本书名称: 我们医院都穿了   本书作者: 流云南   晋江VIP2024-1-10完结   总书评数:5811 当前被收藏数:20236 营养液数:28483 文章积分:214,946,464    文案   这年头,穿越都成建制了,我们医院都穿了,这是要在古代弘扬新医术的节奏?   院长:医生护士们保住现有病人,多收多治新病人换粮换衣再换油,有特长的病人和家属们,请展示各自的才华!   外科:手术刀在手,外伤病人们放马过来!   内科:听诊器我有,男女大防算个啥?   妇产科:以解除女性身心痛苦为己任!   化验科:哇哈哈,发现的新细菌、新病毒,命名权都归我们啦!   保安队长:啥?我们医生护士个个都是大宝贝,给人看病还要行礼鞠躬下跪?做梦呢?!   ……   润和十一年,润和帝缠绵病榻,太医们束手无策,痛苦不堪。   国都城郊外,原定为避暑宫的飞来山凭空落下一座天宫,走出一群全身白衣的仙人们,拥有起死回生的力量,仁爱众生。   只是……仙人们不要祠堂不要立碑,只要米面油?还要布匹衣料?   仙人们不辟谷的吗?   这是一个三甲医院穿到古代,靠医术生存并改善古人生活的故事。   (附赠:沉浸式穿越体验,电视里都是骗人哒。)   内容标签: 前世今生 穿越时空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池敏,时萱,郑博石等 ┃ 配角:张鼎,秦岫,润和帝等 ┃ 其它:群像   一句话简介:啊这……我们医院都穿越了!!!   立意:天生我材必有用    vip强推奖章   就挺突然的,我们医院穿到大野。全院连医生护士外加后勤人员、带病人家属甚至还有大小熊猫,衣食住行怎么办?语言不通怎么办?绑定飞来医馆系统,勇敢医护不怕困难,治病救人闯难   关……天生我才必有用,看医院的人才们如何改善大郢百姓的生活?   作者剧情流作者,细节控,喜欢暖心治愈的医术故事,也喜欢寻找探案悬疑的答案,兴趣爱好非常广泛并毫无关联:脑洞很大,挖坑必填,欢迎关主。   (作品上过vip强推榜将获得此奖章)   ===================================================   挂个新书预收:《我的医馆开了两千年》   文案:   沈眠身为混入人间的白民族遗孤,将本族肤白和活得久继承得很完美。   肤白除了让自己更容易被看到实在没什么好处。   活得久好处比较多,比如她的医馆开了很多年,从最初岩洞时期的巫医开始,从树屋到草屋,再到木屋……她见证了医术发展和人类兴衰。   活得久也有坏处,就是病人老了死了,自己还是那样一张脸,所以要不断变换时空行医。   至于病人嘛,您身体好给够钱,咱们就此别过,不用怀念。   当然也能遇到擅长花样作死的病人,没关系,超时空医馆可以随时离开。   不管哪个时间或空间,沈眠都是最厉害也最难遇见的医生,因为她只有花完钱才能心甘情愿治病救人。   至于游山玩水时救治的病人,哦,那一定是东西难吃,风景不好。   要问感情?别问,问就是天生爱看花花世界,爱吃爱玩爱旅行,不沾红尘半点土。   直到有一天,沈眠爬山救了位全身上下只有嘴最硬的男人白术,绞尽脑汁三个月,总算治到痊愈,她收下巨额诊金和药费,第一反应就是再见离开,再也不见。   半个月后,沈眠又见到了白术,哦,他又把自己搞骨折了,治好收钱,再也不见。   一个月后,沈眠再次遇到白术,他又把自己搞到比死人多一口气,坑爹呢这是?!   她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么多年了,没人能连续和自己偶遇三次!   他掰着手指数,三次,四次,五次……三十次都不止。   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   请看新脑洞 intj女医生沈眠VS infp男兽医白术,欢喜冤家。   =====================   新书预收:《我在山海当兽医》   菜鸟女兽医苏忆捡了头小猪回家,它逮啥吃啥就是不拉,却力气贼大。   身为996社畜,被老板PUA,被同事拉踩“摘桃子”。   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当然找领养。   领养出去两天后,她又捡到那头小猪再次带回家,可它分离焦虑严重还会拆家。   没法子,苏忆只能带小猪走班。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再凶的宠物见到她都唯唯诺诺、努力讨好,一个月她就成为“明星宠物医生”。   也是那天晚上,苏忆亲眼看到小猪拉了一颗流光溢彩的珍珠,猪皮上显示出奇怪的花纹,更奇怪的是珍珠只在自己家里发光,出门就变普通。   一颗两颗三四颗……苏忆家的珍珠越来越多,自己看着开心。   直到有一天,有个儒雅得媲美二次元古风美男的男子,自称丹朱:“这位姑娘,我收购你家里的珍珠,结算方式你定,但你要来我家宠物医院上班,十倍年薪。”   苏忆打开手机反诈骗app:“请你离开,不然我报警。”   丹朱拿出正式的雇佣合同:“只要你签字同意,合同立刻生效。”   苏忆没看合同,却看到丹朱身后两头巨型大猪的幻影,猪毛上的花纹与小猪一模一样,天啦噜,猪爸猪妈和主人找来了?!   白切黑菜鸟女兽医苏忆VS 黑切白驯兽师丹朱 第1章 我们医院都穿了   C市第一人民医院 中午12:00   实习护士时萱和家属一起推着刚做完MRI(核磁共振)的病人,出了检查楼一路没有遮荫,天气预报气温29度,热得汗涔涔的。   家属是病人的外孙女,也是在急诊轮转的实习医生池敏,和谁都能聊天的社牛美女,“我今天刚好轮休,带着早饭去外婆家,进门就发现她晕在家里,马上打120……早饭没吃。”   早晨的惊慌失措到现在检查结果正常,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   时萱安慰:“我们快点回抢救大厅,那儿有空调,还有小卖部……”   天忽然就暗了,越来越暗,大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池敏刚把外婆盖好,天就黑透了,风刮得呜呜作响,隐约听到此起彼伏的断裂声,声音很大,听着特别吓人 。   “今天有日食吗?”时萱望着黑漆漆的周围,心里渗得慌,“可日食也只是黑,不降温啊,啊啾,好冷!”   “不知道,啊啾!”池敏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快走!再不走要冻……”外婆忌讳死字,生生咽了。   两人推着平车一溜小跑上斜坡进入急诊大楼,再左转进入抢救大厅停在6号床位,这里从早到晚都亮着灯,新风系统四季恒温,舒服多了。   急诊科护士长周洁中午带着三名护士值班,看到池敏,眼神和语气都缓和许多:“小池啊,刚给你外婆缴费去。”   “哎!”池敏拿着外婆的医保卡,走到抢救大厅的门边,忽然眼前一黑。   整个抢救大厅里,除了电池供电的设备,其他机器全黑。   大厅里的病人和家属慌乱张望:“医院还会停电?”   “要停多久?!”   护士长周洁不慌不忙地安抚,语气淡定又从容:“大家不要慌,医院有备用电源,很快就好!”心里暗暗庆幸,病人们情况还算平稳。   话音刚落,“嘀,嘀,嘀……”心电监护仪、输注泵等机器的启动声此起彼伏,几乎同时,抢救大厅的照明也恢复了。   大家长舒一口气。   护士长看着黑漆漆的窗外,有些奇怪。   3床的小病人趴在窗玻璃上,童音清脆,按捺不住兴奋:“妈妈,外面下雪啦,等我好了可以出去堆雪人吗?”   五月底下雪?!   抢救大厅的窗户边,挤了一排人向外看,雪花很大,被风吹得纷纷扬扬,这算怎么回事?   小病人的妈妈只觉得奇怪:“早晨出门看天气预报,也没说会下雪啊!”   护士长叫来时萱和池敏:“你俩去看看。”   两人跑出急诊大楼,被风吹得瑟瑟发抖,穿过停车场,站在医院大门边,被眼前的一切震惊:   医院位于市中心,对面是座在建大楼,周围是清一色高楼商铺,现在……院外马路旁就是悬崖,左右是白茫茫的群山,鹅毛大雪漫天飞舞?!   “啊啾!!!”两人跑回抢救大厅。   周护士长听完时萱和池敏的描述,足足楞了五秒,也冲出去,很快又跑回来,整个人都是懵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时萱拿出手机,点开发现没信号。   正在这时,忽然有家属问:“怎么停水了?”   手机没信号、先停电又停水,还有三天就六月一号了,外面却大雪纷飞……抢救大厅的病人们多半神智不清,家属们纷纷拿出手机却都没信号,每个人脸上大写的惊慌。   护士长周洁的深呼吸默数到30,拿手机打主任电话,没信号不通;拿大厅的座机打电话到医生值班室,连提示音都没有。   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视着护士长,家人生病送到抢救大厅本就是劳心伤财的事情,还遇到这样恶劣的天气和变故,真是糟心糟肺!   护士长嘱咐道:“小池,你去找蒋主任,他在二楼值班室。”   池敏快步走出大厅,这么离奇的事情要怎么说?   刚午睡没多久的蒋建国主任被叫起来,听完池敏说的,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孩子是不是因为外婆病倒忙晕头了,沉着脸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就惊呆了——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蒋主任的脸色非常精彩,好半晌才回过神:“小池同学,和我一起去找郑院长。”   “是,主任。”池敏心惊胆战地跟在主任身后。   与此同时,不断有人跑到医院大门外张望,无一例外地被寒风吹得嗷嗷叫跑回医院大楼里。   很快消息传遍医院各个群,正在午睡的医生护士们都被叫起来,住院部的病人和家属们被冻得纷纷关窗关门,惶惶不安。   “一觉醒来世界都变了。”   好巧不巧的,正院长和书记去卫生局开会,副院长两个出去学习,还有两个上午还在医院,但回家吃饭了……就这样,回医院看病的前任老院长郑博石被主任们赶鸭子上架,来主持重大事务。   郑博石以前是大内科主任,医院活招牌之一,长得像弥勒佛,说话动作也像,“每天苦口婆心地劝病人们自律健康地生活、自己却三高”的典型,远看是个长椭圆,近看有一对特别大的耳朵。   半小时后,郑院长召集各科主任或临时负责人开会,惟独缺了放射科主任,为了延长备用电源的使用时间,会议室不开灯,靠手机的光照亮。   目前所知的情况,整个医院区域,包括停车场,医院外租的商铺,都被未知力量搬到了不知名的山顶上。   整个医院的管理层、后勤部门、医护人员、检验科室、住院部病人及家属,满打满算将近四千人,这么多人的吃喝拉撒睡,需要多少吨粮食蔬菜肉奶蛋等食物才能不饿肚子?   形势很严峻,除此以外,通讯中断、通知靠喊,停水,中心供氧室的氧气、医院备用电、各人的生活必需品都是有限的,如果供给不足,后果不堪设想。   拥有传奇人生的郑博石院长难得头疼起来,会议室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手机都有节能模式,纷纷暗了下去,就像每个人的心情。   气氛沉闷得令人窒息。   池敏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高高悬起,这情形怎么这么像穿越呢?还是个大群穿!不对,不行,自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绝对不可能!   忽然,搁在桌面的手机同时亮屏,每个人都下意识点开,不止会议室里,整个医院的手机都是同样的绿底白字屏显:   “飞来医馆系统加载中……”   “系统加载完毕。欢迎大家来到大郢国都城郊飞来峰,在这里你们将开始一场全新的穿越之旅,只要不断救助大郢病患,水电气医疗用品都会有的……”   “第一项任务,救助六名病患,开启飞来医馆供水系统和下水道系统,完全符合医用和民用水标准。”   “完成第一项任务以后,第二项任务将自动开启。”   “飞来医馆的各位神医仁护们,能人异士们,这是一场天生我才必用的证道之旅,准备好接受挑战了吗?”   整个会议室里都是很有经历的人,每人每天都阅遍生老病死、世态炎凉,经历过寒窗苦读,也面对疫情毫不退让……但这种事情还从来没体验过,甚至是第一次听说。   池敏作为实习医生小菜鸡,仿佛听到了一众唯物主义大佬们三观尽碎的声音,还真是群穿!   郑博石院长环顾同仁们,每个人的眼神都很迷茫,真正的老同志遇到新问题,惟独站在门框里的女实习医生非常淡定,弥勒佛似的祥和开口:“建国啊,这位是?”   急诊科蒋建国主任立刻回答:“她是在急诊科轮转的实习医生,池敏,今天她外婆眩晕症发,大早送到医院来,目前病情稳定住在抢救大厅。”   郑院长招了招手:“小池啊,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池敏被各大主任们盯着,觉得自己像鹤群里的鸡瑟瑟发抖:“郑……院长,这就是带系统的穿越,我们……就是集体穿越,简称群穿。”   郑院长更加困惑:“穿越?”   “就是……呃……那个……我们被未知力量移动到了大郢这个时空世界,完成系统任务就可以生活无忧,一般来说,任务会越来越难,但完成以后收获也会很多。”   末了,池敏还补充:“以前看过的小说是这样写的,我们这个,我不知道。”   郑博石花白的寿眉抖了抖,豁然开朗:“这样啊,我们在哪儿治病不是治呢?动起来,先治好六个病人,恢复供水和下水道系统。”   “供应科,关掉可用可不用的光源,尽可能地省电。”   “是,院长。”   “来,主任们,你们想办法优先保住重症病人,择期手术暂停,带护士长去安抚病人和家属,我们上下齐心,努力把医院建成大郢的飞来医馆,成为大郢百姓们的心之所向。”   正在这时,放射科资深医生许仁抹头冷汗跑来:“郑院长,我们主任出去学习了还没回来,现在有个大事!”   郑博石觉得,没什么还能让自己惊讶的了,和蔼地问:“你说。”   “院长,今天市动物园送来了一头大熊猫,刚拍完腹部CT显示轻微肠梗阻,伴右后肢骨折,现还在放射科,我们该怎么办?”     连院长带主任们都惊麻了,这么混乱的关头,国宝大熊猫怎么还来凑热闹呢?医院只有一个养金鱼的小花园,一根竹子都没有!   郑博石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茶:“嗯,知道了。”   走廊又传来脚步声,消化科寥医生拿手机照亮了跑来敲门:“刘主任在吗?”   “进!”   缪医生被黑漆漆的会议室和手机照亮的每张脸吓了一跳,深呼吸然后才问:“主任,动物园昨晚送来的小熊猫,我们已经把误食的塑料袋夹出来了,现在怎么办?”     一屋子人在手机的亮光里面面相觑,光影效果堪称恐怖片,最后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郑院长那张堪比弥勒佛的大圆脸上,充满期待。   院长郑博石连一滴汗都没出,又喝了一口茶:“只要在医院,就是我们中的一份子,人也好,动物也好,都要尽全力保住。”   “你们俩,问一下饲养员,它们平时吃什么,水果的话,想办法去住院部筹一下。”   “是,院长。”两名医生跑了。   郑院长喝了第三口茶,不紧不慢地嘱咐:   “建国啊,现在到了大郢,也不会有救护车送病人来,找病人的事情就交给你们急诊了。”   急诊科主任蒋建国,差点把手机扔了,急着解释:“院长,我们现在都穿着夏天的衣服,外面天寒地冻的,人生地不熟,去哪儿找病人?”   会冻死人的!   “而且,就算我们侥幸找到病人,人家愿意让我们治吗?”   供应科科长站起来:“两小时,不,一小时内,保暖冬衣这些我送到急诊大厅去。蒋主任,供水和下水道系统不恢复,整个医院马上就会发臭的。”   所有人听完这些话,脸色一凛,是啊,吃喝拉撒睡,撒最不被提起却最为重要!   这样一来,蒋主任只能同意,问题很多很棘手啊!   郑博石慢悠悠地补充:“敌我不明的情况下,建国啊,你们出去的时候,让保安带上电棍叉子跟着,安全最重要。”   “大家回去积极打听有特长的病人和家属们,整理好清单,都送到我这里来。”   “还有,物资食物生活用品优先供应急诊,其他各部门就只能多劳多得了。”   “我先去食堂看看,该怎么安排仓库里的食材,”郑院长站起来,气定神闲地宣布,“没有其他意见的话,散会。”   “没意见。”   主任们为什么把郑老头推上来,就是因为他公平公正,思虑周全,大家都服气。   …… 第2章 找病人   急诊一直是医院的边缘科室,从来不被重视,一路上各科主任都来打招呼:“老蒋啊,有病人先送我们科里啊……”   不受待见忽然变成了香饽饽,蒋主任很不适应,但时间不等人,必须尽快行动。   蒋主任火急火燎地回到抢救大厅,与每一位病人和家属亲切问好,并询问大家的职业和擅长的事情,逐一记录。   供应科科长言出必行,拉了个小推车,半小时内把十人份的全套冬装包括鞋袜帽子送到抢救大厅门外,特别客气:“蒋主任,还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保安卫服从调度听指挥,把门卫压箱底的冬装翻出来套上,保卫队长及队员四个人在抢救大厅外等着,手里拿着电棍、盾牌和钢叉。   从现在开始,急诊科就是全院的衣食父母,虽然是暂时的。   急诊科主任蒋建国和护士长周洁一起,对着排班表沉思,最后决定选择玄学。   急诊新一代大忙人组合“外科医生文浩+护士长周洁”出动,他俩搭班的繁忙程度是经过一季度数据汇总验证的,如果他俩夜班,那么抢救大厅必定爆满。   如果是白班的话,比如今天上午抢救大厅就忙出了新高度,卷得实习医生池敏都把外婆送来了,当然这是玩笑话。   外科医生文浩今年38岁,戴黑框眼镜,长了张娃娃脸,总被病人和家属误以为是实习医生,实则人狠话不多,缝合外伤快狠准,做事风格与外形严重不符。   “出发!”   蒋主任带队,率领大忙人组合换上冬装雪地靴,在四名保安的护送下,提着应急手电筒走出医院大门,在面临向左还是向右的难题时,又用了“石头剪刀布”的玄学,确定向右走。   山风刮得脸疼耳朵疼,没走多久,两车道宽的马路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没到脚踝的积雪山路,深一脚浅一脚,走得非常艰难,不幸中的万幸,雪停了。   正在这时,保安队长指着山路下方说:“主任,那边是不是一座破庙啊?”   一群人张望着,好像还真的是,而且破庙里隐约还有火堆,有火就意味着有人。   “主任,你们不要动,”保安队长姓王名强,人称“强哥”,黑脸中等个子,退役军人出身,随时淹没在人群里,穿山越林的难度比普通人小得多,“我去探路。”   蒋主任把手电塞给队长:“你多加小心。”   王强拿着手电,在茂密的树林里,抱着树向下跳,一棵又一棵,跳到第九棵时,已经到了破庙旁边,只用了两分钟。   众人目瞪口呆,队长这么厉害?!   蒋主任看向其他保安:“你们都这这样的?”   保安们纷纷摇头:“没有,没有,所以强哥是队长。”   很快,队长“强哥”又攀着大树上来了,头上冒着热气,张嘴就吐雾:“庙里有五个人,瘦猴子一样,只到我下巴,他们说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他们很怕我,缩到角落里拿雪砸我,有两个晕过去了,其他的也撑不了多久。”   “看看去。”蒋主任刚说完,望着黑漆漆的山路,犹豫着该从哪里下去,又该先跨哪只脚。   一路上半个字都没说的医生文浩,突然开口:“把他们打晕带回去。”     一众视线都在文浩身上,护士长周洁惊叹:“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文医生。”   文浩不以为然:“山路难走,语言不通,光把他们劝上来就要不少时间,这里,他们比我们熟,万一想了什么暗招来对付,我们没有胜算。”   “我们已经出来两小时了,没时间考虑什么自愿原则。”   一片安静。   保安队长王强想了想:“就是这个理,你们等着,我把他们扛上来。”   “啊这……”   医生护士们几乎都是洁癖,眼下最迫在眉睫不能忍的,就是回到医院要面对脏兮兮的卫生间……不能想,不能多想。   “行!”蒋主任深呼吸,被冷空气呛了两下,“就这么办,郑院长问起来,就说是我的主意。”   “好!”强哥一拍手,又一次抱着大树蹦下去。   半个小时以后,强哥扛着两个病人,其他保安各背一个,暂时搜集五个病人,医疗组护送,先把他们带回医院再说。   雪地行走很艰难,更何况还背着人,保安组个个热得出汗,医疗组一路护送也出汗。   走着走着,忽然就听到野生动物的嚎叫声,一声又一声,还有越来越近的趋势。   大家伙不约而同停住脚步,特别惊慌地四处张望。   强哥特别淡定,安慰大家:“别怕,只是狼群,听声音它们在围捕猎物,只要我们不打扰就没有危险。”   紧张地咽口水的声音,一声又一声。   不管怎么说,返程的脚步又快了不少,转过一个拐角,大家看到了医院的亮光,这是回家的感觉呀,充满期待和希望有没有?   正在这时,突然从影影绰绰的树影里蹿出一个人影,提着惨白的灯笼,步伐凌乱地向他们跑来。   说是人影,衣服从头裹到脚,只露一双惊恐的眼睛,衣服沾满了雪,像个突然活起来的雪人。   雪人说来也怪,提着灯笼向护士长周洁冲来,与此同时,狼嚎声一片。   保安们都背着人,蒋主任是人高马大的北方汉子,挺身而出,厉声问:“你是谁?!追我们干什么?”   雪人直勾勾地盯着周洁,似乎想说什么,又走了几步突然栽倒,灯笼掉在地上瞬间燃起,又被狂风吹灭。   护士长周洁越过主任,凑过去一看:“是位姑娘,胳膊和脸上的皮肤受损严重,大概率是烫伤,好在是浅二度。带她回去,刚好六个病人。”   蒋主任和文医生抢着背晕倒的姑娘。   周洁大声说:“古代讲究男女受授不亲,也不知道这个大郢是什么样的风俗,还是我来背她。别到时候人救回来了,姑娘却想不开要守节。”   这话太有道理了,蒋主任和文医生立刻让开。   保安队长强哥催促:“快,快走,狼群跟来了!”   求生欲占据上风,一群人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进医院大门,回头一看,大大小小的发光眼睛越来越近,隐约可以看到长长的狼嘴。   强哥大吼一声:“关铁门,快,狼群来了!”   医院四周是黑铁花纹的护栏,门卫处的栅栏门开始关闭,但是这栅栏只有大半人高,缝隙很大,从来只防君子不防小人,更防不了猛兽,眼看着狼群就要冲进来。   蒋主任抢了强哥右肩的病人就跑,中气十足,边跑边喊:“急诊的,快出来接病人!”   文医生不甘示弱,抢了强哥左肩的病人:“快,推车!六个病人呢!”   护士长周洁跑不动,只能快走。   忽啦啦一阵响动,急诊大门处冲出来六辆平车,飞快穿过停车场,井然有序地接过病人,送回急诊。   强哥肩上一空,身后没有挂心的事情,立刻操起大盾牌堵住没有合拢的空档处。   一名保安大喊:“野兽怕火!”   饿极了的群狼,纷纷从栅栏缝隙往里钻。   其他保安慌得不知所措。   强哥大吼一声:“瞧它们瘦得猴子似的,有什么好怕的!盾牌电棍钢叉拿起来!”   强哥主心骨立住了,其他保安也冷静下来,用手里的东西对付饿狼,一时间狼嚎声此起彼伏。   但门卫处只有四个保安,其他保安在医院大楼里巡逻,一时赶不过来。   强哥急中生智,冲进门卫提溜出一个灭火器,拉栓提管摁阀门,对着冲进来的狼群就是一通喷:“吡!!!”   狼群从来没见识过这个,夹着尾巴嗷嗷地四散逃蹿,很快没了踪影。   强哥用袖子擦去一脑子汗,向其他保安咧嘴一笑:“怎么样?过瘾吧!”   “强哥厉害!”   “佩服!”   保安们佩服得五体投地。   强哥笑起来憨憨的,望着空隙太多的栅栏,拍了拍保安们的肩膀:“走,我们去供应科要点蓝铁皮,把栅栏都封上,不然老提心吊胆的。”   “听强哥的!”保安们异口同声回答。   ……   抢救大厅里,蒋主任、文医生和周护士长累得喘气,望着空空的大厅,有些不明白。   实习医生池敏向他们解释,病人们已经办理住院转到病房去了。   池敏继续介绍:“郑院长亲自来嘱咐,病人身份病情不明,为了防止可能的传染病和其他问题,大郢病人都放在抢救大厅,不转去病房,可以让各科医生来会诊,一起治疗。”   现在整个大厅里,只有这六位病人,从1号床排到5号床,顾及男女有别,晕倒的姑娘特意安排在12床与他们隔开。   医生护士们各司其职,检查完自己床位的患者,挨个向主任汇报:   “一床,男,五十岁左右,中度营养不良,全身脓疱,转皮肤科。”   “二床,男,三十岁左右,中度营养不良,手脚有轻微冻伤,转烧整科。”   “三床,男,十岁左右,营养不良,麻疹出诊期,需要抽血化验来确诊,转儿科。”   “四床,男,二十岁左右营养不良,胸前一个大包,质地软,推测是脓性液体,需要进一步确诊,也转皮肤科。” 第3章 明天会更好 ?   “五床,男,四十岁左右,营养不良,左前臂骨折,需要拍片转骨科。”   “十二床,女,二十岁左右,左侧颜面部和颈部浅二度烫伤,左前臂、全手背二度烫伤,低热,营养不良,需要烧整科会诊。”   “蒋主任,除了十二床女病人还算干净以外,其他床病人的卫生状况实在是……一言难尽,也不知道多久没洗头洗澡了。”医生很心疼自己的鼻子。   蒋主任习惯性拿起手机,才想起来通讯全断,站起身来:“你们忙,我去找郑院长。”   主任一走,抢救大厅热闹起来:   “文医生,真有你的,天寒地冻的都能找到六位病人!佩服!佩服!”   医生文浩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护士长周洁还没从文医生的强盗面缓过来,真算起来自己也是帮凶,为了干净的饮水和卫生间,必须看淡。   很快,皮肤科、烧整科、儿科和骨科医生们赶到抢救大厅,准备大干一场,问题来了,病人们都昏睡不醒,怎么搜集病人信息?怎么问病史?   文浩医生冷不丁扔出一句:“就算他们醒了也没用,语言不通,不如趁他们昏着,直接抽血做检查。”   医生们面面相觑,啊?这么简单粗暴真的好吗?病人的知情同意权呢?   护士长周洁幽幽提醒:“供水系统和干净的卫生间……”   医生们不犹豫了,五分钟之内开出血生化等化验单,当场验血排除糖尿病……很快,化验结果出来了,不管哪项生化指标,统统偏低。   医生们又下治疗医嘱,安排静脉滴注补充葡萄糖盐水,为了安全起见,还给他们用了束缚带。   而12床病人,医生护士全是女性,不知道什么原因,连清创这么疼的事情都没醒,让人看着既心疼又无奈。同时隐隐担忧,这不会是位女逃犯吧?   行医多年,第一次这样简单粗暴地治病,感觉真……奇妙。   到下午五点半,所有治疗结束,只等病人们醒来,希望到时候不要鸡飞狗跳的。   正在这时,营养科科长亲自推着装了保温盒的小车,送进抢救大厅:“各位辛苦了,这是你们的特供餐。”   特供?   蒋主任刚好走进来:“什么特供?”   科长解释:“郑院长、会计、供应科和营养科,在统计完食堂库存食材以后,在目前的情形之下,优先保证病人的饮食,其他人按一荤一素少油标准配餐。”   “食堂人手严重不足,郑院长转了每个病房,从病人家属中找出五名厨师和十名学过厨师,请他们去食堂帮手,供应全院的一日三餐。”   “因为今天急诊室立了大功,每个人都有两荤两素的盒饭,来会诊的医生们也有。”   有那么一瞬间,实习护士时萱仿佛看到每个人头上都飘过一行字:“这日子没法过了。”   “趁热吃。”营养科科长劝道。   大家捧着饭盒进了值班室,格外珍惜地吃着盒饭,不知道谁先开了个头:   “早知道,我昨天就去扫荡零食铺子,囤货!坐地起价!”   “早知道?那我可以扫荡菜场!把股票抛空拿钱全都买肉,然后摆在医院门口卖,看我心情定价,绝对比当医生赚钱。”   “奸商!”换来一致的鄙视。   “唉,就这么一说嘛。”委屈巴巴。   然而,再不舍得,盒饭总有吃完的时候,营养科科长收走餐具放在推车上走了。   大家回到抢救大厅,问题又来了,到下班时间,不会有护士来交接班,明天也不会医生交班……值班室总共只有那么点儿位置,晚上睡哪儿?   最多一身换洗衣服,明天以后可怎么办?   护士长周洁忽然笑了:“哎呀,考虑什么明天?先想着眼前,有没有水喝,有没有干净的卫生间可以上?”   每个人都更苦了。   实习护士时萱小声说:“护士长,按照我以前看过的群穿文,再看今天的飞来医馆系统,只要我们救治足够多的病人,想要的都会有。”   “治好六个病人,我们就有干净的水可以喝,干净的卫生间可以上了。”   护士长笑了:“行啦,我们这些老鸟不能被实习生们比下去,打起精神来,病人康复了,我们就能解锁第二个任务!”   仿佛一针强心剂,每个人的眼睛都亮了,守着各自负责的病人。   病人们情况稳定,大约是天寒地冻又缺衣少食,经过有效的治疗、足够的休息和营养支持,康复只是时间问题。   抢救大厅里静悄悄,每个人都闭目养神。   实习护士时萱是家中独女,家境不错,在学校就是汉服爱好者,因为兴趣也为了穿汉服得体,查过很多服饰方面的资料,甚至还为此去了好几次博物馆。   什么朝代穿什么款式的衣服,衣服的名称和穿法,当然远远比不上专业学者,但也比普通人知道得多。   于是,时萱盯着病人们换下来的脏衣服看了不少时间,不知道大郢是什么样的国度,在这里生活又会遇上什么事情?   护士长周洁走过来:“你看出什么来了?”   时萱吓一跳:“这很像唐朝早期的平民衣服……系统里提的大郢会不会是唐朝风俗?”   护士长微笑:“不管什么朝代,医馆都是治病救人的地方,做好我们能做的事情。”   “嗯。”时萱点头,12床的有些服饰不是平民能穿的,好像也不重要,病人来了又去,了解这么多干啥?   急诊大楼外,全院保安们在保安队长强哥的带领下,齐心协力,劲往一处使,已用蓝铁皮把医院四周的黑铁栏杆和活动栅栏都封了起来,还在各处留了观察窗口。   强哥对着蓝铁皮猛踹一脚,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这下放心多了。   正在这时,强哥突然看到山下隐约有亮光,但估摸了一下山峰的高度,放弃了下山察看的念头,算了,等天亮以后再说。   为了省电,停车场、路灯、外墙景观灯和门诊大楼的灯全灭,住院部的三幢大楼只亮了必需使用的灯,急诊大楼的一二层显得格外明亮,整个医院远看有点像快被弃用的建筑。   病人和陪床家属们在各科主任和护士长的动员之下,静静入睡,绝大多数人第一次体会倒时差。   医院里静悄悄。   保安队长王强裹着军大衣独自守在门卫,听到有人敲玻璃窗,心里一惊:“谁?”   “你好,我是大熊猫饲养员,能进来吗?”   王强赶紧开门,招呼:“哎哟,快进来,外面怪冷的。”   两人互相介绍打招呼。   饲养员姓张名竹,三十多岁,苦哈哈地问:“强哥,听说你们今天出去了,还找回来六个病人?”   王强也是个爽快人:“是啊,张哥,有话就说,别客气,养国宝的可了不起。”   张竹充满期待地望着:“强哥,医院外面有竹子吗?大熊猫现在是禁食状态,但过两天应该就能吃了……它挑食还讲究,要提前准备各种竹子。”   王强想了又想:“好像有,但雪厚又要赶路,没太注意。”   “强哥,外面危险吗?”张竹紧张地搓手手。   王强安慰他:“张哥,你放心,等明儿太阳出来了,我们一起出去探路,哦,还可以带个小推车,万一有竹子可以砍了带回来。”   “太好了!强哥!”张竹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偏偏,又有人敲玻璃窗:“有人在吗?”   这次进来的是小熊猫饲养员王平平,人如其名特别平凡,原因一样,打听哪里有竹子,听王强和张竹一说,也激动起来:“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爽快的人遇到一起,格外开心。   王平平从兜里掏出三分之一的苹果,用小刀切成三小块:“这是病房一个老奶奶给我喂小熊猫的,它喜欢吃苹果,但也不能多吃,就剩了这么点儿,这会儿已经氧化了。”   于是,在狭窄的门卫小屋里,三个人各吃一小口苹果,不知怎么的,竟然吃出仙果的感觉。   大熊猫也好,小熊猫也罢,到完全陌生的环境都会很紧张,有饲养员在旁边照顾,就能好很多。   三个人约定好,天一亮就出去找竹子,然后张竹和王平平又跑回医院大楼里,照顾动物宝贝去了。   王强望着他俩消失在黑暗中,从抽屉里摸出半包饼干,特别珍惜地吃了一片,又小心装好。自认为见识过大风大浪,没想到,天外有天,还能遇上穿越这种事情。   夜空又飘下了雪花,没有之前的大,却密了许多,气温越来越低,整个医院都盖了积雪,冰冷刺骨。   如果没有空调系统,根本不敢想象。   山风猛烈地刮,吹得蓝铁皮哗哗地响,王强竖起耳朵听,没听到野兽的嚎叫,放心地闭目养神,这个点是睡不着的,睡不着就会乱想。   骨子里喜欢冒险、追求刺激的因子,争先恐后地跑出来。   王强期待天亮,不知道山下有没有城市,民风怎么样,会不会像电视里演的那样? 第4章 快看琼楼玉宇   两个时间与空间对接的瞬间——   大郢润和十一年国都城除夕亥时   天空中下着雪,雪花很大,慢悠悠地落下,却挡不住除夕热闹,家家户户的门前都燃着火堆,映得国都城亮堂堂。   大雪中,戴着各种面具的驱傩大队,由南向北浩浩荡荡地行走。   戴老翁面具的傩翁和戴老婆婆面具的傩母带头,成百上千戴小孩面具的护僮侲子围在他们身旁左右,戴各种鬼怪面具的人跟在最后面。   乐工们吹奏乐器伴行,领舞者高唱着《驱傩词》,路边挤挤挨挨全是人。   难得不宵禁,百姓们尽情玩闹,手拉手地边唱歌边跳舞。   快交子时,男女老幼往自家门前的火堆里扔竹竿,噼噼啪啪地响,烧着的竹节时不时迸出一阵阵金红色小火花,在夜色里分外艳丽喜庆。   长乐宫安宁大殿   润和帝面色红润,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君臣同乐,一起守岁。   君臣同乐自然少不了歌舞,一道屏风后是大殿的乐师区,编钟、箜篌、琵琶、箫、笛、琴瑟等各种乐器齐聚,演奏出一首又一首乐曲。   另一边铺设华丽地毯的圆形区域,衣着统一的舞伎们翩翩起舞,时而缓慢妖娆,时而快速旋转,妙曼整齐的舞姿引来阵阵喝彩。   没多久,身姿挺拔的男舞伎们跳起了欢快胡旋舞和胡腾舞,有些大臣忍不住加入其中,随着舞曲的节奏跳起了胡张舞。   侍女们端着美酒佳肴在人群中穿梭,添酒上菜,忙得像蜜蜂。   热闹的人群里,在不起眼的角落,秦国公秦岫悄悄走到尚药局奉御白涿身旁使个眼色,两人借口更衣退到大殿外,穿过回廊,隐入无人注意的角落。   秦国公虎背熊腰,满脸胡茬且蓄须,一双大牛眼格外吓人,猛兽盯猎物似的瞪着白涿,低声问:“你昨日说陛下大限将至,让众阁老大臣们提前准备,现在呢?”   白涿一张老脸皱得像苦瓜,示意凑近说话。   秦国公也怕隔墙有耳,耐着性子凑过去。   白涿小声禀报:“国公大人,昨晚陛下十分难熬之时,张天师亲自送来一枚丹药,珍珠光泽鸽蛋大小,微臣和明镜内侍官拼命阻止,都被重罚。”   秦国公一把揪住白涿衣襟:“陛下真吃了?”   白涿顾不得体面,掀了衣襟露出胸腹青紫又遮住,继续压低嗓音:“陛下不顾阻挠,就着凉茶吃了下去,头疼又腹痛……万万想不到,今早起来仿佛枯树回春,精神焕发!”   “国公大人,微臣虽然才疏学浅,但也自认兢兢业业,陛下的身体亏损太多,再加以丹药,就像这爬墙的枯藤脆弱不堪。”   秦国公长叹一气,愤愤道:“天要亡大郢啊……”   “国公慎言啊,”白涿跪在地上,“陛下的身体,微臣实在无法,就算您现在让我纵身跳下,也只能这般说。”   “大约只有苍天有眼,神医降世,才能救回陛下。”   秦国公不说话。   白涿胆战心惊地禀报:“国公,接下来该怎么办?明日一早,陛下还要参加元日大朝会,靠丹药吊起的精神可撑不住啊,万一陛下在大典时……那就是新年大凶……”   没有回答。   白涿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抱住秦国公的双腿:“国公,大郢外忧内患,您要想想办法啊!您倒是说句话呀!”   秦国公不悲反笑:“看,神仙来了!”   白涿以为秦国公急糊涂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年底特选修建避暑宫的飞来峰顶,凭空出现了一座宏大的不明建筑,在浓重的夜色里隐隐有光。   这就是琼楼玉宇?!   白涿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连连后退:“不!不能!也许是海市蜃楼!张天师请不来神仙!”   秦国公毫不在意:“是不是幻影,明日一早自有分晓。”   “等不到明日啊,国公大人,”白涿压低嗓音急得浑身发抖,“您必须想法子阻止陛下……不然……不然……”   秦国公拽下一根胡子:“张天师说,避暑宫修成之时,就是神仙来临之日。可现在刚选址,连山路都没开始修呢,自然不是他请来的神仙。”   白涿忽然得到认同,惊喜地猛点头:“没错,一定不是!”   秦国公哈哈一笑,一甩衣袖,转身就走。   白涿急忙跟上:“国公大人,您是有什么法子了吗?大人,您说句话呀……”亦步亦趋地比内侍都专业,没办法,他就是一个区区六品小官。   秦国公迈进大殿前,低哼出一句话:“想挟陛下号令群臣,做梦!”   坐得高高在上的润和帝,看似欣赏歌舞,众臣的举动一点没拉下,笑问:“秦国公啊,怎么就错过了《秦王破阵乐》呢?”   秦国公无比恭敬而虔诚,突然就行起了大礼。   润和帝不解:“秦国公啊,你这是为何?”   秦国公满怀欣喜:“主上,万千之喜!飞来峰顶有一座琼楼玉宇,在浓重夜色中若隐若现。”   满座惊皆,乐声舞蹈嘎然而止。   润和帝两眼放光,脸颊处的肌肉小幅抽搐,嘴角上扬又平直再上扬,清了清嗓子:“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请主上派人一探究竟。”秦国公再次行礼。   “来人!”润和帝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抓放数次,忽然起身又再次坐下,“速去查看!”   当值的内侍应声而去,片刻之后几乎连滚带爬地回来了:“主上,秦国公所言不虚!”   润和帝清了清嗓子:“众位爱卿也去瞧来。”   呼啦啦一群人冲出温暖的大殿,直奔面前飞来峰处的栏杆,纷纷瞪大眼睛、嘴巴都合不拢:“琼楼玉宇啊!”   “天爷啊!得有多少楼?要花费多少银钱才能建成?”户部尚书惊叹。   “这琼楼玉宇怎么与大郢建筑如此不同?”工部侍郎想弄明白。   大臣们从震惊到欣赏再到心向往之,完全没感觉到寒风阵阵,甚至忘了主上还在等回信。   终于,等不及的润和帝披着厚实的裘袍,顶着寒风亲自看向飞来峰,只见楼宇高耸入云、环伺而立……楼顶还有红、蓝色灯光闪烁,底层那么明亮……   润和帝后退一步,捂着胸口,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仙人……仙人终于来了!   “主上!”近身内侍惊呼。   众目睽睽之下,润和帝一头栽倒在地,向来严肃的脸庞上笑容满面。   “快,快,快……步辇!”侍女们抬着步辇小跑过来。   “尚药局奉御!”秦国公声如洪钟,一声吼。   内侍们七手八脚地将润和帝抬上步辇,送回安宁大殿,用屏风隔开。   尚药局奉御白涿提着诊箱仓惶地走进屏风内,一番望闻问切,约摸两刻钟才出来,对着阁老、国公、尚书侍郎们:“主上一心求仙,今日心愿成真,实为喜伤。”   郭阁老问:“主上何时能醒来?”   白涿忽然明白秦国公的用意,郑重其事地回禀:“郭阁老,主上需平心静气休养十日,任何人都不得打扰。”   阁老们交头接耳一阵,郭阁老走出来:“诸位大臣暂且歇息,破晓时还有元日大朝会。”   “是……”大臣们干着急也没用,更何况元日大朝会非常磨人,休息不好就会出差错,一出差错就要被弹颏,被弹颏轻则扣食俸,重则降官职,要提起十二分精神才能熬过去。   大臣们潮水一样离开大殿,秦国公走在最后。   内侍们准备妥当以后,又将昏迷的润和帝送回寝宫,太医们轮值守望,太子和众位皇子公主陪同侍疾。   正在这时,宫外来报,张天师求见。   张天师深得润和帝信任,再加上有丹药续命之奇功,在宫外求见时一直都畅通无阻,万万没想到除夕夜被拦在宫门外。   太子殿下怕张天师再来送丹药,勉强代为问话:“张天师所为何来?”坚决不让他入宫觐见。   吃了闭门羹的张天师只能站在寒风中回答:“飞来峰上有琼楼玉宇,实乃主上金诚所至,金石为开,宜择吉日沐浴更衣,派使臣上飞来峰携金银珠宝和童男童女,求见仙人。”   “然则,飞来峰的山野平民多粗鄙不知礼,需下令不得上山砍伐捕猎,以免惊扰仙人。”   好巧不巧,这番回话被隐在暗处的秦国公听了个一清二楚,无声冷笑后又走开。   太子殿下与阁老们商议了一刻钟,先质疑张天师请来仙人这桩事情,然后又争论了一刻钟,传令下去:“飞来峰山下平民不得上山,违者重罚。”   至于何时派人上飞来峰求见仙人,这一切都等润和帝醒来再说。   子时已过,太子殿下没有血色的嘴唇显出青紫色,从站立转为蹲踞,胸膛微弱起伏,整个人摇摇欲坠,但仍然硬撑。   陪在一旁的太子妃发现异常,在宽袖的掩饰下替殿下顺胸口,眼神不由自主地瞥向飞来峰的方向,真的是仙人来了吗?   如果真是仙人来了,能不能治好殿下的心疾?   如果殿下的心疾能治愈,六皇子就不再是威胁了。 第5章 好大一座古城   子时到了。   长乐宫正门承天门的城楼上,第一声鼓敲响,各南北向大街上的鼓楼依次跟进,城内一百多所寺庙撞钟,鼓声与钟声交织在一起,一声声一阵阵,绵延不绝。   热闹非凡地辞旧迎新,润和十二年元日到了。   家家户户又在自家门口点起庭燎(火堆),在家里守岁的百姓们纷纷起身,晚辈给长辈行礼,奴仆给主了叩头,“福延新日,庆寿无疆”,“福庆初新,寿禄延长”。   富户显贵家的长辈,给孩子们发了些金银铜钱,取个吉利,然后就把孩子们哄去睡觉。   大人们把孩子们哄睡以后,都继续守岁。   繁华热闹的国都城在钟鼓声结束后,在积雪之中,慢慢恢复夜的宁静。   但是用不了多久,元日大朝会就要开始了,到时候文武百官都要天不亮赶路,到时,又是火红热闹的繁忙景象。   ……   时间倒退到子时,强哥在门卫小房子里打盹,忽然被响亮的钟鼓声吓醒,坐起来看一眼手机时间23:00,懵懵的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个时候谁这么大声地敲鼓撞钟?   这可是山上!   强哥走出门卫小屋看个究竟,走到马路尽头,到处都是参天大树,什么都看不清,却闻到烟火味,立刻警觉起来。   这要是哪里的树着火了,那是要起森林大火的。   强哥飞奔回门卫小屋,看到张竹和王平平两人正眼巴巴地在门外等着自己,眼神比饿狼还吓人,赶紧开门让他们进来。   “强哥,现在就去找竹子吧,”张竹和王平平既无辜又有点不好意思,“我们被吵醒了,睡不着。”   “你俩先把这些冬装和冬鞋换上,在这里等我。”强哥想到登高望远,爬到医院最高楼的天台就可以看到更远的地方,也能看见哪里起火不是?   “你们换好以后别走,我去去就来。”   “强哥,你去哪儿?我们跟你一起!”   “不,你们等着就行。”强哥就穿过停车场,一路小跑,进了内科楼。   一共16层,电梯不开,如果是普通人肯定爬得很累,但强哥很快爬到顶楼,拿出钥匙打开通往天台的门,再跑到栏杆处四下张望,三面都是高山,医院正下方隐约可以看到一座古城的轮廓。   意外收获是,强哥看到医院的东南方向好像有一片竹林,比森林矮了一截,即使在黑暗也还算明显,真是太好了。   ……   门卫室里,张竹和王平平看着冬装和冬鞋,非常时刻,也没法计较谁的衣服鞋子,只能以冻不着为标准,顾不上其他。   强哥回来时,他俩已经换装完毕。   强哥就着水杯里最后两口水洗完脸,问:“你们呢?”   张竹嘿嘿一笑:“我们刚才在小花园的水池里洗了,你们医院真讲究,那么个小花园有小石桥有假山有凉亭,还在大石头上刻约园两个字,不过池子里的金鱼真多。”   王平平补充:“唉,要是这次送来的丹顶鹤白鹳什么的,就不愁没东西吃了。”   强哥乐了:“郑院长嘱咐过要注意安全,小推车和锯子我都从供应科的仓库翻出来了,把盾牌、钢叉都放在小推车上……哦,还有,灭火器也带上。”   张竹很困惑:“强哥,带灭火器干什么?”   “可以驱狼。”强哥搓了搓手。   三个人推着车上路,医院外的马路还算平整,推得很容易,但到了满是积雪的山路上,越往下越推得吃力,周围全是参天大树,太挡视野了。   但吃力也得推,为了竹子不怕困难!   强哥想了想:“你们等着,我先上树,确定方向再继续走。”   积雪将周围映得很亮,张竹和强哥两个人也是爬树游泳的好手,各自找了一棵大树就往上爬分看不同方向,扩大搜寻方向。   强哥最先爬到树上,山下有好大一座古城,棋盘格一样整齐的街道,隐约可以看到点着火把的人群,还有马车和行人。   张竹兴奋地招手:“强哥,看到了吗?我们方向没错,继续下山就能看到竹林。”   王平平年龄最小,连连摆手:“两位哥,这边全是山,什么都看不到!”   三个人下树讨论以后都觉得找竹子最重要,推着小车继续下山,走到天光大亮时,又听到了一阵钟鼓声,因为离山下近,觉得更吵了。   强哥忍不住吐槽:“这一天天的,不用做其他事情,光撞钟敲鼓了,让人怎么睡觉?”   这钟鼓声与半夜的不同,还有间隔,一波又一波,没完没了。   三人踩着钟鼓声走,恨不得拿东西堵耳朵。   好不容易等到钟鼓声停止时,竹林近在眼前!   张竹和王平平迅速分开,看看这棵,再瞧瞧那棵,往竹林里越走越深,直到强哥怕他们迷路扯着嗓子喊回来。   张竹激动得手舞足蹈:“有毛竹和冷箭竹,还看到一些其他的,都是淘淘喜欢吃的。”   王平平连连点头:“不用担心它们饿着!太好了!”小熊猫也喜欢吃冷箭竹。   强哥乐了:“动手吧!”   “好嘞!”王平平拿起小锯子,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的锯了小半车,拍了拍手,“要是我们带锄头来就好了,冬笋又鲜又嫩,它们爱吃。”   “认得路了,想来还不容易?”强哥安慰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回去。”   竹子任务完成,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三个人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听到了不大不小的咕咕声……面面相觑。   强哥招呼:“来,都用雪搓搓手。”   张竹和王平平照做。   强哥从口袋里掏出昨天剩的半包饼干,热情招呼:“来,一人一块。”   三个人开开心心地坐着吃。   张竹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以前特讨厌吃苏打饼干,现在吃一口都觉得是人间美味!”   王平平认真地嚼,顾不上说话。   饼干吃完,袋子里还剩了不少碎屑,强哥刚要往自己嘴里倒,就对上了两人巴巴的眼光:“来,张嘴。”   饼干碎屑也三个人一起分了。   张竹和王平平其实很不好意思,但实在太饿了,比起推车下车锯竹子这样艰巨的体力活儿,饼干和碎屑不够塞牙缝的,他们把对强哥的感激放进心里。   强哥擅长随机应变,找了相对干净的雪装进长筒形的饼干包装袋里,笑着解释:“过一会儿就有水喝了,以后出来还能当方便袋用。”   张竹王平平竖起大拇指。   突然,强哥向他们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同时示意他们躲进竹林,就地翻身操起了盾牌。   两人立刻照做,毕竟强哥可是用灭火器驱狼的第一猛士。   “当!”   “当当!”   “当当当!”   强哥手持盾牌左搪右拦,又捡起一块石头向不起眼的树丛扔去!   “咚!”树丛里有细微的响动,声音很低,仿佛强哥判断失误砸到了小树枝。   时间仿佛静止,强哥原地不动,等了至少一刻钟,才向他们招手。   张竹和王平平出了竹林凑近一看,强哥脚下有尖锐的小石头、大一些的石块,还有粗糙的箭……顿时吓出一后背的冷汗。   强哥招手:“快走!”   山路推车本来就不容易,装了半车竹子推起来更难,三个人齐心协力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医院大门口,一看时间,已经上午九点了。   万万没想到,郑博石院长正在门卫小屋里等着。   张竹和王平平谢过郑院长的照顾,推着竹子向检查楼走去。   王强拿出屋里的登记本,但画画功底实在太差,把记忆里的古城画得乱七八糟,只能就着草图向郑院长解说:“古城很大,格局像棋盘,黑漆麻乎的人很多,举着火把走……城里有河,城外也有……”   郑院长收好草图,又问:“是不是遇到什么情况了?”   王强点头:“我们被人偷袭,幸好带了盾牌挡开,但没抓到人……哎!”   “你受伤了?”郑院长很关心。   “没受伤,”王强只觉得可惜,“空的饼干包装袋掉了。”   郑院长搬来小凳子:“你坐一会儿。”   王强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照做。   十分钟后,郑院长从口袋里掏出软枕搁在小桌上:“五年没见了,郑老头给你把个脉。”   “您记得我?”王强鼻子一酸,乖乖伸手搁在软枕上。   郑院长垂着眼睛不说话,把脉还是乐呵呵的,更像大肚弥勒:“你这么不听话的病人,把我老头子气胖了三斤,怎么能忘?现在还肝疼吗?”   “好多了。”   郑院长又问:“膝盖和腰呢?”   “也好多了。”王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郑院长把脉,什么谎话都会被揭穿。   郑院长慢悠悠地收拾东西:“嗯,不错,你小子这次没骗我,好了,去食堂领特供饭盒。侦察是你的强项,为了医院的安全,你费心了,现在天亮了,你赶紧找地方睡觉去。”   “谢院长。”王强笑着挠头。   “山下古城的事情,我要去找人请教一下,既然遇袭,想来恶意居多,还是谨慎一些,”郑院长打开小门,圆圆的身形把小门堵得满满当当,“暂时保密。”   “是,院长!”王强双腿并拢,站得笔直,满心欢喜地目送郑院长走进门诊大楼,如果没遇到他,自己只能是个躺在床上的废人。 第6章 你装睡 !   很快,换班的保安到了门卫,说了声:“强哥,辛苦!”然后不由分说把他推出小屋。   去食堂有两条路,一条是穿过停车场直走进急诊大楼左转,停车场的风很大;另一条是向右进入门诊大楼向南直走,因为出入口都挂着隔温帘要温暖得多。   强哥本能地走进门诊大楼,却在两幢大楼的公共走廊,鬼使神差地进了急诊大楼,等他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抢救大厅门口了。   实习护士时萱被安排在抢救大厅门外当人形复读机,回答得特别机械毫无感情:“六位病患还没醒,生命体征平稳,正在康复中,谢绝探视。”   “小姑娘,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强哥话还没出口,就得到了答复,有些惊讶。   时萱戴着口罩笑得脸都僵了,因为从半夜钟鼓声传遍整个医院以后,就不断有人来打听。   算上这位保安队长强哥,已经是她回答的第五十六个询问者,包括但不限于其他科医生、护士长、病人和家属,甚至连急诊小卖部的大叔都来问过三次了。   原因嘛,非常简单。   因为现在不管走到哪里,都能闻到医院里弥漫的微妙的臭味儿……不用怀疑,就是从各楼层卫生间里传出来的。   不得不承认,抽水马桶和地下污水处理系统就是人类迄今为止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事实上,连时萱都觉得奇怪,病人只是营养不良又不是颅脑外伤,为什么一个个的都不醒,好歹护士长提到过他们用雪球围攻过保安队长强哥。   正在这时,一个梳着麻花辫、穿着蓝色公主纱裙、提着小花篮的小小身影,从急诊外科虚掩的诊室门溜进去,使出全身力气推开了通往抢救大厅的门,轻手轻脚跑向护士长周洁。   护士站里,周洁正在手写费用记录单,文浩医生也在写医嘱,电脑没网,现在一切全手工,写得手指老茧都磨出来了。   小小身影踮起脚尖捂周洁的眼睛,童音软糯:“猜猜我是谁?”   周洁吓得笔掉在桌子上:“乐乐,你不在病房待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外面这么冷,你冻感冒了怎么办?”   乐乐就是最早发现外面下雪的抢救3床小女孩儿,嘴甜又乖巧,自带令人微笑的小天使气质:“阿姨,我现在完全好了,呼……吸……一点都不憋了。”   “我知道一条秘密通道,哪儿都不冷,而且我裙子里面还穿了衣服裤子,冻不着的。”   周洁赶紧拿了个小口罩给乐乐戴好。   医生文浩停了笔,视线扫过:“抢3床,草莓过敏抢救的?”   周洁点头,一边努力和热情过度的乐乐保持距离,一边又真心喜欢,整个人有些分裂。   乐乐家境很好,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爱吃水果和蛋糕,惟独草莓过敏。   爷爷听了不乐意,坚持“什么过敏不过敏的,草莓可好吃了,又红又甜的,吃一个……”,如果不是妈妈临时早下班回家,如果不是住得离医院很近,乐乐就会因为急性重症过敏反应永远6岁。   乐乐忽闪着大眼睛,笑得比糖还甜,从小篮子里一把一把往外抓糖,小嘴很能讲:“阿姨,叔叔,这是大白兔奶糖、棒棒糖、玉米软糖、话梅糖……还有巧克力,都是给你们的。”   “妈妈说,你们要一直上班都不能休息,很辛苦。”   周洁鼻子一酸,继续逗她:“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糖?”   乐乐笑得眼睛弯弯:“因为我懂礼貌呀。一天只能吃一粒糖,不然会蛀牙。我回病房去了,不然妈妈会担心的。”说完乐颠颠的原路返回。   周洁怕乐乐一个人出事,毕竟医院大,人又多又杂,刚起来要追。   乐乐妈妈从另一边的急诊内科走进大厅,放了一篮水果在护士站的桌子上:“谢谢你们,护士长放心,我跟着她呢。”   乐乐妈这辈子都忘不了五天前的下午:   她痛经得厉害,不得不请假提前下班,打开门就看到躺在地上的乐乐和桌上鲜艳欲滴的草莓,以及惊慌失措的乐乐爷爷。   草莓过敏四个字直冲脑海,她抱起乐乐冲出家门拼了命往医院跑,可跑到离医院一百米的地方,痛经疼得她连喊救命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有个温柔的声音问:“你怎么了?孩子怎么了?”   “草莓过敏……”她回答的声音很低,被路边经过的车辆声盖住。   但是,温柔的声音却听到了:“我是急诊科护士长周洁,孩子交给我!”说完一把接起乐乐,向医院大门冲去。   汗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只隐约看到一个扔在地上的行李箱,硬撑着起来跟在后面,短短的路上摔了好几次,等她一步步挨到急诊大楼,手脚并用地走到抢救大厅门口时,乐乐已经在抢救了。   她坐在抢救大厅门外蜷缩着浑身发抖,以为再也听不到乐乐喊自己妈妈。   护士长周洁走出来,把她扶起来送到了急诊内科,确定是单纯性痛经以后,给她拿了水杯让她吃止疼药……又过了一会儿告诉她,乐乐醒了。   她抱着护士长放声大哭……   每次想到心里都是满满的感激,以及对护士长的歉意。   ……   万万没想到,乐乐突然又跑进来,指着躺在抢救三床的男孩儿:“哼,你一直在装睡!我刚才看到你睁眼了,怕打针吃药的不是好孩子!”   医生文浩冲过去抱起乐乐还给乐乐妈:“谢谢。这孩子是麻疹,快走。”   乐乐妈抱起女儿从急诊内诊跑出去。   护士长周洁一看,果然,他正右眼眯一条缝偷看,其他的医生护士一看,好嘛,不止抢3床,其他五个也是装睡。   整个抢救大厅的医护人员满脸黑线,这是闹哪样?   正在这时,急诊科主任蒋建国走进来,见病人们都坐着,心情大好:“你们都醒啦?”   抢3床的男孩坐起来,呜哩哇啦说了一长串话,其他几个人也说了不少话。   大眼瞪小眼,双方都听不懂,语言不通的问题再次横在了众人面前,双方都十分尴尬。   护士长周洁急中生智,拿了记录本在上面写字给他们看,但从他们震惊又迷茫的眼神可以看出,他们不认识这些字。   医生文浩随手写繁体正楷,他们更震惊也更茫然。   这可怎么办?   蒋主任觉得今年可能提前头秃,想了想:“不如我们试试方言。”医院很大,各科医护人员全国各地的都有。   于是,医护人员们开始试方言,北方话,山东话,山西话……一直试到广东话,都不行。   蒋主任觉得头疼,只能放弃:“我去找郑院长。”   护士长周洁和文浩医生是急诊多年搭档,想了想,从特供便当盒拿出两个菜包子、两个肉包子和两个豆沙包,分给六位病人。   其实是食堂送来的早饭,但是昨晚值夜太累,没怎么喝水,大家都没什么胃口,再加上为了憋两便少上卫生间,就没吃。   六个病人的眼睛都瞪大了,接过包子时像接过了什么稀世珍宝。   小男孩最先开吃,咬到的是肉包,吃得满嘴油,肉味儿在抢救大厅弥漫开来,边吃边乐,很快就吃完一个,活像吃到了龙肝凤胆。   其他人见状,也大口吃起来,连滴在手指上的油都舔干净了,一个吃完,精神都好了许多。   周洁和文浩交换了一下眼神,果然都是饿的,一会儿看他们什么反应再说。   下一刻,六位病人都挣脱束缚带。   医护人员们心里咯噔一下,他们要做什么?第一时间溜进护士站躲起来。   万万没想到,五位男病人下床后,走到护士站外面,扑通跪倒,郑重其事地磕头,嘴里念念有词。   医生护士们敏捷闪避,有话好好说,别下跪成么?!   按照最新的医务处指南,如果病人下跪,医护人员最好也跪,免得被有心之人拍成视频上传后胡说八道。   好在,他们没有手机和相机。   等五位虔诚行完礼,抬头一看人没了,先吓了一跳,张望时又看到他们在另一边,这才放。   双方再次僵住。   十二床女病人走到护士长周洁面前,表情严肃又认真,双膝跪地,在胸前抱拳拱手,向前作揖,身体和头微微向前低伏,然后……一动不动。     医护人员们再次傻眼,这是什么意思?   周洁脑袋里嗡嗡的,差点跟着跪了,思来想去,还是壮着胆子把女病人扶起来,引她回床上躺着,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之前盼着他们醒,现在……他们不醒也……挺好的。   不,不,不,一想到自来水系统和干净的下水道系统,醒来挺好的!   既然醒了,那就离康复更进一步了。   可接下来呢?怎么讲解操作?怎么让他们配合?要不要让他们缴费?   正在这时,郑院长的声音在大厅外响起:“开门!”   抢救大厅的自动门打开,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烁、戴着口罩的老年男性,大约八十左右,坐着电动轮椅披着厚厚的毛毯进入大厅。   郑院长和蒋主任一起跟进来。   病人们齐刷刷地站起来,眼睛盯着电动轮椅,眼球又一次呈现脱眶状态。   “这位是金老,真金不怕火炼的古汉语专家,”郑院长乐呵呵地向双方介绍,“金老,这些是我们急诊科的骨干力量,个个聪明又能干的,关键是人品也好。”   金老微微一点头,就坐着电动轮椅去了脏污袋看了看,然后又到了抢1床前,问了一通话。   抢1床是位看起来五十多岁的男性,全身脓疱,在他昏睡时已经注射过抗生素,现在疱已经在结痂转化,眼神惶恐地望着金老,没有回答。   金老又换一通话,病人们毫无反应。   等到金老换到第六种风格的方言时,病人们的眼神里满是惊喜。   这下,不止抢1床,五名男病人都围在金老身旁,异常恭敬地行了刚才那样的大礼,然后七嘴八舌地热闹极了。   金老一说话,男病人们和女病人都保持站立和恭敬的微笑,抬起双手,左手紧握右手,左手小指向右手腕,大拇指向上,右手四指伸直,手掌虚掩住胸口,悬空着,一动不动。   医护人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他看看她,这是什么神秘的结印式?他们在说什么?   金老顺手拿来挂在床上的记录本,用系在本子上的笔刷刷地写,虽然手背手腕有褐色的老年斑,手指微微颤抖,但写出来的字苍劲有力,让人想认真裱装起来。 第7章 临时授课   金老和病人们沟通完毕,他们近乎虔诚地躺回病床上,脸上带着上刀山下油锅都不怕的坚毅和勇敢,精神状态也更好了。   因为有金老的翻译,各科医生赶紧把病人的治疗方案说了一遍。   接下来的两小时内,抢1床吃抗生素的药,抢2床处理冻伤,抢3床吃口服药打针,抢4床做穿刺,抢5床上石膏,包括女病人的烫伤换药打针都异常顺利。   尤其是抢3床的小男孩,吃了甜甜的草莓味儿的药,开心得在病床上跳。   金老在每张床的治疗卡写上名字,然后把每位病人的简介交到郑院长手里,一脸嫌弃:“还有什么事?”   郑院长毫不介意:“反正你也没什么事,走,我俩到急诊内科诊室里下盘棋。”   “你棋品太臭,还喜欢耍赖,我不和你下棋。”金老说着,驾着电动轮椅径直去大厅门口。   郑院长一副大肚能容的弥勒佛样儿,变戏法似的从门边提溜一个大塑料袋:“来,让你先手,围棋,象棋,军棋,国际象棋,随你挑。”   “瞧不起谁呢?从小到大都是我让着你!”金老的电动轮椅就地转大半圈,径直到了急诊内科门前,“开门!”   郑院长乐呵呵地走过去:“哟,你这超豪华的轮椅机器人不会开门啊?怎么不让出国工作的儿子给轮椅装感应机械手臂呢?”   “呵,”金老反唇相讥,“怎么不让在医院工作的女儿好好治你的三高呢?瞧瞧你自己,圆得像个球儿……动不动堵门。”   “哈哈,不像有些人,”郑院长毫不客气,“浪费粮食。”   主打一对“针尖对麦芒”的老小孩儿。   五分钟后,急诊内科诊室就传来棋子碰棋盘的声音,没多久又传出两人笑骂“耍赖皮”并互相揭短的对话声,安静得有些过分的大厅里,忽然就有了点热闹的生活气息。   医生护士们都在看金老写的病人简介,不约而同地感叹:“怎么有人随手一写的字,都好看成这样呢?”   “这些纸请金老签个名,然后裱起来好好收藏。”   “见者有份!”   “不够分!”   看完简介,他们才知道病人们都是被山下村子里的普通百姓,各种原因被赶到山里的破庙等死,除了抢3床的男孩是孤儿以外,其他病人都有家属。   比较特别的是女病人,简介很少,但也不影响治疗与护理,所以也没人追究。   每个人看得心里都不是滋味儿,也不是什么大病,何至于到等死的地步?   于是,大家下山冒险的念头减了大半,还是医院好,当然,有自来水和下水道系统的医院最好。   现代药物试用在大郢平民身上的效果,堪称神奇。   又因为他们虽然营养不良,但身体素质不错、求生欲很强,饥饿并没有伤到胃肠,吃过包子以后没人出现呕吐和腹泻的状况,治愈也就近在眼前。   于是,拿凳子守在抢救大厅门外的实习护士时萱的自动复读机,有了改变:“六位病人生命体征稳定,普通饮食,病情稳定,正在康复中。”   到了中午,护士长周洁走出去问:“小时啊,多少人了?”   时萱嗓子有点哑,但还是不想喝水:“第八十七个。”   “跟我来,”周洁带着时萱走到急诊一楼的小卖部,问:“你想吃什么?”   小卖部大叔老常一脸严肃:“护士长,郑院长说了,现在这些是紧急物资,不能买卖。”   周洁笑着一指:“你身后纸箱里的是赠品小包薯片,今天你已经卖了五包,还有……”   老常立刻举手求饶,拿出其它的零食赠品,小声问:“你喜欢哪个?”   时萱从没想过,随意挑选零食也能有特别幸福的感觉,指出一包:“我喜欢黄瓜味的。”   “行。”大叔快如闪电般收好其他赠品,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走好不送的样子。   周洁带着时萱走了,仿佛她俩只是路过,从未驻足。   老常捂着胸口皱紧眉头,心好痛!   急诊一枝花,肤白貌美大长腿的护士长周洁怎么有当强盗的天赋呢?粉丝滤镜碎一地。   时萱开开心心地回到抢救大厅门口,继续当自动复读机。   护士长走回大厅,病人们躺着午休。   郑院长推开诊室门,让金老的自动轮椅出来,然后清了清嗓子:“我先给你把了脉,我的专家门诊挂号费很贵的。公立医院大概是三百,如果我去私立医院的话,三千起。”   “今天开始,我每天陪你下棋,先输你三局啊……然后呢,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每天到急诊内科,给这些孩子们讲讲大郢的风俗人情,顺便教他们一点简单的大郢土话。”   “你一点都不吃亏,对吧?”   金老很不服气的样子,但没有反驳。   郑院长难得使眼色:“你们也看到了,能请金教授给你们上课,我可是豁出去了,还不赶紧的?”   五秒后,大厅的医生护士们整齐地站在金老面前,鞠躬:“金教授!”连平时上课用的大白板、马克笔都逐一摆好。   金老眼观鼻鼻观心。   这下,轮到郑院长不乐意了:“怎么的?他们可都是冲在疫情第一线的,从不喊苦叫累,放开那会儿,他们一退热就回来上班。”   “他们要学历有学历,要能力有能力,人美心善就是为他们量身打造的!”   金老的眼皮动了动,最后注视着急诊科主任蒋建国。   蒋建国主任看了看自己科室和其他科的外援,最后看了看自己,感觉本来就不多的头发又要多掉几根,一挺胸膛用力吸住肥肚腩:“金教授,您别看我现在这样,我也曾是英俊少年郎!”   一群人努力憋笑差点憋出内伤。   金老像个恶作剧成功的老小孩儿:“你再不注意点,以后就是郑老头二号。”   郑博石还是乐呵呵的,毫不在意。   一群人憋笑憋得狠掐自己手心。   金老拿起马克笔又放下,把电动轮椅调高一些:“这三年辛苦了,谢谢你们。”说完认认真真低头道谢。   一群人忽然就很想哭是怎么回事?   金老拿起马克笔,在白板上写下“大郢”两个字,然后开始讲课:“现在执掌大权的是润和帝,山下就是大郢的国都城,两面有山,城内有河,城外有江。”   “城郭被横竖三十八条街道分割成一百多个坊,总人口将近二十万,城内外大小寺庙一百多座,是少有的超大型古城。”   “今天是大郢元日,相当于我们的大年初一;昨半夜的钟鼓声,相当于春节联欢晚会的迎新钟声。今儿早晨的钟鼓声是通知全城破晓,分间隔分批,每天都有,风雨无阻。”   “……”一群人生无可恋脸。   “这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黑就睡觉,”金老忽然笑了,“悄悄告诉你们,电视里都是骗人的,这里有夜禁制度,天黑时各坊门都要关闭。摸黑溜出去的,被武侯发就要抓起来打板子。”   “武侯相当于警察和联防。”   “再小声告诉你们,一年到头可以逛夜市的只有四天,除夕夜和上元节的三天,上元节就是我们的元宵节。”   啊这……听课的大家,心情起伏就像坐过山车,又有些期待怎么办?   金老一拍轮椅扶手:“郑老头儿,孩子们这么辛苦,难得有机会可以看个现场,除夕夜的驱傩游行错过了,上元节的灯会一定要带他们去看,有很大的组合灯。”   听课的大家都看向郑院长,好期待啊。   郑院长却不说话。   金老呵呵:“瞧瞧你这铁公鸡的样子,一说带出去玩儿就不说话。”   郑院长一抬眼睛:“看灯会要钱吗?每个人多少钱门票?他们怎么收钱?我肯定要想办法让所有人都去看。”   金老笑了:“看灯会不要钱,也没多少好吃的,就是去体会一下异域风情。”   听课的每个人都两眼放光。   金老笑得有些神秘:“孩子们,想出去玩儿吗?”   人人点头。   “出去玩儿没有导游,人生地不熟的,总要先了解一下风俗禁忌,先学一些常用语是不是?这里犯错基本都是板子。”   个个点头如捣蒜。   金老惬意地靠在轮椅背上:“给你们三分钟时间准备纸和笔,接下来我们正式上语言课。”   一分钟,所有人准备就绪,郑院长也搬了张凳子认真听讲,每双眼睛里都燃烧着旺盛的求知欲。   床上的病人们醒了,医生护士们下课先忙一阵,金老休息;治疗任务都完成了,再次上课。真正的治疗上课两不误。   病人们望着他们,眼睛里满是羡慕和新奇。   傍晚时分,郑院长把金老送回病房大楼,急诊室的大家开始吃特供晚饭,病人们也领到了晚饭,每个人都吃得格外香,粒粒珍贵。   护士长周洁望着胃口很好、精神状态同样很好的病人们,相信他们离恢复健康又近了一步,其实换作平时,他们都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   正在这时,大厅的洗手池传来滴水声,在安静的环境格外清楚。   医生文浩最先反应过来:“来水了!”放下筷子跑到洗手池边,拧大水龙头,水声哗哗的。   骨科医生冲进了男卫生间,一名护士跑进了女卫生间,没多久又跑回来,满脸笑容:“可以冲水啦!”   抢救大厅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和掌声,太好啦!   自来水和地下水系统恢复啦! 第8章 第二项任务   急诊大楼位于医院的最前方,是为了能让危重病人第一时间得到救治,离行政楼和后面的病房楼比较远,所以这里的欢呼声和掌声并没传开。   所以,骨科、皮肤科和烧伤整形科的医生们向金老告辞,飞奔回病房报喜去了。   五位医生,两名跑进内科楼,两名跑进外科楼,还有一名跑检查楼,逐层扫楼式通知:“有水啦!”每通知完一层,就传出欢呼声和掌声。   很快,整个医院前所未有的热闹和开心,飞来医馆系统不骗人。   抢救大厅的病人们看着哗哗的水龙头目瞪口呆,这里到底是哪路神仙才能过上的生活?   郑院长陪金老吃完晚饭,没想到金老要求回抢救大厅:“你忙活半天了,还想干嘛?”   金老慢悠悠地:“饭后消食。”   郑院长没办法,坐电动轮椅消得哪门子食?但这么大专家的要求哪能拒绝,只好又陪着回抢救大厅。   可偏偏就在这时,供应科科长气喘吁吁地跑来,扒着抢救大厅自动门的玻璃窗向里看:“郑院长!”   郑院长乐呵呵地招手:“保科长,快进来。”   供应科姓保,是全院各科主任公认的“宝贝科长”,人脉特别广,缺什么少什么都找他,人长得特别喜气,一张脸又白又圆,像发面馒头。   保科长凑到郑院长耳朵旁边:“院长,院内的发电机在突然断电的情况下,能保证至少96小时以上的供电,但是现在人实在多,外面气温太低,用电量大增。”   “目前全院上呼吸机的有二十六人,除此以外,各科重症ICU的病人一共六十九人,营养科现在供应全院吃饭,还有许多特殊定制饮食,一旦断电……”保科长说不下去了。   郑院长直接拿起马克笔在白板上算起来:“昨天中午12点停电,现在是下午5点,29小时。”   保科长也在白板上算起来,最后在“46”画了个大大的圈。   每个人心里都咯噔一下,还有46小时就要彻底停电了。   这就意味着,上呼吸机的人会在五到十五分钟内全部死亡;各ICU的病人会在两小时内死亡;与此同时,医院这么多人穿着单薄的衣服,能在零下结冰的环境里撑多久?   太多问题一个比一个沉重,每个问题的尽头都生命的终结。   除了病人们,抢救大厅里的每个人都神情凝重,医生文浩最先开口:“之前系统不是说了吗?第一项任务完成就会公布第二项……”   话音未落,每个人都拿出各自的手机。   几乎同时,医院范围内所有手机再次同时亮屏:“飞来医馆系统恭喜您!第一项任务完成,获得无限自来水和地下水系统。”   “飞来医馆系统第二项任务,救助十二名病患,将获得无限供电系统。”   文浩和周洁互看一眼,这六个病人都是花了大力气抢回来的,这天寒地冻的去哪儿找十二位病人?   更何况,今天是大郢元日,放现代都有很多人大年初一不吃药、宁死不进医院,更何况是封建迷信盛行的大郢?   真是一关更比一关难。   金老操控着电动轮椅到了抢1床前,六名病人同时起身、恭敬微笑并摆出之前手指交叉的姿势,然后与金老又一通交流。   刚学完的医生护士们现场听力自测,但因为隔得有些远,不由自主地凑近。   金老抬头看到主动好学的孩子们,虽然平日不苟言笑惯了,但眼神平静:“嗯,都是好样的。”   啊这,听壁角被发现,还被夸……这既尴尬又高兴的复杂情绪是怎么回事?   金老夸完就提问:“文浩医生,刚才我们说了什么?”   文浩仿佛重回大学,又是当年每抽背必被点名的“天选文”:“金老,您刚才好像是向他们打听,还有没有生病的人?”   金老的眼神多了一分慈祥:“然后呢?”   “没听清。”文浩实话实说,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坦然。   金老继续:“周护士长,你说说。”   急诊护士长周洁是医院有名的考试小能手,回答得也很忐忑:“金老,他们好像说没有病人。”   金老点头,还是很欣赏的:“我问他们下山回到自己村子需要多久?回说,不下雪要大半天,下大雪的话要一天一夜。”   “他们村子总共一百零三个人,年前生病死了十五个,他们怕累及家人,或主动或被动到破庙等死。现在也不知道家人怎么样。”   文浩和周洁本来还以为自己蒙对了大半,内心雀跃,万万没想到金老的标准答案天差地别,失望又尴尬。   金老反而安慰道:“我们平日说话都是四声,但大郢国都城的方言是七声,听着相似却完全不同,这么短时间抽查实在是为难你们了。”   “孩子们,还要努力啊。”   “谢谢金老。”文浩和周洁异口同声。   正在这时,金老的电动轮椅下方伸出储物袋,里面有个方方正正的盒子,装着秀丽笔和宣纸。   金老把宣纸铺在白板上吸住,拿起秀丽笔书写,扬扬洒洒写了一大张纸,落款盖章晾到一旁。   文浩离得最近,虽然字勉强能认得大半,但意思完全不明白,除了敬佩没有其他。   金老晾干的纸张交给郑院长:“飞来峰下有个村子叫桃庄,村子里有三十三户人家,一百四十三人,抢1床是采药人,你派人带着这张纸跟他一起下山带给村正。”   “我骗他们说,飞来医馆有元日义诊的习惯,有病治病,无病消灾,让村民们大胆来就是了。”   “你放心,抢1床在桃庄是说得上话的人,他会护着的。”   抢1床换上厚实的全套冬装,又惊又喜地合不拢嘴,大半截身子埋在土里的人,竟然能穿上神仙的衣服,怎么能这样暖和?   抢1床穿好以后,又向金老行了跪拜礼,跟着郑院长走出抢救大厅,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一切,又惊得差点眼睛脱眶。   郑院长找来了保安队长王强,嘱咐一番后,亲自把他们送出医院大门。   王强背着盾牌踩着积雪回头,笑得很憨:“院长放心,使命必达!”   郑院长目送他们消失在山路上,才转身走回抢救大厅,一进去就看到金老还在写字,一张又一张:   “青出蓝而胜于蓝。”   “更上一层楼。”   “学海无涯勤作舟。”   “……”   每一张字都有相同的落款——金石诚谢医者仁心,大郢润和十二年元日暨癸卯年四月十一。   金老分送给抢救大厅的每一位医护人员,双手递上。   每个人双手接过诚惶诚恐,即使捧在手里都不敢相信。   郑院长打趣道:“你又写字送人?”   “我乐意,”金老收了笔和纸,“开门,我要回病房。”   郑院长刚要说话。   金老打断:“你看看这些孩子一个个累成什么样了?现在病人没事,赶紧让他们休息。万一病人真来了,他们哪吃得消?”   “刚才那封信装仙人给大郢人看,又不是真仙人。”   大厅里的每一双眼睛里映着格外严肃的金老,闪着波光。   郑院长乐呵呵的宣布:“知道你们在大厅里没法休息,放心,今晚有其人顶班。”   大厅的医护人员简直不敢相信,真的假的?   抢救大厅病人少,但病房楼的病人还是满满当当的,医生护士都很忙,还能有谁来顶班?总不能郑院长亲自上吧?   但郑院长言出必行,应该是真的。   大家按捺着爆棚的好奇心,期待着郑院长能从哪里挖人来急诊?   五分钟后,抢救大厅的自动门打开,走进来六个人。   护理部主任和副主任戴着三条杠的护士帽,急门诊大护士长和大内科护士长戴着两条杠的护士帽,医务处主任和副主任,在郑院长面前一字排开,整齐打招呼:“郑院长。”   “好,好,好,”郑院长乐呵呵的,“很准时嘛。”   护士长周洁和护士们面面相觑,激动的心颤抖的手,真的吗?眼前这一切是真实存在的吗?先得到了金老的赠字,然后就要向护理部主任、大护士长交班?   最后还是周洁最镇定:“主任,护士长,现在开始交班,抢1床带路送信,治疗记录暂停;抢2床……”   医生文浩与其他医生眨了眨眼睛,听到周洁的交班声,立刻捧出病历夹,开始床旁交班:“主任,现在开始交班……”   只有五个病人,交班非常之快。   郑院长很细心,医务处副主任是女性,单独负责抢12床女病人。   交完班,大家排队洗手,回到二楼值班室才发现,郑院长正看着呢。   “院长,谢谢。”周洁说不出的感动。   “谢谢,郑院长,您也忙活这么久了,注意身体。”文浩难得话多。   郑院长指着大家手里的宣纸:“好好收着,不然会后悔的。”   “很贵重?”实习护士时萱很小声地问。   郑院长竖起三根手指,神秘一笑:“这个数。”   “三万?”时萱不敢相信,倒吸一口气。   郑院长又笑:“再加个零,两个零也是可以加的。”   大家惊得下巴都掉了,这么贵?!金老就这么大方送了?!   郑院长摸着下巴继续乐:“他最讨厌别人炒字画,三年前一幅字被硬炒到三十万,一年前还有炒到三百万的,然后他就和学生们一起写,到处送人。”   “有人拿了仿制的赝品请他辨真假,你们猜他怎么回答?”   大家都眼巴巴地等答案   郑院长掉足了大家的好奇心:“他不管真假都说是真的,然后市面上出现了大量的仿品,再离谱的、一点都不像的,他也说是真的,然后就价格暴跌,从此无人问津。”   “他说字画的意义在于喜欢,真心喜欢的不会拿去交易,不喜欢的会扔掉。”   大家心里五味杂陈。   郑院长催促:“病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赶紧去睡。”   “是,院长。”大家关上值班房的门,个个累得沾到枕头上就睡了,梦里是空荡荡的抢救大厅,没有病人。 第9章 打神仙   飞来峰很高,山脚下有一大片桃林,林子有个小山村,名为桃庄,共有三十三户人家,一百余口人,都住在简陋的茅草房里,这些人大多以采药打猎为生,都是大郢穷苦贫民,真正的山野村夫。   大郢不论男女老幼,人人骑马,家家户户有马,桃庄实在太穷,全村只有十二匹马。   桃庄里正是个干瘪老头,姓叶名兴,认识字,年轻时是打猎的一把好手,但后来被山上野兽所伤,没钱医治,全靠山上的草药和自己命硬,侥幸活下来,右脸留下了骇人的抓伤疤痕。   叶兴脾气很急,还非常凶,村子里的人都怕他。   元日破晓时分,全村人都聚集在陶兴家门前的晒场上。   叶兴端出屠苏酒和椒柏酒,高声念:“小者得岁,先酒贺之……”   酒的味道很复杂,年轻人和孩子们硬着头皮喝下。   两种酒喝完,叶兴端出青青绿绿、生辣气浓重的“五辛盘”,让每位村民都尝一点,再念:“发散五脏郁气,预防时疫,不闹病。”   最后,叶兴端出珍贵的“胶牙饧”挨个分给老人家,饧味甜而粘软,一来考验老人的牙齿是不是够坚固,二来祝老人牙齿永不脱落长生不老。   叶兴前几日牙疼一直忍着,今天一大早就不疼了,满心欢喜。万万没想到,胶牙饧吃着吃着,觉得有两颗牙给粘住了,摇摇晃晃的要掉,刚要囫囵吞下去,这两颗牙被粘……掉了。   叶兴的笑当即凝在脸上,元日掉牙,这是什么坏兆头?今年会不会过得很艰难?甚至于,自己还能看到明年元日吗?不能细想,越想越慌张。   村民觉得叶兴的脸色古怪,忙问:“叶里正,你怎么了?”   叶兴特别好面子,猛的用力连饧带牙生吞了下去,差点噎到,还是强行挤出笑容:“嗯,好吃。”心里却慌得像打在打羯鼓,走神而不自知。   “叶里正?”桃庄的村民小声提醒,不知道他在发什么呆?   “里正!”桃庄年龄最大的老人提醒。   叶兴这才回神:“来来来,尝尝我家做的汤中牢丸?”很快,叶兴的儿子女儿和儿媳,就端出一盘又一盘半月形状的汤中牢丸。   “什么馅的都有,喜欢不喜欢都凭手气,大家尝尝。”   “谢叶里正。”年龄最大的老人先吃了一个,其他人才围过来吃。   吃了叶家的,村民们轮流招呼着去自己家:“大家不要客气,都来尝尝。”   即使是元日,平民也没有大鱼大肉的可能,但也算家家户户有荤腥,从村东头吃到村西头,挨家挨户地“传座”,不仅吃得饱还吃到好,是一年最开心的日子。   桃庄的村民们正吃着,忽然一匹快马从村子经过,向着上山的路去了;没多久,又一匹快马驰过……一直到正午时分,上山的快马共有十六匹。   叶兴的左眼皮跳个不停,附近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山上发生了什么大事?马背上的人只凭衣服分辨不出身份,但马有优劣,刚才经过的清一色都是良马。   快乐的“传座”结束,已经是正午时分,村民们收拾好自家物什,孩子们聚在一起玩闹,妇女们扎堆闲聊,男人们三三两两地说话,元日嘛,开心最重要。   傍晚时分,忽然又有人骑马经过,马背上的人武侯装扮,大喊道:“桃庄叶里正听好,即日起至上元节结束,桃庄任何人不得上山采药打猎,若惊扰或误闯入飞来峰顶,杖责二十!”   叶里正赶紧带着村民们围过去,行拜手礼。   武侯翻身下马。   叶里正再带领村民们行叉手礼。   武侯连说了三遍,神情严厉:“叶里正,你看好桃庄的人,若有违者,你难辞其咎。”   “是!”叶里正立刻答应。   武侯翻身上马,急驰而去。   村民们立刻围住叶里正,七嘴八舌地问:   “叶里正,发生什么事了?”   “为什么不能上山打猎?家里的肉没了,不打猎吃什么?”   叶里正沉着脸:“武侯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免得大过年的挨板子!”   村民们也不再问,刚要散去。   正在这时,有人眼尖地发现:“陶石,你昨天上山了?”   背着弓箭的陶石失魂落魄地从村民前面经过,仿佛失去听觉,游魂似的走。   叶里正用力一拍陶石肩膀:“问你话呢,你昨天有没有上山?山上有什么?”   陶石木然回头:“山上有仙宫,住着一群神仙。”   桃庄村民们惊呆了,陶石是全村胆子最大的,打小不知道害怕,有什么能让他吓得如此呆傻模样?   陶石一步一晃,喃喃自语:“阿耶不见了,其他人都不见了……我打了神仙……”   叶里正耳朵尖,一把将陶石拽住:“你阿耶不见了?其他人都不见了?”不能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啊,难不成被野兽啃吃了?   叶里正这一喊,全村人都震惊了,迫于无奈去破庙的人,虽然于心不忍,但过段时间也要去收尸的,都不见了是怎么回事?   陶石挣脱叶里正:“我打了神仙……打了神仙怎么办?”   叶里正抬手就是一巴掌。   陶石半边脸都肿了,精神被疼痛激起来,吼:“你们不信就上山去看啊,我也不想啊……我怎么知道那些人是神仙?”   一位老者把叶里正拉到一旁:“这孩子莫不是中邪了?可现在是正月啊,今天还是元日!”   叶里正脑子里乱糟糟的,急性子吼回去:“刚才武侯来过,说上元节结束前任何人不得上山,违者杖责!”   “陶石,我们现在不能上山,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哪来的仙宫?哪来的神仙?”   陶石随手一指:“飞来峰顶有一座仙宫,夜晚会发光。”   飞来峰的山体并不规则,树木茂密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欢迎加入看文,桃庄这里抬头看,望不到山顶。   叶里正迅速抓住重点:“怎么证明你见过仙人?仙人向你训话了?”   村民们又惊又喜,纷纷拉着问个不停:“仙人长什么样儿?是庙里的样子吗?像话本子里一样腾云驾雾吗?”   陶石被吵得脑袋嗡嗡的,从衣服内里拿出一个谁也没见过的浅绿色的物件:“这是仙人纸,可以装雪而不烂,装吃食不腐坏……”   叶里正和村民们几乎下意识后退,又按捺不住好奇心地凑过去,盯着陶石手里的仙人纸,仔细端详,七嘴八舌:“从没见过这种绿色……”   “这纸有双面色,外面是浅绿色,里面竟然是银色的?!”   “这纸被风一吹还能响,哟,这声音可脆了……”   “这上面的颜色可真好看,仙人纸上还用朱砂画红吗?啧啧啧,这纸得多贵啊?”   陶石随手捏了一团雪塞进纸筒里:“你们看。”   每个人都不错眼珠地盯着陶石手里的纸,完全不信这纸能装水,肯定像其他纸那样一会就破!   时间一点点过去,陶石看到仙人纸里的雪都化成了水,随手往地上一倒,哗啦啦,水都掉在地上,仙人纸完好如初。   叶里正捂着胸口,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陶石迅速把仙人纸藏到衣服里:“你们都不信,还看什么看?”   一位老者开口:“我们信,纸都遇水即破的,只有仙人纸才能包住水。”   敬老尊贤是大郢的传统,老者开口,那就是真事。   立刻有人追问:“陶石,仙人穿什么衣服,还有什么东西?”   “不对,陶石,你刚才说打到仙人了,仙人这么厉害怎么会被你们打到?!”   陶石进村时确实神志恍惚,现在彻底清醒了:“仙人们伐竹子,那片竹林里武侯明令不让乱动的,所以我拿起石块就砸过去……还射了箭!”   叶里正的声音止不住地发抖:“仙人被砸到了?被射中了?”   桃庄的人吓得后退两步,这还得了?!   陶石脸上的表情非常恐怖,伸手一挥:“仙人就这样,石头弹开了,箭也偏了……”   桃庄的村民们惊恐万分地望着叶里正:“我们快快上山向仙人谢罪吧,不然,万一仙人震怒,降罪下来……”   叶里正六神无主,难怪今天一早被胶牙饧粘掉了两颗牙,凶兆啊!大凶之兆啊!桃庄这是天降大灾啊!   “快,快,快,去准备!”   “准备上山向仙人请罪!”   “陶石,你必须负荆请罪!”村民们四散奔逃,像一群无头苍蝇。   叶里正想到了武侯,大吼一声:“站住!忘了武侯所说吗?如有违者,杖责二十!”   “走,把陶石捆上送到京兆尹去!”老者气得浑身发抖,“怎么能冲撞仙人呢?罪过啊……”   “对,先把陶石捆起来!”村民们附和。   “不行!陶石的阿耶已经没了,再把他送到京兆尹去,杖责二十会没命的,陶家要绝后啊!”   “是他冲撞仙人,就算绝后也是活该!”   桃庄里闹哄哄的,吵翻了天,叶里正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叶里正,且慢!”有位中年男子的声音格外响亮。   村民们遁声望去,吓得纷纷后退,又质问:“陶石,你这个逆子,你不是说阿耶和其他人都不见了吗?!”   “你阿耶回来了!” 第10章 神仙震怒   陶石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不停磕头:“阿耶!我上山去看你了,可你和乡亲们都不在庙里……”   陶石的父亲陶五是采药人,也是抢1床病人,穿着厚实的冬装和雪地靴,整个人仿佛几天就变得强壮了许多,脸上的脓疱已经消瘪结痂。   村民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纷纷看向叶里正,这还是之前那个病得要死的陶五吗?   说是鬼吧?从没见哪个鬼穿着这么暖和。   更何况,这衣服的材质样式颜色都是从未见过的。   叶里正壮着胆子问:“陶五,其他乡亲都还活着?”   陶五作为神仙选择的传话人,连回答的声音都格外响亮:“乡亲们都好着呢!他们都住在飞来峰顶的仙宫里,神仙们治好了我们的病,还给吃食和衣服。”   此话一出,桃庄的村民们都惊呆了,交头接耳,怎么这么不信呢?   陶石的脸色比雪还要白,跪着的姿势还在不停发抖。   叶里正擅长抓重点:“陶五,你儿子陶石自己说昨晚打了神仙,我们现在正打算把他送到京兆尹去。你怎么说?”   “什么时候?”陶石一个箭步冲到陶石面前,揪住衣领提溜起来,“你给我说一遍!”   陶石从没见陶五气成这样,不由自主地磕巴:“我上山想给你送吃食,发现你和乡亲都不在庙里……积雪那么深,脚印都没找到几个,看到山顶有亮光,就循着光摸到了竹林那边。”   然后又讲了一遍,仙人徒手避开石块和箭的事情。   陶五听得肝颤,小腿肚子不住地发抖,神仙救了自己的命,赠了吃食和衣服,怎么也想不到自家孽子竟然打神仙?   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桃庄村民望着陶石的视线都带着刀,哪位神仙不生气?哪位神仙生气了不降罪?   陶五越想越气,越气越害怕,一咬牙:“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捆起来送京兆府!”   叶里正等的就是这句话,一挥手:“捆!”   陶石拼命挣扎:“阿耶!儿子不是故意的!腊月十五那天,武侯来说,飞来峰顶被定位避暑宫地址,山中一石一木不得有损,尤其是那片竹林不得砍伐!”   “我是看到他们伐竹才动手的!如果被武侯上山巡视发现竹林被伐,桃庄上下都要受罚的!”   “不是加税就是杖责,村子里已经这么穷,哪还经得起这样折腾?!”   村民们拿着绳子要绑人,陶石不让绑,拉扯中,衣服里的浅绿色塑料包装袋掉出来,寒风一阵阵,包装袋不断被吹起又落下。   “哎,仙人纸!”陶石眼睁睁地看着仙人纸被越吹越远,大声争辩,“叶里正,阿耶,不知者不罪!更何况我也是为了保住桃庄!”   绑人结束的村民们看着陶石,又看向陶五,对啊,陶家是桃庄最讲义气的,陶五常常上山采药给村民们治病,陶石打猎有盈余的时候,也总是记得乡亲们。   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陶石去京兆府挨板子呢?可武侯令如山,小小的桃庄哪敢违背?   陶五望着被捆结实的陶石,心里一阵阵抽痛,这孩子打小孝顺又知理,上山是为了给自己送吃食,也是为了保住桃庄村民,大义灭亲说起来容易,不落在自己身上不知道多痛多难。   叶里正飞快地盘算,以陶石这样的说辞在京兆府能不能减罪?当初武侯是这样传令的没错,可现在又……   陶五想到了飞来医馆的神仙们,不论是微笑着、平静的、严肃的、乐呵呵的,每个人的眼神都是和善的,既不嫌弃村民们脏污,都很有耐心地与他们说话……   想到这儿,陶五一咬牙,径直走到乱石堆前,恭敬地跪倒行拜手礼。   叶里正和村民们立刻凑过去,看陶五向谁行礼?   不一会儿,隐在石堆附近的保安队强哥走出来,手里拿着失而复得的苏打饼干包装袋,腰间别着电棍,背着盾牌,一身迷彩色的冬装,眉宇间透着英气。   陶五一扭头,低声说:“快,他就是飞来医馆的守门神仙,跟着我下山来的!”   桃庄的村民们都惊呆了,手忙脚乱地跪满地,在叶里正的协调下整齐划一地行了拜手礼,然后谁都不敢动。   强哥咽了一下紧张的口水,表面镇定自若,不管是谁遇到这种被当成佛祖拜的大礼,都很难适应,但金老和郑院长分别提醒过:   “我们生在红旗下,长在阳光里,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不受封建君主的糟粕思想影响,更不能自以为是神仙。”   “下山是为让医院的每个人活下去,大郢百姓也好官员也好甚至于王宫贵族要跪就跪,保安队长作为飞来医馆的门面,不卑不亢,下跪磕头是不可能的。”   所以,强哥除了坦然接受,点头示意作为回礼,不做任何卑躬屈膝的事情。   陶五行完礼,又告诉叶里正:“飞来医馆的大神仙有一封书信交给你。”   叶里正脚步一踉跄,差点跌过去:“有书信交给我?神仙们竟然知道我?”叶家祖坟冒青烟了?   王强把装了书信的细竹管从衣服里抽出来,在陶五的介绍下,郑重其事地双手递上。   叶里正哆哆嗦嗦地双手接过,又恭敬地行了一次礼,脑子里闪过一千个念头,神仙送给自己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陶五咳嗽示意叶里正赶紧看。   叶里正双手抖得打不开封好的细竹管,陶五又上前替他拆开,赶紧一字一顿地看,好不容易把一张纸的字都看过,惊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原来,飞来峰顶的仙宫是飞来医馆,知道桃庄村民贫穷,特在元日这天邀请村民上山,有病治病,无病驱邪……这不是叶家祖坟冒青烟了,这是桃庄人要行大运了呀!   叶里正努力维持着严肃的神情,但就是嘴角上扬,根本止不住,在旁人看来像要中邪。   村民们的视线都盯着叶里正,等他说些什么,可他偏偏一言不发。   桃庄的村民们平日睁眼不是税就是钱,从来不敢想什么好运,见叶里正站得像座石墩子,再想到陶石打过神仙,莫不是神仙们知道,要来踏平桃庄?!   这种惊恐的情绪几乎瞬间传遍每个人,有个胆子大的问:“叶里正,是陶石冲撞了神仙,神仙们震怒要降罪于桃庄?”   叶里正还是傻站着,笑得有些诡异。   陶五用力一拍叶里正的后背:“里正,快说啊,别吓得乡亲们!”   叶里正小心翼翼地收好宣纸装进细竹管,正色道:“飞来医馆的神仙们,邀请桃庄百姓上山,有病治病,无病驱邪。”   “飞来医馆的守门神仙,会带我们抄近路上山。”   村民们简直不敢相信,震惊程度不亚于看到天上掉铜钱,打量着衣着怪异的神仙,寒风一阵阵,他们站久了都冷得直哆嗦,只有守门神仙和陶五仿佛连风都吹不着他俩。   神仙纸浸水不破,神仙衣遮风阻寒,谁不想上仙宫,哦,不,谁不想上飞来医馆见神仙?   叶里正将陶五拉到一旁:“陶五,虽然我比你大十几岁,你不能骗我,飞来医馆真的邀请我们?为什么?”   陶五赶紧劝:“是啊,赶紧上山,不然天黑了山路难走啊!”   叶里正还在犹豫。   陶五扯开冬装,露出干瘦的胸膛:“你看之前我浑身脓疱的样子,谁见了不害怕?如果不是怕我一个人害了整个桃庄,又何必去山上的破庙等死?”   “叶里正,我们陶家父子二人的人品你还信不过?”   叶里正看了陶五胸膛正在结痂的地方,再也没有任何怀疑,这么重的病都可以治好,只是上一趟山又能怎么样?   正在这时,桃庄年龄最大的老人家站出来,哑着嗓子提醒:“叶里正,你可别忘了,武侯今日刚来过,桃庄任何人不得上山惊扰,违者杖责!”   有反对的,心动的更多,立刻有人反驳:“这是神仙写信请我们,怎么能算是上山惊扰?”   “再说了,今儿个上山的人还少吗?单是骑马的就有十六人。”   “不想上山的就留在家里嘛,神仙们这么和气,不会怪罪的。”   叶里正作为桃庄的主事人,自然要在神仙和官令中二选一,陶石一人上山惊扰神仙,自己作为主事人就要受罚,现在,一个人是罚,两个人也是罚。   作为被神仙选中的主事人,叶里正自豪又骄傲,当即发话:“乡亲们,都聚扰过来,我有法子。”   于是,桃庄村民围在叶里正周围。   叶里正让三十三户村民家抓阄,因为神仙邀请上山,并没有限多少人,按照陶五建议的,第一批先上山最少十二人,另外,还要带上陶石负荆请罪。   叶里正留在桃庄坐镇,如果武侯来查验人数就说走亲戚去了,或者去国都城了,反正就是不在家也没上山。   若武侯蛮不讲理硬要追责,叶里正就可以拿出飞来医馆的邀请书信作证。   这样,既应了邀请,又能护住桃庄周全,一举两得。   抓阄结果很快出来,抓中的村民们很高兴,在强哥和陶五的带领下,准备上山。   还是年龄最大的老汉问:“若是我们此番被之前上山的人发现,被告到京兆府,又该如何?”   呃这……也是个可大可小的问题。 第11章 上山下山   急诊二楼值班房的大家被手机闹铃吵醒,醒来时疲惫全消,打开手机看时吓了一大跳,竟然睡足了八小时。   但是,这也意味着距离全院停电只剩38小时了。   强哥能不能带回足够数量的病人?急诊能不能在限定时间完成救治?种种一切都是问题。   大家用最快的速度洗漱换衣服,跑去食堂填饱肚子,站起来收拾餐具的时候,还在吃饭的医生护士们纷纷起身,给了急诊科医护们最热烈的掌声和加油声:   “急诊加油!”   “急诊科好样的!”   “多收病人!”   急诊科主任蒋建国带着科里的医护人员,整整齐齐地鞠躬道谢。   蒋主任简单明了:“走,上班去!”   “好!”大家脚步匆匆离开食堂。   从食堂到急诊大楼的路并不长,急诊的大家都走过很多次,每次心情都不同,却没有一次像这样期待上班。   抢救大厅的自动门打开,病人们还在休息,蒋主任沸腾的内心顿时凉了一半,没有新病人。   相对于精神抖擞的急诊科医护,医务处主任和副主任、护理部主任副主任和大护士长的疲惫写在皱紧的眉头上,太久没值过班,确实累得厉害,这还是病人们病情稳定的情况下。   一样的床旁交班后,急诊科医护各就各位,目送领导们离开。   郑院长乐呵呵地走进抢救大厅,给每个人把了脉,微笑点头:“休息得不错,挺好。”   蒋主任立刻招呼:“护士长,替郑院长测个血糖和血压。”   下一刻,郑院长的指尖上就挨了一针,另一侧胳膊上绑了血压仪,测量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血糖血压都正常。   郑院长摁着指尖的棉球呲牙咧嘴,很快又恢复成平日模样。   急诊室的大家心如明镜,嘿嘿,堂堂郑院长怕打针。   笑归笑,闹归闹,日常的治疗和护理结束,离停电倒计时还有36小时。   实习护士时萱化身“人形青鸟”,每半时去门卫跑一趟,回到抢救大厅报告保安队长的行踪。   郑院长摆摆手:“大家稍安勿躁,昨晚我已经召集有太阳能发电特长的病人家属,他们把供应科的太阳能发电板都搬到楼顶去了,整个晚上都在接线调试……以备不时之需。”   “保安队长王强不是寻常人,抢1床也是言出必行的汉子,我愿意相信他们。”   “就像全院相信急诊那样,多给他们一些信任。”   大家不约而同地点头,被这番话抚去了焦虑和担忧。   没多久,金老坐着电动轮椅进来,得到医护和病人们的欢迎,当然也少不了郑院长的打趣:   “唉,你也是个劳碌命,拿着那么多退休金不知道享福,天天这里不舒服,那里不对劲。这两天一忙,瞧瞧你现在的精神头,好得咧。”   金老毫不客气地反击:“瞧瞧你,平时就是光吃不动,这两天一忙就开始瘦了,哦不对,肥肉变瘦肉了……”   郑院长啥事儿不往心里去:“我就是喜欢吃东坡肉啃猪肘子,人生极乐,怎么着?”   金老再次到了大白板旁:“今天继续上课。”   话音未落,大家已经捧着纸笔准备好听课了。   金老怔怔地望着大家,由叹气:“我教课时学生们有你们一半认真就好了。”   古汉语专业和历史专业一样,都是当代“屠龙术”,就业很不乐观,学生们迫于就业压力,不得不拓展自己的其他能力,希望在面试时候胜人一筹。   郑院长脸上的笑容更多了:“金老头,我知道这些学生满足不了你,放心吧,飞来医馆学生多的是,到时你上课别喊累!”   “还有,万一哪天润和帝心血来潮,邀请飞来医馆赴宴,或者派人来医馆参观学习,肯定要派你出去应酬,到时你就是飞来医馆的外交官,一定要让他们看看你的文人风骨。”   金老听完从电动轮椅下面拿出一本手写的《大郢拼音》,递给蒋建国主任:“你们平时没事可以看一看,学一学。”   抢救大厅的人都惊掉了下巴,这位金老一晚上就把编出来了?!要不要这么强悍?   不对,金老这么卷地准备教材,当学生的得更卷才对得起这么认真而博学的老师啊。   压力山大有没有?!   “上课。”金老还是像之前一样严肃。   “金老师好!”大家异口同声。   正在这时,抢3床的小男孩忽然来了一句:“金老师好!”字正腔圆,一点音都不差。   金老觉得这孩子有意思,驾着电动轮椅到了抢3床边,用大郢话问了一些话,然后男孩下了床,先向大家恭敬地行了拜手礼,然后面向每一位人介绍:   “郑院长,蒋建国主任,周洁护士长,文浩医生,小时护士……”   所有人的称呼都对,发音也对,可以说分毫不差。   小男孩下一句更惊人:“谢谢你们救了我的命,大恩不言谢,铭记在心。”   每个人都觉得“语言天才”四个字在小男孩脑门上闪闪发亮,这是什么样的天赋异秉?!   抢救大厅的医护人员学历都很高,还都有自己擅长的外语,在学校也是一群学霸,也不得不承认,这小男孩真的是天才。   金老特别严肃地对小男孩说了一些话,然后继续上课。   课上到一半,抢12床的姑娘忽然敲了敲玻璃窗,有些羞涩地望着大家,向外面指了指。   什么意思?   正在这时,实习护士时萱一路飞奔进抢救大厅:“郑院长,蒋主任,强哥回来了,后面跟着一群大郢人!还绑了好几个!”   护士长周洁第一反应就是看向文浩医生,这强盗属性还会传染的吗?打晕带回来已经很夸张了,怎么还能绑几个回来?   文浩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郑院长一声令下:“走,迎接病人。”   金老拿了护士站里装满了糖果的小提篮,放到了护士长周洁面前:“每人发一粒,让抢3床的孩子教他们怎么吃,就算是驱邪了。”   “是,金老师。”周洁提着小篮子。   金老还是那句话:“我们生在红旗下,长在阳光里,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不受封建君主的糟粕思想影响,更不能自以为是神仙。”   郑院长不紧不慢地开口:“收治大郢病人是为让医院的每个人每个动物都能好好活下去。”   “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大郢人走进医院,百姓也好官员也好甚至于王宫贵族,他们要跪就跪,你们作为飞来医馆的门面,自然是不卑不亢,下跪磕头不可能。”   “是!院长!”大家不约而同地回答。   时间刚刚好,强哥带着第一批桃庄百姓走到抢救大厅门外,高声通报:“郑院长,王强幸不辱命!”   “好样的!”郑院长立刻表扬。   与此同时,大厅的自动门缓缓打开,惊掉了桃庄百姓的下巴。   虽然一路过来,陶五已经和村民们讲过了仙宫的特别之处和注意事项,但亲眼见到还是说不出的新奇,尤其是自动门。   陶五率领村民们行拜手礼,礼毕起身。   村民们立刻把捆绑结实的陶石推出来,摁得跪倒在地。   于是,抢救大厅的医护人员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负荆请罪”,护士长周洁拎着小篮子,准备发糖的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这是什么状况?   更让人意外的是,队伍最后面还绑了三个衣服明显更厚实也更好看的大郢人。   这三个大郢人的神情与认罪的陶石完全不同,满是愤恨和恐惧。   这又是什么怎么回事?   正在这时,强哥出来解围:“这三个人在半路偷袭我们,被合力制服。”   其实,与其说是合力制服,不如说是强哥单方面碾压他们,毕竟哪个大郢人挨过电棍呢?   至此,距离医院停电还有32小时。   ……   时间倒退一些,上飞来峰探路的十三匹马天黑时下山,天亮时已经回到国都城,城门大开时,他们迅速隐入人群中,转了无数弯,换了好几次衣服,回到了各自的主人府邸。   太子府、国公府、阁老府……都收到了亲信们的第一封探路口信,大致意思都差不多:   飞来峰顶确实有琼楼玉宇,名为“飞来医馆”,有起死回生之力;山下桃庄百姓,染病在破庙等死,被医馆所救。   飞来医馆众神怜悯众生,派守门仙携书信邀请桃庄百姓上山,共十五人,另有三名探子伏击不成反被俘。   现已查明,三名探子都是张天师门下弟子,足以证明,飞来医馆不是天师邀请下凡的神仙。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听完禀报又惊又喜,却将信将疑,吩咐再探。   秦国公听完禀报哈哈大笑,召集亲信。   钱阁老听完沉默不语,不顾新年登门的诸多客人,将自己锁在书房里。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国都城百姓拜贺新年的话题,都转移到了飞来峰顶的仙宫上面,有心生向往的,有恶意揣测的,还有全然无所谓的……   谈之种种,给热闹非凡的国都城增添了几分不安。 第12章 纵火   抢救大厅里,护士长周洁等桃庄的村民们行完礼,打算发糖的时候。   陶五带着陶石跪倒在强哥面前,解了绳子扒了儿子的棉袍,拿起荆条就抽,陶石不躲不闪硬扛,背上道道血痕,抽到第三条时被强哥一把夺过荆条并分开两人。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都楞住了,护士长手里的小提篮差点翻掉,见过医闹的,也见过醉汉砸急诊的,却没见过病人现场抽人、还是往死里抽的。   郑院长和金老互看一眼,金老坐着电动轮椅上前询问,陶五吓得立刻行拜手礼。   陶五跪在金老面前,把事情原原本本讲出来,讲完后老泪纵横,打死儿子事小,只求金老不要降罪桃庄,祸及无辜村民。   于是,在金老的同声传译中,强哥和医生护士们才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面面相觑,这桃庄村民对神仙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自古佛教也好,道家也好,不都做“割肉喂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种事情吗?   哪有向神仙扔了两块石头射了一箭(不对,其实挺危险的,幸亏强哥身手敏捷),当爹的就要把自家儿子抽死的道理?   更重要的是,从桃庄村民们的神情眼神来看,他们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强哥更加没想到,找竹子的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也就是说,如果飞来医馆没有发布第二项任务,自己没有下山,陶石就会被村民扭送到京兆府杖责二十,不死也落得半残。   这大郢的律法很严厉啊,不,应该是过于严苛了。   金老、郑院长和王强三人讨论片刻,向桃庄村民宣布,陶石按照武侯令行事并没有错、袭击之事虽然恶劣但好在王强并没有受伤,按“不知者不罪”原谅,但现在知道了,以后再犯定不轻饶。   金老话音刚落,桃庄百姓们立刻跪倒行拜手礼,感谢飞来医馆神仙的宽佑。   抢救大厅的大家硬着头皮接受拜谢,每个人都感觉压力山大,不要动不动就跪啊喂!   误会解释清楚,桃庄百姓们终于放心了。   护士长周洁终于有机会把小篮子里的糖发出去,抢3床的小男孩儿给村民们示范,该怎么吃糖。   每位村民含着香甜味美的糖果,都小心翼翼地收藏了“仙人纸”,打算带回家供着,这可是神仙赐福,驱邪更不在话下。   郑院长向大厅的医护们使了眼色,赶紧开始收治病人,于是村民们在陶五的带领下,等候医生们检查身体。   村民们见陶五能在神仙面前说得上话,心里更增添一分尊敬,说什么是什么,完全不怀疑。   外科医生文浩把陶石带进急诊外科的清创室,荆条刺又粗又硬,只三下就刮去了后背的皮肉,伤口深浅不一的、形状也很不规整,不能缝合,只能先清创。   于是,陶石带着感激的心,承受了消毒液的残酷洗礼,在清创室里发出痛苦的嚎叫,楞是没敢移动半分。   文浩在急诊外科待了六年,第一次见到这么能吃痛的病人,先是扛过了双氧水的清洗,然后又在没打麻醉药的情况下夹掉碎刺,最后坐得笔直配合包扎。   半小时以后,陶石绑着绷带从清创室里走出来,再次感谢文浩医生的救治。   清创室外的村民们听得腿软,飞来医馆的神仙们真是菩萨心肠霹雳手段,只有陶五十分淡定:“能被医仙治伤,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   又过了一小时,就像郑院长预测的那样,这些村民们的身体没有一个是健康的,营养不良和牙齿发炎是基本款,除此以外,上山砍柴胳膊划伤硬熬的,妇人会□□脓肿的,落枕的,耳朵很痒的……   于是,口腔科、耳鼻喉科、妇科、骨科、皮肤科等各科医生,接到急诊“小青鸟”实习护士时萱的通知立刻动身,在大厅外先接受了郑院长和金老的教诲,然后端正仪容走进抢救大厅。   无一例外,每位医生都被大郢百姓隆重的拜手礼吓到,但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每个人都处之泰然,镇定自若。   金老操控着电动轮椅在大厅里来来回回,充当人形同声传译器,抢救大厅的医护们不放过任何学习的机会,努力提升听力水平,进步飞快。   有病人来,医护们都高兴,更这些病人非常信任,医患关系融洽极了。   郑院长坐进护士站,看着墙上的电子钟,距离全院停电还有28小时。   正在这时,前前后后爬了将近四十层楼的急诊“小青鸟”,实习护士时萱惊讶地发现,捆在大厅外走廊上的“三名埋伏者”不见了,急忙进大厅张望。   护士长周洁忙着手里的,眼角余光瞥到时萱,问:“小时,有什么事?”   时萱紧张又害怕:“护士长,绑在外面的三个人不见了。”   这话一出,大厅里安静得吓人,这三个人半路设伏在前,现在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强哥本来在帮忙维持排队顺序,听到这话立刻跑出大厅:“我去找!”   金老阻止:“你记得他们三个人长什么样?”   “他们头发长,穿的衣服完全不同,一眼就看出来了。”强哥无所谓。   金老一脸恨铁不成钢:“他们是要半路劫杀你们的人,心狠手辣,你多加小心。”   强哥带着电棍和盾牌跑出大厅,沿着三人特别的鞋印追踪,发现他们没有逃出医院,反而经过走道去了医院的病区楼,围在小花园边的变电箱旁。   更让强哥惊讶的是,这三人随身竟然带了打火石,用枯枝叶纵火,这能忍?!   强哥扑过去,一顿拳脚相加,打得他们措手不及,卸了三个人的肩膀,就近找了灭火器对着变电箱的地面一通喷。   三个人疼得满头冷汗,看到强哥手中的红色桶黑色嘴喷出白雾灭火,立刻又惊又怕,满眼恐慌地盯着他,不敢眨眼睛。   强哥把灭火器放回原位,找来尼龙绳把三个人系在一起,推着走向抢救大厅,同时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不至于杀了他们三个。   把他们押到抢救大厅外,系在候诊椅上,强哥抹了把脸,走到抢救大厅:“郑院长,抓到了。”   郑院长一眼就看出王强眼色不对:“怎么?”   王强怒火中烧:“他们烧小花园旁边的变电箱!”   这话一出,大厅医护人员的脸色都不对了,这是蓄意纵火,意图烧毁整座医院啊!   桃庄百姓也察觉到各位医仙的神情不对,想起上山路上一直照顾大家的王强,立刻猜出这三人干了什么极恶的事情。   陶五赶紧向金老行礼,小心问他们三个做了什么事情。   金老如实回答,吓得陶五后退三步,捡起污物袋里的藤条,冲出大厅。   正在这时,抢12床的女子跑得飞快拦在陶五前面,连连摆手。   女子不得不大声说:“他我以前在寺庙见过他们,每个人都有度牒,交了戒金在庙里做打扫差事。”   桃庄百姓们大惊失色,僧人可惹不起。   听完金老的翻译,大厅里的医护们也惊到了,寺庙里的准僧人做杀人放火这样的事情竟然毫不手软,这大郢的僧人这么猖狂吗?   这到底是僧人还是凶嫌?   女子跪在金老面前又说了许多话。   金老向医护们讲了不可思议的现实:   般若寺住持张鼎是润和帝亲笔赐封的“张天师”,因为天师之名,般若寺的香火十分旺盛,国都城百姓常去寺内请愿还愿,据说十分灵验。   但还愿的代价很高,百姓们这些年因为瘟疫地震和战争,生活非常艰辛,寄希望于宗教,求神拜佛是生活日常,香油钱和还愿金花销很大,有些人甚至因为没钱会而自断手指来抵。   般若寺有大片封地和良田,僧人们不自己耕种,租给农户,收取高额田租,逢年过节还要征礼佛钱,农户忙活一整年,临到秋收也只能勉强糊口,冬春挨饿是常有的事。   大郢寺庙和僧人地位很高,出门化缘没人拒绝,寻常百姓根本不敢怠慢,要米给米,要面给面,即使家里没有,也要想方设法借来。   否则,僧人就会说对佛不敬,“自作孽不可活”。   人的心理如此微妙,没事心惊胆战,一出事就是应验,更加不敢拒绝。   不止寻常百姓,就连达官显贵对住持和高僧们也礼让三分,因此大郢的“礼佛”文化越发兴盛,只国都城内外就有一百多座寺庙。   再加上大郢律法规定,寺庙的僧尼们不用交税也不用服役,就有人不堪生活重压转而去当僧尼,因为人数众多寺庙也越建越多。   有些寺高僧尼甚至不把里正村正放在眼里,遇到纠纷,嚣张跋扈伤人也是常有的事情。   抢12床的女子向金老保证,这三名男子就是小般若寺的人,简单来说,他们就是寺中高僧的爪牙,无恶不作。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听完这些,既觉得荒谬,更多的是愤怒,真是无法无天!   郑院长乐呵呵地嘱咐王强:“看好他们,可别让他们在医院出事。”   强哥明白话中话,立刻跑出去。   众人心头一颤。 第13章 有困难找警察   突如其来的问题又摆在强哥面前,医院这么大,各科室齐全,惟独没有关押人的地方,有就奇怪了,早知道就把他们扔在半路了,唉……   正在这时,“急诊小青鸟”时萱跑到强哥面前,后面跟着两名警察。   没等爪牙们反应过来,手腕上就多了一副银光闪闪、贵气逼人的手铐,挣不动脱不开。   强哥一看就乐了:“两位警官,你们也在医院啊?”   两位警察,一位姓狄,四十左右,是经验丰富的老警察;另一位姓葛,是新人警察。本来他俩在医院对面的派出所待得好好的,根本不用经历这种事情。   好巧不巧的,大中午妇产科病房12床的丈夫殴打产妇,接警后他俩直奔病房,里外都是看热闹的人。   婆婆护着不让立案,产妇眼泪汪汪,丈夫面对病房里其他产妇和家属的指责,态度恶劣,还扬言不要多管闲事,挥拳头踢床的非常猖狂。   他俩上去就把12床的丈夫摁倒在地,铐住双手,然后了解情况。   婆婆见儿子被抓立刻撒泼打滚,丈夫说如果自己被抓就不付医药费,产妇只是不停地哭,没办法,他俩严厉警告,并指出照顾产妇支付医药费是丈夫应尽的义务。   好不容易处理完毕,他俩就在病区楼道里透个气,万万没想到亲眼看着天色变黑、医院外的建筑消失变成群山,窗口吹进寒风和雪花,当时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狄警官收到手机短信,多年坚定的唯物主义信念崩成碎渣渣。   年轻的葛警官看过无数男频穿越小说,激动得嗷嗷叫。   饥寒交迫让他俩失去了所有想法,原来这才是最真实的穿越写照。   幸好妇产科主任和护士长在巡查时发现了他们,如果在其他科室,一定安排他们住病房,可偏偏妇产科全是女病人,男性住进去太不方便,而且医生护士的值班房都住满了。   思来想去,他俩怕12床丈夫再犯浑不打算去其他科室占床位,妇产科护士长给他们用床单床垫铺了临时地铺,额外给了一条厚被子,病区楼道就成了他俩的栖身地。   啃着水煮土豆和白馒头的时候,葛警官安慰窝在同一条被子的狄警官:“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体肤……”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等啊等啊,他们终于等到了,“急诊小青鸟”时萱找来说,三名杀人未遂的凶嫌在急诊跑了,他俩原地弹射,跑到外科病房楼的大门口又被冻了回去了,外面太冷了。   好不容易领到了外出的冬装和冬靴,两人跑到急诊,刚好遇到强哥。   关人看人这事情,整个医院再也没有比他们更擅长的了。   强哥交人非常放心,就是有点困惑,能把他们三个关在哪儿。   狄警官很淡定:“医院东北角有个警务值班室,把他们关那儿最合适,放心,我们有的是办法。”敢火烧变电箱,这三个大郢恶人可以按危害公共安全罪判。   “以后再遇到嫌犯,尽管交给我们。”   一切都为了特供盒饭!   交接完毕,强哥回门卫小屋子,时萱回急诊大厅;两位警官押着大郢恶人去了警务值班室,取出厚厚的军大衣穿上,打开最小的取暖器。   大郢犯人们在两位警官的注视下瑟瑟发抖,这里的神仙太可怕了,法师交待的事情根本完成不了!   不行,为了以后不用再缴重税,一定要想办法完成!   短短两刻钟时间,犯人们使出各种方法,都被警察识破,分分钟揭穿,只能害怕地挤在角落,越来越害怕。   ……   抢救大厅里,郑院长又看了一眼电子挂钟,距离全院停电还有24小时,训练有素的医护们已经初步处理完所有病人,正在做各种记录、并商量治疗方案。   医护人员尤其是医生们都有些发愁,以前遇到病人要解释的时候,十个有五个会说:“网上搜过,不是这样的。”   剩下三个:“医生,你这样做真的可以吗?”   还有两个会说:“谢谢医生,知道了……”走出诊室后拿出录音的手机。   通情达理的病人和家属也有,但占比越来越少,每次病情沟通都让人头疼;当然,每个行业都有缺乏职业道德的,医护工作者里也不例外。   可是,绝大部分医护人员都是最希望病人能康复出院的人。   现在情形堪比托马斯回旋式的改变,医生说什么病人都表示感谢,不管做什么检查都是一副命交给你的信任,怎么就那么不适应呢?可偏偏越是这样,制定治疗方案的时候越要多考虑。   口腔科医生在琢磨更好的补牙方案,以及牙齿发炎的最快消除方法。   皮肤科医生则在考虑用哪种药膏性价比更高,更容易让病人接受。   总之,医生们都秉持着“多、快、好、省”的原则,用最便宜的药物达到最好的治疗效果。   正在这时,抢12床还没完全康复的女子,再次跪倒在金老的电动轮椅前,特别严肃认真地再三提醒,飞来医馆一定要小心般若寺的僧人们,尤其是法师们。   金老没有点头,反而淡淡回敬:“这位小娘子,你不愿意说任何自己的情况,依老夫看来,你是外逃的女犯,希望用这种方式博得信任,以便留在飞来医馆。”   女子一怔,仿佛最深处的秘密被人揭穿,吓得后退一步。   金老不动声色:“或者,你的遭遇与般若寺的僧侣有关,你也是苦主,怕自揭身份会给飞来医馆惹来灾祸。”   女子双腿一软,瘫在地上。   金老微笑:“飞来医馆遵循的律法,与大郢律有很大的不同,若你觉得这里是安身之所,当然要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我们会考虑要不要相信。”   郑院长到底年龄大了,虽然一直暗中学习大郢语,效果却很差,远远没有医生护士们学得快,就像现在这样,金老和大郢女子的对话半点都不明白。   但是,护士长周洁和医生文浩明显是听懂了不少。   文浩悄悄提醒:“我们只强抢了五位病人,这位女子是临到医院附近,奔着你冲过来却晕过去,才被背回来的。”   周洁自然有女性特有的直觉:“她惧怕男性,无论是中年还青年男性都一样,金老猜测的应该没错,她最惧怕的是般若寺的僧人,中老年的有法师,青年的就像刚才那三个……”   文浩是推理探案迷:“她认出刚才那三个,在发生某些大事以前,她经常出入寺庙,所以才能认得。”   周洁表示同意:“但她还是不愿意说。”   文浩想了想:“不管是郑院长,还是金老,多半会尊重她的个人隐私,除非她愿意自己说出来。”   金老乐呵呵地扭过头:“年轻人啊,脑袋就是灵活。但老夫提醒你们一下,大郢的寺庙,除了是宗教场所以外,还是施粥、听曲、看百戏、听书和治疗传染病人的地方。”   “如果寺庙够大,还可以打马球。”   周洁和文浩大眼瞪大眼,啊这……金老不会是逗人玩吧?谁家寺庙这样多功能啊?   金老只是微笑:“等你们以后下山就知道了。”   周洁立刻找补:“金老,是我们孤陋寡闻。”   金老难得轻笑出声:“如果医护人员什么都知道,我这样的糟老头子还有什么用?”   周洁和文浩两人想了想,在德高望重的老人家面前扮可爱,一点都不可耻。   金老对可爱的学生们容忍度很高,但还是向周洁示意,要多留心抢12床女子,防人之心不可无。   周洁比了个手势,表示知道。   抽血、采样等事情很快完成,“急诊小青鸟”时萱又提着样品篮送到门诊的检验科,同时给检验科的医生一份郑院长的手写信。   检验科医生拿到大郢样本很高兴,收到郑院长的手写信就更高兴了,一是希望有与众不同的发现,比如新细菌,或者可以建立大郢百姓的血生化指标库。   很显然,郑院长也想到了这一点,要求检验科搜集大郢百姓血生化数据,为以后更好地救治病人作准备。   真正的一拍即合。   正在这时,检验科主任钱倩赶来交接班,要换手下回去休息。   检验科平时的工作量很大一部分来自门诊病人,病房里送检的标本基本集中在早晨,穿越时刚好是中午,上午去医院的病人基本都回家了,下午看诊的人还没到,门诊关闭后,平时忙成陀螺的检验科反而空了许多。   所以,检验科可以二十四小时交班,排班的医生足够多,而且还都不算太累。   钱倩主任有个外号“钱眼镜”,因为一次意外受伤后眼睛视力变得很差,重配的眼镜度数特别深,整个人脸上最明显的就是厚底眼镜,再加上天生的脸小而身材修长,像眼镜成精。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自此以后,钱倩主任对培养皿上的细菌菌落特别敏感,常常能发现旁人不注意的微小生物体。   当初急诊送来的抢1床病人的血样和组织液,钱主任就发现了一点异常,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随手就做了细菌培养。   现在又送来一大堆样本,刚好用来做比对。   钱主任高兴地搓搓手,分门别类地处理这些样本。 第14章 人间至味在医馆   钱倩主任有强迫症,什么事情都力求完美,守在机器旁边等结果的同时,开始手工记录数据并设定大框架,专注的时间过得很快。   小青鸟时萱按照约定时间到检验科拿了所有人的化验单,送回抢救大厅。   医生们根据化验单数值,调整治疗方案重新下医嘱,目标只有一个,让村民们尽快恢复。   急诊外科的清创室里,有会阴脓肿的女村民躺在小手术床上,女妇产科医生替她切开排脓,虽然疼,但整个操作做完,女村民都没吭一声。   妇产科医生为了表扬她,额外给了一块牛奶糖。   女村民还要下跪,被拦住,改成连连鞠躬回到病床上。   门诊大楼的三楼,口腔科诊室里,三位口腔科医生在补牙和拔牙……忙个不停。   营养科面对抢救大厅发来的食单,绞尽脑汁。   所有人都在为尽快恢复供电系统默默努力。   太阳东升西落,不知不觉,天黑了。   ……   抢救大厅里,躺在病床上的桃庄村民们,望着湖蓝色的床帘发呆,生怕从元日傍晚到现在经历的种种都是“黄梁一梦”:   不辞辛苦下山邀请又护送上山的守门仙,漆黑夜晚中发着光的飞来医馆,从没见过的小屋子,宽阔的空地上停满了各种颜色的铁方盒子……   外面天寒地冻,医馆里哪怕穿着单衣都不觉得冷。   会自动打开门上的门,窗户晶莹透亮,可以透进光,却吹不进一丝的寒风,到处都有亮光。   头戴奇怪白帽子上面有条蓝色斜杠的大仙子,从小篮子里取出来分发的饧,各种味道,好吃得恨不得连舌头都吃下去,悄悄收好的各种颜色的仙人纸。   虽然张嘴检查的木板压着很不舒服,银针抽血更是吓人得很,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桌椅,更让他们惊讶的是,这里的药很少有苦味,不是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吗?   太多的不可思议,充斥在每位村民的脑海里,如果这是梦,梦里也能笑醒。   晚上七点,营养科赶出来的病人特餐,装在保温箱里送到抢救大厅里。   因为仓库可以用的食材越来越少,考虑到桃庄村民们的身体状况,秉持着食材多样、制作方便的原则,每份晚餐都是两个青菜猪肉馅大包子、紫菜蛋花汤、外加四分之一个桔子。   抢12床女子其实算得上冰雪聪明,不用护士长周洁提醒,就抢先向村民们解释东西怎么吃,吃完的餐盘怎么归置……种种细节都提到了。   大包子白而柔软,皮薄馅多,肉香味浓,青菜馅不干不柴刚刚好,普通有口腔问题的村民们一口又一口,吃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这辈子还能吃到这样的美味,真是死而无憾了。   喝紫菜蛋花汤时,每位村民们都感叹,怎么会有这样鲜美的汤?这里面是加了龙肝凤髓吗?   吃到三瓣桔子的时候,村民们都傻眼了,怎么会有这么香甜多汁的果子?并小心翼翼地留了种子。   桃庄的村民们吃了喝了,自然都有排二便的需求,男性在陶五的带领下,女性则在抢12床女子的带领下,体会了抽水马桶和蹲坑的精神震撼。   每个人走回抢救大厅时走路都是飘的,躺回病床上更加坚定了信念,如果这是“黄梁美梦”就此一睡不醒吧。   还有,等过两天下山以后,他们一定会在走亲访友的时候,大谈特谈飞来医馆的神仙生活,不知道能羡慕多少人?   不对,可能会被说吹大牛,但没关系,他们口袋里的仙人纸可以证明,身上恢复得很好的小伤口也可以证明。   飞来医馆,真的是天外飞仙才能建造的地方……   抢救大厅的医护人员们若无其事地观察,护士长周洁小声和文浩说:“看他们吃成这样,我对下山以后的美食旅行完全不指望了。”   文浩点头,表示同意。   正在这时,陶五又跪到金老面前说了一番话。   可医护人员们再竖起耳朵练听力,没一个听懂的,啊这……明显是解锁了新的聊天领域。   金老摆了摆手让陶五回到病床,坐着电动轮椅到郑院长面前,问:“医院里有没有专业的菜农花农果农什么的?有农业专家当然更好。”   “有,要做什么?”郑院长意识到学习大郢语的难度以后,很快就重新自我定位,对医院内上报登记的人才做到心中有数,没事就看登记表,希望能当个好伯乐。   金老双手放在腿上:“陶五想种桔子,对,就是从桔子籽开始种,这必须要行家里手指导。他还求赐仙种,说是桃庄四周是山地,种植作物很难长得好。”   郑院长迅速拿出口袋里人才登记表:“还真有,基本都在骨科,大多数都是腰椎间盘突出、肩周炎、股骨头骨折之类,排队换人工关节的手术。但都要等供电系统恢复稳定才能做。”   “我们院里,花农果农菜农应有尽有,还有一位比较严重,喷洒有机磷农药中毒,目前已经脱离危险。”   金老没好气地讽刺:“伤筋动骨一百天,谁好意思逼病人下地指导干活啊?”   郑院长主打的就是不往心里去:“病人不可以,病人家属人才更多呀,你看啊,种草莓蓝莓覆盆子的,种水稻麦子土豆的,承包土地种欧洲大樱桃的,还有养鱼养虾养兰花养绣球的……”   金老拍了拍电动轮椅的扶手:“你打住!哪个家属送病人到医院看病,还随手带自家农作物的?退一万步,就算他们向医护人员表达感谢,带了自己的特产,那也早吃完了呀。”   郑院长乐呵呵的:“我早就通知下去了,医护人员们统计各自车后厢里的、还没拆的快递、值班房里的水果和零食……各科都有登记,我这里有汇总。”   周洁和文浩都惊了,什么时候的事?   郑院长笑着回答:“你们急诊任务繁重,就没找你们登记。我们有优质土豆、麦种、稻种,各种菜种子和水果,多肉植物等等……”   “约园的小金鱼有很多,院里的流浪猫也不少,在大郢可都是稀罕之物。”   “不仅如此,我们医护人员爱好广泛,登山露营装备、极地探险装备,就连棒球棍等防身工具也不少。”   金老和其他医护人员都觉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忽然就觉得穿越生活有趣起来。   郑院长乐呵呵的:“没想到吧,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厉害,以后说不定还会出樱桃仙,菜仙,豆仙,鱼仙……人才多的是,一有机会就让金子们闪闪发光!”   金老哼一声:“想得挺长远啊。”   “哟,能得到金老的夸奖,可真不容易,”郑院长调侃道,“你看吧,觉少还是有好处的,想得多望得远啊。”   金老特别严肃:“你可别过劳!”   郑院长嘿嘿:“我心里有数。”希望自己所做所想都能派上用场。   抢救大厅的医护人员们在病床间来来回回,医生们根据病人情况下医嘱,护士们监督并执行医嘱,每个人都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因为有深谋远虑的郑院长,有博学多识的金老在旁边,每个人心里都多了一些底气,并拥有一再身处险境仍然能向前看的勇气。   每分每秒都特别珍贵,但等待又是必须的。   检验科出血样的结果需要时间,建立大郢百姓生化数据库也需要时间,桃庄村民们吃下口服抗生素到发挥作用、有身体上明显的改善仍然需要时间,甚至医护人员与大郢百姓的语言交流需要更多的学习时间……   没有一桩事情急得起来。   抢救大厅的交班时间到了,为了更好地救治病人,大家再担心也必须好好休息,算一下时间,明早交班的时候就是见分晓的时刻。   值班房里的大家沉沉睡去,值认班的认真观察;保安队长强哥带着同事举着狼牙手电沿着医院的外墙巡视;危重病人的家属们提心吊胆;普通病人们期待着尽快做完手术。   深夜里,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心事和愿望,在全院穿越的时刻,渐渐凝成了一股向前、不放弃的力量。   与此同时,医院所有楼顶的太阳能电板都已经架设完毕,经过试验,可以投入使用,按照郑院长的设想,这些将是保住使用呼吸机的危重病人最后的防线。   从供应科保科长到抽调到这里的家人家属志愿者,每个人都呵着白气,只希望阳光能强烈一些,气温能再上升一些。   经过八小时的调试,太阳能电板积蓄的能量顺利转化成功,并入医院的自发电系统。   楼顶上传出一阵又一阵掌声!   大家希望连轴转的安装架设能用上,但同时又不希望用得上,心里矛盾却仍然有说不出的开心,这种时刻谁都希望自己能发光发热。   供应科保科长是全院公认的社交恐怖分子,三分钟内可以和任何人聊天,看了一下运动手表,拍了拍手:“兄弟们,我们是去睡一觉,还是干脆等电来了以后放心地睡?”   短暂的沉默以后,病人家属志愿者们态度一致:“守着呗,反正也睡不着。”   于是,一群人离开天台,在楼梯间活动快冻僵的手脚。   有个小伙子回病房搬来一箱自热小火锅:“来吧,我们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先吃个热乎的。”   “喔!!!”大家惊呆了,自热小火锅可是各病房的超级硬通货,能换任何想要的东西。   连吃两天白馒头的供应科保科长双手接过自热小火锅:“好兄弟,我记住你了!”   此时,距离全院停电还有2小时15分。 第15章 长夜无眠   同一弯蛾眉月,牵挂山上山下的不眠人。   夜深人静,国都城恢复夜禁,一百多坊的坊门关得严严实实,武侯们举着火把骑马巡逻。   夜禁时,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都不能出门上大街,但在坊内活动是允许的。   国都城“东贵、西富、南贫贱”,长乐宫在北城。   平日里,王公贵族聚集的东城区,坊门一关,照样在大宅里宴请亲朋好友、看百戏、听曲,怎么尽兴怎么来。   但润和十二年的新年与往日不同,润和帝仍然昏睡不醒,做臣子的夜晚娱乐也不能大张旗鼓,国都城新年的夜晚静悄悄。   秦国公秦岫与嫡长子秦观趿坐在书房对弈,黑白子争夺得非常厉害,十六岁的嫡长孙秦盛乖巧地旁观,要当观棋不语的真君子。   “阿耶,”秦观执黑,吃了三粒白子,“您真的相信飞来医馆?”   秦岫看了一眼秦盛:“白涿的医术也就那样儿,我们也寻遍了大郢名医,吃了多少药,挨了多少金针,没半点起色。”   “只能相信,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秦观拿出一封密信双手递上。   秦岫打开一看随手扔进火盆里:“只要秦府在一日,休想把十九郎送到大般若寺去,张天师竟然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哼……总有一日收拾他!”   秦观看着儿子心疼得厉害,十六岁刚刚好的年纪,自幼聪慧过人,眉目俊逸,偏偏得了不治的羊癫疯,长则两个月,短则半个月,就要发一次。   自十二岁发病以来,吃的药比日常饭食还要多,挨的金针就更别提了,人越来越轻减。   秦盛是国都城公认的英俊少年郎,本来还可以去润和帝身边行走,因为这病,行走之事黄了,甚至都没法向好人家的少女提亲。   愁啊,愁得秦观白头发都多了,愁得秦国公越发苍老。   秦国公望着儿子,黑子出手,断了白子后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你啊,还是要练。”   秦观一脸惊愕,明明走一步看十步,怎么会?   秦国公笑了,皮笑肉不笑:“太子殿下比我们更着急,他的心疾最近频频发作,元日大朝会以后到家就喘不过气来,一定也在派人查访飞来医馆。”   秦观被四年挫败磨掉了希望:“阿耶……”   秦岫摇头:“秦家三起三落,挣得现下家业实属不易。即使没有希望,也不能就此放弃。我已经命人在国都城找寻疑难杂症的病人。”   秦观一怔:“送去飞来医馆?阿耶,医馆差人下山请桃庄村民上山是一回事,我们差人求医是另外一回事,他们会不会收?”   “不白治,拜贴已经写到第六稿,厚礼早已筹集完毕,只等病人搜罗齐,就差人把他们送上去,看能治好几个?”   秦观也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点头。   秦盛狭长的凤眼在烛光的映衬下,瞳仁黑得发亮,正襟危坐,两只手紧张地握在拳头藏在袖子里。   ……   城北太子府寝宫里,太子撑着凭几喘个不停,太子妃着急地替太子顺胸口,小声问:“殿下,要不要传太医?”   太子摇头:“无碍。”   “汤药还进么?”   太子扶着额头,先说了不进,但实在喘得厉害,又只能点头:“进。”   太子妃亲自端来汤药,递到太子手中时,忍不住偏过头拭去泪水,又趿坐到另一边替太子顺后背。   太子皱着眉头将汤药一饮而尽,随意搁了药碗,忍不住说了一句:“何时才是个头?”   太子妃的眼泪像决了堤一样落下,无声哭泣,想到这样哭不吉利,又强行忍住,整个人没有半点新年的喜悦,只有数不尽的哀愁。   “这些年是辛苦你了。”太子殿下与太子妃青梅竹马,哪能不了解?   “说什么混话?”太子妃赶紧捂了他的嘴,不敢用力只是轻轻靠着。   太子顺便亲了太子妃的手掌心,两人相视一笑,说出深藏心底多年的话:“如果有个堪当明君的弟弟,何至于这般辛苦?”   太子妃见殿下主动提起话头,赶紧劝:“殿下这些年辛苦支撑,绝不能吃张天师派人送来的药,不然……”最怕的就是这个。   太子殿下笑,眼中仍然有光亮,慢慢打开了身旁的柜子,一个又一个锦盒摆放得整整齐齐。   太子妃吓得捂了嘴。   太子殿下轻声说:“心如明镜。”   太子妃打开一个又一个锦盒,里面有红艳得像朱砂的丹药,也有像绿松石纹路那样的丹药……有大有小,各色各种,唯独没有珍珠色的丹药,看着心里一阵阵发慌。   太子殿下深吸一口气,苍白的脸色渐渐有了血色,整个人慢慢缓了过来,呼吸也顺畅了:“瞧,又撑住了。”   太子妃凑到殿下耳畔,把亲信打探来的关于飞来医馆的消息透出来:“殿下,不只我们,打探的非常多,但张天师派出的爪牙被守山仙活捉,带上山去了。”   “方才收到可靠消息,确定飞来医馆与张天师毫无瓜葛,桃庄上山的村民都得到了安置,这是画师送回来的。”   太子妃从宽袖里取出一个画轴,缓缓展开,是飞来医馆的正面图。   太子殿下再怎么镇定也没控制住惊愕的表情:“这些都是什么?”   “已经着人等在桃庄,那些平民下山就会被问话,到时自然明了。”太子妃凭着凌厉的手段,一次次在紧要时刻护住太子殿下,也守住了自己的太子妃之位。   太子殿下看着飞来医馆的画,视线又在丹药锦盒上来来回回,终于点了点头:“好。”   ……   不眠的人非常多,今晚特别多。   大般若寺的藏经阁内,位于四角的烛架熊熊,张天师和六位护法,趿坐成一圈,每个人的脸色在摇曳的烛光中里或黑或暗,都不分明。   张天师天生长了一张佛相庄严的脸,特别圆润的大光头,双耳垂肩,慈眉善目,穿着金丝银线织就的袈裟,被烛光映着自带光环,打破长久的沉默,声音低沉且悦耳:“为何还没有动静?”   仿佛问的是日升月落平常至极的事,而不是关系到张天师和大小般若寺名声的大事件。   德高望重的大护法双手合十,虔诚回禀:“天师,派出的三人是急智之才,完成过许多差使,可靠能担事。”   这次为什么没消息,谁也说不清。   二护法双手合十:“天师,方才已经另派了三名弟子,破晓时分必定有消息。”   其他护法眼观鼻鼻观心,入定一般。   张天师和颜悦色地问:“你们也说说。”   三护法睁开眼睛,打个稽首:“弟子们信法师天纵奇才,可以呼云唤日,令白骨生肌,死而复生,区区飞来峰不足为虑。”   其他几名护法的眼皮极小幅度地动了一下,转瞬即逝。   张天师拈来一朵腊梅花浅笑:“若飞来峰徒生祸端,你们又当如何?”   四护法长得像怒目金刚,双眼角上提,双手合十:“天师,弟子本是农户,只知道农户若是冬天掘出农田泥土除虫卵,播种前曝晒泥土,来年风调雨顺时,生虫也少。”   “若是真有祸端,不如发现时就趁手灭了,防患于未然。”   张天师从不否定他人想法:“甚是有理,若那祸端遥远,一年两年,五年十年……又当如何?”   四护法正色道:“祸端始终是祸端,一旦埋下,后患无穷。”   六护法的眉毛很长,垂到了脸颊旁:“永绝后患才是上策。”   转了一圈,又轮到大护法回答:“天师,飞来医馆终会失之一炬,早晚而已。”   二护法的笑从来没有声音:“十二时辰了,一炬呢?”   大护法被抢白也不生气:“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万事看淡,执念皆是空。”   张天师还是面带微笑:“今日讲佛结束,且待破晓。”   “是,天师。”六名护法起身,稽首后退出藏经阁,讲佛时的融洽气氛像被寒风吹散了一样,眉宇脸色个个不对。   二护法捻着佛珠走路时不小心撞了一下大护法:“罪过,罪过。”走远了。   大护法不言不语,望着二护法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转身回自己的厢房。   其他护法看着两人各奔东西,才互相稽首,各回各房。   六大护法的厢房布置得极为简朴,最寻常的草编地垫,一个木枕,一个蒲团,一个木鱼,一卷铺盖,连个火盆都没有,屋子里冷得和外面没差别,比寻常弟子的厢房都不如。   冬日不烧火盆,夏日不放冰,这是六大护法提升修为的方式,也因此格外受弟子们和游客的尊敬。当然,张天师的修练则是不能言说的。   护法的厢房禁止入内,弟子们都知道这项规定,就是不明白这样简陋的厢房有什么好看守的?   大护法捻着佛珠敲木鱼做睡前功课,四周静得连守值的脚步声都没有,铺好盖被,头搁在木枕上,眨眼间,人就消失不见。   其他护法的厢房内也是如此,他们入睡无人,醒来无声,能听一切音,感任意形状,一呼一吸之间皆为虚妄。 第16章 熠熠生辉   天台下一层的楼道里,供应科保科长和家属志愿者们,美滋滋地吃完一份自热小火锅,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一起感叹:“人间美味。”   供电所负责维护的小伙子,偷偷从衣服里掏出一瓶北冰洋汽水,还拿出了一次性纸杯,给每个人倒了小半杯:“干杯!”   每个人都两眼放光:“太奢侈了!”说归说,喝起来毫不客气。   保科长的眼睛不大,笑起来就眯成一条缝,喝一口汽水整张脸都皱了,然后打个小嗝,又笑:“说真的,刚知道穿越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懵的,大中午啊,供应科只有我一个人。”   “郑院长来找我的时候,我还盯着地上的手机发呆呢,屏摔破了,这事儿谁能想得到啊?立刻开始复核盘库,不怕你们笑话,我当时数梯子,梯子整整齐齐地摆在那儿,我硬是把六把数成了五把……”   “郑院长说,你别害怕呀,大家伙儿可都指着你呢,你再瞧瞧到底几把梯子?”   “哈哈哈……”周围一阵哄堂大笑。   供电所负责维护的小伙子姓姜,喝了一口汽水也打了个嗝:“保科长,你这还算好的。我老婆预产期是两周以后,前天我正开着维修车出任务呢,忽然一个电话说见红了在医院呢。”   “我当时就傻了,猛的一打方向盘就把维修车给开进医院了。对,我们用的那么多线都是维修车后备箱里的。”   “喔……”几个男人眼睛里都有深意,然后挨了保科长一人一个毛栗子。   保科长举着一次性纸杯,恨铁不成钢:“瞧瞧你们这些没常识的样儿,预产期来去两个星期是常有的,不然以前怎么老听说火车上啊,飞机上啊,旅游路上啊突然要生的事情啊?”   姜电工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指着几个起哄的就要翻脸:“你丫这可不地道啊,我好心请你们喝汽水,你们怎么能这样揣测我老婆呢?”   “老婆和我青梅竹马,从幼儿园到大学毕业都是同学,我俩是初恋,第一次牵手拥抱初吻还有那啥夜,都是我们的,哼!”   “不相信是吧?我也不信啊,可这真的!”   “我老婆谁见了不说可爱?但是呢,觉得可爱也没用,那是我老婆!你们别想了!”   友情提供自热小火锅的小伙子姓陈,无端被喂了一肚子狗粮,心里有点酸:“你小子运气也太好了!”   保科长竖起大拇指:“小姜,好样的!走一个!”   “谢保哥!”小姜怼了一通可开心了,“你那儿缺人手不?不嫌弃的话,算我一个。”   保科长想了想点头:“小陈,小姜,你俩要是抽得开身,我还真需要你们这样的帮手。但是小姜,你老婆刚生,你可要好好照顾啊,哪能跟着我跑来跑去的?”   小姜笑了:“保哥,你是不知道,我爸妈我岳父岳母都在病房呢,大中午的偏偏要一起看我老妈,一来就走不了了。你们不知道啊,妇科产护士长和护士,看到我们那一大家子都觉得头疼。”   “他们觉得我能为供电出一分力,就是给孩子最好的见面礼,嗯,我也这么觉得。”   “不过呢,我妈和我岳母是闲不住的热心肠,有两个产妇的家里人趁中午出去买卫生用品,就没回来知道吧?她们都吓哭了,我妈和我岳母就去照顾安慰,现在都有笑脸了。”   “还有12床的丈夫真不是个东西,现在我爸盯着他呢!”   保科长又举起纸杯:“小姜,好样的,敬你和你们家!”   小姜看向小陈:“你呢?”   小陈也笑:“我室友参加运动会跳高摔了,右腿骨折,住在骨科加床,我中午来看他,看完下楼发现走不了了,就当了志愿者,哪缺人我就去帮个忙。”   “我室友挑食就喜欢吃自热小火锅,我给他带了三箱。昨天我在楼道里瞎转悠,听到三楼那边有个小男孩抱着妈妈哭,家里房子卖掉了,爸爸还没醒,断电了爸爸是不是会死?”   “那个妈妈一直哄孩子,哄着哄着就一起哭了。我听了挺不是滋味儿的,那些上了呼吸机的、ICU病房里的重病人们,家属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吧?”   “花很多钱和时间,钱不够就卖房子,只想换一个活生生的人回来,如果真停电了,希望和念想就没了……所以,听说招志愿者,我就来搭把手。”   “可我是学体育的,除了有点力气,还真没帮什么大忙。”小陈有些黑,笑起来憨憨的。   “小陈,好样的,敬你!”保科长和小姜一起举起纸杯。   另外两个被小姜怼了,都不好意思多说什么,扯开话题:“也不知道离停电还有多久?”   保科长又看了一眼手表:“还有半个小时。急诊科的医护人员真是拼了命上的,应该会来得及,我相信他们,郑院长也相信他们。”   小姜拿起纸杯:“敬急诊科!”   小陈也拿起纸杯:“一定会来电的!”   保科长抹了一下眼睛:“一定会来的!定个小目标,来电以后,你俩来帮我吧,不然,我真的会忙死的!”   “保哥,放心,我们说到做到。”纸杯聚到一起,心愿是一样的。   接下来的时间,大家都很安静,一来是因为连轴转太累,二来是因为担心。   人在这样难以掌控方向的时候,往往相信玄学或者寄希望于宗教,偏偏这群人不按套路出牌。   保科长喝完汽水,用力捏瘪纸杯:“来个狠的,如果正常来电了,我要减肥二十斤!”   小姜看了一眼保科长的肥肚肚,伸手摸了摸,点头:“确实挺狠的。”   小陈想了想:“我也来,如果正常来电了,我就……和人表白!”   “喔!!!”一阵起哄。   小姜还处于年轻气盛的状态:“那我也必须来一个,如果正常来电了,我就报名考电力工程师!给我女儿做好学的榜样!”   “可以!”保科长和小陈异口同声。   其他几个人并不愿意说更狠的,只是笑笑。   时间在闲聊时过得尤其快。   保科长的手表突然响起闹钟,赶紧关掉,看向小姜和小陈,解释:“倒计时十分钟。”   这下彻底安静了,每个人的思绪飘远又拉回,有几个甚至开始回顾自己的一生,毕竟不恢复供电,这么寒冷的天气里,也撑不了几天。   小姜是个乐天派,蹭的站起来:“保科长,走,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保科长楞了一下:“怎么?”   小姜笑着说:“保科长,与其在这儿干等,不如努力到最后一刻,至少……到闭眼的时候,可以说一声尽力了!”   小陈也站起来:“对啊,还能做些什么?”   保科长也笑了:“没了,我设倒计时十分钟,就是为了告诉自己,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交给运气吧。”   “这么多人一起努力,运气不会太差吧?”   短暂又格外漫长的十分钟终于快走完了,大家不约而同地开始倒计时:“五!”   “四!”   “三!”   “二!”   “一!”   周围一片漆黑,每个人的呼吸都停了,还没来电吗?   小陈用手机照亮,拔腿向重症监护室跑,下了一层楼又一层楼,跑到五楼终于看到了明亮的重症监护病房,还有那对哭泣的母子。   正在这时,病区走廊的灯亮了,护士站的灯亮了,医生办公室的灯也亮了,病房里的灯都亮了起来。   小陈看到拥抱在一起的母子俩挂着泪水的脸上有了笑容,对希望和生活的憧憬。   聚集在重症病房外的病人家属们相拥哭泣,希望还在,没有破灭!   很快,每一个楼层的照明灯都亮了……一层又一层,不断驱散周遭浓重的黑暗,最后,连医院大楼外墙的装饰灯都亮起来:“C市第一人民医院。”   医院里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供电系统恢复啦!   麻醉科的各种机器都可以放心大胆地使用,手术器械也可以按标准消毒,麻醉医生和手术护士们终于不用再互看干瞪眼了,病房里手术被延期的病人们又可以期待尽快手术了。   急诊抢救大厅一直很亮,反而是最后知道的,大家相视微笑,一直高悬着的心终于可以平稳落下,太好了!   躺在病床上的桃庄村民不太明白医仙们为什么这么高兴,只觉得外面越来越亮,连停车场的大灯和路灯都亮了,这些灯可真好看呀,各种颜色。   睡在办公室的郑院长一骨噜爬起来,乐个不停;沉睡的金老也在病床上醒来,又满意地闭上眼睛,电来了,以后就有忙不完的事情。   黑暗中的亮光向来引人注目,更何况是好几幢大楼的亮光。   顺理成章的,对面山上的大般若寺的僧人们看到了,城东秦国公府的人看到了,城北太子府中的人也看到了,永乐宫的内侍女使也都看到了——   高高的飞来峰顶,熠熠生辉的飞来医馆矗立着,比琼楼玉宇更加明亮,映得蛾眉月都失去了光彩。 第17章 心向往之   寒冷刺骨的山风中,大般若寺值夜的僧人们或坐或站,个个被冻得脸颊通红,搓着手上的冻疮,眺望飞来峰入神,再小声议论:“佛光普照就是这样吧?”   没人回答,因为谁也没见过。   谁都没见过“佛光普照”,也没见过“空中楼阁”,更不要说话本子里的“琼楼玉宇”,但飞来医馆却让他们觉得这些就是具象,是本尊。   可又有些说不来的奇怪。   张天师如有神助,能令白骨生肌,也能让人死而复生,为什么佛光没有照耀大小般若寺,偏偏照亮对面的飞来医馆?   是天师的法术失误了么?   想到这些,僧人们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嗯,一定是晚上太冷冻的,绝对不是因为其他。   年轻的僧人问:“要去禀报护法和天师吗?”   其他僧人同时摇头,破晓前是最黑的夜,打扰或冲撞了他们的清修是莫大的罪过,轻则受罚,重则撕毁度牒逐出山门。   大郢的度牒和戒金有多贵,没有哪个僧人舍得放弃。   失了度牒逐出山门,又要回去过被重税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日子,谁能愿意?!   只是,大郢百姓赶来般若寺许愿还愿求医求神,花销不菲;偏偏听到传言,飞来医馆派出守门仙亲自下山邀请桃庄村民上山,这差别怎么说?   谁能不往心里去?   张天师待百姓慈爱温和,对寺中僧侣严苛得很,不知道飞来医馆里会不会也一样?   年轻僧侣的心事烦多,又被一阵寒冷的山风吹得直哆嗦,哆嗦一阵就急着找地方取暖,心事也就被抛到脑后。   当僧侣晨钟暮鼓,诵经念佛,不用缴税,无尘世之烦忧,多好!   ……   正在对弈的秦国公听到下人来报,扔了棋子趿着鞋就跑出房间,秦观怕老父亲摔着,赶紧追了出去,追出门又退回书房,嘱咐儿子穿暖和些不要着急……   一盏茶的功夫,三人站在国公府最高的阁楼,寒风中眺望飞来峰顶,好半晌一言不发,三张相似、年龄差别不小的脸庞,眼神却清一色的不可思议和赞叹。   秦国公长叹一息,呼出白气:“回吧。”负着双手在下人的簇拥下走回书房。   秦观扶着兰草似的宝贝儿子秦盛,吩咐前后左右将寒风挡严实了,稳稳当当地送回书房,见儿子没有异样,才稍稍放心趿坐到秦国公面前。   秦盛趿坐得稍远一些,下人赶紧把火盆移近。   秦国公的右手背和手指上狰狞的陈旧伤疤,粗大的手指在棋盘上轻点,眼神在秦盛和窗外之间来来回回,捋着胡须嘱咐:“十九郎,明日一早收拾行囊,你和其他病人一起上山求医。”   “阿耶!”秦观大惊失色,“十九郎的身体哪吃得消如此奔波?万一路上……”天寒地冻的,骑马只能上到飞来峰半路,剩下的全靠步行,雪深路滑的,根本不敢想。   秦国公直视秦盛:“你可愿意?”   秦盛恭敬地向秦国公行拜首礼,没有半点犹豫,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孙儿遵命。”   反而显得秦观冒冒失失,一惊一乍。   秦国公点头:“十九郎,你可明白阿翁的心思?”   秦盛点了点头,神采奕奕:“与其终日被困像个偶人,不如放手一搏,阿翁,孙儿愿意。”   “为何?”秦国公有六个儿子,二十三个孙子,重孙都有好几个,最看重的就是秦盛,嫡长孙只是原因之一。   秦盛略加思索:“阿翁,国都城每晚最黑的是城南,最热闹的是城东,最亮的是长乐宫。可即使五步一灯笼,十步一烛架,女使提灯如云,内侍掌灯如雨,都不及飞来医馆的两成明亮。”   “不是陛下不想,而是大郢最好的能工巧匠也做不到。”   “国都城还有一个最亮的是上元节的大花灯,能工巧匠花费小半年时间、用掉无数明油也只能亮三个晚上。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因为花销巨大。”   “阿翁,古人常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飞来医馆就是在山外之山,聚集了人上之人,孙儿心向往之,如果他们也对孙儿之疾束手无策,孙儿也认了。”   秦国公鼻子一酸,伸出大手摸了摸秦盛的头:“去吧,带上日常用物和下人。”   “孙儿就此拜别阿翁。”秦盛恭敬行礼。   秦国公的眼中泛着光,这孩子太苦了。   “儿拜别阿耶,”秦盛又向秦观行礼,“必当每日一封书信,不让耶娘挂心。”   秦观一言不发,脸颊在烛光里显出极细微的肌肉抽动:“吾儿岂能做笼中之鸟?去吧。”   秦盛在下人们的簇拥下,回房收拾东西,平日的衣物、用惯的文房四宝、翻惯的竹简和书本……看着下人逐个装进箱笼,最后把秦国公除夕夜给的荷包贴身放好。   只待破晓开城,即刻出发。   ……   太子府中,太子只是扛过一阵,却没能扛多久,终究还是喝了药藏局送来的汤药,好不容易心绪平静,就听到殿外杂乱的脚步声。   太子妃听完女使的禀报,犹豫片刻,才轻推太子:“殿下,您可愿意起身?”   “何事慌张?”太子又累又乏偏偏毫无睡意,只能闭着眼睛等天亮。   太子妃凑近小声说。   “起!”太子硬撑着起来,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出去看看。   太子妃亲自替殿下更衣,穿得厚实又暖和。   下人推开寝殿大门的瞬间,寒风驱散屋中暖意,让所有人都一哆嗦。   太子撑着太子妃的手,走到门外,就被高高矗立、流光溢彩的飞来医馆震惊了,除夕夜见到时就已经震慑群臣,今日才知道那晚不算什么。   太子与太子妃一起登高远眺,情不自禁地感叹:“什么样的工匠才能建造出这样的医馆?什么样的医馆能在夜晚大放光彩?又是什么样的医工才能生活在那样的医馆里?”   然后就是不短的沉默,耳畔只有阵阵风声,寒风能夺走温暖,似乎也能吹走顾虑。   太子拍了拍太子妃的手:“回房。”   “殿下,您没有更多的想法么?”太子妃坚定地站在太子身旁,似乎从小到大一直如此,从不退缩。   太子苦笑,眼神温柔:“总不能撇下周遭所有的事去飞来医馆吧?那可是要翻天的。”   太子妃小声问:“殿下,明早还要去侍疾。”不能想,一想就焦心。   太子不以为然:“日子难过也要过,关关难过关关过,只要不死就不怕。医馆那边就只能拜托贤妻了。”   太子妃抬头给了自家夫君最明亮的笑容。   ……   长乐宫寝殿   地龙烧得很暖,寝殿门窗关得很严还加了封皮,保证一丝寒风都吹不进来。   尚药局奉御白涿,两名直长,两名侍御医,五个人围在龙床旁一愁莫展,身后还站着愁得更明显的内侍官。   润和帝平躺在龙床上,厚软的被褥盖得严严实实,汤药和水都能进,呼之不应,金针不醒。   最衷心的内侍官明镜走到白涿身旁,很小声:“白奉御,阁老们问……”   白涿热得出汗:“陛下脉相不稳,时沉时浮,阴阳失衡……”这么危险的病情,还能进食灌入汤药已经是万幸,什么时候能醒真是天知道!   明镜当然知道,但回话必须从白涿嘴里出来才行,走到殿外回话去了。   进宫听传的阁老们听了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也无济于事,听到外面有不小的动静,闲着也是闲着,先后出去张望,然后就看到了熠断生辉的飞来医馆。   古籍中提到的种种神迹,仿佛就在眼前。   钱阁老思来想去,说:“不如在国都城广张医榜?”   云阁老听了直摇头:“钱阁老,国都城内四处游走的闾阎医工,凡是医术精湛的,不是进尚药局,就是进了太医署,哪还能招到更好的?”   钱阁老看向飞来医馆:“还能有更好的法子?”   王阁老不能在宫里说“死马当活马医”这种大不敬的话,可是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忽然计上心来:“听说,桃庄里正手中有飞来医馆的拜贴,是真是假,拿来一看便知。”   “如果小小里正敢撒医仙邀请上山这种弥天大谎,必不轻饶。”   “王阁老,消息灵得很呐。”   “唉,钱阁老,陛下因此而喜伤,当臣子的必定要多加打听才是,免得陛下空欢喜一场。”   云阁老点头同意,其他阁老们也纷纷同意。   “来人,待破晓时分,命人快马加鞭赶去桃庄,将里正与拜贴一起带至京兆府,算好时辰,我们出宫去旁听。”   钱阁老一锤定音:“事不宜迟,速速准备。”   “是!”宫中行走立刻领命而去。   阁老们上至八十,下至六十九,有须眉花白的,也有全白的,虽然这几日折腾得够呛,但个个精神矍铄,神色一致眺望远处,希望陛下能顺利醒来,希望大郢国运正隆。   命令一道又一道传到宫外,京兆府的武侯们不受夜禁限制,揣上一包馎饦、背上水囊,给快马的蹄子包上毪布,一甩马鞭,径直向城外驶去。   马蹄踏雪无声,连人带马融入最深的夜色。 第18章 第三项任务   医院里的欢呼声持续了不少时间,每个人都第一时间给手机充电,望着手机界面的充电标记,都放下心来。   现下除了部分老年人,不带手机出门真是寸步难行,更难的是每次打开手机,看到更少的电量还不能及时充电,这份焦虑和精神内耗与日俱增。   关机?   不行,在这看不清方向的时刻,手机相册里的视频和照片是精神支柱。   更何况,飞来医馆系统是通过手机短信发送的,不刷手机怎么知道行程?   开机?   越看电量越低,电量越低越焦虑,恶性循环,很多人的手机在第一晚就只有余电了,精神内耗空前严重。   反倒是某些功能简单的老年机,以超长的续航时间一骑绝尘。   第一项任务是所有人在自己手机上看的,第二项任务都是在老人机上看的,终于……充上电以后,第三项任务又可以在自己的手机上看到。   盘桓在许多人心头的沮丧和混乱,忽然消散了许多,毕竟生活在逐步走回正轨。   因为对急诊和医护人员的真心感激,医院内部和谐了许多。   破晓时分,医院外墙的装饰灯自动关闭,路灯也熄了,紧接着就是每天不得不听的、海浪般的钟鼓声,真就是风雨无阻地精准报时。   这响亮的钟鼓声听第一回 格外暴躁,听第二回只觉得吵闹,被迫听了三回四回以后就无奈了,钟鼓声停止以后,该起就起,该睡就睡,毕竟现代人都缺觉,更何况现在还很无聊。   反正手机可以充电,人心就踏实一些,现在有水有电的,该洗漱就洗漱,该冲凉就冲凉……只求温饱的话,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很快,大家就发现了新问题。   病区也好,急诊也好,每天都按时来取分类垃圾袋的护工们,今天没有出现,不管哪儿的垃圾桶和垃圾袋都满满当当。   很快,医院每个区域的护工们被主任或护士长召见,回答都一样:“医院的垃圾房堆满了,没有垃圾车来运走。”   啊这……万万没想到,地下污水系统以后,还有垃圾处理这样的头等大事!   郑院长每天早晨都是从老年病房陪金老洗漱开始的,当然也发现垃圾桶堆得满满当当,而且这个问题比污水系统更棘手。   医院除了日常生活垃圾以外,还有需要特别处置的医用垃圾——   比如一次性医疗用品,注射针头、PICC置管、各种引流管,输液器等等;还有麻醉科沾血的纱布、病理科各种送检的标本等等;甚至于检验科、病理科送检的人体组织、□□、血液等样本。   这些都需要经过特殊处置,比如清洗、消毒和灭菌甚至于一次性医疗用品还要销毁。   生活垃圾都不可以随意丢弃,更别说医疗垃圾。   飞来峰是货真价实的青山绿水,往医院外面扔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可怎么办?   郑院长慢条斯理地刷着牙,看着似笑非笑的金老,吐掉嘴里的泡沫再漱口,抬头就发现主任们都挤在小小的盥洗室里盯着自己,还有没挤进去站在门外的。   金老难得笑出声,又觉得自己不太厚道,郑老头可太难了。   郑院长把牙刷放进漱口杯,特别淡定:“别急,看看第三项任务是什么?”   这话一出,仿佛一针强心剂。   正在这时,手机短信提示音响起,每个人都下意识摸口袋拿手机,却发现都在科室里充着电,只见金老慢悠悠地掏出老年机,点开看时脸上浮出不易察觉的笑容。   主任们恨不得脖子能伸长并自由弯曲,就为了能看清金老的手机短信。   金老很清楚轻重缓急,念出声来:“飞来医馆系统恭喜您!第二项任务已完成,无限电源系统已开启使用。”   “飞来医馆第三项任务,救治二十四名病人,医院垃圾房将开启无限垃圾无害化处理系统,该系统符合生活垃圾与医疗垃圾处理的每一项国家标准。”   郑院长听完,又想了想:“这意思就是,如果完成任务,护工们还是把垃圾扔进垃圾房,不用操心垃圾去哪里,就像下水系统一样?”   主任们点头如捣蒜,一定是这样的。   郑院长特别和蔼地看了看:“建国啊……”   大家东张西望后发现,只有急诊科的蒋建国主任不在。   金老收好老年机:“郑老头,先吃早饭,然后去急诊。”   主任们立刻退出小小的盥洗室,给金老让路,每个人的眼神里都是满满的恭敬与佩服,这位可是医院与大郢沟通的桥梁。   郑院长从来就没有慌张的时候:“照这样的趋势,大家早晚都要直面大郢病人,你们回科室重新排班,分组派人来急诊学习大郢语。”   金老从电动轮椅的储物盒里取出一份手绘教材:“多复印几份,以后用得着。”   主任们立刻伸手,可眼前只有一份哪够分啊?   郑院长当机立断:“最近去急诊会诊的科室先复印,其他科室等一等,对了,先拿去档案室扫描存档,然后就可以大量复印了。”   “还有,大家的手机都充满电以后,轮流去急诊室录金老的大郢语课,带回科室先学起来。”   “是,院长。”皮肤科主任捧着手绘教材,和骨科儿科等科室的主任一起,冲去了档案室。   金老笑而不语,平时最冷清的老年病房,一大早忽啦啦来一群大主任,现在又退潮一样走了,不得不说,医院内部平时勾心斗角,关键时刻还是很团结的。   郑院长陪着金老在单人病房里吃过早饭,收拾一下,就一起去了急诊大楼,一路上边走边聊:“幸亏医院花了不少钱安装了全自动中心供氧系统,不然按以前的供氧量,又是一次危机。”   金老点头:“是啊,可那么多病人从哪儿来?再让保安队长下山请病人吗?”   郑院长看了一眼周遭的群山雪景,每次看着这些都觉得心胸也跟着开阔起来:“也只能这样了,幸亏保安队长是王强,犟归犟,不犟的时候真让人放心。”   “我之前被他气得肝疼血压高,也是值了。”   金老不太相信:“竟然有人能气到你?真不容易。”   “他六处骨折,肝脾破裂大出血,也是运气好,刘一刀和几个大主任开会刚回医院,通宵联合做手术,不然早重新投胎去了。”   “手术很大,输血六千毫升,手术室空输血袋用塑料框装的。一昏迷就是大半个月,醒了以后就要下床……全身上下只有嘴巴最硬,还敢和刘一刀顶嘴。”   “刘一刀那暴脾气能忍?”金老有些无奈,他们仨小时候是一个村子里的皮猴子,性格差别很大。   “刘一刀在全院大早会的时候抓狂,但王强是部队少有的人才,院长找我谈心,然后我就捏着鼻子收到大内科病房里……他如果是我儿子,早被我抽不知道多少次了!”   好巧不巧的,王强、大熊猫饲养员张竹、小熊猫饲养员王平平三个人刚好站在转角,毫无防备地听了一通暗话,王强刚要换路开溜,可偏偏转角遇到有惊无喜。   金老除了腿脚不方便,哪里都非常好,打趣:“说曹操,曹操到。真是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说完笑眯眯地向王强竖起大拇指。   郑院长望着王强,明人不说暗话,难得磨了磨牙:“对,说的就是你。”   张竹和王平平突然对王强更加敬重了,强哥真汉子有没有!   王强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但真男人敢做敢当,硬着头皮给郑院长鞠了个躬:“谢谢院长。”   郑院长拿出金老的老年机扔给王强:“给你瞧瞧。”年轻人的手机都在充电,眼前这三位一看就是手机关机扔一边的。   王强打开老年机看完任务,特别淡定:“院长,我们刚好要去砍竹子,现在是白天,陶五认得路,你们让他再带村民上山就是了。”   “院长,您放心,以后找病人的事情,就包在我们保安队的身上。”其实是在自己身上。   “说话算话。”郑院长和金老径直通过走廊,向急诊大厅走去。   郑院长边走边盘算,急诊的抢救大厅里床位满了,二楼的留观室还空着,就算再收二十四位病人也放得下,毕竟目前为止留观室的医护人员被抽调到病房里当帮手。   要人有人,要设备有设备,要床位有床位,郑院长胸有成竹地和金老一起进入抢救大厅。   抢3床小男孩身上的麻疹都退了,主动站在抢救大厅的自动门旁当门童,脆声声地打招呼:“郑院长早,金爷爷早,你们吃过早饭了吗?”   金老和郑院长相视一笑,好吧,两个完全不同的空间和时间意外交叠,衣饰不同,语言不通,但中华民族的传统却始终贯之,见面先问吃了没?   金老先向陶五交待送康复的村民下山、再带其他村民上山的事情。   陶五一口应下,并承诺会尽快带叶里正上山。   陶五和各科医生确认可以下山的村民,又是一通拜别,纵使大家依依不舍,但一想到能回家向亲朋好友吹牛也高高兴兴地走了。   金老给抢3床的男孩交待了许多话,男孩激动得手足无措。 第19章 贯穿伤   陶五带着村民抄近路,一来是为了赶时间,二来是为了让桃庄留守的村民们安心,毕竟对于他们来说,违令上山也是一场大冒险。   陶五是桃庄除了叶里正以外最受敬重的人,作为采药人常年在山上行走,脚程非常快,而且跟着守门仙下山上山时,还学到了更快更省力的走法。   村民们为了跟上陶五的步子,没走多久就热起来,快到半山腰时热得脱衣服,但谁也没说走不动,因为飞来医馆实在太好,谁都希望自己的家人能尽快上山。   一想到在飞来医馆吃的饧,村民们不约而同地摸了一下珍藏的仙人纸,已经想好藏在哪里。   正午时分,陶五和村民们离桃庄还有一里地,就远远看到庄口停了马车和牛车,看车身的装饰和牛马的优劣,脚步不由自主地放缓,桃庄怎么会有贵客?   大郢等级森严,国都城的百姓绝大多数都不识字,对生活完全没有影响,居住在城中大多数是平民,居住在城外和山脚下的,有相当一部分是贱民。   无论是平民还是贱民,如果对来往马车牛车的格制、家仆衣饰等等不熟悉,行错礼或者分辨错误,轻则挨骂挨鞭子,重则挨板子,每天走出家门就是九死一生的大事。   达官显贵或者富商们来桃庄,要么是上山狩猎,要么只是单纯路过,但现在桃庄的马车牛车明显是在等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陶五犹豫着要不要进庄,思量再三还是大步走进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飞来横祸他这辈子经历过五次了,陶家也从一百多口人沦落到只剩他和陶石相依为命的地步。   于是,陶五带着村民们走进桃庄村口,立刻被马车旁的壮汉拦住:“你们是从飞来医馆下来的?”   陶五赶紧带着村民们行礼,见着壮汉不用行礼,但是壮汉身旁的马车帷裳内有身份不低的贵客,高声回答:“我们破晓时分从飞来医馆出发下山,想找桃庄的叶里正。”   壮汉靠近帷裳听了一阵,然后转过头:“叶里正手中是否有飞来医馆的拜贴?”   陶五立刻点头:“是的,那份拜贴是飞来医馆守门仙亲自送来的,当作村民违令上山的凭证。”   壮汉盯着陶五,上下打量:“叶里正去哪儿了?”   陶五怔住:“我们刚下山,什么都不知道。”   正在这时,又一名壮汉走来,两人交谈片刻,从叶里正草屋附近的马蹄印和脚印来看,应该是被带走了,方向是国都城。   壮汉又听了一番帷裳内的嘱咐,又转身看向陶五:“你们要见叶里正何事?”   陶五的头皮一阵阵发麻,叶里正去了哪里?为什么留守的村民们都不见踪影?如实回答还是撒谎?可是在这种贵客面前撒谎,一旦被戳穿连命都没了。   天人交战以后,陶五再次行礼:“飞来医馆的拜贴是邀请桃庄所有村民上山祈福驱邪,但因为武侯有令禁止上山,所以由我带领这些村民先上山查探虚实。”   “两日不到,村民们的身体都变好许多,现在由我带他们下山,换其他村民上山,有病治病,无病驱邪。”   村民们行着叉手礼,不约而同地点头,心里却非常不安,自己的家人都在哪儿?为什么约定好留守的叶里正不在?桃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壮汉厉声要求:“把你们进入飞来医馆所见所闻,事无巨细详说一遍。”   村民们吓得双腿直哆嗦,不由自主地看向陶五。   陶五知道,贵客们的耐心都有限,直接取出了珍藏的仙人纸,双手递过去:“飞来医馆的女医仙分发的饧给我们祈福驱邪,饧味香甜,口味也很多,这是用来包饧的仙人纸。”   壮汉接过“仙人纸”(话梅糖纸),还能闻到上面淡淡的梅子香甜味,纸是棕褐色,上面有类似梅子的图案,还有字,纸很结实,转身送到帷裳里。   其他村民见状,赶紧把自己珍藏的仙人纸拿出来。   壮汉怔住三秒,挨个接过,再传进帷裳,这些纸的色彩绚丽,纸内都能清晰闻到不同的香甜味,有些仙人纸甚至是变幻的云彩色(炫彩水果糖纸),都是大郢从未见过的!   陶五补充:“饧的味道各不相同,仙人纸也不同,特别好吃。”   壮汉们惊叹。   帷裳内的贵客同样惊叹,这位贵客不是别人,是太子妃的六弟魏勤,一心想当皇商,为了太子殿下的身体,天寒地冻也无所谓。   出发前纯属好奇心作祟,也想到可能是以讹传讹,自幼见过无数大郢的珍奇异宝,却被小小的仙人纸惊呆,飞来医馆到底是什么仙境?才能让饧味不同,包裹的仙人纸也各不相同。   陶五按壮汉的要求,从走进飞来医馆开始,事无巨细地讲,生怕讲错或者讲漏一星半点,每当壮汉质疑,村民们就会拍着胸膛保证都是真的,绝无虚言。   魏勤的好奇心极重,将仙人纸一张又一张地反复翻看,搓了搓又捏了捏,发现有些纸还透光,甚至能透出不同颜色的光。   听完陶五的讲述,内里百爪挠心地想上山亲眼看一下,既然要查,当然要好好地查,眼见为实才能让阿姐放心。   马车外的陶五明显是见过世面的,不管是回答还是礼数,都算得上不错。   所以,魏勤踩着马凳下了马车,身旁的壮汉接到眼色大声说:“我们来时,桃庄叶里正就不见了,找村民打听,说是被武侯连拜贴一起带走去了京兆府。”   陶五和村民们听了不由瞪大眼睛,为什么啊?不是有拜贴吗?!   魏勤身上的贵气不算多,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总能轻易得到旁人的信任,随便说些话就能把人骗得五迷六道,向大家和气一笑:“飞来医馆只要桃庄村民上山,还是都可以?”   陶五立刻想到了半路伏击被捕的般若寺爪牙,一时拿不定主意,犹豫片刻:“飞来医馆的医仙们都很和蔼,并不介意是不是桃庄村民。”   魏勤想了想,招来家丁壮汉嘱咐几句,壮汉当时就惊了。   陶五和村民们把一切看在眼里,不敢吱声。   魏勤笑得和气:“暂且借用这些仙人纸,以后会还给你们。啊,不是还要上山吗?带我们一起吧。”   这下轮到陶五震惊了,贵客要跟着一起上山?!真是要命的大事!   陶五赶紧劝说:“骑马和马车只能上到半山腰,剩下的路都步行,雪厚路滑,行走不易。而且现在已经是晌午时分,要赶在天黑以前到达医馆,不然可能被狼群追逐。”   如果贵客受伤,不止陶五,整个桃庄的百姓都担待不起。   魏勤作为日常打马球的高手,这点体力活儿根本累不到自己:“你把躲在家里的村民们叫出来,一起上山!”   陶五非常担心叶里正,可这位贵客看起来和气,但骨子里也不是好说话的主,只能硬着头皮让村民们回家,把还在桃庄的村民都带上,又小声嘱咐过才放心。   魏勤带的人手不算多,先让大部分人先带着仙人纸回国都城覆命,自己带一小拨人包括画师跟着陶五上山,不为其他,只是去一探究竟。   在陶五看来,带村民是带,带贵客也是带,反正都是上山,只不过心思缜密的他还是想到了更好的处理方法。   陶五建议魏勤带人先骑马上山节省体力,到了半山腰马无法行走的地方,留一人看管马匹,其他人爬上山,一来可以节约体力,二来能更快到达山顶。   毕竟是贵客,再怎么擅长打马球、狩猎或是其他,也没法跟整日在山上行走的村民相比。   这个建议确实不错,魏勤相当开明,立刻带人骑马上山。   陶五则带着村民们继续抄近路,在雪后森林里赶路既枯燥又乏味,还心累,不过一想到飞来医馆馆长嘱托,他就浑身是劲。   不为其他,单就医仙们原谅儿子陶石的冒犯之罪,还替他治伤分饧送吃食,就已经仁义到了极致,比京兆府的武侯和其他官员和蔼仁慈得太多了。   村民们既好奇又担心:“陶五,叶里正怎么办?”   陶五也不知道,只能安慰村民:“叶里正有飞来医馆的拜贴,就算在京兆府也不会有什么大事。”说归说,把担心全都摁在心里。   和陶五预估得差不多,半山腰上,魏勤已经下马,随行马夫整顿马群,分发每个要背的物品,画师背着文房四宝,魏勤亲自背了贵重的礼物,心里喜滋滋的,论想得周全,谁能和自己比?   两支上山的队伍顺利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汇合,魏勤和随行家丁难免对陶五多看两眼。   陶五把后面山路的难走之处讲清楚,建议背着重物的人,随手带上长钩子,以防雪滑摔跤。   这个主意也不错,魏勤人马准备妥当以后,在陶五的带领下继续上山。   爬了不少时间,魏勤发现陶五的神情有些慌张,问:“怎么了?”   陶五不是有些紧张,而是听到了不远处奇怪的响动非常紧张:“上次与飞来医馆的守门仙带着乡亲们赶夜路,就是在这里遇袭的,守门仙特别厉害,嗞嗞嗞几声,三名恶徒就倒地不起了。”   魏勤好奇心被勾起来:“什么嗞嗞嗞?”哪有这种打斗声?   陶五总觉得哪里不动,比了手势:“安全起见,大家还是先蹲下。”   魏勤的关注点还在嗞嗞嗞上面,一手叉腰追问:“你别话说一半啊,比说书的还喜欢吊人胃口……啊!!!”   谁都没来得及反应。   “噗!”一声,在寂静的雪中森林里格外清晰。   一支利箭自魏勤右腹射入透出后腰,殷红的鲜血顺着箭伤处淋漓不止,滴在雪地上触目惊心。   魏勤并没多疼,但望着箭伤和满手鲜血,只觉得越来越冷,视野忽明忽暗,周遭的声音也飞快远去。   “郎君!!!”随行壮汉们将魏勤团团围住,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郎君死定了! 第20章 争分夺秒   陶五伸手一指利箭射来的方向:“大伙快追!不然贵客家问罪起来,遭殃的就是我们!”   一语惊醒梦中人,这批上山的村民刚好是桃庄年轻力壮的猎户们,立刻撒丫子围追堵截。   陶五望着倒地的魏勤以及雪地鲜血,脑袋里嗡嗡的,忽然听到山路上方隐约有砍竹子的声音,立刻用自己学到的医馆话,大喊:“守门仙是你吗?!救命啊!”   魏勤身旁跟随的家仆们惊了,陶五说的是什么话?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他在向谁喊?   几乎同一时间,村民们逮住了躲在树林里的两名偷袭者,连人带箭囊都抓了回来,围起来就是一通拳打脚踢!   “快住手,把他们捆起来就行!”陶五赶紧制止,万一打死了就死无对证!   村民们扯了两人的裤带把他们捆得结结实实。   魏勤的家仆们都懵了,团团围住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按照大郢的医术,这么重的伤必死无疑,怎么办?主人责备起来,他们的性命也难保。   陶五把双手拢在嘴边,继续大喊:“守门仙是你吗?救命!”   没多久,保安队长王强背着盾牌挂着警棍,从一棵大树上跃下,刚好落在他们中间,左右看了看也惊到了:“怎么回事?”   魏勤的家仆们第一次见到有人从天而降,这身高、这衣饰,还有背上透明的一大块是琉璃吗?惊得都张大了嘴巴,这……这……就是陶五嘴里的飞来医馆守门仙?   怎么还能有求必应呢?   可怜陶五除了这句话也不会说其他,指着倒地的魏勤比比划划,然后扑通跪在地上一拜再拜!   王强分开魏家的家仆,迅速查看魏勤的伤势,因为自己在医院住了大半年,久病也算半医,知道这不能轻易挪动,但又必须尽快送回医院抢救。   山路难行,还要平稳搬运,这可怎么办?   王强急中生智,双手拢在嘴边大喊:“小张,小王,要用推车!”   “怎么回事?”大熊猫饲养员张竹从上方探出头,“推车要装竹子的!”   “有人被箭射穿了,要尽快用推车送上山!”王强中气很足,声音传得足够远又很清晰。   于是,张竹和王平平一起用绳子把推车吊下去,然后再用跳树法快速降到下面,看到魏勤的贯穿箭伤都吓了一跳,这可比看古装剧真实刺激得多!   王强招呼着:“就这个姿势,我们把他固定住,然后轮流换人抬上山,越快越好!”说着又往两处箭伤处盖了点雪。   张竹和王平平搬人没有经验,但他们照顾过手术后的大熊猫和黑猩猩,捆绑固定的经验值很足,很快就把魏勤固定在推车上。   村民们争先恐后地帮忙扛竹子,能为医仙们做事,浑身是干劲。   王强不放心,又脱了厚大衣把魏勤盖住塞好,防止移动,固定妥当大喊:“上山!快!”   陶五抓住一位魏家家仆:“快快回去禀报,以防万一。”   家仆立刻飞奔下山。   人多力量大,大家扛着推车上山,其他人扛着竹子爬山,每隔一段路就换人换手,用最快的速度向飞来医馆走去,近了,越来越近了。   转过一个小山头,王强远远看到医院,撒腿狂奔,边跑边喊:“我去通知急诊,顺便换推车出来!”   “这里交给我们!”张竹和王平平指挥着村民,继续大步爬山。   “急诊小青鸟”实习护士时萱刚好经过停车场,就看到强哥跑得飞快,远远地挥了挥手。   强哥远远地比划了推车的手势,时萱秒懂,立刻奔回抢救大厅:“有急诊病人要用推车!”   医生文浩从护士站一跃而起,推了平车和时萱一起跑出急诊大厅,顺着坡道穿过停车场,在医院外马路的尽头,接到了脸色惨白、奄奄一息的魏勤。   两人惊呆三秒,贯穿箭伤还是第一次见到。   从推车换上平车,文浩在前,王平平在左边,控制着推车平稳向前。   文浩大声说:“小时,通知普外科会诊!”   “是!”时萱头也不回地向急诊大厅跑去,背影比青鸟更快更轻盈,毕竟她可是学校田径队的跑步小能手。   陶五还算镇定,第一次上山的村民们,魏家的家仆们,望着难以想象的飞来医馆,整个人都呆掉了,这……这……怎么会有这么不可思议的地方?!   与此同时,不管是谁,哪怕是满腹疑虑的魏家家仆,看到这样熟练有默契地营救,内心也重新燃起希望,身着白衣的医仙们也许真能起死回生!   自家郎君一定吉人自有天相!   ……   至此,抢救大厅终于迎接了第一例危重病人,还是第一次见到的利箭贯穿伤,上心电监护、采血验血型,皮肤准备……有条不紊地进行。   “急诊小青鸟”时萱跑到普外科病房时,迎面就遇上了普外科大主任刘秋江、赫赫有名的“刘一刀”,喘得双手撑着膝盖说:“刘主任,急诊抢1床利箭贯穿伤,请求普外科会诊。”   刘秋江是人民医院的普外科一把手,也是医院的一块金字招牌“刘一刀”,是标准的急脾气,做事干净利落,也是外科第一卷 王,六十七岁了,全程站着做手术。   放在平时,只要他愿意,可以每天三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有手术要做。   可惜,最近刘主任只做了安抚病人和家属、查房巡视这些事情,前两轮会诊科室都没有普外科,正觉得郁闷,忽然听到利箭贯穿伤,立刻精神一振:“马上就去,你先去麻醉科喊一声。”   时萱又向手术室跑去。   刘一刀大步走进医生办公室,面对满当当的医生:“急诊,利箭贯穿伤会诊,谁跟我一起去?!”   “我!我!”   “我我我!!!”   或坐或站的医生们纷纷举手,比课堂上小学生抢答还要积极,不容易啊,普外科终于有活了!还是个大活儿!利箭贯穿伤哎,从来没见过的!   刘一刀随手指了两个:“你俩,跟我去急诊!”   被点名的激动不已,扔了手里的笔冲了出去,没被选上的一阵唏嘘。   ……   时萱又跑到麻醉科,平时坐满人的等候区空空荡荡,大门里面来来往往的麻醉师和手术护士们也见不到,因为进去要换刷手服,只能站在门边大声喊道:“老师,急诊有个利箭贯穿伤,要准备剖腹探查。”   没有回答。   时萱又喊了一遍:“老师,急诊有个利箭贯穿伤,普外科要准备手术!”   仍然没有回答。   就在时萱打算换衣服进去的时候,麻醉科大主任和护士长出来了:“哎哟,同学你刚才说什么?”   时萱更大声:“急诊有利箭贯穿伤,普外科去会诊,准备动手术。”   “同学谢谢你啊,”手术室护士长天生自然卷,皮肤很白,虽然过了四十,眼睛大大的,个子小巧玲珑,笑起来特别可爱像个洋娃娃,硬塞给时萱一个水仙芒,“先休息一下再回去。”   麻醉科大主任姓段,四十多岁的人看起来也只有三十出头,戴黑框眼镜,有个大鼻子,笑眯眯地招呼:“同学,以后常来啊。”   时萱捧着水仙芒边喘边点头:“谢谢老师。”说完,转身下楼。   麻醉科大主任径直走进休息室,嗓音洪亮:“孩子们,麻醉科要么没活儿,要来就是个大的,利箭贯穿伤,准备着。”   因为麻醉科最近实在闲得发霉,麻醉师和护士们都在休息室扎堆,听主任这么一说,立刻来了精神,“选我!主任!”   “选我!护士长,我要巡回!”   “我要当台上护士!”   原因其实很简单,麻醉科上下连吃了好几天的基本餐,太想知道营养科的“特供盒饭”是怎样的美味了!   ……   时萱跑回抢救大厅时,魏勤已经被推去做腹部B超了,普外科主任“刘一刀”正在补医嘱,顺便等血常规和B超结果。   另一边,被飞来医馆震惊的魏家家仆手脚发软地跪在坐着电动轮椅的金老面前,讲述魏勤身体的日常状态,没有不能吃的食物,每日都会打马球,技术还很好……   这里处处陌生,每一件东西都没见过,画师趿坐在抢救大厅的角落里,文房四宝摆了一地,可是又要磨墨抻纸又要画,画完还要等纸干……一个人空手实在忙不过来。   正在这时,护士长周洁注意到了,直接从复印机下面抽了两张A3纸递给画师,顺便给了他一支黑色的中性水笔,面对错愕的年轻画师,找了个记录本,示范给他看。   年轻画师小心翼翼地拿起水笔,又万分小心地在记录本上画了一道,看到均匀笔迹的瞬间,感觉到飞来医馆实实在在是神仙聚居的地方,怎么会有这样方便的书写?   天啊,这笔不用磨墨就可以写,写出来的笔迹还这么黑这么细?!干得好快!   这纸好白好干净好大张!   护士长实在看不过画师跪在地上、磕头似的画,干脆把他领到收拾干净的操作台上,把纸笔铺开,顺便推了张办公椅给他,示意他可以开始画了。   年轻画师立刻向护士长行了拜首礼,小心翼翼地坐在办公椅上,生怕椅子跳起来咬人,坐了足有十分钟才放松下来。   第一次昂首挺胸地作画,这姿势怎么这么舒服?这笔和纸怎么这么好用?   年轻画师欣喜若狂,这分明是神仙赏赐! 第21章 拔箭   门诊大楼里,B超室和检验科一样,平时都是门诊病人特别多,现在门诊没人,病房偶尔有人需要做术前B超,又因为麻醉科手术几乎停了,也闲得厉害。   忽然就来了个贯穿伤的病人,B超室主任申磊亲自动手,但看到这样一个黑色长发戴着幞头、留着胡须、身上穿着病号服、露着腰腹贯穿伤的病人,还是有些楞住。   这就是大郢病人?   魏勤很茫然,脑袋里塞进太多混乱的东西,完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明明棉袍都被脱了,只穿了薄薄的蓝白条纹衣服却不觉得冷……不知所措又绝望。   没有望闻问切,他们说话自己也听不懂,他是不是已经死了,魂魄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方?   一坨冰凉透明的液体落在箭伤附近,冻得他浑身一激灵,觉得冷应该还活着吧?   魏勤又看着手腕上的透明贴和半埋进皮肤里的针状物,以及连接这些的透明的软管和袋子……这些都是什么?周遭全是身着白衣的人,除了女子,头发都很短,围着自己忙来忙去。   这些就是飞来医馆的医仙吗,比起大郢医匠的软枕、金针和药方,他们的东西好多好多。   申磊盯着B超机的屏幕,手中的B超探头在箭伤附近小心移动,因为语言不通,所以也没对病人说什么,很快把彩超单打印出来,交给送诊的医生文浩,不得不为他们捏把汗。   现在魏勤的生命体征平稳,是因为箭身塞住了脏器的破口。   真正的危险在手术室拔箭的瞬间,内脏破裂的部位没了塞子会立刻出血,病人能不能活着下手术台、活下来以后能不能顺利麻醉复苏、之后能不能完全康复都是关卡,而且一关比一关难过。   文浩和一名护士推着抢救床把魏勤送回抢救大厅,电脑不联网,只能把B超报告单送到刘秋江主任面前。   刘秋江主任看了一眼彩超单,随手夹进病历夹,开出手术通知单:“走,去麻醉科剖腹探查。”   但问题来了,大郢等级分明,贵族们个个身娇体贵,生病连汤药都与平民不同,金针都很少用,在贵族身上动刀针是万万不可以的。   魏家家仆既怕魏勤救不回来,又怕主人责打,只能凄凄哀哀地向金老说明情况。   金老和刘主任详细说明,两人商量的结果就是如实告知魏勤,让他自己签知情同意书。   于是,金老又坐着电动轮椅到了魏勤面前,亲切又和蔼地讲解问题,又递了一份大郢版手术知情同意书,并告诉他一切都是自愿,绝不勉强。   魏勤刚满二十三,正是意气奋发的年纪,想做的事情有很多,生命大于一切,二话不说就签了署名,并向金老表示感谢,同时招来家仆嘱咐一番。   金老又转身向魏家家仆详细说明,虽然他们完全听不懂医学术语,基本没听懂,但还是连连点头,因为金老说,他们会尽力救治魏勤。   魏家家仆们又一次向金老、刘秋江和抢救大厅的医护人员们,恭敬整齐地行了拜首礼。   签字结束,魏家家仆在护士长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地推着抢救床把自家郎君送往手术室,一路上眼睛耳朵根本不够用,直到麻醉科医生和手术护士出来接病人,将他们拦在外面。   魏家家仆们不理解,金老向他们解释,然后穿上了一次性隔离衣、还把电动轮椅罩住,才跟着进了手术室。   魏家家仆们小心翼翼地坐在等候区,闭着眼睛默默祈求,望着完全陌生的周围,和眼前的匪夷所思的一切,一时分不清事实和虚幻。   魏勤侧躺在推车上,望着雪白的屋顶变成绿色、绿色的墙壁,一路进了手术间,然后发现医仙们换一批,都穿着绿色的衣服,仍然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好在,金老在旁边替他解释,让他放心。   因为大郢病人实在特殊,麻醉科段主任怕他受惊过度引发麻醉意外,直接上了全身麻醉。   魏勤秉持着“只要活着就不亏”的心态,任凭摆布,看到一位只露美丽眼睛的女医仙手里拿着不认识的东西走来,胳膊觉得一阵凉意,望着非常亮的圆盘状灯,惊讶于灯盘形状和自由的活动度,忽然就睡过去。   麻醉科段主任测了几次:“开始。”   普外科刘秋江主任和两位主治医生,双手举在胸前从洗手房走进来,台下护士替他们穿上手术衣,他们戴一次性手套。   手术护士铺好无菌台面,打开手术包,摆放好手术器械,与台下护士一起清点核对纱布、缝线和针盒里的针的数量。   医生们给魏勤铺好无菌布,消毒手术部位的皮肤……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   切开皮肤,分离组织,一层又一层,很快,手术就到了最关键的步骤——拔箭。   刘秋江事先将箭伤附近的小血管用电刀凝了一部分,主治医生拿着敷料巾数着“三、二、一!”残箭拔出。   不出所料,箭伤处的鲜血大量涌出,一边用负压吸引器抽吸让手术视野清晰,一边快速止血;麻醉医生撤掉输液袋换上了血袋,密切监测血压……   刘秋江做过钢筋贯穿拔出手术,比这个还要复杂,冷静地电刀凝血,线扎破裂血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半小时后,破口出血止住了,在腹腔底部放引流管,多处同时缝合伤口……   麻醉医生盯着麻醉机上的参数、心电监护和输血输液速度,将魏勤的生命体征维持在平稳状态。   ……   自从医院供电系统恢复以后,全院各个角落的监控设备也正常开启,虽然没有网络支持,但有不依赖网络的对讲机加持,安保系统基本可以正常使用。   郑院长觉得,整天让“急诊小青鸟”时萱到处跑,累不说,效率也不高,常常刚回到抢救大厅又要出去送信,短短三四天就瘦了不少。   所以,供应科保科长把库存的对讲机全都拿出来,充好电调好频道,每个科室发一个,连窝在警务室的两位警官也分到了对讲机,保证消息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整个医院。   不用到处跑的时萱又成为金老大郢语言课的录制人,手机玩得溜还会剪辑视频,用手机录完教学视频加以剪辑,给金老过目并获得肯定。   时萱拿着手机去各个科室,因为蓝牙传输不依赖网络,将视频发到每个科室的主任和护士长手机上,他们再用蓝牙发给科室的医生和护士,护士再发给有学习意愿的病人和家属。   有水有电能及时沟通,边工作边学习大郢语,整个医院的氛围紧张又活泼,团结又和谐。   于是,人算不如天算,某个心怀叵测靠近医院的人,被强哥在监控屏幕发现了。   医院外的灌木丛里,一个背着箭囊的身影藏匿其间,时不时探个头,慢慢靠近,伸出一只脚直接踩在混凝土大马路上,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又重重跺了几脚,这路比朱雀大街的路面平整结实几十倍。   医院四周装着黑色铁质雕花栏杆,图的就是美观和装饰性,现在都被强哥带着保安用蓝铁皮封死了,毫无美感,安全性却提升不少。   直接的影响就是身材不怎么高的人,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强哥调整对讲机的频道,与两位警官通话:“医院西北门铁栏边,有个背着箭囊的大郢人鬼鬼祟祟靠近,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射伤魏勤的真凶。”   “收到!”狄警官关闭对讲机,瞥了一眼被捆在角落的五位凶嫌,“小葛,你去还是我去?”   小葛警官正处于“我是金子要发光”的状态,拿了警棍原地起飞:“我去!”   “那个人用箭,相当于狙击手,”狄警官与这五位凶嫌较量过,实力完全不值一提,“但强哥说,这人逃脱村民围捕,也算厉害的,还是小心些。”   小葛警官想了想,面子里子都不能丢,打开柜子,戴上头盔穿上防弹背心和护具,提着防暴盾牌:“我去了!”   狄警官看着小葛按照潜伏步走出去,不断躲闪前进,再躲避再前进,忽然觉得杀鸡用牛刀。   没多久,强哥就在监视屏幕里看到小葛警官用盾牌挡弓箭,然后一记擒拿手就把潜入者摁倒在地,并附赠亮闪闪的手铐一副。   强哥看了直摇头,一通操作猛如虎,其实是个二百五。   小葛警官押着潜入者走进警务室,坦然面对每个凶嫌惊恐的眼神,摘掉头盔和厚重的防弹衣放回柜子里,对着狄警官叹气:“一个都打的都没有,没劲。”   正在这时,狄警官又收到强哥的对讲机:“这六个人应该是般若寺的爪牙,心狠手辣没有下限,你们多加小心。”   小葛警官听了不以为然:“就他们?”   从抽屉里拿出一把□□,从外面捡了一根断枝,在六名凶嫌面前削啊削,几下就削成一根光滑笔直的树干,然后到每个人的颈项处比划一下。   凶嫌们受惊过度,全身发抖,怎么会有这样锋利的刀刃?!这样随便一划,脖子能全断!   狄警官拽过每个凶嫌搜身,随手抽了他们的裤带,既让他们衣冠不整无法逃跑,还意外搜出暗藏的阴招,短弩、匕首、奇怪的药粉包、金针和银针之类,一股脑锁进柜子里。   凶嫌们面如土色,满眼绝望。 第22章 深夜来客   魏家赶回家报信的家仆,先是不要命似的下到半山腰,然后抢了马赶路,好不容易在傍晚时分回到国都城,见到了自家的乌头门。   今日是正月初五,整个国都城从上到下都在走亲访友,作为达官显贵的魏家高朋满座,中午宴请一波,晚上还有夜宴,如果不是顾忌润和帝病重,那必定是歌舞百戏通宵达旦。   此时,魏家家主魏琮正在花厅与好友烹茶赏梅,一心二用地想,从早晨就不见魏勤身影,临到中午一批家仆回来说他上飞来峰顶了,也不知道去做什么,真让人操不完的心。   但魏琮也只是一念闪过,没当一回事,知道这孩子淘惯了,只当他约人上山狩猎去了,天黑前肯定会回来,可临到天黑仍然不见踪影,夜宴的宾朋又非常重要绝对不能丢下,就差了下人去寻。   下人寻遍不着,无奈之下只能如实回禀。   魏琮当着好友的面也不能发脾气,只能吩咐再找,忽然就听到魏勤的贴身小厮梧桐候在花厅外,说是有急事禀报。   魏琮面上不显,找个更衣的由头出了花厅,看到了衣裳湿透、头顶冒热汽的小厮梧桐,神情凄戚,厉声责问:“六郎呢?”   梧桐立刻跪倒,看了看四下里,人来人往地实在不好说。   魏府下人是国都城出了名的有分寸,魏琮见状走到回廊假山处:“说。”   梧桐浑身发抖地连声音都哑了:“禀主人,六郎君上飞来医馆半路遇袭,一箭贯穿右腹后腰,当时就倒地不起……”   魏琮一把揪起梧桐,眼神阴鸷地要吃人:“六郎为何要上飞来峰?”   梧桐声音发颤:“禀主人,桃庄采药人陶五带村民上飞来医馆,郎君要跟着一起,行到半山腰弃马爬山,忽然遇袭……刚好遇到飞来医馆的守门仙……”   “守门仙和桃庄村民一起送郎君上山医治,命奴回来禀报!”   魏琮抓衣襟的手抖个不停,眼前的视野忽明忽暗,正在这时乌头门又进了人来,是太子妃身边的贴身婢子玉竹,女扮男装前来行礼。   魏琮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强自镇定,问:“所为何事?”   玉竹行完礼,问:“六郎君打探之事可清楚了?”   魏琮瞬间明白,让梧桐把事情向玉竹讲明,玉竹吓得脸色惨白。   这……花厅满是尊贵的宾客,除夕夜太子殿下又颁布告示不得上飞来峰惊扰,魏琮如果此时离开上山,得罪宾客不说,魏府六郎君冒然上山的事情传开,这是明着违反禁令,责罚是一定的……魏家颜面也会因此大大受损,还会累及太子妃。   作为一家之主的魏琮头疼欲裂,思来想去宴会只能照常进行,可魏勤伤势危急又生死不明,魏家肯定要派人上山,若是见不到最后一面,只怕终身遗憾。   还有,到底是哪个匪徒敢对魏家嫡子下手?!真是反了天了!   思来想去,魏琮找来魏家最闲云野鹤的同辈魏璋,将事情说清楚。   魏璋与魏勤两人脾气相投爱好相近,把他当亲生儿子一样疼爱,二话不说命下人搜罗了书房中最贵重的珍奇物品装进箱笼,带着一队人马在天黑夜禁以前驰出国都城,拼了命赶路。   可是桃庄再向上,山路难行,只能像之前一样,马车停在山脚下,骑马到半山腰,弃马以后爬山,一行人背着贵重礼物、带着钩叉和手杖全靠手脚并用地爬,为了自家六郎君豁出去了!   天黑以后,医院的外墙装饰灯、路灯都自动打开,变幻的光线驱散黑暗,在茫茫雪山上像巨型彩色灯塔。   魏璋和家仆起初还艰难地举着火把,上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完全可以靠医院的光照亮脚下的路,气喘吁吁地走,汗水湿透了内裳,山风一吹又冷又冰,但绝对不能停!   魏勤生死未卜啊!   魏璋想到魏勤贴身小厮梧桐一箭穿腹的形容,整个人就忍不住地一阵阵发冷,这样的伤谁能治?有没有可能等他爬到山顶,只能见到平日活蹦乱跳的魏勤冰冷的尸体?   不想还行,一想这些魏璋就要疯,不要命似的往上爬,比家仆还快,虽然脚下不断打滑,也减缓不了爬山的速度,这是他心坎上的魏家孩子。   魏勤还在襁褓时他抱过,牙牙学语时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知道他喜欢奇花异草,每次出门看见新奇的都要带回来向他献宝……他们一起通宵研究棋谱摆残局,去马市选马,对比文房四宝……   魏璋满头大汗,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身上的汗水从内裳浸到外袍……不能停,绝对不能停下……再怎么着,他也要见魏勤最后一面,哪怕听他说一个字,不能让他孤零零地死去……   小厮梧桐也拼了命地爬山,满心满眼都是自家郎君,长得俊,为人爽快,不苛待下人,赏罚分明,虽然平日爱玩闹,可读书聪明,正事从不含糊……   郎君,你要撑住,实在撑不住,梧桐上天入地都陪着你,一定要等着梧桐来!   上飞来峰顶的山路崎岖且多变,上山的路也不止一条,这边拼了命地爬山,快到遇荆棘砍荆棘,遇老藤断老藤的地步。   另一边,则更像游山玩水,没错,就是秦国公家的宝贝嫡长孙秦盛。   秦盛因为羊癫疯,平日不能冷、不能过热、不能情绪激动……才十六的年纪,过得像入定的老僧一样平静无波。   破晓时分,马车驶出秦国府的门,秦国公大管家率领奴仆出发,一路上行驶得很平稳,马车内也铺了厚厚的软垫,装饰得十分周到,甚至连茶具寝具都带齐了。   爬山,尤其是爬雪山这样高难度的体力运动,秦国公大管家照顾得妥贴又周到,十步一歇,二十步挡风,三十步饮茶……主打的就是一个舒适悠闲。   在大管家看来,十九郎上山重要吗?   当然重要,但最重要的是秦盛,只要他一路不发病,哪怕半个月才到飞来医馆也值得。   傍晚时分,国公府的马车队才抵达桃庄,连夜爬山太不安全了,原地留宿,等明日一早再骑马上山……   所以,天黑时分,桃庄百姓没盼回被武侯带走的叶里正,反而被长长的马车队贵客吓了一大跳,好在,他们各有各的睡法,没有打扰村民。   ……   夜深人静,强哥窝在暖气很足的门卫小屋里,注视着监控屏幕,忽然直起腰凑近一些,然后满脸问号,按金老说的,大郢国都城有夜禁制度,夜晚不能出门更不可能出城……   所以,屏幕里从暗处出现、一大群背着包袱的人走在路灯下面,哪儿来的?   敌我不明的情况下,强哥摁下对讲机:“急诊,急诊,马路上有一大群背着包袱的人,身上的衣服比桃庄百姓好不少,让不让进?”   “强哥,强哥,十一点了,郑院长送金老回病房休息了,没人当翻译。我们现在都是小半瓶水叮叮当……而且金老还没讲到待人接物。”   “但金老说过,只要来人没有敌意,不要阻拦。”   啊这……强哥很有自知之明,从小不爱学习,文化课特别差,金老的大郢语言课一点没听,只要开门就是大眼瞪小眼……这可怎么办?   “急诊,急诊,他们快到门卫外面了,赶紧把你们水最满的放出来!”强哥急了。   对讲机里立刻传出:“你去,我不行,那你去,我也不行……”推三阻四,完全没人敢出来。   “我靠!”强哥忍不住说了口头禅,急吼吼地冲着对讲机,“你们不能这样啊!”   眼看着这群人越走越近,最后停在门卫外面,上下左右地四处张望。   强哥一颗心都要悬到嗓子眼了,现在跑还来得及吗?不行,门卫就是自己的阵地,任何时候都不能当逃兵!   一大群人走了不少路,终于停在了亮着灯的门卫小屋前面,左看右看。   魏璋从山路踏上马路的那一刻,一双眼睛就东张西望停不下来,虽然满心满眼都是苦命的六郎,但眼前的一切太令人震惊了,这路比朱雀大街的油沙路还要平整还要坚硬!   还有这高高的路边灯,灯光怎么能这么亮?把夜路照得这样清晰?   还有蓝色的墙,看起来听起来都很薄,怎么就是很坚硬的样子?   魏璋作为走遍大郢东南西北的悠闲散人,三观被刷新了很多次,一想到生死不明的魏勤,立刻甩掉所有的震惊,亲自敲了敲门卫小屋的门。   没人应。   魏璋又敲了三下,恭敬地等着。   还是没人应。   魏璋敲到第十五次门的时候,蓝铁皮门打开了,众人赶紧站直身体。   强哥牵着一位裹着羽绒童装、穿着雪地靴的大郢小男孩,恭敬地站在门内,小男孩向魏璋认认真真地行了拜首礼,嗓音清脆地问:“请问来者何人?所为保事?”   魏璋被小男孩子惊到了:“你怎么在这里?”   小男孩行着叉手礼,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恭敬地回答:“我原是山下桃庄染上麻疹的孩子,父母染病身亡变成孤儿,在破庙等死时承蒙飞来医馆医仙搭救,现身体已无碍。”   “这位贵客,您为何而来?”   强哥听得脑袋里嗡嗡的,一个字都不明白,急诊这群人不靠谱啊,让这么个孩子出来当门童! 第23章 生离死别   强哥拉着小男孩的手,默默吐槽,没想到急诊那群人也有这么不靠谱的时候,送个孩子来,大名小名一个都没有,往这儿一塞转身就跑,一会儿肯定尴尬到晕过去。   小男孩和魏璋说了不少的话,行了好几次礼,然后看向强哥,声音很脆:“强叔叔,他是今天抢1床病人的亲叔叔,带着贵重的礼物当诊金,连夜上山,只救能见最后一面。”   “咳咳咳……”强哥呛得连连咳嗽,活见鬼似的盯着小男孩,“你,你,你怎么会说我们的话?”   小男孩小胸脯挺得高高的:“强哥叔叔,金爷爷说从今天开始,我就是飞来医馆的小小门童,只要有人上门求医,就由我来接待。”   “大郢的礼节很多,我都知道,绝对不会出错。金爷爷还说,只要我当好小小门童,飞来医馆就是我的家。”   “金爷爷还说,只要我做得够好,就给我赐名,还可以在抢救大厅,随便挑选人当我的阿耶和阿娘……”小男孩眼睛里的光比星光还要灿烂。   强哥傻眼,有种我竟无以反驳的憋屈,转念一想这也挺好,但怎么就有种雇童工的负罪感呢?   魏璋、魏勤身边的梧桐和魏家家仆也惊到了,守门仙说的话他们一个字都听不懂,但是这孩子才多大?竟然可以和飞来医馆的守门仙对答如流?   强哥打开对讲机:“麻醉科,麻醉科,听到请回答。”   魏璋一行人看着神秘莫测的小盒子,吓得后退几步。   对讲机传出其他人的声音:“麻醉科听到,请说。”   强哥回答:“抢1床亲叔叔带贵重礼物上山,要求见病人最后一面。”   对讲机短暂的沉默,先传出一阵沙沙声,然后传出刘秋江主任暴躁的大嗓门:   “抢1床血出得确实有点多,手术以后恢复也比较艰难,但手术很成功,现在复苏室里,什么就最后一面了?!能不能说点好的?!”   强哥下意识对讲机拿得离远了一些,对小男孩说:“你告诉他们,病人手术很成功,现在还没醒但是活着呢,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小男孩歪着头,专注地看着魏璋,眨了眨眼睛,努力地解释一番。   魏璋一行人听完小男孩的解释,傻成一堆木雕,伤得挺重、流了很多血、身体恢复有点难、现在还没醒……这不就是只能见最后一面吗?!   不对,还能见上最后一面吗?   想到这些,魏璋鼻子一酸,眼眶含泪地问:“什么时候能进去看一眼?”   小男孩转告强哥。   强哥又通过对讲机问,得到的回答是,可以进,但只能在手术室外的等候区。   强哥想了想,招呼同事守门,自己和小男孩一起,领着这群人走进医院。   蓝色铁皮挡住了外面的视线,魏璋一群人小心翼翼地跨进,宽敞的场地停满了各种颜色的大方形盒子,急诊门诊的玻璃窗在路灯的映衬下发着光,急诊坡道上的全玻璃拱形顶棚……   飞来医馆里面竟然是这样的地方?处处巧夺天工!   还有刚才那个会发声的黑盒子又是什么?声音从哪里来?   太多疑问和太多惊奇,魏璋穿过急诊大楼走向外科楼,又看到了更多的震惊,一双眼睛怎么都不够用……直到遇见等候在手术室外的魏家家仆们。   魏璋是魏家家主魏琮的亲弟弟,在家行七,平日和善不管事,一年有大半年在外游历,是国都城有名的“闲散魏七郎”。   魏家家仆们像热锅上的蚂蚁在等候区团团转,忽然看到魏璋像见到了主心骨,聚拢过来,恭敬地行完礼,眼泪汪汪的:“魏七郎君!”   魏璋让他们起来,找了个口齿伶俐的问清来龙去脉,当场跌坐在塑料椅子上,好不容易捂干的内裳又浸透了,大口大口地喘气,这样还能活吗?   干净整洁的手术室等候区,光线柔和又安静,只是麻醉科大门是关着的,整层楼除了魏家人,再无其他。   魏璋一次次被震撼,最担心也最牵挂的是:“我们不能进?”   魏家家仆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他看着我,没人能说得出个所以然来。   正在这时,小男孩说出郑院长的解释:“这世上有三千大世界,还有三千小世界……许多外邪看不见却到处都有,里面已经驱尽外邪,所以外人不得入内”。   魏璋信佛,经小男孩一番解释,顿时觉得在理,连连点头:“言之有理。”   强哥见小男孩对答自如,自己也插不上话,就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备用对讲机,调好频道,准备示范使用方法。   “强叔叔,我知道怎么用,护士长周阿姨教过我。”小男孩笑得很甜。   强哥的下巴就这样砸到了脚面,这孩子是天才吧?肯定是天才吧?天才吧?好不容易恢复镇定自若,特别酷地开口:“有事联系,我在门卫。”   小男孩甜甜地点头:“强叔叔,请放心,我应付得了。”   强哥望着小男孩,呆了呆,咽下到嘴边的千言万语,昂首挺胸地走远,无视身后跪了一地的魏家仆人。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麻醉科外墙上的电子挂钟指向凌晨一点半,自动门仍然关着。   小男孩打了个呵欠,双手抱着对讲机,坐得非常端正。   魏璋再怎么心急如焚,听了解释也不能硬闯,只能硬着头皮和家仆们一起等。   “魏七郎君,请放心,医仙们的手段非凡,我就是他们救回来的。”小男孩勇敢地打破沉默。   这时候,没有什么事情比医仙们的医术更能吸引注意力的,一时间魏璋和家仆们都注视着小男孩。   小男孩的嗓音很脆:“腊月二十四,阿耶出红疹走了,腊月二十七,阿娘也走了……桃庄的乡亲们替我安葬了阿耶和阿娘……二十九那天,我身上也出了红疹……”   “乡亲们对我很好,阿耶阿娘生病时,他们也来照顾,给我送吃食和米汤。出红疹不是我们愿意的,但是也不能害到乡亲们,所以我就和其他人一起去了山上的破庙。”   “破庙里很冷,除夕那日风大雪大,点一小堆柴火,还总是被熄灭,我想着能和耶娘一起,也没觉得多害怕,然后守门仙忽然就来了!”   “守门仙穿得那样奇怪,只在树上跳来跳去,说出来的话我们也听不懂,团了雪球使劲砸他,他生气走了……没多久又回来了,把我们打晕了……”   “等我们醒来就已经在医馆里了,这里好暖和,但我们很害怕……”小男孩口齿清晰又伶俐,把上山的缘由讲得清清楚楚,包括坐电动轮椅会说大郢语的金老,整天乐呵呵的郑院长……   魏璋和魏家仆人觉得比寺庙里的书场还有趣。   国都城虽然人口很多,但医术精湛的良医不是进了长乐宫的尚药局,就是去太医署授课,剩下的就是整日在国都城里走街串巷的“闾阎医工”。   他们有些在东西市的药铺里坐堂看病,有的找个便宜房子挂个幡等病人找来,更差的就背个药囊举个幌子摇铃吆喝,治好治坏全看命。   看病不过是望闻问切,手段也只是疼得厉害的艾灸和针灸,再加汤药。   许多病人甚至不知道是病死的,还是胡乱医死的。   尤其当小男孩撸起袖子,让他们看几乎看不出来的麻疹痕,又说起满身脓疱的桃庄陶五……一件件一桩桩生动鲜活的病例,让他们听得入迷。   飞来医馆与大郢根本是天壤之别,这么多从没见过听过的装置,更多闻所未闻的检查……   魏璋忽然又觉得魏勤能被医仙们救活,希望在心底慢慢燃起。   墙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三点半,紧闭的自动门忽然打开。   魏璋和家仆们赶紧围过去。   全身绿衣的麻醉医生、手术护士和普外科主治医生推着苏醒的魏勤走出来。   被挤得满满当当的大郢人围住,还是第一次,但医护人员最擅长装镇定,当然,刘秋江主任是真淡定。   按照医院的传统判断,手术室外围的病人家属越多,病人越娇贵,从衣着饰物之类判断,魏勤的身份不低。   而且,刘秋江一眼就看出来,新出现的魏璋是主事人。   小男孩眼尖,最先出声:“魏小郎君醒啦!他睁着眼睛呢!”   魏勤的麻药已经消退,疼痛不算明显,慢慢举起来,向魏璋轻轻挥了挥手,嘴巴费力地开合:“七叔……”   魏璋整个人都僵住了,脑袋里第一个念头就是魏勤真的活着!   太好了!魏勤活着!不仅活着,还认得自己,还能叫自己七叔!   魏璋下一个反应是狠狠掐了自己的手背,很疼,忽然就笑了。   这一切都不是梦!   可是,魏勤的床很奇怪,身上还连着那么多透明的管子?有一根管子里还有血!   小男孩上前一步:“刘爷爷,金爷爷让我当翻译,有什么话可以和我说,我再告诉他们。”   “金爷爷还说,如果太难我说不清楚,就等他早起以后亲自过来。” 第24章 诊金够不够 ?   事实上, 就像金老预估的那样,小男孩的对答自如仅限于日常交流,到了医学专业领域就完全不行。   刘秋江耐着性子和小男孩解释, 还是不明白, 只能放弃。   小男孩向魏璋行礼, 病人需要静养,医护人员会认真看护,苏醒的魏勤会送到急诊的留观室,由抢1床变更为留观1床。   人多手杂眼也杂, 所以请魏家人暂时留在手术室外的等候区,再过四个小时,郑院长和金老就会来向他们讲解清楚魏勤的病情。   魏璋素来是个很随性的人,同时也有自己的底线, 那就是一定要守着魏勤,不论飞来医馆有什么要求都可以配合。   小男孩向刘秋江主任转达。   两位主治医生小心翼翼地看着刘一刀, 他脾气确实不好,但也不是不通人情世故。   魏勤毕竟是大郢第一位身份不低的危重病人,家属们有耐心而且知礼数,从等候区排放整齐的大大小小的盒子, 也能看出家属的感激之心,毕竟要亲自背着这些爬雪山也属实不容易。   刘秋江还是同意了,于是, 魏璋成为大郢第一位穿着蓝色防护服窝在留观室的病人家属,还是只能当背景板的、一窍不通的家属。   魏璋打量留观室,舒适的大床, 洁白的床单被褥,床头柜上的心电监护仪, 四色波浪线不断起伏,身上插满管子的魏勤,连手指上都夹着闪烁红光的物件……   医仙们每隔一段时间进来,更换高处的透明软袋子,在床尾的木板纸上写着什么,偶尔眼神对视,各自微笑,再各忙各的。   飞来医馆的一切都这样新奇,魏璋却有些紧张,医仙们的医术精湛堪比鬼神之技,这诊金该怎么付?   如果魏勤真的全须全尾地活着,等候区的那些贵重礼物根本不值一提,毕竟走南闯北的魏璋很清楚,再有钱也买不了命。   不止魏璋难以适应。   进出留观1室的医护人员,看着躺在留观1床的魏勤,再看着一身蓝色的魏璋,也有些恍惚,辨不清虚实,可偏偏眼前的一切都无比真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术后最危险的四小时平稳度过,魏勤的伤口没有出血,窗外浓郁的墨色也在渐渐转淡。   因为语言不通,医学专业用语艰深难懂,所以与魏璋这位病人家属的谈话,必须由刘一刀、郑院长和金老三个人同时在场,才能最有效地讲清楚。   然而,先是精神上倍受折磨、再是拼命赶路、争先夺秒爬山、之后就是进入飞来医馆后震惊不断,精神体力加倍消耗的魏璋,在紧张的等待中睡去。   破晓时分,国都城延绵不绝的钟鼓声照常响起,不变的规律,相同的间隔时间,海浪似的一波又一波,把全院人都吵醒了。   提前洗漱吃早饭的郑院长和金老,一夜没合眼更加暴躁的刘秋江主任,三人到达留观室,站在抱了靠枕缩在陪护床的魏璋面前,大眼瞪小眼。   这位病人家属强烈要求守在留观室,本以为他要细心照顾、用心守候,谁也想不到这么惊天动地的钟鼓声竟然都吵不醒,这睡功也是个人才。   郑院长清了清嗓子,希望魏璋醒过来。   魏璋先是一动不动,然后就转了个身,还捂了耳朵。   刘一刀也困,一困脾气更急躁,上前猛推魏璋。   魏璋闲散惯了,平时每日都睡到自然醒,再加很久没有如此疲惫,刚入睡没多久就被人打扰,许久没发的起床气蹭的冒出来,闭着眼睛怒斥:“放肆,谁敢打扰?!”   吼完继续睡。   病床上的魏勤醒了,打量一下自己,再三确定还活着,感受周身的程度不同的疼痛,然后就看到睡成一团的魏璋,真是哭笑不得,使出全身力气:“魏勤感谢医仙的救命之恩。”   金老开启同声传译模式,刘一刀和郑院长的脸色稍缓,给了魏勤慈祥的笑。   魏勤在抢救大厅见过这三位,知道他们是飞来医馆里了不起的大人物,也显得此时睡成一团的魏璋非常不恭,努力挤出更大的声音:“七叔快醒醒!”   魏勤到底是魏璋放在心尖上的“亲儿子”,声音这么微弱竟然听到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冷不丁就看到弥勒佛般圆润的郑院长,换回白大褂的刘秋江,以及坐在电动轮椅上满头白发的金老……   不知怎么的,魏璋就像感受到了诸神凝视,吓得咣当从陪护床上摔了下来,手脚并用地想爬起来,哪知道长袍卡在了床角,在地上扑腾着爬不起来,慌乱中幞头还掉了—— 妥妥的斯文扫地。   魏勤平日最喜欢和七叔粘在一起,这时却想装作不认识,就……有点丢脸,不,很丢脸。如果被阿耶知道了,肯定会罚七叔禁足三个月。   好不容易,魏璋爬了起来,与三位大医仙面面相觑,望着他们的花白头发和气势,端端正正地行了拜首礼:“感谢医仙们救侄儿性命,大恩大德铭记于心。”   金老摆了摆手,示意魏璋起来,并告诉他,飞来医馆里不这样行礼。   魏璋平时也不拘小节,听完以后心情微妙地好转,然后又慢半拍地震惊,金老怎么会懂大郢话?还能说得这么讲究?!   又是一阵沉默。   魏璋到底是啥都不往心里搁的人,很快把刚才的尴尬失礼抛到脑后,问金老:“侄儿的诊金该怎么给?”   这……   郑院长、刘一刀和金老三人互看一眼,给桃庄村民治病不收钱也是迫不得已,毕竟是飞来医馆系统要求救治病人,既然是邀请上山,就只能当作义诊。   所以,这几日各科室尤其是急诊抢救大厅的开销哗哗的,郑院长只有心疼的份儿。   魏勤和魏璋出个门带这么多仆人,再加上病情确实危重,诊金当然不能免,更何况人家有自知之明,在手术室外的等候区准备了那么多礼物。   关于收费,郑院长和金老下棋时就聊过,医院大几千人的生活起居,营养科供应科仓库再大,也只能勉强维持一段时间,还因为事先留了各种植物的种子,可以支配的食材已经不多了。   所以,郑院长和金老互相使了个眼色。   金老驾驶着电动轮椅,原地转了一圈。   魏勤和魏璋的视线也跟着打转,也不知道这样的椅子要什么样的能工巧匠才能造出来?又需要花费多少才能造得如此完美?   魏璋秉持不能让长者久等的尊老美德:“容我家下人把准备的诊金都搬到这里,三位医仙们过目,看看够不够?”忽然发现仆人都不在身边,没人可以差使。   刘一刀拿出对讲机:“麻醉科,在不在?”   黑色的对讲机不大,声音不小:“麻醉科在,刘主任请说。”   “让魏家仆人把箱子都搬到急诊留观一室外面,哦,对了,让那个小男孩子翻译顺便带路。”刘一刀嘱咐。   “麻醉科收到。”   不到一刻钟,魏家家仆捧着大大小小的锦盒,在小男孩的带领下,到达留观1室外面,看到魏璋示意,赶紧把盒子打开。   在留观室的走廊灯照射下,闪到了三位老人家的眼睛,以及进留观室巡查的医生护士。   两盒各种雕纹的玉佩共十六枚,两盒形状规整的金珠比黄豆大,两斛珍珠,四盒字画古籍,六大盒绫罗锦缎,还有麻布袋装的成串铜钱……   医护人员们第一次见识如此昂贵且闪瞎眼的诊金,对“价值连城”这个词有了全新的认识。   ……   金老内心隐隐抽痛,不管哪一样放到现代社会都可以坐地起价,可偏偏在医院里……只能当摆设,既不能吃也不能用……还占地方。   郑院长也很无奈,向金老使了一下眼色。   刘秋江主任对衣食住行非常随意,抽烟厉害而且无辣不欢,吃白米饭都要放一勺辣酱拌着吃。   偏偏营养科管控着所有人的饮食,病人饮食分流质、半流和普通饮食三大类优先,基本都清淡富有营养的。   还有许多特殊饮食,比如低盐低脂饮食,低盐低蛋白饮食,或者更加细分的低钠低钾低蛋白饮食……总的来说,多清淡的都有。   想要辣酱?那不好意思,营养科没有。   刘秋江主任连吃了好几天清汤挂面和白馒头,终于在进手术室前吃上了“特供饭盒”,味道真心不错,但没有一样菜是辣的!   想吃点辣的怎么这么难?!嘴里都要淡出鸵鸟来了!   医院里没指望,院外也许有希望呢?   所以,刘秋江眼巴巴地盯着那些锦盒打开,然后就是最彻底的失望,盒子里没有哪怕一点点可以进嘴的东西!   刘秋江主任很不开心,恶狠狠地瞪着郑院长,他就不信整个医院找不出一瓶辣酱!   郑院长向刘秋江使了个眼色,终于要谈到诊金这样正式的事情,别垮着脸!   金老点开电动轮椅的储物箱,从里面拿出一份手写稿纸,展开后递给受惊过度的魏璋,这张纸是金老、郑院长、营养科科长和供应科科长联合换算的收费表。   目前对医院来说,金银珠宝虽好,食堂面临着缺米缺面缺油缺食材等问题更突出;虽然也可以带着金银珠宝下山置换粮油米面,但是下山上山的运输是个大难题,太不方便了。   这张收费表就是诊金换算表,把医院所有的收费项目,换算成米面粮油等必需品,真正做到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魏璋的表情很空白,应该说是震惊过度后有些麻木,茫然地望着三位医仙,脱口而出:“仙人不辟谷吗?”   魏家家仆们同款震惊脸,我不理解却大受震撼。   金老非常和善地解释:“飞来医馆没有神仙,只是医术精湛而已。”   魏璋信吗?当然不信!神仙就是神仙,太谦逊了。   魏璋看完价目表的勾选项,命家仆准备文房四宝,席地而坐写了一封家书,等墨迹晾干以后交给魏勤的贴身小厮梧桐:“尽快送到主公手上,越快越好。”   梧桐小心收好家书,从背包里取了些干粮,但摇遍每个水囊都是空的,正在这时,郑院长递了一瓶矿泉水给他,并且示范了拧开瓶盖的动作。   梧桐急忙跪地行礼道谢,这可是神仙赐福之水,得来不易。   金老又告诉梧桐,这瓶子不能随意丢弃,必须带回医馆来。   梧桐点头如捣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名字会被神仙记住,小心收好矿泉水,激动地飘着走。   魏璋坚决不同意:“这些礼物是用来感谢救命之恩的,哪有拿米粮油面抵扣的?无论如何,这些礼物一定要收下,不然回去会被魏家之主魏琮责骂。”   毕竟,魏勤的命哪是吃食可以抵的?   终于,医院义诊这么多人以后,第一次收到了高额报酬。   接下来,金老、刘秋江和郑院长三个人,联合起来对魏璋解说了魏勤的伤势、愈后、照料以及更多的注意事项。   魏璋越听越震惊,飞来医馆处处神奇的建筑下,到底还藏了多少堪比鬼神之技的医术?侄儿魏勤昨晚还输血了,以前换血之术只存于巫蛊邪说里,万万没想到竟然真实存在?!   原来魏勤身上的那些管子,是可以随着身体恢复逐个拔除的……甚至于,因为魏勤年轻而且身体底子好,最多身上有疤,还能活动如常人!   刘秋江表示,一般情况下,魏勤住院两周、身体状况稳定就可以出院,但出院以后的日常照顾和饮食需要额外小心,不然可能出现许许多多的意外。   魏璋听完以后立刻表示,米粮礼物都不是问题,侄儿魏勤要在飞来医馆休养到全身无恙可以活蹦乱跳的程度才会离开。   金老看了看郑院长,郑院长又看向刘秋江,三人面面相觑,谁能想到大郢第一位危重病人,是这样“有米粮就任性”的土豪呢?   行,想住就住吧,反正留观室一共有二十四张床,床位有的是。   至此,魏勤已经安然度过了最危险的术后八小时,一切检查结果都奔着身体康复的方向发展。   沟通结束以后,留观室的医生护士们把这些锦盒登记造册,搬到了科室最小的库房里,从供应科抢了六把锁,牢牢地保护起来,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呢?   刘秋江回普外科病房,郑院长和金老核对帐册以后去了楼下。   魏家仆人蹲在留观室外面的走廊上,魏璋守在留观1室里,不错眼珠地盯着时睡时醒的侄儿,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实感触,魏勤苍白的脸色正慢慢好转。   ……   与此同时,全院所有的垃圾桶都满满当当,生活垃圾也好,医疗垃圾也罢,随着时间的推移越积越多,因为外面气温很低,医院各处都开着暖风空调,垃圾的臭味又一次在各处蔓延。   护工叔叔阿姨们得到了空前的尊重,但也于事无补,因为垃圾房里也满满当当。   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护工们也没法凭空把垃圾变没,只能转移到新划分的垃圾堆放区,只是一天半的时间也堆满了,再这样下去,就只能把垃圾堆到院内员工停车场。   作为洁癖星人聚集的医院,医生护士们当然不干。   惟一的解决方法就是尽快完成飞来医馆的第三项任务,救治二十四位病患,开启无限垃圾处理系统。   以前,全院的希望是急诊,急诊也不负重望地找来了病人。   这次,除了桃庄村民上山三十一人,以及强行跟来的魏勤一行人,还有半夜赶到的魏璋和仆人,远远超过飞来医馆第三项任务的数量。   急诊楼的抢救大厅里,陶五正在带着村民们接受急诊内外科医生的预检分诊,如何“多、快、好、省”地救治病人,则成为了相关科室的燃眉之急。   这批村民都是身强力壮的猎户,营养不良的少,皮肤和口腔问题多,尤其是蛀牙、牙龈炎等问题非常突出。   皮肤科平时病人并不多,每位村民都有或多或少的皮肤问题,根源在于没有条件养成勤洗澡勤更衣的生活习惯。   于是,皮肤科医生们每天忙到飞起,什么皮肤脓疱、马拉色菌毛囊感染发炎、蜂窝组织炎等等……处理了一个又一个。   平时就忙碌的口腔科,一时间成为全院最忙的科室,位于门诊三楼的口腔科9个诊室,更是全天开放,为村民们治疗口腔问题。   然而,医生们也有不少职业病,尤其是口腔科医生,因为长期低头操作几乎人均颈椎病。   首当其冲的就是54岁的钟冉主任,名副其实的病美人,即使每天戴着脖套工作,也没能逃过颈椎病大发作。   无奈之下,只能通过对讲机呼叫中医科会诊,无一例外,每位大郢病人都会被这个可以传话的小黑盒子吓到,然后就是好奇。   此时,钟冉睁眼闭眼都天旋地转,手指发麻,眼泪汪汪,越想越难过,越想越伤心。   她除了颈椎病,胃也不好,还经常过敏,各种药能当饭吃,体检报告单上箭头一大堆,熬啊熬啊,好不容易还有一个星期就可以退休了,为什么还能遇上穿越这么离奇的事情?!   很快,中医科安主任来了,就是不知道替本院职工正骨能不能领到“特供饭盒”?   中医科安主任是正骨的一把好手,说话慢悠悠,非常能聊。   归究于某种玄学,安主任是全院有名的传奇人物,外号“平安老帅哥”。   年轻时是公认的医院名草,深受广大女性医护人员和病人的喜爱,年龄大了以后既没发福也没秃头,一直帅到现在,与当年同是院草、却胖成球的郑院长,形成过于强烈的对比。   他在急诊科值班,创下整晚没有病人的奇迹;后来不管在哪个科室轮转,手里的危重病人都能转危为安,无一例外。   因此,快到定科时,受到每个科主任的疯抢,但他只愿意去冷门的中医科,中医科意外获得了这块瑰宝。   钟冉看到来的是安主任,眩晕仿佛好了一半。   安主任边替钟冉主任推拿边聊天,耐心地听她反复哭诉,还有一个星期就可以退休了。   安主任笑着安慰:“没关系,你去找老郑,他肯定会同意你退休……”   半小时以后,钟冉主任的眩晕症状缓解了许多,整个人神清气爽,虽然知道只能暂时缓解,但相对于做颈椎手术的风险和痛苦,还可以忍受。   安主任见钟主任没事,又替她重新整了一下脖套:“行了,你请假下班吧,反正还有年轻人在,也不用一直熬你这把歪骨头。”   钟冉主任哭归哭,怨念归怨念,稍稍活动一下又觉得自己可以了:“我不请假,在下班前,至少还能再看两个病人!”   安主任有些不明白:“你不怕晚上再晕?”   钟冉的视线落在快满出来的垃圾桶上:“不怕!”对于洁癖严重的人来说,没什么比垃圾桶满了没地方扔更可怕的事情。   安主任耐心地劝:“外面排队的病人不多了,你悠着点。”   钟冉稍作收拾,活动一下颈椎,“我可以!”   安主任只能随钟主任去,不紧不慢地离开。   临近中午,钟冉摘下口罩面罩闭上眼睛,强忍着忽轻忽重的眩晕感,扶着治疗车、座椅和墙,慢慢走出诊室,边走边问其他的年轻医生:   “你们头晕吗?回去以后一定要做颈椎操,不然年纪大了就和我一样!”   ……   时间倒退一些,郑院长、金老和刘秋江离开以后,留观室整层都静悄悄。   魏家家仆没吃晚饭连夜爬山,又在手术室外熬了半宿,早饭也没吃,临近中午,个个饿得前胸贴后背,就连二便都硬憋着,谁都不敢在飞来医馆随处便溺。   就在他们饿得眼冒金星、以为自己要憋死在医馆时,小男孩和守门仙强哥推着小车从电梯里走出来,隐约传出的食物香味勾住他们的鼻子。   小男孩先领着家仆们去体验了飞来医馆卫生间的方便干净,再带着他们打开水龙头洗手,然后和强哥一起打开保温箱,给他们每个发了两个大包子和一碗汤。   魏家家仆们闻着包子的香味,眼睛都直了,也幸亏魏家教习非常严,饿成这样吃相都还算斯文,但吃得飞快,连包子带汤,五分钟内横扫入腹。   从来没这样满足过,家仆们吃饱喝足以后难免犯困,没多久就睡成一片,鼾声此起彼伏。   留观1室里,魏勤作为国都城有名的马球好手,身体素质比一般人强许多,最危险的八小时过去以后就睡不着了。   而整晚没睡、困得上下眼皮打架的魏璋,抱着软枕,几乎与陪护椅融为一体。   魏勤是个闲不住的人,有力气说话就想和魏璋聊桃庄百姓和飞来医馆的事情,桃庄的蹊跷事,飞来医馆种种惊奇,以及自己进手术室直到睡过去以前的经历,不说出来能把自己憋死,就坚持不懈地呼唤:   “七叔!”   “嗯……”   “七叔……”   “嗯嗯……”   魏璋除了六年前阿耶去世守夜忙活三晚,从没这么困过,又因为相信医仙们说的话,再加上魏勤的脸色确实在好转,只想呼呼大睡。   魏勤不放弃:“七叔!我有话要说!”   魏璋的软枕刚脱手就意识不对,赶紧收手在空中接抛了几次总算险险接住,这才没砸到魏勤,恶声恶气:“有话快说。”   魏勤把收到阿姐委托的事情细说一遍,虽然中间停顿了几次,但仍然说得很清楚,末了指出重点:“我们到达桃庄时,叶里正和飞来医馆的拜贴都不在村子里。”   “七叔,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在调查飞来医馆。”   魏璋眯着眼睛,从鼻子里出气:“那又怎样?”   国都城处处有眼线,飞来医馆这么引人注目,哪有不派人调查的道理?   “什么怎样?”魏勤恨不得用守门仙和医仙们用的小黑盒子,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诉阿姐,这里实在太好了。   魏璋闭上眼睛,抱着软枕翻个身:“谁能比我们更了解这里?”   魏勤顿时不担心了,转而盘算其他的,比如,带着拜贴的叶里正被武侯接去京兆府,到底是哪位的意思?叶里正没到过飞来医馆,能问出什么?   魏勤琢磨了不少时间,理出了自己的头绪——   虽然自己作为太子府的人马先动,但为了隐匿踪迹,并没有申请夜禁通行,只在城门边等破晓时分开门。   京兆府的武侯却不受夜禁限制,快人快马又抄近路,赶在自己前面到达桃庄,拍门叫醒里正,说明来意就带着人和拜贴上路了。   事实与魏勤推测的一样,只是他猜不到叶里正遭遇了什么。   ……   那日,夜色尚浓,武侯骑良马在前引路。   可怜的叶里正怀里揣着拜贴,骑着自家的劣马抖了一路,好几次差点摔下马背,不知道京兆尹派武侯来找自己做什么,难道是桃庄私自放走惊扰仙人的陶石被人举报了?   叶里正联想到元日缺牙的超凶兆、飞来医馆的种种,自我恐吓了一路,加上大早赶路没来得及吃早食,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武侯们没想到的是,在京兆府的门口,叶里正刚下马就晕了过去,脸色白得吓人。   这……武侯们不管三七二十一,抬着叶里正就送进去,把等在里面的各位大人们吓了一跳,尤其是坐在暗房里的两位阁老。   在京兆府晕过去的人如过江之鲫,武侯们有的是法子,拎了桶井水就要泼,京兆尹程鸣立刻出声喝止:“慢着,飞来医馆的拜贴呢?”   武侯们差点连桶带人一起飞出去,堪堪稳住,好险啊。   武侯从叶里正的怀里摸出细竹筒,打开以后倒出飞来医馆的拜贴,双手呈给师爷,师爷再转交到程鸣手中。   京兆尹程鸣还没看到字,就被拜贴的宣纸给惊呆了,这纸怎么这样白?展开纸页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从没见过这样苍劲有力的字,虽然与大郢惯用字有些差别,意思倒也清楚——   元日之际,飞来医馆邀请桃庄百姓上山,有病治病,无病驱邪,只愿新年安康,万事和顺。然后就是初来乍到,希望能与山下的桃庄百姓和睦相处。   程鸣把书信翻来覆去地看,也没能再看出其他什么,转身出了公堂,走进一墙之隔的暗室,将书信双手递到云阁老手中。   云阁老看完后,又递给钱阁老,两人小声议论许久。   一室之隔,武侯用水把叶里正凉醒,因为他不是嫌犯,所以没泼全身。   叶里正激灵着醒来,看到身形高大的武侯立刻站起来,第一反应就是摸怀里的细竹筒,摸来摸去没有,吓得脸色发白。   武侯懒得解释,凶神恶煞地问:“谁给你的拜贴?”   叶里正胆颤心惊地把陶五被救上山,然后带飞来医馆守门仙下山送拜贴的事情详说一遍,省略了陶石袭击仙人未遂的事情。   见京兆尹、师爷和武侯们的脸色没什么改变,叶里正又大着胆子说:“收到拜贴以后,想着盛情难却,所以陶五先带了十二人上山,等他们回来,再换其他人去。”   “因为怕武侯责罚,所以奴带着拜贴留在桃庄,以便询问。”   京兆尹程鸣和师爷交换眼色,觉得桃庄叶里正吓成这样,基本不可能撒谎,这老汉没去过飞来医馆,也问不出什么来。   暗室里的两位阁老听完,也觉得叶里正没撒谎,花白的眉毛一抖,计上心来。   半个时辰以后,叶里正走出京兆府,除去拜贴被没收以外,身后还跟着三名寻常衣饰的武侯,一起上马出城。   一路上,叶里正脑袋里都是嗡嗡的,一是因为没吃早食饿的,二是因为自己还背负着任务。   正在这时一名武侯大声说:“走,先填饱肚子再说。”   “好咧!今儿吃什么?”另外两名武侯也饿得慌。   “胡饼。”   叶里正赶紧调转马头,跟着武侯们向着辅兴坊骑,那里有国都城最有名的胡饼店。   没骑多久,就遇到一队浩浩荡荡的马车,因为还很早,路上行人不多,马车队走得很快,飞溅起许多雪沫。   一名武侯有些惊讶:“这好像是魏家的马车,大过年的怎么这样急着赶路?”   另一名武侯也楞住:“是啊,许是魏家的六小郎君兴致来了,约人打马球吧?”   “打马球也太早了点。”   但天大地在,肚子饿最大,很快,武侯们就懒得猜,将马停在胡饼店附近的停马场。   因为来得实在太早,胡饼店刚开,还在生火揉面,等了两刻钟后,他们坐在胡饼店外面吃饼喝汤,又一队马车牛车经过,行得不算快。   武侯咬着胡饼直皱眉头:“今儿是怎么了?一个个的急着出城?”   “好像是秦国公府的马车。”   “唉,天寒地冻的,我们还要出公差赶路。”   “咳咳……再来一块。”另一名武侯拿胡饼堵嘴,祸从口出知不知道?   其实武侯们想的是同一件事情,大过年的想休息一天都难,能休息的达官显贵们大早赶出城,真是……   叶里正低着头,缺了两颗牙,吃胡饼都只能囫囵吞。   吃饱以后,整个人都暖和了,还到附近买了干粮装满水囊上路,武侯们让叶里正结帐,他不敢不从。   很快问题来了,武侯们骑的是良马,还带了可替换的备用马,叶里正只有一匹劣马,进国都城时距离就拉开挺大的;现在回程时,劣马的缺点就更加明显。   武侯们还没怎么催马快骑,转头就看不到叶里正的影子了。   “照这田舍汉的速度,我们骑到桃庄要傍晚了吧?”一名武侯抱怨。   “那马又矮又老的,也快不起来。”另一名武侯也很不高兴,这太耽误行程了。   还有一名武侯也垮着脸,京兆府的备用马匹是不可能给田舍汉骑的,除了等,好像也没其他办法。   好不容易出了城,城外的路面积雪更多,武侯的马速不受影响,叶里正的老马慢得更加明显,不仅慢而且还打滑。   这两天说是在化雪,气温越发得低,房前屋后都挂着冰棱,路上也是一棱一棱的,又滑又难走。   叶里正在桃庄说一不二,但在京兆府武侯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被他们不耐烦地催了一路,更是胆战心惊,生怕他们不高兴就甩一鞭子过来。   这样一想,难免想到了飞来医馆守门仙,明明脸也没什么笑容,但就是让人觉得和善,再看前面三名武侯,叶里正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赶路。   好不容易骑马过了冻得最厉害的路面,天已经大亮,等他们远远看到隐约可见的桃庄时,已经是晌午时分。   武侯们的耐心彻底耗完了,骂骂咧咧:“能不能快点?”   “是,是,是……”叶里正慌乱地挥马鞭,但这马年纪大了,已经很久没赶这么远的路了,又怕马吃不消,马鞭声甩得响,真到马身上也就是轻轻刮一下。   这马跟着自己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哪舍得真打?   一名武侯调转马头径直跑向叶里正,甩手就是一鞭“啪!”   老马吃痛,嘶鸣着差点跳起来,速度确实快了不少,叶里正心疼得直皱眉头。   武侯只要发现老马的脚程慢下来,抬手就是一鞭。   老马疼得直哆嗦,跑得更快。   等他们骑到通往桃庄的山路上时,叶里正的老马屁/股上横七竖八的全是马鞭印子,有些还渗着血。   叶里正心疼得手抖,却无可奈何,只想着赶紧进桃庄吧,找村民家换一匹马再上山,眼看着越来越近的时候,忽然身体猛的下沉……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突然。   老马被冻硬的雪坑绊住,又因为惯性向前冲,狠狠地撞在桃庄入口的门柱上,发出不小的响动。   老马哀哀嘶鸣着,连头都抬不起来,马鼻孔和马嘴汨汨地冒着鲜血,马肚子上戳出一排断裂的骨头,马脖子和两条马腿折成反常的角度……   叶里正的身体因为惯性向前飞,幸好骑马经验丰富,没有摔得太厉害,但是等他想爬起来的时候却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右侧小腿弯出一个角度。   三名武侯见状大骂出声,这样可怎么赶路?!   先回村的村民们正着急叶里正的下落,听到响动,赶紧跑出门,到庄子口就看到了摔坏的老马和摔伤的叶里正,立刻围上去。   “里正!你怎么样?”   “里正,你还能走吗?”   武侯凭空一甩马鞭:“废什么话?赶紧上山!”笑话,任由这老头躺着还怎么上山?不能赶在京兆尹规定的时间回去覆命,他们仨是要挨板子的!   叶里正捂着胸口,气喘吁吁,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元日掉牙这个大凶兆果然应验了,摔得右腿都折了还怎么上山?   一名武侯气得直接在叶里正身上抽了两鞭子:“别躺死了,起来赶路!”   叶里正身上的棉袄厚实,但也架不住两鞭子,疼得直哆嗦,只能求饶:“奴的腿实在走不了,别说爬山了,行行好吧……”   “起来!装什么装?!”   叶里正又挨了一鞭子。   村民们敢怒不敢言,都知道平日武侯蛮不讲理,但叶里正的腿都摔折了,老马都不知道能不能挨到明日,却还这样甩人鞭子。   正在这时,叶里正的儿子跑来:“阿耶!”   叶里正疼得连连吸气,努力想爬起来,可右腿吃不住力,又跌回去,只能继续讨饶:“这是奴的大郎,他可以带武侯们上山,奴实在走不了。”   武侯们互相看了一眼,得到的命令是和叶里正一起上山,怎么能随便改人?   “你今日只要不死,就必须带我们上山!”说完又扬起鞭子。   叶里正大声求饶:“求武侯放开,让大儿子背奴上山吧!”   村民们听了连头都不敢摇,飞来峰顶的上山路很难走,背上山又能走多久?这分明是把叶里正往死里逼啊!   桃庄年龄最大的老汉走出来:“武侯有令奴们不敢违,只求看在叶里正腿折的份上,允许我们一起上山,到时轮流背他,就不耽误赶路了。”   武侯们铁青着脸,似乎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   于是,桃庄村民把老马移到马圈里,找来既结实又大的背篓,把叶里正扶坐在里面,留下老弱妇孺,其他村民都跟着上山去了。   村民们望着武侯们凶恶的嘴脸,不由想到飞来医馆的守门仙,上山下山都对大家非常照顾,叮嘱小心脚下,扶着年迈的……不能比!根本不能比!   上山的路上,叶里正望着自家马圈的方向,老泪纵横。 第25章 彩色人日   就在医护人员们尽心尽力救治病患时, 山下国都城已经是正月初七,也就是“人日”。   魏勤的贴身小厮梧桐,骑马赶回国都城, 沿路上许多房子的窗户上都贴着花花绿绿的“彩胜”, 不少人的头发也别着“彩胜”, 让国都城一下子鲜亮起来。   但梧桐没有半点过人日的心情,时不时看一下透明水囊,红艳艳的盖子看着就喜庆,好不容易远远看到自家的乌头门, 就看到规制特别的马车排了一溜。   难道是太子妃回娘家送“彩缕人胜”?   接连三天不是在爬山就是在赶路,梧桐下马时双腿发软摔了一跤,连带着透明水囊也掉落在地,把他吓得不轻, 这可是大医仙送的、还要求带上山,要是摔坏了可怎么办?   然而, 透明水囊掉在地上滚了一圈,不仅没破,一点水都没洒出来,根本不敢相信!   梧桐小心翼翼地捡起透明水囊, 宝贝似的擦掉上面沾的尘土,从侧门跑进魏府。   魏府内仆佣们有条不紊地贴彩胜,厨房里准备着煎饼和菜汤, 看起来与外面没有二致,只是书房附近被管家和老仆围住,不让人靠近。   书房里, 魏琮绕圈似走来走去,幞头下藏了许多白发, 夫人的眼睛比桃子还肿,太子妃也一直抹眼泪,即使这样都不能哭出声。   愧疚和悲伤占据了太子妃的心,这看似不着调的六弟与她最亲,办事最可靠,才让他去飞来峰探查,怎么也没想到连命都丢了!   “阿耶,儿……”太子妃跪倒在魏琮面前想赔罪,可是人命要怎么赔?想到这里就伏在地上无声啜泣。   魏琮叹气,嗓音里藏不住的哀凄:“怪不了你,你只是让他去桃庄等下山的村民,没有让他上山,是他自己非要跟去……”   “你七叔已经连夜上山了,只盼着能见到最后一面吧,别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再也说不下去了。   太子妃猛地抬起头,含满泪水的美眸中露出杀意:“阿耶,请调查在山中偷袭之人,不论阿弟怎样,绝不轻饶!”   魏琮捏着衣袍一角,直接攥出三个洞,冷着脸:“这是当然!”   正在这时,魏府大管家轻叩房门:“主公,梧桐回来了。”   魏琮、夫人和太子妃三人同时看向房门,一个“进”字始终说不出口。   大管家又轻叩房门:“主公,梧桐求见。”   “进!”魏琮说出这个字,几乎用掉了全身的力气。   梧桐推开书房门,转身又关上,兴高采烈地禀报:“主公,飞来医馆的医仙们把六小郎君救活了,郎君醒了,还认得魏七郎君,叫他七叔呢……”   满室皆静。   原本趿坐的魏琮忽然卸了劲,盯着梧桐嘴唇开合,却没发现声音。   夫人一下子扑过去:“此话当真?”   梧桐从怀里掏出魏璋的亲笔信,双手呈上:“这是魏七郎君写给主公的,请主公过目。”   魏琮用最快的速度打开一目十行地看完,激动不已:“真的,六郎活了……”   太子妃和夫人凑过去,看了一遍又一遍,长舒一口气,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管家,进来。”魏琮向书房外喊。   大管家走进来恭敬行礼:“主公。”   魏琮把魏璋的亲笔信交给大管家:“按这张单子准备。”   “是!主公。”大管家收好信退了出去。   魏琮突然面露凶光:“梧桐,行凶之人可有踪迹?”   梧桐回答:“禀报主公,行凶之人已经被飞来医馆的守门仙擒住带上山了,关押在何处不清楚。”   “好!好得很呐!”魏琮拂掌大笑,此仇不服魏府的颜面往哪儿搁?!   夫人却有些不解:“主公,仙人们不辟谷吗?”   这话一出,大家面面相觑,是啊,既然都是上仙了,怎么还要那么多米粮?当然上仙说什么就是什么,米粮不是问题。   梧桐笑着掏出透明水囊:“医仙们不辟谷,还喝水,这是飞来医馆大医仙说我赶路辛苦,送我的,特别方便。”   “对了,医仙还说,水喝完,水囊要还到医馆去,不可外泄。”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视线都盯着艳红盖子的透明水囊,中间的腰封也是红色的,上面还有字。   梧桐不好意思地挠头:“我下马时摔了一跤,水囊没摔破,一滴水都没洒出来,而且上面的纸遇水不化。”飞来医馆真的处处神奇。   太子妃立刻拿了一盏茶,泼向透明水囊,再用帕子擦干净,封纸一丝不损,连颜色都艳红如初,好神奇!   太子妃终于有了笑容,看向梧桐:“说说,医仙们是怎么救小郎君的?”   魏琮却问:“飞来医馆里什么样儿?”   夫人问:“医仙长什么样儿?穿的衣服都我们一样么?”   梧桐憨憨的有问必答,比如飞来医馆的外墙是蓝色的,从未见过的蓝色,很薄却很坚固;守门仙如何厉害,不仅预知了伏击,后来又怎么样争分夺秒地送小郎君进医馆……   一直讲到口渴难耐,也没说完五分之一。   时候不早了,太子妃要回太子府,临走时强行要了透明水囊,当然大医仙的话肯定要听,告诉梧桐:“过几日你再上山,要府中来取就是。”   “奴遵命。”梧桐再不舍得也不能不放手,眼巴巴地看着,这可是大医仙送的。   魏琮听得上头,这飞来医馆太神奇了,只一个守门仙就如此厉害,大医仙们就更加不用说了,尤其是听到梧桐说大医仙们用了换血术救治六小郎君……惊得合不拢嘴。   “值了!这么多米粮送的值!”夫人既惊奇又心慰,好想去看一眼。   魏琮听得高兴,叫大管家赏了梧桐一匹布,看他疲惫不堪,特别和气地让他先去休息,睡醒以后再接着说。   夫人更是听得喜上眉梢,取了一对银钗子赏给梧桐,如果府上有心仪的好姑娘尽管送。   梧桐拿着布匹和银钗盒子,走出书房时,整个人都是飘的,人日真的是个好日子!   忽然,梧桐想到一桩事情,又回到书房。   魏琮一怔:“还有何事?”   梧桐再次行礼:“主公,马车只能到山下桃庄,骑马只能到半山腰,剩下的路只能行走,单子上的物品数量多且沉,该如何送上山去?”   “魏小郎君身体恢复以后需要静养,下山那样辛苦,会不会落下病根?”   魏琮沉默,然后点点头,让梧桐退出去。   这是个不小的问题,飞来医馆医仙们的医术不用怀疑,也许等魏勤回来,就可以送太子殿下去医馆,可是山路难行,时间还是小事,只怕殿下的身体吃不消。   而且听梧桐说,医馆内有许多大型器物,就算上医馆递拜贴请去太子府出诊,那些器物上下山也实在不易。   再说,飞来医馆处处神奇,谁不想亲自走一趟?   所以,眼下当务之急,如何让上山变得容易?   最好可以车马直达,那就省事多了。   ……   与此同时,大般若寺内,前来上香的百姓络绎不绝,都穿着最好的衣服,头发上别着彩腹,脸上都带着过“人日”的喜气。   可是,僧人们来来往往,人人紧张,短短一上午,已经有十六位僧人领了罚。   据说是张天师大发雷霆罚了大护法和二护法,两位护法又罚了僧人们,罚得很重,有些还挨了法棍,甚至还有四人被撕了度牒逐出山门。   僧人们进山门不易,个个恨不得变成寺中草木,谁都不愿意被护法们见到。   藏经阁内,张天师盘坐在蒲团上,六位护法围坐成一圈,都面无表情,但不管是捻着佛珠的手,还是敲着木鱼声音变快……显示出每个人内心的慌乱。   大护法派出的人先折了,一个没回来。   二护法派出的人也折了,到现在音讯全无。   哪怕有一个人能回来报个信,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进退两难的地步!飞来医馆到底是多恐怖的地方,才能让他们有去无回?   张天师的视线从六位护法脸上逐一扫过,声音仍然浑厚庄严:“为何不说话?”   大护法和二护法瑟缩一下,最心狠手辣的都派出去了,没一个回来的,这能让人说什么?   其他四位护法暗暗庆幸,没有为了争头功派自己人出去,不然落不到好,还要被张天师责罚,所以现在个个自闭。   张天师视线一转:“六护法,你平日最机敏难猜,现在上山去一探究竟,若能回来据实以报,前面几位护法让你任选。”   六护法年龄最小,听了浑身一抖,立刻感受到了其他护法看好戏的眼神,但是张天师开口,哪怕刀山火海的历练,他都不能说个“不”字。   既然横竖难逃,干脆去一趟。   六护法低头就拜:“是,天师。”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出藏经阁,脸上带着难辨的复杂神情。   六护法回到自己的厢房,简单收拾一个包袱,走进马厩选了三匹快马,从容上马一挥马鞭,驰出山门,下山去了。   藏经阁上,张天师和五位护法凭栏而立,看着六护法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山路的树影中。   张天师的眼神冒火,飞来医馆是般若寺的死敌! 第26章 迫在眉睫   医院里, 口腔科皮肤科医生们争分夺秒救治,因为有水有电,一些不能再等的手术也抓紧时间在做, 医院内的医疗垃圾也因此大幅增加。   傍晚时分, 郑院长站在内科楼顶俯瞰楼下, 一声又一声叹气,垃圾房已满,垃圾袋又绕着排了两大圈;新划分的垃圾堆放区也满了,护工们还在想方设法地“搭积木”。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把堆放区垒出了城堡的效果。   最后,医院仅有的空地只有员工停车场,如果今晚还完不成飞来医馆系统的要求,明天一早就会出现私家车和垃圾一起堆城堡的可怕景象。   郑院长无奈摇头, 离开天台,没多久就走进了老年病房。   讲了一天课的金老靠在床头, 正在喝胖大海花茶,讲课废嗓子,幸好急诊的时萱会录播还会传输,不然他现在就不止嗓子哑这么简单了。   见郑院长心事重重, 金老毫不留情地嘲讽:“垃圾堆成山了吧?”   郑院长向来主打“莫生气”,乐呵呵地回答:“是啊,明天这时候, 估计病房走廊上都要放垃圾。”   金老毫不留情地戳穿:“明天上午就会这样了。”   郑院长还是笑:“我刚才去了好几个病区,年轻人和孩子们都在想办法,怎么样才能减少垃圾产生……生活垃圾比前两天少很多了。”   但是, 病区每天的医治照常进行,医疗垃圾是大头。   金老的视线停在郑院长鼓鼓的白大褂口袋里:“那是什么?”   郑院长拿出一罐辣酱:“我转儿科病房的时候, 闻到辣味儿,一个生病孩子的奶奶做的……闻起来特别辣。”   “我说想买,孩子爸爸死活不愿意收我钱,硬塞了一瓶新做没开盖的给我。”   “刘一刀肯定喜欢。”   金老放下大茶杯,很嫌弃:“吃那么辣,也不怕得胃病!”   正在这时,刘一刀来了,走路带风进了病房,直接问:“麻醉科的那些医疗垃圾怎么办?再不清干净就要堆到手术间里了!”   郑院长只当没听见,随手一伸:“拿着。”   刘一刀不可思议地看着老郑,满脸都写着高兴:“哪来的?以后还会有吗?”   郑院长摇头:“省着点吃,这是唯一没开过封的辣酱。”刘一刀虽然爱吃辣,但他哪怕饿死也绝对不会吃别人开过的。   刘一刀把辣酱揣口袋里,谢得有点假:“多谢郑院长。”   郑院长乐呵呵地摆手:“你去谢儿科徐强主任吧,那婴儿才40天,因为喝奶误呛吸入性肺炎,一家人抱着发热咳嗽的孩子跑了好几家医院都不收,刚好遇上他出门诊就给收下了……”   “一家人把他当救命恩人看,连带的不肯收我钱,白送。”   刘一刀得了辣酱高高兴兴地走了,脚步轻快,就冲着这辣酱明天手术都可以多做两台。   ……   天渐渐黑了,医院外墙灯和路灯都亮了起来。   彻底睡醒的魏璋站在窗户前,怎么看都不够。   “七叔,”魏勤吃力地抬头,现在虽然不太疼了,但是浑身的管子实在难受,不管用什么姿势都不舒服,“别看了。”   “你怎么了?”魏璋穿着隔离衣扭头,“通气了吗?”   “浑身不舒服,替侄儿揉揉腰……”魏勤真是腰酸背疼,“七叔,我什么时候才能通气?”   魏璋和魏勤两人年龄也只差了十岁,经常能玩到一起,相处起来更像兄弟,若是换了其他人,魏勤这样说那真是仵逆。   魏璋给魏勤从肩膀揉到双脚,看着他满身管子直叹气:“整天躺着,人都要躺散架了……但是活着,以后还能活得很好,这些苦就值得。”   “不舒服也忍着,听医仙说,那什么尿管可以很快拔掉了。”   不说还好,一说魏勤就忍不住脸皮泛红,谁能想到那里还能接管子?一想到就浑身不自在,但他天性豁达,反正医仙们医者父母心,只要自己不尴尬就行。   想着想着,不由的想到“冤有头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更多资源欢迎加群债有主”,造成自己现在这副惨样的原凶,绝对不能轻饶!要不是进了飞来医馆,自己绝对没命!   这是杀人夺命的恨!   “七叔,替我查凶手!”魏勤恨得牙根痒痒。   魏璋一拍手:“你等着,我这就去问。”   魏勤又转了念头:“算了吧,医仙们义诊那么忙,再说了,我们说话他们也不太懂,也就是那个小男孩和那位不用双腿走路的老者,可以和我们说话。”   “你问谁去?”   魏璋一听也对:“什么时候见到他们再问。”   正在这时,强哥拉着小男孩的手来给他们送病号饭,其实只是魏璋有份,魏勤还没顺利通气,暂时还处于禁食状态,床尾也挂着禁食牌。   小男孩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双手呈上饭盒:“魏七郎君,这是您的晚饭。”   魏璋打开保温饭盒就惊呆了,饭粒是有白色、黄色和紫色,饭粒有大有小,那一条条微黄半透明的是什么?那红色块的又是什么?还有散发的肉香又是什么菜色?   闻起来很香,看着就让人觉得好吃。   因为魏璋是医院第一位土壕病人家属,营养科也是第一次准备贵客的饭菜,青椒土豆丝、蕃茄炒蛋和糖醋排骨,外加杂粮饭,已经是现在能凑出来的最高规格的饭菜了。   小男孩因为长身体的需要,每天也吃的是营养餐,比大人的白馒头和土豆好吃许多,见魏璋只看不动手,又上前一步介绍:   “魏七郎君,这是青椒土豆丝,吃起来很脆,这是蕃茄炒蛋和糖醋排骨,酸甜口,特别下饭好吃。”   魏勤努力伸长脖子张望:“七叔,让侄儿瞅一眼啊。”   魏璋就将饭盒端到病床边,先挟了一根土豆丝放进嘴里,嚼了嚼,真的爽脆,又吃了一块蕃茄和鸡蛋,再尝了一块糖醋排骨,哦……太好吃了!   魏勤看着不断挟菜挟饭往嘴里塞的魏璋,一下又一下,看得直咽口水:“七叔,很好吃吗?”   魏璋点头:“从未见过的食材,绝顶好味道!”   每吃一口就觉得不可思议,肉怎么能做得这样一点不膻?土豆是什么豆,多大的豆才能切出这么长的丝?杂粮饭软糯微甜,真的太好吃了!   十分钟后,保温饭盒里连汤汁都没剩,特别锃亮干净。   魏勤欲哭无泪,看着好饿啊,为什么还没有通气?!   魏璋将保温饭盒交给小男孩,看向王强,问:“这位就是守门仙?”   小男孩点头。   魏璋又恭恭敬敬地向王强行礼:“听梧桐说,是守门仙预感到伏击并出声提醒,又在侄儿受伤的第一时间送进医馆,才让医仙们有时间救治他。大恩不言谢,铭感五内。”   王强有些尴尬地把魏璋扶起来:“别这么说,换成其他人也会这样做。”   魏璋听完小男孩的同声传译,只觉得这位守门仙虽然没有书生气,但属实有侠气而且豁达,想了想摘下了自己挂在腰间的玉佩,双手送上。   王强坚决不收。   魏璋也没遇到过这样坚持的人,只能放弃,然后咬牙切齿地说:“若是抓到原凶定不轻饶。”   小男孩听了赶紧拉住王强的手,同声传译。   王强一怔:“凶手抓到了,在警务室关着呢。”   小男孩又转告魏璋。   魏璋立刻来了精神:“凶手在哪儿?能不能带我去看一眼?”   王强犹豫一下,拿出对讲机:“郑院长,留观1床病人家属要见凶手,让不让见?”   对讲机接通有片刻的沉默,然后才传出郑院长的声音:“也行,正好问一下,按大郢律法该如何处置?”   王强回答:“收到。”   魏璋对这小黑盒子充满好奇,特别想买一个。   以防万一,王强还让小男孩转达,可以带去看但是不能伤害凶手,不然就不能去。   魏璋听完以后表示没问题,守门仙怎么说就怎么做。   于是,三个人离开留观室,下楼向警务室走,走着走着,就穿过了临时垃圾场,看着这些垃圾,王强也只觉得糟心,这一堆堆的,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魏璋对堆放整齐的黑色垃圾袋充满兴趣,但也没多问,只觉得摆放得这么整齐,不愧是飞来医馆。   王强不死心地稍微绕远一点,经过垃圾房,就看到外面围着的垃圾袋,唉,真是……咦,不对,下午经过的时候,还看到分类垃圾房塞得太满,盖不上的活动门。   现在活动门关掉好好的,难道说?   王强挤到垃圾房前,挨个掀开门看,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每个分类门里都空空如也!太好了!   王强拿起对讲机:“郑院长,垃圾房空了!”   “我来通知其他人!”郑院长拿着对话机,通知到每个科室。   医院病房楼晚上九点熄灯,很快每一层的灯再次亮起,又一次响起了欢呼声,每个病区的护工们都向垃圾房跑来,不仅如此,还有病人家属自发赶来帮忙扔垃圾的。   很快,护工们跑来了,来帮忙的病人家属越来越多,更多的垃圾袋被投入垃圾房……两小时后,医院恢复了平时的干净整洁,气味都让人舒服很多。 第27章 第四项任务   魏璋由小男孩送回留观1室, 想随手赏些什么,却发现出发得急,现在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硬送不出去的腰间玉佩, 这是阿耶的遗物, 当然不能给个孩子。   小男孩看着魏璋在随间荷包里摸索, 急忙摆手:“魏七郎君,不用赏。”然后恭恭敬敬地行礼后退下了。   魏勤的脖子比寻常人的长,躺在床上不能随意动弹的时候,特别像被关起来四处张望的大鹅, 就这样耿着脖子盼了一个时辰才把七叔盼回来。   偏偏平日话很多的七叔,回来以后累得瘫在陪护椅上,瞪着眼睛发呆,一个字都不说。   魏勤不乐意了:“七叔, 等你话呢!”   “嗯……”魏璋应了一声,表示听见了, 脑子里盘桓不去的是那么多人一起往四色门洞里扔黑色袋子的场面,对,自己还莫名其妙地参与了小半程。   累得莫名其妙,以至于守门仙提议明日再去看凶手(反正凶手也跑不掉), 自己竟然不假思索地同意了?   魏璋觉得自从到了飞来医馆以后,越发懒散,连脑子都不想动了。   “七叔, 你这么疲倦?”魏勤阴阳怪气。   “乏得很。”魏璋不想动脑子,但脑子似乎有自己的主意,不断在回忆医馆里的种种。   比如, 经过这一天半观察下来,飞来医馆的医仙们也是有分工的, 比如像郑院长更像大郢太医署的太医令,而从不走路的金老更像太医署的医师,负责授课教学,医仙们对他们都非常尊敬。   医仙们穿的衣服不同,分工似乎也不同,医仙们有男有女,最近出现频率最高的是位戴着白色帽边有一条斜杠的女医仙,人美心善,可惜瘦了点儿。   除了郑院长,其他医仙们都挺瘦的。   “七叔!嗷……”身为病人的魏勤委屈巴巴,喊大声点都觉得腹疼。   魏璋急忙起来:“怎么了?哪儿疼?”   “你有没有见到真凶?是谁?什么样儿?”魏勤两眼放光地问。   魏璋犹豫一下:“明早去见,反正也不怕他跑掉。”   魏勤简直不敢相信:“七叔!你怎么能这样?!哎哟,我肚子疼……被七叔气得……”   魏璋自知理亏,强打起精神替魏勤按摩全身,尤其是腰背受压的地方,总算把他安抚好才重新瘫回陪护椅上。   魏勤委屈巴巴的望着天花板,之前觉得好看,看多了虽然还是觉得好看,但实在架不住肚子胀。   魏勤听到魏璋轻微的鼾声,胀胀的肚子还装了不少困惑,他刚才出去到底做什么了?   正在这时,一声若有似无的绵长声响,从魏勤的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冒出,听着很尴尬,按女医仙说的,顺其自然。   响声结束,魏勤觉得胀胀的肚子舒服了那么一些些,紧接着又是一阵响动,一阵接着一阵,没完没了。   魏勤忽然心中大喜,这不就是通气了么?!   “七叔!我通气啦!”   然而,魏璋睡得实在太沉,连眼皮都没撩一下。   魏勤气得捶床,越发思想家人,比如阿耶阿娘阿姐,还有贴身小厮梧桐……通气以后,肚子好饿,好想吃飞来医馆的食物啊……   今儿是人日,没吃到煎饼、没喝到菜汤,也没能贴彩胜,好不开心啊……   ……   整个医院绝大部分人都在睡梦里,像魏璋一样。   然而,医院各药房和药库、静脉注射配置中心、器械科、供应室,以及保主任管的后勤供应仓库,都在大盘点。   医院虽然有电了,但不能联网,所有的核消都要人工记录核对,盘库难度大大增加。   门急诊药房的存量动得不算多,病区药房消耗与平时一样,压力最大的是静脉注射配置中心,日常消耗很大。   压力次大的是,严格控制的精神类药品,以及价格昂贵的特殊药品。   而麻醉科在清理完堆积的医疗垃圾以后,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全科人员以主任与护士长为中心,盘点科内现有的一次性医疗用品数量,比如,医用手套、手术衣、输血器等等……   以及所有科室都最常用的各种消毒剂,75%医用酒精,碘伏消毒液,医疗器械浸泡消毒用的戍二醛溶液……   口腔科的口腔专用耗材等等,更是大幅消耗,门诊库存量锐减……   从深夜到黎明,一张张库存表随着破晓时分的钟鼓声打印出来,声音停止时打印完成,各部门主管顶着硕大的黑眼圈,都想知道郑院长在哪儿?   正在这时,所有人的手机同时收到短信通知:“飞来医馆系统恭喜您!第三项任务已完成,无限无害化垃圾处理系统已开启使用。”   “飞来医馆第四项任务,救治四十八名病人,将开启无限药库和器械供应系统。”   偏偏世事总无常。   当医院的大家以为第三项任务可以在自己的手机上接收时,仍然在老年机上看的;这段时间,绝大部分人已经习惯不拿手机当精神支柱,没信号的手机扔抽屉已经是常态。   所以,当第四项任务出来,最先看到的仍然是金老那续航能力非凡的老年机。   郑院长看完第四项任务脸色都阴沉了,把手机还给金老,拿起对讲机打开公共频道:“各科室注意,飞来医馆第四项任务,救治四十八名病人,将开启无限药库和器械供应系统。”   对讲机里欢呼声一片:“急诊!急诊!急诊!”   抢救大厅的医护人员个个捂脸,这系统言出必行挺好,但这成果个个卡在每个人心上,逼得他们像为了吃胡萝卜拼命的驴。   真的很累啊!   对讲机里的欢呼声停止以后,接着就是沉默。   先是六个,然后十二个,接着是二十四,现在是四十八……系统要求的病人数量越来越多。   病人也分轻中重,治疗起来有的还算容易,要是像魏勤那样的来十几二十个,病人治没治好、能不能活不知道,医护人员肯定先过劳了。   医院本就是个工作压力和强度饱和的地方,因为这离谱的穿越,整个医院病人数量只增不减,医护人员数量只有原来的一半,这七日强撑下来,几乎是拿命在拼了。   郑院长继续:“从今天开始,医院吸收已康复的病人或病人家属,有意愿从事医学相关专业,护工、或后勤保障、清洁工作的,都可以向各护士长报备,由护士长和科主任决定是否留用。”   “留用时工作认真,经过考核以后,填充进医护人员队伍中,充当护工的角色,在安全可靠的范围内减轻医护人员的工作压力。”   “如果病人或病人家属有情绪,我来沟通。”   郑院长和金老昨晚就尽可能地设想周全,也给自己做了不少心理建设,毕竟医患关系的紧张,也不是这七天就能改变的。   万万没想到,这场前所未有、最大规模的“院内招聘”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支持,各科护士站等待面试笔试的病人家属排成了长队。   更出人意料的是,供应科保科长、保安队长强哥和狄警官都收到了面试请求。   于是,医院各部门主管再次忙到飞起,而病人家属们都在面试或前往面试的路上。   俗话说得好,“一种米养百样人,百样人有百样心。”   这么多人面试,绝大部分是因为无聊和好奇;一部分是真心想学医,先来个职业体难;一部分则是凑热闹;还有受某些国产职场剧影响,对“大白褂”有衷情的……   反正,个个精干的护士长们,为了病人安全的底线,设了许多关卡。   从清晨到晚上,许多满怀信心的病人家属都扫兴而归,第一天的面试通过率,十分之一都没有。   原来看起来简单的事情,自己做起来就是另外的事情,哪怕是被病人叶槽最多的“一针见血”。   即使对最粗的模型血管下针,倒也“针针见血”,就是每针都破,生动体现“一针见血”的多样性。   当然被筛选下来的人,如果还是有心,可以去接受护工培训。   反正只要愿意用心,都可以发光发热。   医护相关的面试通过率如此之低,超乎想象,临到傍晚时分,忽然有了大惊喜。   国内知名心脏领域大佬级别的医生,作为病人家属,戴着鸭舌帽低调地躲过了第一轮人才报备,闲了七天也啃了七天普通餐以后,骨头里都痒痒,同时也因为老母亲的阑尾炎手术痊愈到了可以出院的地步。   韦民医生作为大佬,当然不可能向普外科主任或护士长报备,而是直接去急诊抢救大厅找了郑博厂院长,一摘鸭舌帽,问:“郑院长,我是韦民,是XXX医院心外科主任,你看我可以么?”   好巧不巧的,郑院长当时正和心外科主任说话,对讲机两边都沉默了。   心外科主任夏至特别大方:“韦主任,要不要我去急诊接您?!”   效果堪比“无声处听惊雷”,不到十分钟,消息传遍医院的每个角落。   听到消息的普外科刘秋江主任,惊得差点把辣椒酱瓶子摔了。   除此以外,后勤保障等相关部门的通过率倒是不错。   尤其是后勤供应的保科长,除小姜和小陈两人以外,还收了六名踏实的小伙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赶紧进行上岗前培训,没错,这里也要考试的。   医院嘛,就是一个充满考核的地方。   最让人意外的是,警务室的狄警官和小葛警官。   一个医院的病人家属里,有三名老特警和两名在职老刑警,两名已退休的鉴证科人员,两名转行的训犬师和两名年轻的技术员,惊掉了两位警官和郑院长的下巴。   依然世事无常,飞来医馆的警务室综合实力,强大到让人咋舌的地步。 第28章 武侯上山   郑院长从口袋里取出人才登记表, 没印象啊。   别问,问就是某些专业的技术人员都比较低调。   郑院长想了想,又发了一次通知:“院内招聘长期有效。”   强哥是全院保安里最年轻的, 同事们的年龄都不算小, 整个队伍也有些沉闷。   忽然进来六名年轻人, 而且都是冲着偶像来的,强哥立刻感受到了年轻人的活力,不是问每天要训练什么,就是拉着让他说以前的故事。   强哥把训练和考核内容都说了, 但对以前的故事闭口不提。   因为飞来医馆的安全问题,晚上比白天明显得多。   所以,强哥都值夜班,白天大多睡觉, 睡醒了就陪着急诊小男孩去留观室送饭,他出人意料地粘人, 以前粘急诊护士长周洁,自从得到金老允许当门童以后,除了上课就粘着自己。   这孩子的记性是特别好,不管什么事或物, 只要听人说一遍就能记得,逼得金老坐着电动轮椅到儿科病房转悠,搜罗了小学一年级语文课本给他。   所以, 小男孩除了睡觉,整天都在学习,白天金老教完回病房, 天刚亮,他就溜到强哥值班房拿出课本看。   让一夜没睡的强哥见识到了“努力的天才多么可怕。”   万万没想到, 更可怕的事情来了。   晚上十点,郑院长转悠到了门卫小屋,敲了敲窗。   王强立刻起身开门,然后像听话的好好学生,坐得毕恭毕敬:“郑院长,有什么事儿,您尽管说。”   郑院长随手掏出一套练习卷:“把这些都做了。”   王强当时就惊了,但也不敢说个“不”字,拿起登记的笔,开始埋头写,写不到十分钟就抓耳挠腮像孙悟空要变回原形。   郑院长摇了摇头,抽走卷子:“算了,别写了。”早就知道他的德性,不打算为难他。   “急诊那个小男孩,今天对金老说,他还小没有能力保护阿娘,所以暂时不认阿娘,但是他想认你当阿耶。”   王强手里乱转的笔掉了,好巧不巧地戳进了厚靴子的鞋带眼里,杵得笔直。   这概率比芝麻掉进针眼里还小得多。   一时间,强哥和郑院长脸上的表情都有些空白。   王强哆嗦着嘴巴:“阿爷?!男人四十一枝花,我有这么老吗?!”   郑院长随手一巴掌拍在王强的肩膀上:“在这里,喊阿耶和哥哥都是老爸的意思,金老讲的课你是一个字都没听啊?!”   王强捏了捏鼻子,直接拒绝:“我不要!小孩子烦死了!”   郑院长还是乐呵呵的:“带孩子,管他吃喝拉撒洗澡穿衣服;跟金老上课,你自己选!”   王强大猛男趴在小桌子上嘤嘤嘤:“这日子没法过了!”   “二选一!”郑院长完全不肯退路。   王强天生软硬不吃的倔,在郑院长面前扮乖也是逼不得已,坚持不了一分钟就原形毕露:“郑院长,这么大医院,有同情心的、喜欢他的学霸学神要多少有多少!”   “干嘛来为难我这个学渣啊?!”   郑院长抬手就是一个爆栗子:“人家小学神只选你啊,我有什么法子?”   王强被郑院长盯得露怯,终于破罐子破摔:“我这么个渣渣,怎么教他功课啊?!”   郑院长哈哈大笑:“就你还想教他功课?”随手从口袋里抽出同样一套试卷,扔给王强。   王哥一眼扫过去,和自己刚才做的题一样,上面已经写好了,分数之高让他心烦:“干嘛,拿卷子讽刺我啊,我不吃这一套!”   “小学神做的,金老如获至宝。”   “学神还用父母操心?你就陪他吃好玩好穿好睡好。”   “如果我在对讲机里说全院招领养,你信不信,想收养他的比今天参加招聘的还要多!”郑院长戳了一下王强的额头,“他为什么选你,你不知道?”   王哥沉默,内心天人交战。   郑院长还是笑:“因为是你把他从破庙里救出来的,是你把他带上山的,类似雏鸟效应,懂不懂?”   “小学神太聪明,慧极必伤,金老担心这个,所以他选择你,我们就要让你接着他!”   “你有很多特别的经验,普通人哪怕我们都学不会的,分散他的注意力,陪着他就行了。”   王强塌了双肩捂着自己的脸:“我爸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我怎么当个好爸爸?”   “当你记忆里羡慕的、希望爸爸会有的样子,”郑院长起身,准备离开门卫小屋,“我们不知道会在大郢多久,是暂时来这里,还是永远。”   “只希望在他的心里,有那样一个给了很多信任关心爱护的人,给他立个榜样,照亮哪怕一程。这孩子心里太苦,虽然不容易被骗,苦太多容易生恨,更容易走上歪路。”   “你再想想。”郑院长走出小屋。   王强又变回了强哥模样,双脚跷在小桌子上,两眼盯着监控,脑袋里反复盘桓郑院长的话,最后想到了一个歪路,学渣有个学神儿子是什么人生体验?   强哥一撸短发头皮,那可太爽了!   想通了,那是一想到就能乐两声!   万万没想到,临近十二点,屏幕上又出现一群人影,看身影像是桃庄村民,但又有三个走路都横着膀子、背着包袱的,明显不是村民,又来了什么人啊?!   强哥有些烦躁,摁了对讲机:“急诊,外面又来了一群人,没带礼物,有三个不怎么善茬的,让不让进?”   对讲机立刻传出无奈的回答:“现在不是缺病人吗?进吧。”   “那就快派人来翻译。”强哥关了对讲机,看着他们慢慢靠近,更加纳闷,那些身体恢复的村民怎么又上来了?   等他们再走近一些,发现村民们正在轮换一个大背篓,换的时候小心翼翼,隐约觉得里面可能是人。   一位村民率先跑到门卫小屋敲门,边敲边喊:“守门仙,救救叶里正啊。”   强哥虽然没听懂,但还是根据猜测,再次摁下对讲机:“急诊,有重病人,要推车。”   很快,换班后的文浩医生推着车来到门卫,没有意外,负责翻译的还是小男孩,嗯,很快就是儿子了。   小男孩下意识站到强哥身边。   强哥这才打开门,村民看了看守门仙,又看到小男孩,真的比见到亲人还亲,眼泪哗哗的:“叶里正骑马摔伤了,我们用背篓轮流背上来的。”   “叶里正是被……”村民话还没说完,就被武侯提着衣领挤到身后。   小男孩同声传译结束,恭恭敬敬地行礼:“见过武侯,为何事而来?”   三名武侯一路走来,被飞来医馆外墙和蓝色围墙震惊了,但是一想到这些村民竟然比自己先进医馆,心里有微妙地不平衡以及愤怒。   更厌恶的是,村民看起来和守门仙医仙们很熟,特别是这个小男孩,身上穿的明显是飞来医馆才有的衣服,好像被特别疼爱地护着,一群田舍汉凭什么比他们先打交道?凭什么?   武侯等小男孩行完礼,有心给他下马威来彰显自己的身份:“你这个小田舍汉,姓甚名谁?”   小男孩楞了一下,还是恭敬回答:“阿爹阿娘已经故去,尚未取名。”   村民们的脸色都有些难看,田舍汉是骂人的话。   “孤儿?靠边,别挡路,”武侯更加傲慢,“告诉守门仙,我们奉京兆府之命上山,查看飞来医馆回去覆命……”   文浩医生示意村民推车往外走去接病人。   村民赶紧推着车跑,生怕再和武侯站在一起。   然而,文浩医生一眼就看出背篓里的病人情况严重,直接连人带背篓搁在推车上,往门卫里推,边推边小心地护住。   武侯更加生气,岂有此理,山野村夫比自己这个背负京兆府命的武侯还要先进医馆,立刻出声:“放肆,你们怎么改先于我们进去?”   村民们推车护篓的手立刻松了,要不是强哥眼明手快,推车上的背篓就可能滑下推车。   文浩医生也感觉到不对,扭头一看,村民们离车五步远,纳闷地看向小男孩:“他们怎么了?”   小男孩如实回答:“文叔叔,这三位是奉京兆府命上山的武侯,是官,进门时官在前,民在后,违背就是逾距,要挨板子的……”   文浩只担心病人:“飞来医馆可没这个规距,人命最重要,快来个人扶住,免得打滑再受伤。”   小男孩站在门内,如实向村民们解释,但他们仍然不敢动。   强哥的眼眼转了转,随手拽了敲门的村民进来,其他人和武侯都关在外面,让小男孩带住推车头,村民扶住背篓,一起推着车小心穿过停车场。   村民这才大着胆子,边走边把叶里正赶路受伤的事情讲了一遍。   小男孩听得眼泪都出来了,边哭边问:“叶阿翁,你疼不疼啊?别怕,医仙们很厉害,会治好的你的。”   叶里正平日里凶归凶,对小男孩格外关心,努力挤出笑露出了豁牙:“没事,叶里正老了,老了的人不怕疼。”   小男孩哭得更凶了:“叶阿翁,你的牙也摔掉了呀……”   叶里正就坡下驴:“哎,摔掉了。” 第29章 第二位危重病人   睡在抢救大厅的村民们听到孩子的哭声, 纷纷坐起来,正在这时,自动门打开, 文浩医生推着车先进。   “哎, 这背篓怎么这么眼熟?”不知道哪位村民咕了一句。   小男孩止住了哭, 从衣服口袋里翻出小袋装的绿豆糕,撕开包装纸,踮着脚尖往叶里正嘴里送:“叶阿翁,可甜可好吃了。”   叶里正又疼又饿又冷, 看见这口吃的,还没张开嘴,就觉得口水要漫出来。   正在这时,文浩医生把绿豆糕收回男孩口袋:“检查以后再吃。 ”   男孩忽闪着大眼睛不理解, 但文叔叔的话一定要听。   “来,替文叔叔转告他们, 留两位力气大的,其他人都回床上休息,免得影响治疗。”文浩摸了摸男孩的头。   男孩大声告诉村民。   村民们立刻散开,回到各自床上躺好, 竖起耳朵听。   叶里正眼睁睁地看着到嘴的吃食就这样飞掉了,这两天压抑的憋屈、疼痛和愤怒忽然爆发,泪水夺眶而出。   几个人合作, 把叶里正从背篓里小心翼翼地挪出来,就见他老泪纵横:“叶里正,你怎么了?”   医生文浩盯着叶里正形状异常的小腿:“护士长, 通知放射科急诊拍片。”   护士长周洁拿着对讲机开始通知。   男孩把村民们路上的对话告诉文浩医生。   文浩听了直皱眉头,让叶里正躺平, 没想到他完全不配合。   叶里正怒吼:“我家的老马,它救过我的命啊……”   村民们知道这里需要安静,急忙安抚,却被叶里正一把推开。   叶里正泪水涟涟:“三个武侯轮流拿鞭子抽它,抽得马屁股全是血,不然它怎么会摔倒?我连老马都护不住啊……我对不住它……”   村民们听了虽然气愤难当,但敢怒不敢言。   男孩咬着牙把这些告诉文浩和强哥。   “呕!!!”叶里正突然大口大口吐咖啡色血块,衣服上、推车上、地上到处都是,先是怔怔地看了看自己衣服上和手上的血块,然后晕了过去。   护士站的医生护士们第一时间围过去,拉上床帘,开通静脉通路、固定骨折处,争分夺秒开始抢救。   大郢第二位危重病人又这样半夜出现了,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   强哥把叶里正送进抢救大厅就离开了,对他来说,看门才是大事,毕竟门外还关着一堆人呢。   可没多久,小男孩就埋头跑过来抱住强哥大腿,紧紧地不撒手。   “嘿,门童要传话的,你跑来是怎么回事?”强哥纳闷,还是把他抱起来走进门卫小屋里,怕他冻着还关上了门。   “嘭!嘭!嘭!”外面敲了许久的门,好不容易停下来,听到说话声,又敲起来。   “怎么回事?”强哥深吸一口气,自己不仅学习渣,也不会安慰人,哄孩子更是破天荒头一次,努力温柔,其实只压低了嗓门,“说话啊。”   小男孩还是不说话,抱得更紧了。   强哥用手指戳了戳男孩的后脑勺:“有人在家吗?守门仙来敲门。”然后,尴尬地抠出一座飞来医馆。   小男孩抬起头,清澈的黑眼睛浸在眼泪里,亮得渗人:   “我们搬到桃庄,阿耶阿娘生病下葬,叶里正带人帮了很多忙,他是除了耶娘对我最好的人!”   “那确实值得尊敬。”强哥表示认同。   小男孩啜泣着把叶里正被武侯抽马赶路、受伤挨鞭子也被迫上山的事情,说了一遍。   强哥勉强听出三个恶棍,然后问:“武侯是什么?”   小男孩时不时抽噎一下:“武侯……嗯嗯……负责查访住家、巡逻、抓恶徒……”   强哥掏了掏耳朵,看小男孩说得这么认真,强行忍住一堆脏话,挠着寸头让自己平静,这武侯很像警察和社区基层工作的合并体。   啊呸!欺人太甚!   小男孩咬得牙根咯咯响:“叶里正大口大口吐血,强叔叔,你是守门仙,一定能把他们都打死对吗?”   强哥脑海里猛地想到郑院长的提醒:“这孩子心里太苦,不容易被骗,但苦太多容易生恨,更容易走上歪路。”   郑院长和金老真是神预言!   换成别人,可能就被小男孩吓到了,但强哥却看到了他的无助,因为自己小时候也曾经跑去求警察帮忙打死爸爸。   强哥抱起小男孩很认真地想了想:“杀人偿命,哪里都一样。我杀他们三个,必须拿命去抵。如果你真的这样想,我可以去。”   小男孩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眼泪夺眶而出:“我不要!你是守门仙,你不要死!”   强哥被他哭得鼻子都酸了:“行啦,别哭了,我带你去看特别的。”   小男孩的眼泪更多了:“叶阿翁会不会像阿耶阿娘那样死掉啊?”   强哥摸了摸他的头:“那我们去瞧瞧?”   “我不敢……”小男孩抽泣。   “嘭嘭嘭!!!”武侯在外面大力敲门,“快开门!”   强哥略微向下的嘴角忽然上翘,向小男孩神秘地一笑,说了些悄悄话。   小男孩再次瞪圆了黑眼睛:“真的吗?”   “骗你是小狗,”强哥伸出小手指和他拉勾,“走!”   武侯越生气敲门越大声,越不开心火越旺,一拳拳敲得更加用力,谁也不知道事情是怎样发生的?!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蓝色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在桃庄村民、小男孩和另外两名武侯的注视下,守门仙毫无防备挨了一拳,整个人飞出去五步远,还在雪地里滚了几圈。   小男孩惊呼:“武侯打守门仙啦!”边喊边跑。   一众人吓得下巴掉在地上,久久缩不回去。   飞来医馆的门开着,硬是没一个大郢人敢踏进一步!   众目睽睽之下,只有小男孩扑过去猛摇强哥:“守门仙,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周遭像凝固了一般。   强哥晃晃悠悠地坐起来,满脸鲜血,惊呆众人。   打人的武侯吓得双腿发软,勉强挪动膝盖,却发现怎么也动不了,无意识看到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和被血染红了的京兆府文书,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我不是,我没有!”   “不是我!”   “我没有!”   桃庄村民们迅速离武侯十步远,太可怕了!   另外两名同行的武侯吓得手足无措,来送书信却打了飞来医馆的守门仙,疯了吗?!   正在这时,小男孩喊:“快送守门仙进去!”   村民们跑进医馆大门,七手八脚地把守门仙扶起来。   守门仙特别硬撑:“抱歉,大医仙歇下了,若要拜访请白天再来。”说完,把大门关上。   凌晨一点半,三名武侯在飞来医馆大门外冻得瑟瑟发抖。   “回去吗?”打人的武侯从牙缝里挤出了自己的声音。   “回去做什么?让程兆尹知道你打了飞来医馆的守门仙?”   “我不是,我没有!”   “你觉得我们是聋了还是瞎了?”   本来好好的半夜进飞来医馆,再连夜赶下山,明日一早就能回到国都城,时间都算死了,现在可倒好,桃庄田舍汉们进去了,三个公务在身的都被关在外面。   守门仙是说了,明日天亮才能见到大医仙,可是……大医仙会见他们么?   三名武侯各怀心思,最后还是二对一,骂动手的武侯。   “骂我?!你们都骂我?!”动手的武侯总算从极端恐惧中缓过劲来,暴跳如雷。   “要不是你们嫌敲门手疼,非逼着我敲……我至于敲那么久敲那么用力?”   “平日里就是有功劳使劲抢,有苦劳我上,我说过什么吗?”   “现在可好,事情一出全赖我。敲门的时候你们在干嘛?!”   年龄稍长一些的武侯更生气:“蹊跷事年年有,谁敲门打到人?自己蠢笨还不知道,还好意思腆着脸在这儿骂我们?”   “自己做事自己当,”另一名武侯话不多,“就算明日真的见到大医仙,能进去走一圈,回复时间晚了,我实话实说就是。”   打人的武侯冻得通红的脸,气到发白:“实话实说是吗?好!”说完,就拿路边没有融化的雪擦手,试图擦干净手上的血迹。   可是,怎么也没想到,手上的血迹明明没有多久,却一点都擦不掉。   手都擦红了,还是擦不掉。   三个人都吓得不轻,打人的武侯再一次吓得魂不附体,上下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   其他两名武侯像避瘟神一样躲得老远。   “你们给我回来!”   “别忘了公务!”   两个要跑,一个不让跑,言语太激烈,拉扯动作也更加激烈,不知道谁第一个出拳,谁立刻还手,反正五分钟后,三个人扭打在一起。   ……   一门之隔,强哥安顿好村民,带着小男孩在小屋里听壁角。   真不能怪人听壁角,实在是他们的嗓门太大了。   小男孩边听边告诉强哥,小声拍手,激动得语无伦次:“他们回去真的会受罚,吵得可太厉害了,啊呀,好像打起来了。”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小男孩特别关心地望着强哥洗干净的脸:“你摔疼了吗?为什么流那么多血?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找周护士长和文浩叔叔检查一下?”   强哥毫不在意:“我小时候就容易流鼻血,这么点不算什么。”   “真的?”小男孩不太相信,滚了那么多圈呢,还躺了一会儿才爬起来!   强哥抱起小男孩走出去:“最后玩个游戏,你就去睡觉。”   小男孩猛点头,强哥的游戏都特别好玩。   强哥放下他,走出几步远,拍了拍手:“来,给我一拳。”   小男孩困惑地伸拳。   瞬间,强哥像腹部遭受重击突然后退,连续翻滚几圈倒在雪堆上,一动不动,伸手比耶。   小男孩先是惊得嘴巴都张大了,不可思议地看了看自己的小拳头,恍然大悟,撒丫子跑过去使出全身力气都没法把强哥拽起来。   强哥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好了,睡觉。”   小男孩心满意足跑回门卫小屋,躺在值班床上秒睡。   强哥看得直摇头,医生说他是体质问题,看着吓人,对身体的影响并没多大,关键是流鼻血的次数并不多,今天只是小小利用一下,仅此而已。 第30章 犯了大忌   破晓时分, 医院有一部分“睡神”已经对钟鼓声免疫,大部分可以醒来后重新入睡,一小部分醒了以后就再也睡不着, 比如郑院长和金老。   门卫小屋里, 窄小的行军床上, 强哥睡在床边当人形护栏,小男孩在里面睡得香甜就是有点费强哥。   也不知道小男孩在家睡觉什么样儿,反正强哥被“顶了个肺”“踹了腿”“踢了腰”等各种姿势轮番攻击,他的身体力量强悍, 睡眠质量更偏向于野兽派,睡得机警,随时可以睡可以醒。   强哥又一次被勒脖子憋醒,小心地调整男孩的睡姿后, 就看到郑院长的脸庞出现在小窗口。   强哥无奈地抹了把脸,打开小屋门又随手关上, 一脸不满地盯郑院长:“哎,你就不怕把我吓出个好歹?”   郑院长呵呵:“我可没这个能耐,倒是你,孩子带得不错。”   “郑院长, 有话直说。”   “那孩子要跟你姓,让你取名,你好好想。”郑院长顺利把取名大事扔出去, 心情愉快地回转。   “郑院长,外面有三个武侯带了官印文书等着见大医仙,等了小半夜。”强哥笑眯了眼睛, 来啊,看谁的题更难?   郑院长气得要打人, 但又清楚自己不是强哥对手:“你怎么能把人关外面呢?!”   强哥把昨晚武侯拍门摆臭架子、不让受伤的叶里正先进门这些都讲了一遍,也没隐瞒小孩子要自己杀人、略施小计恶整武侯的事。   郑院长难得叹气,强哥毫无愧色,两人互看一眼又移开视线。   强哥一脸“祸闯了我认”的神情,语气带着怒意:“那个老头又干又瘦,在急诊哭马哭到大口呕血,也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   郑院长的脸庞难得没了笑意,第一次与官差打交道就这样不愉快,但事已至此,也没必要过于纠结,只当是互相试探。   不论善意恶意,俯视仰视,该来的总会来,幸亏有金老在。   等金老坐着轮椅过来,难得见到郑院长脸色不对,赶紧调侃:“哟,大清早就生气啊?谁这么能耐?”   郑院长呵呵:“来,把事情再说一遍。”   金老听完,脸色比郑院长更要难过三分,看着王强:“你出去让他们进来。”   强哥打开院门发现三名武侯鼻青脸肿、衣服前襟染血、拖着鼻涕正蹲在门外,正齐刷刷地盯着自己,果然没敢下山,呵。   “请进。”强哥比了个请的手势。   三名武侯饥寒交迫,哆哆嗦嗦的,又带着六分讨好的眼神望着强哥,哪知道刚跨进去,就看到郑院长和坐在电动轮椅上的金老。   飞来医馆外面整晚都流光溢彩,里面更是别有洞天,武侯们看得两眼发直,为何能有墙是红褐色的?为何窗玻璃比琉璃还透亮……   动手打强哥的武侯又一次吓得魂不附体,他到底惹恼了什么样的神仙?紧捏着手中染血的文书,递出去会不会触怒大医仙?   金老驱动轮椅靠近,强哥立刻跟随,这位可是镇馆之宝,必须保护好,挂胸前的眼镜歪一下都是他失职。   武侯后退一步又一步,满眼惊恐,这是什么车?为何能无马而动,直到退无可退,后脑勺撞在了蓝铁皮上,“咚!”好大声。   其他两名武侯双腿哆嗦得几乎站不住,这位大医仙一定是因为守门仙受伤而震怒,所以才能凭空将他逼得撞墙。   金老伸手:“听说你带了官印文书?”   武侯背靠蓝铁皮门一下子瘫坐在地,双手颤抖地捧着沾血文书送过去,满脑子都是触怒神明的造孽死法。   金老拿起来老花镜架好,对着干涸的血迹直皱眉头,展开仔细看完又还给吓得半死的武侯。   接下来,金老说的话更加令他们惊恐万分:   “武侯赶路上山不顾村民死活,无礼叫门、打伤守门仙,桃庄叶里正生死未卜,犯了飞来医馆的大忌。”   “除非你们京兆尹、左冯翊和右扶风,任意一位亲自来见并解释清楚,否则不要再派武侯上山,上来也只有闭门羹。”   金老只一眼就知道这三位武侯什么德性,从轮椅的储物盒里取出纸笔,一挥而就,装进细竹竿里封好,塞到看起来最镇定的武侯手:“请回吧。”   三名武侯魂不守舍地走出铁皮门,只有一个念头,这下死定了。   金老摘了老花镜:“郑大院长,还不去急诊看看?”   强哥忽然出声:“就,那啥,这孩子白天学习,晚上还要当翻译,这觉太缺了,以后怎么长得高?我就不信这么大医院里,再找不出其他人来?”   “哟,心疼儿子啊?”郑院长逗强哥。   金老也确实头疼这个问题,但翻译工作非常重要而且需要品性纯良,若是因为私利而信口胡诌,很容易挑起双方矛盾。   “我家王一一,我不心疼谁心疼?”强哥理直气壮,让他取名就是简单。   金老毫不掩饰嫌弃:“一一,在这里只能当小名,大郢取名岂能当儿戏?”   没文化真可怕,强哥臊眉搭眼的矮了一厘米。   金老的手指尖在轮椅扶手上,又拿了纸笔写下“王翊”二字:“等他睡醒了再给。”收拾好东西,驱动轮椅原地转圈,向急诊去了。   强哥望着笔走游龙的两个字,忽然精神一振,这是我儿子!不对,这个字读什么来着?   别问也别管,反正本学渣就是白捡了个学神儿子!   一扭头,小男孩正揉着惺松的眼睛,有些懵的看着强哥:“你练字吗?”   强哥刚伸长的脖子又缩了回去:“来,从今天起,你姓王,小名一一,这是你的名字,不认识可以找金老。”   小男孩双手捧着名字纸,咯咯笑着,欢呼着跑来跑去,黑亮的眼睛映着晨曦的光,充满活力。   强哥心情瞬间变好:“好啦,儿子,白班的李伯伯来了,我们现去食堂吃早饭,然后我回值班房睡觉,你去急诊上课,中午我们去二楼送饭……”   小男孩猛点头,笑得合不拢嘴:“阿耶,抱!”   强哥一把抱起儿子:“一一,不叫阿耶,爸爸就是我们这儿阿耶的意思。”不然总以为自己是爷爷。   “爸爸。”王一一小朋友开开心心地搂着爸爸的脖子,除了头发长、样貌偏大郢以外,真父子的味道还挺足。   “哟,强哥,”保安老李打招呼,“小朋友早。”   “李伯伯,早,”王一一甜嘴又乖巧,顺便显摆手里的纸,“爸爸取的小名,金爷爷亲手写的大名……我有名字啦,我有爸爸啦,我叫王一一。”   “好,”李伯伯接过强哥手里的对讲机,做好交班记录,“今天食堂有煎饺,去晚就没了。”   强哥把王一一架在脖子上:“儿子,冲呀!”   王一一兴奋极了,举着小胳膊大喊:“爸爸冲呀!”   两人就这样鸡猫子鬼叫地穿过停车场、冲进急诊大楼、跑到食堂,停在了超大字体的“安静”下面,王一一正在兴头上,嗓音又亮又脆:“爸爸,冲呀!”   本来食堂还有人小声说话,这一嗓子吼出来,大家都知道“大郢小天才选了强哥当爸爸”,虽然不敢相信,但眼前的现实也无法否定。   医护人员知道强哥是医院安保第一人,陪急诊出去找病人,组织保安们连夜装蓝铁皮,在这种飘忽不定的环境里,给了相当多的安全感。   平时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在没了工资结算和劳务纠葛以后,多了尊敬。   反应也是立刻的。   一群医护人员走到强哥面前,从口袋里摸出各自珍藏的独立小包装零食,奶糖、话梅、一小块巧克力、奇趣蛋甚至有小玩具……   “强哥,加油!”   “强哥,当个好爸爸!”   “强哥,带好儿子……”   王一一小朋友再次睁大了眼睛,这些都是什么呀?   “谢谢!”强哥认真地向大家鞠躬,然后招呼,“来,儿子,谢叔叔阿姨。”   “谢谢叔叔阿姨。”王一一特别认真地跟说,发音标准又自然。   这下轮到医护人员震惊了,百闻不如一见,这大郢的小天才真的太厉害了,听不出一点口音。   强哥内心的自豪感爆棚,厉害吧?我儿子!   ……   三名武侯垂头丧气下山,也有人舒适地从另一边上山。   没错,秦国公的嫡长孙秦盛,在大管家的细心呵护、家仆们齐心协力地拼命下,终于亲自踩到了平整光滑的混凝土马路上,这脚感实在太特别了。   少年郎再老成持重,见到飞来医馆的风景,还是忍不住加快脚步东张西望,身后是操碎了心的大管家,和快要累死的家仆们。   “十九郎,慢些再慢些,”大管家哄孩子也是一绝,“步子端方,心平气和,已经到了,不急。”   少年郎也在努力平复心绪,只看相对无趣的路面:“这上面是行人,下面行车马?只是这路有些窄,没有朱雀大街宽敞。”   “行人的路面有花纹,只是这上面凸起的橘黄色是做什么用的?走路不嫌硌脚吗?”   “还有,大门在哪儿?” 第31章 第三位危重病人   但秦盛的问题无人能答, 毕竟大管家和家仆们也觉得眼睛不够用,同样一头一脸的问号。   一群人沿着蓝铁皮的墙绕了一大圈,好不容易找到了同样颜色的门, 大管家先半举起手, 家仆们立刻排起整齐的队伍。   秦盛在大管家的伺候下, 整理衣裳、掸尘等等,打理得一丝不苟,并打起最足的精神;紧接着,大管家和家仆稍作收拾, 又把预备的礼物箱笼挨个掸尘。   秦盛平举双手转了一圈,然后从怀里掏出自己重写了六次的拜贴,递给大管家。   大管家右手持拜贴,左手轻叩三下:“秦国公府嫡长孙秦十九郎, 慕名而来,只盼开门一见。”   保安老李就在门口, 先被敲门声吓一跳,然后又被听不懂的大郢语给整懵了,第一反应跑进门卫小屋,看着监视屏, 摁下对讲机:“急诊,门外来了十六个人,背了不少东西……”   之前不都是半夜来的吗?怎么改白天了!   对讲机传出回话:“金老已经出去了。”   很快, 金老坐着电动轮椅穿过停车场。   急诊外科医生文浩和护士长周洁跟在金老身旁,因为他要求他俩必须尽快学会大郢的日常交流,不能总想着依赖王一一小朋友, 今早王强队长就抗议过了。   两人没办法,戴上口罩、以防万一还推了平车跟出来, 礼貌起见,平车搁在门诊大楼下面,又走到门卫。   这样一来,等门的时间就拉长了,但敲门声始终是轻轻三下,不多也不少。   金老到了迎接位,见文浩和周洁站在两边,吩咐:“开门。”   保安老李还是第一次接待大郢人,浑身紧张,开门的姿势都有些怪异,还是冷静地接过拜贴,送到金老手中。   不论什么人,也不管多少次,坐电动轮椅的金老总是最能冲击大郢人内心的大医仙。   金老将挂着的眼镜架上,打开拜贴后仔细阅读,然后微笑着看向大管家:“请进。不知秦十九郎现在何处?如果方便的话,还是上山一趟为好。”   大管家弯腰地将秦十九郎扶进去,家仆们跟上,整整齐齐地在距离金老五步远的地方站住。   秦十九郎原本要恭敬行礼,进去的瞬间看到与大郢国都城完全不同的飞来医馆,处处惊奇,哪里都看不够,太多问题和困惑……   阳光照在化了一半雪的各种各色的私家车上,仿佛巨大的琉璃制品,这怎么可能?   秦十九郎突然眼前一黑,视野忽明忽暗,整个人开始抽搐,口吐白沫……   “老李,推车!”医生文浩反应最快,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秦十九郎,动作甚至比大管家和家仆都快了半步。   保安老李撒丫子跑去拉推车。   护士长周洁护住秦十九郎的四肢,保护他的身体不因为猛烈抽搐受二次外伤。   “车来啦!”保安老李拉着车,把车摆到与秦十九郎水平整齐的位置。   “三人搬运!”   “一,二,三!”周洁喊口令,三个人用力将秦十九郎搬上车,提起床边保护杠,头也不回地向急诊大楼跑去。   金老驾驶电动轮椅原地旋转,径直穿过停车场,向急诊大楼去。   速度之快,让大管家和家仆们瞠目结舌,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立刻背着箱笼快步跟上。   大管家暗自庆幸,幸好进了医馆,太好了,十九郎君是个有福的。   秦盛被放到抢1床,按照惯例,病人进大厅抢救,家属在外面等候。   护士长周洁拿着评估表走出大厅,在金老微笑的支持下,在走廊上努力和大管家沟通,了解秦盛平时的生活情况和身体情况。   神经内科接收到消息,派出有名的萌妹纸女医生凌淼,利落的黑短发、娃娃脸、大眼睛却不近视,身材娇小,身穿白大褂、运动鞋站在闪闪发蓝光的平衡车上,在抢救大厅自动门打开的瞬间,嗖得滑进去。   自动门关闭。   家仆们惊得眼睛要脱眶,眼睛从走廊这头看到那头,到处都是琉璃,连墙面都带金属光泽,看到亮光却不见烛火……无数念头纷纷扰扰,一点却是共通的,飞来医馆来得值!   外面寒风刺骨,这里面却温暖如春,医仙们穿得这么少却一点都不冷。   大管家忽然又担心起来,这里的医仙们怎么都如此年轻?与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大管家还是觉得从敲门到进来,还有哪里不对……等等!   刚才都没行大礼,医仙们会不会怪秦国府礼数不周全?   想到这里,大管家坐立难安,这是不敬啊!   ……   抢救大厅内,抢1床开放静脉通路、吸氧,凌医生开医嘱抽血送检,听护士长转述病史。   患者自幼聪慧,骑射马球样样皆精,打小就被家中长辈带着参加各种宴会诗会茶会,四年前的深秋开始发作,时间不定,每次发作都会小便失禁,咬破过舌头,四肢抽动时受过外伤。   秦国公寻遍名医,花费无数,药吃了不少,金针也挨了不少,并没有什么效果。   起初与人争执、太过兴奋时容易发作,近来已经到了日常看书习字都可能发作的地步。   总之,四年前没有发生过颅脑外伤,没有明显的诱因,忽然就开始发“羊癫疯”。   凌淼医生把医嘱单开完,拿着护士长记录的评估表,边捋分析线,边等检查报告。   秦盛这次是癫痫小发作,很快就苏醒了,醒来以后就看到自己身上的蓝白条纹服,看到了更加不可思议的抢救大厅。   大管家顾不上面对自动门的惊讶,在护士长的指引下掀开床帘,见到了戴着吸氧管的:“十九郎君,你觉得怎么样?”   秦盛闭上眼睛,努力控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以及一张嘴就会溢出来的满肚子“这是什么,那是什么,为什么……”   大管家忙问:“十九郎君,还有哪里不适?”   秦盛摇头,以前每次发作醒来,浑身狼狈不说,脑子也昏昏沉沉像浆糊,但现在却神清气爽,连身下的床也柔硬适中地刚刚好,除了戴在耳朵上的管子有些奇怪,还有什么不断冲进鼻子。   护士长周洁拿出“护士常用大郢语一千句”记录本,对照着,一点点和秦盛沟通。   比如,“饿吗?”“渴吗?”“现在有哪里疼痛吗?”“有哪里不舒服吗?”   秦盛点头或摇头,双方沟通得缓慢但有效。   渐渐的,护士长也不慌了,沟通得越来越顺畅。   秦盛想遍了最难过和次难过的事,才勉强平复住激动的心情,轻声问:“我……还能好吗?”   护士长对秦盛说稍等,转身请来神经内科的凌淼医生和金老,由他们继续沟通。   三个人说了没多久,秦盛高声叫:“大管家,把我的药方集拿来。”   “是,十九郎君。”大管家麻溜地走到自动门边,推了推却没推开。   实习护士时萱见到了,摁下开门键。   大管家望着自动打开的门又吃惊不小,来不及犹豫,跑到走廊外,端着装满药方集的沉重箱笼,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抢1床。   秦盛指着箱笼:“这些是四年内所有的药方。”   大管家恭敬地把箱笼打开,里面摆放着四撂整整齐齐的药方,每一撂都超过成人膝盖的高度。   神经内科凌淼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中药方,还是古文中药方,对于普遍学西医的大环境下的西医,看懂中药方的功效和影响实在太有难度了。   金老看出凌淼的尴尬和为难,原地旋转电动轮椅去了护士站,拿起对讲机:“郑院长,把你们医院最厉害的中医找来!”   十分钟后,刚给口腔科钟主任摁完脖子的中医科安主任,第一次来到抢救大厅,把白大褂穿出了老高富帅的效果,也是全院第一人,不愧是“平安老帅哥”。   “安主任,”凌淼赶紧迎上去,讲完抢1床概况以后,又把他请到抢1床边,搬了张凳子,“麻烦您看看这些古中药方。”   秦盛先听金老讲解了现代繁体字和大郢文字的小差别,然后拿起一张中药方看完,随手摆在了空置的抢2床上,看了几张后分类摆放,很快就摆满了一整床面。   这位小病人年龄不大,心思倒是细腻,每张药方最下面还注明了喝药的起始终止时间。   秦盛这四年见过许许多多的医工,每次初诊的情形都记得很清楚,每一位上来都是使劲夸他,然后恭维阿翁,然后望闻问切,叙述病情时要么苦大仇深、要么夸下海口,最后毫不例外地保证一定能治好。   安主任与其在看药方,不如说是在分类。   大管家用随身携带的小火炉暖了汤药,小心翼翼地端到抢1床边:“十九郎君,喝药了。”   秦盛刚要接过,小汤碗却被安主任半路拦截,惊讶地注视着。   安主任端着汤药还没到鼻子前就皱了眉头,看着秦盛和大管家:“你们是否愿意相信飞来医馆?”   秦盛和大管家两人点头称是。   安主任微一点头:“那你必须当最听话的病人,从现在开始停止所有的汤药和补药。”   金老同声传译完,秦盛的脸色有微妙变化,但异常坚定地点头。   安主任转头看向大管家:“用最快的速度通知你家主人上山面见,他病得非常严重。”   金老同声传译完,大管家慌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地跑出去。   安主任拿了急诊科的对讲机:“郑院长,通知检验科准备,血透室、重症ICU预留床位,准备迎接最危重的病人。”   抢救大厅里的医护们听了,如临大敌。 第32章 换人   安主任望着人满为患的抢救大厅, 问护士长周洁:“你们蒋主任呢?”   “安主任,蒋主任换班后睡觉去了,应该在值班房。”   “值班房有对讲机吗?”   “有。”   安主任拿起护士站的对讲机:“建国啊, 我有事和你商量。”   “嗯, 你说。”对讲机传出蒋主任含糊的声音。   “我要换掉抢救大厅一半的医护, 调中医科的过来。”安主任的视线又在大厅扫了一遍。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面面相觑,为什么要换掉?自己是哪里不行?   “我马上来。”对讲机里的说话声迅速变清晰。   两分钟,两绺头毛乱飞的蒋主任顶着黑眼圈冲进了抢救大厅,冲得太快还险些撞到安主任。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自家蒋主任和平安老帅哥的对比太惨烈了。   “我的人哪里不行?你必须给我理由!”蒋建国是出了名的护犊子,谁都不能说急诊不好。   安主任气定神闲:“他们会针灸吗?”   “不会。”蒋建国回答得很干脆。   “会按穴位湿热敷吗?”   “不会。”   “会穴位按压吗?”   “不会……”蒋主任连答了三个不会,自己开始底气不足。   “会看药方煎药吗?”   “不会……”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被嫌弃得怀疑人生,西医哪会中医的东西啊?这要求太超纲了!   蒋主任为了保住手下的自信心:“行, 换就换,什么时候来的大郢病人?”   正在这时郑院长匆匆从药库赶来:“什么样的危重病人要准备这么多?”   自然而然, 三个人的视线都落在秦盛身上。   因为安主任的话,三分钟内,抢1床四周已经摆上了除颤器、大流量吸引器,增加了一条静脉通路, 一辆放满医用耗材的治疗推车,大号污物桶等也全部就位。   安主任微微点头,嘴角显出不易察觉的欣慰, 不愧是抢救大厅的医护,考虑得非常周全,但……多半用不上。   安主任坦然迎接郑院长的视线:“郑院长, 这孩子说来话长,现在等家属面谈。”   郑院长知道安主任的能力, 如果说大多数人都希望“自己是金子总能发光”,安主任就是“涂满黑漆然后窝在迷宫角落里装煤块的金子,这辈子都不发光才好。”   偏偏安主任这次不仅自己跳出来发光,还拉着中医科一起,这位忧郁少年有什么特别之处?   “行,已经通知全院配合了,中药房也准备就绪,有事对讲机。”郑院长说完就离开了大厅。   “谢院长,”安主任的视线从电子挂钟上扫过落在桃庄村民身上,“医院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让他们赶紧下山,免得家人惦记。”   于是,蒋主任请金老找传话,让他们尽快下山。   陶五表示村民们都很担心叶里正。   金老通过对讲机问了麻醉科,转告他们,叶里正手术已经做完,现在复苏室,苏醒后大概率会放到留观室,不用担心。   陶五和村民们这才放下心来,决定留年轻力壮的陶石照顾叶里正。   桃庄必须要有主事人,叶里正估计要在医院养不少时间,目前最合适的暂代里正的人就是采药人陶五。   所以,陶五带领已经痊愈的村民,恭恭敬敬地向医护们行了拜手礼,经过急诊外科的连通门,离开急诊大楼,穿过停车场,走出飞来医馆后一步三回头。   抢救大厅里顿时空了许多。   没解决的问题仍然是,抢12床的姑娘不愿意离开,跪在金老面前泪水涟涟:“大医仙,我学什么都很快,做什么都很好,不要赶我走……。”   “我耳力出奇地好,我……”   金老摆摆手,阻止她说下去:“你还是带着涂抹的药和干粮下山去吧。”   姑娘瘪着嘴,咬紧牙关,注视着金老眼中的坚持,忽然就像全身力气被抽走了一样,再振作起来,认真行礼,听窗外的风声裹紧了自己的衣物。   安主任用对讲机通知来急诊的中医科医护名单,结束以后对金老说:“她小产没养好已经落了病根,外面天寒地冻的,留她在这里打扫卫生也行。”   安主任开口,金老就不能再坚持,找来护士长周洁嘱咐一番。   姑娘又惊又喜,眼睛里含满泪水,听护士长解释后,又到安主任面前恭敬地行礼。   安主任不着痕迹地避开。   护士长周洁带着姑娘去找护工阿姨,阿姨听说徒弟是大郢姑娘被吓得不轻,好在经过双方真挚又诚恳的交流下,阿姨才同意收下。   周护士长回到抢救大厅时,中医科的两名医生两名护士已经到了,文浩和其他三人被调走,至此急诊“双芒“组合拆开。   安主任又开口:“你们四个人去中医科住院部好好休息,晚上和我们搭班守夜。”   文浩他们一怔。   安主任没好气地补充:“你们再不好好休息,这里的床随便选。”   扎心了,文浩和其他人头也不回地离开抢救大厅,径直去了医院最深处的中医科住院部。   本来,周护士长被选中留下,心里还有一些高兴,两厢对比下,忽然觉得没被选中也挺好的,毕竟在值班室睡觉,总感觉在上班,脑袋里的弦始终绷得很紧,放松不下来。   安主任随和惯了,连带中医科的医护们都心平气和,拉了把椅子坐在抢1床面前指挥:“门窗关闭,窗帘拉起来,准备针灸包、艾灸用品和其他物品。”   五分钟内,一切按主任意思准备就绪。   周护士长带领急诊科的护士,给每张抢救床更换床单被套、整理和清点各类物品,毕竟村民们动不动下跪行礼,铺床收拾这种事情就只能暂停了,赶紧趁现在没人统统换掉。   整个过程,吸氧的秦盛都不眨眼睛地注视着,出人意料地平静,眼睛里的好奇越来越多。   安主任当然也注意到了,慈祥地问秦盛:“害怕吗?”   秦盛摇头:“好奇多一些。”   “你愿意相信我,我也想办法保住你的性命,然后可以让你好好活着……既然我们的目标一致,合作愉快。”安主任笑着回答,同时向秦盛伸出右手。   秦盛虽然困惑,但也伸出自己的右手回握住:“多谢。”   金老翻译完,坐在电动轮椅上看得真切,这位少年郎已经不能用老成持重来形容,眼神里带着看透生死的淡然,却还保持着对生活的热爱,像雨后杂物堆下冒出的野草。   安主任慈祥地招呼:“来,这是你们今天的药方考题,这些古药方我已经分类放好,每个人都看一遍,然后说出隐藏或潜在的问题,另外,想法子解释他什么还活着?”   中医科的医护们生无可恋,这世上最难走出去的就是安主任的套路,刚才可以吃“特供盒饭”的内心雀跃一滴不剩,默默拿起药方开始翻看。   “安主任,这组药方伤肝。”   “这组药方伤肾。”   “他真的喝了这么多药吗?按说坟头草都半人高了。”   周护士长听得汗毛一根根立起来,中医科的日常都是这样的吗?   ……   时间倒退一些,就在秦十九郎出门后没多久。   秦十九郎的父亲秦观,身为工部侍郎担心儿子路途遥远,又想着过几日去探望,奈何飞来峰上半部分陡峭难爬。   不管是年后要建避暑山庄,还是为了去看儿子的目的,总之秦观带了府中的能工巧匠去飞来峰底勘探,希望能找到更快更稳当的上下山方案。   等秦观一行 人浩浩荡荡到达飞来峰底时,发现已经有群人聚集在山脚下,正忙着勘探和测量。   还挺巧,先到的那拨不是别人,而是魏勤的三叔魏珩,也带了工匠,他们为了把那么多米面粮油送上山而绞尽脑汁。   两方遮遮掩掩地试探一番,很快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对,我们都是为了上下山更容易,不如……合作吧!   秦观手里有飞来峰各个面的高度和详细尺寸,两边工匠们就着飞来峰的特点,各抒己见:“山脚到半山腰应该修路,同时铺青石板,还要筑车马道。”   讨论了没多久,一只信鸽停在了秦观的胳膊上,歪着小脑袋咕咕咕。   秦观取走信鸽腿上的麦杆,展开看时手指抖得厉害,立刻写了回信,两刻钟后信鸽又来了,再次取信飞放鸽子……来回三次后,秦观的脸色如常,额头透着汗水。   “魏三郎君,我还有事,先告辞。”秦观不得不打断热络闲聊的魏珩。   魏珩当然知道亲侄子在飞来医馆,但因为已经回家报过平安,魏家也不适合频频上山往返,所以行礼后目送秦观上山后,心腹送来消息说秦国公府的车马也到过山下。   秦观这样急着上山,难道说他家也有病人在飞来医馆?   魏珩招来一名亲信,用眼神示意远远跟着,亲信会意离开。   秦观家里能工巧匠很多,用各种钩挂和长梯组合成的“云梯绳结法”,可以在半个时辰内爬到飞来峰顶。   所以,当医院门卫值白天的保安老李又一次看到监控屏里的一大群人时,惊呆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多人上山?   放飞信鸽以后、一直在马路尽头等候的大管家飞奔过去行礼:“主人,快!大医仙要见您!”   秦观拼了命地爬山,走得比家仆还要快,衣服从内到外都被汗浸透了,盯着大管家的眼神非常凶狠:“十九郎在家还好好的,怎么一进飞来医馆就病危了呢?” 第33章 上行入脑   等秦观、大管家和秦家的能工巧匠们到达门卫时, 通过对话机联系的保安老李已经打开大门,整个人绷得笔直,做了请进的手势。   大管家赶紧扶秦观跨进大门:“主人, 快, 大医仙等着您。”   秦观毕竟是秦国公的儿子, 心中再着急脚步再快都身姿挺拔,在大管家的带领下,直接到了抢救大厅外,看到自动门打开的瞬间, 看到了换成病号服的儿子秦盛:“儿啊……”   “阿耶?”秦盛简直不敢相信,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秦观从大门走到这里,满心满眼除了儿子,把对飞来医馆的所有震惊都抛到脑后, 环顾一圈,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安主任和金老身上, 又急又气,身为工部侍郎的傲慢显露无疑:   “你们谁说吾儿危矣?”   “十九郎在家中练字看书,三餐三茶三汤药,明明都好好的, 怎么会?”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垂着眼睫,掩饰大白眼,这就是大郢版的“人好好的, 怎么进医院就病危了呢?”   安主任都不用金老翻译,看这位父亲走进来要和人拼命的架式,就知道他绝对不能接受秦观病重的事实。   金老本来在电动轮椅上编写教材, 很快移到秦观面前:“那既然好好的,天寒地冻, 在家待着不好吗?何苦爬到飞来峰顶?”   秦观被噎了一个俯仰。   金老非常平静地注视着秦观,看这一身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的便服、这质地、这做工,多半是侍郎以上的常服,他应该是这里官阶最高的,所以才这样盛气凌人。   “阿耶!”秦盛出声阻止。   “走,回去!”秦观看着秦盛身上的病号服直皱眉头,走近一看,双手上还扎了不知道什么的针,顿时火冒三丈,“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你怎么能任由他们扎针?不孝啊……”   “阿耶!”秦盛捂住胸口气喘吁吁。   “你们,把这些都撤了,快!”秦观对着抢救大厅医护怒目相向,“都撤了!”   急诊医护们或多或少都有面对醉汉的经验,中医科的医护们就有些被吓到。   安主任双手一举:“金老,麻烦转告他,如果现在离开,明日一早必定挂白。”   金老顿了一下,这话照实说,分明就是火上浇油啊,说还是不说?   秦观大怒,大管家和家仆当然要唯主人命行事,可心中对飞来医馆的敬重有嘉,在这仙宫一样的地方大喊大叫,属实不雅,毫无风度。   大管家想到出发前秦国公的嘱咐,灵机一动,扶住秦观:“主人,您息怒,要不要听大医仙怎么说?”   “听?听什么听?看看盛儿现在的样子!”秦观一下把大管家甩开。   大管家被推了一跤,再加上抢救大厅地滑,哧溜一下摔老远。   就在这一触即发之际,抢救大厅的自动门边,倚着一位大郢人,阴阳怪气:“秦侍郎!在这儿不听医仙的,难不成还听你的?”   一瞬间,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这个人身上。   这人先向金老和从安主任行礼,然后道歉:“对不住,吵到各位医仙了。”说完,忽然走近伸手,拽着秦观的脖子大步走到大厅外面。   魏璋临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向秦盛挤了一下眼睛。   秦盛惊愕地捂着胸口,终于认出来,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国都城赫赫有名的“闲散魏七郎君”,一年到头不见人影,竟然在飞来医馆?!   当然,此人还是留观1室病人魏勤的七叔,魏七郎君魏璋。   魏勤早上拔了导管尿各种不舒服,闹腾了半上午;临到饭点,盼着能吃飞来医馆的饭盒,哪晓得只能喝米汤,满满的希望落空,又闹腾一阵。   魏璋只能耐着性子哄。   魏勤毕竟是病人,力气耗完了也睡了。   魏璋守得实在无聊,就在二楼坐电梯玩儿,听到抢救大厅方向传来愤怒的大郢咆哮,赶紧看热闹。   不看还好,一看真不得了,工部侍郎秦观竟然在抢救大厅咆哮,真是丢大郢达官贵人的脸!   魏璋掐着秦侍郎的颈项拖到急诊大厅外,任寒风呼啸:   “医仙们顾着你家十九郎,门窗紧闭,帘子都拉上了,为什么?为了让他安静不吵。你倒好,在那儿大喊大叫,完全不顾自己儿子的身体,当的什么阿耶?!”   “放手!你竟敢掐我的颈项?!”秦侍郎愤怒至极。   “飞来医馆不得大声喧哗,跟我来,”魏璋拉着秦侍郎走到电梯口,熟门熟路地摁开门键,把他推进去,“瞧你这德性?!刚才不是很嚣张吗?”   “叮!”电梯一声响,二楼到了。   魏璋拽着秦侍郎走出电梯,走进留观1室,关上门。   秦侍郎看清床上躺的病人,目瞪口呆:“魏十七郎怎么在这里?”   魏璋空手拉弓射箭面向秦侍郎,突然松手。   秦侍郎不寒而栗:“中箭了?”   “一箭贯穿,”魏璋的脸色凝重,“瞧你这样子,爬山很狼狈吧?我那时候只想着能不能见上最后一面,不能让他孤零零地死掉。”   秦侍郎简直不敢相信。   魏璋正色道:“他活了,不仅活了,还叫我七叔。那时什么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什么金贵不能挨刀针都是假的!他活着才最重要!”   “你不信飞来医馆,闹腾得十九郎出事,让秦国公伤心,你才是最大的不孝!”   秦侍郎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捏着拳头走出去。   ……   抢救大厅里,秦国公府大管家和秦家家仆们正在外面的走廊上团团转,刚才眼睁睁地看着主人被拽走,一时间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因为魏家与国公府是姻亲,魏璋虽然没有官职,年龄比自家郎君还小,但他辈分大,这样掐着颈项走出去,也不算犯上。   正在这时,秦侍郎阴沉着脸走到抢救大厅门前,伸手叩了叩,自动门打开。   秦侍郎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到金老和安主任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恕某愚昧而迂腐,请大医仙明示。”   安主任和金老当然不可能与病人家属计较,见他总算心平气和,就再搬一张椅子来,请他坐下好好谈。   秦侍郎这才注意到隔壁床上摆放整齐的手抄药方,明显是反复看过还做了不少标记,相形之下,更显得自己无知。   安主任开口第一句:“是药三分毒,秦盛连续服药四年,一天都没停过,这些药有的霸道,有的温和,但对肝肾胃肠脾肺心脑造成了损伤。”   在医学相关专业领域内,就算是金老翻译得会有些费力,所以沟通得没有很顺畅,这段话转达完,秦侍郎的脸色更加难看。   秦侍郎望着自己最疼爱的儿子,眉头皱紧又松开:“盛儿,你平日里看书习字也很辛苦是吗?”   秦盛的眼里泛着水光,在严父秦侍郎的注视下,小小地点了一下头:“练字时手会麻,也会抖。喝完药胃疼想吐却吐不出,每日如厕时都有些艰难,常常带血……”   “阿耶,我刚进这里就发了癲,醒来时身体却比以前轻松许多,是这四年来最舒服的半日。”秦盛以前不敢说,因为一说难受,阿娘就忍不住哭,这四年里她以泪洗面,视物大不如从前了。   安主任的视线落在秦盛床头,一直在冒泡的氧流瓶上,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吸了氧当然会舒服不少。   安主任拿出检验科送来的血生化和血常规报告,撸起秦盛过于宽大的病号服:“他消瘦,贫血,有蜘蛛痣,小出血点,有出血倾向……”   金老照实翻译。   秦观不太明白,什么蜘蛛?   安主任叹气,用食指与大拇指成圈,圈住自己的手腕收紧十秒,手腕会有一圈浅浅的红印,很快就消失。   安主任又圈住秦盛的手腕,只用力五秒,手腕上浮出一圈红痕,颜色越来越红,然后变紫:“青紫,意味着皮下出血,看出来了吗?”   金老都能看出来,更别说秦观了。   秦观望着儿子手腕上的紫色印子,一阵阵心如刀割,实在忍不住抹了脸,声音哀哑:“大医仙,您能不能告诉我,吾儿为何会发羊癲疯?”   安主任嘴角动了动,然后才回答:“四年前的初夏,十九郎是否吃过鲙丝?吃了以后有过一阵不舒服,但很快就好了。”   金老继续翻译。   秦观和秦盛一怔,不约而同开口:“您怎么知道?”   下一秒,秦观又补充道:“当日是夏宴,我们选了十八蘸料配的鲙丝,到宴之人都吃了,我也吃了。”   安主任继续讲说:“再多蘸料都灭不掉鲙丝里的细小之虫及虫卵,十九郎吃进胃里并未被杀灭,虫卵在体内孵出,随血游走全身,上行入脑产卵,秋季发癲痫,这就是病根。”   秦观听得整个人几乎要跌过去。   秦盛惊得脸色比床单还要白:“大医仙,您是说,我的脑袋里有虫?!”   安主任点头:“是,如果你不信,等你的身体脱离危险以后,我们这里可以拍片,照出虫之所在。眼见为实嘛,。”   秦盛吓得嘴唇直哆嗦:“大医仙,那……虫在啃吃我的脑子吗?” 第34章 告急   安主任带着一贯的温文尔雅, 指着摆放整齐的药方:“那么多药,四年时间,细微之虫应该死透了。”   有金老的同声传译, 大家都听到了, 或多或少都悄悄松一口气。   秦盛睁大眼睛, 捂着胸口,慢慢靠回床头,放心了。   安主任在秦盛平静半小时后才替他把脉,左右手轮换, 考虑了将近十分钟才写下一张药方,和大多数人猜的不同,中药种类不多、用量倒是挺大。   秦观心急如焚,问:“请问大医仙, 需要什么药?若是有不好找的药引,尽管说。”   安主任听完金老的翻译, 轻轻摇头:“药不在贵,有用就行。”   中医科的医护们纷纷点头,确实如此。   秦观又盯着药方:“可是要去药铺抓药?飞来医馆可有药铺?我去!”   安主任摇头:“不用如此麻烦,中药房都有, 而且是备用药方。”   秦观顿时尴尬不已,这可是处处都神奇的飞来医馆。   安主任随手在纸上画了一个斜坡,几个圆球正向下滚落, 斜坡尽头的下方满是尖刺:   “十九郎的五脏六腑就像这些圆球,大势向下,哪个球最先掉落、哪个球最先被哪个尖刺扎破, 一切都是未知。”   “今日刚停药,秦十九郎的身体实在虚弱, 不适合立刻服药。强行保肝保肾就像在坡道上放障碍,球速不减反而可能撞飞出去。”   “所以,打算严密观察,应对第一个也可能是一起落下的球……”   秦观和秦盛听完金老的翻译,脸色变了又变。   安主任看向秦盛:“从现在开始,你所有的不舒服都要立刻告诉我们,不论黑夜白天,飞来医馆的医仙们都会为你赶来。”说完,拿出黑色对讲机向他保证。   秦盛听完翻译,望着神奇的黑色对讲机,嘴角不自在地弯了又弯,满腹的委屈愤怒和恐惧,双眼泛着泪光,消瘦的脸庞第一次有了真挚的笑容。   秦观嘴巴抿得死紧,偏过脸去,以转回来。   正在这时,对讲机传出声音:“急诊,这里是输血科。”   安主任摁下对讲机:“请说。”   “抢1床秦十九郎是B型血,现在B型血库存只剩2个单位。”   安主任一怔:“之前问的时候说是有10个单位,怎么只剩2个了?”   “麻醉科两台手术用掉了。”   这声音一出来,触动到医护们高悬的心,穿越这么多天,血库还有存血已经非常难得,可是人血不是其他药品,还能找替代。   医护们个个都是献血大户,都在献血休整期,医院里又全是病人,让照顾病人的家属献血也不太现实,而且输血科没有快速检测血液的设备和试剂(血站才有)。   退一步来说,就算病人家属愿意献血,在现有的条件下,只能先做全身检查,确保家属身体健康才能采血,这需要好几天的时间。   不经体检,随意采血输血,很可能造成重大输血事故。   而秦盛这个随时可能出血的人,库存血就是他渡过出血关的保证。   医护们努力保持冷静,实在不愿意面对可以预知的一切。   秦观和秦盛听不懂,尤其是医护们还戴着口罩,但从语气听出来,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   金老也戴着口罩,没有翻译。   秦观赶紧到金老面前:“大医仙,有什么我可以做的?”   安主任的眼神一凛:“飞来医馆系统说救治多少病人才能开启那什么任务?”   “48。”金老记得很清楚。   安主任听了金老的翻译,走到秦观面前:“秦家仆人共有多少?”   秦观算了算:“二十八人。”   安主任看向周护士长:“小周,楼上魏家有多少家仆?”   周洁算了算:“还没被看过的,包括魏璋在内,二十二人。”   “小周,你去二楼告诉魏璋,今日飞来医馆现场义诊,让他把家仆们都带到一楼。”   “是,安主任。”周护士长立刻离开。   安主任又说:“急诊的医护们现在去中医科,我们科留一个医生护士值班,其他的全都换过来。”   急诊的医护们齐刷刷看向蒋建国主任,主任挥了挥手:“去吧。”   周护士长跑个二楼的时间,回到抢救大厅却发现空荡荡,咦,人呢?   安主任又用对讲机通知中医科,告诉蒋主任和护士长:“急诊内科诊治魏家家仆,急诊外科诊治秦家家仆。”   “金老要守抢1床,你们急诊是全院最早学大郢语的,现场帮忙翻译,急诊实习生负责维持诊前秩序,我们的实习生负责诊后秩序。”   “好。”大家行动起来。   几乎同时,中医科的医护们也赶到了,听安主任的安排进入内科外科诊室。   安主任再次按下对讲机:“郑院长,急诊需要您的支援。”   “已经在门外了,”自动门打开,郑院长拿着对讲机走进来,看到安主任看似平和、实在燃烧斗志的双眼,“辛苦了,安主任。”   没来由的,郑院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块成天装煤炭的金子,终于要带着小金子们发光了。只怕金子发光的代价不小。   安主任皮笑肉不笑:“郑院长,不如安排点实惠的?”   “你说。”郑院长的预感成真,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两桌团餐,每桌三份新鲜蔬菜,三种大肉,一份河鲜,一份炖汤,还要一盘新鲜水果,”安主任狮子大开口,“不用担心,吃不完我们打包带回中医科。”   金老在电动轮椅上憋笑憋得胳膊直抖,这是要逼死郑胖子呀。   郑院长难得笑不出来,先是无奈摇头,然后摁下对讲机:“营养科,食堂,安主任带着中医科连夜完成48人救治任务,该不该给他们奖励?”   “该啊,太应该啦!”营养科和食堂主管还不知道将面对什么难题,回答得特别干脆。   安主任接过郑院长递来的对讲机,把要求重复一遍,两边都沉默的时候,又继续:“记得住吗?我可以列个菜单送过去。”   营养科和食堂主管咬牙切齿:“你,你,你……”   “辛苦了。”安主任不由分说摁掉对讲机,留给咬牙切齿的郑院长一个潇洒的背影,然后在两个诊室和抢1床之间来回穿梭。   郑院长望着诊室外的长队,心里实在忐忑,也不知道这方法行不行得通,能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系统任务?   急诊内科诊室,魏璋好奇地走进去坐在椅子上,这两天特别喜欢椅子,比在家里趿坐或者凭几舒服太多了,将手腕放在软枕上,能蹭到飞来医馆的义诊,真是荣幸。   把脉后看舌苔,听心肺音……一番操作下来,中医科医生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安,毕竟旁边的翻译周护士长被自家主任赶鸭子上架,比自己还紧张。   当然,医护们最擅长表演不紧张,看起来都特别淡定。   “魏七郎君,一个月前曾扭伤腰并感染风寒,并未妥善处理,近日又新添了一些小伤、风风寒之症加重……”中医科医生说得平静。   周护士长拿着双语记录本,硬生生凭着今天金老现场翻译的印象,翻得八九不离十。   魏璋简直不敢相信:“医仙,您是不是有千里眼和顺风耳?一个月前,我还没回国都城呢,您怎么都知道?”   中医科医生这才放心,诊对了,然后飞速写下药方,给旁边的实习生带魏璋去中药房拿药。   魏家仆人们按惯例,见到医仙就要行礼,被中医科医生拦住,照他们这样恭敬地行礼速度,一晚上根本看不完。   周护士长灵机一动:“你们行礼会影响心脉频率,可能会误诊,免礼。”   魏家是出了名的家教严,魏家家仆根本不敢放肆。   周护士长转念一想:“不如,等诊治完再行礼?”   魏家家仆总算同意了。   很快,中医科医生发现魏家家仆与桃庄村民的不同,他们的口腔和皮肤问题比较少,伤痛症比较多,经过周护士长提醒,可能是拼命爬山造成的。   仔细询问后,果然如此。   伤痛症,有些需要推拿,有些需要敷贴,比较严重的需要内服伤药。   魏家家仆排着队进诊室,先后离开跟着实习生拿药,还有些当场就正骨推拿顺了,走出诊室时每个人都开心地像要飘起来。   能得到飞来医馆医仙们的义诊,这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而且,医仙们既和蔼又严谨,问得仔细,断得分明,打心底里尊敬,以至于离开行礼更加认真。   内科诊室诊病进行得非常顺利,急诊外科却是另外的模样。   因为心急如焚的秦侍郎坐立不安,脉相极乱,而且在中医科医生指出问题时,拒绝承认自己的身体不行。   蒋建国主任是个急脾气,不是第一次遇到不听话却官职不低的病人,但是,这样不听劝的病人却是第一次。   先是中医科医生把出异常脉相,蒋主任拿出血压计来量,秦侍郎的血压数值高得惊人,考虑到情绪因素再减掉一些,仍然很高。 第35章 意外频发   魏璋跟着实习生取药, 被透亮的大块玻璃、药品摆放整齐的超大门诊药房惊呆。   在大郢一块巴掌大小的琉璃价格不菲,但杂质多,且厚薄不均;飞来医馆的琉璃不仅薄而且非常透亮, 他已经撞过六次了, 琉璃没事, 疼的是他。   自古都是琉璃易碎,飞来医馆的琉璃为什么如此坚固?   另外,飞来医馆的琉璃为什么不要钱似的到处用?这奢华程度连永乐宫都比不了。   魏璋取完药都舍不得离开门诊大厅,一步三回头地看, 哪知刚踏进急诊大楼,就听到急诊外科里传出秦观的大嗓门。   魏璋感觉到实习生的脚步明显变快,其实也纳闷,秦观以前不这样, 现在怎么动不动就火冒三丈,和大医仙们发完脾气半个时辰, 又开始了。   魏璋推门进去,很不客气:“秦侍郎,你当这里是自己家?你们秦国公府的风度呢?”   秦侍郎愤恨地瞪了魏璋一眼,声音陡然低了下去, 又被硬拽了出去。   魏璋直接把秦观拉到急诊大厅门口,又让他吹了一阵冷风:“你在飞来医馆就代表着大郢的颜面,动不动大喊大叫, 你发哪门子疯呢?”   “真要把大医仙们惹急了,把你轰出去才好?”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秦观还是虎着脸:“你大过年的被人说身体有恙,你能高兴啊?”   魏璋扬了扬手中的膏药盒:“医仙连我年前感染风寒扭了腰都说出来了, 不神吗?”   秦观楞住。   魏璋把秦观推进诊室:“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生病又不是罪孽, 讳疾忌医做什么?还不如你家十九郎呢!”   郑院长和安主任从抢救大厅走进诊室,刚好看到魏璋把秦观推进来,问中医科医生:“怎么回事?”   中医科医生用西医也听得懂的说法:“秦侍郎血压过高,还伴有甲状腺功能亢进,心率很快。如果不能及时治疗,有可能发生高血压危象或甲亢危象,甚至于两个同时发作。”   大家的视线落在争得面红耳赤的秦侍郎和魏璋身上,他大概有一米八,比魏璋略瘦,属于正常体形,怎么会?   中医科医生推测:“病因可能是长期高压力生活,比如官场压力、秦盛的病情等等。”   秦观不得不再次行礼:“大医仙们,请见谅。”   魏璋向金老行礼:“医仙,他这几年过得很不容易,以前不是这样的,请你们原谅。”   日常交流容易,医学专用术语很难,中医专用术语难上加难,金老不得不亲自上阵。   安主任让秦观静坐十五分钟,然后把脉,双眼坦然平视,解释:“你晚上很难入睡,睡得很浅又容易醒,醒来以后更难入睡。这样的情形持续有将近一年。”   秦观和魏璋都惊了。   秦观惊的是被说中了,魏璋惊的是他竟然还能每日上朝处理户部事务,就这样赶着爬山也没晕倒。   没想到的事还在后面,安主任继续:“你胃口不好,吃食不多,但为了提神喝了许多茶。”   秦观不得不点头。   紧接着,安主任望着郑院长:“按中医治还是西医治?”   郑院长不假思索:“你收。”   安主任微一点头:“秦侍郎忌讳金针么?”   秦观听了金老的翻译,摇头:“听大医仙的。”   安主任把秦观领到抢救大厅的抢16床,拉上床帘让他换上病号服,贴上心电监护仪导联,监护仪立刻显示出急速的心跳、高血压。   中医科护士给秦观开了一条静脉通路,打针时这位倔强的工部侍郎硬是没敢看,几次扭头想看都没勇气张开眼睛。   秦观从未见过这些,惊讶和紧张之余,心电监护仪因为生命体征超标开始报警,吓得心里直打鼓。   安主任冷静地消毒施针,完全不受影响,十分钟不到,秦观沉沉睡去;三十分钟后,心电监护仪报警声停止,生命体征趋于平稳。   郑院长走到抢16床边,看懂了安主任的意图:“最能牵动秦观的心就是秦盛的病情,万一他发作起来,可能会连秦观一起病危……所以,强制他入睡,让疲于奔命的身体有个喘息的机会。”   “是的,郑院长,”安主任胸有成竹,“如果一小时后,他的血压还在升高,会做其他处理。”   至此,急诊外科诊室恢复正常的诊病秩序。   外科诊室的中医科医生发现,与内科诊室不同,秦家家仆一半有不同程度的肌肉拉伤或者关节扭伤,另一半却是手指、颈椎和腰椎间盘的问题。   魏璋喜欢看热闹,更喜欢看医仙们治病,而且天生自来熟,听着双方的问答,解释:“刚才那批是家仆,这批是大郢工匠。”   中医科医生又是推拿、整骨加按摩,针灸加膏药……再加上飞速旋转的大脑,主打疲惫不堪,团餐不是那么好吃的。   太阳下山前,中医科医生们已经诊治了三成病人,门诊药房的膏药用量大大增加;之前忙成狗的皮肤科和口腔科,终于有了宝贵的休息时间。   而急诊的医护们在中医科也睡了个不错的觉。   抢救大厅的电子挂钟指向凌晨两点半,还剩五名病人时,医护们已经累瘫了,但抢救大厅还有两位“不定时炸弹”危重病人,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平时生活规律的安主任又困了,不得不喝下第二杯浓茶,并通知抢救大厅的周护士长和中医科一半医护回病房,把急诊调去休息的换回来。   于是,剩下一半的急诊科医护们喝下今天的第二杯咖啡,最普通的开水冲泡,由郑院长特批、小卖部老常忍痛割爱。   因为事态紧急,金老没有回老年病房,只是随便找了张床,拉上床帘闭目养神。   郑院长坐在护士站打盹。   凌晨四点,秦魏两家的家仆都诊治完毕,医护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再坚持四个小时就有人来换班了。   正在这时,熟睡的秦观突然直挺挺地坐起来:“盛儿,你不能死,你绝对不能死……”声音洪亮,响彻抢救大厅。   秦观床头的心电监护仪又开始报警。   安主任第一时间处理,其他医护也围过去。   秦观并没醒而是说梦话,但说话时睁着眼睛,眼神茫然,伸着双手在找秦盛:“盛儿,你在哪儿?阿耶来接你回家,你别走,你不能走……”   “盛儿,你回来!!!”   秦盛立刻吓醒,迷迷糊糊地回答:“阿耶,儿好好的……没死……不信您看。”然后就下床,完全忘记自己身上连着多少管子。   医护们小跑几步到抢1床,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秦盛被输液器的长管绊住,整个人重重地撞在抢2床的扶手上又跌在地上,手背胳膊和小腿上上一块又一块青紫,鼻子血流不止。   医护们立刻把他抬回抢1床,用绷带固定四肢,然后处理他止不住的鼻血,在擦拭时却发现他的牙齿也在渗血,身上的擦伤也一样。   血流得不多,而且很慢,但是不停。   谁都吃不消跑冒滴漏似的出血,按现在的情况,最多二十分钟,秦盛就能进入大规模出血期,特别容易引起全身播散性血管内凝血(DIC),真到那种程度就很难救回来。   安主任强行把秦观摁回床上,示意医护们给予保护性约束,当机立断,摁动对讲机:“输血科,这里是急诊,先要2个单位B型血……”   “输血科收到,立刻送来。”对讲机的回答很快。   输血科把血送到时,秦盛身上的伤口都没有自然愈合的迹象,安主任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先输血,第一关挑着人最疲惫的时候亮着獠牙扑来。   鉴于秦盛的心肺肾功能都有损伤,输血的速度不能快,可时间不等人,在他血流不止的时候,不得已静脉滴注了止血药。   秦盛全程都非常冷静,不论医护们要进行什么操作都配合,就连第一次看到血袋都只是惊讶,反而比秦观显得更加成熟。   安主任每隔一段时间把脉,然后调整用药……每次都不可避免地与秦盛的视线交集,忍不住想问、但又怕打扰金老休息,什么都不问。   秦盛脸上漾出笑容,完全没把这些治疗放在眼里,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飞来医馆的医仙们说话算话,无数人在为自己忙碌。   秦盛四年前少年不知愁滋味,四年后变得悲观消沉如老僧,但也驱散不了他仅存的希望。   如果今晚真的过不去,大概就是命,好可惜,他真的喜欢飞来医馆,太多事情想问,藏着无数的好奇,但是身体很沉,眼皮很重,疲惫到了极点,起初一直在眨眼,最后闭上眼睛。   秦观这时候才真正清醒,望着抢1床的床帘投影,立刻意识到不妙,想下床去看个究竟,没想到自己被绑住了,心火和怒气都化了恐惧:   “盛儿,你回答我,你还在不在?”   “……”抢1床没有回答。   秦观猛地挣扎起来:“盛儿回答我,你怎么了?!”   抢1床的床帘上,映着医护人员忙碌的影子,仍然没有回答。 第36章 第五项任务   安主任下医嘱给秦观注射镇定剂, 放任他这样吵下去,秦盛活下来的希望就彻底没了。   镇定剂起效后,秦观终于安静了, 心电监护的波浪线又趋于正常。   安主任说了一天话, 嗓子都哑了, 还不能不说:“现在分成两组,这边的和我一起盯秦盛,那边的盯住秦观。”   “是,安主任。”医护们振作精神, 这种时候能保住病人比什么都重要。   安主任很清楚,发生这样的事情怪不了任何人,医护们连轴转实在太累了,靠咖啡和浓茶强行提起的精神, 对身体的控制力大大降低。   疲惫至极的时候听到病人大叫,第一反应就是冲过去看个究竟, 这是医护人员刻进身体的肌肉记忆,之后才是分辨和意识到是不是自己主管的病人。   而秦观高声喊叫后几秒,秦盛就突然起身,前后也只是十几秒的时间, 发生得太快太突然。   安主任安慰:“虽然不知道秦盛靠什么撑过这四年,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身体底子、年轻和求生欲强烈。”   “秦盛没有放弃,我们当然也不能放弃, 只要能撑到血库的血重装填满,第一道出血关就一定能过!”   “是,安主任!”中医科的医护们对安主任有盲目的信心。   在这样焦灼的时刻, 急诊科的大家选择相信“平安老帅哥”这个传奇,只要能保住这两位病人, 以后平安老帅哥的照片就贴在更衣室的柜子里,人手一份!   经过刚才这番惊吓,医护人员彻底被吓醒了,不错眼珠地盯着各自的病人,生怕再出什么意外,真是多少条命都不够吓的。   安主任直接拉了张椅子守在秦盛床边,盯着血袋里的血从输血器流进他的血管里,一滴又一滴不紧不慢,这已经是他能承受的最快滴速了。   好不容易一袋输完,秦盛的出血状况没有任何改善,唯一可以安慰人的就是出血没有加重、也没有发现新的出血点,至少证明意外撞击没有引发其他问题。   换上最后一袋血,护士守在秦盛的另一侧,只希望他能快点止血。   抢救大厅里静得可怕,连心电监护仪微弱的嘀嘀声都格外清晰。   护士换下空血袋,惊喜地发现秦盛的渗血以极缓慢的速度变少了。   守着秦盛的医护们都很高兴,可不到三秒更加郁闷,血库没血了,就像两军对峙好不容易坚持到黎明却弹尽粮绝。   不,不能这样想!   大家的心情都跌落到谷底,突然,对讲机响起:“急诊,这里是输血科,血库充足!”声音很清晰,传遍抢救大厅的每个角落。   安主任立刻回答:“输血科,急诊要一个单位B型血。”   “马上就来。”输血科关闭对讲机。   大家齐刷刷地站起来,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兴奋到挥拳,太好了!以后再也不用为了药品、医疗器械、用血等等事情发愁了!   输血科的送血速度无可挑剔,很快,输液架上就挂上了血袋,这就意味着秦盛可以顺利度过“出血关”,虽然后面还有许多关要闯,但医护们还是长舒一口气。   安主任给大家打气:“坚持到交班,我们一起去吃团餐!”   中医科的医护们更开心了,昨天吃了特供盒饭,今天可以吃团餐,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正在这时,对讲机又响了,不过是郑院长专属对讲机,传出食堂主管和营养科长两个人颤抖的声音:“郑院长,米面油还能供应五天,肉类供应两天,蔬菜还能供应三天。”   “郑院长,如果把全院的特供盒饭都停掉,肉类和蔬菜还能多供应两天。”   抢救大厅医护们的笑容凝在脸上,上班已经够辛苦了,还吃得一天不如一天,生活还有什么盼头?累了!毁灭吧!   郑院长非常镇定:“收到,我们再想想法子。”   金老本来就睡得浅,大厅折腾半晚上,也只有闭目养神的份,反正也睡不着,干脆起来:“不如我们派人下山,用魏家送来的礼物换些米面油什么的?”   郑院长点头,不得不说,这虽然是个不错的应急方法,但上下山的人力运输是个大问题。   医护人员已经很累了,不可能让他们做负重爬山这种极限运动。   医院保安们年龄偏大……不,整个医院都没几个人能负重爬飞来峰。   金老提议:“找建筑施工和土木工程相关的,看能不能做个简易缆车出来?”   这下不止医护们,就连郑院长都一脸生无可恋,这只是一家医院而已!   这么高的山,谁来设计规划?就算有人做得出,哪来的建筑材料?哪来那么多施工人员?   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刻,金老的老年机又收到一条短信:“飞来医馆系统恭喜您!第四项任务已完成,无限药库和器械供应系统已开启。”   “飞来医馆第五项任务,救治96名病患,将开启无限食材供应系统,该系统按营养学要求配备供给,材料新鲜并丰富多样,符合国家绿色有机标准。”   郑院长用力扔对讲机终究没舍得,把手里的笔扔得老远,勃然大怒:“救治病患是超市买菜吗?96名病患!病患的命是命,我们医护人员的命不是命吗?!”   抢救大厅的医护人员心情复杂,再这样没日没夜地救治病患,真的会猝死;就算勉强能扛得住,发生意外的概率会大大增加,就像昨晚半夜。   可是吃饱吃好是人类生存需求,为了食材供应系统,确实应该拼,可是怎么拼呢?再拼很快就能倒一批人。   大家的视线在郑院长和安主任身上来回,这一天一夜的情绪变化比坐过山车还要起伏不定,带来的后果就是人格外疲惫,尤其是心累。   破晓的钟鼓声从山下传来,飞来峰顶的黑暗被晨曦驱散,可是无形的阴影却笼罩在每位医护的心头,盘桓不散。   很快,交班时间到了,护士长周洁、蒋主任和值了24小时班的医护们拖着脚步离开抢救大厅,顾不上食堂食材什么的,也不管团餐不团餐,洗漱过后倒头就睡。   郑院长、金老和安主任没离开,三个人都不说话,脸色越来越难看。   上午十点,郑院长的对讲机响了,传出王一一小朋友的声音:“郑院长,魏三郎君魏珩来送魏十七郎的诊费,门外马路上排了很长的队,让不让进?”   魏三郎君?魏十七郎?诊费?   累得头晕脑胀的郑院长和金老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安主任却想到:“是不是你们楼上的留观1床?昨天教训秦侍郎两次的那个魏家?”   郑院长的对讲机又响了,这回是强哥的声音:“郑院长,他们带来了很多米面油,还有各式各样的兽肉,也不知道是怎么搬上来的?”   郑院长找到文浩:“你去留观1室告诉魏璋,魏家来人了。”   文浩立刻赶去二楼。   金老一拍电动轮椅的扶手:“走,出去瞧瞧。”   “走!”郑院长大步离开抢救大厅。   安主任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轻叹一口气,老郑瘦了,这样没日没夜地操劳,不瘦才怪。   ……   医院蓝铁皮门打开,强哥和王一一望着门外。   魏勤的贴身小厮梧桐恭敬送上拜贴后低头,魏珩忍不住好奇向里面张望,一看就收不住视线,这里面……该如何形容才好?   王一一双手接过,小跑着送去给穿过停车场的金老和郑院长。   金老接过拜贴,挂上眼镜开始看,一目十行地看完,难免惊讶:“他们怎么做到的?”   “什么?”郑院长完全看不懂,有金老在,何必操这份心?   金老被震撼到了:“他们把上次列出的诊费单全部备好,已经在医院外面摆放整齐,说如果需要的话,他们还可以帮我们搬进库房。”   “为了表示感谢,他们还另外猎了十二头公鹿,六头母鹿,二十头野猪,一百二十只野兔,都已经分割完毕。”   郑院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什么神仙魏家?分明是医院的大救星啊!   金老喃喃自语:“魏家是什么名门大家?这种速度怎么着也要王公贵族了吧?”   郑院长很开心:“不管,先收东西,食堂最重要!”   金老收好拜贴,用大郢语说:“请进。”   魏珩这才迈进飞来医馆的蓝铁皮大门,还没来及行礼,就被眼前的一切震惊了,最惊人的还是电动轮椅上的金老,胸前挂着的眼镜闪闪发光。   尤其在金老靠近时,魏珩看得连呼吸都停了,太令人不可思议了。   梧桐率先面对郑院长和金老行拜首礼,然后向魏珩逐一介绍:“三郎君,刚才那位是守门仙,这两位就是飞来医馆的大医仙。”   魏珩恭敬地行完礼:“感谢飞来医馆救治魏十七郎,大恩大德铭记在心。”他之所以能这么快赶上山送东西,是因为太子殿下开了私库、并派出旅贲军狩猎并协助运送。   不然,以魏家的能力,至少还需要筹措半个月。   梧桐从怀里掏出透明水囊,双手呈到金老面前:“大医仙,水囊归还。” 第37章 回礼   金老接过矿泉水瓶, 很自然地拿在手里,向梧桐点头微笑,非常慈祥。   梧桐激动得双手发抖。   魏珩既诧异大医仙对梧桐小厮的态度, 又惊讶地发现和守门仙牵着手的孩子是大郢人, 飞来医馆上仙们如此和蔼可亲吗?   虽然有太多困惑和疑问, 但魏珩担负着其他重任,所以又上前一步:“外面的兽肉和米粮过于沉重,还是让家仆搬进库房吧。”   毕竟,太子殿下的旅贲军要进入飞来医馆仔细探查一番, 为以后殿下上山作准备。   金老微笑着摆了手:“魏三郎君客气,飞来医馆也不小,你们上山不易,且歇着。”   郑院长摁下对讲机:“后勤, 米粮和肉都有了,开车来接。”   “好嘞!郑院长, 马上就到!”对讲机传出兴奋的回答。   魏珩不错眼珠地盯着黑色对讲机,那里面怎么能出人声的?人在哪里?声音从哪儿来?   金老和善地看着魏珩:“魏三郎君,要不要先去看望魏十七郎?”   正在这时,魏璋昂首阔步走来, 格外高兴:“三兄,来送诊费的竟然是你?走,我带你看十七郎去, 梧桐,一起去。”   魏珩当然不能走,必须找出让伪装的旅贲军进入医馆的理由, 不然怎么回去交差?   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听到了奇怪的轰鸣声, 声音并不算大却不容忽视,正向这边靠近。   强哥向一一使了个眼色。   王一一恭敬地向魏璋魏珩行礼:“二位郎君,飞来医馆的车来了,守门仙要开大门,请避开免得误伤。”   魏璋和魏珩楞住,然后在王一一的指引下,走到安全区域等着。   郑院长和金老也到了门卫小屋旁。   强哥拿起小屋里的工具箱,开始拆医院大门位置的蓝铁皮,一块又一块,整齐靠墙摆放,大门的电动门终于重见天日。   大门外的旅贲军士们毫无准备地见到了飞来医馆大门,惊讶地发现竟然是纯银质的环套门,里面是宽阔的平地和拔地而起的褐红色大楼,在阳光下耀眼夺目。   轰鸣声越来越近,一辆橙黑相间的液压叉车呜呜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现代人见怪不怪,王一一小朋友被强哥带着,不仅见过还摸过。   大郢人却惊得眼球都要脱眶,这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能无马而动?声音还响得惊人?   这橙色黑色的配色,特别宽大的黑色圆形车轮,尤其是车头前伸出的黑色杠体,上面堆了形状规整的木架,行进时还会发出奇怪的声音,车顶上有个桔黄色小灯在闪烁,驾车人手中握着黑色圆盘状物体左转右转……   这一切该怎么形容?   保科长新招的小伙子们,拖着手动液压搬运车也到了,同样的桔黄与黑的配色。   又一次震惊了大郢人,包括见多识广的旅贲军士,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器物和车?   小伙子们第一次看到身强体壮的大郢人,难免小声议论:“他们怎么个个留胡须?”   “还都有点胖,哦,不是,都看着好壮!”   开液压叉车的不是别人,正是一人多能的保科长,对小伙子们口头警告:“别乱说话,快把木架搭好,把那些麻袋堆上去,再用麻绳捆结实。”   “好!”小伙子们也有一两个学大郢语的,但也没打算交流,现在有什么比填饱肚子更重要的事情?   一个又一个大木架摆到马路上,小伙子们喊着口号往架子上堆麻袋,堆到差不多一人高,再用麻绳捆绑结实。   魏家家仆和旅贲军又一次瞠目结舌,这么多这么沉、没有牛马怎么运走?   保科长驾着液压叉车调整位置,前面的排叉伸到木架下面,控制操纵杆,捆绑结实的大木架就被原地抬起,铲车调转方向,平稳地驶向食堂库房。   容易捆绑的麻袋货物就这样一架又一架地铲走。   而不怎么好捆绑的各种兽肉都放到了手动液压搬运车的木板上,两个小伙子就可以轻松拽走;肉挺多,足足拉了五趟。   三刻钟后,堆在马路上的食物全都进了食堂库房,主打一个轻松省力。   强哥再把电动门关到只剩一个小门的位置,重新装好蓝铁皮,入库完毕。   震惊太多的魏家人和旅贲军们,望着空空的大马路,脑袋都木了,只有一个念头,飞来医馆不愧是众仙聚集的地方,法宝太多了。   原本等得不耐烦的旅贲军们,彻底没了脾气,幸亏刚才没有硬闯,不然真不知道会有什么法宝招呼在自己身上,太可怕了!   强哥小声对郑院长说:“站在马路上的,有一大半不是魏家家仆,更像军士。他们送粮上山,可能是奉命来探查医院的,所以刚才魏珩一定要让人送粮进来。”   金老听到后想了想,还是带着笑意看向魏珩:“魏三郎君,外面多半不是魏家家仆吧?”   魏珩冷不丁被戳穿,脸上带着笑:“大医仙何出此言?”   金老微笑着摇头,眼神表情都像纵容小辈的老人家:“我只是老了,眼睛还是好好的。”   魏璋立刻拽了一下魏珩,在飞来医馆撒什么谎?   魏珩只能认怂:“大医仙,魏十七郎就是上山路上遇伏的,为了保证米粮安全,所以……”   金老摁动轮椅按键,从伸出的储物箱里取出纸笔,写下数目详尽的收据,末尾对额外送的兽肉表示感谢,送到魏珩面前。   魏珩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才发现对飞来医馆的敬畏比自己预想得多。   金老收到郑院长使的眼色,继续客套:“正所谓无功不受,这些超过我们明码标价的诊费,所以,我们也想送魏家一份回礼。”   魏珩惊了,还有回礼?   郑院长摁了对讲机:“狄警官,葛警官,把六名凶嫌押出来交给大郢,这几天辛苦了。”   对讲机传出狄警官爽朗的回答:“郑院长最辛苦,马上就来。”   不止魏珩,魏璋也想看是什么回礼,但又不能左顾右盼太明显,很快,从东边小路上走来一行人。   狄警官穿着值班大衣,警帽上的警徽闪闪发亮,牵着一根绳子上面拴了三个狼狈不堪的壮汉。   葛警官穿着全套防暴服,黑色头盔完美保护,腰间配警棍,同样牵着三名更狼狈的壮汉。   强哥向金老介绍这六人。   金老向魏家两位郎君转达:“这三人伏击上山的桃庄村民未遂,被守门仙抓进医馆,趁人不备外逃纵火,虽然纵火未遂,但用心险恶,不知该交到何处?”   魏璋和魏珩交换眼色,魏珩上前一步:“能否请大医仙手写一封书信,这三人由我们送到京兆府必定严惩不怠。”   金老点了点头,很快手写一封信,信封上写“京兆尹亲启”,拿出一段双面胶粘住封口,交到魏珩手中。   魏珩从没见过这样的封口方式,楞了一下。   魏璋忽然反应过来,指着狄警官牵着的三个人:“大医仙,他们就是伏击十七郎的元凶?”   金老点头:“十七郎中箭,守门仙急救,桃庄村民自发搜索,先抓了这两个;这一个是半夜摸上山来,意图潜入飞来医馆被抓。不管哪个是真凶,都交给你们,按大郢律令处治。”   魏璋魏珩同时恭敬行礼:“谢守门仙,谢大医仙!”他们抬头的瞬间,投向三人的视线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金老又手写了一封书信,仍然写“京兆尹亲启”,双面胶封口,送给魏珩。   现在,米粮也送完了,凶手也转交了,魏珩觉得再赖在这里,也不太合适,转头的瞬间就对上了旅贲军士的眼色。   对啊,他们还没进飞来医馆,回去也交不了差,但也实在没借口再进去,这可怎么办?   郑院长和金老互看一眼,金老乐呵呵地介绍:“魏三郎君,飞来医馆最近义诊,你们一路奔波辛苦,要不要进去瞧一瞧?”   “上下山最伤膝盖,外面的家仆们也顺便瞧一下怎么样?”   魏珩心中暗喜,这叫什么?这叫困了有人递枕头啊!大医仙怎么这么善解人意呢?   魏璋拽了一下魏珩,别笑得太明显。   魏珩清了清嗓子:“大医仙,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然后大步走出门卫的小门,直接走到旅贲军队正面前,小声细说。   队正立刻分出六人小队,一对一押走嫌犯,其他人都跟着队正走进飞来医馆,万万没想到,隐藏身份出来还能落得飞来医馆义诊这样的好事,今年的运气一定很好!   魏珩要跟着凶嫌一起下山,不能停留,不知道这一走什么时候还能再来。   万万没想到,魏璋说了一句:“三兄,回去告诉家主,我就在飞来医馆不走了。”   “什么?”魏珩惊了,再怎么喜欢这里也不能赖着不走吧?   “你就这么说!”魏璋头也不回地向急诊走去。   “你!”魏珩那个羡慕嫉妒恨啊,为什么魏璋就可以整日闲散?自己却要为魏家做牛做马!   魏家家仆和旅贲军们走到急诊大厅,立刻感受到了如春的温暖,再看经过的医仙们只穿了单衣,再次震惊,然后又被大块大块的琉璃闪了眼睛。   刚好从大厅经过的文浩医生走回抢救大厅,一脸生无可恋通知同事们,外面又有好多病人!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第38章 晕针   魏家家仆和旅贲军们走进急救大厅时, 绝大多数人只顾着东张西望撞了玻璃,结果只疼了自己的脑袋,玻璃却安然无恙。   旅贲军是太子殿下执掌的军队, 虽然规模不大, 地位却不低, 所以平日多少有些嚣张跋扈,可自从进入飞来医馆,没有交手没有受伤,只是坐电动轮椅的金老, 就令他们格外敬畏。   难得的,他们安静列队,东张西望,眼睛不知道该先看哪个才好。   看了又看, 实在忍不住,把自动饮料贩卖机和自动零食贩卖机围了个水泄不通, 每个人都非常好奇,这玻璃怎么这样透亮?里面都装了什么?虽然说不出,但每一个都觉得好看。   两拨人挤挤挨挨,越靠越近, 不知道谁不小心碰了触屏,立刻弹出购物提示,吓得他们呼啦拉散开, 等了半晌没有动静,又聚拢过去,谨慎又好奇地伸手摸一下。   金老则坐在电动轮椅上观察他们。   郑院长趁此机会进了空无一人的急诊预检分诊室, 拿起对讲机通知:“营养科、食堂,送来的野味体内很可能有寄生虫和虫卵, 分切处理和烹煮时注意遵守操作流程,一定要煮熟煮透。”   “味道是其次,食品安全最重要!”   “是,郑院长。”食堂的大厨和被抓壮丁的病人家属厨师们可开心了,连续做了这么多天的病号餐,其他就是蒸饭、洗菜炒菜,食材越来越少,最后大部分都是蒸饭和水煮土豆。   这让人怎么愉快地发挥厨艺?   现在好了,有肉就有精神!   郑院长又拿起对讲机:“各科室注意,今天开始,住院部病房分隔成医疗区和康复区,把所有符合出院要求的病人和家属转移到康复区。”   “各科室做好病人及家属的心理工作,如果遇上恶意生事的立刻叫保安,我们医院的警务力量强大,绝不轻饶。”   “医疗区每日照常治疗护理和手术;康复区停止一切医疗护理手段,只提供一日三餐,以减少病区医生护士的工作量。”   “现在开始科室大查房,将康复病人和家属准确数量上报。”   “是,郑院长。”各科主任回答后,立刻开始大查房。   一小时后,各科上报康复区病人和家属数量,统计下来病区病人数量减少三分之二,医护日常工作压力大大减轻。   郑院长拿到各病区的汇总表以后,又通过对讲机通知:“总务科进入门诊大楼,全面检查水电气等设备安全,然后上报。”   “是,郑院长。”   很快,闲置了十天的门诊大楼,一层层地亮起了灯,总务科科长带着拥有执业资格证书的病人家属,仔细检查水、电、气和电梯等设备线路的安全。   半小时后,检查完毕。   郑院长又拿起对讲机:“门诊大楼保洁、各病区护工和病人家属志愿者,进入门诊大楼开始清扫工作。”   半小时后,清扫消毒完毕。   郑院长嗓子哑了,就着大保温杯喝了口无糖花茶:“门诊重新开启,各科医护进入大楼。”   很快,各科医护就位,金老驾驶着电动轮椅,带领魏家家仆和旅贲军从急诊进入门诊大楼。   门诊大楼宽敞明亮,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一楼分布采血大厅、检验科、挂号处、中心药房和B超室,还有排列整齐的自助机(挂号缴费)、检查单打印机等等,药房等候区还有成排的蓝色网眼金属座椅。   门诊内部整体回字形布局,中空挑高,阳光从全透明的顶棚洒入,绿植、装饰画、科普海报、金属垃圾桶……各科室分布在二楼和三楼,升降电梯和斜坡扶梯开启。   魏家家仆和旅贲军们刚经历过急诊大厅的震撼,走进门诊后内心再次遭到暴击,透明的琉璃不要钱似的贴满了,到处都是闪着银光的物件,各种颜色的灯和巨大的字屏……   旅贲军队正使劲摇了摇头,狠狠掐了一把大腿肉,疼得直皱眉,飞来医馆竟然是比永乐宫都要奢华的地方,真不愧是神仙之所。   门诊前台三人和导诊服务五人,是这段时间最清闲的,在金老出大郢语教材的第一天,就被郑院长勒令认真学习,所以他们是最先从复印室抢到资料,也是最早从时萱手机蓝牙传输视频的。   学的时候很认真,但真到用的时候,尤其是望着一群受惊过度、人高马大的大郢装扮的男子,忽然就有些张不开嘴。   魏家家仆们率先行礼,恭恭敬敬,不厌其烦。   旅贲军队正内心天人交战,平日只向太子殿下行礼,到了飞来医馆该怎么做?到底是做戏做全套,还是……   下一秒,队正回头一看,军士们都恭恭敬敬地行礼,只有自己站得像根筷子,内心咆哮,情急之下行了慢半拍的礼,等出了医馆再算帐!   这么多人行拜首礼,把前台和导诊服务吓得不轻,好在郑院长事先提醒过,照搬金老的回答。   导诊服务操着不熟练的大郢语,简单询问最近有什么不适,得到的回答没有一条是教材上的标准答案……这可怎么办?   语言不通的双方都有些尴尬。   正在这时,金老摁下对讲机,叫来了王一一小朋友,今天先不上课了,过了这关再说。   安主任把休整半夜的中医科两名医生派到了门诊一楼,就地分诊分科,高效又方便。   大郢准病患们诧异地望着比自己年轻得多的医仙们,既困惑又犹豫,他们到底是神仙不老?还是真的年轻?医术可靠不可靠?   旅贲军队正忽然想到,太子妃的阿弟魏十七郎中箭就是飞来医馆救治的,据说已经醒来、还认得人,那就应该是神仙不老,妙手回春。   这样一想,就放心许多。   中医科医生的分诊速度惊人,很快,骨科、皮肤科、口腔科等科室都有了病人。   导诊服务面临新难题,就是他们不会也不敢坐电梯,不论是升降梯还是扶梯,都愿意爬楼梯,并在第一层阶梯看到了镶嵌的金光闪闪的防滑条,顿时觉得话本子里的龙宫也不过如此。   等把他们陆续送到各个科,导诊服务和医生们发现,大郢语的沟通远远超出教材范围,于是,金老坐升降梯上二楼,王一一小朋友和强哥在三楼,沿着回字形格局,挨个诊室当翻译。   考虑到大郢人对医疗器械的恐惧,各科医生按照郑院长的嘱咐,基本只开了血常规,需要进一步检查的也只是做了B超和X光片。   抽血常规是为了给检验科提供大郢的大数据。   万万没想到,只是血常规这一项,抽血大厅里就比大郢看百戏还要热闹十倍,因为怕针似乎刻在每个人的骨子里。   再加上,魏家挑选上山的家仆和旅贲军个个身强力壮,遇到害怕的东西,躲跑闪避的速度惊人,一个个抽手比出拳还快,还有防卸反击的本能   一个摁住不让动,一个要抽手不让扎……抽血大厅里每个抽血台都仿佛掰手腕,没有一个检验士掰得过他们。   重要的是,血常规出结果要等半小时,再这么耽搁下去,科室医生要等到什么时候?   检验士们急了,导诊服务们憋笑憋得好难受。   金老在二楼往下看,抽血大厅里挤满却没人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最后,金老抬头看三楼:“王强,你去一楼看看。”   强哥一分钟到达,进了抽血大厅二话不说,清了清嗓子撸起袖子,给他们示范,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让检验士扎了一针,然后按照正确方式按压棉球,以一种男人都懂的挑衅眼神扫过每一个人。   虽然语言不通,但眼神是相通的,怎么可以被守门仙鄙视?   旅贲军队正撸起袖子,视死如归地坐到抽血台前,把心一横,检验士摁住胳膊、扎止血带、消毒的时候都没动,眼看着针扎进皮肤的一瞬间,没忍住嗷一嗓子,捂嘴已经来不及了。   整个门诊三楼都听到了,急脾气的刘秋江主任向外喊了一声:“保安,叫春的流浪猫也不抓一下?!”   刘主任中气足,嗓门大,三层楼都听到了。   抽血大厅内外的前台、诊疗服务和检验士们把这辈子最难过的事情都想了一遍,仍然没能掩饰口罩边缘的眼角笑纹。   强哥作为保安队长,秉持“我是专业的,除非忍不住”,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抽血大厅,目标大厅外的小花园。   旅贲军和魏家家仆用敬佩的眼神目送强哥离开,只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背影有点歪、隐约还有些颤抖,守门仙怎么会颤抖,肯定是自己眼花,嗯,一定是这样的。   队正抽完血用棉球摁住,盯着手下。   旅贲军士硬着头皮一个接一个抽血,有些抽完觉得并不可怕,有些不看倒也还行,只有副队排磨磨蹭蹭挨到最后一个,在检验士下针前一秒晕过去,瘫软在地。   军士们赶紧把他扶起来放到等候区的椅子上,又是扇凉又是拍脸。   副队幽幽转醒,望着熟悉的军士脸庞,长舒一口气,片刻后才慢慢坐起来,刚好看到了抽血检验士和她手里的针,两眼一翻白又晕了过去。 第39章 排场很大   “嗷一嗓子”和“晕针”成为魏家家仆和旅贲军士们心里的爆笑故事, 注定会被记住很久,毕竟这是在飞来医馆丢脸的大事件。   抽完血,B超和拍片这些检查项目就顺利许多, 只是他们比较诧异, 医仙们都这样年轻又消瘦, 而且女医仙非常多,他们书写的纸笔都很特别……   只能说,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新鲜有趣, 除了挨针!   三小时后,门诊结束。   问题来了,魏家家仆十二人,旅贲军三十六人, 总共四十八人,刚到飞来医馆系统第五项任务要求的一半。   郑院长和金老看着门诊病人数量汇总, 除了叹气,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   午饭时间到了,食堂的厨师们大展身手,在营养科的指导下, 做了三拼炖肉(鹿肉、野猪肉和野兔肉),所以,整个医院都充满了炖肉的香味, 每个人都吃得很开心。   魏家家仆和旅贲军们坐在急诊大厅休息,金老告诉他们飞来医馆不行拜首礼,然后就有戴口罩、穿工作服的食堂志愿者拉着推车, 给他们发特供保温饭盒。   因为食材紧张的缘故,今天是食堂的大米和大郢糙米混煮的米饭, 每份饭上面都浇了浓郁的炖肉、摆了肉块。   家仆们平日吃得不差;旅贲军是太子殿下的私军,伙食非常好。   万万没想到,在盒盖打开的瞬间,就被温热的浓郁肉香勾住了,一大块肉进嘴,这软嫩又结实的口感,太好吃了!这真是自己猎的野味吗?   再来一口浸了肉汁的米饭,这米粒大小和口感怎么这么明显?   很快,特供饭盒就被他们吃得干干净净,志愿者们把餐盒分开放好装到推车上,刚要走。   一位志愿者突然伸手:“等一下,我要买一瓶肥宅快乐水。”   因为医院有规定,除非工作需要,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急诊区域,好不容易有机会过来一趟,必须抓住。   有人提醒:“手机没网,没法扫码!”   “我有钱!”志愿者从衣服口袋里摸出纸币,选品付钱,然后自动贩卖机发出轻微的响动,从来没觉得自动贩卖机这么珍贵又好用。   其他志愿者都眼巴巴地看着。   “咚”一声响后,志愿者从取货口拿出一瓶肥宅快乐水,藏宝似的塞进工作服里,其他人羡慕不已又服气,谁让自己身上没钱呢?唉!   等他们走远后,魏家家仆和旅贲军士们立刻围住自动贩卖机,原来里面的东西是可以拿出来!吃了飞来医馆的美味午饭,谁都想知道这里面的是不是也一样好吃?   “可是,我们没有那样的纸……”   “不会用……”   “唉……只能看看……”   正在这时,魏璋从二楼坐电梯下来,故意清了清嗓子。   有家仆听到声音回头看,吓了一跳:“魏七郎君!”   这声一出,魏家家仆赶紧围过去行礼。   旅贲军士们只是假模假样地围过去,因为魏家闲散七郎君没有官职,所以没行礼。   魏璋当然知道旅贲军上山的原因,与身穿魏家家仆衣服的队正视线相接,然后伸手:“随我见十七郎。”然后很自然地把他们带到电梯前面。   电梯门打开,魏璋率先走进去,转身就看到家仆和军士们都在外面,招呼道:“进来啊,这也是梯子的一种,不用自己走,多好!”   对于他这种能躺着决不坐着,能坐着决不站着的人,实在太友好了,如果上下飞来峰也有这样的电梯,简直是造福大郢的大事。   魏璋说完,还是没人动。   闲散魏七郎不是没脾气的,盯着家仆:“进!”   魏家家仆们倒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踩进去,直到电梯报警。   魏璋想了想,把魏家家仆拽出去四个,把旅贲军的队正和队副拽进去,让他们退出去,然后嘱咐外面的:“你们,等下一趟。”   “叮”电梯门关上,上行。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电梯里发出两声惨叫。   “叮”电梯门打开,魏璋叹了口气:“到了,快出去!”然后赶鸭子似的把他们赶出去。   旅贲军的队正和队副,跟在魏璋身后,走进了留观1室,又一次被里面的陈设惊呆,每次在他们以为飞来医馆也就是这样的时候,总有更多惊奇等着他们。   终于可以下床走动、还只能吃流质的魏勤,脸色和嘴唇还有些发白,精神也不及以前,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在梧桐的搀扶下,一点点地挪步子。   梧桐很有耐心:“十七郎君,慢点,再慢点,再多走点,女医仙说了,明日就可以有更多吃食了,今日的午食真是太好吃了!”   不提还好,一提魏勤更生气了,直接后果就是又通了一波气。   周围瞬间安静,队正和队副看着腮帮子鼓鼓的魏勤,开口:“魏十七郎,能不能让我们看一下伤处?”   魏勤在搀扶下慢慢走回床边,对着他俩侧身站立,掀开病号服,露出腰胯背部。   队正惊讶极了:“为何没有伤处?”   魏勤没好气地瞥了他俩一眼,小心翼翼地掀开肤色的伤口敷贴,露出腰侧和背侧对应的缝线,伤口处很干净没有血渍。   队正和队副不错眼珠地盯着,队正还忍不住伸手想摸。   魏勤立刻拍开队正的手,重新粘好敷贴:“不准碰!”   队正讪讪地收回手,总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这样不真实,老是忍不住想掐自己。   魏勤拉好衣服,在梧桐的搀扶下慢慢走,为了飞来医馆的美食拼了!   魏璋的视线在队副的身上。   队副皱着眉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在抽血大厅的时候就想小解,却没看到茅厕,也不敢在飞来医馆光可鉴人的地上随处便溺,一直憋到现在,实在憋不住了。   哦,好痛苦!太痛苦了!   魏璋看出来了:“随我来。”然后就带着队副去体验飞来医馆的茅厕。   队正纳闷魏璋把队副带去哪里,片刻后,就看到队副带着不可言说的傻笑,脚步发飘地走进来。   “你刚才去哪儿了?”   队副凑到队正耳朵旁细说清楚,又带他去体验了一番。   队正走进铺满了雪白瓷砖的盥洗室,踩着脚下的花纹砖,眼中显现出和队副一样的神情,实在没忍住狠掐了自己一把。   于是,急诊二楼的盥洗室热闹起来,一个又一个地进去再出来,每个人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魏璋环着双臂站在走廊上,耐着性子等他们都体现完,才把队正和队副请到楼梯间:“这里有殿下唯一的希望。”   队正和队副互看一眼,点头表示同意。   做戏当然要做全套。   魏璋写了封书信给家仆,劝魏家派更多家眷上飞来医馆看诊,同时还言辞恳切地表明自己留在飞来医馆的打算,然后一挥手让他们自己下山回家。   门卫小屋旁的小门再次带开,第一批大郢门诊病人就这样离开了。   郑院长站在抢救大厅的窗前看着,手里的对讲机突然响起,传出营养科科长的声音:   “郑院长,鹿肉和兔肉都是低脂肉类,不能提供足够的脂肪需求量,只能暂时撑一段时间。”   “收到。”郑院长再发愁也不上脸,能找的病人都找了,接下来怎么办?   正在这时,抢1床的秦盛睁开了眼睛,迷茫地低声念道:“阿娘,你在哪里……盛儿好疼……好疼啊……”   闭目养神的安主任条件反射地起身,又给秦盛把脉。   秦盛开始小声哀求:“阿娘,我不想喝药……求求您了,我不喝药……阿娘……”   “阿娘,求您和阿翁阿耶说说,我不想再让人看诊了……不要再扎针……不再艾灸……又疼又烫……阿娘……求您了……”   电动轮椅上的金老逐字翻译,边说边叹气。   当医护的,虽然见过各种病人的痛苦,但这孩子太苦了,抢救大厅每个人都听得直皱眉头。   秦盛有个身在高位却无知暴躁的爸,也不知道有位什么样的妈。   安主任把脉后沉默片刻,抬头看向医护:“这孩子能撑到现在,可能是因为妈妈。”   金老来了兴趣:“怎么说?”   安主任笑得有些苦涩:“猜的。”   正在这时,郑院长手中的对讲机传出门卫保安的声音:“院长,金老,有很多人在上山的路上,排场很大,仆人非常多。”   郑院长问:“比魏家人还多?”   “是。”   金老建议:“再等等,也许是达官贵人上山狩猎,上山不易,也不会都是来这里的。”排场越大,身份越尊贵,越不好说话。   秦侍郎就是最后的例子。   一刻钟后,郑院长的对讲机传出王一一小朋友的声音:“郑院长,金爷爷,他们递来拜贴,秦盛的阿娘带了很多病人来求医。”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不由地紧张,一个秦观就够折腾的了,这位阿娘也不知道什么脾气,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添乱的?   虽然安主任说,秦盛能活这么久可能是因为阿娘。   但是,按以往的经验,赶来急诊看望病人的家属,什么人都有,每天都在抢救大厅外面上演真实的人生百态。   ……   郑院长和金老赶到门卫,出乎意料的是,这次递拜贴的是位婢女。   金老架着眼镜把拜贴看完,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把内容告诉郑院长。   郑院长听完更加无奈,思索三秒,还是点头,毕竟现在缺病人,怎么办呢?   金老收到郑院长使的眼色,开口:“请进!”   一队婢女开道,戴着帷帽的侍郎夫人在两名婢女的搀扶下走进来,身后又跟了不少婢女。这些婢女们都背了大小不等的包袱。   最后,又进来一群家仆,肩挑手扛地带了许多箱笼。   郑院长一眼看过去,好家伙,婢女男仆共有六十八人,每个人都精神抖擞,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上山不累的?   除此以外,更让他们惊讶的就是形形色色的病人,缺胳膊少腿的、眼珠发白的、脸庞鲜红的……共三十六名。   金老叹着气解释:“飞来医馆无法容纳这么多人。”   戴帷帽的侍郎夫人声音有些哑:“不劳大医仙费心,他们送病人上山后会在医馆外的森林里安置,奴只带两名婢女。”   “听魏家说,飞来医馆的诊费是米面粮油,肉类也可。暂时备了国都城特有的吃食当见面礼,还望大医仙告知明确的诊费,不日即可差人送上山。”   郑院长和金老互看一眼,这位母亲思虑周全,也不知道看见秦盛又会是什么样子?   “请随我来。”金老的电动轮椅原地调头,向急诊大厅去。   郑院长摁下对讲机:“各科室注意,门诊重开,共三十六名病人,情形各不相同。”   于是,关闭了两小时的门诊又重新开启,经过上午的沟通体验后,前台和导诊服务勇敢向前,不怕困难,将临床症状再明显不过的病人们分送到各科诊室。   ……   郑院长和金老,把侍郎夫人领进急诊大厅,不出意外的话,又会听到各种惊讶声。   万万没想到,侍郎夫人摘了帷帽,由婢女搀扶着一路走进抢救大厅,即使看到自动门,都没半点惊讶的神色。   这让习惯了惊讶的郑院长和金老有点不适应,之前嫌吵,现在……怎么没声呢?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反而被震撼到了,这就是古典美人吗?难怪秦侍郎长是肥头大耳,秦盛却是眉目俊秀的少年郎。   侍郎夫人美却不柔弱,眉宇间反而显出英气。   走进大厅的瞬间,侍郎夫人挣脱婢女的搀扶,径直走向抢1床。   几乎同时,秦盛仿佛感觉到了,涣散的眼神渐渐有了焦距,声音也比之前清晰:“阿娘?”   侍郎夫人一把握住秦盛的手又立刻松开:“别怕,阿娘来了。”   秦盛脸上的表情鲜活起来,像忽然获得了额外的生命力,一双相似的黑眼睛有了光彩:“阿娘,我梦到你了,你一直叫我,一直拉着我,把我从黑漆漆的地方拖回来……”   “阿娘,您这样赶来会不会累到?”   “你阿娘我可是将门之后,这么点路就累到,会被阿翁打板子的!”侍郎夫人妆发俱全,黑亮青丝一分不乱,满脸都是重见儿子的喜悦。   秦盛的笑容一僵,随后又说:“阿娘,来这里以后,我舒服多了,医仙们都很好,待我好,待旁人也好……”   安主任离得近,看到了侍郎夫人两鬓隐约的白发,以及不那么黑亮的双眼,转身看向金老:“我有许多问题要问。”   金老很爽快地移动过来:“你说。”   安主任开门见山:“秦侍郎夫人,你的眼睛该查一下。”   金老实时翻译。   秦夫人却微微一笑:“大医仙,你们又不是大郢人,不必尊称夫人,奴姓崔,在家行五,长辈都叫我崔五娘,已故骠骑大将军崔林之后,擅使双剑。”   “我的眼睛也瞧了不少医工,只要盛儿好好的,我无所谓。”   抢救大厅的医护有些怔住,这位崔五娘是大将军的女儿,还能使双剑?这不就是真实的女将吗?哇,巾帼英雄!   安主任没有反对,继续问:“崔五娘,这些药方都是谁抄的?十九郎的药都是谁熬的?”   崔五娘听了金老的翻译,回答:“都是我抄的,药也是我亲手熬的。”   安主任指着抢2床上分类放好的药方:“崔五娘,医者父母心,这些药方我都看过了,如果你真的按方煎药,每日按时服下,十九郎应该去逝大半年了。”   崔五娘一掌拍在抢救床的护栏上,发出一声闷响。   安主任又注意到,她的手不是纤纤玉指,而是手指略粗长带伤疤带茧的双手,这确实是做体力活的双手。   崔五娘闭上眼睛,嘴巴开合几下,又用力咬紧,像在按捺愤怒,最后睁开眼睛,又是恬静的神情带着坚定:“盛儿打小聪慧,启蒙早,身体好,又是嫡长孙,秦国公对他寄予厚望。”   “他从小吃着旁人吃不得的苦,练许多孩子练不完的字,学不完的礼仪规距……总算一切努力都有回报,模样也长得好……如果没有发羊癫疯,他今年本该成亲了。”   “他是在宫宴时发癫的,整个国都城都知道,秦国公和秦侍郎带着他四处寻医,挨数不清的针,烫不知道多少艾灸,喝不完的汤药……”   “他们只知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却不知道盛儿夜晚多痛苦,他能忍能挨能扛,他只有在睡着时说梦话才会喊疼……”   “前两年我也觉得良药苦口利于病,逼着盛儿看病、喝药……”   “后两年我放弃了,就算盛儿这辈子都不好又怎么样?秦家又不是养不起他?大不了我和离,带着盛儿离开国都城。”   “我劝过,他们不听;我和他们吵过闹过,他们却嘲笑我武将之后,不通医理。可我是阿娘,儿子再忍我也看得出来,他常常疼得整晚睡不着,什么样的药会让人越吃越严重?!”   安主任听完长长的翻译,沉默了:“崔五娘,你做了什么?”   崔五娘笑得凄凉:“因为我闹得太厉害,他们都防着我,怕我带着盛儿离开,这些事情就不细说了,都过去了。”   “被困在秦家的乌头门里,我实在没法子,把朱砂的量减了,把药性霸道的也减了……天天喝药一日不停,是药三分毒,除非是铁打的才能扛得住!”   “做得好!”金老翻译完,带头给崔五娘鼓掌,与此同时抢救大厅一片掌声。   秦盛的泪水从眼角溢出淌进枕头,一滴又一滴,一串又一串,枕巾很快洇了大片。   崔五娘的手指将袖口捏得很紧,越来越紧:“大医仙,请实话告诉我,盛儿得的是什么病?能不能医治?”   安主任把病因病理都说了一遍,然后安慰崔五娘:“十九郎原本的身子底子好,加上还年轻,虽然身体伤得狠了,但总算不出血了,先保住性命再说以后。”   崔五娘强忍着心疼,转头给了秦盛一个温暖又满含歉意的笑容:“如果阿娘之前没撞伤腿,肯定可以带你离开国都城……”   秦盛的泪水更凶了。   崔五娘的双手小心地摸索,终于握住了秦盛的手:“这么多年的苦不能白吃!撑下去,撑到完全好了以后,阿娘带你游山玩水。”   秦盛笑得开心。   大家看着却一阵心酸。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这才放下心来,终于,来的是位队友,而不是猪队友。   偏偏就在这时,另一边的秦观醒了,张嘴就来:“五娘,是不是你?你怎么来了?不是和你说,妇人家家的不要随便出门!”   得,猪队友还是那个猪队友!   崔五娘完全不搭理,仔细嗅了嗅:“大医仙,盛儿是不是流了不少血?”   安主任听了金老的翻译:“是。”   “怎么回事?”崔五娘直觉这里不简单,“盛儿懂事,不跑不跳,安静得像纸人,不会磕碰到,盛儿睡觉很乖,也不可能半夜摔下床。”   安主任忍不住叹气,把那天半夜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顺便告诉崔五娘,秦侍郎有高血压和甲亢,不按时服药也会非常危险。   秦观的声音陡然升高:“五娘,和你说话呢!”说完就要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被牢牢捆在床上,动弹不得。   “放肆,何人敢绑本官!”   崔五娘大步向秦观走去,眼神冰冷。   原本看护秦观的医护人员,立刻上前阻止他使劲挣扎,见崔五娘这样走来,忽然觉得秦观有些危险。   谁也想不到,崔五娘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得秦观的大胖脸像熊手包。   秦观的心电监护仪又在疯狂报警。   医护人员们觉得有点爽是怎么回事?   床位医生眼急手快加了医嘱,配合默契的护士立刻执行,加了一针镇定剂。   秦观更加愤怒,众目睽睽之下,“你这个悍妇!你等着!”   崔五娘从衣袖里抽出一封信,扔到秦观脸上:“赶紧把和离书签了,这次你还不签,你就别姓秦。”   秦观的脸顿时涨得通红,越来越红,嗓音越来越高:“家门不幸啊,娶了河东狮……你这个悍妇!”   崔五娘头也不回地走到抢1床,任秦观无能狂怒。   镇定剂起效,秦观愤怒地陷入昏睡中……闹腾的心电监护仪又恢复平静。 第40章 金老遇袭   安主任考虑再三, 还是给秦观用了降血压和控制甲亢的药物,避免他给秦盛造成不良的心理影响,再节外生枝。   崔五娘又问:“大医仙, 您刚才说还有许多关要闯, 第二关是什么?”   安主任拿出治疗方案, 逐项打勾之后回答:“停药反应,每位长期服药的病人都会有,但人与人不同,轻重程度不同, 需要观察。”   崔五娘听了金老的翻译,先是怔住,又显出了然的神色,最后嘴角向下又有些委屈和不甘, 在与对上秦盛视线后又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别怕,至少不用再喝药、挨针挨烫了, 是不是?”   飞来医馆如果在四年前来,盛儿就不用白受这么多苦了。   可是,现在能遇上,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人呐,不能太贪心。   崔五娘把思路捋顺了,静静守在秦盛的床边。   抢救大厅最吵的病人在睡觉, 医生下新医嘱,护士们在执行医嘱,配合默契, 有条不紊。   安主任把摊开在抢2床上的药方都收进盒子里,搁到床头柜旁, 静观其变。   安静坐着的崔五娘忽然起身,走到金老面前:“大医仙,秦侍郎新年只有七日假,秦国公替他又请了五日,算算时间他该下山去销假,不然会被御史上表弹劾,轻则削俸,重则降职。”   金老如此这般地转告安主任。   安主任很无奈,拿来秦观的血常规和甲状腺功能检验报告琢磨,最后开了降血压药和针对甲亢的药,这些药在最初服用时,要经常复查血相,直到病情控制稳定,才能吃维持量。   秦观这样的,根本不是听话的病人,再好的医生遇上不听话的病人,也是白搭。   安主任让实习生去药房取来口服药,请金老把服用方法写在纸上,打算等秦观再次醒来后,施展一切手段让他乖乖吃药。   事实上,人心难测,秦观的难测程度有点不是人。   秦观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把挨的巴掌还回去,气得在床上挣扎到心电监护又开始报警。   崔五娘听到了,又大步走过去,抬手又是一巴掌:“把和离书签了,不然你别想下山!后天不去早朝,等着削俸降职吧!”   这话直戳秦观的要害。   秦观气得手抖,盯着崔五娘,恨不得把她撕成碎片。   崔五娘把口服药盒扔给秦观:“如果你不好好服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被无处不在的御史盯上,说你身体有恙不能胜任侍郎一职,后果如何自己想清楚!”   秦观像被人连戳了两刀,捂着胸口喘粗气,盯死了崔五娘。   崔五娘毫无惧意。   秦观伸手指着崔五娘,留着指印的脸显出一丝恶意的笑:   “和离是吗?好!你阿翁死了!你阿兄们都在边关!你快瞎了,去年又撞坏了腿,再不是当年那个风华正茂的美人,离开秦家大宅怎么生活?靠你那些不中用的女卒吗?”   秦盛忽然开口:“阿耶,您放心,阿娘有我。”   秦观的双眼暴睁:“你这个不孝子,你说什么?!我与你阿娘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解开心结的秦盛再也不惧怕秦观:“阿耶,现在的我身体也折损了,还有那样的病,是国都城的笑柄,对秦家联姻没有任何益处,何必假惺惺地留我?”   秦观的威严从未面临过这样的挑衅,越发口不择言:“你们离开秦家等着流落街头吗?我们秦家可丢不起这个人!”   秦盛慢慢起身,好让吐字更加清晰:“按大郢律令,和离后的女子带走自己的嫁妆,与夫家再无瓜葛。我这个废物跟阿娘姓就是了,保证不丢秦家颜面。”   “岂有此理!”秦观怎么也没想到,注定是秦家未来家主的自己,会被妻儿抢白到这种地步。   正在这时,抢救大厅门边又幽幽传来声音:“秦侍郎这意思,是秦家舍不得崔家阿兄们手中的军权?”   大家扭头一看,闲散七郎君魏璋来补上了最后一刀。   “胡说!”秦观一阵天眩地转,拿起和离书接过崔五娘手中的笔,署上自己的姓名与日期,连笔带纸都扔到地上。   魏璋神龙似的来无影去无踪,掺和完这一脚,又向抢救床上的秦盛挤了一下眼睛,伸了个懒腰走了。   崔五娘毫不介意,捡起和离书和笔,走回抢1床坐下。   守着秦观的医护人员替他解开束缚,装好药盒,金老嘱咐秦观回来复查的时间、并提醒要把药盒和内包装还回来。   秦观拿着药盒,走到抢1床旁,咬牙切齿地威胁:“既然如此,诊费你们自理,从此与秦家再无瓜葛。”   秦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阿耶一路小心。”   崔五娘连个眼神都没给。   秦观满心期待他们认错和挽留,残酷的现实又给了他当头一棒,头也不回地离开抢救大厅,一挥手带走了秦家的能工巧匠。   哼,有他们上秦家求饶的时候!   因为这是秦家的家事,金老一个字都没翻译。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看了一场大郢离婚记,除了人名基本没听懂,但看着秦侍郎左右对称的手指印,还是暗暗开心。   坐在护士站里的实习护士时萱,摁下手机的录像停止键,说听读写是学习语言的不二法门,这可是学习大郢语的好素材。   时萱收好手机,等交接班结束,就回值班房对着金老编制的学习资料,把这些都翻译出来。   崔五娘脸上有发自内心的笑,仿佛甩掉了压在身上多年的重担,告诉秦盛:“盛儿,别担心,阿娘的嫁妆有很多,这次都带出来了。”   秦盛点了点头,真诚地望着金老:“大医仙,您能教我飞来医馆的语言吗?我学什么都很快,记什么都很牢,等我病情稳定以后,可以当你们的译语人。”   秦盛这番话,正中金老下怀。   金老和郑院长,其实早就有教大郢人说普通话的打算,一来是病人越多越多,翻译的压力激增;二来,早晚要与大郢的达官贵人面对面交流,不能只靠金老和王翊小朋友两个人。   金老点头:“你好起来,你阿娘才有心思治眼疾,你们都是极聪明的人,一起学。”   崔五娘恭敬行礼:“多谢大医仙。”   抢救大厅又恢复平静。   安主任问金老:“你说,秦观这样算不算救治?”   金老想了想:“你们指出病因,给了药,还告诉了服药方法和复查时间,怎么不算?医者,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你们又不是真神仙。”   安主任听了若有所思,很快释然。   金老扭头看向时萱:“小时啊,你去把学习资料复印一份,给抢1床的秦盛,给他打发时间。”   时萱去领了一份,交给秦盛。   秦盛双手接过,自己打小就有读书的习惯,现在身体的疼痛减轻不少,干躺着很是无聊,看这个最合适,而且这里光线好,眼睛不累。   下一秒,秦盛就被复印纸的洁白程度、小字体的清晰度惊到了,撂在一起的纸页有点多。   打开时才发现还有一层透明的薄薄书皮,一道长长的红色把书皮和纸页夹住,既不会散落,又不影响翻阅,好方便!还不容易脏!   秦盛立刻愉快地翻看起来。   与此同时,金老的眼角余光瞥到魏璋一闪而过的身影,若有所思。   魏璋是个奇怪的人,当初赶来时对魏勤的关心照顾发自内心,等他病情稳定以后,照顾得就有些漫不经心,说是懒人一点都不过分。   如果说真的懒,魏璋就该成天窝在陪护椅上,但他独自探索整个急诊大楼,最先坐电梯的是他,进盥洗室的也是他……   哪个懒人是这样的?   金老意识到更多,自从梧桐进留观室照顾魏勤以后,魏璋常常不见踪影,却总能在关键时刻替医护们解围?刚才又这么巧地出现,帮助崔五娘顺利和离。   忽然,金老脑海中生出一个念头,告诉安主任:“我去去就来。”   急诊二楼,魏璋正在门诊输液大厅里转悠,对摆得满满当当的座椅和输液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些是用来做什么的?   没多久,魏璋又走到输夜配药室外面,透过玻璃往里看,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声音:“你在做什么?”   魏璋下意识回答:“看看。”   金老坐在电动轮椅上,似笑非笑地望着魏璋:“没想到魏七郎君如此深藏不露。”   魏璋装得无辜:“整日游山玩水,听不同的话,学不同的舌,大医仙,您就当我是只学舌的鹦鹉如何?”   金老摆了摆手:“魏七郎君应该把急诊都查遍了吧?不如随我去门诊瞧瞧?或许能发现更多你想知道的事情?”   魏璋乐了:“大医仙,我听家仆说,还有一种长梯也不用人行走的?”   金老点头:“去门诊随便坐,但有条件。”   “您说。”   “当译语人。”金老笑得慈祥。   “一言为定!”   ……   金老和魏璋先后到了门诊,发现郑院长在二楼的围栏边俯瞰,也去了二楼。   魏璋走进门诊大楼时,楞了一下,在急诊二楼的窗前看得很清楚,这些奇怪的病人是秦家送来的,这么长时间怎么还在一楼?   比起安静的抢救大厅,门诊大楼热闹又怪异。   纳闷归纳闷,魏璋看到了银色的扶梯,毫不犹豫踩上去,平稳地向二楼上升,这比上下梯更稳当也更宽敞。   这些病人们除了盲的、聋的,无一例外被奢华的门诊大楼震慑住,尤其是他们破衣烂衫、散发着异味儿,踩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一个个地迈不开腿。   魏璋明白,他们是秦国公派人在国都城各处搜罗来的,用来试探飞来医馆的医术高低。   可惜了,心思缜密的秦国公竟然有秦观那样的嫡长子,也许现在就是秦家最兴盛的时候,毕竟承载秦国公兴盛夙愿的秦盛,已经决定改名为崔盛。   不知道秦国公费心搜罗、用心安排,是为了秦盛?润和帝?太子殿下?或者兼而有之。   魏璋打量这些病人,乞丐居多,还有受伤干不了活的废人,也有身患重病的平民,他们互不认识,彼此都很戒备。   他们拒绝前台和导诊服务,始终保持着三步距离,根本不让人靠近,更别说交谈。   魏璋看了一眼遥遥相对的金老,叹了口气,又坐着扶梯下到一楼,清了清嗓子:“这里是飞来医馆,四周都是医仙,可以为你们诊病治伤。”   听到了熟悉的大郢语,病人们像忽然有了主心骨,除了眼瞎耳聋的,都向魏璋行了礼,然后叉手听说话。   魏璋提高说话的音量:“你们病得明显,听医仙们的话,跟着他们走,治不好也不亏,治好就是赚到。”   病人们眼神闪烁,根本不敢抬头看人,看到医仙们靠近,也还是躲闪。   魏璋点了总人数,抬头扫了一圈,看向离得最近的前台:“这位小娘子,麻烦指个路。”   前台和导诊服务们先是经历了王一一小朋友的震撼,现在又受到了魏璋带口音普通话的暴击,一时间怀疑人生,但还是回答:“请说。”   魏璋指着双目失明的老翁说,比划了一下眼睛:“几楼哪里?”   “三楼,眼科。”   魏璋率性一指门诊大厅摆放的可租用轮椅:“这个能用吗?”   前台立刻推了一辆轮椅过来。   魏璋把老翁摁在轮椅上,径直推进升降梯,送到三楼眼科,边听医生说,边向老翁解释:“别动,医仙们在检查。”   检查完毕后,眼科医生开单子:“成熟期白内障,可以激光治疗。”   魏璋接过单子,在门诊护士的引导下,把老翁送进激光治疗室然后在外面等候,两刻钟后,老翁的双眼盖了纱布被护士送出来,双腿上还放了很小的药盒。   护士耐心地向魏璋解释手术后的注意事项,以及药盒的用法。   魏璋确实学语言很快,但也架不住这么多需要思考的词,下意识想找什么记下来,免得有遗漏或者忘记。   护士从分诊台取出一□□康宣传单,交到魏璋手里,示意他这上面都有。   魏璋这才松了口气,把老翁推到一楼时,安静的大厅里却响起一片倒吸气声。   “他的眼睛被挖掉了吗?为什么要盖起来?”有个双臂只剩肘关节下一拳头的中年男人,特别大声地问。   病人们骚动起来,眼睛瞎就挖眼睛,那还不如不治!   魏璋嘱咐老翁:“你闭紧双眼,我要摘纱布给他们看。”然后把盖住的纱布分开,露出满是皱纹的眼皮、让病人们清楚看到眼皮下动个不停的眼球。   “看清楚了吗?医仙们替他治疗过,要明日的现在才能睁眼,不是把眼睛挖了!”   有几个病人还特意围到轮椅旁,盯着眼皮看了看:“眼睛还在!真的在动。”   “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们?”一位特别年轻、甚至于长相还不错的少年,虽然破衣烂衫的,但站得笔直,仿佛草堆里的小树苗。   魏璋打量这位中气很足的少年:“你什么病?”   “我是被卖上山的,”少年特别愤怒,像掉在陷阱张扑舞爪的幼兽,“我没病!”   魏璋盯着少年看了又看,笃定开口:“你就是大般若寺里演百戏猴的孩子,长了条猴尾巴。”   少年像毫无防备被人掐了咽喉,脸涨得通红,下意识地捂住后腰,又发现自曝其短,气得扑过去就咬。   魏璋忽然抬腿。   少年就地一滚,灵巧避开,抬腿就踢。   魏璋一个锁扣式,把少年摁在地上,腾出一只手顺着他后腰一摸,果然是他,立刻抬头问前台:“长尾巴看哪个科?”   前台一怔:“呃……二楼骨科!”   魏璋像提溜小猪似的,把少年提起来走上扶梯,走到二楼的骨科,进门先招呼:“抱歉啊,这孩子有点野……百戏团里的……”   骨科医生见过各种各样的病人,这样被提溜进来的还是头一个,尤其是这孩子还有一双出奇愤怒的双眼,他不会咬人吧?   魏璋直接伸手一击,少年晕了过去,简单粗暴地扯掉他的腰带,露出了中指长短的尾巴,还有些硬度。   骨科医生认真地沿着脊椎摸了一遍,基本可以确定是尾椎骨畸形,但还需要拍片确诊,于是开了拍片单,告诉魏璋影像科在急诊大楼的另一边。   魏璋人高马大,扛着少年毫不费力、手里捏着拍片单,就这样站上扶梯,到了一楼,找了一张推车,把拍片单交给导诊服务:“我带第三个病人。”   导诊服务推着扶着少年去了影像科拍片,拍完后又推回来。   等魏璋走近第三位病人时也还是吓了一跳,这人的面部有一条斜向长伤口,从眼角到下颌、横惯鼻梁和嘴唇,血止住了,但伤口红肿外翻。   前台立刻指路:“急诊外科。”   魏璋只能对他说:“跟我来。”说完就拽着病人去了急诊。   金老和王一一小朋友再次出动,这次病人们愿意相信,并配合医生检查……   门诊各科很快诊治完这些病人,问题来了,这些都不算轻病人,绝大部分要收住院;他们都有卫生问题,直接收入病区肯定不合适。   于是,郑院长拿出早就备好的预案,这些病人绝大部分都收进急诊二楼的留观室,小部分放到抢救大厅空置的床位上。   魏璋、金老和王一一小朋友,三个人说得口干舌燥这才安顿好。   魏璋在抢救大厅的水池边,照着墙上的七步法认字顺便学洗手,外面寒风凛冽,这里面的水龙头拧开就是热水,实在太舒服了。   金老连续忙了两天一夜,累得够呛,眼镜挂在胸前,头靠在轮椅的靠背上,放松自己。   安主任带人盯着秦盛,崔五娘守在另一边。   护士长带着护士更换床单被套,派出门诊支持的中医科医生则在写病案记录。   新到的病人躺在铺了一次性中单的抢救床上,折腾了这么久,都昏昏欲睡。   抢救大厅的自动门改到长开模式,保洁张阿姨带着大郢姑娘在拖走廊。   各司其职,忙而不乱。   魏璋所在的洗手池上方挂了一块小镜子,第一次见到这么清楚的自己,忍不住多看两眼,镜子里有个人影一闪而过,方向是休息状态的金老,直觉大喊:“金老小心!”   “哗啦啦!”一阵水声和金属撞击声。   金老和轮椅撞在了靠墙摆放的治疗车上;做清洁的大郢姑娘倒在抢救大厅的地上,双手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满手鲜血;一名壮实的男病人拔腿向外跑……   秦盛吓得一哆嗦,崔五娘立刻起身操起凳子拦在安主任和抢1床前面。   崔五娘的两名婢女去扶满手鲜血的大郢姑娘。   这次,抢救大厅没有乱,安主任带人继续盯秦盛,另一组人跑向金老和大郢姑娘,分别察看受伤情况,然后带姑娘去外科清创室清洗伤口。   魏璋避开来往医护人员,一个箭步冲出去,盯着男病人猛追,刚好看到不远处交班的强哥,大喊:“抓住他!他意图行刺金老!”   强哥撒腿就追,男病人发现有些追来立刻转身,又看到魏璋,再次转方向跑进停车场。   强哥随手捏了个雪团压实,向奔跑的男病人用力扔去。   一声闷响,男病人被雪团击中后背,扑倒在地,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魏璋和强哥摁在地上。   强哥突然用力,男病人一声惨叫,右侧肩关节被拽脱臼。   魏璋几乎同时出手,男病人的左侧肩关节同样拽脱。   可即使这样,男病人还是拒不扭头,不让人看到他的真面目。   强哥直接一脚,踹得男病人几乎疼晕过去,这才看清这人的脸庞,真奇怪,慈眉善目的长像竟然对金老下手?!   这是什么亡命之徒?又是为了什么?   魏璋盯着男病人看了一阵,忽然皱起眉头,冷笑:“大般若寺的六护法,最年轻的护法,冲进飞来医馆杀人?”   “这必须好好说清楚!”   男病人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你认错人了。” 第41章 希望来得及   警务值班室六名嫌犯被押走以后, 狄警官和葛警官两个人就闲得发霉,除了三餐,就是大眼瞪小眼, 吃得清淡简单还长肉, 简直没天理。   小葛警官猛地收腹, 左看右看上下看都是一整块腹肌,才十天而已,以前的八块肌连声招呼都没打就不见了,不行!这怎么可以?   作为飞来医馆的颜值担当, 怎么可以不做身材管理?   小葛警官热身完毕后,打算俯卧撑和波比跳各来一百个。   “一、二、三……”小葛警官做的俯卧撑非常标准,边做边报数。   狄警官躺在值班床上非常淡定:“省点力气。”   “十,十一, 十二……”   小葛警官根本听不进去。   值班室的门忽然就开了。   “二十二,二十三, 二十四……”小葛警官猛地抬头,看到三双完全不同的鞋,大郢的皮靴、强哥的冬靴以及一双露趾破草鞋。   狄警官清了清嗓子提醒。   小葛警官双手一撑原地弹起落地完美,在他们惊讶的注视下, 若无其事的拍了拍手:“这人干什么恶事了?”   “混在病人里,行刺金老。”强哥又补了两脚。   男病人只是惨叫。   “金老怎么样了?”两位警官异口同声地问,边问边给男病人戴上手铐。   强哥这才反应过来:“我追他气昏了头, 还没去看过金老。”   魏璋一拍脑门:“我光顾着追他,没顾上看。”   强哥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你也会说普通话?”   魏璋谦和一笑:“说得不太好,请多多见谅。”   男病人被铐得很牢, 眉宇间没有恐惧,反而尽是得意, 眼神里还有挑衅。   狄警官忽然意识到:“现在抢救大厅里有没有其他保安?”   “不知道,”强哥猛的反应过来,立刻掏出对讲机,冲出警务室边跑边喊:“保安队所有人,立刻赶去抢救大厅!”   “郑院长,你在哪里?”   “……”   小葛警官立刻换上战斗服,提着电棍和盾牌,飞一般冲出警务室。   魏璋直接掐住男病人的咽喉,眼神凌厉透着杀意:“你们到底几个人?”   男病人的脸很快因为缺氧涨得通红,嗓子里嚯嚯有声。   魏璋稍微松了手劲:“说!”   男病人咳嗽着仍然很得意:“晚了。”   魏璋一记手刀把男病人敲晕,对狄警官说:“看好他!”话音未落,人已经跑出警务室。   狄警官的双拳捏得咯咯响,努力扼制内心的愤怒,给男病人的双腿加了一副手铐,然后穿上战斗服、戴上头盔,心里默念,一定要来得及。   ……   强哥和小葛警官两人风一样卷进抢救大厅,被眼前的一切惊呆,狂跳的心几乎要蹦出嗓子眼。   抢救大厅地上躺着两名痛苦□□的病人,鼻青脸肿,关节扭曲,两把沾血的匕首透着寒光,斑斑血迹的仿佛凶案现场。   护士长和实习护士时萱伸展双臂把坐轮椅的金老护在角落,前面用治疗车挡着。   外科清创室的门被反锁了,外科医生和护士在里面拍门:“快开门,发生什么事情了?”   崔五娘的前臂上两道深长的伤口,两名婢女的膝盖和脚踝有伤,三人呈三角站立,把安主任等医护人员都护在了抢1床旁,安主任和护士护住了秦盛。   强哥两眼通红,扭头看向葛警官:“楞着干嘛,铐他们!”   葛警官为了安全起见,拿起电棍对着地上的每位病人摁了一下:“没事了,赶紧处理伤口。”   护士长把清创1室的门打开:“现在没事了。”   中医科的医护人员一半检查秦盛,另一半把崔五娘和婢女送到清创2室。   护士长摁下对讲机:“急诊有外伤病人,需要三名医生来清创缝合。”   “马上就到。”对讲机传出回答。   时萱把金老推到抢6床,扶他上床躺好:“金老,您稍等,马上就替您检查有没有受伤。”   金老捂着胸口喘息,看向王强:“快去找郑院长!他在二楼!”   强哥跑出大厅,一口气冲上二楼,就看到魏璋拧着一个人从留观室里走出来:“郑院长呢?”   “在里面,受了惊吓,”魏璋身上再没半点闲散的样子,将人拧到楼梯间,“大郢人犯事,对不住飞来医馆,你当没听见。”   强哥心领神会走进留观室把门关上,只见郑院长坐在陪护椅上,梧桐护着魏勤窝在床上脸色发白,上前两步问:“郑院长,你有没有受伤?”   郑院长按着太阳穴,缓解阵阵头疼:“ 没事。”   强哥小声说:“抢救大厅遇袭。”   “我知道,”郑院长撑着扶手站起来,双腿发软,自我安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先下去。”   郑院长走进抢救大厅,就看到抢1床拉起的浅蓝色床帘,上面映着医护人员忙碌的身影,很明显秦盛的癫痫又发作了。   急诊保洁张阿姨扶着大郢姑娘往外走,看着她缝了十二针的双手,心疼不已,边走边安慰:“我带你去拿药,这里的药很好,吃了就不疼,伤口也好得快。”   郑院长又走进清创室,外科医生正在给崔五娘和两名婢女清创,她们面对现代消毒液的狠辣,都没吭一声,看着缝针和线更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抢救大厅沾血的地面已经清理干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郑院长嘱咐王强:“大郢人不再放入,增强巡逻。”   “是。”王强大步离开。   魏璋站在抢救大厅的自动门边,眼神复杂地望着里面的一切,在崔五娘走出清创室时,问:“借一步说话。”   崔五娘垂着眼帘走出抢救大厅,穿过走廊,与魏璋站在急诊大厅门前,望着停车场上各种颜色形状的“车”。   太多情绪在心里,两个人都没法平静。   沉默了足有一刻钟,崔五娘才开口:“这些人是秦家预先挑好的,我只是跟着他们上路,其他的不清楚。如果……”   魏璋直接打断:“你不会允许可疑的人靠近秦十九郎,更别说行刺暗杀这种事情。”   又一阵沉默。   崔五娘身为将门之后,少女时还曾随父兄出征,对阴谋和你死我活的争斗有特殊的直觉。   魏璋的视线落在很远的地方:“这些是大般若寺六护法的人,对自己也下得了狠手,变成病人混进飞来医馆。”   崔五娘愤怒担忧却还算冷静:“没想到飞来医馆的大医仙如此亲和,身边连护卫都没有,谁来都亲自相迎,给了他们可趁之机。”   魏璋刚要说什么,忽然转身:“谁?!”   一直隐藏身份的大郢姑娘立刻跪下:“奴不是故意听壁角的,这不是大般若寺第一次动手。”   魏璋和崔五娘一怔。   姑娘恭敬地回答:“第一次有三名僧人在半路伏击上山的桃庄村民,被守门仙活抓到医馆,趁人不备逃脱,蓄意纵火,幸亏守门仙及时发现……”   “第二次也是三名僧人,魏七郎君您应该知道,他们射伤了魏十七郎君,如果不是守门仙送医及时……”   “魏七郎君,崔五娘,大般若寺僧人作恶多端,奴等平民被抢夺田地后,被迫租用寺属良田,交很重的租金,许多人忙活一整年,也只是饿不死,还有人被逼死。”   魏璋和崔五娘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有人在飞来医馆向他们告状,可他俩既不是京兆尹也不是右扶风,大般若寺的事情,他们也没法插手。   魏璋看向姑娘:“按大郢律令,申冤诉苦都要有证据,你若有证据直接告到京兆府。”   “我有!”姑娘坚定的眼神忽然凄楚,“可是京兆尹程鸣程大人不接诉状,不听诉苦……这里分明是圣人脚下的国都城,如果连你们这样的高门大户都不愿意提起,蝼蚁平民们该怎么活下去?”   崔五娘张了张嘴,半晌才发出声音:“你且把证据收好,在飞来医馆养好身体,申冤诉苦都是来日方长的事情,总会有那一日。”   姑娘低着头,好像全身积蓄的力量都被抽空,向崔五娘和魏璋行了礼,失魂落魄地离开。   崔五娘忍不住叹气,大般若寺的张天师深得陛下信任,封地良田多到令人咋舌的地步,就连朝中官员都要礼让三分,崔家也不敢轻易得罪,京兆尹程鸣肯定不敢接状纸。   平日里,张天师和六位护法鲜少露面,这次六护法不惜率众自残混进飞来医馆行谋害之事,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魏璋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思绪飘得更远,大般若寺僧人不择手段针对飞来医馆,反过来看,也许飞来医馆才是大般若寺、尤其是张天师的克星。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否则,大般若寺何必派出这么多僧人痛下杀手?   这样一想,魏璋忽然有了主意,看向崔五娘:“走,我们去见郑院长。”   崔五娘不同意:“郑院长和金老劳累数日,不要轻意打扰才好。”更保况她心里挂念着秦盛,他本就是勉强苦撑,还受到刺杀惊吓,羊癫疯又发作。   现在她只想守在秦盛身旁。 第42章 程兆尹很烦恼   与此同时, 国都城京兆府的京兆尹程鸣,正背着双手在书房来回踱步,是平日大般若寺的香烧少了, 还是小般若寺去少了, 怎么会有这么蠢笨无知的手下?   书房外的庭院里, 三名武侯正在刑凳上挨板子,叫得一个比一个惨,原因很简单,飞来医馆大医仙金老一封亲笔信, 指责武侯犯了医馆大忌、还伤了守门仙。   什么样的狗鼠辈才能干出打伤守门仙的事情?   在京尹府等消息的两位阁老,看了这封信鼻子都气歪了。   一想到阁老的训斥,程鸣更加来气,怒喝:“再加五大板!”   “程兆尹, 饶命啊……我们有苦衷……”一名武侯疼得涕泪横流,“啊!!!”   “苦衷?”程鸣迈出书房, 指着手里的书信,“要京兆尹、左冯翊和右扶风之一,亲自上飞来峰解释……”飞来峰这么好爬的吗?!   关键是丢人!   程鸣一想到要累死累活爬到飞来峰顶,还要腆着笑脸、恭恭敬敬地赔不是, 上山道歉这件事情不管谁做都里外不是人!   想到这里,程鸣的眼刀连环飞。   三名武侯被刀得求饶声都不敢出,只求赶紧挨完板子, 然后告病回家躺着。   但这个愿望根本实现不了,因为程鸣一想到要上山道歉就怒火中烧,每次都把他们从家里拖拽过来打一顿板子,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武侯每天就在趴平养伤、上药、内外瘀伤好转,再挨顿板子立刻重来的痛苦煎熬中度过。   要不是武侯兄弟们手下留情, 他们三个早就被打残了,恨啊!好恨啊!   正在这时,有人来禀:“程兆尹,魏家家仆送来拜贴。”   程鸣正在气头上,张嘴就是斥责:“哪个魏家送拜贴就要接?当京兆府是什么地方?”   师爷拿着拜贴,悄悄凑到程鸣耳畔:“太子妃的三叔,魏珩。”   程鸣登时吓得一激灵,怒斥:“怎么不早说?还不迎接?!”   师爷早就习惯了自家主人的臭脾气,恭敬地跟着。   魏珩在飞来峰爬上爬下,连个休息的时间都没有,马车进了国都城连家都没回,就押着六名嫌犯风尘仆仆地赶到京兆府。   程鸣满脸堆笑地受了魏珩行的礼,赶紧扶他起来,两人相扶着进了书房。   魏珩开门见山掏出两封书信:“程兆尹,这是飞来医馆大医仙亲笔所写,请过目。”   程鸣的讪笑顿时僵在脸上,双手接过书信,心里忐忑不安,寻思着怎么又有信?大医仙怎么这么爱写信呢?   魏珩提醒:“程兆尹,先看这封。”   程鸣心里咯噔一下,书信还分先后,这……看起来更加不妙,咦,这信封怎么拆不开?用力撕,换个角度撕……封口怎么如此严实?   魏珩提议:“程兆尹,这是飞来医馆特有的封口,要不还是拿把剪刀来吧?”   师爷立刻递来剪刀。   程鸣小心地剪开,展开书信一目十行地看完,吓得差点连信纸都扔了,大般若寺的僧人伏击上山百姓、还到飞来医馆恶意纵火?   更要命的是,人赃并获,凶嫌就押在外面。   程鸣觉得今天太难熬了,打开第二封书信时,眼角余光注意到魏珩带了杀意的眼神,更快看完只觉得浑身都凉透了,这申诉接还是不接?   太子妃的亲阿弟魏勤被大般若寺的僧人一箭射穿,如果不是飞来医馆救治得当,魏家就折了一个儿子!这样的命案,魏家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程鸣脑袋里嗡嗡的,大般若寺的僧人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情?就算做,也要做得隐密,怎么还能人赃并获呢?   魏珩没有错过程鸣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国都城有传闻,程鸣之所以能力压左冯翊和右扶风成为京兆尹,大般若寺出了不少力。   程鸣当然知道魏珩在观察自己,这样铁证如山的情况下,自己还替大般若寺遮掩,还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肯定会惹恼魏家。   润和帝一病不起,也不知道能拖多久,如果撑不住,即位的一定是太子殿下,太子妃与他相互扶持,皇后之位非她莫属。   魏家是真正的皇亲国戚,上赶着巴结还来不及,哪能轻易得罪?   可是,可是,程鸣脑袋里嗡嗡的,大般若寺他也开罪不起,只能佯装镇定地承诺:“魏三郎君请放心,嫌犯立刻收押,择日开审。”   至于收押之后,用移花接木还是桃代李僵,那就是之后的事情,只要魏家不紧盯着就行。   “多谢程兆尹,”魏珩再次恭敬行礼,“不知择何时开审?”   程鸣收敛了些许笑容,正色道:“这要看具体安排,开审前必有通知。”   两人互相揣测,字句交锋。   两刻钟后,魏珩离开是要求带走六名嫌犯,理由也充分,这些嫌犯都是重罪,又得到飞来医馆大医仙的嘱托,魏家愿意替程兆尹分忧,先带回去。   程鸣哪能放任这样离谱的事情,国都城收押凶嫌的牢狱都有明确的分工,哪有让魏家带回自己家的道理?这点,他绝对在理!   但,魏珩不是盏省油的灯,硬是把这桩事情吹得天花乱坠,最后真的把凶嫌带走了。   程鸣甚至被他说得无可反驳,气得要摔茶盏,哪知茶盏高高捧起时,师爷又来禀报:“大般若寺大护法递拜贴。”   程鸣跌坐在地榻上,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大护法是张天师的喉舌,当然不能怠慢,赶紧出门迎接。   大护法远离尘世,行礼也只是一个双手合十低头而已,显得格外不尊敬。   程鸣趿坐在书房,问:“不知大护法来到京兆府,所为何事?”   大护法从衣袖里抽出一封书信递到程鸣手里,然后等他看信。   程鸣这几日看到书信都会心里打颤,接过书信一看竟然是张天师亲笔,打开看完脑袋里一片空白,信中说桃庄村民不顾武侯禁令上山,魏家和秦国公家同样不顾禁令直入飞来医馆。   太子殿下亲自颁的令,太子妃所在的魏家却明知故犯,秦国公家也是如此,他们知令违令该当何罪?   程鸣恨不得突发什么病晕过去,是啊,太子殿下亲自颁的令,禁止山下村民上山,但是桃庄村民是受邀上山的,邀请文书还在书房里。   太子殿下禁的是村民,又没禁文武百官,违令这事根本就不存在。   大护法这样说,根本就是无中生有。   程鸣当然不能这样说,只能客看更多完结文加Qqun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气地回复:“参太子殿下和秦国公,是御史的事,下官无能为力。”哪个京兆尹敢找太子和秦国公的事?那真是活腻了!   大护法高深莫测地微笑。   程鸣被笑得浑身发毛,万万没想到,大护法还有大招等着自己。   大护法再次双手合十:“既然如此,程兆尹,传言飞来峰上有仙宫,张天师知道圣上向往神仙,特派最年轻的六护法上山求见,可到现在还没回来,还望程兆尹能差人寻一寻。”   程鸣揣着明白装糊涂:“能成为大般若寺的六护法,想来也是非常了得的人物,没能及时回寺兴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过几日就能回。”   大护法惊讶道:“程兆尹,就是因为六护法既守时又是人物,所以现在还没回寺,张天师格外担心,不得不让贫僧来走一趟。”   “……”程鸣顿时觉得自己像粘在蜘蛛网上的小虫子,大护法就是结网的蜘蛛,而自己不得不点头,“是该差人寻一寻。”   “有劳程兆尹。”大护法的话带到,转身离开。   程鸣勉强趿坐着,盯着一封又一封书信,沉默许久,吩咐道:“师爷,何时能上飞来峰走一趟?”   师爷翻了一下记事簿:“正月二十可以上山,据武侯说,马车只能到山下,骑马只到半山腰,剩下来全靠双腿……。”   程鸣烦躁地挥手:“多带武侯和侍从,本官怎么能自己爬山?成何体统?快去想法子!”   师爷悄悄退出书房,刚转身,又被叫住。   程鸣厉声要求:“上山之事要办得体面稳妥,若像外面那三个狗鼠辈,决不轻饶!”   “是,程兆尹。”师爷连个不字都不敢说,一溜烟跑去找人商量。   程鸣又盯书信,觉得自己像在惊天骇浪中行驶的小舟,不知什么时候不知道怎么就会翻船而死?虽说不知道,但又觉得近在眼前。   程鸣仰头望着乌木房梁,这样难熬和等死有什么差别?   不,有差别,虽说早死晚死都是死,但谁会愿意早死?不都是喊着顺其自然,然后拼命活下去?   程鸣一咬牙,没错,上山就是为了活下去,为了能弥补二位阁老的坏印象;为了能继续讨好大般若寺,能继续受益;甚至于,为了能坐稳京兆尹这一官职,不拼命是不行的。   偏偏在这时,师爷又匆匆走进来,俯身说:“程兆尹,太子殿下的仪仗离这里很近,不知是不是要来这里?”   “什么?”程鸣吓得跳起来,太子殿下怎么可能亲自来?!真来了,自己又该怎么办?   “程兆尹,准备迎接吗?” 第43章 安全又由谁来保障 ?   上凸月从厚厚的云层里穿出, 刚洒了些许月光又被吞噬。   京兆尹程鸣在卧榻上翻了第十九个身,又一骨噜爬起来,琢磨太子殿下的意图, 却怎么都悟不出来, 急得揪胡子。   程鸣闭上眼睛, 仔细回忆太子殿下在京兆府门前的每一个举动,他勒住马缰在良驹上注视自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人和马都刚刚停住却一个字没说又策马离去。   来得突然, 去得飞快,仿佛走错了路。   太子殿下在国都城走错路刚好到京兆府门前?谁信?   程鸣痛苦地睁开眼睛,注视漆黑的卧房,太子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   长夜无眠的不止京兆尹程鸣, 还有须眉花白的秦国公。   秦国公独坐书房,矮几上摆着一排鸽信, 整个人仿佛又老了五岁,不住地摇头。   家仆在飞来医馆发了许多信回来,好的坏的,什么都有, 可对秦国公来说,秦盛能在医馆里查出病因,大医仙们尽力救治, 就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毕竟在秦国公眼里,秦观再好,作为家主仍然有些不足, 所以绞尽脑汁为他求娶到崔家女儿崔五娘,又好不容易得到了最好的嫡长孙秦盛。   有崔五娘这位强大的助力, 又有年幼扬名国都城的秦盛,秦观就是秦家未来最有力的家主。   万万没想到,秦国公今日下朝回府,收到鸽信,秦观与崔五娘和离了,秦盛还要跟着改姓崔。   鸽信到时,秦观和秦家工匠还在下山的路上。   秦国公因为夜禁不能出门,满肚子愤怒无处发泄,越想越气,父母为子女计深远,秦观怎么就不明白?崔五娘那样的贤妻,怎么就不知道珍惜?   秦国公静静地坐着,毫无睡意,因为另一封鸽信提到,飞来医馆的大医仙说秦观病了,病得很严重,但他完全不理,还在医馆大吵大闹。   秦国公总是挺拔的后背渐渐伛偻,秦观近一年来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可自己这把老骨头还能为秦家遮挡几日风雨?   ……   上凸月完全被云层蔽遮,飞来医馆矗立在飞来峰顶光彩夺目。   急诊二楼空置的留观六室里,郑院长坐在陪护椅上很沉默,医院的医护被大郢人袭击,同时又被大郢人拼死护住,这桩事情让他愤怒又矛盾。   不管哪个时间和空间,人都有善恶两面,一杆子打翻整船人肯定不对。   不继续救治大郢病人,系统任务无法完成,全医院的生活质量就得不到改善;继续救治,医护人员的安全又由谁来保障?   金老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身体底子好,连人带电动轮椅撞了治疗车,经过安主任的检查,没有受任何外伤,内伤也没有。   但不论郑院长还是安主任都不放心,直接给金老加了各种防护,所以金老现在有护腕、护肘、护膝、护踝……全身上下都加固了,外加小葛警官全天跟随。   金老可不是任由摆布的人,天黑以后就把小葛警官赶回了警务室。   而郑院长只顾担心金老,根本不操心自己。   于是,保安队长强哥和狄葛两位警官商量以后,开启三人轮流保护计划,不让他们发现。   金老坐在电动轮椅上单手托头,疲态尽显。   魏璋和崔五娘正襟危坐,行叉手礼。   郑院长望着他俩:“有什么事非要现在说?”   魏璋的语气非常恭敬:“郑院长,事关飞来医馆的安危。”   郑院长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魏璋取出向护士长借的纸笔,边画边写:“大郢地域辽阔,物产丰富,国力强盛,有诸多属国纳贡。”大郢地形图一挥而就。   崔五娘世代武将,家里就挂着大郢地形图,诧异地看了魏璋一眼,随手画的地形图与家里的别无二致,他真的是国都城出了名的闲散无赖?哪个无赖有这种本事?   魏璋立刻回答:“信手涂画而已。”   崔五娘移开视线。   魏璋边说边画,在地形图上标出纳贡的六个小国,还有其他属国,同时又标出表面称臣、实则在积蓄力量的国家。   郑院长看得专心,金老翻译得用心。   魏璋换了一张纸,用虎头、狼头、狐头、兔头等动物组成一个圆,说道:“猛虎日渐衰老,一心只求延年长寿,有只兔竭尽所能达成虎的想法,为虎重用,渐渐的,兔变成狐,狐成了狼……”   “狼带领恶犬肆意侵占虎的良田,渐渐操纵虎的手下,排除异己,耗尽虎的库物……”   最后,魏璋写下“张天师”与狼头相连:“飞来医馆像从天而降的金雕,足以让虎清醒,虎再老还有忠将老臣,哪怕虎撒手,还有幼虎可以为继。”   “不管你们是否愿意,被狼盯上已成死敌,势同水火。”   崔五娘惊讶至极地望着魏璋,这真是春试中睡了整场的闲散魏七郎君?   金老一针见血地指出:“大郢国富力强,只要不开战,国库就不会轻易空虚,狼还能怎样耗竭虎的库物?”   魏璋睁开双眼:“地下皇陵。”劳民伤财损耗极大。   郑院长和金老互看一眼,得,亡国的几要素大郢都占全了,飞来医馆还被盯上。   崔五娘站起身:“大医仙,强龙不压地头蛇,崔家军懂战事,更懂大郢用兵之法。飞来医馆的医仙们都有回春的妙手,沾染鲜血这种事就交给崔家军。”   郑院长和金老同时怔住:“可是……”   崔五娘笑容里满是感激:“大医仙,医馆外的森林里驻扎的女婢和崔家家仆,他们随我嫁入秦家以前是真正的崔家军。”   “阿翁阿耶和阿兄们驻守边关,怕我远嫁国都城吃苦,就让我带着他们出嫁,万一我被人欺负,他们可以助我和离,不至于困死。”   “我嫁入秦家不惹事也不怕事,秦家也敬我护我,所以这些年相处和睦,直到盛儿生病,一切都变了……这些不提也罢。”   崔五娘走到窗前,打开一条缝,从怀里掏出短笛,吹出多变的曲调;一刻钟后,外面各处都传来短笛声,仿佛回应号令。   郑院长和金老不错眼珠地看着,怎么也没想到,活到这把年纪,还能亲眼见到英姿飒爽的女将,活得久也挺好的,穿越也不错。   崔五娘向郑院长和金老保证:“大医仙请放心,崔家军守护之地就是大郢最安全的地方!”   郑院长和金老暗暗松了一口气。   魏璋的视线时不时落在崔五娘身上,又迅速移开。   崔五娘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大医仙,我想治眼睛。”   以前困在秦家,觉得没什么事比盛儿更重要,现在守护飞来医馆就是守护盛儿。   郑院长点头:“去吧,安主任在楼下等你。”   崔五娘行礼后告辞。   魏璋也想跟出去,却被郑院长拦住,不解地问:“您还有事?”   郑院长盯着魏璋:“崔五娘,秦盛阿娘,崔将军之后。你呢?”   魏璋回答得特别认真:“魏璋,行七,无官无职,魏家之耻,游手好闲的大郢人,惭愧惭愧。”说完就走,溜得飞快。   金老眨了眨酸胀的双眼,忍不住摇头叹气:“这臭小子不是细作才怪。”   郑院长失笑:“幸好不是狼的爪牙。”   好一个大郢人。   崔五娘走进电梯,电梯门关闭前的一瞬间,魏璋溜了进来,两人各自沉默。   到了一楼,崔五娘站在抢救大厅门外,心头一阵阵地发慌,自动门打开的瞬间,看到了靠坐在床头的秦盛,哦不,今日开始叫崔盛了。   “阿娘,你去哪儿了?”   崔盛穿着干净的病号服、吸着氧气,手里握着学习资料,眼巴巴地看着:“阿娘,您的伤口疼吗?受伤以后不能沾水。”   崔五娘慢慢走近,笑着回答:“没事,刚才女医仙给了我止疼药,还有其他的,终于不用再喝那些苦死人的药了。”   崔盛连连点头,飞来医馆的药都很小,比之前喝的汤药方便好吃太多了。   崔五娘一楞:“你也吃药了?”   崔盛点头:“大医仙说,我没有停药反应,就可以稍微吃一些药……药很小,有的没味道,有些有酸味,都不苦。”   安主任观察下来,崔盛停药后并没有任何反应,归根结底是崔五娘减药量的功劳,这样,“药瘾”关也顺利渡过,接下来就是身体的各种营养支持。   等崔盛的身体自我恢复到一定程度,就可以使用保肝保肾的药物,那就离身体康复更进一步。   崔五娘走到安主任面前行礼:“大医仙,我想治眼睛。”   崔盛对照着学习资料,慢慢的,边比划边说,直到安主任听懂为止。   安主任让崔五娘静坐一刻钟,然后把脉,并询问平日的饮食起居。   崔盛仔细听,对照翻译,只要说过绝不忘记,遇到沟通不行的时候,魏璋就会过来说上两句,实习护士时萱也会补充。   明明是安主任替崔五娘看眼疾,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大型双向语言学习现场,而且这种双向对话,尤其是识物的过程简单易懂,记忆起来更加方便。   学习结束后,安主任才回答:“眼疾拖得时间有些久,治起来有些棘手,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第44章 比东西市还要热闹   上凸月被遮蔽的夜空下, 飞来峰上流光溢彩,大般若寺只有寥寥之光。   藏经阁里,张天师盘膝坐在蒲团上, 闭目不语。   五位护法半圆形围坐, 个个神情凝重。   张天师缓缓睁开眼睛, 眼神有隐藏不住的笑意:“大护法,今日京兆尹表现如何?”   大护法如实禀报:“京兆尹还是那样,什么都想要,谁都不愿得罪, 但他只能上山。”   张天师环视五位护法,取出六护法留下的书信:“老六虽然年龄最小,但谋略出众手段非凡,你们都该向他讨教一二。”   大护法和二护法立刻低头, 生怕被点名。   “大护法,”张天师直接点名, “你的弟子在半山腰伏击桃庄百姓,被生擒。被抓进飞来医馆后逃脱,虽然纵火未遂,但也算勇气可嘉。”   大护法可不敢随便表现出被夸奖的样子。   果然, 张天师下一句:“有勇无谋,被生擒也是理所当然。”   “弟子知错。”大护法除了认错,别无他法。   张天师恩威并施用得炉火纯青:“既知错就领罚, 即刻去清扫山门石阶,不得有泥脚印。”   “是。”大护法行礼后离开,不带半点犹豫, 求饶只会让惩罚加倍。   “弟子不得帮忙。”张天师招揽了六位护法,为了他们都能竭尽全力, 日常使用制衡之术。   大护法迈出门槛的脚绊了一下,差点摔倒,总算堪堪稳住:“是,天师。”   二护法努力正襟危坐,但架不住张天师的凌厉气场。   张天师又说:“二护法的弟子,也在半山腰伏击,一箭射穿魏家十七郎魏勤,勇气可嘉且箭术不错,想来也是二护法悉心教导的果。”   二护法双手合十:“聆听天师教诲,铭记于心。”   “一样有勇无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张天师眉眼都很温和。   “弟子知错。”二护法认了,不就是体力活吗?   张天师停顿片刻:“二位护法出人出力,虽然事情未成,却也有苦劳。其他三位护法?”   护法们心头一颤,有种不祥的预感。   张天师温和地继续:“六护法足智多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行事果断……功劳苦劳都有,所以等他平安回来,直接升二护法,你们就暂退一位。”   “般若寺内佛像众多,塑金身的款项就由你们四人筹措,弟子不得帮忙,不得向百姓伸手。”   塑金身费时费力,最关键的是费金箔啊!   护法们面面相觑,张天师让他们自掏腰包?这惩罚可比大护法清扫石阶重多了!   但张天师开口,他们不敢不听。   “是,天师。”护法们退出藏经阁,关上阁门。   张天师微笑,京兆尹是一定会上山的,等他费尽力气爬到山顶,在飞来医馆看到六护法和弟子们惨不忍睹的尸体,又会是怎么样的精彩?   六护法和弟子们是秦家带上山的,在里面刺杀医馆的人,引发混乱,一定会被崔家和魏家记恨……这些世家,表面上和和气气,背地里随时等着捅刀子。   六位护法也是如此,人性如此,为了私利争得头破血流。   世家也好,护法也好,张天师最喜欢看人群互斗,就像在棋盘上摆下每一粒棋子,让他们发挥最大的能力,要么生,要么死,或者被困住。   操纵未知的生死,实在令人着迷。   算算日子,润和帝也快醒了,醒来以后第一个召见的,一定是自己。   张天师胸有成竹,大郢的一切都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中,就连润和帝都不能例外,实权在手,要什么虚名?   ……   医院警务室的灯亮着,狄警官和葛警官把凶犯铐住,为了防止他们再出妖蛾子,捆得非常结实。   小葛警官因为白天运动过量,夜深人静的时候,肚子咕咕叫怎么也睡不着,开始掰着手指算还要救治多少病人才能完成系统任务?   狄警官经验丰富,在经历过最初的慌乱后,现在镇定自若:“今晚强哥值夜,明日开始就要我们轮值了,你赶紧睡。”   小葛警官不开心:“你说这系统都已经这么强大了,就不能开个进度条功能吗?那样一看就清楚明了,多好?”   狄警官忽然有些感慨:“开进度条功能,不如显示所有任务。”:   “为什么?”小葛不太明白。   “看最后能不能回家?”狄警官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是他想回家,手机里的相册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细碎的响动。   两位警官立刻警觉起来,还没来得及换好战斗服,响动就消失了。   小葛警官出去查看一翻,什么都没发现。   真奇怪,难道是幻觉?   与警务室一墙之隔,一名试图翻墙而入的黑衣人被崔家女军擒住,一拳打晕,捆扎完成丢进临时营地里。   几乎差不多时间,医院围墙外各个方向都有黑衣人潜入,都一样被生擒。   ……   夜再漫长,夜色浓到最深也渐渐转淡,天边开始泛白。   破晓时分,国都城的钟鼓声再次潮水般传遍每个角落。   太子殿下已经在润和帝的床榻前侍疾,寝殿里跪满了人,今天已经正月十一,陛下仍然汤水可进,就是不醒。   尚药局御奉白涿双眼布满血丝,这样的情形也是第一次遇到,说他才疏学浅也好,说他庸医无能也行,他是真的没有任何法子了。   阁老们原本让武侯上飞来医馆打探消息,万万没想到京兆府的武侯竟然如此蠢笨无能,惹怒飞来医馆的大医仙,看完书信后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陛下还没醒,太子殿下每日国事侍疾忙个不停,只要眼睛没瞎,谁都能看出他又清减了,不仅如此,再这样忙个不停,只怕太子殿下也要病倒了。   群臣们各怀心思,太子殿下处理国事条理清晰,这点连阁老们都挑不出毛病,但他自幼有心疾,现在病容更加明显。   再有才能又如何,随时可能突发心疾的太子殿下,远没有身体健康的能让群臣安心。   润和帝病倒之初,群臣们还按住心里的算盘不响,时间一长,他醒来的机会越发渺茫,这种时候当然要跳出来发表各自的建议。   一位阁老出列:“太子殿下您的脸色实在难看,还是多多休息为好。”   另一位阁老不同意:“太子殿下身为一国储君,国事繁忙,怎么可以休息?”   如果说各怀心思的文武百官是越烧越热的油锅,这两位阁老的话,就像两滴水掉进油锅里,润和帝不醒,就没有能压得住的锅盖,一时间油花四溅。   群臣们就这样吵开了,越吵越大声,越说越离谱。   急得尚药局奉御白涿连连挥手:“这里是寝殿,陛下需要静养,怎么可以如此吵闹?”   可惜白涿人微言轻,一寝殿的人,他哪个都不能开罪,说的话根本没人听。   一位阁老激动得对着空气挥拳:“我们建议太子殿下回去休息,难道不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一定要他病倒了才算完吗?”   赞成的,反对的,太子像龙卷风的风眼,周遭狂风肆虐。   寝殿里比东西市还要热闹。   白涿急了,拼尽全身力气吼道:“陛下需要静养!这时是寝殿!”   像要回应白涿的话,润和帝垂在床沿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   白涿以为眼花,眨了眨酸胀的眼睛。   润和帝的手指又动了一下,眼球在眼皮下快速转动,然后忽然睁开。   白涿激动不已:“陛下醒了!”   可惜没人听到。   润和帝的眼神清明,听众臣越来越大声的争吵,听清了每个人的意见,忽然伸手撞翻了搁在床头附近的铜盆。   哗啦一声响,铜盆里的水洒了一地。   离润和帝最近的阁老惊呼:“万千之喜,陛下醒了!”   这一声吼,寝殿终于安静下来,紧接着就是群臣整齐的声音:“万千之喜,陛下醒了!”仿佛刚才大吵大闹的不是他们。   太子殿下悄悄舒了一口气,太好了。   润和帝不仅醒了,还甩开了前来挽扶的手,靠自己的力量慢慢坐起来。   群臣们立刻跪倒行礼,有些还在行礼后跳起了胡张舞:“万千之喜,陛下醒了!”   润和帝挥了挥手:“都退下。”   群臣们连表忠心的机会都没了,只能潮水般退出去。   太子殿下也要离开时,却被润和帝留下。   太子殿下重新行礼后才抬头。   润和帝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洪亮:“把门窗都打开!”   内侍官明镜吓了一大跳:“陛下,外面风大……”   “打开!”润和帝的命令不容置疑。   婢女们迅速把所有门窗都打开。   润和帝又下令:“把屏风撤走,不要阻挡孤的视线!”   宽大的屏风迅速搬走。   润和帝眯着眼睛,看了好一阵:“那座仙宫还在?”   太子立刻低头:“是的,陛下。”   润和帝眉开眼笑:“去,传天师进宫,孤要嘉奖他,他果然请来了神仙。”   太子、白涿与内侍官明镜三人立刻交换眼色。   太子小声打了个喷嚏,然后捂住胸口,脸色变得很差。   白涿会意立刻问道:“太子殿下,可是觉得阴凉?”   内侍官明镜会意:“快,把门窗关上。”   润和帝忽然提高嗓音,怒意明显:“孤让你们关门窗了吗?” 第45章 还差十一位病人   太子不慌不忙:“陛下, 儿臣有些画要呈上,还是关上门窗的好。”   内侍官和婢女们左右为难,手抓着门边窗边, 关也不是, 开也不是, 听谁的才好?   太子从屏风侧面取出一根粗壮的竹筒,用手指轻点一下,向润和帝笑得恭敬。   润和帝眯起眼睛,将太子反复打量, 病容更明显也更清减了,精神状态却出人意料地好,谅他也不敢耍什么花样:“关闭门窗,都退下。”   太子态度一如既往地恭敬, 但也不掩饰自己的意图:“陛下,还是先洗漱更衣, 进些吃食再慢慢看。画纸有些多。”   润和帝大病能醒,醒来还能见到心心念念的仙宫,心情非常不错:“孤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太子后退几步, 朗声道:“陛下洗漱更衣。”   两刻钟后,收拾一新的润和帝吃得七分饱,挥退婢女和内侍, 寝殿里只留了太子。   太子拆掉竹筒的封口,这是跟随魏家上山的旅贲军队正今日凌晨带回来,由进入飞来医馆的魏家画师所画, 用了医馆的纸笔,绝对是大郢独一无二的画作。   走得匆忙, 太子也只展开了画纸看了第一页,就直接带进永乐宫。   润和帝倚在床头看太子故弄玄虚,觉得他几日不见,胆子大了许多。   太子恭敬地站立在一旁:“陛下,请过目。”   润和帝一眼看过去就移不开视线,第一张是“飞来医馆外貌全景”的写实,摆在了样式奇怪的架子上,让他能轻易看清每一笔线条。   只一眼看去,就知道这是大郢能工巧匠们穷尽几代都达不到的建筑成就,只是这外貌全景的颜色也与大郢的完全不同。   润和帝有些困惑:“这外墙的颜色、还有这颜料……”   “回陛下,画师尽可能写实,想来围墙色是真的。纸页背面有注解,无色部分是琉璃通透的模样。”   润和帝脸上难得有如此惊愕的表情:“连这个小屋的窗也是?”   “是的,陛下。”太子第一次看这些画的时候,比润和帝更惊讶,要不是太子妃再三保证,这位画师虽然默默无闻但诚实可靠,他也不愿意相信。   润和帝越老越多疑,眼神从震惊到怀疑,然后垂了眼睫再缓缓睁开,看向太子的眼神也有了微妙变化:“太子,你是不是觉得孤老了?”   太子立刻感觉不对:“陛下,您心明眼亮,怎么会老?”   润和帝伸手就推,支架倒地发出不小的响动:“拿这样奇怪的画来骗孤?!孤是老了,但不至于痴傻!”   按照以往,支架倒地,画纸必定扬扬洒洒掉满地,如果掉得不巧落进火盆还会引燃,颇为危险。   太子下意识过去要护住,却惊讶地发现画纸仿佛长在支架上,连位置都没有变化。   润和帝望着眼前的事实也不得不承认,这些画纸有蹊跷:“捡起来,让孤好好瞧瞧。”   太子把支架重新撑好,把画纸取下来,这才发现左上角和左下角各有极细的银条把纸页都订住,每张纸页的右下角都有编号与注解。   注解包括作画和成画时间,飞来医馆入画的场景、所用颜料等说明,可见画师的仔细与专注。   太子既不喊冤也无怨言,只是将这些都展示给润和帝看,见他不再言语,又翻出第二张,标注急诊大厅夜晚。   又是大片无色区域,以及圆弧形的二楼,大厅里锃亮的地面和奇怪的方形立物……处处陌生。   润和帝反反复复地看了又看,问:“这些是什么?”   太子斟酌词句:“回陛下,儿臣也是第一次见,画师也没有逐一注解。”大约是新奇的东西实在太多,不管不顾先画下来再说。   润和帝的眼神从狐疑又到惊讶:“这些颜色,大郢有吗?”   太子赶紧翻看纸页背面的逐条注解:“因为所带颜料有限,女医仙给了许多色笔,拔盖就能用,方便又快干。”   第三张画的标注“飞来医馆停车场”,馆内有带轮铁车,用途类似马车,医仙说人可以坐在车内驾驶,可惜未能亲眼见到铁车开动,颇为遗憾。   这张画一看就是俯瞰图,宽阔的停车场上,整齐停放着大小各异、颜色不同的铁方盒,地面上还有标记……   第四张画的标注“巨力铁车收诊费”,场景是飞来医馆大门前,魏家上门送米粮与兽肉那日,黑黄相间的铁车,叉起成垛的货物,车旁的魏家家仆们都惊得张大了嘴。   画的背面有注解,铁车力大无穷,行驶时呜呜有声,一车能抵数十人之力。   第五张……   润和帝年纪大了以后,思绪纷乱,要想通一桩事情需要用不少时间,终于抓住自己最在意的事情:“飞来医馆?这不是仙宫?”   太子摆着叉手礼:“回陛下,起初朝中大臣也以为是仙宫,医仙们体恤百姓,曾写下文书邀请桃庄村民上山,自称飞来医馆,并未自称为医仙。”   润和帝一生经历波澜起伏,经历了百姓几辈子的精彩,临到暮年每每想起就厌恶衰老,更加厌恶欺骗:“若这些作假,太子,你该如何?”   太子从竹筒里倒出一支笔,找来纸张随意写画,然后呈到润和帝面前:“陛下,请过目。”   润和帝盯着纸上“正月十二”的字迹和笔,觉得太子今日格外大胆,竟然敢戏弄自己。   就在润和帝要发作的时候,太子手持的纸和笔,字就这样消失在眼前。   润和帝忍不住凑近一些,仍然只剩纸笔。   太子摁了一下笔尾,冒出一道紫色的光,用紫光照刚才的纸,“正月十二”四个字清晰可见,关掉紫光,字迹再次消失。   润和帝惊诧莫名:“这是怎么回事?”   这下连太子都忍不住叹气:“画师在笔身上附了注解,这是飞来医馆孩童的玩物,这光有些伤眼睛,所以被父母丢弃……他捡回来的。”   润和帝和太子都听到了彼此心碎的声音,这样前所未见的好东西,大郢工匠想都想不到的笔……竟然只是孩童的玩物,还是被丢弃的。   怎么能如此暴殄天物?!   可是,润和帝一想到那里比永乐宫都要奢华,心里又有微妙的愤怒,为何大郢工匠造不出这样的宫殿?   润和帝坐得久了难免疲惫,摆了摆手,重新躺回床榻上。   太子恭敬地立在床榻旁。   去年初润和帝大病一场后就越发多疑,不管是谁,太子也好,张天师也好,包括朝中群臣,都时常被置疑。   如果能及时力证,那就算闯过一关;如果不能,就是欺君大罪,都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太子知道,张天师野心勃勃,利用润和帝的多疑,排除异己,大小般若寺的僧众与朝中文武百官有利益交换,势力之大如同百年老树盘根错节。   原本是攀爬大树的藤萝,现在却已经繁茂得将大树遮蔽。   润和帝总算勉强恢复平静,问:“你为何不言语?”   太子恭敬地回答:“儿臣与陛下一样,都只看到这些画和这支笔,震惊不已,想不出来还要说些什么。”多说多错,何必呢?   润和帝闭目养神足有两刻钟,又重新坐起来。   殿外传来内侍官明镜的通报:“陛下,张天师在宫外求见。”   太子心头一颤,来得这么快?   润和帝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问太子:“张天师年前说,如果在飞来峰顶建造嵌宝无数的避暑宫,多则两年,少则一年,就能替孤引来天外仙。”   太子是听说的,当然不能说:“儿臣不知。”   润和帝有些不满:“身为储君,应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若事事不知,如何保住自己和大郢江山?”   太子立刻回答:“陛下,儿臣谨听教诲。”   润和帝忽然笑得凝祥,又问:“太子,依你之见,这飞来医馆可是张天师请来的?”   太子不假思索地回答:“张天师在宫外求见,陛下一问便知。”   润和帝见太子始终不上钩,既满意又不满意,他身为储君是够格的,但他的身体不行;六皇子身体极好,但头脑与学识稍逊一筹。   群臣和阁老们的吵闹里,大有废太子,改立六皇子的意思,同意的不同意的,就像平日一样吵得不可开交。   他们是真的关心大郢国运么?有但不多。   他们只想为自己家族争取更多的利益,更多的封地和俸禄,在朝堂之上说话有更多人附和。   润和帝吩咐:“太子,不如你替孤到飞来医馆走一遭,看看这画师是否如实描绘,飞来医馆的医术又如何?”   太子一怔,这念头盘桓在心里很久了,但自己的身体日常已是苦撑,上飞来峰顶需要体力,如果半路就要步行,他大概会死在上山的路上,   “陛下开口,儿臣必定走这一遭。”   润和帝又提醒:“你的身体可吃得消?”   太子当然知道这话的意思。   正因为如此,太子收到装了画纸的竹筒以后,就把自己多年的药方、太医说词和诊治方案装入盒中,并修书一封,交给旅贲军队正,让他尽快送去飞来医馆。   “陛下放心,儿臣心中有数。”   润和帝话头一转:“你身为一国储君,哪有屈尊纡贵上山求医的道理?”   太子随机应变:“请陛下明示。”   润和帝闭着眼睛:“以太子之名修书一封,感谢飞来医馆医仙们救治贫苦百姓,诚邀他们下山游玩,设宴东宫,同赏上元节灯会。”   “是,陛下。”太子收好画作,提着竹筒领命而去。   能把飞来医馆的医仙们请进东宫,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   润和帝望着太子离去的背影,穿着厚实的冬袍,腰带扎紧还显得宽松,内里大约只剩一把骨头,好在太子骨架宽大,还算勉强撑得住。   婢女和内侍们鱼贯而入,替润和帝揉肩捶腿,为他换成更舒适的体位。   片刻后,内侍官明镜通报:“陛下,张天师在殿外等候。”   “宣。”润和帝坐得舒舒服服,刚才精力有些耗损,现在有些昏昏欲睡。   张天师走进殿内,双手合十稽首:“陛下醒了,真是万千之喜。”   润和帝微笑着点头,与以往不同,既不问丹药,也不接话,只是晾着他。   张天师不慌不忙:“陛下,除夕夜飞来峰顶有天宫降临,不知陛下可曾见到?那日贫僧在宫外求见,哪知宫门关闭,未能及时向陛下报喜。”   润和帝的眼皮有些沉,精神倒是不错:“天师,避暑宫选址刚结束,勘查还未开始,天宫怎么就这样降临了呢?”   张天师自信满满:“陛下,正所谓心诚所至,金石为开,上仙想来是感受到了陛下的真诚,所以降在那高高的峰顶,与永乐宫遥遥相望。”   润和帝苍老的脸庞显出喜悦之色:“幸有张天师接引之功。”   张天师擅长戏弄人心,只在润和帝面前却乖顺无争,自然不会居功:“这是陛下心诚所至,感动上仙,贫僧并无功劳。”   润和帝又有些烦恼:“天师,仙宫已至,仙人聚集在飞来峰顶,孤当如何相迎?又该如何许那长生之愿?又应当准备多少愿金?”   张天师再次稽首,欲言又止:“不敢隐瞒陛下,这仙宫其实……”   润和帝静静注视着:“但说无妨。”   张天师仿佛拼尽勇气:“回陛下,飞来峰顶的仙宫并不像贫僧所想的那样,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差错,他们对大郢并不友善。”   润和帝有些不解,眼神复杂地注视着。   “启禀陛下,大般若寺先后派出三批僧人,前去拜访飞来仙宫,但都有去无回。起初是普通僧人,第三批派出的是寺中六护法,已有数日。”   润和帝微微皱眉:“天师,拜访仙宫怎么可以派普通僧人?这属实不敬。”   张天师不动声色撇清:“陛下,因这仙宫并不是贫僧所引,敌我不明,所以差僧人上山观望一二。若真是仙人聚集,贫僧必定置下隆重愿金,上山拜见。”   润和帝微微点头:“在理。”   张天师与太子说的完全不同,谁说真话,谁说假话,或是真假掺半地说,细细分辨很是有趣。   “陛下,贫僧每每夜观,都见那仙宫矗立山顶流光溢彩,与月争辉,比永乐宫更明亮,实在妖异。”张天师反复试探。   “每夜如此?”润和帝想到了画师说的,无色区域都是琉璃之色,那么大片的琉璃?还夜夜流光溢彩?   “是的,陛下,深夜若有人远眺,只见仙宫不见永乐宫……”   润和帝打断话头:“天师,你总说种善因得善果,只要孤心诚所至,必能引来仙宫。可现在仙宫来了,却处处争辉,还带着诡异。那是谁的错咎?”   “若这仙宫凭白无故地扣人押人,那与恶徒何异?”   张天师立刻稽首:“陛下,这……”心中暗叫不好,润和帝自从除夕夜吃过丹药以后,一直停药到现在,之前昏沉的神智开始清明。   润和帝积蓄了十几日的精神很快耗完,又累又乏:“天师,你且退下。”   张天师立刻取出锦盒:“陛下,这是贫僧新练制的……”   润和帝闭着眼睛,呼吸轻浅。   内侍官明镜立刻上前:“天师,陛下已经睡了。”   张天师从容又温和:“这锦盒先放着,等陛下醒来,服或不服皆可。”   内侍官明镜连眼睛都没眨:“天师,陛下这半年来越发随心所欲,昨日还喜欢的东西,今日可能就要扔掉,常常无端反复,没有陛下的准许,奴不敢随意摆放物件。”   “天师,陛下大约是小憩,等他醒来自会再次召见。”   内侍官明镜说得完全在理,没有润和帝的同意,这寝殿里哪能随意进物件?   “是贫僧的错。”张天师立刻提着锦盒退出寝殿,自然地仿佛真的是忽然忘记。   明镜望着张天师的身影消失在花窗上,收整床幔时,却发现润和帝睁着双眼,眼神清明:“陛下,您醒了?”   润和帝闭上眼睛,仿佛刚才的睁眼是明镜的幻觉。   明镜悄悄退出寝殿,守在殿外,飞来峰顶是不是仙宫他管不着,也管不了,但陛下身体最重要,不管也要管。   ……   天光大亮,熟悉的钟鼓声排山倒海般袭来,已经成为医院的白噪音。   食堂今天早饭是野猪肉包子和糙米粥,医护人员吃着新鲜,但是嚼在嘴里却有点柴,对比之下才明白,经过数千年驯养培育改良的食材是最美味的。   大郢送来的米粒和食堂的大米也没法比,不管是混做的饭还是粥,一下子就能吃出来。   一顿早饭就唤醒了大家的斗志,为了无限量供应的食堂仓库,团结一心救治病人!   医院暗藏的警力配合保安,在医院里面巡逻。   医院的围墙外有崔家军守护。   医院大小门紧闭。   尤其是看到郑院长和金老像往常一样,从老年病房出去开始崭新的一天。   昨晚抢救大厅医护遇袭的事情,给大家造成的心理压力,在看到确实有效的行动后消散。   早饭结束,各科主任到急诊留观室查完房以后,除去“猴孩”需要骨科手术,还有三位病人因为感染严重需要截肢保命,其他病人只需要在留观室里定时换药吃药就可以。   而大般若寺自残成病人的僧人们,为了完成系统任务,医护们也认真进行了救治。   新的问题来了,第五项任务要求救治96名病患,但是前后加在一起也只有84位,就算加上崔五娘看眼科,也只有85位。   现在医院大门关闭,不再放大郢人进入,还差11位病人,属于进度条停在88%的状态。   郑院长站在六楼眺望医院围墙外,看到训练有素的崔家女兵在树林里换防,转身下楼到抢救大厅找崔五娘,打算让女兵们轮流进医院体检。   崔五娘听金老翻译了郑院长的来意,既意外又感动:“医工总说,宁治十男子不治一妇人,宁治十妇人不治一小儿。”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道理。可医工们听说给军营中女子看病,跑得比谁都快。”   “时间长了,她们生病都自己熬,实在熬不过就试些草药偏方。”   郑院长问道:“她们年龄大约多少,通常有哪些不舒服?”   崔五娘看着郑院长真挚的眼神,也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看向金老:“她们大多是军士之妻,或是贫苦人家的姑娘没法子才会从军,其他病都还好说,妇科病根本找不着医工看。”   金老同声传译。   郑院长表示知道,拿起对讲机:“妇科医生,各组留下男医生值班,其他人出门诊体检。”   对讲机里传出妇产科主任的声音:“郑院长,哪来这么多女病人?”不容易啊,妇产科终于不是最寂寞的科室了!   崔五娘知道这是飞来医馆的传音术,听到对讲机里的声音不少,忍不住问:“飞来医馆有专门看妇人的医仙?”   一刻钟后,郑院长的对讲机传出声音:“郑院长,妇科门诊六个诊室全开,准备完毕。”   崔五娘听到金老的转达,激动地走出急诊,用哨音唤来一名女兵传达消息。   很快,医院暂时关闭的大门再度开启,崔家女军列队在急诊科护士长周洁的带领下,进入门诊大楼,在发现前台和导诊服务都是女性以后,绷紧的神经松驰下来。   前台和导诊服务对崔家女军既好奇又开心,带她们坐扶梯,领进妇科诊室。   女军们看到诊室里的女医仙们,简直开心加倍。   在昨天一整天的密集交谈以后,前台和导诊服务的大郢语水平渐长,而且有时候语言不通,可以通过肢体表达来解决,完全不影响沟通效率。   崔五娘还是有些不放心,特地去了妇科门诊,发现里面都是女医仙。   看到崔家女军们开心的眼神,从心底里感激这里,大郢女子难,从军女子更难,还要遭受白眼和嘲讽。   但在飞来医馆,女医仙们温柔又细心,不嫌弃女军们因为疲劳奔波辛苦有异味,认真沟通,听她们的诉求,检查和用药都说得清楚明白。 第46章 第六项任务   崔五娘走进三楼的眼科诊室, 看到已经在诊室等待的眼科医生,也是位女医仙,戴着和金老一样的琉璃镜, 只是架在鼻梁上, 没有挂在胸前, 眼神真挚又明亮。   为女军体检,郑院长考虑到大郢的男女之防,各种室都尽量让女医生出门诊,所以眼科主任听了安主任的描述, 派出了女主治医生孟娟。   崔五娘匆匆行礼,转身离开。   “哎……”眼科孟娟医生楞住了,听说过煮熟的鸭子飞走了,怎么进诊室的大郢病人还能转身走了呢?自己仪态不行吗?刚才的眼神太凶了?还是其他原因?   崔五娘出了门诊大楼, 直奔停车场的医院围墙,拿出短哨吹了好几声, 接着请保安开门。   大门打开后,留守营地的女军搬进来大小不等的食盒,一共四撂,每一撂都有大半人高, 崔五娘与婢女一起搬进门诊大楼。   不得不说,崔五娘坐扶梯只是觉得方便,搬东西时才觉得扶梯和升降梯都太省事省力了。   崔五娘给妇科每个诊室的女医仙都送了一个食盒。   今天, 妇科女医生们的心情起伏得厉害。   先是因为终于有病人可以吃“特供盒饭”而开心,然后又因为学了大郢语终于能试手而雀跃,紧接着就被大郢隆重的礼节吓到。   不论什么女军, 进门先进礼,吓得她们也有点想跪, 好说歹说没用,只能不动声色地避开。   好不容易过了女军这关,迎面就进来了衣饰华丽、妆容完美的崔五娘,领着婢女又是一通礼,还送来了看起来就很贵的食盒。   医生们在崔五娘殷切地注视下,迅速用消毒液擦了手,打开食盒,发现第一层是精美的小点心;第二层像可以当干粮吃的芝麻饼,第三层好像是糖。   吃了好多天普通餐的妇科医生们既开心又为难,收受病人礼物是违反医院规定的。   妇科医生问主任,主任用对讲机找郑院长。   郑院长听了,沉默三秒:“收着吧,反正我们也是义诊,就当诊费。”   医生们收下食盒用大郢语说了谢谢,崔五娘和婢女们笑容满面地离开了。   女军们的眼中泛着水光,知道这是崔五娘替她们感谢女医仙们。   ……   眼科女医罗娟坐在诊室里,百思不得其解。   没错,自己长了一张可爱的娃娃脸,还光吃不胖,明明快四十的人,看起来也才二十八九,还总是被老年病追着问有没有男朋友。   可是,这些都不是崔五娘看见自己就转身离开的原因吧?   正在这时,安主任的声音从对讲机里面传出来:“罗医生,崔五娘到了吗?眼睛怎么样?”   “安主任,崔五娘进来了又出去了,”罗娟干笑,望着空空的走廊,觉得特供盒饭在和自己说再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罗娟话还没说完,崔五娘已经站在自己面前,带着明亮的笑意,楞了一秒,立刻回答,“安主任,崔五娘又进来了。”   然后,崔五娘又行礼,被罗娟一把拉住:“先让我看你的眼睛,不要怕,不疼。”   崔五娘对医仙非常信任,尤其是经过手外伤缝合以后,更加深信不疑,微笑着表示不怕。   医患间的信任就这样建立起来。   半小时后,罗娟拿起对讲机回答:“安主任,崔五娘是青光眼,眼压高,眼酸眼胀,偶尔头疼,视力下降,视物模糊,视野未变小,视神经没有损伤。”   应该说就诊还算及时,再晚几天就很难说了。   “崔五娘是你们眼科的病人。”安主任说完就摁掉对讲机。   罗娟拿起纸笔,画出眼球的剖面图,边说边比画,本以为这种专业讲解沟通起来会很费力,没想到崔五娘一讲就通。   崔五娘听完讲解,任凭罗娟治疗,结束以后,双手送上食盒:“谢谢医生。”   罗娟有些惊讶:“你会说普通话?”   崔五娘打心里喜欢女医仙们,很有耐心又好说话:“只会一点,还在学。”   考虑再三,罗娟打算先用物药治疗,如果效果不行再选择手术,崔五娘听完解释表示同意。   因为只有一个病人,罗娟带着崔五娘去一楼药房领了药和眼药水,回到三楼,给崔五娘滴了眼药水,还教了她滴眼药水的方法和注意事项。   崔五娘很快就熟练掌握,拿着小药袋再次表示感谢,才离开眼科诊室。   罗娟坐在诊室,愉快地转了个圈。   ……   骨科需要手术的大郢病人都安排在留观三室,所以急诊二楼像周一大查房现场,挤挤挨挨全是医生护士。   “猴孩子”少年趴在留观床上,望着一个个戴着口罩或戴着琉璃镜的医仙们,尤其是医仙们手里拿的X光片,既紧张又好奇。   这种大查房和病例讨论,骨科主任请来金老全程翻译。   少年听金老说这个尾巴可以切掉,既高兴又惊慌,切掉?像切菜那样切掉吗?   金老又翻译:“有不疼的药,切完以后可以缝好,不会出很多血……但手术前需要备皮、肠道准备等等。”   听金老转述骨科医生根据X光片决定采用的治疗方法,当听说这个可以割掉,少年激动得从床上跳起来,活脱脱一个大马猴。   其他三位需要截肢的病人,与活力满满的少年呈现出完全不同的状态,满眼都是惊恐与焦虑。   大郢的医工一见他们就要赶走,越快越好;飞来医馆的医仙们没有嫌弃,他们还很高兴,没想到等来的治疗却是截肢,再截掉一段他们还怎么生活?   万万没想到,医仙们说可以装“义肢”代替一部分功能,不影响基本的生活。   三名病人将信将疑,直到有位骨科医生取出手机,给他们看了一段“义肢”视频,他们先惊讶于这个小盒子里能装人!不只有人还有声音?   看完视频以后,他们两眼放光,想都不敢想的一切飞来医馆都有!   三个人放心了,但面对金老递来的大郢手术同意书又懵了,一屋子四个人都不识字,没法签。   一名干瘦的汉子向金老比划,他们都是光杆儿,贱命一条,付不起诊费和药费,在国都城被武侯驱来赶去的,能进飞来医馆比做梦还美。   医仙们给吃的喝的,还给治病,他们的命都可以交给医馆,不论治成什么样儿,他们都心怀感激,绝对不是反咬一口的忘恩负义之辈。   问题来了,双方沟通到这种地步,为难的却是骨科主任。   因为人性最经不起考验。   所有的手术,哪怕再小的手术都有风险,虽然已经尽可能给他们讲述可能面对的风险,但他们有没有理解?理解到什么程度?没人知道。   如果手术后出现并发症,病人心生怨恨,又该怎么办?   骨科主任找郑院长时,刚好被四处溜哒的魏璋听到。   魏璋溜哒到留观三室,向各位医仙们行了礼,然后拿起笔替他们四个人签了字:“没事,手术做好了,他们自谋生路;如果做不好,他们只要不死,我们魏家养着。”   四个大郢人惊喜交加,国都城魏家,连滚带爬地下床向魏璋行大礼。   魏璋只是淡淡地回了句:“你们得了这莫大的福气,好自为之。”   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所以骨科护士们给他们做术前准备,不管做什么,难受不难受,照单全收,没有半点怨言。   ……   妇科门诊人多力量大,平时一个诊室就要挂七八十个号,六个诊室给四十二名女军体检、治疗和给药,如果没有沟通问题,一小时内全搞定。   体检得很快,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卫生和生活条件都很差的大郢,妇女身体有不少问题。   这四十二名女病人,痛经的就有十五个,几乎都有感染的问题……而引发这些的除了卫生条件差,最大的原因是配偶不洁。   大郢男子去烟花柳巷是传统习俗,下到平民百姓,上到达官显贵们都乐此不疲……直接导致被礼教束缚在家的妇女们得了本可避免的妇科病。   得病以后,家里有条件的还能找医工,但也没有行之有效的治疗方法,只有喝不完的药;因为病根一直都在,所以病情反反复复,迁延不愈。   妇女们痛苦不堪,还要忍受夫家长辈的奚落和冷眼,心理压力越来越大,长期处于负面情绪里,由此引发身体的其他疾病。   崔五娘听到消息,赶到妇科门诊,与妇科女医们交流得磕磕巴巴,了解疾病原因非常惊讶,原来这些都是男子花前柳下惹来的病事。   而妇科医生们早就从妇科教材上知道,从古至今都是如此,对此只能表示同情和理解。   饱受妇科病困扰的女军们,得知这些前因后果都湿了眼睛。   崔五娘安抚好女军们,重新进行了巡防分工,让病得严重的先休息;同时给崔家家仆们好好上了一课,禁止他们再去烟花柳巷,并勒令他们去男科门诊体检。   崔家是军令如山的地方,崔五娘的嘱咐就是命令,崔家家仆不得不执行。   于是,非常意外的,泌尿外科门诊来了一波眼神闪烁、神情扭捏的崔家军士,既要接受身体检查,还要按受卫生常识普及教育。   妇科门诊结束以后,妇科女医生们闲聊:   “以后看古装电视剧,再也没法代入了。”   “大郢男子都这样,太坑了。”   “想来段穿越时空爱恋的可以试试,大郢专治恋爱脑。”   “崔五娘算是贵女了吧?她的夫君也日常出入烟花之地吗?”   “好像是,不然她为什么那样惊讶?”   感叹完以后,女医生们决定独自美丽,捧着崔五娘送的食盒带回病房。   妇科男医生们窝在医生办公室,一脸生无可恋,病人照看,手术照做,天天普餐;好不容易门诊开了,又不容易地来了女病人。   眼看着“特供饭盒”近在眼前,哪知道门诊只要女医生,妇科男医生们的“特供饭盒”就这样远去了。   “唉,说好的男女平等呢?”妇科男医生唐彬彬哀声叹气,妇科名草已经蔫了,“在任务完成以前,我们是不是只有普餐以吃了?”   “应该是吧。”男医生们愁云惨雾。   正在这时,女医生们捧着食盒回到病房,在办公室桌子上挨个打开:“大郢贵女崔五娘送的,国都城精美小吃,都来尝尝?”   平时不怎么吃甜食的男医生们围满桌子:“这是什么?那个是什么?看起来还行。”   “万恶的封建统治阶级,连小点心都做成花瓣形状……”   “呵,万恶吗?那你别吃啊!”   妇科主任打趣:“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挑?”   男医生们异口同声:“谢女医仙们的赏!”   女医生们被逗得很开心。   妇科主任叫来护士长和护士们,大家一起分着吃。   可能是普餐吃久了,以挑食著名的医生护士们都吃得很香,最出人意料的是,其貌不扬的芝麻小饼又香又酥,就是有点噎人,配茶刚刚好。   很快,所有食盒里的糕点小食都消灭干净,只剩空盒。   “好饱。”   “我也饱了。”   也不知道是吃太快,还是吃得种类太多,反正大家都有些撑,但吃得都挺开心。   妇科帅哥医生唐彬彬怨念森森,像二次元里令人牙根痒痒的黑化反派:“反正我们除了普餐还是普餐,吃不吃都行。”   护士长逗他:“唐医生必须在病房,以后病人越来越多,万一哪天出门诊被上山的贵女或者公主看中、抢走当附马可怎么办?”   啊这……唐彬彬眨了眨眼睛,就坡下驴,问:“你们说的贵女崔五娘长得怎么样?”   这一问,医生办公室炸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唐医生!”   妇科主任哈哈大笑:“为了唐医生的安全,我刚才特地问了金老,他说大郢以肥为美……贵女们很少有瘦的……还有,大郢男子都有蓄须的习惯……”   唐医生生无可恋。   医生办公室传出更大的笑声。   正在这时,妇科主任的对讲机响了,传出食堂大厨激动的声音:“各科室注意,今天中午食堂仓库菜品丰富,应有尽有,现提供点餐服务。”   五分钟后,全院各科传出热烈的欢呼声和掌声,太好了,再也不用吃基础餐啦!   妇科医生护士们面面相觑,办公室里静悄悄,还有人没忍住打了个嗝儿。   这不就是小时候放学在外面吃零食吃到撑,回家看到妈妈做了最喜欢的红烧鸡腿的感觉吗?   真·世事无常,大肠包小肠。   午饭时间,整个医院都弥漫着食物诱人的香味儿,妇科病人和家属们都吃得特别开心。   有好心的病人问:“护士长,你们怎么不吃啊?今天的饭菜可好吃了。”   “赵医生,你们不吃饭吗?今天的汤都很好喝。”   “哦,饱了,谢谢……”   正在这时,全院手机都收到短信:“飞来医馆系统恭喜您!第五项任务已完成,无限食材系统已开启,祝大家三餐愉快。”   “飞来医馆第六项任务,救治106名病患,将开启飞来医馆自动屏障系统,该系统将自动反弹进入医馆时携带的武器,包括但不限于刀箭等冷兵器、剧毒动物或植物,易爆易燃物品等。”   “补充说明一,自动屏障系统可以与安保配合使用,可以随时增加或删除特指性物品,以保障飞来医馆的安全。”   “补充说明二,门诊大厅的电子屏将显示任务完成度。”   “补充说明三,食堂仓库会不定时发送惊喜礼物。”   郑院长和金老看完老年机上的短信,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这个屏障系统确实好用,但现在大郢敌我不明的前提下,只能关闭医院大门,禁止大郢人进入。   系统要求的106名病患任务,并不好完成。   但至少现在食堂的食材品种丰富、原料充足,再也不用担心全院的营养问题;就算医院暂停救治大郢病患,也不用像之前那样卯足了劲完成任务。   正在这时,郑院长的对讲机响了,传出食堂主管的声音:“郑院长,您快到仓库看一看。”   金老微笑:“郑院长,瞧瞧去。”   郑院长和金老赶到食堂仓库,食堂梁主管正双手叉腰站在蓄养鱼类的大水缸前面,不停地絮叨:“这么多,这么多可怎么办?”   郑院长打趣:“梁主管,之前愁食材太少,现在怎么就嫌多了呢?”   梁主管赶紧让开:“郑院长,就在刚才,这么大缸忽然就空了,现在……”   郑院长探头一看乐了:“哟嗬,这小龙虾够大的!这一池子有多少斤?”   金老看了也很开心:“梁主管,仓库里的调料够多吗?”   “够啊,要什么有什么,郑院长,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富有过!”梁主管对系统非常满意,尤其是各种食材随时填满,连盘库都省了,“整个库房像聚宝盆一样!”   郑院长拿出对讲机,摁了全院频道:“今晚食堂无限量供应小龙虾,向各科征集小龙虾清洗志愿者,凡认真清洗的志愿者可以自由选择小龙虾口味。”   十分钟后对讲机里疯狂回应:“郑院长,骨科出十名志愿者。”   “普外科十六名志愿者。”   “妇科八名志愿者。”   “神经内科十二名……”   “郑院长,我们也有……”   二十分钟后,佩戴各科标记的志愿者们聚集到食堂外的空地上,从普餐升级到风味齐全的小龙虾大餐,让所有小龙虾爱好者疯狂心动。   ……   傍晚时分,急诊留观一室的魏勤,眼巴巴地看着护士长将床头的“流质饮食”换成“半流质饮食”牌,激动不已地问:“女医仙,我是不是什么都可以吃了?”   王一一小朋友认真翻译。   护士长周洁摇头:“不行,目前只可以吃馄饨和面条……”   魏勤最烦听“只能”两个字,这就意味着他又要被魏璋馋得半死。   王一一小朋友跟着强爸爸几乎逛遍了整个医院,妥妥的飞来医馆小灵通,认真给魏勤解释馄饨和小馄饨的差别,然后告诉他食堂里的面条有许多花样,每一种都很好吃。   魏勤激动得眉飞色舞,等啊盼啊,终于让他等到了。   于是,魏璋走进留观一室,就看到傻乐的魏勤:“你怎么这么高兴?”   魏勤一脸傲娇:“你等着,今晚我的吃食非常好!”   等了又等,今晚的餐车比平时晚了将近两刻钟,但也增加了魏勤内心的期待。   终于,餐车带着特有的吭噔吭噔的响动来了,听到车轮声音的同时,魏勤和魏璋就闻到了独特的浓郁香味,被牢牢地勾住了鼻子。   护工把位于病床尾的餐板移动到魏勤面前,然后转身端进来一大碗菜肉大馄饨,放好筷子和勺子。   魏勤乐得合不拢嘴,这真的像王翊所说的,有点像娇耳,喝了一口汤觉得非常鲜美但不腻,可是吧……刚才闻到的香味是什么?   绝对不是这一碗。   护工又拿出一个很大的塑料圆盆,搁到魏璋的陪护桌上,还给了围裙和一次性塑料手套,转身走了。   魏璋和魏勤非常确定,刚才的浓香来源就是这个大圆盆,但是这个怎么开?   正在这时,强哥来接王一一去食堂吃饭,看到大眼瞪小眼的魏璋和魏勤,行吧,毕竟是医院的第一VIP。   强哥给魏璋穿好围裙,再示意他戴好手套,把圆盆的盖子掀开,鲜红油亮的十三香小龙虾摆放得整整齐齐,香味顿时弥漫到每个角落。   魏璋立刻笑咧了嘴,然后看向强哥:“这怎么吃?”   强哥去洗了手,然后行拧下虾头,再示范如何剥虾、去虾线,又将剥干净的虾肉蘸入汤汁,往自己嘴里一丢,哇,虾肉新鲜有弹性,汤汁香浓味美,要是有罐啤酒就完美了。   魏璋学什么都很快,有样学样地剥好一个虾,蘸汤放进嘴里,舌头上每个味蕾都被唤醒了,前所未有的鲜美滋味儿。   魏勤急得又一次伸长脖子:“怎么样?怎么样?好不好吃?”   魏璋想了想,又剥了一个虾,往魏勤嘴里塞了一小块。   魏勤非常不满:“太少了!” 第47章 魏璋不厚道地笑 :“哈哈哈……”   “你不能吃!”护士长刚好查房到留观一室, 进门就看到魏璋给魏勤吃小龙虾。   “……”魏勤先慌乱再安静,又幽怨地望着护士长,“咽下去了, 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   魏璋不厚道地笑:“哈哈哈……”   魏勤既委屈又生气, 不敢对女医仙发作, 只能对魏璋无能狂怒:“等我好了,我要把飞来医馆的菜色都吃一遍!”   魏璋想了想,拿起魏勤馄饨碗里的汤勺,舀了两勺十三香小龙虾汤放进去:“乖, 尝个味儿。”   魏勤嘴巴都瘪了,这是什么看人吃肉自己喝汤的人间惨剧?!   护士长听懂了,犹豫着要不要告诉魏勤,小龙虾只供应今天, 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了。   魏璋注意护士长的眼神,在她离开留观室以后跟了出去。   还没到电梯口, 周洁就扭头问:“魏七郎君,有什么事?”   “今日这吃的是什么?可以经常吃到吗?”魏璋每天拿吃喝逗魏勤,不过是为了让他更快恢复。   周洁想了想:“这种食材不常有,可能只有今日。”毕竟是系统发的, 谁也不知道有没有下一次。   以全院小龙虾爱好者的狂热程度,今晚能剩一只没吃都是对小龙虾的不尊重。   魏璋一想到魏勤那个失望难过的样子,难免有些心软:“魏勤到底还要过多久才能正常吃喝?”   “以魏勤的身体素质, 如果没有意外发生,大概还要等七至十天。”   魏璋暗自琢磨,飞来医馆外面很冷, 但里面温暖如春,这吃食肯定放不住。   想到这里, 魏璋不免叹气:“这孩子要是知道了,只怕更难过。”   周洁浅笑:“多大点事儿啊,你等着。”   魏璋楞住。   很快,周洁拿了两个食品空盒和一次性筷子上来,交给魏璋:“你预留一半装进盒子里,等魏勤能吃的时候,再来拿就是了。”   魏璋不明白。   周洁想着魏璋是VIP病人家属,上午又替骨科解决了病患签同意书的大问题,干脆好人做到底,到留观一室把大圆盒里的小龙虾装一半到食品空盒里,还倒了一半汤汁进去。   魏璋看得很肉疼:“送来的吃食还要收走?”   魏勤借着龙虾汤吃菜肉馄饨,已经觉得鲜美无比,真是边吃边咽口水,汤都这样好吃,那肉肯定更好吃啊……伤口赶紧好,快点再快点。   周洁被逗乐了:“这些是给魏勤留的,等他好了就可以吃。”   魏勤听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女医仙人美心善,太温柔体贴了。   魏璋皱着眉头又舒展:“你们是不是有特别的保存之法?”   周洁这才反应过来,大家习以为常的冰箱是大郢不可能有的事物:“跟我来。”   魏璋立刻跟着周洁到了值班室,发现之前无视中看到的大柜子,分上中下三个门,一直很好奇这到底是什么,有什么用?   周洁给食品盒套上塑料袋,拉开冰箱门,放到冷冻室里,然后关门。   魏璋知道这是女医仙们的值班室,没进去,只是站在门口看,在周洁打开柜门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凉意……这是什么神奇的柜子?!   周洁还要准备交班的事情,也不打算向魏璋解释冰箱的工作原理,只一句话:“魏勤可以正常饮食的时候,我就把这两盒还给你们。”   “真的不会坏?”魏璋好奇心爆棚。   “不会。”周洁说好,关上值班室门,向抢救大厅走去。   魏璋回到留观一室,就看到魏勤坐在床上笑得像个傻子,坐下来对着小龙虾大快朵颐。   魏勤边看边咽口水,但想到女医仙替自己留了一半又笑得很开心。   医院病区更是飘满了小龙虾的香味。   小龙虾作为夏季的大热门美食,之前只是稀松平常,但对医院所有人都是一种精神上的鼓舞,就连平时不吃的人,也会拿上两三只吃个味儿。   美食最能暖人心,医院的大家都没想到小龙虾也能寄托思乡之情,等这顿意外的大餐结束,大包小包的小龙虾壳分类装好,丢进分类垃圾房。   郑院长宣布:“飞来医馆暂停迎接新病人。病区继续按出院标准,将病人和家属分区安置,科室主任和护士长重新排班,保证医护们有足够的休息时间。”   “病区抽调人手,轮流支援急诊医护。”   半小时后,各科主任和护士长算下来,急诊医护们每人至少可以大睡三天!   郑院长在抢救大厅宣布:“急诊室医生护士们休息三天,大会议室和中会议室作为你们的临时休息室,多功能室随便你们使用。”   于是,连上了十二天班的急诊医护们,愉快地洗手交班。   先吃了小龙虾,然后大睡三天,多功能室随意使用,急诊医护们眉开眼笑,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在抢救大厅的崔五娘和崔盛两人,看着医护们大换班,有些手足无措。   金老向他们简单解释了换班原因,崔五娘和秦盛恍然大悟,确实应当休息。   忽然,崔五娘想到一桩事情,对郑院长和金老说:“如果医仙们有兴趣的话,明晚就是上元节灯会,可以下山去看看。”   郑院长和金老早有这样的打算,但现在飞来医馆的安全问题还没解决,冒然下山会不会有危险?   金老之前一直对郑院长说,不能让医院的大家伙错过上元节灯会,但是经历了抢救大厅遇袭以后,彻底断了这个念头。   不论在哪里,在哪个时空,人身安全才是第一要事。   郑院长担心的更多,听说上下山都很不容易,医护们的个人体力堪忧。   崔五娘身为将门之女,完全没考虑到这个问题。   秦盛人生第一次在长辈面前插嘴:“阿娘,上元节灯会只是我们看着新鲜,飞来医馆的灯比灯会好看得多,医仙们好不容易休息,还是别去了吧?”   崔五娘想了想,确实如此,儿子说得有道理,飞来医馆哪儿哪儿都新鲜,灯更是让人看花眼,医仙们肯定瞧不上灯会。   郑院长打定主意,不让医护们下山看灯会,上下山路太长,万一磕着碰着不值得。   秦盛又提议:“崔家军中有擅做灯笼者,如果医仙们有兴趣,可以学做灯笼,挂在医馆里,也算同过上元节。”   郑院长和金老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崔五娘立刻传令下去,让医馆外巡逻的崔家军士准备做灯笼的物品。   于是,抢救大厅的医护们好好睡一觉醒来以后,就在急诊一楼的大厅里体验“大郢灯笼”制作。   崔家军擅长做灯笼的有六个人,对医仙们有问必答,有求必应。   医护们听说可以做动物形状的灯笼,纷纷DIY自己喜欢的灯笼形状,在灯笼师傅的帮助下,又因为每个人动手能力都很不错,成品让人既惊喜又意外。   而灯笼师傅们惊讶于飞来医馆的各种工具,不管是上色的笔,还是糊在灯笼骨架上的纸,甚至于装在里面的小灯……更惊讶的是医仙们都非常聪明,基本一遍就会。   做有趣的事情,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只一天时间,医院门卫、停车场、急诊大楼和门诊大楼,就挂了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灯笼,都用了安全小电珠,没有明火问题。   夜幕降临,灯笼的小电珠亮起来,浓浓的元宵节气氛充满了医院。   护士长周洁、医生文浩、实习护士时萱,因为外婆已经康复而回归急诊的实习医生池敏……一群人站在急诊大厅外面,欣赏大家的手工活儿。   有热闹必须凑的魏璋,溜哒到大厅外面,望着形状各异、完全想象不到的各款灯笼,百思不得其解,这些都是什么?   魏璋自从开始当译语人,现在还是金老的助教,同时也是医护们练口语的重要交流对象。   因为他行事有分寸又随和,还非常社牛,把急诊和门诊的医护们认了个遍,还和他们混得很熟。   清了清嗓子,魏璋指着一个扁平的、拖了一根细长尾巴的灯笼问:“这是做坏了的?”   实习医生池敏不干了:“魏七郎君,这是鲾鲼灯笼,什么叫做坏了?”   魏璋第一次遇到这种发音,冷不丁想到了“福份”这个音,难道飞来医馆里的福份是有形实体,长这样的?   池敏补充:“鲾鲼是一种海洋鱼类,鱼是这样游的,它在海里飞翔。”   魏璋非常笃定:“海里?大海?不可能!我去过海边,没看到。”   眼看着两边要起争执,医生文浩拦在他俩中间:“问问病人家属谁的笔记本电脑里有海洋动物的视频,这种事情不亲眼看见,魏璋是不会相信的。”   是的,没见过鲾鲼的人,肯定不信有鱼在海里飞翔。   “我的笔记本里就有。”池敏转身跑去病房拿来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魏璋见到笔记本电脑就惊讶不已,见到打开后视频里的海洋动物惊得下巴差点脱臼,这些竟然是真的?为什么自己在海边没看见?   下一秒,魏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指着各式各样的灯笼:“这些都是真实的?” 第48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当然!”池敏看向自己做的猩猩灯和蜂猴灯, 文浩做的坦克灯和装甲车灯,周洁做的红十字灯和弯盘灯,急诊内科医生做的宇宙飞船灯和人造卫星灯……   自认为见多识广的魏璋又一次遭到了认知爆击, 一点都不难过, 真的。   正在这时, 大家听到了医院围墙外的短哨声,急促又简短;几乎同一时间,抢救大厅里传出回应的短哨声,比任何时候都有更多变化。   没多久, 郑院长和金老从大厅出来,向门卫走去。   周洁猜测:“是不是又有大郢人上山了?”   文浩不太明白:“郑院长和金老已经通知关闭医院大门,那不管谁来都无所谓。”   魏璋完全无所谓地一摊双手:“想来是郑院长和金老不能拒之门外的人……”   崔五娘也跟着出来,把大家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也大概能理解:“旅贲军队正和队副正在路上。”   明明很放松的魏璋,连姿势都没变, 但大家明显感觉到他和刚才的不同。   崔五娘问:“怎么了?”   魏璋看了眼夜空中变幻莫测的云朵,叹息:“树欲静而风不止。”然后大步走去门卫。   急诊的医护们正在休假,大家深信郑院长和金老能处理好任何事情,特别放心地回去休息。   两刻钟后, 医院的小门打开,旅贲军队正和队副昂首挺胸站在门外,因为不用再伪装成魏家家仆, 站姿神情都与上次有明显不同。   魏璋没有官职,所以先行礼,然后才问:“旅贲军队正和队副, 夜晚赶到飞来医馆,不知有何贵干?”   旅贲军经过上次的震撼没有表现出不可一世的样子, 但也没把魏璋放在眼里,而是看向郑院长和金老,双手递出拜贴。   金老把老花镜架在鼻梁上看完拜贴,和郑院长讨论片刻,非常肯定地回答:“请转告太子殿下,我们只是竭尽所能救助病患,不敢自称医仙,也没有令白骨生肌、人死复生这样的能力。”   “感谢太子殿下的盛情邀请,但上下山属实不便,我们就不参加东宫晚宴了。”   旅贲军队正的脸顿时就挂不住了,上元节的东宫宴是除去永乐宫宴以外,规格最高的晚宴,多少人挤破头想参加,太子殿下亲手写的拜贴和邀请,飞来医馆怎么能不领情呢?   旅贲队副不死心地问:“大医仙,太子殿下真心诚意相邀,为何不去?”   金老知道旅贲军是太子的私军,但不知道能不能信任,所以只是微笑地解释:“飞来峰很高,上下山多有不便。”   魏璋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前几日当了一次救蛇的农夫,救治病人时险些被暗杀,要不是崔五娘和崔家军拼命阻拦,后果不堪设想。”   “崔五娘和崔家女婢都受了伤,若不是飞来医馆医术了得,多半要落下病根。”   旅贲军队正听了,脸色变了又变:“凶嫌是谁?可曾逃脱?”   “抓住了,”魏璋一拍手,“旅贲军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不如请队正和队副将凶嫌押回国都城,交给太子殿下?”   郑院长和金老有些困惑地看向魏璋,不明白他的用意。   魏璋转了一下眼珠:“郑院长,金老,这边请。”   郑院长和金老跟过去,三个人到了适合小声讨论的地方,也就是急诊和门诊相联的走廊上,晚上完全没人。   魏璋开门见山:“郑院长,金老,我生在国都城,长在大郢,是真正的世家子弟,我比你们更了解这里。我见过许多人,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大般若寺六护法那样让我记忆深刻。”   “他看似温和大气,实则与疯癫无异,他伤人,甚至不介意自伤。”   “大般若寺的张天师与他物以类聚,却比他更加厉害。”   “寺庙僧众,算上六护法已经是第三批人手了,相信我,只要飞来医馆一日不倒,大般若寺就不会擅罢甘休。”   “文武百官大多与大般若寺有勾连,太子殿下、秦国公却是表面迂回、内里抗拒的人,把六护法和同谋一起交给旅贲军,以免在飞来医馆节外生枝。”   “六护法他们把自己伤成那样,只为了混进来杀人,难保没有比他们更疯的。”   郑院长和金老互看一眼,点了点头,树欲静而风不止,为了最大程度地保证医馆安全,只能这样做。   决定已下,金老从电动轮椅的储物箱里取出纸笔,给太子殿下写回信。   郑院长摁下对讲机:“狄警官,葛警官,把抓住的凶嫌送出来,小心他们使诈。”   对讲机很快传出回答:“郑院长,放心,马上就出来。”   金老写完回信,又拿起郑院长的对讲机:“营养科,拿个空果篮,往里面装上各种水果,包装好送到门卫,越快越好。”   “马上就来。”营养科管着食堂,而食堂库房里现在有大量食材,包括水果。   一刻钟后,营养科主管把包装精美的果篮送到门卫,看到人高马大的旅贲军队正和队副,难免有些紧张,就交到了金老身旁。   金老把书信用双面胶封好,塞进果篮里,双手送到旅贲军队正手中。   队副见状,从衣服里取出一个木盒,郑重其事地交到金老手中:“大医仙,这是太子殿下命奴特意送来的,请你们琢磨这些,希望能知道他的身体状况。”   魏璋替金老接过木盒,熟练地像贴身小厮。   队副没有离开,而是向金老和郑院长行礼:“太子殿下命我等候回信。”   好嘛,这意思是,如果说不出太子殿下得的什么病,旅贲军队副就不走了。   旅贲军队正一听,羡慕坏了。   正在这时,狄警官和葛警官押着被捆扎结实的六护法和同伙走到门卫,葛警官大声说:“郑院长,金老,犯人带来了。”   “他们生性狡猾又难缠,需要多加小心。”   魏璋把两位警官的原话,认真转达给旅贲军队正,并凑近小声说:“防自尽,防埋伏,一定要交到太子殿下手里。”   旅贲军队正明白里面的利害关系,命令手下将他们一对一盯住,提着颜色多样的水果篮和书信,走向下山的路。   烫手山芋终于被送走了,两位警官如释重负,愉快地回警务室待着。   ……   郑院长和金老拿着木盒回到抢救大厅,刚好遇到来交班的安主任,趁大家都在把木盒打开,又是厚厚一撂古中药方和病程记录。   安主任只看了第一张,就招呼中医科的医护们:“来,大家都过来,把这些古中药方看了,然后告诉我是什么病?”   这世上最长的路就是安主任的套路,永远都不过时。   中医科医护们开始讨论:   “这是个土壕吧?用的药怎么都这么贵?”   “吃了这么久,家底还没吃空,真不容易。”   “真是什么贵用什么……”   讨论结束。   安主任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包括郑院长,然后直接说:“这个病人应该归心外科,中医虽然也有刀针分类,但远远没到能做心脏手术的地步。”   郑院长皱起了眉头,心外科不是本院的特色科室,整体力量偏弱。   金老却笑了:“老郑,担心什么?我们有韦民韦主任啊。”   郑院长这才想起神奇的沧海遗珠,立刻摁下对讲机,先问韦民母亲所在的病区:“我是急诊,韦民主任在吗?”   “郑院长,哪个韦民主任?”病区护士听得一头雾水。   郑院长换到心外科的频道:“心外科,韦民主任在吗?”   “郑院长,韦民主任今天没来心外科。”   “他去哪儿了?”   “郑院长,我也不知道。”   郑院长没办法,把对讲机切换到通用频道:“全体注意,寻找心外科主任韦民。”   一刻钟后,韦民主任推着康复的老母亲,出现在急诊大厅里,解释:“我妈没见过大熊猫,我推她去看一下。   老母亲坐在轮椅上,笑得像个孩子。   安主任把木盒交给韦民:“韦主任辛苦了。”   韦民找了个地方坐着,把木盒打开,翻看里面一张又一张的古药方,脸色越看越严肃:“这真是我见过最有钱的病人了。”   安主任有些诧异:“韦主任见过那么多病人,这就算最有钱的了?”   韦民笑道:“我们现在木耳蘑菇随便吃,在古代这些都山珍,看看他的药方单里那么多珍贵的动植物,还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没有大富大贵的家底,根本供不起他。”   郑院长凑近两位主任,小声说道:“大郢天资聪颖的太子殿下,派了旅贲军上山来等你们的诊断,你俩合计一下,该如何解释,又该如何治疗?”   韦主任和安主任一怔,但表情还算淡定,该怎么说?   韦主任铁口直断:“如果他想活,那就尽早上山做手术;如果他不接受手术,让他避免着凉和剧烈运动。”   安主任也是有好奇心的:“如果他不手术,你觉得他还能活多久?”   韦主任想了想:“只需要一场风寒。”   安主任持反对意见:“两场风寒,不能再多了。”   魏璋站在角落,听他们的病例讨论,忍不住想到第一次见到太子的情形。 第49章 随时会断气的九皇子   那时, 十二岁的魏璋跟随阿耶出了国都城,坐了很久的马车,到了一座无名山下的无名别院。   别院依山傍水, 农田环绕果木成林, 附近有个颇为富庶的村子, 村子里有私塾,能听到稚子们朗朗读书声。   下了马车,魏璋跟着阿耶走到宅子前,刚好私塾下课, 一群孩子笑着闹着跑出来,其中有一名早过了开蒙年龄的清瘦少年,头顶着一张大荷叶,捧着书。   走在一群奔跑的顽童后面, 少年高得鹤立鸡群;安静得像偶人;慢得像蜗牛,似乎周遭的一切都要细细观赏、慢慢记住。   “璋儿, 快见过九皇子。”   魏璋赶紧跟着阿耶一起恭敬行礼。   清瘦少年的脸庞在荷叶阴影的遮掩下并不分明,却在接受行礼后,比了个安静的手势,轻声说:“听, 秋蝉的鸣叫。”   魏璋是世家子弟,特别擅长察颜观色,见惯了表里不一的大人与孩子, 大人们聊名利,孩子们先聊学识再谈玩乐,让他安静听秋蝉声的, 这还是第一个。   在他看来,蝉叫了一整个夏天, 吵都吵死了,好不容易忍到秋天,这些吵吵闹闹的终于要死了,心里不知道多高兴。   竟然还有人专门停下来听秋蝉的叫声?   如果不知道这人是谁,魏璋多半会当他痴傻愚钝;但当他看到少年的眼睛时,就觉得这是“大智若愚。”   前后进了宅子,魏璋就看到忙碌起来的仆婢们,以及被众人簇拥的九皇子,被他刻度一样的日常惊呆。   喝水的茶盏、盛饭的碗、喝汤的匙……所有的一切都是特制,九皇子都是吃完就收,既不多吃一口,也不剩一滴一点。   阿耶留魏璋和九皇子一起闲聊。   魏璋看着满屋子的书尤其是珍稀古籍,脑袋里就嗡嗡的,但九皇子却读得津津有味,仿佛手中的书比朱雀大街或平康坊都热闹有趣。   这还怎么聊?   魏璋打小就是“人来疯”,陌生人越多越高兴,对什么都好奇、看什么都有意思,惟独到看书的时候犯困,对上爱看书的人直接变“锯嘴葫芦”。   就在魏璋琢磨该装拉肚子、还是装着凉或者干脆扭个脚,只要能尽快离开就行,可主意还没拿定,就发现自己被九皇子盯上了。   “魏七郎,听说你的马球打得极好。”九皇子的声音和气息都比寻常人弱,嘴唇和指尖都显出一种极淡的紫白色,但眼中有光地注视着魏璋。   魏璋有种被师傅上课点名的紧张:“国都城人人都打马球,你没打过?”   九皇子点头:“我骑不了马。”   “可惜了。”魏璋说得很真诚,说完又觉得自己有些冒失。   九皇子却只是微笑,毫不掩饰眼中的羡慕。   魏璋这个年纪,既知道人心难测要时刻提防,但少年还有热血,追问:“为什么骑不了马?”   九皇子也不掩饰:“先天不足,后天难补。”   魏璋想了想:“国都城男女老幼人人骑马,先天不足的应该也有,也许,有法子让你也试试。”   九皇子有些失神:“附近村子里的孩童不骑马,你是存心欺骗?”   魏璋的真心被质疑,立刻不开心,但又很快掩饰:“不是每个孩童都骑马,但世家子弟常打马球,骑着马快速冲刺、迎面躲闪都不是一时之功,都是打小就骑马,我五岁就上马背了。”   “不信你看,这是握马缰的老茧,”魏璋摊开双手,“拿球柄的老茧,骑射的老茧。”   九皇子将信将疑。   情急之下,魏璋撩起裤腿,给九皇子看自己大腿上磨出的厚茧:“你就算先天不足,已经长得这么高大,力气总不会连六岁孩子都不如吧?”   九皇子两眼放光,却很快黯淡,轻轻叹了一口气。   魏璋这时候惊觉,刚才的言行举止绝对不合适。   幸好,阿耶及时出现带魏璋回家。   九皇子行事有度,让管家送客。   ……   回家的路上,魏璋缠着阿耶,让他说关于九皇子的事情。   据魏璋的父亲说,皇后怀太子殿下属实不易,孕吐特别厉害,吃什么吐什么,稍有动气或受到惊吓,甚至能吐出鲜红血沫。   润和帝对皇后的第一胎寄于厚望,几乎整个尚药局都围着她转,终于在孕三个月时,瘦得风都能吹走的皇后有了胃口,之后胎相一直平稳。   永乐宫上下都认为皇后经此一劫,以后就能顺风顺水,母子平安。   万万没想到,皇后受到吓惊早产,生的时候更是艰难,稳婆换了一茬又一茬,皇后晕过去好几次,两天一夜后好不容易生下来,婴儿浑身青紫。   稳婆先清理口鼻,按摩后背,最后拍打脚底,婴儿总算哭出声来,但声音很弱像小猫叫,这就是九皇子,也就是以后的太子殿下。   润和帝坚持要保,不然就让尚药局奉御和稳婆们陪葬。   擅长儿科的尚药局奉御周延、一众稳婆和乳娘,轮流守了大半个月,总算保住了。   自此,润和帝按周延的建议,将九皇子和产伤严重的皇后养在山青水秀的无名别院里,那时只希望这位皇子以后能当个衣食无忧的闲散王爷,安度一生。   但是,九皇子是有名的病秧子,每到冬春都特别难熬,靠尚药局奉御周延和太医署张医师的全力诊治,一天天长大。   每次都在他们束手无策的时候,靠着不知道什么运气又活过来,属于关关难过却关关过,就这样长到了十二岁,继承了皇后的美貌聪慧,也有润和帝的豁达与担当。   润和帝和皇后怕九皇子在别院孤单,就在世家子弟中寻找,希望能给九皇子找个伴,或者找些能逗他开心的。   世家能代代相传靠的就是权衡利弊,送出自家孩子当玩伴,也要考虑得舍。润和帝共有二十三位皇子,九皇子这个病秧子实在不值得世家看中。   润和帝每每挑人,世家立刻把孩子送去,送去前都要再三嘱咐,不能惹九皇子生气,哪怕当个木头人都行,只要熬过见面的两刻钟就行。   于是,世家的孩子们一个个被带去别院,又一个个地被带回自己家,没有任何变数,没一个能被九皇子看中作伴。   世家既很好地完成了润和帝交代的任务,又保住了自家孩子,两全其美。   魏家也是这样打算的,把最不成器的魏璋送去,这孩子看到书就犯困,见到时刻看书的九皇子肯定就发懵,懵两刻钟就带回家,也算交差了。   魏璋听完九皇子的遭遇,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倾听秋蝉的声音,他是在听自己,因为深秋以后天气越来越冷,他很有可能因为心疾无法入睡,或者一睡不醒。   不知愁滋味的少年魏璋,第一次看到这样努力活着的人,只比自己大两个月,从出生那天起就活得那么艰难、长得如此出色,还令人敬佩。   于是,魏璋去找自己的骑射师傅,问要怎么样才能既省力又快速地学会骑马。   骑射师傅没听明白。   魏璋就比划着说,人的力气和耐力都有不同,就是有人力气很小耐力不足,还是想学骑马。   骑射师傅听懂了,告诉魏璋也不是没办法,就是做些骑马的道具,用道具先练习然后再试,不断地试就可以。   所以,当九皇子说想再见魏璋时,他就把骑射师傅也带去了。   可怜的骑射师傅临到别院门前才知道,魏璋要他教随时可能断气的九皇子骑马,顿时眼前一黑,当场摔了一大跤,磕破了膝盖。   魏璋连拖带拽把骑射师傅送到九皇子面前。   九皇子望着瑟瑟发抖的骑射师傅,又看了一眼兴致勃勃的魏璋,忽然浅浅笑:“你怎么知道我再找你是想学骑马?”   魏璋咧嘴笑:“九皇子,奴很有自知之明,唯一能被你瞧上的,只有骑马这条了。”   九皇子一拍手:“来人,请张医师替他包扎伤口,骑射者可不能伤了膝盖。”   骑射师傅万万没想到,自己膝盖的伤能被大郢赫赫有名的太医署张医师包扎,吓得魂飞魄散。   张医师须眉皆白,看着九皇子只能叹着气嘱咐:“就算把每日当成最后一日来过,也要留下明日醒来的力气。”   骑射师傅是个血性汉子,连续受了两次惊吓以后,又被九皇子的尊敬所鼓舞,再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只能使出看家本领,当场就商量起教具的问题。   商量时,九皇子很快看出骑射师傅是真的想教,并且为了安全考虑良多,所以完全配合。   别院的工匠师傅们,为了九皇子能安全无虞地学习骑马,连夜赶制“人造马”、可移动“马鞍模型”、特制马凳等等。   有了教具模型,再加上骑射师傅多年的骑马技巧,以及对马匹的熟悉,精心挑选了一匹性情温驯、通人性的大宛马。   半年后,九皇子骑着大宛马出现在了国都城的东门,身后跟着太医署张医师、别院仆佣、骑射师傅和魏璋等等一大群人。   阳光下的九皇子英俊风雅,眼神坚毅,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是众人第一次见到传说中“随时会断气的九皇子。”   当时,下朝的润和帝坐在车撵里,看见九皇子骑马迎面而来,还以为自己眼花,等看清以后热泪盈眶。   魏璋后来才知道,九皇子学骑马的机会,是他在皇后与张医师面前绝食断药相逼争取来的,他说:“秋蝉还能鸣叫,我不愿意无声无息死在别院里,仿佛我从没出生过。” 第50章 到底什么病   自此, 九皇子与魏璋成为至交好友,魏家受到润和帝倚重。   九皇子在学骑马的半年里,也学会了怎样才能事倍功倍, 更学会了如何与心疾和睦相处。   很快, 大喜过望的润和帝带着九皇子参加宫中考学, 本来只打算旁听,不曾想,惊喜还在后头。   九皇子凭借对市井生活的深入了解、以及对史书古籍的钻研,在考学中一鸣惊人, 将嚣张跋扈的六皇子连人带议题都压得喘不过气来。   之后,九皇子又在端午宫宴的诗会上,展露头角,力压诸多皇子, 夺得诗会头筹;魏璋也因此倍受瞩目。   没多久,魏璋就彻底消失在国都城众人视线里, 再次出现就有了春试睡全场、诗会喝醉酒等等糗事,不止其他世家,就连魏家几位亲兄弟都瞧不上魏璋。   “闲散魏七郎君”的恶名就此传开。   魏璋得了这个名头没有收敛,反而愈发厉害, 常常一年都回不了一次国都城,就连魏家老家主去世都没能见最后一面。   润和帝每天都乐得合不拢嘴,直到力排众议, 封九皇子为太子,并封魏家嫡女魏勉为太子妃,两人琴瑟和鸣多年, 夫妇二人感情极好。   而同龄的魏璋别说妻子,上魏家说亲的媒婆都没一个, 以至于魏璋已经三十了,还未娶妻。   想起这些,魏璋的神情就会变得复杂微妙,后悔吗?倒也没有。   正在这时,安主任和韦民主任两人有些担心:“秦侍郎能狂妄自大、不听劝到那种程度,这位太子殿下只怕更加厉害,要不,找个理由推了吧?”   心脏手术本来就有极大的风险,太子殿下身份尊贵,病情严重,手术的成功率本来就不高,就算手术成功、病人也可能死亡,或者因为并发症而出现其他更严重的问题。   太子殿下要是死在手术台上,这可是山崩地裂的大事件,润和帝绝对不会擅罢甘休,调集军队来围攻医院都有可能。   郑院长听了也表示同意,确实,这个险冒不了。   魏璋上前行礼:“大医仙,只要你们把详情悉数告知,太子殿下是大郢最听话的病人,没有之一。不然,他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郑院长思量再三才说话:“韦主任,不如你实话实说,让金老写下来,第一是具体的病根需要太子上山检查才能确认;第二,他病情严重,做手术有希望治愈,但手术成功率不高。”   “由他自己选。同时提醒他,不能感染风寒。”   韦民主任想了想,这是个好办法。   于是,韦民主任画了心脏解剖图,预设了可能的心脏病类型;金老代笔写文字部分,最后攒出一封厚厚的书信,并复印一份交给旅贲军队副。   队副收好书信,立刻动身,走到急诊大厅时被魏璋一把拽住,立刻回头:“你做什么?”   魏璋从里衣掏出一块玉牌,正色道:“跑死马也好,累死人也好,必须在天亮以前送到太子殿下手中,请他三思。”   队副盯着玉牌出了神,迅速回神后恭敬行礼:“是!”   魏璋又问:“你多久没吃喝了?”军令如山,看队副这没了半条命的样子,也知道赶路赶急了。   队副惊愕地看着魏璋,一个字都不敢问,之前对他态度这么恶劣,以后可怎么办?   魏璋想了想:“你等着!”   “是!”队副立刻站得笔直。   魏璋坐电梯上二楼又很快下来,手里抱了一个小方盒:“磨刀不误砍柴工,这可是飞来医馆才有的好东西,吃饱才能定神,下山也能更警觉一些。”   “记住,太子殿下的命最重要。”   “是!”队副好奇地望着魏璋。   魏璋先撕坏小方盒的包装纸,把印着“自热小火锅”的纸片搁在地上,然后把塑料盒取出来,一样一样地放好,最后往底盒里加水,很快,盒子底下就冒出白汽,很快,浓郁的吃食香味就弥漫开来。   队副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一开口就结巴:“这……能吃吗?是……给我吃的?”   “你不吃我吃!”这是魏璋给门诊医护们讲大郢语课以后,允诺他们随时可以来找,有位医生为了表示感谢送给他的。   队副看着魏璋变百戏那样拿出筷子,接筷子的手都有些发抖,这会是什么味道的?一想到门诊抽血大厅挨的针,手上的筷子都能抖出声音来。   这真的能吃吗?会不会很难吃?   队副想归想,但在魏璋的注视下,挟了一块藕片放进嘴里,鲜辣爽快的滋味让舌头上每个味蕾都跳动起来,辣归辣,舌头疼归疼,但是……真好吃啊!   魏璋满心以为旅贲军队副多少会客气地问一下,哪知道这货在自己眼前吃得停不下来,最后连口汤都没剩下,生胖气!   队副望着空空的包装盒,傻里傻气地问:“这个可以吃吗?”   魏璋被气得一个趔趄:“不可以!”然后把这些分类放好,气势汹汹地冲去分类垃圾房。   队副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带着手脚皆暖的温热,毫不犹豫地冲进寒冷的停车场,心想着真是太好吃了!什么时候还能再吃到?   门卫保安把队副放出门,立刻关好,总算没什么事了。   ……   魏璋扔完垃圾气呼呼地去了抢救大厅。   韦民主任已经推着老母亲回病房了,只剩下郑院长和金老在商量事情。   魏璋正打算回留观一室,却被郑院长和金老叫住,特别大方地说:“两位大医仙有什么吩咐尽管说,魏章赴汤蹈火再所不惜。”   郑院长和金老互看一眼,问:“如果我们要求把飞来峰顶到半山腰的地界都买下来,国都城那边是否会同意?”   魏璋可以回答许多事情,偏偏在这件事情上难住了:“实不相瞒,如果飞来医馆没有落在这里,过段时间山下就会开工铺路,年前山顶已经被定为避暑宫的建址。”   郑院长一怔,金老有些惊讶,从山顶看,国都城的宫殿群已经算得上宏伟庞大了,怎么还要另建避暑宫?   魏璋只能选择性地说:“大小般若寺的张天师,对润和陛下说,在飞来峰顶建造镶金嵌玉的避暑宫,少则一年,多则两年,定能引得神仙降临。”   郑院长和金老交换眼色,“镶金嵌玉”四个字,大约是除了地下皇陵之外最烧钱的工程,百姓们怎么才能负担得这样浩大的工程?又有多少工匠会家破人亡?   这大郢的润和帝,真不怕奢靡过度而亡国吗?   魏璋看到两位老人家的脸色凝重,隐约知道他们也是担心民生的,只能感叹“旁观者清”,就是不知道润和帝到底怎么想的?   但是他不能说这些,不然就是大不敬。   想归想,说自然有另外的说法,魏璋又问:“不知道二位大医仙要买飞来峰山头做什么用?”   郑院长解释:“现在医护们吃住都在医馆内,实在拥挤而且影响睡眠质量,所以想着能不能在医馆外建造可供休息生活的家,让他们不上班时可以回家。”   毕竟,有几个人能在工作单位睡得很好呢?   尤其是第六项任务要求,“飞来医馆屏障系统”似乎刚好是半座山的范围,先问魏璋只是打探消息,询问可行性。   魏璋想了想:“大医仙,如果能治愈太子殿下,向陛下索要这半座山,陛下同意的可能性很大。”   郑院长拿起对讲机找韦民主任:“韦民主任在病区吗?”   这次找韦主任没要多少时间,因为他就在病区。   对讲机里很快传来韦民主任的回答:“在,郑院长,什么事?”   “韦主任,你预测太子的心疾可能性最大的是什么?”   “法洛氏四联症,先天性心脏病最严重的一种,”韦民主任的回答清晰而有条理,“太子能活到现在都是奇迹,毕竟80%的孩子不做手术都活不到八岁。”   安主任在这时插了一句:“太子身边一定有非常厉害的中医科医生,守护他成长直到今天。那些药方非常贵重没错,但用得恰到好处。”   韦民主任也同意:“没错,不然他早死多少回了。”   郑院长听完沉默,然后说:“那就只能看太子的选择。”   毕竟写信时,把心脏手术的危险性说得尽可能清楚,凡是看懂这封信的人,不管是病人,还是手术者,都很有可能放弃手术,因为难度真的太大了。   魏璋能听懂九成,却毫不在意地笑了:“太子殿下一定会亲自上山,目前为止,他想做的事情都成了。”   健康的身体是九皇子和太子都苦盼已久的,只要听到一线希望,都会千方百计地实现。   郑院长却摇头,这次的病人可是太子本人,还是润和帝最看中的储君,不管是手术难度还是心理压力都是非常大的。   韦民主任向来喜欢工作做在前面,就着对讲机要求:“太子真的来,我要求全院大会诊,各科请根据会诊要求准备。”   郑院长苦中作乐:“韦主任,只要太子上山,就像当初为秦盛一样,全院配合。” 第51章 怎么样,够亮够远吗?   韦民主任是“千锤百练派”, 和郑院长通话结束,又找到营养科主管:“你好,我是心外科, 每天都要十个新鲜的猪心, 可以吗?”   “啊?”营养科主管以为自己听错了, 说实话,动物内脏属于高胆固醇高嘌呤食材,很少采购,更不用说每天十个了, 但想到现在仓库是聚宝盆,又爽快回答,“可以。”   “请问,有没有不健康的猪心?”   “不能啊, 这些猪心都是经过检疫的。”   “收到,谢谢。”韦民主任沟通向来简短高效, 看着所在的心外科还是叹了口气。   心外科是医院的薄弱科室,每年心脏手术的数量并不多,整科的相关治疗护理等各方面都较弱。   其实这也情有可原,完成一台心脏手术, 需要麻醉医生、检验科、心外科医生护士甚至于医疗器械的全方位综合支持。   大多数病人或家属听到心脏有问题,只要经济条件允许,都会赶去一线城市的超大医院, 医院病人多、医护们为了救治病人都会坚持不懈地学习钻研,出国进修也是常有的事。   也因为病人多,超大医院可以购买更先进精确度更高的昂高医疗设备, 还可以挑选学历和专业水平更高的医生护士,因此这些医院的心脏手术水平也会更高, 手术完成度也相对提高。   因此,病人们更加向超大医院聚集,这里的心外科更加没有机会。   难得有机会遇到一个复杂心脏病患者,因为紧张的医患关系,心外科医生们也只能建议转院。   韦民主任就是超大医院心外科主任,已经是国内心脏外科手术的权威之一,经过这几天的观察,这里心外科医护水平,除了叹气只剩高压学习法。   韦主任手写了三份考卷,拿去复印室印了很多,心外科从夏主任、主治医、护士长、护士甚至于实习医护们,人手一份。   没人有怨言,因为哪怕是夏主任想去韦主任所在的医院进修都排不上名。   心外科医护们的高压进修之路就此开启。   ……   夜深人静,魏璋坐在急诊大楼外的花坛边缘,望着停车场上各式各款的铁车出神,要是这车能开去国都城把太子殿下接上山该多好。   可惜啊,魏璋早就发现,医院外的大路很短,尽头就是树林,这车根本开不出去,因为没路。   就算太子殿下同意上山,以他的体力,根本上不来。   魏璋长长地叹了口气,飞来医馆处处神奇,怎么不在外面装一个升降梯呢?咦,不对,有人。   崔五娘站在魏璋身后,总觉得他与国都城传闻中有很大的出入。   魏璋伸出双臂搁在脑后:“我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崔五娘浅笑着摇头,抬腿就走。   魏璋忽然开口:“真不问啊?”   崔五娘加快脚步。   “哎……等一下……哎哟……”魏璋急着追崔五娘,直接蹦下花坛,灯下黑打滑,直接来个了五体投地,狼狈极了。   崔五娘扭头的时候,刚好看到湿了半边、瑟瑟发抖的魏璋,忍不住乐了。   魏璋顾不上整理衣服,开门见山:“你们崔家军抢占上山时,如何转运重伤员的?”   崔五娘立刻意识到魏璋指的是谁:“崔家军自然有方法,但……你想运的人太尊贵,不适用。”   “他长在乡野,没那么尊贵。”魏璋了解太子,他为了活命事事讲究效率。   崔五娘自从滴眼药水服药开始,视物模糊就有好转,盯着魏璋片刻:“你在春试大睡三日,在诗宴发酒疯……落实闲散魏七郎君的名声,也只为了保命?”   魏璋打哈哈装作惊讶:“有这种事?”   崔五娘怎么能看不出他在装傻,岔开话题:“外面太黑,如果能照得够亮,可以提前开出便捷的上山之路。”   魏璋一听就来劲了:“你等着,我马上就给你照亮。”   崔五娘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明明三十而立的人,远看还算沉稳,只要稍走近一些,就还是咋咋呼呼的孩子样儿,崔盛都比他稳重。   魏璋早就看上强哥的狼牙手电,只是没理由使用,这么绝好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强哥和魏璋也算熟悉,听说要借手电很爽快地给了。   于是,崔五娘被魏璋带到外面的马路上,实在搞不清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魏璋激动的心颤抖的手,一摁按钮,照得眼前一大片如同白昼。   崔五娘惊呆了,怎么能照得这么远?还能照得这么亮?   魏璋得意洋洋:“怎么样,够亮够远吗?”说完就关掉。   崔五娘取出短哨吹出变化的曲调,收好短哨,吩咐赶来的崔家军士:“借着这亮光,找出半山腰到山顶最适合做兵道的路径。”   “再与开山工们商议,如何选材铺路?”   “是!”崔家军有些疑惑,“周遭太黑,探路……哇,好亮!”   魏璋把打开的手电交到崔家军士手中:“就问你亮不亮吧?这是开灯,这是关灯,小心收好,不能磕碰。”   崔家军士们目瞪口呆,拿着手电的军士连路都不会走了,这是什么神仙法宝?   魏璋也怕他太紧张把手电摔了,想了想还是自己拿着,顺便一起探路,扭头嘱咐:“崔五娘,你回去好好休息,别跟了。我去!”   崔家军士们术业有专攻,在魏璋的照亮之下,只大半夜就找到了最合适开拓的军道路径,在天刚蒙蒙亮时,已经可以开始“上山便道”施工了。   魏璋跟着走了全程,还旁听了他们的讨论,提了些小建议。   崔家军士们对魏璋的好感度直线上升,总觉得他和闲散魏七郎君不是同一个人,毕竟能跟得上崔家军脚程真不多。   魏璋等一切商定以后,才拿着手电走进急诊大楼,把手电还给强哥,才拖着脚步回到留观一室。   ……   天还没亮,魏勤迷迷糊糊地醒来,只见小厮梧桐打地铺睡得正香,抬眼就看到陪护床上空空如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魏璋是来照顾病人的吧?是来守着自己的吧?   自己还没恢复正常饮食,魏璋就彻夜不归了!   正在这时,魏璋推门进来,习惯性先摸了一下魏勤的额头,确定没有低热,掖好被子以后,才蹑手蹑脚躺回陪护床上,几乎秒睡。   魏勤带着对魏璋的复杂心情又睡了过去。   破晓时分,山下的钟鼓声海浪一样传上山来,魏勤睡得迷迷糊糊的,看到陪护床上又空荡荡,七叔到底在忙什么?   ……   天光大亮时,用过早食的魏璋准时出现在门诊大厅,给出门诊的医护们、前台和导诊服务们讲大郢语,并按他们的要求,把门诊所有物品的名称,都用大郢语说一遍。   如果说金老的视频课是大学教授的日常,那魏璋的大郢语课就是段子合集,生动有趣又方便记忆,但是到医学专用术语时,魏璋就会卡住。   这种时候,就需要金老和魏璋双向教学。   崔五娘每日都要去门诊三楼眼科诊室复查,经过大厅时会和医护们打招呼,如果不是听自家军士说魏璋跟了整晚,根本不敢相信精神抖擞、妙语联珠的魏璋只睡了半个时辰。   门诊课刚结束,金老和魏璋又被心外科韦民主任请去,给心外科医护上针对性极强的心外科专业大郢语课,一直到中午饭点才结束。   魏璋回到留观一室,刚吃完午饭还没来得及闭眼睛,又被金老拽去一起编写更详细易学的教材,因为对金老和飞来医馆的感激,教材也编得非常用心,字也写得极为认真。   魏勤看到魏璋写的教材,下巴都惊掉了,好不容易等金老离开留观室,一把拽住魏璋:“七叔,你的字怎么写得这么好……怎么连教义都会编?”   魏璋一把将魏勤从床上拽起来:“你睡太多眼花了,那是金老写的,赶紧下床走路去。”   “梧桐,只能跟着,不准扶他!”   梧桐可不敢违背魏七郎君的吩咐,迅速站成一根木桩,跟在魏勤身后,陪着走。   “我只是中箭,又不是眼疾,我……唔唔唔……”魏勤的嘴里被魏璋硬塞了一块小糕点。   魏璋转而盯着梧桐:“刚才那是金老的字,对不对?”   梧桐先看一眼愤怒的魏勤,再忐忑不安地看向魏璋,下意识猛点头:“是的,魏七郎君。”   魏璋扬长而去。   魏勤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糕点,抬手就给了梧桐肩膀一下:“你刚才说什么?”   梧桐捧起换洗衣物,特别恭敬:“奴去清洗衣物。”说完就跑去盥洗室。   “你!”魏勤那个气啊,却又无可奈何,哼,等他出院一定要找阿耶问清楚。   魏璋坐电梯到急诊大楼的最高处,俯瞰外面,崔家军士和工匠们在砍伐标记的树,不得不佩服崔家军的效率。   不由自主的,魏璋远眺国都城的方向,这个时候,太子殿下应该在太子府中,也不知道旅贲军的队副有没有在天亮前把书信送到?   更不知道旅贲军的队正,有没有顺利将大般若寺六护法和恶僧们押进安全之地?   更让人担心的是,从年前到现在,视太子为死敌的六皇子一直安安静静,总觉得他在谋划什么大事。 第52章 他什么时候死   午后的暖阳和煦, 六皇子锦王府中却处处透着阴冷,大管家正吩咐仆从把刚才受罚的婢女拖走。   锦王一大早心情烦闷,到正午时分, 总共处罚了四名婢女两名仆从, 理由也各不相同, 有在书房掸尘动静太大的,也有烹茶时不够专注的……林林总总,都是鸡蛋里挑骨头。   大管家把受罚的婢女仆从都关进柴房,眼不见为净, 奴仆而已,锦王府要多少没有?   此书房内,锦王斜倚在罗汉榻上闭目养神,火盆烧得很旺, 一名婢女捶肩,两名婢女捶腿, 都应着主人的要求,穿得单薄彰显婀娜身姿。   大管家悄悄走到书房外:“锦王,幕僚楚远求见。”   锦王连眼皮都懒得睁,婢女们胆颤心惊地揉肩捶腿, 生怕被抓到错处。   幕僚楚痕在书房外的寒风里,一吹就是两刻钟。   大管家穿得非常厚实,对这种等候习以为常, 自家主人就是这脾气,不管是谁都得受着,不然板子伺候。   “进。”锦王睁开眼睛, 一挥手,示意婢女们都退后。   楚痕这才进了书房, 行完大礼后,从衣袖里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上:“锦王殿下,大般若寺有信。”   锦王连手都没伸。   楚痕就这样保持着恭敬的弯腰姿势,又站了两刻钟,直到身体控制不住地摇晃。   猝不及防的,锦王突然拿了信封摔在楚痕脸上。   “啪!”声音清脆,婢女们吓得跪了一地。   楚痕顿时跪倒。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锦王忽然睁开双眼,眼神温和平静,“手伸得够远的!”   “请锦王殿下明示,”楚痕自忖最近没做什么任何违逆的事情,“若奴有任何差池,甘愿领罚。”   锦王可不吃这一套:“前些日子你收了大般若寺大护法的良田地契,昨日又收了母妃婢女的好处,今儿个又来本王这里……好一位八面玲珑的幕僚。”   楚痕下意识解释:“大护法向奴打听锦王殿下服药的效果,闲妃娘娘派婢女来问殿下的饮食起居,还有试图攀附的……奴只是回答,并没有讨巧迎合之举。”   锦王绽出一个奇特的笑容,眉眼明明笑着,却透着阴森:“你当我是三岁孩童?这几日还用得着你,不然就拉出去打一顿板子。”   楚痕迅速判断锦王的敲打之意,不假思索地回答:“能为锦王殿下效犬马之劳,是奴的荣幸。”   锦王问:“当初教九皇子骑射的有没有找到?”   “回锦王殿下,国都城内遍寻不着,据说已经随崔家军驻守边关。”   “教九皇子开蒙读书的乡绅呢?”   “回锦王殿下,九皇子自幼居住的别院早已转手,别院附近的村庄也搬得干净,三年前迁入一庄的遭灾难民。”   “替九皇子治病的原尚药局奉御周延,太医署张医师,还有当初替皇后接生的稳婆们呢?”   “回殿下,周延和张医师现在长住太子府,东宫六率随时保护,他们在国都城中没有家人;替皇后接生的稳婆们,以及哺育九皇子的乳媪们,都下落不明。”   锦王闭上眼睛又睁开:“魏璋呢?过年前他明明回到国都城了,别对本王说也找不到。”   楚痕硬着头皮禀报:“回殿下,魏璋不在魏家多日,魏家人也说不清他到底在哪里,年后的魏家家宴,魏璋一次都没出现。”   锦王皱起眉头:“一个两个不见人影,那是巧合;这么多人都找不着,你就不觉得奇怪?”   楚痕当然知道,这肯定是太子防人在先,早早把这些人保护起来,但这样就显得锦王不如太子机智周全,这话一出口,按锦王的性子,一顿板子是跑不了的。   每每到这种时候,楚痕就羡慕这些不见踪影的人。   锦王躺在罗汉榻上,忽然斜躺,双腿伸到床外,随侍在旁的婢女们立刻滑跪到床边,让双腿刚好落在她们的腰背。   楚痕总惊讶于锦王调教婢女的手段,这样的眼力见儿,这样的观察力实属不易。   锦王的腿脚都舒服了,盯着楚痕:“如果以后本王母妃再问饮食起居,有没有勤学苦读,你就代本王问她,太子殿下他什么时候死?”   “奴不敢!”楚痕恨不得立刻逃跑,但阿耶阿娘和阿妹都在锦王府中做事,他又能跑到哪里去?   这是锦王殿下的规距,想攀附想谋事,先把家人送进府里做事;家人生活丰俭,全看办事能力。事实上,替锦王殿下办事容易,离开锦王府却非常难,毫发无伤带家人离开就更难。   办事得力,家人吃得好穿得好;如果办事不利,锦王殿下不罚本人只罚家人。   就像方才那些被罚的婢女和仆从,都是因为家人办事不利。   锦王殿下赏罚分明,恩威并施,除了行事古怪以外、喜怒无常、多疑又喜欢打人板子、还喜欢把家仆婢女随便送人,除此以外,没有不足。   事实上,楚痕宁可自己挨板子,但这不是自己能选的。   锦王的视线落在楚痕身后的博古架上,漫不经心地问:“你阿妹到了可以婚配的年纪,你但凡做成这些事里的一件,本王也会给她找个好人家,可惜啊……”   楚痕吓得肝胆俱裂,连连磕头:“锦王殿下,求您三思啊,奴只有这一个妹妹,她还小,还没到婚配的年纪……”   锦王一挥手:“退下。”   楚痕把头都磕青了,都没等到锦王一句“再议”,反而被大管家逐出书房,一起逐出来的还有一名美丽婢女,说是赏给楚痕的。   楚痕知道自家的阿妹保不住,懊恼颓丧地抱住头捂住双眼,只觉得天上的鸟鸣很吵,天太蓝,云太白得刺眼。   书房里的锦王殿下,改问大管家:“你说,他什么时候死?”   大管家不动声色地安慰:“锦王殿下,您别琢磨这事,反正以您的身体绝对比他活得更久,可以久非常多。”   锦王殿下摔了手中茶盏:“这句话我从十六岁就开始听了,今天都三十五岁了,他还活着,陛下替他娶了魏家之女,他活得可比我好多了!”   ……   今日晌午,太子殿下并没有和群臣共进“廊下食”,而是赶回府中与太子妃同进午膳,最关键的是凌晨时分收到了旅贲军队副送来的书信。   那么厚的书信,写了对太子病情的预估、治疗方法和愈后,就像太子自出生以来一样,困难重重。   太子和太子妃两人,把这封厚厚的书信,翻来覆去地读了一遍又一遍,越读神情越凝重。   太子妃魏勉直接把书信收了:“殿下,别看了,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太子不同意:“勉儿,自你成为太子妃那日起,就没睡过一个整晚觉,每日为我奔波劳碌,我们之间也没有夫妻之实,哪里好?”   “我答应过你七叔,既然娶你就要努力活得久,让你过得好。现在有这样的希望,一定要试。”   太子妃忽然就瘪了嘴,双眼含泪:“ 这是剖心的手段,太惊悚骇人了!”   太子微笑,嘴唇和指尖的紫白色更明显,手指末端也与旁人不同,像小小的槌形:“勉儿,魏勤一箭射穿也十分吓人,可他还活着,而且活得不错。”   “至于我,每日都当最后一日过,自小如此,经历过无数次,也不差这一次。”   “你看,我从年前到现在,连续发作了六晚,拖累得你疲惫不堪,每日还要强打精神招待拜年的宾客,赴各种宴。”   “可是……”太子妃还是不愿意。   太子拉住太子妃的双手:“勉儿,兵家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怠,治病也是如此。不知道什么病,无从下手;知道什么病,又知道除根之法,胜负就能对半了。”   “更何况,飞来医馆的医仙们还要做各种检查,选择合适的时机,真到剖心之术时,必定是有了胜算的。”   “勉儿,在我这半生了,胜负对半已是最大的胜率了。可怜尚药局御奉周延和太医署张医师,总是在一成把握里挣扎,真是辛苦了。”   太子妃脑海中灵光一闪:“来人,把周御奉和张医师请来。”   “是,娘娘。”婢女轻快回答,飞快离去。   一刻钟后,周御奉和张医师来到书房里,行礼后双手接过厚厚的书信,有些迟疑:“太子殿下,这是写给您的,奴看不合适。”   太子把书信展开,摊平在他们眼前:“这是飞来医馆的大医仙,对我送去的病录和药方做出的评估,看,还有两张图来解释心疾。”   周御奉和张医师两人仔细看过,不约而同皱起眉头:“殿下,他们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太子殿下眼中有光:“不知道,但是一箭穿透的魏勤现在康复中……我想去试试,是否如这封信所说。”   周御奉和张医师又把这封信逐字逐句地读了一遍,又问:“他们所说的检查又是什么?”   太子和太子妃两人同步摇头,又同时摊手,异口同声:“去了才知道。”   周御秦张医师对太子殿下也实在没有好法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入春以来病情加重,最后两人行礼:“太子殿下,如果您上飞来医馆,能否把我们也带去?” 第53章 寝宫对峙   太子妃首先摇头: “上元节东宫宴, 殿下不能缺席;按大郢律,太子离开国都城,需要陛下首肯, 只怕……”   周延和张医师可太了解润和帝的脾气, 他绝对不会允许太子殿下自行上山;但飞来医馆的书信中, 提醒太子尽快上山检查。   这可如何是好?   太子脸上的笑意明显:“上元节前后三日没有夜禁,也不用上朝,如果我在东宫宴结束后离开国都城,在上朝前赶回, 也许可以。”   张医师倒吸一口气:“殿下,飞来峰越往上越难爬,您的身体……”   太子妃心细如发:“殿下,上元节确实不用上朝, 但正月十五陛下与皇后那里您定是要去拜见,宫宴也不能缺席。”   太子趿坐着, 随手取了国都城的舆图,指出路径:“东宫宴结束,所有人离开大约两刻钟,我可以在结束前与诸位大臣道别, 之后由勉儿代为相送,这样可以赢得半个时辰的时间。”   “东宫到国都城门有三条主路,到时全都挤满灯会游玩的百姓和达官贵人, 出游马车会把这三条路完全堵住,我会改扮坐特制马鞍走最偏僻的路,到城门大约半个时辰。”   “城门到飞来峰山脚下, 骑马大约一个时辰两刻钟;骑马上山,也是差不多时间。”   张医师仔细计算:“殿下, 即使这样,您到飞来峰半山腰也已经子时了,连夜爬山您肯定受不了。”   太子胸有成竹:“我在等,等一个上山特别快的方法。”   周延和张医师面面相觑,这么多年相处的经验,太子从来不盲目自信,就算是搏命相拼也必定做了诸多准备,他们除了相信没有其他念头。   “殿下,那我们现在就收拾行囊。”两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家兴冲冲地告辞。   太子妃有双特别大而黑亮的眼睛,转起来有那么一丝调皮:“殿下,你在等七叔?”   太子笑而不语。   “不否认就是承认了,”太子妃婚前有多调皮,婚后就有多沉稳,“可是,还要提防锦王。”   太子微一点头:“锦王生性多疑,我已经给他布了许多疑团,全部捋清要花不少时间,至少上元节三日夜游,他肯定捋不完。”   “闲妃想要给锦王纳平妻,以增加他们的助力,陛下不同意;最重要的是,锦王瞧不上,只是闲妃一厢情愿。”   “陛下身体仍然虚弱,闲妃还在硬缠,遭殃的只有锦王。”   “再退一步,如果东宫六率无法保证我在国都城的安全,也只能说,我手下都是酒囊饭袋,没有活着的必要。”   太子妃直接捂了太子的嘴:“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   太子笑得宠溺,握住太子妃的手。   大管家在门外通报:“殿下,旅贲军队正求见。”   “进。”太子负手而立,太子妃从侧门离开去检查东宫宴的各项事宜。   没人进入。   大管家再次通报:“殿下,旅贲军队正在外面求见。”   太子立刻推开书房门,只见小院里站着狼狈不堪的旅贲军队正,身上挂了不少彩,血腥味有些逼。   队正一见太子,立刻跪倒行礼:“殿下,飞来医馆大医仙的书信。”   太子吩咐:“来人,给队正处理伤口。”然后才接了书信,展开一看,脸色凝重而震怒。   队正身上皮肉伤不少,骨头倒是没伤到,一边呲牙咧嘴地任凭处理伤口,一边禀报:“殿下,您有所不知,从我们下到飞来峰半山腰,直到国都城,一路都有人试图劫走凶嫌。”   “重伤了四名兄弟,伤势很重,无奈之下,派人送去了飞来医馆。”   “等我们进入进入东宫所在街市,那些人再也没出现过。”   太子沉吟片刻,朗声说:“备马,带上凶嫌,随我入宫!”   “殿下,飞来医馆的大医仙还有一封信和一个盛满鲜果的篮子。”队正的书信贴身收好,沾了血迹,怕身上的血迹污浊了礼物,没有拎进来。   很快旅贲军士提着沉甸甸的果篮走进来,行礼后恭敬放好:“太子殿下,大医仙说上下飞来峰实在不便,一些水果表达谢意。”   太子把果篮放进书房,嘱咐大管家把书房存着的锦盒全都包好带上,拿着沾了队正鲜血的书信,径直出门,旅贲军士们急忙跟随。   ……   永乐宫寝殿   内侍官明镜禀报了第六遍:“陛下,张天师求见。”   润和帝斜倚在榻上,似醒非醒,慢悠悠地开口:“宣。”   “是,陛下,”明镜高声通传,“宣张天师觐见。”   很快,张天师道骨仙风地出现在寝殿门外:“贫僧见过陛下。”   “何事?”润和帝刚被闲妃闹过,心情很糟,耐心极缺,还非常疲惫。   张天师走进寝殿,从衣袖中取出锦盒:“陛下,这是贫僧今日炼就的丹药,有小荷清香。”说完,自顾自打开,里面的丹药呈荷花形,颜色浅粉渐变。   润和帝垂着眼睫,一声不吭。   张天师有些担忧,上次呈送丹药,润和帝睡了没收,两日了也没有再召见,原本异常笃定的心,忽然有了些异动,所以上赶着再次献药。   可这次,润和帝还是不冷不热,既不说收,也不说不收。   更让张天师忧心忡忡的是,大般若寺六护法和僧人被旅贲军押解回国都城,不去大理寺反而直磅太子东宫,这很不寻常。   如果不在润和帝面前争取先机,只怕会惹出祸端。   如果是过年前、哪怕是除夕夜的润和帝,张天师都有法子圆过去;可是现在,润和帝已经连续三次没有踩进自己设的坑,也没有继续服药,事情正在逐渐脱离撑控。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张天师内里气急败坏,外在仍是恭敬谦和的面皮。   良久,润和帝缓缓睁眼,看到张天师显出意外的神色:“天师,你怎么来了?”仿佛刚才宣人进殿的不是自己。   内侍官明镜警惕着张天师的一举一动,陛下好不容易停药快半个月了,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继续服药。   张天师仍是稽首:“陛下,有件事情不敢擅自隐瞒。”   “说。”   润和帝仿佛挤出所有力气,望着张天师。   张天师再次稽首:“陛下,贫僧派护法去飞来医馆打探,哦不,护法偶尔染疾,贫僧让他去飞来医馆求治,不料,已有数日,仍然没回来。”   润和帝像口古井,麻绳和摇手都历经岁月侵蚀,听或回答都比平日多不少时间:“孤记得你上次提过,也回答过你,若招来的不是仙,到底孰是孰非?是谁的过错?”   张天师的心里咯噔一下,润和帝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都记得清楚。   润和帝的眼神又有些涣散:“那时你是如何回答的?好像没回答,又是为何?”   张天师维持着脸皮:“陛下,当时贫僧求陛下派人去飞来医馆探查……”   润和帝忽然睁眼:“天师的意思是,飞来医馆非法扣留大般若寺的护法,所以应该派兵去围攻飞来医馆?”   张天师连忙低头:“陛下明鉴,寻人都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护法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贫僧日夜心神不定。”   润和帝笑得呵呵有声,但笑声很假:“天师,你向来知进退,明事理,神通广大,为何不自己去飞来医馆寻找?”   “……”张天师怎么也没想到润和帝会这样回答,只能讪讪表示,“陛下,请恕罪,是贫僧心急忘了礼制,陛下……容贫僧告辞。”   再这样说下去,张天师怕回不了大般若寺,装糊涂的润和帝实在太让人渗得慌。   润和帝这才摆了摆手:“退下吧。”   偏偏正在这时,内侍官明镜高声通传:“陛下,太子殿下在宫外求见。”   润和帝有些奇怪:“他刚下朝没多久,为何又要见?”   内侍官也回答不了,青天白日的,太子殿下想进永乐宫就如同孩子想回家那样自然,谁能猜到他为了何事而来?   润和帝很疲惫,只想赶紧把人支走。   张天师只想赶紧开溜。   可太子偏偏不如二人的意,让宫中内侍一路传到寝殿,传了一遍又一遍。   润和帝只能同意:“宣。”   太子拿着带血的书信、受伤不轻的旅贲军队正、军士们和大般若寺的凶嫌,身后还跟着背了大背袱的大管家,一路浩浩荡荡走向寝殿,并在回廊处拦住了匆匆离开的张天师。   “张天师,好久不见。”   张天师看着昂首阔步的太子,双手合十后稽首:“太子殿下,贫僧寺中还有要事处理,告辞。”   太子和颜悦色地邀请:“张天师,莫要推辞,请。”   张天师坚持要溜,刚走出两步,就被旅贲军士们围住,急得回头喊:“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太子在阳光下笑得温润如玉:“张天师,我得了个绝妙的话本子,特意赶来讲给陛下听,你可不能错过,真是绝!”   就这样,张天师被旅贲军士们半架着走回寝殿。   润和帝揉着太阳穴,有些烦躁:“何事非要现在见?”   ……   太子恭敬行礼:“陛下,儿收到飞来医馆的信,打开一看,是医仙们遇袭的事情。陛下,您还没想好如何对待飞来医馆,就有人迫不及待痛下杀手了。”   “正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也不知道飞来医馆断了谁的财路,被卷入杀机之中。”   润和帝听了呵呵:“太子,凡事讲究真凭实据。”   太子再次行礼:“陛下,人证物证凶嫌儿都带来了,只盼陛下过目,听儿臣诉说事情原由。”   润和帝喜欢太子现在的调性,越来越果断,也越来越能以理服人。   太子恭敬递上飞来医馆的数封书信:“陛下请过目,这封书信上面沾了旅贲军士的血,足见押解凶嫌的危险。”   润和帝接过书信,去掉沾血的信封,没想到里面的信纸也洇了血迹,一目十行地看完,将信丢到张天师的身上:“天师,给孤一个解释。”   张天师捡起书信,飞快看完,心里又咯噔一下,人赃并获可怎样开脱?   “来人,带凶嫌。”太子吩咐道。   很快,大般若寺六护法和僧人们都被带进寝殿,跪在润和帝面前,既不称贫僧,也不称草民,行完大礼也只是低头跪着,一个字都不说。   润和帝的视线落在张天师身上:“天师,这可是你大般若寺下落不明的六护法?”   张天师不假思索地摇头:“回陛下,他们不是般若寺僧众,都是第一次见。”   太子微笑着戳破:“张天师,去年重阳登高,在大般若寺的藏经阁内,我亲眼见了每一位护法,我的记忆力很好,尤其是对人,我不可能记错。”   张天师简直不敢相信,太子竟然这样开门见山,不停地向太子使眼色。   太子佯装不明白:“天师,你的眼睛不舒服么?可以去飞来医馆瞧一瞧。还是说,你在质疑本太子?”   张天师忽然又镇定起来:“陛下,以贫僧之见,太子殿下的身体似乎又有不适,唇指发绀,眼神恍惚……”   太子也不是第一次被人当面指责身体,不慌不忙:“天师,之前你似乎也对陛下如此说,陛下的身体衰老之相越发明显,记事渐渐模糊……”   “天师,你不解释一下么?”   润和帝慢慢从榻上起身,背靠软枕看太子与张天师针锋相对,没多久又满脸厌烦:“天师,孤也见过大般若寺的六护法,瞧着也是他,没错。”   张天师顿时像受了莫大冤屈:“陛下,太子殿下……请听贫僧详说。”   太子好不容易等到这个当场戳破的机会,怎么可能放过,向润和帝行礼:“陛下,儿还有事细禀。”   润和帝垮了脸:“太子,你可知孤甚是倚重张天师?”   太子毫不畏惧润和帝:“陛下,正因为倚重,所以今日儿不得不说。”   润和帝微微皱眉:“太子,抑或九皇子,甚至于大郢平民,只在孤的一念之间。你可要想清楚了。”   太子恭身行礼:“陛下,儿想得非常清楚,准备得也很充足。”   张天师慌了,平日处变不惊的淡定从容少了几分。   润和帝微一点头:“你说。”   太子自幼出口成章:“除夕夜飞来峰顶落下一座仙宫,陛下与文武百官都见到了,国都城百姓们也见到了。”   “仙宫一直是陛下所求,也是张天师信誓旦旦说一定能引来的。可是这座仙宫与他无关,里面的一切都与般若寺不同。”   “张天师慌了,先后派出两拨人手去查探虚实,先是半路设伏袭击桃庄百姓;再是潜伏在半山腰,一箭射中魏家小郎君魏勤;最后派出六护法和僧人自残成病人,混入医馆……”   “医馆的医仙们对病人一视同仁,却在救治时遇袭,若没有崔家五娘率女婢们拼死阻挡,医仙们很可能被突袭身亡。”   “一而再,再而三,纵火未遂,射伤魏家子弟,意图暗杀大医仙;此等恶毒用心,还说什么佛心慈爱,护佑众生?!”   张天师立刻跪倒:“陛下,大郢律令讲究的是真凭实据,贫僧一心为大郢渡佛法护众生,不知太子殿下为何对贫僧恶意揣测?”   太子知道大小般若寺的势力盘根错节,今日一击不中,以后必受反噬,面对张天师的质问,仍然不紧不慢:“前两批凶嫌共六人,被魏家收押,需要传来当作人证么?”   张天师顿时噎住,三秒后才回答:“陛下,大小般若寺上到护法,下到普通僧人,都心怀慈悲,佛门清静地,不可能做出此事!”   太子让大管家把大包袱解开,将大小锦盒抖落满地:“陛下,张天师自称为您练制独一无二的丹药,同时也替文武百官练制丹药,包括儿臣我。”   “张天师,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何服了这么多丹药,仍然没对你言听计从?”   张天师望着大小锦盒有些茫然,太子明明吃了的,怎么可能?   太子命令婢女们打开大小锦盒:“陛下请过目,张天师每次呈上的丹药都色彩艳丽,每次都说独得一颗……陛下您的独得,儿臣这里也有……”   润和帝慢慢起身,在婢女们的簇拥中下了榻,看着每个锦盒中似曾相识的药丸,越看脸上笑容越多:“张天师,你用心良苦啊,练制这么多份,不知熬掉多少贵重药材?”   太子一语中的:“张天师,你这是欺君之罪!”   张天师怎么也没想到,太子会把丹药的事情直接捅出来,不可能的,人性就是如此,最是无情帝五家,太子一定每天想登基想疯了,怎么可能据实以告?!   太子这个随时会断气的,怎么可能不服丹药?他不想活得更久吗?   张天师混乱了,眼前时而清楚时而模糊,怎么可能?   太子下意识拦在润和帝前面:   “张天师,陛下戎马一生,战功赫赫,为大郢定下长达三十年的安宁,我尊他敬他,他是我心中顶天立地的英雄男儿。”   “从母后怀我开始,没有陛下的坚持和全力守护,我就不能出生;我出生后,如果没有陛下倾尽全力救治,我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我衷心希望陛下身体安康,也真心希望大郢繁荣昌盛。”   “张天师,你利用丹药与佛法,收买文武百官,排除异己,谋害忠良……这两年我搜集到了许多证据,你若不认,可以继续对峙。”   张天师脸上的表情从茫然到愤怒,最后佛相庄严的脸渐渐狰狞,双眼布满血丝,恶狠狠地盯着太子和润和帝。   太子大喝一声:“旅贲军,还不速速拿下?!”   旅贲军迅速把张天师反剪胳膊,摁倒在地。   张天师的脸紧贴在地上,忽然哈哈大笑:“一个两个的都活不了多久,还如此猖狂?”   “陛下,您这么多日没吃丹药是不是觉得越来越无力了?没有婢女们的搀扶,你还站得住吗?”   润和帝下意识推开婢女搀扶的手,双腿一软,幸好婢女们扶得快才没有摔倒,这时才意识到丹药的危害,实在太晚了。   张天师继续大笑:   “太子殿下,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胸口是不是憋闷得厉害,你的唇色和指甲发绀又明显了,撑不了两刻钟就要晕过去,是不是?”   “以前硬撑,有太子妃在旁边替你遮掩,可惜今日她不在,谁替你支撑这副破烂身体?”   “一个快老死的润和帝,一个随时能断气的太子,还希望大郢繁荣昌盛?!真是痴人说梦!”   润和帝向内侍官明镜使了个眼色。   明镜立刻找了帕子牢牢堵住张天师的嘴,任他呜呜有声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旅贲军士一记手刀把张天师打晕,免得他再横生枝节,然后因着职业习惯迅速搜身,发现不少颜色奇怪的小药瓶,都归置在一个空盒中。   润和帝仿佛耗完了所有力气,跌跌撞撞地躺回榻上,眼情悲凉而凄楚。   太子捂着胸口极缓慢地蹲下来,努力呼吸。   是的,张天师说得没错,他俩的身体都如此不堪一击,还怎么指望大郢繁荣昌盛?!   唇枪舌剑,仿佛一把致命无形无影的刀,直插他们的胸口,顿时疼得浑身发抖。   内侍官明镜注视父子俩,心疼难当。   太子是从不轻意言弃的人,但稍稍缓和以后看向润和帝:“陛下,我想去飞来医馆,医仙们医术高超,我想再试一试。”   润和帝摆了摆手:“你这样怎么上得去?”   太子笑眯了眼,像个撒娇的孩子:“只要陛下允许,儿定能上得了飞来医馆。”   润和帝仍然担心,但出口却是另外的样子:“你捅了这么大篓子,就想去飞来医馆躲事?想得美!”   太子还是笑:“陛下,您宝刀未老,对付张天师可太合适了。”   正在这时,锦王殿下的声音在寝殿外响起:“陛下,太子殿下,处置张天师之事,不如交给本王。你们确实该好好休息,调养生息,何必如此操劳呢?”   不等内侍官明镜通传,也不等润和帝宣,锦王殿下推开寝殿大门,一身戎装腰佩长剑,走了进来,带着一身耀眼的银色光芒。 第54章 逼宫   锦王身后是同样全身铠甲的私军, 手持刀剑,身背剑囊,将寝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铠甲折射阳光照进寝殿, 房梁上泛着层层波光。   寒风阵阵吹寝殿, 驱散温暖,还带着隐约的血腥味。   润和帝眯起眼睛思量,本该守护在寝殿周围的千牛卫不见踪影,应该都已殉职了, 有多久没闻过这样浓烈的血腥味了?两年?五年?   哦,时光荏苒,上次已是十年前。   锦王大步走到润和帝面前:“陛下,身体如此疲惫, 早该颐养天年了,当太上皇不好么?”   润和帝闭上眼睛又睁开, 一副耳背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锦王凌厉之气仿佛打在丝麻上,没有半点回应,实在扫兴。   太子也闭着眼睛, 根据外面叛军的装备、面容神情,在脑海中模拟出他们闯宫的路线、必经之地、可能的打斗。   今日是正月十三,润和帝有口谕, 文武百官今日上朝后就可以连休三日,十七再早朝。现在,他们应该都在放松地吃“廊下食。”   也不知道叛军冲去廊下时, 百官们是什么反应?   锦王只打算逼宫,没打算杀掉润和帝, 转而居高临下地打量太子,眼神像在看死去很久的人,厌恶又愤懑:“九弟,你都这样了,不安稳待在东宫,还这样拼命做什么?”   “非也,九弟时常命悬一线,拼不了。可本王不明白,既然随时会死,还要死不死地闹了这么多次,何不给个痛快?”   “早死早超生,换个好好的身体,何不快哉?”   太子毫不在意,难得反唇相讥:“锦王殿下,如此说来,不如你重新投胎成太子或陛下?”   “你!”锦王生生被噎着了,这个病秧子平日里温文尔雅,不曾想牙尖嘴利到这个程度,嗖的拔出长剑架在太子的颈项上,“听说喜怒忧思悲恐惊,哪一样都能让你咆呼?”   太子的眼神投在远处,仿佛被利剑割肉的另有其人,连呼吸节律都没变。   润和帝是历经过无数次生死的人,自己的铠甲就有十套之多,仿佛没听到锦王忤逆之言,诧异地问:“怎么?这是打算亲自披挂上阵在朱雀大街当街舞《秦王破阵乐》?”   锦王从未觉得这样屈辱,筹谋两年多的逼宫,今日一朝得逞,却被如此蔑视!真是岂有此理!   太子立刻领会润和帝的意思:“锦王殿下,舞伎的戎装更轻便合身,你这身太过沉重,还是回去换了吧。”希望锦王好自为之。   润和帝与太子说得稀松平常,仿佛锦王殿下只是应召入宫显摆戎装,然后凑趣说两句俏皮话彩衣娱亲。   锦王出奇愤怒后明白,这是润和帝与太子的警告,也是最后一次提醒,进退只在一念之间。   进?张天师事发,已被拿下,现成的替罪肥羊;润和帝和太子正是最虚弱的时候,而他就是护父弟心切的孝子兄长。   上元节前后三日,禁军十六卫都用在维护灯会游览的安全上,也是国都城尤其是长乐宫防守最薄弱的时候,更是每年为数不多可以动手的好时机。   怎么可以轻易错过?   可润和帝与太子一唱一和,生性多疑的锦王戎装闯寝殿仿佛是个耍百戏的,他们是不是早有准备?或者还有后招等着自己?   不然,他们两根快烧完的蜡烛,怎么能如此淡定?   一时间,锦王有些进退两难,选刀口舔血的进?花费这么多心血布置的逼宫怎么能轻易放弃?还是选彩衣娱亲的退?这个退也只是缓兵之计!   内侍官明镜和寝殿的婢女们,内里惊恐,脸上眼中不显半分,连叉手礼角度都没变过。   太子虽然还是有些喘,但张医师教的吐纳法很好用,即使剑刃又压破了些许皮肉,指尖的紫绀已经消退不少,反正他日常就是这个状态,别说锦王,满朝文武都习以为常。   润和帝在婢女的搀扶下,坐回榻上,精神萎靡中气还在:“锦王,孤乏得很,退下。”   太子看锦王的眼神就像看爱玩爱闹的兄长:“锦王殿下,想来是贤妃召你入宫过上元节,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就别在寝殿里耽搁了。”   锦王胸口仿佛聚着一团恶气,出不去也咽不下,辛苦谋划两年有余,润和帝与太子却漫不经心,甚至没有正视自己,他们真的以为自己不敢动手?   退?退什么退?今日退走,以后再无翻身之日。   锦王抽回长剑,仿佛浴血沙场的猛将:“陛下,太子殿下,谁舞《秦王破阵乐》带开刃之剑?”   “既然你们装聋作哑,那就带人来给你们醒醒神!”   “你们不同意,本王每隔一刻钟杀一个人!”   “带人!”   润和帝与太子的神情瞬间改变,不用怀疑,锦王第一个人质肯定是体弱多病的皇后!   “是!”殿外叛军领命而去。   正在这时,殿外传来皇后与贤妃亲热交谈的声音,直接打乱锦王全局:   “贤妃妹妹,锦王殿下自幼身体强壮,机智聪慧,唉……不说了,妹妹是有福之人,胃口好,身体好,羡慕不来。”   “皇后娘娘,您可别这么说,太子殿下孝顺仁厚,与太子妃魏氏琴瑟合鸣,哪像我家……天天愁得头疼……”   润和帝与太子飞快交换眼色,同时看向门外。   “吱呀……”贤妃从推开的殿门里,冷不丁看到全身戎装的锦王,吓了一大跳,加快脚步走进寝殿向润和帝行完礼,直奔锦王面前,“你这是做什么?!怎么能在寝殿中动兵器?!”   锦王持剑僵在当场,明明一切都安排妥当,母妃怎么来了?   忽然一阵箭雨来袭,寝殿外的叛军纷纷中箭倒下,一时间刀箭声、惨叫声、金属碰撞的声响不绝于耳。   贤妃顾不上外面,一把将锦王手中剑摁回剑鞘:“你,你,你……胡作非为,无法无天!”   侥幸活命的叛军们都懵了,不该是这样的!为什么?!   又一阵箭雨无差别落下,叛军拼命抵挡也是枉然,倒地的尸体越来越多,血流成河。   皇后走进寝殿时,温雅端庄地经过锦王,看了一眼闪着寒光的剑身,不着痕迹地站在润和帝与太子的前面,连温和的眼神都没有变化:“锦王殿下是个孝顺的,得了把好剑就想呈给陛下瞧瞧。”   头发花白的皇后与满头青丝的贤妃,盛装出行,钗环簪镯闪着华彩,身后跟着一大群婢女,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寝殿。   内侍官明镜和婢女们跪了满地,行拜首礼。   锦王站在寝殿门边,寒风呜咽,浑身一阵阵地冷,寝殿明明被围得水泄不通,皇后是人质,可母妃是怎么进来的?   自己筹谋两年多的逼宫,怎么就被当成儿戏?!润和帝是,太子是,身体虚弱的皇后是,连母妃都不以为然。   到底哪里出了纰漏?!   贤妃拿起一柄装饰用的团扇,直指锦王:“跪下!”   锦王这时才看到寝殿外围得水泄不通的是东宫六率,而不是自己的私军,心当下凉透了,大势已去,输得不明不白,跪倒在地:“母妃,儿知错了。”   “把铠甲脱了!”贤妃教训孩子,是永乐宫出了名的严厉,只是形势大于效果。   润和帝斜倚在榻上,眼睛半睁半闭,不知道看向哪里。   锦王脱了头盔、锁子甲,一件件落在地上都极沉,好不容易都卸了,就被贤妃一巴掌把脸拍歪,巴掌声脆响。   皇后握紧太子的双手,眼中满是心疼,才几日未见,又清减了。   锦王跪得笔直,硬挨了贤妃结结实实十几个巴掌,脸都肿了。   润和帝缓缓开口:“停手。”   贤妃慌忙跪下:“陛下,锦王行事鲁莽,在寝殿执剑……”   润和帝挥了挥手,眼神重新凝聚:“明镜,传朕口谕,即日起锦王幽居王府,没有孤的允许不得出府。”   贤妃仿佛被抽空了精气神,整个人瘫软在地:“陛下,不能啊陛下……”   润和帝脸上仍然很平静:“孤这把年纪,遇上的逼宫没有十次也有七次,锦王弄出这么个逼宫,还不如寺中百戏出彩,别再出来丢人现眼。”   “贤妃,锦王妃是孤精挑细算、明事理的清流之家嫡女,日日对锦王好言相劝听不进去,你还想着给他娶平妻?贤妻不易得,得之不珍惜,写和离书,别耽误人家。”   “陛下……”贤妃像被人抽了骨头般惨叫。   “下去吧。”润和帝说得声音很轻,却有电闪雷鸣的效果。   “贤妃教子无方,口出恶言,即日起幽禁。”   “陛下,请您多多宽佑啊,陛下……”贤妃被婢女们强行扶走,满心不甘地要回寝殿,偏偏身不由己,说是扶,实际就是连拖带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润和帝越来越远。   “陛下,太子身体太弱,连子嗣都不能孕育,您这是要绝大郢帝王血脉!您就是大郢的罪人!”   “陛下……啊!!!”贤妃被婢女们拽离与寝殿相连的回廊,被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横七竖八堆叠的尸体吓得尖叫出声……   千牛卫赶到寝殿前,整齐行礼,声势浩大:“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润和帝听完千牛卫的密报,打量近在眼前的太子,像多年前第一次见到骑马的九皇子那样欣喜:“做得不错,这是孤有生之年见到过伤亡最小的逼宫。”   “说说看,你是如何发现,又是如何防备的?”   太子向润和帝行礼:“启禀陛下,锦王生性多疑只信自己的私军,铠甲辎重花销巨大,打造需要消耗数量可观的矿石……国都城以及周围州郡的矿石买卖一向稳定。”   “两年前,国都城矿石交易量急速增加,买家却从不现身……以此为契机追查,很快就发现,矿石加工后的去向虽然分散,但最后仍在国都城周边汇集。”   “很明显的一点,国都城附近的乡郡,官道土路上常有特别深的车辙印记,跟着这些印记,往往能找到荒废的宅子,仔细查看也总能听到人声。”   “顺藤摸瓜时发现,锦王殿下与张天师护法们来往密切,经常出入大小般若寺,他们合谋吞并城外大批良田,收受高额田租,农户苦不堪言。”   “也有农户们告到京兆府去,但京兆尹不接状纸,总是把人赶走。”   “锦王还与张天师他们,联手炒高度牒价格、私自增加度牒数量,并调高入院僧人们的戒金,赚取高额利润。”   “僧人们向农户强收高额田租,轻则谩骂,重则殴打;借化缘之际,盯上农户家的好田地,不择手段抢为寺庙所有。”   “按大郢律,僧人不用缴纳税金,寺庙的田地不缴税粮,所以国都城这两年的税收和税粮急剧下降。”   “朝中文武百官,与锦王殿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怕今□□宫后,贤妃与锦王被幽禁的消息传开,国都城可能有大动荡。”   润和帝仿佛没听见,缓缓睁眼看向太子:“你为何知道是今日?”   太子恭敬回禀:“因为方才入宫时,儿发现了好几名千牛卫都腹中不适,他们平日藏得极好,从不现身。”   “千牛卫的饮食极好,现在又是寒冷时节,不吃冷食极少会腹中不适……所以儿紧急调集东宫六率,还假传陛下口谕,请贤妃寝殿相见,是想以她来反制锦王。”   “谁知贤妃不在殿里,并未抓到。”太子也后怕得厉害,忽然意识到周密安排之下的巧合,很可能是有心为之。   皇后不紧不慢地开口:“今日婢女来报,说后宫换防,明日就是上元节灯会,正缺人手的时刻,怎么还能换防?所以,多了一个心眼。”   “刚好,贤妃气呼呼地经过,我就请她一起烹茶,说说各自的烦心事。”   “没多久,就有人假传陛下口谕,说要召见我,我就和贤妃一起来了。”   “贤妃对锦王殿下一直严加管束,也不知锦王是怎么想的,怎么会做出逼宫这种事情?”   不论贤妃对锦王是真管束,还是流于表面,他们再也没机会离开各自的居所。   相形之下,叛军的下场比他们惨得多,不知道千牛卫一路赶来,抓了多少叛军;更不知道箭雨之下又枉死了多少性命?   而这一切还只是刚开始。   张天师的大小般若寺,除了六位护法,寺中僧人众多,张天师被抓只是盘根大树被削了主干,其他部分照样枝繁叶茂。   锦王被幽禁,但他在朝中党羽众多,甚至与好几位阁老都关系甚密,虽说树倒猢狲散,但可以作妖的还有许多,令人防不胜防。   忽然,太子的眼神投到了寝殿外,甚至更远的地方:“陛下,明日的上元节灯会是否要取消?”   张天师信徒众多,若有人因为他被抓不满,很可能会在上元节灯会做手脚。   上元节灯会,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的三日夜游,只要身体够好、精神够佳,可以彻夜舞步不停,恣意到天明再到天黑,如此反复三次。   润和帝喜欢听太子抽丝剥茧似的讲述方法,同时也总忍不住拿太子和其他皇子比,与年龄相仿的自己比较,太子知人善用、聪慧机敏,确实是大郢最合适的储君。   “太子,你说,如果他们要在灯会上使坏,最可能的地点是哪里?”   太子早就想好了:“安福门外安置有二十丈高的巨大灯轮、灯楼和灯树,下面是无数翩翩起舞的宫女和平民妇人,每年都是人群最多最热闹的地方,也是最适合使坏的地点。”   “只要灯轮、灯楼和灯树倒塌或烧毁,他们就可以大肆宣扬大凶之兆,扰乱民心。”   润和帝皱起眉头:“一年仅此三日,如果连灯会都要禁止,与民同乐又在哪里?”   太子正色道:“陛下,儿以为,百姓百心,但自己与家人平安喜乐是不变的新年愿想,家破人亡和再等一年,想来还是禁一年更为稳妥。”   润和帝思来想去,无奈地摆了摆手:“准了。”   太子一下子说了太多话,又开始喘息不止:“陛下,儿……”   润和帝轻轻摇头:“太子,你仍要注意身体。”   太子除了身体以外,真的无可挑剔。   太子再次行礼:“陛下,请允许儿上飞来峰,大医仙们都等着。”   皇后仍然握着太子的手,看向润和帝:“陛下,奴整日困于床榻之上,睁眼闭眼只有花窗那一方天,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想亲眼见一下琼楼玉宇。”   “若太子的心疾真能治好,可以邀他们下山替陛下诊治。”   润和帝的脸上顿时显出悲戚之色,很快又恢复平静,握住了皇后的手。   满头白发的皇后浅浅笑:“奴还想陪太子久一些。”   润和帝的眼神有些凄凉:“你不能先走,要等着孤。”   皇后的眼角显出笑纹:“陛下,说什么孩子话?”   润和帝吩咐:“来人,传孤口谕,上元节三日灯会取消,并执行夜禁制度。”   “是,陛下。”明镜用最快的速度传令下去。   等口谕传到寻常百姓,国都城前所未有的安静,盼了整整一年的上元节灯会就这样毫无理由地禁止了,为什么?!   刑部、工部和兵部侍郎先后收到润和帝的口諭,匆匆赶往寝殿。   寝殿外的阳光被乌云遮蔽,本就采光不好的寝殿更显得阴沉而充满未知。   一场国都城官场大清洗,即将开始。   ……   时间往后倒退一些。   医院的大马路尽头,飞来峰顶最陡峭的岩壁垂下一条由树干、竹子和浸油麻绳组成的轮轴索梯,还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下延伸。   最阻碍梯索进展的,是飞来峰上半茂密的树林、粗壮的大树树冠层。   崔家军分成若干小组,每位军士腰间都系着绳索,在树与树之间跳跃行走,用最快的速度降到下一个伐木点……用的是飞来医馆保科长友情提供的电锯。   保科长拿出了仓库最长的接线板、电线和电锯,郑院长找出人才名单里的木工师傅们,与崔家军的工匠们强强联手,打造最安全稳当的上山轮轴索梯。   崔家军和魏璋,先是被嗡嗡作响的电锯吓了一大跳,之后又被电锯的高效能惊得目瞪口呆,飞来医馆的法器实在太多、太惊人、太好用了有没有?   资深登山爱好者、妇科名草唐彬彬医生听说要在山顶施工,友情提供各种绳索、索扣和装备满值的登山包等等,条件只有一个,好好爱惜、用脏了要清洗干净、用完归还。   崔家军的工匠们,对着这些新奇装备琢磨了一个时辰,用自带的器具造出了山寨版同款,当然,质量与安全性能差了不少,但可以作为辅助,用起来也非常方便。   临近中午,魏璋和崔家军们反复试验后发现,他们已经可以进行飞来峰上四分之一高度的安全升降。   大家都非常高兴,照这个进度,天黑以前,就可以完成飞来峰上二分之一高度的安全升降。   唐彬彬医生站在妇科医生办公室的窗边,既忧桑又惆怅,本来计划好好的,下班以后开车直奔机场,度过愉快的登山年假,现在……换了个山青水秀的地方,继续上班……   这份心痛谁能懂啊?谁懂啊?   魏璋、崔家军和木工师傅们,系着安全绳坐在粗壮的树枝上吃盒饭,一日三餐都是美味,这日子过得实在惬意。   正在这时,崔家军的前哨忽然站起来:“魏七郎君,那边是不是旅贲军?他们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魏璋一看,还真的是:“有病人,伤得很重。快,通知崔五娘,请她转告大医仙。”   “是,魏七郎君。”崔家军士立刻吹短哨,哨声传得很远,很快有了回应。   “魏七郎君,请……”崔家军士收好短哨,话还没说完,发现身旁的魏璋连同腰间系绳都不见了。   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魏七郎君!你去哪儿了?!”   没人回答。   崔家军士吓手足无措,难道掉下去了? 第55章 上山险阻   魏璋用最快的速度下到半山腰, 拦住上山的旅贲军:“怎么回事?”   “魏七郎君,我们被伏击了,”旅贲军的随队医工指着伤员, “他们伤得太厉害, 我实在救不了, 只能再上飞来医馆。”   “可是上山路难行,只怕等到医馆大门外,弟兄们都不行了。”   魏璋向后一看,顿时皱紧眉头:“立刻改道, 跟我来!”   “可是,魏七郎君,这条已经是上飞来医馆最快的路了。”随队医工急得大吼。   “那是你没见过更快!”魏璋一扯腰间的麻绳,跑到刚才的落地点, 抬头吹出哨音,“崔家军, 有重伤员,放抬架下来!”   正在树干上疯狂寻找魏璋的崔家军士,忽然听到哨音从下方传来,才发现魏璋不知道什么时候, 已经降到梯索的尽头,个个目瞪口呆,他是怎么做到的?   可上下落差实在有些大, 附近的电锯响个不停,崔家军能听到魏璋的喊声,却听不分明, 直到他们看见了被抬着的重伤员,总算明白了魏璋的意思。   因为各部分都非常牢固, 试用时也非常安全,但试用的是崔家军士,个个身手敏捷,抬架还没试用过,更别说绑着重病人的抬架。   所以,崔家军士有些犹豫,让电锯暂停,拢着嘴喊:“抬架还没试过,不确定是不是安全!”   魏璋尽可能向上攀,边爬边喊:“没时间了,再等人就死了!”   崔家军士通过短哨传达消息,并和工匠们商议抬架上下的可行性,最后在郑院长和金老的首肯之下,把医院里的带束缚的担架用绳结固定,并把教研室的真实模拟人捆在了担架上。   就算时间紧迫不等人,也要尽可能保证病人的安全。   马路边,四辆推车和医护人员严阵以待。   模拟人的体形和重量都和真人差不多,担架尽量放得平稳,下架过程还算顺利,一段又一段地往下落,到崔家军士再往下就有些晃,越来越晃。   崔家工匠们立刻给载人担架加了两股吊索,再往下放的时候就平稳得多,一直降到魏璋和旅贲军士身旁,都能保持得不错。   不出所料,魏璋和旅贲军士们被担架上的模拟人吓了一跳,然后果断把模拟人搬下担架,按照模拟人身上的纸条,把重伤的旅贲军士按要求固定在担架上。   四人伤势最重的旅贲军被妥善固定住,魏璋又按要求检查了一遍:“可以了,拉上去!”   担架放下来就不算容易,往上更需要崔家军士和工匠们的通力合作,拉绳和放绳配合恰当,才能让担架尽可能平稳。   于是,崔家军士、工匠们和医院木工师傅们,开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默契大考验,关键就是喊号子:“一、二、三,拉!”   “一、二、三!拉!”   “解绳,运到下一个点!”   “绑上,检查!”   “检查完毕!”   “一、二、三,拉!”   重伤的军士就这样通过一段又一段的上升路径,以及各段军士和工匠们的平稳转移,在十五分钟内到达了飞来医馆的马路上。   医护们用最快的速度把军士推进抢救大厅。   一小时内,四名重伤员转移完毕,比旅贲军拼命送上山顶,节约了三个半小时。   魏璋双手叉腰和模拟人两两相望,然后用拉索把模拟人运上去,自己最后上到最初离开的位置。   忙活了许多的崔家军士看着忽然出现的魏璋,累得连惊吓都没了:“魏七郎君,好身手!”   魏璋又攀到崔家工匠和医院木工师傅那一层,呼哧带喘地建议:“我们应该把梯索一直延伸到山脚下,这运送速度比骑马上山更快,能节约一个半时辰的脚程。”   崔家工匠和木工师傅们比划着一合计,这个建议值得施行,毕竟抢救重伤员需要争分夺秒,五分钟都可能逆转病人的生死和愈后,更别提足足一个半时辰了!   撸起袖子就是干!   傍晚时分,夕阳把飞来峰映成不同的红色,升降梯索已经下垂到半山腰。   施工任务圆满完成的同时,问题也随之而来,特制的绳索用光了,不断下接的电源线也到了尽头,效能超强的电锯没了电,还不如斧头好使。   崔家军士和所有的工匠们只能返回飞来医馆休息,忙活了一整天,个个都累得要散架,好在营养科美食能抚慰所有的疲惫。   魏璋坐在半山腰横向生长的树干上,先仰望再俯瞰,总觉得还能想出什么法子来,绞尽脑汁了好一会儿,默默回到飞来医馆。   等魏璋走进留观一室,面对魏勤愤怒指控的脸,一屁股坐在陪护床上:“怎么了?”   魏勤出奇愤怒:“七叔,阿耶是让你来照顾我的吧?”   魏璋想了想,点头:“嗯,是的。”   “那你整天连人影都见不着,算哪门子照顾我?”魏勤的愤怒升级。   魏璋沉默片刻:“确切的说,你阿耶当时只是让我上飞来峰,见你最后一面。”   “……”魏勤生生地被噎到了。   “现在梧桐随时在你身旁,你要什么有什么,而且很快就能吃小龙虾了,”魏璋心平气和地分析,“有我没我都一样。”   魏勤一时无语,无从反驳:“可是……”   魏璋的脸色忽然就黯淡:“因为飞来医馆对你有救命之恩,所以金老不管提什么要求,你七叔我都不能拒绝。所以,我现在成了译语人。”   “每日要为医仙们讲授大郢语,被金老拉着一起编写教材,为病人传话,还承诺他们随时可以来找……七叔我也付出良多,你不能耍小孩子脾气。”   “还有,现在正在建升降梯索,夜晚查探,白天建造,七叔我和工匠一起腰上绑了绳索就爬上爬下,午食都是在树上吃的,现在还剩半条命,满意了?”   魏勤的愤怒彻底熄火,有些担心:“七叔…… ”   魏璋刚躺下就睁不开眼睛,连食堂都不太想去。   魏勤走下床看着魏璋,刚才还说着话的人就这么睡了,用力摇了摇他的胳膊:“七叔?醒醒。”   魏璋一动不动。   出去给魏璋洗衣服的梧桐捧着塑料盆进来,兴高采烈地说:“这盆既结实又轻巧,可太好用了!今日女医仙给一块皂,可太好洗了!”   魏勤是不打折扣的世家公子,对盆和皂的好用完全没有概念。   万万没想到,魏璋突然起身,眼神迷离却很大声地问:“什么盆什么皂?”   魏勤被吓得差点蹦起来:“七叔!”   梧桐抱紧了塑料盆和皂盒,直接蹦起来,魏七郎君实在太吓人了。   魏璋又躺回去了。   魏勤和梧桐互看一眼,欲哭无泪。   可就在这时,郑院长和金老来到留观一室:“魏七郎君在么?”   “在,”魏璋起身,精神抖擞,脸上有笑意,“有什么用得着魏某的地方,尽管说。”   魏勤和梧桐捂脸,这不是他们认识的魏七郎君,太可怕了。   金老有些犹豫,总感觉逮着一头羊使劲媷毛:“魏七郎君,旅贲军的四名伤员需要立刻手术,队正和队副都不在,不知该找谁签字。”   “我签,”魏璋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完拿过金老膝盖上的手术同意书,连签四张纸,“诊金不用担心,太子殿下上山后一起结算。”   “郑院长,金老,飞来医馆是他们最后的希望,治好治坏我们都认,绝无怨言。”   郑院长拿出对讲机:“麻醉科,通知手术。”说完就匆匆离开。   金老向魏璋微笑,眼神里满是欣赏,原地转动轮椅,向电梯移动。   魏勤示意梧桐把留观室的门关上,压低嗓音:“七叔,你怎么敢代替旅贲军签字的?”   魏璋伸手一弹魏勤脑门,听到脆响,心情大好:“刚才是金老答的字,你看错了,早点睡。”   “你……”魏勤气得快冒烟了,睁眼说瞎话也该有个限度,“哎,七叔,你怎么又出去了?”   魏璋头也没回地离开,仿佛魏勤根本没说话。   魏勤气得伤口疼,下意识护住伤口区域,脑海里浮出前所未有的念头,闲散魏七郎君会不会是个幌子?可是,为什么要这样自污?   魏璋冲进电梯,直奔抢救大厅。   抢救大厅里,中医科安主任拿着崔盛最新的血生化和血常规结果,对着金老说:“支持疗法起效了,按现在的恢复速度,下周就开始保肝保肾的治疗。”   崔盛听到后,脸上立刻有了笑容。   崔五娘听了一半,听完金老的转述,长舒一口气:“太好了,多谢大医仙!”   魏璋冲进来,拉着崔五娘的袖子:“有要紧事!”   任何一个孩子,看到自己阿娘被男子拽走,尤其是该男子的名声还不太好,都会有下意识的保护欲,秦盛也不例外:“魏七郎君,你做什么?”   魏璋边走边解释:“十万火急的机要大事!”   崔五娘回头:“盛儿,阿娘去去就来。”   这几日相处下来,崔五娘和崔家军都对魏璋有了全新的认识,尤其是郑院长和金老,明显对他有更多的倚重。   所以,魏璋的十万火急一定是大事!   ……   急诊大楼外,魏璋开门见山:“崔五娘,崔将军在国都城还有没有后手?”   崔五娘一怔:“魏七郎君,你这样问已经是刺探军情了。”   魏璋亮出玉牌:“崔五娘,这个身份可以问么?”   崔五娘盯着玉牌有些错愕:“你……”   魏璋也有些尴尬:“如果这块不够格,我还有其他玉牌。”   崔五娘哑然失笑:“闲散魏七郎君竟然是位大忙人,这说出去谁信?”   魏璋堆起笑脸:“崔五娘,事关太子殿下的安危,这个问题很重要。”   崔五娘完全不信:“太子殿下有东宫六率,出行时仪仗车撵声势不小,只旅贲军中就高手如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今日你也见到了,四名旅贲军士重伤,他们是押解般若寺六护法下山时遇袭受伤,这次他们没有扮成魏家家仆,杀手明知他们的身份……下手毫不留情。”   “旅贲军精锐受如此重的伤,说明对手更强;我担心,他们伏击旅贲军只是练手,更狠的招数会留着针对太子殿下。”   “你是说,太子殿下会上飞来峰顶?”崔五娘顿时紧张起来。   “是,上下山的梯索就是为殿下准备的,”魏璋注视着崔五娘,“旅贲军已是东宫六率中最强的,除去守护永乐宫的千牛卫,国都城还能更强的只有崔家军精锐了。”   崔家军精锐是一次次浴血沙场、千锤百练出来的军士,个个有以一当百的毅力与锋利,数量和行踪成谜,是崔家军的机密。   崔五娘格外沉默:“确实有,是阿耶和阿兄留下,为了提防锦王殿下逼宫、国都城混乱不堪时,能护我离开国都城的一支队伍。”   魏璋都没能掩饰脸上的震惊:“崔老将军连这手都预备了?”   崔五娘点头:“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怠,崔家军日夜行走在刀尖之上,必须高瞻远瞩才能保命。也只是为了保命。”   魏璋皱紧眉头,又舒展开:“最后一问,崔老将军强悍刚直,最厌恶软弱无能,他为何不看好锦王殿下?”   崔五娘摇头:“魏七郎君,人人都有眼睛,有眼睛自然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你为何对太子殿下诸多保护?也是崔家军不防太子殿下的原因。”   魏璋一拍手:“如果我预估得没错,太子殿下明日傍晚时分就会动身。”   正在这时,崔五娘听到了与众不同的哨声,由远及近,仿佛飞鸟送信,仔细倾听许久,忍不住叹息:“魏七郎君,锦王逼宫未遂,与贤妃分别幽禁,不可赦免。”   “陛下将大般若寺张天师押收,并传出口谕,上元节灯会取消,夜禁继续。”   “……”魏璋单手捂脸,希望润和帝后与太子殿下都没事,事情真是一桩接一桩,没完没了。   崔五娘拿出短哨吹了几声,很快就有崔家军士翻墙而入,又领命而去,然后看向魏璋:“已原地待命,会一路护送。”   魏璋握紧双拳兴奋地一跳:“崔五娘,跟我来。”   崔五娘不明所以地跟着魏璋走回急诊大厅,走到了自动贩卖机前面。   魏璋指着两台机器,问:“这些都是好吃的,你想尝哪个?”   崔五娘再次失笑:“魏七郎君,我已为人母多年,口腹之欲早就可有可无了。”   “挑一个看起来最顺眼的,那个粉色的怎么样?或者那个紫色的?”魏璋坚持。   崔五娘看出了魏璋的坚持:“粉色吧。”   魏璋小心翼翼地从衣服里取出一张纸币,选了粉色饮料,塞进投币口,自动贩卖机发出一阵响动,最后在取货口掏出一瓶樱粉色的饮料:   “给你!感谢崔家军。”   崔五娘拿着硬塞的饮料,看了又看:“这怎么吃?”   魏璋也傻眼,抢过饮料瓶跑到抢救大厅,拦住实习医生池敏:“这怎么开?”   池敏赶紧说:“你等下这样一拧,等会啊,不然……哎,魏七郎君你慢慢走,别跑……”   没多久,池敏听到了意料之中的惊呼声,在心里默默念完,冷知识,碳酸饮料不要剧烈晃动,就算晃动以后也不要立刻打开。   魏璋望着拧开的瓶口喷涌而出的泡沫傻眼,手上,衣袖上,襟口上……哪儿哪儿都挂着泡沫,发出细碎的破裂声……就颜面扫地呗。   崔五娘身体反应够快,躲开了泡沫洗礼,颇有些后怕:“这……真是喝的?”   魏璋秉持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不是我,嘿嘿一笑,豁出去用衣袖把所有的泡沫都擦干净,然后递到崔五娘手上:“真的,你尝尝?”   崔五娘选择相信直觉,把饮料瓶还给魏璋:“多谢,我回去了。”   魏璋望着崔五娘远去的背影,一张脸拉得老长,又舍不得扔掉手里的饮料,这可是他编那么多教材的酬劳(金老悄悄给的纸币),叹气,默默喝了一大口:“啊呜……”   百思不得其解,营养科的吃食味道可好了,这医仙们喝的水,怎么还咬人呢?这味道也挺怪,有点甜,怎么还微苦?   即使这样,魏璋也没舍得把小半瓶饮料扔掉,慢慢喝,直到走回留观一室。   梧桐和魏勤看到魏璋手里粉色的瓶子,两眼放光。   魏璋指着自己:“我,我,我可以喝的!”   魏璋这才发现已经喝空了,瓶口向下表示:“没了。”   魏勤差点泪崩:“七叔,你就是故意的!”   ……   上元节灯会突然取消,辛苦准备了大半年的灯笼工匠们只能叹口气,把准备组装的灯笼都收进库房、盖好,等明年吧。   灯会取消了,百姓们当然不能如此无聊地过上元节,于是灯会夜游就改成了白天请客吃饭。   于是,正月十五这天,国都城的大街小巷都弥漫着吃食的香气,   傍晚时分,东宫宴结束,太子妃和大管家将宾客们送走,东宫落锁。   太子殿下按计划上路,与计划中的便装骑马不同,因为还带着周延和张医师,以及乔装改扮的皇后娘娘,仪仗不得不打起来,这速度严重拖延上山时间。   但是,皇后的身体非常不好,周延和张医师虽然年龄不大、但长期的精神压力和熬夜,让他们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苍老许多,简单来说,真就是一趟求医之旅。   只能求平安到达山下,上山的事情只能徐徐图之。   然而,虽然太子殿下从出生就习惯了计划赶不上变化,但这几日的变化实在多得令人心惊,在仪仗出行半个时辰后,他就感觉到了周遭的异样。   东宫六率更早地发现异样,并及时采取行动,可即使这样,一路上总有伴行或尾随的乞丐,不远不近地跟着。   六率不能轻意对乞丐出手,更别说还有其他的老弱妇孺,只能时刻警惕。   就在仪仗离开安福门时,另一边有富户在坊外摆出施粥铺,说是施粥,还有平日不多见的小点心,行人们纷纷赶去领粥拿点心,因为人越聚越多,那些尾随或伴行的都被挤走。   太子殿下心中了然,这是有意为之,这两群相互压制的人群,哪个是敌?哪方是友?一时间,有些头疼。   仪仗离开城门时,刚好是日落前三刻,传来东西市响亮的锣声,意味着夜禁继续。   天色以极快的速度暗沉下来,越来越暗,仪仗增加了火把,把官道照得极亮,就这样行进了半个时辰,两边的山逐渐多起来,开阔的视野也变得狭窄起来。   旅贲军队正忽然高喊:“急速通过这里!”   瞬间,太子仪仗奔跑起来,马车与马匹的速度也提起来,眼看着险路过半,几块巨石从山头滚落,碎成几大块后,不偏不倚地堆在路中间。   “保护太子!”旅贲军队正高喊。   军士们迅速围住马车,仪仗们俯身在马车周围,举起身后的盾牌,按特别的组装筑成左右两道铜墙铁壁,缓缓向前移动。   正在这时,长长的号角声响起。   一支锋利的箭尖刺向盾牌,“叮!”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之后就是雨点般密集的金属碰撞声,箭尖没有刺穿盾牌的硬度,被弹开后掉落在地,铜墙铁壁两旁全是长箭。   没能击破就能继续前进,只要能离开这段险道。   又一个奇怪的号角声。   不知道谁高喊一声:“不好,他们换箭了!”   像要呼应他的说法,更长更粗的箭尖更密集地射向盾牌,有些被弹开,有些扎在盾牌上。   手执盾牌的旅贲军士们,明显感觉到这非比寻常的利箭威力,每个人的手腕都被震得生疼。   号角声又一次改变。   “糟了,是强弩!”   “盾牌挡不住的!快散开,躲到两边去!”   清晰响亮的号令声从上面传来:“交叉射箭!”   东宫六率摆开最强的防御架式,迅速架成人梯,弓箭手改换火箭踩着人梯奔上山坡,高喊:“护送太子殿下上山!”   “誓死保护太子殿下!” 第56章 检查   一排强弩箭从天而降!   三名盾牌手连盾牌带人被强弩射穿, 当场身亡,鲜血溅在同袍的脸上身上,以及他们拼死护住的马车上。   其他强弩箭射落山坡土块, 射裂岩石, 射进盾牌缺口处、擦着马车射中地面……   马车外, 太子拔剑而立;马车内,周延和张医师护着皇后。   几乎同时,带着火焰的箭尖像烟花一样落进山坡灌木丛里,脆硬的枯枝一触即燃, 火借风势很快蔓延开来,不断传来惨叫声。   旅贲军踩着人梯们向上攀爬,手中刀剑向逃散的伏击者劈砍,杀人或被杀只在须臾, 鲜血染红泥土,蜿蜒滴落。   但是, 东宫六率每个人都清楚,就算这样奋力拼杀,也抵不住第二波强弩;而且,间隔的距离很远, 根本杀不了操纵强弩机的付击者。   如果第二波强弩射来,不仅盾牌阵抵挡不住,太子和皇后的马车就是移动的活靶子。   东宫六率一咬牙, 大喊一声:“目标,强弩车!”   远处的强弩车飞快地调整位置,一波强弩已经架到弦上, 第二波攻击一触击发!   就在这危急时刻,夜空亮起两道火红的信箭, 吸引所有人注意。   几乎同时,地面微微震动,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两队铠甲闪亮的崔家骑兵队奔腾而来,对着伏兵们搭弓射箭。   他们来得太快太突然!   操作强弩的伏兵们悉数中箭而亡,山坡上的伏兵腹背受敌,强弩车无人操作。   不论是临阵脱逃的,还是坚持死战的,抑或是弃械投降的……无一生还。   旅贲军队正高喊:“来者何人?!”   崔家骑兵队队正亮出腰牌,高喊:“太子殿下,请速速通过此隘口,驾!”   太子看清了腰牌,把剑插回剑鞘:“收整仪仗,出发!”   片刻后,规模庞大的仪仗堆在随行牛车上,每个人都把要蹦住嗓子眼的心放回胸膛,把所有的惊惧惶恐抛到脑后。   随行军医工替伤员处理好伤口,重新列队整齐。   张医师给太子和随行医工迅速处理伤员,太子的队伍进程快了许多。   山坡上两列骑兵队扑灭山坡小火后,高举火把伴行,东宫六率按阵分布,把太子皇后的马车完全护住。   两刻钟后,太子一行顺利离开隘口区域,留下一支旅贲军小队收集人证物证。   ……   一个时辰后,已经入睡的桃庄村民们阵阵马蹄声和车轮声惊醒,纷纷站在自家门前张望。   旅贲军把村民堵回屋里,整个桃庄静悄悄。   原地休整一个时辰后,东宫六率分成两队,旅贲军跟随太子连夜上山,药藏局周延也在此行之中;而另一队则在山下保护皇后和张医工,休整一晚再上山。   因此,骑兵队也分成两路。   正在这时,在桃庄暂代叶里正的陶五,大着胆子上前行礼,被旅贲军拦住。   陶五立刻跪倒行礼:“奴是桃庄采药人,知道上山捷径,去过飞来医馆,愿为代路。”   旅贲军队正犹豫时。   陶五再次开口:“桃庄叶里正骑马摔伤,住在飞来医馆,奴暂代叶里正照看桃庄村民。”   队正皱眉:“有何为证?”   陶五想了想,吡出一口牙:“飞来医馆的医仙补的牙,现在吃食可方便了。”   队正立刻想到了自己挨的针,下意识觉得胳膊疼:“你把上下山的捷径告诉我,不用跟随。”   陶五如此这般的讲完。   队正听了皱起眉头,这条路确实要近一些,随即向太子禀报。   “准了,上山!”太子一声令下,马车全都换成了马匹,浩浩荡荡地向山上进发,骑兵队举着火把伴行。   漆黑的山脚下,闪烁的火把渐渐向上,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快。   半个时辰后,太子一行到了半山腰,陶五捷径缩短了三刻钟的行程。   不久,举着火把开路的旅贲军队正看到了密林里特别亮的大圆形,隐约有人影和响动,立刻勒住马缰,厉声质问:“来者何人?”   崔家骑兵刀剑出鞘,严阵以待。   “奴魏璋等候太子殿下多日了。”魏璋一身常服,拿着大手电走出来,身后跟着崔家军士和工匠。   太子翻身下马,上下打量魏璋然后皱眉:“似乎清减了。”   “殿下,赶紧上山,大医们真的在等您,”魏璋把太子带到梯索旁,“这是崔家工匠和飞来医馆的工匠们合作建造的,已经试过数次,安全可靠,殿下抓紧即可。”   太子毫不犹豫抓紧竹制扶手,走进竹子与木料拼接而成巨型鸟笼。   魏璋跟进去,关上笼门,高喊:“起!”   装了太子的巨型鸟笼腾空而起,另一侧的鸟笼里载了两个人落下,短短两分钟,魏璋和太子已经到了第二阶的笼梯口。   “殿下,这边请。”魏璋又带着太子走了一段不算费力的斜坡。   一回生,二回熟。   太子不等魏璋说话,打开笼门走进去,等他进来关门,大喊一声:“起!”   另一侧相连的巨型鸟笼落下,太子和魏璋再次升到第三阶笼梯口。   魏璋大笑:“太子殿下,是不是省力很多?”   “魏七郎君给了本王许多惊喜,有劳了,”太子本来就做好了丢半条命到飞来医馆的打算,万万没想到半山腰上竟然有便利的上山笼,“要赏什么尽管说。”   魏璋笑了:“兑现给勉儿的所有承诺。”说完再次打开笼门,带着太子再走一小段山路。   就这样,连坐了十阶大鸟笼,魏璋带着太子走完最后一小段山路,踩在了飞来医馆的马路上,然后向下面挥手:“都上来吧!”   太子环顾四周,只觉得眼睛不够用。   魏璋提醒:“殿下,不要在意四周,您必须尽快见到大医仙。”   太子立刻收拾仪容,挺直腰背,昂首阔步向前走。   魏璋想了想:“殿下,有句话不知……”   “说!”   魏璋看着太子:“在飞来医馆里,医仙们点头微笑就是日常礼仪,哪怕做着像婢女一样工作的,也从不下跪行礼。殿下,您……”   “虽然大医仙们早就说了,在飞来医馆不用跪拜,他们很不习惯。”   太子怔住:“此话怎讲?”   魏璋一咬牙:“飞来医馆的礼数与大郢有很大的不同。不论进入医馆的是谁,医仙们都不会行拜首礼和叉手礼。”反正他很喜欢,就是不知道太子怎么样。   太子想了想:“这……魏七郎君,本王一直不在意虚礼,但是……”   魏璋听了大喜:“殿下不在意可太好了,但是什么?”   太子有些犹豫:“皇后与张医师在山下休整,明日一早也会上山来。”   魏璋捂脸,这可怎么办?   太子负着双手转了一圈:“无妨,到时本王向母后解释。”   “殿下,快请进,”魏璋敲了三下蓝铁皮门,“强哥,太子殿下到了。”   保安队长王强打开门,恭敬地比了一个请进的手势,指着推车对魏璋说:“韦主任之前说过,让……太子殿下躺在床上进去,郑院长和金老听到消息,正往抢救大厅赶。”   魏璋不由分说把太子摁在推床上:“殿下,躺下,闭上眼睛,什么都别看,先检查最重要。”   太子随遇而安惯了,完全照做,轻轻拍了拍床面,说:“有些舒适。”   魏璋笑着回答:“待太子殿下康复可以买下带回国都城。”   太子没忍住轻笑出声。   魏璋转身看向强哥:“后面还有许多人,旅贲军会把他们都领上来,强哥放行就可以。”   强哥远远地比了个OK的手势,内心有些小激动,第一次见到活的太子殿下,和电视剧很不一样。   魏璋推着太子进入急诊大厅,刚好遇上被吵醒的崔五娘。   “奴崔氏五娘崔婧见过太子殿下。”崔五娘恭敬行礼。   “免礼,”太子闭着眼睛,忽然想到,“是崔老将军家的崔五娘?”   “回殿下正是,”崔五娘起身后回答,“吾儿秦盛,因羊癫风上飞来医馆求医,现下病情有好转。”虽然秦观签了和离书,但按大郢律还要下山走不少程序,所以还是叫秦盛方便些。   “如此甚好。”太子当然知道秦国公的嫡长孙秦盛的事情,每次见他都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听到他在医馆的病情有好转,又稍稍放心一些。   当推车直接进入抢救大厅时,郑院长、金老和韦民主任几乎同时赶到。   中医科安主任直接拉了抢救1床的床帘,摁住要起身行礼的崔盛,示意他不要动。   崔盛非常不安,明知太子殿下来到这里,不上前行礼,那是大不敬;但又不敢违背安主任的意思,左右为难。   韦主任开门见山:“既然太子来了,抓紧时间先把检查做了。”   魏璋早就向韦主任了解过检查项目,向太子详细解释过后:“殿下,请您放心,这些检查,奴侄儿魏勤做过,秦盛做过,旅贲军士和桃庄村民们都做过,不会有任何伤害。”   太子点头:“允。”   “殿下说可以,”魏璋拿出预先准备的眼罩,把太子的眼睛遮住,“你们开始吧。”   太子刚打算偷瞄就被遮得严严实实:“魏璋,你这什么意思?”   “殿下,您好奇心比奴还重,等做完检查再摘掉,”魏璋推着床,跟在医护人员身后,“等您检查以后,一切都可以自己看,自己摸索。”   “听起来很不错。”太子安心了。   魏璋眨了眨酸胀的双眼,不知道自己的眼睛红得吓人:“殿下,奴会陪在您身旁,有任何不舒服都可以直说,不用忍,也不用硬撑。”   太子刚点头,就听到哗啦的响声:“现在做什么?”   魏璋解释:“更衣,换上飞来医馆的病员服,检查更便捷。”   等太子殿下换好衣服,就是抽血,因为被遮了眼睛,其他感官反而更敏锐,压脉带扎住胳膊时有点疼,消毒有点凉……甚至于连摁棉球都是新鲜的体验。   “还要去哪儿?”太子感觉到推床的移动,下意识提问。   “殿下,现在送您去做心脏超声,这个魏勤做过,不疼就是有点凉……”魏璋利用教大郢语的机会,打听了每一项检查,门清。   “有点凉的检查?”太子觉得有趣极了,充满期待。   B超室内,主任申磊亲自上阵,掀起太子病号服的手有那么一丢丢微妙的颤抖,挤了一坨医用耦合剂,用B超探测头在心前区来回移动,边检查边感慨:   “活这么久的法洛氏四联症患者,还是第一次见到。”   “难怪活得久,这么多侧支循环……这手术可怎么做?”   太子被冷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魏璋,真的有些凉。”   好不容易检查完,魏璋拿着纸替太子擦去耦合剂,边擦边纳闷,这粘乎乎的东西为何看起来这样透明?   韦主任拿着B超单,边走边看,又让魏璋送太子去拍一张全身X光片。   太子被遮了眼睛,既好奇又紧张,魏璋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管是抽血的检验士,还是做心脏超声的B超室主任,或者值班拍片的放射科医生许仁……都激动地搓手手,大郢的太子穿着病号服看起来,呃……就挺病人的。   检查结果出来以后,医护们更激动了——   活的太子殿下,没做过手术顺利活到三十岁、智力完全没受影响的法洛氏四联症病人,最重要的是活的,活的!   韦民主任拿着一沓检查报告单,有那么一瞬间特别想把太子送到心外科病房去,给全科医护们讲法洛氏四联症成年活体病例,实在太罕见了。   太子经过一系列检查回到抢救大厅,直接上了心电监护和血氧仪,又戴了鼻导管,听声音觉得新奇,但因为戴着眼罩没法一探究竟。   太子一天经历太多事情,毫无睡意,还有些遗憾:“周延和张医师也跟来了,周延在山下陪母后。都这么久了,张医师为何还没进飞来医馆?”   韦民看向魏璋:“让太子先休息,其他事情明早再说。”   魏璋转告:“殿下,大医仙让您好好睡一觉,奴去看看张医师在哪儿?”   太子微微点头,医仙的话必须听。   魏璋确定太子睡着以后,才蹑手蹑脚走到郑院长面前,小声说:“一直守护太子殿下的两位医师在来的路上,我出去看一眼。”   这话一出,韦主任和安主任,以及抢救大厅的医护们都竖起了耳朵,见过太子以后,竟然有机会见到大郢的名医?   魏璋又小声说:“实不相瞒,皇后也跟来了,现在飞来峰山下休整,短则三日,长则四五日,就会来到医馆。”   郑院长和金老面面相觑,这……太突然了!   抢救大厅的其他医护们兴奋的搓搓手,哇,这可太刺激了!皇后哎!   将门之后的崔五娘,已经这样华美。皇后得美成什么样儿?衣饰会华丽成什么样儿?   这穿越的日子越来越有意思,比追综艺刷剧还要精彩刺激,好期待!   韦主任摁下对讲机:“心内科主任在不在?法洛氏四联症病人来了,检查结果已经出来,整体情况偏差,需要内科用药,让他早日达到手术指征。”   闲到发霉的心内科主任立刻不困了:“马上就到!”虽然现在没有“特供饭盒”的需求,但看着各科出门诊的、做手术的,忙得不亦乐乎。   心内科也要在大郢病人和医学发展史上留下一笔!   就像韦主任说的,病人一到,立刻联合会诊,很快,麻醉科、中心药房、心内科……等科室主管全部到位,坐在抢救大厅的走廊候诊椅上,传递各项检查报告。   从来没有一次联合会诊如此着急,同时也没有哪一次在走廊上开会。   ……   魏璋离开抢救大厅,到门卫把小小的蓝铁皮门打开,只见大马路上,整齐站立着东宫六率、太子洗马以及背着各种各样礼物的仆从,惟独不见张医师。   “张医师呢?”   旅贲军队副赶紧出来禀报:“魏七郎君,张医师他……畏高……还在半山腰,崔家军士和工匠们还没想好如何把他送上来。”   “畏高?”魏璋只觉得站在“鸟笼”里上上下下实在舒服,怎么也想不到为何会有人畏高?   “魏七郎君,张医师走进竹笼里可以,竹笼一上升他就双腿发软几乎晕厥,试了三次实在没法子……”队副也很为难,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   魏璋让队副带人把礼物送进去,独自拿着手电下山去了,然后就见到抱紧大树不撒手的张医师,就……看起来真的很害怕。   张医师看到魏璋稍稍松一口气:“魏七郎,好久不见。”   魏璋考虑片刻,才开口:“张医师,遮住眼睛跟奴上去;装成重病人绑上去;或者干脆把你打晕送上去……选一个。”   魏璋很尊敬张医师和周延,特别真诚:“飞来医馆的医仙们等着见您。”   “为何?”张医师更惊讶了。   “飞来医馆的韦医仙说,如果没有你们,太子殿下活不过八岁。”   张医师惊愕地松开抱紧大树的双手:“这……”   魏璋郑重其事地问:“张医师,三个法子,选哪个?”   张医师被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如此肯定,内心激动不已,认真思考决定把眼睛遮起来,虽然麻烦,但不至于有失体统。   两刻钟后,张医师汗涔涔地踩在飞来医馆的马路上,被周遭的一切震惊了,这里可比上元节灯会的巨轮和巨树好看太多了,紧接着又担心起来:   “魏七郎,太子殿下有没有激动得难受?”   魏璋笑着回答:“奴把殿下的眼睛遮起来,现在殿下已经做完检查睡了。”   张医师捋着花白大胡须,安心地点头:“这样甚好。”   魏璋领着张医师经过门卫,和强哥打了招呼,穿过停车场走进急诊大厅。   张医师的眼睛根本看不过来,但到底是出入永乐宫的医师,暗自惊叹之余,表面还算镇定,直到走进抢救大厅的等候区。   韦主任正和其他主任讨论病情,眼角余光瞥到什么,下意识扭头。   魏璋立刻介绍:“这位就是大郢国都城太医署最擅长小儿科的张医师,太子殿下自出生以来,就是他用心调理至今,还有一位医师很快就会上山来。”   韦主任和其他主任齐刷刷地站起来,向张医师点头微笑,同时用大郢语问“吃了吗?”   张医师听到魏璋的转述,满腔的紧张和不安瞬间消散,放松后立刻问:“太子殿下检查得怎么样?”   韦主任从身后掏出一个彩色的心脏模型,然后把B超单摆在候诊椅上,在魏璋的翻译下,先讲述了心脏各部分的解剖名称,以及身体血流的方向(正常情况)。   魏璋这段时间已经向韦主任和金老,双向学习了不少医学用语,但心脏的专用术语特别多,向张医师讲述得磕磕绊绊。   不过结果还不错,张医师听懂了。   韦主任和被张医师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所折服,又拿出一个法洛氏四联症(简称法四)的心脏模型,继续讲解先天性心脏畸形疾病,法洛氏四联症的特征:室间隔缺损、肺动脉狭窄、主动脉骑跨和右心室肥厚。   魏璋翻译得更加艰难,张医师听得同样费劲,幸亏两人都异常认真。   张医师拿着正常和法四的心脏模型,不断比较再不断提问,不由地潸然泪下,太子殿下自出生以来过得太辛苦了。   韦主任和其他人望着突然流泪的张医师,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看向魏璋。   魏璋笑不出来,太子殿下的心疾竟然这么严重,这该如何是好?还能如何治疗?   张医师用袖子抹了一下脸,带着歉意解释:“对不住,失态了。”   魏璋翻译以后,大家都摇头,不会,不会。   张医师近乎本能地提出最关心的问题:“既然病根已经明了,各位医仙打算用什么方法治疗太子殿下?”   韦主任毫不犹豫地回答:“手术矫正先天畸形。”   魏璋及时转达,张医师不明白:“手术?” 第57章 这就是手术 ?   韦主任正要解释, 反而看向魏璋:“手术解释起来需要更多时间,你确定他的身体吃得消?”   魏璋一时没反应过来。   韦主任向着抢救大厅里面招呼一声:“安主任,大郢良医来了, 你俩要不要互相把个脉?”   安主任刚给崔盛把完脉, 边改医嘱边听乐了:“韦主任, 你就这么想看古今中医对决?”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韦主任嘿嘿:“倒也没有,就是这位良医看着不太健康。”   张医师一个字没听懂,不安地注视着魏璋。   魏璋听懂了:“张医师,请暂且歇息。”   张医师一颗心都在太子殿下身上:“魏七郎, 都什么时候了还歇息?”   安主任风度翩翩地走出抢救大厅,一眼就知道大郢良医是谁,同时也看出来确实不太健康,不, 确切地说,很不健康。   安主任看向魏璋:“他惊惧过度, 你随便找个理由,让他在好好睡上半晚,再这么熬下去,明天又要多一位重病人。”$1??   魏璋很无奈, 小声说:“安主任,张医师是出了名的不听劝,忙到兴头上不眠不休是常有的事, 要不,还是把秦观的睡觉药给他用?”这样比较快。   重病人就在眼前,什么劝说安抚都是浪费时间。   安主任扫了魏璋一眼:“他多少岁?有官职吗?”   魏璋想了想:“张医师今年五十五, 是太医署医师,官职远没有秦观高, 更比不了崔五娘的阿耶。”   “安主任,这种完全不听劝的,还是给他来一针秦侍郎的睡觉药吧,立竿见影。”   “不要出馊主意,”安主任难得不满,“他五十五看起来像七十岁,你告诉他,太子殿下已经睡了,我们要忙着商议他的治疗,让他先睡留观室,明早再详说。”   镇静剂也不是随什么人都能用的,更何况这还是一位值得尊敬、身体不太好的良医。   魏璋只能如实转告张医师。   张医师抚着额头,有些不好意思,飞来医馆处处如同白昼,害他以为是白天,乖乖跟着魏璋去了空置的留观室,一路都在追问:“魏七郎,手术是什么?”   魏璋对这种倔老头毫无办法,毕竟连太子殿下都对张医师尊敬有嘉,为了让他尽快休息,就把他带到留观一室。   张医师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太子殿下和手术上,对医院的奢华视而不见,进了留观室就盯着熟睡的魏勤:“这里怎么有大郢病人?”   魏璋走到病床旁,掀了薄被又扒拉魏勤的衣服,露出对称的贯穿缝合疤痕:“张医师,这就是手术。”   张医师望着整齐的缝线和对穿的伤口,楞了足足五秒:“这是什么伤?”   “一箭贯穿,”魏璋生怕张医师震惊过度厥过去,“治疗时我被拦在外面,不清楚详情。”   为了病人可以好好休息,留观室只开了地灯,魏勤睡得迷迷糊糊,先觉得腰间一凉,接着听到说话声,睁眼就看到床边站着两个人,吓得差点蹦起来:“谁?啊!!!”   可怜的魏勤扯到伤口了,疼得呲牙咧嘴。   魏璋赶紧打开床头灯安抚:“这位是太医署张医师,特地来看你的伤。”   魏勤急忙拉好衣服掖紧被子:“见过张医师。”在记仇小本本上必须再加一笔,七叔半夜三更带人看伤,吓得伤口疼。   张医师先是怔住,接着是惊讶,之后是释然:“一箭贯穿,还能如此有活力,医术着实高超。”   魏璋继续劝说:“张医师,请听飞来医馆大医仙的话,立刻歇息,明日一早还有许多事要了解,都与太子殿下的病病情有关。”   张医师望着魏勤感慨良多,虽然有满腹疑问和困惑,还是点了点头。   魏璋把张医师送到留观七室,讲了居住注意事项,又带他体验了盥洗室,确定都安排妥当,又招来一名魏家家仆照看,这才放心地离开。   ……   破晓时分,一阵又一阵钟鼓声从山下传来,飞来医馆的大家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张医师慢慢起身,在魏家家仆的帮助下洗漱,一切准备妥当后悄悄走到抢救大厅外,正打算敲门,自动门打开,魏璋刚好出来,两个人打了个照面。   魏璋吃惊不小:“张医师,只睡两个多时辰,怎么吃得消?”   张医师捋着白胡须只是笑:“说好今日一早就详说手术的,哪还能睡那么久?”   正说着,韦主任从大厅里走出来,点头微笑,又向着魏璋说:“太子也醒了,在装睡。”   魏璋一时无语,但也不打穿拆穿太子。   韦主任刚好有空闲时间,拿出一个Pad,点开“法洛氏四联症根治手术”的动画模拟视频,放在张医师手里。   张医师从未见过这样的物品,吓得牢牢捧住,生怕摔了,里面的内容又让他心惊胆颤,看的时候有许多疑问,和韦主任没法直接沟通,又转而看着魏璋,声音都颤抖起来:   “魏七郎,医仙们的意思是……将太子殿下开胸剖心吗?”   这下不止张医师,就连魏璋都被视频内容震惊了,这……这……着实太吓人了。   视频并不长,很快就看完,张医师和魏璋面面相觑,都齐刷刷看着韦主任。   自古以来非富即贵者都自视甚高且格外惜命,顾虑和想法也特别多,毕竟生活太美好,谁都不愿意冒性命危险,韦主任早就做好心理准备:“有什么尽管问。”   魏璋下意识护住胸口,心有余悸:“韦主任,开胸剖心还能活么?”   韦主任笑:“如果开胸剖心以后放着不管,那肯定会死。”   魏璋的心情更沉重:“如果管,又该怎样管?”   韦主任解释得通俗易懂:“开胸剖心以前,会有一台机器代替心脏泵血(体外循环),还有机器使呼吸不停(呼吸机),我们用药让心跳变慢,一直到手术结束,修补缝合完毕再重新恢复。”   “这个视频是加快的简单版,手术会比这个复杂得多,时间也会更长。”   张医师失态地拽着魏璋的衣袖:“医仙说什么?”   魏璋努力地翻译韦主任的话,外加比划和画图。   双方真诚的沟通总是更快更好,好半晌张医师才明白韦主任的意思,但问题也就更多了,比如,为什么会有物什能代替心脏泵血?心脏还能修补缝合?   魏璋尽一切可能翻译准确,既费力气又口干舌燥。   沟通到最后,张医师坚定地摇头:“大医仙,这方法太过骇人听闻,吾不同意。”   魏璋也只能硬着头皮翻译,在心里哀叹,译语人真不好当啊!   三个人都沉默地站在走廊上。   韦民早有心理准备,这位张医师不同意,说服太子就行。   张医师注意到韦民脸上细微的表情,又补充一句:“皇后很快会上山来,她也不会同意。”   “太子殿下自幼就孝顺,不会轻易违逆皇后的意思。”   韦民听了魏璋的翻译,头也不回地走进抢救大厅,再也没出来。   张医师望着紧闭的自动门,欲言又止,但始终没说出一个字。   魏璋坐在候诊椅上双手抱头,张医师反对,皇后肯定更加反对,到时再加上前尚药局奉御周延,太子殿下再怎么坚持都会向皇后让步,那赶上山来又有什么意义?   此时,魏璋更深刻地理解太子在朝堂时的艰难,跟随润和帝的老臣们是不是忠诚不清楚,但只要太子提出革新,推行起来总是困难重重,理由也是多种多样,让人无法辩驳。   也不知道太子殿下是怎么心平气和地熬过一整天,还能活着回东宫的?   现在的局面,对太子而言是生局,但这些真正尊敬他、一直保护他的人,却成了太子的困局。   魏璋很清楚,飞来医馆的医仙们救治病患不遗余力,但从不强迫,太子身份尊贵还是大郢储君,医仙们一定会得到他的同意,以及他身边人的同意。   这事关大郢与飞来医馆的将来,是前所未有的、牵扯甚广的手术。   魏璋抹了一把脸,视线落在张医师身上,这位太医院最年轻的儿科医,为了太子殿下的身体,三十年时间,熬到这副模样,既让人敬佩又无可奈何。   张医师既无奈又自责,太子殿下病情如此严重又复杂,超出常人的想象,自己的医术水平有限,能做的事情越来越少,可知道手术竟然是开胸剖心,只剩恐惧。   魏璋只能干巴巴地说:“张医师,走,先去食堂吃早点,吃饱喝足才有力量思考。”   张医师却挣脱魏璋搀扶的手:“不吃,我还没那么老!”   魏璋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张医师拒绝得如此强硬,仍始料未及,韦主任说太子的病情日趋严重,已经不能再拖了。   “张医师,魏勤也是这样救回来的,他当时流了许多血,我拼了命上山只愿能见他最后一面,没想到……现在活得好好的,还可以吃些东西。”   张医师固执起来九头牛都拽不回来:“胸腹有别,开胸剖心闻所未闻,魏七郎别再劝了。”   魏璋装着无所谓的样子:“张医师,按飞来医馆的习惯,病人自愿同意就可以签名,您与皇后不论谁反对,都以病人意愿为止。”   “你们不同意,韦主任自然会和太子殿下详细说明,拿主意的也是殿下……”   张医师忽然就觉得呼吸不畅,胸闷得厉害。   魏璋注意到了,赶紧一把扶住。   “……”张医师刚要起身,就被出门的安主任摁住把脉,“这……”   安主任把完脉摇头叹气:“虽说医不自医,但身为大郢良医,总该注意自己的身体。”   魏璋忙问:“安主任,张医师怎么样?他今日晨起时,脸色同样不佳。”   安主任知道魏璋能听懂:“他三高的程度,我只在郑院长身上看到,最怕的是张医师和秦侍郎一样,不但不听,还拒绝吃药。”   张医师听了魏璋的翻译,还是不以为然:“我的身体自己有数,坐着缓一下就好。”   安主任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果然,生病的医生最不听话。   魏璋不由分说把张医师摁到候诊椅上:“张医师,如果太子殿下再次发病,您和周延该如何做?   你们有法子再一次把殿下从鬼门关抢回来吗?”   张医师很沉默,盯着魏璋毫不退让。   魏璋强行咽下很多话,死马当活马医这种当然不能说,一来不吉利,二来大不敬。   张医师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之后又抬头看魏璋:“按大郢律,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不得毁损。若太子殿下明知故犯,这条律令还有何意义?”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魏璋就火冒三丈,耐心立刻耗尽:“张医师,大郢现在还有比太子殿下更合适的储君人选吗?比起这条可有可无的律令,大郢百姓安居乐业才更重要不是吗?”   “现在,只要有一线希望,太子殿下就该牢牢抓住,哪还能顾得了其他?”   “你们有自己的医心要守护,朝堂之上都为了自家私利而纷争,有没有人看到大郢外敌正虎视眈眈?有没有人看到国库空虚?有没有看到百姓们被苛捐杂税压得喘不过气来?”   “百姓无法安居乐业,水怒亦可覆舟!”   “这样危急的时刻,还在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不觉得可笑吗?”   “住口!”张医师厉声斥责,“这话是尔等可以说的?”   “我为什么说不得?我……”魏璋猛地抬头,却发现张医师的背后,长长的走廊上,前尚药局奉御周延和皇后、以及一大群背着包袱锦盒的婢女内侍都注视着自己。   张医师立刻注意到魏璋异样地惊恐,扭头一看,立刻行礼:“奴见过皇后殿下。”   魏璋整个人像热血沸腾的瞬间被浸到冰窟最深处,刺骨的冷,空洞穿透的身体,迅速凝结的血液,以及最深的绝望。   张医师行完礼,看到僵立的魏璋,想都没想一把扯住:“楞着做甚?还不快行礼?”   此时此刻,魏璋想到的是整个魏家的安危,数百条人命,也许就因为自己气急的一段话毁得干净,以至于根本没听见张医师的提醒。   张医师低着头,语气平缓:“皇后殿下,您怎么来得这样快?”   头发灰白的皇后,华美的衣饰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美丽的眼眸虽然有了皱纹,眼神却依旧清亮,即使听了这么多逆言,温柔的嗓音没有半点变化:“担心太子殿下,就跟来了。”   “多亏了崔家军士和工匠们,上山方便得多。”   皇后行止端庄得无可挑剔,步步走近,婢女和内侍们立刻跟随。   魏璋脑袋里一片空白,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地后退。   皇后的眼角有了笑纹:“魏七郎啊……”   魏璋立刻跪倒行礼,走廊的地砖很硬,膝盖与地砖相碰的声音很大:“魏七郎问皇后殿下安。”   皇后亲手将魏璋扶起来,取笑道:“方才吼张医师的气势呢?”   “皇后殿下,奴知错,奴……”魏璋起来时双腿一软,差点再摔回去,后背的冷汗浸透了衣裳,好歹撑住了。   皇后莞尔:“危难之时见人品,担心大郢安危,关心百姓疾苦,何错之有?”   “……”魏璋以为耳朵出问题了,皇后是最守礼制的,怎么会?   皇后仍然笑得温柔:“魏七郎,飞来医馆的大医仙们在哪儿,带本宫去见。”   魏璋的惊恐消退,脑子飞快转动,既然争执和阻碍不可避免,不如先替太子殿下做些前期准备,心中主意已定:“殿下,现在是大医仙们轮值交班的时间,奴带您随处看看,如何?”   反正郑院长和金老还没来,抢救大厅里的医仙们正在忙,不如先四处逛逛。   皇后、周延和张医师三人的视线来回,再看着紧闭的自动门,同意了。   魏璋站着不觉得,一走路就觉得膝盖疼,不由皱了眉头,刚才磕得太狠了?这飞来医馆哪里都好,就是地、墙和琉璃都太硬。   魏璋先带皇后走到急诊大厅,逐一介绍自动售货机、医用自助机、导诊机器人……   皇后环视整个大厅,然后轻轻叹息:“陛下把魏家画师的画带给本宫看,说不上色的全是琉璃,现在看来画师真的用心求实,确实与画上完全相同。”   “琉璃易碎,怎么还能拿来当门呢?”   魏璋豁出去了,用力一敲急诊大厅的玻璃门,发出很大声,玻璃纹丝不动:“不仅能当门,还很硬。殿下有所不知,奴刚来的一日里,撞了六次头,疼是真的疼。”   “到现在头上的包都没消。”   “真的?”皇后既好奇又觉得有些好笑。   皇后看着只穿单衣的魏璋:“你不冷?”   魏璋笑着解释:“这里有一种器物,能四季如春,大医仙们穿得更少,殿下,会不会觉得热?”   “真的有些热。”皇后身体虚弱,畏寒,所以上山时穿得很暖和,现在只走了几步路就开始出汗。   魏璋看了一眼母婴室,对皇后说:“殿下,里面可以反锁,您进去更衣吧,以防得了热寒。”   皇后想了想,同意了。   魏璋告诉皇后的贴身女使,母婴室如何锁门,如何打开,交待得清楚仔细。   很快,皇后换了轻便的夏装和全套发饰,从母婴室里走出来:“属实方便。”   魏璋带着皇后继续参观,继续介绍,又问:“殿下,您可曾进早食?奴去食堂替您带些吃食过来,尝尝飞来医馆厨仙们的手艺?”   皇后也有些好奇:“这里也吃净素?”   魏璋眼前一黑,这才想起来皇后平日严格素食,飞来医馆的食堂招待不了,只能摇头:“这里每道菜都讲究荤素搭配。”   皇后自幼经历颇为曲折,靠着天赋的聪慧才能活到及笄,与润和帝相遇相识更是几经波折,随遇而安刻在骨子里,心胸开阔又豁达:   “魏七郎,无妨,客随主便,出宫时带了方便的吃食,就不要叨扰厨仙们。”   魏璋求之不得,但接下来怎么办?   正在这时,郑院长和坐着电动轮椅的金老出现在急诊大厅通向病区楼的通道上。   魏璋立刻介绍:“殿下,这位是飞来医馆的总管事,就像大郢的太医令,这里称郑院长;坐在电动轮椅上的是金老,类似大郢太医署的医师,平日只授课不看病,教授大郢语、来往书信都出自他手。”   “医仙们对他们都十分尊敬,但平日并不下跪行礼,与大郢非常不同。”   皇后望着他们,:“魏七郎,想来你在这里留的时间长了,所以见到本宫一时忘记行礼?”   魏璋的冷汗又出了一遍:“殿下,请恕奴无礼,实在是连续五日没怎么休息,见到殿下又惊又喜……”   皇后哪会看不出魏璋的讨巧:“惊是真的,喜却未必。”   魏璋想到了王一一小朋友新学的话,亚力山大,嗯,这话也可以送给郑院长和金老。   郑院长和金老以最快的速度走到皇后面前,内心觉得博物馆展出的衣物实在太逊色了,不及真实的十分之一,古画里的美人也有些逊色,对“国色天香”也有了新的认识。   魏璋打招呼:“郑院长早,金老早。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大郢的皇后,太子殿下的生母。”   金老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然后向皇后点头微笑:“问殿下安。”   郑院长不慌不忙地点头微笑:“皇后,您好。”   即使坐在电动轮椅上,金老都身板挺拔,花白的头发在晨曦中闪着碎光;瘦了不少的郑院长,终于有了当年第二院草的影子,一身白大褂,和蔼可亲。   皇后回以微笑,并未觉得有任何不适,习俗不同何必强求?   魏璋继续介绍:“这位就是从太子殿下出生照顾至今,大郢前尚药局奉御周延,现在是东宫药藏局管事。”   郑院长和金老同时点头微笑。   周延也挺直腰板,不能丢大郢老人家的脸。   皇后看向魏璋:“请他们详说太子的身体情形,打算如何治疗?本宫想知道,为何你与张医师会到大吵大闹的地步?”   魏璋暗自叹气,绕了一大圈,该来的总会来,等皇后和周延听完以后,肯定吵得比他俩还厉害。   郑院长和金老,辛苦了。 第58章 胸怀大志   多功能阶梯会议室里, 自穿越以来,第一次有这么多人。   心外科韦主任、夏主任和护士长,心内科主任, 麻醉科主任和护士长, 检验科主任钱倩……医院最强医疗组。   郑院长带领金老、魏璋和崔五娘, 译语人组。   皇后、张医师、周延、魏璋、崔五娘……病人家属组。   史无前例,直接用抢救床送到会议室的病人,大郢太子殿下,虽然还遮着眼罩, 但也能感觉到紧张气氛,旁边是急诊护士长周洁,心外科与心内科的主治医生。   不仅如此,多媒体室还提供了整套无线麦克风, 在场每个人都戴上了调试过后的蓝牙耳机,保证金老和魏璋的同声传译能让每个人都听清楚。   病人家属组和魏璋都觉得十分新奇, 太子殿下更是好奇。   大投屏缓缓放下,蓝牙连接的投影仪打开,准备播放“法洛氏四联症”讲解与根治手术的视频。   魏璋凑到太子耳边:“殿下,您在一个前所未见的空间里, 正要讲解您的病情,克制住您所有的好奇和疑问,记住每句讲解。”   “这次, 不用我当您延伸向外的眼睛和耳朵,您自己听自己看,只要您能克制得住, 会有更多惊奇给您。”   “本王可以。”太子殿下镇定自若。   下一秒,眼罩去掉, 几乎同时,会议室灯光关闭。   太子望着白幕上的影像,连呼吸都没变过,认真听金老与魏璋的翻译。   半个时辰过去,视频播放结束,会议室灯光开启。   “殿下……”魏璋又用眼罩遮住太子的双眼,却发现什么都不说最好。   医疗组都被太子的定力折服,太子看完视频,抢救床上的监护仪都没报警,这样处变不惊,难怪他能活这么久。   郑院长看向又被遮了眼睛的太子:“殿下,这就是您的病因,以及我们打算采取的治疗方法。”   “飞来医馆从不强迫病人,太子殿下的身体状况非常不好,手术治疗是唯一的方法;但心脏手术本就是高风险的治疗措施,我们从不宣称包治百病。”   “这需要所有人,包括太子殿下在内,心无芥蒂地一起努力。”   皇后掩在衣袖的双手握成拳头,微微发抖,指尖掐得掌心疼,太惊世骇俗了,可是……   张医师和周延两人被飞来医馆的医术震惊,久久不能平复。   太子的嗓音清雅略低,靠听力转向郑院长:“飞来医馆的大医仙,请问你们有多少把握?”   韦主任代替郑院长回答:“如果太子的身体经过心内科的用药调整,血氧指标可以有较好的改善,符合手术指征,才可以谈把握,取决于你的身体状况。”   太子继续:“如果我的身体能达到手术指征,有多少把握?”   韦主任早就把整个环节翻来覆去想过无数遍:“您的身体为了活下去,长了许多细小的侧支血管,这些血管脆弱容易出血,手术难度非常大,还有许多不可控因素。”   “多则五成,少则三成机会。”   太子又问:“如果手术成功,我能到恢复到什么程度?能像寻常人那样生活么?”   韦主任从不给过分的保证:“手术成功,在康复中没有任何意外,你可以像正常人那样生活,也许要日常口服一些药物,会有些小麻烦。”   太子又问:“张医师,周医药,你们还有几成把握都把本王救回来?”   张医师和周延沉默,太子如果再发病,他们束手无策。   太子的语气里充满尊敬:“本王自出生以来,你们就没有胜算,半生都耗费在了本王身上。这次,本王想搏那三成胜算,成了最好,不成……也与飞来医馆无关。”   “毕竟本王一直都是随时会断气的九皇子,能活到现在,全靠二位之功,多谢。”   张医师和周延立刻站起来,不敢受这份感谢,因为他们真的没有哪次有胜算,但不论多么艰难,太子殿下都照做都配合,一直活到现在。   他们这辈子遇到的最听话的病人,只有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明明是孱弱需要照顾的病人,却有那样凌厉的手段,为了保护他们及家人倾尽全力,让他们安心无忧地救治。   如果说,润和帝靠铁腕雷厉,令人恐惧害怕,日夜惶恐难以入睡;太子殿下就是润物细无声,令人安心,赏罚分明,遇事时能放手一搏且无后顾之忧。   韦主任拿出一张许多A4纸粘成的长卷,由金老和魏璋两人合写的“法四根治术注意事项”,里面详细列举了医疗时可能出现的意外、病人家属护理时可能出现的问题……   韦主任把这个长卷郑重其事地交到周延手中:“如果这些关都能过,太子殿下就能康复。”   周延和张医师两人看得非常认真,因为相同的“医者父母心”,让他们感受到了飞来医馆的医者仁心,以及高超医术背后的担当与周全。   事到如今,太子殿下要为自己搏命,他们连阻止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气势微弱地回答:“请殿下抉择。”   魏璋惊了,张医师和周延就这样同意了?之前不还说身体发肤那段狗屎话么?老人家这么善变?   最强医疗组也在过关,只有把病人和家属们说通了,万一手术失败,才不至于把飞来医馆四千多人卷进危险之中。   太子同意了,大郢良医同意了,就只剩下皇后一人了。   医疗组心里都忐忑不安,别说大郢,就算在现代,面对心脏手术的高风险和难测的愈后,以及其他原因,有些病人家属签字也会反悔。   毕竟生命只有一次。   张医师和周延聚精会神地看“闯关细节”长卷,皇后看着他们,先是无奈,而后问出最关心的事情:“医仙们,开胸剖心,吾儿该有多疼?”   麻醉科段主任立刻回答:“皇后请放心,殿下不会感到一丝疼痛,当然手术后会,也在可以忍受的范围里。”   “真的。”会议室的大门打开,穿着病号服的魏勤慢悠悠地走进来,行吧,就一天天的被人看……七叔出的什么主意?   “皇后殿下,奴被一箭穿透,被飞来医馆所救,是第一位进手术室的大郢人,手术全程一点也不疼……现在缓慢康复中。”   “七叔说,要把我养到活蹦乱跳才出院。”   魏勤撑着座椅扶手,想要行个很勉强的礼,被皇后制止。   “好不容易长好的伤口,哪能因为本宫而崩裂?快起来。”皇后始终不动声色的脸庞,终于有一丝正常的脸色,“能让本宫瞧一下伤口么?”   魏勤距离皇后十步远,撩起腰侧的衣摆,左右移动,竟然要在皇后面前掀衣服,好羞耻!   皇后微微点头,揪着的心又放松一些,然后叹气:“太子,阿娘没能把你生得健康,总觉得有许多亏欠,只愿你当一名闲散王,安度此生。”   “谁也想不到,你胸怀国泰民安的大志,阿娘也不拦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放心,不管你骑马也好,读书也好,阿娘都陪着你;但如果你手术失败了,阿娘就不陪你了,阿娘要好好活着,才能护住魏氏勉儿,她待你那么好,不能任她被流言蜚语欺负了。”   皇后又转向郑院长和金老,以及形容出众的医疗组:“太子所说,本宫都记得,即日起,本宫长住飞来医馆。若手术失败,有心怀不轨的乱臣贼子上飞来峰作恶,先从本宫身上踏过去!”   金老翻译完,魏璋呆住了,医疗组的大家也惊到了,内心百感交集。   会议室里静得仿佛空无一物。   皇后温和地看向金老:“你那轮车里的纸笔,可否借本宫一用?”   金老摁了按钮,取出秀丽笔和宣纸:“请。”   郑院长把笔和纸平铺在半圆形讲台上,比了个请的手势。   皇后拿起笔沉思许久,才落下第一笔,每个划画都写得极认真,不急不缓,写满一张纸后,又取了第二张纸,写完后落款并加盖了自己的凤印。   金老在旁边看得清楚,皇后写的大意是,飞来医馆全力救治太子心疾,皇后与太子愿意相信诚意与医心,若太子手术失败,与飞来医馆无关,任何人不得以此寻衅……   金老通过蓝牙耳机把皇后的书信内容告诉医疗组所有人。   韦主任心里一阵阵地发热,行医这么多年,还有什么能比病人信任更能温暖人的?   最强医疗组们的神情各异,却真实地被感动到了,在医患关系过于紧张的现代,医患信任如此珍贵。   魏璋小声地把皇后写信的内容告诉了太子。   太子张了张嘴,嗓子像被什么堵了,一点音都发不出,阿娘把自己所有且唯一的顾虑都想到了。   皇后将两页纸交到金老手中。   “阿娘,您都写了,儿自然也要写一份。”太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坚定沉着。   “太子,你好好配合医仙们,不要节外生枝。”皇后太了解自己的儿子,就像魏璋说的,太子的好奇心非常重。   方才太子看完整个视频都未心悸,是因为四周很黑看不清,现在要是摘眼罩,不知道他会激动成什么样子?   魏璋把预先准备的大郢版手术同意书、麻醉同意书……等厚厚一沓纸送到皇后面前:“殿下,您慢慢看,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尽管问,同意就签署。”   皇后一页页地看,一页页地签。   ……   穿越以来最多人数的会议结束,众人各自散去。   守在太子抢救床旁的急诊科医护们长舒一口气,立刻送回抢救大厅才能放心。   最强医疗组就地散开,日常还是靠对讲机联系。   在多功能会议室关闭的大门旁,金老的双膝上放着厚厚一沓纸页,和郑院长一起送到复印室复印。   郑院长望着复印机下面一张又一张地出纸,幽幽开口:“到现在还有些像做梦。”   金老微笑:“本以为要熬很久,或者他们一气之下离开这里。”   “不是,”郑院长眨了眨酸胀的眼睛,“我总是想,有没有可能哪天一觉醒来我们回去了,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各自的生活?”   金老用力拍了一下郑院长的胳膊:“醒醒,今天的任务特别多,又开了这么长的会……许多事情要安排。”   郑院长先叹了一口气,忽然又精神百倍:“事情多不可怕,怕的是相互推诿、纷争内耗,你看,现在事情多,但一项项地都能解决,这样就不累。”   “行了,行了,”金老把复印件分类装好,送到档案室,“我去抓魏璋上课了。”   郑院长提醒:“你每晚还能睡,魏璋已经好几晚没合眼了吧?羊毛也不能逮着一只往死里薅。”   金老沉默:“那你说薅谁?王一一还是孩子每天要上课,早睡早起才能长得高。”   “崔五娘的眼睛正在治疗中,视力在恢复,但还没完全好。”   “崔盛和魏勤还都是病人。”   郑院长排查了一遍,还真没有第二只羊。   金老提醒:“你口袋里的人才库存表呢?就没有语言系的学生或者老师之类的?”   郑院长忽然想到一件事:“你说,皇后身边是不是人才挺多的?用起来也比较可信。”   “……”金老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郑院长拿起对讲机:“急诊,魏璋在不在急诊?”   金老没忍住笑出了声,还是这只倒霉的羊,有没有人记得魏璋其实是病人家属来的?   “郑院长,什么事?”魏璋陪在太子身旁,先是魏勤死里逃生,现在再加上太子殿下,他已经做好这辈子给飞来医馆当牛做马的决心了。   郑院长把译语人才紧缺的问题提出来,如此这般地对魏璋说明。   魏璋怕太子殿下遮着眼睛太无聊,也顺便翻译了一遍。   太子听了心情甚好,吩咐道:“东宫六率、东宫洗马、皇后女官侍从、魏家仆从、崔家军士和工匠……不论出身,任魏七郎挑选进行培训。”   魏璋把太子的原话转告郑院长,下一秒无语望苍天,自己的事情更多了,挑人和培训哪件都劳心劳力的事儿!   太子蒙着眼睛也能感觉到魏璋的愤懑,好心安慰:“等把他们培养出来,你就可以继续当闲散魏七郎君,魏家家主现在已经完全不指望你了。”   魏璋默默呵呵,想到强哥说过的“画大饼”,“你看那饼它又大又圆……”飞来医馆的语言太生动形象了,学起来特别有趣,但医学专业术语难于上青天。   太子脸上的神情很快淡然,特别沉默。   魏璋写完挑人条件,就发现太子的异常:“怎么,想勉儿?”   太子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证明魏璋猜中了。   “皇后殿下替她撑腰,魏家也随时迎接她……说起来,你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但是,勉儿那孩子小时候野,长大以后转了性,满心满眼都是你……”魏璋把到嘴的话咽下去。   魏家是清流之家,上门求娶魏勉的人家不少,其中不乏才貌兼备的世家郎君,魏家老家主也好,新家主也好,心疼自家女儿,只要魏勉不同意的,就婉言谢绝。   彼此,润和帝在操心九皇子的婚事,天天找清流家家主煮茶闲聊,开诗会茶会,邀请世家少女入宫……忙忙碌碌地找了不少人家。   事实上,润和帝再操心,也架不住世家的算计,就像当年给九皇子找玩伴一样,态度极好,流水一样送来的少女也很相配,就是不成。   润和帝那个愁啊,国都城那么多品行端正、貌美温柔的少女,就没一个看中九皇子?   九皇子也特别愁,只要见到魏璋就长吁短叹,见不完的貌美少女可怎么办?本来就是每天当最后一天过,把这么多时间浪费在诗会茶会上,既心疼又心烦。   谁会想嫁“随时会断气的九皇子?”   换个角度想,就算自家女儿看中九皇子的才华人品等等,哪个疼女儿的耶娘舍得嫁过去?   那就是个花团锦簇的火坑啊!   魏璋一开始笑个不停,之后就笑不出来,渐渐的就有点鼻酸,如果九皇子没有心疾……那国都城想嫁他的少女应该能从永乐宫的东门一直排到飞来峰山脚下。   九皇子看懂了魏璋的表情,心里越发烦躁。   魏璋一拍大腿:“我前几日寻摸了一对猞猁,还买到了昆仑奴,去我家躲半日?”   九皇子心情大好:“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   于是,九皇子坐魏璋的马车到了魏家,把魏家老家主吓得要发心疾,虽然他一直和颜悦色地安慰,一再申明不用铺张,但没有任何用处。   魏璋没想到,九皇子到魏家会引起这么大动静,打算带他把新奇事物都看一遍,让他赶紧回府上。   哪知道把魏家找遍了都没看到猞猁和昆仑奴,奇怪,哪个不长眼的小偷会偷这些?   九皇子靠坐在小花园的大树下,望着秋叶一片片地落在水中,漾出一个又一个圆形涟漪。   魏勉硬跟着魏三叔出门看围猎,看完后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怕自己偷带猞猁和昆仑奴出门的事情被魏璋知道,还特意挑了秋日里人最少的小花园,翻墙溜回家。   九皇子目瞪口呆地看到围墙上先有人手,然后看到了双丫髻,再然后一双大眼睛黑又亮,菱形小嘴看起来天然带笑,利落地翻墙而入,拍了拍手上和衣服上沾的尘土,满眼都是得意。   魏勉悄悄绕过小花园的假山,唯独没注意到背靠大树的九皇子,左手里牵着并不驯服的猞猁,右手拿着教棍,边走边教训:“你乖乖听话有肉吃,不然……”   九皇子和魏勉就这样意外相遇,两人都怔住好几秒。   大郢虽然没到“男女大防”的地步,但家有少女初长成,出门也是要戴帷帽的,可魏家老家主也没想到,魏勉会偷溜出去再翻墙回来,只为了试自己的新靴子。   魏勉先声夺人:“你是谁?为何在我家花园?”虽然花园又小又荒凉,既没有别人家的金鱼,也没有奇花异草,现在更是满地梧桐叶。   九皇子以为自己真的是“国都城人尽皆知的九皇子”,冷不丁遇上一个不认识自己的,这种体验很有趣:“我是今日来魏家的客人。”   魏勉从上到下打量九皇子,忍不住问了一声:“这小园子特别难看,树丑,石头丑,连水面都是梧桐叶,有什么好看的?”   九皇子浅浅笑:“看落叶,看这棵树何时掉光所有的叶子?能不能把整个水面都铺满?”   魏勉看着这位莫名其妙的客人,觉得此人大约是闲的,拽着猞猁转身就走,留给九皇子一个娇俏又强悍的背影。   九皇子失笑,继续窝在大树下。   魏勉突然停住脚步,忽闪着大眼睛,颇有些恶狠狠的警告意味:“不管谁来问,你都要说没见过我!”   猞猁还配合魏勉扭头,张嘴打了个大呵欠,又继续跟着走。   九皇子嘴角上扬,不知愁的美丽少女比阳光还耀眼。   正在这时,魏璋跑过来,恰好看到魏勉的背影从假山后面闪过,立刻出声:“魏四娘,给我站住!”   魏勉拽着猞猁飞奔,魏璋只是辈份大,并不比她大多少岁,平日在她眼里半点威严都没有,他出游带回来的东西想拿就拿,要抢就抢。   用魏璋的话来说,魏勉上辈子可能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女盗贼,投错胎到了魏家,在家里占地为王,不服管教。   果然,魏勉听到魏璋的声音,毫无惧意:“七叔,你怎么这样小气?猞猁我驯得差不多了,过几日还你的时候,保证它乖巧听话,每次出动都能叼回野兔。”   魏璋看到九皇子别有深意的眼神,就知道自己老脸没地儿搁了。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九皇子对魏勉一见钟情。   感情这事谁能说得清?   眼看着太子开始消沉,魏璋灵机一动:“不是很多关要过么?你每过一关,奴就有办法让勉儿离你近一些……还能保证,你从手术室出来,第一眼就能见到勉儿,怎么样?” 第59章 缓释片和胶囊   太子轻轻摇头:“自从勉儿嫁给本王, 除了成亲那日还算风光,剩下的只有担惊受怕……”   魏璋安慰他:“殿下有一点比大郢任何男子都强。”   “嗯?”太子有些不明白。   魏璋忍不住笑:“勉儿嫁给你,不用先面对通房婢女和孩子们, 也不用担心你去平康坊沾染胭脂水粉味儿, 宅中清净又省心。”   大郢男子从上到下都以逛平康坊为乐事, 哪怕进国都城赶考的试生都要预备下逛平康坊的花销,不然会被人瞧不起。   男子以此为乐,为女为妻的却厌恶至极。   “你……真不是什么好话。”太子语气不善。   “说实话,如果你没有心疾, 是不是也会在那里流连?”魏璋毫不在意,让太子生气可难了。   “起初会,但那里的香粉味实在太浓,根本靠不过去, 再加上……”太子好奇心重,自然什么都想尝试, 但还是望平康坊而旋走。   “时间一久,更加没了念头。如果以后身体好了,也不会去,她们怎么能和勉儿比?”   “……”魏璋像走在路上的狗、平白无故挨了一脚, 被暴塞一顿狗粮,暗自想,太子最好说到做到, 不过他好像从未食言。   “本王想等完全康复以后再见勉儿,这样她就不用提心吊胆地熬。”太子思来想去,这样最好, 到时可以给勉儿惊喜。   魏璋与太子实在太熟,打趣:“殿下忍得住? ”   “可以, ”太子非常肯定,“但是,大医仙说手术有很大风险可以会死,本王是不是要把遗言先写好,以防勉儿她……”   魏璋一想到魏勉的脾气,不由自主地开始头疼,这么大的事情瞒着她,她当然不舍得责备太子,但她舍得为难七叔。   这也难怪,毕竟魏勉因为平康坊的事情还与阿耶大吵过。   ……   日暮时分,太子妃魏勉又送走了一批女宾客,至此,大郢的新年算是过完了,终于可以放松一下笑僵的脸皮。   “又可以休息一年,是不是?”魏勉下意识看向左边。   形影不离的太子却不在身后,只有贴身婢女玉竹的回应。   玉竹和太子妃一起长大,就算纯靠眼神交流也能会意,安慰:“大娘子,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太子妃挽着玉竹,脸庞上尽是少女的调皮:“每次东宫宴请,来吃席面的女眷们,勾心斗角、向本宫显摆怀孕生子的,暗示本宫应该多去庙里烧香多花香油钱的……比庙里的百戏都有趣。”   玉竹向来以魏勉为天,还是忍不住担忧:“您真的不委屈吗?”   太子妃却笑了:“今日那些贵女们咬着牙扮贤良淑德,向本宫显摆怀孕的那位,郎君纳了十几房妾室;暗示本官要多去庙里的,每日争宠闹得家宅不宁……”   “玉竹,大郢女子无论多尊贵,只要嫁了人,都要用心做当家主母,应对双方亲戚辛苦操持,已经如此劳累,还要整顿家宅,何苦来哉?”   “至于本宫忙完殿下,就没有其他事了,乐得清闲。本宫当然知道她们嘲笑我守活寡,但她们一年到头又能与自家郎君亲热几回呢?”   玉竹知道自家娘子打小就与众不同,虽然不明白,但只要娘子高兴就好。但她再蠢笨也看得出自家娘子是真的高兴,衷心希望飞来医馆能治好太子殿下。   ……   郑院长离开多媒体会议室以后,下楼经过门诊大厅,抬头看到巨大的电子屏上显示:“飞来医馆第六项任务完成36/106,完成率33%。”   不由想到第六项任务完成可以获得“飞来医馆屏障系统”,按医院现在的保全配置,有保安,医院外围有崔家军巡逻,东宫六率分散在飞来峰顶的范围警戒,崔家铁骑在半山腰区域巡视。   估计找不出比飞来峰更安全的地方了。   既然安全无虞,医院开着就是治病救人的,不如趁现在医院内外大郢人数众多,重开门诊。早日完成任务,就可以解锁新任务。   郑院长这样想着,摁了对讲机询问:“骨科,截肢病人手术如何?能不能接收新病人?”   对讲机传来回答:“郑院长,截肢病人手术都已经完成,可以接收新病人。”   郑院长回到抢救大厅,向魏璋和太子提出飞来医馆义诊的打算,太子很爽快地同意了;而守在一旁的皇后听了魏璋的转述,委婉询问能不能给宫中婢女和内侍义诊。   郑院长求之不得,请太子与皇后安排义诊顺序,同时用对讲机通知各科室重开门诊,尽快做好准备工作。   下午一点半,门诊各科室医护人员就位。   东宫六率除旅贲军以外,都解了铠甲收了武器,临时堆放在停车场,然后跟在旅贲军队正的身后,进入门诊大厅一楼。   两刻钟后,皇后的婢女和内侍们在崔五娘的带领下,整齐走进门诊大楼。   前台和导诊服务们,经过两轮锻炼,又经过魏璋和金老的密集授课法,这一次总算能很好地询问与引导,顿时信心倍增。   视力有了明显改善的崔五娘,带领宫中婢女们穿梭在各个诊室,在医患双方沟通有困难时,更加用心地比划。   旅贲军队正秉持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想法,将东宫六率分组后,带领他们分批进入各个诊室,看他们像自己之前那样惊呼、紧张和不安,特别有意思。   这一波义诊再次出人意料,筛出最多的竟然是肠胃问题,几乎人人都有下肢静脉曲张,伤痛反而排在第三,经过反复沟通询问后,医生确定与他们长时间站立、值守和饮食不规律有关。   消化内科医生开出不少药,然后就是“开药一时爽,解释吃药方法、要求回收空药盒和包装直挠头。”   大郢以汤药为主,蜜丸只有尊贵的病人才有机会见到,东宫六率婢女内侍只见过没服过,当他们面对现代制药技术的小药片和胶囊,只能逐个拆药盒解释,医治难度陡增。   不止消化内科医生不放心,药房药剂师同样不放心,最后在魏璋与崔五娘的帮助下,直接让病患们现场服药,真手把手地教。   万万没想到,苦死人的汤药他们可以一饮而尽,却在缓释片和胶囊用水吞服这里难住了。   于是,东宫六率吃药吃出了壮烈的气势,先把药片放舌头上,然后一大口凉开水下去,咽、使劲咽、继续咽……水下去了,药在嘴里化开了,个个苦成了表情包。   婢女和内侍们也差不多,有些被化开的药苦吐了,有些倒是顺利咽下去了。   半个时辰以后,所有病患服药完毕,门诊医护和药剂师们长舒一口气。   而针对普遍存在的下肢静脉曲张,药房拿出了弹力袜,每人发一双,更是惊掉了一众大郢人的下巴,这……么小的袜子,怎么套得上?   现实更惊人,没有弹力袜套不上的腿。   东宫六率也好,婢女内侍也好,面对弹性如此之大、触感又出奇柔软的袜子,除了震惊还有感动,飞来医馆义诊,给了极好的药,还把稀有的袜子发给每一个人。   东宫六率的地位不低,可婢女内侍都是卑贱之人,大医仙们既耐心又细致,对他们一视同仁。   所以,当他们被领到抽血大厅,面对闪着银光的抽血针头,没有半分犹豫,个个英勇,人人无畏……检验士们放心了。   只有旅贲军队正不开心,这样显得自己很弱啊,不,还有比自己更弱的队副,队正安慰自己。   下午五点,门诊结束,参加义诊的大郢人各归其位。   当皇后听婢女和内侍们讲起门诊发生的一切,难免吃惊,一是这里医仙们的医术果然精湛;二是连药都如此特别,让人既觉得新奇又安心;三是,不止义诊还赠药。   皇后吩咐婢女请来郑院长和金老,又吩咐内侍们把背上山的锦盒都摆出来,于是,抢救大厅外的走廊上,又一片珠光宝气耀人眼。   韦主任和安主任刚好从科室回到抢救大厅,看着摆满走廊的珠玉金银宝器,有种走进博物馆的感觉,这……如果能带回去,绝对价值连城。   郑院长和金老看得两眼发花,金老从电动轮椅储物箱里取出新版的收费价目表,看向皇后:“这些礼物请收回去,如果硬要缴诊费,这里明码标价。”   是的,无限食堂供应系统,只提供各种新鲜食材和调味料,并不提供米面粮油;所以,价目表长期有效。   皇后看着大郢版价目表,点了点头:“本宫明白。”然后写了一封书信,命旅贲军队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太子妃手中。   而遮了双眼的太子殿下,听到六率参加义诊、神奇又尴尬的吃药经历和令人惊奇的弹力袜,更觉得飞来医馆处处神奇,吩咐:“魏七郎,本王打算完全康复后接勉儿上山。”   魏璋佯装惊讶:“殿下,您方才还说,完全康复后下山给她惊喜的,怎么又改主意了?”   太子的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本王想让勉儿也看一眼这飞来医馆。”   韦主任欣赏完皇后送的礼物,走进抢救大厅还处于两眼冒金星的状态,不是眼睛有问题,而是被闪着了。   按照全院会诊后制订的治疗方案,现在开始,将由心内科接手,尽快用药物将他的基础状况调整到可以耐受手术的程度,也是全院合作的第一步。   心内科主任傅秋华,天天被科室医护叫傅主任,每次有性子急的病人家属满病区找主任,听医护喊傅主任就更着急:“你们心内科就没有正主任吗?”   傅主任今年刚好五十岁,中等身体,天生严肃脸,任何人见到她的第一印象都是高冷,相处久了就知道她是个内心温暖的心脏病人。   全院会诊以前,韦主任以为心外科综合实力弱,心内科也好不到哪儿去,很是担心了一阵。   等他与傅主任沟通以后才知道,她曾是一线大医院心内科的“拼命三娘”,把身体拼坏了才意识到什么最重要,果断辞职回到家乡,以不损耗自己身体的前提下发光发热。   由傅主任接手,韦主任很放心。   穿越到大郢以来,相对于皮肤科、骨科、口腔科以及后来的大热门妇科,心内科毫无存在感;最多就是出门诊时,给体检的大郢人用听诊器听一下心音,随来随走,没有停留。   傅主任和心内科一直处于闲置状态,她与科室的医护们吃了最长时间的普通餐,要不是“无限食材系统”任务完成,还得继续吃下去。   对此,医护们不是没想法。   傅主任安慰大家:“咱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趁空闲时好好学习大郢语医用版,真有病人来,就让他们刮目相看。”   大家心知肚明,这是主任加油打气,万万没想到,傅主任还是个隐藏的“言出法随”,法洛氏四联症的太子上山了。   纯属要么不来病人,要来就是个大活儿,紧接着就是全院会诊,之后就是心内科医护接手太子。   傅主任带着医护人员走进抢救大厅,刚好看到满长廊的“珠光宝气闪闪发光”,开玩笑说:“要不,我们每人抢一件撒腿就跑?”   主治医生和护士长都笑了,替太子治疗的紧张心情一扫而空,在这风景秀丽满山青翠的地方,能跑哪儿去?   韦主任和傅主任完成床边交接,心内科医护们围在太子的床边,开始专属于心内科的检查方法。   所有的准备都不白费,心内科医护们的大郢语学得最扎实,从傅主任到护士长,沟通起来都非常方便。   这下,魏璋惊到了,太子殿下也吃惊不小。   傅主任仔细检查以后,问太子:“殿下,住了一日一夜,还习惯么?”   太子点头:“起初有些慌乱,从这里上楼看完手术后觉得不适,现在习惯许多。”   傅主任看向韦主任:“总戴着眼罩也不是什么好主意,太子看完手术视频还能安全回到抢救大厅,说明他的适应力非常强,摘掉试试。”   “以后的难关还有许多,总不能从住院戴到出院,视力会受影响。”   魏璋听了傅主任的话,问太子:“殿下,现在摘掉眼罩,您能看到什么都不惊讶么?”   太子微笑:“还能比开胸剖心更可怕吗?”   魏璋乐了:“那肯定没有。”说完把眼罩摘了。   太子睁开双眼,着先看到戴着口罩、身穿白色衣服的医护人员,接着就是胳膊上的留置针,心电监护的电极导联……由近及远,什么都没见到,却在蒙眼时感受过。   之前堆在心里的种种疑问,都化成了“原来如此”的感慨,处处都是惊奇,样样都未曾见。   “怎么样?”魏璋看魏勤的时候,就知道心电监护的用处,现在更是不错眼珠地盯着,生怕太子像秦观那样激动,引得机器频频报警。   心电监护的波浪线起伏确实有了不小的改变,好在都在允许范围,只嘀嘀了两声,就恢复安静。   “处变不惊,”傅主任微笑,“不愧是大郢的太子殿下。”   太子忍不住捂着胸口,却没有平日的憋闷感,这时才发现自己的鼻子下面也有一根透明的细管子,似乎只要这样呼吸,就能觉得舒服。   魏璋赶紧解释:“这是氧气管,秦盛用了这个,病情也稳定许多。至于氧气是什么,奴也没弄明白。”   太子脸上很少有这么多诧异的神色,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立刻向医护们微笑:“有劳各位医仙。”   傅主任看了心电图,根据太子早晨的血常规和血生化结果,连续下医嘱,护士按医嘱执行,交班后的治疗工作紧锣密鼓地展开。   就连魏璋都不得不佩服太子,小声问:“殿下,您真不激动?”这样不就显得自己大惊小怪么?   太子眨了眨眼睛,微笑:“为了不再戴眼罩。”   与此同时,抢救1床的崔盛的血常规和血生化结果也出来了,在连续多日的支持疗法以后,安主任终于可以给他使用保肝保肾的药物。   于是,抢救大厅两位危重病人,都安静半躺,看着透明的输液袋和输液器,以及茂菲氏滴管里一滴一滴落下的透明液体,飞来医馆连药都这样特别,让人既紧张又莫名安心。   而下午经过门诊治疗的大郢病人们,也需要时间让好不容易吞下的药片和胶囊发挥作用,弹力袜对下肢静脉曲张只有减缓的效果,并不能根治。   郑院长走进抢救大厅,医护人员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的一切就交给时间。   日暮时分,崔盛和太子的输液结束,两人同时感受到了留置针的好处,不用天天挨针。   时常到抢救大厅转悠的韦主任,闲来无事,又逗人玩儿:“安主任,你确定不把那两位大郢良医抓来摁在抢救床上?”   安主任笑着回敬:“你怎么不说让皇后也住抢救大厅?明明是三个病人,怎么可以漏一个?”   魏璋擅长一心多用,盯着太子的同时,耳朵也不闲着,听得一楞一楞的,啊这……   太子注意到魏璋脸色变化:“怎么?”   魏璋照实小声回答:“两位医仙在说让张医师、周延和皇后都躺在这里的事情,他们三人身体都有恙,而且病情不轻。”   “……”太子自懂事就知道,皇后的身体很弱,长年缠绵病榻,据说是产伤引起的,他一直心怀愧疚,但请太医署擅长妇科的医师过来诊治,起效甚微。   渐渐的,皇后就不怎么愿意看病,说是免得心烦。   可既然两位医仙看出来了,那就一定要治,而且还要治好,他们三人对太子来说,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人。   太子吩咐魏璋:“把二位医仙请过来,本王有话说。”   魏璋立刻把韦主任和安主任请到太子床边:“殿下有事相请。”   太子看着两位主任:“大医仙,张医师、周奉御和皇后是什么病?又该如何治疗?”   安主任微微笑:“张医师和周奉御固执不听劝,既不愿意休息,也不愿意吃药,和以前上山的秦侍郎很像。如果错过最佳治疗期,他们的病情会日趋严重。”   魏璋向太子转达。   太子虽然半躺,看起来温和儒雅,但一张嘴气势不减半分:“张医师,周奉御,本王命令你们接受医仙治疗,不得违令。”   张医师和周奉御即使满肚子不服,也只能乖乖听话。   很快正式的诊断结果送到抢救大厅,张医师和周奉御可能是熬夜救治病人太多,精神压力过大,都有糖尿病和高血压,而且因为病程较长,已经到了必须准时服药、不然容易发生危险的地步。   太子殿下有令,张医师和周奉御又开始了艰难的服药试练。   问题来了,最克守礼制的皇后怎么办?既然是产伤,而且上了年纪也该做防癌筛查,让韦主任和安主任检查,她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魏璋看懂太子的纠结,直截了当地问:“太子殿下想找一位女医仙,为皇后殿下检查身体。”   安主任想了想,拿起对讲机呼叫:“去病房问一下,苏主任在不在?”   对讲机的回答总是很快,温和的嗓音带着岁月的痕迹:“安主任什么事?”   “苏主任,大郢皇后因为产伤,生病多年,现在脸色明显不太对,把病人送到您那里去,还是……”   “我来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对讲机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苏主任?哪个苏主任?”郑院长走进来刚好听到,妇产主任姓谭,哪来的苏主任?   安主任憋着笑 :“前前任妇产科主任苏溪,今年七十三岁,住在中医科病房调理肠胃,刚住院的时候状态真不好,所以我没把她放到人才统计表里。”   “这两天,她精神好多了,胃口也不错,小龙虾吃了三只也没哪里不舒服。就又闲不住,说在中医科待得发霉,想开专家门诊。”   “……”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目瞪口呆,那个赫赫有名的妇产科大专家苏主任?!要求妇产科医护每天全英语交接班、对病人特别温柔、对医护非常严厉的苏主任? 第60章 耻骨联合分离   一刻钟以后, 纯白的微卷齐耳短发、内穿竹青色改良旗袍外套白大褂、脚踩玛丽珍鞋的苏主任健步如飞地到了抢救大厅。   看着苏主任挺直的腰背,圆润的身形,从容不迫的气场, 令所有医护们不由自主地站得笔直, 啊这……确定是七十三, 不是五十三岁吗?这就是岁月从不败美人吗?   其实有老年斑不难看,脸上有皱纹、皮肤松驰、身材变圆润都没关系,只要眼睛够亮,衣着大方得体, 像苏主任一样!   只一眼,医护们的容貌和身材焦虑或多或少地被消除了,可以优雅地老去,老成这样又有什么可怕的?   苏主任走向安主任:“病人在哪儿?”   安主任比了个请的手势, 将苏主任引向皇后。   躺在病床上的太子、张医师和周延,望着苏主任, 又看向皇后,这……到底谁的年龄更大一些?   苏主任上下打量皇后,扭头看向安主任:“皇后确实病得不轻,坐下、起身的动作很勉强, 吃足了产伤的苦。”   皇后望着走近的苏主任,只需注视着皱纹下坚定明亮的双眼,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仿佛晚辈对家中睿智长辈的信任。   苏主任虽然窝在中医科病房,但属于闲不下来、保有好奇心的老人家,听说整座医院跨时空到了大郢时, 还悄悄爬到内科楼顶去看过。   不得不说,飞来峰顶要什么没什么, 唯独风景无限好外加空气清新,符合苏主任的喜好,因为她老了以后再也爬不了高山。   “走,”苏主任牵了皇后的衣袖,略略扶住她腰后的位置,并矫正她的站姿,同时演示,“来,像我这样,先跨这条腿,再迈这一条,停住,再跨这条腿,哎对了……”   皇后自难产以后,走路、转身、起床、躺下……以前看似再平常不过的事情,都觉得疼痛难忍,可是太医署的医师来看过,尚药局奉御也来看过,再怎么看也是如此,以为就这样熬一辈子。   怎么也没想到,老医仙一眼就看出来,而且跟着她的示范,就没有以前那样疼痛难当。   苏主任问:“安主任,急诊有没有妇科检查床?”   急诊护士长周洁立刻回答:“苏主任,急诊妇科有检查床,在急诊内科旁边。”   苏主任看向周洁:“推个平车来,扶她躺好,走路太疼了。”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除了安主任,都楞了一下,皇后走路优雅端庄、不急不缓,特别好看,怎么就走路太疼了?   皇后的贴身婢女和崔五娘立刻过来,与周护士长一起,将皇后扶到推车上,在她躺下的瞬间护住腰部。   皇后轻舒一口气,第一次躺下没觉得疼痛。   苏主任没好气地看向安主任:“你明明看出她是大间距耻骨联合分离,怎么还让她忍这么久?”   安主任躺平任嘲:“苏主任,耻骨联合分离手法复位我会,可……她是皇后!”给他十七八个胆子,也不敢摸皇后的小腹与后腰。   苏主任再次看向护士长:“你们教研用骨架模型有吗?”   护士长周洁立刻回答:“有是有,但不适合演示耻骨联合分离。”   安主任摁下对讲机:“妇科,送一个耻骨联合分离的演示模型到急诊,苏溪主任急用。”   “收到,马上。”   皇后躺在推车上,既紧张无措又怀着希望,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似乎找到了病因,有没有可能在飞来医馆就治好了?   张医师、周延和太子也感觉到了,却听不懂医仙们在说什么,赶紧看向魏璋。   魏璋又向安主任打听,两人沟通完,再转告给太子他们,但是说不说没什么差别,因为谁也不知道耻骨联合分离是什么意思?   五分钟,不,确切来说是四分十七秒,妇科谭主任亲自把演示模型送到抢救大厅:“苏主任在哪儿呢?”   苏主任挥了挥手:“来,我们给她手法复位,先解释。”   谭主任一见到苏主任,仿佛铁粉追星成功,满脸发自内心的幸福笑容连口罩都遮不住,忙问:“苏主任,向谁演示?”   护士长拉了一辆空的治疗车,给苏主任放演示模型,然后乖巧地站到一旁。   苏主任把治疗车推到太子一行的床尾,方便他们都能看明白。   妇科谭主任用模型演示分娩时产生耻骨联合分离的原因,尤其是在她掰开耻骨联合模型的一瞬间、那个清脆的响声,抢救大厅所有人都觉得剧烈疼痛。   谭主任又接过护士长周洁递来的骨架小模型,向他们解释,轻、中、重三度耻骨联合分离,病人会有什么感受。   当谭主任说道:“久站、久会,旋转、起步等几乎所有的腰胯部动作,都会引发疼痛……”   崔五娘同步解释。   苏主任替皇后理了一下鬓边的细碎发丝,带着老母亲般的心疼:“这孩子这些年过得太辛苦了。”   皇后听完翻译湿了眼眶,三十年了,无时无刻的疼痛让她总想着随意了结余生,可太子心疾又让她割舍不下,怎么也没想到,难以言说的痛苦在飞来医馆演示出来……   太子捂着胸口努力呼吸,难怪阿娘总是卧床,每次参加完宫宴都要卧床好几日,难怪这么多年喝了那么多汤药都没有起色,难怪她的眼神里总蓄满忧伤……   张医师和周延先是目瞪口呆,之后恍然大悟,这实在超出他们的认知,真的力所不能。   苏主任拍了拍皇后的手背:“别担心,可以手法复位,很快就好。”   皇后听了崔五娘的翻译,用力点了点头,双眼中充满了希望,没人愿意在疼痛中度过每一天。   苏主任继续:“但在复位前,要先拍个X片。”   魏璋向皇后解释了拍X片,既不疼,也不难受,完全没有影响。   谭主任拿起急诊的对讲机通知了放射科。   于是,苏主任走在前面,崔五娘和谭主任推着皇后,婢女们紧跟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放射科。   放射科留守医师许仁最近也过得清闲,因为没有急诊的外伤病人,放射科的候诊大厅从早到晚都空荡荡。   正因为非常空,院长把候诊大厅外的大片空地隔出了两个区域,分别安置恢复健康的大熊猫和小熊猫。   许仁闲着无聊就去和饲养员们聊天,次数多了,只要他一去,大熊猫就隔着玻璃和他拍手。   小熊猫也因为他老是带红苹果去,一见他就从纸箱堆的城堡里溜出来,慢悠悠地向他走过来,每到这时候,许仁就笑得像个二傻子。   饲养员们格外骄傲,自家孩子真的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许仁冷不丁收到急诊要拍片的通知,心里还有点小激动,也不知道急诊收了什么病人要拍片?   于是,候诊大厅先出现了妇科谭主任,然后是大专家苏主任,再是推床,之后是崔五娘……许仁看得都傻了,这么高规格的拍片人是谁?   谭主任招呼道:“老许,大郢皇后耻骨联合分离要拍张片子。”   苏主任的声音很爽朗:“小许啊,我在这里给她手法复位,复位后再加一张。”   “马上就好!”许仁赶紧去了放射科3诊室,“推车进这边。”   等了半小时,X光片出来以后,苏主任在读片处看完,不禁叹气:“唉,熬了三十年,四周都有影响,局部骨骼也有变形。”   谭主任问:“这种的怎么办?”   苏主任瞬间严厉:“你都当主任的人了,还问我?”   许仁眼观鼻鼻观心,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耻骨联合分离的手法复位,经苏主任的神奇双手,就是小菜一碟。   皇后是最配合的病人,苏主任让怎么做都可以,所以复位过程很顺利。   复位以后加拍了片子,结果很不错。   于是,一群人带着两张X光片,推着复位成功的皇后又回到抢救大厅。   太子、周延、张医师和魏璋,眼巴巴地看着抢救大厅的自动门,也不知道拍片结果怎么样?手法复位疼不疼?复位以后能不能完全恢复,毕竟这么多年了。   自动门打开,一群人走进大厅,推床上皇后的脸上终于有了发自内心的笑意:“太子,别担心,好多了。”   一群人跟着高兴。   苏主任把片子递给安主任:“复位很成功,接下来的脏器移位和骨骼变形,就看你中医科的手段了,我的任务完成了。”说完转身就走,留给众人一个利落的背影。   妇科谭主任追了出去。   安主任在其他人面前可以装黑煤球,在苏主任面前一个不字都不敢说,只能接下所有的收尾工作,就行吧。   安主任毫不客气抓了魏璋当壮丁,让他翻译,手法复位以后的康复治疗。   魏璋一条又一条解释,直到安主任满意,皇后听懂为止。   郑院长又走进门诊大楼,看到巨大电子屏上:“飞来医馆第六项任务完成96/106,完成率90%。”   抢救大厅的危重病人们需要药物来调整身体的各项指标。   药房药剂师和消化内科医护们已经准备好,给今天的门诊病人准备晚上的口服药,恰当的给药方式,药物可以发挥最大的效能。   做完所有可以做的事情,接下来就交给时间。   此时,夕阳的余晖照在飞来峰顶,把整个医院映成绚丽的红色,玻璃幕墙折射出金红的光,比渐渐变小的夕阳更加耀眼夺目。   事了拂衣去的苏主任站在内科大楼高层的窗前,俯瞰群山环绕,欣赏夕照美景,眺望看起来像博物馆小沙盘的国都城。   苏主任思量,大郢皇后都熬了三十年的痛苦,寻常女子岂不是更加艰难?看了看手背上的老年斑,忽然就笑了,七十三岁肠胃不好又怎样?   ……   不知不觉,又到了大家期待的晚饭时间,饭菜的香味弥漫在医院的每个角落。   换上病号服的皇后,望着病人尤其是太子吃得香甜,脸上带着欣慰的笑,接过婢女们预先准备的素食,一口又一口,但很快就吃不下了。   安主任问魏璋:“大郢皇后就吃这些?”   魏璋点头,小声回答:“就因为那种疼痛,越吃越少,三年前吃到荤腥就不舒服,渐渐的就吃纯素。”   安主任开始考虑皇后胆囊炎或胆结石的可能性,要不明天顺便开个B超单?   正在这时,急诊的对讲机响起:“急诊,郑院长在不在?”   护士长周洁接话:“郑院长不在急诊。”   没多久,急诊旁边小卖部的老常在抢救大厅门边探头探脑。   三分钟不到,又有科室呼叫郑院长。   按道理说,郑院长随身带对讲机,从来都是秒回,不存在找不到的情况。   可偏偏,现在就是三五个科室都在找郑院长。   安主任皱着帅气的眉头,转身四下张望:“这是不是郑院长的对讲机?”   众人的视线集中在护士站台面上的两个对讲机,各科室只有一个对讲机,郑院长单有一个,同时出现两个只能说,郑院长把对讲机忘在急诊了。   护士长周洁也觉得奇怪:“刚才还在的。”   郑院长在哪儿呢?   急诊二楼留观的盥洗室里,郑院长有些辛苦地在掏口袋里的厕纸,然后发现,办公室抽屉里的纸用完了,急急忙忙走就忘了,得……现在怎么办?   危急时刻,坐电动轮椅的金老刚好经过:“怎么?掉里面了?”   郑院长难得大声,又非常尴尬:“没纸了。”   “你等着。”金老从电动轮椅的储物盒里取了一小包纸巾,从卫生间的隔层下方递过去,英勇地解救了被困的郑院长,然后到外面等。   郑院长好不容易走出来,倚着墙就是一通眼冒金星,然后对金老说:“我那么厚一包纸都用完了,其他人怎么办?”   好一会儿,郑院长才能正常走路,刚到电梯口就被一群人给围住了。   “郑院长,我们科室的洗衣液、洗发水、沐浴露这些,还有女性的卫生用品都没了……”   “郑院长,我们科室老年病人用的一次性床垫和包大人都用得差不多了,病人家属们都愁死了。”   “郑院长……”   郑院长叹了口气,好嘛,第六项任务还没完成,日用品都消耗完了……   急诊一楼小卖部的老常,挤进人堆里,伸长了胳膊使劲挥:“郑院长,快看看我,我小卖部的东西快保不住了,硬要买零食的、买生活用品的、买纸布的……”   各科主任第一反应是:“还有没有,我们科室要买!”   “老常,你还有多少库存?”   “老常……”   郑院长又翻出之前小卖部盘库的清单,飞快地瞄了一眼,然后提高嗓音:“安静,清单里都有,走……先去小卖部。”   老常飞快带路,生怕自己出来找院长的空档,小卖部就被人抢光了;偏偏小卖部除了玻璃柜台面,什么保全措施都没有,连锁都没有。   郑院长没摸到自己的对讲机,刚好看到强哥巡逻经过,大声道:“呼叫保安队,守住小卖部。”   强哥立刻飞奔,边跑边通知。   一大群人赶到小卖部的时候,各病区的病人家属正虎视眈眈地盯着玻璃柜台的东西,保安们从各个方向飞奔而来,强哥独自拦在柜台前劝说:“大家冷静,等郑院长来安排。”   郑院长挤进人群,拿出盘库单:“大家别着急,我们早有准备,可以应付一阵子。”   各科主任不得不感慨,郑院长真是未雨绸缪的典型,早就按住了小卖部和老常,否则按之前的消耗量和浪费速度,小卖部早就被买空了。   郑院长高声说道:“大家先回家,稍后各科主任会把生活用品领回科室,非常时期,大家能省则省,尽可能节约使用。”   “如果有人偷窃或私自囤积,医院警务室等着他!”   “都散了吧,很快就能领到物品。”   郑院长说什么是什么,病人家属们都散去了。   一小时后,郑院长和各科主任按照实际人数和用量,把小卖部消耗性生活用品分发完毕。   老常望着几乎被搬空的小卖部,以前打个电话叫人送货上门,或者自己开着车跑一趟都可以,现在算是把燃眉之急解了,但以后呢?   这个叫大郢的地方可没地儿补货!   老常叹了口气,拿出抹布把空柜台擦得纤尘不染,以前觉得进货装货烦,现在……巴不得有一堆货等着自己卸,人心啊,就是这样不知足。   老常望着玻璃上愁眉苦脸的自己,忽然想到,这种时候郑院长和金老肯定更愁,也是难为他们了,比起他们,自己这点烦算什么?   医院病区定了晚上九点熄灯,九点以后只有急诊这边还灯火通明。   轮值夜班的医护们盯着各自的危重病人,根本没人能顾得上生活用品的问题,更何况无论什么时候,急诊都是优先供应的。   保证医护们毫无顾虑地治病救人,是郑院长坚决主张、各科主任热情拥护的方针。   急诊二楼留观一室的房门开着,梧桐在收拾物品,魏勤在走廊上来来回回地散步,为的就是尽快康复,可以吃女医仙特意留的十三香小龙虾。   留观三室,三名截肢病人和一名做畸形尾椎切除术的“猴孩”,上午从麻醉科的复苏室送到急诊留观,他们生命体征平稳,都在输液。   留观三室里,桃庄采药人陶五的儿子陶石,守在叶里正的病床边,按女医仙教的,定期拿棉球蘸水湿润嘴唇。   赛翁失马焉知非福的叶里正,因为骨折送上山,意外发现了肝硬化和胃出血,好在救治及时,紧急上台手术止血,并将骨折复位打上了石膏。   因为年龄大、身体底子差,叶里正恢复得有些慢,气息微弱,虽然已经醒了,但没什么力气说话,全靠陶石的精心照顾。   叶里正有些后悔,之前在桃庄,他教训得最多的就是陶石,因为他阿娘死得早,陶五要上山采药维持生计,陶石经常有上顿没下顿,最后多半会在自己家吃一些。   算起来,陶石小时候有一半时间在叶家。   叶里正当初照顾陶石,教训得也厉害,等陶石十七八岁的年纪,见着他都绕着走。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时不时吸溜鼻涕的小调皮蛋长这么大,力气也大,照顾起人来细心又有耐心。   叶里正想着想着,眼睛就有些酸涩,耿耿于怀的“大年初一凶兆”算是应验了,但真是大凶吗?好像是,能被飞来医馆的医仙们这样救治,却也是天大的运气。   陶石见叶里正实在没什么力气动,怕他躺着累得慌,就从他的肩膀开始摁压按摩。   叶里正闭上眼睛,忽然就想哭,平白无故受了这么大的罪,被飞来医馆救回来,该如何感谢呢?以前说是义诊不收钱,可现在呢?   救命之恩总不能再腆着脸,说一句“大恩不言谢”就算完事吧?   无论如何都要付诊金,虽然不知道多少,但只要大医仙开口,大不了他卖田卖地卖房子。   陶石注意到叶里正凝重的神情,立刻问:“哪里疼?”   叶里正缓缓摇头:“在愁诊金,要付多少才够?”   陶石咧嘴着笑得有点憨:“叶里正,那边魏七郎君说了,诊金算在魏府的帐上,不用我们付。”   “真的?”叶里正呆住半晌才回神,“怎么会?”   说到这事儿守了一日一夜的陶石就不困了:“魏七郎君说,他会拿着飞来医馆的单据,去京兆府向京兆尹大人讨要。如果他不给,就在国都城宣扬京兆尹大人纵容武侯伤人。”   “他说京兆府程兆尹最好面子,这样的恶事若是传进永乐宫去,降薪俸都算是轻的。”   “魏七郎君还吩咐,让叶里正好好养伤,养到完全好再下山,免得大医仙们的努力白费。”   叶里正胡乱抹了一把脸,双拳握紧,一定要好好恢复!   与此同时,空无一人的门诊大楼,寂静的黑暗里,电子屏上的红色文字不断变化,直到最后定格:“飞来医馆第六项任务完成105/106,完成率99%。” 第61章 幼儿急疹   鉴于飞来峰被大郢各路军队守得铁桶一般, 医院保安们的压力大减,强哥似乎又回到穿越以前值夜班睡大觉的日子。   躺在门卫小屋的行军床上,视线从一个又一个监视屏上扫过, 一切正常, 强哥关灯睡觉。   没有嫌犯的警务室里, 狄警官和小葛警官闲得发霉。   小葛警官先仰卧起坐,然后波比跳,最后拍手俯卧撑结束,在健身计划上面打勾, 纯粹闲的,看着八块肌隐隐有回归的趋势,干劲更足。   狄警官在吃晚饭剩的酒鬼花生米,一口六粒嚼起来嘎嘣脆, 又香又酥。   “好无聊啊……”小葛警官洗完手,抓了一小撮花生米扔嘴里, “狄叔,哦,不,狄哥, 我们出去夜跑怎么样?”   “不去!”狄警官年轻时太拼,落一身病,很久没享受这么悠闲的生活了, 跑什么跑?   “狄哥,再这么好吃好喝下去一定会长肉,到时警服就会穿不下, 去领大一号就会被人嘲笑中年发福……”小葛警官的思维开始无限发散,“就再也当不成帅大叔了。”   狄警官只当没听见:“趁急诊二楼的值班房人少, 赶紧去洗漱,十一点前睡觉。”主打早睡早起,健康养生。   小葛警官劝不动就郁闷:“我们现在吃了睡,睡了吃,再睡再吃……每天运动步数五百步,和猪有什么区别?”   狄警官冷不丁戳人:“猪不会说话。”   “……”小葛警官憋了五分钟,突然仰天长啸,“来个嫌疑人吧,哪怕是个小偷呢。”   狄警官一个眼刀飞过去。   小葛警官装瞎,自认是要发光的金子,没有嫌疑人怎么行?这样想着,郁闷地去留观值班室洗澡,再郁闷地回来,经过修剪整齐的灌木都觉得里面藏着嫌疑人。   深夜十一点,警务室准时熄灯睡觉。   十二点不到,小葛警官被吵醒了,推了推狄警官:“狄哥,你听。”   警务室外墙传来咯咯嗒嗒的声音。   狄警官秒醒,看了一圈:“别听了,有人在撬我们的警用红□□带……好像还打算撬我们的窗玻璃……”   正说着,透明的玻璃窗上一只大手,确实在扣扣嗖嗖地扒拉。   小葛警官蹭的原地起飞,忽然又停住:“狄哥,要不要叫心理科医生来,这八成是脑子坏了吧?不对,现在守卫得这么森严,怎么还有人能溜进来?”   狄警官现场考试:“几个人,什么身份,年龄……”   小葛警官闭上眼睛侧耳倾听:“脚步声轻重不一,至少三个人,这肯定是小偷,脑子不好使来偷警务室……无组织无纪律,没有分工合作,一盘散沙。”   “着装准备!”狄警官拉开柜门,换防暴服,戴头盔,佩警棍,拿盾牌一气呵成,直接开门出去。   “狄哥,等我!”小葛警官慢了五秒,就听到拳脚声和几声嗞嗞嗞……冲到门外,地上横七竖八躺了漆黑的六个人。   “楞着干什么?手铐!”   小葛警官干净利落把人都铐了,总觉有些奇怪:“狄哥,他们是不是特意涂了炭粉?”   突然,狄警官把小葛警官推倒在地,一支箭几乎贴着葛警官的脸斜插入地,两人一身冷汗。   “靠!竟敢放冷箭射我!”小葛警官用盾牌护住狄警官,原地翻滚跳起,“还敢跑?!”说完,撒丫子追出去。   狄警官立刻打开警务室的灯,视野清晰的瞬间,目瞪口呆。   小葛警官盯着黑影一通猛追,两人在停车场绕着一辆又一辆私家车来回跑,嘿,这小子脚步还挺灵活?竟然跑得还挺快?!   五分钟,十分钟……小葛警官有点力不从心,怎么这么大个子耐力还这么强?   握草!竟然翻蓝铁皮门出去了?!   小葛警官一通加速跑,腾的翻墙追出去,大马路是条直线,咬紧牙关一股作气追过去猛扑,抓到了:“小子哎,乖乖让我上手铐!”   小葛警官把人铐住再翻过来,然后在明亮的路灯下傻眼,足足怔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啊这……不是涂了炭粉?天生的!   四周看起来也没有余党,小葛警官推着人就不打算翻墙了,刚要敲门,发现门开了。   睡觉时被奔跑声和铁门声吵醒,强哥立刻打开门,看着葛警官和抓到的人,以为自己没睡醒:“哟嗬,不是……这怎么回事?”。   “小偷,半夜三更地偷我们警务室外墙的红□□,还想撬玻璃,”葛警官有些喘,抓着人不松手,“狄警官抓了六个,这是第七个。”   “我没在监控上看到他们!”王强身为保安队长,有人溜进医院盗窃,不是他第一个方向,就是毕生之耻。   葛警官大笑:“强哥,就他们这样,你能从监控里看出来算我输!”   “快进来,”强哥也有些哭笑不得,关上门还是忍不住上下打量,已经挺黑了,还穿着黑衣服,“也是。”   “我回警务室,强哥你接着睡。”   “咣咣咣……”   强哥和狄警官一楞,这么晚了,谁敲门?   强哥立刻进门卫看监控,招呼葛警官:“又来一个,还敢敲门?大郢的小偷这么嚣张?”   “嘿,这是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啊!”葛警官有些热血上头,“看我的!”   门卫小屋旁的小门再次带开,葛警官一招擒拿手生生停在半空:“太不讲武德了……还抱着小孩子!强哥!”   王强应声而出,看到来人也顿住了。   一名特别健壮的黑人,满头小卷,穿着魏家家仆的衣服,双手抱着大约两岁的黑人小孩,怯怯地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黑人恭敬行礼后,说带口音的大郢语:“求见主人魏七郎君,孩子病得厉害。”   王强只听懂了魏七郎君,其他的一个字没听懂。   葛警官听懂了魏七郎君,外加主人。   两人面面相觑:“他们应该不是一伙儿的吧?”   王强拿起对讲机:“急诊,门卫有一大一小两个黑人,找魏七郎君,魏璋在哪儿?”   一刻钟后,魏璋眯着眼睛走走停停,终于到了门卫,先看到被铐住的,又看到自家的昆仑奴北风,诧异地问:“你怎么上山的?”   北风抱着孩子行礼:“郎君,儿高热。”   魏璋有些惊奇:“你没被抓?”这满山的东宫六率和崔家军,可不是吃素的。   “我亮了魏家腰牌,说明是上山找魏七郎君,孩子起热,他们就放行了。”   “进,”魏璋撑着眼皮向强哥和葛警官解释,“这是我多年前买的昆仑奴,跑起来像阵风一样,名叫北风;他妻子叫南风,力气大,这是他们的儿子,还没取大名,特别爱吃胡饼,小名饼儿。”   “饼儿热几天了?”   “郎君,饼儿连续起热三天,南风急得不行,我就背着他上山来,”北风很着急,“现在又烫得厉害。”   魏璋伸手一摸,果然:“跟我来!”   北风抱着孩子大步跟去。   孩子发热,做父母的肯定着急,当然先顾孩子。   葛警官押着嫌犯去了警务室,狄警官已经躺下了,一溜黑人小偷铐在墙边,站得整齐,就把押的这个也铐过去。   警务室里挤得满满当当。   大半夜穿着全套装备追人,葛警官兴奋得有些睡不着,挨个儿打量这些黑黑的笨贼,偷什么不好,偷蓝红灯偷玻璃?   去哪儿偷不好,偷到警务室来了!   不是,大郢为什么有这么多黑人?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   魏璋带着北风和小饼直奔急诊,请医生文浩帮忙看。   因为大郢疫病盛行的关系,以防万一,文浩没让他们进抢救大厅,而是留在急诊内科诊室,同时用对讲机呼叫儿科医生。   等医生的时候,值班护士用耳温枪给小饼量了体温,39.8,确实高热。   很快,儿科女医生丁娇赶到,虽然名字带娇,但身高172,齐耳短发,略中性的脸庞带着英气,是医院有名的小豆丁收割机,特别招孩子喜欢。   医院的儿科一直非常忙碌,每到换季呼吸道疾病流行的时候,门诊可能要排三四小时的长队,穿越过来以后,除了王一一小朋友,再没一个新病人。   在这种情况下,深夜叫儿科医生会诊,丁娇觉得挺有趣。   冷不丁看到黑人小孩楞了一下,再看到穿着大郢衣服、神色焦急的黑人爸爸,有种奇特的分裂感,但职业素养很扎实:“这孩子怎么了?”   “连发了三天热,现在39.8。”魏璋也只问了这些,小饼出生以来身体一直都挺好,最近国都城也没什么时疫,没道理。   “先称个体重。”丁娇知道,体重肯定是问不出来的。   魏璋、北风和饼儿三个人都望着丁娇。   丁娇站上秤示范。   魏璋恍然大悟,一直好奇这黑漆漆长了根长脖子的是什么东西,原来是个秤,那一圈文字是真不认识,但又觉得很眼熟,对了,金老的记录本上有许多这样的文字。   北风抱着饼儿上秤,然后再自己上秤,相减就得到了饼儿的体重。   丁娇看着体重颇有些意外,这孩子还挺壮实的。   之后,丁娇让北风抱着孩子,先看了眼睑,然后看口腔,再看四肢和胸部皮肤,听肺音,既没有上呼吸道感染的症状,也没起疹子,只是单纯发高热。   丁娇问魏璋:“这孩子多大了?”   魏璋想了想:“两岁。”   丁娇直接问:“多少个月?”   魏璋问北风,北风掰着手指数。   魏璋问了又问,才回答:“十一个月。”   丁娇腹诽,虚岁什么的最讨厌了,利落地开血常规化验单,交给魏璋:“带他们去验血,看看是什么感染?等会儿,先问一下检验科今晚有人值班吗?”   文浩拿着对讲机呼叫:“检验科,有个黑人小孩要查血常规。”   对讲机传出困惑的声音:“黑人小孩?十五分钟后急诊化验窗口会开,你们稍等。”   魏璋对急诊门诊了如指掌,拍了拍北风的肩膀:“抱着饼儿,跟我来。”   急诊检验窗口,就在一楼的儿科诊疗中心旁边,打开窗口的检验士看到北风和孩子,脸上露出了和丁娇一样的表情,这异样的割裂感和困惑,总有身处梦中的错觉。   魏璋见过旅贲军队正和队副抽血的惨样儿,望着饼儿不禁有些担心,嘱咐北风:“你把孩子抱住,别让他乱动。”   北风把饼儿放在膝头,握着他两条小胳膊。   饼儿发热发得难受,但确实乖巧,看着消毒扎针抽血,全程一动不动,结束的时候,还向检验士甜甜地笑。   检验士下意识表扬:“真乖,勇敢的小男子汉。”   魏璋同步翻译,北风和饼儿都听懂后,不约而同地笑出一口白牙。   检验士绝不承认自己被萌到了。   血常规要等半小时才能出报告,魏璋带着北风和饼儿回到急诊内科诊室,与儿科医生丁娇一起等。   耳温枪又测了一次,饼儿已经热到40度。   丁娇开了退热针:“先退热再说。”   意料之中,抽血没哭的饼儿小朋友,屁股挨针的时候哭了个惊天动地。   魏璋领教过饼儿的哭功,让北风赶紧哄,一门之隔的抢救大厅全是尊贵的危重病人,再吵下去可怎么得了?   平日在奴仆房,都是妻子南风带孩子,北风只偶尔陪玩,哄孩子实在不行,越哄哭得越大声。   丁娇实在看不下去,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绿色小恐龙的笔,放到饼儿的手里。   饼儿的嚎哭声像被摁了急停键,小手晃着恐龙笔,然后又咧嘴笑,脸上还挂着眼泪。   北风和魏璋都怔住了,这位医仙怎么这么厉害?   丁娇有些不明白,因为第一次见北风和魏璋,不好意思多问,转而小声问文浩:“他家怎么会用黑人当仆人?”   文浩想了想才回答:“这可能就是金老上课讲的昆仑奴。”   魏璋听懂了,笑着回答:“没错,他们是昆仑奴,我用两只常胜蟋蟀换来的,北风专门给我跑腿送信,南风做清洁打扫。”   “你们喜欢的话,我也可以送新罗婢上山。”   丁娇和文洁更不明白:“新罗婢是……一种钱币?”   魏璋想了想,解释道,新罗婢就是从新罗来大郢的貌美肤白的婢女,可以做掸床清扫整理衣物等事情。   丁娇和文浩,不约而同地想到“万恶的封建社会贵族阶级”和“奴隶贸易的血泪”,脸上的神情没控制得很好。   魏璋不是很明白医仙们的变脸,但直觉能感到他们的不满是因为北风和饼儿,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半小时到了,魏璋去取了血常规报告。   丁娇一眼扫过去:“不是细菌感染,血相与连续三天的高热不符,病毒感染的可能性大。现在对症处理,发高热就退热,再观察两天看看。”   北风和魏璋一起望着离开诊室的丁娇,看向文浩:“不治?”   文浩解释:“不是不治,是等他发作。”   魏璋还是不明白。   文浩尽量用浅显易懂的话,解释病毒感染的特殊性,只要不合并细菌感染,或者有其他症状,一般不用药。   魏璋知道医仙们不骗人,也相信他们的医术,向北风解释注意观察。   北风似懂非懂地点头,自家主人肯定不会错。   五分钟后,丁娇拿来了小儿退热滴剂(对乙酰氨基酚混悬液),交给文浩医生:“他们肯定不会用,你教一下,辛苦了。”   “别客气。”文浩欣然同意,当着魏璋的面拆了包装,拿出小药瓶拧开盖子,按饼儿的体重算出服药量,用滴管吸取。   魏璋看傻了,本以为这么长时间的摸索,飞来医馆已经没什么可以让自己惊讶,但这吸了粉红色药剂的滴管散发着香甜的果味儿,这是药?这真的是药?   飞来医馆的药为什么都这么有意思?   文浩伸手在魏璋面前晃了晃:“记住了吗?”   魏璋好不容易从震惊中缓过来,先点头然后摇头。   文浩把滴管挤空、拧好瓶盖:“你来一遍。”   魏璋把瓶盖拧得咯咯响,就是拧不下来,最后恼羞成怒用力拔,瓶盖纹丝不动。   北风和饼儿看得一楞一楞的,郎君为何要与小瓶子较劲?   文浩无奈地摇头,再次示范拧盖子,提醒魏璋先用力一压然后再拧,瓶盖和瓶颈就分开了。   魏璋怎么也没想到,只是个简单的拧盖子居然有这样的巧思,追着文浩问为什么?   文浩忽然一念起:“来,张嘴。”   魏璋越来越不明白了,但还是张大了嘴:“啊!”   文浩眼急手快滴了一小点药剂到魏璋的舌头上:“味道怎么样?”   魏璋的表情十分梦幻,这药……比大郢所有的糖都好吃,还有水果香味,属实太过分了!为什么他小时候生病总被捏着鼻子灌药?!为什么大郢没有这样的药?!   文浩又问:“孩子会不会一直想吃?”   魏璋猛点头,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可以全喝掉。”   文浩哼了一声:“这是童锁盖,防止孩子打开后偷喝。”   魏璋不由想到了自己小时候,继续点头,似乎仿佛有可能……那是必定要偷吃的。   文浩催促:“记住饼儿吃多少了吗?这是药,是药三分毒,一定要记住。”   魏璋拿着滴管记住刻度,然后小心地吸出需要的药量,给文浩确认以后,再挤回药瓶里,默默决定,有可能的话,他要一直留在飞来医馆。   文浩教魏璋清洗滴管,然后收好。   魏璋指着电子挂钟和滴管上的刻度:“教我这个。”   “你不认识阿拉伯数字?”文浩有些意外,“我以为金老早就教你了。”   魏璋摇头:“赶紧的。”   文浩教完阿拉伯数字又教了读法,并和大郢语的数字联系起来,顺利教会魏璋使用耳温枪和读数,不禁感慨,就算突然把魏璋丢到现代,他一定可以过得如鱼得水。   正在这时,北风小声说话:“主人,饼儿又热了……”   这么快?   文浩赶紧探头过去,取了耳温枪一量,果然又是39.6,告诉魏璋:“以后这个数值超过38.5就要给他滴这个药。但一天不超过三次。”   魏璋按文浩教的,用滴管量取退热药,挤进饼儿嘴里。   饼儿咂巴咂巴了嘴,忽然就笑了,不停向魏璋笑,伸着手表示还要吃。   魏璋清洗滴管后收好,用药这么复杂的事情还是自己来吧,毕竟饼儿长大以后也是要在魏府做事的,当然,如果他要自谋生路也可以。   饼儿没能要到甜甜的药,也没哭闹,连续三天的高热把体力都消耗干净,靠在北风怀里睡着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北风等到饼儿再次退热后,父子二人倚着墙也睡了。   魏璋努力睁了睁眼睛,看向精神抖擞的文浩,非常羡慕他每天都能下班,不像自己整天当牛做马,事情一桩接一桩。   文浩推了推魏璋:“你看,疹子起来了。”   魏璋一楞,看到饼儿额头和圆脸上起了片片红点,颈项上也有。   正在这时,文浩手边的对讲机响了:“文医生,我是丁娇,饼儿怎么样了?”   “丁医生,饼儿一小时前吃了一次退热药,现在头面部和颈部有小片状红点,颜色略深。”   “收到,马上就来。”   十分钟后,丁娇走进急诊内科诊室,围着饼儿看了又看:“这是幼儿急疹,没有传染性,疹出热退,不会再发热了,不要抓,注意饮食和保暖。”   魏璋摇醒北风,把丁娇的话转述一遍。   北风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表示感谢。   丁娇微笑,向他们示意要感谢文浩:“感谢陪着你们的文医生吧。”说完就干脆地走了。   北风又向文浩恭敬地行了礼:“感谢医仙。”   文浩敏捷地避开,告诉魏璋:“既然没有传染性,就让他们先在这里休息,明天记得给他们领吃食,等疹子消退以后再下山。”说完,推门进了抢救大厅。   “有劳。”魏璋目送文浩离开,转身告诉北风。   喜不自胜的北风抱着饼儿开心得笑,儿子退热,也没变得痴傻,真是太好了。 第62章 第七项任务   与此同时, 半山腰的崔家铁骑按布阵法巡逻,发现他们在同一条山路转坡道时,腰间挂的腰刀、高举的陌刀(长杆大刀)、弯刀、枪和以及背着的角弓, 全都掉落在地。   第一次发生时, 铁骑们被吓了一跳, 甚至因为动静太大,惊动一群林间鸟。起初以为是钩带断了,或者陌刀没握紧,可仔细看时却发现兵器各部件都完好无损。   铁骑们把各种兵器握得结实, 又一次上坡,“哗啦啦”又一阵响动,兵器第二次掉落,但身上的铠甲还在。   大家面面相觑, 这……   实用派的铁骑们把兵器绑在手上背上……再次催马上坡,兵器第三次掉落, 他们望着落空的绑条,这……   崔家铁骑巡逻两天一夜,为何突然发生这种异相?   他们是沙场驰骋多年、千锤百炼的骑兵,在荒漠石林听过鬼哭, 在戈壁草原见过鬼火,抱过同袍的断肢,砍过无数敌军的首级。   遇到这样的怪事, 第一时间不是害怕,而是在坡道旁的树干上加标记,然后继续尝试。   在不断上下试探中, 崔家铁骑们惊讶地发现,飞来峰半山腰以上的区域, 任何武器都会掉落;仿佛有什么神力保护着。   试到最后,崔家铁骑们讨论出自认为最合理的说法,飞来医馆是医仙们居住的地方,不得携兵器进入也是常理,有仙力保护同样不奇怪。   这样一来,崔家铁骑们巡逻的压力反而减轻了。   与此同时,离医院较近的东宫六率,携带的武器瞬间消失,每个人都不知所措,没了武器,遇到偷袭就是殂上鱼肉了!   第一反应就是找兵器,可不论是向上寻找还是向下寻找,都一无所获,仿佛有无形的手把武器扔去了看不见够不着的地方,这可如何是好?   忽然,树林里传出奇怪的说话声。   偷袭来了?!   东宫六率是太子私军,保护太子安全责无旁贷,立刻循声找去,意外发现藏在树上的昆仑奴、苏特人、波斯人、天竺人、新罗人、高句丽人……都抱着树干,摸索着袖口和腰际,满脸惊恐。   东宫六率们立刻明白,这些夷人的兵器也不见了。   二话不说,一对一,东宫六率把他们挨个儿揪下树,反拧肩膀摁在粗壮的树干上,怒斥:“太子殿下明令不得上山惊扰,你们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旅贲军队副的手段凌厉,不出一刻钟就问出了他们上山的原因。   他们都是到大郢来的商人,过年是难得的休息玩乐时间,学不了大郢对不对就吟诗作对的风雅,常聚在一起小赌怡情,望着深夜熠熠生辉的飞来峰顶,赌着赌着就赌大了。   能在深夜发光的必定是夜明珠或其他宝石,于是他们相约上山来偷飞来医馆外墙上的宝石,毕竟飞来医馆不是大郢,偷不是大郢的财物,也不犯大郢的律法。   同时约好,偷的块数越多,就预示着年后的生意越好。   前段时间,飞来峰山脚下不是武侯就是国公府的人,总是不断人,终于等到桃庄清净了,他们摸上山伺机动手。   万万没想到,快到山顶的时候,随身的小刀和凿子不见了,在这最让人心慌的时刻,周围又漆黑一片,吓得慌乱又无措,惊呼连连。   东宫六率可不管这些,每个人都拖起来暴揍一顿(吃皮肉之苦),然后赶下山,顺便警告:“如果再敢上山,立刻没收经商所得,逐出大郢。”   这群商人先受了惊吓,然后挨了暴揍,连滚带爬从另一侧下山,好不容易到了半山腰,没撞上巡逻的崔家铁骑,再向下的时候,之前不见的小刀凿子又好好地揣在袖口和腰间。   这是怎么回事?   商人们在漆黑的山林里吓得嗷嗷叫,拼了命地逃下山去,可是跑得越快越疼,越疼就跑得越慢,留在山林里的时间就越长。   他们的脑海里掠过无数鬼怪秩事,自我恐吓和脑补达到最高值,飞来峰实在太可怕了,打死都不会上山第二次!   苏特商人大声说:“今日的事情谁都不准往外说。”   “知道……哎哟……”新罗商人没注意脚下,摔得四脚朝天,再连滚带爬起来。   “我,我这周一定去拜景教。”   “我天一亮就去大般若寺捐香油钱。”   “我也去……”   ……   破晓时分的钟鼓声又海浪似的传来,整座医院静悄悄,连抱怨声都没了。   郑院长和金老一贯地早睡早起,在老年病房洗漱吃早饭,又早早地赶到门诊大厅。   空无一人的门诊大楼,寂静的灰蒙之中,电子屏上的红色文字不断变化,直到最后定住:“飞来医馆第六项任务完成106/106,完成率100%。”   郑院长每天无数事情要管要忙,看到“完成率100%”忽然有些卡壳,问金老:“第六……项任务完成后,有什么奖励来着?”   金老拿出老年机一看:   “飞来医馆第六项任务,救治106名病患,将开启飞来医馆自动屏障系统,该系统将自动反弹进入医馆时携带的武器,包括但不限于刀箭等冷兵器、剧毒动物或植物,易爆易燃物品等。”   郑院长环顾四周,整座医院都没变化,有些纳闷:“这奖励是给了还是没给?”   正在这时,旅贲军队正一路狂奔冲进门诊大楼,看到郑院长和金老匆匆行礼,然后又撒腿向急诊大楼跑。   金老拦住他:“何事如此惊慌?”   队正喘得厉害:“郑院长,金老,方才东宫六率和崔家军的兵器都没了,不止兵器,我们平时藏匿在身上偷袭用的毒药也没了。”   郑院长和金老互看一眼,心中了然。   金老劝道:“没有就没有吧,大家都没有,也就没什么安危问题。”最怕的是,一方有而另一方没有。   队正一怔,完全没听进金老的话,向急诊跑去,这事情必须让太子殿下知道,这可是大事!   正在这时,金老的老年机显示收到新短信,点开就看到:““飞来医馆系统恭喜您!第六项任务已完成,飞来医院屏障系统已开启。”   “飞来医馆第七项任务,救治126名病患,将开启飞来医馆无限超市系统,该系统将无限供应品类齐全的生活日用品。”   郑院长看完长舒一口气:“生活用品总算有着落了。”   金老关了手机,调侃道:“你去哪儿找126名病患?”   “……”郑院长还真答不上来,即使算上现在还没完全康复的危重病人和普通病人,顶多二三十个名额,还有一百人,难啊。   金老用力一拍郑院长胳膊:“车到山前必有路,怕什么?之前那么多关也都过来了。大不了……”   郑院长有些诧异:“大不了什么?”   金老无声地笑,寿眉微翘,笑得有点阴森森:“让急诊外科的文浩医生下山去国都城……”   郑院长没忍住:“你能不能别总逮着一只羊薅毛?之前逮着魏璋使劲使唤,现在又盯上我们文浩医生,别总让他当强盗抢病人行不行?”   就是这么凑巧,魏璋和文浩走进门诊大楼想看一眼进度条,还就是这么巧,听得一清二楚,一切都那么刚刚好。   刹那间,四人八目相对,气氛有些微妙。   魏璋热泪盈眶:“郑院长竟然知道魏某的辛苦,好感动……”   文浩没拦住魏璋,自己想溜也不行,很干脆:“郑院长,您是要我去国都城抢病人?”   魏璋感动的眼泪瞬间收回,提醒文浩:“强抢平民是违律的。”文医生这么斯文儒雅的人,怎么会有盗匪之气?   郑院长特别严肃附带着一身正气:“胡说什么?”   金老望着魏璋的黑眼圈,一个没忍住,哈哈大笑。   郑院长:“现在有了飞来医馆屏障系统,不用再担心安全问题,找个好时机与太子好好商议一下,撤除上山禁令,让国都城百姓可以到飞来医馆治病?”   金老郑重点头:“可以,这才是一劳永逸的好主意。”   魏璋向郑院长微笑点头:“郑院长,大郢国都城有二十万左右的人口,其中还有五千左右是蛮夷,昨晚我家的昆仑奴送孩子上山求医。”   “不知飞来医馆治不治蛮夷?”   “蛮夷?”郑院长楞了一下。   金老解释:“大郢统称外国人蛮夷,其实有细分,比如昆仑奴、新罗婢这些的,是贵族们用来炫耀的心头好,胡姬常见于声色场所,而波斯、新罗、苏特、高句丽人等等细分,通常是来经商的。”   “大郢还有蕃将,蕃臣,招揽人才这方面也做得不错。”   “不得不说,国都城其实是座国际化大都市,外国人非常多。”   郑院长不假思索地肯定:“医院开着就是为了治病救人,不区分蛮夷。但是,语言沟通还是个大问题。”   魏璋毫不在意:“郑院长,金老,请放心,魏某已经从东宫六率、皇后婢女和内侍、崔家军中挑出十二位聪慧又值得信任的人选,作为飞来医馆的译语人。”   “他们中有人会新罗语,波斯语,倭国语……今日一早就会开始学习医馆语。”   “我家有两名昆仑奴,他们会说大郢语,也会说自家话,跟了我五年,也可以信任。”   郑院长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扔给魏璋:“接着,多功能教室归你了。”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魏璋手背碰到钥匙连抛几下才接住,激动到破音:“谢郑院长!”   郑院长实在怕魏璋身体吃不消,提醒:“每天两小时教学比较合适。”   魏璋拿着钥匙乐得合不拢嘴,边走边回头:“我们大郢的学习不分昼夜。”   文浩无语,要不要溜得这么快?   ……   天光大亮,医院病区传出欢呼声,“飞来医馆屏障系统”启用,让大家的安全感有了极大的提升,同时对第七项任务完成进度非常关心,这无限超市系统实在太吸引人了。   另外,自穿越以来,有相当一部分人从“我出钱治病,医护必须服务好我”到“目前这样离开医院就会冻死饿死”,医患关系发生了根本的改变。   当然也有“理不直气很壮”“欺软怕硬没底线”“占便宜没够”的,但各病区巡逻的保安以及警务人才可不是吃素的,几次修理下来,个个服服贴贴,夹着尾巴做人。   不然只要郑院长一句“你们出院吧”,等待他们的就是饥寒交迫到活活饿死冻死。   人都会权衡利弊,这种情况下,只要会算计的,都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妇产科那对“重男轻女”刻薄产妇的母子俩,穿越以后把小时候欠的教训在成年后,连本带利地挨完了。   “受气包”产妇也在同病房产妇和家属的鼓励下,摆正了自己的心态,保证自己和女儿不被欺负。   婆婆每天对产妇低眉顺眼,丈夫再也摆不出“老子辛苦养活全家”的架子,不然只病房里的家属就够他们吃一壶的。   所以,现在医院外环境安全,内环境稳定,人心凝聚,为医院出力的想法比比皆是。   各科室主任和护士长都被围住,不论是康复的病人还是病人家属,争先恐后地要出一分心力,可眼下不能出医院,很多人才都施展不开。   主任和护士长盛情难却,又把各种人才重新登记,郑院长得了一份比以前厚两倍的人才/特长登记表。   郑院长默默地把口袋里的老表格扔进办公室抽屉里,叹了一口气,开始熟悉新表,今日份新烦恼,医院人才太多怎么办?   ……   按医院的日期算,刚好是周一,抢救大厅迎来了首次全院大查房。   抢救1床崔盛的床边,中医科安主任、神经内科主任带着科室的医护们,围了个水泄不通,评估保肾保肝和基础支持联合治疗方案的效果。   抢3床太子的床边,心外伤韦主任和夏主任,心内科傅主任带着医护们,重新检查了太子的各项身体指标,如果进展顺利的话,一星期后就可以手术。   抢救5床的张医师和抢救7床的周延,内分泌科主任和医护们,根据24小时的血压和血糖监测,确诊Ⅱ型糖尿病和高血压二级,开医嘱到药房取口服药。   抢10床的皇后,经过中医科的辅助治疗以后,在妇产科医护们的面前,不需要任何人的搀扶,自己下床、绕着抢救大床走了一圈,再回到床上,轻松自如,三十年的病痛已成昨日。   崔五娘走到门诊三楼的眼科诊室,里面有位大郢老翁正恭恭敬敬地向女医生罗娟行拜首礼,口中喃喃不止:“谢女医仙治眼之恩。”   崔五娘坐到远处的候诊椅上,忽然想起,这老翁是秦国公收罗送上飞来医馆的瞽者。   来的当日就做了手术,当时他双眼蒙着纱布,坐在门诊一楼药房前的候诊椅上,紧张地把手指皮都抠破了。   老翁谢礼完毕,恭敬地退出眼科诊室,没有任何磕碰,眼神清明充满喜悦,伛偻多日的身板突然挺直,仪态端正地走远了,与那晚判若两人。   崔五娘有一瞬的惊讶,总觉得老翁远去的背影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正在这是,眼科罗医生笑着说:“现在已经看得这么远了?”   崔五娘这时才意识到,视线已经跟随老翁到了走廊尽头的拐角,以前五步以外就一片模糊,有多久没看得这样清楚了?   “进来,我们重测视力,”罗医生打开视力表的灯箱,“这边的字从上到下逐渐变小,你告诉我山字开口方向就可以,先测左眼。”   崔五娘拿着勺状物遮住右眼,随着罗医生的指示,不断回答上下左右,一直数到倒数第二排,完全正确。   “现在测右眼,把左眼遮起来。”罗医生笑得温柔。   崔五娘又照着要求测了右眼,结果还是一样,可以完全看清倒数第二排,既高兴又有些微妙的不满,为何不能全看清呢?   想到这里又有些自嘲,想不到自己也有不知足的时候。   罗医生在简易病历写下复查结果:“裸眼视力左眼5.2 右眼5.2,视力已完全恢复。”然后交给崔五娘,内心愉悦。   挺好,大郢的两位病人都恢复得不错,没有给眼科丢脸。   崔五娘向罗医生恭敬地行礼,打心里感激,又觉得行礼不足以表达,想了想,问:“请问,罗医生,你喜欢吃什么?”   罗医生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崔五娘的眼神清明又蓄满笑意,回忆着抢救大厅医仙们的日常调侃:“罗医生,我请你吃饭?”   罗医生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但又想起郑院长说的,要适当接受病人的感激;第二反应是崔五娘的学习能力怎么这么强?   崔五娘有些失望。   罗医生立刻改口:“好呀。”   崔五娘的脸色立刻阴转晴:“不知道罗医仙平日喜欢吃什么?”   “烤肉,哦不,就是那个……”罗医生在心里咆哮,这回答超纲了呀,金老准备的教材里可没有美食的部分。   崔五娘反复琢磨后,问:“喜欢吃肉?”   罗医生连连点头:“是。”其实最近的三餐已经好到令人不敢想象的程度,但仍挡不住吃货对未知美食的向往,会不会很好吃呢?   崔五娘点头示意,翩然而去,直奔医院门外。   罗医生在“这样不太好吧?”和“好想知道崔五娘会做什么肉?”的两个念头间反复横跳,最后还是坐在眼科诊室里,盛情难却嘛。   半个时辰后,崔五娘端着一个全部蒙住的木板,走进飞来医馆的大门,所到之处都弥漫着一种特殊的草本香气和肉香,就这样一路端到了门诊三楼。   引得前台和导诊服务忍不住探头望,羡慕的泪水从嘴角流下来。   片刻以后,罗医生傻傻的望着崔五娘搁在诊台上的“神秘物体”,啊这……   崔五娘逐层掀开,香味层层分明,逐渐递增,介绍道:   “崔家人半生都在荒漠与草原上,最常吃的就是兽肉,因为吃得多,总能攒出一些做法,这道是崔家烤鹿腿,罗医生尝尝?”   罗医生最喜欢吃的就是烤肉,却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能吃到烤鹿腿,妥妥的大惊喜,同时努力抑制不断分泌的唾液。   崔五娘带着歉意解释:“原来可以直接在山上猎鹿的,新鲜的鹿肉才最吃。但因为现在崔家军的武器都没了,连把小刀都没有,就无法猎鹿,就算猎到也无法分割。”   “所以,这是用崔家军的军粮鹿腿,撒了茱萸胡椒等香料,慢烤而成,是崔家自己的菜色,尝尝?”   罗医生望着偌大的鹿腿,想了想:“多谢崔五娘,我想带回科室与同事分享。”毕竟一个人扛着这么大条腿啃,实在有些奇怪。   崔五娘对罗医生的印象更好了,心里能装着别人,女仁医就是如此,随即回答:“罗医仙慢用,若是大家觉得对胃口,还可以做其他崔家菜。”   “多谢。”罗医生难免有些感动。   崔五娘脚步轻快地离去。   罗医生站在三楼的围栏边,望着崔五娘离开门诊大楼,然后灵机一动,拢着双手问:“谁能提供一把割鹿刀?”   “噗……”从一楼到三楼,各科人员都听乐了。   同样位于三楼的骨科门诊里,传出骨科医生的回答:“各种器械一应具全,别说割鹿,大象也能大卸八块!”   罗医生继续喊话:“现烤大鹿腿,先到先得。”   今天出门诊的科室并不多,大家都走向眼科诊室,骨科医生拿着各种手术刀去了,   “哇,这就是烤鹿腿啊?香味有些奇怪。”   “闻起来挺香的,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   “罗医生先偿,骨科医生第二,其他人随意。”   一块又一块鹿肉从鹿腿骨切下,被医护们机智又卫生地分吃了,一口肉下去,个个都露出惊艳的神色:   “好香!”   “好吃!”   “味道真的可以!”   罗医生乐呵呵地继续:“崔五娘说了,如果大家喜欢,她还可以做其他吃食表示感谢。”   眼科诊室传出一阵掌声和欢呼声。 第63章 明睛计划   崔五娘回到抢救大厅里, 大查房已经结束。   崔盛坐得极为舒服,正在看新版的医馆语教材,见阿娘回来, 立刻有了笑容:“阿娘, 这里的书翻看起来特别轻巧方便。”   崔五娘点头, 把眼科复查结果递给崔盛:“考考你。”   崔盛把结果翻来覆去,忽然眼睛一亮:“阿娘,你的眼睛全好了?”   崔五娘笑着点头。   崔盛开心极了:“甚好!”   激动时的音量难免会高,崔盛猛地想起皇后和太子都在, 立刻拿教材遮脸,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兴高采烈时并未发癫痫。   皇后、太子和两位医师都听到了,内心的期盼又提升一点。   皇后现在绑着护腰,按照中医科安主任教的做床上恢复操。   太子吸着氧, 同样拿着医馆语教材消磨时间。   两位医师在皇后与太子的双重威压之下,总算成了听话的病人, 按时服药,定时测血糖和血压,以求达到最佳的稳定状态。   医生护士们各司其职,齐心协力让各种药物发挥最大效力。   崔五娘含笑陪在崔盛的床旁, 说不出的好心情,忽然眼角余光憋到大厅门边有窥探的身影,武将之女的警觉心骤起, 拿起一根输液竿直指门外:“谁?快出来!”   一位老者的嗓音在大厅外响起:“奴季昶见过皇后殿下,见过太子殿下。”   皇后惊讶极了:“是季翁么?”   “皇后殿下,正是奴。”   太子想下床, 但碍于插着氧气管、还在输液,只能在床边稍稍活动, 不由提高嗓音:“季太师请。”   崔五娘这时才想起来,第三次遇到双眼复明的老翁,其实是因为眼疾辞官的前太子太师季昶,当时太子甚至请了尚药局奉御白涿和前奉御周延替他诊治,但收效甚微。   这位老翁性情刚烈耿直,五十岁那年被润和帝封为少师,教授皇子与公主功课。   也是他坚持对当年病弱的九皇子同等要求,还建议九皇子深入村庄农田,知道与百姓息息相关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包括税赋徭役。   而其他皇子与公主听到季少师的要求都置若罔闻,只有九皇子因为远离永乐宫,住在山下村庄旁,平日与村庄孩童一起读书认字,对寻常平民生活非常了解。   那座陪伴九皇子成长的村庄就是季田村,住着都是挑选过的季家人,还住着三位深藏不露、深爱田园山色的方家,每日在私塾轮番讲学。   所以,九皇子知道真实的农耕播种与收获,也知道百姓每日睁眼都要为生活奔忙,也是他能在永宁宫一鸣惊人的主要原因。   九皇子被封为太子,季昶就成为太子太师后两年,先是视物仿佛有飞蚊,之后视野越来越模糊,直至只有光感。   季昶不顾太子的挽留,坚决请辞,回到季田村养老;新年时分,应秦国公邀请赴宴,听到周围的人都在议论飞来峰顶的琼楼玉宇,既惊奇又觉得荒唐。   但当他知道秦国公搜罗病患打算送上飞来峰时,坚决要求加上自己,哪怕乔装改扮成乞丐也在所不惜。   其实,季昶当初想的是,就算治不好,也不能更糟了。   而事实如他期盼的那样,双眼复明了,虽然不能与年轻时相比,但真实地看清了。   于是,季老翁离开眼科诊室后,用了点时间把自己清理干净,才摸到抢救大厅来,听到皇后与太子殷切地招呼声,激动得老泪纵横。   张嘴第一句却是:“皇后殿下,太子殿下,国都城老翁老妪们大多有眼疾,更有甚者五十多岁就已经失明。”   “他们每日摸索度日,困在家中不敢出门,冒然出门不是被撞,就是受伤;可是在家中,不是被子女嫌弃,就是自我厌弃。”   “皇后殿下,太子殿下,能否许奴一个心愿?”   太子不假思索回答:“季太师但说无妨。”   季昶也不客气,直接走到太子与皇后的两床尾中间,认认真真地行拜首礼,然后高声说道:“老吾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能否容奴下山回国都城,把他们都带上山?”   皇后与太子互看一眼,这……   太子行事向来高效,转而看向白班的周洁护士长;“本王有事与两位大医仙商议,不知他们现在何处?”   周洁立刻摁下对讲机,刚要说话。   郑院长和金老走进抢救大厅,问:“不知太子殿下何事相商?”   太子把季太师所说的情况照实说了一遍,然后问得真切:“这么多瞽者飞来医馆能否救治?飞来医馆治疗瞽症的诊费几何?”   郑院长正愁126名病人去哪儿找呢,求之不得,忙问:“殿下,有多少人?”   太子看向太师:“国都城大约有多少瞽者?愿意来医馆的又有多少?”老人家本来就会越来越固执,不听劝也是常有的事,比如润和帝。   季太师沉默,随即谨慎回答:“回殿下话,少则二百有余,多则三百。若要提诊金,怕有七八成瞽者付不起。”   太子的目光极亮:“诊金从本王私库出。”   郑院长在金老的同声传译声中,提出疑问:“殿下,瞽者出行难,出城爬飞来峰更难……他们该如何上山?”   太子已经听旅贲军队正飞奔来报,东宫六率与崔家军的武器尽失,他们再留守于此,也有些多余:“就由东宫六率负责接送上山,崔家军负责在半山腰接应。”   郑院长闲来无事见过“山间梯索”,虽然简陋但有效,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况且按照以前眼科门诊的日诊量,两三百的眼科病人,最多二十人需要住院治疗,其他病人可以随看随走。   事实上,总有问题被解决时,冒出新问题,比如这些眼科病人住哪儿?   虽然住院的眼科病人已有九成康复,但他们及家属没地方去,仍然在病区里。   所以,最大的问题是他们没地方住。   郑院长开口;“皇后殿下,太子殿下,崔五娘和两位医师。上下山不易,飞来医馆没有足够的地方让他们居住。”唉,要是医院和有些医院一样有职工公寓楼该多好。   “另外,连续吃住在医院的医护们,已看文加君羊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康复的病人及家属也需要移居到院外,这样医护们才能更好地休息,医院也能收治更多病患。”   太子一怔,随即命人取来笔墨纸砚,在病床边研墨润笔抻纸,略加思索后一挥而就,并递给金老。   金老看完后大受震撼,太子殿下竟然向润和帝申请把整座飞来峰都定为飞来医馆地界,可在此范围内建造悲田坊(特指收容病人的地方),由工部负责勘探并施工。   更令金老惊讶的是,太子劝润和帝允批的理由是,大小般若寺打着除病消灾的名义,疯狂收敛百姓香油钱,却无治病之实。   想要消除百姓对大小般若寺的盲从,只有“眼见为实”一条路,让更多饱受病痛折磨的百姓上山求医,不再让钱财受到无谓的折损,以至于缴不了税赋。   等信晾干,太子将书信装入信封,再命人即刻下山送往国都城尚书省和工部,接下来就是等回复。   干等回信自然不是太子和郑院长的会做的事,让瞽者分批上山就可以暂时解决这些问题。   太子一声令下,半数东宫六率乘坐“大鸟笼”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整理本文下到半山腰,惊人的事情又这样发生了,他们消失的兵器又回到各自身上。   但这次不是惊恐,而是“原来如此”,因为飞来医馆受神力护佑,所以,凡是上到半山腰的人兵器都会悉数掉落。   东宫六率们说服了自己,翻身上马,径直向山下奔去。   与此同时,郑院长也用对讲机通知眼科:“即将有二三百大郢的眼疾病人上山,按每批五十人次算,准备好容身之处。”   “收到,”眼科主任花林景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闲了这么久终于开始来活了,也不知道大郢病人眼疾的种类与分布,会与现代有多少差别,“但这分明是一次大治疗行动。”   于是,打小是电视儿童、在无数动漫的陪伴下成长的花林景主任,虽然是位魁梧的东北大汉,但非常中二地问了院长一句:“郑院长,请问这次的行动代号是什么?”   郑院长被怔住,随即笑着无奈摇头:“双眼失明再复明,代号,明睛计划。”   “是,院长。”花主任挂掉后,在医生办公室里拍手示意安静。   “大家听好,因为罗绢罗医生认真对待每一位病患,并成功治愈两名病患。现在大郢国都城将送眼疾病人上山,代号,明睛计划。”   “我们眼科以前只能看着急诊、皮肤科、口腔科等前沿科室忙碌,现在眼科立大功的机会到了!”   “到时,希望大家认真细致、治好每一位病患。”   “是,花主任!”眼科医护们低迷的气场迅速高涨。   目前衣食无忧,医患关系良好,医生护士们可以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在治病救人上,这才是大家最希望拥有的工作环境。   “特殊病例做好完整病程记录,留着有用,散会准备。”花主任中气实足,这声音听起来和温柔不沾边,偏偏是双手最稳的眼科医生。   ……   事实上,“梯索”看似简陋不成规制,但非常实用。   以前,旅贲军从医馆到半山腰,至少需要六个时辰,就算走采药人陶五的路线,也需要三个时辰以上;有了“梯索”以后,从医馆到半山腰只需三刻钟。   时间大大缩短是其一,最关键的是,上下都很轻松,一点都不累,旅贲军士们狂喜。   因此,以速度见长的旅贲军更快。   亥时三刻,旅贲军队副拿着陛下的亲笔批复送到太子殿下跟前。   太子殿下拧开床头灯,只看信封就觉得不妙,拆开看信,润和帝的斥责仿佛近在耳畔,归纳为两点,飞来峰是风水宝地,岂能被飞来医馆独占?飞来医馆建悲田坊竟敢让工部施工?   太子看完回信,一言不发收好,只能庆幸离国都城有点远,尤其是自己心疾严重,不然以润和帝现在的脾气,很可能让内侍官明镜上山代揍。   只是,明日一早该如何给郑院长和金老回复?   皇后了解太子,从容下床,走到太子床前,难得见他愁眉不展,不用问就知道,润和帝不同意,不仅不同意还在回信中斥责了太子。   太子望着皇后,勉强挤出笑容。   皇后轻轻地按了一下太子肩膀,鼓励道:“等阿娘完全好了就下山去。”其实自己也不明白,年轻时亲征六次、力保大郢安宁的润和帝,老了以后会是这番模样。   大约“英雄迟暮”,必然由盛转衰。   太子轻轻摇头:“阿娘,陛下听不进去。”   皇后轻声细语:“你记住,陛下这一生从来都阻碍重重,所有功绩都是熬了不知道多少苦楚甚至豁出性命挣来的。”   太子微微一怔:“儿明白。”   皇后点点头,回到病床上躺下。   ……   破晓的钟鼓声照常响起。   眼科医护们难得起了个大早,迅速洗漱更衣,然后去了食堂。   睡眼朦胧的食堂大厨们还在做案头准备,望着眼科医护们,一脸懵:“你们昨晚没吃饱?”   怎么来得这么早?   正在这时,供应科保主任带着助手小姜和小陈也来了,手里提着黑塑料袋,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向眼科医护们打招呼:“不愧是精准的花主任,真准时。”   花主任问食堂主管:“樊主管,什么时候能吃上早饭?”   食堂大厨们现在只有一个目标,保证医护们随时有吃的,吃得好,吃得饱。   食堂樊主管看了一下食堂的挂钟:“十五分钟,葱花牛肉末烙饼,配豆浆、牛奶和杂粮米糊,怎么样?”   花主任比了个大拇指。   食堂大厨们立刻行动起来,把泡好的黄豆搁进豆浆机,把泡好的杂粮放进料理机,拿出中筋面粉开始和面,新鲜牛肉剁馅调味……后厨热闹非凡。   保主任从小姜手中拿了大塑料袋,搁在餐桌上发出塑料片摩擦碰撞的声音:“花主任,你们要的门诊手牌,我们连夜赶出来了,五十片,边缘都打磨过,系好牛皮筋。”   花主任打开塑料袋,眼前一亮:“哦嘿,保主任你可是真全才啊,一晚上做得这么精致?”   眼科医护们一听,立刻围过来,五十个圆形厚塑料片,五颜六色的,每片上面都有飞来医馆的字样和编号,还都钻眼穿上了牛皮筋,手工活做得真好看。   保主任嘿嘿一笑:“花主任满意就行。”   “保主任厉害!”花主任带着眼科医护们大力鼓掌。   保主任笑成一朵向日葵,还不忘拉来助手小姜和小陈:“年轻人才厉害,这些都是他们想的。”   小姜乐呵呵地苍蝇搓手:“花主任,我外婆的青光眼就是您治好的,能帮上忙我可太开心了。”   小陈乐得合不拢嘴:“罗医生,您到我们学校做个健康大讲座,讲得特别好。”   每个人都很开心,这就什么?这就是医生和病人家属的双向奔赴呀!   樊主任说到做到,一刻钟快手早饭完工,招呼道:“花主任,保主任,吃早饭啦!”   丰盛又有营养的早饭,谁不爱吃?   吃完那是必定要对大厨说谢谢的,餐盘也是要自己收好的。   很快,食堂的座位上又空无一人。   樊主任既欣喜又纳闷:“哎,其实吧,以前大家伙儿都没这么客气,现在食堂的气氛是越来越好了。”   一位病人家属志愿者接话:“樊主任,以前什么样儿?”   樊主任嘿嘿一笑:“提以前做什么?”现在这样多好。   早晨八点,门诊大楼各诊室都配了医护人员,眼科六个诊室全开。   花主任提着塑料袋放在门诊一楼前台,告诉前台和导诊服务塑料手环的用法,因为医院电脑不联网,叫诊服务也是普通话。   而上山的大郢百姓既不认识字也听不懂话,全靠前台、导诊服务和医护人员的沟通,之前总共两个病人,一对一也很有限。   但是这批有五十个病人,必须严格加以区分,不能在检验、药房和医疗诊断过程中出任何差别,所以眼科会议上大家认为戴塑料手环是行之有效的方法。   给病人佩戴塑料手环,靠手环上的编号作为唯一性标记,医患双方都方便辨认。   另外,还为了全盲病人可以安全移动,花主任还征集到了三十名熟悉诊疗流程的病人家属志愿者,全程陪同。   医疗过程,安全有效的预防措施是最重要的开始。   一切准备就绪,但是到九点,门诊都没接到病人上山的通知。   直到十点,前台的对讲机响起:“五十名眼科病人,男性四十二人,女性八人,其中幼童六人,少年八人,其余都在三十五岁以上。他们将在十分钟后抵达门诊,请做好准备。”   花主任高喊一声:“明睛计划,开始!”   “好!”眼科医护们齐声回答。   十分钟后,旅贲军队副开路,军士在两旁,第一批眼疾病人在他们的带领下,小心翼翼地走进门诊大厅,完全陌生的气味,陌生的响动,都令他们紧张不安。   门诊护士长金燕带了耳麦,按魏璋准备的开场白,用大郢语介绍:“这里是位于飞来峰顶的飞来医馆,现在开始给你们治疗眼疾,会有人专程带领,不要害怕,不用惊慌。”   “你们认真回答医师的问题,现在会有人带你们上三楼。”   “每次六人,剩下的可以坐在等候区。志愿者们听清叫号,按流程带领。”   旅贲军们的地位不低,也是第一次不计较富贵或平民,并护送他们上山,语气算不恶劣,但也称不上好听。   所以,护士长金燕清晰柔和的嗓音,天然地带着亲和力,不少病人放松下来。   而为了防止可能发生的意外,魏璋和王一一小朋友也赶到门诊。   紧张地眼科门诊日开始,第一批六名病人都是女性,有头发花白的,也有因为意外伤了眼睛的年轻女子,其中有一名年轻女子的脸庞轮廓分明,右眼用布缠住,不像大郢人。   魏璋一眼就看到这名女子,走到旅贲军队副身旁,问:“怎么把胡姬也带上来了?”   队副立刻解释:“魏七郎君,我们当时由里正带领,在平康坊附近寻找眼疾老人,不知道怎么的,平康坊听到消息就把她送出来了。”   “听说是那里最会跳胡旋舞的胡姬,能在火中起舞,不知道怎么的伤了眼睛……”   接下来的话都不用挑明,魏璋也知道,坊主见她眼睛伤得太重,再也跳不了舞,不仅赚不到钱还浪费口粮吃食,就把她扔出来了。   更重要的是,魏璋看出来胡姬的右眼肯定伤得很重,不由叹气,每年都有粟特年轻貌美的少女被父母卖给商人,学习乐器舞蹈供胡商挑选集结,朝大郢的方向出发。   她们没资格骑马坐车,全靠双腿走路;每到一个关隘都会经过一轮挑选,可能就地卖为领主的小妾或者女奴,也可能水土不服生病而死,姿色和舞姿越美的就要赶更远的路……   也许出发时一二百人,最后能到大郢的只有数十人,最后成为大郢的平康坊或者其他地方的一名胡姬。   魏璋无奈叹气,幸亏是飞来医馆,若在国都城,大概连走街串巷的闾阎医工都不会看她一眼,毕竟被赶出来的胡姬身无分文,根本赚不到铜钱。   而在她们故乡,能被胡商选中挑走,已是极大的幸运。   到大郢来是真的幸运吗?也许吧。   至少,这位胡姬的右眼伤了,还能得到进入飞来医馆治疗的机会。   于是,门诊三楼眼科二诊室的罗绢医生,见到了最美丽的眼科女病人,轻声细语地问她哪里不舒服。   胡姬戴着6号手环,自己解开缠在额头的布条,左眼既慌乱又不安,仿佛坐着的椅子随时会咬自己。   罗绢愕然地注视着,布条下面是一只深棕色的右眼,本该是圆形的瞳孔变成了树叶形,像一只阴森的兽眼,啊这…… 第64章 兽眼   胡姬说出让罗绢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话:“求医仙挖掉这只眼睛!”   罗绢自认大郢语学得很刻苦, 冷不丁听到还是怔了一下:“我刚才没听清楚,麻烦你再说一遍。”   胡姬神情凝重且严肃,提高音量:“求医仙挖掉这只眼睛!”说完, 又郑重其事地行了拜首礼。   “不是, ”罗绢解释, “这只是瞳孔变形,经过仔细的检查,找到病因,还是有机率可以恢复的, 你……”   不料,胡姬重重地磕头,诊疗室铺满了坚硬的地砖,只几下额头就青紫, 口中念念有词:“医仙,您若不同意, 奴就磕死在这里。”   罗绢比遇到医闹还震惊,下意识伸手要将胡姬拽起来,不料刚碰到她的月袖,她边后退边磕头, 身体特别灵活。   “你停下!再磕成傻了!”   胡姬完全不听。   罗绢急中生智,从诊台的柜子里取出冬天用的椅垫,整个垫在胡姬磕头的地方。   胡姫一下子磕在软垫上, 怔怔地望着 罗绢。   罗绢趁胡姬楞神的机会,一胳膊从她的双臂穿过并扣在后背,无论如何, 先扣住她再说。   胡姬反应过来,拼命挣扎:“我不是野兽, 只要挖了这只眼睛,我不会变成野兽!放开我!”   罗绢的大郢语词汇里没有“野兽”,只能架着胡姬出了诊室,向一楼喊:“魏七郎君,快来帮忙!我和她解释不通!”   这一声喊,不止魏璋听到,巡逻的保安也听到了,立刻从门诊一楼二楼和三楼的各个方向跑来。   罗绢敢保证,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魏璋比保安更快到达三楼,制住胡姬。   当魏璋看清胡姬的右眼和额头的青紫时,目瞪口呆,怎么有人的眼睛会长成这样?   罗绢默数到三十才恢复平时的语气:“魏七郎君,麻烦你转告她,她的右眼是一种称为瞳孔变形的病,虽然治起来有些麻烦,还有相当一部分的视力可能恢复不到正常,但可以治疗。”   魏璋仔细琢磨一下,才异常严厉地转告胡姬。   胡姬根本听不进去,但被魏璋制住又无法逃脱,情急之下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   魏璋猝不及防被咬,立刻撒手。   胡姬趁此机会拔腿就跑,跑到自动扶梯口,犹豫一下还是踩上去,站稳以后更快地向下奔跑。   刚好魏璋家的昆仑奴北风抱着饼儿,按儿科医生丁娇的嘱咐到一楼药房拿幼儿钙剂,刚好走到药房等候区。   魏璋忍痛扒住三楼栏杆命令:“北风,抓住那名在跑的胡姬!”   北风对魏璋唯命是从,把饼儿放在身旁的椅子上,黑箭似的用极快的速度拦截住刚跑到一楼的胡姬,逮个正着。   在一楼候诊的眼疾病人们感觉到异样的声音,全都向声音来源张望。   从三楼到一楼的医护人员,谁都没见过这种情形,个个面面相觑。   罗绢总觉得胡姬这样反常地恐惧,必定事出有因,秉持着医学的严谨求实,仍然希望能搞清楚,看向魏璋:“魏七郎君,让你家昆仑奴下手轻一点,别把她弄伤了。”   魏璋哭笑不得,撸起衣袖,露出前臂深深的牙印,还渗着鲜血:“罗医仙,我被咬这么惨,你怎么不担心她咬死我呢?”   罗绢摇头:“要不是我拦着,她真的能磕死在眼科诊室里,你瞧瞧她的额头。”相对于这个渗人的咬痕,她更担心胡姫会不会脑震荡?   魏璋心累得很:“走,走,走,下去瞧瞧。”   胡姬被摁在一楼大厅的地面上,深知昆仑奴体壮如牛、力大无穷,而这个北风跑起来,自己根本跑不掉,既惊恐又绝望的时候,眼泪喷涌而出。   正在这时,手里拿着彩虹棒棒糖的王一一小朋友,听到声音赶来,望着哭得厉害的胡姬,用大郢语安慰:“你哪里疼得厉害吗?别怕,这里都可以治好。”   胡姬哭得更厉害。   罗绢赶紧劝:“你右眼已经瞳孔变形,不能再哭了,别哭了,可以治。”说完,拿出仅有的手帕纸替她擦掉了眼泪,最后一张纸了,唉……   胡姬诧异地望着罗绢。   魏璋示意北风把胡姬扶起来,这种脸贴地的样子,实在太难看了。   北风的心很粗,刚才狠追的时候没注意,等看清胡姬的右眼,吓得瞬间撒手:“野兽之眼?”   胡姬连连摆手,努力解释:“我不会变成野兽的,真的,我已经在求女医仙挖掉这只眼睛了。”   魏璋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北风,什么野兽之眼?”   北风磕磕巴巴解释了一番。   大概就是胡姬的故乡有个传说,一个牧民部落遇到兽群袭击,牛羊马匹都被吃掉,据幸存者说,那个兽群有个人形头领,有一只野兽之眼。   后来就有人说,如果谁长有野兽之眼,最后就会变成那样的半人半野兽,带领兽群血洗自己的部落。   罗绢欲哭无泪,这大郢语听力考试太超纲了,蒙都蒙不出来。   魏璋不紧不慢地向罗绢解释了一番:“大多是捕风捉影,以讹传讹,哪能当真?”   北风粗心但又认真:“她信,还担心自己的部落被血洗。”   魏璋有些诧异:“她的眼睛变了,和她部落有什么干系?”   北风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谁家人长出野兽之眼,一经发现,就会杀掉这个人的父母兄弟姐妹,然后把人像野兽一样囚禁起来,日日折磨到死为止。”   “这样就可以撕碎灵魂,让人再也无法回到故乡作乱。”   胡姬蜷缩起来,努力把身体缩得看起来很小,连头都不敢抬。   罗绢听完魏璋的转述,简直不敢相信:“人吃五谷杂粮,怎么可能一辈子都不生病。她只是眼睛病了,生病是原罪是过错吗?”   魏璋把罗绢的话,一字不差地转告胡姬,在她惊讶错愕的时候,顺便加了一句:“飞来医馆的医仙,说你是生病就是生病。”   王一一小朋友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红色包装纸的牛仔糖,剥了包装纸以后,小心地塞到胡姬嘴里,然后摆出与包装纸上的卡通人像一样的姿势,大喊:“可好吃啦!”   大脑在惊恐紧张中最容易觉得缺氧,而糖分具有松驰紧张神经的效果,胡姬感受到口中异常舒服的甜味和奶香味,浓郁的奶香味让她格外想家。   罗绢把胡姬扶起来:“走,我们去做检查,然后确定你的视力受损程度,找出瞳孔变形的原因,把眼疾治好,去他的野兽之眼,成天胡说八道。”   这下整个门诊三层楼里探出的脑袋,总算知道了事情原委,不约而同地想,封建迷信鬼神之说,真是害人不浅。   胡姬泪光盈盈地望着罗绢,又想到她刚才说不能流泪,而她真的不怕自己,现在分明是逃跑的最佳时机,可是自己却不想跑了。   因为这样的自己,如果不遮住右眼,走在国都城的大街上,只会被人当成怪物,不是惊恐地逃开,就是愤怒地向自己动手。   至少,飞来医馆里的医仙们,看到这只右眼,既没害怕逃跑,也没把自己关起来,这已经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等罗绢扶着胡姬到了三楼,北风才想起还坐在椅子上的饼儿,赶紧跑过去抱在怀里,拿着处方纸领到了幼儿钙剂。   虽然北风不怎么听得懂儿科医生丁娇的解释,但始终记着一点,飞来医馆的医仙们都很好,他们的话一定要听。   魏璋的胳膊隐隐作痛,但还是耐着性子跟到了三楼,看到罗绢正在给胡姬的右眼做检查,不管她怎么操作,换哪种工具,胡姬都一动不动,非常配合。   与刚才张嘴咬人的野兽模样,判若两人。   魏璋不知道怎么的,想到了强哥偶尔哼的歌,“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这样一想,魏璋更难受了,得,还是回急诊找文浩医生。   于是,抢救大厅的文浩医生,看着魏璋气宇轩昂地去门诊支援,没多久就垂头丧气地走回来,伸胳膊给自己看,惊讶地脱口而出:“你早饭没吃饱……把自己啃成这样?”   魏璋气到跺脚:“我看起来傻吗?这是我会做的事情吗?”   文浩把翻脸的魏璋推进清创一室:“忍着点啊,会有点疼……”   “哼,还能比被咬疼?”魏璋一脸不屑,等到消毒液与伤口接触的瞬间,“嗷哇嗷……”   惨叫声传遍抢救大厅,要不是抢救床上的病人们对飞来医馆足够信任,肯定去清创室救魏璋了。   十分钟后,魏璋胳膊上清创完毕,还绑了一圈绷带,委屈巴巴地走出清创室。   好巧不巧的是,崔五娘走进抢救大厅,迎面就看到包扎完毕的魏璋,问:“你怎么会受伤?”   “被门诊有眼疾的胡姬咬了,罗医仙对我说不要太计较。”魏璋委屈,但是魏璋不说。   崔五娘简直不敢相信,昆仑奴也好,胡姬也好,都是出了名的性格温顺,哪个胡姬敢咬魏璋,真是好大胆子!   北风抱着饼儿,把事情经过向崔五娘讲述一遍,比划着说:“她害怕自己变成兽人,求女医仙把右眼挖了,把头都磕青了。”   崔五娘叹气,这个传说不仅是真的,随父兄出征时,还曾亲眼见过牧民们如何折磨笼中兽人,手段非常残忍,兽人的惨叫声她现在都还记得。   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也许做得比胡姬还要激烈。   ……   罗绢用裂隙镜检查完胡姬的眼睛,初步确定她是睫状肌受损引起的瞳孔变形,写好血常规和血生化的检验单,交给她时让她去门诊一楼的抽血大厅做其他检查。   胡姬刚要拿布条缠眼睛,被罗绢拦住。   罗绢带着浅浅的笑意:“老是遮着对眼睛不好,你就这样去。”   胡姬犹豫一下,还是照着罗绢说的做了,从三楼走到一楼,又在志愿者的引导下走进采血大厅,面对检验士和她手中的针,毫无惧意。   这样的小针,与自己练舞学乐器时挨的鞭子和手板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   爱美之心人皆有知,检验士也是喜欢看美人的,望着胡姬的右眼,关心地问:“眼睛疼吗?”   胡姬一怔,然后连连摆手:“不疼,不疼……一点点疼。”   “不要哭,对眼睛恢复不好。”检验士又关心了一下。   胡姬强忍着泪,回到三楼的眼科诊室,为什么这里的医仙们都这样温和可亲?   罗绢要等胡姬的血相报告,确认她没有其他隐藏问题,就可以做睫状肌修补手术,在等结果的时候,顺便把胡姬领到了提前安排好的临时女病房里。   “你先在这里休息,换上这些衣服,记得带好手环不要弄丢。”   胡姬向罗绢行完礼,无措地站着,望着干净整洁的简易病床,即使换上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仍然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场吉凶未卜却不愿醒来的梦。   ……   罗绢回到第三诊室,通知一楼再送一个病人上来,等病人在志愿者的带领下,走进诊室时,又怔了一下,啊这……   第二位病人是位年龄很大的老媪,头发都白了,脸上布满皱纹,很瘦,像被风干了似的。   “这位老媪,你哪里不舒服?能看清多少?”   老媪一动不动,连眉头的皱纹都没动一下,仿佛与四周有一道厚实却透明的墙,阻隔了一切。   罗绢伸手到老媪眼前,她没有反应,越来越靠近,依然没反应,指尖都快触到她的角膜,仍然一动不动。   正在这时,隔壁二诊室传出金属罐掉落在地的声音,非常清脆而响亮。   老媪没有动。   罗绢无奈,走出诊室,向着隔壁区大喊一声:“眼科请耳鼻喉科会诊!”   “来啦!”耳鼻喉科熊俊医生应声而出,虽然姓熊,却人如其名,是位非常英俊的男医生,与妇产科唐彬彬医生一起,成为医院的熊唐院草组合。   作为耳鼻喉科第一位出战的医生,熊俊迈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内心激动极了,边走边问:“罗医生,什么难度,什么问题?是男是女?”   “女性。”罗医生还在想怎么做检查的问题,答得十分敷衍。   熊医生突然停住,神色有些古怪:“罗医生,大郢有没有男女大防,我……”   罗医生无奈摇头,这熊俊是真正的只可远观、不能了解,内里是个逗比搞笑男,常常被医护们嫌弃他白瞎了这副好皮囊。   等熊医生走进诊室见到病人的状态时,只觉得眼前一黑,老媪双眼盲得毫无光感,耳聋也很彻底,她怎么样度过一整天?   得,现在的状态是,问诊问不出,比划看不见,这怎么办?   正在这时,眼科的花主任刚好进三诊室,看着罗绢和熊俊两人束手无策的样子,问:“怎么回事?”   “聋!”   “哑!”两人同时回答,虽然内容不同。   这……花主任也怔住三秒,这该怎么沟通,然后又率先破冰:“就这样检查。”   有主任在,罗绢放心地开始检查“瞳孔对光反射”,小手电扫了一两下,发现老媪的瞳孔对光反射不仅存在还很灵敏,这说明眼球的各部分结构都完整,包括对应侧的大脑神经反射回路完整。   但是,当手指尖即将戳到眼睛时,眼睫都一动不动,又该怎么样解释?   花主任建议:“直接上裂隙镜检查。”   罗绢检查完毕以后,更加无奈:“花主任,裂隙镜检查结果正常。”   花主任看向熊俊医生:“要不,熊医生你也检查一下?”   熊俊戴上额镜,调查立灯的角度,检查老媪的耳朵,哪知一看里面全是耵聍,就颇有耐心地先取干净,露出整洁的内外耳道,看到了结构完整的鼓膜……   既没有外伤,也没有耳道异物,怎么就听不见了呢?   这个结果让熊俊有些挠头,难道是耳神经损伤?   花主任看到这样的检查结果也有些无奈,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不然先让她到女病房去休息,找个志愿者小心观察,看看她是否有其他异常。   罗绢医生又把女媪送进女病房,由志愿者全程照顾,而且照顾得很细致,这才放心地离开。   花主任拿着对讲机:“急诊,能不能找到送白发老媪上山的旅贲军士,有些事情要打听。”   对讲机中传出郑院长的声音,“这就要问旅贲军队正和队副了,人是他们跟着找的。”   很快,旅贲军队正和队副到了门诊三楼眼科,面对花主任、罗绢和熊俊三位医仙,不禁有些忐忑。   花主任和颜悦色地微笑点头:“能不能说一说发现这位白发老媪是什么情形?”   队正想了想:“当时我们在坊正的带领下,找寻住在坊内的瞽者,拐过小街时,看到这位老媪坐在路旁,不管是调皮孩童向她扔树叶,还是来往车马,她都不知道闪避。”   “因此,我们就问坊正,这位老媪是不是有眼疾?坊正说是的,不知道她从哪里来,这样已经有半个月多了,每日就这样干坐着,也不知道怎么吃喝。”   “按律,武侯应该带她去核实身份,但她又聋又瞎的,完全没法问,就随她去。”   “坊正的妻子听说要送她上飞来医馆,说她这样蓬头垢面上山实在不敬,就腾了人手替她沐浴换上了干净的旧衣服,说这样才能清爽地送上山。”   花主任皱眉,这些信息对她的疾病没有任何帮助。   熊俊医生第一次出门诊,无功而返,回科室的时候都觉得有气无力。   进入诊室的第三位病人,不止罗绢,就连经验特别丰富的花主任都有些吃惊。   这位病人就是通报里的六岁孩童,紧闭的双眼略微凹陷,非常沉默,完全没有王一一的活泼好动。   花主任不由地咝了一声,罗绢的心里咯噔一下,这可不妙啊,相对来说,他们看眼科,与其怕眼睛各部分长东西,更怕的是眼皮下什么都没有……   罗绢用大郢语告诉这个孩子:“不要害怕,不要紧张,有哪里不舒服尽管说……”   等她轮流翻开孩子的上眼睑时,与花主任交换眼色,不好的预感成真了,这名孩童先天性无双侧眼球。   诊室里很安静,这是眼科医生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形之一,也是最令他们觉得无力的先天缺陷,确诊即绝望。   花主任叹气:“我们到底不是无能不能的医仙,志愿者麻烦把这孩子送下去,再叫下一个病人。”   就这样,病人一个接着一个轮流进入诊室,五十位病人在午饭前都过了一遍,除了白发老媪和先天性无双侧眼球的孩童无解以外,其他人都有了明确的诊断,并可以在下午进行后续治疗。   下午眼科门诊小会议时,各位眼科医生拿出自己记的病历和病人特怔,谁也没想到,大郢的五十位病人,竟然可以汇聚教科书的大部分病例。   眼葡萄膜炎,角膜炎,开角型青光眼和闭角型青光眼,甲亢突眼症引发的眼睛发炎,白内障,黄斑病变以及视网膜剥脱这种可能造成严重后果的病例。   要全部治愈,够眼科诊室忙活一星期的了。   谁也没注意到,王一一小朋友自觉担任医导服务,现在正带着先天无双侧眼球的孩童,在门诊在一楼慢慢走,陪的时候很有耐心,独自玩的时间也非常萌。   “给你一粒糖,别害怕。”王一一又剥了一粒牛奶糖,小心地塞进孩童口中。   孩童脸上的表情有些变幻莫测,良久,露出了喜悦的笑容,糖真甜真好吃。   王一一又问:“你一个人上山吗?你阿耶阿娘呢?”   孩童终于开口说话,但是很小声:“他们都生病走了,留下我一个人。”   这下轮到王一一沉默了,许久,忽然大声说;“我阿耶阿娘过年前也走了,留下我一个人,但是叶里正还算照顾我……”   后面发生的事情,王一一没说下去,反而安慰他:“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待我很好,金老给我上课,大家都教我。”   孩童更小声地说:“我也可以留在这里吗?” 第65章 “为什么我的眼睛会生病?”   王一一领着盲童去了急诊一楼, 坐在抢救大厅外的候诊椅上,两个孩子一起晃着腿,静静地坐着。   盲童紧张不安地靠紧了王一一, 好像还不够, 又揽住他的胳膊:“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王一一想到自己躺在抢救大厅的床上装睡, 理解盲童的不安和恐惧,安慰他:“郑院长和金老是飞来医馆的大医仙,如果他们同意,你就可以留在这里。”   “真的吗?”盲童声音低如蚊呐, “我只会吃饭睡觉,眼睛总是会疼,又总治不好,什么事都做不了, 还白费家里的钱,是个累赘。”这里会收累赘?   正在这时, 郑院长走出抢救大厅,一眼就看到晃着双腿的孩子们,问:“一一,你俩怎么待这儿?”   王一一立刻起身:“郑爷爷, 他像我一样没有爸爸妈妈,他还没有眼睛,老是眼睛疼, 可以像我一样留在飞来医馆吗?”   郑院长看到盲童手腕上的塑料手环编号“14”,知道他是送上山的眼疾小病人,拿起对讲机呼叫:“眼科, 我是郑院长,14号病人什么情况?”   “先天性双侧无眼球, 因为天生的眼内窝距较小,上下眼睑堆积,长有倒睫,经常会发炎伴有疼痛。”   “我们商议下来,人为加深眼内窝距后,尽快给他安装合适的义眼,撑开上下眼睑之间的距离,防止眼内倒睫,保障眼内其他结构完整、可以正常生长发育。”   “他才五周岁,随着身体的生长和发育,需要定期更换义眼,旅贲军队正说他是大郢孤儿,所以安装义眼后还需要专人看护。”   “郑院长,如果收他住院,大概只能收留他一辈子了。”   郑院长沉默,又找来魏璋把盲童的情况说了一遍,问:“他这样的,下山以后会如何?”   魏璋也是第一次见到先天无眼球的,怔住半晌才问:“郑院长,您说的义眼,装上以后他就可以看得见吗?”   郑院长又让花主任通过对讲机,把义眼的作用解释一遍。   魏璋有些挠头,大郢的寺庙据规模不等,会附设学堂、病坊、说书场……甚至可以收香油钱供旅人借宿,有马球场,甚至于还可以供人摆放棺材。   如果是以前,寺庙还会收年幼或年轻的瞽者为僧,体现佛祖的慈悲为怀;但这两年,寺庙风气大变,见钱眼开得厉害,盲童送去病坊,多则月余,少则几日,就会重新投胎做人。   在浩然正气的飞来医馆,魏璋有些纠结,要不要告诉郑院长真相?   郑院长一针见血地戳穿:“下山以后凶多吉少?”   魏璋无奈点头,事实就是这样,还能说什么。   郑院长拿起对讲机:“花主任,收下盲童,看看能不能找到志愿者,照顾盲童的日常生活。”   王一一小朋友把手举得很高:“郑爷爷,我,我,可以……强爸爸也可以!”   正在门卫小屋的王强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真奇怪。   王一一特别认真:“郑爷爷,只要让他每天跟着我,我可以教他说医馆语,带他认识这里,教他认路……不用另外找人照顾他。”   郑院长想到当初让王强收养王一一的情形,努力憋笑,然后用对讲机呼叫:“一一送了你一份大礼,到抢救大厅来。”   一分钟,强哥就出现在他们面前,乐呵呵地摸着一一的脑袋:“好儿子,这么小就知道给爸爸送大礼了?”   一一立刻拽着盲童起来:“这个嗓门很大的人,就是我在飞来医馆的阿耶,他可有意思了,懂的事情也多,你跟着我们一起生活吧。”   “嗝……”强哥吓得打了一个很响亮的嗝,转而瞪着郑院长,磨着牙根,“郑院长……”   一一抱着强哥的手臂撒娇:“爸爸,好爸爸,我想有个弟弟,每天带他一起好不好?”   魏璋立刻转身面壁,笑得双肩直抖,好惨的强哥,孝顺贴心的好大儿。   郑院长摆出公事公办的样子:“给你一天时间考虑。”   王强被一一水汪汪的大眼睛和撅起的猪猪嘴给打败了,但心一横还是要把丑话说在前面:“我们可以带着他一起生活,但是,他就是他,他也会有自己的名字,不会是你弟弟。”   王一一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强爸爸,好半晌,才回答:“知道了,爸爸。我不该没经过他的同意,就硬要他当我的弟弟。”   就这样,硬汉王强又多了一个要照顾的孩子,但王一一保证,他会带好盲童,绝对不给爸爸添麻烦。   王强叹气,看了一眼又瘦又小还脏兮兮的盲童,对一一说:“走吧,先带他去洗个澡。”   王一一比盲童高了大半个头,牵着盲童的手,两人跟在王强身后,向急诊二楼的值班房浴室走去。   金老在门边听了全程,逗郑院长:“你还说我逮着一只羊薅毛?你还不是逮着王强塞孩子?”   此时,郑院长的对讲机还没关,传出眼科花主任的惊讶:“什么?保安王强照顾盲童?”   郑院长忽然笑了:“不,是王一一主动要求照顾盲童。”   花主任立刻同意:“他们能相处得融洽,就再好不好过了。”   眼科医生少了一个需要担心日常的小病人,而盲童得到了一个非常厉害的爸爸和哥哥。   一小时后,强哥牵着一一,一一牵着洗刷干净、换上现代童装的盲童,在门诊巡逻,从一楼到三楼的医护们都惊呆了,啊这……同时给了强哥发自内心最热烈的掌声。   ……   郑院长和金老回到抢救大厅,坐在护士站里抓紧时间休息。   皇后则扶着床尾,在抢救大厅慢慢散步。   郑院长发现太子殿下从早晨查房开始就异常沉默,坐在摇床调整后的舒适体位,脸上眼中也不显露半点情绪。   金老抬头顺着郑院长的视线,注意到太子。   两人交换眼色后猜测,太子这种低气压的状态,大概率是润和帝没有批准飞来医馆扩大地界的事情,搞不好还在回信里怒斥过。   这样一来,在医院两边建员工宿舍和病人家属楼的计划,就此搁浅,或者说彻底泡汤。   正在这时,太子睁开双眼,直视郑院长,带着沉睡许久的异兽苏醒的气场:“能不能告诉本王,最快什么时候可以手术?”   这一问,连韦主任和傅主任都感觉到了太子的焦躁,明显是发生了什么事。   皇后并不意外,毕竟是自己最了解的儿子。   傅主任冷静地开口:“太子殿下,今天早晨我们已经商量过了,两天再做手术可能性评估,现在您能做的,就是用最平静的心态准备最大的事。”   “生命只有一次,手术机会也只有一次,请好好珍惜。”   太子听完,又恢复了以往沉静的眼神,微一点头:“本王会的。”   医生们相互交换眼色,然后各自散去。   太子在短暂的沉默以后,看向韦主任:“本王能不能借用你的纸笔?”   韦主任从护士站打印机里抽了一沓A4纸,走到太子的床边,给他摆好床上小桌,将A4纸摆好,然后把口袋里各种颜色型号的笔都拿出来:“任殿下挑选。”   太子随意选了一支水笔:“多谢。”伸手拉上床帘,将自己窝在里面。   在床帘的遮挡下,太子仔细铺平最上面的A4纸,学医仙的样子拔开笔盖,郑重其事地写下“灭佛”二字。   然后按照大郢律法的流程,将关键部分逐一写在纸上。   谁也没想到,太子殿下上飞来医馆治疗心疾时,在抢救大厅的病床上,用韦主任的笔和医馆的纸,书写一项震动国都城的惊天行动。   ……   时间倒退一些,还在寝殿的润和帝倚在床头,面对阁老与刑部官员,挥了挥手:“大般若寺的张天师先收押,不急。”   “陛下,近来大小般若寺的护法和僧侣们动作不断。”   “殿下,近来国都城又有许多流言蜚语,说锦王殿下是被人构陷……真正逼宫者是太子殿下……”   润和帝听笑了:“贼心不死。”   张天师被囚禁,就指望他这些年培养的一众党羽就此收手,那是痴人说梦;更多的情况是,那些人急于取而代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更甚者,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坐享几方缠斗至死,坐享其成。   虽说人心难测,但细究起来,逃不过这几类。   润和帝说到这份上了,阁老们暂且告退。   “陛下,太子殿下一行上飞来峰时,行至玉屏坡隘口遇袭,东宫六率拼命抵挡,凶嫌有备而来用了强弩机,十万火急之时,来两队铁骑保护殿下……”   “陛下,您不准备彻查吗?”   润和帝睁开眼睛:“查什么?”   “陛下,那两队铁骑已经超出东宫六率的规制,他们从何而来?”   润和帝随手摔了手中药盏:“国都城外,玉屏坡隘口,竟然有人敢用强弩机伏击孤的太子,你们不想着去追查他们的真面目,反而质疑危急关头救护有功的铁骑?”   “没有这些铁骑,不止太子,还有孤的皇后,大郢良医,他们都死了!”   “你们怎么不质疑自己的居心?!限你们三日之内,查出凶手,不然,提头来见!”   顷刻间,寝殿的官员都退得一干二净,润和帝气喘吁吁地闭上眼睛……愤怒以后,就是深深的无力感。   候在一旁的婢女和内侍,赶紧围到床边,把地上的药盏碎片和汤药渍都清理干净。   内侍官赶紧躬身到床头,替润和帝拍背、顺胸口:“陛下,您注意身体。”   “是啊,”润和帝终于顺过气来,“一日不如一日了。”   “陛下……”明镜下意识出声,许多话要说,最后只剩一句,“您要保重身体。”   润和帝笑了,声音很低沉,仿佛从胸膛深处传出来,脸上的表情逐渐明朗:“好一手连环计,每一环都扣在最薄弱的地方。”   张天师被抓,锦王逼宫失败,党羽们哪能轻易树倒猢狲散?都是抢大功立自己威望的时候。   用强弩机伏击太子,能击中最好,击不中也能加重太子病情,也许他还没上飞来峰就死了;或者等太子到了飞来医馆心疾发作而亡。   这时,润和帝就被扔进圈套里,痛失太子只会让自己更加体力不支,或者干脆昏迷不醒;太子死后,其他皇子没有当储君的能力,如果自己扛不住,就只能把幽闭的锦王放出来。   锦王又与张天师过从甚密,必定将他释放。   可惜,铁骑保护及时有力,将他们送上飞来峰,上山不易,他们还算安全。   这群人见太子逃脱,一计不成,继续用计……个个贼心不死,却不知还能看见几个明日?   偏偏正在这时,润和帝收到了旅贲军队正急送的太子书信,打开一看,鼻子都要气歪了,竟然要把风水宝地飞来峰归为飞来医馆地界?还让工部上山建造?   太子这是喝了飞来医馆的什么迷魂汤?   润和帝气得肝疼,命明镜磨墨,拿起笔写满两张纸,随便拿信封装好,扔给旅贲军队正。   等太子回国都城再一并算帐!   等润和帝气顺了以后,又琢磨:飞来医馆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   飞来医馆下午一点半,门诊上班,眼科门诊里,正紧张地进行各项后续检查。   罗绢看完女病人和盲童,就被花主任支去临时女病房,因为里面有一个磕头磕太狠的胡姬,还有一位又聋又盲的老媪,都是让人既心疼又同情的患者。   走进病房,就看到胡姬的额头青红一大片,罗绢转身找来了冰袋,外面裹了棉布,放在她的额头上冷敷。   胡姬下意识起身想行礼,被罗绢摁在病床上。   罗绢耐心地解释:“躺好,你伤到眼睛,不要再行礼磕头,免得伤上加伤,当个听话的病人才能尽快好起来。”   胡姬点了点头,又不甘心地问:“为什么我的眼睛会生病?”   罗绢反问:“在你发现眼睛有变化前,有没有大哭过,突然的眼睛疼,或者眼前的事物变模糊?”   胡姬沉默,不敢看罗绢。   罗绢立刻猜出,这里面有什么隐情,但她不愿意说。   于是,病房里又恢复安静,静得可怕。   好半晌,胡姬才开口:“奴叫古丽,是平康坊的一名胡旋舞姬,独舞,群舞里的领舞都是我……龟兹琵琶和竖箜篌都弹得很好,每晚都有许多客人来看奴。”   罗绢的大郢语范围仅限于医学相关,交流很容易超纲,楞是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正在这时,崔五娘在外面敲门:“罗医仙,奴可以进吗?”   罗绢像见到了大救星,赶紧开门把崔五娘迎进来:“你来得正好,她说什么我听不懂。”   崔五娘拿的也是冷敷袋,见胡姬已经敷上了,就搁在床头柜,然后对她说:“你再说一遍,女医仙没听懂。”   胡姬虽然不认识崔五娘,但从她的发髻和华丽的服饰就知道身份不低,自然不敢违逆,又说了一遍。   崔五娘充当翻译,也为了以后考虑,再加上对罗医仙的感激,先翻译一遍,然后教她新词汇和释义,并解释平康坊是什么样的地方。   罗绢立刻从口袋里掏出大郢词汇本,边听边记,认真而专注,完全记住并听懂后,不由地暗暗感叹,古丽这样的,放在现代,高低也是舞团台柱子或者乐团首席。   可是在大郢,却是供人取乐、陪酒的胡姬,而且大郢人有强国的主人翁意识,看不起这些蛮夷,也没什么尊重平等可言。   胡姬是美丽的玩物,只有人起歪念,却不会有人娶回家,能被某位达官显贵或富商看中带回家当小妾,就算是很幸运的事情。   胡姬作为声色犬马的从业者,年轻与美貌流逝得更快,陪酒价也只有大郢本地的八折。   胡姬古丽见罗绢记录得这么认真,内心不免更加感激,也有许多困惑,大郢男子只想占自己便宜,女子厌弃自己总是招惹自家郎君,罗医仙却这样认真地对待。   罗绢记录完毕,又看向崔五娘:“她一个人怎么能做得舞跳好,乐器还弹奏得非常好?”   崔五娘问了古丽,转述:“古丽说,从小挨的鞭子和板子多,就学得快记得牢。”   罗绢的心情更沉重了。   古丽忽然想到一桩事情:“五日前,我练舞时不小心摔倒……当时觉得眼睛酸疼……”   罗绢点头:“确实,你这种瞳孔变形很大概率是外伤引起的,应该是练舞时摔倒受伤冲击了眼球睫肌。”   古丽的心结就这样意外解开,顿时如释重负,长叹一口气,这下不会再害怕了。   胡姬古丽的睫状肌修补手术定在三天后,只希望到时一切顺利,能让她的右眼尽可能恢复。   ……   即使罗绢崔五娘和古丽交谈甚欢,那位完全听不见的瞽者白发老媪,连在床边的坐姿都没调整过,这样的状态没来由地让罗绢联想到了专用名词“木僵”。   于是,罗绢对崔五娘说了稍等,直接到了二楼的心理咨询室里,也挺巧,女心理医生莫然在。   罗绢和莫然因为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甚至好到穿越都在医院。   如果说医院目前的冷门科室,莫然可以报出不少;但是,如果说以后仍然是冷门科室,还是特别寒冷的,非心理咨询莫属。   哪个大郢人会赶到飞来医馆来,只为了看个心理门诊,这不科学!   所以,对于罗绢突然造访,莫然有些诧异,非常纳闷:“最近工作压力很大吗?连你这种乐天派都受不了?一次五百,不能再少了。”   “不是我,是我今天上午刚遇到的一位白发老媪病患,坐着一动不动,我都要把指尖戳进她的眼睛,她都一动不动。”   罗绢把白发老媪的检查结果和临床表现都细说了一遍:“检查都没问题,她就是既看不到也听不到。刚才我们在女病房聊了不少时间,她都一动不动。”   莫然陷入沉思,回过神以后:“带我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三楼眼科门诊的临时女病房,女子越聚虎多。   莫然先把白发老媪身体各部分的神经反射都试了了下,就遇到了与眼科儿鼻喉科一样的问题,什么试验结果都正常,但她就是对外界的刺激没有半点反应。   罗绢小心翼翼地问:“莫医生,这就是传说中的木僵状态?”   莫医生点了点头:“非常相似,尤其是各种神经反射都存在,却对外界刺激没有反应或者反应很弱,与木僵状态相似。想来,她受到了不小的恶性刺激。”   “场面特别惨烈,身体为了保护大脑,处于高抑制状态;但是等他们脱离了木僵状态,大多数可以回忆起来。”   罗绢喜出望外:“莫医生你打算怎么治疗?”   罗医生也非常被动:“因为只有她能正常交流,我们才能知道更多关于她的眼睛与身体状况的事情……现在是完全沟通不了。”   莫医生加上一句补充:“我去取药,但这种高难度喂药,你们自己解决。”木僵病人们的一大特色就是不吃不喝,完全被动。   很可能喂了四分之一粒的小药,这位病人不知道大口吞咽,而是搁在嘴里,粘得满嘴都是药,这足够让罗医生也非常不好办。   莫医生转身就走,没多久就被罗医生叫住:“你现在去哪儿?”   “去取药,如果口服药还是不行,到时会采取更激烈的医疗手段,我要准备评估表格。”   罗医生觉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去瞧瞧,于是跟到门诊一楼的取药区域。   药房的药剂士们看着她俩有些乐:“取个药,需要你们亲自来吗?”   然后她俩看到了取药小框里的药物,竟然这么小一盒,打开看时,里面是很小的一粒药片。   莫医生拿起口袋里的笔,在药盒上写明详细的服药方法,然后塞给罗医生:“先吃两个整天,如果没有好转的话,再检查一次。 第66章 冤屈难伸   就像莫医生说的, 给老媪喂药可太难了。   罗医生和莫医生试了许多方法,总算把那么小小一粒药片喂进去了,可现在是下午, 晚上一顿该怎么办?   总不能为了喂三粒药, 就给老媪插个胃管吧?   再说, 木僵状态并不是持续稳定的,万一老媪忽然乱拔胃管,那是很危险的。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罗医生和莫医生一起找到了花主任, 把情况说明。   因为地区政策不同,医院只有心理咨询门诊,莫医生发现并确诊精神疾病患者,然后根据轻重程度, 让患者家属送到精神病专科医院住院治疗。   如果没有穿越,这样的病人肯定要转院。   可现在, 收都收了,问题接踵而至,木僵状态可能持续几小时,也可能几天, 也可能下一秒就恢复神智和感官,白天都要多加注意,尤其到了夜间, 需要医生护士定时查房。   既要保证病人不能伤害自己,还要保护同病房其他病人的安全,在束缚衣都没一件的医院里, 照顾老媪难度真不小。   无奈之下,花主任另找了一个小房间, 问题又来了,这意味着需要有人单独照看老媪,这种完全无法沟通的大郢病人,该怎么照顾?   花主任望着换了房间、任人摆布的老媪,摁下对讲机:“郑院长,我是花林景,这边有个问题关于眼科门诊4号病人……”   抢救大厅的郑院长听着听着,脸色凝重起来,这样的病人确实让人伤脑筋。   对讲机的声音很大,不止郑院长,医护们都听到了,也个个皱眉头。   金老叹气:“这样的病人,还是大郢女子来照顾最合适。”   在阶级森严的大郢,最好是由大郢平民女子照顾,可是放眼整个医馆,皇后和崔五娘是万万不能想的,皇后的婢女是有官阶的女官,崔五娘的婢女也是女使。   就算是请崔五娘的女军照顾,郑院长也好,金老也好,谁都开不了这个口。   正在这时,安主任瞥见在走廊上打扫的保洁和大郢女子,不假思索地提议:“她可以。”   急诊保洁张阿姨正带着助手,勤勤恳恳地拖地,刚好拖到抢救大厅里面,无意间抬头就发现医护们都注视着自己……身旁的大郢女子,一时间有些慌。   金老有些犹豫:“她身份不明。”   魏璋不着痕迹地插话:“我观察她好几日,埋头做事,然后跟着保洁回值班室……既不四处窥探,又不听人说话。”   虽然她向自己和崔五娘告状没成,但扭头又专心做事去了。   “为何说她身份不明?”   金老把她上山、住抢救大厅前后事情都说了一遍:“她不愿说自己姓名和来历,也不说烫伤的原因,痊愈后不愿意离开。”   “安主任说她落了病根,离开医馆不是冻死就是饿死,建议让她留下做打扫。”   其实,这也是潜在的安全问题,毕竟现在太子与皇后都住在抢救大厅里,万一她有什么异心,真正的防不胜防。   郑院长和金老想到这些,不禁有些后怕,属实是事情太多,把她遗忘了。   坐在床上看书的崔盛听懂了,不由多看了女子两眼,忽然开口:“阿娘,儿觉得她有些面熟。”   崔五娘自有贵女的警觉,声音里多了严肃:“皇后殿下,太子殿下都在这里,你抬起头来,报上真实的姓名和户籍。”   穿着保洁衣服的女子望着崔五娘,又看了一眼魏璋,一步步走进抢救大厅,恭敬行礼:“奴家在国都城南光行坊,姓柳名巧,家人全无……是大般若寺的佃农。 ”   “一年前,奴家还住在国都城西新昌坊,一年之间奴阿娘阿爹家破人亡,夫家也是如此……”   柳巧行着叉手礼,看向崔五娘:“能否容奴取物证?”   崔五娘:“允。”   柳巧再次行礼,恭敬退出抢救大厅,快走到急诊大厅自动售货机前,从售货机与墙面之间的缝隙里,取出一叠经折装纸页,顾不上仪态,飞奔回大厅。   魏璋不远不近地跟着,怎么也没想到,柳巧能把证物藏在售货机后面,天晓得他一天到晚要在机器旁边溜哒多少次?   竟然从来没发现过,忽然觉得自己方才的保证有些打脸。   崔五娘离柳巧最近,怎么也没想到,她把证物藏在急诊,但还是接过,问:“这是什么?”   柳巧挺直腰板,郑重其事地回答:“这是奴和左邻右舍共一百三十七户,状告大般若寺倾吞私有良田,逼我们当寺院佃农、并征收高额佃粮的诉状。”   “不是奴性情刁钻,蓄意诬告,而是当初坊正带人去京兆府递诉状,程兆尹拒收,诉告无门。因为阿耶生性耿直,坚持要诉告,先是家中频频遭窃,最后只能搬到城南光行坊租房而居。”   “诉状上有左邻右舍的手印,请过目。”   崔五娘粗略看过,确定诉状上没有沾染什么毒物,然后恭敬地递到太子面前。   太子接过诉状却没有打开,问:“京兆府有京兆尹、左冯翊和右扶风三位官员,不论谁当值都不接么?”   柳巧悲愤得连叉手礼都维持不住:   “坊正带人去告状,先后遇到京兆尹三次,第四次时还没到门外就被轰走了,阿耶硬闯挨了板子,整整一个月才能下床。”   “去年雨水多,涝得厉害,但秋后仍然要缴高额佃粮,缴不出就要拿钱物抵,根本不顾人死活。奴三月新婚有了身孕,赶秋收的时候没了孩子,只在家歇了一日……”   “秋后就催缴佃粮,一直追到小年夜都不放过,阿翁阿婆苦苦哀求没有半点用处,他们就逼奴家借公廨钱(高利贷),签了明年就算卖房子都还不起,不签他们就放火烧屋子……”   “当时,奴家人想的是,国都城怎么也是天子脚下,他们不能真的烧屋子。”   “除夕夜,奴和阿翁阿婆一起在屋外的庭燎烧竹子,不知道怎么的屋子忽然起火,奴只来得及冲进去抢了诉状,阿翁和阿婆冲进去抢东西,等武侯铺(消防站)的火师(消防员)赶到门前时,房梁烧塌了,阿翁和阿婆没能出来,奴冲进去想找他们,但立刻被烧到了……”   “火师把奴拖出来,奴瘫在地上,从围观的人群里看到上门催债的人,奴拔腿就跑……”   “奴知道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混进驱傩队伍出城门时,看到飞来峰顶的仙宫,奴偷了匹驽马抢了灯笼拼了命地往山上赶,只想着……偌大的国都城,也许只有上山还能活命。”   “奴骑马到半山腰的时候,发现他们竟然追来了,弃马爬山……遇到狼群后,他们撤走了,奴那时跑得喉咙冒血沫子,看到了与大郢装束完全不同的医仙们,还看到了女医仙……”   “奴拼了最后的力气跑过去,就晕了过去,等奴醒来时,已经在医馆了。”   柳巧声音颤抖地问:“皇后殿下,太子殿下,若奴家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落得烧死的下场,那是罪有应得,是报应!”   “可奴家和坊内的左邻右舍都是守法缴税的良民,为何要落得家破人亡的地步啊……”   “太子殿下,皇后殿下,奴后来才知道那晚是飞来医馆的女医仙把奴背回来的,不然……奴早就葬身狼口了……”   不得不说,现场版的大郢听力考试再次严重超纲。   医护们都没听懂,但是心软的医护们只看着柳巧哭得悲痛,就觉得眼睛酸胀,心情极差。   崔五娘和魏璋之前拒绝柳巧的告状,是因为他们知道大般若寺僧侣做某些勾当,但万万没想到做得如此狠毒卑鄙,震惊在场之余,只剩满腔愤怒。   愤怒大小般若寺的恶行恶状,愤怒京兆府的不理不踩,更愤怒这些催债的人手狠手辣。   太子将诉状收好,注视着柳巧:“若带你去大理寺,你能否像方才一样陈述事情?能否指认出催债以及纵火之人?”   “回殿下,奴可以!”   “既然落了病根,就好好将养,以后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   “是,殿下……”柳巧的嘴角有些颤抖,不住地向下弯,但眼中充满希望。   柳巧走到郑院长和金老面前,再次郑重行礼:“飞来医馆在夜晚熠熠生辉,京兆尹不是派武侯抓桃庄村民回京兆府问话,就是派武侯上山查看。”   “武侯手段了得,村民若是扛不住质询,把奴说出来,会给医馆招惹祸事。所以奴什么都不说,却也只能厚颜留在这里。”   “事出有因,请大医仙原谅。”   金老想摸柳巧的头安慰,想到男女之防又收回,叹气:“勇敢有担当,好孩子,辛苦了。”   柳巧的眼泪顿时决了堤,跪在金老面前哭得不能自已。   金老百感交集地望着柳巧,既难过又暗自惭愧。   魏璋清了清嗓子,虽然觉得有些过分,但还是要打断:“柳娘子,今日医馆收治五十名瞽者,其中有位白发老媪耳聋眼盲,需要有人照顾整晚,她听不懂医馆话,不知……你能否……”   柳巧不假思索地答应:“魏七郎君,飞来医馆对奴有救命之恩,奴必定用心照料。”   “走。”魏璋带路。   ……   罗医生和花主任一起,准备找件最小的病号服改成束缚衣,来保证病患和照顾者的安全。   可惜这两位精准的外科手,改衣服的手艺实在不怎么样,折腾了好几次,加长袖子就是缝得不行。   正在这时,魏璋带着柳巧到了门诊三楼,都是成年人,短短的路程足以平复内心的愤懑。   魏璋打趣道:“哟,花主任,罗医生,你们还喜欢缝补?”   罗医生默默开始拆第六次线,完全不理。   花主任扫了一眼魏璋:“魏七郎君,你行你上。”   魏璋乖乖后退一步:“奴不行,花主任见笑了。”   柳巧赶紧行大礼:“见过医仙。”   花主任和罗医生互看一眼,觉得这位穿保洁衣服的大郢女子可能是希望,问:“不知你会不会制衣?”   柳巧连连点头:“奴会,家里缝缝补补的事情都是我来做。”   罗医生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你能听懂我们说话?”   “奴到医馆半月有余,听得多了就会了,”柳巧的脸上有泪痕,眼睛和眼尾还泛着红,笑得像雨后春花般温润,“不知医仙要做什么?”   罗医生把束缚衣的原理和用途说了一遍,其实就是衣袖加长到能当绳子使的程度。   柳巧在看完罗医生的比划后就明白了,立刻拆开、对合……只忙活了一刻钟,就把对接的长袖部分收拾得服服贴贴。   收拾完以后,柳巧把凑和版束缚衣交到魏璋手里:“魏七郎君,您扯一下。”   魏璋用力试了试,缝得够结实,病号服也够牢,不错。   花主任和罗医生顿时放心多了,看护的人既精通大郢语、还会说普通话,束缚衣也有了,今晚可以放心休息了。   罗医生带着柳巧去了单人病房,花主任和魏璋跟在后面,开门一看,白发老媪连手指都没动过。   然后,大家发现了异样,因为不止白发老媪,就连柳巧都一动不动,啊这……这是什么奇怪的连锁反应?   罗医生轻拍柳巧的肩膀:“柳娘子,你还好吗?”   柳巧刚止住五分钟不到的泪水再次落下,跑到老媪跟前,握住她干瘦的手,哽咽着问:“刘阿婆……是你吗?你的头发怎么全白?发生了什么事啊?”   “刘阿婆,你还认得我吗?我是柳巧,我们两家是邻居,小时候扭了脚踝,还是你替我按好的,刘阿婆……你看看我啊,我是柳巧……”   “我出嫁的时候,你还给我添了妆的……刘阿婆,你不记得我了吗?”   白发老媪仍然一动不动,但从没有生气的木僵状态,透出些许活人的气息,仿佛被掏空的躯壳重新注入了灵魂。   罗医生见状直奔心理咨询门诊,拽着莫医生往单人病房去,走得飞快,边走边说:“有反应了,在急诊做保洁的大郢姑娘是她的邻居。”   “不停地和她说话,老太太总算有了点人气。”   这下,莫医生走得比罗医生更快,第一时间冲进单人病房,就被跪到自己面前的柳巧吓了一跳,虽然听许多医生说过受大礼的惊吓,但亲身经历更震撼。   “女医仙,刘阿婆怎么了?她生病了吗?为何连我都认不出来……”对柳巧来说,失去所有亲人、屋子被毁以后,忽然遇到邻居刘阿婆,真是比梦还美好的事。   可……怎么也想不到,美梦的背面是恶梦。   对莫医生来说,穿越即休假,哪个大郢病人会上山看心理医生,所以大郢语基本没学,看柳巧的眼神有些心虚,虽然悔得肠子都青了,也只能求助似的看罗娟。   多年好友的默契,罗医生一眼看穿,给莫医生翻译完。   莫医生把柳巧扶起来,解释:“人遇到非常可怕的事情,有人会逃跑,有人会惊叫,也有人僵在原地……就像这样,出现在这样的情形,有人会因为亲人而唤醒,有些人则不会。”   “刘阿婆因为你的出现,已经有很微弱的反应,你就这样陪她说话……也许,她可以慢慢恢复。”   “今晚很关键,我在这里和你一起守。”莫医生暗下决定,休假式穿越正式结束,该干点正事儿了。   罗医生不可思议地看着莫然医生:“你认真的?”这个全院作息最健康的医生,竟然主动提出上夜班,啧啧啧……   下一秒她就想通了,毕竟,很可能再没第二个心理科病人了。   莫然在罗娟的解释下,告诉柳巧:“多讲以前高兴的、或只有你们知道的事,尽量说得慢一些,清楚一些。”   罗娟又告诉柳巧,照顾刘阿婆眼睛的注意事项。   柳巧认真点头,拉着刘阿婆的手,开始讲小时候的趣事。   罗娟今晚不是夜班,明日一早还有手术,不能陪莫然,思来想去,到食堂替她们领了三份饭盒,送到单人病房,又从门诊仓库拖了两张折叠陪护椅到病房。   一切都安排妥当,罗娟才放心地回值班房休息。   花主任和魏璋见一切稳妥,也各回各路。   魏璋一步一步走到三楼的自动扶梯口,因为心里有事差点一脚踩空,刚好被崔五娘看见,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   崔五娘既有些担心,又带着些打趣:“魏七郎君,是不是有些想念以前闲散的日子?”忙得黑眼圈一日比一日明显。   魏七郎君摇头,所谓的闲散日子,闲散不闲散,只有自己知道。   但魏璋面对崔五娘,无论何时何地、哪怕累得就地能睡着,也要聊上几句:   “你是否觉得飞来医馆的女医仙特别耀眼?不论是主任、医生、护士长还是护士,虽然分工不同,但工作起来都那样有条不紊,沉着从容。好过太医署大部分医师。”   崔五娘笑着摇头:“魏七郎君,你这话要是被阁老国公们听见,怕要拖出去挨板子。”   魏璋嘿嘿:“在他们面前当然不能说。”   崔五娘:“据奴所知,女医仙们自幼读书,既聪慧又努力,不然她们怎么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学大郢语?”   不得不说,崔五娘打心里喜欢、羡慕和敬佩飞来医馆的女医仙们。   魏璋沉默。   崔五娘不由地叹气:“大郢女子聪慧的不少,但又有几人能读书习字呢?想当初,阿耶让奴和阿兄们一起读书,私塾老师还不同意,说什么女子宜室宜家……”   “要不是整个国都城都知道阿耶脾气不好,那位老师迫于重压,才勉强同意教我。”   “谁知,每次考试奴都是第一,越这样,老师的脸色越难看,因为他只喜欢看大阿兄考第一。”   魏璋忽然接话:“所以当时你听说,我在春试连睡三场,一定觉得此人朽木不可雕!”   崔五娘这些年什么风浪都见过,注视到魏璋复杂眼神,回答得斩钉截铁:“是,阿兄们上课打瞌睡奴都受不了,更别提春试睡着的。”   魏璋显出一个非常满意的笑容,打了招呼,眯着眼睛直奔急诊二楼留观一室。   崔五娘走回抢救大厅,向太子禀报:“殿下,那位老媪已安排妥当,说来也巧,柳娘子与她曾是邻居,现在能陪在旁边,真是再好不过了。”   太子微一点头,又拉上床帘,打开床头灯,在A4 纸的“灭佛”二字下面另起一行,柳巧携诉状喊冤,待详查。   写完以后,太子招来守在外面的旅贲军队正,给他看诉状,然后下令:“速回国都城,核查除夕夜城城南光行坊的火事,看这些摁下手印的人有多少还活着,再去京兆府武侯铺查看有无记录?”   “是,殿下!”旅贲军队正应声而出,虽然他一直守在外面,但是该听的一个字都不少,虽然知道大般若寺行事猖狂不是一天两天,但在柳巧悲愤的讲述中,仍然觉得毛骨悚然。   太子在纸上写写画画,又准时搁笔休息,依然是最听话的病人。   ……   门诊大厅的电子钟显示十一点半,巨型电子屏上红字显示:“飞来医馆第七项任务完成26/126,完成率20%。”   整座门诊大楼,只有三楼眼科那一层有亮光。   柳巧已经把搬家前,儿时趣事、以及与刘阿婆独处的事都讲了一遍,现在口干舌燥,嗓子像着火一样。   莫然严密观察着刘阿婆的一举一动,柳巧拉着她的手说事情,对她来说是个良性刺激,至少在听讲过程里,她的呼吸平稳,偶尔在高兴时呼吸急促。   总之,白发老媪刘阿婆正逐渐摆脱深抑制状态,夜晚那粒小药片喂起来比下午顺利得多,柳巧对她尽心尽力。   可是,仍然不够,仿佛一位画上美人,需要一笔点晴才能鲜活起来。   莫然环着双臂靠在陪护椅上沉思,到底还缺什么呢?   正在这时,病房外忽然亮光一闪伴着蹬蹬的脚步声,莫然和柳巧都知道,这是医院保安在夜巡。   忽然,僵坐的刘阿婆张了张嘴,惊恐地注视着病房门上方气窗的亮光,大声咳嗽起来,柳巧听到了微弱的声音:“救命,快,快,起火了……” 第67章 只剩奴一个人   “刘阿婆, 那是灯,不是火……”柳巧赶紧拦住,“那不是火……”   莫医生果断打开病房门, 外面除了楼道灯, 以及保安远去的身影, 别无其他。   刘阿婆怔怔地注视着,空洞涣散的双眼渐渐有了焦距,惊惧惶恐渐渐消散,但也仅限于此, 既没认出柳巧,也没发现自己在完全陌生的环境。   柳巧口干舌燥,无措地看着莫医生。   莫医生向柳巧微笑:“你做得很好,刘阿婆又恢复了一些。时候不早了, 先让刘阿婆躺下休息吧。”   柳巧望着床头柜上的束缚衣,有些不忍心让刘阿婆穿, 毕竟穿上这件就动不了,可莫医生和罗医生也解释过了,这是为了双方的安全考虑。   “阿婆,天黑了, 睡吧,”说着,柳巧就替阿婆换衣服。   就在这时, 刘阿婆明显抗拒起来,每次与柳巧对视后,抗拒就会变弱。   莫医生在记录本上记下观察时间和刘阿婆的各种细微变化, 恢复的过程缓慢又充满未知,需要大量的时间和耐心。   柳巧替刘阿婆换好衣服后, 又将系带稳妥地系好,最大程度地让她能舒服一些。   莫医生又对柳巧说:“你做事仔细稳妥又有耐心,做得很好。”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圆形铁盒,打开盒盖倒出一粒喉糖,递过去。   柳巧一怔:“这……”   “她一定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嗓子哑了自己都没发现,这是喉糖,吃了会舒服。”莫然示意柳巧拿着。   柳巧的脸微微发红,觉得恭敬不如从命,小心地拈了一粒放进嘴里,从未体会过的清凉味充满口腔,吸气时觉得凉到肺里,嗓子舒服许多。   莫然能感受到柳巧的拘谨,以及对自己的信任,顺便提醒:“和刘阿婆像以前那样打招呼,然后我们也关灯休息。”   柳巧想了想,用小时候的语气说曾经的话:“刘阿婆,奴去歇下了。”   莫然和柳巧拉开陪护椅,刚躺下,刘阿婆轻声说道:“巧巧小娘子,早睡长个子……”   柳巧红了眼圈,用力捂嘴,自己早不是那个爱哭的巧巧小娘子了。   莫然立刻掏出手机照亮,拿出的笔尖却停在记录本上,看向柳巧:“她刚才说什么?”   柳巧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莫医仙,小时候夏天晚上太热,奴睡觉时就有些闹腾,刘阿婆哄孙儿的时候,就会连奴一起哄,巧巧小娘子,早睡长个子……”   莫然迅速记下:“很好,说不定好好睡一觉,明日能恢复得更好。”   柳巧儿时的回忆潮水一般袭卷而来,那时家里过得并不拮据,阿耶阿娘做些小生意,缴税以后还能买胡饼,每年还能有新衣服穿。   那时的刘阿婆头发还是满头青丝,绣功极好,坊里有女孩的阿耶阿娘对她十分客气,如果自家女儿能让刘阿婆瞧上,教习女红,那可是天大的面子。   往事不能想,回忆那样温暖,谁能想到世事无常到这种程度?   柳巧做事很实诚,从不偷懒,白天打扫其实挺辛苦的,下午在皇后和太子殿下面前告状,紧张得人都在抖,没想到还能见到刘阿婆,又拉着她的手一直说话……   这一日经历得实在太多,柳巧身心俱疲,很快就睡着。   莫医生侧躺在陪护床上,脑海里不断回忆从第一次见到刘阿婆,以及她每次的细微变化,联系前后,难免生出不好的预感。   过度抑制忽然脱离时,可能恢复正常,还可能会因为极度恐惧变得暴力。   刘阿婆以前的经历可能非常可怕,可怕到她在自己喜欢的邻家孩子面前,都恢复得异常艰难。   莫然医生在黑暗中打量刘阿婆的身形,希望她能好好恢复,而不是暴起伤人或伤己。   按照保安队长王强的排班,眼科病人增加,同时也增加了门诊保安巡夜的次数,每两小时,保安就会拿着手电到门诊各楼层走一次。   柳巧睡得正香。   莫然认床,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觉得一阵亮光,然后就听到奇怪的唏嗦声,睁眼就看到在床上拼命挣扎的身影,更可怕的是,刘阿婆太瘦几乎要从束缚衣里挣脱出来。   这时,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莫然果断开灯,摇醒柳巧:“柳娘子,快醒醒,刘阿婆……”   一切都发生得猝不及防。   只听到“咝”的一声响,瘦弱的刘阿婆竟然挣裂了牢固的衣袖,从床上坐起来。   柳巧想都没想,扑过去把刘阿婆摁回床上:“阿婆,刘阿婆,奴是柳巧,阿婆,你看看我……”   谁也没想到刘阿婆的力气能大到这种程度,一把将柳巧推开,边向门边走,边机械地念:“救火,快救火,救火……”   莫然眼急手快地扶住柳巧,两人都后退了几步,然后一左一右扶住刘阿婆。   刘阿婆看人的眼神冰冷而空洞,仿佛之前的好转都是假象,与担心伤害好的柳巧莫然不同,对她们的推搡毫不留情,哪儿疼往哪儿推。   莫然不得不大喊:“保安,保安还在吗?!”   寂静的夜晚,单人病房里传出的呼声格外清晰,还没走太远的保安听到立刻往回跑,在门外问:“莫医生,怎么回事?你们还好吗?”   莫然使出吃奶的力气摁住刘阿婆的左肩:“告诉急诊,木僵病人暴起,束缚衣撕坏了,我需要镇静剂!”   保安吓得倒吸一口气,立刻摁下对讲机:“急诊,急诊,门诊三楼眼科临时病房,木僵病人暴起,需要镇静剂。”   对讲机迅速传来回答:“收到,三分钟内赶到。”   保安关掉对讲机,立刻趴在门上问:“莫医生,快开门放我进去,我来压制她!”   “不行,不能开门,万一她冲出去,我们没拦住,这里是三楼!”   保安看了一眼半人高的栏杆,以及三楼的高度,心里直发毛,又问:“莫医生,还能做什么吗?”   “你拦在外面就行!”莫然和柳巧两人用尽全力,总算把刘阿婆摁回床上,用被子和两人的体重勉强压住。   柳巧红着眼圈:“刘阿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刘阿婆,我是柳巧啊……你看看我……”   正在这时,传来敲门声:“开门,我是骆金山,镇静剂到了!”   急诊今晚轮值的是整形外科的骆金山医生,一脸络腮胡子,身高190,体重180,往哪儿一站都是大号门神,却能把整形外科的绣花活儿做得很好。   莫然看向柳巧:“我去开门,你坚持十秒就可以。”   柳巧咬紧牙关点头。   莫然忽然松手,一个箭步冲到门边开锁。   骆金山冲进来,大力将暴起的刘阿婆压制回去,向莫然喊:“快,药和注射器都在我口袋里!”   莫然从骆医生的口袋里掏出注射器和镇定剂,掰开抽吸注射瞬间完成,然后开始数数:“一,二,三……”   数到三十的时候,刘阿婆睁圆的双眼渐渐无力,垂了眼睫,几乎同时柳巧觉得对抗力小了许多。   数到六十时,刘阿婆终于睡过去了。   骆金山拍着胸口:“三更半夜,被死去的记忆又攻击了一遍。”自从去精神卫生中心见习,遇到惨烈的突发状况以后,经常做这种恶梦。   莫然瞬间脱力,一屁股坐在地上。   骆金山小巨人似的俯身:“怎么了?受伤了?”   莫然摇头:“腿软。”也没忘记把柳巧扶到床边。   柳巧大口大口地喘气,望着刘阿婆,仍然心有余悸。   莫然撑着膝盖才站起来,又在记录本上写了三行,坐在陪护床上吃了一粒喉糖,又坐了三分钟才恢复过来。   骆金山看了看掉在地上的破烂束缚衣,说了句:“等会啊。”   一刻钟后,骆金山又回来了,手里拿了一件有同样束缚效果的儿童款病号服,专门给恢复期烧伤病人准备的:“她这么瘦小,穿这个比较合适,不容易滑脱。”   “你们趁现在给她换上,毕竟这镇静剂还没有大郢人的临床数据。”万一醒得比预期要早,那又是一场危机。   柳巧和莫然打起精神,给刘阿婆把衣服换好,又把各种系带绑结实,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骆金山扯了每根绑带,都挺牢的,这才安心地离开:“走啦,你们辛苦了。”顺手把门带上。   莫然和柳巧锁门关灯后,重新躺下,两人都毫无睡意,就在辗转反侧中熬到天亮,熟悉的钟鼓声传上山,天色却并没放亮。   不仅没放亮,还特别阴沉,巡逻的保安抬头望天,这样子怕是要下雨。   莫然和柳巧两人悄悄起床,顶着黑眼圈,轮换洗漱,然后,柳巧的工作时间就到了。急诊的保洁一般在早晨六点前把清洁工作完成。   柳巧向莫然说明以后,悄悄出门,往急诊跑去。   急诊保洁张阿姨正在拖走廊,抬头看到柳巧小步跑来,纳闷地问:“你晚上摔跤了?怎么走路姿势这么奇怪?”   张阿姨不说还好,柳巧听完以后才意识到,昨晚刘阿婆拳打脚踢的力度,真的一点都没留情,现在浑身酸痛。   张阿姨拉着柳巧到了值班房,拿出药油给她:“哪里疼涂哪里,先涂了再去拖地……晚上照看病人怪累的,今天你少做些事情。”   柳巧望着张阿姨,阿娘如果还活着,应该是差不多年纪吧?这样一想,又多了亲切感。   “行啦,瞧你累的样子,”张阿姨教柳巧怎么涂,然后解释,“味道不好,效果不错。你涂好以后就睡会儿,下午再干活。”   “早晨的事情,我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你躺着。”   柳巧可不听,涂完药油像平日一样做事情,做完事以后向张阿姨说了一声,跑去食堂领了两份早饭,回到门诊三楼的临时病房。   ……   心理医生莫然把陪护椅收好,开始做拉伸运动,一样觉得腰酸背疼,直到拉伸做完,才觉得稍微舒服些。   看了看运动手表,莫然有些纳闷,骆金山带来的是急诊短效镇静剂,都五小时了,刘阿婆怎么还没醒的迹象?   又过了半小时,柳巧带着早饭来了,摆在陪护椅上一起吃。   皮薄馅大的香菇笋丁包、青菜肉包、香脆甜糯的麻团……每一种都散发着食物的香味。   柳巧忽然想到,小声问莫然:“莫医生,还要像平日那样叫刘阿婆吗?”   “要!”莫然笃定地回答,“越早恢复,才能避免昨晚的事情。”   柳巧的视线扫一了圈,拿了最像大郢早食的芝麻饼,坐在床边,轻声问:“刘阿婆,阿耶买了胡饼,让奴给你家送来,大家一起吃呀。”   原本非常安静的刘阿婆,眼皮下的眼珠忽然飞快地转动,眨了几下后,双眼睁开,声音也提高了一些:“阿翁去地里了,大郎二郎他们也跟着去了,等他们回来再吃。”   “巧巧,你等着,阿婆给你绣了一个荷包,挂着系着都好看。”   这下,不止柳巧,莫然都惊了,只一个晚上,怎么能恢复得这么快?   刘阿婆努力想要爬起来,试了好几次也只能在床上左右翻滚,既生气又懊恼:“这是谁买的衣服,这衣服穿着勒得慌。”   莫然拿出记录本,飞快记下再塞回口袋里。   问题来了,这衣服穿上去可不容易,现在就脱下来?   莫然立刻做出决定:“双袖解开,其他的不解。”   柳巧毫不含糊地照做,把刘阿婆扶起来:“阿婆,你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刘阿婆望着柳巧,眼神熟悉又陌生最后再重新熟悉:“你长这么大了?搬家以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了。”   “嗯……”柳巧望着刘阿婆清亮的眼神,忍不住连连点头。   刘阿婆这时才环顾四周:“这是哪里啊?我们都死了吗?”   柳巧赶紧向刘阿婆解释这里是飞来医馆……前前后后讲了足有两刻钟。   刘阿婆仿佛一台重启的初代电脑,什么都在慢慢反应过来,也慢慢适应,听柳巧说完,恍然大悟:“我们到了神仙住的地方,可为何只有我们两人在这里?”   “其他人呢?你阿耶阿娘兄姐呢?我家郎君和儿子们呢?”   莫然心里咯噔一下,强行岔开话题:“刘阿婆,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可惜,刘阿婆完全听不懂,只顾着追问柳巧:“他们怎么都不在?为何只有我们俩?”   柳巧望着医生莫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既怕刘阿婆伤心,又怕她像昨晚那样。   刘阿婆就这样直勾勾地注视着柳巧:“巧巧,你为何不说话?”   柳巧张了张嘴又抿紧,“他们都不在了”六个字仿佛字字带着尖刺,在喉咙和唇舌间来来回回,怎么也说不出口,割得自己疼痛难当。   刘阿婆的眼神变了又变,忽然拉住柳巧的双手,一样的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眼泪就这样滑落,声音抖得几乎听不清:“巧巧啊,他们……他们……都不在了……”   “巧巧,也只剩了一个人是不是?”   柳巧再也忍不住抱紧刘阿婆,使劲点头:“刘阿婆……他们都不在了,只剩奴一个人……如果没有飞来医馆,奴也早就不在了……”   刘阿婆紧紧地回抱住柳巧,仿佛怕她也消失似的抱得非常紧,嗓子哑得不能再哑:“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才能为他们讨回公道啊?”   “巧巧啊,除夕那晚,我家失火了,火好大啊……”   “京兆府不收诉状,我们还能去哪儿喊冤?在这里向神仙们喊冤吗?”   柳巧挣脱刘阿婆的怀抱,抹掉两人脸上的泪水:“刘阿婆,我们要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吃饭,好好地睡觉……”   刘阿婆明显没反应过来。   柳巧继续说:“我们活下去,我们才能当证人,才能看到那些人的下场!”   两人互相望着,不约而同拿起早食,努力又认真地咀嚼,带着无比的虔诚,不浪费哪怕一粒芝麻,吃得泪流满面。   莫然认真做自己的记录,努力把自己的情绪抽离,即使听不懂大郢语,仍然能看到、听到、感觉到她们如此强烈的痛苦和悲愤。   柳巧味同嚼蜡地吃完,又看着刘阿婆吃饱,然后才开口:“阿婆,皇后殿下和太子殿下也在这里治病,奴带你去告状。”   “阿婆,你有证物或者诉状要呈上吗?”   刘阿婆先是怔住,然后木然摇头:“火起得突然,我年龄大了觉少,就起床扫庭燎,只有我一个人不在里面,什么都没能抢出来,武侯铺的火师们赶来时,都烧没了。”   “都烧没了啊,巧巧。我当时真想跟着他们一起去,可是连我都去了,谁还知道那晚是纵火?我要活着,可是睁眼闭眼都是那场大火……”   柳巧替刘阿婆梳头更衣:“阿婆,在皇后和太子殿下面前,你千万不能像昨晚半夜那样,你知道什么说什么……”   “好。”刘阿婆的眼神渐渐坚定。   两人收整过后,认真又恭敬地向莫然医生行礼:“多谢医仙照顾,我们去去就来。”   莫然想了想,不放心她们,尤其是并不算稳定的刘阿婆:“我和你们一起去。”反正也没其他病人。   于是,三人离开门诊,走到急诊时,抢救大厅刚好查房完毕,交接班结束。   骆金山打着超大呵欠,走出抢救大厅自动门的时候,就看到她们三人:“你们怎么来这里?”   莫然与骆金山其实并不熟,平日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但现在未知情况太多,只能硬着头皮请人帮忙:“骆医生,能不能麻烦你在这儿再等会儿?”   骆金山小声问:“她们要做什么?”   莫然目送她们走进抢救大厅后,也小声回答:“告状。”   骆金山秒懂,直接坐在了候诊椅上:“没问题。”   莫然坐在骆金山旁边,既不安又忐忑。   骆金山竖着耳朵偷听:“放心,郑院长和金老在,崔五娘也在……她一个瘦小老太太应该闹不起来。”说完,自己都觉得有些心虚。   莫然向骆金山微笑,希望如此。   ……   抢救大厅内,郑院长和金老望着手牵手的柳巧和白发老媪,觉得奇怪,昨天还是木僵状态,只一晚时间就恢复到这么好吗?   郑院长不放心,走出抢救大厅的瞬间,看到一大一小两门神,立刻明白:“你们不放心?”   莫然赶紧把刘阿婆的记录拿出来给郑院长看:“目前评估下来,她出现在抢救大厅还算安全稳定,以防万一,我请骆医生留下。”   “昨晚就是骆医生赶到三楼救急的。”   郑院长了解以后更不放心了,倒不是担心刘阿婆,而是担心太子和皇后能不能吃得消?心脏手术前,本来就不该忧虑思量过度,但太子没一刻闲着,天天窝在床帘里写写画画。   如果刘阿婆说出更令人义愤填膺的事情,太子万一激动过度,韦主任和傅主任那么多前期准备就泡汤了。   但是,不让刘阿婆说家破人亡的冤屈,又非常过分。   郑院长又走回大厅里,看到刘阿婆和柳巧正在恭敬行礼,崔五娘仍然挡在她们前面,隔开身后的太子与皇后。   崔五娘注视着柳巧:“你昨日已递诉状,今日携此白发老妪来,又是为何?”   刘阿婆再次行礼:“奴家住城西新昌坊,姓刘名兰,是西市绣坊的凤娘(高级绣娘)。”   崔五娘怔住了,前年去东市还见过刘绣娘,怎么两年未见变化这么大,回过神来又问:“刘凤娘,你有何事要告到皇后殿下与太子殿下面前?”   刘阿婆重重磕一个响头:“除夕夜,奴一家十三口葬身火海,只活了奴一人……只因为奴家不愿意搬出新昌坊……”   短短的十分钟叙述,十二条人命转眼成了飞灰,从刘阿婆嘴里说出来,那样令人胆战心惊。   刘阿婆说完,又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奴只有一条命活着,什么傍身之物都没有,但奴可以对天发誓,若有一句虚言,奴再也不能刺绣。”   太子望着刘阿婆,点了一下头:“退下,等候。”   “多谢皇后殿下,多谢太子殿下。”刘阿婆又磕了一个响头,再次行礼后退出。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尤其是傅主任忧心忡忡地盯着太子,千万不能生气,免得好不容易好转的身体指标再次变差。 第68章 解谜时刻到   太子做完记录, 注意到了傅主任的担忧,这类眼神他打小就熟悉,因为张医师和周奉御常常这样注视自己, 什么都不说, 叹口气转身又投进古籍医书里, 一看就是整晚。   太子迎上傅主任的视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微一点头。   傅主任的担忧忽然就消散大半, 太子做完记录似乎就把情绪渲泄出去,刚才的眼神异常平静而且镇定。   可以,难怪太子能活到现在,必定有一套独有的情绪控制方法。   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傅主任坐在护士站里, 琢磨下一步的手术前准备方案。   太子吩咐:“旅贲军何在?”   旅贲军队副应声而出,恭敬行礼, 双手接过太子交付的纸页。   太子异常冷静:“调查新昌坊火事,尽快来报。”   “是,殿下。”队副离开抢救大厅后,径直离开飞来医馆。   候在一旁行着叉手礼的柳巧和刘阿婆, 立刻明白,太子殿下真的接住了她们的冤屈,并在第一时间付诸行动。   柳巧和刘阿婆躬身退出抢救大厅, 看到骆金山和莫然两位医仙,满怀感激地再次行礼。   骆金山一看她俩没事,打着大呵欠向莫然挥手:“我补觉去了。”   莫然站起身来, 对她俩说:“刘阿婆还要回临时病房,今天的药继续吃, 确认稳定以后再出院也不迟。”   柳巧把莫医生的话转告刘阿婆。   刘阿婆不顾柳巧和莫然的阻拦,近乎虔诚地再次行礼,感谢飞来医馆的医仙。   三人一起向门诊走去。   ……   而抢救1床的崔盛,今天是保肝保肾支持治疗的第三日,各项生化指标都有明显的好转,最重要的是,医护人员也好,崔五娘也好,发现崔盛情绪激动、受到突然惊吓,也没有发癫痫。   尤其是刚才,崔盛听完白发苍苍的老媪刘兰的控诉,把拳头捏得死紧,恨不得即刻下山去京兆府把京兆尹痛揍一顿,依然没发癫痫。   安主任觉得时机到了,问:“崔盛,喜欢解谜么?”   崔盛不假思索地点头。   安主任微笑:“想不想看你脑子里究竟有什么?”   崔盛先是神情一僵,犹豫片刻,又坚定点头。   安主任脸上的笑意更深,拿起对讲机:“放射科,急诊有个脑部CT要做。”   对讲机里传出许仁的回答:“安主任,十五分钟。”   “走,照CT去,”安主任胸有成竹,“回来再输液。”   于是,放射科的许仁,又一次接受了大郢贵族拍片的大阵仗,中医科医生和护士,崔五娘和婢女以及抢救床上的崔盛……浩浩荡荡一群人。   许仁挺想对他们说,没事少来放射科吃射线,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许仁把CT的注意事项详说一遍。   崔盛从进CT室到拍完出来,全程充满好奇又冷静,回到抢救大厅输液,一切正常。   安主任这才放下心来,确定之前癫痫频发是因为脏器功能严重受损触发的。   临近中午,许仁把CT片送到抢救大厅,恭敬地交到安主任手上。   崔盛望着安主任手上黑白灰的片子,这……   安主任把崔盛带到急诊外科的读片灯旁,把片子装上去:“解谜时刻到。”   这下,连崔盛都看清了片子上那道怪异的细长亮条,只觉得一阵凉意从脚底逆蹿向上,直冲颅顶,忍不住接连后退三步,整个人都木了。   崔五娘跟进来,在安主任的指点下也看到,不禁捂嘴:“这……可如何是好?”   安主任就着CT片解释:“这是坚硬的颅骨,外层是皮肤血管和头发,里面是大脑。有不属于这里的东西误入,就会诱发癫痫,就是这条虫,目前无法判断是死是活。”   “治疗方案的原理很简单,把虫子取出,永绝后患。”   崔盛和崔五娘一阵毛骨悚然又强作镇定。   “如果不取出,保守疗法也可以,过几日再拍……”安主任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崔盛打断。   “奴要取虫!”没有谁能在知道自己脑子里有虫子,并亲眼见到以后,还能继续容忍虫子留在脑子里的,至少崔盛不能。   “稍安勿躁,”安主任摁下对讲机,“神经外科,急诊会诊,大郢武将之后,带着开颅手术的模型来。”   崔盛和崔五娘面面相觑,安主任这么厉害,为何还要请其他医仙来?   很快,神经外科主治医师董斌到了急诊,手里提着一个特别逼真、可以逐层讲解的教研用头颅模型走进来,搁在外科诊室的桌子上,出场自带惊吓效果。   董斌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因为一双眼尾略向上的大眼睛和略短的下巴,面部轮廓莫名有些像兔子,外号“董兔刀”,麻辣兔头爱好者,尤其喜欢顺着骨缝拆兔头,吃完再拼起来。   崔五娘和崔盛不约而同地在衣袖掩饰下搓衣角,紧张而不自知。   董斌医生清了清嗓子,成功掩饰了对大郢贵族的无限好奇心,微笑点头,开始自我介绍:“我是神经外科副主任医师董斌,我们主任出去开会再也回不来了。”   安主任给了董斌一记眼刀,然后向崔五娘和崔盛解释:“我和他分工不同,若是取虫,就由董医负责向你们讲解并动刀。”   董斌一眼就看到看片灯上的CT片虫影,直接把头颅模型打开:“请看,按照CT片所示,虫影大概在这个部位……”然后演示手术操作过程。   半小时后,董斌讲解完毕,把头颅模型推到崔盛面前:“不着急,时间很充裕,想好以后通知我来签手术同意书,告辞。”   崔盛抱着头颅模型,极缓慢地躺回床上,非常沉默。   崔五娘走回床边,只觉得心惊肉跳,浑身像浸在冰水里,越来越惊慌,也越来越担心:“盛儿,要不……别做了吧?”   崔盛没有立刻反对,但也没同意,只是反复摆弄模型。   抢救大厅比平日里更安静。   与此同时,门诊三楼眼科,有两个诊室在做小手术,大部分眼科医生则在手术室。   这次的术前签字却比以往都顺利得多,太子殿下在病床上工作,签字的事情则由打量一切的太子洗马完成。   因为诊费和手术费由太子殿下私库出,若手术失败有任何后遗症影响劳作,都会被安排到寺庙悲田坊妥善照顾。   眼疾病人和医护们都没有后顾之忧。   相对于抢救大厅这两天的沉闷和压抑,留观一室的魏勤则开心得要起飞,因为护士长周洁在查房以后,换了床尾的饮食牌,“流质”终于换成了“普食。”   最重要的是,周洁不用魏勤提醒,就从护士值班房的冰箱里取出冷冻的小龙虾,为了安全起见,还送到食堂去回了一下锅。午时分,魏勤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满心欢喜地等着飞来医馆的美味午饭。   等到周洁从保温盒里取出十三香小龙虾盒了瞬间。   魏勤发出了激动又兴奋地欢呼声:“可以吃了吗?真的可以吃吗?”   随身小厮梧桐赶紧替魏勤系好塑料围裙,又替他戴好手套,顺便提醒:“十七郎君,挺烫的,刚出锅。”   护士长周洁也好心提醒:“当心烫,因为冷冻的,食堂大厨特意多热了十分钟。”   魏勤闻着令人陶醉的十三香,迫不及待拿起一个鲜红油亮的小龙虾,立刻被烫得呜呜呜……不舍得放回盒子里。   梧桐觉得自家郎君死里逃生真是遭了大罪,想要代劳才发现自己从没见过、更别提怎么吃,思来想去,问:“十七郎君,这个什么吃法?奴替您剥开?”   魏勤特别严肃地摇了摇手指:“不,七叔说过,拿起来先吸一口汤汁,自己剥的才特别好吃,本郎君可以等。”   梧桐觉得自家郎君自从进了飞来医馆,好像变成另外一个人,以前动辙有脾气,现在不知道怎么的,越来越像温和闲散的魏七郎君,什么都要自己做。   可自家郎君什么都自己做,那必须是小厮的无能,想到这里梧桐有些难过。   魏勤努力吹凉了一只小龙虾,学着魏璋的样子先掰开头部,吸一口灵魂汤汁,不由地长叹一声:“这滋味儿实在太好啦!”   剥开虾壳,再蘸汤汁,扔进嘴里,虾肉紧实弹牙,滋味十足,魏勤闭上眼睛,舒服地叹了一口气,终于吃上了,真是太好了!   吃完一只,紧接着就是第二只,魏勤吃得停不下来,刚想向魏璋炫耀,发现他又不见人影,只能再叹口气,没办法,谁让他是七叔呢?   回想起自受伤以来,魏璋对自己的看护,再比较梧桐对自己的精心照顾,魏勤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梧桐的重要性。   “梧桐,来,张嘴。”   “啊?”梧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塞了一整只龙虾肉,味蕾毫无准备地受到了复合香料的洗礼,整个人都呆住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吃的东西?   “好吃吗?”   “嗯嗯嗯,”梧桐连连点头,“太好吃了。”   “你不知道啊,那天我就这样,看着七叔一个人吃独食,他只分了小半只,害我还没吃出味儿就咽下去了……那天我好想哭啊……”   “哟,总算吃上了?”魏璋刚给译语者组上完飞来语课,又赶去眼科上医学专业知识课,现在满脑子都塞着术语,有点宿醉的感觉。   “七叔,太好吃了!”魏勤吃得停不下来。   魏璋毫不客气地坐到病床边,挑了一只最大的小龙虾,旁若无人地剥起来。   “七叔!”魏勤惊呆了,“你怎么能这样?”   “见者有份,你懂不懂?”魏璋完全不搭理,吃完一只又拿一只,漫不经心地评价,“没有那天的新鲜,味儿差了那么一点。”   魏勤双手遮住小龙虾盒:“味道不好,我自己吃!”   “嗯,你吃吧。”魏璋从衣服里掏出一瓶可乐,是眼科花主任自掏腰包从自动售货机里买来送给他的,说是辛苦费。   魏勤盯着可乐瓶,眼睛都直了:“七叔,这又是什么?”   “飞来医馆的饮料,”魏璋拧开瓶盖,先喝了一口泡沫,“虽然有些扎嘴,但比第一次好喝些。”   魏勤嘴里的龙虾肉顿时不香了:“什么?你都喝第二次了?”   魏璋当然不可能说喝第一次的大糗:“因为飞来医馆救了你的命,你七叔我真是拿命在还,医仙们体恤我的辛苦,送我的,你别大惊小怪。”   魏勤闭上眼睛,默念“不生气”,因为女医仙提醒过,现在还是恢复期,要处处小心。   没事,等自己完全好了,活蹦乱跳了,一定把飞来医馆好吃的吃个遍!   忽然,魏勤萌生出一个不该有但不时冒出的念头,如果能把飞来医馆的食材和菜色送进国都城,开个饭庄,一天能赚多少铜钱?   魏璋还是不太适应可乐的扎嘴,以及喝完以后不断喛气的感觉,秉持着不喜欢的一定要分享,找了小塑料杯,给魏勤和梧桐都倒了一些:“你们尝尝?”   魏勤立刻阴转晴,望着杯底和杯壁聚集的小气泡:“为何会冒泡?”   魏璋提醒:“泡消了就不是那个味儿,你俩快点。”   梧桐捧着小塑料杯,仿佛里面装满了金子:“奴谢过魏七郎君。”然后一饮而尽,先微苦再回甜,无数泡泡在口腔里跳跃的感觉,实在超出想象,就……还挺好喝的!   魏勤喝一小口,觉得饮料的口感实在太丰富了,然后打了个嗝。   梧桐也没忍住嗝了一下,这可太失礼了,幸亏是在医馆,如果是在魏府,免不了被大管家责罚一顿。   魏璋等他俩喝完,把可乐分光,再拿着空瓶扔进分类垃圾箱,刚要往回走,就听到蓝铁皮外的敲门声。   咦?这早不早,晚不晚的时候,谁又上山来了?   不对,半山腰的崔家铁骑怎么能把人放上来的?靠近山顶和医馆附近的东宫六率竟然也不阻拦,难道是第二批瞽者?   魏璋立刻调转方向,走到门卫打算看个热闹。   保安队长王强正盯着两个小朋友吃午饭,孩子们先吃,因为饭盒的保温性不错,也不用担心饭菜变冷。   听到敲门声,王强看向监控显示屏,又是浩浩荡荡一大群人,有几位还穿着官袍,立刻摁下对讲机:“急诊,马路有一群人,让不让进?”   急诊蒋主任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穿官袍的?那就等他们自报家门,递来拜贴再说。”   毕竟皇后与太子都在,还是小心为妙,特别是太子正处在手术前准备期,容不得半点差池。   “收到。”王强关掉对讲机,给盲童摆好便当盒,把筷子塞在他的手里,给他比划了餐盘分格,与此同时王一一小朋友同步讲解。   盲童听明白了,拿着筷子凭借嗅觉与听觉,慢慢吃午饭,完全不用旁人帮忙,不当累赘是他无比坚定的决心。   王强从另一个监控屏看到,上山的人停在最远处,就地圈出围障,过了好一会儿,围障撤掉,那几位穿官袍的人还精心装扮了一番。   不仅如此,还有随从捧出铜镜,前后左右地照。   “……”王强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上山那么多人,什么官阶的都有,皇后与太子甚至都是先上路,连婢女侍从都撇在身后的。   这位不知道是什么官,竟然还要原地更衣打扮,上飞来峰这么艰难,还让随从背铜镜……真是……装腔作势的狗官做派。   好不容易在远处重新整队,一行人再次走动起来,知道的是上飞来医馆,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摆法阵唱戏呢,走的那叫一个讲究。   王强瞥了一眼监视器上的时间,好嘛,快半小时了,一一和盲童午饭都吃完收好餐盘了,这群人还没走到门卫。   一一把三份餐盘分开放好,把厨余扔去垃圾分类房,把餐盘送回食堂,绕了一圈回到门卫。   王强哼了一声,这群人终于到了。   王一一盯着监视屏看了又看:“爸爸,这就是京兆府的京兆尹程鸣,这是师爷,京兆府都尉,京兆府卫尉,还有上次在医馆撒泼的两名武侯……”   “终于来登门道歉了,”王强呵呵,“也不知道打算唱哪一出戏,官架子倒是摆足了。”   还是上次的武侯,这回不敢再造次,终于学会了有礼貌地敲门,敲三下,等着。   王强摁下对讲机:“急诊,上次金老大发雷霆,那俩武侯带着京兆尹上门来了,嗯,我们三分钟跑完的马路,他们走了半个多小时,比戏班子还热闹。”   “武侯正敲门呢,比上次有礼貌多了,开不开?”   “……”对讲机那儿一阵沉默,随后响起魏璋的声音,“我马上就来。”   “收到。”王强一听魏璋来就知道有好戏看。   蓝铁皮的门隔音不是很好,为了沟通有效,大家的对讲机音量都调得很高,所以,外面等的一干人都能听到小屋里有人说话,摆明了就是不开门。   武侯下山后挨了好几次板子,天天过得生不如死,还被程兆尹硬点上山,目的很明显,如果登门道歉医仙们气还不消,自己很可能再次倒霉。   于是,武侯只能捏着鼻子再次恭敬敲门,不轻不重三声响。   王强见魏璋来了,小声问:“准备怎么搞?”   魏璋给了王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然后迅速打开门。   武侯刚准备敲第三次,指节刚要碰到门的瞬间,打开了,险险收住手,见门后站着的不是守门仙,也不是上次的孩子,而是国都城有名的闲散魏七郎君。   一时间,上山前预备许久、要对守门仙表达的歉意,忽然就卡壳了,人不对说什么说?   武侯和魏璋面对面站着,互不相让。   魏璋面无表情高声说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武侯的脸皮抖了抖,咬着牙开口:“京兆府程兆尹携京兆府卫尉和都尉大人,上山向飞来医馆的大医仙致歉,并澄清上次登门的无礼。”   魏璋不以为然地伸手。   武侯瞪大了眼睛,一个没官阶的世家闲散郎君,竟敢站在飞来医馆门前,公然索要门包(通传小费),这是根本不把程兆尹放在眼里啊!   “拜贴!”魏璋没好气地提醒。   武侯这才如梦初醒,赶紧从师爷手中取了拜贴,双手呈上。   “等着。”魏璋接过去,转身关门。     武侯能感觉到身后如芒在背的眼神,只觉得自己今天可能会交待在这里。   另一名武侯同样瑟瑟发抖,飞来医馆如果能很快开门还好,但凡等的时间久一些,说不定会在这里就地挨板子。   十步开外的程兆尹脸都绿了,明知京兆尹、京兆府卫尉和都尉都在外面,飞来医馆就这样把门关上了,关了……   天上乌云厚重把太阳遮得严严实实,山风吹得冰寒刺骨,眼看着就要下雨。   王强坐在门卫小屋里,时不时瞥一眼时间,现在急诊门诊都知道京兆府渎职严重,对站在外面的那群人,不开门已经算很客气了。   “一一,你带着他去门诊三楼找罗娟阿姨,说是要量眼睛准备义眼。”   “知道了,爸爸。”一一牵着盲童的手去了门诊。   王强时不时瞥一眼监视屏上的时间,好家伙,已经过去一小时了,魏璋还没出来。   程兆尹的脸色比天上的乌云还要黑,恨不得把两名带路的武侯大卸八块,要不是他俩蠢货,自己至于受这种气?   师爷恭敬地站在程兆尹身旁,跟着上山的卫尉和都尉的脸色也非常难看,但他们心里清楚,如果这次不能得到飞来医馆的谅解,阁老那关更难过。   偏偏就在这时,另一边的山路又来了一波人,背着各种农田工具,气喘吁吁,明显是不知道飞来峰的对侧有上山极为方便的“梯索”,纯爬上山来的。   这波人先看到一身官袍的程兆尹,赶紧结伴来行礼。   程兆尹特别傲慢地受了礼,然后就把人晾着。   这些农户装扮的完全不在意,特别恭敬地敲飞来医馆的门。   王强摁下对讲机:“又来了一波人,农民打扮、还背了农田工具……正在敲门,开不开?” 第69章 让他们跪着   很快, 魏璋打开蓝铁皮小门,问:“你们因何上山?”   为首的老农恭敬行礼:“奴等是司农寺治下的农户,专事果树栽种和育苗。”   魏璋问清楚以后才知道, 当初飞来医馆受邀参加东宫宴, 金老修书婉拒, 让旅贲军带了一篮子水果下山。   太子妃在东宫宴时,让家厨把水果分切了,摆在宴席收尾时呈上,万万没想到, 各种水果的香甜惊呆了参加宴会的所有人,包括太子妃。   刚好司农寺的官员也在场,当即顾不得体面地问太子妃,能不能把水果的种子留给他们, 得到允许后,直奔后厨的污桶扒拉水果种子。   司农寺的官员捧着所有完好的种心满意足地回去后, 立刻找来治下最擅农事的农户,没过几天又腆着脸去了太子府,请求太子妃写个拜贴推荐他们上山请教。   魏璋接过拜贴,一眼就看出魏勉的字迹, 和颜悦色地邀请:“进吧,外面怪冷的。”   农户们道谢后,兴高采烈地进去了。   两名武侯见魏璋出来, 激动不已,刚要跟着进。   魏璋随手把门关上。   武侯的鼻子就这样和蓝铁皮门撞上了:“啊呜……”疼得眼泪鼻涕一起下。   程兆尹、京兆府都尉和卫尉盯着两名武侯,杀心骤起。   两名武侯立刻跪在三位官员的面前, 额头贴地,大气都不敢喘。   ……   进了飞来医馆的农户们, 只是被大片的琉璃惊呆了三秒,之后满心满眼都是飞来医馆的水果,最后惊讶地看着坐在轮椅上赶到急诊大厅的金老。   不约而同地想,这大概就是飞来医馆的大医仙之一了。   急诊大厅里,魏璋把拜贴郑重其事地交到金老手中:“拜托了。”   金老认真看完拜贴,对农户们说:“请稍等。”   魏璋陪着农户们一起等。   农户们很忐忑,在大郢,不论何时何地,带着农具上门讨教农耕农育的事情,都带着夺人心血的性质。   出发前,司农寺的官员再三嘱咐,飞来医馆愿意教自然最好,不愿意也要恭敬地感谢,哪怕不愿意教、能多给一些种子也是好的。   农户们谨记在心,特别恭敬。   很快,金老用急诊的对讲机找来了郑院长,郑院长又用对讲机找来了果树能手们(康复病人和家属)。   古今种植能手们就在这意想不到的时间和空间相遇了。   大郢农户们二话不说,对着果农们行了大礼,请他们不吝赐教。   这下把医院的果农们吓了一大跳,赶紧把他们扶起来,在金老的解释下,才明白这是上门来讨教果树种植的。   问题来了,当初凑果篮凑得很随意,郑院长问了保科长和营养科樊主管,都是每天睁眼一堆事情的人,谁也想不起来当时篮子里装了什么水果。   大郢农户们只见到种子,不知道果实长什么样儿,同样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金老翻译医学专用术语已经很吃力,翻译农业专用术语更是两眼一黑,这可怎么办?   情急之下,金老抓来了魏璋。   魏璋什么都略懂,唯独对耕种一窍不通,最后实在没办法,把译语组的学生们抓来,还抓来了魏家画师。   魏璋看着画师半晌,一拍脑袋:“敢问足下尊姓大名?”   画师吓得连连摆手:“魏七郎君,万万使不得,奴姓柴名齐。”   一番连比划带画画的沟通下来,最终留下了画师柴齐。   连魏璋都没想到,柴齐是意外大惊喜,家里世代为农,偏偏他自小就喜爱画画,割草喂猪、放牛放羊,尤其喜欢下雨,因为雨后泥地就是画纸,拿根树枝当笔,可以画很久。   原因很简单,家里穷,买不起纸笔,就这样画了十六年,背起行囊进国都城想谋个画师做生计,盘缠用尽,饿晕在路边。   当时的魏勉每日不是驯兽就是骑马狩猎,回家路上看到饿晕的柴齐,就让家仆抬回魏家。   柴齐醒来时,躺在魏家柴房,看到手边摆着胡饼和馎饦,吃食的香味勾得他饿了好几日的肠胃发出了最大的响声。   把正在检查行囊的玉竹吓了一大跳,忽闪着眼睛问:“这些是你画的?”   柴齐连忙点头。   玉竹捧着画卷出去了,两刻钟后才回来,郑重其事地问:“你不是国都城的人,可有其他去处或谋生之法?”   四处碰壁到快饿死的柴齐连连摇头:“实在没有。”残酷的现实让他知道,活命比画画重要。   玉竹把画卷还给柴齐:“魏家三娘喜欢你的画,如果你愿意,可以留下当魏家画师。”   柴齐不假思索地同意了,国都城内的写意画风正盛,自己的写实风无人问津,能填饱肚子的同时,还能有用不完的画纸和笔,就是美梦一般的日子。   然而,更美的梦还在后面,他被派上山画飞来医馆,来医院的时间不算短,急诊的医护人员喜欢他的画,也因此对他格外照顾,他能听懂不少医馆话。   柴齐觉得现在的每一日都充实而愉悦,画起来就越发认真,更更没想到的是,自己卑微的农家出生,还能在这里派上用处。   说不清的可以画,说清的也可以画,总之,一支画笔一张纸,沟通就有无限可能。   大郢农户描述种子的形状,柴齐画下来,再反复修改。   医院的果农们看着种子,确定水果的品种。   在金老和译语组的全力翻译下,好不容易双方把水果品种都确定下来,天都黑了。   果农们又根据农户们描述的国都城气候和土质,决定试种冬枣、苹果、梨、欧洲大樱桃和杨梅这五种水果。   然而,不论哪类种植都需要优质的种苗、成熟的嫁接技术、不同的肥料和优质土壤,简单来说,必须亲手实操才行。   果农们在医院纯纯是闲散人员,之前天天在地里忙得恨不得再也不种地,闲这么久又觉得手和心都各痒各的。   可是,只有水果的种子,没有优质的种苗,有好的嫁接技术却没有好枝,还没有肥料……这样一合计,果农们就有点慌了,要什么没什么,这可怎么办?   正在这时,有位老果农姓徐,今年59岁,性格爽朗,喜欢在手机上刷视频,为了让大家认得清楚方便,自称“老徐”。   老徐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这些我都有。”   “啊?”其他果农们惊呆了,“不是,这不可能!”   老徐嘿嘿一笑:“我开车去农种站进货,收了快递送来的苗,肥料什么的,装了满满一车,准备拉回自己承包的果园去,忽然肚子疼,疼得实在太厉害了,就直接开车来了医院。”   “挂急诊一查,急性阑尾炎,当时就收住院开刀了,儿子来陪床,现在是康复病人。”   “下地的事情我暂时做不了,我儿子可以,这些必需物品,我有满满一车。”   “我小时候家里种蔬菜种小麦和水稻,后来种花木,种无花果,现在种大樱桃……什么都种过。”   果农们纷纷竖起大拇指,这可太厉害了,太好了!   大郢农户们不懂飞来医馆的普通话,但从他们脸上的笑容来看,肯定不是坏事。   同行业的人,没有利益冲突,交流起来非常愉快,哪怕要比划要重复好几遍,也是件快乐的事情。   魏璋在旁边看得如释重负,无意间抬头瞥了一眼天色,外面已经黑透了,清了清嗓子:“先吃晚饭,吃饱了再细说。”   这时,有农户随嘴说:“方才我们上山,看到京兆府的程兆尹,还有都尉和卫尉,也不知为何站在外面。”   金老和魏璋交换了一个眼色。   魏璋立刻一溜烟跑回抢救大厅,直奔太子殿下床旁:“殿下,天色已黑,您看……”   太子却只问魏璋,大郢农户们上山所为何事,如何解决,现在何处……只字不提京兆府那群人。   魏璋了解太子,他不提,自己就一个字都不说,早知道京兆尹程鸣不是什么好东西,哪知道根本不是东西,被晾也是活该。   给他一百个胆子,程鸣也不敢就这样下山,让他多吹吹山风,反省一下自己。   太子又问:“你说,他知道本王与皇后都在这里么?”   魏璋摇头:“太子仪仗出城那么大阵势,如果他们连这都不知,还谈什么保护国都城?”   太子的嘴角一弯:“难怪等这么久才上山道歉,原来是装给本王看的,呵……”   “奴明白。”魏璋转身出去,慢条斯理地离开抢救大厅,又蜗牛似的走进门卫小屋,蹭了王强半顿晚饭,确认饭菜的香味儿都传出去了。   王强觉得魏璋这人特别有意思,还很对自己胃口,用胳膊肘推了推:“哎,你再不出来,那两名武侯又要挨一顿揍。”   魏璋挑眉:“揍过啦?”   王强点头。   “这么好的戏,怎么能不叫我?”魏璋不乐意了。   王强可冤了:“你们一大群人在急诊大厅里坐满候诊椅,讨论国家大事、百姓生计,我怎么能随便打扰?”   魏璋啃完最后一块翅中,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指尖沾的酱汁:“味道真不错。”   王强不浪费半点同情心,用指节敲了敲监视屏:“他们怎么办?”   魏璋无声地笑:“演起来……”然后装着很慌张的样子,打开了蓝铁皮门。   两名武侯先是被刺骨的山风吹成冻竿儿,然后被当众揍了一顿,现在饥寒交迫不说,还又累又渴,忽然看到蓝铁皮门开了,简直喜从天降。   魏璋满脸堆笑:“哎呀,方才聊农事太尽兴,以为你们下山去了。唉,也是你们的不对,怎么就不知道再敲门问一下?”   武侯们的脸都冻僵了,心里怒骂魏璋鼠狗辈八百遍,脸上还要陪着笑:“那不是怕敲门太多,惹得飞来医馆大医仙烦扰嘛。”   魏璋颇为淡定:“之前,飞来峰下桃庄的陶石,因为擅自上山刚好遇到守门仙,误以为是什么恶人,引箭而射,被桃庄村民知道了……”   “你们猜怎么着?”   武侯们内心是崩溃的,没看到天都黑透了吗?没听到山风刮得多厉害吗?还猜,猜什么猜?   魏璋轻轻摇头,用“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望着武侯:“陶石的阿耶,将他捆绑送上山,在众医仙们的注视下,让他负荆请罪……”   “可怜的陶石啊,被他阿耶抽得满背是伤,文浩医生缝了半个时辰。”   “这还是守门仙没受伤的情况下,你俩,哦,不对,你还打得守门仙流了鼻血。”   这下,武侯们抖得更厉害了,刚挨了一顿揍,在寒风中袒了衣服再挨一顿荆条,那肯定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对于武侯来说,向没有品阶的世家子弟或寻常百姓行礼,那是极为失格的行为。   他俩强行忍住向魏璋下跪求饶的冲动,只要那样做了,他俩立刻就不是武侯。   可魏璋这番话,明显是说给程兆尹、都尉和卫尉听的,他们听没听进去,听进去多少,全靠他们自己体会。   武侯们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逆冲上脑,小命不保!   说完,魏璋再一次把门关上。   王强想到陶石被抽的那个惨样儿,无奈摇头,陶五下手是真的狠,那是下决心要把自己儿子抽死的。   没多久,门卫小屋听到了敲门声,这次不是武侯的声音,而程兆尹的声音,温和有礼,敲门声恭敬又有耐心:   “京兆尹程鸣,携京兆府都尉、卫尉,带着上次激怒大医仙的两名武侯,上门道歉。”   王强小声插了一句:“我闻到了血腥味儿。”   魏璋更小声:“在他心里,谁都可以拿来垫脚,能供他往上爬就行。”   王强哼了一声,狗官!   魏璋朗声道:“请稍等,某立刻进去通传。”   王强憋笑憋得肩膀直抖,魏璋不去当演员可惜了。   然后吧,魏璋真的走回急诊大厅,好巧不巧的,再次被金老抓了壮丁。   因为大郢农户们尝到了飞来医馆的晚饭,先被饱满单粒大而晶莹的米粒吸引,再被丰富多样的食材勾得胃口大开。   吃完晚饭,大郢农户们恳求金老能不能给些种子,菜秧也好,可以让他们去山下试种。   于是,农户们与果农们开始了第二次关于农作物种植的交流,一个柴齐明显不够用,这时候魏璋必须在场,因为他总能抓住事情的重点,而且一抓一个准。   魏璋十分上心,竭尽所能地翻译。   金老和郑院长一起,按照人才统计表2.0版,去病房取了原来打算培育成“猫草”的麦种2千克;然后再去食堂仓库,拿了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的、完全没有脱粒的水稻,5千克。   一齐交到大郢农户们的手中,老徐立刻认出麦粒和水稻的品种,还报出了亩产量。   大郢农户们听完翻译,抱着沉甸甸的种子,听完老徐毫无保留地栽种技巧和注意事项,个个热泪盈眶、欣喜若狂。   飞来医馆不止医仙们妙手仁心,农仙、果仙个个慷慨大方、仁善纯良,这里实在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地方!   就在郑院长和金老琢磨着,该把大郢农户们安排在哪里休息时,他们忽然起身告辞。   大郢农户们的理由非常简单,连夜下山,就可以在明日上午到达半山腰,在国都城夜禁以前抵达,越早到达,越可以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种植。   他们甚至请求“老徐”,请他有时间能下山一趟,到司农寺的良田里指导。   魏璋同步翻译。   老徐有些为难,然后爽快地同意了,不过下山的不是他,而是他儿子“小徐”,一个略显圆润的小胖子,戴黑框眼镜的书生型新农民。   大郢农户们再次恭敬地向老徐行礼,还留了一块腰牌,拿着腰牌就可以顺利到达司农寺的良田。   老徐盛情难却,收了腰牌,想了想,送了老农户一盏头灯:“下山路难走,戴上这个亮堂。”   老农户简直受宠若惊,戴上头灯、并打开的时候,被这前所未见的亮度惊呆了,这样趁着夜晚去农田除虫、夜巡,方便太多了!   魏璋把大郢农户们送出飞来医馆,并他们领到了“梯索”口,请崔家军将他们安全送下山。   农户们又一次被“梯索”的便捷震惊了,后来得知,“梯索”是飞来医馆工匠们和崔家军工匠们一起建造,并只用了三天两夜的时间,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魏璋转身走回飞来医馆的门卫,望着两名被荆条抽得后背血肉模糊的武侯,在心里骂了一句“真狗官”,然后再次有礼地抱歉:“程兆尹,实在对不住,方才与农户们聊得甚欢……”   程兆尹自认“大丈夫能屈能伸”,即使恨不得把魏璋剁碎了喂狗,脸上也能堆出真诚的笑:“民以实为天,应该的,应该的……”   魏璋这才伸手:“程兆尹请。”   程兆尹就地整理好官袍,命两名武侯在前面开路,与都尉、卫尉一行人,迈着端方的步子,昂首阔步走进飞来医馆。   魏璋望着武侯冻得发青的脸和上半身,就知道程兆尹打的什么算盘,微微一笑,等他们全都进了门,向王强借了对讲机:“急诊,上次来的两名武侯身负重伤,再不救就迟了。”   很快,医护人员推着两辆平车从急诊一楼出来,把摇摇欲坠的两名武侯放到平车上,推进急诊的抢救大厅。   魏璋观察着京兆府的三位官员和师爷,果然,他们的视线都被大片琉璃吸引,眼神专注而贪婪,越走越慢。   真是可笑,堂堂国都城的官员,还不如司农寺派出的农户们专注。   程兆尹被飞来医馆外墙的五光十色晃晕了双眼,每走一段路就要掐自己一把,即使是张天师或其 他护法挂在嘴上的避暑宫,大约也不及飞来医馆的三成。   都尉和卫尉两人盯上了停车场的铁马,根本移不开视线。   只有程兆尹的师爷忧心忡忡,感觉不妙。   偏偏正在这时,一身华服的皇后出现在急诊大厅门口,在灯光的照射下,华服闪闪,皇后端庄优雅又温和。   程兆尹一行人立刻下跪行礼:“皇后殿下。”   皇后的视线从每个人身上扫过,既没有喊“免”、也没说“免礼”,转身离开,向抢救大厅走去。   按照大郢律令,在拜首礼以后,上官如果不说“免”或同类的词,行礼之人就不得起身,否则就是不敬;如果程兆尹一行敢随便起身,那就是大不敬。   程兆尹多年的官场“老油子”总算明白,今日这样刁难自己的不是魏璋,而是太子殿下,皇后殿下无论何时何地,只会支持太子。   师爷的心头乱跳,这进门的“下马威”着实厉害,但也知道这样跪着。   没多久,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跪在地上的一行人没有一个敢起来撑伞,最关键的是也没带。总以为太子殿下和皇后殿下在医馆,大医仙们看在他们的面子上,会很快原谅。   万万没想到,整他们的就是皇后与太子。   雨渐渐大了,越下越大,闪亮的官袍很快就淋透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在滴水,每个身体都被冻得直哆嗦……   雨越大,程兆尹的心越凉,这么冷的天淋雨,必定染上风寒,而在大郢,风寒是要人命的病。   皇后与太子殿下这是要他们死啊!   可是,为什么?   程兆尹冻得瑟瑟发抖却始终不明白,觉得自己像被淋透了水的木料,整个人都开始滴水。   这时,东宫洗马出来问:“程兆尹,太子殿下问,除夕夜,国都城共发生了多少起火事?”   程兆尹一怔,立刻回禀:“太子殿下,除夕夜,国都城竹响声声,驱傩游行,热闹非凡,平安无事。”   东宫洗马脸上没有半点表情,转身就走。   程兆尹望着东宫洗马远去的背影,知道大事不妙,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上元节都过完了,太子殿下为何还要问除夕夜的火事?   师爷落汤鸡似的,同样在滴水,再看向另外两名官员的狼狈儿,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好冷,好饿…… 第70章 空口无凭   两刻钟后, 魏璋把晕倒在雨中的师爷推进抢救大厅:“新病人。”   文浩把平车拦住,盯着魏璋:“你这是浪费医疗资源!”   魏璋微一皱眉:“在大郢风寒是真的会死人。”   就这么死了,岂不太便宜这群狗官?   文浩不爽:“换掉湿衣服、泡个热水浴、最多再喝点姜茶的事情, 填饱肚子什么事都没有, 死什么人?”   魏璋一把勾住文浩的肩膀:“严惩狗官这种事情就交给大郢, 他们不值得医仙们费心。”   文浩特别认真地反勾出魏璋的肩膀:“淋雨着凉晕倒,真的就是热水浴换干净衣服,然后吃饱喝足就行了。”   魏璋诧异地极了:“真的?”   “骗你干嘛?”   “可第二天必定起热呀。”   “热水浴水温适当偏高,热食吃饱喝足, 衣服干净,第二天很少有起热的。”   “这……”魏璋撒手,找来魏家家仆,照着文浩说的, 嘱咐一遍,让他们把师爷拉走。   有一就有二, 半个时辰不到,跪在急诊大厅外面的三个都晕了,魏家家仆熟练地把京兆尹、卫尉和都尉都安置妥当。   把这四人安排在了二楼的留观八室,由魏家家仆盯着。   真正病重的是两名武侯, 身上有陈旧伤痕不说,后背的荆条伤比陶石更严重,伤口不规整, 深可见骨,两名外科医生缝了不少时间才完工。   等急诊忙完,大郢国都城的京兆府官员被雨中罚跪的消息, 很快传遍了急诊大楼,还有向门诊输出的趋势。   一个时辰后, 程兆尹四人醒了,睁眼看到带花纹的天花板,吓得立刻坐起来,看到自己身上的蓝白条纹衣服,以及柔软舒适的病床。   师爷摸着自己的下巴和颈动脉,这才放下心来,太好了,还活着。   程兆尹恼了:“谁?谁敢脱本官的官服?”   都尉和卫尉愤怒地盯着程兆尹,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有这样的上官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好处从来不想着下头,偏偏自己死还要拽两个垫背的。   程兆尹的眼睛一斜:“雷霆雨露皆是恩典,怎么?只跪了这么点时间就受不住了?”   正在这时,魏璋推着餐车走进留观室,极为热情地招呼:“皇后殿下和太子殿下,请飞来医馆的厨仙们准备的吃食,味道鲜美,难得一见。”   魏家家仆立刻打开餐车,分装热腾腾的饭菜和热汤,摆到四人的床头柜上。   诱人的吃食香气,瞬间弥漫到留观室的每个角落,勾得四个人不由自主地捂紧了肚子,生怕传出什么不雅的响动。   但这哪里想忍就能忍得住的?   一时间,饥肠辘辘的响动此起彼伏。   就在他们准备扑向吃食的瞬间。   东宫洗马走进来:“传太子殿下口谕,不必拘谨,吃饱喝足。”   四位病人立刻跪下,姿势标准,分毫不差:“谢殿下。”   东宫洗马昂首挺胸地离开留观室。   魏家家仆非常有眼力的把餐盒盖好,防止变凉。   魏璋收到乐宫洗马的眼神,努力维持平静的脸色,继而有些诧异地问:“怎么不起身?这是不饿不渴?”   饭菜的香味已经闻进鼻子里,偏偏能看能闻不能吃,程兆尹一行人气得眼睛冒火,传口谕不说免礼,他们就不能起身啊?不能起身又怎么吃东西?   东宫洗马是故意的。   东宫洗马只听太子一人的命令,所以……   程兆尹的心凉了半截,深刻意识到,雨中罚跪只是开始,他们能不能安然下山都是未知,然而身体的反应是压制不住的,五脏庙的抗议声越来越大。   好在,东宫洗马在两刻钟后又走回来:“免礼。”说完,再次离开留观室。   程兆尹被师爷扶起来,双腿一阵阵地发软,四个人对着床头柜上的吃食就是一通风卷残云,把餐盘和汤碗吃得干干净净,整个人都热乎乎的,舒服极了。   魏家家仆把餐盘餐具收回餐车,离开留观室。   程兆尹四人大清早出门,马车换马,马再换成“梯索”,对于武侯或旅贲军们来说,已经无比轻松,但对他们来说却非常疲惫。   程兆尹有种不好的预感,在医馆待的时间越长,对他们来说越不利,于是,对着自己的腿狠狠一巴掌:“都醒醒,立刻下去请罪。”   师爷惊了:“程兆尹,皇后与太子殿下怕是歇下了,我们这样下去就是惊扰。”   程兆尹的双眼一眯:“我们跪到半路晕倒就是不敬,醒来后换了衣物、还给吃喝已是极大的宽佑,还不下去请罪,等到明日一早什么都晚了!”   说完,程兆尹努力想把松垮的病号服收拾出个样子,最后只得罢休,一行人由魏家家仆经电梯带到一楼。   四个人伸长脖子东张西望,被飞来医馆的奢华惊呆,不是琉璃就是银质,夜深了不点烛火,全是各种形状的灯……连地上和墙上都带着精致的花纹。   魏家家仆不时停住脚步等他们跟上。   好不容易到了抢救大厅外,却被东宫洗马拦住:“皇后殿下,太子殿下已经歇息。”   程兆尹恭敬地询问:“不知飞来医馆的大医仙们何在?吾等已经重责两名惹事的武侯,为表诚意还带了诸多礼物,能否得见一面?吾等……”   东宫洗马直接打断:“现已子时,大医仙们都已歇下。”   程兆尹垂着眼睫,恭恭敬敬地跪在抢救大厅的走廊上。   其他三人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跪下了,心里直嘀咕,放着舒服的床不睡,硬要杵在这里惊扰,也不知道程兆尹怎么想的?   程兆尹笃定,这里是飞来医馆,皇后也好,太子也好,不会让大郢官员在这儿挨罚太久,毕竟也算是大郢颜面,不能有损,所以……他就是暗暗顶撞太子。   毕竟,不论是随时会断气的九皇子,还是上山求医的太子殿下,心疾就是他的致命弱点。心疾病人不能忧思悲恐惊过度,不然就会发病。   程兆尹的算盘打得响当当,自己是真心诚意上山道歉,又是恭恭敬敬跪到雨中晕倒,若太子突发心疾,怎么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毕竟太子本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随时去世也是意料之中。   太子薨,被幽禁的锦王殿下就能获释,锦王执掌政务,自然能把张天师救出来,那样何愁不能颠倒现在的僵局?   程兆尹想得很清楚,谁称帝能给自己带来最大利益,那就跟着谁,很简单是不是?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长时间跪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对双膝和腰都是极大的折磨,显然,皇后与太子殿下比程兆尹更沉得住气。   熬着熬着,就在程兆尹以为天要亮时。   东宫洗马沉着脸色:“别说你们在这里跪半个时辰,就算跪整晚,也要等明日破晓时分,皇后与太子殿下醒来,大医仙们来得更晚。”   正在这时,魏璋带着刚下课的译语组学生们,从抢救大厅外的走廊经过,学生们现在每日在多媒体教室,从早到晚学习医仙们说的“普通话”,每天只睡三个时辰。   对他们来说,虽然错过了京兆尹他们雨中罚跪,但在半夜三更看到他们跪在走廊也算不上新鲜。   更何况,学生们不是东宫六率,就是永乐宫女官,或者崔家女使,个个都见过大场面,也都认识京兆尹和其他人,上课时也听魏璋说了柳巧与刘阿婆的冤屈,眼中只有鄙视愤怒。   有位学生用普通话明知故问:“魏七郎君,幸亏廊道宽,不然我们都走不过去。程兆尹他们在这儿做什么?”   魏璋冷笑,也用普通话回答:“你们一个个的见多识广,这还用问?”   向来好面子的程兆尹被一群人不善的视线盯着,冷言冷语地嘲讽,只觉得如芒在背。   都尉和卫尉两人装死,只当没听见,但这滋味儿实在不好受,不免更怨恨程兆尹三分。   魏璋当然不会错过他们难看至极的脸色,对,就是要这样,让他们听不懂,但又知道在议论他们。   学生追问:“魏七郎君,听说他们傍晚时分还在雨中罚跪?是真是假?”   “嘿,”魏璋用力一拍学生肩膀,“有这灵醒的劲儿,放学习上多好。赶紧休息,明日上午是金老和傅主任的课,下午是韦主任和花主任。”   “啊……”译语组的学生们极小声地哀嚎着,小跑开溜,落地无声。   东宫洗马与魏璋交换了一个眼神。   抢救大厅的电子挂钟,指针不紧不慢地走着,完全不理会程兆尹的焦灼。   外面的雨变大变小了好几次。   程兆尹只能安慰自己,跪在飞来医馆里面,总比跪在外面淋雨要好得多,却全然不知,进入医馆后的每一步行动,都在旁人精准的控制之中。   ……   破晓时分,山雨未停,国都城的钟鼓声准时响起,震动整个飞来医馆。   事实上,能被钟鼓声吵醒的,只有特别难熬的程兆尹四人;连皇后殿下与太子殿下都能做到,听完再睡。   此时,先后下山调查的旅贲军队正和队副,穿着蓑衣,踩着一波又一波的钟鼓声,在“梯索”间不断向上。   等钟鼓声完全停止时,他俩已经站在飞来医馆的门外,给他们开门的,不是别人,而是早起晨读的王一一小朋友和跟读的盲童。   盲童在一一的指导下,向队正队副行了礼,脆生生的童音悦耳:“今天早晨食堂有花色点心、小馄饨、大馄饨、糖芋苗、锅贴和鸭血粉丝汤。”   “行,知道了。”队正和队副两人直奔食堂。   程兆尹以为天亮以后,皇后与太子殿下就会起身,看到他们四人跪了半夜,多少能有所触动,就会让他们起身。   万万没想到,他们四人先看到旅贲军队正和队副飞奔的身影。   之后又看到魏璋和学生们经过走廊,消失在尽头。   最后是一名穿着医馆衣服的大郢女子,特别冷漠地行礼,然后开始扫地拖地,把他们四人当成候诊椅一般。   在大郢,在有主的屋子,主人拿笤帚扫地就是逐客赶人的意思。   程兆尹只觉得这名女子有些眼熟,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凭着多年直觉再次感受到了敌意。   在走廊与二楼联接的楼梯间里,急诊保洁张阿姨不断安抚柳巧:“没事,都会过去,公道会来的,别急!”   柳巧用力点头,和张阿姨完成了所有的晨间打扫,又赶到门诊三楼眼科的临时病房,照顾刘阿婆的洗漱和早食。   刘阿婆听说京兆尹、都尉和卫尉上山,起初还受惊不小;后来在柳巧的解释下才知道,他们上山不是为了抓捕她们。   七点二十,医护潮水般走进抢救大厅,视四人为路障,绕过时都显得不耐烦。   早晨七点半,抢救大厅的大查房和床旁交班开始,除了两名皮肉伤严重的武侯,其他病患们的身体都向着良好的趋势发展。   进展最快的是年龄最小的病人崔盛,血生化和血常规的指标,几乎两天一个样,安主任非常欣慰。   第二快的是最听话的病人太子殿下,傅主任预设的目标,每天都能达到。   第三自然是皇后殿下,在中医科医护的帮助下,已经行动自如,虽然走路速度仍然偏慢,但酸胀疼痛都消失了,每天都忍不住在抢救大厅里遛弯。   但医护都知道皇后担心太子殿下,自然没人提出院的事情。   病患态度转变最大的张医师和周奉御,经过口服药物的调节,他俩的血压已经趋于正常,血糖也回到了正常阈值。   按内分泌科主任所说,他们只需按时服药,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这样的情形,是医护人员最喜闻乐见的。   查完房、交完班,回值班房补觉的,去食堂吃早食的……又一批医护人员们潮水般的穿过“四人障碍”离开抢救大厅。   程兆尹四人筋疲力尽,却不得不维持着最标准的跪姿,双膝下面已经木得没了知觉。   正在这时,皇后在床帘里,由婢女们洗漱更衣,就在她打算吃早食的时候,被安主任拦住:“殿下,先去门诊做个B超,然后再回来吃早食。”   皇后身边的婢女立刻双手接过B超通知单,轻声问:“殿下,给您取个轮椅?”   皇后轻轻摇头:“不用,本宫走过去。”现在走路成了一种享受,去哪儿都只想走走。   于是,婢女们扶着皇后,自动门打开,只见四个人形障碍物杵在地上。   皇后轻声道:“瞧本宫这记性,免礼。”   幸福来得太快,谁都不敢想信,程兆尹四人赶紧行礼:“谢殿下。”   皇后扶着婢女们的前臂:“快让开,别挡了医仙们的路。”说完,就向门诊大楼走去。   程兆尹四人这才双手撑地要起来,怎么没想到,膝盖僵得动不了,四个人花了不少时间,一点点揉开僵硬的膝盖和双腿,扶着候诊椅慢慢站起来,个个像提线偶人。   正在这时,美美饱餐一顿的旅贲军队正和队副来进抢救大厅,向太子殿下禀报:“殿下,她们所言不虚,除夕夜确实发生过火事,且不止两起。”   太子殿下的神情突然凝重起来:“多少起?”   队正立刻行礼:“回殿下,共有二十三户起了火事。有六户及时扑灭,还有自家屋子可以住,其他人都住进了大小般若寺的悲田坊。”   “大约是以后要当大小般若寺的佃农。”   太子殿下平静无波地出声:“京兆府京兆尹程鸣,都尉田汶,卫尉高捷,何在?”   还没来得及放松完筋骨的程兆尹三人,应声进入抢救大厅,再次被眼前的一切震惊,地砖上刚拖过还没完全干透,三个人都脚底打滑,摔到了太子殿下的床旁。   三人狼狈不堪地起身,恭敬行礼,不曾想身体不受控地再次摔倒,但在太子殿下的注视强忍着身体的不适,飞快跪好:“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不紧不慢地询问:“程兆尹,再问你一次,除夕夜国都城有几处火事?”   程鸣想了想:“回殿下的话,除夕夜那日,奴与师爷四处巡视,未曾见到火事。”   太子的脸上没有任何细微的神色改变:“田汶,正月初一大朝会,你必定经过新昌坊,可曾见到火事后的废墟?”   都尉田汶仔细回忆:“回殿下的话,确实见到新昌坊内有火事废墟,闻到浓重的炭火味,奴以为是除夕庭燎烧多了的缘故,水火无情又无眼。”   程鸣简直不敢相信,田汶竟敢不顺着自己的话说?他这是要做什么?在太子眼皮子底下倒戈?   太子继续:“卫尉高捷,正月初一大朝会,你必定经过光行坊,可曾见到火事废墟?”   高捷不假思索地回答:“回太子殿下问话,不止光行坊,沿途经过昭行坊也有火事废墟……”   太子的视线若有实质般落在程鸣身上。   程鸣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的,田汶这样,高捷也这样,一个两个的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真是岂有此理?!   忽然,他莫名觉得肩头一沉:“太子殿下,奴除夕夜与师爷巡视全城,不敢有半点怠慢……那晚还飘着鹅毛大雪……风大雪大……”   太子打断程鸣的话:“这些不是寻常火事,是蓄意纵火,身为国都城京兆府官员,你们连这些都注意不到,又如何守护国都城安危?”   程鸣当然不能让这事坐实:“殿下,水火无情又无眼,火事后的废墟无法判断是意外起火还是蓄意纵火……必须拿出真凭实据来。”   “殿下……火事以后,一切踪迹尽毁,空口无凭,必定有人蓄意造谣生事,扰乱民心,殿下,您要明查呀!”   正在这时,郑院长和金老赶来了,一起来的还有医院人才库的刑警老秦、小葛警官和消防火灾事故调查员邬筠。   太子看向旅贲军队正:“这是本王向飞来医馆大医仙讨来的武侯铺火师,你与队副护送他们下山调查除夕夜发生火事的二十三户人家,残余火事废墟。”   “是,殿下。”队正和队副吃惊不小,飞来医馆还有武候铺火师?还是位女子?   崔五娘走过来向太子行礼:“殿下,容奴替武侯铺火师装扮一番,国都城鱼龙混杂,免得被人盯上。”   程兆尹怎么也没想到,太子殿下会向飞来医馆借人,更加没想到医馆里还有此等人才?这可如何是好?   不行,他要尽快通知大小般若寺,找机会把消息送出去。   消防火灾事故调查员邬筠,身高166,运动型身材,少有的不近视美女,参与调查火场一千三百余次,获得过多项个人和集体荣誉。   刑警老秦,工作十九,参加过多次大型抓捕活动,参与大案要案三十余起,经验丰富,低调又沉稳,被金老劝说下山。   崔五娘的婢女们把邬筠拉进一楼的女卫生间,替她换上方便出行、温暖厚实的大郢女装,又找来帷帽替她带上,左右检查以后确定,毫无破绽。   邬筠第一次穿古装,既新鲜又有趣,当机立断,拿满格电的手机,与两位婢女来了个三人合照。   婢女们惊呆了,这是什么?!怎么还有比对讲机更神奇r的物什?   刑警老秦和小葛警官,也换上了崔家军友情提供的厚实冬装,因为他们都是短发,所以还另外装扮一番。   不约而同的,遇到新鲜事当然要拿手机自拍一张,于是,他们在急诊外科诊室里自拍了好几张。   不仅如此,食堂接到郑院长的外带通知,特地准备了营养热量都丰富的干粮和保温饭盒;供应科保科长给他们准备了背包,保证不饿着警察和火调员。   崔五娘派了两名崔家女军换上婢女装扮,专门保护邬筠。   一切准备就绪,走出医院大门时,雨停了,太阳从密集云层里钻出来,洒下温暖的阳光。   东宫六率护送他们下山。   门诊三楼眼科的临时病房,柳巧和刘阿婆听到消息,站在窗口,目送他们一行人消失在马路尽头,期待着,盼望着…… 第71章 关起来   太子望着火调员邬筠和崔军女军假扮的出游组, 说来也怪,尽管衣饰发饰都是大郢女服,但邬筠的背影在一阵人影中最突出——   仪态端正自不用说, 还隐隐带着崔五娘式的英气, 不, 比崔五娘更从容。   自打记事起,除了永乐宫有女官,各府邸有女使,上到官员下至坊正、村正和里正, 就连尚药局、太医署也都是男子。   女子对大郢来说只有“宜室宜家”,像崔五娘这样随父兄出征的女将少之又少,像崔家这样有女军的更是独一无二。   但即使是崔五娘嫁入秦家以后,也只能相夫教子、出席国都城的各种诗会茶会宴会……再也不复当年的英姿飒爽。   反观飞来医馆, 女医数量之多令太子吃惊,她们不是附属, 就像心脏内科的傅主任和心脏外伤的韦主任,他们互相尊重又乐于配合。   傅主任与韦主任商讨时,没有半点唯唯喏喏的样子,自信又专注, 令人信服。   最让太子吃惊的是妇产科老主任苏溪,当她出现在抢救大厅时,所有人眼中的敬佩都发自内心, 仿佛她是黑暗中的光。   事实证明她对病患而言就是光,皇后三十年的病痛就被她轻而易举地驱散了,而她离开时像来时一样利落有度。   不止医生, 哪怕是护士长和护士们同样如此,她们与医生分工合作, 还会在执行医嘱发现异常并提出质疑,照顾并及时发现病人的异样。   不因为太子或皇后等身份奉承谄媚,也不因为二楼留观室的平民贱民就不管不问,只这一颗平常之心,就比多数大郢男子有气节得多。   当然,如果不是魏璋观察仔细并如实告诉太子,太子一时也想不到这么深。   不止一次,太子想过开女学,曾数次提及,都被润和帝否了。   皇后也好,永乐宫的公主们,国都城的贵女们,其中不乏才智过人的女子。但只要提起必定遭到强烈反对,理由还是那句“宜室宜家”。   太子下意识捂着胸口,感受自己习以为常、并以为其他人也是一样的心跳;直到有一日听过魏璋的、后来听过魏勉的心跳,知道自己才是特殊的那个。   大郢习以为常的“宜室宜家”,是否也像自己的心跳?不是一直如此就是对的么?   太子闭上眼睛,默默许愿:“但愿自己能有手术机会,但愿手术一切顺利……愿张医师和周奉御那张长长的纸卷上所有难关全可以打上勾,因为自己有许多事情想做。”   不止太子,崔五娘也望着邬筠离去的背影,既敬佩又惊讶,竟然还有专门调查火事现场的女子?   崔盛与崔五娘母子联心,顺着阿娘的视线张望,就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阿娘?”崔盛抱着偌大的颅骨模型,已经琢磨两天了。   “盛儿,何事?”崔五娘扭头看向儿子。   “阿娘,你会龟兹语,会波斯语,学普通话比儿学得还要快,为何不展示出来?”崔盛在医馆琢磨许多事情。   崔盛还是秦盛的时候,自幼跟随秦国公四处参加诗会茶会,总会听旁人夸赞秦国公替秦观求娶到崔家五娘这位好儿媳。   秦盛回家以后就仔细观察阿娘,她没有旁人夸赞的样子,既不写诗,也不舞剑,整日在府中操持家事,总有见不完的客人和亲戚。   时间久了,秦盛小心地打听到许多事情,也琢磨了更多事情,阿娘为何变化这么大?直到有一日无意间听到阿耶在书房训斥阿娘,挑剔这,挑剔那——   对亲戚礼数不周全,操持茶会诗会准备不出彩丢秦家颜面,给哪家的回礼不够多……无休无止地数落。   那时的秦盛才知道,原来国都城盛赞的“琴瑟合鸣”的伉俪夫妻私下是这样的。   后来秦盛突然生病,阿耶对阿娘的态度更差了,终于有一次阿娘为了喝药的事情与阿耶大吵一架,因为动静太大,引来了秦国公和国公夫人。   然而,阿娘虽然骑射舞剑挥刀都技艺颇精,但这些是用来对付敌军的,一张嘴难怼秦家上下,阿娘以前是轻愁,之后是阴郁和憔悴。   但是自从阿娘与阿耶在医馆和离以后,尤其是成功保护金老以后,阿娘的脸上就有了笑容,双眼恢复以后每日的笑容越发多了。   崔盛的想法很简单,为了守护自己,阿娘付出太多,想看到众人赞不绝口的“崔五娘”,因为那才是她真正的样子。   崔盛抱着颅骨模型向阿娘笑:“阿娘,加入译语组,和魏七郎君一起,成为金老的左膀右臂,为了大郢的病患们,阿娘,你可以的!”   “可是你……”崔五娘放心不下崔盛。   崔盛还是笑:“阿娘,有安主任和董主治在,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好巧不巧的,安主任听到了:“崔五娘,有什么不放心么?”   崔五娘摇头:“盛儿在飞来医馆,还有什么可以不放心的?”   安主任直接伸手:“金老,崔五娘申请加入译语组。”   崔盛躲在颅骨模型后面笑,安主任佯装无辜。   金老喜出望外:“好呀,太好啦,崔五娘,跟我一起去多媒体教室。”   于是,在多媒体教室带领早读的魏璋,看到金老身后的崔五娘,先是诧异。   金老在讲堂介绍:“即日起,崔五娘加入译语组,但她不是学生,而是老师。”   译语组当然认识崔五娘,甚至可以说久仰大名,底下一阵雀跃。   魏璋又惊又喜,崔五娘自幼聪慧过人,跟着父兄走南闯北,胆大心细,波斯语、龟兹语等都可以说一说,是国都城世家最中意的儿媳人选。   尤其是家中子孙不太成器的,更是争先恐后地去崔家提亲,原因嘛,大家心知肚明。   只上午一节课的时间,崔五娘就在多媒体教室用普通话征服了全体译语组,并赢得了金老赞许的目光。   魏璋感动得热泪盈眶,太好了,终于有人可以分担自己的重任,在上午课程结束以后:“崔五娘,拜托了。”   崔五娘一怔:“什么?”   魏璋把厚厚的教材交到崔五娘手中,同时向译语组学生宣布:“下午的课,由崔五娘带你们上,晚饭后吾来换班。”   “哎……”崔五娘望着脚底抹油的魏璋,既无奈又好笑。   也不知道魏璋溜这么快,是去抢救大厅见太子殿下,还是回留观室补觉?而且,他每天都非常忙,也不知道整天忙些什么?   ……   雨天光线略暗,巨型电子屏上的红色字符显示:“飞来医馆第七项任务完成66/126,完成率52%。”   有新病人才会忙碌的门诊前台和导诊服务们也没闲着,抓紧时间记忆大郢语版的眼科问诊新编。   门诊护士长更是向郑院长提出,能不能预先准备各科病人问诊的大郢语版教材,那样遇到新病人就可以随意组合使用,还能提高问诊的时效性。   郑院长手里的教材,都是金老、魏璋和妇科、皮肤科、骨科等各主任联合汇编的,基础版、进阶版、专科版……共有六版增补。   这些除了给医护人员,也是魏璋给译语组上课的教材。   其中最忙的就是金老和魏璋,整天分身乏术。   好在,金老的三餐和休息都有郑院长监督来保障。   而被逮着薅羊毛的魏璋,黑眼圈越来越浓重,直到今日,抓了画师柴齐、找来果农“老徐”编写农业部分的教材,又盼到了视力恢复的崔五娘加入译语组。   魏璋从多媒体教室开溜,第一时间回留观室,戴上眼罩躺在陪护床上,闭眼以前威胁魏勤和梧桐:“你们要是敢吵醒我,立刻下山。”   魏勤和梧桐每天的乐趣就是飞来医馆的三餐,被魏璋这样威胁,立刻安静。   因为今天大查房后,替魏勤做手术的普外科刘秋江主任说:“魏十七郎符合出院标准,随时可以离开。”   魏璋当时就对刘主任说:“下山路远,还是再住几日吧。”   刘主任沉默片刻,干巴巴地挤出两个字:“也行。”   反正郑院长和金老说,魏家已经付了诊费和手术费,还送了一大堆奇珍异宝,是第一位VIP,虽然现在不是了。   要不是急诊病房不够,魏璋完全可以自己住一间,而不是每天蜷缩在陪护床上。   而魏璋的真实打算是先睡个冲锋觉,然后再去抢救大厅向太子殿下禀报译语组学生的学习进度。   ……   抢救大厅里,太子松手,取出A4纸,坚定地写下“开女学”三个字,然后就看到了非常碍眼的程兆尹三人,声音始终平静无波:“退下。”   程兆尹三人起身,转而走到郑院长和金老面前,身为京兆府的官员,自然只能向官阶比自己高的行拜首礼。   在程兆尹心里,郑院长和金老虽然是飞来医馆的大医仙,却不能给自己带来任何利益,而且在太子面前,他们也不能“失节”行礼。   所以,程兆尹按照预想的,直视郑院长和金老,然后清了清嗓子:   “二位想来就是飞来医馆的大医仙了,吾乃京兆府的京兆尹,这位是都尉田汶,卫尉高捷,昨日特意上山向大医仙致歉。”   “无礼的武侯已负荆请罪,以后必不敢轻慢飞来医馆守门仙,请二位医仙多多见谅。”   金老昨天听见的,加上亲眼所见的,觉得程鸣就差把“狗官”两个字刻在脑门上了,把所有责任都推给武侯,决口不提自己的错处。   金老坦然直视程兆尹:“这样的道歉和说辞,飞来医馆不接受,请回吧。”   程兆尹的视线陡然变得阴鸷:“不知大医仙要什么样的道歉与说辞?”   金老毫不客气地指出:“程兆尹,武侯之所以催赶桃庄叶里正,是你不管山路遥远,不管平民马匹的速度,随心所欲给武侯设定时限。这是其一。”   “两名武侯逼叶里正一路吃喝付帐,他们不知体恤百姓疾苦,抽死叶里正的老马,害得叶里正摔至骨折,仍然逼迫断腿的叶里正上山。程兆尹管束不严,这是其二。”   “武侯在飞来医馆门外,拍门叫嚷,敲门敲得守门仙流鼻血,如此无礼属实是程兆尹管教无方,这是其三。”   程兆尹听得脸都黑了,虽然明知当京兆尹就是个受气的官职,因为国都城官级比自己高的比比皆是,可他凭什么受飞来医馆医仙的气?   戴着琉璃镜、腿脚不便不是瘸子就是跛脚,坐在轮椅上冒充什么大医仙?   程兆尹憋着一肚子火:“大医仙,飞来峰是大郢地界,医馆既然在飞来峰顶就该恪守大郢律法,行大郢之礼,说大郢话……”   “方才太子殿下对下官言语时,你们连叉手礼都不行,实属大不敬。”   郑院长和金老一听,程兆尹这是在挑拨飞来医馆与太子皇后之间关系,想让太子来压,好一个狐假虎威。   “程兆尹慎言。”都尉田汶,卫尉高捷,两人立刻向太子跪下,摆明立场。   程兆尹正在铺呈,还没来得及展开,冷不丁就看到两个公然使绊子的下属,气上加气。   郑院长向金老使了个眼色,自古“君心难测”,太子殿下现在客气又周到,不代表以后也如此,防人之心不可无。   金老抓住这个空档:“程兆尹,文才只说了三,四还未说,既然你给飞来医馆冠大不敬之名,我就给程兆尹说真正的不敬。”   程兆尹冷哼一声:“但说无妨。”   金老接过郑院长递来的两张X光片,驾着轮椅到太子病床边:“殿下,程兆尹无视大郢律令,擅自对武侯动私刑,这是物证。”   程兆尹像毫无防备被戳破的气球,量那两个武侯也没胆告状,怎么会有物证?   太子望着黑白灰透色的X光片:“此话怎讲?”   金老拿起笔,凌空圈起一处又一处:“这是武侯双腿的照片,盆骨、双腿骨都有陈旧性细微骨裂,推测是反复杖责留下的。”   太子眉眼微挑,问:“田都尉,武侯未按时限完成事务,按律杖责几?”   田汶是踏实当官的人,躬身回禀:“回太子殿下,按律,杖责十,轻杖。”   太子提高嗓音:“武侯何在?”   很快,把武侯看守起来的东宫六率把两名武侯推进抢救大厅。   武侯们神智清醒,一见自己被推进来,挣扎着要起身,被太子一句话免了,但他俩昨晚生死关头走了一趟,忽然想通了。   程兆尹把他俩当走狗,他俩为了生计整日奔波,功劳苦劳全无,出事就是板子,逢年过节什么赏都没有……昨晚更是为了能进医馆,对自己下狠手。   要不是飞来医馆医术精湛,他俩现在可能已经死了。   所以,太子问什么,就如实回答,再不会替程兆尹掩盖。   “你们下山回到国都城以后,挨过几次杖责?每次多少?是何原因?”太子的语速偏高,但吐字清晰。   武侯赶紧行叉手礼:“启禀太子殿下,奴二人回到京兆府,送上大医仙书信,先被京兆尹臭骂一通,第一次杖责十二,中杖。之后又挨了两次,昨日在外面等候又挨了一通拳打脚踢。”   “还挨了一顿荆条,后背全是伤口。”   程兆尹怎么也没想到,这俩武侯竟敢如实相告,一时间慌了神:“殿下,太子殿下,他俩行事鲁莽,上山拜访不成,还差点酿成大祸。”   “奴也是严加管束,才多加了几顿板子,奴……”   金老指着X光片标记的地方:“太子殿下,因为有这些伤,武侯自己不知,如果梯索未建成,昨日就只能爬山,他们的腿骨就会不堪重负碎裂,从此再也无法走路。”   武侯们一阵阵地后怕。   太子的视线停在程兆尹身上:“你昨日在医馆外打骂武侯,行跪礼晕倒,醒来后不顾本王与皇后殿下要休息,执意跪在外面……今早造成医馆的医仙们困扰……现在又挑拨离间……”   “按照你说的,多加几顿板子,严加管束。那本王即刻让东宫六率给你一顿板子,明日再一顿板子……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程兆尹,你可愿意?”   程兆尹怎么也没想到,随时可能断气的太子殿下行事如此凌厉,秉持“好汉不吃眼前亏”,立刻面向太子跪下:“殿下,奴知错,请殿下饶命。”   太子不动声色:“想来,这板子只有落在自己身上最疼。”   程兆尹趴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太子看向金老:“大医仙,你要他们怎样道歉?”   金老郑重其事地回答:“太子殿下,他们伤的不是我,无需向我道歉。让他们向桃庄叶里正道歉,赔偿叶家老马的钱,支付一路的吃喝钱。”   “程兆尹向武侯道歉,赔偿他们腿伤与后背伤的药费和诊费。”   两名武候已经被连续的板子和荆条带走所有的“骨气”,立刻回答:“金老,我们可以向桃庄叶里正道歉。”只要能活命,怎样都可以。   程兆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武侯向山野村民道歉?自己向武侯道歉?这成何体统?   这些事情如果都照做了,官威何在?   正在这时,金老拿着飞来医馆的收费标准,大步走到程兆尹面前:“程兆尹,这是桃庄叶里正在飞来医馆的诊费、药费和手术费。”   “这么多?”程兆尹简直不敢相信,桃庄叶里正一条贱命竟然值这么米面粮油?   金老继续解说,同时递笔:“我代桃庄叶里正感谢京兆尹。”   眼前是金老,身后有太子,程兆尹知道在劫难逃,假装爽快地签了字据,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忽然又听太子开口。   太子吩咐:“东宫洗马何在?”   东宫洗马应声而出:“太子殿下。”   “将程兆尹夺去官袍腰带送下山,交到左冯翊、右扶风两位官员手中,命他们将程兆尹关起来,等火事调查的结果出来,再证物一并交送至东宫御史台。”   程兆尹面如土色,明明是上山道歉的,不行,绝对不能这样,怎么就被罢官了呢?!   东宫洗马和旅贲军士们把程兆尹扭送下山。临下山时,魏璋将程兆尹的收据交给东宫洗马,让他记得去程家领的米面粮油。   “殿下,太子殿下,您不能这样啊?奴实在事出有因啊!殿下,太子殿下!”   震惊过度的田汶都尉和高捷卫尉,木头似的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是就此告退,还是继续站着,只能看向太子。   太子微抬眉眼,淡淡地吩咐:“退下。”   两人立刻行礼告退,一刻都不敢在抢救大厅停留,几乎逃也似的回到留观室。   ……   抢救大厅的安主任好不容易忙完,坐在护士站里下医嘱,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不由地皱起眉头,奇怪,皇后八点半就去门诊做B超了,现在都快十点了,怎么还没回来?   安主任摁下对讲机:“门诊B超室,谁在?”   对讲机传出回答:“安主任,我是申磊,什么事?”   安主任一听不对啊:“皇后没去你那儿做B超?”   “现在门诊这么空,八点四十五到的,九点就做完了,”申主任不太明白,“现在B超室又不是以前人挤人的。”   安主任下意识站起来:“什么?九点就做完了?”   “是啊,哦对了,她有胆结石,还有肾结石……”申磊一怔,“不是,我把报告单都给她的丫环,哦不对,都给婢女了,还是女使?反正给她们了。”   “安主任,你没看到?”   安主任立刻向护士长周洁招手:“快,去找皇后。”   对讲机的音量不小,申磊的声音骤起:“什么?皇后不在急诊?她不见了?”   申磊这一嗓子,整个抢救大厅的人都听见了,因为双方都在努力学习对方的语言,所有人都听懂了。   “何时不见的?”太子惊得手中纸页都掉了,怎么可能?   从急诊到门诊,总共就那么点路,皇后还带着两名婢女,三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就不见了?   医护们更加震惊,急诊到门诊这段路,可从来没丢过人,连个孩子都没丢过。   震惊过后,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快找! 第72章 腹腔镜与超声碎石   急诊护士长周洁反应最快, 拿起对讲机:“门卫,这里是急诊,皇后有没有离开医院?”   对讲机立刻回话:“皇后没有离开医院。”   这回答让大家瞬间绷紧的神经松驰下来, 只要没离开医院, 找起来就方便得多。   周洁继续问:“查看你那里的三处监控, 皇后在不在?”   片刻后又有回答:“不在。”   大家刚松驰的神经,又被这个回答给绷紧,医院就这么大,皇后能去哪儿?   周洁沉默五秒, 又摁了对答键:“病区监控,这里是急诊,查看你那里的八处监控,皇后在不在?”   “稍等, 我查一下。”   医护人员都竖着耳朵等对讲机的回答,有些平时喜欢悬疑探案的, 已经脑补出有人潜入医院掳走皇后藏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准备等天黑以后带走的戏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五分钟后,对讲机回答:“急诊, 皇后和婢女在放射科候诊大厅外……看大熊猫和小熊猫。”   抢救大厅的医护人员都笑了,果然,不论哪个时空哪个种族都没人能抵挡大熊猫和小熊猫的魅力。   太子殿下正紧张地调派旅贲军, 看到医护人员不约而同地微笑,有些诧异。   安主任走近:“太子殿下,找到了。”   “在哪?快带本王去看。”太子实在不适应飞来医馆靠小黑盒子寻人的方式, 不亲眼见到皇后安好,绝对不放心。   安主任安抚道:“殿下, 您还在输液,不宜走动。”   正在这时,B超室申主任不放心,跑到抢救大厅来:“找到了吗?”   安主任点头:“找到了,她们在看大熊猫和小熊猫。”   申主任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找到就好。”然后放心地回门诊去了。   一刻钟后,皇后和婢女们回到抢救大厅,太子殿下这才真正放心。   皇后坐到太子床旁有些激动:“现在走路已经完全不疼了,做完检查忍不住四处走走看看,还看到了两种从未见过的动物。”   “竟然有黑白色的熊,还有偏红色的小熊猫……都……很讨喜。”   太子很了解自己的阿娘,从来不会无中生有,但实在听不明白皇后说的是什么,思来想去还是岔开话题:“阿娘,医仙怎么说?”   皇后的婢女立刻把B超报告单递到太子面前。   可太子看不懂,吩咐婢女送到安主任手里,问:“皇后殿下的身体如何?”   安主任把B超报告单看了一遍,不得不打断皇后的好兴致:“皇后殿下只能吃纯素食是有原因的,她有一颗3*4厘米的胆结石,还有双肾小结石。”   张医师和周御奉赶紧溜下床,凑过去看B超单,却怎么也看不明白。   专业医学术语转成大郢语已经很难了,中医专用名词转大郢语更难,要向大郢的中医解释现代的病症,更是难上加难。   安主任学大郢语非常用心,但直接向张医师和周御奉解释胆结石和肾结石,仍然很有难度。   因为胆结石在中医里称为“胆石”,而肾结石称为“石淋”,其中还有细分症状。   三个人沟通了许久,张医师和周御奉这才明白,瞬间担忧地注视皇后,好不容易产伤复位不再疼痛,偏偏又得了这样棘手的病症。   而作为生病的当事人,皇后反而冷静得多,耐心地听他们沟通,又向太子殿下讲述黑白熊隔着琉璃窗与自己对视,黑亮的眼睛特别有神,还通人性似的。   太子一心二用地想,黑白熊是什么样的?又在想阿娘的身体到底怎样了。可一时半会儿,哪个都没有明确的答案。   张医师忧心忡忡地问安主任,打算如何治疗?   安主任直言不讳,皇后的胆结石大,针灸药物的效果都不行,只能腹腔镜取结石;双肾结石数量和大小,符合超声波碎石的指征。   而腹腔镜和超声波碎石,对张医师他们来说,既未见过又无法想象。   安主任拿起急诊的对讲机,呼叫:“普通外科,大郢皇后有3*4厘米的胆结石,派人带着模型下来解释腹腔镜。”   对讲机那边短暂的沉默,很快传出刘秋江主任的声音:“金老在急诊吗?”   安主任回答:“金老在多媒体教室上课,快下课了。”   一刻钟后,刘秋江“刘一刀”主任捧着模型,金老驾着电动轮椅到了抢救大厅。   原本还在与太子闲聊的皇后,看到模型时,脸色都黯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刘秋江主任、金老,皇后与太子,张医师和周奉御,围在太子的病床边,把胆结石(胆石)这个病症的发生、发展、诊断和治疗过程,细说一遍。   尽管刘秋江主任表示,每年腹腔镜手术五六百台不止,不会对人体造成损伤。   张医师和周奉御一如既往地反对,腹腔镜要从肚脐处打孔进入,而肚脐在中医里是神阙穴的位置,是人的重要穴位之一。   穿透神阙穴进入腹腔这样的手术,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更不会同意皇后轻易尝试,毕竟性命只有一次。   最后刘秋江的耐心尽失,转而问皇后:“皇后殿下,身体是您自己的,旁人的劝说与建议,承担所有后果的只有您自己一个人。”   “请您自行决定。”   皇后不假思索地回答:“本宫同意手术,但要在太子的心疾完全治愈以后,请问大医仙可以么?”   刘秋江主任想了想:“胆结石超过2厘米就要考虑手术,你的早就超了,越快手术越好。”   皇后坚持:“本宫等太子心疾治愈以后。”   刘秋江同意了,在允许的条件下、尊重病人的选择,是他的开刀准则之一,但为了节省时间并防止意外,还是建议:“皇后殿下可以把术前检查都做了,节约时间。”   张医师和周奉御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被皇后一记眼刀堵住了。   皇后立刻同意,接受护士的抽血和门诊的检查安排,全程配合,甚至还主动要求先把手术同意书签了。   刘秋江主任拿着手术同意书、捧着模型愉快地回病房去了。   很快,抢救大厅恢复安静。   张医师和周奉御眼神复杂地注视着皇后,自从到了飞来医馆,皇后对他俩尊敬依旧,但在医术方面已经不再倚重。   以前只觉得天天围着皇后太子转身心俱疲,现在才知道,皇后和太子遇事不找自己,才更加难受。   好在,他俩设身处地考虑后,觉得自己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太子望着皇后:“阿娘,你不害怕?”   皇后浅浅笑:“既徕之则安之,在这里有什么可怕的?如果连这里都医治不好,放眼整个大郢更加没有能治好的良医?”   太子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   安主任等他们都安静了,又找来了泌尿外科的医生,由金老同步翻译,给他们讲解肾结石形成的原因、临床表现、确诊方法以及治疗方案。   金老的翻译难度每天都创新高,这时候特别希望魏璋在抢救大厅。   这次,周奉御没有反对,但也没有同意,只是看向皇后与太子,毕竟能作决定的只有他们自己。   但是张医师没忍住,上前一步,恭敬地问:“皇后殿下,太子手术您可以替他代签文书,可以写免责条文。可是您做手术,不向陛下禀报一声吗?”   皇后与太子互看一眼,没有言语。   张医师叹气:“陛下多疑过虑,太子殿下写信送回国都城,请陛下将飞来峰封为飞来医馆地界,被陛下回信训斥。”   “现在,太子殿下正在做手术准备,您若不言语就做手术而不告诉陛下,以陛下的多疑,难免会生疑,怀疑飞来医馆的医仙们……使用魅祸人心之术。”   皇后与太子同时愕然,这……以前的润和帝绝对不会这样想,但现在……真的不得不顾虑这些。   太子沉默片刻:“阿娘,不如儿再给陛下写信,告诉他这里的一切?”   皇后难得皱起眉头,在太子床边踱步:“不,还是本宫回国都城一趟,也该回去仔细向陛下说道说道……一来,避免他生疑;二来,宽他的心。”   太子同样有自己的担心:“如果陛下不同意您再出永乐宫,阿娘又当如何?”   皇后浅浅笑:“多疑之人,是平日忧思太过,本宫回去,坦诚相告,陛下会信。”   “阿娘……”太子担心的事情更多,皇后下山路上万一再遇袭,“阿娘,您也可以修书一封命旅贲军送回国都城,以免路上发生意外。”   “阿娘,以防万一。”   皇后仔细考虑后,同样借了飞来医馆的纸笔,修书一封,又找来魏家画师柴齐,让婢女带他带到放射科附近去画一张写实画。   半个时辰后,皇后的书信和柴齐的新写实画装进信封,用双面胶封口,由旅贲军士专程送下山。   太子有一点不明白:“阿娘,您让柴齐画了什么?”   柴齐还没来得及告退,听到太子的提问,脸上显出些许梦幻笑容,大熊猫和小熊猫那样稀有又惹人喜爱!   皇后笑着回答:“让陛下同意将飞来峰封为飞来医馆地界的理由。” 第73章 亲笔信   旅贲军送太子信件, 是日夜兼程;送皇后写给润和帝的亲笔信,那是豁出性命,硬是在国都城闭门的瞬间, 骑马冲进城内。   于是, 润和帝晚食以后疲态明显, 由内侍搀扶着书房消食,转眼就看到案上厚厚的、封得严严实实的书信。   内侍官明镜趋前一步:“陛下,这是皇后殿下的亲笔信。”   润和帝的双眼明显睁大了:“拆。”   内侍官明镜之前拆过太子殿下的书信,被双面胶难住过, 一回生两回熟,这次拆得极快,将厚实的书信展开,铺在书案上, 用镇纸压住。   这纸和这笔迹,一看就是飞来医馆的纸笔, 皇后殿下试新也是极快的。   润和帝凑近一字一名看得极为仔细,看完一遍又看一遍,仿佛不是夫妻之间的书信,而是珍稀古籍。   好不容易看完, 润和帝拿着书信靠在床头,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信上的内容盘桓在脑海里,字字句句都仿佛极有重量——   “陛下,阿奴与太子上飞来医馆途中遇强弩机, 原以为阴阳相隔来不及道别,万万没想到崔家铁骑一路护送, 得以安全抵达医馆。   飞来峰顶静谧安祥,阿奴思量甚多,与陛下分享。   陛下,阿奴尤记得,当年您御驾亲征前,招揽天下才俊,修改律法,只为百姓能安居乐业,大郢繁荣昌盛。   奴三十年沉疴未曾与人言说,飞来医馆大医仙一眼看透,妙手回春,现下已经行走自如,再也不用缠绵病榻。   张医师和前任周奉御,因数十年操劳忧思,在飞来医馆查出重病,现已用良药医治,效果明显。   骑大将军之女,崔五娘,经过数日医治,现下视物清晰,自愿成为译语者,只愿为飞来医馆医治大郢病患出一份力。   陛下,在大郢,即使尊贵如阿奴和太子,类崔五娘;医术如张医师和前周奉御,尚且要忍受病重折磨,寻常百姓更是良医难寻。   飞来医馆刚到大郢,就替桃庄村民治病驱邪,义诊施药,目前已医治病患三百余人,还替截肢病患安装义肢,让他们可以日常劳作,实属大郢百姓之福。   近来又应太子之请,收瞽者上山悉心医治……   此前,阿奴上飞来医馆是想知道,是否与魏家画师的画一样,这几日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一切如画;画师实诚,医馆真实,奴心欢喜。   陛下,您希望天降瑞兽,画中瑞兽前所未见,黑白配色憨态可掬,棕红小兽耳白棕眼、尾环节;却身处逼仄,阿奴曾与兽奴(饲养员)言,瑞兽需广阔山野,以竹为食,野果亦可。   陛下,阿奴尚有疾在身,与太子一样需择日手术,手术有风险,并不必定成功……   奴与太子在医馆,尚能奋力一搏,无论成败,愿陛下体恤医者父母心,切勿为难飞来医馆。”   皇后在最末附上一句:“张天师、锦王余党众多,陛下多加小心。”   润和帝眯着眼睛,转头问内侍官明镜:“你可曾见过黑白色的熊?”   明镜第一反应是陛下是不是又迷糊了,灰熊、黑熊……百戏里偶尔能见到,黑白色的熊会是什么样子?   不等明镜回答,润和帝仿佛自说自话:“孤御驾亲征六次,大郢边境都曾去过,珍禽异兽都在兽苑,难道是把熊涂成黑白色?”   明镜又楞了一下,纯黑色与纯白色都得来不易,谁会拿来涂抹在熊身上?   润和帝转头看向明镜:“黑白色的动物,你见过哪些?”   明镜不假思索地回答:“回陛下,奴只见过喜鹊,还有乌云盖雪的猫儿。”   润和帝展开画纸:“见过这样的么?”   明镜直接傻眼,然后摇头。   润和帝笑了,又抽出一张画纸:“这样的?”   明镜满脸不可思议:“陛下,不知为何,奴见了就觉得喜欢。”   润和帝对着画纸看了又看,微微点头,话题陡然一转:“张天师在牢中可曾说什么?”   明镜立刻躬身行礼:“回陛下,在牢中一言不发,断食断水自证清白,奴上午去看,属实消瘦许多,但目光如炬。”   润和帝又问:“暗中监视得如何?”   “回陛下,看似断食断水多日,实则有人暗中送水送食……”明镜再厌恶张天师,也不会在润和帝面前说他一句坏话。   润和帝看向随侍在旁的尚药局奉御白涿:“白奉御,你觉得,孤与那阶下囚,谁能活得更久?”   白涿瞬间跪了:“陛下,奴……实在不知。”   润和帝似笑非笑:“白奉御啊,你什么都好,只一点……太实诚,真是不让孤听半句好话。这时候只要你说一句,陛下必定比那张天师活得久……孤心大悦,必定有赏。”   白涿恭敬行礼:“陛下,一个谎话要有许多谎话来掩饰,医者之道就是不虚。”   润和帝缓缓摇头,看白涿的眼神仿佛他无可救药:“你处处不虚,可为何尚药局那么多酒囊饭袋?”   白涿连头都不敢抬,只能自己苦笑,太医署也好,尚药局也好,现在都塞满了皇公贵族的亲信,整日无所事是,专于勾心斗角。   他整日都在润和帝身旁,无暇管那尚药局,太医署由太医令管,与旁人无关。至于自己,每日都见到朝阳,已是万幸。   润和帝的眼神变得锐利:“白奉御,皇后产伤严重,自生下太子后就缠绵病榻,行走疼痛难忍,你和周延都去瞧过却束手无策。今日皇后来信说,已经行走自如。”   白涿喜形于色:“陛下,真是太好了!”   润和帝的脸色阴郁起来:“当初,大小般若寺悲田坊也是这样妙手回春,药到病除的。”   白涿先是抬头,然后又低头,反复三次,鼓足勇气:“陛下,奴有句话当讲……”   “讲!”   白涿努力控制激动的心情:“陛下,当初大小般若寺治病无数,药到病除,香火日盛。奴也想去精进医术,但是……”   “但是什么?”润和帝有些不耐烦。   “药到病除只是当日之事,奴曾跟踪许多病患,数日或数十日以后,他们的病情不仅加重了,还有不少百姓离奇死去。”   润和帝一直捏在手中的纸页掉落在地:“今日已是正月二十五,明镜,你派人去桃庄察看,村民们有没有忽然死去,或病情加重的?速速报来。”   “是,陛下。”明镜迅速退出,去殿下分派探查任务。   润和帝盯着白涿:“你发现多久?”   白涿有些慌,鼓起的所有勇气并不能让他与润和帝视线相对,因为这算起来也是欺君大罪,至于今日为何可以说,大约是活腻了。   “发现多久?”润和帝不用提高嗓音,也能吓得白涿浑身颤抖。   “陛下,在大小般若寺有了名声以后,之前不敢说,是因为奴的家人被暗中监视着。”白涿隐约感觉到,今天不借着由头说出来,以后就没机会说了。   润和帝仿佛第一天见到白涿:“可有证据?”   白涿摇头:“陛下,不止奴的家人,就连尚药局都有许多眼线,奴既不敢说,也不敢装不知道……   “但这两日,眼线走了不少。”   润和帝脸上浮出谜之微笑:“白奉御,会不会是孤的眼线?”   白涿微微摇头:“陛下,奴确实愚钝,从不知道逗陛下开心,只是因着陛下的容人之量,成为尚药局奉御。”   接下来就是长久的沉默。   润和帝的眼神在烛光中时隐时现,视线偶而落在白涿身上,更多的时候落在花窗上。   白涿一直都很清楚,润和帝甍,自己必定陪葬,早已在一日又一日的担心里,磨去了所有的恐惧。死都不怕了,还怕活着说话吗?   事实证明,内侍的力量同样不容小觑,只是短短的一个时辰,明镜就走进寝殿禀报:“陛下,桃庄村民个个安好,此前大小恙病都没有再发作。”   白涿听了,没有吃惊只有高兴:“陛下,太好了!”   润和帝这时候已经分不清白涿是真木头还是真石头,皱起眉头:“什么太好了?”   白涿微微一笑:“陛下,奴医术有限,常常在古籍中找寻,翻遍医书,亦无所获;飞来医馆的医术扎实而有效,如果他们能治愈皇后殿下,治好太子殿下,何愁不能治好陛下?”   “陛下,若飞来医馆的大医仙果真如此厉害,奴就不用占着尚药局奉御的位置,应当能者居之啊,陛下……”   润和帝盯着白涿片刻,只觉得眼酸头疼,微微叹气,又忽然微笑:“白涿,你想溜就这样绕孤?”   白涿不假思索地回答:“奴没有。”今晚主打一个直白。   润和帝吩咐明镜:“笔墨伺候。”   明镜有些担心:“陛下,很晚了。”劝归劝,文房四宝瞬间备好。   润和帝撑着起身:“以后有的是时间休息,要趁着能动的时候,使劲地动。”   明镜磨墨抻纸,一手扶着润和帝。   足足两刻钟,润和帝才把信写好,塞入信封,封住封口:“旅贲军何在?取信!”   “是,陛下!”一直守在殿外的旅贲军都快冻成冰了,立刻进入大殿,取信后退出。 第74章 拜托了   拿命赶路的旅贲军队正, 连夜出国都城,骑在马背上浑身冰凉,饥寒交迫;找棵大树, 生起小火堆, 从马背的包袱里取出一盒自热小火锅。   队正熟练地加水, 然后充满期待地搓搓手,很快,一份热腾腾的、鲜辣爽口的小火锅就好了,开盖就有香飘十里的架式。   队正又从包袱里取出胡饼, 配着火锅吃,连饼带汤,一点不剩,吃完后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在心里第八十次感谢魏七郎君。   同时,队正又把所有的大小包装纸都收好, 魏七郎君说过,飞来医馆的东西最后都要送回去,别问,问就是规距。   吃饱喝足再次上路, 精神大振的队正觉得自己又能赶一整晚的路,要是自热小火锅能加入东宫六率的军粮里,想想都觉得美滋滋。   队正下意识抬头, 夜幕沉沉,飞来医馆熠熠生辉矗立在峰顶,“驾!”一甩马鞭, 良马嘶鸣,星夜赶路。   正在这时, 几支冷箭四散而出。   队正勒住马缰,人马合一迅速躲避,抽出箭囊连发五箭,箭箭不落空,又屏息凝神地听了一片刻,这才放心继续赶路。   腹诽着,能不能派身手好一点的来?让人提不起兴致。   ……   夜幕里的飞来医馆,以前除了急诊,其他地方基本都熄灯了。   心外科医生们霸占了实验室的手术操作台。   韦主任从保温箱里取出一个又一个解冻的猪心,刻意造成各种伤口,然后分发给心外科的医生们。   医生们一字排开,站在各自的操作台前。   韦主任拿起手机打开秒表功能:“今天下午六点,心内外傅主任通知我,三天之内,太子身体的各项指标就可以达到手术要求。”   “今晚是法洛氏四联症根治术的最后一次练手。”   “今天动刀以前,请大家想一想,这么多天切开的每一个猪心,缝的每一针,以及熬的每个夜和背诵的所有资料……是为了什么?”   没人回答。   韦主任提醒:“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手术的,才能可能跟着我进手术室。完不成的,就在观摩室里看影像吧。”   “是参与手术,跟进全程;还是等着看全程录像,你们自己决定。”   心外科主任夏至和每一位心外科医生,无论男女,每个人的眼神都坚毅又专注。   韦主任高举手机:“开始!”   原本安静的实验室里,响起医疗器械碰撞操作台的声音,虽然细微却异常清晰。   大家一起努力,没人愿意在付出这么多以后,最后坐在观摩室里的。   谁在手术室里站着,谁在观摩室里坐着,靠实力决定!   ……   心外科护士值班室   护士长汪琦给每一名护士发了考卷:“这是韦主任编的,手术后观察的注意事项……我相信大家已经背得很熟了。”   “先答题,然后用模拟仿生人实操,理论和实操分数最高的,可以进入太子医护组。”   “现在开始答题!”   护士们人手一支笔,在试卷上写得飞快。   护士长汪琦在护士站里来回走动监考,这么多天的准备下来,相信她们都能取得不错的成绩。   ……   魏璋利用授课之便,在各个科室溜哒,经常借故溜到心外科和心内科,然后把所见所闻告诉太子和皇后。   今天也是一样。   抢救大厅的电子挂钟已经指到十一点半,魏璋溜到太子病床旁。   太子立刻睁眼。   魏璋很小声:“还在缝猪心呢,越缝越快,个个都厉害着呢。”   “猪……心?”太子不太明白。   魏璋凑到太子耳边:“韦主任说了,所有动物里,猪的解剖结构和人最接近,他们天天拿猪心练手……缝得又快又好,现在还在考试。”   “女医仙们也在考,考得可难了。”   魏璋一想到自己和金老韦主任编教材的时候,就觉得心里嘴里都苦,那么多术语塞得头都要裂了,也不知道医仙们怎么坚持得过来的?   太子闭上眼睛又睁开,一双深棕眼瞳在床头灯的光线下显出别样的沉静和清澈:“魏璋,本王大约是全大郢运气最好的人。”   “你?就你?”魏璋模仿保安队长强哥的说法,“您开心就好。”   太子浅浅笑:“本王很快就开心了,真的剖胸开心……”   就……行吧,魏璋走出几步又折回:“殿下,他们考试不论资历,不需推荐,能者居之。”   太子微微点头:“等本王康复以后……”   魏璋无声地笑,经过张医师和周奉御的病床旁,被他俩一人一手给拉住,吓得差点怪叫出声,恶狠狠地瞪他们:“干嘛?”   张医师压低嗓音:“老夫的病情控制住了,能不能带我去看一下医仙们?”   周奉御也认真点头:“我也要去。”   魏璋想了想,就行吧,然后举起一根手指竖在嘴边:“不要发出任何声音,跟我来。”   于是,魏璋征得医护们的同意,把两位老人家领出抢救大厅,先去了实验室。   魏璋怕半夜三更地吓到人,特意站在门口,征得韦主任的同意,才把两位老人家领进去。   张医师和周奉御跟着魏璋走进实验室,当场就惊住了,这,这,啊这……   魏璋双手一摊,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张医师望着小针小线,各种形状的剪刀……陷入沉思,为何飞来医馆和大郢医术差别这么大?   周奉御看得心跳加快,这……   魏璋试图不动声色地把两位老人家拽走,可别把他们吓着了,不然明天肯定会被内分泌科主任念叨。   万万没想到,两位老人家像生了根似的,任魏璋怎么拽都一动不动。   第一个完成手术的举手,韦主任记录时间,然后检查手术效果,作好记录。   第二个举手的……   第三个……   最后,韦主任确定自己的一助和二助,评判结果清晰可衡量,大家心服口服。   正在这时,张医师和周奉御也慢慢举起自己的手。   魏璋一看就楞住了,这是唱的哪一出?   张医师看向魏璋,小心地问:“不知飞来医馆有医门之说?不知老翁能不能也一起学习?”   周奉御郑重其事地举起手,表达自己的心意。   魏璋只能硬着头皮向韦主任解释,真不是要偷师,实在是……太子是他们一关又一关地闯才能活到现在。   韦主任微笑着用大郢语说道:“二位是大郢仁医,但是我不能收你们,今晚敢收你们,明天内分泌科主任就要找我算帐。”   “学这些非常辛苦,劳心又劳力。”   “等你们的身体再好一些,想学什么都可以。”   张医师和周奉御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听完以后泪光闪烁,许久才平复情绪,又郑重其事地向韦主任和医生们行礼:“太子殿下就拜托各位医仙了!”   不知为何,大家的鼻子都有些酸。   行完礼,两位老人家就主动告辞,自己往回走。   “哎……”魏璋对这二位老人家是什么法子都没有,只能勉强和韦主任打个招呼,立刻追出去,医馆这么大,万一走丢了呢?   韦主任平静开口:“大家有多久没感受过这样的信任了?”   每个人都有些动容。   “好了,收拾台面,回去好好休息。”   ……   第二天破晓,钟鼓声海浪一样卷上飞来峰顶,又消退,起起伏伏的声浪,对谁都没影响。   但是,抢救大厅的病人们都起了,堪称早睡早起的典范。   大查房时,内分泌科主任黄永明显感觉到了两位老顽固的变化,他们不仅认真吃药,看人的眼神都发生了改变。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黄永非常高兴。   崔盛抱了两天两夜的颅骨模型以后,对安主任说:“奴愿意手术,哪怕有许多未知的意外。”   安主任点头,摁下对讲机:“神经外科吗?通知董医生,急诊抢1床崔盛同意手术。”   片刻后对讲机传出回答:“稍等,马上就来签手术同意书。”   查房还没结束,旅贲军队正跑进抢救大厅,直奔太子床边,行礼呈信一气呵成。   太子和皇后先看了书信的封面落款,然后互看一眼,不知道润和帝会有什么反应?   太子把书信递到皇后手中。   皇后也不犹豫,随手拆信读信,读到最后,眉眼都有了笑意。   太子很想看,但这是阿耶和阿娘的信,自己凑上前去好像不太合适。   皇后对太子笑意盈盈:“陛下信中说,如果儿的心疾可以痊愈,飞来峰就是飞来医馆地界;倘若你我手术都不顺利,或发生意外,陛下也不会追究医馆之责。”   太子长舒一口气,太好了。   正在这时,郑院长和金老两人到了抢救大厅。   皇后将润和帝的亲笔信交到金老手中,尤其是昨晚听到太子与魏璋的对话,如释重负。如果太子的心疾能痊愈,那是再好不过了。   郑院长和金老看了润和帝的亲笔信,稍稍放心又觉得压力山大,心脏手术的风险那么大,只希望太子能顺利度过每道关卡。   暂时空无一人的门诊大厅,巨大的电子屏上红字显示:“飞来医馆第七项任务完成86/126,完成率68%。” 第75章 发现一个小问题   门诊大厅三楼, 眼科临时病房,大查房结束以后,花主任才发现一晃四天过去了。   第一批五十名瞽者, 有四十三名病患可以出院。   眼科医护们给每位出院的病患做好健康宣教, 并嘱咐他们, 所以药品的包装,都在一个月后复查时带上山来,飞来医馆要收回。   对病患来说,视力恢复是从未想过的意外惊喜, 把飞来医馆的医护们看成了再生父母,异常恭敬,谨记每一句话。   行完拜别礼后,每个人带着各自的口服药或眼药水, 站在自动扶梯上忍不住频频回头,到了门诊一楼, 又向前台、导诊服务和志愿者们行了大礼表示感谢,这才走出大楼。   直到病人们走出大楼,前台、导诊服务和志愿者们才放松下来,大郢病患动不动行大礼的习惯, 真让人压力山大。   医院门外,负责“梯索”的崔家军们引导他们下山。   眼科临时病房还没能出院的,都是做了手术的, 包括胡姬古丽。   古丽手术醒来后,右眼被纱布蒙着,有时痒, 有时疼,有时觉得里面有异物……怪异的感觉就没停过, 越是这样就越担心。   崔五娘看出了古丽的忐忑不安,安慰道:“飞来医馆的医仙们说了手术很成功,接下来就是好好休息、尽快恢复的事情……担心害怕都无事无补,好好躺着。”   古丽手术前后都是柳巧照顾的,因为是卑贱舞姬的关系,每次见到锦衣华服的崔五娘就格外紧张,但她说的话一定认真听。   崔五娘继续安慰:“躺好,别胡思乱想,再过三日就可以拆纱布,熬过去就好了。”   古丽点了点头。   隔壁房间的刘阿婆,被柳巧照顾得很好,两人常说以前当邻居的趣事,刘阿婆遵医嘱服药,完全没了那晚暴起的影子。   以至于柳巧每次看到刘阿婆真诚的眼神,都觉得那晚是一场极恶的梦,现在梦醒了,都过去了。   按心理咨询科莫医生说的,如果服药后能保持七天的情绪稳定,可以考虑停药,但刘阿婆下山后仍然需要有人照看,也是位棘手的病人。   眼科的护士们在病人出院后,一小时内把病房的床上用品全部更换完毕,病房开窗通风,准备迎接第二批病人。   谁也没想到,第二批瞽者病人来得这么快。   下午一点,眼科门诊四个科室的医护人员就位,门卫保安打开蓝铁皮门,迎接第二批五十名瞽者病人,将他们领进门诊大楼。   门诊前台、导诊服务和志愿者们再次忙碌起来,而这一次,魏璋的昆仑奴也是志愿者之一。   ……   门诊忙碌起来的同时,抢救大厅的气氛则有些紧张,又有些搞笑。   神经外科的主治医生董斌,上午给崔盛签完手术同意书以后,发现一个小问题。   开颅手术需要头部备皮(剃头),而神经外科以前做这件事情的不是护士,也不是医生,而是一位随叫随到的理发老师傅。   老师傅手法轻柔,有耐心又幽默,深得神经外科医生们的信任。   不巧的是,老师傅没跟着穿越过来……   于是,董斌拿出新学的技能,对讲机摇人:“郑院长,病人或家属里面有没有好一些的理发师?抢1床要剃头。”   崔盛听说要剃光头大吃一惊,听完董斌的解释,恍然大悟。   以至于同一个抢救大厅的太子也有些慌,问坐在床边的韦主任:“本王是否也要净发?”   韦主任慢一拍才反应过来,爽快地回答:“因为手术部位的不同,太子殿下不用像崔盛一样剃头。”   太子悄悄松了一口气。   韦主任又补了一句:“除了头发,其他部位都要剃。”$1??   太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其他部位?”   韦主任笑得有些神秘,点了点头。     太子放在薄被外的手下意识地捂住某个部位,瞬间觉得不合适又迅速移开。   韦主任严肃告诉太子,手术前消毒和备皮的重要性,不止太子听明白了,就连皇后和崔五娘也听懂了。   “医者父母心”,虽说有些尴尬,但为了手术成功率,损失些毛发又算得了什么?   崔盛和太子二人说服自己以后,面对任何手术准备都可以坦然接受,但是万万没想到,手术前准备远远不止剃除毛发这么简单。   但又挺巧的,经过中医科、神经外科的协商,心外科和心内科的讨论,崔盛和太子都是二月初二手术,都是早晨第一台。   当医生们把消息告诉崔盛和太子时,两人之间仿佛难以跨越的天堑般的地位差别,瞬间变成了“同命相怜”,心与心的距离拉近许多。   一起做皮肤准备(备皮)、一起做肠道准备、手术前一晚给剃得光溜溜的自己洗澡冲淋……一起安慰忧心忡忡的阿娘。   因为急诊护士长周洁嘱咐过:“明天手术,你们今晚都要早睡。”   两位听话的病人,几乎同时点头。   原本并没觉得有多少压力,但架不住魏璋来搅和。   上了一天课,走路都在摇晃的魏璋,赶在晚饭前走进抢救大厅,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在崔盛和太子两人身上来来回回,焦虑和担忧实在太明显。   太子吸着氧气浅浅笑:“盼了三十年,终于盼到了,你这什么眼神?”   魏璋本来也不紧张,但架不住他看得懂手术知情同意书和麻醉同意书的内容,焦虑了一下午,还是在晚饭撇下学生们赶来。   太子很了解魏璋,这人平日看起来没正形,但骨子里却是再认真不过的人。   崔盛悄悄溜下床,走到太子床边,摸了张椅子坐下:“殿下,奴有点紧张,但又不想让阿娘担心。”   太子笑得有点苦涩,这种时候谁能不担心?   崔盛的视线在太子和魏璋身上来来回回,小声说道:“医仙说,那里还要插管子,不知道疼不疼?”   太子反应过来,立刻捂脸,不能想,一想就觉得浑身有蚂蚁在爬,但是吧,却也是真的担心。   魏璋呵呵,肯定不舒服,魏勤那两天既难受又别扭,没办法,性命要紧。   太子不满地瞥了一眼魏璋:“为何不说话?”   崔盛的直觉是,魏璋知道很多但就是不说:“魏七郎君,你是不是知道更多?”   魏璋刚要开口,莫明觉得后背有点凉,下意识扭头。   护士长周洁正站在他们身后:“魏七郎君,金老正到处找你。”   魏璋闭上眼睛:“就说我不在。”   下一秒,就听到极细微的倒吸气声。   崔盛反应最快:“金老。”   太子下意识要想魏璋说话,但这种被抓现行该怎么说,镇定自若地打招呼:“金老,本王让魏七郎君陪着说话。”   金老向太子微一点头,又驾着电动轮椅离开了。   魏璋向太子竖起大拇指:“殿下,话不多说,大家有数。”   太子用嘴型真诚地回了:“多谢。”   魏璋头也不回地离开抢救大厅,径直向多媒体教室走去,背影透着疲惫和孤寂。   是的,太子一直不明白,魏璋明明是个非常热闹的人,偶尔透出些许孤寂,总让人印象深刻。   想到这里,太子拿起飞来医馆的纸笔,给太子妃魏勉写“遗言”,虽然很残忍,但世事难料,不写不行。   崔盛又悄悄躺回自己床上,暗自庆幸自己还未娶妻,不然这时候就会多一分煎熬。   护士长周洁非常细致地观察太子与崔盛,这两位让人心疼的大郢病人,这时候表现出的勇气与担当,让人不忍。   医护们都衷心希望他们的手术顺利。   晚上九点一到,周洁直接摁掉两人的床头灯,难得绷着脸:“睡觉。”   而身为阿娘,皇后与崔五娘不会在儿子面前泄露半分紧张和焦虑,哪怕紧张到忘记今天有没有吃饭。   抢救大厅的全透明玻璃门边,崔五娘仰望夜空。   皇后一个人慢慢踱步走到门边。   崔五娘立刻恭敬行礼:“奴见过皇后殿下。”   皇后不由分说拉着崔五娘的手:“免礼,快起来,本宫还要谢谢你。”   崔五娘不太明白。   皇后笑了:“自家儿子最清楚,如果没有崔盛,太子也不会有现在的平静,毕竟倏关生死,没人能不紧张。但有了崔盛陪伴,太子的情形好得多。”   别人是少年老成,太子早慧,属实是幼年老成,整日风雨来袭,处变不惊。   但太子毕竟是人,是人就会害怕,就会担心,就会有七情六欲,而太子不在任何人面前展现脆弱,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此间的辛苦,只有自己知道。   崔五娘没能挣脱皇后的手,只能反握住:“殿下,不用担心……”这句话劝皇后,也劝自己。   “皇后殿下,您的行走,奴的双眼……都是在飞来医馆治好的,医仙们有医术如此,我们只管信任就是。”   皇后握着崔五娘的手更加用力,生生地把她的手指攥出印子:“明日手术,太子也好,崔盛也好,都会顺顺利利。”   “嗯,”崔五娘郑重其事地点头,“皇后殿下,外面风大,回吧。”   皇后转身就走,却没松开崔五娘的手:“以后回到国都城,你能不能常入宫陪本宫?” 第76章 借手机   夜深人静, 急诊科护士长周洁刚好巡完二楼留观室,刚要摁电梯,电梯门开了, 里面站着两眼通红的魏璋。   “上完课了?”周洁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严肃的魏璋, “你不出来?”   魏璋盯着护士长周洁, 然后伸手。   周洁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你要什么?”   魏璋的眉头拧成结:“我这样你都不怕?”   周洁有五年的急诊护士长经验,怀孕六个月上班,遇到过借酒撒泼□□救大厅的;怀孕七个月时被闹事家属推倒过;之后又遇到疫情,一般来说, 还真没什么能吓到的。   “有话快说。”周洁觉得魏璋很反常。   魏璋伸出的手又放下,忽然又摊开:“你的手机……能不能借给我……我想给太子和崔盛录个视频,万一……我是说万一……”   周洁直接打断:“他们好不容易睡着,你要把他俩叫起来?录视频会引发强烈的情绪波动, 崔盛和太子都必须保持平静,你这样……”   “可是……”魏璋转过脸去, 胡乱摸了一把又转回来,“我怕万一……我是说如果……”   周洁想了想,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放到魏璋手里:“密码023616”。   魏璋的手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周洁一把夺回手机:“你别把我手机摔了,这里面还有我外婆的照片。”   魏璋走出电梯, 头也不回地向留观一室走。   周洁走进电梯,刚摁下关门键,电梯门缓缓关上的瞬间, 一只手扳住电梯门,紧接着露出魏璋半张苦大愁深的脸。   周洁急忙摁开门键:“你这样太危险了!”然后恨铁不成钢地走出电梯。   魏璋靠在电梯旁的墙面上:“我亲侄女魏勉是太子妃,太子上山, 她独自守东宫……如果明天太子有万一……他们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所以我想……”   “魏勉敢爱敢恨, 当年不顾魏家反对执意要嫁太子,两人婚后也过得很好……我怕她……万一想不开……”   “殉情?”周洁脱口而出就后悔,呸呸呸,胡说什么。   魏璋叹气:“哎,你怎么能这么直白?一点都不委婉。”   周洁看了一眼运动手表,反唇相讥:“哦,你委婉,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二十分钟了,到现在才把话说完。”   “我……”魏璋在电梯里像个气成球的河豚,现在像个被自己扎漏气的河豚。   “你在这儿等着。”周洁翻了个大白眼,因为眼睛大,白眼特别明显。   魏璋不是第一次感受飞来医馆里特有的男女平等,但是针对自己的还是第一次,这是被女医仙鄙视了吗?   十分钟后,穿着病号服的太子在周洁的带领下,来到了二楼。   周洁给他们开了仓库门,把手机给魏璋:“给你们十分钟时间,我用人格担保,不会看视频内容,如果手术顺利,我会把视频删掉。”   “太子殿下,请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我这样做是违规的。”   太子深呼吸,向周洁微一点头,就被魏璋拽进库房,还关了门。   周洁站在仓库门外,把今晚的巡查逐个登记,心里早已做好了三套意外发生的抢救方案。   十分钟,一秒不差,魏璋开门把手机还给周洁,两人把太子送回抢救大厅。   五分钟后,魏璋把大光头崔盛带到二楼的仓库门前,周洁打开门,顺便掏出自己的手机。   十分钟后,崔盛眼圈红红的走出仓库,恭恭敬敬地向周洁鞠了躬,然后被魏璋送回抢救大厅。   周洁把手机揣口袋里,继续值班,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心里暗示的原因,在抢救大厅巡视时,总觉得太子和崔盛的睡眠状态很好。   凌晨三点,周洁坐在护士站,把灯光调得非常暗,望着电脑屏反射光里的自己,如果明天被韦主任他们知道,估计一通训是免不了的。   搞不好会被郑院长、各科主任联合训话,这样一想,周洁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做都做了,发现被骂也只能认,周洁很擅长自我恐吓,很快就开始考虑如果失业,自己还能做什么。   ……   国都城破晓的钟鼓声又波浪似的传到山顶,一阵接一阵。   还是老样子,抢救大厅里的病人们都习惯早睡早起,但今日不同,其他人都起了,崔盛和太子却还没醒,睡得正香。   皇后和崔五娘难免担心,但又不愿意把他们叫醒。   直到抢救大厅的挂钟指向七点半,护士长把崔盛和太子两人叫起来:“醒醒,准备一下,两刻钟以后,手术室的推车就会来接人。”   崔盛摸了摸自己的大光头,看着护士长笑得灿烂。   太子殿下望着拉开床帘的护士长,用了飞来医馆的招呼方式,点头微笑。   护士长周洁自认不是颜控,但也必须承认,这两人笑起来真心养眼,嘱咐一番,扭头就看到阴魂不散的魏璋正站床边。   四个人心照不宣,各自在抢救大厅占了一角,等手术室的推车来。   因为崔盛和太子都是全麻,都处于禁食禁水状态,这一点护士长周洁盯得很紧,手术难度大、不可控因素多,每个看似不起眼的小事,都可能影响手术过程。   护士长给崔盛和太子戴上了住院手环,并给他们拿了全新的病号服,嘱咐他们反穿。   因为大手术的关系,还是以防万一原则,金老守着太子,魏璋守着崔盛,两人会全程跟在手术室里当翻译。   抢救大厅的电子挂钟指向早晨八点。   分毫不差,手术室推车特有的声音在走廊上响起,两辆推车先后进入抢救大厅,满满当当一屋子人都紧张起来,只有崔盛和太子两人最冷静。   推车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俩对接的麻醉医生,核对病人名称、床号和手术名称以后,让他们躺到推车上,盖好被子,离开抢救大厅。   魏璋跟着两辆车一起走。   按照手术前谈话时的约定,病人家属都在抢救大厅等,因为事先签了所有的知情同意书,万一发生不可预料的情况,由主刀医生全权处理,不通知家属。   皇后和崔五娘站在大厅外的长廊上,看着推车越来越远,直到进入转角再也看不见。   崔五娘扶着皇后转身:“皇后殿下,我们回去吧,别让他们担心。”   皇后笑得无奈又真诚:“是这个道理。”   ……   推车离开急诊大楼,经过长长的走廊,到达外科楼前,上斜坡直转再进入大电梯间……直上顶楼麻醉科。   太子和崔盛两人都戴着口罩和帽子,仰望头顶的一切,这时候才知道,他们以为挺大的急诊大楼外,是更高更大的楼,以及更宽敞的电梯间。   推车到了麻醉科,之前各种浅而柔和的颜色就开始变成深浅不一的绿,平日看惯的白大褂,也换成了完全不同的绿色,并闻到了更浓的消毒水的味道。   很快,太子和崔盛的推车一左一右分开。   与车并行的医护人员越来越多,太子身旁还有金老伴行;而崔盛的床边跟的是魏璋,两人不易察觉的相视一笑。   太子的洛法氏四联症根治术被安排在12号手术间,而崔盛的手术安排在3号手术间,刚好位于麻醉科最遥远的两头。   八点半,韦主任和心外科主治医生们平举双手,从洗手间进入手术室,穿手术衣戴手套。   台下护士再次核对姓名、性别、手术名称等等,确认无误后把太子转移到手术台上,摆好体位,微笑着告诉他:“放轻松。”   太子看着堪称庞然大物的呼吸机、体外循环机和无影灯,看到台下护士把自己固定在手术台上,脑海里非常不合适地浮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麻醉医生怕太子到这里会被吓到,很努力地与他交谈,然后就遇到了执业以来最淡定的病人,哪怕有一丝半点的惊慌和紧张呢?   转念一想,毕竟法洛氏四联症少有的成年活体病人,不镇定自若,哪能活这么久?   半小时后,呼吸机和体外循环机开始工作。   韦主任的声音低沉充满力量:“法洛氏四联症根治术,现在开始。”   12号手术室内,隐约有极淡的血腥味儿,各种机器有序运转,医护们各司其职。   打开太子的胸腔,就连韦主任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果然,没有哪个医学奇迹是例外。   太子的身体为了更好的代偿,有问题的心脏附近伸长出了许多细小的血管,建立了侧支循环,在没法做手术的情况下,这些小血管对身体来说非常重要。   但到了根治手术阶段,每根小血管都是手术成功的阻碍。   对韦民主任和其他心外科医生来说,再多阻碍都要克服。   ……   麻醉科的另一边,3号手术间比12号略小。   同样经过反复核对并确认,崔盛按巡回护士的要求,摆好体位,看着一条又一条绑带,有些紧张:“我保证……不会乱动。”   巡回护士被逗乐了,但没表现出来:“这也是以防万一的准备。”   崔盛认真点头,直到打麻药都没再说一句话。   有“兔子医生”之称的神经外科医生董斌,洗完双手、平举在胸前,脑袋里有许多念头上蹿下跳。   虫子是死是活?是什么虫?有没有啃食脑组织……   一切都会在开颅的瞬间见分晓。 第77章 虫没了 ?   董斌在揭开颅骨以前, 把所有可以入脑的寄生虫都想了一遍,揭开以前根据脑CT片的定位,却没看到CT片上显示的虫影。   在附近的大脑沟回里仔细找了一遍, 还是没有, 啊这……   神经外科的医生们面面相觑, 开颅取虫,虫没了?!   下一秒,董斌的冷汗从后背沁出,之前和中医科安主任讨论下来, 四年中药这虫子怎么样都应该死了……难道说,这虫子还活着?   虫子如果是活的,一定会吸食脑组织的血肉为生,那样的话, 四年时间,怎么也能把大脑组织吃出点孔洞出来, CT也能显示出来。   可是……CT片上只有虫影,并没发现脑组织受损空洞或实质性改变。   问题来了,找不到虫子,手术继续还是停止?   如果手术继续, 该怎样找虫子?   被坚硬颅骨保护的大脑非常脆弱,绝不可能像平时任何一件物品那样翻找;可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盯再长时间也无济于事。   作为主刀的董斌脑袋里嗡嗡的, 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消失的虫子在自己身上,穿着双层手术衣楞是觉得有点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这种骑虎难下的局面该如何破解?   CT片不会错, 虫子客观存在,不在原位意味移动, 移动也分主动和被动;而大脑组织的缝隙充满脑脊液,而水往低处流……   同时,董斌想到了寄生虫体大多厌氧的特性,顺着脑皮质的天然沟壑,小心翼翼地寻找……   过了不知道多少时间,手术区域能找的范围有限,董斌细致地又搜了一遍。   有位医生忍不住:“实在不行,先把颅骨盖回去,再去拍个CT?”   毕竟人眼不带透视功能,而人体这具高度精密又复杂的生物体也没有预知功能,这就是医疗器械需要不断升级的原因。   “最后一遍!”董斌深呼吸。   于是负责抽吸的、拉勾的……医生们再次合作,董斌又找了一遍,仍然没有。   实在不行,就只能先盖颅骨,做好二次手术的准备。   董斌活动了一下僵硬的颈椎,忽然眼角余光瞥到了什么在动,视线立刻跟随寻找,终于在手术视野右上角的缝隙里,看到了一个似有若无的半透明物体……   五秒后,在各位医生以及魏璋的注视下,董斌夹住了一小段树叶状、半透明薄片,轻轻放在弯盘里,不及三分之一的米粒大小。   然后,弯盘里极小的薄片慢慢伸出两个更小的触角……不管是学校教材、还是临床快速更新的医学杂志……都没出现过。   医生们异口同声地惊叹,这也太……超纲啦!   “兔董,快,封闭保存起来!”   一位医生提醒。   “等一下!”董斌又隐约觉得哪里在动,细致地、动作极为轻巧地夹取后,又挟起一个树叶状、半透明的薄片。   “握草,两片?!”   “真是太刺激了!”   “还有?!”   在董斌反复的寻找中,最后确定共有三个极小的薄片,可这与CT片不符啊。   医生们终于忍不住了,因为魏璋在场,开始说黑话。   医生们说的话,闷在帽子、口罩和双层手术衣里面魏璋难得没听懂。   “虫体已取出。”董斌宣布。   收尾工作紧张有序地进行,从医生到护士都觉得大开眼界。   等董斌脱了手术衣,再来拿弯盘时,惊讶地发现,薄片相联,成了CT里的形状,果然是它们!   手术结束,崔盛被送去复苏室,魏璋脱掉外层手术衣也跟了过去。   董斌脱力地滑坐在地上,瞥了一眼电子挂钟,不错,手术一小时三十七分钟。   崔盛既没癫痫发作,也没发生其他意外,至少手术关算是过了。   没多久,董斌带着固定好的寄生虫标本,送到检验科去,刚好是眼镜比啤酒瓶底还厚的钱倩主任当班。   董斌嘿嘿一笑:“钱主任,看看这是什么?”   钱主任立刻拿来放大镜看,然后又用高倍显微镜看……足足盯了半小时,才抬头:“新的寄生虫种……我这儿没有。”   “嘿,还真是超纲!”董斌激动得用力一拍手,“不知道食堂午饭有没有兔头,要是有,那就完美了!”   钱主任沉浸在观察新物种的喜悦里,根本没听董斌的激动,只顾着自己拍照、核实……等等事情,等她从显微镜的镜筒里移开视线的时候才发现,董斌已经走远了。   可几乎就在几秒后,董斌又乐颠颠地回来了:“钱主任,按照惯例,先发现的人有命名权是吧?”   比如,法洛氏四联症,就是法国医生法洛对这种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做出全面描述。   钱主任点头,然后拿出一沓纸页:“这些都是大郢特有的条件致病菌,我都做好了记录。”   “厉害!”董斌望着眼镜片离纸页很近的钱主任,敬佩之心油然而生,“钱主任,我去看看食堂午饭是什么?”   ……   而麻醉科的另一边,12号手术室里,法洛氏四联症根治术进行过半。   因为前期训练准备得很充分,手术进行得很顺利,韦民主任针对室间隔缺损、肺动脉狭窄、主动脉骑跨和右心室肥厚……   该补的补,该扩张的扩张,该断开的断开……每一项做起来都游刃有余,心外科的医生助手们提起十二分精神,迅速跟进,配合度非常好。   韦民主任更是边手术,边向医生们讲解手术注意事项,比学校的教学片更详细也更精准。   不知不觉中,医生们看韦主任的眼神充满敬佩,要多少次法洛氏四联症的根治术,才能熟练到这种程度?还能游刃有作地讲解。   三小时五十二分,手术结束。   四点十分,手术顺利的太子殿下被推进麻醉科复苏室,里面的麻醉医生和护士们开始新一轮的忙碌和观察。   ……   崔盛也好,太子也好,两人手术后不会立刻下楼,按各科主任的意思,要在麻醉科复苏室里待够七日,确定安好才会送回抢救大厅。   这期间,金老和魏璋会抽出很多时间来陪伴他们并翻译。   可即使这样,皇后与崔五娘还是揪着一颗心,无论如何都放不下,虽然她俩表现得很冷静,但抢救大厅一堆医护人员,都能看得出来。   毕竟,设身处地想一想,她俩能这样冷静随和,实在不容易。   所以,安主任来劝过,心内科的傅主任也劝过,皇后与崔五娘都只是微笑,到午饭时间,两人都没胃口。   护士长周洁端着保温饭盒送到崔五娘面前:“现在别说麻醉科和各科主任,就连医院的后勤科室都围着他们转……”   “这种时候,担心反而会成为负担,如果吃不下,你把这份当药吃下去。”   “你们昨晚根本没睡,再加上没胃口,等不到他们回抢救大厅,你们先病倒了。医护人员还要分神来照看你们……”   崔五娘深深地看了一眼周洁,向她微微点头,挤出一个比哭好不了多少的笑容:“辛苦了。”然后大口大口地吃饭。   皇后吩咐婢女们取午食来,也小口小口地吃。   一顿饭吃了平日的两倍时间,好歹都吃完了。   周洁盯着她俩午休,又看着她俩从睡梦中惊醒,只能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哦不对,真正操心的只是阿娘,毕竟两位阿耶都忙于政务,没时间。   到了傍晚,绚丽的晚霞映着抢救大厅两张空空的床铺。   皇后和崔五娘犹豫再三,还是向安主任提出,想看一眼自家孩子。   安主任听完她们的请求:“你们想看孩子也是人之常情,但容易节外生枝。”   正在这时,轮转到麻醉科的实习护士时萱拿着一个手机进来:“皇后殿下,崔五娘,这是麻醉科护士长录的让我送来。”   时萱点开手机,再点开图库,找出一个视频播放给皇后看。   皇后只一眼就热泪盈眶,小小的手机里,一样厚实又舒适的病床上,脸色偏黄的太子微笑着说:“阿娘,我醒了,没事。”   视频很短,只是一个简短的招呼。   皇后一连看了六遍。   时萱点开另一个视频,是头上缠了绷带的崔盛躺在病床上,安静地睡着,旁边是心电监护机的运转声……   崔五娘拿着手机一连看了十遍,最后才说:“我很久没看他睡得这么安心了……谢谢。”   时萱拿着手机向她俩告退,转达护士长的话:“以后每天下午六点,都会送手机来抢救大厅看视频,不要太担心。”   皇后和崔五娘向时萱表达谢意。   皇后硬要退个手镯给时萱。   “谢谢皇后殿下,我不能收。”时萱吓得一低头就跑了。   崔五娘望着时萱开跑的背影,既激动又心慰,飞来医馆的女医仙们真的心思细腻,对病患们尽心尽力。   皇后看了一眼窗外,拉着崔五娘:“走,陪本宫散步去。”   崔五娘忙问:“皇后殿下,您要去哪儿?”   皇后走得轻快:“看飞来医馆的瑞兽,黑白配色;还有一种棕红色白耳朵的小兽……真是让人看一眼就移不开眼睛,特别招人喜欢。”   “黑白色?”崔五娘的脚步停顿,又立刻跟上。   “不算远,到了就知道。”   “皇后殿下,您走慢一点,别着急。”   夕阳的余晖下,把整座医院映成绚丽的红,映着皇后与崔五娘的脸庞,映着她们轻快的脚步。   护士长周洁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悄悄松了一口气,大家想到一起去了,感谢手机。   都是护士长,相比之下,自己还是没有麻醉科的洋娃娃护士长勇敢。 第78章 夜深人不静   深夜的麻醉科复苏室很安静, 金老回老年病房休息,魏璋和医护人员一起值守。   按照医院的惯例,手术病人在复苏室醒来后, 就送到各科的ICU, 等病情平稳、脱离危险期以后, 再转到普通病房。   但是,检验科钱倩主任发现了大郢九种条件致病菌,并上报给郑院长。   郑院长为了减少大郢病菌在医院里的流通,将大郢手术病人的转归流程作了更改, 都在复苏室待到脱离危险期,再转到急诊的留观或抢救大厅里。   这样可以保证,大郢病人相对集中在急诊和门诊区域。   麻醉科复苏室里,魏璋坐在崔盛和太子的病床中间, 虽然不是第一次戴口罩,却是第一次长时间戴口罩, 还是密闭性最好的口罩。   这种口罩戴上五分钟就会觉得闷,时间一长甚至会有缺氧的感觉。   魏璋看着医护人员们个个视口罩为无物,治疗护理两不误,敬佩之心又多了一些。   值班护士走进复苏室巡视完就发现魏璋不舒服:“魏七郎君, 趁他们都睡着的时候,你出去透个气。”   魏璋一怔,虽然有些恍惚, 但自己肯定不会说哪里不舒服。   值班护士催促:“魏七郎君,你再不出去,也要躺这里了。”   这种时候, 魏璋特别怕自己添乱,起身后微一点头, 大步走出去,先去了卫生间,摘掉口罩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顿时吓了一跳,脸色竟然微微有些发紫?   飞来医馆的医护人员,竟然能一戴很久,完全不动声色,这是什么道理?   魏璋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还有些喘,但一想到崔盛和太子正在闯最难的关卡,又很快走回复苏室。   他的手刚搭上复苏室的门,值班护士又递给他一个新口罩,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戴上再进。   魏璋刚坐下,就看到心外科主任韦民和神经外科的主治医生董斌两人走进来,这么晚了?他俩怎么又来了?   韦主任翻看太子的出入液记录,又检查了伤口,坐在心电监护机看了一刻钟……确定方方面面暂时都有问题,坐姿才稍稍放松一些。   而神经外科的董斌医生,虽然颅脑外伤的手术做过很多,开颅取虫的手术还是第一次做,科主任不在,他带同事挑大梁。   手术前两天做足了功课,昨晚因为太兴奋只睡了三小时,早晨靠珍藏的速溶咖啡续命。   然而这一天,心情起伏得比坐过山车还要厉害,先是找不到虫,之后发现了新寄生虫,下午都沉浸在命名的成就感里,到现在都精神抖擞。   其实经过一整天半持续亢奋状态,其实已经十分疲惫,但他就是在神经外科的值班房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干脆又回到麻醉科复苏室。   其实崔盛的这个手术,比起董斌之前遇到的海绵状血管瘤、胶质瘤等等,算是小菜一碟,因为虫体在大脑组织表面,甚至没有什么人为的伤口。   但不知道为什么,董斌就是说不出来的紧张。   最关键的术后八小时,是病情最多变、最危险的时间段,所以,董斌打算先值夜班,同事们明天一早就来换人,他就可以休息两三天。   但是一对一守夜吧,病人平安无事,医生就觉得这个夜白守了;但如果病人有什么事,那必定是劳心劳力的大事,很可能要直接上二次手术,那叫一个累掉半条命。   所以,董斌衷心希望,这个夜白值最合适,平安无事守一夜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魏璋观察两位医生,韦主任严肃脸,还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场,属于平日没人会主动上前打招呼的高冷专家型。   而董斌完全不同,双眼布满血丝,加上稍显特别的脸型,魏璋越看越觉得他像兔子,忽然就想通了在3号手术室,有医生称他为“董兔”,真的相似。   而在麻醉复苏室的两名值班护士是从心外科调来的,是科室考试第一名和第二名,被安排值第一个夜班。   从每半小时记录一次生命体征,渐渐变成一小时,偌大的复苏室里,医护们比病人数量多得多。   三个人从精神抖擞到眼皮有点沉,再到慢慢有点困,最后困得直点头的地步。   值班护士看不下去了,把他们三人摇醒:“真的困就去眯一会儿,熬过睡劲就行了,不然明天也睡不好。”   正在这时,复苏室外来了五个人,两个神经外科的医生,三个心脏外科的医生,原因很简单,不放心来看看。   于是,玻璃外站的五名医生,有男有女,一脸来都来了,不能把我们赶走……楞是把韦主任和董斌给逗乐了。   太子身分尊贵、法洛氏四联症根治术这样的大手术,大家都想来看看还情有可原。   可崔盛这个手术并不大,巴巴地赶来就过分了。   魏璋缓缓起身,认认真真地向复苏室的医护人员韦主任行了礼,又向玻璃窗外的医生们行礼,心里忽然生出奇怪的念头——   能不能让太子把在太医署学习的医徒和医女们都招进医馆来,在这儿学习一天,可比在太医署一个月。   不说其他,只今天送崔盛进手术室的瞬间,魏璋就把自己毕生的惊叹用完了,如果医馆愿意收该多好?也不知道今天译语组的学生们有没有抓住难得的机会?   金老身体不佳,没法给他们上太久的课,太可惜了。   ……   凌晨两点半,崔盛忽然睁眼:“头疼,头好疼……”   董斌立刻从口袋里掏出小手电,先看了双侧瞳孔对光反射,再看肢休活动,迅速判断这是脑水肿,开医嘱给值班护士挂上利尿剂。   从崔盛喊头疼一直到快速输液,前后只差半小时,症状就缓解许多。   崔盛意识清醒后,睁眼就看到双眼通红的董医生,艰难地向他点头微笑,微微发干的嘴唇开合:“多谢医仙。”   董斌微笑,隔着眼镜和口罩,只能从眼角纹看出真挚的笑意。   舒服了许多的崔盛,小声问:“明早,我可以给阿娘拍个视频吗?阿娘嘴上不说,其实担心得很。”   董斌只要崔盛先看到日出,什么都好说,不假思索地点头:“五分钟以内的视频都可以。”   崔盛心满意足地闭目养神,虽然伤口仍然隐隐作疼,但能得到董斌的允许还是非常高兴,毕竟护士长只同意每晚六点前录视频送到抢救大厅去。   崔盛这边发生了紧急情况,太子那边也不是平安无事。   首先,太子的心电监护仪上,心电波一直不平稳,血压偏低,其他生命体征也在标准的缘疯狂横跳。   韦主任又盯着心电监护仪后,好半晌才轻了一口气,总算又平稳了;但总是时好时坏。   韦主任从口袋里掏出记事本,逐项勾选,很快就把三页笔记勾选完毕,如果天亮以前,太子能维持住这样的平静状态,就相当于闯过了一半难关。   此时,复苏室的电子挂钟显示凌晨四点。   魏璋注视着不停写写画画的韦主任,小声问:“韦主任,天亮以后,是不是更安全?”   韦主任不假思索地回答:“那是当然,现在虽然有状况,但还在可以调整的范围里,”   太子缓缓睁开眼睛,轻声问:“崔盛没事吧?”   魏璋立刻回答:“没事,现在好了,看,他睡得多安稳?”   太子努力抬头往侧在看,微微点头,又闭上眼睛,小声说:“本王梦到勉儿了,她一直哭一直哭……”   魏璋立刻捂脸:“殿下,您现在需要心无杂念,平静心绪,以后再想勉儿也来得及。”   太子既尴尬又有些脸红:“勉儿不在身旁,睡觉也睡不太好。”   魏璋皮笑肉不笑,按保安强哥说的、没有男女朋友的人有个别称叫“单身狗”,本狗又被太子塞了一大碗狗粮,还不能反驳,可太容易让人生气了。   太子又小声说:“魏七郎君,大郢国都城未出阁的娘子有很多,你为何一个都看不上?”   魏璋接话接得恭敬又自然:“殿下,闭目养神,还有许多关要闯。”   太子又说:“要不要等本王下山以后,给你在东宫组个诗会?”   魏璋摇头:“殿下,我现在只想知道,金老身体不好,而我又跟在这里,译语组的学生现在谁管?”   ……   破晓时分,多媒体教室里,译语组学生正按照教材进度自习。   忽然,教室门大开,穿着病号服的魏勤坐在普通轮椅上,被小厮梧桐推进教室,望着一双双诧异的眼睛,不紧不慢地开口:   “魏七郎君今日一早就跟去手术室,据说要跟七日才会回来,金老也一样。”   “所以,这七日时间,监督你们学习的重任就到了我手里,现在……你们可以交作业了。”   “不要试图蒙混过关,我看得出来。”   译语组学生们简直不敢相信,魏勤这大话说得有点过分了吧?他们每日只睡三个时辰才学来的课业,做的笔记和作业,魏勤这个从未听过课的人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第79章 交给时间   破晓时分, 晚睡早起的郑院长,早睡早起的金老,两人起床洗漱后, 又像平时一样, 先把医院各处都走一遍。   金老打趣道:“哟, 白大褂看着很合身啊。”   郑院长乐呵呵地笑:“不打针,不吃药,不流汗,饭菜随便吃, 还瘦了,嘿嘿……”   两人从病房楼开始转悠,从内科楼走到外科楼,去麻醉复苏室看了一下, 又去了食堂和供应科,之后就到了抢救大厅。   郑院长刚走进去, 就被急诊科蒋主任恭敬但不容拒绝地请到护士站里,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动声色地挨了一扎,空腹血糖显示为5.8。   蒋主任看着结果很满意:“郑院长,血糖控制得不错, 白大褂都宽松了。”   郑院长还是乐呵呵:“嗯,现在走路比以前轻快。”   蒋主任顺便做了个请的手势:“郑院长,连体重一起秤了吧?”   郑院长心不甘情愿地站到秤上, 哟嚯,一个月瘦了六斤,但从外形上看瘦得更多。   至此, 蒋主任的顾虑担忧都消失了,郑院长按时服药、日常运动量增加, 总算按糖尿病人的标准吃三餐,瘦得很健康。   郑院长表面乐呵呵,心里苦哈哈,已经一个多月没吃过酱肘子了,这种难受谁懂?   可是医护们的关心他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尤其现在还是关键时刻,虽然累一些,但每天都过得非常充实。   郑院长很擅长自我安慰,休息会有的,酱肘子也会有的。   崔盛和太子在复苏室,抢救大厅病情比较严重的就是张医师和周奉御,他俩最近惦记着去多媒体教室蹭课,一改平日的固执和骄傲,也变成了听话的病人。   急诊的医护们私下讨论,什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要有追求,什么都能改,比如这两位老人家,现在血糖和血压都控制得不错。   相反,原本以为恢复得最快的皇后,腹腔镜术前体检的各项化验单都不乐观,缺铁性贫血、维生素缺乏……长期纯素饮食给身体带来不小的影响。   为此,普外科的刘秋江主任,从今天开始,给皇后调理身体,输液的、口服的,再加上安主任的中药补方,双管齐下。   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把皇后调理到身体各项指标达到手术的状态。   皇后怎么也没想到,自以为还不错的身体,在飞来医馆的大医仙们眼中,哪儿哪儿都是问题,但因为信任,给了十足的信任,又是一位听话的病人。   刘秋江主任下完医嘱就回病房去了。   安主任开完中药方让皇后的婢女去中药房领了汤药,让她按医嘱在三餐以后喝下,又把其他注意事项说了一遍,然后才放心地离开。   金老坐着电动轮椅去了麻醉复苏室,给魏璋换班 。   郑院长又去二楼留观室巡了一遍,刚好看到之前的截肢病人在适应“义肢”,看他们握着扶手一点点地行走,虽然慢却还算稳当。   截肢病人们疼得额头冒汗,但脸上都有笑意,眼睛里有光。   郑院长去食堂吃完早饭,然后才走进门诊大楼,直奔三楼眼科,旁听眼科大查房,顺便了解第二批上山的眼疾病人情况。   其中,三名因为单侧眼球严重感染,不得不摘除,以后要安装“义眼”。   查出两名近视,三名远视,六名散光,都需要佩戴眼镜矫正视力。   剩下来更多的是老年白内障和青光眼。   门诊前台、导诊服务和志愿者们,为眼科医护们分担了许多工作,大家通力协作,治病救人是一点,还有一点非常重要,为了日渐拮据的消耗品。   洗脸不用洗面奶也不是不可以,护肤品没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沐浴露也可以洗澡,但是快速消耗的卫生用品必须要有。   一个多月的穿越生活,让所有人发现,原来对生存最重要的东西,都是平时最不起眼甚至被遗忘的部分。   郑院长知道救治病患急不得,诊断、治疗和康复都需要时间,可是昨晚有好几个科室的主任跑来说,上次分发到各个科室的日用品已经所剩无几。   特别是女性经期的卫生用品,已经到了有几位女医生和护士没法正常上班的地步。   事实上男性同样进入囧境,因为卫生纸也是生活必需品,上洗手间没纸怎么行?   郑院长巡完眼科,直奔门诊一楼,巨大的电子屏上,红色字体不断变化着,好不容易停住:“飞来医馆第七项任务完成123/126,完成率97.6%。”   还差三个。   郑院长忍不住叹气,第二批病人正在处理,上哪儿去找三个病人?   总不能真让文浩下山抢病人吧?   最关键的是,哪有病人可以抢?   然而,郑院长还没走回抢救大厅,就听到背后有人在喊。   “郑院长……”食堂樊主管小跑着过来。   “什么事?”郑院长难得头疼。   樊主管小声说道,“上次崔家送上山的米粮油面不多了。”   郑院长顿时一个激灵:“还能撑几天?”   “一天半。”   郑院长扶额:“你怎么不早说?”   樊主管直挠头:“现在食材都不盘库,我忘了系统不给这些。”   郑院长望着樊主管:“先想办法省着点吃,多撑一顿是一顿。”   樊主管看着电子屏直叹气,这穿越的日子怎么一关比一关难过?   郑院长拍了拍樊主管的肩膀:“回去吧,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樊主管老脸一红,走了。   郑院长想了想,走到门卫,看到王强带着一一和盲童在吃早饭,心里有些惊讶,如果是不知道的人,一定以为埋头吃早饭的盲童视力正常。   这孩子怎么做到精准掌控勺子筷子和碗的距离,吃饭时安静得像一团人形空气。   不止郑院长,王一一小朋友也很好奇:“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豆腐汤,左边是蒸饺,右边是油条。”盲童吃得很开心。   “你怎么知道的?”王一一小朋友的好奇心更加旺盛。   “闻到的,”盲童不以为然,“每种东西都有自己的味道,比如,最开始我是臭的,洗澡以后就是香的……豆腐有豆腐的味道,筷子有筷子的味道。”   “那我是什么味道?”王一一离盲童越来越近。   盲童准确地推开王一一的额头:“你嘴里有豆腐汤的味道,身上有浴液的味道……混合起来是有点香的小哥哥。”   王强都看傻了,这孩子是不是有天眼,但不可能,又问:“我呢?”   盲童笑得灿烂:“强哥也是有味道的,哦,是小哥哥说的烟味儿,经常在……左手上。”   王强目瞪口呆:“你还能分得清左右?”自己是左撇子,确实是左手拿烟比较多。   “哥哥什么都告诉我,我就记住啦。”盲童很开心,不只记得,还能摸到。   王一一拉着强哥的手猛烈摇晃:“爸爸,他好聪明啊!鼻子真的可以闻出这么多吗?我为什么不可以?”   正在这时,郑院长走进小屋:“王强,都是当爸爸的人了,怎么还当着孩子面抽烟?”   王强觉得自己比窦娥还要冤:“郑院长,天地良心,我都是在巡逻的时候、在吸烟区抽的……每天只抽两根。”   “明天开始,还会改成每天一根。”因为烟没几根了,小卖部都没得卖,必须省着点抽。   郑院长呵呵:“戒烟吧,反正以后也没得抽了。”   王强眼角余光瞥到监控显示器上有人影,立刻扭头干正事:“郑院长,又是好多人!”   “哦,不止好多人,还有好多袋子。”   郑院长离得稍远一些看显示器:“这些人的衣服和魏府很像,但明显质地更好。”   王强拿起对讲机:“急诊,又有人上山,让不让进?”   挺凑巧的是,魏勤坐轮椅上瘾,非要趁课间休息时间,让梧桐推着轮椅玩儿,现在刚好到了门卫的蓝铁皮门边,特别热情地招呼:   “郑院长,吃过早饭了吗?”   郑院长点头:“你大病初愈,身体吃得消吗?”   魏勤特别真诚地望着郑院长:“院长,这把椅子价值多少?奴想买,以后带下山去。”   郑院长一时间哭笑不得,这大概就是“有钱任性”:“这椅子不卖,是专门给病人使用的。”   “哦……”魏勤脸上的失望很明显。   正在这时,王强看到出现在另一个监控里的身影和服饰,一拍大腿:“郑院长,快来看,这身份应该也不低!”   郑院长微微扭头:“应该是。”   魏勤很想进去看,可是轮椅有些宽,容易卡住,情急之下,自己走进小屋,看清了监控屏上的人影,不由惊讶:“这人,对,就是这个,和奴的阿姐长得好像,可惜是个男的。”   郑院长又问:“你说的是谁?”   魏勤恨不得钻进监控里去,这……这可怎么办?   郑院长立刻感觉到了异样:“你怎么了?”   魏勤逃也似的离开,可偏偏在敲门声在这时响起,一时间逃也不是,不逃也不是。   王强的观察力很强:“魏勤,你认识?”   魏勤张了张嘴:“奴的阿姐来了,对,就是太子妃殿下女扮男装上山来了。” 第80章 “你等着!”   魏勤一下子瘫在轮椅上, 拼命向梧桐使眼色,快走,快推走。   梧桐和魏勤一起长大, 全靠眼神交流都没问题, 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但……外面是太子妃。   魏勤紧张地牙都呲起来,特别小声,自己推轮椅要逃:“我知道太子殿下做手术,但没通知阿姐, 她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梧桐心一横把轮椅拽回来:“郎君,如果被太子妃殿下知道,是奴推着您逃回留观室,她能把奴当冬菜腌了……”   魏勤盘着椅轮跑出两步远。   梧桐扑过去又强行拽回来。   魏勤毕竟大病初愈, 力气完全抵不过梧桐,恶狠狠地瞪:“你等着!”   王一一和盲童都听懂了, 两个小皮孩儿捂着嘴直乐。   郑院长和王强基本没听懂,但也没错过魏勤和梧桐肉眼可见的惊慌失措,仿佛外面不是亲阿姐,而是破门而入的恶徒。   王强看一眼郑院长, 这门开还是不开?   偏偏这时,门外传来低沉的嗓音:“魏勤,你让谁等着?!”   魏勤像挨了晴天霹雳, 捂着胸口晕过去。   “郎君,你不能啊……”梧桐话还没说完。   门外传来优雅有礼地通报声:“东宫仆从上山送飞来医馆诊费,请问米面粮油放在哪里?”   郑院长乐呵呵地看向小朋友:“一一啊, 外面说了什么?”   王一一简明扼要地说完:“郑爷爷,开门吧。”   郑院长一拍王强肩膀:“把铁皮拆了, 我通知保科长。”   王强带着一一,先把小门打开,王一一认真行礼,恭敬地接过拜贴,送到郑院长手里。   郑院长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一名与魏璋有三分相似,与魏勤有五分相似的英气男子,尤其是魏家颇有遗传的标志性凤眼,穿着东宫管家的服饰,径直走进小门。   魏勤歪在轮椅上装晕,梧桐立刻跪倒行礼:“见过……大管家……”   “大管家”很冷静,上下打量外面套着羽绒服、里面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装晕倒的魏勤,直接伸手掀衣服看伤口。   “冷!”魏勤吓得嗷一嗓子原地弹起,痛苦地捂住后腰,不得对上“大管家”的双眼,立刻心虚地闭上,又睁眼,再闭上……   “大管家”的视线停在魏勤已经愈合的伤口上,半晌才回神,又看向郑院长:“请问大医仙,需要仆从把诊费送去仓库么?”   王一一给郑院长翻译。   郑院长乐呵呵地摆手,拿出对讲机:“保科长,米面粮油到了,出来拿。”   “真的吗?这么快!太好了!”保科长兴奋的声音立刻从对讲机里传出来。   只这一点时间,王强把蓝铁皮都卸了。   医院大门和内景,不出预料地又震惊了马路上的东宫仆从。   五分钟后,大家就听到低沉的呜呜声,很快黄黑相间的液压叉车驶出来,大叉上摆着一撂木要架,后面跟着保科长的助手们,拽着同样黄黑相间的手动液压搬运车。   魏勤惊讶得坐直了,梧桐震惊得站起来,而大马路上的东宫仆从们惊得嘴巴都合不拢,这是什么?   只有“大管家”非常冷静,视线逐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魏勤身上:“你没见过?”   魏勤委屈巴巴:“我今天早晨才离开病房,躺了这么多天。”   保科长的助手们(志愿者)一回生二回熟,很快把装满粮食的麻袋摆在木架上。   保科长熟悉驾驶液压叉车,调转方向、叉入木架,轻而易举地连木架带粮食举起来,调头就走。   这力拔山兮似的搬运,又一次震惊了大郢所有人。   东宫六率、仆从们一起送上山的远远不只米面粮油,还有成盒装的国都城点心,大大小小的锦盒若干,甚至于上好的绫罗绸缎。   液压叉车只能运送耐搬运的大件,比较精致的物件就由手动液压搬运车来装。   照样是一人拖一堆,再加两个人在旁边帮扶就可以,比天生神力还令人吃惊。   东宫六率、仆从们,包括旅贲军,将近三百人,吭哧吭哧搬上山的物品,液压叉车和手动液压拖车,分两趟轻轻松松就搬完了。   旅贲军们是见过的,个个心痒痒地也想学,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虽然队正与守门仙熟,但碍于“东宫大管家”在,也只是内心澎湃,表面淡定。   大约一刻钟,郑院长的对讲机响了:“郑院长,所有物品清点完毕,到时把清单送给您。”   “郑院长,今日这么多米面粮油,足够撑一个月了。”   郑院长回了个好,看向管家身后乌泱泱的人,这人也太多了……   管家就是管家,转身一挥手,五分钟内一大群人就散得干干净净。   这下轮到郑院长和王强惊讶,东宫仆从们不止散得悄无声息,连马路上堆积的麻袋碎屑、泥泞和枯枝都清扫干净。   这……就是东宫仆从吗?效率这么高?   郑院长向管家比了个请的手势。   王一一脆生生地说:“管家,大医仙邀请您进急诊大楼,皇后殿下、张医师和周奉御,崔五娘都在那里。”   管家向郑院长点头,然后用力推动魏勤的轮椅,大步向前走。   魏勤受宠若惊地回头,语无伦次:“大……管家,你……”   管家不动声色继续推,甚至不用王一一引导,将轮椅推上斜坡,一直推到抢救大厅。   郑院长有些纳闷,这位管家,哦不,太子妃殿下,怎么这么熟门熟路的呢?   轮椅上的魏勤乖得像个假人,忽然坐直又放松,向梧桐使了一个眼色。   梧桐一怔,立刻放慢脚步,故意落后,打算开溜。   “站住!”管家仿佛有后眼。   梧桐反应极快地跟上,自然地仿佛刚才不小心走神而已。   魏勤在心里默念,七叔,侄儿尽力了,您自求多福吧。   ……   抢救大厅里,皇后刚输完液,就看到东宫管家推着魏勤进来,旁边跟着魏勤的小厮梧桐,原来温和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   管家见到皇后,立刻恭敬行礼,只是那样跪着,一言不发。   皇后下床把管家扶起来,上下打量,眼神和语气充满宠溺:“你这孩子……起来……”   之后,皇后带着管家向每一位医护人员行礼,因为身份关系不能行拜首礼,但也学着飞来医馆的习惯,逐一点头微笑。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淡定回应,内心有点困惑,东宫管家是位女性?   皇后拉着“管家”的手,带着些许歉意:“各位医仙,实不相瞒,这位就是大郢太子妃。”     医护们最擅长装淡定,但多少都有些八卦的心,太子妃女扮男装成东宫管家,除了上山来看太子以外,还能有其他事?   果然,“管家”开口:“皇后殿下,太子殿下现在何处?”   皇后以前担心太子的身体,担心夫妻不和;现在吧,太子夫妻感情极好,又是另一种担心,以魏勉的性子拦是拦不住的,可是……不拦,又怕太子太高兴而影响恢复。   迫不得已,皇后看向郑院长:“大医仙,您看能不能……”   郑院长拿起对讲机:“韦主任,太子妃在抢救大厅,能不能上去?”   “太子妃?”对讲机里的韦主任怔住,“什么太子妃?”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就听到对讲机里传出一声响,好像有什么掉在地上,紧接着就是复苏室的医护们询问:“魏七郎君,你怎么摔了?”   抢救大厅里,坐轮椅的魏勤忍不住捂脸,梧桐的肩膀直抖,七叔好惨。   紧接着对讲机关了。   皇后下意识拉住魏勉:“大医仙说了,太子手术很顺利,第一晚已经安全度过了,今早还向本宫问安,但是……我们都不进去。”   魏勉不假思索地问:“阿娘,您是不是唬我?”   皇后摇头,轻轻地拍了拍魏勉的手背:“你这孩子冰雪聪明,哪是本宫能唬得住的?不信,你可以问张医师和周奉御。”   张医晌和周奉御立刻点头。   魏勉径直走到魏勤面前,两眼飞刀:“太子真的没事?”   魏勤被笼罩在阴影里,吓得连连摆手:“如果殿下有事,我们还能这样平静?”   魏勉退后一步。   魏勤举起右手:“殿下,奴是趁课间溜出来的,现在,奴要回去监督学业了。”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梧桐推着轮椅边走边说:“殿下,郎君大病初愈,虚弱得很,奴推他去教室。”然后飞也似的出了抢救大厅。   魏勉要追,被皇后拉着手拽住。   正在这紧要关头,崔五娘捧着教材走进抢救大厅行礼:“奴崔五娘见过太子妃殿下。”   崔五娘是魏勉打小就喜欢的奇女子,忽然见到,难免惊喜:“免礼。”   崔五娘笑得轻浅:“殿下,奴的儿子崔盛,与殿下同一日手术,即使只隔了一栋楼,也无法得见。大医仙们妙手仁心,竭尽全力,我们且听着。”   “太子殿下的手术很大,容不得半点差池。”   张医师拿出那张长长的纸卷,送到魏勉手中:“殿下,请过目。”   魏勉对着纸卷看了许久,归还张医师,向皇后低头:“阿娘,奴明白了。”   就在众人悄悄松口气的时候,魏勉又说:“那就麻烦大医仙,让奴向太子殿下问个安。”   文浩医生惊了,太子妃举一反三也太快了! 第81章 第八项任务   皇后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崔五娘却知道魏勉的意思。   魏勉握着皇后的手:“阿娘,奴想向殿下问个安立刻下山,正午时分准时入永乐宫。”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见一面就好。   整个抢救大厅的医护们都听懂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 不论是谁,是不是太子妃,爬这么高的山,只见一面就立刻下山, 谁都不忍心拦着。   皇后和崔五娘天天看手机视频,因为她们一直在医院里。   郑院长听了文浩医生的翻译,拿出对讲机:“韦主任,让太子妃进复苏室, 五分钟。”   对讲机里传出韦主任的迟疑:“天亮以后,太子的状况时好时坏, 血氧下降,频发房颤。”   心脏手术就是这样,病人活着下手术台只是第一关,手术后的条件致病菌感染、翻身活动等等情形发生, 都可能让一切白费。   抢救大厅的所有人都有心理准备,可真到了这种情形,每个人心里都不是滋味儿。   对讲机里传出一阵杂音, 很快又清晰地传出韦主任的回答:“郑院长,给太子妃做好宣教,让文浩带她上来。”   事不宜迟, 文浩立刻站出来:“太子妃殿下,请跟我来。”   文浩领着太子妃走出抢救大厅、穿过急门诊的公共走廊、再到外科楼下, 用最快的速度把探病注意事项讲了一遍。   太子妃走进通往手术室的电梯时,问:“本宫不进去才是最好的是吗?”   文浩虽然犹豫,但还是点头:“是的。”   太子妃在电梯门关闭的瞬间冲了出去。   文浩赶紧摁住电梯开门键:“危险!”   太子妃不等文浩说话:“只要殿下能活着,不见就不见。”说完抬头,眨回泪水,头也不回地走了。   文浩犹豫片刻,快步跟上:“太子妃殿下,我有办法可以让你看一眼。”   太子妃怔住,有一瞬的喜悦,紧接着又是深深的担忧:“不是会增加感染机会吗?”   文浩走直电梯:“总会有办法,但只能看一眼。”   人体的重要器官大多成对,比如双肺、双肾,如果一侧发生问题,另一侧可以代偿;不成对的器官再生能力很强,比如肝脏。   心脏却是个例外,心肌细胞再生能力很弱,没有代偿,手术后的心脏,在体外循环机关闭的瞬间,就要开始工作,没有静息的时间,很容易发生出血、心肌缺血缺氧等各种状况。   这也是心脏手术成功以后,病人仍然危重的原因。   医生从来都是悲观的现实主义,习惯做最坏的打算,所以文浩觉得,怎么也要让太子妃见一面,说不定就是最后一面。   “好!”太子妃犹豫一下,走进电梯。   麻醉科复苏室有两道玻璃门,两道门中间是医护人员的办公区域。   文浩领着太子妃站在玻璃门外,戴上一次性口罩帽子和隔离衣,走进医护人员的办公区域,站在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每一张床上的病人。   “那里,”文浩指着6床上的太子殿下,“旁边是韦主任和心外科护士长,还有……”嗯,貌似摔红了半边脸的魏璋。   太子妃趴在玻璃墙上,不眨眼睛地望着6床,这样的危急时刻,能这样看一眼足矣。   事实上,心有灵犀这种玄学,谁也说不清。   不知道怎么的,本来脸色极差、面向内则的太子忽然转头,看向医护办公区。   文浩和医护人员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两个人隔着这么远,太子怎么从这么多双外露的眼睛里,一眼就认出太子妃的?   太子的脸色非常不好,平日鲜少有明显的表情,却在看到太子妃的一瞬间,柔和又深情,脸上缓缓绽放笑容,无声地打招呼:“勉儿。”   太子妃双手贴在玻璃墙上,向太子回以灿烂的微笑,其实也只能看出眼角有一点笑纹,就这样两两相望。   太子躺在床上不能动,只是静静地看着。   太子妃用手指在玻璃上写:“等你。”   太子微微点头。   太子妃扭头径直走出复苏室的玻璃门。   文浩立刻跟上去,抓紧一切机会:“太子妃殿下,不知这次上山的东宫仆从们身体如何?来都来了,顺便做个体检吧。”   太子妃脚步不停,重新打量文浩:“这位医仙,飞来医馆缺病人吗?”   文浩不假思索地回答:“缺。”   太子妃脚步一顿:“飞来医馆看病人有挑选吗?”   “只要是病人就可以。”文浩很少笑,因为一笑有酒窝,看起来就过分可爱,娃娃脸的辛苦有谁懂?   太子妃边走边脱隔离衣、口罩和帽子,塞进指定的污物栏里,走到一楼,连抢救大厅都没进,直奔医馆门口,看到保安和王一一:“开门。”   王强立刻把门打开,这位管家的气场未免太强了。   医馆小门打开,太子妃走到大马路上,吩咐:“近十日有身体不适的,进飞来医馆诊治,诊金由东宫出。”   “飞来医馆确实奢华,但你们谁要是把持不住丢了东宫颜面,定不轻饶。”   “进不进全凭自愿。”   东宫仆从们平日也鲜少有看病的机会,张医师和周奉御虽然医术高超,但也只给太子和太子妃看病,听说可以进飞来医馆,就有不少人跃跃欲试。   太子妃吩咐:“玉竹,你留在飞来医馆打点,等他们看病结束,带回国都城。”   “是,”玉竹也是女扮男装,凭记忆挑选出最近有过身体不舒服的仆从,“你们跟我进医馆,其他人跟随管家下山。”   东宫仆从们立刻分成两队,一队跟着“管家”离开。   另一队,跟着玉竹走进飞来医馆。   文浩走到停车场时,玉竹已经带人走到门诊大楼旁。   医院大门关闭的时候,文浩领着玉竹一队人径直走进门诊大楼的大门,招呼前台、导诊服务和志愿者们:“东宫的新病人,二十七人。”   因为急诊外科文浩医生下山抢病人的成为医院奇迹之一,一名前台脱口而出:“文医生,这些都是你抢来的?”   文浩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瞬间减龄二十岁:“不是。”然后深藏功与名,回到抢救大厅,边走边想,太子妃果然女中豪杰,够爽快。   ……   太子妃消失在两堵玻璃墙的缝隙里,太子眼巴巴地看着。   韦主任看着心电图波,太子的血氧持续下降,心动过速,呼吸急促……各项生命体征直接掉到危险边缘下面……   韦主任的手指在自己的腿上轮流点,这是三小时内第四次危险了,立刻下口头医嘱:“加药。”   瞬间,太子病床前围了一圈人,按计划有条不紊地准备。   这也是韦主任最后一次尝试,如果加药后仍然没有好转,太子大概率熬不过今晚。   魏璋忍不住凑到太子耳畔:“勉儿等你,她会一直等你……”   太子的右手抓着护栏,手背的静脉根根分明,咬着牙回答,声音很弱却异常坚定:“我不会让她白等。”   煎熬似的半小时后,心电监护停止报警,生命体征各项指标有效提升,虽然还是时好时坏,但好的时候开始变多。   韦主任长舒一口气,问太子:“外面有三名心外科医生,六名心外科护士,包括刚才进来的文浩和太子妃,穿的都一样,都只露一双眼睛,你怎么认得出来?”   太子的眼神满是活力,又有些羞涩:“她不戴眼镜。”   韦主任扭头一看,嘿,还真是,很多医护人员都戴隐形眼镜,自穿越以来,基本都开始戴有框镜了。   ……   抢救大厅里,皇后和崔五娘左等右等,没等来太子妃。   文浩走进抢救大厅,向皇后点头:“管家说时间紧迫,不辞而别还请见谅。”   皇后温雅回答:“有劳了。”   郑院长有些紧张,问:“他们怎么样?”   文浩回答得简明扼要:“挺好。”   郑院长高悬的心稍微放下一些。   正在这时,小卖部的老常忽然跑过来:“院长,郑院长……”   郑院长立刻走出抢救大厅:“什么事?”   老常跑得气喘吁吁:“郑院长,小卖部又被人围起来了,可我那儿实在没存货了,真的……一点不剩。”   郑院长跟着老常直奔急诊大厅旁的小卖部,果然围了很多人。   老常生怕货柜被人砸了,挤进人群,站到小椅子上:“真的没了!不信你们问院长!”   郑院长走到人群旁,保安听到消息也赶来了。   人群里什么人都有,有些是医护人员,有些是已经康复的病人和家属,还有些是纯粹来看热闹的。   郑院长指向门诊:“那边电子屏上还有三个病人就能完成第七项任务了,再等等……”   “大家都回去吧,堵在这儿也无济于事。”   “郑院长,一点纸都没了……”   “郑院长,包大人一张都没了,再没东西垫,就只能拉床上了……实在没法收啊……”   郑院长看向保安:“去各个病区看一看,能不能先借几片,最迟明早,最快今晚……三个病人总能凑满。”   正在这时,门诊护士长走过来解围:“郑院长,东宫仆从二十七人在门诊,不用今晚,半小时就可以。”   郑院长乐呵呵地看向人群:“行了,都散了吧。”   人群还是一动不动。   门诊护士长笑了:“不信啊?不信就去门诊看一眼,反正离得这么近。”   人群里有人跑去门诊,很快又跑回来:“真的,是真的!”   人群立刻就潮水般散去了。   郑院长看着护士长:“真有你的。”   护士长笑了:“郑院长,是文浩医生一小时前带进门诊的。”   几乎同时,门诊大楼的巨大电子屏上,红字显示:“飞来医馆第七项任务完成126/126,完成率100%,无限超市系统开启。”   所有的事情都在一瞬间发生。   老常惊呼声在郑院长和门诊护士长身后炸起:“不得了,哎哟喂,哈哈哈……太好了。”   郑院长和护士长一起回头,亲眼见证了奇迹发生的时刻——   小卖部的两截小柜台自动横向纵向加长,布满整面墙以后,日用百货自动填得满满当当,最后还体贴地在墙上出现自动取货操纵面板。   老常乐得合不拢嘴,摸摸这个,看看那个:“哎哟,郑院长我心里这叫一个踏实啊,再也不用发愁了。”   郑院长终于缓过神来,拿起对讲机:“各科室注意,统计各科日用品数量,按病区号的顺序到急诊来领取。”   “门诊优先,急诊第二,一病区第三……”   “对了,女性卫生用品和包大人可以优先来领。”   对讲机通话结束,郑院长就向病区走去,经过一病区的外墙,听到包括但不限于:   “太好啦,可以愉快地上洗手间啦!”   “终于可以用沐浴露了!”   “哈哈哈,巧不巧,我的牙膏今天早晨挤完了!晚上就有新牙膏,我可太厉害了……”   “哪里是你厉害,是医护人员厉害!”   “没错,他们可辛苦了!”   “今晚可以痛快地洗脸了!”   “有好几种卫生棉吗?真是太好了!”   ……   傍晚时分,医院上下都沉浸在衣食无忧和日用品不愁的愉悦气氛里。   郑院长和金老坐在抢救大厅的护士站里,都在纳闷,为什么系统还不发第八项任务?   金老拿出充满电的老年机看了又看,奇怪,手机是好的,怎么收不到通知短信?   正在这时,全院的手机都收到了短信:   “飞来医馆系统恭喜您!第七项任务已完成,无限超市系统已开启。”   “飞来医馆第八项任务,救治166名病患,将开启飞来医馆局域网系统,该系统将覆盖飞来峰方圆四十公里地域,信号满格,流量随意使用。”   金老连看了三遍短信,然后把老年机递给郑院长:“这是什么意思?”   郑院长满脑子医学知识,平时用手机也就是给孙子孙女拍照、发个朋友圈、疫情通行和付钱,其他还真不明白。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看着短信,文浩最先反应过来:“郑院长,这个意思就是,完成第八项任务以后,我们可以像以前那样用手机打电话,再也不用靠对讲机。”   “哦,还有,医院的监控系统也可以正常使用,监控中心可以像以前那样随意切换角度,看监控画面。”   抢救大厅里的崔五娘、皇后和两位老医师,完全不知道医护们在说什么,只是隐约感觉到他们很愉悦,还有些期待。   正在这时,郑院长的对讲机响了,传出保科长的声音:“郑院长,这条短信是什么意思啊?就是,第八项任务完成以后,我们能有什么好处啊?”   “不急,保科长,让我找人问问。”郑院长摁掉对讲机,从口袋里掏出人才统计表2.0版本,戴上老花镜看了又看。   一群人都等着郑院长。   文浩走到崔五娘面前,很有礼貌:“请教一下,飞来峰顶距国都城有多少里地?”   崔五娘有着武人特有的警觉:“文医生,你想问什么?”   文浩随手合了一张纸,画了一个小三角:“这是飞来峰,以这里为圆心,半径是八十里,能不能包含国都城?”   崔五娘点头:“不单是国都城,连所辖的郡和县都包括在内。”   文浩一伸手:“问清楚啦,如果我们能完成第八项任务,不止在飞来医馆,就连去国都城都可以用手机联系。”   “比如之前下山做火灾现场调查的邬筠和秦警官,如果他们带着手机,就可以直接给我们直播火灾后的废墟,当面解说。”   郑院长听完,拿起对讲机:“儿科,找儿科17床家属,通讯工程师简英,麻烦他讲一下第八项任务。”   很快,对讲机传出略显拘谨的男声:“郑院长吗?我是简英,第八项任务是这样的,我们可以在飞来医馆为中心的方圆四十公里的范围内使用手机,以及所有的电子设备。”   “我刚才跑到内科楼顶的天台目测了一下,远超过国都城的范围,以后要是下山,我们就可以用手机联系,视频音频通话都可以。”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有点小激动,说不定很快就可以下山逛国都城了!   虽说不知道能不能回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但把穿越日常记录下来,也是令人骄傲的经历不是?   郑院长点了点头:“是个不错的功能,好的,谢谢你,小伙子。”   “不用谢,郑院长,您太客气了。”简英在对讲机那头笑。   忽然,文浩插了一句:“外面是冬天,我们没那么多冬装可以下山。”   抢救大厅里静悄悄,是啊,供应科保科长把所有的冬装都拿出来,也只凑了二十套,火调员邬筠和刑警老秦穿走两套,现在只有十八套。   郑院长乐呵呵地笑:“治病救人,什么都会有的。”   正在这时,彻底失业的小卖部老常又跑进来:“郑院长,大喜事啊!好多书啊……”   大家的手机又叮叮咚咚地响:“飞来医馆系统,第七项任务圆满完成,现开启支线奖励,日用百货之飘浮书柜系统开启。”   “飘浮书柜包括文具、专业图书、教辅材料和各国小说……书柜设在急诊二楼原输液室,书籍自动更换,愿大家阅读愉快。”   啊这……确实,没有手机可刷确实无聊,有书看还是个不错的选择。   与此同时,儿科医生丁娇的声音从急诊对讲机传出:“蒋主任,儿科病人家属问怎么到急诊二楼领教辅材料和文具,现在整个儿科只有六个孩子病着,其他的都活蹦乱跳。”   对讲机传出一群孩子的吵闹声。   “完全康复的孩子从幼儿园到初中的都有,一直在儿科病房放羊,家长们很着急。”   郑院长更乐了:“领用取还规则找你们儿科主任和护士长,订个大家都可以遵守的规则,领取自由。”   话音刚落,郑院长手里的对讲机也响起来,全是各科康复孩子的家属询问,除了儿科,其他病区还有初三到高三的在读学生。   家长的意思是,不管能不能回去,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大好的年纪不能荒废,必须活到老学到老。   郑院长思量许久,拿起对讲机:“各科主任和护士长,寻找科室里的图书管理员、各类教师、教授,组成飞来医馆教育组。”   “图书和文具领用,由教育组全权打理,让他们制订课程表,给康复的大孩子小孩子们上课,教室就用病区会议室,或者在儿科开辟多个教室。”   “是,郑院长。”   郑院长轻松地叹了口气,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每种问题都可以妥善解决,也很有成就感。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知道郑院长很忙,但亲眼见到这样忙而不乱的处理速度,心中的敬佩又多了一些。   如果没有郑院长,现在医院会是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但大家都知道,不可能比现在更好。   半小时后,郑院长的对讲机又响起来:“郑院长,所有课程的老师都齐了。”   医护们面面相觑,被医院里人才齐全惊讶,太不可思议了。   “挺好。”郑院长也挺高兴。   对讲机又响:“但缺一位舞蹈老师,儿科小病人多,都喜欢跳舞。”   啊这……   医护们又一次面面相觑,这要求也太高了吧?医院四千多人,人才济济,但也不可能所有领域一网打尽啊。   但又很能理解家长,孩子们喜欢,家长十有八九拗不过。   问题来了,舞蹈启蒙课很重要,也不是随便找个人就能教的,去哪儿找?   崔五娘把对讲机里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大郢世家和寻常百姓都喜好歌舞,给自家孩子找舞伎也是人之常情。   而且,世家要么不找,要找就找最好的,所以国都城有名的舞姬舞伎很受欢迎,甚至于有些世家会因为争抢他们而闹翻。   崔五娘走到郑院长面前,行了叉手礼:“奴知道有个人可以胜任,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让她恢复。”   咦?   这下,不止抢救大厅的医护,连郑院长都吃惊不小,崔五娘怎么知道哪儿有舞蹈老师?   这位舞蹈老师厉害吗?什么水准?会不会教孩子? 第82章 拆线啦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崔五娘身上, 错愕都在脸上。   崔五娘浅浅笑:“国都城跳胡旋舞最有名的胡姬古丽住在眼科病房,她不止舞跳得好,龟兹琵琶和竖箜篌也弹得很好。”   郑院长摁着对讲机:“眼科花主任在吗?”   “郑院长, 我在。”   “眼科病房是不是有一名胡姬?”   “是, 病人名叫古丽, 非常好看,睫状肌修补术后第七天,今天可以揭纱布了。”   ……   门诊三楼眼科病房里,古丽望着柳巧拿来的镜子, 心慌得厉害。   飞来医馆的镜子为何能把人照得这样清楚?连脸上的小痣和眼睫毛都照得特别清晰。   古丽下意识离镜子远一些,这样揭开纱布的时候,自己的眼睛岂不是无处可躲?   虽然罗医仙说,生病是原罪, 也不是过错,可万一手术不成功, 兽眼还在可怎么办?   正在这时,眼科罗医生穿着白大褂,口袋里插着各种颜色的笔,走进来:“古丽, 拆线啦。”   古丽是极优秀的舞姬,坐立行走的肢体非常优美,听了医生的话, 身体明显的僵硬,仿佛内里的灵魂在颤栗。   罗医生知道,刻在骨子里的恐惧不是一两天就能消除的, 扶古丽在椅子上坐好:“不要动,现在给你拆掉纱布。”   古丽全身紧绷地坐在椅子上, 双手紧抓住椅子扶手,连大气都不敢叹。   罗医生熟练地拆掉纱布,柔声说道:“来,睁眼。”   古丽的面部轮廓很深,眼睫毛长且翘,深棕色的眼睛非常漂亮,但现在却闭得很紧,上眼睑显出紧闭才有的细纹,眼球在下面快速转动,呼吸都急促起来。   罗医生安慰:“先睁眼,让我看一下。”   古丽紧张得眼睫都颤动着,非常缓慢地睁眼,同时不断眨眼睛……只觉得平日察觉不到的眨眼和睁眼过程,竟然这样难熬。   罗医生的眼角余光憋到关闭的病房门下缘,隐约有人走近的阴影,奇怪,难道是第三批瞽者上山了?不对,第二批病人还在治疗中,没这么快。   古丽的眼睛完全睁开时,近乎惊恐地望着罗医生,不错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   罗医生对着眼睛看了看,眼角有了笑纹:“手术很成功,恢复得也很好,你自己看吧。”   古丽小心翼翼地看向镜子,两只眼睛,一样的圆形瞳孔,一样的瞳孔颜色,“兽眼”仿佛是自己的幻相,从未发生过。   “怎么样?还可以吗?”罗医生笑着问。   古丽闭上眼睛再睁开,反复了许多次,镜子里的这双眼睛都没有任何变化,这时,心中的恐惧才真正消散,喃喃着感谢:“谢谢……谢谢……”   罗医生嘱咐道:“这段时间注意休息,练舞的话也要量力而行,让眼睛恢复得更好一些。”   古丽既感激又困惑,因为自己的人生从来没有量力而行四个字,从家乡走到遥远的大郢国都城,一路不死不休,习舞练乐器,也是累不死就行。   量力而行是什么?   罗医生又问:“古丽,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准备下山吗?”   古丽极小声地问:“医仙,奴付不起诊金。”然后从自己的衣服里摸出一张身契。   “没关系,太子殿下支付所有诊费,你的眼睛恢复得很好,现在就可以下山。”罗医生学习大郢语纯粹是为了病患沟通方便,对大郢习俗和各种场所一窍不通。   古丽的眼神里流露出极淡的忧伤,自己身无分文,现在下山只能回到胡姬酒肆。   胡姬很美,但青春有限,最多能再跳三五年的舞,跳不动时,再弹七八年的琵琶和箜篌,之后就年老色衰无人问,成为大郢国都城的一缕孤魂。   国都城的房子很贵,古丽买不起;住客栈,一样付不起房钱;除了跳舞和乐器,自己也不会其他营生。   罗医生问:“古丽,你在国都城有亲人好友吗?”   古丽摇头。   “有自己的小房子吗?”   古丽仍然摇头。   “你身上有钱吗?”   古丽还是摇头,自己除了美貌和身体一无所有,身无分文来到大郢国都城,三年了,依旧身无分文。   罗医生停顿片刻,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是这样,飞来医馆缺一个教习舞蹈的老师,主要教孩子们,你愿意吗?”   古丽楞住:“教孩子习舞?”   “是的,共有十六个孩子,三岁到八岁,八名女孩儿,六名男孩,没有舞蹈基础,需要从头教起,你愿意吗?”罗医生有些担心。   古丽忽然眼前一亮:“我教这些孩子就可以留在这里吗?”这里的人和善又亲切,尤其是医仙们。   “那是当然,”罗医生不假思索地回答,“郑院长让我问你,请你当舞蹈教习要付多少钱?”   古丽楞住了:“给钱?”   罗医生点头:“当然,你舞蹈那么好,在国都城没有亲朋好友和容身之所,请你当舞蹈教习,肯定要负责你的吃住,然后另外结算教习费。”   “哦,还有,郑院长说,我们会按你在国都城给人当教习的价格付,当然,十六个孩子有点多,会比较吵,你还可以另外议价。”   古丽连连摆手:“不,你们治好了我的眼睛,让我留下来管吃住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我可以教他们不要钱。”   罗医生又问:“郑院长还让我问你,平日你需要练舞的地方吗?如果需要的话,可以给你单独开一间舞蹈室,可能条件有些差。”   古丽简直不敢相信,对于自己这样出生就是拼命活的人,到了飞来医馆,忽然有种“天上掉各种馅饼,还掉金银珠宝”的感觉。   罗医生点头:“行,古丽,你更衣后跟着柳巧去急诊的抢救大厅,郑院长在那里,你们可以去沟通更细节的内容。”   就这样,一身胡姬装的古丽,跟在穿着医馆服的柳巧身后,走进了抢救大厅。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看到此情此景,只觉得时间与空间交叠得如此奇妙,以及,大美人古丽不施半点脂粉,都美得让人屏住呼吸。   古丽见到崔五娘和皇后,立刻按照大郢习俗行礼,从容大方:“奴,胡姬古丽见过皇后殿下,见过崔五娘。”   “免。”皇后打量这位名动国都城的胡姬,举手投足都很柔美,但舞动起来却热情似火。   古丽又向抢救大厅的医护们行礼:“奴,胡姬古丽感谢飞来医馆治眼疾之恩,奴愿意教习孩童,不用额外支付教习费。”   郑院长脱口而出:“这怎么可以?刚才罗医生已经把你的处境都说了,教习费是一定要付的。”   “准备一下,孩子们的家长都在临时舞蹈教室等你。”   古丽听不懂普通话,一脸茫然地看向崔五娘。   崔五娘看着古丽:“跟我来。”   ……   五分钟后,崔五娘带着古丽到了急诊大楼顶楼的多功能活动室,里面有各种乐器,还有四分之一的墙面镶了镜子、墙面上扶手。   古丽脱了棉靴,踩在活动室的地板上,望着似曾相识的乐器,盯着墙上的镜子和扶手发呆,小心翼翼地问:“崔五娘,这些是用来做什么的?”   “奴,从未见过。”   正在这时,忽啦啦涌进来一群孩子,以及孩子的家长,不为其他,就是为了看一眼大郢的舞蹈老师。   一进活动室,孩子和家长们不约而同地“哇……”,视线齐刷刷地聚集在古丽身上。   “妈妈,老师长得好漂亮啊!”   “妈妈,老师身材好好呀……”   “爸爸,这就是舞蹈老师吗?我喜欢她!”   登过无数次高台,跳过许多舞种的古丽,被一双双炽热纯真的孩子视线,打量得浑身不自在,但把惊慌失措都藏进心里。   孩子们自发地坐成三排,后面是家长,呈半圆形围住古丽。   “老师,你可以跳一只舞吗?”   “老师,你会像新疆姑娘那样扭脖子吗?”   “老师,你会跳哪些舞呀?”   古丽当然也收到过大郢世家的教习邀请,但是这种教习有很大的风险,很可能把孩子教导完以后,就会被主家当成玩物戏弄。   当然也会有好的主家,可是少得可怜,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遇上?   更重要的是,胡姬酒肆的老板不愿意舍弃现在每晚数额可观的进项,如果传出她被带进世家教习舞蹈的消息,古丽的身价就会大不如从前。   所以,古丽仍然选择每日跳舞弹琴乐器,夜夜笙歌,比困在世家要好得多。   本来,古丽再跳两三年,就可以给自己赎身,也许还能有属于自己的私钱,可是眼睛受伤,被老板发现赶出酒肆,这仅存的幻想就此破灭。   而现在,古丽的眼睛完全恢复,还能为飞来医馆的孩子们教习舞蹈,医仙们对自己格外尊敬,还坚持要付教习费,准备了这样奢华的屋子当教室。   古丽觉得这一切仿佛在梦里,不,比梦还美。   面对孩子们和家长们充满期待的眼神,古丽知道,该拿出自己应有的水准,同时让飞来医馆的医仙们知道,自己值得他们的爱护。 第83章 “哇……”   古丽大大方方地开始活动筋骨。   头颈稍稍开始左右扭动, 就赢得孩子们的“哇”声一片。   活动到肩背双臂到指尖时,古丽那仿佛波浪起伏的柔软肢体,一举抓住所有家长的眼球。   当活动到腰胯和扭动时, 孩子和家长们彻底信服了, 古丽一定是位特别优秀舞者。   家长们的心态很微妙, 起初怕找不到舞蹈老师,之后怕郑院长说的舞蹈老师不专业,现在……被古丽的热身折服,又有了新的担心, 自家孩子能不能跟得上?   大郢的舞蹈老师古丽这么优秀,教习费会不会很贵?该怎么支付呢?   孩子们惊叹拍手叫好,家长们担心自家的钱包,古丽开始做全身的旋转练习, 很简单就是转圈。   数不清的圈转下来,家长们都看傻了, 孩子们齐刷刷地拍手。   古丽热身到一半,才发现墙上长木条的用法,以及满墙的镜子可以把每个角度都看得非常清楚。   古丽百感交集又有些慌,如此优越的练舞条件连世家都提供不了, 飞来医馆不仅提供了,大医仙甚至还坚持要给教习费。   正在这时,有个年龄比较大的男孩儿, 从乐器里拿出一个手鼓,“噔!噔!”两声响,双手有节奏地拍打鼓面, 很快就拍出了类似新疆舞的节奏。   古丽热身完毕,再加上手术后连续七日不能动, 不假思索地开始跳。   鼓声轻缓时,古丽舒展四肢,定成飞天的造型;鼓声密集又紧迫时,她纵身高高跃起,轻盈落下的瞬间,开始跳胡旋舞。   哪怕男孩子手鼓的节奏随意变化,古丽都能把每个动作跳得与节奏一致。   等男孩手鼓嘎然而止,古丽刚好做完行礼的动作,两人都不动,周遭鸦雀无声。   古丽连微喘都没有,像以前的无数次即兴表演,向观众们行了礼。   短暂的三秒寂静,临时舞蹈室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草莓过敏的小姑娘乐乐,不顾妈妈的阻拦,冲到古丽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牛奶糖,硬塞到古丽手里,特别认真:“老师,你可以教我学跳舞吗?”   “我一定不怕苦不怕累,好好学。”   古丽自打被卖进胡姬酒肆,所有客人赠送的礼品钱物,都归酒肆老板所有,甚至于到现在,自己能白得物品而不被人索取,也是在飞来医馆。   她一眼就看出牛奶糖就是上次吃的那种,有特别浓郁的奶香味,毫不犹豫地收下了,并表示感谢。   乐乐忽闪着大眼睛,更加认真:“老师,现在你可以教我们跳舞了吗?”   古丽听不懂飞来医馆的普通话,既困惑又有些着急,听不懂话,还怎么教学生?   在一旁观察的崔五娘,不得不出面:“古丽的眼睛刚好,还需要时间休息和恢复,很快就会出课程按排,请大家稍安勿躁。”   这是病区的孩子和家长第一次接触到大郢人,在崔五娘说话时,大家才意识到大郢语和普通话有相似之处,也有不小的差别。   家长们带着孩子,依依不舍地离开临时舞蹈室。   崔五娘把古丽送回眼科临时病房,才回到抢救大厅,把舞蹈室发生的一切都告诉郑院长。   郑院长点头,其实并没听懂多少,反正中心意思只有一个:家长们无论男女,都被古丽的舞技折服,都愿意让她教孩子。   至此,医院的舞蹈老师也有了。   郑院长通知教育组开课程表以后,去急诊二楼的临时图书室领取文具和教材,分发到每个需要学习的孩子手里。   医院教育组是金老和郑院长牵头组建而成,三分之一来自老年病房的退体教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发挥余热,再听听孩子们的笑闹声,也挺不错。   中青年老师们一开始非常排斥,平时天天被离谱的学生和家长们烦,被气到生病甚至住院开刀了,现在好不容易恢复健康。   穿越后的日子虽然有苦有甜,但终于不用再面对学生,每天过得都特别愉快。   怎么也想不到,儿科孩子家属们登高一呼,金老和郑院长就轮流到病房谈话,穿越以后还要教导学生、外加批作业,老师们拒绝得特别干脆。   但郑院长是谁?知人善用的管理与实用型复合人才,直接告诉他们,医院的学习不注重成绩、纯粹是为了不让孩子们在病房消磨时间。   你们想怎么教,就怎么教,做不做作业,做多少作业,随便。   老师们一听也高兴了,既然郑院长这么说,那就当打发时间吧。   于是,幼儿园的孩子们,每天都在老师的带领下,在医院里认识动物和植物,知道冬天不意味着毫无生机,其实是植物们在为春天发芽开花蓄力。   什么?有人说老师胡说。   这位张嘴就来的人,麻烦过来看这枝条上突起的点点,就是来年春天的芽点。   植物看完了,别怕,医院也有不少动物,最让孩子们高兴的,就是圈在放射科候诊大厅外空地上的大熊猫和小熊猫。   它们虽然长相、个体的差别很大,但它们的食谱却非常相似。   大熊猫饲养员张平,隔着玻璃给孩子们讲解动物习性、食谱和爱好。   小熊猫饲养员则给孩子们讲解,小熊猫受到惊吓时的“后腿站立、前臂张开”警告姿势。   短短两天,不管多小的孩子,都能分清两者的差别,再也没孩子以为小熊猫是大熊猫的宝宝。   老师们虽然不批作业,但要写观察日记,不会写字的可以画下来,还因此发现了有画画一赋的孩子。   ……于是,小孩子们天天像过节,谁在哪里找到虫卵,谁在池塘边看到了金鱼群里的小鲫鱼,谁在音乐课上摸到了古丽老师弹的琵琶……   孩子们上完课还会到急诊二楼去领用课外读物,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别问为什么,问就是明天要上课,正式上课要讲自己的新奇故事。   如果自己的故事足够新奇,没人听过,老师会给一个额外的奖励。   所以,绝对不能输!   至于高中和初中的学生,除了课本上的知识点,还有另外的活动时间,比如骑马,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每天刷题最高效的学生可以获得骑马半小时的机会。   马匹从崔家军的良马中挑选,每天只有三个名额。   在没有游戏和番剧的穿越生活里,骑马可是能超越一切激励方法。   于是,家长和孩子们都各自安心,医院的教育组立大功。   ……   太子殿下在复苏室医护们的监守下,当然也不排除所谓“爱情的力量”产生的效果,终于在手术后第五天,安全度过危险期,进入一个全新的康复期。   而同样在复苏室的崔盛,在“麻辣兔头的重度爱好者”董斌在第N次检查瞳光对光反射以后,并核对了生命体征以后,宣布:“崔盛可以回抢救大厅了。”   虽然这几天,崔盛脑水肿三次、颅内压高等等,但毕竟年轻,因为对医护们的信任,恢复起来非常快。   太子望着崔盛被医护们带离手术室,眼神里满是羡慕。   韦主任顺着太子的视线看过去,心里有些纳闷,太子以前不是看书就是看飞来医馆的普通话教材……现在,不是看国都城的方向,就是看复苏室的大门外……   韦主任不知道,但也不问,虽然自己好奇得不行,但这里病人的隐私。   太子的视线追随崔盛拐弯,又收回,转而问韦主任:   “韦医仙,本王还有躺多久才能起床活动?”   韦主任一怔:“殿下,您最近有些急躁,一切顺其自然。当初写了好几张纸,粘成纸卷的长纸页上,那张纸已经划掉三分之一的数量。”   太子盯着浅绿色天花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调查火事的两名医馆人,不知他们进展得如何?能不能在自己康复时,将有用的证据和资料呈上来?   魏璋在一旁照看着太子,不由叹气,以前勉儿不来,太子像尊木偶;现在勉儿来过了,太子更加积极地接受治疗,却常常把思念写在脸上。   “单身狗”魏璋天天都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   时间在医院孩子们的学习中,在大郢病人的治疗和康复中,缓慢流逝。   第二批上山的眼疾病人们,在得到妥善治疗以后,有四十三人顺利出院。   很快,第三批也是最后一批眼疾病人被旅贲军送上山,领入门诊大楼。   门诊的前台和导诊服务,护士长、志愿者和各科室医护人员们,驾轻就熟地接待大郢病人,虽然每天都有内容超纲的对话,但出现机会越来越小。   第三批眼疾病人,仍然以感染为主,青光眼和白内障占比较少;因为医院有各种各样的抗生素,治疗效果非常惊人。   好在,局域网并不是迫在眉睫的事情,而且大家根本不指望、局域网恢复以后就可以与穿越前的生活无缝衔接,万万不敢想可以与亲朋好友们靠手机联系起来。   门诊大楼的巨型电子屏上,红色字体变化得很快,最后定格在:“飞来医馆第七项任务完成66/166,完成率39.7%。”   可即使这样,完成治疗166名病患的任务仍然需要不少时间。 第84章 多了一辆马车   破晓时分, 在国都城的钟鼓声中,火灾事故现场调查员邬筠和刑警老秦坐着大马车,车外跟着崔家女婢和军士, 离开国都城的延平门, 踏上回飞来医馆的路。   这个车队共有马车十一辆, 牛车九辆,车外跟的婢女仆从如云,连空气都隐约有香粉味儿。   刑警老秦47岁,邬筠32岁, 两人都是慢热的性子,按理说两人四天的国都城之行,很可能只是彼此打个招呼的程度。   万万没想到,国都城之行成了“同甘共苦”的患难之交, 现在两人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战友。   “吱呀吱呀呀……”邬筠和老秦绷直肩背和头颈,大郢的马车没有避震, 再加上出了国都城以后都是土路,虽然马车内算是软包,仍然颠得怀疑人生。   “小邬,”老秦说的话都着颤音, “以前觉得出外勤苦死了,开长途也苦得要死,现在……”   邬筠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要是能穿回去, 以后不管多难的火场调查我都去。”   老秦连连点头,身体一松了劲儿,整个人都东倒西歪:“我看电视的时候觉得古代, 哦,不管哪个朝代都挺不错的, 现在……”   邬筠特别坚定地表态:“我爱抽水马桶!谁再说广告词,XXX比马桶还要脏,我跟谁急!”   老秦不点头,也是连连点头的状态:“没错!以后回家,我再也不嫌刷马桶脏!要是能回去,以后我天天刷马桶!”   两人心有戚戚焉。   老秦望着后面长长的车队,想了想:“我们中午以前肯定能回医院,我憋得住!”   邬筠点头:“我也可以!”   没错,任谁蹲在光线不好的普通百姓家厕所里,捏着鼻子阻挡薰人的味儿,全神贯注努力方便时,下面蹿出一头猪哼哼两声,惊悚效果直逼鬼屋。   然后,上完厕所还没有卫生纸,用的是厕筹,那厕筹……往事不堪回首,心理阴影面积无穷大。   老秦的神情很幽怨:“是我不好,当初带儿子逛博物馆的时候没认真看。”   邬筠悔得肠子都青了:“博物馆是重点防火单位,我也去检查过,就没认真看过一眼。”只顾着检查灭火器有效期和各种标记了。   市博物馆有一期特别展出,里面就有民居小模型。   老秦搓了一把脸:“说点其他的,你说,她们坐这种车颠一路,真的没事吗?”   不提还好,一提邬筠就更慌了,没错,车队规模如此浩大是有原因的,国都城即将临盆的贵女们都在马车里,准备去医院生孩子。   马车的避震系统这么差,天不怕地不怕的老秦很慌,凡事细致的邬筠更慌,万一哪个孕妇憋不住要生可怎么办?   老秦皱出一脸褶子,要是穿越前,油门一踩到底飙车送到医院,现在……这么颠的马车还真不敢催,越催越颠。   这些孕妇肚子一个比一个大,看得他俩直叹气,可偏偏她们都与太子妃相识,也不好推辞。   邬筠身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把自己知道的各种神仙默念了一遍,马车慢点、自己憋着都可以,保佑她们能顺利到医院。   老秦挑起马车的帷裳,看了一眼外面的荒野,忽然想到:“听说太子和皇后上山的时候,半路遇袭差点没命。”   邬筠一怔:“你怎么知道?”   老秦笑出一脸褶:“在病房里闲着也是闲着,就常去找保安队长强哥和警务室的两个警官闲聊,听说的。”   邬筠下意识捂紧口袋里的手机,这次下山调查,拍的照片和视频,多到内存快满的地步。   老秦猛地反应过来:“我们不会也……”又迅速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呸呸呸!   邬筠连连摇头:“不会,绝对不会!”   车队行进途中,不断有婢女或仆从受主人之命,给老秦或邬筠送各种各样的食物,有时是国都城的糕点,也可能是酥酪,或是花式果干……   两人通常都是亲切道谢,然后收下搁到一边,不为其他,纯粹是因为不想去茅房。   马车很颠,好在两人都不晕车,就是被颠得想睡觉,深刻体会古人“舟车劳顿”有多辛苦。   老秦控制不住地直打呵欠,想抽根烟提神,一摸口袋才想起来,烟在下山前就抽完了,得,继续困着吧,如果一时半会儿回不去,有没有可能成功戒烟?   邬筠习惯性掏出小本本记事,这些贵女们是听说皇后的病在飞来医馆治愈,又听太子妃说,医馆医术高超,立刻派奴仆送拜贴给他们。   老秦自认是个大老粗,统计登记这种事情都交给邬筠,见她对着拜贴做记录,忽然想到一桩事情:“你说她们的名字都那么长,什么侍郎夫人,什么国公贵女,嫡女……”   “平时怎么分得清?”   邬筠不明白,抬头问:“老秦,你想说什么?”   老秦挠了挠头:“我记人算很可以了,但这一路上,不停有婢女和仆从来送东西,都记得头晕脑胀的。”   邬筠照着拜贴登记完,都分类收好:“一共八位孕妇,一位整日喝水不停的……女子,共有九张拜贴,马车十辆,牛车九辆,婢女和仆从没有登记。”   老秦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嘿,我说小邬啊,你比我还大老粗啊?”   “什么意思?”   “马车十一辆,牛车九辆……不包括我们这辆马车,”老秦补充,“十一辆马车你都能点错?”   邬筠不假思索地回答:“一位孕妇一份拜贴;这张信封特别好看带花瓣纹路的,是那位喝水不停的女子……共九张拜贴都在这儿。”   “每位孕妇坐一辆马车,喝水那位也有一辆,一共十辆马车,用来运米面粮油布帛的牛车九辆……我核对过三遍了,怎么可能会错?”   老秦一指窗外:“你自己点。”   邬筠立刻下了马车,点来点去,一脸惊愕地回来:“怎么会多一辆马车?”   老秦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看着邬筠:“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不知道要不要说?”   邬筠双手捂脸,秀气好看的眉头紧锁:“现在怎么办?”   老秦比了个安静的手势,提醒邬筠警惕隔车有耳,然后下车装作活动筋骨的样子,边运动边打量经过的每一辆马车以及跟随的婢女和仆从。   一刻钟后,老秦回到马车上:“那辆车子前面那个叫什么来着,像屋檐一样的边缘,贴着彩纸剪的鸟儿和纸人……和其他马车贴的花色不同,马车的小柱子上没花纹,材质也不好。”   “里面是什么人?”邬筠一颗心都快悬到嗓子眼了。   “这么说,”老秦想出个恰当的比喻,“那些贵女们如果是手铐,就是金镶玉、绞丝纹那种的;那位孕妇就是很平常的手铐。”   这比喻……让邬筠眼前一黑:“孕妇会不会是假扮的?”   老秦摇头:“真的,戴着帷帽看不清脸,坐马车的时候一手撑腰,一手扶肚子……孕妇坐车的统一姿势。”   邬筠又眼前一黑:“老秦,如果那位孕妇来找我们……下手,我们怎么办?像平常那样反抗?”   啊这……现代社会对孕妇的关爱真心不少,尤其是面对社会暴力等方面,如果孕妇是被伤害的一方,舆论就会掀起滔天巨浪。   毕竟围绕着孕期非常辛苦,因为直立行走的关系,生孩子比其他哺乳动物惨烈得多……   老秦摇头:“如果我们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不论对方是老弱病残孕的哪一种,当然是自保最重要;如果他们存心伤害,我们肯定要反抗。”   “……”邬筠在消防工作多年,实在难以想象自己对孕妇下手的样子,犹豫一会儿,又小声问,“要是我们还手,她就要生了可怎么办?”   老秦一咧嘴:“小邬,能不能盼点好?”   “就……凡事总要做最坏的打算……”邬筠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很大声。   正在这时,一位婢女送来漆盒,非常恭敬地介绍,然后离开。   邬筠把漆盒堆在旁边,好嘛,一撂食盒,既不敢吃也没心情吃。   几乎前后脚,又有人拍马车上来。   等人进了马车,老秦整个人弹起来,差点撞了马车的娇厢,就是这位戴着帷帽的孕妇,全身上下既不施脂粉,也不戴簪钗镯子……   邬筠下意识要扶住这位肚子很大的孕妇,可一想到老秦前面说的,又讪讪地收回手,趁孕妇不备,使劲向老秦使眼色,是她吗?就是这位孕妇吗?   老秦眨了眨眼睛,是的。   邬筠努力挤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眼前瞬间出现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这体验既刺激又骇人。   孕妇挺着大肚子,手握匕首慢慢靠近,同时伸出另一只手:“把东西拿出来。”   邬筠和老秦本就听不懂大郢语,立刻紧急发挥,两人交头接耳地讨论:“她在说什么?是哪里不舒服吗?”   总之,主打一个怎么也听不懂的状态。   两人甚至还认真装傻,好半晌由邬筠开口:“这位小娘子,你说什么,我们都听不懂。”   孕妇一个箭步,手中的匕首已经贴到邬筠的颈项:“把东西交出来!” 第85章 火真是好东西   邬筠下意识侧向闪避, 老秦瞬间拦在她俩中间。   孕妇扑了空一匕首扎在马车板上,刚要用力,马车轮刚好轧在乱石上, 车身猛烈晃动。   机会转瞬即逝, 老秦握住孕妇的手直接把匕首拍进马车壁, 然后一扭手腕,逼得她不得半跪在地上。   邬筠向窗外大喊:“快进来帮忙!”   崔五娘派来随身保护的两名婢女很机灵,一上车就看到钉住的匕首和被制服的孕妇,立刻拿了布巾用特殊绳结捆住孕妇。   邬筠和老秦两人都属于从没想过, 穿越以后要学大郢语,忽然被郑院长邀请下山调查,纯属意外,与崔家婢女相处, 也仅限于点头微笑。   “就这么捆着?”邬筠从进入消防系统工作,学的就是如何救人以及如何预防火灾, 成为火调员以后就是追查真相,对孕妇杀手毫无经验,只能下意识看向老秦。   老秦看了眼帷裳外的荒郊野岭,即使阳光充足, 还是没来由觉得冷。   从警这么多年,什么犯人都抓过,包括孕妇, 但彪悍到当杀手的孕妇还是第一次见,与她视线交集,就能感受到深刻入骨的恨意。   什么仇什么怨?   不是说, 古人怀孕尤其是快临盆的孕妇,非常忌讳拿凶器的吗?   这位孕妇是怎么回事?   偏偏在这时, 外面忽然传来惊呼和尖叫声。   老秦跳下马车一看,不好,那辆多出来的马车起火了,不知道是什么可燃物,味道奇怪浓烟滚滚:“小邬,那辆马车着了!”   着火的马车排第五辆,刚好把车队的后半部全部截住。   火烧得越来越旺,仆从们忙着灭火却是徒劳。   “不管了,我先去灭火!”邬筠提着灭火器向起火的马车跑去,这是下山时以防万一带的,没想到竟然真的用上了。   崔家两名婢女毫无惧意,紧跟在邬筠身后,安抚马车内的孕妇。   邬筠拿着干粉灭火器对着起火马车一通喷射,在各家婢女和仆从面前,不到两分钟时间,马车的火都灭了。   几乎同时,车队前后路都出现了蒙面马队,人人手中有武器,个个膀大腰圆气场很强,更可怕的是,每个人手里都举着火把。   老秦和邬筠两人,见此情形冷汗倾泻而下,被寒风一吹,汗毛倒竖。   这么多孕妇和物资,无论如何都要保住!   邬筠转身向崔家婢女比划手势,快把孕妇们扶下马车。   崔家婢女分头行动,向马车前后方向跑去,很快孕妇们都下了车,被安置在邬筠和老秦身后。   邬筠提着灭火器。   老秦迫不得已掏出了根本不打算露面的配枪,很小声提醒:“子弹不够。”   邬筠看着黑漆漆的枪洞,一脸震惊,却什么都没问,甚至打算在这紧要关头装瞎。   老秦穿越以后一直自认倒霉,刑警只有执行公务的时候才配枪,平时谁也不会带着枪到处晃,偏偏自己配枪执行公务后,直接送同事进医院,都没来得及回去还枪,就这么穿越了。   所以,他在住院部一直努力低调,生怕丢枪,不知道怎么的,还是被郑院长找到,真……往事不堪回首。   蒙面马队的头领,高举火把作出投掷的姿势。   孕妇们被各自的婢女和仆从们护住,仍然吓得瑟瑟发抖。   只听到“砰”一声响。   蒙面马队的首领捂着右手惨叫,火把掉在干硬的泥土上继续燃烧,鲜血顺着捂伤口的指缝不断滴落,落在火苗上发出哧哧声。   蒙面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盯着老秦满脸惊恐,更多视线盯着他手中的枪。   双方都极度紧张,没人敢轻举妄动。   “扔火!”蒙面马队的首领,忍着手掌正中的剧痛,歇斯底里地吼。   “砰!”又一声响。   最听话的蒙面人同样手腕中枪,疼得直叫唤。   “枪法不错。”邬筠由衷赞叹。   “过奖。”老秦苦笑。   邬筠悄悄松一口气。   “没子弹了。”老秦内心慌得一批。   邬筠一口气梗在喉间,呼也不是,吸也不是,很小声:“用空城计?”   老秦摆手:“你带着孕妇们先走,我来断后。”   邬筠根本不打算搭理。   在这僵持的状态,崔家女军取出藏在马车下的弓箭,借着车身的掩护,搭弓射箭。   蒙面人的注意力都被老秦和邬筠吸引住,根本没防备其他方向。   首领前胸中箭,从马背上摔下来。   蒙面人毫无防备失去首领,四处张望却没找到黑手,多少有些慌神。   正在这时,远处整齐的马蹄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蒙面人近前,一阵箭雨倾泻落下。   全队马匹中箭倒地,蒙面人悉数摔落马背,无一幸免。   老秦认出这队是崔家骑兵,迅速收枪。   崔家骑兵们翻身下马,将蒙面人全部逮住绑好,向邬筠和老秦做了请的手势。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   邬筠有绝处逢生的喜悦,可望着不远处被捆住的蒙面人,只剩愤怒。   崔家婢女见蒙面人全部被抓,赶紧上前与崔家铁骑交流,把烧了一半的马车推离官道,又招呼老秦和邬筠赶紧上路。   邬筠上了马车,收好灭火器,靠着内壁发呆,回神时发现自己被孕妇恶狠狠地盯着,起初百思不得其解,接着却又明白一些。   老秦随手找了块布条,把孕妇的双眼蒙住,这样毫不掩饰的凶狠眼神,时不时看见,实在不是让人愉快的事情。   崔家铁骑们又将其他孕妇们送回各家的马车,一半骑马护送,一半将蒙面人押送回国都城。   邬筠用了不少时间才消化完这些复杂的情绪,望着侧卧的孕妇,暗暗佩服她良好的身体素质:“她大概是被威胁了,不然谁能挺着大肚子来杀人?”   老秦摇头:“未知全貌,不予评价。”   崔家婢女再次进马车,押着捆好的孕妇,要和蒙面人一起,送回国都城。   偏偏这名孕妇的力气大得惊人,先是狠撞两名婢女,然后又独自发狂硬是没能扶住她,只听到“咣”一声,孕妇单膝跪地,姿势既累又危险。   然后邬筠眼睁睁看着孕妇跪地的脚边滴落红色液体,有越来越多的趋势,第一时间将她扶起来,抬高双腿。   老秦一脸懵:“这是怎么回事?”   邬筠的经验也少得可怜:“我堂姐羊水早破,医生让家属摆这样的位置……这个……我也不知道对不对,先摆着。”   “啊?”老秦继续懵,“这是要生了?”   “不知道……感觉不太对……”邬筠看着面容娇好的孕妇,脸色蜡黄,额头全是冷汗,扶着肚子一脸痛苦。   邬筠急忙拉着崔家女婢:“快,上山路太长,赶紧送她回国都城临盆。”   崔家女婢听懂了,可一算时间,发现回国都城和去飞来医馆的时间差不多,而且就孕妇现在的情形,也很难找到不错的稳婆。   “怎么了?为什么不把她抬下马车?”邬筠怎么也没想到,忽然有一天会遇到孕妇出血。   崔家女婢用手势比划清楚以后,就按照邬筠的要求照看孕妇,摆出双腿抬高的体位。   正在这时,孕妇大喊:“都是你们,是你们给国都城带来灾祸!”   老秦和邬筠虽然听不懂,但大概率猜出来的,孕妇说的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邬筠既怕孕妇胡来,也怕她再次逃脱:“老秦,你那儿有手铐吗?”   老秦拿出口袋里的手铐,将孕妇铐住,自言自语:“我也是没想到,下山进入国都城以后,第一个铐住的竟然是孕妇?”   造的什么孽!   更可怕的是,孕妇的双眼被蒙住,但是双手和双脚仍然努力挣扎,仿佛近在眼前的老秦和邬是毫无理由、必须杀灭的两人。   邬筠跳出深究孕妇的死循环里,忽然反应过来:“大郢的火把,真是居家必备的杀人利器。”   “怎么说?”老秦更伤脑筋地盯着邬筠。   “火事现场有火把,如果我们今天没有拼命反抗,大概也葬身火海了。”邬筠掏出自己的手机,不断摆弄。   老秦深以为然:“只是我不明白,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下山?好,就算各城门的皂吏们互通有无,但这样光明正大地纵火,真算不上聪明或者有谋划。”   “更像是匆忙出发,没半点谋划。”   “火把真是杀人灭口的居家好物。”邬筠晃了晃手机。   老秦却想着更多问题:“他们为什么会知道手机是录视频拍照片的?”   虽然崔家婢女根本不打算照顾孕妇,但面对尊贵的飞来医馆客人,也不得不上前帮忙,理由很简单,不能让尊贵的客人动手。   马车继续在官道上颠簸,孕妇被牢牢铐在车里。   邬筠提心吊胆:“她这样的状态,进了医院又该怎么办?万一她再伤人呢?”   老秦呵呵:“就她这样,除了铐起来还能做什么?只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到达医院,无论如何先把腹中孩子生下来,其他的事情再说。”   邬筠忽然有些痛苦地捂住肚子:“我有点……”   老秦刚才一通放松,但现在也捂肚子:“我也是……”   说好的,可以憋,一定能憋回医院的呢?   ……   医院多媒体教室里,金老上完一节课,就坐着电动轮椅离开教室,进电梯刚好遇到郑院长:“愁什么呢?”   郑院长还是乐呵呵的,眼睛却没有笑意:“四天了,刑警老秦和火调员小邬还没回来,也不知道他俩怎么样。”   金老笑:“崔五娘把贴身婢女派出去跟着,应该不会有事。”   “希望是。”郑院长走出电梯,找了个窗户看,梯索那边空无一人,看来还没上山。   正在这时,郑院长的对讲机传出门卫老李的声音:“郑院长,崔家军送来一张纸条,老秦和小邬带着十位贵女孕妇上山,现在快到桃庄了。”   “小邬特别强调,有个孕妇出血,已经给她摆了头低脚高位。”   “知道了。”郑院长转身走进电梯,去急诊二楼的留观室挨个转了一圈。   金老问:“你转这么大一圈要做什么?”   郑院长拿着对讲机:“急诊,让留观室所有病人全部出院,进行全层消毒,准备迎接临盆孕妇。”   “收到,郑院长。”急诊护士长周洁摁到对讲机,然后转告医生们开出院医嘱。   半个时辰以后,留观室的病人们带着口服药,恭恭敬敬向门诊医护们行礼,然后在东宫六率的引导下离开医院,去坐梯索下山。   急诊护士们在护士长周洁的带领,和保洁张阿姨、柳巧一起,用最快的速度,把二楼留观所有病房的床上用品全部更换,再全层消毒。   等二楼留观室准备完毕时,门卫老李接到崔家军的新消息,孕妇已经在上梯索了。   为了尽快接诊,抢救大厅的推车全都安放在梯索口,时刻准备着。   妇产科谭主任接到郑院长的通知,与护士长一起发了最新的排班表,男医生在病区留守值班,其他医生到门诊收治病人。   这种时刻,医护们总会想,如果医院附近能造出住宅区安置康复病人和家属,收治病人的效率能提高很多。   傍晚时分,老秦和小邬两人终于到了梯索最上端,将解了手铐的蒙眼孕妇转交到医护手中,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一阵风似的刮过门卫、冲进门诊一楼最近的洗手间。   快得连守在梯索口的医护人员、门卫老李、门诊前台和导诊服务都有些诧异,刚才似乎……有什么从眼前掠过?   十分钟后,老秦和小邬从洗手间出来,长舒一口气。   ……   两刻钟后,孕妇们都被推车接入门诊大楼,每辆推车旁都跟了至少一名六名婢女和四名仆从,把相当宽敞的门诊一楼塞得满满当当。   门诊前台、导诊服务和志愿者们,打量风尘仆仆的婢女和仆从们,这时才觉得崔五娘真是平易近人,平时去门诊急诊都是一个人。   但吸引所有关注的,是双眼被蒙住、双手被布条捆住、挺着差不多足月的大肚子,还在推车上不停挣扎的孕妇。   哪怕门诊前台和导诊服务的经验再丰富,一时半会儿也摁不住这位孕妇。   幸亏医院今年新进的推车都有护栏,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三楼的妇产科谭主任在等孕妇们做产前检查,直接在楼上对下面喊:“怎么还不送上来?”   话音未落就看到疯了一般的孕妇,顿时头皮一麻。   这是什么情况?   正在这时,去急诊没找到郑院长的老秦和小邬又回到门诊。   老秦看着挣扎的孕妇,二话不说直接把她铐在推床上,并认真警告门诊所有人:“她有严重的暴力倾向,你们多加小心。”   “哦,做检查的时候最好搜一下身,以防万一。”   门诊医护和志愿者们一听,几乎下意识离她三步远。   三楼的谭主任又问:“那个出血的在哪儿?”   邬筠顺手一指:“她就是。”   谭主任一听就炸了,直接大郢语咆哮:“那个蒙着眼睛的,你怎么当阿娘的?不要命了吗?动什么动?!”   众所周知,因为腹中胎儿缺氧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所以妇产科医生脾气最急。   谭主任外表是实打实的古典美人,却是全院出了名的“急惊风”,以至于实习医生和护士,实习麻醉师,都怕上妇产科特别是谭主任的台。   说来也怪,谭主任这一声吼,被铐住的孕妇忽然就不动了,效果堪比“定身术。”;相应的,门诊大厅的医护们也被吓了一跳。   尤其是,安静等候的贵女孕妇们,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握紧护栏,这……怎么和太子妃说的不一样?   太子妃魏勉明明说,飞来医馆的医仙们性格好又温柔,替病人着想……虽然刚才一吼,确实替病人着想,可是……好凶啊。   谭主任见蒙眼孕妇安静了,一扭头:“裴莹,赶紧去听胎动。”   妇产科门诊的主治医生裴莹,是个圆润小可爱,立刻拿着听筒冲下去。   刑警老秦提醒:“主任,她混进孕妇车队,握着匕首要捅小邬,她的马车忽然着火……如果没有崔家铁骑赶来相救,我们十有八九回不来。”   “我知道你们医者仁心,罪犯也照治不误,但……最好小心。”   这话一出,门诊医护们满脸惊愕,内心天人交战,想法差不多,都穿越了,还什么人都收治吗?   门诊护士长赶紧拉住邬筠:“有没有受伤?哪里不舒服吗?”   邬筠挤出一点笑容:“我没事,老秦动作快,夺了匕首。”   护士长观察力超强,看到了邬筠颈侧极细微的划伤,一道细细的血线已经凝住,赶紧把她带去急诊。   谭主任沉默三秒,还是用大郢语说:“胎儿是无辜的,有这样的阿娘已经很不幸了,就当人文关怀。”   蒙眼孕妇听完,整个人蜷缩起来。   正说着,裴莹跑到一楼,将推床拽到角落,解开孕妇的棉袍,仔细听胎心,试了五个位置,什么都没听到:“来人搭把手,把她送上去。”   于是,两名志愿者帮忙,和辈莹一起把孕妇送到三楼,用最快的速度测胎心。   二十分钟后,妇产科胎心室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就是悲怮的痛哭……   门诊医护们立刻明白,胎儿没救了。   令一楼的孕妇们心惊胆战,有些同理心和同情心比较强的孕妇甚至跟着落泪。   ……   一刻钟后,郑院长、金老和崔五娘到了门诊,收了十张拜贴。   崔五娘身为将门贵女,和这些孕妇都认识,耐心地向她们讲解,飞来医馆的医术和大郢非常不同,不要害怕,配合医仙就好。   孕妇们见到崔五娘就放了一半的心,听完解释以后彻底放心,任由门诊志愿者们把她们推到三楼的产科门诊。   相较于眼科各种奇怪的检查器械和项目,崔五娘到了产科才发现有更多新奇的器械,因为这几日的密集学习,译语人的角色当得非常之好。   不仅如此,崔五娘还找来了眼科临时病房里的柳巧,有她们两人在,给贵女们又增加了一些安心的因素。   医生用心,病人信赖,起初听胎心、数胎动,唐筛等检查项目,进行得都很顺利,贵女们的身体调理得不错,气色也好,胎儿大小、位置都正常。   贵女们听崔五娘说,一切都好,个个眉开眼笑。   最后一项就是排畸筛查,崔五娘听完B超医生反复解释,先是恍然大悟,紧接着就没能忍住震惊的表情,竟然可以用器物看到腹中胎儿的样子?还能看出胎儿有哪些先天不足?   贵女们看到崔五娘的惊讶,以为有什么检查不好,立刻有些紧张。   崔五娘回过神来,用普通话问:“如果皇后有孕在身时,太子殿下那样的心疾能查得出来吗?”   B超医生点头:“可以。”   “那如果查出来了,又能怎样?”崔五娘追问。   B超医生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们把会报告打印出来,由妇产科医生来判断,是不是要提前终止妊娠,当然,也要看家属能不能接受?”   崔五娘踉跄一步,这对于当阿娘的,不仅痛苦而且残忍。   排畸筛查的检查时间很长,每个孕妇在胎位正常的情况下,至少半小时;如果发现异常,时间只会更长。   而贵女们第一次做排畸,还需要解释和询问,每个人至少四十五分钟起步。   所以,B超医生建议,给孕妇们编号,等叫号再来做,没轮到的可以先去急诊二楼留观室休息。   排第一个做的,是户部侍郎家的二女儿杨琇,今年20岁,头胎,身体一直不错,气色也好,看飞来医馆什么都新鲜,又有崔五娘陪着,抢了第一个做。   B超医生先往大肚皮上挤了耦合剂。   杨琇咯咯笑出声来:“有点凉,还有点痒。”   B超医生拿着探头按顺序开始检查……   崔五娘按照B超医生的要求,不断地给杨琇换体位,认真配合。   四十五分钟后,B超医生沉默片刻,将报告单交到崔五娘手里:“你能不能安慰她一下,轻度唇裂。”   崔五娘望着报告单上的照片,一个清晰的娃娃脸,但嘴唇上方到鼻尖下是裂开的,像兔子的嘴巴,心头一阵狂跳。   杨琇还有些孩子心性:“崔五娘,给我瞧瞧……” 第86章 渴饮症 ?   崔五娘捏着薄薄的报告单, 却仿佛千斤重,小声地问:“医仙,会不会瞧错了?”   B超医生见过各式各样的反应, 崔五娘这样问已经算很温和了:“不会, 照片上有。”   杨琇一把抢过报告单, 虽然看不懂上面的文字,但这样清晰的照片还是一目了然,视线盯着照片就再也移不开了,好半晌, 带着哭腔问:“崔五娘,这……是谁?”   “这是你腹中的胎儿,杏眼又大又亮的,多像你……”崔五娘淡然地拿过报告单:“行了, 我们上去听大医仙怎么说,走吧。”   杨琇的泪水夺眶而出, 哽咽着,嘴唇颤抖着问:“崔五娘,可是,孩子的嘴巴……为什么会这样啊?”   崔五娘用袖口拭去杨琇脸庞的泪水, 安慰道:“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道理?”   两人到了妇产科门诊,刚好是谭主任的诊室。   谭主任首先看到了杨琇泪痕未干的脸庞, 再看到脸色沉重的崔五娘,接过报告单一看:“不用太担心,这是轻度的, 可以手术。”   杨琇不明白手术是什么?   崔五娘最先反应过来:“这也可以手术?”   谭主任点头:“可以,长大后会看到一些痕迹, 嗯,用我们这里的话来说,这是老天给的印记,孩子皮实不容易丢。”   崔五娘赶紧一字不差地转告杨琇:“谭医仙说可以手术,就一定行。”   杨琇的泪水打着转:“手术是什么?”   经过谭主任和崔五娘耐心细致地讲解,杨琇总算明白,可还有许多不放心:“会不会很疼?手术以后会是什么样的?”   谭主任拿起对讲机呼叫:“普外科刘主任在吗?麻烦你们科王波医生到妇产科门诊来一趟。”   对讲机传出刘主任的大嗓门:“王波,妇产科会诊。”   杨琇看到这一切,连惊吓都忘了,两眼发直地盯着小黑盒子,觉得自己可能要晕过去。   崔五娘赶紧给杨琇解释,这是飞来医馆特有的传声器,既方便又快捷。   杨琇很快回神,根本没心情惊讶。   十分钟后,普外科王波医生穿着白大褂快步走进妇产科三诊室,中等身材但是睫毛精,嗓音很动听:“谭主任,什么事儿?”   谭主任特别严肃:“口罩摘一下。”   王波一怔:“干嘛?”   谭主任把报告单递给王波:“算你出诊。”   王波当时梗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摘了口罩,指着自己的鼻唇沟,用特别纯正的大郢语问:“你们看得出来吗?”   崔五娘和杨琇惊呆了,这……   王波因为自幼感受家人的关爱和照料,笑得爽朗还自带阳光属性:“我出生时比这个严重,手术以后吃饭不漏,口齿清楚,怎么样?”   “……”杨琇破涕为笑,这下放心了,但还是要问,“手术疼吗?”   王波很认真地想了一下:“趁早手术不疼。”   杨琇彻底放心了:“谢谢医仙。”   “不客气,”王波戴上口罩,又问,“谭主任,还有什么事吗?”   谭主任微笑:“没了,谢谢。”   杨琇小心翼翼地把胎儿照片的嘴唇以下遮出,真的像崔五娘说的,这孩子真的好模样,眼睛像自己,眼神不自觉地温柔起来。   崔五娘也放心了:“谭医仙,还要查什么吗?”   谭主任给杨琇测完血压,又提了好几个问题,判断预产期就这两天,嘱咐杨琇:“今日起就住在留观一室的1床,每天散步,适当运动,在病房等着发动。”   “宝宝衣物什么的都有准备吗?”   杨琇听完崔五娘的转述:“有,上山带了一箱呢。”   谭主任也放心了:“崔五娘,麻烦你送她去留观一室安置,然后带第二位孕妇去做排畸筛查。”   崔五娘点头,和杨家婢女们一起,推着杨琇去了留观室,介绍环境和物品用法,以及使用的注意事项。   杨琇小心翼翼地把报告单放进锦盒里,幽幽地对崔五娘说:“我现在想,如果没有上山,孩子生出来又会是什么样?”   崔五娘拍了拍她的肩膀:“快当阿娘的人了,不要患得患失,孩子健康最重要,看看王医仙,没事的……”   杨琇用力点头:“嗯。”   崔五娘又领着第二位孕妇,韩国公家的嫡孙女韩芸,和婢女们一起推床去了B超室。   韩芸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女,是大郢有名的美貌少女,嫁了品德贵重的如意郎君,婚后和睦温存,只一点就是两年未能怀孕。   这次好不容易怀上了,娘家婆家都格外小心,补品不断,凡是对身体好、对胎儿好的,堆满了几间库房。   大郢以肥为美,所以韩芸就有些过于圆润,即使这样,胃口依然极好,就连去B超室都要让婢女提着食盒。   B超医生花了五十五分钟,才把排畸大筛查做完,过程是真不容易,不过好歹查清楚了,孩子个头偏大,没有发现任何畸形。   崔五娘看到递来的报告单,心里有些发毛。   “除了胖,没毛病。”B超医生对着崔五娘说大实话。   于是,崔五娘带着韩芸回到妇产科诊室二诊室,这次是裴莹医生。   裴莹已经是医院有名的圆润小可爱,既有好看的皮囊还兼具有趣的灵魂,常常两三句话就把病人逗得哈哈笑,但是看着韩芸的报告单,有些笑不出来。   这样的别指望顺产了,十之八九要剖腹产。   这样想着,裴莹又给韩芸开了血常规和肝功能的化验单,这全身检查必须做起来,免得遗漏了什么,及时发现可以减少分娩意外的概率。   接下来,裴莹也提了不少问题,估算出韩芸的预产期是五天后,事实上预产期很难估得准确,来去一两个星期都算正常。   也就是说,韩芸处在随时随地可能发动的状态,而她已经没有减肥的时间了。   裴莹详细记录,然后将化验单交到崔五娘手里:“崔五娘,麻烦你带她去抽血大厅。”   截止到傍晚时分,还有四名贵女没做排畸筛查。   等所有的检查都做完,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B超医生暗自松了一口气,除了杨琇的儿子有轻度唇裂,其他孕妇腹中胎儿都没发现先天畸形。   但是,妇产科门诊的医护们却愁云惨雾,因为除了杨琇的体形还算正常以外,其他孕妇都偏胖,在测过骨盆各间距以后,能顺产的孕妇只有三名。   其他孕妇都因为胎儿偏大,骨盆径就算是正常范围,在分娩时的难产概率大大增加。   于是,预产期临近的孕妇,每天都只吃营养科的三餐,戒掉所有零食小糕点;每天在急诊二层散步,适当运动。   最难办的是,妇产科医生们询问孕妇,得到的结论都是顺产,因为所有人都被剖腹产的过程吓到,觉得顺产没有伤口。   幸好崔五娘在,在与医生们的全力劝说下,孕妇们也签了手术同意书,保证她们如果发生难产征兆、难产或其他意外情况,可以第一时间拉进手术室剖腹产。   两天时间,妇产科谭主任和医生们安排好孕妇们,就准备着手给蒙眼孕妇做胎停引产术。   经过B超和查体(身体、宫颈检查),孕妇的月份大约19周,肚子看着大,是因为怀了三胎,是非常少见的多胎妊娠。   也就是说,蒙眼孕妇伤人未遂,一路上拼命挣扎,最终失去了三个孩子。   因为确认胎儿已死,如果放任死胎留在子宫里,就是稽留流产。   稽留流产通常有几种情况,最坏的是:   身体的免疫系统就会自动识别成异物,对死胎发动猛烈攻击,损耗大量的白细胞,当免疫系统识别发生错误时,就有可能引发弥漫性播散性血管内凝血,简称DIC。   这种情况一旦发生,需要全院配合抢救,血库有足够的存血量;检验科每隔半小时做血液特殊项检查;重症ICU的医疗环境,甚至需要医护们守在床边做24小时特护。   即使这样,病人死亡率依然很高,早期教科书上DIC死亡率100%。   谭主任的观点是,既然进了医院,就不能让本该活着的病人死去,至于她此前做的恶事,自然有法律和警察等着她。   所以,怎样给蒙眼孕妇做引产,成了让人头大的事情。   这位孕妇没名没姓,崔五娘、柳巧甚至于刘阿婆都不认识她,不仅如此,她的脾气还非常之坏。   动辙对靠近她的人拳打脚踢,所以对医护们来说,即使她蒙眼铐着手,仍然是危险的存在。   无奈之下,崔五娘只得请来金老。   万万没想到,摘了蒙眼布条的孕妇,在见到金老以后,反应更加强烈,根本不让靠近。   只要金老坐着电动轮椅靠近三步以内,孕妇就会非常不安。   无奈之下,郑院长又找来了心理医生莫然。   心理医生莫然既紧张又喜悦,竟然还有无法沟通的孕妇?虽然自己的大郢语说得很烂,但好在有崔五娘和柳巧在。   然而,莫然走进诊室,见到这位难搞的孕妇,第一句话就是:“谭主任,还是给她抽个血,查查血中的可疑有毒物。”   谭主任开了化验单,又看向孕妇,深思:“就她这样,谁能抽得了血?”   莫然也觉得是这样:“那就申请镇定剂,趁生效的时候,把所有的检查和引产都做了?”   郑院长和金老听了刑警老秦和火调员邬筠死里逃生的经过,断定这是对方设的极为阴险的局。   如果像莫然说的那样做,简单粗暴最有效,但这位孕妇对飞来医馆恨之入骨,下山去京兆府诉告,飞来医馆夺她腹中骨肉。   自古都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即使有飞来医馆屏障系统,可以保护全院的人身安全;但飞来医馆的名声就会彻底崩坏。   毕竟,在威逼利诱之下,就算是被飞来医馆治愈的病患,也可能在公堂之上倒戈。   郑院长苦笑:“以前只怕病人救不回来,现在……竟然还有能不能救的问题。”   妇产科谭主任静静听院长讨论,在他们短暂的停顿时提醒:“如果放任不管,真的发生DIC,即使集合整个医院的医疗资源,都不见得能救回来。”   金老愤愤地哼了一声:“这群畜牲不如的东西!拿孕妇的性命来开路!”   郑院长的脸上没了笑意,眼神落在窗外极远的地方。   金老、谭主任和莫然医生都跟着沉默,夕阳透进窗户,将郑院长笼罩在绚丽的红色里,像双肩承受重担的修行者。   忽然,郑院长眼前一亮,拿出对讲机:“复苏室,让魏七郎君魏璋下来一趟,有急事。”   老话说得好,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但是大郢国都城内部的争斗,还是让他们自行解决。   魏璋撑着沉重的眼皮,游魂似的走进妇产科门诊,听金老把事情来龙去脉细说一遍,吓得精神抖擞,趁孕妇不注意扯掉了她的眼罩。   夕阳余晖照在孕妇身上和眼睛里,忽然从暴躁变得安静,所有人都看清了她眼中的绝望。   魏璋的语气十分冷漠:“我是国都城北魏家的魏七郎君,这里是治病救人的飞来医馆,让病患看到希望的地方,岂能容你在这里撒泼?”   “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受了谁的胁迫要抢夺医仙的东西?又为何置自己腹中胎儿不顾?这世间哪有你这样当阿娘的?”   收敛了温和神情的魏璋,给人强大的压迫感,连续的问题明显将孕妇砸了个晕头转向。   魏璋接过谭主任递来的纸条,眼神一颤:“你怀的是三胎,就这样生生把腹中骨肉作没了!”   “不!”孕妇开口就是惨叫,比昨日更渗人,“不会的,他们说肚子这么大,是因为飞来医馆带来的妖物占据……”   “他们说,只有杀掉飞来医馆进城的人,毁掉他们手中的邪物,才能保母子平安。”     在场的医护们默默在心里爆了无数脏话,顺便问候怂恿者十八代祖宗。   魏璋直视孕妇闪躲的眼睛:“看着我!他们是谁?大般若寺的僧众,还是哪个法师?”   孕妇猛地往后缩,却因为推床护栏的阻挡,并没能避开魏璋审判似的眼神,慌乱而无措:“不,不会的,阿娘和阿婆不会骗奴的……”   “奴日日服用香灰水,定能保母子平安,更何况……不是的……”   “说,你是谁!”魏璋耐心尽失。   “奴,奴……”孕妇支支吾吾地回答,“奴家在西市铁匠铺,娘家和婆家都是铁匠,奴姓张名卉,两个月前收到奴郎君死在边关的消息,这是遗腹子。”   “阿婆去小般若寺求了香灰,嘱咐奴每日服用,可保母子平安。”   “可是,奴的肚子比寻常孕妇大得多,阿婆和阿娘带奴去小般若寺的悲田坊求医……说是妖邪之物占据……”   “前几日,法师带马车登门,说有驱邪之法……”   张卉的这些话,对医护们来说又超纲了。   魏璋听得脸色越来越难看,气得走出去踹企饿群依五而尔期无尔吧椅欢迎加入了候诊椅一脚,然后跛着脚走进来,一脸悲愤指着孕妇张卉:“京兆府去年起就在各处游说,不要吃香灰,不要饮香灰水……”   “你们……你们……”   张卉吓得泪流满面:“阿婆阿娘她们不会害奴的……这是她们好不容易得来的……”   魏璋的脑袋里仿佛十几个鼓在敲,怒视孕妇,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可是……他们说……”张卉的话被魏璋瞪了回去。   魏璋伸手直指孕妇:“他们要你死,他们要你一尸四命,用来毁掉飞来医馆……”   张卉惊恐地望着魏璋:“为,为什么?”   “有飞来医馆在,他们的香灰卖给谁?谁会买?”   “他们人厌鬼憎,拿你贱命一条来开路,算准了你不死也会丢半条命。”   “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妙手仁心,哪怕你对他们用匕首,仍然想方设法让你活着……把你扔在路上等死不好吗?!”   张卉惊得半晌没有反应。   魏璋努力平复情绪,向诊室的医护们恭敬行礼:“奴替她道歉,方才的对话已经录下作为对簿公堂的物证。”   金老强行把魏璋拽起来:“飞来医馆不看重这个。”   魏璋指着张卉:“飞来医馆的医仙们,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救你是为了救国都城更多的孕妇。”   说完,魏璋向诊室医护点头:“拜托了。”   莫然基本没听懂,但是看孕妇的脸色和神情,知道自己多留无异,还是提醒:“谭主任,做个血重金属含量检查,有需要吱一声。”   郑院长和金老,以及魏璋也先后离去。   谭主任叫来裴莹小可爱,开了各种检查项目,先带张卉去抽血,等结果出来,再去做清宫手术。   裴莹和志愿者把孕妇推出诊室,去门诊一楼抽血。   谭主任叫下一个号。   ……   崔五娘在魏璋进入诊室时,就回到留观室,与唯一不是孕妇的病人闲聊。   这位病人是礼部尚书家的嫡孙女,姓云名舒,二十三岁,成亲五年未孕,也是大郢赫赫有名的云家人,此次上山,就是为了看不孕,顺便看一下这渴饮之症。   留观二室里,云舒的婢女一直在烹茶,茶香味飘得急诊二层都能闻到。   崔五娘与云舒说三句话,就见她要喝口茶,不由纳闷:“你在家也这样?”   云舒愁眉不展:“别提了,半夜都要起来喝,老喝水就老要去更衣……晚上都睡不好。郎君心疼奴,选了二十名烹茶婢女,日夜不停。”   崔五娘作为旁人听了都觉得辛苦:“多久了?”   云舒脱口而出:“去年九月开始的,奴再也没睡过整完觉。家中请遍了国都城名医,药吃了不少,偏偏不见好转……阿耶阿娘,阿公阿婆都愁死了,奴更愁。”   “奴也想忍,可是忍不住,稍微拖延一些时间,就觉得要渴死了。”   “上元节东宫宴,阿耶阿娘去了,回来说吃到新鲜的果子,每一种都很甜,都觉得是天上神仙才能种出的。”   “差人去东宫打探,回说是飞来医馆所赠,凡是吃过的都念念不忘。据说,司农寺的人,当日就不顾颜面,去东宫后厨的污桶里翻寻种子。”   “前些日子,他们还上飞来峰讨要种子,医仙们慷慨相赠,从下山路上一直笑到回国都城,然后就一心扑在农田里,比照看孩子都精心。”   “阿耶阿娘听说了,又去东宫求见,太子妃殿下既和善又明亮,亲手写了拜贴,奴才能上山。”   “崔五娘,奴进了飞来医馆,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看什么都新鲜。医仙们都很和善。”   正说着话,门诊志愿者跑来通知:“病人云氏可以看诊。”   云舒蹭的从床上跳起来,拉着崔五娘的手:“怎么办?奴带着茶盏去,医仙会不会觉得失礼?”   崔五娘安抚她:“带着无碍,刚好让谭医仙瞧一下。”   于是,崔五娘陪着云舒直奔门诊三楼,云家婢女们提着茶具,茶盏和小泥炉,浩浩荡荡地跟在后面。   门诊医护们暗暗吃惊,这……算是贵女的另一种排场?   谭主任看着云舒走进诊室,刚要问诊,就看到八名婢女提着各种物品鱼贯而入。   妇产科诊室本来就不大,瞬间塞得满满当当,还飘着浓浓的茶香味儿。   谭主任看向崔五娘:“这位是怎么了?”   崔五娘是名合格的译语人,方才一番闲聊,已经把云舒的症状问得七不离八,直接转述给谭主任。   谭主任见过太多病人,上下打量云舒,又看了看时间,问:“平日饮食如何?”   云舒听完崔五娘的传译:“胃口不好,时常觉得累,有时还会头疼。”   谭主任知道糖尿病在中医里被称为渴饮症,基本都是富户显贵们得的病,云舒长得珠圆玉润,具备发病因素,但又没有明显的消瘦。   就只能先查血糖,再作其他判断。   可是这个时间点,既不能算餐后两小时,又不能测空腹血糖。   云舒见谭主任一言不发,顿时就慌了:“大医仙,奴还有救吗?哦不,奴还能怀上孩子吗?” 第87章 垂体瘤 ?   谭主任非常平和地看着云舒:“现在有两个问题, 你最急的不孕,但现在对你身体影响最大的却是口渴,这样, 先做个详细的身体检查。”   “用检查结果, 给你的身体状况做个全面的评估, 看先解决哪个问题,这样如何?”   云舒看过不下十位“名医”,却没有一位像谭主任这样直指重点,听完崔五娘的翻译, 立刻点头,然后又有些迟疑:“检查是什么?”   崔五娘向谭主任微笑:“谭医仙,你开单子,奴来和她解释。”   谭主任可太喜欢崔五娘这样的得力助手了, 开了一堆检查单,有常规的血生化和肝肾功能单, 还有体内激素水平,尤其是雌激素、孕激素等等的检查单。   崔五娘轻拍了一下云舒的肩膀:“走,去抽血。”   云舒先是大吃一惊,但还是脚步不停地跟着崔五娘, 走出几步又折回来,喝了一盏茶再出去。   崔五娘耐心地向云舒解释,这是飞来医馆特有的检查方式, 各式各样,有些疼有些不疼,但别担心, 不会伤身。   云舒还是有些紧张:“你也做过吗?”   崔五娘浅浅笑:“做过,早就好了, 还向眼里滴过药水。”   云舒大吃一惊……   两人一路走到抽血大厅,刚好遇到旅贲军的队正和队副,像飞来医馆日常那样点头微笑。   队正和队副吓了一大跳,赶紧恭敬行大礼,等她们走进抽血大厅,两人才敢起身,并且不由自主地向大厅看去。   云家贵女抽血的反应还是让他俩失望,既淡定又安静。   于是,抽血大厅的检验士笑着打趣:“崔五娘,说来也怪,大郢女子抽血都不怕,怎么男子就咋咋呼呼的?”   检验士的声音不大,特别是还隔着口罩,偏偏刚好让队正队副两人听清。   两人面面相觑,果断溜之大吉。   身体激动水平的血检结果,短则两天,长则三天,所以崔五娘又拿着取单码将云舒带回门诊三楼。   谭主任看到情绪稳定的云舒,再一次向崔五娘投去赞许的目光,又给云舒开了B超单。   云舒又喝了一盏茶才跟着崔五娘下楼,偏偏走到一半就急着更衣,立刻拉紧她的衣袖:“这里有没有茅厕?”   “有,你跟我来。”崔五娘将云舒领进女卫生间,顺便教她使用方法。   十分钟后,云舒听着哗哗冲水的声音,在感应水龙头下面洗完手,既惊喜又错愕,这是茅厕吗?比大郢的茅厕好上一百倍!   崔五娘还是浅浅笑,其实自己也有些担心,等崔盛完全康复,他们总会离开飞来医馆,只怕回到国都城要难受好些日子,毕竟由奢入俭难。   B超室的医生们都认识崔五娘,平日也只是点头打招呼,今天看过贵女们的排场以后,终于感受到了阶级森严的意思,对她多了些敬佩。   特别是,只要崔五娘在,大郢病人的B超就做得特别顺利。   云舒的B超也是,从甲状腺一路向下,一直做到子宫附件,虽然感觉怪异又有点凉,但崔五娘在身旁陪着,就不慌张。   崔五娘又拿着B超单和云舒一起回门诊三楼。   云舒边喝茶,边等谭主任看报告。   谭主任又开明天的空腹血糖单子,把注意事项和云舒讲了一下。   云舒只觉得新奇,毕竟飞来医馆的检查,和中医的把脉、望闻问切等等比较起来,方式方法多得令人惊讶。   崔五娘又陪着云舒回到留观室,云家婢女们再次提着茶具跟在后面,长长一队。   等她们离开,谭主任走进内分泌科门诊,找到张蕾主任,把整理出来的问诊记录交给她:“等明天检查出来,这位病人可能要转到这里来。”   张蕾主任是退休反聘的,今年58岁,在旁人眼里就是个子偏矮的女医生,戴老花眼镜,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刮跑。   其实,她天生慢性子,特别有耐心,把症状看了一遍,慢慢点头:“说不定明天还要找神经外科会诊。”   谭主任一怔:“张主任,您的意思是?”   张蕾慢悠悠地补充:“我知道你怀疑糖尿病并发症,但我更偏向于垂体瘤……我之前出诊室的时候,看到崔五娘陪着跑上跑下,穿蓝衣服的小姑娘是吧?”   “是。”   “崔五娘带她下扶梯的时候,她的视力似乎不太好……总是踩在扶梯两端的接口上,每次上下都要摇晃一下,都是崔五娘扶住的。”   谭主任惊讶于张主任细致的观察力,更惊讶于她的判断。   张主任也知道自己慢,所以尽量长话短说:“明天等查血报告单齐了,我们再来看。”   “行。”谭主任风一样刮出内分泌科诊室,又去了妇产科门诊走廊的另一头,敲门后进了挂着“计划生育科”牌子的房间。   裴莹医生已经给孕妇张卉做完清宫手术,将她送到隔壁观察室,又折回来望着弯盘里的胎儿,陷入沉思。   所以,谭主任进门就看到裴莹在发呆:“怎么了?”   裴莹抬起头,心情异常沉重:“谭主任,三个先天畸形。”就算她不出门不拿刀,大概率也保不住。   谭主任心情有些沉重,开导自己,也开导裴莹:   “大郢是全民信佛的朝代,这么差的生活条件和医疗水平摆在眼前,人均寿命比我们现在短得多,一场肺炎就能死人,这是百姓在无常面前让自己安心的方法。”   “别说大郢了,就连老舍《骆驼祥子》里虎妞难产,祥子也赶到寺庙取香灰……后来虎妞难产死了。”   “即使是现代,每年新闻都有夏天坐月子中暑而死的产妇,有被长辈喂熊胆粉致死的婴儿,相信各种偏方草头方吃到肝肾功能衰竭的成年人……”   “百人百心,观念很难转变,需要更多时间,做好我们能做的事情,其他的别往心里去。”   裴莹用力点头,迅速收拾完毕,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看张卉去了。   谭主任的眼角有了微笑,回到妇产科,将值班医护安排到了急诊内科诊室,这样就算孕妇半夜突然发动,也没有任何关系。   ……   晚上八点,抢救大厅里值小夜班的是文浩医生,和神经外科的医护们。   崔盛输完今日份的输液,在护士封完留置针以后,扶着护栏小走两步。   正在这时,传来敲门声:“皇后殿下,国都城北云家云舒求见。”   皇后也知道今天新来了一批贵女病人,把急诊的医护们忙得脚不点地,却怎么也没想到云舒来了,走到自动门边摁开门:“进。”   云舒和婢女们在门外恭敬地行了大礼,然后婢女们留在走廊上,云舒走进抢救大厅。   皇后也有些日子没见到云舒了,上下打量一番,嗯,更圆润了。   皇后也姓云,与云舒所在的云家是同宗亲戚,看着她从抱在手里的粉嫩小婴儿,长到出嫁,再到看到现在。   云舒一拍手,婢女提着一方小盒走进来,恭敬地送到皇后身旁的婢女手上。   “皇后殿下,小小茶饼。”   皇后笑得慈祥:“有心了。”   云舒自小在皇后面前撒娇习惯了,又让婢女们进来,开始煎茶:“皇后殿下,尝尝?”   皇后架不住云舒想现宝的眼神,微一点头:“允。”   云舒亲自动手,不急不躁,沉静又专注,取出茶饼,从边缘掰下,上火烤,烤得发红变干,捣碎装进瓷瓶里。   一旁的婢女烧水,在水开以前揭盖,云舒把茶叶碎倒入锅中,依次放入姜、花椒、大枣和桂皮,之后再加橘皮和酥酪,最后加盐……   很快,抢救大厅里弥漫着麻辣、甜香和奶香味儿,医护们目瞪口呆,这是奶茶吗?奶茶为什么闻起来有辣味儿?好像还加了盐?   云舒将茶盏盛装一半,双手端到皇后面前,带着小女儿的娇憨:“殿下,请。”   皇后接过,啜饮一口,好几日 未曾饮茶,确实想念。   云舒又给张医师和周奉御送了茶盏,当然也没忘记崔五娘和崔盛。   文浩一握拳,忽然就想到了皇后的肾结石,如果她每天都喝这样的茶,喝得挺多的话,没结石就奇怪了吧?不止,说不定还有高血压。   云舒又开始煎第二锅茶,恭敬地送到每位医护手中。   医护们望着茶盏里颜色气味都很怪异的不明液体,受到了强烈的大郢茶文化冲击,这是茶?这也叫茶?   但在云舒真诚又格外尊敬的眼神里,小小的,轻啜一口,然后每个人都有一瞬间的停顿,实在咽不下第二口可怎么办?   味道就像有人在姜茶里加火锅底料、奶和盐,比例奇特,丧心病狂。   崔五娘最先发现医护们的异常,每双外露的眼睛里都有些悲伤,还有失望。   本来分散在抢救大厅各处的医护们,渐渐的移动到了护士站里面,把茶盏一搁,疯狂装忙,特别小声地说话:   “绝对喝不下第二口!”   “悄悄倒了?”   “这么多人怎么倒?”   “等她们走了?”   “茶盏要还的。”   每个人都生无可恋,最后再次败在云舒恭敬又真诚的眼神里,硬着头皮喝下,借口罩的遮挡含在嘴里,将茶盏归还。   然后,分批冲进盥洗室的长水池里悄悄吐了,为了不被发现,还把水池冲洗干净,还喷了点空气清新剂,保证闻不到味道。   收拾完毕,文浩抬头就看到跟出来看情况的崔五娘,啊这……   崔五娘反而直接:“喝不惯?”   三名医护连连点头。   文浩急忙解释:“我们喝茶,只放茶叶加水泡开,其他的都不加。你们这样的,实在喝不惯。”   崔五娘笑了:“吃不惯喝不惯是常有的事,何必慌成这样?”   文浩想了想又说:“还有一种,茶叶加水泡开,加奶加糖或者蜂蜜,叫做奶茶。”   “走吧,进去,别躲了。”崔五娘率先离开。   医护们回到抢救大厅,云舒已经带着婢女们离开,大厅里很安静。   文浩用急诊对讲机把怀疑和猜测,直接告诉了中医科的安主任。   安主任听完沉默五秒,才回答:“明日我会找皇后谈。”   文浩摁掉对讲机,作为认真的吃货,原本对大郢美食充满期待,大郢的茶竟然是这种味道,对国都城的其他美食也不指望了……   ……   第二天一大早,云舒在崔五娘的陪同下,到采血大厅抽了空腹血糖,血糖不仅不高,还稍稍有些低。   门诊正式开诊时,因为妇产科谭主任的急性子催促,孕妇们和云舒的化验结果也出来了。   谭主任在诊室看看完所有的检查报告,又看到了云舒的空腹血糖值,将所有报告单整理好,将她带到了内分泌科专家门诊。   不得不说,张蕾主任确实是内分泌疾病的专家,云舒血糖不高,泌乳素等体内激素水平没一个正常的,结果直指垂体瘤。   出门诊的还是张蕾主任,慢慢地看检查报告,再慢慢地问云舒各种问题,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仍需要留有证据。   云舒望着主任们略显严肃的神色,心里七上八下的,一紧张就更觉得口渴,刚要吩咐随行婢女们煮茶,就被崔五娘拦住。   云舒一怔。   崔五娘轻轻摇头:“以后你若是口渴,只能喝白水,为身体好。”因为昨晚文浩找她谈话,大郢这种用料考究的煎茶,对身体有不小的影响。   云舒虽然不明白,但有在飞来医馆听话的自觉,不喝就不喝吧,命婢女们煮白水。   紧接着张蕾主任又开出了一张核磁共振检查单,随后拿着对讲机问影像科:“小许啊,内分泌科有个高度可疑垂体瘤病人,需要做增强。”   “张主任,十分钟。”许仁回答很快,最近有病人是令人开心的事情。   许仁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四回熟得很,然而,在见到了浑身珠光宝气的云舒后,特别认真地请崔五娘转造,做磁共振,身上不能携带金属物品。   于是,崔五娘在核磁共振室外,替云舒拆发簪发钗耳环等等,足足拆了一刻钟。   云舒打了推药用留置针,躺进磁共振机器里,紧张得浑身发抖,正在这时又被戴上了耳机……哎呀,好吵……   好不容易,胆战心惊地做完检查,云舒站在走廊上,半靠在崔五娘的身旁,双眼都失去了神采:“这检查好可怕,为何要做这个?”   “奴打小怕黑,尤其怕又黑又窄的地方。”   许仁把影像结果打印出来,交到崔五娘手中。   崔五娘望着纸上的文字,单个字看不懂,合起来更看不懂,但一种不祥的预感渐渐在心头聚集。   云舒好不容易平静呼吸,重新找回自己的力气:“崔五娘,还要去哪里?”   崔五娘带着云舒回到门诊三楼的内分泌科,将报告双手递到张蕾主任手中。   张蕾主任极为仔细地看完,慢慢起身从墙边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完整的教学用头颅模型,又坐回诊疗桌前。   因为知道内分泌科的大郢语教材还没怎么编,所以张蕾讲解得更慢,好在崔五娘悟性极高,渐渐的就听懂了,听到最后,又恨不得自己没听懂。   张蕾最后才说:“还好,发现得早,垂体瘤引发体内激素紊乱,还没有压迫到视神经,也没有发生颅内出血……越快手术越好。”   云舒在崔五娘的解释下才明白,自己的脑袋深处长了一个恶物,需要开刀切除……不然,身体会越来越差,更加没有怀孕的可能。   崔五娘有些心疼,又有些担心。   云舒一把抱紧崔五娘,泪流满面:“这里的手段为何如此吓人?把头颅剖开,奴不就死了吗?奴不治了,奴要回家。”   “来人,准备下山,回府。”   云家婢女们对云舒向来唯命是从,立刻快步离开,打算到留观室收拾东西。   崔五娘知道飞来医馆向来尊重病人意愿,云舒若是决意不治,不论哪位医仙都不会勉强,但总觉得先消除了云舒的恐惧,其他才能慢慢来。   “成,先回抢救大厅,去看崔盛。”崔五娘顺着云舒的话说。   云舒泪流满面,边走边回头望张蕾,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   张蕾望着她俩离去的背影,无奈的,轻轻的摇了一下头,随后又难得扯高嗓音:“如果你愿意做手术,要找神经外科的医生……我这里肯定做不了。”   崔五娘回头给了张蕾一个温和的浅笑;而云舒连头都没回,逃也似的走了。   ……   还是一大早,中医科安主任和皇后聊完“大郢茶”的问题,皇后没有半点犹豫地接受,并同意两天后做超声碎石。   安主任现在主战场不在抢救大厅,聊完重点就打算离开。   皇后目送安主任,在自动门打开的瞬间,就看到崔五娘带着哭红双眼的云舒走进来,脱口而出:“舒儿,谁欺负你了?”   云舒既惊恐又愤怒,听皇后这样问,不管不顾地扑进她怀里:“殿下,医仙说奴的脑袋里长了一个恶物,要尽快剖开脑袋取出。”   “殿下,奴害怕,剖开脑袋不就死了吗?”   皇后轻拍云舒安慰:“在国都城,剖开脑袋必死无疑;但在飞来医馆却不一定。”   云舒哭得更大声:“肯定会死啊,哪有不死的?又不是庙里骗人的百戏。”   正在这时,崔盛悠悠开口:“奴还活着啊……”   “骗人!你在皇后殿下面前骗人,这是欺瞒重罪!”云舒闭着眼睛转身声音来源,既愤怒又无助。   崔五娘望着云舒哭得像个孩童,既心疼又想笑:“我家盛儿,做了剖颅手术,今天是手术后的第七日。”   “……”云舒的哭声嘎然而止,不可思议地望着正在看教材的崔盛,“真的?”   崔盛一拱双手:“皇后殿下也知道。”特别想加一句,太子殿下还开胸剖心呢。   云舒方才一路哭得太厉害,忽然停住,却控制不住地连连抽噎,挣脱皇后的怀中,径直向崔盛走去。   走近才发现,崔盛剃了光头,头上有白色纱布,还套了一圈网似的物品。   崔盛被云舒盯着看,有些不好意思,但又觉得没必要,干脆换了个大大方方的坐姿,看自己的教材,随便看。   云舒在病床边,绕着圈观察崔盛,先后问了疼不疼,有没有害怕等等。   崔盛有问必答。   云舒越问,心中的恐惧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好奇:“如果奴也手术,是不是要和你一样剃掉所有的头发?”   崔盛并不知道大脑手术也有多种方法,不假思索地点头:“那是当然,否则容易感染。”   云舒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一次决堤:“奴又不是姑子,头发都剃光了,日后如何出门?”   崔盛被哭得手足无措,抬头就看到神经外科的董兔医生,像见到了大救星,急忙招呼:“董医仙,您来得正好。”   “什么事?你有哪里不舒服?”董兔医生微微皱眉,可崔盛看起来并没有。   崔五娘想到了张蕾主任的嘱咐,将报告单都给了董医生:“内分科的张医仙对奴说,如果遇到你,就请你向她解释手术。”   云舒眼巴巴地看着,摸着自己的及膝长发,一阵阵地难过,为何要剃头?   董医生看报告非常快,在了解云舒的需求以后,特别严肃地说:“你的手术,不用剃发,从鼻腔进就可以。”   这下,不止云舒和崔五娘傻眼,就连离得最远的皇后殿下都忍不住惊讶,从鼻腔进入大脑,然后摘出垂体瘤,创面最小。   云舒听完董医生的解释,不由自主地摸自己鼻子,一咬牙问:“哪个鼻孔?”   董医生看着云舒做了判断:“应该是从右侧鼻孔进入……任何手术都有失败的可能性,我不能向你保证,手术没有任何损伤,没有后遗症,这不现实。”   云舒脑袋里嗡嗡的,左思右想,觉得自己脑袋都要裂了,忽然坚定地走向皇后:“皇后殿下,奴立刻下山,奴不要做手术。”   皇后自然不会强迫云舒:“成,你下山吧,记得把你的情况告诉阿耶阿娘,听他们如何说?”   “若你有其他不舒服,也要尽快上山复查!” 第88章 剖 ?   神经外科医生董斌见云舒坚持要走, 难得伸手拦人:“请稍等。”   云舒停住脚步,怒目相向:“你要做什么?”   董斌很严肃:“如果频繁头疼,口渴更加严重, 视物不清更加明显, 就说明你的病情在加重;另外, 保持情绪稳定,不要大悲大喜。”   “剖脑取瘤,听着确实骇人,但可以治本;飞来医馆就在这里, 如果你改变主意,或有更多想问的,尽管上山就是。”   云舒虽然害怕又焦虑,但还是向董斌行礼致谢, 与婢女仆从们一起走出抢救大厅,又忍不住回头, 自动门隔绝了视线,心里酸涩难当。   皇后倚在窗前,目送云舒一行人离开,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虽说“人吃五谷杂粮, 哪有不生病的道理”,这话劝旁人可以,对自己或至亲, 却是另外一回事。   皇后转过身,见崔五娘正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不由微笑:“本宫没事, 只觉得世事无常,你也担心云舒?”   崔五娘点头, 毕竟,云舒这孩子纯良和善,当初秦盛突发癫痫,其他人都避之唯恐不及,她却是少数真心关心过的人,差人送了好些补药来。   她俩都知道云家家主和几位伯叔都守旧固执,所有行事都按礼依法,尤其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特别严格,偶有病痛,只进汤药,连针灸和灸艾都不接受。   也不知道他们听了云舒回去的说辞,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不冲上山指责飞来医馆妖言惑众就算是好的了。   崔五娘劝解道:“殿下,安医仙说过,您不能忧思过度,后日就要做碎石,身体要紧。”   皇后笑得苦涩,哪能不担心,可担心又有什么用?   正在这时,抢救大厅的对讲机响起:“大厅,大厅,这里是麻醉科复苏室。”   对讲机的声音很大,抢救大厅的人都听到了。   皇后、张医师和周奉御立刻走到对讲机前,生怕太子出什么事情。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听得心头一颤,听这语气和语速,太子怎么了吗?   对讲机继续:“太子殿下平稳度过危险期,一小时后转移至抢救大厅,请做接收准备。”   急诊蒋建国主任牙根痒痒的,只觉得自己所剩无几的头发又要急掉两根,拿起对讲机一通输出:“韦主任,以后别这样说话大喘气。”   韦主任爽朗的笑声从对讲机里传出来,将皇后与崔五娘心头的沉重驱散。   皇后忍不住握紧崔五娘的手:“好呀,太好了……要准备什么?”   崔五娘浅浅笑:“我们不给医仙们添乱就可以。”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按心脏外科韦主任的要求准备起来,有条不紊,忙而不乱。   一小时后,抢救大厅的自动门打开,太子被医护们簇拥着推进抢救大厅,推床后面还跟着麻醉医生。   因为郑院长给了心脏外科韦民主任最大的调动权,所以,选拔到麻醉科复苏室的心外科医护们,直接跟到了抢救大厅。   所以,对太子而言,纯粹只是换了一个地方,医护人员不变。   但对太子家属来说,堪称“喜从天降”。   皇后、张医师和周奉御是接受过家属培训的,强行按捺住心中的喜悦,望着脸色好转许多的太子,热泪盈眶。   太子慢慢地向他们绽出一个微笑:“本王尽力了。”   韦民主任煞风景地拉上床帘隔绝相望的视线:“殿下,先休息,准备输液。”   皇后三人一楞,立刻移开视线,不再盯着太子。   韦主任开完医嘱,然后交到护士手里,这才走到皇后三人面前:“如果之后的七日,太子殿下身体状况平稳,就可以考虑出院。”   崔五娘走来当译语人,保证沟通顺畅。   皇后听完就急了:“韦医仙,开胸剖心这么大的手术,要不要再多住几日?毕竟上下山也不容易,万一回到国都城发生什么变故……”   韦主任语出惊人:“本来今日就可以出院的,特意后延了七日。”   皇后惊愕不已:“伤筋动骨一百日,开胸剖心怎么也要两百日?”   韦主任拉来以前整理资料的大白板,随手画了法洛四联症的心脏剖面图,然后演示手术的部位和效果,最后说:“就像河道疏通完毕以后,水流通畅。”   “平日注意劳逸结合,按时吃药,问题不大。”   张医师和周奉御的嘴巴张大,都忘了收,这是什么治疗速度?   韦主任看向张医师:“上次那张长长的纸卷呢?”   张医师赶紧取出来,因为等待太子回来的时间太难熬,一直看一直看,纸页不仅皱了还卷边了。   韦主任望着皱巴巴的纸页,感受到了这两位大郢名医最真切的关心和焦虑,然后把纸页撕了:“这些都解决了,该写下山以后的。”   张医师和周奉御两人连连点头,激动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努力不让自己哭得太难看,太子殿下没事,他俩哭实在不吉利,可是殿下身体渐渐康复,他俩高兴,太高兴了。   这样想着,张医师和周奉御特别恭敬地向韦主任行礼。   韦主任赶紧扶住他们:“二位老人家,没有你们,就没有太子殿下的现在。”   张医师和周奉御两人泪流满面,仿佛要把这辈子的泪水一次流干。   至此,飞来医馆最危重的两位病人手术顺利,脱离危险期,进入平缓康复期。   麻醉科复苏室里只有空床。   眼科门诊临时病房里,又治愈了不少病患。   与此同时,门诊大楼的电子屏上,红色字体显示:“飞来医馆系统第八项任务,完成106/166,完成度63.8%。”   郑院长和金老望着电子屏,虽然要求一再提高,但也能慢慢完成,已经很不错了。   郑院长不放心金老:“太子暂时没事,你回老年病房躺会儿,这几天熬得真够呛。”   金老笑得像往常一样有深意:“郑院长,提醒一下,你赶紧换只羊薅毛,七郎君是大郢很有身份的人,你可别把他熬猝死了。”   郑院长特别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哎,魏七郎君去哪儿了?我找他还有事。”   ……   魏璋拖着沉重的脚步,一路上撞了三次玻璃门和两次树,眯着眼睛走进急诊二楼留观一室,发现门大开着,里面传出女子聊天的声音。   累到停转的大脑完全反应不过来,疲惫到极点的身体只想躺平,毫不迟疑地走进去,拨开挡路的一切事物,看到蔚蓝色陪护床直接躺平,连惊呼声和斥责声都没听见。   直接后果就是,住在留观一室的贵女孕妇杨琇受到不小的惊吓,在婢女和仆从的保护下,迅速走出留观室,站在走廊上惊魂未定。   刚好护士长周洁到二楼库房拿东西,听到动静赶紧过来看,这时才想起来,所有留观室清空收贵女孕妇的事情,好像没告诉魏璋和魏勤。   周洁赶紧向杨琇解释清楚,这是一场误会。   杨琇对飞来医馆的医们很尊敬,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就不打算深究,只是淡淡要求:“那找人把他弄出去。”   周洁正打算摇人,偏偏正在这时,梧桐推着呵欠连天的魏勤出了电梯,径直向留观一室走来。   梧桐很心疼自家郎君,坐着轮椅盯译语组,一盯就是七日,连病房都没回过。   于是,主仆二人望着变化很大的留观一室,不约而同看向周洁,魏勤还特别喜欢这个屋子:“周医仙,这是怎么回事?”   周洁又解释一遍,大郢男女之防,为了照顾方便,所以整个二层都是孕妇。   魏勤很不开心:“那我住哪儿?还有我那么多物品扔哪里去了?”   周洁早有准备:“你们住抢救大厅,床位在右侧的器械摆放区,已经收拾好了,物品都收在库房,随时可以取用。”   魏勤随手一指:“七叔为何还能睡在这里?”   周洁略有些严肃:“麻烦魏家家仆把魏七郎君抬走。”   于是,一刻钟后,魏勤被梧桐推进抢救大厅的器械区,舒服得躺在床上;梧桐看到了护士长给自己准备的陪护床,感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再也不用打地铺了。   魏璋则被魏家家仆抬进大厅然后放到床上,这样也没醒。   急诊、门诊和麻醉复苏室的医护们都认识魏璋,也知道他是个拼命三郎,尤其他最近日夜守在复苏室,见他这样折腾都不醒,生怕他累到猝死。   韦主任直接拖了心电监护给魏璋接上,保证他有任何异常,大家都能立刻发现,又盯着心电波看了一阵,这才放心地走开。   可即使这样,魏璋仍然没醒。   一旁的魏勤和梧桐目瞪口呆……七叔怎么能这么累的?难道他这七日就没睡?   崔五娘将器械区的窗帘都拉上,微笑着说:“这几日你们都辛苦了,好好睡一觉,饭菜会给你们送来。”   魏勤其实也累,全靠硬撑:“多媒体教室那边……”   崔五娘浅浅笑:“放心吧,我去盯着。”拉上隔帘后就发现,魏勤和梧桐也睡着了。   真累坏了。   ……   护士长周洁安排好他们以后,又回到二楼留观继续巡视。   贵女杨琇还站在走廊上,留观一室里,婢女提着的小香炉正升腾着极细的烟,散发着淡雅的栀子香。   把护士长周洁吓了一大跳:“赶紧把这灭了,飞来医馆不可以有明火。”   贵女杨琇挺着大肚子,很是不解,但还是耐心解释:“这味香调得很淡,不会惹恼腹中胎儿……”   婢女自然惟主子命是从,提着小香炉四处走。   护士长周洁直接夺了小香炉,拿到盥洗室浇灭,然后才走回留观一室。   见杨琇气得不轻,只好耐着性子解释,嵌在墙上的吸氧装置虽然包起来,但还是不能遇明火,否则可能引发火灾。   杨琇现在是一人两命,本来正气着,听到可能发生火灾,一肚子气瞬间被吓没了,并保证以后不会了。   周洁赶紧去其他留观室,叮嘱每一位贵女,飞来医馆不能有明火,所有薰香都不可以用,凡是带火苗的都不行。   解释和健康宣教是费口舌的事情,周洁挨个留观室说一遍,口干舌燥的,正打算到楼下喝点水,就听到杨琇的婢女跑来:   “医仙,我家大娘子见红了。”   周洁立刻走进留观一室,安慰杨琇,然后拿起对讲机通知妇产科。   很快,妇产科医生裴莹赶来时,杨琇的羊水破了,立刻嘱咐婢女要注意的事情,然后坐下来听胎心,数宫缩的频率,并触诊判断胎位。   杨琇是初产妇,刚开始的宫缩间隔不规律,持续时间也不长,可就是这样也疼出一身冷汗。   裴莹让婢女脱掉杨琇的棉裙,检查发现宫口刚开一指,初产妇从宫缩开始,一直到宫口开十指,通常要10小时以上。   所以杨琇的痛苦才刚开始。   裴莹的大郢语妇产科部分学得很好,告诉杨琇,产程可能很长,教她呼吸和放松的方法,怎么样配合子宫收缩的同时用力,同时鼓励她多吃食物,不叫大喊大叫,积攒宝贵的体力。   因为生孩子是个高强度体力活儿。   杨琇立刻点头,按照裴莹教的做起来,紧接着又是一次宫缩,好不容易挨过去,额头有了细密的汗水。   裴莹趁宫缩的间隙摸肚子,摸着摸着就皱了眉头,昨天摸的时候胎位还是正的,现在却是臀位,这样的位置很容易难产。   想到昨天集体谈话的时候,贵女们一致要求顺产,对剖腹产非常抵触。   裴莹只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快把胎位拨正,但试过好几次,调整胎位效果都不明显。   而杨琇可能天生痛阈低,六次宫缩以后,已经疼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可偏偏这时,圆润形孕妇韩芸挺着肚子,摆脱婢女的搀扶,努力在走廊踱步,刚好走到留观一室,见门开着,就走进去:“你今日怎么样?”   然后,韩芸就被满头冷汗的杨琇给吓到了:“你是要生了吗?”   杨琇轻轻点了点头。   韩芸努力地走到病床边,拿帕子给杨琇擦汗,轻声问:“疼吗?”   人就是这样,身旁的人都很冷静,就可以默默承受;如果忽然有人嘘寒问暖,体贴关心,硬撑的坚硬就会碎成渣渣。   “疼啊……”杨琇哇的一声哭了,“好疼啊……”   韩芸毫无心理准备,就被近在眼前的痛苦吓得心惊肉跳,刚要替杨琇擦眼泪,忽然觉得有股温热的液体沿着大腿淌下,立刻撑在床头柜上,一动都不敢动。   “医仙,奴……奴……羊水破了……”$1??   裴莹立刻大声摇人:“护士长在不在?通知产房来接人!”   急诊护士长周洁刚进电梯,立刻退出来,直奔留观一室:“宫口开三公分才进产房呢,这么快?”   裴莹真不知道先吐槽哪个:“这个先发动,这位来看热闹,也发动了……还是把她们送到产房去吧,别一会儿再来几个……”   周洁立刻冲到抢救大厅拿对讲机通知产房。   产房从穿越以来,就一直闲置,忽然接到消息,助产士们亲自推车赶来急诊接产妇。   很快,杨琇和韩芸被送进产房,自动门外,两家的婢女和仆从在等候区急得团团转。   杨琇和韩芸进入产房,换上方便的产服,躺在待产床上,望着全然阳生的环境,以及眼之所及处处新鲜的事物,连宫缩疼痛都减弱了一些。   韩芸天生胆子大,拉着杨琇的手:“别怕,咱们的稳婆哪能和这里比?”   杨琇又被一阵宫缩疼得脸都皱了,紧握着韩芸的手,吃力地回答:“对,皇后和太子殿下都来这里了,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放心。”   “嗯……”韩芸原本答得轻松,突如其来的宫缩让她拖了长音,“放松,放松……女医们说了,不能太紧张。”   对杨琇和韩芸来说,裴莹是最对胃口的医仙,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不是弱不禁风的身条儿,笑起来特别亲切。   裴莹换上产房特有的粉红色工作服,走进待产室,刚好看到这两人被宫缩疼得脸变形,望着韩芸特别圆润的脸,就一阵阵地头疼。   如果说杨琇还有可能拨正胎位的话;韩芸顺产的机会不大,一来是因为她胖,二则是因为她的骨盆各间距都不大,偏偏胎儿不小。   按照以往的临床经验,韩芸发生难产的概率比杨琇还要高。   按裴莹的想法,与其吃尽宫缩的苦,发生难产后再转剖腹产,不如现在把话说开了,直接剖腹产,保障产妇和胎儿的身体安全,又可以避免难产。   怎么也没想到,韩芸心大,在宫缩的间隙,特别认真地问裴莹:“裴医仙,你这样的大美人若是生在大郢,家里的门槛都要被媒婆踩破的……”     裴莹自小就圆润,遗传了爸妈的易胖体质,小时候还能听到“哎呀,粉嘟嘟的,多可爱……”   进小学以后至今,再没听到过诸如可爱之类的赞美词。   取而代之的是:“她有腰吗?”   “体育课你跑得动吗?”   “哦,那个学习很好的小胖妞儿?”   裴莹在敏感的青春期也试过减肥,效果不好,还把心情搞得很糟,成绩一落千丈。   幸运的是,她遇到了很好的班主任,利用班会的时间,在大黑板上贴了世界知名科学家和国内各领域专家的照片,告诉全班同学:“在绝对的能力面前,美貌不值一提。”   “食色性也,爱美没错。”   “这世间的美各种各样,既然你们喜欢蝴蝶的绚丽和蜻蜓的轻盈纤细,喜欢大熊猫这个吃素的大胖子,更梦想着有一天能去远洋倾听鲸的歌唱,想亲眼看到华丽的极光在夜空流淌……”   “为什么要对同学和自己的相貌、身材、肤色方方面面这样苛刻,动不动就嘲讽挖苦?”   “所以,身材圆润的同学,吃你们家大米扯你们家布了?管那么多呢?”   “天天说讨厌背人坏话嚼碎嘴子的,结果自己嚼得最欢,咋的?双标玩得这么溜,这是上天啊?”   那一堂班会课,班主任用幽默风趣的话语和故事,极大地扭转了同学们的三观,也给裴莹照亮了前路。   裴莹认真学习工作和生活,忙起来照样靠奶茶、拿铁和烧烤续命,在心宽体胖的路上,主打一个开心就好。   万万没想到,韩芸张嘴就夸自己是大美人……     震惊裴莹一百年,大美人三个字仿佛有回声,绕着她反而像讽刺,忽然想到了金老的教学视频,大郢以肥为美……这复杂又愉悦的感觉,为什么有点想笑?直接结果就是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韩芸眨巴眨巴眼睛,不太明白:“裴医仙,你这是怎么了?”   裴莹瞬间“内心关门”,拿出顺产演示模型,特别认真地给韩芸解释:“你的骨盆这么大,那,如果胎儿小,可以顺利通过;可是你的胎儿偏大,降到这里就会卡住……”   “繁衍是生命的本质诉求,这时子宫就会剧烈收缩把胎儿挤出去,我们也会有腹部施加推力,这样有多种可能性。”   韩芸和杨琇两人望着模型,看得不错眼珠,听得格外认真。   “耻骨联合分离,像这样。”裴莹掰开骨盆模型,一声脆响。   韩芸和杨琇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还有就是产道撕裂,像这样。”裴莹拿开模型表面的覆盖层,露出撕裂模型。   韩芸和杨琇瞪大了双眼,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其实这是硬碰硬,看谁更硬。如果你的骨盆很牢固,胎儿就会被严重挤压,造成胎儿宫内窘迫……就是话本子里常说的,胎死腹中。”   杨琇吓得浑身发抖,说话直哆嗦:“裴医仙,奴也会这样吗?”   裴莹摇头:“你不会。”   韩芸瘪着嘴,眼泪汪汪地看着裴莹:“裴医仙,可是把奴的肚子剖开,横竖都是个死。”   裴莹又拿出剖腹产模型:“我们会给你用止疼药,切开这七层,在胎儿危急时刻以前取出,然后缝好……你可能恢复得会比杨琇慢一些,当然这也算是伤口,是伤口总会有些影响。”   “但我们两害相权取其轻,至少母子平安的可能性可以提升不少。”   韩芸更害怕,却又觉得裴莹句句在理,不隐瞒不欺骗。   一想到如果自己死了,阿耶阿娘和郎君会多伤心?   如果腹中胎儿死了,自己更伤心。   裴莹认真又诚恳地问:“剖吗?” 第89章 签所有的字   韩芸天人交战好半晌, 眼神闪烁地望着裴莹:“可是,奴害怕……”   杨琇听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裴医仙,奴也害怕。”   裴莹思来想去, 必须抓紧时间摇人, 正好产房的护工汪阿姨提着方拖把经过。   “汪阿姨!”裴莹不由分说一把将护工拽进来, “帮个忙行吗?”   “裴医生,你尽管说!”汪阿姨也是个乐天派,不怕苦也不怕累,做事认真, 是医院第一批通过培训考试的护工。   今年45岁也是易胖体质,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一对龙凤胎今年都20岁了,生的时候也是特别难, 疼了一天一夜都顺不下来,偏偏公婆和丈夫坚持顺产, 就是不签手术同意书。   汪阿姨是远嫁,娘家爸妈大姨二姨还在半路上,要第二天上午才能赶到。   妇产科医生和助产士轮流做思想工作,还被汪阿姨的婆婆和丈夫骂, 说医生死要钱。   最后是苏主任出面,把母子两人狠训一顿,直接把汪阿姨推进手术室, 紧急剖腹产才转危为安。   第二天,汪阿姨的爸妈和姨姨们赶到医院,把公婆和丈夫揪到医院外面的巷子里狠揍了一顿, 然后一人订做了一幅锦旗高高挂起,走遍医院每个角落, 最后送进苏主任的办公室。   后来很巧的机会,汪阿姨到产房当护工,一做就是很多年。   汪阿姨听裴莹一说,走到韩芸面前,撩起衣服,让她看刀疤。   韩芸惊讶地看着汪阿姨肚子上的刀疤,忍不住摸了一下,看向裴莹:“真的可以活呀?”   裴莹有些哭笑不得:“汪阿姨怀的龙凤胎,当时不剖才活不了,孩子都二十了。”   韩芸不理解但大受震撼,剖完二十年了?   汪阿姨很自然地替韩芸捋好散乱的头发,拿了消毒热毛巾,替韩芸擦掉脸上胸前的冷汗,又熟练地在她后背垫了一块干而柔软的大毛巾,用眼神鼓励她。   韩芸因为恐惧和疼痛,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可汪阿姨这样一照顾,顿时觉得舒服了许多,可是……可是……   裴莹看了一下时间,又看了韩芸宫颈口,看着汪阿姨:“我再去找两人康复出院的产妇给她看,必须尽快决定。”   汪阿姨点头:“裴医生,你去,我看着她们。”   裴莹大步走出产房,确实,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直接拖进手术室,二话不说上麻药开刀把胎儿取出来,但对于大郢孕妇来说,那是多恐怖的可怕经历?   时间允许的范围内,让病人了解并知情同意,裴莹尽可能做到。   忽然,裴莹有了主意,点开手机图库,打开剖腹产刀疤的图集,耐心解释:“这是手术当天的,三日后的,七日后的……”   韩芸又一次受到了手机的强烈震撼,捂着胸口咬牙挨过强烈的宫缩(子宫收缩)以后,脱口而出:“好,剖!”   裴莹拿出大郢版的手术同意书,递给韩芸。   韩芸听裴莹解释完“手术知情同意书”的内容,很爽快地签了自己的名字,又被飞来医馆的蓝黑钢笔震撼了一次。   裴莹又问:“你最近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   韩芸想了想:“昨儿医仙说奴太胖,今早起来遛弯就没吃,然后就到了这里。”   裴莹点头,拿来对讲机:“麻醉科,妇产科有一台剖宫产。”   “谁?”麻醉科护士长有些好奇,虽然知道昨天新入院一群贵女孕妇,真不知道裴莹是怎么劝说她们同意手术的,忽然想到,“小裴医生,谁替她们签手术同意书?”   “韩芸自己签的。”   “不行,还是要另外找人签,要不,你去找皇后?”   “啊?”裴莹有些傻眼,再一想,这毕竟是妇产科第一台手术,确实应该找一位镇得住的人签字,皇后是不二人选,“好的,我立刻去找。”   裴莹摁下对讲机:“抢救大厅,贵女韩芸胎儿过大要剖腹产,她自己已经签了,还想找其他人签一下。”   周洁拿着对讲机一楞:“这……剖腹产总不能再找魏七郎君签了吧?”   裴莹一咬牙:“能和皇后说说吗?现在正是最佳手术时间。”   “行。”周洁走到皇后面前,把孕妇贵女韩芸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解释了剖腹产手术的必要性,以及强行顺产的后果,需要找人签手术同意书。   皇后自己的分娩过程极为惨烈,产伤很重,为此受了三十年的苦,听周洁这样一说,带着从容的微笑:“行,贵女们如果愿意做剖腹产手术,字都可以由本宫来签。”   “身为国母,理当爱民如子,生孩子就是闯鬼门关,能多一条不那么惨烈又能保母子平安的路,求之不得!”   周洁立刻用对讲机通知裴莹:“来抢救大厅,皇后说只要贵女们同意,剖腹产手术签字她都包了。”   “哇,不愧是皇后呀,”裴莹喜出望外,“我马上就来。”   十分钟后,裴莹就得到了皇后的亲签的手术同意书、麻醉同意书等一沓资料,还听到了第二次夸奖来自皇后:“这位裴医仙端庄大方,果敢善良,真是才貌双全的美人。”   “不知可曾婚配?”   抢救大厅里听懂的医护们都楞了一下。   裴莹当时就梗住了,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真诚向皇后微笑,拿着同意书转身就走:“皇后殿下,我去给韩芸做手术了,谢谢。”溜之大吉。   十五分钟后,在产房做好剖腹产术前准备的韩芸,就被推进麻醉科,像太子崔盛一样,先看到全身绿色衣服的医护们,然后就开始了梦里都不曾见过的手术体验。   按麻醉医生的要求摆体位,然后等麻药起效,胳膊上打了留置针。   韩芸与裴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全程清醒地做完剖腹产,既不疼又不难受,虽然被绑得结实的样子有些不够体面,但能听到儿子洪亮的啼哭声,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一小时后,母子平安的韩芸以及一名男婴被送回产房。   而顺产的杨琇还在忍受强烈的宫缩,宫颈口只开了两指,好不容易缓过来气,看到韩芸都生完了,自己疼得快晕过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头,既羡慕又绝望。   裴莹把男婴放在韩芸的胸口,做母子抚触。   男婴凭借本能卷着小嘴找奶喝了,可是好不容易找到却吸不出来,急得哇哇大哭。   韩芸手足无措:“裴医仙,怎么办?奴,我,啊……”   裴莹轻轻叹气,古往今来,新手妈妈都是同款手足无措。   韩家早就预备了乳母、专门侍奉月子的老妈妈,但都被拦在产房外面。   裴莹问韩芸:“你是按飞来医馆的法子养孩子,还是打算按大郢的习俗养?”   万万没想到,韩芸脱口而出:“当然是飞来医馆!可是……”   “那行,”裴莹点头,“飞来医馆要阿娘自己哺乳,不用乳娘。你刚生完后的一段时间里,母乳有对婴儿最好的营养和免疫物质,你愿意自己开奶吗?”   顺产疼,剖腹产后也疼,开奶涨奶更疼,哪一道都是关卡。   韩芸怎么也没想到,飞来医馆的要求是这样的,但看着儿子吸吮得非常认真,又觉得自己可以试。   正在这时,护工汪阿姨走进来,就近洗手擦了免洗洗手液:“裴医生,我来吧,我也是考了月嫂证的。”   “行,我去和助产士交班看杨琇。”裴莹拉上产床帘子,隔开杨琇与韩芸。   汪阿姨照顾得细致又熟练,先给韩芸端来热水擦身换衣服,然后换了干净的薄被。   韩芸躺在产床上,如果手术刀口不被砂袋压得隐隐作痛,真是说不出来的舒服,想到之前自己的惊恐担忧,忽然就有些想笑。   而一帘之隔,天生痛阈低的杨琇疼得几乎要晕过去:“裴医仙,奴真的受不了了……”   裴莹想了想,告诉杨琇:“实在不行,做无痛分娩吧。”   杨琇疼得眼冒金星,没听清楚:“什么?”   “无痛分娩就是注射安全剂量的麻醉药品,最大程度减轻分娩时的疼痛。”裴莹很认真地解释,也说了利弊和可能的影响。   杨琇亲眼见到韩芸的母子平安,对裴莹有了无条件的信任:“奴要做!”   裴莹立刻用对讲机通知麻醉科:“产房有一个痛阈低的产妇同意做无痛分娩。”   麻醉科护士长笑了:“裴医生,你做思想工作真的有一手,但还是要找人签字。”   “好嘞。”裴莹拿着同意书直奔抢救大厅,向皇后解释了无痛分娩的原理、好处和可能的问题。   皇后先沉默,再惊讶,最后眼神复杂地看着裴莹:“临盆还能不痛?”   裴莹点头:“也不是一点都不疼,因人而异。”   皇后二话不说就签了字,还是那句话:“贵女们若是愿意无痛分娩,本宫签所有的字。”   裴莹特别诚恳:“皇后殿下,您真是大好人!”说完,抱着同意书溜之大吉。   皇后这辈子听过无数奉承,各式各样,“大好人”这个词却是第一次听说,飞来医馆的夸赞听着果然很新鲜。   裴莹回到产房,用对讲机通知麻醉科一切准备就绪。   十五分钟后,麻醉医生到达产房,根据杨琇的身体缩合评价,上了无痛。   很快,无痛起效,杨琇苍白的脸色渐渐有了血色,急促的呼吸也深长起来,因为疼痛而丧失的体力仿佛又重新回到身体里。   这时,护工汪阿姨递杨琇一杯热可可,示意她喝下去。   杨琇因为上无痛还有些紧张,生怕乱动碰着了,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醇厚香甜的口感瞬间覆盖味蕾,几乎一瞬间消耗过度的大脑有了精神。   嗜甜是人类本能,杨琇一口又一口,很快把一大杯热可可喝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   这是杨琇印象里最好喝的茶了,只是有些奇怪,为何看不到茶末?   又一阵宫缩来袭、这次持续的时间比上一次更长,杨琇顺着宫缩努力,身体明显比之前有力得多。   半小时以后,汪阿姨又给了杨琇一块坚果巧克力。   杨琇嚼着巧克力,边吃边用力,虽然还是疼,但比之前好得太多,望着精心照顾自己的护工汪阿姨,感动得想哭。   疼痛大大减轻,体力恢复,还能及时补充水和热量,杨琇的宫颈顺利开到了五指。   正在这时,裴莹提着一个纸袋子走进来,空气里迅速弥漫着炸物的香味。   杨琇立刻就闻到了,这时才意识到裴莹围着自己和韩芸忙了大半日,好像还没吃东西,现在吃一点也是应当。   万万没想到,裴莹拿来消毒湿巾给杨琇擦手,然后打开纸袋子让她拿里面的炸鸡块(顺产专用热量炸弹,食堂紧急做出来的)。   杨琇惊呆了:“裴医仙,这……奴真的可以吃吗?”   裴莹笑了:“当然要吃啊,不然哪来力气生孩子?”   杨琇拿着色泽金黄、散发着植物香料和肉脂香气的鸡块,小小咬一口,原来飞来医馆的吃喝,只有更好,没有最好。   很快,杨琇在宫缩的间隙时间里,凭一己之力消灭了大半袋炸鸡块,觉得浑身都是力气。早知道飞来医馆的临盆是这样的,她何必这么紧张?昨晚都没睡好,有没有?   这下,杨琇要体力有体力,要热量有热量,顺着宫缩用力也越来越熟练。   终于在进产房的10小时,杨琇的宫颈口开到了十指。   裴莹向杨琇竖起大拇指:“你学得又快又好,行了,最后的努力开始了。”   杨琇郑重其事地点头。   两小时后,杨琇顺利娩出一个哭声响亮的兔唇男婴,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可真实看到时,还是忍不住无声落泪。   裴莹又用对讲机摇来了儿科医生丁娇,经过详细检查以后确定,真的只有轻度唇裂这一个问题。   而这个问题,出生后就会成为难题,不能像正常婴儿那样吸奶,容易呛咳,也更容易发生中耳炎等问题,真是每时每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杨琇虽然上了无痛,但消耗的体力一点不少,现在急需休息。   裴莹问杨琇,产房外有没有足够细心、特别有耐心的好帮手?   杨琇不假思索地回答:“有,奴的乳娘最喜欢孩子,做什么事情都又快又好……”   裴莹到产房外把乳娘叫进来。   乳娘知道杨琇腹中胎儿是兔唇,早有准备,虽然进产房第一眼,还是有些受惊吓,但很快就回过神来。   裴莹欣赏乳娘的镇定,开始兔唇新生儿照顾的现场培训,可这些内容又到了妇产科教材的拓展内容,两人沟通非常有难度。   无奈之下,裴莹又用对讲机摇来了刚下课的崔五娘。   四个人一起,很快摸索出照顾的最佳方法和流程。   杨琇不止一次地感叹,幸好当初阿耶阿娘求太子妃殿下写了拜贴,不然现在会是什么样儿?根本不敢想象。   与此同时,一帘之隔的韩芸正在忍受麻药完全消退以后的疼痛,不仅如此,还要定时被产房护士安压宫底……   韩芸本来就胖,平日容易出虚汗,现在是疼一阵就一身汗,整个人说不出的难受。   产房护士看见了,找裴莹开医嘱给韩芸加了一针止疼。   而护工汪阿姨照料着新生儿,完全不用韩芸操心。   在止疼药起效以后,韩芸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   傍晚时分,急诊二楼留观室的贵女孕妇们,按照妇产科谭主任的要求,在走廊上遛弯,却看到一室和二室没人,婢女婆子也都不见了。   贵女们问了护士长周洁才知道,杨琇和韩芸都发动了。   她们从记事开始,就听到哪位女性长辈难产而死,谁落了病根缠绵病榻;再长大些,就是哪位姐姐滑了胎或是没了孩子……生育对每位女子都是一道生死关卡。   她们上飞来医馆只是为了更高明的医术,以及更多的“母子(女)平安”的期待和渴望。   听说杨琇和韩芸发动了,她们迫切希望知道,她们俩怎么样了?有没有母子平安?会不会受产伤?   于是,她们回到各自的房间,没多久又起来,围住交班的护士长周洁。   周洁为了让她们能睡个好觉,更好地为分娩做准备,拿出对讲机:“产房吗?两位产妇怎么样?”   对讲机一接通,就传出了响亮的哭声,然后才是裴莹的回答:“杨琇上了无痛生了个儿子,韩芸手术剖腹产生了儿子,大家都平安,现在是恢复期,需要好好休息和静养。”   “另外,对讲机声音很大,容易吵到产妇和新生儿,以后尽量别用来闲聊。”   “对了,皇后殿下说,如果贵女们想上无痛分娩或者剖腹产,只要自己想清楚并且自愿签字,就可以做。皇后殿下会为你们签知情同意书。”   贵女们简直不敢相信,竟然有不痛的?韩芸昨天说肯定不做剖腹产,今天怎么就剖了呢?   周洁关掉对讲机,向贵女们微笑。   贵女们带着困惑和好奇,在走廊来来回回地走,达到谭主任要求的运动量以后,就回到各自的病房,被婢女和仆从们簇拥着洗漱。   ……   周洁完成交班,刚打算洗手换衣服,忽然想到抢救大厅器械区的三张床位,虽然不是病人,但好歹还是去巡一下。   拉开隔帘一看,魏勤保持着健侧(没有受伤的一侧)睡姿,梧桐睡得很放松,皱巴巴的床单显示他俩的睡相……真不怎么样。   然后就是魏璋,虽然心电监护显示着他平稳的生命体征,有那么一瞬间,周洁怀疑心电监护是不是坏掉了?   哪有人睡觉一动不动的?   偏偏这时,魏璋的双眼突然睁开,盯着周洁。   周洁下意识后退一步,魏璋这是醒着还是睡着?   魏璋更突然地说话,普通话标准得不像大郢人:“现在几点了?”   “下午五点。”周洁不假思索地回答,因为刚才洗手的时候看过。   “五点?”魏璋的眼神有些飘忽,但又像清醒得过分,忽然整个人坐起来,拆心电监护的导联,“不好,今天是译语组考核的大日子。”   周洁就看着魏璋用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出隔帘,径直奔向电梯。   魏璋一口气冲到多媒体教室,金老正在主持考试,这次的考试难度在于现场答题,全程飞来医馆普通话,不动纸笔,全靠脑子。   译语人组都是见过大世面的,寻常疑难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事。   然而,不论是译语组的哪位,都严重低估了坐电动轮椅的金老,出题的难度堪称降维打击。   第一位出战的是旅贲军队员,在回答到第八题时卡住了,不仅题目都看不懂,连蒙带猜都没通过。   金老给他判了个结业成绩C。   这名旅贲军队员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张了张嘴想要重考,可是昨晚魏璋嘱咐过,考试功在平时,谁敢提重考,就是丢旅贲军的脸。   金老判完三个人,只觉得要好好到窗边透个气,普通话是门灵活多变的学科,如果刚开始可以推倒重来,后面想再精进就很难。   等把所有试卷都判完以后,发现两极分化很严重,有些热爱看书、学习能力很强,全对的竟然有十二个。   错很多的有五个,其他人都是零星错些小题。   几乎同时,金老看到多媒体教室外的魏璋,立刻招呼他进来:“快来看……”   魏璋看了金老的评定,错题最多的竟然是旅贲军的人,直接拽着这几个扔在了走廊上:   “你们考成这样不觉得丢人吗?”   “旅贲军是太子私军,你们考成这样,太子殿下的颜面何存?   几名旅贲军吓得立刻行礼:“魏七郎君,我们也不愿意这样,实在是太难学了。   魏璋很严肃,随手拿起一张考卷,状似漫不惊心,却每题都对:“平日里上课走神,回去后倒头就睡,太难学?”   旅贲军跪在地上:“魏七郎君,奴错了,以后不会了。”   魏璋平日很大度,但这次完全不同,拿出怀中玉牌:“从现在开始,你们与旅贲军毫无瓜葛,留下铠甲,即刻下山。” 第90章 秦国公来了   三个人立刻跪倒在魏璋面前, 苦苦哀求。   刚好,旅贲军队正和队副听说结业考试,颠颠赶来看成绩, 两人春风满面, 坚信旅贲军的成绩肯定很好。   可现实打脸就是狠, 刚出电梯就看到三个人在求魏璋。   “魏七郎君,怎么回事?”队正和队副赶紧行礼,自己手下的兵怎么都要护着。   魏璋拿着三人的试卷扔过去。   队正和队副,看到了三个大大的红“C”, 一脸懵:“魏七郎君,这……”   魏璋掷地有声:“这样说吧,相当于旅贲军的骑射十箭靶比试,这仨不仅脱靶还从马背上摔下来。”$1??   队正的脸色瞬间晴转多云伴雷暴, 气得直接一人一脚:“滚!现在立刻下山,我旅贲军没这样的丢脸玩意儿!”   “队正队副, 真的太难了!”三个人分别抱大腿。   魏璋冷哼一声:“皇后殿下的女官,崔家女军,都是满分!”   “这三个丢脸玩意儿,嚼女官和女军的舌根。”     队正和队副那叫一个怄啊:“交出令符, 上交铠甲,敢让人知道你们是旅贲军,就别想见到明天的太阳!滚!”   三个人上缴了所有的东西, 连旅贲军的常服都被扒了,赶下山去。   魏璋连个好脸都没给队正和队副,转身就走。   队正和队副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魏璋很生气,意味着东宫洗马很快就会知道, 然后太子殿下也会知道,不能想,真的不能想。   等他们到达抢救大厅时,发现皇后的婢女和女官们,崔五娘的婢女和崔家军都拿着试卷,按捺着内心的激动赶来报喜,还拿着金老的优秀学员奖品,每人五本纸页笔记本和一盒中性笔,以及一盒喉糖。   另外,每位优秀学员还有飞来医馆专属红封面的证书,里面内容由金老亲自书写,贴了学员的两寸照,还加盖了医馆的钢印。   学员们拿到红封面的证书,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皇后很欣慰,挨个表扬鼓励,并表示每位优秀学员都官升一级,并表示红证书都归学员个人所有。   崔五娘特别爽快,崔家军中无论男女凡是优秀学员都升为百夫长,婢女们都升一级女使;与皇后相同,红证书归学员个人所有。   优秀学员们先整齐行礼、道谢,然后恭敬地退出去,个个都觉得走路像踩在云朵里,双腿莫名地有些软。   太子殿下也在等喜报,可直到优秀学员们退到大厅外,才等到魏璋、旅贲军队正和队副三人走进来,只看脸色就知道考试成绩出了状况。   三人走进来,恭敬行礼。   魏璋凑到太子耳畔:“殿下,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您先听哪个?”   “坏的。”   魏璋极简单地说了两句。   太子殿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垂着眼帘,语气温和地回答:“那就让他们当初怎么塞进来就怎么领回去,东宫六率不收酒囊饭袋。”   旅贲军队正和队副立刻行礼:“是,殿下。”   简单一句话,开始了东宫六率的大清洗。   太子又看向魏璋:“好的呢?”   魏璋一句话禀报完毕。   太子不动声色:“准了。”   事实上,就连魏璋也没想到,太子能同意得如此爽快;更没想到的是,一场译语人考试,竟然改变了太子挑选人才的标准,也改变了许多自荐无门的青年才俊的命运。   抢救大厅的自动门打开,坐着电动轮椅的金老进来,大家看到他手里捧了一个小型扭蛋机。   医护们觉得金老真是与时俱进的宝藏老教授,虽然用老年机和扭蛋机,有那么一点怪异的小冲突,但因为是金老又变得非常合理。   而大厅内外的大郢人视线再次聚集,这是什么?飞来医馆怎么有这么多令人无法想象的物什,且每一件都有惊喜。   金老微笑着解释:“这是译语人优秀学员分组小工具,每个人上来掰一下小手柄,落下来的小球里有纸条,纸条写着分配的科室。”   译语组大多数学员,学习起来不要命似的,扭蛋机也算是小小的奖励,由供应科保科长友情提供。   金老在惊诧的眼神里继续:“接下来的日子里,各司其职,为治愈更多的大郢病患而努力。”   译语组排队进来,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地玩一次扭蛋机,拧开扭蛋取出纸条,然后报出自己的岗位:   “妇产科!”   “门诊一楼!”   “眼科!”   “耳鼻喉科!”   “……”   每个人报出岗位后,又把纸条塞回扭蛋里,小心翼翼地收好,明日一早他们就要去门诊,与医仙们一起工作。   这次的科室和人数安排,是郑院长听取各科意见决定的,保证各科有足够的译语人,可以跟进检查、治疗和手术的解释说明,努力让医护们可以更专心在治疗工作上。   还有一点也很重要,魏璋这头羊再薅真的要秃了。   尤其是金老和郑院长知道魏璋的真实身份以后,就再也不能让他继续耗在译语人的位置上,实在太屈才了。   ……   与此同时,裴莹吃了个冲锋饭,打算回产房。   因为剖腹产和无痛分娩,虽然利大于弊,但因为大郢人的体质和现代人有不小的差异,人与人之间还有个体差异,所以之前积累的经验只能做参考,需要更多细致的观察和记录。   裴莹特意冲了两杯拿铁,保证整晚都睡不着的程度。   回到产房,却发现杨琇正看着营养科送来的产妇套餐,即使身为贵女,也算得上见多识广,但这样丰盛的月子餐,还是第一次见。   保温饭盒里,有两荤三素,什锦汤羮,另配有小蛋糕和奶制品,切块的西瓜,摆满了移动小餐桌。   就连杨琇的乳娘都看得直咂舌,月子里不都是喝汤催乳吗?怎么飞来医馆的月子餐会这样丰盛?   隔壁床的韩芸,闻到吃食的香味儿,特别想吃,可偏偏因为是剖腹产,要等通气以后才能吃东西,望着杨琇的餐桌直咽口水。   其实杨琇以前也是丰腴贵女,但因为孕吐厉害瘦了不少,现在身体仿佛回到怀孕前,再加上产妇套餐的食材新鲜又美味,一不留神竟然都吃完了。   把杨琇的乳娘吓得不轻:“娘子,你好久没吃这么多了,别撑坏了。”   杨琇拿帕子抹了一下嘴角:“乳娘,红色的!”   红色三角形,红得特别好看,看起来像是某种瓜。   乳娘想着,这世间之物都没有两全,颜色特别好看的,吃起来味道都平常。   怎么也没想到,杨琇吃了一块后两眼放光:“乳娘,好甜!你也吃一块!”   “这可使不得!”乳娘深知当仆人的本份,绝对不能拿主子一时兴起的话当真,正想着,忽然就被塞了一块,吐出来是暴殄天物,嚼了嚼,只觉得好吃到没法想象。   怎么会有这样甜的果肉?   正在这时,裴莹走进来,看到杨琇胃口不错,稍微放心了一些。   杨琇拿起红色三角形特别认真地问:“裴医仙,这是什么,水口好,还这么甜!”   裴莹一怔,这题超纲了,大郢语西瓜怎么说?不对,大郢有没有西瓜?   思来想去,裴莹拿来一张纸,在上面画了西瓜还上了色,显示红色三角的来源。   杨琇目瞪口呆:“这是西瓜?”   裴莹有些心虚地点头,大概是吧。   “大郢的瓜肉是浅黄色,籽还特别多,水口是好,但是一点都不甜……吃多了还有点苦。”杨琇难以想象。   裴莹没办法维持超纲的闲聊,只能去看兔唇的新生儿,他被裹在小薄毯里,试探的动着手和脚,幅度很小,兔唇实在太明显了。   杨琇的乳娘把新生儿照顾得很好,目前为止,喂了些糖水都没发生呛咳,非常用心。   裴莹看了一直墙上的挂钟,迅速做好记录。   正在这时,新生儿尿了,量不算大,却把杨家提前准备的尿布和小薄毯都湿透了。   乳娘赶紧撤掉,打算换新的。   裴莹看着乳娘熟练地换尿布,然后准备拿去盥洗室洗干净,却没什么地方可以晾干,又想着留观室还有七位孕妇,尿布、小薄毯和婴儿床的小垫子,按照这样的使用速度,全院的空地都不够晾晒的。   乳娘换好尿布,怕新生儿冻着,又拿出新的薄被盖上裹好。   十分钟后,裴莹拿来了一包新生儿用的纸尿裤,教乳娘怎么使用,总之,在他们出院以前,先用纸尿裤来保持医院的干净整洁。   乳娘和杨琇本以为被一整天的震惊给惊麻了,望着包了纸尿裤的新生儿,听裴莹说这个不会漏时,仍然受到了最强烈的冲击。   裴莹看着她们的表情,补充道:“等你康复后出院,再换回尿布,这只是权宜之计。”   事实就是事实,接下来的时间,杨琇和乳娘看着纸尿裤外的显色带由黄变绿,纸尿裤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变鼓……确实没有漏到新被子上,而换下的纸尿裤被要求放在指定的污物桶里。   真是太神奇了!   杨琇这边的一切,韩芸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既惦记着丰盛的月子餐,又惦记着纸尿裤。   裴莹当然不可能偏心,也掏出一包纸尿裤给了韩芸,同时鼓励道:“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床上活动,尽快通气(肠蠕动恢复),才能吃东西,是不是?”   韩芸本来不算饿,被飞来医馆式的月子餐引诱得特别饿,恨不得能立刻通气,小心翼翼地活动着。   裴莹按照自己的节奏,定时按压宫底,看子宫收缩的情况,一忙就是整晚。   新生儿吃得量少,次数较多,一饿就哭,声音洪亮。   新生儿的胃呈水平状态,如果喝下的糖水或奶不拍嗝出来,还会吐奶,像杨琇家的兔唇儿又特别容易呛咳,特别折腾负责照顾的人。   第二天早晨,杨琇和韩芸都没睡好,即使有汪阿姨和乳娘的大力协助,喂孩子也是非常累人的活儿。   忙活了整晚的汪阿姨和乳娘,两人都累得够呛。   裴莹靠两杯咖啡硬撑到交班,下班后眯着眼睛,游魂似的回到值班房,倒头就睡。   而两位产妇没有休息的时候,更没有换班这一说。   杨琇发愁自己的兔唇儿子,等出院下山以后回家,该如何向家人说明?   韩莹的问题则最直接和迫切,因为折腾了一晚上,还没通气,肚子发胀,整个人都堵得慌。   另外,分娩以后,体内的激素水平会有较大的波动,直接表现为容易出汗和焦虑,甚至于多疑。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还有更多的困难与挑战在前面。   ……   在留观室的贵女们对杨琇和韩芸住在产房,非常好奇,特别想去看一眼,可是急诊护士长周洁不同意她们乱跑。   早晨,妇产科谭主任带着医生和护士,到急诊二楼的留观室查房,一大群白大褂里有一个人格外显眼,就是皇后身边的女官莲生,她作为译语人,一起行动。   莲生是宫中女官,又是皇后的贴身女婢,样貌仪态俱佳,说话声音悦耳,也是冰雪聪明、学习拼命的优秀学员。   妇产科的医护们学习大郢语都非常认真,但听到金珠按照谭主任的要求询问孕妇时,就被她极为标准的普通话回答惊呆了,竟然没半点口音。   而贵女孕妇们在医护之中看到金珠,听到她的询问,既惊讶又多了一些安心。   等医护们查完房,贵女孕妇们悄悄拉住莲生:“如果你去产房,替我们瞧一瞧杨琇与韩芸。”   莲生做事说话都很有分寸,向她们点头行礼后离开。   贵女孕妇们又按照谭主任的要求,开始爬楼梯锻炼身体。   ……   医院的门卫小屋,强哥带着王一一和盲童在吃早饭,盲童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熟悉医馆,现在已经到了不需要一一带路,就可以走遍急诊和门诊的所有地方。   强哥吃着吃着,眼角余光看到监控显示屏上的人像,哟,又有病人上山?嗯,真是个好消息。   再仔细一看,好嘛,这不是崔盛的阿耶,工部侍郎秦盛吗?   哎哟喂!瞧秦观那亦步亦趋的恭敬模样,再看他身后膀大腰圆、衣饰华丽的老人,以及身后数量惊人的婢女和仆从。   强哥拿起对讲机:“急诊,郑院长和金老在不在?”   “在,什么事?”金老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   “之前出院的工部侍郎秦观来了,好像他爹也一起来了,现在离门卫五十米远。”   郑院长刚好在抢救大厅,而中医科安主任每天例行带医护们来看一下崔盛,一是看他开颅手术后的情况;二是,检查他全身器官功能恢复的程度。   对讲机的大音量让医护们一惊,秦观上山可能是因为复查时间到了,如果他带着他爹上山,那十之八九是为了崔五娘和离、秦盛改姓为崔盛。   无论哪一个原因,秦观在医护人员心目中都是大写的渣男,连带着对秦国公都带了一些成见。   崔盛听懂了,虽然内心插慌,但表面还是不动如山。   而身为秦国公上山事件的核心人物,崔五娘却去了眼科门诊临时病房,照看刘阿婆。   医护们暗藏的八卦欲望达到了空前的程度,既希望发生些什么,又希望什么都不要发生,大家各自安好才是真的好。   郑院长和金老走到门卫。   强哥打开蓝铁皮门,就收到了一封笔力苍劲的拜贴,转交到金老手中。   金老打开一看,是秦国公的亲笔信,先是对秦观大闹抢救大厅表示歉意;然后对飞来医馆的医护们表达了由衷地尊敬和感谢;最后表示,崔五娘和秦盛在医馆的时间也不少了,打算把他们接回国公府。   强哥不认识大郢字,就算站在金老身边,也完全看不懂。   郑院长也是一样。   金老把拜贴内容转告郑院长,然后对王强说:“开门让我出去,有话要说。”   王强把门打开,郑院长和金老一起出了门。   秦观赶紧告诉阿耶,这两位就是飞来医馆的大医仙,威望很高。   秦国公是从一品的大员,当然不可能向郑院长和金老这样没品级的行礼,只是等着他们同意放行,自己就可以把儿媳和孙子接回家。   皇后和太子两人住在抢救大厅,金老可不会因为突然出现的国公而感到慌乱。   “现在可以进了吧?”秦观大摇大把、背负双手,迈着方正的官步向里走。   万万没想到,金老忽然伸手拦住:“且慢。”   秦观自从服了药,头疼缓解了许多,暴躁的脾气也改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既温和又有礼:“不知大医仙还有何事?”   在郑院长和金老眼里,秦观总算有侍郎该有的风度。   金老不紧不慢:“崔盛手术后第九日,正是身体恢复的重要阶段,需要保持平静的心态。”   秦观隐约感觉到一丝逐客的意味,但来都来了,总不能就这样回去吧,又说:“医仙,上山看望妻儿,还请放行。”   金老还是不同意,全院的医护在崔盛身上花了多少精力和心血,决定不能在今天功亏一篑:“崔小郎君与崔五娘,都在恢复的紧要关头,再过几日等病情平稳,伤口恢复好,自然可以下山。”   秦国公怎么也没想到,好不容易上一趟飞来峰,却拦着不让进,而两位大医仙对秦观非常不满,想来之前可能闹得不愉快。   正在这时,有热闹必须看的魏璋,又神龙摆尾似的出现了:“见过秦国公,见过侍郎大人。”   秦国公从骨子里看不上整日游手好闲的“闲散魏七郎”,被金老拦下本来就不高兴,结果现在还有个魏七随便插嘴:“你是何人?”   魏璋毫不在意:“秦国公,秦侍郎上次大闹急诊,半夜怪叫惊醒崔盛……对崔五娘恶言相向……飞来医馆不欢迎这样的病人家属,请回。”   秦国公简直不敢相信,看向秦观,厉声问:“这是真的?”   秦观既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知子莫若父,秦国公立刻知道这些都是真事,怒气上脸,一甩衣袖:“你站在外面,我进去!”   秦观特别小声:“阿耶,儿是上山还药盒,并且开新药的,不然会断药的。”   “飞来医馆的医仙们说,这药不能随便停,必须每日按时按点吃。”   郑院长拿胳膊肘撞了一下金老,稍微一指门诊方向。   金老立刻会意:“既然如此,秦侍郎,秦国公请进!”   一行人浩浩荡荡,被金老和郑院长带去了门诊,早有大郢译语人上前,把秦观带去了内分泌科。   而秦国公急着看儿媳和嫡长孙,只能指望金老松口:“大医仙,我儿子以前不是这样的……他生病以后,常常会大发脾气,有时候甚至控制不住自己。”   “我只是想见崔五娘和盛儿,再问一问其他事。”   正在这时,崔五娘坐自动扶梯下到一楼,怎么也没想到会看到秦国公,一时间不知道用什么心情去面对?   秦国公热情地迎上去:“崔五娘,盛儿近来身体如何?阿翁很是挂念,特意上山来探望,备了无数礼物感谢飞来医馆。”   崔五娘知道秦国公对自己的好,但也知道他上山为的是崔家助力和崔盛,认真行礼后,特别平静地说出事实:   “秦国公,奴已经签了和离书,盛儿也改姓了崔,从此以后,秦崔两家再无瓜葛。”   秦国公气得满脸通红,之前在国公府数次顶撞自己,不让盛儿继续喝药,这样的性子如何当好一家主母,但看到大厅的医护们,秉持家丑不可外扬,仍然和颜悦色地劝。   崔五娘不得不再次申明立场:“等盛儿康复以后,奴会下山办好和离事宜,盛儿也会跟着奴住在崔家。”   秦国公万万没想到在飞来医馆,崔五娘竟敢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斥责的话脱口而出:   “你们崔家到底是怎样教养女子的?”   “怎么可以威逼郎君签和离书?!”   崔五娘这些日子在飞来医馆,重新找回了自信,觉得这种口舌之争毫无意义,转身就走。 第91章 人在做,天在看   崔五娘突然转身:“秦国公, 奴的阿耶品级与你相当,奴的阿娘是诰命夫人,奴的阿兄们都是将军, 崔家的家教如何, 容不得你批评!”   如果是平时, 医院的医护们大概率听不懂这些,可偏偏今儿是译语人全面铺开的第一日,每个都非常称职地同声传译。   医院的医护们女性居多,听完翻译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放肆!你怎么敢?!”秦国公脑袋嗡嗡的。   崔五娘一改平日的温良恭俭, 直视秦国公:“我上过战场,舞得了双剑,写得书法,出嫁时皇后按公主制添妆, 我为何不敢?!”   “自从我嫁入秦家,尊敬长辈, 体恤孤寡,教养儿子,侍奉公婆,做得无可挑剔, 我凭什么不敢?!”   “倒是你们秦家的家风差劲得很,子嗣众多却毫无担当,女子出嫁后仍回家横竖挑拨, 还觊觎皇后贵妃给我的赏赐……整日地欺软怕硬,一家子成天的勾心斗角。”   “秦国公你在朝堂之上的名声极好,也不知道子女为何是这等模样?”   “莫非这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秦国公被气得后退了三步, 伸手指向崔五娘:“你,你, 你……”   崔五娘呵呵:“秦国公,这么点话你就受不了了?在我眼疾时,你和秦侍郎两人是如何对我的?怎么?贵人多忘事么?”   以前崔五娘嫁入秦国公府以后,每次发生争执,尤其是有外人在旁时,她必定低头,“识大体”三个字是阿娘再三的教诲,不能让旁人瞧了笑话。   因为“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秦国公气急败坏:“你这个……”   可惜,话刚出口就被打断。   皇后扶着女官的前臂走进门诊大楼:“秦国公,这里是飞来医馆……成何体统?”   秦国公再怎么气,一见到皇后立刻行礼,行礼完比后迅速收敛,老奸巨滑地改变策略:“皇后殿下,秦盛是秦家嫡长孙,岂有随意改姓的道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崔五娘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要不是我偷偷减了药量,秦盛早死了!只记得他是你家嫡长孙,无非是其他的不成器,上不了台面!”   秦观去内分泌科测了血压,又领了单子到一楼的抽血大厅做检查,然后就看到崔五娘对自己的亲阿耶出言不逊。   秦国公府的颜面被扒得干净,秦观恼羞成怒,冲过去就要对崔五娘动手。   崔五娘早有察觉,借力打力,一个过肩摔,秦观摔得特别难看,还滑得好远:“就你也敢和我动手?”   皇后望着秦观咬牙切齿地爬起来,两眼血红得恨不得要撕了崔五娘:“秦侍郎,本宫真心疼爱的崔五娘,出嫁时按公主制添妆的贵女,你们秦家竟敢如此轻贱?”   秦侍郎一惊,立刻低头。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魏璋走到电子屏前:“皇后殿下,再让您瞧一个飞来医馆专有的……保证您没见过的……”   皇后知道魏璋主意多,而且现在也清楚,他根本不是什么闲散魏七郎:“本宫等着。”   魏璋拿出一个手机,用蓝牙连接电子屏,找出视频,然后环顾四周:“来一个译语人。”   大型电子屏上播放一个视频,是中医科安主任与中医科医护讨论秦家药方的场景,很明显这算是教学视频——   中医医生们围在一起翻看药方,顺便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   “安主任,这组药方伤肝。”   “这组药方伤肾。”   “他真的喝了这么多药吗?按说坟头草都半人高了。”   魏璋把这段讨论视频放完,译语人也同声传译完毕,秦国公和秦观的脸色变了又变。   崔五娘是后来才上山的,皇后上山就更加后面,都是第一次看,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   魏璋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插话:“秦国公,这不算什么,真的,你真该看看当初秦观大闹抢救大厅的疯癫模样,要不是这里医术了得,秦盛就死第二次了。”   秦观当然不可能就这样认错,大声呵斥:“你胡说。”   魏璋一伸手,又点开另一个视频,这个视频的主要位置是金老,而后面就是秦观与崔五娘和离时场景——   “和离是吗?好!你阿翁死了!你阿兄们都在边关!你快瞎了,去年又撞坏了腿,再不是当年那个风华正茂的美人,离开秦家大宅怎么生活?靠你那些不中用的女卒吗?”   “阿耶,您放心,阿娘有我。”   “你这个不孝子,你说什么?!我与你阿娘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阿耶,现在的我身体也折损了,还有那样的病,是国都城的笑柄,对秦家联姻没有任何益处,何必假惺惺地留我?”   “你们离开秦家等着流落街头吗?我们秦家可丢不起这个人!”   “按大郢律令,和离后的女子带走自己的嫁妆,与夫家再无瓜葛。我这个废物跟阿娘姓就是了,保证不丢秦家颜面。”   视频的范围之外又传来声音:“秦侍郎这意思,是秦家舍不得崔家阿兄们手中的军权?”   “胡说!”秦观拿起和离书接过崔五娘手中的笔,署上自己的姓名与日期,连笔带纸都扔到地上。   秦国公和秦观也是第一次见、第一次听,震惊了足足十秒才回过神来,飞来医馆的物品实在太可怕了!   秦国公在众目睽睽之下,老脸都没地儿搁。   秦观既想不明白,自己一家三口为什么会出现在大屏上,更不明白,这是怎么做到的?   译语人努力翻译,飞来医馆的医护们听明白以后,看向秦国公和秦观的眼神都带着鄙夷,看来从古到今,渣男都如出一辙。   秦国公抬手就给了秦观响亮的一巴掌:“我怎么生了你这样的混帐出来?秦盛是秦家骨肉,又是嫡长孙,你怎么可以不付他的诊费,你怎么当阿耶的?”   “我是这样教你的吗?!”   秦观立刻跪下:“儿知错,当时只是怒气上头……”   秦国公抬手又一巴掌:“一日夫妻百日恩,崔五娘是侍奉到你阿娘去世的贤妻,即使得眼疾,即使和离,秦家都应该支付所有花销……”   秦观左右脸上都有手指印,脸火辣辣地疼,却不敢争辩。   魏璋笑而不语,这段视频是护士长在护士站里录的,只是单纯地拿来当听力考试。   视频是魏璋无意中发现的,后来才知道,飞来医馆几乎人人都有的手机,录了不知道多少大郢人的日常。   原因都是要学大郢语,练听力。   当初拍的时候,谁也没想到,学习视频还被开发出了新功能。   就像常说的“人在做,天在看”,现代社会却是“人在做,天眼在看,天网在找。”   事实上,魏璋不止发现了手机的录音和录视频功能,还发现了医院各处的监控,这些称为什么?   铁证如山!   尤其是清晰度还不错,一目了然,能少听很多诡辩。   不论给太子看,还是下山送到京兆府做陈堂证供,绝对能令人信服。   秦国公这时觉得所有的眼神都带着鄙夷,所有人都在议论秦国公府苛待儿媳……而一切都因为……自己有许多子嗣却无人能堪大用。   本来这次上山要是说和崔五娘,并带回康复的秦盛,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秦国公望着跪得端正的秦观,长叹一口气,然后向崔五娘与皇后承诺:“崔五娘,你和盛儿在飞来医馆的花销,都由秦国公府结算。”   “五日内,必定筹集油面粮油上山,放心。”   秦国公向皇后行礼抬头:“皇后殿下,不知太子殿下现在如何?”   皇后就知道秦国公上山另有图谋,但还是带着愉悦回答:“太子殿下昨日起已安好,现在与崔盛一样,都在恢复期,不见任何人。”   秦国公忽然明白,为什么平日很难见到的皇后为何会忽然现身,这是为了阻止自己与太子见面,可是他有太多事情要禀报。   皇后颇为失望地看了一眼宝刀未老的秦国公,而秦观太过平庸,哪天秦国公撒手而去,秦家用不了多久就像一盘散沙,风吹即无。   正在这时,魏璋示意秦国公去无人角落,四下张望,然后拿出三张化验单,是三胎流产的孕妇张卉的血生化报告单,就像心理医生莫然猜测的,她体内多项重金属指标超标,而且还超了不少。   秦国公怔住,等魏璋回答。   “这名女子少见的怀了三胎,但半路夭折了,她的阿娘和阿婆去寺庙求香灰……现在初步判断是香灰中含有毒物,女子的流产与香灰有关。”   秦国公的眼睛转了一圈:“你要做我什么?”   魏璋笑:“我一个寻常平民,调查此事多有不便。”   秦国公半信半疑地反问:“魏七郎君,你是自愿留在这儿?   魏璋不置可否地打哈哈:“秦国公,你是否愿意铲掉大小般若寺?”   秦国公不言不语,只是看着魏璋。   魏璋抬眼,望进秦国公的内心:“秦观也就那样,国公还有极好的前程。” 第92章 这么多   谁也不知道魏璋是怎么做到的, 一刻钟不到的时候,秦国公神色如常地走回抢救大厅,经过保持跪姿的秦观身旁:“下山。”   仿佛刚才气到发抖的人, 不是秦国公。   又似乎刚才被崔五娘过肩摔的人也不是秦观, 起身跟着秦国公大步走出门诊大楼, 那端方的步态和挺真的腰背,之前的争执翻脸到动手似乎是医护们的幻觉。   皇后拉着崔五娘去影像科外的空地,去看心心念念的大熊猫和小熊猫。   留下内心震撼、表面冷静的医护人员们,不约而同地想:“人生如戏, 全靠演技。”   而译语人组,作为见过大世面的大郢人,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朝堂之上因为意见不合大打出手的大臣们比比皆是, 可一下朝就约好去平康坊的更是不在少数。   门诊大楼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眼科临时病房、急诊留观和产房的医护们有条不紊地救治病患, 同时安排痊愈的病人出院,只希望能尽快完成第八项任务。   三天后,眼科门诊第三批病人出院,三批一百五十名病人, 总共留下六人需要长期治疗,当然胡姬古丽已经完全康复,算是医院外聘老师。   至此, 眼科门诊再次回到之前的冷清状态,医护们闲有闲的工作法;忙有忙的度过妙招,主打一个弹性大、适合力超强。   门诊大楼电子屏上的红色字体不断变化, 最后定格:“飞来医馆第八项任务,完成146/166, 完成87.9%。”   郑院长和金老望着高挂的显示屏,两人互看一眼,怎么才能凑齐这二十人?   金老坐在电动轮椅上叹气:“郑老头,你说这系统为什么要这样做?”   郑院长摇头:“我现在是摸石头过河,能向走一步是一步,哪顾得上想这些?按实习的小姑娘说的,完成任务治病救人,就可以得到奖励。”   “越往后,难度越大,奖励越多。”   幸亏局域网不是医院生活必需品,不然……郑院长不敢想,但是吧,说来也怪,自从血糖血压和血脂下降以后,以前那些要掉不掉的头发,现在长得稳稳当当。   郑院长自我安慰,看,忙是忙了点,操心得也有点多,但也不是没好处的是吧?   金老拿出挺厚的记事本,把电子屏上的红色字体记录下来,同时记录现代与大郢的时间作为对照,试图来推出些什么,可写了没多少又搁了笔,放回轮椅的储物盒里。   没事,不着急,反正时间多的是。   ……   临近中午,门卫保安老李刚啃了一大口鲜嫩的鸡腿肉,就有人敲小窗,递进来一个纸条。   老李拿着纸条一路飞奔到抢救大厅,交到郑院长和金老手上。   金老看着纸条直皱眉:“这么多?”   郑院长乐呵呵地看向崔五娘:“你也不用这么着急,只要崔盛出院以前把诊费送来就行了。哦,不,昨日秦国公说了,你们的诊费由秦家支付,你家付的,我不收。”   崔五娘张了张嘴,先是欲言又止,过一会儿才回答:“郑院长,我和盛儿的诊费数额不小,阿兄们带着阿娘在守边关,奴打算下山后去国都城置换的。”$1??   郑院长楞住,哎呀,想岔了,反正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崔五娘倒是有些尴尬,因为飞来医馆有一种无法详说的力量,就是住这里时间长就觉得自己是医馆的人,一点也不着急回家。   所以,她差点忘记用米面粮油充诊费的事情,天呐!   郑院长不客气地盯着金老:“哎,你别说话留半句,什么这么多?”   金老把纸条交到郑院长手里:“第一批眼疾病患们回到国都城,就引发了不小的轰动;等第二批眼疾病人康复回城,百姓们对飞来医馆的医术有了全新的认识。”   “前天第三批眼疾病人回国都城的时候,原来住在寺庙悲田坊的百姓们或家属收拾包袱,都上打算山来求医。”   “这不,病人来了,从山脚下一直排到半山腰,负责守卫的崔家军问,让不让上山?”   “让!”郑院长金老异口同声。   金老这时才注意到纸条背面还有消息,一眼扫完就有些尴尬:“郑老头,这次来的都是贫苦百姓,卫生习惯很差,病情复杂多变。”   郑院长乐呵呵地:“能比桃庄的还差?”   金老叹气:“要是医院外面可以建屋子,病人们赶这么大老远的路,如果病得不重可以住外面;或者,可以把康复病人和家属移到医院外面,妥善安置。”   “那样,住院部就能恢复正常的接收病人水平,来多少病人都不怕。”   金老按大郢格式写了小纸条,交给保安老李。   老条又一路飞奔去了门卫,交给等候多时的崔家军。   一直到未时,电子挂钟指向下午一点,保安老李看到梯索口出来不少大郢百姓,衣饰好坏都有。   保安老李却在这时看到奇怪的病人,人高马大,这病人非常不愿意与其他人一起走,走路躲躲闪闪,看起来鬼鬼祟祟。   病人们走进门卫,还是这位奇怪的病人,仗着力大身不亏,直接挤到门边,扯着嗓子:“开门,快开门!”   保安老李听不懂,以为病人急着上茅房,人有三急嘛,可以理解。   门打开以后,保安老李目瞪口呆地看着奇怪的病人,明明是一张络腮胡子的大圆脸,衣饰闪闪发亮,看起来家中非富即贵,挺着一个圆滚滚的肚子。   比前两天上山的孕妇们还要引人注目,这是怀孕了?   奇怪的病人恭敬地向保安老李递了拜贴,然后等回答。   老李坚决执行郑院长的要求,将病人们领进门诊大厅。   这位“大肚胡子”男,十根手指有六根戴着戒指,一见到金老和郑院长,赶紧恭敬行礼,偏偏肚子太大,根本蹲不下来。   门诊大厅的译语人都暗中庆幸,幸亏“大肚”胡子男蹲不下来,不然,真怕他恭敬行礼时把衣服撑破了,这样丢的还是大郢的脸。   门诊大厅的医护们面面相觑,这位胡子男是什么情况?   一时间,每位医护的脑海里不自觉得地筛选,畸胎瘤?肝硬化腹水?寄生虫病?或者……特别单纯的肥胖?   前台和导诊服务难得犹豫了,这……该往哪个科室带?   安排在门诊前台的译语人认识,告诉前台和导诊服务:“他姓殷名富,外号殷大铜钱,钱多妾多子女多。”   但在大郢,商人再有钱都和贩夫走卒一样,生病了也只能找在各坊游荡的闾阎医工。   郑院长把人拉起来,心里咯噔一下,这人只怕比以前的自己还要胖上许多,因为单一条胳膊就很沉,招呼前台:“把他领到内分泌科去,给张蕾主任看。”   门诊译语人反应比前台还要快:“殷大富户,跟我上三楼。”   “哎哟,不敢,不敢……奴自己走,”殷富一脸受宠若惊,在译语人的引导下踏上自动扶梯,“哎呀,这个好啊,哎呀呀,这个真是太舒心了……”   “哎哟哟哟……这么多这么大的琉璃啊,值多少铜钱啊?”   “啊哎哎……舒心,太舒心了。”   殷富和译语人上三楼的背影,很像大牛蛙和蚯蚓。   门诊病人多的时候,其实也挺嘈杂的,但今日份的音量全是殷富大嗓门提供的,从一楼上到三楼,各种惊叹词就没停过,然后就是:“这持手是银质的吗?这得值多少铜钱?”   “这琉璃竟然用来当围栏,暴殄天物啊……”   “这地上的砖石花纹多均匀……什么样的工匠才能做得出来?要卖多少铜钱一块?铺满这么多层又要花费多少铜钱啊?”   前台和门诊护士长忽然就明白,这位的外号为什么是“殷大铜钱”?真是句句不离铜钱。   内分泌科张蕾主任坐在诊室里,还没见到人,先听到呜哩哇的大嗓门,紧接着就看到了一个滴溜圆的大肚子,最后才是半脸胡茬的殷富,殷大铜钱。   殷富望着戴着帽子、口罩和老花镜,只露一双眼睛的张蕾主任,然后就看到她背着双手走出来,嗯……头顶只到他的胸口,这位医仙也太……瘦小了吧?   张蕾抬头仰望殷富,然后看向派到自己身旁的译语人,拿出一张病人情况调查表递过去:“你能不能照着这个问,然后记录下来?”   抽签到内分泌科的译语人崔茗,是多年前崔家行军路上捡来的孤女,被崔大娘子收养,跟在崔五娘身边长大,聪明机灵,识字看书,胆识勇气不逊色于任何男子,还射得一手好弓箭,打马球都很厉害。   “张医仙,奴可以。”崔茗双手接过调查表,按表格上的内容询问,并引导殷富站到秤上,量体重和身高。   很快,崔茗拿着调查表询问并填写,殷富身高182厘米,体重102Kg,今年四十五岁,有一妻六妾,七子十三女,有家财万贯,对平康坊尤其是胡姬酒肆特别青睐。   除此以外,殷富喜欢吃生鸡蛋、鱼鲙和各种补药,每天把酒当水喝,从不吃早食,午食也不讲究,晚食可有可无,特别喜欢平康坊各家的宵夜,经常通宵达旦吟诗作对,放浪形骸。   张蕾主任望着询问表很沉默,推翻了自己之前的预测,毫不留情地开了一大堆化验单。   太子是心内科和心外科联合救治,崔盛是中医科、神经内科和神经外科联合医治,这位殷富不知道要叫多少科室会诊。 第93章 疾病开会   崔茗将殷富带出诊室, 交给三楼的导诊,带他开启门诊检查科室半日游。   按出报告的速度,导诊带着殷富直奔采血大厅。   大厅1号抽血台的检验士, 望着殷富撸起衣袖, 露出皮屑纷飞的大粗胳膊肘, 手指粗长的大肉手,却几乎隐形的血管……有点绝望啊,怎么办?   不管,硬着头皮上, 检验士刚扎上止血带,被勒紧的前臂瞬间泛红,这下连若隐若现的血管都看不见了。   检验士只能拼上自己专业采血十年的经验,努力寻找看不见但摸得着的静脉血管, 终于……   一针见血,哦, 不对,一针见半血,还有一半是油脂……   导诊和检验士以为殷富会被自己的血液吓到,不曾想, 他大喊一声:“看到没?都看到没?我的血是红的,谁说我黑了心肠、连血都是黑的?!”   检验士换了十一根负压管装完,这才拉掉止血带拔针, 又看了殷富一眼:“按压五分钟,不要揉。”   殷富用敬畏的眼神注视着检验士,还是很恭敬, 摁着棉球在导诊的带领下,去了B超室。   B超一室的检查床被殷富躺满了, 不仅满了,还高高隆起。   殷富听导诊说要脱掉上衣做全身B超,特别爽快地把冬衣一敞,生怕露得不够多。   离得很近的B超医生受到了飞扬的皮屑、浸透入味的脂粉味儿以及分辨不出的混合气味攻击,只觉得眼前一暗然后就是一黑,思来想去给探头装了保护套。   因为除了飞扬的皮屑,殷富体表皮肤上还有大大小小的红斑和高出皮肤的脂肪瘤,看得人脑袋嗡嗡的。   不查不知道,一查真不妙。   B超医生先看到双侧甲状腺结节、胆囊结石、巨大肝肿瘤、脾肿大……每张报告单的描述都写满了,单人B超做了一小时十五分钟。   导诊打量着殷富,觉得这人挺神奇,一般患者听到自己这里那里都有问题,不是内心崩溃就是脸色很难看,他特别平静而且放心……   好不容易B超做完,殷富擦B超藕合剂用掉了半包纸,然后喜滋滋地跟着导诊回到内分泌科诊室。   张蕾主任看着B超单和血常规报告单,从老花镜后面看殷富:“你不害怕?”   殷富哈哈大笑:“皇后和太子殿下在这里治病,这儿治好了那么多瞽者……我都进来看病就很高兴了,你们不知道,在国都城,不管我拿出多少铜钱,一车两车三车……没有良医愿意给我看病。”   “没有,一个都没有!因为我是商人,就是算国都城最大的商人,也没用!”   “不止我,我的儿女,孙子孙女……知道吗?因为找不到良医治病,我家夭折了八个孩子,我恨,我好恨!”   崔茗照常翻译。   张蕾主任既平静又坦然:“既然你这么多病,不如查得更彻底一些,去做个全身CT,不过,检查费有点贵。”   殷富眉开眼笑,激动得搓搓手:“我上山前问过了,飞来医馆对贫苦百姓施药施治,对达官显贵收米面粮油,巧了,我家最不缺的就是米面粮油,您报个数!”   张蕾开着检查单,眼神里隐藏着心疼,无奈摇头:“大个子,飞来医馆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也不能因为你是国都城首富就多收你的,凭这张单子去做。”   殷富行不了拜首礼,却还是很努力地低头行礼,然后跟着导诊去了CT室。   趁这个时间,张蕾把对讲机给崔茗:“来,试试这个,替我把皮肤科、普外科、心内科和神经外科的医生都请来出诊。”   崔茗吓了一跳,使劲摆手:“张医仙,使不得。”   张蕾虽然长了一张老古板的脸,却是个手游达人,还喜欢逗孩子(比她小的都是孩子):“我就不信魏璋没教过你们。”   崔茗生性拘谨,只会在背地里对自己下狠手,刻意藏拙,除非被人点名,否则永远不会第一个站出来。   被挑到译语人组里,崔茗诚惶诚恐,生怕自己丢了崔家女军的脸,拼了命地学,使劲地问,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得了飞来医馆的优秀学员证书,那一刻,她真心觉得活着真好。   张蕾怎么也没想到崔茗这么不禁逗,笑着拉过她的手,教她按对讲机上面的键,包括怎么调频道,然后嘱咐:“用的时候小心点,开口有礼貌就行了。”   崔茗望着张蕾,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以后按下对讲机:“请问是皮肤科吗?内分泌科请门诊会诊。”   “收到,十分钟以内到,”皮肤科护士长回答完毕,末了还加一句,“哟,张主任的译语人还挺能干的。”   崔茗听懂了,在心里欢呼雀跃,更多了一点自信:“请问是普通外科吗?内分泌科请门诊会诊。”   “收到,”刘秋江主任回答,“张主任,什么病人?”   张蕾笑眯眯地回答:“挺着大肚子的大高个儿,简称疾病开会,刘主任,你来啊?不会让你失望的。”   刘秋江主任还没回答,对讲机传出普外科医生们奋勇争先的声音:“刘主任,我!”   “主任,选我选我!”   “刘主任,我上次没能上利箭贯穿伤的手术……这次总该轮到我了吧?”   万万没想到,刘秋江主任像把长刀瞬间砍断所有的报名声:“这次我去,有必要的话再叫你们。”   “哎……”一片长嘘短叹。   崔茗发现,医仙们只露一双眼睛的时候非常严肃,但平日里完全不同。   等崔茗按照张蕾主任的要求摇完会诊科室,已经是半小时以后了。   张蕾吩咐:“去把手洗了,看墙上的七步洗手法,一步都不能少。”   崔茗不明白,但一定会照做,然后,一颗砂糖桔就落在她的手里。   张蕾指了指里面的检查室:“快吃掉,不能被院长看见在科室里吃东西。”$1!!   崔茗赶紧到检查室里把砂糖桔小心剥开,塞小小一瓣在嘴里,甜得心都要化了。   “快吃,快吃,小娃娃的,怎么吃得这么慢?”   崔茗吃完以后,特别珍惜地把桔皮摊开放在窗外架上,想看看能不能晒出陈皮来。   正在这时,刘秋江主任进门就问:“病人呢?”   “刚做完全身CT,等片子吧,”张蕾难得抱怨,“没网就这点不好,开检查单太慢,报告单只能看纸质的,要是以前,我们都能看到CT结果了。”   “只要治好病人,一切都会有的。”刘秋江是乐观派。   张蕾把殷富的B超单和血相检查单推给刘秋江。   刘秋江看了一张又一张,瞬间乐不起来,知道这次会诊一小时能不能结束?   八分钟内,会诊医生都到了,还把殷富所有的检查报告单都看过,每个人都很沉默。   张蕾主任的视线逐一扫过:“你们准备让他住哪个病房?”   是的,殷富的全身症状单列出来,每一项都可以成为住院的理由,可聚集在一起,就很难说了。   殷富拿着很大张的CT片,横竖看不出什么,走进内分泌科二号诊室,又退了出去,不对,他走的时候没这么多医仙,这里面明显有好几个是大医仙。   崔茗眼尖地看到,陡然提高嗓音:“殷富户,就是这里,快进来。”   殷富以前遇不到良医,遇到了也不给自己看病,到了飞来医馆不仅遇到了,还是这样一大群,平时能把死人说活的嘴,忽然就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复杂的情绪最后化作恭敬的行礼……到一半还是卡住。   就这短短的时间,刘秋江主任抽走殷富手里的CT片,看完转给张蕾,就这样转了一大圈。   刘秋江直接明说:“以后你不能再做这样危险的动作……”   张蕾又拿起对讲机:“骨科,来个医生到内分泌科会诊。”明明已经考虑得很周到了,但还是低估了殷富的人生经历。   CT片显示,殷富头部有两处陈旧的打击伤痕,全身有六处陈旧性骨折痕迹,还有九处小关节畸形愈合的旧伤……再加上其他的,真就是疾病荟萃开大会。   张蕾又问了一遍:“住哪个病区?”   刘秋江是个急脾气:“不是抢救大厅,就是重症监护病房……”   “不行,”皮肤科魏医生不同意,“日常出入欢娱场所,很可能有花柳病,会传给重症病人。”   张蕾主任把殷富的基本情况调查表又传了一遍。   “对,他适合住单间,”消化内科医生补充,“爱吃鱼鲙,还可能有寄生虫病。”   各科室医生无语望苍天,殷富集齐这么多病、又是怎么活到现在还声若洪钟的?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以毒攻毒”?   这个病人超纲了啊!   太伤脑筋了!   整个诊室唯一还能笑得出来的人,就是求医成功的殷富,不仅如此他还咧着大牙问:“医仙们,我的家人们也可以上山求医吗?”   刘秋江只怕病人不够多:“可以,来。”   殷富笑得特别开心:“稍等,我去医馆门口传个话儿,通知家人们也尽快上山。” 第94章 酣睡综合征   殷富兴高采烈地离开诊室, 像个活蹦乱跳的堆叠棉花糖,也不用导诊陪着,自己上了自动扶梯, 甚至还哼起了小调儿。   内分泌科二诊室的医生们, 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因为强制穿越的关系, 不少上了年纪的医护们也开始看穿越网文,工具包括但不限于Kindle里的存货,手机里的缓存等等,实习生们刷了一大波好感。   大家看的时候挺爽挺愉快的, 但看到殷富刻在骨子里的悲愤和发自内心的喜悦时,忽然就很沉重。   刘秋江摇头:“哎,你们说,如果我们现在的出身, 搁在大郢还有机会读书当医生吗?”   “我家祖上就是门口放个扫把,卖油盐酱醋的小本买卖人。”   骨科医生说:“我爷奶是走家蹿户爆糙米花的, 推着黑铁炉到处走。”   张蕾直摇头:“我爷奶是渔船上的。”   皮肤科魏医生说:“我爸妈是双职工,我小时候一个人看家。”   说来说去,家里祖上没一个当官的,连大郢里正、村正那样的都没有, 可大家也知道桃庄的村正被武侯打得那个样子,在麻醉科复苏室待了八天才脱离危险。   正在这时,郑院长和金老走进来:“哟, 挺热闹啊。”   刘秋江忽然伸手一指:“郑老头祖上是大地主,金老祖上是当大官的。”必须拉一波仇恨。   郑院长无辜躺枪:“哎,别人不知道就算了。你还不知道我因为祖上是地主吃了多少苦头?”   金老呵呵:“没错, 我家祖上是当官的,结局呢?”   聊不下去了, 每个时代都有刻骨铭心的痛点。   刘秋江自知理亏,急忙岔开话题,把所有检查报告都推过去:“这个疾病荟萃的殷富,得安排一个单独的ICU给他。”   郑院长把检查报告飞快地看了一遍,直截了当地问:“殷富这个情况,首先把杨梅疮治好,再治最严重的就是肝脏巨大肿瘤,放普外科,消化内科和内分泌科一起治。”   “骨科,你看他那么多陈旧性外伤,畸形愈合也算愈合,但慢性疼痛是免不了的……这可能是他把酒当水喝的原因。”   金老作为“大郢通”解释:“大郢酒粗制滥造的很,这也可能是他肝病严重的原因,喝迷糊的时候就没那么疼了。”   医生们若有所思,起初看殷富的基本情况调查表,都对他或多或少有些负面的预判,现在看起来,真是误会他了。   刘秋江看着墙上的挂钟,不多不少一小时,这还算是快的,然后发话:“催一催化验科的钱主任,那些要等两三天的血液和激素报告,能快点就更好了。”   郑院长听了直摇头:“哎,这必须等,快不了。检验科全体,为了搭建大郢的基础数据库,凑满十份样本就开始忙了,你们还有闲的时候,他们可一点不闲。”   “你们别忘了,病人入院出院时恭敬行礼千恩万谢,可从没谢过检验科。”   刘一刀的刀子嘴这次没张得开,只好捏捏鼻子,说得特别有道理一点都不能反驳。   郑院长很干脆:“先给他做好个人清洁,然后收进ICU,基础治疗先上,针对性治疗等后续的报告。”   “刘秋江主任牵头,组建殷富肝巨大肿瘤切除的医疗团队,各科医护任选,怎么样?”   “可以。”医患矛盾大大降低的现在,医护们的顾虑几乎没有,就更愿意向疑难杂症下手。   除了皮肤科,各科医生回去准备自己的单科治疗方案,都散了。   所以,殷富回到内分泌科诊室的时候,只剩张蕾、崔茗和魏医生三个人,不解又担心:“医仙们怎么都走了?”   魏医生特别沉稳:“殷富,跟我来,先做个全套的个人清洁。”   崔茗向殷富解释。   殷富高高兴兴地跟着去了,体验了现代冲淋和硫磺皂药浴,洗完后觉得自己清爽极了,换上了最大的病号服,穿着拖鞋,在去普外科ICU的路上,兴致勃勃地追问:   “医仙,那个冲淋房要多少铜钱?我能不能买回去?”   “还有那个皂也挺好的,多少铜钱?”   “这个什么病号服,穿着也舒服,多少铜钱?”   问到后来,不止魏医生,连译语人都笑了,先不说这些东西都不卖,就算真的都给买回去,殷富家的钱库估计也要好好减个肥。   现代化工业产品放在大郢,如果按“物以稀为贵”来定价,就算是殷富也不一定买得起。   然而,等殷富走进ICU,环顾四周,躺在充气床垫上,盖着柔软的薄被,舒服得长叹一口气,脑子里冒出奇怪念头,大郢陛下的生活也不过如此,哦,可能还比不上飞来医馆。   医院里有博士生导师和硕士生导师好几位,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给学生们大开眼界的机会,于是通过对讲机和刘秋江主任沟通以后,开始了分时间段的参观。   殷富赶了半天路,再加上虚胖,内心又经历了巨大起伏,实在乏得很,头沾上枕头就睡了,鼾声一阵阵。   所以,每批来参观的医护们,刚进ICU的大门,就听到频率奇特、声音特别响的鼾声,恨不得戴上降噪耳机。   带教老师们讲得再大声,不论是给殷富上心电监护、打留置针、输抗生素和使用各种药物,也丝毫不影响他的睡眠。   金老给译语人组安排的都是白班,一是因为晚上病人和危重病人都少得多;二是日常的对话医护人员也可以搞定。但殷富的情况特殊,病情复杂得像裂开的冰面,稍有不慎就可能裂开,甚至于自动裂开。   万万没想到,魏璋找到金老,要求上普外科ICU的夜班。   金老不太明白,明明准备了一群羊来媷毛,魏璋这头羊又自己顶上了,不媷还不行。   拗不过魏璋,金老同意了。   下午六点交班,魏璋全副武装地进了ICU,望着满满一床的殷富。   晚上八点,值班护士徐梅经过殷富床边,发现他半小时睡眠里发生了五次呼吸暂停,立刻通知值班医生王波,并遵医嘱上了血氧仪。   这个发现,让值班医护们高度紧张,但如果能让殷富这样“不定时炸弹”款的病人恢复健康,或者能维持不错的生活状态,那也是成就感满满的事情。   徐梅取出24小时记录单,认真记录后,又增加了巡回的次数。   值班医生就是王波也根据徐梅的观察,调整了药品和用量。   每次发现殷富呼吸暂停,徐梅就给他翻身,可即使这样他都不醒。   事实证明,殷富这样的病人晚上更危险,一晚上状况频发,心电监护仪时不时报警。   最后,徐梅和王波各搬了一张凳子守在殷富床旁,省得跑来跑去。   说来也怪,晚上各种折腾都不醒的殷富,听到每天的钟鼓声就睁开了双眼,笑得像个傻憨憨:“昨晚真是我这十几年,睡得最舒服的一觉。”   魏璋冷笑:“要不是这两位医仙守了你整晚,你都不知道死几次了?”   徐梅和王波不自觉地扭了一下酸痛肿胀的手腕,必须让殷富减肥。   殷富听了一怔:“魏七郎君?你怎么在这儿?你也生病了?”   “呸!”魏璋毫不客气地啐回去,倒也不生气,日常闹惯了的。   殷富慢慢下床,向徐梅和王波郑重行礼……到一半又卡住,一时间心电监护嘀嘀报警。   徐梅和王波吓得扑过去,强行制止殷富并拽回床上,不用行礼,只要别把肿瘤给挤破就谢天谢地了!   殷富笑得憨憨的,不好意思地挠头:“昨日刘医仙说过,我忘了。”   平时早晨八点交班,可是各科主任担心殷富的病情有变化,商量之下决定分批查房,所以最早查房的医护六点半就进了ICU,还是急脾气的刘秋江主任一个人先进ICU。   刘主任看着24小时护理记录单,又看着黑眼圈明显的徐梅和王波,给予充分肯定:“这个夜班值得很好。”   魏璋经过麻醉复苏室的守夜,很清楚什么时候站哪里,才不会影响医护们的正常工作,非常熟练。   刘主任检查完殷富,早起就绷紧的神经稍微松了一下,然后余光才瞥到乖巧站立的魏璋:“魏七郎君,你怎么在这儿?”   魏璋嘿嘿:“好友住院,总该来探望一下。”   殷富笑眯了眼睛,硬是把肿胀的眼皮挤出不少褶儿:“魏七郎君,你怎么会说医仙话?”   “你赶紧减肥!”魏璋毫不客气地指出,“一年多不见,看你胖成什么样了?”   殷富很冤但也是真高兴:“你以为我愿意啊?我也不想好吗?一走路就喘。”   这时,ICU外面来了第一波大查房的皮肤科医护,魏璋迅速闪开,免得挡路。   殷富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躺得十分乖巧,听医护们嗡嗡地说话,不时看魏璋,希望他能赶紧翻译。   魏璋起初听了个八成,渐渐的就只能五成了,最后干脆放弃,医生考医生,他听什么听? 第95章 减肥专科   普外科ICU, 殷富的病床旁,大查房的医护人员来了一波又一波,竟然在八点以前都查完了, 八点半的时候, 各科医嘱开过来, 把护士们好一通忙。   鉴于殷富这“牵一发动全身”的疑难杂症大合集,必须先把血糖血压和血脂都严格控制到正常范围内,同时还要减重。   糖尿病人的伤口愈合时间长,平日里就算手指划破都要小心处理;更何况殷富的肝巨大肿瘤切除那样的大手术。   所以, 能在一周内将血糖、血压和血脂控制到正常水平,才有手术的可能性。   急性子的刘秋江主任,遇到殷富这种需要打持久战的,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 只能耐心地慢慢来。   殷富躺在床上,看着魏璋把自己的床头摇高, 摆好连自己都不知道的舒服姿势,一个劲地感叹:“魏七郎君,飞来医馆不愧是医仙待的地方,什么都好。”   “魏七郎君, 奴看到许多物什都想买回去,你能不能和大医仙商量一下?”   魏璋直接一巴掌忽在殷富的肩膀上:“这么长时间了,你有没有哪怕一星半点的自知之明?你病成这样子, 还有心情买这买那?”   “你知不知道?就连太子殿下和崔盛两人那么重的病,飞来医馆都没出动过这么多医仙。你的身体很危险!”   殷富咧着嘴笑:“魏七郎君,我知道, 这身体越来越沉,夜晚越睡越累, 还不如去平康坊,去胡姬酒肆通宵达旦地吟诗作对。”   “如果我独自一人,那肯定不管不顾,连飞来峰都不用上,随死随埋。”   魏璋毫不客气地打断:“大医仙对我说了,你病情复杂得像开裂的冰面,甚至可能不碰而碎,他们也只能尽力,连胜算都没有。”   殷富闭上眼睛半晌,终于还是睁开,直视魏璋:“你放心,也请医仙们放心,他们让往东,我绝不往西,让上吊绝不投河。”   “还有,我做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检查,让大医仙说个诊费数额,我即刻命人送上山。”   魏璋拿出一份双语版收费明细:“凡是你做的都打了勾,你自己算。”   殷富特别小心地挤了挤眼睛:“皇后和太子也付了?”   魏璋又抽了他一下:“童叟无欺,除了贫苦村民,其他的都付了。”   殷富呵呵乐着摊成大字形:“真好……”边说,边下意识摸自己的私章,这才发现穿着病号服,这,这,这……   魏璋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透明的自封袋,殷富的私章、六个大戒指……装了小半袋,调侃道:“平日里总有人说你爱财如命……”   殷富乐了:“爱财如命算什么?国都城起码有一半人骂过我黑心肝的,另一半人骂我要钱不要命的……但魏七郎君你该知道,我赚的都是安心钱,不怕半夜鬼敲门的那种……”   “魏七郎君,麻烦你拿着我的私章走一遭,告诉我妻妾孩子,把家里的粮油米面都带上山来。”   “还有,告诉大医仙,如果有用得着殷家的地方,尽管开口。”   “还……”   魏璋再次打断:“私章我带走。”   殷富笑得特别灿烂:“魏七郎君,你是懂我的,我从鬼门关爬回来好几次了,但是万一这次爬不回来……请你照顾我那一大家子,带他们去哪儿都可以。”   “想得美!”魏璋头也不回地走了。   殷富笑着闭上眼睛,上山时是带着希望的。   但是上山后做了这么多检查,诊断出了这么多疾病,还抱希望实在是痴心妄想。   毕竟那些单子里任选一个,就算是太医署和尚药局的医师都束手无策,更何况自己有一堆毛病。   殷富觉得自己可能挨不到家人上山,就可能一命呜呼。   万万没想到,许久未见的魏璋竟然守了自己一夜,还提醒自己,医仙们为了自己能活着多么尽心尽力。   以至于,他们早晨交班时都在揉手腕。   但是医仙们一批又一批地来,想尽各种方法,要让自己能活下去,还想把肝上的恶物除掉……四岁开始就是孤儿的殷富从小到大,就没被这么多人真诚地关心过。   想到这些,殷富又重新燃起了一线希望,有医仙们在想法子,有值得交付后背的魏璋,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上午八点半,殷富挨了好几针,等来了营养科特制的低脂低糖优质蛋白饮食,还有品种丰富的蔬菜瓜果(低糖类),吃完以后两眼放光,怎么能这么好吃的?   就是吧,量太少了点儿,还不够塞牙缝的。   但即使这样,殷富一个字的抱怨都没有,就算三餐不吃,他也扛得住。   刘秋江主任带领的医护们,对殷富这样配合非常满意,病人听话,医护们都愿意尽力试一下;如果病人对自己的身体都无所谓,医护们还忙个什么劲儿?   上午九点,刘秋江和张蕾对讲机说了将近半小时,还是决定让殷富先减脂减重。   不然,手术室器械房的S和L大拉勾都不见得勾得住。   于是,两位主任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减肥科”。   医院年初打算适应现代肥胖病人增多带来的减肥需求,与其总看到新闻里私自跟着偏方或者用“仙女管”等等方法快速减肥,把身体减垮的减肥人群。   不如,用现代医学知识和技术,让肥胖人群可以安全有效又科学地减重,恢复各种意义上的健康。   医院决定开设门诊的减肥专科,为此消化内科和内分泌科还抽调了一批骨干医生护士出去进修了一段时间,相关的健身设备也采购回来并安装完毕。   如果没有穿越,“减肥专科”应该已经挂号开诊了。   穿越以后,这个医院大项目就暂停了,原因很简单,上山的村民一个比一个瘦,还减什么肥?设个长肉专科还差不多。   直到殷富的出现,如何安全高效地让他减下来,就指望“减肥专科”的同事们了。   下午五点,检验科钱主任让译语人,把殷富所有的检验报告都送到了刘秋江主任手里。   各科医生再次齐聚,根据检查结果全面评估肝、肾、心等功能,最后郑院长决定“减肥组”的成员名单。   “减肥组”成员之一,就是在门诊给小熊猫用胃镜夹取塑料袋的廖明医生,同时还暂代着消化内科主任的事务,没办法,主任出去开会,副主任出去学习……   消化内科医护们就把经验丰富、处事公正的廖明医生,推选成“临时主任”,事实证明,“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廖明医生真的合适。   “减肥组”成员之二,是营养学博士,圆脸妹纸袁青青,甜食爱好者,家族遗传的易胖体质,每天都在自律和放纵之间反复横跳。   “减肥组”成员之三,是运动康复科的年轻医生。   下午两点,殷富就在全新的运动室里,上着心电监护,穿着保护设备,在恒温水池里慢走,可以最大程度保障身体各关节和组织的压力。   眼前的一切都超乎殷富的想象,而这样舒服的运动方式,他根本不想停下来。   但只要医生喊停,殷富半步都不多走。   尽心尽力的医生,遇上听话的病人,哪怕是疑难杂症,哪怕前路充满了不确定和意外,也总能让人怀有一线希望。   ……   各科医护们在为“殷富”难题伤脑筋的同时,抢救大厅的气氛却充满了愉悦和轻松。   郑院长和金老笑眯眯地看着崔盛。   因为崔盛的拆线日到了,伤口长得很好,拆线也很顺利。   神经外科的骆金山医生,拿着崔盛新拍的脑部CT片;中医科安主任又一次把脉,两人确定,崔盛的大脑内无虫也无其他损伤。   安主任宣布:“崔盛可以出院,下山后按时吃药,静养。”   因为,崔盛的慢性肝肾功能损伤无法逆转,需要服用保肝保肾的药物,定期上山复查,并且要饮食均衡、适当锻炼身体,期望身体能最大程度地恢复。   崔五娘拉着崔盛的手,望着抢救大厅的医护们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因为崔五娘与秦侍郎虽然已经签了和离书,但按照大郢律法,崔五娘还要办不少手续,才算正式与秦侍郎和离。   另外,崔五娘还要差人打扫空置的崔宅,挑选人手,甚至还有归宅仪式,下山以后的事情非常多。   所以,崔五娘和崔盛要尽快下山,而崔家军也要跟着下山保护。   然而,崔盛做了一个更加惊人的决定:“阿娘,儿想下山参加春试。”   这下,不止崔五娘,就连静养的太子、皇后和两名医师都惊到了,崔盛刚刚拆线,还需要不少时间调养身体,现在已经是二月中旬,春试报名都快结束了。   崔盛不仅要在截止前下山报名,还要在五日内复习完所有考试内容……这怎么可能?   更重要的是,春试条件艰苦,吃食、住宿等都要自带,崔盛这身体实在让人担心。   崔盛忽然恭敬地向郑院长和金老行礼:“请问,奴能不能租用飞来医馆的帐篷、全身棉服?能不能买飞来医馆的纸笔和食物?” 第96章 超声碎石   金老听了直摇头:“不行, 你的身体好不容易有好转,我不同意。”   郑院长乐呵呵的:“你阿娘提心吊胆这么多日,现在好不容易松口气, 还要挂记如何遵医嘱调养你的身体, 你却心血来潮要去参加春试?”   “安主任为了你的身体, 头发都熬白几根了,命重要还是春试重要?”这话一出口,郑院长的脸上完全没了笑意。   崔盛也有着急的理由:“奴因为癫痫已经错过一次春试,春试每三年一次, 这次再赶不上,要再等三年。大医仙,请你们放心,考试的功夫都在平日, 奴不做临时抱佛脚的事情。”   安主任一步都不让:“不行!你下山后必须静养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不能劳心劳神, 必须温度适宜,不能挨冻受饿。”   “生病三分治七分养。若你连这一个月的静养都不能保证,何必费这么多心力上山求医?”   崔五娘也不同意:“盛儿,身体最重, 功名利禄皆为轻,这样浅显的道理不懂么?”   太子出声提醒:“以往春试报名时间都是年前的十一月,年后二月开考;去年是因为陛下身体的缘故, 报名时间才延至今年二月,明日报名截止,五日后开考。”   “崔盛, 你要先随崔五娘下山,办妥和离手续以后, 才能正式改姓崔。和离手续短则五日,多则十日,你无论如何都来不及赶在明日截止前报名登记。”   崔盛像只斗败了的公鸡,蔫了吧唧的收拾东西,再也不提下山报名的事情。   崔五娘带着崔盛再次向抢救大厅的医护们行大礼,又向皇后太子张医师周奉御行礼,之后由崔家军送下山去。   崔五娘和崔盛走到蓝铁皮门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抢救大厅只剩下太子一位重病人,还有魏璋、魏勤和梧桐三位暂住。   今天不止是崔盛痊愈出院,还是皇后接受超声碎石治疗的日子。   早已做好准备的皇后,被抢救大厅的护士送到超声治疗室,一小时以后才返回抢救大厅。   翘首以盼的太子殿下,见皇后神色如常,脸色和神情都没有半点痛苦的样子,才稍稍松一口气,虽然治疗方案早就已经讲透,但只要是最亲近的人做手术,总是会担心。   皇后休息到中午,没有任何不适,也未发生血尿或疼痛等问题,吃过营养科送来的低脂低盐低蛋白特别饮食,下午输液完毕就在抢救大厅来回走动。   到了晚上,皇后腰酸的症状大大减轻。   但超声碎石只是第一步,不止在飞来医馆,皇后即使康复出院下山,也要对生活习惯到饮食做相应的调整,最重要的就是多喝水、改变体位,学跳排石操。   治疗过程也许辛苦,时间可能也比较长,但只要能恢复健康,对皇后来说什么都不难。   至此,抢救大厅的医护们需要操心的病人又少一位。   而神经外科的“董兔”医生董斌却忧心忡忡,明显得连郑院长都注意到了。   “小董怎么回事?”郑院长很关心医护人员的工作和生活。   董斌习惯性地双手插兜,指尖在口袋缝里搓来搓去:“郑院长,我刚知道,大郢人出门都是骑马,那位执意下山的云舒姑娘……垂体瘤那么大,也不知道骑马会不会有影响?”   “其实她现在是最佳的手术治疗时间,万一以后发展到压迫视神经或者产生的严重的压迫症状,对她来说是非常危险的。”   郑院长双手一摊,这事情无解。   云舒接受不了医馆的治疗方式,所以拒绝治疗后提前出院。   飞来医馆尊重知情的病人自由选择,毕竟每一项治疗操作都会带来伤口,都有并发症或者潜在的危险,手术也意味着会有新的损伤。   郑院长拍了拍董兔的肩膀:“回病房去,她或家属想通了自然会上山。”毕竟除了手术以外,云舒没有其他选择。   偏偏正在这时,一辆推车从抢救大厅门前经过,婢女和老仆都跟在推车两侧,用最快的速度推去产房,又一位孕妇发动了。   ……   急诊二楼的留观一室,杨琇和韩芸同一日分娩,两人涨奶的时间也差不多。   留观室里,两人的脸色都非常不好,原因无他,纯粹是因为疼,疼得连喊的力气都没有。   临时抽调来的妇产科护士,教她们热敷、挤奶以及各种需要注意的卫生小常识,直到她们成功哺乳后,护士才离开留观室。   杨琇和韩芸疼出一身又一身虚汗,粘乎乎的实在不好受。   两家的婢女和乳娘又按照护士教的,给两位产妇更衣,保证衣服干净柔软,减少她们着凉的机会。   傍晚时分,杨琇和韩芸终于顺利通乳,两人不约而同地叹气,又熬过一关,望着吃饱的新生儿,既安心又纠结。   妇产科的医护们也稍稍安心,母乳喂养的新生儿不容易生病;当然,医护们也考虑两名产妇的身体状态,营养科安排了月子大餐。   保证她们每日的营养需求,尤其是铁钙等微量元素,因为自然繁衍时默认下一代更重要,所以如果母乳营养不够,就会大量从母亲身体里透支。   这也是为何老年妇女特别容易驼背和骨质疏松,因为哺乳期的营养不全面,透支了她们身体。   但在飞来医馆,完全不用担心,杨琇最快吃上了营养丰富的月子餐。   而韩芸通气以后,终于不用再看杨琇吃月子餐流口水了,很快一个问题又盘桓在她脑袋里。   为什么杨琇月子餐的量和品类,比自己的足而且更多?   韩芸很困惑,所以趁裴莹来查房,不满意地提出来。   裴莹安慰她:“月子餐根据每个人的身体量身定做,杨琇比你瘦得多,而你本来就偏圆润,如果月子餐再大吃特吃,非常容易过胖,引发身体的其他疾病。”   比如高血压糖尿病等等。   韩芸很聪明,一点就通,再没有半点抱怨,对裴莹的喜欢又多了几分。   “裴医仙,你可曾婚配?奴的阿弟相貌堂堂,家世不低,尚未婚配,你看……要不要……”   裴莹特别肯定地回答:“我已经有意中人了。”   韩芸立刻点头:“那必须有情人终成眷属!”   “谁呀?”妇产科谭主任走进来,笑眯眯地问。   “我老公啊。”裴莹不假思索地回答。   “……”谭主任怔住,又叹了一口气,“瞧瞧你们现在小年轻的,整天对着爱什么豆的喊老公,裴莹你这么踏实的一个人,不能这样。”   裴莹乐了,真心觉得自己也许要改姓窦:“谭主任,我确实已婚,硕士毕业那天领的结婚证,然后毕业旅行度蜜月……我们不打算办婚礼。”   谭主任又一次怔住:“可是……你进医院都五年了,从来没见过。”   裴莹笑得有些无奈:“嗯,蜜月旅行以后,我上班,他出国留学专攻整形外科,今年回国,医院也找好了。”   谭主任猛地想到:“我们医院的人才引进计划,确实招了一个专攻整形外科的男医生,说是很快就报到入职的,是你丈夫?”   裴莹点头:“如果没穿越的话,下午就见到了。”到现在都记得,他发微信说,老婆还有半小时就到医院啦,然后手机就没信号,那条微信反反复复听了好几十遍。   谭主任再怎么处变不惊,也有些佩服裴莹:“一领证就异地五年,你这么沉得住气呢?”   裴莹特别坦然:“他是我初中高中大学同学……是我的跑不掉;不是我的,强求也没用。”   谭主任对裴莹的赞许又多了一些,难怪她进医院的第一天就显得格外沉静和从容,做事踏实又细致,但还是忍不住问:   “你真的不担心?”   裴莹活得很通透:“人心易变,但在正式分手前,我都是真心的。就算分手,我的生活工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他长得不错,性格也好;但是,我也很不错啊。”   这下轮到谭主任笑了:“行,我们好好救治病人,说不定哪天就能回去了呢?那样,你们就能见到了。”   “谭主任,我也这么想。”裴莹笑起来像朵向日葵。   谭主任微一点头,又去巡其他房间。   裴莹看完杨琇的兔唇儿子,又看韩芸的,新生儿和产妇都被照顾得很好,这样她心里就踏实了。   韩芸和杨琇听不懂普通话,但是从谭主任和裴莹的语气和神情来看,她们聊得挺愉快。   韩芸还是觉得有些可惜:“裴医仙,难得遇上你这样有眼缘的。”   裴莹想了想,翻译出最新的词汇:“多谢,但是我名花有主了。”   韩芸听得一楞一楞的,又很快回神,坚定表达自己的欣赏:“裴医仙,在产房时多谢你的照顾,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姐妹相称。”   裴莹是把医患关系和个人生活分得很开的人,每天上班以后就会在内心“关门”,完全不愿意和病人建立超出医患关系的感情。   至于原因嘛,很简单,病人太多顾不过来。 第97章 花柳病   抢救大厅围着太子和皇后转, 二楼留观围着孕妇产妇新生儿转,门诊三层楼则围着太子妃的婢女和家仆们转。   太子妃的婢女和家仆们都很年轻,平日吃穿不愁, 除了规距多, 就是等候时间长。得的病, 与东宫六率差不多,要么胃肠问题,要么下肢静脉曲张。   经过几日的诊断和治疗,胃肠问题都有了明显的改善, 接下来就是按时服药、注意调养的问题。   而下肢静脉曲张的,也都得到了门诊药房发的弹力袜,主打一个“预防为主”。   傍晚时分,太子妃的婢女和家仆们在旅贲军队正的带领下, 拿着各自的口服药和弹力袜,走出门诊大厅, 最后离开门卫小屋。   所以,门诊一楼电子屏上的红色字体不断变化,在他们离开后好不容易定格:“飞来医馆系统,第八项任务, 进度162/166,完成率97.6%。”   郑院长和金老两人仰望电子屏,还差四个人, 总不能给四个孕妇打催产素吧?这太不道德了!   可是,除此以外,暂时没有其他新病人。   正在这时, 郑院长的对讲机响了:“郑院长,殷富家人带着米面粮油上山。”   金老的寿眉一抖:“来得正是时候。”   郑院长摁下对讲机:“打开蓝铁皮门, 准备收粮。”   “好嘞!”保安队长强哥特别愉快地关掉对讲机,把蓝铁皮门卸下来,然后……目瞪口呆,这……这么多?大马路上都堆满了!   紧接着,向来不注意长相的强哥又一次被惊到了,怎么会有这么多美女和可爱加倍的孩子?   再然后,保科长开着液压叉车,助手们拖着手动搬运车,足足来回了六趟,才把米面粮油运回大仓库。   强哥心想,郑院长说上门送米面粮油的就是VIP,那自然该给他们应有的招待,所以,把美女萌娃们带去了门诊大楼。   所到之处,吸引眼球无数,毕竟在门诊医护的眼光里,这些美女的样貌不比古丽差;萌娃们忽闪着大眼睛、恭敬行礼的样子,瞬间萌化了医护们的心。   郑院长收到保科长紧急盘点的入库清单,在办公室写了加盖公章的收据。   财务复核的时候发现,这次送上山的米面粮油,换算以后发现,殷富目前为止的诊费检查费甚至包括以后的手术费的总花销,大约只用得掉三分之一。   不愧,国都城第一首富,付诊费的方式都这样与众不同。   郑院长拿着盖了公章的收据,回到门诊一楼,交到殷富的妻子手里,并郑重表示:“飞来医馆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既不会少收,也不会多收殷家一个铜板。”   殷家美女们带着萌娃整齐行礼,然后向门诊的译语人表示:“奴等收到郎君的口信,上山求医,不知能不能见上一面?”   郑院长暗暗吃惊,殷家果然是首富之家,妻妾甚至孩童对医院所有的新奇之物都没表现出半点惊讶,这究竟是见多识广?还是一心扑在郎君身上,无暇顾及其他。   直到郑院长拿出对讲机,摁键说话:“一刀,殷富的家人上山了,能不能见一面?”   殷家的妻妾和萌娃,都紧盯着郑院长和他手里的对讲机,但也只是专心地看,并未提任何过分的要求。   很快,对讲机传出刘秋江主任的愤怒回答:“看就看,为什么每次都搞得病人要死了的样子?又不是见最后一面,闹什么呢?”   郑院长让译语人将殷氏家人领到新组建的“减肥专科”活动室里。   殷氏家人见到殷富的瞬间,扒在玻璃门上瞠目结舌,也不知道郎君为何能在水里走?又什么魏七郎君也陪在一旁守着?   殷富走完一段路,扭头就看到自己的老婆孩子,顿时满脸笑容挡都挡不住。   殷富的妻子是大郢国都城的蚕农之女,姓单名燕;这次上山的三位妾,一名是新罗婢,一名是胡姬,还有一名是突厥人,每一位都极美貌,对待单燕也极为恭敬。   三位妾还拉扯着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年龄都相差不大。   虽然殷富长得很普通,甚至可以说有些丑,但妻妾都是美人,连带着孩子也都长得很不错,人见人爱,让喜欢看美人和萌娃的医护们大开眼界。   孩子们看到殷富也非常高兴,隔着玻璃目不转睛地看着。   正在这时,魏璋从里面走出来,把殷富的病情、各项检查单向单燕详细讲了一遍。   单燕顿时红了眼圈,非常克制地向魏璋道谢,然后红着眼睛问:“郎君让奴上山看病,不知去哪儿看?”   魏璋本来以为殷富只是这么一说,毕竟国都城的人除非病得下不了床,否则是不会轻易请医工的,多不吉利?   偏偏殷富与国都城百姓格格不入,自己来了不说,还让妻儿们一起上山,这离谱的事情如果搁在国都城的话,就是“没病找病。”   魏璋思来想去,找来了译语人崔茗,让她带领殷家妻妾和孩子们先去妇科和儿科,然后再根据医生的判断做其他检查。   崔茗最怕没事做,立刻带着殷家人先去妇产科。   于是,刚赶到门诊的裴莹,接待了殷家妻妾,到做妇科检查的时候,发现了不小的问题,殷家妻妾无一例外都有花柳病,甚至于萌娃们也有感染的迹象。   于是,裴莹二话不说,给殷家所有人都采了分泌物样本,送到了门诊一楼的检验科。   检验科钱倩主任看到一排八个样本有些奇怪:“小裴啊,你怎么自己跑来送样本?”   裴莹戴着口罩说话有些闷:“这些应该是大郢的花柳病,只是不知道用哪类药物,哪种给药途径最合适。”   钱倩主任很快处理好八个样本,然后放进离心沉淀机,按下启动键,又一次看向裴莹:“殷富的全身体检样本里,我就发现他身上有未知的致病微生物,病毒,细菌都有。”   “所以,我提前对它们做了药物敏感试验,时间比较长,结果还没出来。”   裴莹却在琢磨其他事情,如果殷富身上真的有其他未知的病原微生物,该使用哪种抗生素,怎样才能让这种抗生素发挥最强效力。   “有结果通知你。”钱主任实在不喜欢眼前有人,就把崔茗和裴莹赶走了。   裴莹回到妇产科门诊的诊室,这时才注意到,单燕也好,妾也好,甚至于萌娃们,站立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搓腿,再联系她们之前的检查部位,断定这是带传染性的花柳病。   于是,按传染病三要素画了简图,又去找魏璋。   魏璋看着简图和说明,立刻明白,忽然又想到殷富家夭折了八个孩子,问:“如果可以传染,对新生儿或者腹中胎儿是否也有影响?”   裴莹想了想:“有些病原微生物分子量小,可以穿过胎血屏障,就有可能引起腹中胎儿的疾病……但是具体的,仍然要问病人。”   这话一出,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   不论哪个时空,向阿娘询问新生儿死去时的模样,非常残忍,而殷富的妻妾们看起来又十分喜欢孩子,真问起来就是残忍加倍的事情。   魏璋忽然有了主意,转而进去问正在水池里走路的殷富。   殷富竟然记得,不仅记得,还记得非常清楚。   不论裴莹怎么问,殷富都对答如流。   而裴莹也总结出了传染途径和易感人群,如果孕妇产道里充满了花柳病的微生物,胎儿娩出的过程里就会沾染到这些微生物。   胎儿自身的免疫力极差,很有可能在分娩过程中感染,在出生后的几日感染加重,诱发了新生儿的其他致死原因。   魏璋看着裴莹画得满满当当的草图,忽然伸手:“能不能借我?”   “干嘛?我还没画完呢,必须再加一点小装饰。”裴莹不同意。   魏璋却很坚持:“不用画得很仔细,我有非常重要的用途,跟我去一趟抢救大厅!”   “去那干嘛?”裴莹觉得魏璋奇奇怪怪。   “别问那么多!”魏璋抢了草图就走,“既然花柳病传得这么快,危害这么大,就必须及时制止,以免后面发生更多的案例。”   五分钟不到,裴莹就跟着魏璋到了太子殿下的床边。   太子看着魏璋呈上的花柳病危害与防治,看得非常仔细,同时又不断地向裴莹提各种问题。   裴莹有问必答,根本难不倒。   最后,太子把草图还给魏璋,取出自己的纸页,在写了好几页的密密麻麻的“灭佛”项后面,重新开了一页,上面写出四个字“灭花柳病。”   “裴医仙,请问,如何才能防治花柳病?关闭平康坊那么多店和胡姬酒肆?”   裴莹当然知道大郢的民风什么样儿,本来对此根本不报希望,没想到太子比自己认真得多,已经快了许多步准备根治这个“大郢恶习”。   对她来说,如果能彻底改变大郢男子寻花问柳的恶习,就意味着家中妻妾能少受身体之苦和汤药之苦,样样都苦,苦不堪言。 第98章 预防最重要   相较于太子和魏璋的热情高涨, 裴莹反而比较冷静。   毕竟,当妇产科医生这么久,见过不少感染性传播疾病的妇女和儿童, 基本都是男性家属出去那啥传回来的。   一旦发现感染这些, 必须全家一起治疗, 而因为先天生理结构的不同,男性治疗效果明显,更容易根治;女性却特别容易迁延不愈。   整个治疗过程,既费时又费力, 花不少时间、精力和钱;还有治着治着就离婚的。   即使法律禁止,还有九年制义务教育打底,这些事情仍然屡禁不止,裴莹对大郢治理的力度和效果非常悲观。   既然太子想做, 裴莹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小时后, 裴莹才离开抢救大厅,没走几步就发现魏璋跟在身后。   魏璋有些纳闷:“裴医仙,你是对自己的医术没信心?还是对太子殿下没信心?”   裴莹瞥了魏璋一眼,这人是真傻还是装傻?   魏璋分明感觉到了一丝蔑视或者不耐烦:“裴医仙, 你对我有成见。”   裴莹懒得解释,更关心检验科钱主任做的药敏试验什么时候才能出结果,挂上职业假笑:“魏七郎君, 你有些多疑。”   魏璋立刻拦住:“裴医仙,我对每位医仙都很恭敬,不曾有过半点怠慢, 你刚才的眼神里充满鄙视,不解释一下?”   裴莹心头一凛, 魏璋观察力这么好?   “我猜对了。”魏璋不动声色地继续紧逼。   裴莹出门诊的时候认识了崔五娘,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了解到大郢一些令现代人难以接受的习俗。   比如,大郢男子成年以后还未娶妻,家中就会给他安排女子同房,也就是妾,如果生下孩子,就是庶出。   所以,等到明媒正娶的妻子嫁过来,首先就要面对陌生孩子喊自己“阿娘”,然后就是全家默认的妾,进门就开启宅斗生活。   大郢男子以去风月场所为乐为荣……不论是妻还是妾,都不能对此有任何微词,否则就是不贤。   再加上,崔家女军到妇产科门诊体检,查出这病那病;后来,崔五娘又下令男军也去泌尿外科体检,查出各色问题。   听泌尿外科的医生说,那些男军说到风月场所的乐事真是滔滔不绝,要多渣有多渣。   自此,裴莹深刻体会到大郢女子的艰辛,对大郢男子就没半点好印象,哪怕是幽默风趣的魏璋。   魏璋觉得自己可太冤了:“你眼睛里的鄙视越来越多了!我招你惹你了?!”   裴莹毫不客气地反问:“大郢男子成年以后还未娶妻,家中就会给安排女子同房?”   “是……”魏璋不假思索地回答。   “大郢男子手里只要有闲钱,必定去平康坊或者胡姬酒肆?”   “……是,大部分是。”魏璋虽然不明白,但明显感觉到裴莹的不满在增加。   “大郢男子明知道去那种地方容易得花柳病,还会传给妻儿,甚至殃及胎儿,为什么还要去?家人的健康比不上寻欢作乐?”   魏璋立刻辩解:“裴医仙,如果不是你今日指出来,大郢男子真的不知道。不信?我带你去问殷富。”   裴莹在心里呵呵。   两人走到普外科的ICU外面,魏璋隔着玻璃问:“殷富,如果你知道去平康坊和胡姬酒肆会得花柳病,那病还会传给家人甚至殃及腹中胎儿,你还会去吗?”   殷富目瞪口呆,张着嘴一言不发,好不容易回神:“那我肯定不去!以后再也不去了!”   “我是孤儿,好不容易有家人在旁,对他们有任何伤害的事情我都不会做!”   裴莹望着殷富的大胖脸和真诚的双眼,不禁有些感动,这也许就是“历史局限性”和“无知”。   魏璋忽然明白了一些:“大郢习俗确实如此,但太子殿下、崔盛就从不去平康坊和胡姬酒肆,对子女管束极严的世家也不允许,当然,理由是玩物丧志。”   “国都城寻常百姓也去不了,因为没钱。”   “你呢?”裴莹没好气地问。   魏璋理直气壮:“我的闲散之名在外,哪有不去的道理?去了如果不逢场作戏,那岂不是显得我……不行?”   “如果我成年以后,家中不安排通房,在外人看来,也是我……不行;如果有了通房,却生不出一男半女的,还是我……不行。”   裴莹听了只觉得心累。   每个人出生时都是一张白纸,被最亲近的家人和内外环境画上各式各样的符号和图案,不知不觉中有了自己的性格和对事物的见解,以为是自己,其实都是塑造。   万万没想到,魏璋最后又补充了一句:“现在我知道了,以后就不会再去平康坊,就算去了也不会再逢场作戏。”   裴莹的心情很复杂,看着魏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最后干巴巴地挤出一句:“但是殷富和你这样的男子,在大郢又有多少呢?”   魏璋仔细琢磨了一阵,认真解释:“太子下山以后就会想办法关闭平康坊和胡姬酒肆,然后就会命令平康坊的女子和胡姬们分批上山体检,有病治病。”   “飞来医馆的诊断和治疗都需要时间,她们上山先治着;然后太子就会让文武百官分批上山,一样是体检的由头,但其实是在筛查,同样是有病治病。”   “与此同时,太子会先颁布禁令,然后让人写话本子,让百姓和官员们知道花柳病的来龙去脉,等他们明白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就能权衡利弊。”   “如果有人执意要去,染上花柳病传给家人甚至孩童,一家人都生病,只能是自食恶果,人丁不再兴旺,家族渐渐凋零。”   裴莹也知道,习俗和观念的改变不是一促而就的事情,听魏璋这样说,也确实有些道理,但还是没法接受“一人作死,拖累全家”的糟心,可这也不是凭自己心情而定的事情。   只能说,科普之路任重道远,人心难测,变数太多。   无论如何,先有科学的观念,然后再有努力的宣传和教育,循序渐进地推行工作,总能取得效果,有时还能有惊喜。   魏璋时刻观察裴莹,感觉到她的松动,也有自己的担忧,太子身体刚好下山就颁布禁令,不知道会一下子得罪多少文武百官,以及平康坊和胡姬酒肆背后错综复杂的牵扯利益。   唉……真是操不完的心。   裴莹却先一步想到,所有的传染病都是预防为主,相对于空气传播和□□传播这两类大杀器传染病,花柳病算是预防也还算容易、治疗也不算太难的疾病。   可是,现代社会预防是使用套/套,大郢该如何预防?总不能免费发套/套吧?   先不说医院有没有这么多数量的套/套可以分发,就算有,宣教也需要花费大量的口舌,真的用起来,能有多少效果,谁也不知道。   裴莹那个愁啊,传染病预防是关键,可问题是在大郢现有的习俗和观念下,太子的一道禁令能有多少效果?   正在这时,殷家的妻子儿女一齐大步向裴莹走来,像看到救命稻草那样两眼放光,将她簇拥起来。   裴莹觉得有必要把花柳病的来龙去脉,对殷家人讲清楚,知道明确的病因才能更好地预防和治疗,可检验科钱主任的试验还没结果,要不还是晚一些再说。   眼下有更要紧的问题,该把殷家安排住在哪里?   急诊二楼的留观住满了孕妇和产妇;抢救大厅里有皇后和太子;按郑院长的意思,在医院外的住宅区还没建成以前,为了保护原来的病人,不会让大郢病人住在病房。   最何况,殷家花柳病还有传染性,真有些伤脑筋。   裴莹想了想,直接去产房找到了妇产科谭主任,把殷家的详细情况说了一遍,提出自己的看法——   要么和殷富安置在一起,但是浪费监护病房资源;或者征用门诊三楼的眼科临时病房,两到三人间,相对来说,消杀起来也比较方便。   谭主任听完裴莹的建议,二话不说拿起对讲机找郑院长,五分钟后,眼科临时病房的标记就改成了妇科临时病房,每张床位都铺了一次性床上用品,方便消杀。   十分钟后,殷富家人顺利入住;一大家子人,分住两间房,共六张床位,相处和睦得令医护人员惊讶。   咦?说好的达官贵人富户家的“宅斗惊心”呢?   事实上呢,医护人员私底下一大爱好就是八卦,第二就是旺盛的好奇心和求知欲。   裴莹和殷富正妻单燕沟通以后才知道,大家又被电视剧和小说骗了,自古正妻是当家主母,拥有对婢女仆从的处置权,妾不论多少也不论多得宠也都是婢女。   正妻孕育的子女是“嫡出”,妾孕育的子女是“庶出”,庶出也几乎等同于婢女和仆从,在现代人眼中的同父异母,地位落差大到不可思议。   裴莹听到就是记住,保险起见又去问了魏璋,于是,今日份大郢常识补充get。   妇科临时病房里,殷富正妻单燕和妾室,躺在柔软舒服的病床上,虽然有些紧张和焦虑,但更多的是好奇。   飞来医馆处处神奇,真是难以言喻的好地方,尤其是医仙们温柔和善,超出她们的想象。 第99章 吃了什么药 ?   裴莹妥当安置殷家人以后, 刚要去产房,忽然听到隐约的哭嚎声,声音时高时低, 听起来撕心裂肺。   以为是哪个病人家属想不开, 躲在楼梯间痛哭, 还没走到楼梯间,就被谭主任拦住:“主任,你听到有人在哭吗?”   谭主任叹气:“今早发动的孕妇,按拜贴名是兵部尚书郑成的嫡二女郑仪, 人称郑二娘子……”   裴莹心里咯噔一下:“新生儿出问题了?”   谭主任的视线落得很远:“娩出一个死胎,多发畸形。”   裴莹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三个畸形死胎的画面,以及产妇张卉绝望又愤怒的眼神,忍不住牙根痒痒, 又追问:“多发到什么程度?”   谭主任眉头紧锁,愤怒多于震惊:“十指畸形, 先天心脏膨出和脑积水……”   裴莹顺着谭主任的描述想了一下,胳膊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哪个当阿娘的能受得了?   “产妇看到新生儿惊叫一声,就缩在墙角发抖, 任何人试图靠近都会被打……”谭主任摘了细框眼镜擦了一下镜片,“我想去抱她一下,眼镜被打掉了。”   “你有擦镜布吗?”   裴莹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擦镜布递过去。   谭主任整张脸都皱着, 弯弯的眉毛紧锁,擦着镜片上的指印,幸亏树酯镜片耐摔, 不然,这副眼镜就报废了。   “生了一整日, 为了不影响胎儿,郑仪没上无痛,硬挨到娩出,生下来一看,我们都吃了一惊,婢女仆从们吓得尖叫出声……产房比菜场都闹腾。”   裴莹的眼神有些茫然:“谭主任,兔唇的概率是万分之一至万分之三;十指畸形的发生率差不多也是万分之几;先天性心脏病的发生率百分之一到千分之一……”   “可是,送上山九位孕妇,只有韩芸的儿子很健康,多胎妊娠的张卉三胎畸形;杨琇的儿子兔唇;再加上这个……这发生率高得离谱了!”   谭主任忽然想到一桩事情:“不对,她们都做了排畸筛查的,杨琇家儿子兔唇查出来了,郑仪这个多发畸形为什么没查出来?”   裴莹也纳闷:“排畸筛查是申磊主任亲自做的,以他的经验,怎么可能查不出来?”   谭主任立刻拿出对讲机:“申主任在吗?我是妇产科,孕妇郑仪一小时前生出多发畸形的死胎,你前两天明明做了排畸筛查的……”   对讲机里立刻传出申磊低沉又有些含糊的回答:“郑仪吗?志愿者耐心地向她解释了半小时,她就是不做。”   “据说是家人嘱咐……不然就会白费。”   “其他人都做了,我做的,不会有问题。”   裴莹和谭主任互看一眼,心里咯噔一下,这样神神秘秘的,郑仪是不是怀孕前后用了什么秘方或是吃了什么药?   裴莹无语望门诊的透明棚,江湖郎中纯粹忽悠骗钱,拿些面粉米粉混点粗粮做什么药丸,这样还好,至少对孕妇和胎儿不会有什么损伤。   最怕的是他们真的想达到什么效果,并为了这个效果胡来,结果是孕妇和家属花了大把的钱,要么胎停,要么流产,不然就是畸形……产妇身心俱伤,就像郑仪这样。   谭主任想了想:“贵女们骄傲又矜贵,能劝得了她们的人不多,崔五娘在时还好;现在,要找谁去做郑仪的心理疏导?还要追问吃了什么药,在哪里吃的?”   这时候询问这些,都是在产妇滴血的心头撒盐。   偏偏不问还不行,毕竟这样的后果太严重,必须问清来龙去脉,以预防更多的畸形胎儿出生。   询问的人必须深得郑仪信任,至少是她尊敬的人,还要问得有技巧,如果只是问得有技巧并有专业知识的话,医院大多数医护人员都可以做到,   可现在的郑仪处在听不到也劝不了的地步,能让她安心又尊敬的人在哪儿?   正在这时,产房里又传出一阵嘈杂,夹杂着金属落地的声响。   谭主任和裴莹立刻快步走进产房,就看到郑仪的乳娘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眼泪婆娑地劝:“奴知道您难过,知道您不好受……这胎不成,养好身体还可以再怀……”   “可是,你不能想不开啊,你要不在了,我们可怎么办?”   郑仪的额头破了,鲜血顺着脸颊滴落在衣襟上、薄被上……甚至于地上,眼神是空洞的,脸上的表情是木的,仿佛没了灵魂的躯壳。   “怎么回事?”谭主任脑袋里嗡嗡的,拿出对讲机摇人,“急诊外科,产房有颜面部外伤病人,记得带小针小线,免得以后脸上留疤。”   裴莹向谭主任使了个眼色,飞快离开产房,向急诊大楼走去。   魏璋站在急诊一楼大厅里,打自动贩卖机的主意,见裴莹一阵风似的刮过,赶紧跟上去看热闹。   裴莹在抢救大厅门边一个转身避开拿着缝合包的文浩医生,随后问:“没有能缝合的女医生吗?病人情绪很不稳定。”   文浩医生环顾四周:“来,池敏同学,跟我去产房。”   池敏有些紧张,但还是二话不说跟了出去。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望着裴莹:“裴医生,你有对讲机为什么不用?”   裴莹向皇后点头微笑:“皇后……殿下,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皇后做了碎石,确实没有出血等并发症,就要走动、变换体位,让碎石更容易排出,听裴莹这样说,立刻跟过去。   裴莹站在急诊与门诊交汇的走廊上,小声说:“郑仪郑二娘,娩出一个多发畸形的死胎,更奇怪的是,她拒绝做排畸筛查的B超,我们怀疑她吃了什么药。”   皇后完全听不了普通话,好不容易听懂以后只剩震惊:“郑家到底做了什么?”   裴莹摇头:“郑仪一个字都不愿意说,所以我来请问皇后殿下,能不能替我们询问郑仪,她到底吃了什么药?”   皇后不由想到妇产科的苏主任,没有半点犹豫:“请带路。”   皇后走进产房,看到郑仪紧贴着墙壁,仿佛黑夜里蜷缩起来的小动物正心惊胆战地防备着什么?   “郑二娘,本宫是皇后,快生完孩子可不能着凉,赶紧躺好,身子骨最重要。”   郑仪仿佛没听到,眼神仍然是空的。   皇后的脸色一变:“郑二娘子的贴身女使站出来,她怀孕前到底吃了些什么?是不是用了什么偏方?”   郑仪的贴身婢女立刻跪到皇后面前恭敬行礼,然后又犹豫了不少时间,才小声禀报:“我家二娘子吃了转胎药,那个药据说可以女胎转男胎,灵验得很。”   裴莹听了只想骂脏话,现代科技和医药进步了,所谓的转胎药弄出了多少“双性畸形”的新生儿?一朝穿越,还要面对更粗制滥造的低配“转胎药。”   一个又一个血淋淋的教训,背后隐藏的被塑造了千年的观念,隐形的枷锁和控制。   也就是说,无论朝代更迭,也不管科技进步到什么程度,这几千年来,人性从没变过,观念变了不少却还有许多仍然发挥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皇后因为病痛的缘故连后宫都没怎么打理过,身体恢复以后,被消磨的精力刚恢复没多久,就遇上这样的事情,既气愤又心疼,却也有理解。   大郢女子自出生就认为是替夫家养的,出嫁以后的头等大事就是生儿育女和孝敬公婆,“生儿”是重中之重,能生养子女是贤妻的重要标准,生养的子女健康聪慧那是了不得的大事。   兵部尚书郑成家人丁兴旺,就是因为他家大娘子育有四子三女,且个个聪慧健康;国都城高门大户都到郑家求娶。   一来是郑成家教严,子女都成材;二来,就是郑家女子好生养,个个贤妻。   郑家出嫁的女儿们,都儿女双全,除了郑仪一人,成亲三年都没有动静,这次好不容易怀上,婆家立刻央了太子妃写拜贴,备齐金银珠宝各色礼物,将郑仪送上飞来峰。   毕竟同一批上山的孕妇们,基本都是娘家出面请太子妃写拜贴,郑仪却是婆家出面,足见对其的重视。   皇后只是身体不行,国都城内外的消息却从未断过,深知郑二娘子郑仪的辛苦,也很难体谅,可越是这样内心越愤怒。   生儿育女四个字饱含了多少女子的辛酸血泪甚至性命,不管是谁给郑仪吃的转胎药,也不管是谁动的心思,都是视她与腹中胎儿的命为草芥,这是作践!   外科医生文浩带着实习生池敏,甚至无法靠近郑仪的病床,更别说缝合伤口。   向来温雅的皇后连质问都没有半点怒意:“你既然是贴身婢女,谁给她的转胎药,谁劝她服的药,必定一清二楚,如实说来。”   婢女吓得魂不附体,只是一个劲地磕头:“皇后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不能说……奴的全家性命都被人捏在手里。”   没一会儿,婢女的额头都青紫了。   皇后上下打量婢女:“郑二娘子待下人宽厚,却不想养了喂不熟的白眼狼!” 第100章 立刻下山   婢女的响头忽然就磕不下去。   皇后缓缓抬头, 温和的视线变得尖锐:“飞来医馆是治病救人、解人病痛的地方,容不得你们这些腌臜事情亵渎。”   “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可这分明是残害大郢子民的极恶之事, 身为皇后, 本宫不能置之不理。”   “来人,把她押下去。”   随侍在皇后身边的女官,有三位是译语人,分派在医院各处, 但皇后身边怎么可能缺女官?   皇后话音未落,立刻有两名女官强行将婢女拽走,不知道施了什么手段,婢女没有半点反抗就被拉走了。   “各位医仙, 本宫告辞。”   皇后忧心忡忡地离开产房,迈着坚定的步子向急诊走去。   裴莹、文浩和池敏三人看得目瞪口呆, 这……也不知道怎么的,脑海里非常不合时宜地冒出了某著名清宫戏关小黑屋扎针的名场面。   裴莹最先回神:“电视里都是骗人的,皇后可不是那样的!”   文浩和池敏不约而同地点头,一定不是。   最最关键的是, 医院没有那样的小黑屋,能让皇后和女官审问婢女。   说来也奇怪,郑家婢女被拖走, 在乳母怀里瑟瑟发抖的郑仪反而缓解一些,但仍然不让医生们靠近。   头皮因为毛细血管特别丰富,出血量就比其他受伤部位多, 现在郑仪的半边脸都染了血,另外半边脸被乳娘抱住, 看起来渗人得很。   文浩只是长得萌,脾气很急,耐心也不算多,脱口而出:“小池,去急诊拿镇定剂,再不止血,她会出事的。”   “文老师,马上……”池敏快步离开产房,“哎……”   产房门外是提着诊箱、须眉灰白的张医师,险险避开池敏,大步走进产房,向医生们微笑点头:“不如让老夫来试试。”   “仪儿啊,我是张医工,姑娘家家的头破了不缝会流血会留疤,有疤就不好看了。”   张医师平日不苟言笑,但年轻二十岁时,却是国都城最有名的儿科医,高门大户的孩子病了,家主和主母一定想法设法请到他。   被乳母紧紧抱住的郑仪僵住,小心翼翼地看向张医师,眼神像迷路的孩童。   “对,是我,张医工也会老的,而且还老得挺快的,”张医师救过郑仪三次,一次溺水和两次高热惊厥,连续守几日几夜的那种救治,“皇后殿下让老夫来瞧瞧你。”   “施针吧,不疼的。”   “当然,如果你现在能和老夫说说话,也是可以的,你饿不饿?老夫知道这里有一种薄薄的薯饼,又香又脆的……给你一包尝尝?”   郑仪出嫁前也是郑家的掌上明珠,小时候也是倍受耶娘疼爱的,吃食穿戴只愁挑不到自己喜欢的:“张医工,我吃不下。”   张医工望着郑仪空空的眼神,疼在心里:“来,你坐着,老夫现在手抖,没法给你缝伤口了,飞来医馆的医仙们等这么久了,他们是真的担心你。”   紧紧抱着郑仪的乳娘,眼泪都快流干了,自己喂大的小娘子遭这么大的罪,心疼得像刀子在割。   池敏拿着镇定剂走进产房,放慢脚步,在床帘的掩护下,在与乳娘、张医师的眼神交换中,趁着郑仪不备紧急注射。   一刻钟的时间,郑仪闭上眼睛,软软地靠在乳娘怀里。   文浩和池敏抓紧时间清创缝合,等缝合完毕,细心的池敏看到郑仪手掌心和指甲边缘都血迹斑斑,初步判断是她自己用指甲掐破的。   “文老师,她有自残倾向。”池敏很担心。   文浩思来想去,让池敏找来了心理医生莫然,把郑仪的情况详说一遍。   因为郑仪处于无法沟通的状况,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让她伤害自己;又因为对郑仪来说,产房是个持续存在的应激原,所以建议把她送回留观室,用束缚带让她无法伤害自己。   顺产是个体力活儿,郑仪在分娩结束以后又处于应激的状态,体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有了镇定剂起码可以强迫她进入休养状态。   至于吃什么也不用太担心,医院有静脉营养和人工鼻饲两种途径的治疗方法,可以保障郑仪日常所需营养的供应。   但鉴于郑仪的反应如此强烈,心理医生莫然对她的家庭环境也有非常不好的预估,以后怎么办也是大问题。   文浩和池敏,以及裴莹,三个人将郑仪转到留观室,由她的乳娘贴身照顾,医护们会加强巡回,目前能做的也只能这些。   文浩和池敏回到抢救大厅时,惊讶地发现皇后的婢女们已经把物品收拾整齐,咦?这个点了,她们收拾东西做什么?   郑院长和金老,安主任和住在中医科的妇产科前主任苏溪一起,也到了抢救大厅,原因很简单,皇后要求出院。   安主任替皇后把了一次脉:“出院可以,但不可以过度劳心,平日要注意多饮白水,多多运动。”   皇后对安主任和苏主任充满感激,硬要送他们一人一颗夜明珠,他俩坚持不收,不得已,皇后看向郑院长:“这是本宫真诚的谢意,还请收下。”   郑院长再不明白就是傻瓜:“恭敬不如从命,你们就收下吧,是你们的私人物品,不用送去仓库。”   安主任和苏主任怔住三秒,这才收下,这玩意儿只听过,还没亲眼见过,会不会真的价值连城?   皇后又命女官拿出八个锦盒,分送给抢救大厅的女性医护们;另拿出十个锦盒,分送给男性医护们。简单来说,人人有份。   郑院长和金老也有,锦盒格外地小。   皇后真诚地点头微笑:“身为皇后,本宫有自己要背负的重责。急着下山,一是上山许久,不放心陛下一人;二是,不能再让转胎药祸害大郢百姓。”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皇后怕润和帝食言,回去提醒陛下给飞来医馆封地。   “就此别过,有缘自会相见。”   说完,皇后在婢女和仆从的簇拥下,离开抢救大厅,迎着夕阳余晖走出蓝铁皮门,径直向“梯索口”走去。   因为不放心皇后的身体,抢救大厅的周奉御也跟着下山,半数东宫六率随行保护。   一眨眼,抢救大厅就只剩下太子和张医师两位正在康复的病人。   太子已经从皇后口中知道郑仪的事情,以及妇产科发生的事情,他比皇后更急着下山。   有太多事情要做,还必须争分夺秒地做,可偏偏身体又必须养好。   正在这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魏璋,走到太子病床旁:“殿下,奴去。”   太子警觉地看着魏璋:“你去哪儿?”   魏璋嘿嘿:“大小般若寺都走一趟,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太子惊得半晌才回神:“他们谁不认识你?天师被关,三位法师被囚,你进了寺中就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魏璋还是乐呵呵的:“殿下,我可是闲散魏七郎君,整日混迹平康坊,大把大把地花销,总要得些花柳病啊,不行啊……”   “我先四处寻医问药,消息放出去,我这样的肥鹿,还怕他们不惦记?”   太子毕竟是和魏璋相处最久、交情最深的人,恍然大悟,制止地非常干脆:“不行!”   “殿下,请您放心,奴不会做孤军深入的事情,”魏璋笑眯了眼睛,“奴向郑院长和金老,还有医仙,借了些物件。”   “奴立刻下山,追上皇后殿下,里应外合,效率翻倍。”   太子看到魏璋手里的物件,不知该说自己倚重的魏璋太猴精,还是该说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太纯真和善,手机就这样随便借。   魏璋拍了拍手,等到魏勤坐在轮椅上被梧桐推出来,才大声说话:“各位医仙,奴也要下山了,之后将由奴的侄儿魏勤,代替奴成为译语人。”   “此行匆忙,奴也比不得皇后太子殿下的富有,也实在没什么可以相送的,毕竟你们也这么多人呢?”   魏璋深情款款地看向文浩:“文医仙,实不相瞒,奴这次下山危险重重,万一有何不测,你我就再也无法相见。”   文浩心里一惊,魏璋这话说得实在不吉利。   哪知魏璋话风一转:“文医仙,能不能送我自动贩卖机里的大红袋子?”   文浩秒懂,魏璋、是看上了自动赎卖机里的红色薯片袋子,爽快地拿了零钱出了抢救大厅的门,很快又走回来,手里拿着一包红色袋子。   “……”医护们看了看文浩,又看了一眼魏璋,这人这事都不简单。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乍一听魏璋要下山,第一反应都舍不得,听着听着忽然听出了其他意思,这家伙借走了不少满电的手机,不仅不打算给礼物,似乎还打算捞点什么再走。   一时间,他们不知道该如何看待魏璋,平日里和气善意,关键时刻却凶猛无比,令对手心惊胆颤,令同伴安心,大概说的就是魏璋这样的人。   魏璋,像万花筒一样多变的男人。   医护们欣赏这样的魏璋,很大方的,每人给他买了一包零食,装在超大塑料袋里送给他。   魏璋激动得像什么一样。 第101章 真诚的礼物   相较于皇后出行的浩浩荡荡, 魏璋离开就简单多了,背着妇产科帅哥医生唐彬彬友情赞助的特大号登山包,身后跟着昆仑奴北风和饼儿父子俩。   魏家家仆都留给魏勤的原因有二, 一是魏勤娇生惯养, 二是糙惯了的魏璋天南地北地跑, 常年不在魏家,魏家家仆对他而言都是陌生人,不值得信任。   昆仑奴北风一手抱着饼儿,另一只手提着超大号零食大礼包, 有些纳闷,为何这么轻?魏七郎君说这里面都是吃的,这……能吃饱?   魏璋三人走出急诊大楼时,文浩追出来塞了三瓶咖啡:“拿着, 特别困的时候喝。”   魏璋纳闷:“哎,你知道我要干嘛?”   文浩呵呵:“你记得, 阎王要你三更死,飞来医馆可以留你到五更。”   魏璋平日总是懒洋洋的、半睁半闭的眼睛倏地瞪大,又迅速恢复,重重地捶了文浩一拳:“你能不能说我点好的?”   文浩拿出一个急救包:“留着应急, 但要还回来,飞来医馆的东西不能落在国都城。”说完转身就走。   魏璋干笑两声,把急救包挂在北风的脖子上:“医仙馈赠。”   北风立刻点头, 把急救包看得和饼儿一样宝贝。   魏璋望着文浩渐渐走远的背影,挥了挥手,转身就看到了保安强哥和王一一小朋友, 还是率性挥手:“我要下山了。”   强哥抱着王一一:“来,和魏叔叔说再见。”   王一一忽闪着大眼睛, 从口袋里掏出两粒红色包装、有卡通笑脸的牛奶糖,塞到魏璋背包侧面的袋子里,然后大声说:“魏叔叔,我和爸爸会想你的。”   “好,”魏璋揉了揉王一一的脑袋瓜儿,“走了。”   正在这时,警务室里的狄警官和小葛警官刚好到强哥这儿来闲聊,发现魏璋要走,小葛警官立刻跳起来:“魏七郎君,你稍等,我们也有礼物。”   魏璋笑得见牙不见眼,飞来医馆是他最喜欢的地方,没有之一。   一刻钟后,小葛警官押着一串……各国小偷,每个都用麻绳绑了手,招呼道:“他们偷玻璃和警务室的外墙灯,被我们当场抓获。”   魏璋脸上的期待和笑容瞬间消失,看向小偷们的眼神非常阴森,狠狠地骂了句大郢脏话。   真是倒霉催的,这些丢人现眼的玩意儿竟敢上飞来医馆偷东西?   是不是嫌命太长?!   魏璋提溜着一串小偷,拽着麻绳头上去就是一人一脚:“走!”   北风抱着饼儿,跟在魏璋身后出了蓝铁皮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饼儿窝在北风的颈侧,探出头笑得有些腼腆、很用力地向强哥和王一一挥手。   保安强哥、狄警官和小葛警官三个人望着他们消失在马路尽头的树林里,才走回医院,关了蓝铁皮门。   ……   郑院长和金老两人在急诊大楼的楼顶,目送皇后和魏璋离开,内心有些复杂。   金老直截了当地问:“皇后分送的礼物真的不用上交?”   郑院长点头:“现在我们衣食不愁,但也不再发工资,也没有任何消遣,简单来说,我们被困在了飞来峰顶。”   “眼下情形,真是做多做少一个样儿。总说能者多劳,可多劳也要多得。”   “我们不知道会在大郢多久、能不能回去,眼下,病人真心诚意赠送礼物表达感谢,就是多劳多得。不用上交了,都收好。”   反正收了既卖不出去,也不怕被偷,再贵重也体现不出来,权当精神奖励了。   让收到礼物的医护人员高兴一下,也算是这些日子辛苦的慰籍。   金老拿出小小的锦盒,打开一看,惊得差点脱手,连忙抓了几下终于抓牢,锦盒内的红绸底静静躺着一块鸡血石,颜色非常纯正。   郑院长对鸡血石的了解仅仅是用来做印章,看到金老的惊讶,打开了自己的锦盒,也是一块极品鸡血石,小心地问:“很贵吗?”   金老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据说几十万一克,是各朝代皇室最钟爱的印章石。”   郑院长惊了,把锦盒盖好,又问:“那安主任和苏主任的夜明珠呢?”   金老活动了一下肩膀:“差不多。”   “……”郑院长心情复杂地只剩下摇头的份儿,这可怎么办才好?   金老不以为然:“崔五娘送上山的吃食,大家欣然接受,这是心意。皇后地位尊贵,出手阔绰也是心意。心意都是一样,为何要区分?”   郑院长不同意:“医院是一个整体,名医是出色的检验科、强大的后勤保障、各科室配合才能造就的,感谢都给了医生,其他尽心尽力的人如何自洽?”   金老哈哈大笑:“皇后考虑到了,临走前又留下一批锦盒,要分送给放射科、B超室和检验科等后勤科室,皇后心思细腻、考虑周全、观察力也很强。”   “让大家收好礼物,可以高兴不少时间。放心,皇后出院,太子过几日也要走,出手这样阔绰的病人不会再有了。”   郑院长考虑良久,终于松口:“行,我把锦盒送到检验科去。”   金老点头:“这才是真正的多劳多得。”   半小时后,郑院长提着一个大塑料袋出现在检验科:“钱主任在吗?”   钱主任从机器后面出来:“郑院长,您来得正好,我这儿有许多发现。”   “殷富身上的细菌培养有结果了,敏感抗生素也找到了,妇产科和泌尿外科治疗起来也能方便许多。”   “先不说这些,”郑院长把大塑料袋放到地上,“这是皇后出院时送的,检验科每人一份。”   检验科全体惊了,好半晌才回神来,天啦噜,感天动地,终于有病人发现他们的存在了?!   郑院长只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这份礼物对他们来说有多么重要。   钱主任拿出一个锦盒,找开看时,只觉得眼睛被闪到了,先怀疑自己最近用眼过度又要去眼科做检查,然后就发现似乎是礼物太闪了。   等检验科人员把锦盒都打开,每个锦盒里都有一个黄金小饰品,小树叶,小铃铛,小动物……小巧玲珑又精雕细作。   检验科先是异常沉默,然后就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太好了!太开心了!努力工作被看到,工作价值被肯定……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能让人高兴的?   钱主任有些纳闷:“院长,按规定不能收礼,这些要上交吗?”   郑院长乐呵呵地回答:“各自收好,这算私人物品。”   检验科全员又一次震惊了,但震惊归震惊,收锦盒也挺快的。   钱主任拿出刚打印好的彩页资料,厚厚一沓放到郑院长面前:“院长,这是大郢病人身上发现的新种类细菌和病毒,它们的所属类别、适用的抗生素和特性,都已经整理好了。”   “院长,您可以发给各科医生,作为用药指导。”   郑院长望着厚厚的资料,以及持续完善的大郢病人数据库,特别认真地说:“钱主任,辛苦了。秉持谁发现谁命名的原则,你们给它们取名,然后分发给各个科室。”   钱主任取下眼镜,擦拭着厚实的镜片:“命名以后就发出去,请院长放心,命名很快,要是全院电脑都能连网就更快了。”   郑院长给了检验科最大的肯定,皇后给了真诚的谢礼,检验科上下协作的效率更高了。   等郑院长走远了,有人问:“钱主任,你准备拿礼物怎么办?”   钱主任轻笑出声:“还能怎么办,留着当传家宝啊。怎么?你们想卖掉?”   忽然有人发现:“钱主任,上面还有字!”   好险,要不是刚好从显微镜头下面经过,根本发现不了。   “哇,这是黄金微雕术?大郢工匠们这么厉害吗?”   “啊,我的也有字,是一个福。”   “我的是一个禄。”   “我的也有……”   平时静悄悄的检验科,现在一个比一个嗓门大。   刚好在这时,钱主任负责的机器发出声响,妇产科医生裴莹送来的标本样品,已经出了结果,可以出化验报告单了。   钱主任戴上眼镜凑近看了又看,又是一个新致病微生物,赶紧拍照存档,接下来又有一堆试验要做。   忙吗?   真的很忙!   高兴吗?   也是真的高兴!   钱主任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大家赶紧去食堂吃晚饭,免得去晚了,又没剩什么好吃的。”   “快点,快去!饿着肚子容易出错。”   大家这才三五成群地走去食堂,忽然有人回过神来:“钱主任,你怎么不去啊?”   “对啊,钱主任,你不能只说我们,不看自己!”   “钱主任,一起吃饭去。”   “吃完饭再一起做培养和试验项目,劳逸结合,短暂的休息是为了更好地工作。”   钱主任拗不过大家,放下手里的事情,难得和大家一起去了食堂。   没错,事情永远也做不完;新的病原体不断被发现,试验会越来越多,检验科也会更加忙碌。   但是,有什么关系?   毕竟,没了检验科,医生们的推断和试验无比得到证实,就看不了病;就算看得病,也不见得能对症。 第102章 夜里发动   天快黑了, 门诊结束。   门诊护士长金燕接郑院长通知,拦住前台、导诊服务、保洁和志愿者们,让他们在大厅集合等候。   “护士长, 前台消毒结束。”   “护士长, 卫生间打扫消毒完了。”   “护士长, 大厅清扫完了。”   大家的意思很明显,工作结束,可以下班啦!   金燕当然知道大家的意思,暂时装不知道。   十分钟后, 郑院长走进门诊大厅,保科长拽着一辆小车跟进来,车上一个超大的黑色塑料袋。   事实上,门诊护士长金燕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因为郑院长只说了一句“开个小会”。   郑院长看着排得整齐的门诊全体,乐呵呵地开口:“五分钟小会。”   门诊全体傻眼, 五分钟能说什么?   郑院长清了清嗓子:“皇后出院时,感谢你们为了病人学习大郢语,感谢你们耐心又细致地与病人沟通,感谢你们为大郢病人们所做的一切。”   门诊全体惊愕, 下意识看向玻璃窗外,今天太阳要从东边落下了?   病人什么时候感谢过门诊?   保洁们更觉得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郑院长还是乐呵呵的, 解开黑色塑料袋口,一人一盒分发,边发边嘱咐:“我也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你们收好。”   护士长金燕拿着小锦盒,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郑院长逗乐子:“打开看看?”   护士长打开锦盒, 青色缎面上有个小小的白玉平安扣,编着五彩丝线,脱口而出:“郑院长,这真的不用交到仓库?”   郑院长发完最后一个锦盒:“嗯,给你们,就收好,记住病人的感谢,好好工作。”   “哦,我这是一截青玉竹。”   “这是……四季豆?”   “玉如意?”   “玉兔?”   “……”   门诊全体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这就是“被看到”的喜悦吗?   郑院长一挥手:“散会。”   走出门诊大楼,还能听到大家的欢呼声,感受到他们的喜悦,金老说的没错,这是对工作的肯定。   ……   夜深人静,急诊抢救大厅只剩太子和张医师两位平稳康复中的病人,值班人员重新调整,减少值夜班的人数。   自从留观室住满贵女孕妇以后,急诊内科诊室就有了妇产科的值班医护。   一连几日,留观室的夜晚都很安静,贵女孕妇们闲聊、遛弯、爬楼梯,为分娩作准备。怕疼的可以上无痛,胎位不正可以剖腹产。   又因为有杨琇和韩芸两人现身说法,贵女孕妇们不像以前那样惊恐害怕,还多了“可以选择”的心安。   也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太过安心,没人在夜晚发动。   所以,妇产科的值班医护们相对轻松,也能一觉睡到大天亮。   今晚值夜的是轮休一天的裴莹,科室同事们说,她就是去急诊睡大觉的。   裴莹笑得萌萌哒:“谁想值急诊的夜班,可以和我换。”   妇产科男医生们委屈巴巴,因为随着病区里康复的病人越来越多,碍于大郢的“男女之防”,他们即将面临失业的囧境,毕竟现在就已经沦落到替女医生们写病历的地步。   不过,他们已经和妇产科谭主任商量,可以在太子下“烟花”禁令后,在大批“花柳病”高危人群上山体检时去支援泌尿外科。   谭主任是容不下任何一个问题留到明天的人,当下用对讲机联系了泌尿外科主任,那边也很爽快地答应了。   所以,妇产科男医生们一有时间就去泌尿外科,认真学习、虚心请教,为转科做准备。   裴莹在急诊内科诊室待着无聊,拿起一本堪比板砖厚度的《基础知识》,一页页翻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做些备考的事情。   她一直是这样,认定一个目标坚持做自己的事情,不在乎是不是穿越,因为不管怎么样,生活都要继续……好吧,其实最主要的是戒了手机,医院里又没什么休闲娱乐活动。   墙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一点,空旷安静的走廊上传来脚步声,然后就是一名婢女恭敬地敲门:“裴医仙,我家娘子羊水破了!”   裴莹合上书,比婢女更快到达留观室,推开门就看到湿了的床单和惊慌的孕妇,赶紧上前安抚,一番检查后,怕再有孕妇来凑热闹,让婢女们赶紧把孕妇扶上推车,准备送到产房去。   事实就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另一名孕妇刚好推门进来:“阿姐,肚子太沉,晚上怎么睡都不舒服。”   裴莹无语,凌晨一点再怎么睡不着,也不要四处溜达了吧?   正在这时,又进来一名孕妇:“阿姐,奴刚去看了韩芸家的儿子……阿姐,你怎么了?要生了吗?”   “裴医仙,我们能帮什么忙?”   裴莹赶紧用非常标准的大郢语回答:“你们现在回自己房里,小心谨慎,临盆的事情就教给我,尽管放心。”   说完,裴莹就和婢女们一起,把破水的孕妇送到产房。   产房的值班助产士冷茵和护士长一起,将孕妇安置在产床上,引导她深呼吸,不大喊大叫以保存体力。   裴莹有些担心,这位孕妇的身材和韩芸不相上下,甚至更圆润;虽然进医院以后,严格按照营养科的配食吃,戒了所有零食。   圆圆的身体不是一天能吃出来的,自然也不会在短短几天迅速减掉。   这位孕妇的骨盆偏小,腹中胎儿过大,难产的概率大幅提升。   裴莹想到这些,就知助产士冷茵把心电医护和吸氧都上好,忽然就听到产房的对讲机发出响动。   产科的助产士冷茵和护士长顾筝有些纳闷,这个点谁找产房?   裴莹瞬间感受到了莫名的压力,摁下对讲机的键,立刻听到:“裴医生,急诊留观又有两名孕妇发动……”   助产士冷茵和护士顾筝互看一眼,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   裴莹立刻回答:“我马上就来。”说完一人拽两张推床,向急诊大厅走去。   贵女孕妇当然听不懂对讲机里的内容,既困惑又惊讶:“裴医仙,你去哪里?你不能丢下我!”   裴莹安抚道:“又有孕妇发动,我去把她们接过来,产房都是很好的医仙,你们别怕。”   一刻钟后,裴莹和婢女们推着平车送进来两名贵女,翻看她们的体检记录,这两位是骨盆和胎儿相配的,顺产的概率很大。   裴莹嘱咐每位贵女留一位经验丰富的乳母和必需用品,其他婢女们回留观室等消息。   瞬间,挤得满满当当的产房,又恢复了井然有序的模样。   值班助产师姓冷名茵,奔四的年纪,临床经验非常丰富,在二胎潮的时候,创过“一对九”的纪录,这样的夜里发动完全小菜一碟。   值班护士是妇产科护士长顾筝,本来今晚值班和裴莹一样是准备睡大觉的。   也没事,她们三人面对三位初产妇,应付起来绰绰有余。更重要的是,孕妇们非常认真地学习了放松法,听了杨琇和韩芸的经验,安静待产。   她们在宫缩时努力放松,在缓解时认真吃喝,不大喊大叫地浪费体力。   裴莹最喜欢认真学习的孕妇们了,当然后来与杨琇韩芸聊天时才知道,贵女们打小就被教诲冷静沉着,处变不在惊,很少会大喊大叫。   裴莹总觉得冷茵和顾筝两人的表情有些微妙:“你俩怎么了?”   冷茵嘿嘿:“我们今晚进产房的时候说了大话。”   裴莹顿时有些警觉:“说什么了?”   护士长顾筝眨了眨眼睛:“因为收到皇后的礼物太开心,走进产房说,我们值班,就算是留观室的孕妇们都发动也不在话下。”   裴莹哭笑不得:“你竟然是这样的护士长!”   冷茵还是笑:“这么多孕妇一起发动的概率有多少,我只能说,当时想得挺美的。”   裴莹挑起好看的眉毛:“话不要说得这么满,尤其在三更半夜。”   医院是个处处充满玄学,但又要奋力与玄学抗争的地方。   对讲机突然出声,把三人吓了一大跳:“产房吗?留观室的孕妇们都发动了!”   “噗!!!”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惊出声,“怎么可能?”   “真的,用我收到的皇后谢礼发誓!”对讲机传出回答。   裴莹蹭的跳起来:“我去接她们过来!”   冷茵和顾筝两人迅速打开其他产房的照明灯,启动机器,不知怎么,竟然有点小激动。   半小时以后,裴莹把所有孕妇都接到了产房,空荡荡两个月的产房第一次满满当当。   在忙碌的检查间隙,冷茵笑着问:“你们说,明天她们来交班,看到这一产房的母婴,会怎么样?”   “能怎么样,我们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冷茵很坦然。   顾筝冲泡热可可,分给每位宫缩缓解的准妈妈们,耐心嘱咐:“慢点喝,别烫着,味道还是不错的,喝下去就有力气。”   “各位乳娘们,你们听好,她们出汗以后,用干净毛巾垫好,以免着凉。”   乳娘们听得认真,执行彻底,上山前的顾虑和担忧缓解了很多。   准妈妈们在宫缩缓解时慢慢啜饮:“杨琇没骗人,真的好喝,又香又甜。”   事实上,在医学领域个体差异还是很大的,这时候每个人的痛阈差别非常明显。   裴莹拿出一沓厚厚的资料,挨个产床说明:   “大家不用担心,皇后殿下出院前,替你们把所有的同意书都签了。如果你们要像韩芸那样剖腹产,或者像杨琇上无痛分娩,只要在同意书上签自己的名字。”   “优劣利弊,我们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顺产不上无痛分娩,也完全没问题,可以自由选择。” 第103章 第九项任务   清晨五点半, 门诊大厅黑漆漆,大型电子屏上面红色字体不断变化到定格:“飞来医馆第八项任务,完成进度166/166, 完成率100%, 局域网开启。”   “该系统将覆盖飞来峰方圆四十公里地域, 信号满格,流量随意使用。”   国都城潮水般的钟鼓声准时响起,一波又一波,传到飞来峰顶, 经过两个月的适应,医院的大家已经可以照睡不误。   也因此错过了“见证奇迹的时刻”。   医院里所有开着的手机,瞬间信号满格;可惜的是,两个月时间, 已经有三分之二的人关了手机,反正也没什么用。   医院监控室的值班员林存章, 绰号“林眼睛”,擅长在众多分屏监控里发现异常,比如在约园喂鱼晕倒的老人家;在职工停车场遗失的背包等等。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医院监控室的值班员林存章和靳昆,自从穿越以后, 超大的组合显示屏因为断网,全都变成“无信号”状态。   更惨的是,医院监控室是三班倒, 穿越时刚好他俩上班,两人每天拿着固态硬盘跑到医院各个监控下面拷数据,传输速度慢而且费人费力。   但现在不一样了, 局域网开启后,一块又一块监控显示屏亮起来, 无声地切换回穿越前的监控室日常画面,医院东南西北四个门的画面到位,院内各主干道和小路的画面到位……   林存章和靳昆两人激动地在监控室里鸡猫子鬼叫,不用再每天到处跑啦!太好了!   ……   各科室的电脑因为没网,基本都处于关机状态,所以来网了没人知道。   因为需要不断往数据库里输化验结果,以及新病原体的各项数据,检验科的电脑始终开着。   坐在电脑椅上的检验科实习生梁枞强撑着沉重的眼皮,忽然发现联网标记亮了,有网了?   “太好啦!啊……啊……啊……”梁枞太激动一踮脚,椅轮哧溜开滑,连人带椅子滑出了检验科,转了好几圈才险险停住。   “怎么回事?”一起值班的钱主任戴上眼镜,发现电脑亮着,人和椅子没了,“小梁啊……”   “呼……啦啦……”梁枞和椅子又滑回检验科,“钱主任,医院有网了!”   “真的?”钱主任对网络没什么概念,只对最近的不方便怨念森森,什么报告都要自己打印,急诊门诊各处的自助报告打印机完全不能用。   这让习惯了扫条码就出报告的病人们,坐在科室电脑前就能看到结果的医生们,都非常不适应。   为此,加急报告总是直接去检验科等,或者检验科派人送。   有网以后,一切又方便起来,感谢局域网!   梁枞立刻拿出手机,一看关机状态,不由长叹一声,又赶紧拿出数据线给手机充电,充电界面亮起时,胆颤心惊地点开微信,又叹了一口气。   果然是局域网,身在外地的亲朋好友,一条新消息都没有。   梁枞把手机搁在桌子上,多看一眼都嫌弃。   钱主任拿出自己的手机,拨打各科主任的手机,只有郑院长和急诊蒋主任拨通了,其他的都提示关机。   梁枞默默吐槽,有点鸡肋。   钱主任笑了:“以前上班不带手机,感觉天都要塌了。现在……手机太重占地方。”   ……   郑院长和金老听到钟鼓声后,在病区盥洗室里洗漱完毕,回到病房等着护工推餐车发早饭,今天早饭是菜肉大馄饨配卤蛋。   两人正吃着,郑院长的对讲机先是咝咝作响,但就是没人说话,以为机器有故障,也就没当一回事。   过了五分钟,郑院长的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竟然是保安队长王强打来的,立刻接:“喂,我是郑院长。”   王强喘得厉害:“郑院长,梯索磨损得太厉害,断了三根,还好当时没人在用。”   郑院长一听,脑袋里嗡嗡的:“你们这么早用梯索干什么?”   王强在手机里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大熊猫饲养员张竹和小熊猫饲养员王平平,对自家宝贝宠得没边,只是有那么一丢丢挑食,每两天就约着保安队长强哥,拉着小拖车一起到半山腰砍竹子。   今天也是一样,天刚蒙蒙亮,他们准时出发。   王一一小朋友被魏璋突然的离别勾起了一点小情绪,粘王爸爸粘得厉害,又被小熊猫迷得神魂颠倒,拿上手机就跟了出去。   四个人推着车,分批下山到半山腰,然后砍了新鲜竹子装车,回程时刚把车系牢,一根绳索就断了,几个人慌忙拽住突然倾斜的推车,看着新鲜竹子成捆掉下去,吓出一身冷汗。   三个人合力勉强维持住平衡,但绳索和滑轮吱呀乱响,非常吓人。   王强对着王一一喊:“快拿对讲机!”   王一一小朋友果断拿出手机:“爸爸,给!打电话找人帮忙!”因为王爸爸说过,对讲机出了医院就不能用了,但手机可以。   王强有一瞬间的无奈:“儿子哎,我和你说过,没网打不了。”   王一一高举着手机:“你说过的,信号满格就可以打,现在满了!”   王强拿过手机一看,抱着王一一小朋友聪明的脑袋瓜亲了好几下:“我儿子真是好样的。”   郑院长接完电话,后背沁出一层毛汗,告诉金老:“幸亏一大早没人用,只是绑了装竹子的小推车,麻绳就断了。如果有人在用,后果不堪设想。”   金老听了倒吸一口凉气,不幸中的万幸,紧接着就是担心:“梯索的麻绳、滑轮和固定构件都是同一批,磨损程度都差不多。”   郑院长立刻打电话给保科长:“保科长,梯索的麻绳断了,你看看有什么办法可以修,或者换掉。在置换完毕以前,停用梯索。”   保科长第一反应是手机终于可以用了,第二反应是:“郑院长,仓库里没有可以替换的绳索,全部都用光了,一根都没有!”   郑院长用对讲机通知抢救大厅,医护们转告太子,梯索磨损严重,暂时停用。   确实,当初做“梯索”只打算暂时一用,把身边可以用的东西都堆上去,怎么也没想到,“梯索”承担了越来越重要的运输作用。   按照之前的使用频率,“梯索”能坚持到现在才断三根绳索,就已经是不小的奇迹。   守在太子身旁的旅贲军队正脸都绿了,没梯索的时候爬山就爬了,一旦用惯梯索突然不能用,心理落差好大!   太子吩咐旅贲军队正下山,找能工巧匠准备更坚固的绳索。   队正苦着脸前脚走,郑院长和金老后脚就到了抢救大厅。   梯索完好可以用,太子下山就是过两天的事情;否则,以太子的身体下山难度很大。   更重要的一点,大郢强度较高的绳索,制作时间都很长,就算工部有库存,送上山也是桩不小的难事,也就是说“梯索”恢复使用遥遥无期。   太子听完郑院长的话,难得有些浮躁,梯索一天不能恢复使用,他就一日下不了山。旅贲军送信往返的时间,也会因此拉长。   郑院长又按人才统计表找了上次参与的工匠们,他们表示现代化工业制造的高强度绳索,以大郢的生产技术水平,完全不可能复制,材料缺得太多,设备更是想都不敢想。   这就意味着,只能等大郢赶制绳索,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抢救大厅的所有人都异常沉默,太子坐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像尊木雕。   虽然着急,但是无解。   正在这时,医院所有开着的手机都收到了系统短信:   “飞来医馆系统恭喜您!第八项任务已完成,局域网已开启,祝大家通话愉快。”   “飞来医馆第九项任务,救治206名病患,将开启天梯装置,该装置将建在飞来峰北面陡峭悬崖处,可同时搭载两辆私家车或两辆液压叉车上下。”   局域网功能开启,对于医护人员来说,不方便的跑腿工作完全消除;但对病人和家属来说,意义不大。   难得的,这次功能开启,没能赢得全医院的欢呼喝彩声,远没有皇后谢礼令人激动。   抢救大厅里,郑院长和金老看完老年机的短信,先是大喜,紧接着就觉得棘手。   系统配备的“天梯”必定牢固耐用又方便,但更重要的是,这次系统狮子大口开,要治愈206名病患,到哪儿去找那么多病人?   之前有“梯索”,一百五十名眼疾病人上下山方便许多;贵女孕妇们毫不费力就送到山上,可是现在没了梯索,怎么往山上运这么多病人?   更加无解。   太子和张医师第一次觉得医护们,尤其是郑院长和金老,大家的心情都不怎么好,淡然问道:“大医仙,有什么为难之事?”   郑院长和金老并不打算让太子知道“飞来医馆系统”的存在,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敷衍过去。   ……   傍晚时分,急诊二楼的留观室又都变成了母婴病房,每个房间推门进去,都有一张婴儿床。   产妇们有选择无痛分娩,也有选择不上无痛,还有做了侧切的,有一位顺转剖……每一位产妇都顺利分娩,不论是生男还是生女,都健康平安。   因为有这么多产妇,妇产科谭主任在急诊二楼找了一个小单间,作为临时护士站,调了妇产科一半人手过来,围着这些产妇和宝宝们转。   向来干净整洁又安静的二楼,忽然多了婴儿啼哭的声音,莫名有种喜庆热闹的气氛。   另一方面,产妇们的乳娘和婢女,都被飞来医馆丰盛的月子餐惊呆,她们本就是高门贵女,做月子也非常注重调养,但在现代医学的营养均衡面前,仍然有不小的差别。   更重要的是,飞来医馆提供的纸尿裤,实在,实在……太好用啦!   这些高门贵女上山,都带了可靠的传信家丁,每日都与国都城有书信往来,因为每次写信都说飞来医馆的好处和妙处。   这让国都城的耶娘既高兴又安心,之后又收到书信说生孩子可以不那么疼,胎位不正或胎儿过大还可以选择剖腹产……多么不可思议。   最后,所有的贵女耶娘都决定,既然飞来医馆照顾得如此妥贴,不如坐完月子直接回娘家,免得舟车劳顿。   决定以后,他们又赶去东宫感谢太子妃写拜贴,听说飞来医馆不收财物,收米面粮油,再颠颠地赶回去筹集,准备雇人送上飞来峰。   郑院长收到东宫六率送上山的书信,看了眼外面聚集多日的乌云,快到三月了,说下雨就下雨,这么多米面粮油送上山很容易淋雨,雨天山路泥泞湿滑,连带运送的人都有危险。   反正,食堂仓库里米面粮油的库存,可以撑上一段时间,最稳妥的方法是,暂时不送上山。   郑院长不得不找太子:“殿下,梯索坏了,近日很可能下雨,春雨绵绵,上山很危险,能不能尽快通和他们暂停运送?”   太子估算了时间,很可能来不及。   正在这时,已经下班的文浩忽然出声:“我们可以让魏璋通知他们。”   抢救大厅的人都看着文浩,忽然反应过来,魏璋借了好几个手机下山,但不知道他借了谁的手机?自然就不知道手机号。   郑院长秒懂,拿起对讲机,通知所有科室:“各科主任和护士长,统计科室医护,谁借了手机给魏璋,手机号是多少?查到立刻回复。”   十五分钟后,郑院长的对讲机响个不停,好家伙,魏璋借了医护人员九只手机,医生护士B超医生和检验医生都有。   这家伙要是居心不良,存心当骗子,只怕飞来医馆绝大部分人都会上当。   文浩接过郑院长的手机号列表,挨个拨打,前五个都无人接听,打到第六个魏璋终于接了,但嗯一声就把手机挂了。   嘿,这家伙干什么呢?   十分钟后,魏璋竟然回拨过来:“文医生,你刚才吓死我了!为什么突然打电话?”   文浩没好气地回答:“你听着,立刻通知上山的贵女孕妇家中,梯索断裂,让他们不要往山上送东西,尤其是米面粮油暂缓。”   紧接着就是魏璋震惊无比的声音:“什么?梯索断了?!”   太子忽然出声:“魏璋听令……”   “太子殿下,您稍等,奴录个音。”魏璋非常恭敬地打断。$1??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目瞪口呆,魏璋对手机怎么这么了解,连录音都会?!   “太子殿下,您说。”魏璋的声音清晰许多。   “魏璋听令,速速通知工部侍郎秦观,准备强韧绳索,能筹多少就送多少上山。”太子对魏璋深信不疑。   “是,殿下。”文浩手机传出挂机声。   半小时后,文浩的手机又响了,传出魏璋的提问:“文医生,你之前说的手机铃声震动和静音怎么调?”   文浩简直了:“你问这个干嘛?”   魏璋的声音明显小了:“我刚才在大般若寺做些事情,手机突然响,吓死我了。”     文浩说完设定方法,又压低嗓音:“你怎么敢去那里,不要命了吗?”   “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嘟嘟嘟……”魏璋又挂了电话。   抢救大厅所有的人都悬了起来,鉴于大家或多或少都看过警匪片或悬疑推理的小说,第一反应是魏璋拿着手机去般若寺卧底偷拍了,可是他带下山九只手机,到底要拍多少地方?   尤其是太子,平时的从容荡然无存,他当然知道魏璋去般若寺做什么,也正是因为知道才慌张。   文浩走到太子床边:“殿下,我们不了解国都城,更不了解般若寺,您应该很清楚,魏璋活着回来的机会有多少?”   太子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在装作不假思索的回答前,又被打断。   文浩微一低头,转身就走:“郑院长,蒋主任,我要休年假。”   刚好轮值夜班的蒋建国觉得自己又要掉一根头发:“你要干什么?”   “下山旅游。”文浩说话向来简短。   “你觉得我们傻吗?”蒋主任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你是想下山救魏璋!”   “国都城你熟啊?你认得路啊?你打得过般若寺的那群恶徒?”   文浩浅浅一笑,娃娃脸上瞬间有了杀气和斗志:“我从小练跆拳道,现在已经是黑带二段了。”   太子感觉到了文浩与蒋主任之间的剑拔弩张,立刻看向金老。   郑院长站到了文浩和蒋建国中间,以减肥成功但仍然略显圆润的身体隔开他们,乐呵呵地看着文浩:“你知道魏璋在哪儿?”   “据我所知,如果他不主动发定位给你,你是找不到他的。”   文浩看着郑院长,拿起手机,一通输入以后,传出网络工程师简英的回答:“文医生,如果对方手机开着定位,并且设置得安全等级比较低……你可以用这个方法。”   金老觉得医护们最好不要卷入在国都城的纷争里,所以把文浩想下山救魏璋的打算告诉太子,说完停顿一下,看着太子,眼神复杂。   太子这时不得不开口:“旅贲军有两支小队跟随魏璋下山,暗中保护他,不会让他有危险。他一直不知道。”   文浩如释重负:“哦,蒋主任我要下山旅游,金老说,大郢的巳水节快到了,我要去看大郢美人。”   蒋建国主任的急脾气发了:“你这是要硬杠到底了是吧?梯索坏了,你怎么下山?爬下去啊?爬下山剩半条命,又不会骑马,纯靠走路?”   “还没走到国都城,自己先累死了。”   不行,自己科室的小兔崽子必须护好,不管能不能回去,必须完好无损的。   金老简直不敢相信:“文浩啊,你平时不是这样的。”   文浩哼了一声,嗓音有明显的沙哑:“我认识一个警察卧底,每次出门都要带很多东西,尤其是吃的,总是隐在暗处……伤了死了也不容易被发现。”   “……”整个抢救大厅的医护都无言以对。   但蒋建国身为主任,必须护住文浩,不能让他下山,努力劝道:“卧底警察和魏璋能是一回事吗?魏璋受伤了,旅贲军自然会送他上山。”   文浩反唇相讥:“黄金抢救时间只有四分钟,梯索坏了,四个时辰都不止,怎么救?”   蒋建国被噎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身为急诊科主任,太知道抢救时间的宝贵性:“魏璋那么喜欢飞来医馆,他一定会努力回来的。”   文浩呵呵,满眼讽刺:“主任,抢救大厅求生欲强烈的危重病人很多,有几个能活下来的?”   蒋建国觉得头疼:“文浩,你为什么铁了心要下山?”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文浩横眉冷目:“蒋主任,那个卧底警察是我爸,连同暗中保护他的警察都死了。”   蒋建国觉得自己要疯:“文浩,你是家里的独苗,你爸已经……那你妈,你总要替她想想啊!家里肯定还有老人家!”   文浩忽然咧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老人家都走了,然后我爸走了……我妈也跟着去了。”   “那年我高三,加了二十分上的医科大学,我之所以一直待在急诊外科,就是为了抢黄金四分钟,能救一名受伤的警员,或者能救一位伤心自杀的妻子……”   抢救大厅里忽然安静,静得每个人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医护们觉得眼前的文浩那样熟悉又陌生,难怪这些年他从不谈自己不谈父母,很少与人闲聊,和谁都隔着一堵客气又生疏的墙,但又对大家很照顾。   蒋建国闭上眼睛又睁开,开始脱白大褂:“郑院长,我请年假,我跟他一起下山旅游。”   “蒋主任,我也要请年假!”   “蒋主任,我也要下山旅游!”   文浩惊愕地望着脱白大褂的同事们,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偏偏在这时,工程师简英又发来消息:“文医生,我刚想到一个办法,可以利用局域网和手机软件,给九个手机定位,运气好的话,还能打开摄像头。” 第二卷 医护下山 第104章 医护下山   郑院长的视线从每位脱工作服的医护身上扫过, 说话仍然乐呵呵,语气却不容置疑:“现在是工作时间,擅自离岗的后果, 你们应该清楚。”   急诊科主任蒋建国和其他医护们手上的动作顿住, 是啊, 哪能上班的时候脱岗?   文浩立刻出声:“我下班了!”   郑院长难得严肃:“你们从第一天穿上白大褂开始,就必须遵守医院所有的规章制度,直到不再行医的那一天。”   “文浩想保魏璋的命,你们想帮文浩的忙, 我身为院长要保你们所有人的平安。”   “所以,上好你们的班,其他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   郑院长向金老使了眼色,走到文浩身边, 强行把他拽出抢救大厅。   蒋建国主任和其他医护互相看了看,又看着神色不明的太子、东宫冼马和张医师, 立刻理解郑院长的意思。   病人对医生的信任不是凭空来的,企我鸟裙以污二二期无耳把一正理本文来源于医护们对病人的关心和态度,更重要的是用专业能力赢得他们的信任。   刚才大家的争执,发自内心, 全是同事的情谊;但在病人的角度,就是不专业的表现。   所以,郑院长立刻出声制止, 让他们继续上班。   蒋建国捏了捏鼻子,和医护们一起重新穿好白大褂:“上班!”   一声令下,大家又回到各司其职的专业状态, 因为信任郑院长,也相信文浩理智在线不会胡来。   郑院长拽着文浩穿过长长的走廊, 站在急诊大厅里,拿起对讲机:“王强,你到急诊来一趟。”   三分钟不到,下班的王强穿着便服走进抢救大厅:“郑院长,什么事?”   郑院长看着文浩:“跆拳道黑带是吧?行,你能打得过王强,你就下山。”   王强惊了,望着文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文浩却二话不说扑过来,想一把抓住王强。   王强是受过极高强度训练的人,身体的本能压制过一切,只一瞬间就把文浩撂倒在地,怕他摔太重还护住了:“差不多了啊,别靠这么近。”   文浩一阵天旋地转就倒在地上,来不及诧异又冲向王强。   第二次被摔。   紧接着是第三次。   在金老看来,王强不是“放水”,完全是“放海”,大厅的地砖特别硬,不然文浩被摔三次可能就骨折了。   郑院长走到文浩面前:“起来。”   文浩一骨噜爬起来,两眼通红。   “现在知道你自己几斤几两了吗?”郑院长还是乐呵呵的,扔过去一个眼神,“王强,不准放水。”   王强倒吸一口凉气,连连摆手:“郑院长,这不好吧,我下手挺重的。”   郑院长乐呵呵的看着文浩:“你再不清醒,我就让王强把你打骨折。”   金老有些无奈。   王强和文浩愕然,这还是他们尊敬的郑院长吗?   文浩浑身酸痛,疼痛让人清醒,原来自己这么弱,多么痛的领悟!   郑院长见文浩眼中的血丝渐退:“你说清楚,是要下山接应魏璋,还是要下山去救他?”   “你也看到了,就你这样儿,自保都成问题,更别说救人了。”   “文浩啊,我呢虽然老了,但我也有同理心和共情能力,能理解你的心情,你觉得魏璋身陷险境,想尽快下山找到他……是这个意思吧?”   王强忽然出声:“不是,魏璋怎么了?他有危险?”   金老狠狠一拍王强,给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王强立刻闭紧嘴巴。   急诊大厅的玻璃门常年敞开,连雨雪天都不关,山风一阵阵吹进来,让文浩更清醒了一些。   好半晌,文浩终于点头:“是,我想带急救物品下山找他,没事最好,有事我可以救他。”   郑院长随手搓乱文浩的头发:“魏家那么多家仆,魏璋下山只带了昆仑奴父子俩,以及这里搜罗的零食,还有九只手机,你送的急救包。”   “我记得他说过,北风可靠而且跑得很快。所以,他拿手机去大小般若寺搜集证据,不是去找死的。他这么喜欢医院,哪会轻易舍得死?”   “你见过比魏璋更心思缜密又擅长谋划的人吗?”   文浩仔细想了想,还真的没有。   郑院长语重心长:“他肯定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搜集证据的机会不多,如果被大小般若寺发现,可能没有第二次机会。”   “你冒然下山四处寻找会打乱他的计划,到底是帮他还是害他?你自己好好考虑。”   文浩瞪圆了眼睛。   金老插话:“魏璋不是世家的闲散子弟,他有官职而且很高,自然有属于自己的势力。旅贲军也在暗中保护他。”   王强听懂了,随口打了个岔:“文浩啊,我有大实话,你不爱听我也要讲。我和魏璋交过手,他一个能打你十个。”   文浩脑袋里一片空白。   郑院长给了文浩一个爆栗子:   “没了梯索,山下的米面粮油运不上来,医院食堂的大厨再有能耐,也撑不了多久。”   “文浩,我允许你放年假,不仅放年假,还要让王强和一一陪你下山,去桃庄看看,再去国都城转上一圈。”   “这是一桩危险的事情,还有许多不便。目的是为了能有源源不断的病人,来完成系统任务,也是为了大家的肚子。”   “当然,如果你想多带些人下山也可以,但要注意安全。”   郑院长和金老看着一脸懵的文浩,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儿,要不是今天这一次大吵架,还真不知道这孩子过得这么辛苦又这么骄傲。   郑院长给文浩找台阶下:“你再想想。”   文浩捂着脑门不说话,转身就走。   王强立刻追上去:“哎,文医生,摔疼了没有?”   “哎,你说话呀,摔疼了我那儿有不少膏药……”王强看文浩走路一扭一扭的。   “你烦不烦?”文浩从来没觉得这么丢脸,现在只想找个洞钻进去。   “文医生,要不,你也打我两下?”王强继续哄。   “走开,我要睡觉了。”文浩摁了电梯键,把王强关在外面。   王强望着关闭的电梯门,扭头一脸无奈:“郑院长,哄不好了怎么办?”   郑院长乐呵呵的:“睡一觉就好了,你也回去休息,等他来找你就行。”   “就……行吧。”王强无所谓地走了。   郑院长还是乐呵呵的,看向金老:“总算解决一个问题,走吧,回病房休息。”   金老的电动轮椅原地转圈,两人一起向老年病房走去。   郑院长拿起手机,拨通手机:“喂,莫医生吗?急诊外科的文浩医生需要心理疏导,你有时间去找他谈谈?”   “啊?人狠话不多的文浩?”莫医生诧异的语气从手机里传出。   “是,去看看他。”   “郑院长,他在值班室?”   “是,莫医生多费点心。”   ……   文浩躺在值班室的下铺,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不愉快的记忆,翻了第67个身的时候,手机传出提示音。   文浩眯着眼睛点开,加好友提醒,“你好,我是心理医生莫然。”   加上好友,文浩离开值班室,走到安静的楼梯间,烦躁地想抽烟,但已经被迫戒烟两个月了,一根烟都没有。   正在这时,莫然从急诊二楼的电梯间出来,四处张望着找值班室,就听到楼梯间传出声音:“莫医生,我在这里。”   莫然循声找去,脚步没有停顿:“文师兄。”   文浩毫无形象地坐在台阶上,一脸生无可恋,下巴有胡茬,眼神颓废又茫然:“郑院长让你来的?”   莫然点头:“说说吧,这么多年没见,怎么能像你这样青春永驻?”   文浩苦笑:“莫医生按小时收费,我可能付不起。”   “免费。”   楼道里的光线比走廊稍微暗一些,一起交叠在文浩身上,仿佛把他割成了深浅不同的色块,可即使这样,他看起来仍然很年轻。   莫然不由皱眉:“文师兄,这不是个舒适的环境,你确定要在这里?”只是面对面,一坐一站,几乎就能感觉到文浩隐形的、比楼道门还要厚重的防备之心。   如果病人心怀戒备,心理医生几乎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文浩更加坦然:“即使莫大医生免费做公益,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好谈的,只是一时激动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莫然一指左手腕的运动手表:“现在是半夜十一点,你应该已经入睡了,毕竟医院没有任何娱乐,而且,你明天要上班。”   文浩闭上眼睛,不说话。   莫然不由分说,抓住文浩的手腕想拽他起来:“走,去我的诊室。”   文浩蹭的跳起来,躲到三步以外。   莫然望着自己伸出的悬空的右手,努力解释:“文师兄,你不是我的菜,不用这样戒备。”   文浩打了一个呵欠:“我困了。”头也不回地走进值班室,关门。   莫然走出楼梯间,跟到值班室,吃了一个大大的闭门羹,眨了眨眼睛,暗想好险,差点撞到鼻子。   行吧,自己已经非常努力了,文浩不接受也没办法,那戒备的眼神,好像自己是要吃唐僧肉的蜘蛛精。   莫然抬手想敲门,指节快碰到房门的瞬间又收回,算了,回去吧,以后再想方法。   这样想着,莫然径直向门诊大楼走去,因为心理咨询没有病区,只有心理咨询室和一个小更衣室,所以,她以门诊为家,吃住在里面已经两个月了。   莫然锁上诊室门,躺在陪护床上,之所以知道“人狠话不多的文浩”,是因为他在大学考试太厉害,无论大小考试都是第一,哪怕是各科老师的随堂测,就是不怎么说话,不论男女。   更重要的是,他拒绝加入学生会也不担任班干部,简单来说,他的大学生活充实得只剩学习,各科老师都特别喜欢他,和同学的关系实在非常冷漠。   通常孤僻又看似好欺负、或者长得特别乖的人,总是容易被某些同学盯上,文浩“一枝独秀”也被盯上了,但是谁也没想到,那边各种挑衅和威胁,然后就被他揍了,揍得毫不留情。   “人狠话不多的文浩”一战成名。   本以为,他一路优秀保研直博,会进入一线大城市的医院,或者留校,可他偏偏选择到了C市第一人民医院,还在各种可选的条件下,选了最忙碌的急诊扎根。   没错,文浩进了急诊,别人考试工作恋爱结婚忙得要吐血,都想方设法地调到其他相对轻松的科室,只有他,好像除了工作,就再也没有其他。   莫然想了想,拿起一本新的记录本,打开写下“文浩”两个字,然后根据自己的观察,推测他的多种可能性。   写着写着就刹不住车,直到凌晨两点才睡。   一觉醒来头疼欲裂,莫然在三楼洗漱时,看到郑院长拿着一沓资料走到心理咨询室,然后又空着手走出来。   莫然加快速度洗漱,回到咨询室一看,是文浩个人资料的复印件,用最快的速度翻看完毕,坐在椅子上惊讶不已。   文浩竟然有这么多惨烈的经历?   更重要的是,许多人经历过这些就此消沉,文浩却生机勃勃地生活着,有同情心和同理心,把自己和同事们都照顾得不错,享受独处,可以自洽。   莫然靠在电脑椅背上,内心强大的文浩哪里需要她操心?他的心理状态,已经比绝大部分人都要积极健康得多。   忽然,她听到手机微信群里的消息提示音,立刻点开。   ……   第二天一大早,没穿白大褂的文浩准时走进抢救大厅,迎上同事们关切的眼神,只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烫,但还是佯装正常打招呼:“呃……那个,早啊。”   蒋建国主任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宝贵的头发,恶狠狠地说:“你个臭小子,对我们有什么不能说的?平时像个锯嘴葫芦似的,给我在这儿憋大招呢。”   文浩清了清嗓子:“主任,我请年假七天。”   蒋主任顿时就毛了,直接把文浩拽出抢救大厅:“你怎么回事?”   文浩一脸无辜:“蒋主任,郑院长说要下山看看,顺便找些病人……保安队长王强和王一一小朋友也去,如果你们想去也可以。”   “如果你们不想去,我可以问问其他科室。”   蒋主任张了张嘴,硬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半晌才问:“你这样下山找病人,能找到什么?”   文浩不假思索地点头:“我也觉得,所以打算带些常用药和基本器材下去……如果能再下去……我去微信群里问一下。”   有了局域网,就不再需要对讲机了,尤其是对讲机不在主任手里就在护士长手里,一般医护不太有机会使用。   蒋主任跟不上文浩的思绪:“问什么?”   文浩编辑了一段文字:“国都城有巳水节,医院缺病人,有保安队长强哥和神童王一一作陪,谁想下山旅行就去请年假。”   然后,把这段文字发到各个微信工作群里。   不一会儿就收到了各种各样的回复:   “包吃包住吗?要钱吗?”   “食宿条件怎么样?会不会很差?”   “要去几天?什么时候出发回程?”   文浩挨个儿回复,但有更多的人都没回,明显兴趣缺缺。   确实,医院里条件再差,也能满足衣食住的各种问题,只大郢病人们的卫生情况和各种综合评价来说,国都城绝大部分人的卫生条件还是比较差的……   作为大部分都有洁癖的医护人员来说,只住宿条件这一点就可以打退堂鼓了。   各个工作群里议论纷纷,忽然有一条消息格外抓人眼球:“千万别下山,公共厕所非常少,普通百姓家厕所下面是猪猪,没有卫生纸用的是厕筹!”   “真的假的?这么差吗?”   “上次下山的刑警老秦,火调员邬筠,两人下山四天……不信你们可以问!”   这消息一出,各个群都炸锅了,瞬间弹出许多:“不去了不去了,坚决不去!”   文浩看完,睁着一双特别无辜的圆眼睛,看着蒋建国主任:“您想休年假吗?”   蒋主任倒吸一口凉气:“不想。”前年才在别的医院做过某个部位的手术,又不知道下山几天,一路都靠憋,这谁受得了?他可不想再做手术!   正在这时,文浩的手机又响了,点开一看是微信消息:“文师兄,我想出去透透气。”消息是心理医生莫然发来的。   文浩直接发了一段语音:“你没看到微信群里说的国都城?”   “看到了,很有挑战性,”莫然回答得非常平静,没有其他,真的只是想下山透透气,“我可以决定要不要继续下山,以后该怎么办?”   文浩把手机扔口袋里,没什么可说的,医护人员下山的可能不会超过三个人。   正在这时,郑院长和金老出现在走廊上,问:“你们都在外面做什么?”   文浩把手机的微信消息划给郑院长和金老看:“目前为止只有我一个人。”   蒋建国主任立刻反驳:“胡说,刚才心理医生莫然也说要下山。”   文浩反对:“现在梯索是坏的,下山上山都太费体力,还是让男性去比较好。女性实在要去,可以先爬医院附近的山,把身体练好再下山也不迟。”   郑院长认真点头:“有道理。”   偏偏莫然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郑院长,我打小就是田径队的,大学时参加过铁人三项,不用担心我的体力。”   这下,所有听见的人都懵了包括文浩,莫然医生这么厉害?   莫然是行动派,看着郑院长、蒋主任和文浩:“不如现在就收拾东西,一大早出发,方便赶路,说不定天黑以前就能到山下,到桃庄借宿还能睡一觉。”   文浩盯着莫然看了片刻:“郑院长,蒋主任,我现在就去收拾。”   忽然,手机又有微信提示音,文浩边走边拿手机点开,又一次惊呆,立刻不客气地发语音:“唐彬彬,你不在妇产科待着,哦不对,你不去泌尿外科见习,下山度什么假?”   “万一被人抢走了,我可护不住你!”   几乎同时,语音消息就来了,传出唐彬彬的声音:“不能看病的妇产科医生,有什么好当的?我本来就要度登山假的,你能去,我就可以去!”   “你等着,我带登山包给你!”   文浩呵呵:“你的包已经给魏璋了,哪里还有包?”   “你不知道了吧?我的车里还有三个登山包。”没错,唐彬彬酷爱爬山,随之而来的就是买各个品牌的登山包。   相较于不好接近的文浩,莫然与唐彬彬反而比较熟,立刻发声:“唐医生,我也要下山,能不能借我一个包?”   “行,十分钟在急诊大厅集合。”唐彬彬非常爽快,医院里待着太憋屈了。   十分钟后,文浩、唐彬彬、莫然、王强和王一一,东宫冼马,六个人穿着厚实暖和的冬装,带着三大包吃食,两大包医疗用品,以及各种生活必需品,走出蓝铁皮门。   唐彬彬两个月来第一次出门,走在大马路上都很开心:“忽然出门,我怎么有点紧张?但是,外面的空气真好。”   “这山的形状也挺好的,啊呀,那边山顶还有积雪。”   “喔,还有鸟儿。”   王一一好奇地看着唐彬彬,虽然总觉得王爸爸哪里都好,但长得比王爸爸好看,不对,要好看很多。   东宫冼马是为了保障飞来医馆医仙们的安全,由太子特派跟随下山的,而且他也恶补了一段时间的普通话,于是转告大家:   “太子殿下有三辆马车,在半山腰待命,各位医仙坐上马车就不会辛劳了。一路上,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告诉奴。”   “奴必定竭尽所能满足,若有不足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医院的大家向东宫冼马点头微笑:“有劳了,多谢。”   东宫冼马在最后带路,而强哥和王一一在前面开路,一路上,大家有说有笑,不论是打树枝上的雪花,还是发现林地里的动物,大家都会互相提醒。   一路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很快,脚程也相当轻快,在他们歇到第六次时,东宫冼马介绍:“再向下走一段,就到半山腰了,我已经听到马嘶声。” 第105章 润和帝的赏赐 (纯大郢剧情)   国都城永乐宫   隅中时分, 皇后仪仗从金光门进入国都城,百姓们都跪在沿街行礼,消息就已经传到润和帝耳朵里 。   润和帝本来躺在病榻上, 听到消息只觉得精神大振, 恨不得亲自出去迎接, 却仍然心有余而力不足,传下口谕让皇子公主们都去迎接。   又等了不少时间,润和帝等得都快睡着了,隐约听到皇后温和的言语声, 急忙硬撑着坐起来,内侍官大声通传:“皇后殿下到!”   “进!”润和帝的视线努力透过屏风看向门边,恨不得脖子能拐弯。   “见过陛下。”皇后在长公主和三公主的搀扶下,走入殿内行礼, 然后绕过屏风,望着更加苍老的润和帝, 眼中闪着泪光。   润和帝望着容光焕发的皇后,就知道她身上的病好了许多,顿时喜出望外,使劲挥手让她近前:“好多了?”   皇后握住润和帝的手, 温柔点头:“飞来医馆的女医仙,替奴正了骨,又治了其他病, 着实好了许多,现在坐立行走都不再疼痛难当。”   “疼了三十年,一朝解脱, 简直像做梦一样。”   “好,好啊……”润和帝的脸庞有了久违的笑容, 发自内心,连双眼都有了神采,紧紧握住皇后的手,“放心了……”   皇后望着润和帝,重逢的喜悦很快消散,只余担心:“陛下,您又清减了。”满打满算,离开国都城也只是一个月,陛下瘦了不少。   润和帝笑容满面:“不碍,回来就好。”   皇后的双眼里满是笑意:“太子接受了飞来医馆的治疗,现在康复中,多则七日,少则三日,就能下山回国都城。”   “陛下,太子的嘴唇和脸都不再发绀,不再动不动就蹲踞,指甲的颜色与常人无异,奴真是太高兴了……”   润和帝既觉得不可思议同时又大喜过望:“真的?太子的身体真的好了?真的治好了?”   皇后柔声回答,然后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书信:“不敢欺骗陛下,这是太子前日所写,您看,落笔是不是也更有力了?”   润和帝把书信打开,果然笔力苍劲,笔迹清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已经不是太好了可以形容的,堪比神迹。   皇后继续:“飞来医馆不止替奴和太子治病,还给截肢的残疾按上了义肢,让他们可以过正常的生活,经过训练,断臂的也可以提水,断腿的也可以双足行走。”   润和帝的笑容僵在脸上;“真的?”   皇后从女官手中接过魏家画师的画作:“陛下,您看,这些是他们扶墙训练,这些是他们走出医馆时的样子……”   “飞来医馆给贫苦百姓施药施治,对高门大户列出明目,行事坦荡磊落,医仙们温和良善,实在是大郢之福。”   “奴下山时到桃庄走了一遭,桃庄接受过救治的百姓们个个康健,都在翻土准备春耕。”   “奴经过司农寺的良田,忙得可欢了。”   润和帝坐不到一刻钟就开始往下滑,稍微一动就呼吸急促,吩咐:“明镜,笔墨伺候。”   “是,陛下。”内侍官明镜立刻准备好,送到润和帝的床榻旁。   润和帝握着笔的手,连悬腕都很难,微颤着无法下笔,再次叹气:“宣云阁老进殿,替孤草拟赏赐。”   很快,云阁老进殿行礼,按润和帝的口述书写,原来是陛下将飞来峰整座山都作为飞来医馆私地的文书,这……   飞来峰是少有的风水宝地,就这么给飞来医馆了?   润和帝浑身乏力,好在头脑还算清醒,见云阁老欲言又止,赶紧制止他开口:“云阁老,替孤盖章,命人送到飞来医馆去。”   皇后的嘴角有不易察觉的笑意:“陛下,太子曾经来信提过在飞来峰顶建悲田坊的事,您看上下山属实不易,还要送米面粮油上山……”   润和帝看了看云阁老,又看向皇后:“传令下去,召集工部能工巧匠,准备石料木料,修筑上飞来峰的青石路面,在飞来医馆附近修建悲田坊。”   “所有花销自国库支出,由户部审核发放。”   云阁老终于忍不住了:“陛下,您……三思啊,飞来峰高耸入云,马车只能行至山下,骑马也只能到半山腰,只筑青石山路,人工石料等花费既多又漫长。”   “陛下,这属实劳民伤财了。”   润和帝闭上眼睛又睁开:“宣户部尚书、户部侍郎进殿。”   两刻钟后,户部尚书和户部侍郎进殿问安,恭敬行礼,当听说润和帝要建飞来峰山路,还要建百人规模的悲田坊时,心都凉了半截。   润和帝的皇陵规模巨大,花费无数,到现在还没建完;即使这样,还在去年底定下要在飞来峰顶修建“夏宫”,当时陛下一意孤行,户部上下集体失眠。   现在“夏宫”还没动工,又要建飞来峰的上山路和悲田坊,花销更大,户部侍郎和户部尚书两人面面相觑,把国库掏空都不见得够。   润和帝自己也不知为何,力气越来越弱,大脑却越发清醒:“飞来峰顶现在有了飞来医馆,夏宫就不建了;修建上山之路,是为了百姓求医方便。”   户部尚书和户部侍郎只觉得脑袋听到一阵铜钱雨的响动,不建夏宫可是省掉了巨额花销,真是可喜可贺!太好了!难怪今日出门听到喜鹊叫。   不止户部,皇后听了也暗暗欣喜,陛下终于又变回以前贤明的模样,还有什么比较这更好的事情?   可是,皇后见润和帝这样虚弱,心里难免担忧,思来想去还是问:“陛下,不如,您也去飞来医馆瞧上一瞧,或者奴把医仙们请入永乐宫?”   这时,内侍官明镜忽然就忍不住了:“皇后殿下,陛下这几日胃口越发差了,醒时少睡时多……都不怎么坐得住了。”   “皇后殿下,若能请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出诊,那就再好不过了。”   皇后与润和帝同甘共苦、相守半生,情谊一直都在,听明镜这样说,不由地皱起眉头:“陛下,飞来医馆的医术与大郢非常不同,有许多检查必须在山上做,不能带下山。”   “陛下,您撑住,奴这就着人送您上飞来峰。”皇后起身就开始张罗物品。   明镜的神情非常痛苦:“皇后殿下,您还不知道吧?飞来医馆下山的梯索断了。”   “匠人们都在赶制最坚固的绳索,可是这事非一日之功可成……”   “什么?”皇后摇晃一下,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润和帝却笑了,眼皮因为水肿得厉害,像金鱼眼泡一样:“不了,孤就在永乐宫,哪儿都不去。”   “都退下,孤要与皇后单独说话。”   一眨眼,寝殿只剩润和帝和皇后两人,握着彼此的手,相对无言。   润和帝费力地睁着眼睛,轻声说道:“当初,你劝孤不要吃丹药,孤不听。现在想听也已经晚了,孤的时间不多了。”   皇后盈满的泪水终于落下,忙不迭地擦掉:“飞来医馆的医术精湛,我们总能上去的。”   润和帝轻轻摇头,宽大的袖子从枯瘦的手腕上滑落,神情却很安祥:“太子的身体好了,孤就别无牵挂。”   “不用请飞来医馆的医仙出诊,孤也不上那里,孤还能撑到太子回宫,不要担心。”   “这几日,孤终于悟了,老就老了吧,为追求长生不老落了一身病不说,还被张天师蒙蔽了双眼……这些,不是孤所想,却仍然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正在这时,守在殿外的明镜忽然通传:“陛下,皇后殿下,魏家七郎君执玉牌求见。”   润和帝和皇后对视一眼,然后才同意:“进。”   很快,魏璋走进殿内,恭敬行礼。   皇后看到魏璋,眼神中飞快闪过一丝诧异,明明是太子的人,怎么会进宫求见陛下?   魏璋双膝跪地,从布包里掏出六只手机:“陛下,人证物证俱在,您要瞧一瞧么?”   润和帝困惑地看着手机:“这是什么?”   魏璋恭敬回禀:“陛下,这是飞来医馆的天网和天眼,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说着就打开一个手机,点开拍摄的视频。   润和帝眯起眼睛,稍稍离远一些,看完了这个视频才问:“这是什么物什?”   魏璋认真回答:“回陛下,这是飞来医馆医仙们所用,可以录下说过的话,亲眼见到的景,真正的眼见为实。”   “陛下,远不止这些,还有很多,还可以在这上面看戏,这儿有一折子戏,奴看了整整三遍。就想着,一定也要让陛下瞧瞧。”   润和帝立时有了兴致:“那就让孤瞧上一瞧。”   “陛下,这部折子戏有点长,一个时辰多,您……要不要先休息?”   “以后有的是时间休息,想怎么休就怎么休,打开让孤瞧瞧?”   魏璋深吸一口气,赶紧点开视频:“陛下,您请看。”这是他在文浩手机里发现的,然后用蓝牙传到这部手机里,是一部盗墓电影。   无论如何,都要为大郢,为大郢百姓搏最后一下。   ……   一个时辰以后,润和帝和皇后两人捂着心口,呼吸急促,满眼不可思议地望着手机,又看向魏璋,这……   魏璋的恭敬刻在骨子里:“陛下,还有一种,您要不要瞧瞧,一点也不吓人。”   润和帝对飞来医馆的物件堪称着迷,皇后也被勾得好奇心爆棚:“还有什么?”   魏璋点开手机里的博物馆宣传视频,调节好音量:“陛下,殿下,请看。”   编钟声响起,胡茄声声,一件又一件精美的古物出现……视频不长,总共六分钟,却精彩得超乎想象。   润和帝望着魏璋,眼神先是充满困惑,然后又满是疑问,最后缓缓开口:“这些封在琉璃里的物品,是哪儿来的?”   魏璋抬起头:“回陛下,都是从地里、山里挖出来的……岁月悠长,大郢必将越来越昌盛,百姓安居乐业,人丁兴旺,需要修建更多的房舍……”   “飞来医馆的医仙们,他们也是这样经历的,只是他们的岁月更加悠长,长到需要研究地里挖出来的物品,推测当时的生活风俗,了解历史。”   润和帝一拍床沿:“魏璋,你好大的胆子!”   魏璋无所畏惧:“陛下,有时展出的不止是衣物、字画、饰品,还有尸首……如果遇上盗墓,可能更糟。”   “飞来医馆的医仙们有时候感叹,他们也曾被侵略,以至于文物流落他国被展出……”   “陛下,医仙们说,没有一人能永生不死,但却因为这四个字劳民伤财,最后落得国力衰弱,不堪一击。”   “陛下曾与奴谈起过,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陛下,您为守护大郢百姓六次征战,也为百姓安居乐业竭尽全力,史官皆已录下,文字传承千年,后世亦将知晓。”   润和帝大笑两声,脸色格外阴沉:“魏璋,今日你直谏帝陵,所做之事皆是灭族大罪!你可认?太子妃魏勉也是魏家人,你如何豁得出去自己与魏家?”   皇后明白了魏璋的意图,不仅替他捏了把汗,更担心整个魏家会不会受牵连?   魏璋从袖口抽出两份奏章:“陛下,边关局势骤变,虎视眈眈,朝思暮想着重新踏遍大郢……若真有那样一日,魏家也休想保全。   这是豁出所有的豪赌,没有胜算,只看润和帝更看重大郢还是自己?   土蕃头人易主,突厥联盟变更,青黄不接的三月即将来临,战事一触即发,到时候大郢国库因为夏宫与帝陵耗损严重,哪来的军费打仗?   润和帝接过奏章,一份份地看,看完后闭上眼睛,进气少出气多,整个人看起来身心俱疲,却又靠着精神强撑:   “魏璋,你到殿外跪着,若明日一早你还活着,孤会考虑。”   “是,陛下。”魏璋起身,因为跪得久脚踝都麻了,但没关系,至少没被立刻拉出去砍了,那至少说明还有转机。   殿外,寒风阵阵,魏璋在跪下的瞬间往嘴里塞了一大块巧克力,含在嘴里,感受着巧克力慢慢融化的丝滑口感,厚实的衣服里还贴了不少暖宝宝。   皇后既不替魏璋求饶,也没说请润和帝消气,这种时候一个字不说最好,免得火上浇油。   更重要的是,皇后一时搞不清楚,魏璋到底是陛下的人,还是太子的人。   润和帝闭上眼睛,静静地躺平,只是看了一出太过逼真的折子戏,就搅得他无法平静,再加上魏璋方才说的话,一字一句都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陛下,没有一人能永生不死。”   正在这时,大理寺寺监匆匆赶到,央内侍官明镜通传。   明镜站在门外:“陛下,殿下,大理寺寺监有急事相告。”   “进。”润和帝睁开双眼,语气平板。   大理寺寺监行礼后,从怀里掏出一本奏章:“陛下,请过目,此事奴等细致调查,决不会出错,事关重大,不敢耽搁。”   润和帝连手都没能从被子里抽出来,自然拿不到那本奏章。   皇后非常自然地接过奏章,在润和帝眼前展开,又稍稍后撤:“这样如何?”   润和帝微微点头,看了一遍又一遍,脸上的表情和眼神复杂至极,然后显出奇怪的释然神色:“原来如此,呵,原来如此啊……”   皇后再好奇,也只是把奏章合起来,搁在书案边缘,自己完全不打算看。   润和帝握着皇后的手:“你也瞧瞧,不妨事,看完孤有事与你商量。”   皇后打开奏章一目十行地看完,整个人都惊呆了,在建帝陵的全套棺椁以及内棺,竟然是按照张天师的身量尺寸做的……怎么会如此匪夷所思?!   润和帝嘴角扬起,笑得极为苦涩又难过:“旁人只知道金蝉脱壳,他却用移花接木。”   皇后气得浑身发抖,怎么会有如此丧尽天良又胆大妄为的人?这人还是润和帝格外倚重的张天师!   润和帝仍然握着皇后的手,双眼满是透彻的决心:“瑜儿,商量个事,你是否愿意与孤一起简葬?葬在深山幽谷,无人知晓,无人祭拜……”   皇后本就是兰心蕙质的人,一点就通,知道长生不老只是痴人做梦,又知道边关告急,当下就头:“陛下,您在哪儿,奴在哪儿……”   润和帝脸上浮出真挚的微笑:“把帝陵留给太子充军费吧,魏璋这个臭小子,孤想拉他陪葬,但也想把他留给太子……”   皇后握着润和帝的手,敏锐地感觉到,虽然被褥厚实、地龙暖和,但他的手指温度却低得明显,即使她努力握住双手,升温也不明显。   皇后就这样握着手,都能觉得润和帝的生命力从握紧的指缝缓缓流走,不论怎么握紧都留不住,都挡不了。   事到如今,皇后只能面对现实,润和帝的时间真心不多了,可……还有许多话没说,于是,努力对他说了许多话,说到口干舌燥都不愿意停。   润和帝一直深情地凝望着皇后,柔声细语怎么也听不够:“孤错了,不该听信张天师的话……做了那么多错事,劳民伤财,让寺庙道观占了太多良田。”   皇后轻轻摇头:“陛下,奴知道,您为了大郢和太子努力支撑,只是……”   润和帝轻轻拍了拍偌大床榻上的空位,因为知道时间不多了,可越是这样,就越有说不完的话,以及做不完的事情。   皇后微微点头,泪光在眼中闪烁:“陛下请稍候,奴去更衣。”   两刻钟后,当皇后回到寝殿,润和帝已经支持不住睡了,她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两人倚靠相偎,任时间流逝。   内侍官明镜一边担心殿内的陛下和皇后,一边打量跪得特别端正的魏璋,实在不明白,虽然现在是正午,但春寒料峭,北风仍然刺骨。   怎么魏璋好像一点都不怕冷,难道这就是年轻人火力壮?   明镜皱了皱眉头,觉得魏璋大约是块石头,好歹装个晕也能让他喊一声“魏七郎晕过去了,” 这人倒好,越跪精神越好,这是要跪足十二时辰了。   魏璋表面镇定自若,内心慌得一批,陛下会不会同意?同意以后会不会追责?会不会杀了自己?还是真的会灭了魏家?   巨大的精神压力如重担压在魏璋肩头,风呼啸着穿过庭院,也穿透他的衣服,冷吗?   很冷!   会冻死吗?   那当然不会!   没多久,魏璋被润和帝罚跪的消息就传遍了永乐宫,但知道他身份的人很少,瞬间流言四起,魏家莫名其妙地又添了一个笑柄。   除此以外,国都城另一个笑柄就是秦国公府,没错,秦国公当初千方百计迎娶进门的崔五娘,与工部侍郎秦观和离了,这几日正在国都城各处奔忙着办手续。   不仅如此,秦国公最得意的嫡孙秦盛,因为阿娘和离,直接改姓崔,这件事情在国都城掀起轩然大波。   一时间,国都城高门大户全都议论纷纷,崔五娘是货真价实的贵女,出嫁之日皇后按公主制添了妆,当时秦国公府风光无限。   现在可好,崔五娘带着独子崔盛和离,秦国公府的脸被打得啪啪作响,但秦国公和秦观也束手无策。   议论最后变讨论,全都在猜,崔盛的病肯定是没得治了,所以崔五娘干脆带着儿子和离,也好用心照顾唯一的孩子。   崔盛跟着崔五娘四处办手续,不卑不亢,和以前不愿意出门、出了门也讷口无趣的时候,完全判若两人。   最后一道手续办完,崔盛扶着崔五娘,轻声说:“阿娘,您放心,姓崔是儿的真实想法,不是迫于形势,以后您出门儿都陪着。”   “行。”崔五娘刚迈出门槛,就看到了对巷站着的秦观。   秦观望着眼中有光、自信坦然的崔五娘,简直不敢相信,和离以后的她能过得如此自由,而且她似乎还变得更美了一些。   怎么可能?! 第106章 山重水复   崔盛虽然改了姓, 但在“至孝至纯”的大郢,无论如何都要上前恭敬行礼的,正准备上前的时候, 却见秦观怒气冲冲地走来。   崔盛下意识拦在阿娘前面, 从小到大的相处, 直觉阿耶非常生气,通常恶狠狠的训斥,也有可能需要去面壁思过。   万万没想到,秦观竟然对崔盛抬起手来。   崔五娘的双眼视力已经完全恢复, 武人的直觉向来精准,伸手扣住秦观的手腕一个翻转,就把他摁在墙上。   “你这个毒妇,盛儿改姓崔, 我秦观不就成了入赘?秦家待你不薄,你怎么敢?!啊……”   崔五娘在飞来医馆调养的日子里, 实在喜欢男女医仙的相处方式,有商有量,不用反复揣测对方的用意,实在轻松自在。   “秦侍郎, 你我已经和离,秦崔两家再无瓜葛,观儿敬你是阿耶, 恭敬有礼,行事毫无差池。”   “大街之上,你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 毫无爱子之心,你敢动吾儿一根手指, 我怎么也要还你一掌!”   秦观想反抗,却根本不是崔五娘的对手,只觉得颜面扫地。   崔五娘一甩手把秦观推得老远,耐心解释:“盛儿,母慈子孝,父也是一样,若他没有半点慈爱,你也不必对他恭敬,人嘛,都是相互的。”   “是,阿娘。”崔盛一脸学到了。   “老仆们都在崔宅归置,我们回去瞧瞧。”   崔盛扶着崔五娘上马,自己还在静养期不宜骑马,所以踩着马凳准备坐马车。   偏偏在这时,秦国公策马而来,随手扔给崔盛一个纸卷:“不论你姓秦还是姓崔,明日春闱,你敢不敢去?”   崔五娘不假思索地拒绝:“多谢秦国公好意,吾儿的身体需要静养。”   秦国公了解宝贝孙儿:“明日不去,再等三年。”说完,秦宅大管家从马车上卸下了两个大包袱,送到崔盛面前。   “盛儿,这是阿翁替你准备的春闱用品,收下吧。”秦国公撂下这句话,斜睨了秦观一眼,连置气的念头都没有,调转马头飞驰而去。   秦观被秦国公凌厉的眼神盯着,只觉得后背颈发凉,不易察觉地缩了缩脖子,转身离去。   崔五娘虽然无所谓秦家所赠物品,但这分明是秦国公的心意,命家仆搬上马车。   崔盛到马车里打开纸卷,不由怔住,纸卷是春闱的报名页,上面清楚工整地写了“崔盛”的名字。   “春闱不是要自己报名吗?”这话一出,崔盛立刻意识到,这应该是秦国公离开飞来医馆就着手筹划的,一时间,内心五味杂陈。   回到崔宅,崔盛和崔五娘一起打开秦国公送的大包袱,发现正如他所说,三日春闱的吃食、小暖炉、皮毛褥子、厚实填绒的冬衣、文房四宝……所有必需物品都置办妥当。   崔五娘难得严厉:“进春闱要检查所有物品和衣物,你现在光着头,贡院寒冷……这次不管你想不想参加,阿娘都不准你去。”   “是,阿娘。”崔盛早就在心里天人交战很长时间,直到现在脑袋缝合处会隐隐作痛,风吹也会觉得头疼,这样的状态根本不适合去贡院。   可是,明日一早不能准时进贡院,就要等三年后了,三年啊……   崔盛惆怅地望着窗外,夕阳西下,三年又三年,人生又有多少个三年可以虚度?   ……   永乐宫润和帝的寝殿外,魏璋腰背挺直地跪着,任你寒风一阵阵,我自不动如青松。   内侍官明镜躬身而立,眼角余光却不断打量魏璋,寻常人跪半日总是东倒西歪,偏偏他与众不同,不仅见不到半点疲态,甚至脸色还挺红润。   仔细一算,距离明早卯时正,还有七个时辰,魏璋怎么可能不被冻死?就算侥幸不死,肢体也会冻伤。   寝殿内,皇后已经悄然起身,而润和帝还在沉睡,手指仍然带着凉意,不舍、难过抑或是庆幸,太多情绪比乱麻还令人心烦意乱。   而现在,根本没时间难过。   皇后走出寝殿,出门就看到夕阳西下中的魏璋身影,必须尽快把陛下时日无多的消息通知太子。   可是,太子还在飞来医馆静养,按医仙所说,至少九个月内不能劳累、更不能染上肺炎,否则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皇后从不会在外面轻易显露自己的情绪,望着夕阳余晖将永乐宫染成绚丽多彩的红色,想到寝殿内得知的消息,忍不住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设想,太子下山以后都无法承受国丧冗长繁复的仪式,同样无法面对边关危急的政务压力。   平静的国都城,离风雨飘摇的日子越来越近。   “瑜儿……”润和帝忽然出声,声音很大,把内侍官明镜吓了一跳。   “陛下!”皇后匆匆走进寝殿,以为润和帝发生了什么事。   润和帝双眼紧闭,满头大汗,双手在空中乱抓,无意识地喊,一声比一声高。   “陛下,瑜儿在,奴一直都在。”皇后的痛疾痊愈,在飞来医馆休养的日子,不论是想法还是心境都有不小的改变,人生之路还长,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润和帝很快安静下来,但睡得仍然不安稳。   当年出征前执她之手,镇定自若地承诺:“有你在国都城,无论如何孤都会回来。”   还是当年的那双手,现在却瘦骨嶙峋,手背指尖爬满青筋,虚弱无力;当年令她安心的人,现在却要籍由她的双手才能安心入眠。   当年御驾亲征、浴血杀场的英勇陛下,现在却老态龙钟到这等模样,皇后心里说不出的难过,更多的是心疼。   尤其是恢复了清醒神智的陛下,还是身不由己地入睡,然后在睡梦中惊醒……就这样不断t循环。   皇后想为他做些什么,更多的是能让他再为大郢做些什么。   等润和帝熟睡后,皇后再次走出寝殿,夕阳已经落下,天色越来越暗,廊下的灯笼正一盏盏地亮起,夜空里亮起一颗又一颗星星。   皇后的视线落在明镜身上,如果他改换衣服,应该没人看得出他是一名宦官。   明镜作为内侍总管,事无巨细地操心,灯笼挂得偏不偏?烛光亮不亮?从睁眼忙到闭眼,视线里始终带着质疑与证实。   当初张天师进宫献药,明镜就能与白奉御一起站在陛下面前阻挠,两人为此挨了许多罚;可即使这样,明镜只休了一日,又没事人似的检查周遭的一切。   论忠诚,明镜对润和帝是独一份;论聪慧机智,他也担得起;论深谋远虑,他一点不缺。   有明镜的润和帝,许多阴谋诡计还没来得及出现在他面前,就被消弥散尽,只有一个张天师,明镜恨他入骨。   皇后一步步走向明镜,在风雨飘摇越来越近的时刻,她与家族势力能做的事也极为有限,向着同一让方向眺望的盟友,越多越好。   “明镜,”皇后的语气没有半点变化,“本官有话问你。”   明镜立刻躬身行礼,头低得恰到好处:“皇后殿下,您有何吩咐?”   皇后轻声问:“你跟随陛下多少年了?”   明镜不假思索地回答:“启禀殿下,奴十二岁进宫,十六岁跟在陛下身旁,直到今日。”   虽是宦官,一身武艺,也曾追随陛下平定宫变,还曾策马杀敌,浴血奋战,伤痕累累也战功赫赫,也曾登上天山俯瞰大地……   就算自己死了,想来也是《宦官列传》里响当当的人物。   皇后点头:“为了能陪陛下更多时间,不如闭上一只眼如何?”   明镜担心润和帝,并不比皇后少,更重要的是作为内侍官也做好了陪葬的准备,可谁不想多活几日呢?   “皇后殿下,明镜愚笨,请明示。”   “本宫要借魏璋一用,只为救陛下。”皇后知道明镜人如其名,一点就透。   明镜这些日子在润和帝身旁知道了许多关于飞来医馆的事情,尤其是皇后殿下归来以后,整个人的精气神比以前好太多,整个人焕然一新。   所以,明镜对飞来医馆的医术充满期待。   现在听皇后这样说,当然知道她要做什么,只要能救陛下,怎么样都可以!   “皇后殿下,请。”明镜一挥手,寝殿外的宦官瞬间散开。   偌大的小花园,只剩皇后与魏璋两个人。   皇后从正面挡住魏璋,轻声说:“快吃些东西。”   魏璋迅速啃完两大块巧克力,然后看向皇后:“多谢殿下。”   皇后审视着魏璋:“你到底是陛下还是太子身边的人?”   魏璋笑得坦然:“启禀殿下,奴是盼望国泰民安的大郢人。”   皇后浅浅笑:“打电话去飞来医馆,请大医仙们想法子延长陛下的性命,为太子康复争取时间。”   润和帝就像一枚钉针,只要他在,哪怕病着,都能震慑住边关蠢蠢欲动的土蕃和突厥。   但是,如果润和帝不在,即位的太子就会腹背受敌。   太子不是抵挡不住,而是这样的局面来得越晚越好。   魏璋立刻拿出手机:“喂?文浩吗?” 第107章 堵马车   “呃……呃……呃……”波浪起伏的声音。   文浩和唐彬彬两人同坐一辆马车, 被颠得怀疑人生,一说话自带颤声,时不时夹杂, “啊!”“哎哟!”“嗷!”   王强和王一一父子俩坐一辆马车, 车里摆着各种零食和饮料, 欢乐得像旅游。   心理医生莫然因为是女性,东宫冼马特地安排她独坐一辆马车,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她上车前两分钟, 译语人崔茗赶来了,与她同行。   这份体贴和照顾的心意,大家都感受到了,但是吧, 马车毫无避震这项,却把大家颠得七荤八素。   唐彬彬忍不住开口:“刑警老秦和火调员没说坐马车这么难受啊……”结束就是波浪起伏的“啊……”   文浩忧桑地霸占一面帷裳, 看车外的风景:“难受。”   唐彬彬也看车外的风景,顺便看运动手表上的海拔:“我本来以为沙土路上开车够颠的了,没想到……这路这马车放一起真是大杀器。”   “这山看着挺高的,但海拔也才两千多米, 这儿的风景真不错嘿,有时间我们一起爬山?”   文浩除了同科室的人,基本不怎么社交, 但因为特别安静,听的八卦也多,知道唐彬彬医生是登山爱好者, 听他这样说就知道经验丰富。   但是,文浩除了练跆拳道以外, 对其他运动不怎么热心,尤其是爬山,但又觉得直接拒绝会扫兴,所以选择沉默。   唐彬彬一扭头,见文浩后脑勺对着自己,就知道他对爬山没什么兴趣,拿出手机对着山景一通拍,拍腻了又缩回马车,看着图库一通删。   王强抱着王一一:“马车都这么颠?”   王一一认真回答:“爸爸,我以前没坐过马车,不知道;我也没骑过马。”然后眼巴巴地望着山外骑马伴行的旅贲军。   王强可太了解学霸儿子了,看着旅贲军队副:“哎……”然后就哑火了,自己不会说大郢语,队副好像也听不懂普通话,这还说什么说?   队副也是人精一个,随手摸了摸王一一的脑袋:“想骑马?”   王一一连忙点头,过了飞来医馆“团宠”生活两个月,胆子越来越大,但礼貌和言语也跟着有了提升,简单来说就是“嘴巴更甜”。   “上来!”队副伸出手。   王强自己爬上攀下像长臂猿,但对王一一看护得非常仔细,立刻出手阻止:“先停车再上马,摔了可怎么办?”   队副虽然没听懂,但是看王强牢牢抱住儿子的架式,就知道他觉得这个很危险,想想这货可怕的战斗力,眼下这反差实在太大了,行吧行吧,真是怕了他。   马车暂停,队副下马把王一一抱上马背,完成交接后,又继续上路。   好不容易马车到了山脚下的桃庄,暂代村正的陶五听到消息,立刻和村民拦住马车,怎么也要请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吃一顿地道的农家菜。   东宫冼马和旅贲军也不能阻拦村民的好意,这样更显得大郢百姓知恩图报,可以给医仙们留下更好的印象。   但是东宫冼马又怕节外生枝,就嘱咐陶五和村民们把吃食送到马车旁,马车就不进庄子了。   陶五和村民们听了仍然很高兴,家里的环境和飞来医馆天差地别的,确实还是把吃食送到马车上更好。   崔茗既是崔家军,又是译语人,平日再怎么讷口,这种时候也必须挺身而出,成为实打实的招待对接,跟着陶五去村子里转了一圈,到马车前:   “莫医仙,桃庄村民做了馎饦,很快就能吃了。”   莫然眨了眨眼睛,这是什么?听起来这么有大郢风情,肯定是地道美食,然后模仿着崔茗的发音:“博托?”   “是的,莫医仙。”崔茗真心觉得医仙们都特别聪明,学什么都很快。   “好吃吗?”唐彬彬走到莫然身旁,非常自然地插话。   “应该不错吧。”莫然也不确实,毕竟他们是下山的第二拨,也不知道刑警老秦和火调员邬筠在国都城吃的什么?   王一一从马背上依依不舍地下来,听到吃馎饦非常高兴,拽着王强的胳膊使劲摇:“爸爸,馎饦很好吃,可以加各式各样的菜。”   于是,五个人开始猜过会儿能吃到什么地道美食。   很快,陶五带着村民们,小心翼翼地提着食盒,送到马车前,先是恭敬地行了拜首礼,然后又说了一大段感恩的话,最后说,吃完以后放回食盒就行了。   毕竟,陶五和村民们也觉得,他们一群人围着医仙们,怕他们吃得不舒服。   等陶五和村民们走远,大家拿出便携餐具(保科长友情提供)揭开食盒的盖子,心情和开盲盒差不多,馎饦呀……   只见五个大汤碗里,有鸡肉鸡蛋,有猪油葱花,有鸭肉,有羊肉……大家选了自己想吃的,把上面的菜都吃了,看到汤里浮着筷子般细长的面片,放得满满当当。   文浩最先吃完,凭良心说,味道其实不差,尤其是摆得满满的架式,生怕他们吃不饱,堆得不美观,但是实在,像桃庄村民们的心那样朴实。   王一一小朋友选的鸡肉鸡蛋馎饦,边吃边对王强说:“这是母子/母女面,放了姜汁,可好吃了。阿娘还在的时候,我生日可以吃一大碗。”   王强点头:“行吧,儿子,不用过生日,想吃的话,咱天天都能吃。”就是吧,自己这碗的味道怎么怪怪的?   王一一凑过来,吃了王强挟来的羊肉:“爸爸,这里面放了茱萸……爸爸,你知道茱萸吗?”   王强无语望苍天,刚好有一只肥滋滋的乌鸦从头顶飞过,“啊呱……啊呱……啊呱……”论有个什么都知道的儿子是什么体验?   唐彬彬不吃鸡肉选了鸭肉的,觉得肉质比现代的稍微差点,鸭味重了点,有那么一点点柴,除此以外,窄窄长长的面片儿吃起来还挺香。   莫然选了猪油葱花的,碗底卧了两个水浦蛋,食材简单,吃起来倒也挺香。   大家先后吃完,把大汤碗都放到食盒里。   莫然在文浩的保护下,躲在树林里解决生理问题,然后和大家一起上路。   坐在马车里一路向前,大家都发现了一桩事情,与现代城市的郊外有很大的不同,从桃庄到国都城一路上除了农田里有劳作的百姓,几乎看不到建筑物,清一色的密林或荒地。   即使是官道,路面也和现代的混凝土没有可比性,再加上没有避震的马车,体验“舟车劳顿”的辛苦。   唐彬彬在马车里闲得无聊,看着文浩:“坐马车怎么这么困呢?”   文浩点头:“嗯。”   “你说,我们在山顶看国都城那么小一块,会不会到那里也那么小?”   “不知道。”文浩实话实说。   “……”唐彬彬终于放弃和文浩聊天,觉得这家伙多说两句话可能会死。   东宫冼马控制着车队行进的速度,必须赶在夜禁以前进入国都城,将医仙们安全无虞地送到东宫。   太阳渐渐西斜,车队两旁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越向前人越多。   东宫冼马挨个嘱咐大家,不要再从帷裳探出头看外面,以免互相惊扰。   于是,每个人都乖乖待着,在帷裳被风掀开的缝隙里,借机瞥一眼。   大家从缝隙里看路面的变化、听路人说话、感受着越来越多的人声、车声和马声,以及不可避免地看到大路上,马车、牛车和马匹随地方便,落下一大滩水渍或者便便。   至此,大家都老老实实地坐着,眼观鼻,鼻观心……然后感受了第一次非常震撼地堵马车,原来国都城里面的车马牛这么多?!真是男女老幼人人骑马。   唐彬彬实在无聊,看着运动手表看堵车的时间,顺便感叹,不愧是国都城,马车说堵就堵,一晃,四十分钟过去了,马车一动不动。   要是现在把自己的无人机放上天,拍下来的照片肯定非常壮观,没错,他连无人机都悄悄带下山了。   但一想到东宫冼马的嘱咐,以及马车前后左右的马匹和人群,不知道一架嗡嗡作响的无人机会造成多大的轰动。   人群惊讶不怕,怕的是把马匹惊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偏偏正在这时,文浩的手机响:“喂,文浩吗?”   “魏璋?”文浩一脸懵,“你没事了?”   “你在哪儿?周围怎么这么吵?”这次换魏璋倍受惊吓,听着怎么这么像国都城里?   “我在国都城,堵马车。”文浩回答得特别淡定,不就是堵车吗?谁还没堵过车?   “你一个人怎么敢下山?”魏璋急得破音。   刚好,东宫洗马掀了车帘进来,莫明其妙地接过了文浩的手机,听到魏璋的问话,梗了一下,硬着头皮通过精巧的小玩意儿说话。   两人嘀咕了两句,又听到了皇后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   文浩又一次楞住,魏璋怎么和皇后在一起?他在皇宫里?   皇后的声音充满悲伤和期盼:“文医仙,你能不能进永乐宫替陛下瞧一瞧?”   文浩捂脸:“魏璋,我是外科医生,内科我不行!你早说,就换安主任下山!”   唐彬彬神补刀:“梯索坏了,你觉得安主任能爬得动飞来峰?下山可比上山累多了。”   手机两边都很安静,这可怎么办? 第108章 走进永乐宫   谁也没想到, 梯索会成为飞来峰上下沟通的重中之重。   文浩扭头看向唐彬彬:“安主任看起来那么年轻,体力不会这么差吧?”   “安主任是癌症康复病人,能坐着决不站着……是出了名的静息派养生代表, 不然, 医院为什么只给他开半天专家门诊?因为他吃不消。”   “这次要不是为了生存, 他才不会带领中医科下来拼命。”   “……”文浩仔细回忆安主任在抢救大厅时的一切,他的确是能坐不站,偶尔吃药,得了……现在只能指望天梯了。   可问题是, 上哪儿找206名病人?就算找到了,怎么把他们送上山?   文浩一想到这些就头大。   忽然,唐彬彬一拍木凳:“我们可以从基础支持入手,静脉滴注氨基酸和白蛋白。”   文浩拿出随身小本儿:“大郢的贵族阶层, 肝病、肾病和富贵病不少,还因为喜欢吃鱼鲙, 寄生虫病也不少,真不能随便用支持疗法。”   唐彬彬第一次听文浩说这么多话,听他这么了解,忽然就有了微妙的不满, 凭什么?他堂堂妇产科医生只能窝在病房写病历?还要放弃本专业去泌尿外科见习?   文浩忽然对着手机说:“魏璋,等会儿给你答复。”   手机里又传出魏璋的话:“陛下已经写好封赏飞来峰和工部建造悲田坊的文书,很快就会送到飞来医馆, 你们先告诉郑院长。”   文浩摁掉又拨通了郑院长的手机,先把魏璋的话原封不动地传达,然后才说正事:“郑院长, 皇帝快不行了,梯索又坏了。”   郑院长料到下山会有许多意外, 但也没想到,皇后会提这样的要求。   毕竟,依靠现代医疗器械单纯地延长病人寿命不是难事,有呼吸机、有心脏起搏器还有血液透析,但想要延长有质量的生命,还是不小的难题。   文浩继续:“郑院长,我们在国都城里,天黑以后肯定能到东宫,只要皇后允许进宫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我和唐医生都是外科的,莫医生是心理咨询的,专业不对口。”   虽然大背包里带了不少急救用的药品,也不知能不能用得上。   郑院长沉默,金老却在一旁说:“文医生,唐医生,莫医生,你们尽可能保住润和帝;不然,太子可能活活累死。”   “……”文浩和唐彬彬面面相觑,啊这……又超纲了啊!!!   忽然,文浩灵机一动:“郑院长,如果我们进宫,能不能请安主任远程医疗?”   “可以。”手机传出挂断的嘟嘟声。   文浩收好手机,如果安主任能出手,自己就没那么慌了;当然,如果润和帝在抢救大厅,他也不会怵,偏偏是手边没什么可倚仗的大型医疗器械,以及非常可靠让人安心的检验科。   唐彬彬虽然没见识过在抢救大厅闪闪发光的安主任,但也听说过“平安老帅哥传奇”,虽然想知道更多,但和文浩明显聊不起来。   正在这时,堵了五十五分钟的马车终于动了起来,虽然还是慢,但总比一动不动强得多,更重要的是,天已经黑透了。   文浩琢磨着,金老课程里讲过国都城的夜禁制度,看这架式,就是从傍晚堵车到天黑的节奏,这些还在外面奔跑的马车和车主,也不知道算不算触犯夜禁制度,会不会受罚?   毕竟,大郢惯用的处罚手段,是伤害极大、侮辱性也很强的杖责,对,就是“竹笋炒肉。”   但马车里的大家不知道的是,车外全是身着铠甲、背着箭囊、骑马而行的六宫六率,收到密令,立刻把飞来医馆的医仙们送到永乐宫。   于是,当马车最终停下,东宫冼马将大家逐一扶下马车时,映入眼帘的是最真实的宫墙、宫灯和一眼望不到头的各种侍卫。   文浩、唐彬彬、莫然、王强和王一一,背着各自的登山包,一起仰望高高的宫墙,墙顶的灯笼与火把,还能看到守城墙的军士们。   大家的内心百感交集,这就是国都城的永乐宫宫墙,比电视剧里的看起来暗了许多,和医院的外墙灯完全没法比。   夜风刮过,寒风刺骨,侍卫们整齐向医生们行礼。   内侍官明镜手执宫灯,异常恭敬:“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奴是内侍官明镜,在此恭候多时了。”   “医仙们,请跟随奴进宫。”   宫门守卫森严,即使由明镜领路,依然是搜身搜包,问题来了,飞来医馆的医仙们搜不搜?怎么搜?   内侍官明镜开门见山地问:“按大郢律令,进宫不能带任何可以伤人的物品……如果医仙们带了,请交出来,出宫时定会交还。”   现在问题到了医生这边,因为熟知人体要害,如果真到哪天医生蓄意行凶,手边的任何物品都可以成为杀人或伤人的武器,这该怎么区分?   正在这时,译语人崔茗向内侍官明镜行礼:“医仙们下山时,奴见过每个背包里装的东西,只有吃食、水和治病救人的必需品。”   明镜犹豫片刻,比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医仙们,请。”   一道又一道宫门,无数的灯笼火把能驱散的黑暗也很有限,大家对于进宫这桩事情,要么是旅游进故宫;要么是电视剧里看的,这样脚步匆匆、无比真实却也是第一次。   医生们的脚程很快,即使背着登山包,也与明镜走得不相上下;等他们走进寝殿,就在空地上看到一个跪得笔直的身影,走近一看是魏璋。   文浩盯着魏璋,本以为这家伙在宫里吃好喝好,怎么也没想到这货竟然在罚跪?   来不及有任何交流,寝殿的门打开,皇后的身影出现:“文医仙,你们真的来了?”   大家赶紧走过去,刚要抬脚进殿门,却被明镜拦住。   只听明镜高喊一声:“陛下,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到了。”   “进……”润和帝的声音有些虚弱,连喊了三次,明镜才听到,   明镜立刻比手势,让医生们进去。   因为不知道润和帝的身体到底如何,以防万一,大家都戴上了口罩。   皇后紧跟在他们身侧。   文浩却扭头看魏璋,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还有心情递眼色,罚跪罚得这么开心?   正在这时,唐彬彬用胳膊肘戳了一下文浩:“你进去吧,抢救大厅的人什么都会。”   这是事实,抢救大厅的医生们什么病人都看、什么人都抢救,经验非常丰富,当然,他们没有专科学得那么精深。   文浩毫不犹豫地、率先跨过高高的门槛,跟在明镜身后,绕过屏风,这才看到老态龙钟的润和帝,看他皱巴巴的脸,紧闭的双眼,这……   这……已经是濒死弥留状态?   三个人里面,文浩的大郢语最好,但一进宫就发现内容超纲,大部分都要仰仗崔茗。   文浩搓了搓手:“现在,我们开始吧,把体温、脉搏、呼吸和血压这些先量起来,大家有带记录单吗?”   大家环顾四周,发现连个搁手的桌子都没有,不止桌子,一张凳子都看不见……让习惯了各种推车、手摇床的大家一脸懵。   皇后立刻问崔茗:“医仙们怎么了?”   崔茗想了想:“皇后殿下,大约是这里的救治用物,包括桌椅推车与抢救大厅完全不同,医仙们的物品没法摆出来,太耽误时间了。”   皇后回忆起抢救大厅的一切,确实觉得寝殿里有些空荡,可是,永乐宫的能工巧匠连物品都没见过,冷不丁要做出来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就在皇后与崔茗说话的时候,文浩从背包里取出一次性大方巾,铺在地上,然后取出血压计、血糖仪、额温枪等等物品,开始“摆地摊”。   护士长周洁连病历纸和护理记录单都装了,消毒液等等。   文浩背的时候嫌沉,现在反而觉得护士长威武。   文浩每取出一个,寝殿的内侍和婢女们就楞一下,这些都是什么物品?   唐彬彬见文浩摆摊,立刻拿出自己的包,也取一大块方巾,里面装了常用抗生素、止血药、降压药降糖药等等。   寝殿的内侍和婢女们都看傻了,这就是飞来医馆的物品吗?不知道怎么的,就是看起来非常昂贵又稀有的样子。   文浩看着有些不自在的莫然:“莫医生,能不能麻烦你先当一会儿护士?体温、脉搏、呼吸和血压这些,能不能交给你?”   早知道,把护士长周洁带下山多好。   但是吧,文浩一想到和周洁搭班的后果,急忙甩掉这个念头,“双芒组合”是安主任一手拆开的,千万别再搭一起。   莫然拿着额温枪对准润和帝的额头,一量体温35.8;量血压时很努力地绑紧润和帝的胳膊,结果是58/88;呼吸每分钟13次;心率55次/分。   文浩看着莫然拿来的记录,掀了润和帝的被褥,没有各种检查手段,只能靠临床经验来判断,眼睑苍白色、手指与脚趾甲苍白色通常是贫血……万幸的是,照顾得足够好,没生褥疮。   唐彬彬看着文浩拿着笔记了一整页纸,发现这家伙虽然不喜欢说话,但实力确实很可以。 第109章 星夜上山   一切准备就绪, 文浩看着崔茗:“麻烦你转告,这里留的人越少越好,留下的最好都戴上口罩, 现在开始保持安静, 我要请中医科安主任远程医疗。”   “另外, 我还需要请……陛下的主治医生带着药方留在这里,安主任一定会问许多事情,请你认真翻译。”   崔茗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犹豫再三, 还是如实回答:“文医仙,寻常的奴都可以。但是中医医理艰深难懂,译语组翻得最好的其实是魏七郎君。”   文浩皱眉:“那麻烦你告诉皇后殿下。”能把魏璋从罚跪中解脱出来,实在是一举两得。   崔茗上前两步, 向皇后行礼,把文浩的要求详述一遍。   皇后犹豫片刻, 按说陛下命令魏璋罚跪,没有他点头,任何人都不能让魏璋起来,但现在事态紧急, 已经不能按常例来论,只能吩咐内侍官明镜。   内侍官明镜也有顾虑,这事情可大可小, 关键是看陛下在不在意,如果陛下追究起来,他和皇后都是假传口谕的重罪。   但是现在……明镜看了一眼昏睡的润和帝, 这种时刻,豁出去了!   明镜走出寝殿, 就看到魏璋还跪得十分端正,不由叹了口气:“皇后殿下传你,进寝殿当译语人。”   ……   很快,寝殿内的婢女内侍退得干干净净,明镜和皇后都戴上了口罩,尚药局白涿奉御提着诊箱和药方颠颠赶来。   而心理医生莫然则拿出草稿本,刷刷地画了两张大桌子、小椅子、无轮的推车、输液架等等标了尺寸,拿给崔茗:“不知道这边有没有木匠,能不能把这些赶出来?”   莫然又指着“两大地摊”告诉崔茗:“这些其实不适合放在地上,应该像抢救大厅那样有架子和盒子装起来。”   崔茗恭敬地接过草稿纸,呈到皇后面前,把莫然的话原封不动地翻了一遍。   皇后把草稿交给内侍官明镜,嘱咐几句,明镜退出寝殿,立刻派人找工匠赶制。   正在这时,获得皇后特赦的、跪得膝盖快裂了的魏璋,揉着腰背和腿,慢吞吞地、一步步地挪进寝殿,推门进去就呆了一下。   文浩赶紧把魏璋拽过来,顺便安排了一下各自的站位:“准备好了吗?我要和安主任开视频远程医疗。”   崔茗立刻关上寝殿门,走到魏璋身旁站好。   “喂,安主任,我是急诊文浩,现在润和帝的寝殿里……”文浩简单明了地开场。   安主任看到明显有些暗的寝殿,以及烧得很旺的地龙,直截了当:“留几个小窗通风,这屋子里的氧含量可能偏低。”   文浩立刻转告崔茗。   崔茗把几扇小窗开了一小半,又找来几架屏风挡在窗边,让空气可以流通,但又不至于太冷。   接下来的时间,文浩把润和帝的生命体征和其他症状,在与安主任的对答中全都说清楚,最后说出自己的判断:“安主任,我觉得是老年病打底,全身脏器功能减退,外加重金属中毒,又有各种补药来支撑……”   由此形成了润和帝特有的“疑难杂症”。   安主任微一点头:“没错,大致的病理应该没错,但还有慢性的一氧化碳积蓄。”   文浩能做的都做完了,接下来就是安主任、魏璋和尚药局白涿奉御,关于药方和药理的询问与讨论。   崔茗暗暗庆幸自己没有硬着头皮上,否则不仅翻译得不准确,还容易出大错。   皇后想到抢救大厅里太子和崔盛吸的氧气、贴在身上的心电监护仪、各种各样的医疗器械,以及里面舒适的温度;再看着摆得满满当当的寝殿。   再联系到文浩时不时皱眉头、唐彬彬的无奈,意识到最深刻的事实,在寝殿,纵使医仙们医术再精湛也施展不开。   只有在飞来医馆,他们才能没有任何掣肘,尽情发挥医术。   安主任和文浩的视频通话接近尾声:“文浩,我心里已经有底了,如果能把他送上山,可以尽力一试。”   “就算不能彻底医治,延长有质量的生命是可以做到的。”   文浩惊了,为什么安主任觉得可以延长有质量的生命,但既然安主任这么认为,一定有他的道理,没错,急诊人就是对安主任谜之信任:   “安主任,您觉得什么时间内送上山比较有把握?”   送润和帝上山可是浩大的工程,时间肯定短不了,别吭哧吭哧送上山刚到抢救大厅,或者还在半路人就没了。   安主任没有半点迟疑:“明天国都城的钟鼓声响起以前。”   魏璋听完,立刻向焦急的皇后、白奉御和进来的明镜翻译安主任的话,最后补充一句:“如果能在天亮以前送到飞来医馆,安医仙说可以尽力一试。”   皇后对飞来医馆有足够的信任,吩咐明镜:“找最宽敞平稳的马车,轿内铺上厚软的褥垫,先将陛下送出国都城。”   明镜用力点头:“奴这就去准备。”   魏璋追问:“出宫出城的路都好说,上山的梯索坏了,没有足够的硬绳索……陛下这样想要平稳上山,根本不可能。”   大家心照不宣,以润和帝现在的虚弱模样,半山腰到山顶那段路,非常容易出状况;上山之路艰险,不是大家希望平安无事就能达成所愿的。   毕竟,形势比人强。   文浩盯着魏璋:“哎,你们堂堂大郢国都城,造什么修什么都需要绳索,那么些绳子都凑不出来吗?”   “退很多步说,我们不凑所有梯索的绳子,凑两道梯索的绳子总有吧?装一道,用完以后拆掉,再装第二道。”   时间不等人,等救治完206名病患开启“天梯系统”这不实际,结合考量下来,修好“梯索”才是第一重要。   魏璋一拍酸麻的后腰,转身向皇后行礼:“殿下,陛下亲口说的帝陵停了,文书也已经发出去,能工巧匠要多少都有,地宫内备用的上好绳索都在城西库房!”   润和帝身体每况愈下,帝陵只能日夜不停地赶工,那些绳索是万万不能挪用的。   但现在帝陵停了,人、工具和建筑必需品,应有尽有。   皇后喜出望外:“那还等什么?分头行事,能工巧匠们带上绳索先行上山修补梯索。”   正在这时,王一一小朋友终于放下了特别大的背包,拍了拍:“文叔叔,这是护士长周阿姨让我带的,她说可能用得上。”   文浩打开背包一看,脱口而出:“护士长威武,我们有氧气枕!”   这话一出,唐彬彬和莫然简直要为护士长鼓掌,氧气枕可是转运危重病人的神器。   正在这时,明镜一溜小跑进来:“启禀皇后殿下,马车已经准备妥当。”   皇后正色道:“诸位医仙,拜托了!”至于自己和明镜,要守着永乐宫。   “魏璋,你跟随医仙们护送陛下上山。”   事不宜迟,大家火速收拾好各自的东西。   偏偏正在这时,一名女官脚步仓促地跑来,喘得厉害,向皇后恭敬行礼。   皇后一怔:“你不陪着六公主,进宫来做什么?”   女官立刻跪倒在地:“皇后殿下,六公主下午骑马摔了一跤,当时无碍,现在腹痛难当,在床上打滚哭嚎。”   “什么?”皇后深吸一口气,“还楞着做什么?快传尚药局的医师前去!”   女官小声说:“请皇后殿下借一步说话。”   皇后走出殿下,听女官细说一番,听到医师束手无策时,脑袋里嗡嗡的,立刻走进寝殿,让崔茗找唐彬彬和莫然,能不能去六公主府上瞧一瞧?   唐彬彬懵了,让崔茗转告自己是看妇科的,只怕去了专业不对口。   莫然表示,自己是看心病的,这种急症更加不行。   皇后听了崔茗的转述,让她带着令牌和医仙们去公主府瞧一下,若是没法子,可以立刻转送上山。   皇后还让崔茗告诉唐彬彬和莫然,六公主是润和帝认的义女,她的父母五年前以身殉国,到现在都找不着尸骨,立的是衣冠冢。   唐彬彬和莫然互看一眼,这还能说什么呢?硬着头皮上呗,大不了先对症治疗的同时,往山上送。   于是两人提着背包,和忙碌的文浩打了声招呼,跟在崔茗和报信女官的身后,离开寝殿;而王强为了完成自己对郑院长的承诺,抱起王一一,也跟着去了。   相较于润和帝身边,出诊的唐彬彬和莫然比较危险,谁知道国都城里是不是安全?   唐彬彬和莫然看到王强父子俩跟上来,连最后一线后顾之忧都没了。   唐彬彬向王强抱拳,嘴上还是要客套一下:“强哥,多谢,其实你不用跟的。”   王强抱着一一压低嗓门:“郑院长说,文医生可爱,唐医生英俊,莫医生美丽知性,千万不能在国都城被高高在上的高门大户给掳走了。”   “金老也说,医护们就是医院的宝,宝贝们一定要好好保护。”   唐彬彬和莫然哑然失笑。   崔茗憋笑憋得肩膀直抖,国都城哪位高门大户敢掳走两位医仙,怕是家族前程也就到此为止了。   当然,他们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能耐。   崔茗身为女军,进军营第一日就经受了严苛的训练,日积月累积累的身体反应,特别是上过战场后,也因此有了与常人不同的直觉,对能力在自己之上的人有本能地警觉。   但王强不是,他连气息都隐藏得很好,不知道他底细的人,根本感觉不到他的实力。   王强对崔茗而言,是十分可怕的存在。   就像现在,王强右手抱着一一,左手勾着唐医仙的肩膀,走路也不直,但只要他想动手,一一和唐医仙丧命只在须臾。   崔茗曾经把这种想法告诉崔五娘,没想到她不仅同意,还很庆幸,守门仙王强是朋友,而不是敌人。   皇后望着他们迅速隐入黑暗的身影,松了一口气,幸亏医仙们下山,不然今晚可怎么熬过去?   ……   寝殿里,婢女和内侍们在文浩的指点下,准备物品,替润和帝更衣,忙得不可开交。   一刻钟后,昏睡的润和帝被裹得严严实实,先送上步撵,内侍和婢女们轮流换人,努力抬得平稳,送到宫中大路上的马车里。   文浩和白奉御一左一右守在润和帝两旁;魏璋和金吾卫赶车,经过一道又一道宫门,最终自安福门离开永乐宫,再经过一个又一个路口,驶出金光门离开国都城。   出城后沿途都有禁军守护,火把照亮,东宫六率的旅贲军现在就有点不够看了。   离开时马车行经的都是国都城内大路,路面平整,又因为铺了厚软的褥子,缓震效果可以,润和帝呼吸还算平稳,所以文浩没有使用氧气枕。   实在是因为氧气枕使用时间很有限,高流量吸氧只能维持二十分钟,普通流量吸氧大约在一小时,低流量持续吸氧能维持三到四小时。   好钢用在刀刃上,氧气枕用在必要时。   与此同时,文浩打电话给郑院长:“郑院长,我们已经出国都城;修帝陵的工匠们已经带着高强度绳索赶在我们前面出发了。”   “收到,我现在就去找人。”郑院长利落地挂了电话,拿出口袋里的人才统计表,根据上次的记录,用手机摇人。   文浩抬头,就看到呆若木鸡的白奉御,收好手机,非常友好地向他微笑,然后从口袋掏出一块榛子巧克力,一分为二,递过去。   以他的经验,与陌生人友善地分享食物,向来打破僵局的好办法,没有之一;没错,抢救大厅的医护们,没少接受他的投喂。   “……”白奉御望着这乌漆抹黑、但带着奶香和甜味儿的……吃食,既谨慎又犹豫着要不要接,接了吃还是不吃?   文浩用大郢语解释:“这个扛饿还提神。”说完自己先把二分之一塞进嘴里。   白奉御感受到了文浩的真诚,说实话,还没来得及吃晚食就被传到寝殿,确实是饿狠了。   一块榛子巧克力进嘴,白奉御又一次惊了,怎么这么香甜好吃?   吃完以后只觉得意犹未尽,但又不好意思再要。   文浩也饿啊,知道今晚情况紧急别想有打盹的时间,不如趁现在先填饱肚子,这样想着,从背包里掏出巧克力、薯片、奶糖和矿泉水……   白奉御今晚受到的冲击和震撼实在太多,再加上长期巨大的精神压力导致的嗜甜,一块巧克力下肚以后,对文浩的分享照单全收。   边吃边琢磨,飞来医馆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怎么会有这样方便又好吃的东西?   白奉御吃饱喝足以后,精神大振,恭敬地请教:“医仙,您怎么会说我们的官话?”因为文浩打手机的时候,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但文浩给他吃食时,说的分明就是大郢语。   文浩正色道:“请稍等,该给陛下测量了。”说完,又是体温、血压、脉搏和呼吸一整套下来,然后再照着安主任的要求,编辑成微信发给他。   医疗暂时告一段落时,马车的颠簸渐渐开始明显,不止他们感觉到了,昏睡的润和帝也皱起眉头、神色有些痛苦。   文浩拿起手机,问安主任:“能不能给一针止痛?”合理怀疑,润和帝应该有慢性疼痛的病症在,而疼痛是最容易导致身体变差的原因之一。   安主任有些迟疑,现在对润和帝的身体评估,全靠自己和文浩的临床经验判断,没有一项有检验科的数据作为支撑,用药的风险也跟着大幅提升。   以防万一,文浩拿着手机转而问白涿:“白奉御,陛下之前有没有伤痛?”   白涿急忙点头:“陛下六次亲征,受了不少伤,四十五以后时常疼痛难当,汤药止疼效果不好,只能给予热敷、针灸……有时能起效,但大多数时候只能忍。”   “自那以后,陛下渐渐急躁又易怒……”   安主任听了文浩的七拼八凑的翻译:“给一针止痛,维持到能平稳上山就行。”上山以后自然能找到病根。   “是,安主任。”文浩从背包里取出最寻常的止痛针,给润和帝打上。   也不知道润和帝是疼得狠了,还是昏睡,挨针一点反应都没有。   白奉御出宫前,被皇后嘱咐过,大郢百姓安居乐业最重,陛下素来励精图志,不论是什么治疗方法,只要能好起来,定然不会拒绝。   所以,白奉御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现在的他真是束手无策,想到这些,心情忽然低落。   止疼效果发挥作用后,润和帝的呼吸和心跳渐趋平稳,有时颠簸得厉害,脸上也不再有痛苦的表情。   白奉御望着文浩格外年轻的脸庞,不由地想捂脸,医仙们如此年轻,医术却如此精湛,说后生可畏虽然不恰当,却可以反映他的真实内心。   禁军们惟恐在隘口再次遇袭,出动了不少人手占据攻守之地,等一行马车顺利通过以后,开路的、断后的,训练有素地排布,确保上山之路万无一失。   白奉御知道皇后和太子上山遇袭的事情,润和帝因此抓了一大批人,从帷裳向外张望,发现马车已经离开隘口,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   就这样,在禁军的护送下,马车队比预计的时间还要早两刻钟,到达了飞来峰山脚下的桃庄。   禁军的调度能力非常强,将修建帝陵的能工巧匠和绳索送来后,立刻撤离运送的马车和牛车队,腾出空地给护送润和帝上山的车队。   漆黑的夜晚,火把再亮,能照亮的区域仍然有限。   对于修复“梯索”的工匠们来说,这样的夜晚非常危险,一脚踩空就再也再不到明日的太阳。   正在这时,留守在山上的旅贲军下到半山腰,送下许多“头灯”和应急手电。   上山的工匠们在旅贲军的示范下,戴上头灯,腰间系着绳索,打开头灯尤其是狼牙手电,打开以后对大郢人来说,简直是一轮小月亮。   这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   这些能工巧匠们被选入修建帝陵的名单时,就知道帝陵修完之时,就是自己身死之日;临出发时,家人悲悲切切,以为再也见不到。   万万没想到,竟然收到“帝陵停修”的文书,不仅如此,他们还被送回国都城,好好地睡了一觉,吃饱喝足后又被送到这里。   来的路上他们非常忐忑,生怕这又是一项“有来无回”的修建,但看到从山上送下来的物品,以及禁军们送来的吃食,种种迹象都说明,这不是他们想象中的修建。   工匠们一个个乐开了花。   修建帝陵的工匠们面对“医馆与崔家军工匠们合作的梯索”,起初还有些挠头,听了旅贲军的讲解以后恍然大悟,妙啊!   七道梯索的架构还在,但需要加固,今晚的重要任务是更换所有磨损的绳索,确保润和帝能万无一失地上山。   对于润和帝下令停建帝陵,工匠们心怀感激,很快分工分配绳索,又有照明工具的辅助,只花了两刻钟就更换了半山腰向上的第一道梯索。   第一道梯索完成,工匠们上山更加容易,运送绳索也更加方便,就这样,一道又一道,当更换完毕第四道梯索时,山下一片火把的亮光,润和帝的马车到了桃庄。   就在一切准备就绪时,文浩和白奉御同时发现,润和帝的生命体征不稳,立刻拿出氧气枕、连接呼吸面罩给他戴上。   白奉御在与安主任通过视频交流后,给润和帝扎了针,确保他能度过上梯索的时间。   禁军们反复试用第一道梯索,再三确定安全无虞以后,才将润和帝专用的轿篮绑好,文浩紧靠着站好,一起向上。   等润和帝上到第三道梯索时,工匠们已经将所有磨损的绳索全部更换完毕,站在飞来峰顶俯瞰时,更加确定天亮以后就可以下山见家人了。   一想到家人,工匠们忍不住鼻子发酸。   就这样,一道又一道梯索,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润和帝的轿篮上到第七道梯索,文浩打电话通知抢救大厅。   凌晨四点半,润和帝的轿篮停在梯索道口时,医护们和推车刚好到达马路和树林的交界处。   文浩长舒一口气,对着电话:“郑院长,安主任,我们到了。”   医护们将润和帝搬上推车,平稳地推进医院,小心谨慎的程度不亚于搬一尊珍贵的瓷器。 第110章 死亡很公平   抢救大厅里, 从听到润和帝要上山的消息开始,太子就睡不着了,一直望着自动门, 等啊盼啊……然后挨了一针镇静剂在期盼中沉沉睡去。   这是安主任走进抢救大厅, 一眼就看到“太子鹅”, 果断下了医嘱,毕竟秦观作死差点坑惨崔盛的事情,足够他记到老死。   医院所有的奇葩规定,背后都是血淋淋的教训、扣掉的辛苦工资甚至是大额赔偿。   安主任这次主要防的是太子, 以防他看到润和帝进来,一激动就下床恭敬地行那劳什子的拜首礼,行完以后还要叉着手站成一根竹竿,再磨磨唧唧地闲话家常。   这样除了影响太子休息, 妨碍润和帝的抢救,没半点好处;顺带的, 安主任开完医嘱停了笔,又看到眼巴巴的张医师,随手又开了一针镇定。   这下,抢救大厅彻底安静了。   凌晨五点, 润和帝被送进抢救大厅,放在抢1床,床帘拉上, 护士到床边建静脉通路、抽血常规,装心电导联……评估生命体征,忙作一团。   文浩拖着脚步走进抢救大厅, 坐在护士站里,把一路上的病程记录加在病历本里, 任务完成!然后望着抢1床蔚蓝色床帘里忙碌的身影,大脑渐渐放空。   想着想着,猛的想起来,咦,说好的下山过巳水节,顺便找病人……折腾了好几天,什么也没做,就这么回来了?   这叫休年假?!   比上班还累好吗?   掀桌!   国都城的钟鼓声响起,传到医院,没多久,早睡早起的郑院长和金老进入大厅,就看到一脸郁闷外加发懵的文浩。   郑院长非常亲切地问:“文浩,其他人呢?”   文浩从进永乐宫就一直是精神高压的状态,刚才坐在椅子上的瞬间,透支的精神力反噬,整个人的反应迟钝了许多,没听明白郑院长的意思:“啊?什么人?”   郑院长以保护全院人的生命财产安全为己任,被文浩这慢吞吞的反问惊了:“唐彬彬、莫然、王强和一一呢?他们怎么没回医院?”   文浩努力睁开圆溜溜的眼睛:“他们啊……他们去六公主府出诊了……我们有分工……”   郑院长这才放心:“累了吧,赶紧去休息。”这几天纯赶路了,再年轻也吃不消。   “饿吗?食堂开着呢,你想吃什么都有。”   文浩机械地点了点头,走出抢救大厅,晃晃悠悠地穿过走廊,点着头走进食堂。   食堂大厨很热情地招呼:“哎哟,文医生回来啦?想吃什么?”   文浩撑着双眼:“豆腐汤,多放香菜和榨菜,加一点醋,再要一根炸油条,一个茶叶蛋。”   “好嘞,马上就来,”大厨动作迅速地准备,体恤文浩辛苦,都装在餐盘里端给他,“文医生……”自动消音。   文浩已经趴在餐桌上睡着了。   穿越以前,大厨并不是医院食堂的职工,而是有名餐厅的主厨,对医护人员的印象受某些网络平台的影响,观感极差。   穿越以后,大厨从闲着无聊当志愿者,到经过一路选拔成为大厨,见到了生动鲜明的医护人员,好几次都看到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食堂,刚坐下扒两口饭,就被人喊走。   最早的时候食物紧缺,他们会把餐盘放到一旁,说好等忙完再来吃;但通常等他们忙完,可能已经半夜,饭菜早就冻硬了,热了再吃也不是刚做好的味道。   但即使如此,大厨还是第一次看到等餐两分钟就睡倒的医生,一时犹豫着是叫醒他,还是直接给他盖个毯子?   正在这时,其他早班的医护人员也走进食堂,看到熟睡的文浩,不约而同切换静音状态,之后进食堂的也都一样,连“早啊”都换成点头微笑。   早晨的食堂,前所未有的安静。   文浩睡完冲锋觉睁眼的瞬间,手边餐盘里的食物带着刚好的温度,散发诱人的香气。   食堂大厨微笑地招呼:“趁热吃,不够还有。”   文浩大快朵颐,吃完后将餐具放到回收处,转身离开食堂。   食堂大厨们乐呵可地看着。   ……   润和帝做了个悠长的梦,梦很长,把此生的喜怒哀乐重新过了一遍,惟一不同的是,折磨自己多年的疼痛不见了,愈发沉重的身体仿佛年轻了四十岁。   明知是梦,也希望这个梦能长一些,再长一些,或者干脆就此不醒。   奇怪的是,梦里始终能听到马车声,尚药局白奉御的声音,以及听不懂的对话……   白奉御那个老家伙带自己坐马车,大概是润和帝听过最扯的笑话,就自己现在的身体,只怕离开寝殿就会断气。   更奇怪的是,润和帝感觉自己不仅坐了马车,似乎还上了天,说不清楚的觉得身体一直向上,除了梦里再无其他可能。   或许……自己已经死了吧?不然,怎么会不疼呢?   忽然,润和帝心头一颤,自己死了,皇后瑜儿和太子可怎么办?   太子是做了剖心手术的,自己一死,那些心怀鬼胎的阁老们会不会欺上瞒下?文武百官能不能对他唯命是从?   还有,吐蕃和突厥一直对大郢虎视眈眈,自己的死讯传到边关,大郢危矣。   润和帝不自觉地咬紧牙关,不能死,绝对不能死,大小般若寺还没肃清,文武的贪腐还没查完,不能留个烂摊子给需要静养的太子。   就算死,也要把那些欺上瞒下的老东西们一起带走!   润和帝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握紧双拳,努力呼吸,用力睁开双眼,虽然只睁开一条很小的缝,但好歹是醒了。   直到眼睛能完全睁开时,润和帝望着带花纹的屋顶、以及周遭的蔚蓝色布帘,胸口贴着奇怪的东西,脸上罩着透明的物什,一条透明的的管状物连着自己的胳膊……   身下是柔软又有支撑的床褥,绿白条纹的被子,身旁有个方方正正的箱子,箱子的一面各种颜色的线正在起起伏伏。   这里是……是飞来医馆,润和帝想起来了,这些都在魏家画师的画里见过。   守在床旁的尚药局白奉御又惊又喜:“陛下,您醒了?有没有哪里不适?饿不饿,要不要传膳?”   润和帝就算经历过腥风血雨,也被眼前的一切震惊了:“白奉御,孤记得你晕马车?不是,你们是如何把孤运上飞来峰顶,孤还能活着的?”   白奉御一时间悲喜交加:“陛下,您看起来舒服多了,太好了。”   润和帝生怕自己是回光反照,一瞪眼:“捡重要的说。”   白奉御立刻把泛出的泪水硬生生憋回去:“陛下,据下山的医仙们说,想看看国都城三月初三的巳水节……”   润和帝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又怒了白奉御一眼:“没有孤的口谕,就算他们走到宫门外都进不了宫……”   白奉御左右为难,最后才吭吭哧哧地回答:“启禀陛下,是皇后……”   润和帝长叹一息,是啊,除了皇后还能有谁?   润和帝的眼角余光瞥到床帘外的半截人影,不由提高音量:“谁在帘外偷听?”   魏璋跪得端端正正,回答得也特别清晰:“启禀陛下,奴未经陛下允许不敢擅自起身。”   “哼……”润和帝此时浑身舒服,实则怒意早散了,魏璋就像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需要对他有诸多约束,并时时敲打。   白奉御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陛下,要不要传膳?”   润和帝却迅速反应过来,魏璋跪了那么久滴水未尽,也听皇后说过,飞来医馆的吃食极好,现在身体有了明显的改观,兴致来了:“传。”   “魏璋,起。”   “多谢陛下。”魏璋双手撑地、姿态非常不雅地站起来,尽量不着痕迹地活动膝盖。   “想溜?”润和帝反问。   魏璋行礼:“启禀陛下,安医仙很快就来,奴是译语人。”   润和帝挥了挥手:“滚去吃饱喝足再回来。”   “多谢陛下。”魏璋脚底抹油溜得飞快,出了抢救大厅直奔洗手间,把医护提供的加厚护膝护腰护踝都取出来,然后又跑去食堂找大厨哈啦一番,吃得肚子溜圆才走回急诊。   现在医院联网,各检查科室的报告都能瞬间收到。   中医科医护们在安主任的带领下,再次出征抢救大厅,进来第一桩事,就是看润和帝这些年的药方,判断他可能存在的问题。   安主任笑得既帅气又和善:“来,第二次大考,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中医科医护们走过最远的路,就是安主任的套路。   等每个人都说出自己的观点以后,各个检查结果也出来了。   大家立刻围在电脑前面看润和帝的各项报告,越看越惊讶,就他这身体能撑到现在,属实不易。   安主任电脑里的全身CT报告单,润和帝的肩峰、肱骨、股骨、骨盆等有七处陈旧性骨折,甚至有两处还是畸形愈合,这报告真是看着都疼。   润和帝的肺片里,肺纹理增粗,还有点状钙化结节,尘肺;心肌肥大,主动脉狭窄……   另外,润和帝的血生化报告单上显示,贫血、血小板偏低、体内重金属超标严重,以及不同程度的肝肾功能损害。   再加上他年纪大了,衰老不可逆,在国都城真是一天天地熬日子。   最后,中医科医护们统一定论,就算用上所有的支持疗法,润和帝有质量的生命最多只能延长十个月。   安主任不自觉地看向抢1床,以及还在安睡的太子和张医师,生离死别四个字公平地降落在每个人的头上,无人例外。 第111章 十个月   魏璋进了抢救大厅直奔护士站, 望着围在电脑前面的医护人员,心里直发毛,特别怕安主任回头叹气。   可偏偏正在这时, 安主任叹了一口气, 对着病人或家属谈论还能活多久, 是他到现在都无法轻而易举做的事。   魏璋顿时汗毛倒立,盯着安主任连眼睛都不敢眨。   安主任一扭头,就迎上魏璋充满期待又忐忑的眼神,不由地又叹了一口气。   魏璋整个人都僵了, 不是吧?连安主任都没法子吗?   安主任打量魏璋,然后问:“飞来医馆里,我该和谁说陛下的病情?”   魏璋的视线瞄向太子和张医师,他俩平日听到钟鼓声就起床的人, 今天外面都已经大亮了,怎么还没起?   安主任心知肚明:“以防万一, 太子和张医师都打了镇定。”   “……”魏璋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安主任威武!   “和谁说?”安主任发现,自从润和帝进了抢救大厅,魏璋乖巧得不像话。   魏璋思来想去:“还是直接和陛下说。”   安主任诧异地看着魏璋:“你确定他受得了?”   魏璋耸了耸肩:“陛下同意将飞来峰作为医馆专属, 还停了帝陵的修建,大实话比谎话好得多,因为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安主任点头:“现在就谈?还是让他好好吃个早饭?”   魏璋一点不让步:“听完大实话, 陛下胃口更好。”   “走。”安主任虽然套路多,面对病人时非常爽快。   润和帝有了久违的清醒和体力,就觉得床帘憋闷, 想亲眼看到飞来医馆更多的地方,远多于对吃食的好奇。   安主任拉开床帘, 向润和帝点头微笑:“陛下,如果您愿意,可以聊一下身体情况。”   魏璋先介绍了安主任的厉害之处,然后再介绍飞来医馆的礼仪习俗,最后才翻译这句话。   润和帝与安主任互相打量。   尚药局奉御白涿忽然想起来,眼前的安主任就是昨晚在小盒子里不断与自己沟通的医仙,顿时好感加倍,昨晚那一路真是自己人生最艰难的时刻。   润和帝注意到白涿看安主任充满尊敬的眼神,就知道自己现在这样舒适的状态,是飞来医馆的功劳,也向安主任点头微笑。   安主任向润和帝侃侃而谈,先说他的陈旧性骨折和畸形愈合的部位,指出疼痛的病症。   润和帝怎么也没想到,连皇后都不清楚的老伤,都被安主任逐一指出,又多了几分信任。   紧接着,安主任讲解润和帝的肺、心、肝等器官的衰退,以及伴随的病征,指出令他日常难熬的种种。   润和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安主任怎么能知道得这样清楚?连自己忽略的地方都指得清楚明白。   最后,安主任讲述服用丹药导致的重金属中毒,以及寄生虫的问题。   润和帝难得没能掩饰自己真实的想法和表情,望着安主任的眼神,比之前看张天师更加尊敬和信任,可一想到张天师又忍不住窝火。   润和帝老年人的多疑又占了上风,神色变了又变,问:“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   魏璋在心里哀叹,张天师这个祸害,让陛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在开始试探安主任。   安主任笑了,虽然戴着口罩眼镜和帽子,但还是能看到眼角的笑纹:“陛下,赏赐就不用了,把材料费和诊疗费先付了吧,我们医院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魏璋来回翻译,觉得安主任回答得真绝。   润和帝点头,现在这样舒适的身体状态,不论安主任要求什么都可以付,问:“价值几何?”   安主任微一点头:“陛下,请稍等,我让他们把清单打印出来。”转身走向护士站。   五分钟后,折算成米面粮油的详细清单(大郢语)版,就呈到润和帝手上。   安主任特意提醒:“如果陛下有任何不清楚的,尽管问魏七郎君。”   润和帝边看着清单上,小到一个注射器,大到心电监护机的费用,全身CT的费用……罗列得清清楚楚。   润和帝已经知道飞来医馆的语言和计量单位与大郢有很大的不同,忽然瞥了一眼魏璋:“这张表,你是不是也有份?”   魏璋立刻行礼:“启禀陛下,这张表的换算是飞来医馆的大医仙们定的,大郢语是奴翻译的……”当然,里面兑现的计量标准,是他提议的。   当然,连他都很意外,郑院长和金老只看一眼就同意了。   润和帝微微点头,又有些诧异,问魏璋:“为何用米面粮油?”   魏璋恭敬回答:“启禀陛下,若是将金银玉器送上山,并不能直接搬去食堂做饭,还要下山估价兑换成铜钱,才能购买米面粮油……最初,上下山属实不便,有了梯索以后才方便许多。”   “医仙们属实不了解国都城,估价兑换都可能被居心不良的商铺坑黑,所以,米面粮油直接上山最是方便。”   简而言之,在飞来医馆的医仙们面前,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大郢的面子。   润和帝放松地叹息,确实是这个道理,下意识开口:“明镜啊,把孤的印章拿来。”   几个人面面相觑。   白奉御赶紧提醒:“启禀陛下,内侍官明镜没有跟随上山,与皇后殿下一起守宫。昨晚上山突然,未曾带印玺。”   润和帝微微点头:“笔墨伺候,孤来写。”   魏璋立刻翻动病床的餐桌,摆在润和帝面前,位置调得刚刚好,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水笔,递到润和帝手中:“陛下,请。”   润和帝年龄大了以后,某部分心性反而偏向孩童,对飞来医馆的物品好奇得不行,恨不得每一项都为自己私有,拿着水笔试用一下,既有如愿的愉悦,又有那么点微妙的嫌弃:   “这笔迹也太细了。”   魏璋把润和帝批注完的清单拿在手里。   润和帝拿着水笔把玩,并没有还给魏璋的意思,看向安主任:“孤还有多少时日?不是卧床不起,不是头晕眼花……”   安主任听了魏璋的翻译,不得不承认,润和帝是他见过最勇敢的老人,没有之一,非常坦率地回答:“陛下,必须承认,我们不能让人返老还童,更不能白骨生肌。”   润和帝听完翻译,安主任这么诚恳,很对胃口。   安主任开始解释:“吸氧可以让您神智清醒,那些老伤的疼痛可以打封闭针……这样的状态,尽我们全力,大约能维持十个月。”   润和帝把玩水笔的手指一顿,双眼大睁:“真的?”   安主任认真点头:“是的。”   润和帝连问了两遍,得到肯定答复以后,面露喜色,太好了!原以为,这几日自己就去黄泉看望老部将们。   万万没想到,自己这样无痛又清醒的状态可以有十个月。   十个月!可以做许多事情,太不可思议了!   润和帝把水笔还给魏璋:“好!非常好!”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魏璋喜忧掺半,皇后好不容易恢复健康,还有大把时间要过,偏偏好不容易清醒的陛下只剩十个月。   但是,这十个月里,陛下好好发威,可以整肃多少事务?   润和帝一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情,急脾气又占了上风,问:“那孤几时可以下山去?”   安主任盘算着,其他的什么都好说,但是下山后的氧气是大问题,国都城不通电。   魏璋赶紧劝解:“陛下,先接受治疗,急不得。”   润和帝当然明白这个理,可是时间不等人,太多事情要做。   安主任思来想去,安抚道:“陛下,何时下山取习于您的身体状况,至少五日后才能回答这个问题。”这十个月充满变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润和帝看到白涿眼中的担忧,立刻明白,向安主任微笑,扯来自己第二关心的事情说:“不知太子现在何处?恢复得如何?”   安主任有一瞬间的无语,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再一想,镇定剂的功效也差不多要过了;也不能一直给太子和张医师用镇定剂。   医院的玄学又来了,意外万一都不能想,一想就成真。   他们的身后,忽然响起了太子的声音:“陛下?”   紧接着就是张医师:“陛下?”   安主任果断拉上床帘,先出声警告:“陛下刚醒,需要静养,不能打扰。”   太子和张医师立刻乖了,缩回伸长的脖子,能听到陛下和安医仙说话的声音,能看到他端坐的身影,就证明陛下的身体还可以。   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安主任又把魏璋拽到太子和张医师的病床中间:“你俩算是脱离危险期,也不能大悲大喜,保重自己的身体才能关心他人。”   太子和张医师前几日撤了心电监护,但在韦主任的医嘱下,已经养成每天定时定量吃药的好习惯,对自己的身体也渐渐有数。   太子特别认真地问:“安医仙,本王想对陛下说一句话。”   安主任知道太子的自制力惊人,又是特别听话的病人,刚才他俩同时出声,身体也没有过载的状况,琢磨片刻,终于点头。   太子慢慢下床,整理好自己的病号服,慢慢走到抢1床,掀开床帘,与润和帝视线交集,一时无话,却仿佛又有许多话要说。   润和帝第一次看到气色如此之好的太子,一时间喜出望外,心电监护疯狂报警后,又恢复平静,对着太子连连点头:“都好了吗?真的好了?”   太子的眼中闪着泪光,深深点头,保持着叉手礼:“启禀陛下,儿还不能行拜首礼,但身体比以前好了不知道多少。”   润和帝亲眼见到太子,心中一块巨石落地,长长地惬意地舒一口气:“好,好得很!”最重要的心事已了,那就放开手大干一场。   “等孤身体再好一些,上阵父子兵,咱俩好好地整顿朝堂,收拾那群欺上瞒下的腌臜货。”   “是,陛下。”太子微笑点头,退到床帘外,努力克制自己的狂喜,惊讶地发现,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既不觉得喘,也不觉得疲惫。   润和帝忽然提高嗓音:“张医师,你我多年没有下过棋了,过几日好好杀几盘。”   “是,陛下!”张医师激动得老泪纵横,总算勉强克制住。   安主任见到这样的情形,总算放下心来,走到润和帝面前:“陛下,这几日的输液会比较多,您要学会床上运动,尽可能恢复萎缩的肌肉和力量,为下床做准备。”   润和帝听了魏璋的翻译,向安主任点头:“有劳了。”   中医科的医护们围着润和帝忙碌起来,抗炎抗感染,疏通血脉……   白涿看着既新奇又心痒痒,怎么都看不够,好想学,太想学了。   正在这时,安主任招呼着:“这位老人家也需要做个全身检查。”   白涿听完魏璋的翻译,顿时怔住了,赶紧辩解:“奴的身体好得很。”   魏璋轻笑一声:“白奉御,安医仙的面诊之术极为高明,迄今为止,从未出错。”   很快,白涿就躺到了抢2床,换上病号服,被推去门诊做检查了,安主任打定主意要他做空腹的所有检查。   ……   白涿的推车刚走,抢救大厅外的走廊上就传急促的脚步声,以及非常痛苦的□□,还有唐彬彬的声音:“让一下,快让一下。”   刚好,去安排了一圈事情的郑院长,从急诊内科诊室走进来,看到唐彬彬和莫然推着车进抢救大厅,着实楞了一下:“你们回来了?”   按润和帝到达山顶的时间来算,他们也是连夜上山的,可能只比润和帝晚启程半个时辰。   推车上躺着一位脸色蜡黄的年轻女子,被汗湿的头发散乱地粘在脸上和脖子上,一身华服,蜷缩着身体,指尖泛白地抓着崔茗的手,□□后开始噫语:   “阿耶……阿娘……儿来了……儿很快就来了……”   润和帝的床帘半掀着,刚好看清推床上女子的脸,不由地大吃一惊:“蓉华,你怎么了?医仙们,她是孤的六公主,她家满门忠烈,只剩她这点骨血了!”   瞬间,润和帝的心电监护大声报警。   安主任拉下床帘,阻隔润和帝的视线。   正在这时,太子高声提醒:“陛下,我们好好的,医仙们才能专心救治蓉华。”   五分钟后,润和帝的心电监护恢复安静。   唐彬彬匆忙中拿起已经被闲置了两天的对讲机:“麻醉科,妇产科有一台剖腹探查紧急手术,十分钟后上来。”   “行,你们来,”麻醉科护士长立刻回答,“按哪种手术准备?”   唐彬彬的语速很快:“考虑卵巢黄体破裂,或盆腔肿瘤蒂扭转,给过两次止痛。”   “收到。”对讲机立刻挂机。   抢救大厅的护士们把推床放到抢9床的位置,拉上床帘开始更换病号服,一边安慰一边解释,建立静脉通路、抽血、备皮……争先夺秒地完成,只用了六分三十秒。   唐彬彬和崔茗把女病人向麻醉科送,来去都是一阵风。   即使这样,也不影响唐彬彬打电话通知妇产科的同事们。   崔茗作为译语人全程跟随,对医仙们佩服得五体投地,难免就想到上战场的崔家军。   如果随行军医们也能有如此医术,每场硬仗下来,不知道能救多少军士,也不知道能少听多少孤儿寡母的哭泣。   莫然知道给大郢病人开刀的签字流程,拿着同意书走到魏璋面前:“我要找陛下签字。”   魏璋接过同意书,向润和帝解释所有的问题,顺便提了皇后下山前替贵女孕妇们签完所有同意书的善举。   润和帝对皇后有许多歉意和最多的信任,听完魏璋的解释,二话不说签了所有字,忽然注意到,飞来医馆的女医仙们非常多,个个训练有素、临危不乱。   ……   麻醉科入口有高高的门槛,推车送进去,崔茗犹豫着要不要进。   唐彬彬扭头看了一眼:“快进啊,楞着干嘛?”   崔茗跳进门槛,在护士长的带领下,也去换了刷手服,戴上帽子口罩,穿了洞洞鞋,然后就在手术室长长的走廊中间迷失了方向。   护士长早已安排好台上和巡回护士,见崔茗不知所措的样子,亲切地挽着她,把她送到第6号手术间,还教她怎么刷手。   崔茗从刷手间进入,看到惊恐的六公主,不假思索地握住她的手:“六公主,您别怕,这里就是飞来医馆,医仙们说您的腹中可能有不好的异物,会手术取出来。”   “取出来以后您就能痊愈。奴家的崔盛小郎君,太子殿下都在这里做过手术,您别怕。”   六公主紧握着崔茗的手,努力克制自己的惊恐,完全没心思注意,全身手术衣装备的医仙们是男是女。   唐彬彬在刷手间刷到一半,见谭主任和裴莹都进来了,立刻扔了手刷:“你们开吧。”   谭主任和裴莹当然知道唐彬彬的考量,谭主任点头:“忙了这几天,你好好休息,下山不算年假,算出诊。”   唐彬彬叹气,离开刷手间,直奔麻醉科的休息室,看到都很闲的麻醉医生和护士们,忽然心里就平衡了,闲的也不只有自己嘛。   麻醉科的医护们都知道唐彬彬、文浩和莫然下山的事情,看到他一脸疲惫地走进来,立刻给他让座:“唐医生,吃点什么?”   “国都城好玩吗?”   “唐医生,你下山以后骑马了吗?还是坐的马车?”   因为无限超市系统的开启,现在医护们零食饮料咖啡无限量供应,想吃什么都有。   所以,医护们人手一包零食,围在唐彬彬身旁,坐等听故事。   唐彬彬坐在沙发上,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又抵不住大家期盼的眼神,忽然一弯腰:“啊,我去趟洗手间!”   瞬间跑得没影了!   医护们以为唐彬彬不想说借口开溜,没想到十分钟后,他又坐回沙发上,从最近的麻醉医生手里拿了一包薯片,就是一通啃,嗑哧嗑哧。   “有水吗?”唐彬彬瞬间灭掉一包薯片,又开口。   麻醉医生们特别热情:“矿泉水,碳酸饮料,无糖饮料,乳味饮品……你想喝哪个?”   “可乐,不要无糖的。”   一罐开好的可乐出现在唐彬彬眼前:“来,请喝。”   唐彬彬一口气喝完,舒服地打了个嗝:“下山坐了很宽敞的马车,我们被颠了个半死……然后呢,好不容易进了国都城,堵马车。”   “啊?!”   “原来不管哪个朝代哪个国家,首都就是容易堵车呀。”   “有咖啡吗?”唐彬彬又困又累,但因为想知道六公主到底是什么病,所以强打着精神等结果,然后才是和麻醉科医护们闲聊。   一瓶开好盖子的咖啡送到唐彬彬面前。   唐彬彬一口气喝了半瓶,才继续:“本来呢,东宫冼马,就是太子身边的第一大管事,说好的,太子妃已经准备了东宫宴等我们,一下马车我们就能开吃。”   “所以,堵车的时候,我们还有个盼头,想着颠就颠一点,堵就堵吧。”   “哇,东宫宴哎,是不是会有那些失传的名菜?”这话一出,大家的眼睛都亮了。   唐彬彬把剩下的半瓶咖啡喝完:“好不容易马车开始动了,等到停下的时候,我们在永乐宫外面。”   “啊!!!皇帝设宴接待你们吗?”一半医护兴奋地搓手手。   唐彬彬吊足大家的胃口:“不是,皇帝病重,让我们进宫出诊。”   “啊???”这巨大的心理落差!   “文浩是急诊的还行,你是妇产科的,莫然是心理医生,你俩行不行啊?”   唐彬彬呵呵:“皇后的旨意,不听不行,然后进去一看,进气少出气多……我当时就想,完蛋了,会不会直接宣布死亡时间?”   “你们是去看皇帝的,这个上山的公主是怎么回事?”   唐彬彬叹气:“最后决定把皇帝送上山,正准备走,有人进宫报信说六公主腹痛不止,在床上哭嚎……文浩要跟着上山。没办法,我和莫医生就硬着头皮去公主府出诊。” 第112章 笔墨伺候   “啊……好可惜……”麻醉科的医护们叹气声比唐彬彬还大。   东宫宴也好, 永乐宫宴也好,听起来就很大排场,一眼都没看到, 真是的。   突然, 休息室的座机响, 麻醉医生秒接:“喂,休息室,怎么了?”   “啊,好的, 马上通知。”   医护们立刻噤声,望着麻醉医生,就听到他摁了分机号:“骨科,麻醉科有个妇科急腹症合并腰椎移位的, 对,说是下马的时候一脚踩空。”   “麻醉医生打硬麻前发现的, 对,赶快。”   唐彬彬抢过电话机:“大郢很宝贵的六公主,最好派女医生上来。”随手挂电话的同时,又喝了一口咖啡。   麻醉科的女医护们, 觉得唐彬彬医生为病人拼命、为病人考虑抢电话的样子真帅。   男医护们觉得,这家伙穿着丑死了的刷手服、累得半死不活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这么帅,真是没天理。   有位聪明的“华生”发现了盲点:“不对啊, 唐医生是男的,怎么能进公主府,还进人家公主的闺阁?”   唐彬彬一困就犯懒, 刚喝进去的可乐和咖啡没这么快起效,连声音都懒得过分:“首先, 医者父母心,毕竟大郢有名的医生也都是男的。”   “第二,我和莫医生都穿着镶毛边的羽绒服,还戴着口罩,她们没看出来。”   “第三,触诊是莫医生做的,我下的判断。”   想到这儿,唐彬彬就暗自庆幸,大郢贵女们以肥为美,幸好这位六公主的身形比较健康,不然,别说莫医生,就是自己上手摸,都不一定能摸得清楚。   五分钟后,骨科女医生边走边戴口罩帽子经过休息室,就听到里面的指路:“六号。”   十分钟后,放射科许医生推着床边X光机从电梯里出来,到休息室门口一探头,也听到了七嘴八舌的“六号手术室。”   二十五分钟后,骨科女医生离开手术室,到休息室门口一摘口罩:“复位了,到时候开了药,往哪里发?”   唐彬彬想了想:“贵女们都在急诊留观室,到时我去药房拿。”   “好。”骨科女医生非常干脆地走了。   没一会儿,放射科许医生把床边X光机放在走廊上,走进休息室:“哟,这么热闹?”   麻醉科护士长打趣:“许医生,连床边X光机也是你做啊?”   许医生是医院里出了名的老油子,奔五的年纪,平时油嘴滑舌,梳油汪汪的大背头,顺着打趣就开始叫苦:“我可惨了,真的,那天中午只有我一个人值班。”   “哇……”医护们惊了,郑院长为了减少不必要的医患流通,到现在除非工作需要,各科室都不允许串门。   本来大家都觉得穿越已经够惨了,比如闲得发霉的麻醉科,闲得郁闷的唐彬彬,万万没想到,老许同志竟然这么惨,凭一己之力顶整个放射科。   老许憋了两个月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还能更惨的,放射科没有护工,保洁那天中午请假出去了,嗯,连打扫卫生都是我……嘤嘤嘤……这日子没法过了。”   “X光片、CT、磁共振和心血管造影……都是我一个人做,射线不知道吃了多少。”   “你们这儿热热闹闹的,我可惨了,晚上,那么大一个放射科大厅,再加造影那一片,只我一个人……可太吓人了!”   麻醉科护士长不干了:“老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没事就去看大熊猫和小熊猫,得了便宜还卖乖就是你。”   “啊!!! ”医护们的惊呼此起彼伏,“太过分了!”   成功引起公愤的老许同志,顺势开溜,临走时还不忘拉仇恨:“天天看也会腻的。”说完,拉着床边X光机进了电梯。   “老许连背影都在嘚瑟,太讨厌了!”   半小时后,妇产科谭主任离开6号手术室,又走进大休息室,知道唐彬彬肯定在这里等结果:“子宫肌瘤蒂扭转,用了腹腔镜,送医及时,现在没事了。”   唐彬彬倒在沙发上。   麻醉科的医护们面面相觑,护士长赶紧去探了一下鼻息,才确定是睡着了。   谭主任小声说:“护士长,唐医生向来秒睡,能不能支援他一条毯子?”起初不了解的时候,妇产科医护们受过好几次惊吓。   麻醉科护士长立刻拿了毯子过来,给唐医生盖好,然后比了个大家都出去的手势。   医护们离开休息室,关灯,顺手把门关上。   谭主任向大家表示感谢,然后和裴莹一起离开麻醉科去了急诊二楼的留观室。   还没醒来的蓉华公主被推进麻醉科复苏室,崔茗始终跟在一旁。   一刻钟后,蓉华迷迷糊糊醒来,睁眼与闭眼有截然不同的视野,最先看到的还是崔茗透着焦急的眼睛,听到她说:“公主醒了!”   蓉华下意识抓住崔茗的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一个字都没出口,只觉得浑身哪里都不舒服,等看到自己周遭的时候,吓得瞪直了双眼:“我,我,我……”   “我这是在哪儿?为什么?”   崔茗赶紧解释:“公主,您肚子里长了恶物,所以才会腹痛不止;之前下马时一脚踩空,腰骨移位……”   蓉华脑袋里一片空白,只觉得肚子里不舒服,但不疼,又问:“如何取腹中恶物?”   崔茗听谭主任解释过,腹腔镜是全麻,病人醒来完全不知道手术经过,所以告诉病人时要斟酌语句,免得吓坏公主。   蓉华摇了摇崔茗的手:“如何才能取出恶物?古有刮骨疗伤,这里是剖腹取恶物吗?”   崔茗迅速组织好说辞:“是,医仙们取出恶物以后,又把伤口缝好了。”   蓉华吓得浑身发冷,挣扎着掀开病号服,惊讶地发现一根管子插在肚子里,但只有三个小伤口,这……   崔茗赶紧安抚:“公主,奴亲眼看到了那个恶物,取得特别干净。医仙们说这个手术不小,您要好生将养。”   忽然,复苏室的麻醉医生手机响,没一会儿,医生拿着手机怼到公主面前:“陛下在抢救大厅不放心,想看看你好不好?”   蓉华望着手机里吸着氧气的润和帝,张了张嘴:“陛下,您……好一些吗?”   润和帝喜欢飞来医馆的一切新鲜事物,觉得这个小黑盒子太好用了:“孤好着呢,一点也不疼,你呢?”   蓉华挤出笑容,眼中却泛着泪光:“儿也很好,现在真的不疼了。”那种痛这辈子都忘不了。   “行,医仙们说你要好好养着,听话,啊……孤就在楼下,别怕。”   蓉华还很虚弱,点了点头。   润和帝看着魏璋摁了手机,忽然眼睛一亮:“这里能不能连到国都城?”   魏璋点头:“只要带着手机,国都城和飞来医馆都可以连。”   润和帝忽然沉默,若有所思地琢磨事情,手指在薄被上画着圈,一圈又一圈:“魏璋,拿笔来!”   魏璋赶紧奉上纸笔:“陛下,您该休息了。”   润和帝完全不理睬,拿着A4纸写了一页又一页,连续写了整整十页,然后交给魏璋:“你下山一趟,把这些纸页亲送到每一户。”   魏璋望着没有塞进信封的纸页,这是让自己偷窥公文?   润和帝高兴地挥了挥手:“快去!”   魏璋行礼后匆匆离开,望着一张又一张纸页,看完所有这才明白,刚好遇到巡视的郑院长,顺便通知一下:“郑院长,陛下写了书信给缠绵病榻的老臣们,让他们上山治病。”   “这些病人们都很重,我这就下山通知。”   郑院长第一重任是保护医院的每个人,第二重任就是找病人,万万没想到,润和帝清醒以后立刻命人上山治病,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来吧,不管什么样的病人,飞来医馆就算不能治愈,至少可以让人活得比较有尊严。   郑院长和金老商议过,如果大郢上山的病人,病情危重,救治效果不理想;那一定要告诉病人,同时不打算使用呼吸机来无限延长病人的生命。   郑院长琢磨魏璋的话,如果这十位危重病人真的上山,那也只能让他们住在抢救大厅,等各科医生协作医治。   这样想着,郑院长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到急诊大楼,穿过走廊,进入抢救大厅,并提前给医护们提醒:“魏璋下山请病人去了,预估都是危重病人,有劳大家了。”   医护们互相看,之后又很无所谓地各自散开,抢救大厅共有16张床,就算来十位危重病人,大家也是一样救治,只是上班的强度和疲惫度会增加许多。   反正,治病救儿嘛,在哪儿都一样;给谁治病也都一样。   郑院长反而觉得,飞来医馆的名声可能因为润和帝的书信,传播得更广;会有更多病人上山,那样,完成系统任务的难度可能会降低。   完成更多任务,意味着解锁更多新功能。   总之,一切皆有可能。   与此同时,魏璋毫不费力地用梯索降到半山腰,翻身上马,看了一下太阳的位置,向着国都城出发。 第113章 上阵父子兵   郑院长坐在办公室, 和金老一起看大郢的封赏文书,尤其是“今特赐飞来峰为飞来医馆封地,飞来峰飞禽走兽花鸟鱼虫, 植物药材, 都归医馆所有, 可随意采用……”   “飞来医馆治下的悲田坊,由馆内众仙出图出样,工部工匠们按图建造。”   金老反反复复看了三遍,心情很好:“简而言之, 飞来峰现在就是我们的,你想建的员工宿舍和康复病人住宅区,从人工到物料,大郢全包了。”   郑院长心情也是真的好, 对照人才统计表3.0(增加个人手机号)摇人,接通后也很客气:“你好, 我是郑院长,请问你是朱设计师吗?可以来一趟院长办公室吗?”   金老有一点很佩服郑院长,他处理错综复杂人际关系,知人善用很有一套。   十分钟后, 设计师朱景龙站在院长办公室门外:“郑院长,你好。”   朱景龙,今年五十九岁, 三十年设计院工作经验,从设计到施工全流程都熟悉,因为晕眩症大发作住院, 住院时发生“穿越事件”时正是他晕得最厉害的时候,听到消息整个人都傻了。   好在, 护士长和主任轮流做心理疏导,经过治疗,现在已经痊愈,之后还接受郑院长邀请,给医院康复的孩子们讲一些建筑相关的小知识。   到昨天为止,来听课的已经不是孩子,各年龄段的人都有不少也来蹭课,挤得满满当当。   郑院长立刻起身迎接:“朱设计师,快请进。”然后就把设计员工宿舍和康复病人住宅区的事情,详细讲了一遍。   朱景龙听完很沉默,然后摇头:“郑院长,我可以出设计图样,但是大郢工匠既看不懂、也拿不出材料,钢筋、混凝土、玻璃、瓷砖……要什么没什么。”   “就算他们建造砖木混合的大郢屋子,自来水管道、下水道排污管、电线这些从哪里来?混凝土搅拌机,吊车,绞手架这些的……”   这下轮到郑院长和金老沉默,这就是高兴过头什么都没想?   郑院长只是一怔,拿出记事本翻页:“那,那就先把大熊猫和小熊猫迁出医院,朱设计师,有什么想法?”   朱景龙楞了:“郑院长,我没设计过动物园,要不,您把饲养员找来问问?”   很快,两位饲养员走进院长办公室,听说可以把自家宝贝移到医院外面,去宽阔许多的竹林里生活,别提多高兴了。   可高兴到一半,大熊猫饲养员张竹忽然担心:“飞来峰是纯大自然,我们刚到的时候还被狼群追过,也不知道山上有没有熊或者其他猛兽,它们离开医院安全有保障吗?”   这个问题一出,大家面面相觑,飞来峰可不是安全有序的森林公园,飞来医馆的屏障系统也只隔绝有毒动物和植物。   郑院长不假思索:“这些事先放一边,我会找桃庄的陶五和魏璋了解清楚,再做决定。”   ……   相对于,员工宿舍、康复病人住宅区和大小熊猫的竹林地,这些搁浅的大小问题;普通外科的重症监护病房,传来了好消息。   国都城首富殷富全家的花柳病治疗,初见成效,殷家孩子们在检验科筛选的敏感抗生素治疗下,已经痊愈。   症状较重的殷家娘子和妾室,已基本痊愈。   而殷富的症状也基本消失,在减肥专科医护们的指导下,顺利减重了5Kg;寄生虫药使用效果也非常好,打下来许多虫子。   这些虫子,又让检验科全员好一通忙活,大郢真是新物种聚集地,又发现了三个新品种。   殷富轻了5Kg,连自己都觉得走路比以前轻快,每天锻炼得更加认真和踏实,看着自己和家人一天比一天好,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内分泌科张蕾主任也经常带着医护去查房,每次带的最多的就是实习医生,而护士长当然带实习护士。   这样的“疑难杂症”,只能在治疗和护理中不断调整方案,自然也是宝贵的教学资料。   相较于减肥专科和内分泌科,刘秋江主任带领的医护团队出现的次数反而最少,因为他们可以通过联网的电脑,实时查看殷富的每日治疗护理记录。   直到殷富的体重、血糖、血脂和血压等各项身体指标,降到可以手术,然后才是刘主任团队忙碌的开始。   事实上,在殷富住院的第二天开始,消化外科每天都从食堂领新鲜的猪肝,给实习生们练习缝合,他们在缝合的过程里吸取教训、积累经验,每天都过得非常充实。   ……   病人们听话,医护们就格外省心。   然而,就有那么一两个病人,非常听话但坚持工作,比如,接受支持疗法的润和帝,以及康复期的太子。   之前,安主任怕他俩太激动,病床分得很开,没多久就架不住太子老是跑去找阿耶聊天,当然也只有最初几句是闲聊,后面全是政务。   比如,太子听到殷富全家花柳病基本治愈的消息,在自己的病床上吭哧吭哧写了不少,然后就兴高采烈地拿去给润和帝看。   润和帝看得很认真,很有教授替自己的学生改论文的架式,也在床头写啊写。   护士长周洁见他俩把纸页铺满床还是不够放,就拽来两块上课用的大白板,给了他们记号笔,方便他们写更多。   这下,两人聊天的时间更长了,长到安主任每次走进抢救大厅,脸色都不太好看的程度。   但是吧,润和帝在知道了自己的大限以后,性格脾气越发像孩子,一见到安主任,立刻躺平,装出一副太子硬要和孤聊天的委屈巴巴。   太子一见安主任,能在五秒内收拾好资料,快走回床上躺平。   安主任望着大郢身份最尊贵的父子俩哭笑不得,但也能体会他们的用心,就把太子安排到抢2床,并嘱咐润和帝就算说话也不能拿掉氧气面罩。   但安主任忽视了“上阵父子兵”的默契与坚持,两人床位靠得近,太子还时不时调整一下床位,一天之内就把两张床变成拼床。   也是在这一天,润和帝看到了太子卧床期间写的“灭佛”和“治理花柳病”的两大方案,“灭佛”不止有行动计划,还有魏璋等人收集的证据,一张张纸上写得清清楚楚。   润和帝起初还能平静得看,看到三分之一就觉得呼吸不顺,勉强看到一半时,心电监护机就开始报警。   而太子的呼吸和脸色都像平常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因为对他这样“大难不死”的人来说,如何更高效地处理事务,并保持自己情绪稳定,才是重中之重。   润和帝虽然在鬼门关转悠一圈又回来了,有了吸氧和其他手段,自己觉得身心舒畅,但在医护们的眼中,病容非常明显。   但康复期的太子,日渐红润的脸色,比起润和帝来,好了不知道多少;尤其是这两日,心脏外科韦主任要求太子每日除了下床活动以外,床上活动还要照做,免得肌肉萎缩。   两人的脸色有了天差地别,而这样勤政的润和帝,与太子一起筹谋的样子,让许多医护们为之改观。   太子每说一项措施,润和帝就驾轻就熟地讲解,朝中老臣可能有什么反应;墙头草们又会如何;反对一方又会怎样?   尤其是太子建议清查花柳巷和胡姬酒肆,润和帝的脸色瞬间阴暗,但又很快恢复,向太子讲应当如何循序渐进地实施,而不是“一刀切。”   一来是税收,二来是这两个地方人数颇多,清查以后,他们在何处栖身、彻底取消以前又应该转做什么行当,都要徐徐图之。   最后,也是润和帝最关心的问题,太子在方案里写了“飞来医馆物证和人证”,细问之下才知道竟然请了医馆的武侯与火事员。   与安主任约定的休息时间一到,太子不管说到哪里,都会立刻收拾干净,躺回病床上。   润和帝也躺着,轻声说道:“孤那些皇子们,总觉得孤是个偏心偏到天边的阿耶,却不知道你比他们强了多少。”   “但凡他们能为大郢世代传承、百姓安居乐业着想,孤也不至于封你为太子,现在想来,他们自出生就锦衣玉食,过着寻常百姓想都不敢想的奢华生活,何不食肉靡啊……”   “唉……”润和帝长叹一息,迎上安主任的视线,立刻闭眼装睡,但也总是装着装着就真的睡过去了。   太子的身体比润和帝好了太多,早睡早起再加上午休,营养科的一日三餐都准备得不错,直到他有一天日常体检,发现自己比住院前长了8斤肉,一时间怀疑人生。   安主任巡视时,顺便给太子把脉,然后就皱眉头:“日日忧思,太子殿下,您这身体还想不想变好了?”   如果是寻常病人要么撒谎,不然就顾左右而言他,可偏偏太子不这样,他只是解释事情的重要性,以及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所以,每一次安主任都睁一只眼闭上只眼。 第114章 走,上山看病去!   国都城东的安邑坊, 临近热闹繁华的东市,也是国都城的黄金地段,房价高自然不用多说, 住在这里的都是达官显贵。   但, 就连尊贵的皇后都忍受产伤三十年, 达官显贵们也一样。   绵长的钟鼓声已经停止一段时间,准时准点到达宫门外、却被通知暂停早朝的文武百官们,又潮水一般地各回各家。   一时间,把半个国都城挤得满满当当。   这个消息当然由打小跟着润和帝身旁、忠心耿耿的内侍官明镜通知, 并对文武百官保证,陛下的身体虽然孱弱但精神尚可,恢复早朝会另行通知。   其实,皇后和明镜心里都没底, 这只是拖延之术,毕竟, 只要再撑些日子,太子就可以下山回到国都城。   保住润和帝这面大旗不倒,总能削弱山雨欲来的势头。   现在最重要的是,保证国都城能平稳度过这段时间, 就是大功一件。   魏璋吃完胡饼,想拿手帕纸擦手,纸就在袖子里, 却没能拿出来,拿出手帕若无其事地擦了擦嘴。   大郢造纸工业很不发达,纸张不说金贵也是得来不易, 若是被老人家看到拿纸擦嘴,无论如何都会被盯着念上许多日, 搞不好还会告到京兆府或永乐宫去。   魏璋自带隐藏身份,连魏家家主都不知道,只有魏勉知道一些,可即使这样,仍然有不少眼睛盯着魏家找茬。   魏璋翻身上马,带着昆仑奴北风,进了安邑坊,停在了名门望族的卢家大宅前面。   卢家家主是正三品太常卿卢澹,家中人丁兴旺,子孙多有功名,家中女子也都嫁得不错,源自范阳卢氏,是实打实的贵族。   魏璋主仆二人下马,昆仑奴北风牵马,立刻引来许多人的注视。   北风行礼:“郎君,我们没准备拜贴,这样进去会被赶出来的。”   每天,不论阴晴雨雪,向卢家递拜贴的人,可以从大门外排到安邑坊外;如果遇上有什么大事在即,那么可能从安邑坊内排到东市外。   有拜贴都进不去,别说魏璋连拜贴都没写了。   “不用,我们等卢常卿回来就是。”魏璋心里很清楚,太子和润和帝都在山上,早朝肯定会被明镜通知取消,注定卢澹扑空,也知道他很快就会回来。   在卡点方面,魏璋很有天赋,毕竟当年春闱时连睡三日不醒,也是需要谋划的。   正在这时,上早朝扑空的卢澹骑马回家,不动声色地望着大排长队的门口,打算从侧门回家,却眼尖地看到了人高马大的昆仑奴北风,以及很少在国都城出现的魏璋。   好巧不巧的,魏璋忽然扭头,刚好与卢澹对上视线,直接挥了挥手里的A4纸。   卢澹的眼睛一亮,向魏璋使了个眼色,示意不要惊动这样的大排长龙,去侧门好好说。   魏璋手里拿的是润和帝的亲笔信,何等尊贵重要,哪有从侧门进的道理?再次挥了挥A4纸,直指正门。   卢澹虽然瞧不上魏璋,但这两年隐约觉得此人不简单,于是翻身下马,牵马走到魏璋面前,看到A4 纸上的字迹和润和帝的签名,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怎么能?”   魏璋很无奈一搓纸页,让卢澹看清下面:“陛下口谕,当面交付,转身就走。”   卢澹双手接过,恭敬行礼,直至魏璋与北风被马车挡住视线,再一转身,自己已经被递拜贴的人团团围住,真是头大如斗。   等他好不容易脱身回到卢家书房,仔细看完润和帝的亲笔信,捧着信直奔内院,在卢宅最安静、采光和环境最好的屋子里,住着卢澹的父亲卢申,今年七十二岁高龄。   卢申曾是太子太傅,过了六十年岁偶而眩晕,一发作就天晕地转;六十五岁慢慢加重,一走动就吐得死去活来。   为此,卢澹请了不少名医,但效果有效,如果卢申有心事或者劳累,头疼起来又晕又吐,到最近,如果能有一日三餐粗茶淡饭不吐不晕,都恨不得要放爆竹庆祝。   去年底,尤其是被过年的爆竹、驱傩大游行的锣鼓声和歌声大吵一通后,卢申就下不了床了,吃什么都要吐掉大半。   短短三个月时间,就瘦了不少,实打实的“老来瘦”。   今天,卢申好不容易慢慢起床,在婢女的服侍下坐起身,没有眩晕,只觉得脑袋里有那么一点点地不舒服,紧接着就被卢澹匆匆的脚步给吵到了。   所以,当卢澹兴冲冲地进屋,就被卢申凌利的视线逼得退到屋外:“儿卢澹见过阿耶。”   卢申抚着嗡嗡作响的头,感觉这日复一日地过,实在生不如死,但子女孝顺,卢家也算得上是和睦之家,就这样自我了断实在说不过去。   良久,卢申开口,声音微弱:“何事?”   卢澹把润和帝的亲笔信恭敬地递到阿耶面前,还贴心地递了琉璃镜过去:“陛下的亲笔信。”   其实,除去通篇的关切问候之语,重点就是“老臣们,走,上山看病去!”   卢申是将“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贯彻一生的,见到润和帝的亲笔信,内心的激动益于言表,便挣扎着要起身行拜首礼,努力挣扎片刻,连床都下不去,立刻泪流满面。   卢澹看着忍不住鼻子发酸,急忙扶住卢申:“阿耶,儿立刻收拾行装,让大管家送您上飞来峰去。”连陛下都说飞来医馆的医术精湛,那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再说了,听永乐宫传出的确切消息,皇后和太子的身体也在上山以后得到了极好的治疗,现在比以前好了不知道多少。   如果按卢申的想法,不如一死了之;或者干脆就在这屋子里待到老死,再也不要出门。但润和帝这样说,那就算坐马车晕死吐死,也是要上山一试的。   卢澹忽然发现,A4纸页的左下角故意折叠,里面装了两枚极小的白色之物,卷起的角落写了标注,上马车前服用;若是晕吐厉害,可以加服一粒。   这是魏璋把书信给郑院长看过,郑院长让药房按照书信的内容加的药物,保证病人们能平安上山,免得节外生枝。   魏璋当时对郑院长和药房的医仙们,又多了不少敬佩,他们为病人考虑周全的程度,真的可比“父母心”。   卢澹欣喜若狂,赶紧吩咐大管家收拾行装,然后在卢申下床更衣的时候,让婢女取来一盏白开水,将一粒小白圆形的药和水服下。   因为A4纸背面有写,飞来医馆只收米面粮油当诊费,所以卢家还从自家的大粮库里往外搬,装了好几车牛车。   卢家马车牛车队出行的动静,惊动了左邻右舍,卢澹有亲笔信,自然据实相告,两刻钟不到,传遍了整个安邑坊。   ……   魏璋送出第一封亲笔信后,和北风一起直奔宣平坊赵家,与卢家不同,赵家“门可罗雀”。   赵家的左邻右舍门口,各有各的热闹,只有赵家大门紧闭。   深秋时节,赵家家主赵国公赵旭,在宫中茶会时,与人争辩,当场口吐鲜血,吓坏众人;以至于别家欢天喜地过新年,赵家却在报丧之间反复横跳。   赵家也是枝繁叶茂的大家,子女们的参差却成为国都城的奇观,好的非常好,但寿数都不长,没一个能活过五十;坏的非常坏,也有判了流刑,却活得很好。   大郢有守丧的习俗,家中耶娘去世要守丧三年,这个习俗对于官宦之家的影响非常大,不管身在高位还是低位,都要放下手中事务离开。   三年以后,官职能不能保住,一看能力,二看运气。   如果真的是陛下肱股之臣,那么就有“夺丧”的可能,但国都城乃至大郢,最不缺的就是人才,机率微乎其微。   因此,如果赵国公一命呜呼,赵家这根最粗的梁柱倒塌,家道中落是必然的。   赵家子女为了治好赵国公不遗余力,可是能请的名医都请了,药方开了不少,但效果却让人失望。   赵国公的吐血好一阵坏一阵,却没有缓解康复的趋势,整个人脸色蜡黄。   又因为赵国公在朝堂之上,向来耿直,尤其“对事不对人”,对于渴望利益捆绑的官宦之家,这样的人其实不值得结交。   赵国公今年七十二岁,国都城的高门大户去探望过一两次表达关心以后,就再也无人上门。毕竟,他这岁数加上吐血之症,死也是近在眼前的事情。   尤其是他家可以交结的都死了,剩下的都是些烂泥,没有任何利益可图。   可偏偏许多人不知道,自始至终,最支持润和帝立太子和保太子的就是赵国公。   魏璋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当然知道润和帝有什么打算,所以选择直接敲门。   紧闭的大门敲了许久,才缓缓打开一条缝,门房冷冷地盯着魏璋:“何事?”   魏璋拿着润和帝的亲笔信,厉声喝道:“命你家管事的出来说话!”   门房瞥了魏璋一眼:“哟,这不是闲散魏七郎君吗?今儿刮什么风,能把你刮到赵家来?”   魏璋不由分说推门进去,把追在后面大喊“放肆”的门房甩得老远,凭着多年积累的经验,找到主屋时,就看到赵国公的子女们愁眉不展地围在床边。   一路进来,见到的仆从数量比卢家少了许多,这个家衰败得太厉害。   赵国公躺在床榻上,面容枯槁,看起来比润和帝还要惨。   直到魏璋推门而入,赵国公的子女们才木木地看着他,甚至没人喝斥他“放肆。”   魏璋一眼瞥去,得,大树还没倒呢,猢狲们已经傻了。   反倒是一名比魏璋矮半个头的青涩少年,以家主之势走来:“你是何人,怎敢擅闯赵家?”   魏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赵家只剩你一个清醒明白,吾是城北魏家魏七郎君,今日特上门送陛下的亲笔信!”   这话一出,赵家跪着的人这才惊动起来。   少年行礼时优雅得体,隐约透着主心骨的气势。   魏璋给了亲笔信就算任务完成,转身就走,毕竟陛下只是让自己跑腿,并没说让他们一定上山,反正围在这里的赵家人,没有一个看完亲笔信有收拾行装的意思。   魏璋一路走到赵家大门,却发现少年跟了出来:“魏七郎君,请留步。”   魏璋回头:“何事?”   少年拿着润和帝的亲笔信:“米面粮油要筹备多少?有没有时限?”   魏璋的记忆力非常好,把飞来医馆的价目表背得烂熟于心,当看到少年质地略差、明显旧了的衣裳,立刻明白:“这需要上山以后才知道。”   少年有些着急:“魏七郎君,太子殿下和皇后殿下在医馆的米面粮油筹了多少?”   “飞来医馆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你阿翁的病情与别人不同,不能按太子殿下和皇后殿下的花费来算。总之,先……哎,你的鼻子怎么回事?”   魏璋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少年的鼻子里缓缓淌出几缕鲜血,赶紧递了帕子过去。   “去年秋天开始的,我也不知道,”少年接了帕子,认真致谢,“魏七郎君,奴一定会将阿翁送上山的。”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赵家的大门。   魏璋望着再次紧闭的赵家大门,轻声说:“嗯,我信了。”   昆仑奴北风向来心直口快,在魏璋数年如一日的教育下,总算知道说人坏话要在背后,要小声说,绝对不能大声让人听见。   上了马以后,北风问:“郎君,赵家不会连送病人上山的马车都没有吧?”   魏璋无奈地看了北风一眼,行吧,至少知道说话小声了:“何以见得?”   北风掰着手指说:“这里所有的乌头门,赵家的最破,外墙有些松散,大门上的漆裂了……郎君,奴是不是观察入微?”   魏璋立刻夸他:“北风又变聪明了。”   北风是听不出反讽、阴阳话和含沙射影的,喜滋滋地替魏璋开道,顺便问:“郎君,下一家去哪儿?”   魏璋在心里叹气,但也很难说自己没有乐在其中,毕竟周遭尔虞我诈、明枪暗箭,有这样一块傻憨憨的肉盾,哦,不,有两大一小三块傻肉盾,还是很让人放心的。   北风没听到回答,又认真地揣测了一番,问:“郎君,下一家还是高门大户吗?”   魏璋看了一眼A4纸:“不,去城北的延祚坊 。”   北风勒紧疆绳:“郎君,是靠近明德门的延祚坊吗?”郎君说过,就算要送急信,哪怕是白天都要绕远、不能去延祚坊,那里是国都城最不安全的地方。   魏璋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一桩事情,把剩下的A4纸交到北风手中:“这些都给你送,夜禁前,你带着饼儿南风和马车在明德门内等候,等不到就回家去。”   “郎君,你一个人怎么行?”北风在延祚坊生活过半个月,知道国都城繁华似锦的另一面。   魏璋特别淡定:“天黑前一定要把所有信送到,我一个人才安全。”   北风除了跑得快就是听话,掉转马头就走了,送信最重要。   魏璋半路停住,换了匹干瘦的驽马,又换了身破烂衣裳,蓬头垢面,脸和手都涂了灰尘,让人一眼分不清这是一堆破布还是人。   如果北风跟着进来,他那个扎眼的样子,改扮以后更加扎眼,怎么也低调不了。   改扮得万无一失,魏璋一勒马缰径直向着延祚坊驰去,经过坊门的瞬间,脑海里已经布了无数个局,相较于其他坊的干净整洁,这里用污水横流来形容,那是冤枉污水。   国都城多次整肃街坊,都没人能把延祚坊清理干净,是因为前头清后头扔,没完没了。   而魏璋手中的亲笔信,是给生活在延祚坊、已经离开大理寺多年的老仵作焦柴的。   算起来,这人今年四十二,一双眼睛极为有神,不论是何等模样的尸体,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验完,是公认的出色仵作,后来因为循私作伪证,被夺了仵作资格,搬到这里。   魏璋坐在马背上,摇摇晃晃一身酒味儿,连眼睛都被眼屎糊住的样子,完全融入延祚坊的人群里,但也正因为太融入。   刚进坊二十米,就被这里的地头蛇拦住要过路费。   魏璋心不甘情不愿地、摸了全身凑够过路费,又向前三十米,又被要了走坊费。   好不容易找到焦柴的破屋子时,看到他刚被人揍完,像条死狗一样躺在污秽里。   魏璋拿起一个大麻袋,把焦柴装进去,挂在马背上,掉转马头就看到自己被人围住了,不慌不忙地露出微笑,随手撒出一把又一把铜钱。   一时间围堵的人就被捡钱的人冲散,魏璋趁机背了焦柴踩着坊墙上堆积的物品,翻墙而出,逃之夭夭。   留下一群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人,更加气愤难当地打人撒气。   魏璋在最短的时间,找到了国都城内还算可靠的闾阎医工,给焦柴全身上了夹板绑住,喂了吊命的药丸,换了稳当的马车,在夜禁关城门的瞬间,与北风汇合,一起上山。   北风在鼻子里塞了两根布条,赶着马车的时候,仍然被车内怪味儿薰得吃不消,边问:“郎君,就这样送上山吗?”   “不怕薰着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吗?”毕竟,飞来医馆连卫生间都那么干净。   别说饼儿了,北风都很想念在飞来医馆的日子,吃得好睡得好,所以这次听魏璋可以带着妻儿一起,别提多高兴了。   也因此,北风有多高兴,心里就有多担心,这算不算对医仙们大不敬啊?   魏璋想了想,是这个道理,找出一套还算干净的衣服,让南风给焦柴稍微擦拭再换上。   饼儿活蹦乱跳的,南风对魏璋唯命是从,擦身这种小事,她做得可利索了。   总算,两刻钟后,焦柴被擦得有点人样,仍然昏着。   ……   魏家昆仑奴北风在全城送信的消息,不胫而走。   一时间,家中有难治之症病人的贵族人家,都想送家人上山看病,但最擅长权衡的他们又有些迟疑,陛下给了亲笔信上山,是不是意味着没信就不能上山?   毕竟,之前的贵女孕妇们上山,是寻了太子妃写了拜贴的。   向来思虑甚远的他们又想着,陛下给臣子们找良医,除了体现他仁厚关爱,是不是还有其他的意思?   于是,他们派出各家的探子,在全城范围内打探,很快就传来消息。   当年烂泥扶不上墙的“闲散魏七郎君”拿着陛下给的亲笔信,第一封送到卢家,第二封送到宣平坊的赵家,第三封送到长兴坊的王家……   不多不少,九封亲笔信。(因为魏璋完美的改扮,送到延祚坊的那封信无人知晓。)   有些世家干脆借着与魏家或近或远的关系,直接登门拜访,希望套出些蛛丝马迹。   结果却让他们大跌眼镜,魏家家主魏琮甚至不知道魏璋在哪里,更别提魏璋送信的事情。   来访的客人们,有些还是长辈,或是比较亲切的人,魏琮也不能就这样干瞪眼,只能找来魏珩等兄弟询问。   结果还是一样,大家都不知道魏璋回国都城,态度嘛,也非常微妙;毕竟在魏家,魏璋也是不招人待见的。   啊这……   但魏琮毕竟是八面玲珑的家主,打探不到魏璋的消息,但稍微泄露一些太子殿下身体正在康复的消息,当然这也是太子授意太子妃的。   这下,世家们在高门大户的家里炸开了锅,飞来医馆的医术竟然如此了得?想来,润和帝这样照顾老臣是有原因的。   更重要的是,传闻病得要死的润和帝,还能写出如此苍劲有力的笔迹,这传闻根本不能信!   只是九封书信,润和帝就轻松压住了国都城内蠢蠢欲动的多方势力。   整整一晚的无眠思索,高门大户们命令家仆们收拾行囊,不论陛下是不是写信邀请,都把自家久治不愈的病人,挑最严重的病人送上山去。   消息被风吹遍国都城的每个角落,贩夫走卒、平民商贾也收拾了米面粮油,为自家病人寻找治愈的机会。   走,上山看病去! 第115章 36天的最小病人   一大早, 郑院长摇来的相关人员,在食堂吃了足够热量蛋白质的“体力活套餐”以后,浩浩荡荡地走到医院大门东侧。   供应科保科长带着志愿者们、保安队员、急诊的医护人员和保洁, 把已经关闭的发热绿色通道的治疗仓重新开启。   大家齐心协力, 把仓内的医疗设备、器械以及所有可移动的物品都搬到了停车场, 擦拭消毒液以后等待曝晒。   保洁和医护人员带上面罩、口罩和防护服,按照标准进行全仓消毒。   急诊护士长周洁,按照抢救大厅的配置,往仓内放置病床、床头柜等物品, 供应科志愿者们在保科长的带领下安装床帘、水池和可移动洗手间……   从早晨一直忙到下午两点,可以同时接收八位病人的传染病房准备就绪。   改装任务完成,接下来就是针对传染病房医护们和保洁的相关培训,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毕竟, 大郢常有疫病流行,上山的病人们也没有拒收的道理。   郑院长和金老看着紧张准备的医护们, 不由地叹了一口气,幸亏医院药房是无限供应的,不然还真的招架不住。   紧张工作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等天黑以后, 接受培训的医护和保洁都已经考核合格,随时可以进仓工作。   在检验科的大数据支持下,做出上山危重病人病因的推测, 急诊和门诊都对药物和医护们做了相应的调整。   另外,小屋不止有值夜的保安,还配有译路人, 保证能与病人沟通顺畅。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病人上山。   但世事无常, 尤其在医院里,无论怎么准备周全,总会伴随各种意外。   比如,全麻手术当天,病人进了手术室,说早饭只吃了一点鸡蛋,被麻醉科医生退回病房。   或者,内分泌科病房里,病患连续几天计算好用量注射胰岛素,偏偏血糖就是只升不降,医生怎么也想不通,直到值班护士发现病人半夜偷吃蛋黄莲蓉月饼。   诸如此类的意外,每天每个科室都会发生,属实是见怪不怪。   半夜,医院的值班小屋,保安老李和译语人轮流盯监控画面,然后就看到一行十二人,仿佛保护着什么,陆续离开梯索口,脚步匆匆走上马路。   译语人是从崔家军中挑选出来的男军,姓郝名树,今年只有十九岁,是崔家军中有名的神射手,摇了摇老李的胳膊:“有人上山。”   老李一看监控,发现有五个年龄不一的女子,小心地护着什么,虽然看不太清,立刻用座机通知急诊:“有病人。”   郝树不太明白:“你怎么知道是病人?”   今晚风很大,即使小屋有厚实的玻璃,还是能听到风刮过墙缝的声音,风刮得有多响,外面就有多冷。   郝树觉得飞来医馆的一切都那么方便,比如现在把小屋里照得暖洋洋的摇头取暖器。   老李一指监控:“这么冷这么黑,又是女子结队上山,十有八九是为了家里的孩子,尤其是小孩子。”没有技巧,全是保安多年值夜的经验。   很快,抢救大厅值班的护士长周洁将平车推出急诊。   保安老李打开蓝铁皮门,郝树接过平车直接推出去,向着那群人去接病人。   他们和病人在马路中间相遇。   老李惊讶地看着女子们喘得厉害,有位裹得只剩一双眼睛的女子,从大氅里掏出一个厚实的布包,瞬间跪在他们面前:“请医仙救我女儿,她才三十六日。”   这位年轻女子一跪,其他人都跟着跪下了。   老李听完郝树的翻译,头发都麻了,   周洁长立刻接过包一看,小小的女婴,头皮和脸上的胎脂还没退干净,呼吸急促,眼神呆滞,口唇在路灯的照射下显出不太健康的淡紫色,心里咯噔一下。   看向译语人:“问她们,这女婴生病前发生过什么事?”   郝树赶紧向女子翻译,很快得到回答,这名女婴天生性子急,喝奶厉害,吐奶更厉害,呛了几次奶以后,现在连奶都不喝了。   周洁拿起手机:“抢救大厅,儿科会诊,新生儿36天,呛奶后不喝奶。”   “护士长,我是儿科丁娇,立刻建静脉通路,不行的话,做静脉切开。”   不用怀疑,飞来医馆迎来了最小的病人。   周洁将小女婴放在推车上,和保安老李一起向医院快步走去,刚走出两步,就听到后面一阵惊呼,那名带头下跪的年轻女子晕了过去。   于是,周洁又将晕倒的年轻女子扶上推车,大家一起推着车进医院,直奔抢救大厅。   周洁边走边嘱咐:“郝树,告诉她们医馆就医的流程,注意事项。”   “是,周医仙。”郝树在周洁和老李把推车推进抢救大厅以后,把病人家属们拦在外面,详细询问两位病人的姓名年龄病情等等,再告诉她们医馆各项设施的使用方法。   穿着白大褂的儿科值班医生丁娇,一阵风似的,从他们面前刮过,从急诊内科诊室进了抢救大厅。   ……   抢救大厅的自动门开启时,睡得很浅的润和帝把床帘拉开一条缝,看到推进来的平车躺着一名昏迷的女子和一名小婴儿。   紧接着又看到儿科医生丁娇风一样刮进来,问:“这是产妇?”   周洁立刻回答:“应该是吧,可能是连夜上山太累、或者太急了,晕过去了。”   医生护士们把一大一小两位病人挪到病床上,安排在抢救9和10床上,拉上床帘后,建立静脉通路,抽血常规、做基础检查。   郝树把询问来的情况都记在纸上,交到护士长周洁手中,然后陪病人家属们守在抢救大厅外面的走廊上,又去食堂拿了吃食和热汤过来,给她们垫肚子。   身在最严格的崔家军营里,郝树接受过无数训练,但听到她们离开大般若寺的悲田坊,轮流护着婴儿,翻了两座山才来到飞来峰顶,还是忍不住心生敬意。   正在这时,抢救大厅的译语人来接手。   郝树接过保安老李手中的平车,一起推到平车放置处,忍不住问:“守门仙,您怎么知道是孩子?”   “看得多。”   “您经常看到女子深夜送孩子上山求医?你们不夜禁的吗?”   保安老李把平车整理好,回头就乐了:“为什么要夜禁?如果夜禁,外墙那么亮的灯给谁看?”   郝树一时没忍住:“为何不夜禁?”   两人就这样互相看着,保安老李想的是,好像听金老说过,夜禁是为了什么来着?   郝树脑海里翻腾着为何不夜禁,以及为何一定要夜禁?思来想去,忽然就开始畅想,国都城不夜禁又会是什么样子?   达官贵人们夜夜笙歌,但平民百姓们天黑点蜡烛烧灯油都太费钱,大约还是日落而息,不会有什么改变。   “守门仙,你们有平民百姓吗?”郝树话一出口,立刻道歉,“守门仙,是奴胡说乱说了。”   老李嘿嘿一乐:“我就是啊。”   郝树只觉得自己祸从口出,可听到守门仙自称平民百姓,又吓得魂不附体,守门仙怎么会是平民百姓呢?一定是守门仙怒了。   老李走出几步又回头:“嘿,楞着做什么?抓紧时间睡觉啊。”   郝树恭敬不如从命,飞快地跟上,实在没从老李脸上看出半点不悦,忽然胆子又大了:“守门仙,您是说晚上谁都可以出门?”   老李望着有些哆嗦的郝树,哈哈大笑:“肯定啊,晚上跑步健身的,撸个串喝点小酒的,逛夜市的……”对比大郢,现代生活可太美好了。   老李的这些话对郝树来说很超纲,半猜半懵,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平民百姓能住那样温暖的小屋?小屋还配着那么大块的琉璃?   郝树更加不敢相信,守门仙怎么这么喜欢逗人玩儿?   ……   抢救大厅里,经过译语人的辨认,发现晕倒的女子是骑都尉罗良的妻子,之前生了两个孩子都没能保住,这是第三个了。   经过儿科医生丁娇的诊断,与化验结果相对应,这名36天女婴是因为呛奶导致的吸入性肺炎,已经拖延了几日,治疗护理都需要极为小心。   而晕倒的女子,是骑都尉罗良的妻子汪莲,大概是疲劳过度加上精神过度紧张,低血糖和低血压,葡萄糖盐水挂到一半就醒了。   整个人从病床上弹起来,看到女儿就在身旁,再看着两人胳膊上的透明管子和输液瓶……没什么血色的脸庞潸然泪下,不由自主地望着儿科医生丁娇。   丁娇知道自己必须说些什么,思来想去说道:“新生儿的胃是横位,吃奶太快,没有拍出奶嗝,特别容易吐奶,奶呛入气道就容易引发肺部疾病。”   汪莲立刻低头,根本不敢看丁娇,喃喃自语:“奴知道,是奴的错……是奴的错……真的,奴不是位好阿娘……”   这话一出,译语人赶紧翻译。   丁娇刚想安慰,但又觉得自己并不了解前面两个孩子发生了什么,还没整理好说辞,就听到汪莲小声啜泣。 第116章 又见香灰   丁娇继续安慰:“新生儿拍奶嗝并不容易……”   汪莲伸手扶住床沿, 焦急悲伤又充满期盼:“医仙,奴知道她病得很重,奴也知道这是她的命中劫数, 医仙, 让奴一命换一命好不好?”   译语人莲生照实翻译, 但没忍住劝了一句:“医仙只是说病得严重,没说不能治啊。”   汪莲的泪水夺眶而出:“不用安慰奴了,她还这么小就咳嗽,什么都喂不进去, 当阿娘的哪能不知道……奴知道的……”然后再也说不下去。   丁娇有一张帅气的偏中性脸庞,自带孩子缘,哄孩子一哄一个准,但其实不怎么会安慰人, 尤其是病人家属。   听完莲生的翻译,丁娇一时不知该先吐槽哪个:   新生儿吸入性肺炎放在大郢确实没救, 但医院里有各种各样的抗生素,只算有些棘手,完全没到死定了的地步。   至于汪莲说的,这孩子命中劫数, 丁娇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   丁娇已经给小女婴输了适量的抗生素,而汪莲输的是能量剂,眼下的问题不少。   比如, 汪莲要哺乳,哺乳期妇女用药要格外小心。   更重要的还是因为她在哺乳期,母乳不断产生, 也需要及时挤出,不然积蓄起来非常容易急性炎症。   幸好, 今晚抢救大厅的译语人莲生是皇后身边的女官,见多识广,与汪莲沟通得很顺畅。   丁娇对着莲生一番嘱咐。   莲生拉上床帘,极为认真地告诉汪莲赶紧挤奶,免得发炎。   丁娇守着小女婴,听心音和呼吸音,确定她生命体征还算平稳以后,跑去小卖部领了纸尿裤,打算给包上,在解掉厚实的襁褓时,却闻到了过于浓重的植物混合的烟味儿。   “莲生,你来闻一下呢?”   莲生从床帘处探头进来:“丁医仙?”   丁娇比了手势:“你闻,这是什么味道?”   莲生凑近闻了闻,联系这些日子在飞来医馆的所见所闻,有些迟疑:“这闻起来是香灰。”   自从局域网通了以后,安静的手机里安静了快三个月的各种群重新活跃起来,闲着无聊的医护人员,疯狂交换各自科室的八卦,尤其是大郢病人。   裴莹虽然不怎么八卦,但架不住被轮番问,就说了大小般若寺拿香灰骗人的事情。   丁娇当然看到,尤其汪莲是从大般若寺翻了两座山赶来的,前后一联系,心里顿时有非常不妙的预感,忙问莲生:“你好好问她,孩子不吃不喝的时候,还喂了其他什么?”   莲生刚离开。   丁娇忽然发现,小女婴身上有小圆形的红斑,感觉像是……烫伤?!抱起女婴直接找汪莲:“这是怎么回事?”   莲生和汪莲望着小女婴急促起伏的胸膛和鼓鼓的小肚子,眼神复杂。   丁娇急了:“你对我说实话,她不吃不喝以后,你到底喂了什么?还做了其他什么治疗?”   汪莲被丁娇的急切吓得心里发毛,也不知道医仙为什么要生气,很小声地回答:“喂了些香灰水,灸了艾条。”   丁娇被这回答噎得要吐血,努力平复情绪,认真嘱咐:“这话我只说一遍,她才三十六日,除了母乳,什么都不要往嘴里放,也不要做艾灸。”   汪莲生怕被丁娇嫌弃:“丁医仙,悲田坊出生的孩子,第一口都是香灰水。”   “啊……”丁娇把手指捏着咯咯响,咬牙切齿地说:“你们既然到这里求医,就听这里的话,不要再喂香灰水,不要再做艾炙。”   汪莲犹豫片刻,还是用力点头:“奴记得了。”   丁娇打电话给儿科主任:“江主任,她们竟然给新生儿喂香灰水,艾灸还烫着了,衣服里也有香灰……气死我了,我想骂人。”   “主任,我要给她做全身检查。”   主任安慰着:“想做什么检查就做,别冲动,也别和病人家属置气,早晨七点我会去抢救大厅。”   “嗯。”丁娇摁了手机,刚好对上莲生躲闪的眼神,当然不能视而不见,“我有话说。”   于是,莲生再次安顿好汪莲,跟着丁娇离开抢救大厅。   丁娇开门见山:“你刚才听懂了?”   莲生点头:“大郢礼佛,大小般若寺香火旺盛,这两年出生的婴儿能喝上香灰水,都算是家中娇养的。”   “大郢的医术也无法与飞来医馆相比,艾灸是国都城乃至全大郢最盛行的外治方法,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谁身上都会有几个艾灸的小圆疤。”   莲生敬畏飞来医馆的医仙和医术,更了解国都城的日常生活,国都城既没有飞来医馆这么多、又这么大的检查设备,更没有这么多医术精湛的医仙。   不论是谁,哪里不舒服都是先忍一下,实在忍不住才会去找医工。   名医都在永乐宫内,他们不会替陛下皇后王女以外的人看诊。   即使都射尉这样的武官家眷,除了找城中的闾阎医工,也没有其他法子,所以大小般若寺的香火才会这样旺盛。   就算是丁医仙百般嫌弃、甚至颇为恼火的香灰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喝到的,寻常百姓们都羡慕不已。   莲生恭敬地回答,极为认真:“丁医仙,五年前奴的阿耶阿娘病死前,香灰水都喝不上。”   丁娇望着恭敬但不谄媚的莲生,五味杂陈,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莲生望着丁娇走进抢救大厅的背影那么坚定,急忙跟上,小女婴能进飞来医馆,想来运气也不会太差。   丁娇在护士站开完医嘱,又推着小女婴去做检查,直到电脑上显示出所有的检查结果,才稍稍放心,除了肺炎,其他脏器都没有损伤。   丁娇替小女婴处理好艾灸的小烫伤,又拉了张椅子守在床边,顺便嘱咐:“莲生,让汪莲好好休息。”   护士长周洁替小女婴换了一小瓶水,又量了一次生命体征,眼下的情况是,虽然没有明显好转,但至少没有变坏。   小女婴能稳住就是好事,只要她能顺利见到明日的阳光,大家就能稍微放一点点心。   偏偏正在这时,走廊上传来推车轮的响动,周洁和丁娇同时扭头,来病人为什么没通知抢救大厅?   自动门打开,魏璋熟门熟路地推着病人进来:“护士长,丁医生……”昆仑奴南风在后面推,北风抱着饼儿看着丁娇直乐。   魏璋非常坦然迎上床帘缝隙里、润和帝锐利的视线:“启禀陛下,仵作柴焦已送上山。”   润和帝摆了摆手,又拉拢了床帘,似乎刚才探头的不是自己。   魏璋向值班的外科医生介绍:“病人柴焦,在山下被人群殴过,请医仙看看。”   急诊外科医生和护士立刻上前,将柴焦推到抢12床的位置,把他搬到病床上,刚要做基础检查,闭着眼睛的柴焦突然大吼:“不要碰我!你这个田舍汉!”   吼归吼,大声归大声,柴焦连眼睛都没睁,但就是能精准地谁碰打谁。   柴焦这一通乱打,医护们都靠不过去。   魏璋立刻卡到柴焦的病床前:“你再动一下,我剁了你的手!”   柴焦忽然眼开双眼,眼神从惊恐到惊讶:“魏七郎君?你回国都城了?这是哪儿?”   魏璋被柴焦的口气薰得差点退好几步,没好气地回答:“我早回来了,你……快成烂泥了,怎么能臭成这样?”   柴焦更加没好气:“我不扮成这样,怎么保住狗命?”   急诊外科医生问魏璋:“聊完了吗?他的脸色很不好。”   魏璋赶紧退后:“医仙请!”   外科医生先查了柴焦的四肢,瘀青多,但没有明显的骨折迹象;呼吸虽然很急促,但也不能排除魏璋和医馆的原因,毕竟这里如此独特。   护士已经争分夺秒地给柴焦打了留置针,并配了一瓶糖水先空挂着。   柴焦望着留置针,有一瞬间的走神,但看到其他床位也是这样,索性就不去管,反正自己这个样子,没人能图什么。   外科医生看向魏璋:“魏七郎君,我要带他去拍片,顺便做个B超,一起?”   魏璋摇头:“医仙,让北风跟您一起去。”   外科医生和北风一起推着柴焦离开抢救大厅,做各种检查去了。   魏璋看向护士长周洁:“为何这里这么空?我还以为自己是最后一个上山的。”   周洁不太明白:“空?什么意思?”   魏璋解释:“我给陛下送信,就是下山找病人,按照我通知的时间,他们应该比我先上山,怎么回事?”   周洁一摊手,没来就是没来。   但也幸亏没来,今天白天都用来重新布置发热门诊专用的治疗仓,培训医护人员了。   魏璋百思不得其解,不论是谁先走谁后走,自己离开国都城以后,一路都没看到其他人,病人呢?难道他们答应以后又反悔了?   魏璋看向润和帝的床帘,能让人知道的消息早就发出去了,不应该呀!   正在这时,润和帝的声音从床帘里传出:“随他们去吧。”   身体是自己的,没有好身体何来前程?   魏璋在抢救大厅比待家里都自由,从护士站拽了电脑椅出来坐好,然后戳穿装睡的太子:“太子殿下,您也该起身锻炼了。”   太子前半生睡得最舒服的地方,就是飞来医馆的抢救大厅,尤其是手中后的第十日开始,每日都能一夜好眠到天亮。   但柴焦实在闹腾,想继续睡也不行。   太子听到魏璋的调侃,无所谓地坐起身,去盥洗室洗漱更衣,清清爽爽地回到抢救大厅。   魏璋这才恭恭敬敬地向润和帝与太子,行了完整的拜首礼。   润和帝吩咐魏璋去调查老臣们不上山的原因,太子怕魏璋独自下山有危险,就让东宫冼马一起跟着。   过了半个时辰,魏璋和东宫冼马来报,润和帝的九封亲笔信基本都是投送在国都城北的安邑坊和宣平坊这几个临近的坊间。   他们出城一般都走城东的延兴门。   可是昨日下午,延兴门堵马车,不论是卢家、郑家还是王家,马车和牛车队能看到高高的城墙,偏偏被堵得一动不动,出不去也进不来。   情急之下想另找城门离开时,被堵得没法调头,所以他们被堵在国都城,没能离开。   反而是在关城门前一刻,从城西延平门离开的魏璋柴焦那辆马车,得以顺利出城。   抢救大厅里,大郢人仿佛自成结界,润和帝与太子都异常沉默,这是……巧合?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魏璋,以及跟在他身后的昆仑奴南风,“不巧不成书”这话适合用在话本子里,不适合用在暗流汹涌的国都城。   润和帝吩咐:“魏璋。”   “是,陛下。”   “你再下山一趟,把他们安全护送上山。”润和帝神色如常,但旁边的心电监护上,生命体征波浪线快速起伏得濒临报警边缘。   太子却走到润和帝面前:“陛下,再也不能让香灰祸害百姓,请允许儿下山回国都城。”   润和帝没有半点意外的神色,反而像期待太子的这句话,上下打量他,见他的气色与常人无异,既羡慕又欣慰,好半晌才点头:“记着,上阵父子兵。”   “是,陛下!”太子恭敬行礼,然后看向魏璋,“等本王向郑院长和金老辞行以后,一起下山。”   润和帝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挂钟,来这儿也有好几日了,知道早晨七点,郑院长和金老就会分毫不差地走进抢救大厅。   “太子,孤怎么觉着你不止辞行这样简单?”   “不敢欺骗陛下,儿要借用飞来医馆的许多东西,写下借据。”太子非常坦诚。   “允。”润和帝即使吸着氧,也不能从早忙到晚,只是清醒程度增加,清醒的时间比平日要长,在飞来医馆的标准里,仍然是一位“油尽灯枯”进行时的危重病人。   太子身旁的东宫冼马,立刻开始收拾物品和行装。   润和帝望着太子的眼神有些复杂,坐起身,从身下的枕头里取出“鱼符”:“孤上山很急,皇后把鱼符封装在食盒里,一起送上山。”   “她会和明镜一起守住印玺,也能挡住群臣扑空、阁老诘问。”   “这样,就算有人发动宫变抢了印玺,没有鱼符也无法调动军队。你阿娘若是男儿身,以她的聪明机智、勇敢谋划,封侯拜将不在话下。”   润和帝把代表兵权的鱼符郑重交到太子手里:“孤等这一日,等了许久啊。”   “不敢负陛下厚望。”太子恭恭敬敬地行了君臣大礼,起身时不用搀扶,脸不红气不喘,身体恢复得极好。   “去吧,现在就去拜访两位大医仙,争取时间多说些话。”润和帝摆了摆手。   太子又去盥洗室换上了太子常服,再三整理,在魏璋的带领下,去找郑院长和金老。   “无巧不成书”这话,在这时就轻松许多。   金老的老年机落在郑院长办公室里,半夜醒来没摸到,就翻来覆去地睡不好,所以钟鼓声还没响,金老就起来。   金老一起床,郑院长也醒了,两位老人家一看时间,得,早点洗漱去办公室吧,反正年龄在这儿了,以后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睡觉。   所以,太子在魏璋的带领和讲解下,一路走到了郑院长和金老的办公室外,望着自己从未见过的新区域,太子不断环顾四周。   正在这时,值夜的保安队长“强哥”拿着手电扫过来:“谁在那儿?”   魏璋用力挥手,顺便揶揄:“哎哟,我们这么大两个人,你看不出来?”   然后,强哥一路闪闪发亮地走,后面跟着郑院长和金老,走到办公室外,刚好三方汇合。   郑院长和金老看到太子,不免吃惊:“太子殿下,这一大早的……”   太子的学习能力也非常惊人,努力说普通话:“郑院长,金老,国都城暗流汹涌,本王的身体恢复得很好,要赶紧下山去。”   郑院长打电话给心外科的韦民主任:“韦主任,我是郑院,太子今天要出院,你看怎么样?”   韦主任的声音有些含糊,明显没睡醒:“他……早该出院了,我出院医嘱、出院宣教单和要带下山的药,都在急诊科蒋建国主任那里。”   “药的服用方法都加了说明。”   “还有,为了感谢皇后殿下送给我们科室所有人的大礼,我们自掏腰包给太子殿下买了一个定时药盒和备用电池,已经录好音,连复查提醒都录了。”   “记得让太子殿下随身带着。”   郑院长把手机交到太子手里。   韦主任的声音清楚了许多:“太子殿下,好好吃药,好好休息,记得复查。知人善用,别累着自己。”   “多谢韦医仙。”太子并没有听懂心外科还礼的那段,这段倒是听懂了。   太子把韦主任挂掉的手机还给郑院长,从衣袖里掏出一份清单,充满尊敬和期待:“郑院长,这是本王写的借据,不白借,付利息,也会付押金。”   郑院长看不了大郢文字,交给金老。   金老看完大笑出声:“魏璋你个臭小子,下山一趟借了那么多手机没还;现在又怂恿太子殿下狮子大开口,借我们这么多东西?”   魏璋嘿嘿一笑,不愧是金老。   金老指着清单挨个儿念:“可以联接手机蓝牙的笔记本电脑一台,可以联接电脑的投影仪一台,投影幕布一套……”   简单来说,太子殿下打算搬空多媒体教室的设备,难怪清单这么长。   郑院长一时间哭笑不得:“太子殿下,这些设备都要用电,国都城没电怎么用呢?”   魏璋咧着嘴,两眼放光:“郑院长,清单反面还有太阳能发电机两台。”   郑院长和金老互看一眼,顿时觉得压力山大,这些东西都是医院资产,最关键的是,这些不像药品和医疗器械有无限系统,万一磕了碰了坏了就没了!   太子住院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从郑院长和金老脸上看到了“为难”的神情,考虑了所有的可能性,仍然努力劝说:“运送、使用和调试,我们都会加倍小心,绝对不会有半点损坏。”   魏璋得寸进尺地加了一句:“郑院长,金老,如果还不放心,能不能请简英工程师一起下山,他术业有专攻,绝对不会损坏。”   太子立刻开演双簧:“郑院长,金老,本王可以给简英工程师按从三品官的月俸,按日结算;并派旅贲军保护他和这些租用设备的安全。”   “本王保证,会将他和清单上所有设备都毫发无损地送回飞来医馆。”   正在这时,国都城的钟鼓声像潮水一样传上飞来峰顶。   郑院长和金老哪会不明白这里面的意思,这是借了设备还不够,连人也要借,简英工程师可是医院的大宝贝。   借还是不借,这是个大问题。   关键是,简英工程师的儿子是儿科病房的康复小病人,身边也只有爸爸,下山出差这么久,儿子怎么办?   郑院长拿起手机,拨通了简英的手机号:“简工程师,我是郑院长,现在有个事情要和你商量,是这样的……”   魏璋和太子有些不明白,去不去就是郑院长和金老一声令下的事情,为何还要与简英商量?   不仅如此,郑院长与简英通话完毕,还和负责发电机的黄石工程师通了电话,声明如果结工资算他们自己的,不用上交医院,毕竟这是下山出差。   魏璋和太子很困惑,但是很快,魏璋眼中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原来如此。   太子和金老打了声招呼以后,把魏璋拉到楼梯间,小声问:“他们真的是医仙?”   魏璋早就有自己的打算,也预备了说辞:“殿下,据奴观察,他们更像世外高人,飞来医馆与大郢有太多不同。”   “佛说有三千大世界,还有三千小世界,飞来医馆大约是世外之世,天外之天。”   “以他们的力量,要灭国都城似乎轻而易举;但他们纯善仁厚,对我们毫无伤害之心,亦无所图。奴想,这是上苍派来给陛下的助力,也是给大郢百姓的福祉。”   “我们可以从飞来医馆学习许多事情,从医仙们身上学到许多知识……” 第117章 飞来医馆的效率   儿科病房里, 简英摁了手机陷入沉思。   “爸爸,今天有舞蹈课,不能迟到, 你快点……”简英的儿子简睿, 支原体肺炎住院, 早就完全康复了。   天生活泼好动、好奇心旺盛,是儿科女医生丁娇的头号迷弟,一个劲儿地催。   “爸爸你又发呆……”简睿很不满,“爸爸……”   简英想了想, 绽出笑容:“儿子,爸爸能不能下山出差?”   简睿激动极了:“真的吗?那个留长发的王翊,和他的爸爸下山出过差,先骑了马, 后来又坐了马车,还在国都城里堵过马车……”   “一一还跟着他爸爸去了永乐宫和公主府, 爸爸,你下山出差能不能带上我?”   简英被儿子的单纯逗乐了:“不行,只能我自己去,纯工作, 一点也不好玩。”   简睿当然知道爸爸的纯工作多无聊,顿时蔫了:“爸爸,你下山出差, 我下课以后能跟着丁娇医生吗?可以的话,爸爸,你走吧。”   简英一时无语, 给郑院长回了电话,把简睿的要求提了一下, 没想到,郑院长很爽快地同意了。   十分钟后,单纯闲得无聊、想下山逛逛的黄石工程师,找到儿科病房来。   两人互加微信,一起去了多媒体会议室,看到魏璋和太子的租借设备清单,合计一下,带下山不成问题,但需要妥善的包装。   于是,郑院长又打电话找“万能的保科长”,保科长不假思索地回答,包装有很多,欢迎去库房挑。   半小时后,所有的设备都装进了有泡沫保护的纸箱里,封箱带封好,纸箱上写好标注,为了应对天气变化,还用了大塑料袋全部包住。   郑院长还是不放心,同样派了保安队长王强下山。   王强穿越以前,从来没想过当医院保安还能出差;现在,时刻准备着。   王强自己没遇上好爸爸,打定主意要成为自己心中完美的好爸爸,充分征求了王一一小朋友的意见。   这次一一没跟着,因为他正式和医院康复小病人们一起上所有课程。   金老把人才济济的医院翻了个底朝天,硬是从老年病房搜罗出一位“金子只想装煤炭”女特殊教育老师,姓罗,退休多年,给盲童讲解盲文。   罗老师起初冷着脸不乐意,找了一万个理由来拒绝,但架不住盲童嘴甜、聪明又认真,再加上王一一的超强助攻,两天后就当自己的孙子养,取了小名,明明。   罗老告诉明明,天生没眼睛不可怕,只要心里有亮光也能活得好。   明明用“我不明白但会记住”的态度,学起来非常认真,再加上嗅觉和听力的补偿,在医院里生活得像条快乐的小鱼。   王一一课后,照顾弟弟明明,两人和罗老学下棋,盲猜食堂美味的三餐里有多少调味料;罗老的退休住院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简英和黄石知道“医院传奇”强哥会一起下山,更加放心。   太子听说急诊外科文浩和妇产科唐彬彬之前下山,急着救人,连顿晚饭都没吃上,没有他们,哪有现在运筹帷幄的润和帝?哪有正在恢复的六公主?所以,打定主意要好好招待。   于是,回到医院大睡了好几天才缓过来的文浩和唐彬彬,得知“梯索”恢复使用,同意接受太子的邀请,下山旅游。   但是,心理医生莫然实在不愿意去(一是嫌弃大郢的厕所,二是生理期来了),婉言谢绝,意外得到了太子殿下额外的谢礼。   保科长给他们准备好登山包、全套冬装,食堂送来了下山美食包、零食组合,药房给了应急药包,一切准备就绪。   魏璋和太子被飞来医馆的高效震惊。   皇后温柔细致,太子也是如此,临走时同样留下了丰厚的礼物。   太子、张医师、东宫洗马和魏璋,医院出借的设备和专属人才,被浩浩荡荡的旅贲军保护着,下山去!   旅贲军士们小心翼翼地捧着装了设备的纸箱走路,比提着脑袋还要谨慎。   而修建帝陵的能工巧匠们,在完成了“临时梯索”加固任务以后,被译语人领进门诊大楼,接受“宅心仁厚”太子殿下特别赠送的体检。   能工巧匠们走进门诊大楼,望着一楼大厅巨大的电子屏,以及从容应对的医仙们,彩纹地砖,大片的琉璃,玉石质地的前台……恨不得再多两只眼睛,不,多四只眼睛。   看着看着,他们直接跪了,虔诚地行拜首礼,这是他们这辈子甚至几辈子都造不出来的“琼楼玉宇”。   译语人在魏璋的教导之下,非常坦然地接受飞来医馆特有的文化,不阻止能工巧匠们行礼,但也不再向医仙们行拜首礼。   如果大郢与飞来医馆隔着沟通这道天堑的话,译语人就是横跨两端的桥梁,而最终目的是,让更多大郢人获得精湛医术的救治。   随着他们在飞来医馆待的时间越来越长,不知怎么的就心生向往,如果大郢能像飞来医馆一样该多好。   ……   有了“坚固版梯索”,下山变得轻便快捷。   大白天出发,唐彬彬和文浩终于有了春游的感觉,看山涧的冰雪在阳光下融化,听溪水潺潺,鸟儿叽喳,蓝天白云青山绿水,风光无限好。   到达半山腰后,转成骑马,医院设备被牢牢绑好。   唐彬彬、文浩、王强、简英和黄石五个人,没一个会骑马,被旅贲军逐个牵马而走,旅游也就是这样了。   五个人在马背颠啊颠,呼吸林间特有的清冷空气,神清气爽有没有?   其实唐彬彬和黄石在内蒙古大草原骑过马,但看到旅贲军人马合一的状态,就觉得还是谦虚一点好,免得不小心坠马受伤。   旅贲军队正和队副,完全按照运送“危重病人”的速度,送太子下山。   但太子毫不在意,与自己的身体相处整整三十年,身体变好自己最清楚,骑马变成一种享受而不是硬撑,是件太过美好的事情。   当下山变成享受,时间就过得飞快,到山脚下时,马匹换成了马车,开启全速进发的状态。   一回生,二回熟,唐彬彬、文浩和王强不仅习惯了,还掌握了不让自己太颠的小窍门。黄石和简英两名工程师却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状态。   黄石体会说话自带颤音的乐趣,还特别好心情地问文浩:“文医生,你说这么颠,相当于坐按摩椅多久的效果?”   “不知道。”文浩三个字结束话题。   唐彬彬看了一眼黄石深表同情,但对文浩的投喂照单全收。   渐渐的,唐彬彬发现,文浩虽然不怎么说话,但喜欢看热闹,尤其是黄石这样天生的气氛王者,一个人也能说群口相声,凭一己之力让马车里热闹非凡。   而简英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晕马车,在晕得七荤八素的时候,收到了文浩投喂的晕车药和矿泉水,感激万分,只希望能在药效里睡到国都城下车。   而其他人则仗着这次出门有发电机,拿着手机一路嘁哩咔嚓拍个不停,还不忘发到医院群里晒风景照。   蓝天白云,山涧瀑布,灵动小溪,草丛里的野兔和小鹿,树林间的大蜘蛛网,早开的蓝色小野花……都得到了惊人的点赞数,以及一堆羡慕嫉妒恨。   科技改变生活!这一刻,大家体会到了局域网的重要性。   唐彬彬堆积了两个多月的郁闷一扫而空,穿越也是可以旅游爬山的,朋友圈点赞只增不减,美中不足的就是亲朋好友看不到。   到飞来峰山脚下,大家才发现,山上有零星野花开,山下已经是春天,各种不知名的树上都开着花,蜜蜂嗡嗡的飞来飞去。   唐彬彬眨了眨眼睛,顺便拿胳膊肘戳文浩:“我们俩在山上睡了几天,山下就这么温暖了?树都发芽抽条了,草都绿了?”   文浩不动声色地离唐彬彬远了一点:“不知道。”但也望着帷裳外的春景,舍不得眨眼睛。   黄石一路上哇哇个没完,水喝了两瓶,在打算开第三瓶的时候,被王强阻止:“干嘛?”   王强纳闷地望着黄石:“你不知道大郢的卫生间很差吗?”这种话唠气氛组,怎么也应该听刑警老秦和火调员抱怨过。   王强不说还好,随口一说,黄石就有了“放水”的想法。   啊这……   黄石佯装镇定,心里也不怎么慌,一拍胸口:“男子汉大丈夫,荒郊野外哪里都可以。”   正在这时,一路上都不说话的文浩,幽幽开口:“草丛里有蛇。”   黄石呵呵直乐:“我老家江西的,小时候家里穷,没什么可以玩的,就玩蛇。”   唐彬彬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国都城里也很多蛇吗?”   王强乐了,一拍马车:“去吧。”   黄石踩着脚凳下车,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尽情放水以后,又颠颠地回马车:“强哥,你这个骗子!惊蜇以后蛇才出来!”   唐彬彬琢磨着:“三月三在惊蜇前面,还是后面?”   黄石大喇喇地坐好,特别舒服:“真方便。”   王强突然盯着黄石出声:“你别动!”   “干嘛?”黄石照做,但不明白。   坐在黄石旁边的唐彬彬嗷一声,双脚离地坐到了文浩身上:“有蛇!”   众目睽睽之下,一条灰不啦叽的蛇头吐着信子,亮着小黑眼睛,从黄石羽绒服的帽子里钻出来。   黄石额头冷汗倾泻而下,上下牙真打颤,大喊:“强哥救我!”   王强快如闪电捏着蛇头,随手一甩扔出马车帷裳,拍了拍手:“说好的,从小玩蛇呢?” 第118章 太子归来   车队一路行进, 临近国都城时,路边行人车辆多了起来,很快就多到了令人难以相信的地步。   唐彬彬从马车帷裳往外看, 看了又看, 很纳闷:“文浩, 怎么这么多人?”   “嗯。”文浩表示同意,马车外吹进来的风都是暖洋洋的。   正在这时,魏璋钻进马车:“大前天是上巳节,但因为陛下身体的关系, 再加上天气还有些凉,被阁老们禁了。现在陛下身体好转,天气暖和,改成今天过上巳节。”   “太子殿下想带你们领略一下, 改从城南走,我们会沿着曲江边走, 进入芙蓉园这些地方,你们先在马车上看个热闹。”   “如果你们觉得能适应,再换游船曲江行。”   这有什么不行的?   黄石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就是:“那我们的设备!”   魏璋立刻回答:“放心, 运送设备的马车已经进城,会存放在东宫的库房里,太子妃殿下得到消息, 已经在准备东宫宴了。”   “曲江游船结束,我们就会去东宫,今晚也会住在那里。”   紧接着, 魏璋就把上巳节的风俗,江边有屏障, 树上挂外裙等等简单说明一番,最后不忘解释一句:“没法和天天洗澡的你们比。”   马车上的简英晕晕乎乎地举手:“魏七郎君,能不能先把我扔进城去?把我扔在大路上,我自己走到东宫也行……”   片刻以后,简英坐上了比马车更平稳的牛车,被旅贲军护送着直奔东宫去了。   其他人坐在马车里,看了一路风景,哦,不,更确切的是看了大半路的屏障,听了无数嬉闹之声,闻着混合香粉味儿,在马车上说着各自的见解:   “哇,好多红石榴裙。”   “他们的衣服和电视上差别挺大。”   “她们的头发这么多?真的以肥为美……”   唐彬彬觉得,同科室的裴莹到这儿算很苗条了。   就这样,他们一路看着,惊讶着,在魏璋的指引下,上了一艘很大的画舫,坐在一层临窗的船舷侧,看曲江上的景色。   曲江很大,江边杨柳依依,游船画舫一艘又一艘,有些船上乐工师演奏各种乐器,舞伎翩翩起舞,歌姬吟唱着最时新的诗歌。   歌声,舞声和乐声,在春风的吹拂下,传得很远。   江岸上,百姓们欢声笑语,嬉水玩闹,顺着流水放红枣等物;下游捡到捞起,就是极好的祝福和运气。   也有诗人写下半首诗句放在容器内,任其随波飘走;不论谁捡到遇到,都要尽力凑成一首诗,这是文采的较量,也是接受祝福的能力。   而水波荡漾的曲江,舟船多,画舫更多,并极尽所能地装饰过,香囊流苏一挂又一挂,以至江面吹拂的风都带着各种香气。   画舫在江上行进没多久,唐彬彬、文浩、王强和黄石就看得眼花缭乱,魏璋在一旁小声解释,这是郑国公家的船,那是秦国公家的船,对,就是上飞来医馆的秦国公家……   两刻钟后,大家就听得头晕脑胀,在大郢当官太不容易了,除了要记住这么多官职,还要记更多的官员的脸和家眷。   这一刻,大家对魏璋又多一分敬佩,厉害!   王强的视力最好,指着远处一艘特别气派的游船问:“这是谁家的?”   魏璋用力一拍王强:“强哥,皇后殿下就在船上,你没看出来?”   “啊这……”大家盯着那艘船看了又看,真不怪他们,实在是上巳节男女老幼都是盛装出行,皇后从发髻妆容到衣饰都与在医院时完全不同,根本没认出来。   唐彬彬又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魏璋一脸嫌弃:“太子下山与民同乐,当然要先拜见皇后殿下。”   正在这时,同样盛装的秦国公,声若洪钟地高喊一声:“太子殿下!”   就这一声吼,附近游船上的乐工、舞伎和歌姬都停了动作,纷纷向画舫张望。   紧接着,凡是靠近的船只上,大郢人都在恭敬行礼。   一船又一船,渐渐的,越来越多的船向这边靠拢,而见过礼的船只纷纷划走。   这是干嘛?   魏璋解释:“太子殿下方才走出船仓,现正站在船头,玉树临风。”说完,随手稍掀船帘,引着大家看。   阳光下,清澈的江面上波光粼粼,太子一身常服昂首立在船头,脸色红润、神采奕奕,不时伸手让附近行礼的官员或富户起身,用丰神俊逸来形容也不过分。   太子的外貌集润和帝与皇后的长处,如果当初不是身子太弱,总是一副随时会断气的模样,想当太子妃多到犹如过江之鲫的程度。   虽然大家对权谋宫斗的认知仅限于电视剧,但只是这一眼就知道,太子这是故意的,阳光下气宇轩昂的太子,真有一种天神下凡的姿态。   魏璋不由想起,多年前,太子骑着马,出现在国都城时的情形,当时也是惊动众人;而现在,他同样用这种方式,在波涛阵阵的曲江之上向国都城召告,太子再次归来!   那个“随时会断气”的孱弱太子,已经成为过去。   王强忍不住开口:“太子殿下和当初上山求医,完全是两个人!”   医院的大家,不知怎么的,有种难以抑制的自豪感,瞧,这就是我们治好的病人!对医护来说,有什么比见到病人健康更开心的事情?   魏璋笑得很有深意,先是润和帝亲笔信向国都城传递“自己活得挺好”;再是恢复健康的太子,出现在热闹的曲江之上。   那些暗藏在各个角落,想在这时动摇大郢的,下手前不得好好思量?   画舫附近的秦国公府的游船上,秦国公和秦侍郎仰望太子,秦国公实在抑制不住内心狂喜,恭敬行礼同时高喊道:“恭迎太子殿下回城!”   秦国公这一喊,附近的游船画舫上争先恐后地出声。   这种时候,不论暗地里有什么打算的、或者与哪方势力勾结的,这台面上该行的礼、该喊的话,那是一点都不能少的。   毕竟,“伴君如伴虎”,伴储君也是一样。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一时间,“恭迎太子殿下回城”的喊声,回荡在曲江的江面上,真切地传进皇后耳中。   皇后欣慰地看着,听着,笑容满面。   医院的大家被这阵势和场面惊到了,唐彬彬小声说:“这是排练过的吧?怎么能喊得这么整齐?”   文浩深以为然,点头,没排练过才怪。   魏璋听懂了,既无奈又了然地补刀:\"你们除了医术和技术,其他真的不太行。\"这不是预先排练的整齐,而是求生的本能。   “嗯?”黄石不开心,“你什么意思?”   魏璋笑而不语,在飞来医馆的日子,是他这辈子最轻松的时刻,医仙们实在太好相处了,什么都能借得到,什么都愿意教。   正在这时,大家又听到一声又一声传来的通报。   魏璋解释:“皇后殿下,让我们靠过去。”   本来,在曲江上与民同乐的应该是润和帝,现在他在飞来峰上静养,而太子还没出院,皇后必须承担这样的重任,戴上沉重的头冠、穿着厚实华丽的服饰,站在高高的船头。   这是一种极具压迫感的气势,也是无声的宣告,皇后优雅从容,从里到外都完美得无可挑剔,皇后在,皇室皆在,皇威亦在。   而当太子踩着倾斜的踏板,毫不费力登上皇后的凤舟时,从未有过的健康气色,则成为皇后的另一层底气,也是大郢的底气。   所剩无几的大郢气运,似乎在这一刻触底反弹。   明里暗中支持太子的官员们欣喜若狂,只恨自己不能喊得更大声。   而心怀鬼胎的文武们,强撑着脸上的恭敬,心里却不停打鼓,未来等着自己和家族的会是什么?好运?抑或是恶运?   皇后与太子并肩站在船头,和煦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仿佛苍天为他们打了柔和又明亮的光,神采奕奕。   就这样,健康的太子殿下回到国都城,登上画舫与民同乐的消息,从曲江传到岸边,又随着汹涌的人群传回国都城,传遍每个角落。   东宫是最早知道太子回城的消息,太子妃却是少数没有泛舟曲江的尊贵之人,原因无他,为了感谢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她亲自带着东宫管家,在清点礼物数量。   还是太子妃魏勉,带着贴身女使,亲自去了东宫庖厨,监督东宫宴的进展。   这次,不止太子妃,还有魏欢迎加入依五而尔齐伍耳巴一每日看文家人,为了感谢飞来医馆医仙们救了魏勤的命,将陪魏勉一起出席东宫宴。   更重要的是,魏家人都想亲眼看到健康的太子是什么模样?更更重要的是,太子恢复健康以后,对魏勉的态度会不会和以前一样?   就在大家各怀心思的时候,传来通报声:“太子殿下回东宫啦!”   “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守门仙和机仙,也到东宫门前了!”   太子妃魏勉和魏家人听了,赶紧搁了手里的事情,快步走向东宫大门迎接,来了,回来了!终于都盼来了! 第119章 东宫宴   曲江泛舟就像一幕大戏的开场, 牵动着国都城文武百官的心。   而这场大戏的主演是皇后与太子,与民同乐以后就让画舫靠岸,皇后回宫, 太子带着医院五人组一起踏上前往东宫的路。   因为大量马车都聚集在城南, 通往城北永乐宫的大小路上空空荡荡, 连行人都比平日少了许多,道路畅通无阻。   傍晚时分,夕阳余晖洒满国都城,将夯土墙都染成绯红色, 让人看着都能感受到暖意,寒冬过去了,春天真的来了。   一列马车队停在东宫正门外,颠了一路的大家, 终于可以下车活动四肢,然后……呃……   唐彬彬、文浩、黄石和王强四个人望着满大街的牲畜耙耙, 不约而同地怀念起曲江上的香味,电视里都是骗人的,同时更加想念干净整洁的混凝土柏油大马路。   “你们总算来了。”简英兴冲冲地跑来,和马车上晕得七荤八素的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黄石一怔:“人到齐了才能进东宫吗?”   “不是, ”简英可激动了,“我社恐嘛,不敢一个人先进去, 所以就跟着他们一起去了放设备的库房,哦,还有, 东宫和库房是分开的。”   “包装得很好,他们运送的时候也很小心, 设备我都调试好了,保证医院和国都城全方位无死角地实时传送数据和视频。”   社恐变成话痨,只需一个熟人,简英主打切换自如。   “我的发电机呢?”黄石不放心。   “肯定是先开了发电机才能调试设备嘛,我都试好了。”简英看到大家,仿佛看到了久别重逢的挚亲。   魏璋招呼着:“飞来医馆的贵客们,快请进。”   简英小声要求:“能不能让我走中间,我有点紧张。”   于是,唐彬彬第一,文浩第二,简英第三,黄石第四,王强断后。   五个人在魏璋的带领下,走上东宫高高的台阶,迈进高高的门槛,迎面而来的就是一拨又一拨恭敬行礼的婢女和侍从。   魏璋走得很慢,让五个人没法躲闪,这也是太子妃的意思,这是他们真挚的谢意。   王强很小声:“我们代表飞来医馆,不能怵。”上次连夜进出永乐宫都没这么紧张。   五个人硬是靠着工作中积攒的演技,表现得从容淡定,一直走到宴厅之内,然后就在心里暗叫不好。   宴厅很宽敞,地榻铺满,散发着薰香的味道,一道宽大的屏风前应该是主位,正对厅门,分列两排的座位前摆着很矮的桌案,最最关键而且重要的是没有椅子,一张都没有。   五个人傻眼,跪着吃?   魏璋将五个人的惊讶收进眼底,小声说:“整个大郢都是这样的,所以,我更喜欢飞来医馆,椅子坐得好舒服。”   正在这时,太子与太子妃分坐主位的左右,之后就是太子妃魏勉的耶娘,再往下就是医院的五位,魏璋坐在最末。   这五个人里,大郢语最好的、也是唯一能听懂的只有文浩,唐彬彬因为一直窝在病房根本没兴趣学,黄石和简英就没接触过,王强是听过就忘,全靠王一一小朋友日常翻译。   于是,除了文浩,其他四个人都带着明显的假笑,然后在魏璋的指引下,挨个儿趿坐。电视剧里觉得趿坐特别优雅,端正坐了十分钟后觉得这是上刑。   太子妃和太子,以及魏家亲属,只有太子能听很简单的普通话,其他人一点都听不了。   但,这是极为正式的东宫宴,太子必须说得体的欢迎辞,魏家耶娘也要说真挚的感谢语,冗长而繁琐,对文浩来说超纲得离谱,是普通话与文言文的差别。   如果没有很好的译语人,那妥妥就是大型“鸡同鸭讲”的尬聊现场。   于是,魏璋再次充当沟通的桥梁,继续履行大郢“第一译语人”的职责。嗯,没错。不然,他连出席这次东宫宴的机会都没有。   在东宫宴正式开席以前,魏璋恨不得能长两张嘴,同时同声传译,好不容易把大郢方的感谢辞翻译完,就觉得口干舌燥。   等魏璋再把飞来医馆的回敬语解释完,觉得嗓子眼都要冒烟了。   终于,就在医院的大家觉得腰酸脚麻的时候,婢女们端着食盘鱼贯而入,在每个人的案上放下琉璃盏,盏内摞着一颗颗鲜红欲滴的樱桃,盏旁还放一小碟糖蒸酥酪。   意思很明显,要拿樱桃蘸着吃,以品尝酸甜果肉与奶香融合的美妙滋味儿。   太子和太子妃行动手,依次往下,最后才是魏璋。   五个人有样学样地蘸着吃,第一颗下肚就觉得,嗯……怎么说呢?就很一般,还有点怪,但在这样的环境里,这样吃樱桃莫名就吃出中式高级感有没有?   接着就是正式上菜了。   每上一道菜,魏璋就会报菜名,然后向大家解释食材、吃法和喻意。   单笼金乳酥、缠花云梦肉、婆罗门轻高面、巨胜奴、唐安餤、玉露团、甜雪八方寒食饼、羊皮花丝、金银夹花平截……   一道又一道菜色,盛装在各色盘碟之中,由婢女们挨个呈上,医院五人组真实体会到了目不暇接的含义。   太子和太子妃吃得不多,基本都是一箸,最多两箸……   婢女们一队送进来,一队撤出,让医院五个人眼花缭乱,每个都尝都是份量,但又觉得不尝有点亏,纷纷吃得肚圆。   就在大家以为菜已经上完的时候,魏璋说,还有一道菜,“素蒸音声部。”   五个人面面相觑,怎么听着有点像乐谱呢?   只见婢女们抬着小箱、捧着小匣再一次鱼贯而入,上面摆着一个又一个人偶,文浩仔细点了一下,足足有七十个,每个人偶都是歌女乐人的形象。   这……直接吃?   魏璋不紧不慢地解释,大郢宫内外的歌女、乐队及至安伎都叫“音声人”,“音声部”就是这些人的集合。   所谓“素蒸”,就是在面皮里各种蔬果馅,捏成歌女乐人的形象,然后上笼蒸熟,还要上点颜色来装扮。   最后就这样整整齐齐地地摆进来,表达办宴者的真诚和用心。   问题来了,太子妃这样用心,大家伙儿不吃好像说不过去,但对着人模人样的面点生啃,怎么都觉得有些怪异。   魏璋知道今天大家的食量已经超水平发挥,再吃真可能撑坏了,灵机一动:“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反正现在梯索已经修复加固,奴有个主意。”   太子知道魏璋主意多,也足够信任他:“说。”   魏璋说道:“不如按今日食帐预备,到时连同素蒸音声部,一起送上飞来医馆,不在份量多少,只是一片心意。”   太子妃和太子互看一眼,太子妃稍作改动:“今日备得仓促,再着人备得丰盛些,到时一起送上飞来医馆。”   医院五人组强忍住打饱嗝和揉腰捶腿的冲动,三十多道菜还叫备得仓促,还不够丰盛?   老天啊,这万恶奢靡的封建统治阶级的心意,怎么就这样让人难以拒绝?   让人充满惊喜和意外的东宫宴,就此结束。   又是一番致辞和感谢,魏璋两头翻译。   太子和太子妃两人笑意满满,千言万情尽在眼神里。   明明他俩什么话都没说,哦,就算说了,五人组也听不懂,但他们就是觉得吃撑的自己又被强塞了一顿狗粮。   太子和太子妃前后离开,偏偏廊下的灯笼将外面的光影投在花窗之上,在某个角落,太子一把抱起太子妃大步走远。   黄石和简英还好,文浩、唐彬彬和王强这仨单身狗受到了一万点伤害,太扎眼了有没有?   太子妃的耶娘,魏家家主和夫人,在魏璋的介绍下,单独又隆重地向守门仙王强表示感谢,感谢他争先夺秒地送魏勤上山,为抢救争取了时间。   紧接着,他们又向急诊外科的文浩表示感谢,再向其他人表示欢迎。   宾主尽欢,婢女和侍从们将桌案上的食具撤净,收拾好,再恭敬地退出去,还体贴地关上门窗。   东宫管家说不了普通话,所以太子连招待安顿的事情都转交给了魏璋。   魏璋嘴角一弯:“你们能起得来吗?”   “什么就起不来了……哎……哎哟……”五个人齐刷刷撑起来,又特别整齐地歪倒,原因嘛很简单,腿麻……   “我想念椅子,小板凳也好啊。”唐彬彬苦着一张帅哥脸。   “刚才我以为腿断了。”文浩有感而发。   活宝黄石的提问直击人心:“魏璋,你怎么腿不麻?”   魏璋不止腿不麻,还即兴来了一段胡腾舞,显摆自己灵活的脚踝和膝盖:“有决窍的嘛。”   文浩磨了磨牙:“我们要不要揍他一顿?”   魏璋火上浇油:“除了强哥,你们都不是我的对手。”   “听说,文浩医生你为了救我不惜和主任院长闹翻,真没想到我这么重要,你怎么舍得?”   这一刻,文浩脸烫得要冒烟,感觉自己瞎了眼,满腔热忱喂了狗。   魏璋一脸正色,恭恭敬敬向文浩行了个大礼:“文浩医生,大恩不言谢,魏某都记着。”   “各位赤诚待我,我也不能隐瞒,闲散魏七郎君只是便于我四处游荡的名号,我是大郢……唔唔唔……”魏璋突然被捂了嘴。   王强用力一拍魏璋的肩膀:“我们结识的是魏璋,你闲散也好,怎么着都好,你就是你。”   一时间,魏璋的脸色复杂又多变,最终只是微一躬身,比了个请的手势:“请大家随我来。”   于是,五人组跟着魏璋离开宴厅,住在东宫留宿贵客的竹园,每人一个单间,早有婢女和侍从准备了热水浴桶,屋里也已经薰香过。   因为魏璋嘱咐过,婢女和侍从准备好物品都退下,不像平日那样近身侍奉。   大家舒舒服服地洗了澡,吃饱喝足,直接躺倒,哎哟,这枕头怎么这么小又这么硬的呢?这床铺也有那么一点硬,这屋子的隔音好像不太行呀。 第120章 远程早朝   夜幕降临, 国都城夜禁开始,大半个城都静悄悄的。   这一日,想在曲江边以诗扬名的人得偿所愿, 沿江罗列了好诗数十首, 倍受推祟, 让不少怀才不遇的人有了被看到的机会。   而寻常百姓们,嬉戏玩闹,流水放枣,迎水接福, 玩得尽兴。   白天,城北的高门大户家,贵女们画舫游船百花争艳;夜晚时分,男子们在平康坊的烟花地、胡姬酒肆流连忘返, 仍然灯火通明,将城北地界照得很亮。   放心, 这不逾距,因为润和帝身体尚可,太子也恢复健康,夜晚又可以正大光明地吃喝玩乐啦。   国都城男子都以眠花宿柳为荣, 一是因为歌女胡姬舞伎美艳舞姿动人,二是吟诗作对划拳行酒令实在是人生乐趣,三来, 其实是最重要的拉帮结派,勾心斗角地延伸之处。   所以,今晚的烟花地、胡姬酒肆里, 饮酒行令的,几乎都在讨论, 太子的身体是真好还是假好?毕竟大小般若寺里有些药可以令人容光焕发,但几日后人就油尽灯枯。   “你们没看到太子殿下的画舫里有贵客吗?”   “画舫一层围了影纱,哪能看得清?”   “纱上有模糊的人影,短发,服饰与大郢完全不同……”   “你们这些田舍汉,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那些人是谁?唉,真愁人……”一位举着酒觥的半醉男子,摇摇晃晃地走出单间,去了隔壁。   “哎,你什么意思?”这般语气,还被骂没见过世面的田舍汉,这口气怎么咽得下?   “文武百官,有几人能被太子殿下邀请上船的?”   “这些人不仅在船上,而且在众人争相见礼的时候,坐得一动不动,除了飞来医馆的众仙们还能有谁?”   单间里顿时安静下来,众人似乎洞察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你们知道吗?前几日有车队深夜出城……”整个国都城能深夜出行的屈指可数,这话都听不明白,那就真是榆木疙瘩一块了。   总有人可以一心多用,在乐声阵阵,逢场作戏之间,半醉半醒地盘算:   “咦,你们发现没?大理寺一干人等,今晚都没出现?”   “不止大理寺,刑部的人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御史台的人也见不着……”   “啊这……”   平康坊很大,胡姬酒肆也有许多家,这些负责审讯的手中都有相当的实权,也是竞相被邀请的主要人群,好不容易解禁,怎么能不来人呢?   这可不是有蹊跷就可以解释的,一时间,把酒言欢的、吟诗作对的……微薰酡红的脸庞,眼神里有些不确定,以及说不出的茫然。   他们去哪儿了呢?   没错,几坊之隔,甚至几条大街之外,他们也在通宵达旦……不是寻欢作乐,而是顶着前所未有的重压,加班。   上巳节的上午,全城男女老幼都在城南曲江嬉戏时,位于城外的大小般若寺难得山门清净,无人进香火,亦无人求神许愿。   曲折蜿蜒的山路之上,连个人影都见不到,大开的山门之内,只能见到打扫的僧侣,以及隐约传出的诵经木鱼之声。   高高的藏经阁,四周有僧侣挡路,阁内护法们正在盘点二月底送来的缴租帐目,核对上个月新抢入的良田,完全没人提到张天师已经关在大牢里整整一个半月了。   三护法核了一个时辰的帐目,将勾注的毛笔搁在案上,揉着酸痛的双眼,不满地打破沉闷的对帐气氛:“连老六都不管?”   张天师披着妙相庄严的皮,无论对百姓还是乞丐都轻声细语,有用不完的耐心;但对法师们却相当苛刻,轻则责骂训斥,重则体罚,但绝不会把他们逐出山门。   所以,对法师们来说,他们这辈子都逃不出张天师的手心;哪怕他已经在大牢关了一个半月,这些年积蓄的余威还在。   法师们不敢有半点松懈,谁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像被打服的恶犬,一日不挨揍就心生感激;数日平安,反而惶惶不安,愈发想讨好张天师。   起初这些心思都搁在心里,法师们照常处理大小般若寺的事务,时间久了,这些令人心慌的心思像阴霾笼罩着自己,仿佛除了自己,其他人都过得怡然自得。   终于,三法师有一日忍不住在藏经阁提起,瞬间勾动了其他法师们的忧愁,你一言我一语,把内心的惊惶都倒出来,很快加倍感受到张天师的可怕。   几人难得深谈,似乎只有张天师死了,他们才能解脱,才能真正执掌大小般若寺。   可是,张天师会死吗?   润和帝把他关在大牢里这么久,连根头发都没动,不就是忌惮他的无边法力吗?   连润和帝都拿张天师没法子,法师们更是一愁莫展。   于是,他们表面上殷勤探望,暗中买通狱吏打探消息,除此以外,意图救助的事情一桩都没做,这辈子都不可能做!   可张天师内在性情暴戾又自大,恶事脏事他从不沾,都是护法们及其弟子动手,护法们也知道大家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真到那一天,谁都跑不掉。   张天师死,他们就是垫背的。   这是何等的绝望?   大小般若寺的天空仿佛悬挂着无数箭雨刀风,却并不落下,会不会落下,何时落下,谁也不知道,每一日都过得胆颤心惊。   四法师望着堆积的帐目叹了一口气,忽然双眼放光:“大家也别担心,大小般若寺这样的规模,润和帝再有决心,也不可能把所有僧众都抓了下狱。”   “他逢年过节差人来般若寺祈福问吉,忽然抓所有僧众问罪,他的君权神授又有谁来保障?这不是他打自己的脸吗?”   这话一出,法师们惊慌多日有些麻木,却更加不安的心,多少受了些安抚。   是啊,润和帝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可事实上,润和帝确实不会做,但太子会。   就在法师们说话的时候,大小般若寺负责放哨守卫的僧人被藏在密林里的禁军放倒。   国都城禁军留下值守的,兵分两路,由旅贲军带路,直奔大小般若寺抓人。   山下囚车一辆接着一辆,大批手执长刀的禁军沿着蜿蜒的山路直奔般若寺,先封住寺中各门,如有从密道逃脱的自然由山下的禁军围追堵截。   如果是平日,禁军集结出动,必定引起国都城文武百官和百姓们的注意,但上巳节休沐,官员家眷和百姓们都往城南去了,朱雀大街上都空无一人。   所以,禁军出动到两座山脚下,一路畅通无阻,进展堪称神速。   给他们带路的,正是被法师重罚、撕了度牒、逐出山门的僧侣们,主打一个熟门熟路。   禁军们冲进寺内,抓寺中轮值的僧侣,封住房中无事的,悄无声息地控制住了除藏经阁以外的所有僧侣。   四法师走出藏经阁俯瞰,却发现寺中静得吓人,刚要回头就被人一记手刀,还未倒地就被摸走库房和地宫的钥匙,套了麻袋带走。   仍然坐在藏经阁的法师们,等不着人,走出去寻人,出去一个就没一个,一刻钟后,所有法师都被制服。   禁军们确认万无一失,开始查抄藏经阁内的帐目,拿着搜来的钥匙,挨个儿打开库房,地宫的单间……   紧接着,在山下等候的内侍们,匆匆上山负责登记造册,与旅贲军和禁军,形成三方互相监督、互相照顾的奇特局面。   旅贲军队正和队副,拿着手机,全程录像。   从辰时到午时,大小般若寺五名护法、管事僧人两百一十七人、以及僧众两千五百四十二人,全都被禁军捉拿,装入囚车送进国都城的大狱内。   从巳时忙到亥时,内侍们把所有帐册装车送入国都城新辟的库房,在寺中匆匆扒拉几口吃食,又开始清点寺庙库房内的财物珠宝、地契、佃户名录……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跌倒。   内侍们一眼望去只觉得腿软,急忙派了一人上马直奔国都城永乐宫告知内侍官明镜,明镜又差人把户部尚书和户部侍郎分别请到大小般若寺的库房。   户部尚书和侍郎又命人下山,把户部负责清算统计的下属分成两部分,分头盘点库房。   地宫和私库里,亮得晃眼的真金白银、令人迷眼的珠宝玉器……恍惚间,户部上下又回到了年末大盘点的时候。   一名旅贲军军士脖子上挂着手机,全程录像。   加班两个字,明晃晃地压在户部众人的头顶,咬牙切齿地盘点开始。   无独有偶,刑部尚书和侍郎带着女眷直奔曲江边,摆开屏障和陈设,打算好好地过上巳节,万万没想到……刚全部铺开,闻到一点胭脂水粉的芬芳,就被内侍官明镜请回国都城。   更加没想到的是,迎接他们的是塞满全城囚车的般若寺僧人,惊得双腿发软。   是的,毫无预兆的,大小般若寺被查抄了。   一瞬间,他们的脑袋嗡嗡作响,这是怎么回事?查抄的旨意是谁下的?为何他们连蛛丝马迹都没发现?   但当他们看到拿着手机录像的旅贲军队正时,立刻明白了,虽然不知道那个小黑盒子是什么,但只凭队正特别严肃又谨慎的宝贝程度,十有八九来自飞来医馆。   从禁军到内侍,再到户部和刑部的官员们,面对旅贲军挂在脖子上的手机,看到自己的脸以及周遭的一切,都能在那里面看到时,喜忧惊恐各半。   于是,城南曲江边欢声笑语,刑部官员忙得四脚朝天。   ……   与此同时,内侍官明镜守永乐宫,跟在润和帝身旁,多年屹立不倒,自然有行之有效的一套。   比如,在这种查抄的关键时刻,给户部和刑部的官员们透些口风,比如太子殿下已经健康地回国都城之类的。   本来,傍晚时分就传遍国都城的消息,在明镜这里打了个时间差,两部官员上午就知道了,也足以搅乱他们原有的各种打算。   永乐宫的明镜,听到亲信带回的消息,笑而不语,消息已经给到,接下来该怎么审、该如何清点……就看他们的自觉了。   毕竟,太子从来都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   一弯淡淡的上蛾眉月高悬,在群星璀璨的夜空里,显得有些逊色。   魏璋戴着头灯,在旷野上策马狂奔,目标是飞来医馆。   事实上,连守梯索的旅贲军都有些奇怪,魏璋怎么又上山了?   凌晨一点四十,急诊大楼一楼的工具房里,保洁张阿姨听到敲门声,开门一看是魏璋,当时楞住,比划着问:“有什么事?”   魏璋没有理睬:“柳巧在不在?”   保洁张阿姨随手一指门诊大楼:“柳巧在门诊三楼陪刘阿婆。”   魏璋道了谢,一路疾走,穿过急诊与门诊之间的走廊,直奔门诊三楼的眼科临时病房,找到刘阿婆的房间,轻声敲门。   很快,柳巧打开病房门:“谁啊?”   魏璋微笑:“走,下山作证去!”   柳巧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魏七郎君,您说什么?”   魏璋重复一遍:“敢不敢去?”   “敢!”柳巧握紧双拳,“可是,刘阿婆……”   “当然带着一起。”魏璋催促。   柳巧立刻给刘阿婆穿戴整齐,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阿婆,我们真的等到了!”   “走!我们要在天亮前回到国都城。”魏璋走得飞快。   刑警老秦和火调员邬筠下山调查的证据,都装在移动硬盘里,和设备一起送进了东宫的库房,所以魏璋不需要再找他们索要。   只要把柳巧和刘阿婆两人平安送到东宫即可。   五更三点,魏璋就带着她俩到达城西的金光门。   永乐宫正门承天门的城楼上,第一声报晓鼓敲响,各条南北向大街上的鼓楼依次跟进;鼓声传开以后,永乐宫的各大门,各个里坊的坊门,也随之开启。   他们在鼓声中进入国都城,顺利到达东宫外。   ……   就在报晓鼓敲响的瞬间,医院五人组就从床榻上惊起,之前在飞来峰顶,把钟鼓声当白嗓音,现在离得近,隔音又不好……此起彼伏的钟鼓声浪吵得睡意全无。   五个人晃晃悠悠起床,去了令人一言难尽的厕所,然后半睡半醒地想找水龙头,就被捧着铜盆跟在身侧的婢女们吓了一大跳。   婢女们被他们的反应吓得不轻,不过东宫婢仆们的训练很严苛,处变不惊是基础技能,掩饰得很好,做了请的手势,让他们洗漱。   帕子有那么点扎人,热水倒是不错,反正他们五个人平时和精致不沾边,随便对付一下就行。东宫宴真好吃,其他的……唉,又是想家的一天,哦不,想念医院的一天。   噫?竟然会想念医院?!   这太可怕了!   洗漱完毕,他们聚在唐彬彬的屋子里闲聊,然后婢女们就取出上好的茶具,替他们烹茶,被文浩眼明手快地拒绝了,要求自己煮。   婢女们很好奇,但医仙们这样要求,她们各自退到屋外守着。   文浩照着记忆开始煮茶,其他四个人好奇死了。   “喂,你什么时候会这个的?”唐彬彬简直不敢相信。   文浩把之前在抢救大厅晚上喝茶的事情说了一遍,为了表示自己没说谎,把茶具旁的一溜排罐子挨个打开:“对,这些都要放在茶里煮的。”   黄石眨了眨眼睛:“我懂了,这是忆苦思甜酱油汤。”   文浩煮好清茶,每个人都捧着茶盏,觉得按这样流程煮的茶,都感觉高级了很多呢,虽然这茶叶嗯,还不如现代最便宜的袋装绿茶。   一盏茶刚喝了两口,魏璋就敲门进来,精神抖擞地打招呼,两个大黑眼圈很明显,很不客气地拿起茶盏一饮而尽,沉默三秒后非常中肯地评价:“没味儿。”   “也不怕肾结石。”唐彬彬在泌尿外科见习了不少时间,光各种结石的照片就看了几百张。   魏璋连喝了三盏茶才说正事:“本来呢,我是打算带你们去吃新鲜出炉的胡饼,但为了你们的安全。早食还是在东宫吃,吃完干活。”   “干什么活儿?”唐彬彬不太明白。   魏璋嘿嘿一笑:“麻烦黄石和简英两位工程师,带上那么多设备,和太子殿下一起上朝,顺便要让飞来医馆的陛下也能看见。”   黄石和简英听楞了:“你借这么多设备下山,就为了早朝直播?”   不是,远程视频会议见多了,远程早朝这还是古往今来第一次吧?!   简英顿时觉得压力山大,然后就被黄石揽着肩膀:“你可以的!”   魏璋脸上的笑容更大,眼睛很亮:“为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走,吃早食去。”   六个人再次到了宴厅,婢女们再次鱼贯而入,热腾腾的馎饦汤,汤面上有放鸭肉的、放羊肉的、还有放鸡肉鸡蛋的……   文浩和唐彬彬一看就乐了,上次在桃庄吃过,就是面片汤,不过味道还不错,吃完整个人都热的。   紧接着就是撒了芝麻粒的胡饼、蒸饼(馒头、包子、花卷、烧卖、蒸饺等统称)、煎饼(杂菜和面揉成团,下锅煎熟,捞起来放凉。)   满满当当地摆满了每个人面前的桌案,虽然没有食堂里的细腻柔软,满嘴都是粗粮特有的香味儿,当然,趿坐仍然非常不舒服。   医院的大家吃饭都非常快,两刻钟全部吃完,跟着魏璋上了马车,一路颠簸着上早朝去。   ……   东宫本就是永乐宫的一部分,五人组属于是起得很晚,到达最早的。   五个人站在宫门外,身后跟着捧着设备的旅贲军,等待马车里作准备的太子殿下。   顺便看穿城赶早朝的文武百官们,下了马车个个神情疲惫,跑到宫门报名验鱼符。   “这么早?难怪叫早朝。”黄石身为资深社畜,看古代社畜打卡上班别有一番乐趣。   验完鱼符的官员们,一抬头就看到站得很近的“非大郢官员”,以及旅贲军们抱着的设备,满眼困惑。   倒是太子妃的阿耶,魏家家主魏琮一身官袍,走到近前和大家打招呼:“早,昨晚睡得可好?”   大家微笑点头,跟着文浩打招呼。   正装完毕的太子殿下,在东宫冼马的陪同下,与五人组站在一起,向黄石和简英微笑点头:“有劳了。”   这话一出,没上过飞来峰的文武百官们惊了,这些是飞来医馆的医仙们?!   文武百官们看着医仙们跟着太子先进去,不是,医仙们一起上早朝是怎么回事?   经过一道又一道宫门,医院五人组终于走进早朝的太极殿,内侍官明镜早就带着一干内侍等候差谴。   旅贲军摆放好发电机的位置,黄石听魏璋说群臣站立的位置,早朝的大致流程。   简英先选了挂投影幕布的位置,架设好投影仪,再联上自己的笔记本打开摄像头。   两人完全布置好,又打电话通知抢救大厅,一个开了摄像头的笔记本电脑,摆在了润和帝的病床前,调试好位置和角度,开启线上视频会议。   设备调试妥当,两边都能清晰看见以后,魏璋把五人带到了太极殿附近的贤思阁内,早有内侍准备茶点,随侍一旁。   走进太极殿早朝的文武百官,进去就被投影幕布上的润和帝惊到了,只见润和帝换上了常服,戴着鼻入式氧气管,精神极好地开口:“众卿都来了?”   文武百官吓得倒退几步,陛下怎么会在墙上?   还有,刑部和户部只来了尚书,其他官员都不见踪影,站队的阵列明显空了两大块,想让人装看不见都难。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魏璋切换分屏,几乎同时,投影幕布上显示出了大小般若寺藏经阁为背景的户部官员们,以及以大理寺为背景的刑部官员们。   两部官员明显也是受惊过度,刚勉强缓过来的模样,向笔记本里的润和帝行礼,又向站好的同僚们寒暄一二,有公务在身,没能到太极殿早朝。   太子走进太极殿,向百官解释,这是飞来医馆的秘宝,借来一用。   半靠在床头的润和帝挺高兴,既能看到太极殿内的一切,还能与阁老们寒暄,感叹这种体验实在新奇有趣。   百官也是经历过无数风浪的,很快就平静下来。   内侍官明镜高声道:“早朝开始。”   文武百官惊惧错愕之余,向着幕布上的润和帝,分毫不差地按每日早朝的行礼流程。   再次出人意料的是,润和帝在早朝过场结束以后:“太子主持早朝,孤乏了,但孤有的是耐心等大小般若寺的结果。”   “孤一直都在。”   魏璋切了润和帝的场景,投影幕布上转成般若寺背景。   太子平日的音量不高,但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清楚,看向阶下的文武百官,说道:“昨日上巳节,本王执鱼符调集禁军,抄查大小般若寺。”   “此事得到陛下允许,陛下也会时刻关注。”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国都城更是如此,但这次因为事发突然,太子打的又是时间差,这事情真的没几人知道,包括诸多阁老们。   谁也想不到,太子正午时分赶到曲江,与皇后一起与民同乐,却让禁军把大小般若寺给抄了,消息封锁得滴水不漏。   太子拍了一下手,就有旅贲军抬着小木箱送进太极殿内,小木箱打开,里面是层层叠叠的罪证。   太子继续说:“大小般若寺住持张天师,率六位护法以及诸多僧人,五年之内,假借神明之名,做下这么多沾满血泪的命案。”   文武百官里,与张天师和护法们暗中有往来的十之五六,听太子这样一说,顿时浑身发凉;但一想到法不责众,只凭太子这势单力薄的一派又能成什么气候?   太子又拿出一份纸卷:“春闱成绩名录都在这里,今日张榜公示。但为了给大郢选拔更多人才,三月将加试一场,不需荐书,不论国都城的名声,报名就可以参加。”   殿内安静极了,不为其他,只为太子回国都城第一天就悄无声息地抄了般若寺,忙翻刑部和户部;第二天就要加试,连考题和主试官都订好了。   这就意味着,刚忙完春闱考的礼部,只休了上巳节一天,又要准备新一轮加试。   礼部官员们个个心里直打鼓,偏都要显得重任在肩、我最光荣的神色。   再组一场考试不是问题,最关键的是无需荐书,报名就能参加。   荐书决定了考生的门槛,无需荐书意味着什么,不止礼部官员知道,满朝文武都知道,太子打算广招人才,而这背后是得了润和帝的默许。   放在平时,言官和礼部官员都会跳出来指出这不符合惯例,但是今日都被瞒得密不透风的“查抄般若寺”震惊,更被飞来医馆出借的法器震慑。   一时间,都没人跳出来反对。   见此情形,太子又取出一个卷轴,高声说道:“君子六艺,文韬武略。大郢外敌环伺,既有春闱,也应该当有武举,选尽天下英豪为大郢所用。”   “即日起至三月二十,由兵部制定武举的选拔章程,务必详尽且可行,二十一日在早朝之时颁布并诏告天下。四月初一至四月三十报名,五月初九在兵部校场初试。”   “不知兵部尚书意下如何?”   兵部尚书郑成立刻出列:“太子殿下谋虑深远,臣必定竭尽全力办好第一场武举。”不为其他,只为自家二女儿郑仪。   如果不是皇后回到国都城,第二日大早就派人传话进宫,郑家夫人都不知道二女儿郑仪在夫家受了多少苦楚,吃了多少损害身体的药,才会分娩出畸形死胎这样令人胆寒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皇后还给了兵部尚书郑成的凌大娘子一个差事,让她利用高门大户的诗会、茶会等聚会,暗中打探有多少人在吃般若寺的补药和偏方。   这分明是委以重任的意思,润和帝身体尚佳,太子恢复健康,本来左右摇摆的郑家立刻拿定主意,站队太子殿下。   郑尚书回答地掷地有声,率先将此前文武百官的立场打翻,像一块倒塌的多米诺骨牌,引发意想不到的连锁反应。   世家以特有的算计,重新开始审视这猝不及防的局势变化。   早朝刚开始半个时辰,太子已经让六部的四部忙碌起来,只剩下工部与吏部,既希望太子难分派任务,又怕太子真的分派任务。   万万没想到,太子命旅贲军搬进太极殿大大小小的锦盒,亲手逐一打开,锦盒里是各色各样的药丸,就这样一颗颗地毫无防备地呈出在朝臣眼前。   太子的神情有明显变化:“太极殿内的官员听令,即日起,列出清单上缴家中积存的般若寺药丸,这些药丸对身体的影响颇大。”   世家大户,为了延年益寿,素来喜欢进补,般若寺的药丸服下见效显著,不吃的极少,被太子这样一说,文武百官仿佛毫无预兆挨了道晴天霹雳。   怎么会对身体的影响颇大?   文阁老出列,行礼后问:“太子殿下,般若寺设悲田坊,也治愈了不少穷苦病人,此话怎讲?”朝堂之上最先沉迷丹药的是润和帝,太子这样说,岂不是打陛下的脸面?   太子浅浅笑:“文阁老,本王说这些药丸对身体有害,为了防止影响诸位的身体,禁止服用。此话清楚吗?”   文阁老叉着手:“殿下,天下之事无外乎一个理字,药丸对身体有害,可是有理有据?”   太子向毫无存在感的魏璋使了个眼色。   魏璋摁下遥控器,投幕上显示出文阁老府邸的侧门处,般若寺四护法多次出入文家的视频,这段影像十分清晰,很明显,门房与四护法非常相熟。   文阁老看了倒吸一口凉气,满朝文武诧异惊惧的眼神都投到他身上。   没看出来啊,处处正直中立的文阁老竟然与般若寺勾结这么深?!   太子不紧不慢地提醒:“文阁老,这只是二月二十六至二月二十八三日的,其他日子因为也没见着,属实是空口无凭。”   “不知道,般若寺四护法频频登门,所为何事?” 第121章 中风   文阁老叉着的双手微微颤抖, 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这怎么可能?飞来医馆真有天降神仙?!   太子注视着鹤发童颜的文阁老,脸庞上每一条微颤的皱纹, 静待他的回答。   文阁老到底是两朝元老, 几乎在动摇的瞬间恢复镇定, 正色道:“启禀太子殿下,奴近日迷上了佛经,却总有不懂之处,但年岁大了吃不消爬山, 故邀四护法登门讲解。”   太子望着坦然的文阁老,对视的眼神都如此镇定,不由暗暗佩服,又向魏璋使了个眼色。   魏璋切出一段录音, 背景是般若寺特有的木鱼声和诵经声,不论是谁一听就知道, 文阁老正和四护法聊天:   “文阁老,城南的事情,还请您多多费心,贫僧感激不尽。”   “哼, 这一事,那一事,没完没了, 你们不要太得寸进尺了?”文阁老很生气。   “文阁老,您是要当三朝元老的人,可比大般若寺内的银杏古树, 历经风霜雨雪,屹立不倒……”   太子又问:“文阁老, 这是二月二十七日未时的声音,不是爬不动山了吗?”   文阁老见到四护法和云家门房的身影已经够恐惧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和四护法的闲聊也会在太极殿重现出来,顿时眼前一黑,几乎站不住。   太极殿内死一般寂静。   不止文阁老,文武百官甚至于户部刑部官员都噤若寒蝉,飞来医馆的法器实在太可怕了!想到自己甚至家族的言行举止,个个都后背生寒。   这可如何是好?   文阁老头重脚轻,眼前忽明忽暗,浑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什么邪物吸走,众目睽睽之下被揭穿暗地里的勾当,恼羞成怒又惊惧万分,大喝一声:“殿下,这是妖魔邪术啊!”   “殿下,您不能被飞来医馆邪术蒙骗啊!”   “殿下,请三思啊!”   窝在角落里的魏璋翻了个大白眼,用飞来医馆小视频里的话来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文阁老以及背后的世家,在朝堂之上盘根错节的程度,更胜秦国公等其他世家,确切地说,朝堂之上,能与云家抗衡的世家屈指可数。   文阁老拼尽全力的登高一呼,利益牵扯的心怀鬼胎的众臣们立刻出列,对太子形成压倒性的气场。   笑话,真让飞来医馆的法器在国都城四处使用,他们还能有活路?!   于是,许多朝臣跪倒,高声齐呼:“陛下,太子殿下,不能被飞来医馆的邪术蒙骗!”   “求陛下三思!求殿下三思!”   一时间,太极殿内呼声如雷,气势惊人。   太子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出,直到他们三呼结束,都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注视着。   有齐声附和的,必定会有反对的,而敢在朝堂之上公然对抗文阁老的很少,但不是没有。   秦国公出列,声若洪钟地反驳:“文阁老,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铁证如山,陛下在飞来医馆听着,太子殿下看着,你好意思如此叫嚣?!”   “老了老了,脸皮堪比城墙,想来边关摩擦争执,把文阁老派去,一人可抵万骑啊!”   候在太极殿侧的史官奋笔疾书,大事件,妥妥的大事件。   “秦国公,你!”文阁老额头颈间青筋爆起,“岂能这样胡言乱语?”   秦国公一甩宽袖:“别以为旁人都是瞎子,将张天师引荐给陛下的,就是文阁老你!”   “大小般若寺侵占百姓良田,吹嘘香灰包治百病,占尽百姓血汗钱财,你们一个个都看不见。飞来医馆救治平民百姓,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到了你们嘴里就成了妖魔邪术?!”   “文阁老,人在做天在看,现在天都看不过去,才送来了飞来医馆。你们真是眼红心黑不知头上有青天!”   人要脸,树要皮。   秦国公每句话都在戳文阁老的心窝肺管子,还是当着满朝文武,太子和润和帝的面,真是岂有此理?!   文阁老只觉自己的脸皮被血淋淋地撕下,连同多年功绩都被瞬间抹去,恼羞成怒地瞪着秦国公,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忽然口歪眼斜,眼前一黑,颓然倒地。   文阁老的党羽一拥而上:“文阁老,阁老醒醒……”   “阁老您怎么样了?”   “阁老……”   太极殿内乱作一团,因为文阁老便溺齐出。   不知道谁高呼:“尚药局白奉御何在?怎么无人去传?”   言官立刻大声斥责:“尚药局白奉御只守陛下一人,谁敢如何逾距?”   乱作一团的太极殿里顿时安静得吓人。   终于,文阁老的嫡长子连滚带爬地扑到太子脚下:“殿下,请殿下救救文阁老。”   太子不紧不慢:“文阁老两朝元老,以陛下的真挚之心,也会传尚药局白奉御来诊治,但不巧,白奉御跟随陛下一起上了飞来医馆。”   “明镜,传尚药局其他医师。”   “是。”明镜立刻下去传唤,一刻钟后医师提着诊箱赶来。   望闻问切一番,医师如实禀报:“太子殿下,文阁老中风了。”   太子颇为关切地问:“中风有外风和内风,也有轻重,文阁老这是……”   医师恭敬禀报:“启禀殿下,文阁老中风很是严重,汤药针石都难以奏效。奴医术不精,实在没有其他法子。”   文阁老的嫡长子冲到医师面前:“您这是何意?”   医师摇头:“陛下在看,太子殿下在听,奴不敢妄言也不敢虚夸,就是这几日的事情。”   刚才齐声高喊“三思”的朝臣们面面相觑,文阁老如果死了,文家上下不论官职高低必须守孝三年,以今日早朝的局面,不用三年,一年以后文家就会势微。   当务之急是要保住文阁老,绝对不能死。   一时间,朝臣们眼色传递,但谁都没法子。   不行,文阁老嫡长子把心一横,跪到太子面前:“求殿下,能不能请飞来医馆的医仙?”   太极殿里一阵唏嘘,反转来得如此之快,真是闻所未闻。   文家真像方才喊得那样有气节,就该立刻把文阁老送出宫去,延请名医好好治疗,若是真的救不回来,也应该照常治办丧事。   哪有这样反过来求飞来医馆的?   有些官员始终中立,更多的加入了追随太子派,难怪文阁老这把年纪了还不告老还乡,实在是家中嫡长子平庸,子嗣多却不出众。   秦国公呵呵:“刚才文阁老直指飞来医馆是妖魔邪术,呼声之高振动房梁,我们可都记得清清楚楚。”   想请飞来医馆诊治,做梦?!   ……   太极殿内暗流涌动的时候,附近的贤思阁里,五人组喝了好几轮清茶,看阁前阁后的桃花绽放,听清脆鸟鸣,拿着手机拍拍照片,确实挺闲的。   尤其是,他们参观了附近池塘里的金鱼,怎么说呢?充满期待来旅游,可是吧,连永乐宫里的景致也不过如此。   还有,金鱼的花色还没医院里的多,就有那么一丢丢的失望。   “文浩,我们是不是该回医院了?”唐彬彬把手机放进口袋,山也爬过了,骑过马,坐过马车,游过曲江,东宫宴也吃了,实在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   “总要等魏璋出来以后,说一声才能走。”文浩也觉得无聊,住在医院觉得闷想下山,真下山了吧,也就这样,还有各种不方便。   医院玄学,“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   文浩话音刚落,魏璋像阵风一样过来:“快,文阁老中风了。”   文浩和唐彬彬两人拿起背包跟着魏璋走进太极殿,没错,大郢讲究风度,尤其是在永乐宫,再怎样的急事都不能跑动。   在文浩和唐彬彬戴上口罩,踏进太极殿的瞬间,满朝文武大吃一惊,真的是飞来医馆的医仙们?!   文浩将文阁老放平,头偏向一侧,拿出迷你小手电看瞳孔对光反射;唐彬彬已经拿出便携血压计和血氧仪,给文阁老装上。   “右侧瞳孔反射正常,左侧对光反射变弱,双侧瞳孔大小不一,左脸法令纹变浅,鼻唇沟歪斜。”文浩装好小手电,开始测四肢的肌力。   文阁老的右手被文浩提起,松开的瞬间就掉在地上,右腿也是如此。初步判断是左侧脑出血或脑梗死,再详细的就只能上山做检查了。   唐彬彬看血压计的结果:“160/120,高血压;血氧96。”   文浩看向魏璋:“如果能在六小时内送上山,也许还能做血栓消融术……不能的话,经过药物治疗,大概就是这样躺在床上。”   “如果不送上山的话,早晚的事。”   魏璋立刻翻译给太子和满朝文武听,当然包括文阁老的嫡长子,同时声明:“飞来医馆不是包治百病的江湖郎中,具体还要看病人的身体状况。”   “即使这样,文阁老恢复如初是没指望了。”   “还有,文阁老病情很重,诊费明码标价,却也算得上昂贵,而且可能有其他的不良反应。”   毕竟,治疗也是一种创伤,有伤口就会引发连续的问题。   比如,太子殿下在国都城也需要吃不少药,还要定期上山复查。   魏璋把优劣利弊都解释得很清楚,末了,再加上一句:“上飞来医馆治疗重疾,都需要签知情同意书,不论医治结果,都不能无理取闹。”   “皇后殿下,太子殿下,甚至陛下都是签了的。”   文阁老的嫡长子呆呆地望着魏璋,眼神有些空。   文浩和唐彬彬立刻知道,这位家属不怎么可靠。 第122章 选择   文浩不得不加上一句标准的大郢语:“救人如救火, 时间不等人。”   唐彬彬瞥了一眼运动手表:“二十五分钟过去了。”   文浩看向魏璋:“什么时候倒地的?”   魏璋不假思索地回答:“请尚药局医师的时间至少一刻钟,看诊用了两刻钟……”   六小时就是三个时辰,现在出发, 一路畅通无阻地上山, 说不定能拼一下。   但很明显, 文家主事的犹豫不决,所有的询问都是在浪费时间。   秦国公满脸不屑:“方才还声如雷动地说飞来医馆是妖魔邪术,现在又动了上山求医的心思?真是人嘴两层皮,随意翻飞定黑白。”   文浩连蒙带猜听了三分之一, 大概率不是什么好话,看向魏璋:“翻译啊。”   魏璋照实说了一遍。   文浩慢条斯理地站起来:“飞来医馆的病人来去自由,从不勉强。”   “如果你们不愿上飞来峰,那也应该立刻将病人平稳地送回家。这样躺在砖石之上, 污秽满身还会着凉。”   魏璋一字一句地高声翻译,保证太极殿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这段话说完, 安静至极的太极殿里就有了窃窃私语,文阁老的嫡长子、两个侄儿、一个嫡孙都在这里,偏偏没一个人能喊一声“出发。”   也没一人能喊出:“文家宁死不用妖魔邪术。”   文家子嗣这副模样,家道中落也是大势所趋。   唐彬彬站起来, 看向魏璋:“时间不早了,感谢太子殿下的盛情招待,我们打算回医馆去, 就此别过。”   魏璋赶紧拦住:“别啊,东西市还没逛呢,那里很是热闹。”太子拨了一笔款项, 专门给飞来医馆五人组逛街用的。   太子立刻出声挽留:“国都城有不少热闹的地方,退朝以后, 两位医仙可以跟着魏璋四处瞧瞧。”   偏偏正在这时,文阁老的嫡长子突然出声:“付了高额的药费诊费,却不能保证治愈,岂不是坑蒙拐骗?”   这段话,文浩倒是听了个七七八八:“所以,决定权在你,请尽快选择。”   魏璋毫不客气地回敬:“不如去找国都城里四处游荡的闾阎医工,他们都说包治百病。”   文家子孙面面相觑,依旧犹豫不决。   文浩提醒最后一句:“快把病人送下去,更衣清洗,不然就要生褥疮了。”   提醒完,文浩和唐彬彬向太子和魏璋点头示意,径直走出太极殿,回到贤思阁。   贤思阁的黄石、王强和简英三人,见他们回来赶紧问:“怎么样?”   文浩叹气:“病人情况很不好,家属的变色龙大戏还没演完,再拖下去病人可能熬不过今晚。”   在急诊尤其是抢救大厅,每天都看悲欢离合与虚情假意,没想到,在家主凝聚力这么强的大郢,也是一样。   黄石、王强和简英三个人听了,也只有摇头的份。   又等了不少时间,他们看到一行人抬着文阁老行色匆匆地经过贤思阁的门前,文浩瞥了一眼。   等他们走远以后,唐彬彬问:“怎么样?”   文浩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就是今晚的事情了。”医生能救人,也能断病人的死期,说出来通常都七不离八。   没多久,早朝结束,官员们潮水一样从贤思阁前经过,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忍不住向里面打量。   五人若无其事地喝清茶,爱看不看,全不在意。   唐彬彬看了一眼文浩:“那我们还走不走?”   文浩沉默三秒:“好歹下山一趟,总要带些小礼物给同事们。”   唐彬彬皮笑肉不笑地问:“你有钱啊?”   文浩立刻拿出手机,忽然反应过来,面对大家的注视脸色相当精彩,怎么忘了这茬?这时是大郢,身无分文逛什么逛?!   正在这时,魏璋领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走进来,说着普通话:“太子殿下给了我陪逛费,放心,不管你们看上什么,殿下全包了。”   医院五人组不约而同地摇头:“这样不行。”   魏璋有些奇怪:“为什么不行?”   文浩回答:“我们治病,你们付了诊费,下山前还送了礼物,另设了东宫宴。感谢之意已经表达得很充分,我们不能再任意花销。”   魏璋一副“我不明白但大受震撼”,换成其他人肯定全盘接受,飞来医馆的这些人……唉,为何都能这样君子?   大家都坚持自己的想法和做法,一时间贤思阁内安静极了。   白发苍苍的老人家问魏璋,两人说了不少话。   文浩和唐彬彬看着他俩说话,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对话结束,魏璋郑重其事地向文浩介绍:“这位是云阁老。”   云?文浩觉得这个姓有点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   魏璋解释:“患垂体瘤拒绝开刀、下山的贵女云舒,是云阁老家的小辈,早朝时见太子殿下与陛下的身体恢复得这样好,想询问更多的事情。”   文浩恍然大悟,唐彬彬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文浩拿出手机向医院打电话:“护士长,帮我查一下神经外科董斌的手机号多少?贵女云舒家的长辈,要询问垂体瘤开刀的事情。”   “如果董斌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视频解释。”   十分钟后,董斌加了文浩微信好友,发起视频通话,当戴着手术帽和口罩的董医生,出现在手机里时,云阁老也吓了一跳。   魏璋向董斌和云阁老介绍了双方。   董斌有备而来,先把云舒的片子拿出来说了一遍,然后又现场放了一段经鼻腔、垂体瘤切除手术,之后又是术后恢复等视频,非常耐心地给云阁老放了一遍。   云阁老的两眼放光,捂着胸口,颇有些激动:“董医仙,你是说,现在是合适的手术时间?”   董斌又打开一段模拟视频:“是的,肿瘤继续长大会压近神经,压在哪里,哪里就会有影响,云舒已经有视物不清的现象出现,尽快手术才好。”   云阁老再固执守旧,还是疼惜自家孙辈的,不放心地问:“早朝时,医仙说手术就会带来损伤又是怎么回事?”   董斌又把垂体瘤术后可能的并发症视频放了一遍,让云阁老可以清晰直观地了解,最后还是那句话:“趁现在还有时间,可以回家与其他人包括病人好好商量。”   云阁老皱着花白的眉头,忽然语出惊人:“不瞒众医仙说,她前日平地走路摔倒,醒来后头疼得厉害,与她下山前医仙嘱咐完全对得上。她阿娘急得哭了好几晚,但又怕手术危险。”   董斌、文浩和唐彬彬表示理解,同样也愿意给云阁老考虑的时间。   两边都挂了手机,大家都不说话。   文阁老也好,云舒也好,面临的手术风险一样高,差别在于,文阁老手术生死倏关,云舒的病情还有缓和的余地。   没人愿意面对家人重病,也没人能做出万无一失的选择,医疗技术水平的高度发展,也避不开手术这把两刃剑的损伤。   而这背后最真实的是,家属更看重什么,奋力一搏也许是新生的希望,比如太子殿下;也许是病情的缓解,比如润和帝。   但也有相当的比例是人财两空的结局,每一种选择都有许多种变化,没人有百分百的把握。   这种时刻,连医生都没法说,病人和家属谁更难一些。   同样,不论家属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医生都表示尊重和理解,因为真的很艰难。   忧心忡忡的云阁老双手负在身后,走出贤思阁,绕着小池塘足足走了三圈,又对着湖石发了一阵呆,最后走回来:“做吧。”   “若有不好的结果,云家也认,魏七郎君,那个什么同意书,我来签。”   文浩和唐彬彬怔住,准备得再充分,下山也不会带手术同意书的。   魏璋走出去又很快回来,带来双语版的手术同意书。   云阁老仔细阅读完毕,用毛笔署名时,手腕抖得厉害,但还是签下了。   魏璋把同意书晾干后,交给文浩:“收好。”   文浩和唐彬彬立刻抓住这极好的脱身机会:“我们随行上山,万一病情有变,也能有个照应。”况且都有手机,应变没问题。   云阁老听完魏璋的翻译,感激不尽,立刻向太子请了假,带着文浩和唐彬彬回到云家宅邸。   云家门房看到家主忽然回来,吓了一大跳,听完云阁老的吩咐,立刻小跑着进去找云舒的阿耶和阿娘。   紧急送云舒上飞来医馆,在云家引发不小的震动,婢女家仆们都按要求准备物品。   半个时辰后,云舒阿娘乳娘婢女一起跟着上山,唐彬彬和文浩坐上东宫的马车,六辆马车两辆牛车出发,径直驶出金光门。   云阁老站在自家高高的台阶上,一直到车队再也看不见,才慢慢转身,在管家的搀扶下迈进大门,并吩咐云家众人:“就算舒丫头手术失败,也不准上医馆闹事。”   只盼云舒能手术成功,像太子殿下一样,恢复得很好。   云阁老眯着眼睛,望着从头顶掠过的飞鸟,飞得极高极远,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第123章 车坏了   云家车队出了金光门, 向西行了半个时辰不到,车队就停下了,因为云舒半昏半醒一直喊头疼, 疼得额头都是细密的汗水, 捂在被子里的双手都冰凉。   云舒的阿娘, 娘家姓莫,人称“莫二娘”,急得赶紧叫停车队,亲自去东宫马车旁请飞来医馆的医仙:“文医仙, 唐医仙,舒儿头疼得厉害,可有什么法子?”   这种日常交流,文浩一个人就能应付, 拿出一张草稿写下日期时间和给药以后,取了一粒止疼药给云舒阿娘, 嘱咐温水吞服。   莫二娘望着这不大不小的胶囊,有些不知所措,大郢汤药多,蜜丸极少, 既困惑又担心:“要是舒儿咽不下去怎么办?”   “先咽了再说。”文浩不假思索地回答,纠结这个毫无意义。   莫二娘捧着药上了马车,试服以后发现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 云舒吞药非常顺利,在马车经过旷野时就起效了。   莫二娘拿着帕子替女儿擦汗,揪着的心稍稍放下, 能把病因、治标和治本说得清楚明白,飞来医馆的医仙们比国都城绝大多数的名医可靠得多。   按照这样的行进速度, 傍晚时分就能抵达桃庄,由坐车改成骑马。   忽然云家车队停下了,莫二娘半掀帷裳问:“前面怎么回事?”女儿好不容易不疼了,正是赶路的好时候,怎么能停下?   带路的马夫赶紧来报:“二娘子,前面坏了两辆马车和一辆牛车,把路给堵了。”   莫二娘子顾不上其他,下了马车赶到前面一看,一辆马车歪了半边,右侧的车轱辘掉了;另一辆马车的车轮破了,牛车的轱辘卡死了……   不过,幸好车夫比较老道,尽管三辆车的车况如此糟糕,并无人员伤亡,但歪歪斜斜地把路堵死了。   这边是旷野,官道也只是两车道,道两旁是坑坑洼洼的小路,马车牛车根本没法走。   莫二娘子那个急啊,这一时半会儿的根本没法修,这可怎么办,忍不住对着出事的车夫念:“奴家女儿生病要上飞来峰的,你能不能快些?”   车夫一脑门子的汗:“谁不是呢,我家老主君也要上飞来峰的……”   老车夫身旁还跟着一位少年郎和一位小娘子,少年郎生得好模样,小娘子戴着帷帽,两个人都背着宽大的包袱,急得绕着马车转圈。   他们正是赵国公赵旭的孙子和孙女,赵景和赵月,两人是亲兄妹,当了打小佩戴的首饰器物,筹足了诊费,和忠诚的老车夫一起送赵旭上飞来峰。   哪晓得,前几日下雨,官道上坑坑洼洼的,再加急得赶路,没在出发前检修,颠着颠着就出了大问题。   幸好老车夫经验丰富,不然三辆车就冲进旷野去了。   明知道车坏得动不了,赵景还怀着一丝侥幸,问老车夫:“要如何修才能上路呢?”   唉,急死个人!   正在这时,赵月小声说:“阿兄,我们的车挡路了。”   赵景赶紧从马车后面转出来,认出被自家挡路的是云家马车,立刻上前:“对不住,奴是城北宣平坊赵家,车坏了挡路正在想法子修。”   莫二娘子一看:“呀,这不是赵十一小郎君吗?怎么……”   赵景心慌意乱,这时才反应过来,赶紧行礼:“奴见过莫二娘子,阻路之事,实在抱歉。车一时半会儿真的没法修。”   赵月也赶紧过来行礼:“奴见过莫二娘子,奴家的车……”   自家车坏了,本就着急,偏偏还堵路,更是急上加急。   云家与赵家平日只是泛泛之交,属于见面打个招呼,互相认识,仅此而已。   莫二娘子为了女儿的病,没少去寺庙烧香拜佛捐香油钱,眼下的情形生气动怒都于事无补,不如想法子。   唐彬彬和文浩见车停了一段时间,还没有动起来,也下车到车前察看,望着三辆老破车,也是真的无奈。   莫二娘子真是心急如焚,出门前云阁老嘱咐过,一路上山多听医仙们的意见,必须恭敬。   于是,莫二娘子问:“二位医仙,眼下该如何?”   唐彬彬把文浩推出来,暗下决心,回到医院一定认真学大郢语。   文浩搜肠刮肚地问:“有没有备用的车轮和轱辘?”   车夫们摇头。   莫二娘子更急了:“赵家也有病人在车上,这可如何是好?”   文浩听了,立刻上赵家马车上察看,一眼看过去就喊:“唐医生,快,血压和血氧仪。”   唐彬彬闪电般跑到东宫马车上,取了两人的背包,一起上马车,以最快的速度检查,发现赵国公的生命体征很弱,这情况很不妙啊!   赵氏兄妹俩被唐彬彬和文浩、以及他们手里的器械惊呆了,这……就是国都城流传的飞来医馆的医仙?   文浩拿起手机:“喂,我是文浩,郑院长吗?我们带着两位重病人上山,现在距桃庄大约一个时辰的旷野官道上,马车牛车坏了没法修,能不能请旅贲军下山帮忙?”   片刻的沉默后,手机里传出郑院长肯定的回答:“旅贲军已经将消息传下山,桃庄村民和山下驻军会尽快赶到。”   赵氏兄妹又被能说人话的小黑盒子惊呆。   文浩皱着眉头:“时间不等人,把病人转移到我们车上,再把这三辆车推靠到路旁,物资什么的以后再说。”   唐彬彬看一下手表:“最多一小时,天就黑了,不能在这儿干等。”   主意已定,问题又来了,赵家总共三名车夫,两个半大孩子和一位重病人,要完成搬运病人、推走马车这两桩事情,根本不可能。   文浩和唐彬彬互看一眼,撸起袖子,配合着车夫开始推车。   莫二娘子一看,立刻明白二位医仙的打算,招来云家家仆,一起出力,把三辆破车推得尽可能靠边。   三辆破车停住的地方小坑大坑相连,要推到路边非常不容易。   好不容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一堆人筋疲力竭才把三辆车安全地靠边,一看时间,已经过了四十分钟,天已经黑得要亮灯才能看清的地步。   紧接着,文浩和唐彬彬以及赵家老车夫,用三人搬运法,把赵国公平稳运到东宫马车上,个个满头大汗。   赵景和赵月兄妹俩感激得说不出话来,不停地向莫二娘子、医仙们行礼。   云家马车牛车队还算安全地通过坑洼最厉害的路段。   “上车!”文浩向兄妹俩招了招手,“挤就挤点吧,能尽快上山最重要。”   “可是,车上装着诊费。”赵景很为难,都是上好的米面粮油,哪能就这样放在路上?这是他们竭尽所能筹措到的。   文浩太知道病人家属筹钱的苦楚了,一眼看穿,又拿出手机:“郑院长,坏掉的牛车马车上是赵国公家筹来的诊费,请桃庄村民和旅贲军小心一些。”   手机里又传出郑院长肯定的回答:“已经提醒过了。”这些日子也知道,大郢的马车装人多,装货少,牛车全是装货,上车求医的牛车装了什么,无需多问。   “已经说过了,没事。”文浩向兄妹俩保证。   “出发!”文浩把赵景和赵月兄妹俩拉上马车。   云家的管家吹了一声唿哨,车队在夜色中继续行进,车轱辘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又行进了一段时间,车队就遇上了前来帮忙的旅贲军和桃庄村民,赵氏兄妹俩这才放下心来,不知道为什么,鼻子一阵阵地发酸。   终于,车队顺利到达桃庄,从坐车改成骑马。   大郢人人骑马,高门大户更是如此,于是莫二娘子的给自己和女儿戴上帷帽,骑上高头大马开始上山。   把唐彬彬和文浩看得一楞一楞的,莫二娘子虽然憔悴,但马术相当不错,不仅把女儿牢牢护住,还骑得相当平稳,让他们既羡慕又敬佩。   赵氏兄妹俩骑马同样出色,尤其是赵景,用宽幅布匹把赵国公与自己缠在一起,小心翼翼地骑马上山。   反观自己就是这么弱,这山路崎岖并不是学骑马的好地方,还是乖乖被旅贲军牵上山,不添乱就是最好的。   唐彬彬看了一眼运动手表:“哎,你还记得第九项任务是什么吗?”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忘得干净。   文浩直接拿出手机翻短信,这一天天的忙成狗,谁能记得这么多?   唐彬彬开始合计:“之前大郢上山了一批能工巧匠,据说是修帝陵的,临时抽调来换绳子、加固梯索,怎么也有一百多人吧?”   文浩没看到具体有多少人,但据说人不算少,不然没法那么快完工,忽然脑海灵光一闪:“我想起来了,第九项任务是救治266名病人,可以得到天梯系统。”   在医院待着,不觉得梯索和天梯有什么用,接送病人就觉得特别重要;还能轻松运送米面粮油上山。   比如现在,每匹马都驮着沉重的麻袋,上山速度并不快,这些还只是云家的诊费;赵家的还在半路上。   如果有天梯系统,那真是一键上山,毫不费力;不对,可以让液压叉车下山来装;甚至可以把停车场那辆闲置的救护车放下来接病人。   没错,穿越的那天,一辆送病人的救护车停在急诊大楼门前,也留下了;车上的医护,当天就并入了医护组;驾驶员去食堂帮忙。   “还没凑满206名病人吗?”唐彬彬仰望向上的山路,一声叹息。 第124章 第十项任务   骑马上山速度不慢, 但颠簸得异常厉害,而且还要配合马身的起伏,夹紧双腿和挺直腰背……对于日常骑马的大郢人不是问题。   但, 眼下寻于马背上的赵景和赵国公, 却是很大的难题。   赵国公在国都城时, 哪怕翻身都要几个人帮忙尽量平稳,不然就会脸色发青或者发白,每次翻身不论是病人还是家属,都要折腾出一身汗来。   换成其他孱弱的病人, 可能几次翻身就撒手西去了;偏偏赵国公命硬,在家躺了这么久,那一口似断非断的气始终没咽下。   赵景不顾一切地要救治阿翁,哪怕只有一线希望, 也决不放弃。   可赵国公虽然熬过了马车的颠簸,但马背上明显有些熬不住, 本就晦暗的脸色越发不对。   赵景看不到身后,但文浩和唐彬彬的视线始终盯着赵国公。   文浩大喊一声:“赵景,停下!”   赵景不明所以,但还是努力勒住缰绳:“文医仙, 怎么了?”   “快把赵国公放下来。”   两人是在马背上缠好的,下马也需要大家的帮助,于是, 云家家仆也下马搭把手,费了不少力气才解开两人,小心地把赵国公扶下马, 靠在粗壮的树干上。   文浩和唐彬彬给赵国公测生命体征,结果非常不好, 心跳129每分、呼吸急促且费力、血压偏低,血氧低到93了……   唐彬彬直接把检查结果发到呼吸科医生的手机上,发完以后,觉得赵国公大概率要交待在这里了,漫漫求医路走完大半,却隔了山下与山顶的距离,让人不甘心。   可是,山下到半山腰的路才刚开始。   这样的身体情况,只要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赵国公撑不下去。   文浩拿起手机:“郑院长,能不能扔两个氧气枕下来?我们在上山路的第一个小路弯,旅贲军知道。”先把氧气供上。   郑院长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氧气枕送下山至少二十分钟,病人撑得住?”   文浩把自己的评估对郑院长详细汇报,很沮丧:“现在的情形,只怕撑十分钟都很难。”   郑国公属于进抢救大厅就要上呼吸机和心电监护的程度。   唐彬彬凑近手机大声问:“郑院长,天梯系统还差几个病人?”   金老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还差一个。”   文浩努力闭紧嘴巴,生怕一张嘴就有很多脏话,这个破系统每次都这样。   唐彬彬环顾四周,云家派出的家仆都身强力壮,就连莫二娘都非常厉害;赵家兄妹俩除了明显的疲惫,并没有身体不适的情形。   死局!   赵景和赵月很害怕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满怀期待地望着文浩和唐彬彬。   兄妹俩要送赵国公上山,就遭到了反对,一来确实病重,路上太容易有变化;二来,三个月的时间,赵家人已经被赵国公磨得筋疲力尽。   反正,赵家有出息的都死了,一场又一场丧事,一个又一个惹事的不孝子孙,把偌大的家产消耗殆尽,就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落下的稻草也能压死骆驼。   赵国公死就是最后一根稻草,赵家分崩离析也只在刹那间。   赵景拉着赵月跪在赵国公旁边:“阿翁,孙儿已经将您送到飞来峰山下……阿翁,昨日全城张榜,孙儿名列第六,阿翁……”   别人家张灯结彩庆祝的时候,赵景和赵月两人却穿梭在各家当铺、希望能当出个好价钱,可以更快筹满赵国公的诊费。   “阿翁……”赵景握紧赵国公的手,“您再坚持一下,诊费孙儿已经凑齐了,真的……阿翁,您别走……”   万万没想到,赵景这番话没能鼓舞到赵国公,反而造成了“心愿已了、可以放心去了”的状况,一瞬间连呼吸都停了。   唐彬彬捂脸,这话起了反作用。   文浩多年临床经验的判断,赵国公已经在弥留状态,哪怕能立刻进抢救大厅,上满医疗器械效果都不会好。   偏偏就在这时,手机里传出润和帝难得响亮的声音:“赵国公,太子已经康复下山,孤在飞来医馆等你。”   “赵国公,听孤口谕,撑住,你要是敢走在孤前面,就是不忠!”   “烂摊子似的赵家,你走了,所有重担都压在赵景身上。儿女债没还清就想闭眼?!你这是不悌!”   “孤这把老骨头硬撑,今儿还看了早朝,对,孤在飞来医馆上了早朝,不敢相信是不是?孤也不敢信,但这是真的。”   “赵国公,孤告诉你,临死前一定要看看飞来医馆,看这些世外高人是什么活法?才不枉此生!”   润和帝的声音响亮,威压十足。   文浩和唐彬彬不约而同地腹诽,赵景的话都没用,难道润和帝这一通说,赵国公就能醒过来?   对老人家来说,有什么比出息孙子更操心的事情?   然而,事实总比想象得离奇,他们低估了封建社会君主的影响力。   润和帝说完没多久,众目睽睽之下,气若游丝的赵国公,眼球在皱巴巴的眼皮下面来回滚动,慢慢的,眼皮一点点的撑开一条缝。   赵国公循着声音的方向,张了张嘴,努力了不少时间,回答:“是,陛下。”   文浩和唐彬彬互看一眼,我不理解但大受震撼。   旅贲军传递物品的能力,远远超出了郑院长的预估,忽然有人在大家头顶上高喊:“文医仙氧气枕!接好!”   文浩猛的抬头,接住旅贲军抛下的氧气枕,一看这枕头就是急诊护士长装的,鼻导管、吸氧管、胶带一应俱全。   十分钟后,吸上氧的赵国公,血氧由93升到96,虽然还是低,至少表示,赵国公的肺部功能还算健全。   按照之前的计算,两个氧气枕可以为赵国公争取到至少一小时的良好状态,可是……这一小时到哪儿去找一个能立刻治好的病人呢?   唐彬彬又一次后悔没学大郢语,没法和周围的人顺畅交流。   文浩的视线从每个人身上扫来又扫去,恨不得长个透视眼,正在这时,发现赵景的鼻尖渗着鲜血,立刻出声:“你别动!”   大郢世家无论男女,对风度仪态的要求刻在骨子里,对赵景来说,在两位医仙面前流鼻涕是非常失礼的事情,急忙掏帕子,可情急之下完全找不到。   文浩捏住赵景的下巴,强行让他抬头的瞬间,发现鼻腔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仿佛是什么活物。   赵景被捏得很尴尬,但又因为对文浩的尊敬,不得不忍耐。   文浩从口袋掏出小手电:“你闭上眼睛。”说完,借着手电的亮,看赵景的鼻孔。   这下,大郢众人傻眼,文医仙这是……盯人鼻孔看是何用意?又注意到赵景囧得脸色发红的模样,自己不敢上前劝说,纷纷看向唐彬彬用眼神求助。   唐彬彬走过去,只是动嘴:“你干嘛?”   文浩还是捏着赵景的下巴,摇来晃去:“他鼻子里好像有东西,但这里黑漆漆的,可能要戴额镜。”   唐彬彬提醒:“如果鼻子里有能动的活物,他肯定喷嚏不断。”鼻腔内膜有鼻毛,粘膜又敏感,自然防卸就是打喷嚏。   话音未落,赵景就打出一个响亮的喷嚏,对着贵客喷嚏也是十分失礼的事情,但是谁能忍得住?!   “低头,快!”文浩拿出湿巾抹了一把脸,直接摁住赵景的脖子,“唐医生,有镊子吗?生理盐水或者消毒液都行。”   这一连串的怪异之举,把大郢众人给吓着了,赵景只是打喷嚏而已,医仙们这是怎么了?   唐彬彬用最快的速度拿出急救包,打开,找到东西递给文浩:“还要什么?”   “勒住他,不要让他乱动,我怕那玩意钻回去!”文浩又嘱咐赵景,“你别乱动,万一呛到或者窒息,到山顶无所谓,在这里会要命的!”   赵景顿时吓得浑身僵住,一个又一个喷嚏打出来。   文浩一手蘸药棉签,一手镊子,看向手足无措的赵月:“你来摁住他,唐医生拿一根带盖的试管。”   赵月立刻挽住赵景的胳膊,这一路医仙们对阿翁的照顾,大家有目共睹。   赵景盯着飞快靠近的镊子和棉签,吓成了斗鸡眼,呼吸急促,下意识反握住赵月的手。   文浩夹取的动作飞快,瞬间从赵景的鼻腔里拖出一个东西来。   围在四周的大郢众人吓得后退一步。   文浩把东西塞进试管里,拧上盖子,又给赵景的鼻腔简单消毒:“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到医院再仔细检查。”   赵景赵月两人盯着试管,看了又看,吓得汗毛倒竖,一条小小的蚂蟥在试管壁上爬来扭去。   赵月惊喜交加,又有些后怕:“阿兄,你之前总是打喷嚏流鼻血,是不是因为这个?”   赵景的脸都吓白了,语无伦次,几次张嘴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文浩轻舒一口气,夹这个不可怕,可怕的是病人乱动不配合,仓促吸气把蚂蟥吸进气管。   偏偏正在这时,文浩的手机响。   唐彬彬把文浩手里的东西都收走,方便他接电话。   文浩刚接通,就听到郑院长的声音:“文浩,刚才电子屏显示206名病患满了,不知道天梯系统会建在哪里,也不知道建成什么样,安全起见,你们赶紧下山。”   “握草!”唐彬彬看了一眼小弯下面的路。   “明白。”文浩扭头通知其他人,“你们快骑马下山,越快越好!”   “唐医生,赵景,三人搬运法,把郑国公送到安全的地方。”   ……   大郢众人对医仙们有足够的信任,什么都没问,上马调转马头的,赶马的,有序地向山下驰去。   文浩、唐彬彬和赵景三人小心托起郑国公,憋着一口气,抱着“能走多远走多远”的想法,步伐整齐向山下转移。   很快,大家异常清楚地感受到山路的震动,而已经抵达山下的云家家仆,见文浩三人下山的脚步快不起来,只能干着急。   而且很明显的,赵景体力不太行,步伐渐渐跟不上。   莫二娘吩咐:“管家,你去替赵十一郎,尽快把郑国公运下山。”   “是。”管家撸起袖子冲上山坡,在赵景支撑不住的瞬间,替换成功。   身高体重体力相当的三人,运送病人的步调一致,终于在脚下晃动得没法行走以前,成功将赵国公转移到安全区域。   文浩和唐彬彬两人累得呼哧带喘,也不忘开手机的摄像功能,连同镜头都晃得很厉害。   忽然,一道清脆得吓人的裂开声,传入众人耳朵。   大郢众人都吓得脸色发白,与坐在地上喘气的文浩唐彬彬形成鲜明的对比,莫二娘壮着胆子问:“医仙,这……是不是要地震?还是山体要塌?”   文浩回头一笑:“别眨眼,错过就后悔一辈子。”   这话一出,虽然不知道要看什么,大郢众人围到文浩身后,努力睁大眼睛。   一阵隆隆的机械声,伴随着山石崩落的响动,即使隔着厚厚的鞋底,每个人都能感受地动山摇的震颤,甚至自己耳朵深处的搏动。   一道异样明亮的地光闪现,伴随着无数钢筋绞架钢索的聚集,“天梯系统”伴着盘旋在周围的尘雾,就这样屹立在飞来峰最陡峭的北侧,不止连接半山腰至山顶,而山顶到山脚下。   大郢众人惊讶地指着“明亮的天梯系统”,这是什么样的鬼斧神工之作?飞来医馆真是群仙聚集的地方!   渐渐的,随着扬尘渐落,黑暗的树林里,天梯越发明亮。   文浩拿出手机,摁下按键:“郑院长,请求出动救护车。”   “好,”郑院长的话音未落,手机里又有润和帝插话,“什么车?孤可以坐吗?”   手机挂了。   文浩和唐彬彬互看一眼,这位润和帝还真是“老小孩”的模样。   赵氏兄妹从极度震惊中缓过来,特别恭敬地问:“二位医仙,这是什么?”   文浩终于喘匀了气,随手一指:“天梯。”   唐彬彬把文浩从地上拽起来:“走,把赵国公送到天梯那边去。”毕竟,就算是救护车下来,这样曲折狭窄的路,也不太好开。   文浩给赵国公换了一个氧气枕,抬高音量:“我们把赵国公和云舒搬到天梯那边去,会有救护车下来接他们,快,节约时间。”   “什么车?”赵景对文浩和唐彬彬高山仰止,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   “专门用来运送病人的车,车上有很多设备,救人方便。”   所谓“天梯”,其实就是大型缆车,对于文浩和唐彬彬来说司空见惯;但平地起天梯,对他俩来说也是相当哇塞的,更哇塞的是他们用手机拍了全程。   这个飞来医馆系统确实牛批。   然而对大郢众人来说,身份极高的莫二娘、赵氏兄妹甚至于半昏半醒的赵国公,除了“天外之物”都没有其他的解释方法。   尤其是看着这样庞大的、前所未见的建筑,非仙力不能及。   事实上,医院高效惯了,还没等赵国公送到“天梯”那边,救护车蓝红相间的灯已经在半透明的电梯里闪现。   文浩边走边感叹:“真够快的,这段时间驾驶员在食堂辛苦了。”   山风阵阵,刮得树影摇动,山脚下的天梯边,还有一个特别平坦宽阔的区域,“天梯”门大开,救护车开到平地上。   原有的医护们,熟练地推出平车,来接两位不宜搬动的重病人。   大郢众人只觉得两只眼睛根本不够用,完全看不过来,望着训练有素的医护,平车下方自动弹出的支架轮子,以及迅速平稳的搬运。   救护车开门、放下平车接病人、牢固固定赵国公和云舒、上车关门,两分钟全部完成,作为家属的莫二娘和赵氏兄妹被允许上救护车。   上去的瞬间,三人都已经震惊得麻木了,心底缓缓升起一个念头,自己和家人是有多幸运,才能得到飞来医馆医仙们的帮助?   救护车司机熟练地驾车,将车开进“天梯”,刷卡关梯门、摁上升键。   持续的腾空上升感,让莫二娘和赵氏兄妹惊讶不已,仙人飞升也不过如此吧?   于是,漫长的上山路,从有“临时梯索”前的两天一夜,到“临时梯索”使用后的一天,再到现在连救护车进出算在内的半小时。   科技改变生活,用最真实的例子来证明。   不知怎么的,莫二娘热泪盈眶,激动之情怎么也按捺不住,幸好固执守旧的云阁老是真心疼爱云舒,不然这世上唯一可能的治疗机会就错过了。   赵氏兄妹更是双手紧握在一起,阿翁能撑到飞来医馆,身体一定能很快好起来,就像小黑盒子里传出的润和帝的声音。   国都城关于润和帝要死、快死、撑不了几日的流言早就传过八百遍,可是今天听到他的声音响亮,哪有将死之人的模样?   润和帝可以,阿翁也一定可以。   赵氏兄妹激动得恨不得原地蹦跳。   “叮!”天梯到达飞来峰顶,救护车司机刷卡,天梯门打开后,缓缓驶出。   赵月紧攥着赵景的手:“阿兄,我不是在做梦吧?”不,这些连梦里都不曾出现过,想都不敢想。   赵景只觉得这一趟天梯坐下来,之前困住自己的所有难题都不见了,看着赵月心情特别好:“如果是梦,那就别醒了。”   救护车行驶在混凝土马路上,直接开进医院门,最后停在急诊大楼门口,司机老王舒服地拍了拍方向盘:“到了!”   救护车后车门打开,两位病人被直接送进抢救大厅。   文浩跟着推车一起进去,忽然就有些恍惚,才下山几天,怎么这么多病人?一眼望过去,危重等级还都不低。   这时才慢慢拍想起来,魏璋说过,有一大批危重病人会上山,应该就是这群人。   润和帝戴着氧气导管打招呼,伸手拍了拍躺在推车上、等着挪床的赵国公:“来了就好,等你好了,孤与你好好杀两盘棋。”   赵国公用尽全力的回应,只是睁了睁眼睛,只觉得被四肢百骸的疲惫压得喘不过气来。   急诊科护士给赵国公建静脉通路抽血、换吸氧管、上心电监护……苦撑到现在的赵国公沉沉睡去,医护们拉上床帘,开始抢救。   赵景和赵月两人手足无措地望着人满为患的抢救大厅,只要见到认识的赶紧上前行礼,第一位那必然是精神不错的润和帝。   润和帝慈爱得望着恭敬行礼的赵景和赵月,很心慰:“免礼,快起来。”然后向他俩身后张望,却没见到赵家其他人。   赵景和赵月在礼仪方面是绝对不会出错的,行完礼,恭敬地站在一旁,心里担心阿翁、但又觉得在这里没什么好担心的。   润和帝眼中多了些不满:“你们的叔伯长辈呢?”   赵景和赵月对视一眼,支支吾吾地:“三伯身体不适,二伯有事脱不开身……”   润和帝叹气:“幸好,赵国公还有你们俩,不然……”这面肯定是见不上了。   郑院长、金老示意文浩、唐彬彬离开抢救大厅,文浩又把赵氏兄妹拽出来,免得他们担惊受怕。   郑院长问:“你俩看短信了吗?”   “什么?”文浩和唐彬彬拿出各自只有余电的手机,飞快点开新短信:   “飞来医馆第九项任务,完成进度206/206,完成率100%,天梯系统已建成。”   “天梯系统平稳可靠,车辆上下畅通无阻。”   文浩点头:“郑院长,我们刚才上来确实平稳安全。”   唐彬彬点开新短信:“飞来医馆第十项任务,救治326名病患,将开启院外宿舍系统,可容纳医护、康复病人及家属居住,水、电、气等管路齐全。”   “任务完成后,同时在竹林区开辟大熊猫、小熊猫宿舍系统,该系统符合国家动物居住标准。”   大家互看一眼,飞来医馆系统确实牛批普拉斯,每一项任务都让人迫不及待去完成,完美拿捏医院全体人员。   可是……326名病患,哪能这么容易完成任务?   但面对诱惑力满值的任务要求,医院上下决定全力以赴。 第125章 满满的病人   全院努力完成任务是一回事, 但百人百心,努力之余的情绪也是真的。   文浩和唐彬彬望着手机上的新短信,五味杂陈, 系统要配备宿舍, 这是要在大郢扎根的意思?不, 不要!   郑院长摸了一下脑袋,看着心情很不错的金老:“不会真的要留下吧?”   金老无所谓:“我都可以。”   郑院长看着疲态明显的文浩和唐彬彬:“行了,你们先去食堂,然后好好睡觉。”   文浩随手拉过赵景:“郑院长, 这孩子鼻子夹出一条小蚂蟥,赵月说他经常流鼻血。”   “行了,我给他找五官科医生会诊,”郑院长看了赵景赵月一眼, “你们赶紧去休息。”如果没有重大变故,他俩就是下山的主力军了。   唐彬彬眯缝着眼睛向食堂走去, 正在这时,妇产科另一名男医生走过来,向郑院长和金老打招呼:“谭主任怕我们唐医生睡在半路上,让我来接他回病房。”   没错, 上次唐彬彬秒睡,把麻醉科的医护们吓了一大跳,成了全院皆知的秘密。   唐彬彬被同事拽走, 文浩向食堂走去。   赵景赵月眼巴巴地看着。   文浩忽然扭头,问:“饿吗?”   赵氏兄妹两人一怔,然后互看一眼, 微微点头,但赵景有些迟疑:“那个, 我们的诊费还在路上,没带食费……”   “走。”文浩招呼道。   赵景赵月下意识地跟过去,望着明亮的路灯、灌木丛里的装饰灯、平整得像镜子的马路……然后就闻到了食物的香味。   文浩带着赵氏兄妹走进食堂,和值班大厨打了招呼,然后拿了餐盘,问:“看看,有没有想吃的?”   回答是立即的,赵氏兄妹为了诊费四处奔走了整整两日,除了两块胡饼什么都没吃,忽然看到银质菜盘里的各种各样的菜色,肚子里发出最强烈的抗议声。   文浩望着他们纠结的眼神,随意给他们点了四菜一汤外加白米饭,端着两个大餐盘走到座位上:“趁热吃,吃饱了才有力气照顾病人。”   赵景赵月有些局促地坐下,望着菜和饭,只觉得前胸贴后背,整个人都饿瘪了,但就是没动。   文浩从消毒柜里拿了筷子勺子递过去:“吃吧。”   赵景赶紧站起来:“医仙,您先请。”   “飞来医馆没这么多规距,赶紧吃。”文浩把筷子塞到他们手里,又把勺子搁在汤碗里。   赵氏兄妹看到文浩开动后才动筷子,糖醋排骨、蕃茄炒蛋、红烧狮子头、皮蛋拌豆腐和银鱼羹,这一顿饭吃出了刻骨铭心的好滋味儿。   菜和饭都吃得干干净净,但世家的文雅作风还是刻在骨子里,赵景望着碟子里的汤汁,拿着饭碗找大厨添了满满一大碗饭,给赵月分了一半。   两人用饭拌了剩下的汤汁,吃得心满意足。   文浩吃得特别快,吃完就看着兄妹俩若有所思:“你俩多久没吃饭了?”   赵景赵月的脸瞬间红了。   文浩在抢救大厅工作多年,见过走廊外一天吃三个白馒头的病人家属,微微笑:“你们饿了就来找大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饿肚子?”   “走吧。”   文浩把赵景赵月送给急诊时,五官科医生已经在急诊内科诊室等着。   赵景被文浩摁在椅子上,惊讶地望着五官科医生戴上的额镜,然后紧张又惊慌地接受鼻腔检查和清理。   十五分钟后,五官科医生拿掉额镜,看着文浩:“如果再流鼻血,直接去五官科找我,现在什么都没有。”   “行,谢了。”文浩送五官科医生。   赵氏兄妹也立刻起身,跟在文浩后面。   文浩嘱咐赵景:“如果你再流鼻血就立刻去找这位医生。”   赵景认真点头,表示记住了。   文浩带着他俩走进抢救大厅,赵国公的床帘还拉着,又把他俩带回急诊内科诊室,嘱咐:“你们先躺在这里休息,诊断出来以后就告诉你们。”   赵景和赵月兄妹俩,为了送郑国公上山一事与家中长辈闹到翻脸,尤其是现在的赵家家主,撂下一句狠话:“若阿耶死在路上,你们必须连丧事一起操办。”   兄妹俩又惊又怒,家主这话一出,赵家的老仆们都不敢相随,好不容易有三位老车夫愿意跟随,上路前他们做了最坏的打算,万一成真,卖身葬阿翁肯定是不行的。   但,赵景是春闱第六,也许会被国都城的商贾巨户看中当女婿,只能安慰自己,这样好歹“卖身”的钱比较多。   而赵月也有类似的打算。   至于原因,自从耶娘因病去世以后,这世上与他俩最亲近的只有赵国公。   从他们走出赵家筹款的那一刻,每一步都如覆薄冰,耳旁都是冷嘲热讽……而现在,之前的两天两夜都成为过去。   他俩终于可以放心地睡一觉。   ……   抢救大厅里,赵国公的检查都已经做完,粗略估计是慢性肺炎,虽然化验结果还有许多没出报告,经过吸氧、静脉滴注抗生素和补液,生命体征趋于稳定。   与赵国公一床之隔的,是前任太子太傅卢申,天旋地转了将近三个月的老人家,吃什么吐什么,三个月瘦了小半个人。   卢家是接到润和帝亲笔信,第一位准备妥当的世家贵族,但万万没想到被堵在国都城内;如果不是禁军及时赶到,只怕卢申又要吐得死去活来。   虽然心慌意乱,但秉持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原则,就这样踏上了上山之路,随行的是儿子卢澹。   卢澹把阿耶送上山,心里直打鼓,生怕自家阿耶撑不住,万万没想到,飞来医馆医仙给的药效简直神奇,一路上马车颠簸,阿耶照样睡得很安稳,一点都不晕。   卢澹将卢申送进抢救大厅,看到神采奕奕的润和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初润和帝卧床不起,他没少进宫探望,这气色与之前有着天壤之别。   润和帝见卢家第一个抵达抢救大厅,心情不错,与卢澹说了不少话,其中有一句,孤能如此活完最后的日子,再无遗憾。   卢澹先是大吃一惊,然后才反应过来,飞来医馆的医术并没有自己预想的那样出神入化,但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又觉得,如果飞来医馆都没有法子,至少可以让病人过得舒服。   于是,卢澹守在床帘外等着救治的医仙们出来,第一个问题就是:“请医仙们如实回答,奴受得了,阿耶还剩多少时日?”   因为陆续上山的都是大郢的年迈病患,所以,郑院长再次调来了中医科医护们,以及安主任,同时还调来了三名译语人,保证沟通顺畅。   所以,安主任看着手里的血生化报告,冷不丁听到译语人的同步传译,不由楞了一下:“什么叫还剩多少时日?”   译语人更仔细地翻译。   安主任望着忧心忡忡的卢澹:“中耳炎引起的美尼尔氏综合症,因为长期的眩晕呕吐,食欲减低造成低钠低钾血症。”   卢澹听完译语人的翻译,什么也没听懂,隐约意识到呕吐引发了新问题。   安主任再次开口的同时下了补电解质液的医嘱:“低钠低钾又加重了眩晕和呕吐无力的问题。只要抗生素和补液跟上,很快就能好转。”   卢澹这次既听懂了翻译,又明白了内容,一时间又惊又喜,没多久又有些担心。阿耶病得这么严重、病了这么久,真的这么快就能好?   安主任不是第一次遇到心存疑虑的病人家属,但这样明显、都写在脸上的卢澹,让他一时哭笑不得。   除了“日久见人心”,好像没有什么能安慰到卢澹。   而卢澹对润和帝有绝对信任,就眼睁睁地看着安主任去迎接其他新病人。   一位又一位病人被送上山,从天明到天黑,安主任带领的中医们医护忙得不可开交。   就在卢澹以为安主任抽不出时间来盯着卢申时,意外发现,卢申终于喝下了第一口米汤,一没晕,二没吐。   卢澹简直不敢相信,这才大半日的时间,卢申的胃口就恢复了;天色更晚时,躺了大半日的卢申,听到外面嘈杂的响动,卢申甚至没有发眩晕。   润和帝将这一切都收在眼底,忽然出声:“卢太傅,你可以睁眼了。”   卢申以极缓慢的速度睁眼,一点点的,直至完全睁开,循着润和帝声音的来源,改变自己的位置:“陛下?您是陛下吗?”   润和帝先是高兴,然后又发现了些怪异之处:“卢太傅,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卢太傅将手伸到自己眼前晃了晃:“不知为何,今日觉得有极小的虫子在飞。”   润和帝随口接话:“可是眼前有飞蚊影?”   卢太傅一怔,连忙点头:“这一年来视物不甚清晰,总觉得有蚊虫在眼前飞。”   卢澹听了,心里却咯噔一下,飞蚊症到最后会双目失明的,真是……好不容易不晕了,怎么又来一个飞蚊症?   也不知道飞来医馆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润和帝微笑:“放心,如果这里都不能治,大郢也就没人能治得了。” 第126章 改变   卢澹听不懂美尼尔综合症, 更听不懂低钠低钾血症,但极好的治疗效果就这样出现在眼前,只是心里还隐隐担忧会不会是回光返照?   译语人接受的训练, 除了及时高效地同声传译, 还包括观察病人的变化。   所以, 译语人把卢申眼前飞蚊的症状,告诉巡视的中医科医生,医生作了记录又告诉安主任。   安主任得空以后,找卢澹谈话:“以飞来医馆的能力, 绝大多数的飞蚊症都可以治好,当然,视力会受一些影响,但应付日常生活绰绰有余。”   卢澹听了译语人的翻译, 怔怔地望着安主任,又望着脸色好转的阿耶, 一时间既怀疑眼睛又怀疑耳朵。   飞蚊症在大郢是公认的瞎眼病,无一例外。   安主任觉得卢澹作为病人家属很有意思,惊讶、怀疑、震惊什么都摆在脸上,继续说:“给老人家看病也要分轻重缓急, 先把电解质紊乱纠正过来,同时治疗中耳炎。”   “老人家七十三岁,身体经过三个月的亏损, 又喝了许多汤药,胃肠功能也伤得不轻,需要好好调理, 慢慢来。”   “等吃饭行走都不成问题,再去治疗眼睛。”   卢澹这三个月里请遍国都城名医, 听过许多说辞,全都往重了说,每位说完都要语重心长地明示或暗示一番,后事该准备了。   卢澹和卢家众人轮流守在床榻前,每日都要在阿耶撑过中午、挨到晚上、清晨能醒来三个时间里,周而复始地提心吊胆,三个月的每一天都度日如年,熬得苦不堪言。   病人很辛苦,病人家属更辛苦。   安主任打量心力憔悴的卢澹,示意:“来,坐。”   “啊?”卢澹听了译语人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   译语人更细地解释:“安医仙,请您静坐,大约是要给您把脉。”毕竟卢澹的气色也很差。   静坐十分钟后,安主任替卢澹把脉,写下一张药方交给译语人:“带他去中药房取药,然后带回来输液。”   两刻钟后,卢澹守在卢申的床边,坐在柔软有弹性的输液椅上,挂着氨基酸注射液,先吃食堂送来的晚食,然后喝中药房的中药汤包,总觉得很不真实。   明明是送阿耶上山治病,怎么自己也成了病人?   卢申虽然眼前飞蚊,但这么近还是看得清楚的,望着和自己一样打点滴的卢澹,开合着干裂的嘴唇:“澹儿,你也清减多了。”   卢澹半仰着头,硬生生地眨回眼泪,三个月了,阿耶从没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润和帝的病情稳定,晚上已经可以戴着鼻导管,绕着病床走动几圈,望着卢氏父子相守情深的样子,不免想起了太子与皇后。   而在飞来医馆,思念不会被距离阻隔。   按照太子下山前的约定,笔记本上完早朝以后,就会由皇后身边选拔的女官译语人,送到皇后那里,等着晚上视频用。   润和帝绕床活动完毕,命令译语人拉好床帘,打开笔记本的摄像头,发出视频通话申请,很快,皇后就出现在对话框里。   皇后并不在宫殿内,而是和明镜一起在小花园,六目相对,千言万语不知道该先说什么。   明镜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这样一个扁扁的盒子能把陛下装进来,而自己明明和皇后在国都城,也能出现在润和帝面前。   虽然不明白,但确实很高兴,不,既新奇又高兴。   润和帝也是如此,从微笑到咧嘴,小声说:“孤今日吃了三顿,飞来医馆的吃食真不错,安医仙说孤的胃口正在恢复,孤现在一点都不疼。”   皇后眼神里满是温柔,千言万语都在眼神里。   明镜更是高兴,上次见到润和帝这样眉眼俱笑是什么时候了?   润和帝继续:“飞来医馆的安医仙说,如果能解决发电问题,孤可以带着制氧机下山,但因为发电机的线长有限,还需要好好筹算。”   “还有,医馆里正在试太阳能发电机,管发电机的黄机仙也在国都城想法子,他们这么聪明,一定能想出来。”   皇后笑了:“陛下,飞来医馆落在飞来峰顶,真是大郢之幸。”   三个人同意点头,是啊,能在有生之年见识到飞来医馆的一切,实在幸运。   发电机还放在太极殿里,笔记本的续航时间也有限,所以视频通话时间也需要节制,双方依依不舍地关了笔记本电脑。   皇后和明镜,看着女官小心收好笔记本,还是忍不住问:“芯儿,太阳怎么能……发电?电又是什么?”   芯儿回忆起在多媒体会议室里学习的日子,每分每秒都在震惊里度过,恭敬回禀:“回殿下,不止阳光可以,风和水也可以。”   之后,芯儿向皇后和明镜讲述了三种发电方式,见他们还是不明白,就画了风力发电机和水力发电站。$1??   皇后和明镜越听越迷糊,这怎么可能?   芯儿想了想:“殿下,明日奴把笔记本充满电,朝会以后带回来,可以放给你们看,一看就明白了。”如果没看过视频,自己也想不出来。   “行。”皇后和明镜点头。   芯儿看了下四周:“奴下山的时候,医仙们送了不少吃食,有种特别好吃,就是有点辣,说是配着酥酪一起能解辣,尝尝?”   “也行。”皇后点头。   三人回到殿内。   大郢等级分明,婢女与内侍是没有资格与皇后同处一室吃东西的,内侍官明镜能站在皇后身旁与润和帝视频,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一起尝吃食想都不敢想。   皇后想了想:“是不是那种加了水,就会腾腾冒热气的小盒子?”   明镜听得满脑袋问号,有这样的小盒子?   芯儿回到婢女房,取了下山的大包,回到皇后面前,打开大塑料袋逐一取出,放满矮几。   皇后一个个地看:“这些本宫都见过,在自动贩卖机里。这个就是自热小火锅,安医仙嘱咐过本宫不能吃。”胆结石手术还没做,吃不了。   皇后自小在大郢的等级制度里长成,在飞来医馆的日子,从不适应到渐渐习惯,以至于回到永乐宫也随兴许多。   “芯儿,给明镜做一个尝尝。”   “是,殿下。”芯儿把各种零食都装进大袋子里,给自热小火锅腾地方。   明镜都看傻了,这些都是什么?仙人之术还是仙人之物?   等芯儿往盒子里加了水,真的腾出热气时,明镜更傻了一点。   很快,芯儿揭开盖子,拿出配备的筷子,递到明镜面前:“内侍官,请。”   明镜瞬间跪了:“谢皇后殿下。”诚惶诚恐地接过筷子,小心翼翼地尝味道,咝,有那么一些些的辣。   皇后又吩咐婢女取一份酥酪来,搁在明镜旁边。   明镜第一口就感受到了鲜香麻辣的层次,明明是很简单的食材,就是完全不同的口感,一碗吃完后背沁着细密的汗,觉得非常惬意;再把酥酪吃完,别提多爽快。   “殿下,这实在好味!”比起茱萸的辣,更鲜香。   芯儿熟练地把包装分开装好,见皇后与明镜诧异的眼神,解释道:“学习时,医仙们教过垃圾分类,这些还要带回飞来医馆投进垃圾房的。”   “学习?”明镜又楞住了,真真觉得自己太没见过世面,听什么都不明白。   皇后浅浅笑:“飞来医馆的语言与我们不同,魏七郎君魏璋,他提议挑选一批人学习语言和知识,本宫带上山的婢女、内侍和女官都随他选。”   “芯儿和莲生都被选上了,天天除了吃睡就是学习,每晚向本宫问安时走路都是飘的。考核时还得到了金老的奖励,有红本的证书,还有飞来医馆的笔和纸本。”   “崔家女军也有被选上的,也得了奖励;现在医馆留用。”   皇后很欣慰,芯儿也好,莲生也好,学得认真,用得细致,都得到医仙们的夸赞,自己也觉得面上有光。   “奴实在羡慕不已。”明镜由衷感叹,这种机会实在难得。   皇后忽然想到一桩事,问:“芯儿,能不能再开一下,本宫有要紧的话与陛下说。”   芯儿打开笔记本看了电量:“皇后殿下,最多十分钟。只是不知道陛下那边开不开?”   很快,视频请求通过,笔记本上显出润和帝的脸庞:“何事?”因为医院供电充足,视频结束以后,润和帝还玩了一会儿小游戏。   皇后把译语人训练的事情简单说完,正式提议:“陛下,无论如何都要替国子监的学生们争取学习的机会。”   润和帝怔住,大郢门第森严、能工巧匠们收徒都有许多考量,飞来医馆确实有太多值得学习,但关键是人家愿不愿意收?   换作以前,润和帝肯定高昂头颅面对郑院长和金老,但在这里的第一天他身为帝王的傲气与雄心就消磨得只剩尊敬。   毕竟自己和众老臣的性命都在医仙们的掌控之中,形势比人强,必须好好商量。   “陛下?”皇后见润和帝迟迟不表态,提醒一声。   润和帝点头:“孤知道了,这事需从长计议。”不仅如此,飞来医馆似乎连上下尊卑都不在意,真派人上来学习,又该如何把握这里的尺度?   于是,第二日一大早,郑院长和金老赶在大查房前到达抢救大厅,就听到润和帝极为诚恳地询问,能不能送人上山求学的事情?   郑院长楞住:“学什么?”   润和帝也确实没想得很好,其实只是探一下口风,没想到郑院长会这样反问:“就……像译语人那样学习。”   郑院长立刻想到学起来拼命的魏璋,迟疑片刻:“译语人的学习,目的是交流畅通无阻,陛下,是否有这个必要?”   润和帝想了想,这么多译语人确实够用了,那上山学什么呢?   郑院长和金老小声说道:“我们的科技与制造水平,领先大郢实在太多,科研也好,精进也好,都离不开器械和仪器。他们就算学了,下山后两手空空,什么都做不了。”   “相当于学了屠龙之术,对改变民生没有任何益处。”   金老同意郑院长的说法:“总要学些能立刻派上用处的。”   润和帝听不懂。   守在一旁的译语人翻译起来也有些慢,好不容易翻译结束,立刻小心翼翼地观察润和帝的脸色,并随时准备跪下。   润和帝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把翻译的话翻来覆去地琢磨许久,神情从复杂渐渐变得明朗,又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确实是孤思虑欠妥。”   “不知,各位医仙可愿意传授医术?”   郑院长也犯难,学医本来就难,五花八门的医疗器械更是大问题,想要在大郢做平替都非常有难度。   现代医学源于西医,但早就在本土化的过程里中西结合,与国外的西医有不小的差别。   就像安主任学的中医,也学过西医,现在运用的检查和治疗方法也是中西医结合,取双方的长处,但也有理念不同打架的时候。   “不能?”润和帝觉得如果连医术都学不了,其他的更加没指望。   郑院长指着抢救大厅里的各种医疗设备和耗材:“这些,大郢的工匠做不出来,就算带下山使用后也需要科学分类回收,不然可能成为致病之物。医疗垃圾处理尤其重要。”   润和帝像瘪了的皮球,差别太大,这可如何是好。   双方一度都非常沉默。   忽然,润和帝的眼中有了亮光:“不教习也可以,只要允许大郢的国子监学生们分批上山参观、能像译语人那样见识飞来医馆,也是可以的。”   郑院长和金老觉得,这和现代大学生出国留学、在职医护们进修学习的原理相同,虽然差距很大,但能在学生心里放下种子,总能有些改变。   当然,也有些人回国后眼高手低,但有更多人踏实工作、认真生活。   润和帝努力争取:“不求学得多少,只求见多识广。”   “每年都有新罗、渤海国等国家送出的学生们,进入国子监学习,大郢国都城比他们各自的家乡强盛许多,但也不影响他们的学习。想来,大郢学子也可以。”   郑院长和金老有些犹豫,这个口子一旦打开,会有更多大郢人进入医院,意味着两边相对孤立的致病微生物,获得更多的致病机会。   医院从来不是学习的好地方,而是增加生病机会的地方。   “网课”两个字,同时出现在郑院长与金老的脑海,医院全体的手机、笔记本电脑、多媒体会议室的存量视频肯定不少,但是语言不通这个问题始终存在。   金老微微一笑,这种事情自然是交给译语人组,以及译语人组的组长魏璋,几日不见甚是想念。   于是,金老与润和帝极为认真又细致地讨论了“上山留学”与“网课”的利弊,并将这份影响甚大的计划,落实在纸上。   首先,为了铺开“网课”,国子监的学生先要学习大郢与普通话文字的差异与转化,在考核合格的基础之上,才有可能上“网课。”   无庸置疑,最适合进行这种教育的,除了金老就是魏璋。   金老坐轮椅出门多有不便,魏璋就是不二人选。   就这样,平平无奇的三月初八,多云到有些阴暗的一天,在东宫忙碌的魏璋,接到了润和帝的视频通话,即日起,成为国子监六个分院学生的普通话老师。   魏璋无语望苍天,仿佛凭空遭雷霹,这是什么样的无妄之灾?!   国子监六个分院,分别是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各有分科。   负责管理国子监是国子监祭酒,从三品的高官,姓卢名丰,是卢澹的三伯,大郢著名的博学家。   也是这一日,一辆马车停在国子监门前,魏璋捧着笔记本和手机下车,见人就问卢祭酒在哪里,最后终于在藏书阁中找到他。   相较于国都城其他人,卢祭酒是极少数知道魏璋实力的人,望着笔记本和手机,只是有些不解,并没有其他人眼中明显的轻慢。   魏璋打开笔记本,给卢祭酒现场连线润和帝,在国子监开设普通话课程,六院学生自由选择是否上课等问题,在连线过程里落到实处。   而手机里是一张润和帝任命魏璋为普通话老师的手信,以此作为上课凭证和资格。   与此同时,作为非常有算计的魏璋,见缝插针地向润和帝要了三名译语人当助教,希望能大大地减轻自己的授课压力。   等卢祭酒将消息张贴到六院公告栏后,各院内的学生都炸开了锅。他们每天都能看到飞来医馆,甚至有些人还亲眼看到“天梯”在夜晚瞬间落下。   再加上,经飞来医馆救治的百姓们描述,无论是吃食、环境,医仙们的仁心仁术,抑或是里面的大熊猫小熊猫,一传十,十传百,在国都城内转了八百圈。   尤其是“天梯”一夜而成,上至高门大户,下至贩夫走卒,谁都想上去瞧瞧。但又听说,上去需要拜贴,而且拜贴难求,又只能作罢。   忽然,心之向往的飞来医馆,会在国子监开设“网课”,而上课的前提是学习飞来医馆的普通话,更重要的是学习优异者有机会去飞来医馆。   对学生们来说,这是什么?   这分明是比“天上掉财宝”更难得的机会,一时间,负责报名的登记屋里,被学生们挤得水泄不通。   就连来大郢的留学生都抢着报名,但卢祭酒有声明在先,这些机会不给留学生。   留学生们个个像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回到教室,只恨自己不是大郢人。   气馁之余,他们不约而同地把飞来医馆写进书信里,递回自己的家乡,甚至于直接寄给君主。   卢祭酒平日里不紧不慢,却在学习方面异常迅速,尤其事关学生,拽着魏璋不放,用最快的速度把课程安排等细节逐一敲定。   事实上,没人知道魏璋春闱大睡三日的主意是恩师卢祭酒同意的,所以,他没半点走神,竭尽所能地作各种设想与推测,保证五日后普通话课程可以顺利开设。   好不容易全部商量妥当,魏璋把手机留给卢祭酒,自己捧着笔记本离开,还没走出国子监,就听到卢祭酒要求六院师生集合,看着渐渐浓重的夜色,暗暗向师生们说了声自求多福。   因为卢祭酒平日很宽厚,但在治学上严苛起来不是人。   等魏璋回到东宫时,就只剩躺平摆烂的力气。   与此同时,魏璋索要的三名译语人助教已经收拾包袱下山,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   因为皇后太子临走时送了飞来医馆许多礼物,郑院长和金老觉得必须“礼尚往来”。   所以,三名译语人也得到了不少礼物,重点就是零食和非常方便的生活用品;同时被要求,一个月内要把分类垃圾送回医馆的分类垃圾房。   三名译语人一听还能回山上,顿时又觉得不那么愁苦了。   夜色很深了,郑院长将金老送回老年病房,两人在窗边望着连夜下山的译语人,一时间思绪万千。   郑院长感慨:“我们这样做,会给大郢带来多少改变?”   金老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如果大郢是一盘弹珠,飞来医馆就是一颗奇球,撞进弹珠堆里,能撞多少是多少。”   “也许我们救治的病患里,就有人能改善在大郢百姓的生活,哪怕是一点好处,对我们来说都是值得的。”   “治病是这样,网课也是这样,做我们能做的,接下来就交给时间。”   郑院长笑了:“我想到了清末最早公派出国的小留学生们,以及相当长时间里的公派留学生们……他们回国以后,带来了多少变化。”   忽然就有些不敢想了。   金老拿出自己记下的手札:“你看,飞来峰顶夏宫不建了,帝陵停下了,太子的身体好了,润和帝也能活得更久……”   但就目前来看,大郢至少没有那样危机四伏了。   郑院长还是笑,想了也白搭。   金老也笑,也许,每一项改变都像一粒细砂,积少成多以后,会成为什么,谁也不知道。   郑院长乐呵呵:“医院也好,医馆也好,我们只管治病救人,让医院里的大家过得更舒适,其他的……管不着。” 第127章 老家书信   闲聊结束, 金老洗漱完毕,在郑院长的帮助下躺在病床上,愉快地闭上双眼。   郑院长躺在陪护床上, 没想到这张小床一睡已经三个月了, 又因为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出人意料, 一时间兴奋地有些睡不着:“你想家吗?”   年纪大了最容易念旧,郑院长每天忙得像陀螺,一有空闲还是会看手机里孙子孙女的照片,偶尔两三眼都是莫大的安慰。   金老仿佛睡熟了, 没有回答。   “别装了,”郑院长微微抬起头,“你想不想?”   金老给自己换了一个姿势:“不想。”   郑院长直接坐起来:“如果不是这次穿越,我连你住院都不知道, 刘秋江也不知道,你不解释一下?”   金老闭着眼睛:“怎么?我这把年纪的人住院, 还要像孩子一样闹得人尽皆知?”   “我困了,睡觉。”   谈话强行结束。   郑院长很了解金老,他不愿意说的事情,谁也问不出来, 闭着眼睛试图琢磨些蛛丝马迹,想着想着就睡了。   与此同时,抢救大厅里中医科医护忙得脚不点地。   润和帝作为飞来医馆身份最尊贵、病情最严重的病患, 正在用“支持疗法”的治疗方案,最大程度地让他生活得有质量。   万万没想到,润和帝这几日的精神大为好转, 好转后每天对着纸笔写许多小心思,尤其是怎样与太子在朝堂之上打配合。   润和帝和太子是三十年父子, 但因为身体关系也是聚少离多,两人亲密无间说最多话的地方竟然是飞来医馆,谋划“上阵父子兵”几乎把三十年的亏欠都补满。   即使这样,润和帝还是不放心,早朝结束、群臣散去,还要与太子说不少话,每天都要尽可能地发光发热。   谁都知道重病人需要静养,不能殚精竭虑地谋划,但谁都对润和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抢救大厅的灯从早亮到晚,对于治疗结束的病人最多也只是拉上床帘、关掉床头灯而已,润和帝骨子里的警醒这时起反作用,让他睡不踏实。   也正因为如此,润和帝知道应召上山老臣们的治疗进度,前太子太傅卢申恢复得非常快,现正倚在床头,撑在餐架上自己慢慢地吃菜粥。   “好味。”卢申边吃边感慨,好吃,太好吃了。   电解质紊乱纠正过来的卢申,不用再喝大郢名医熬的中药,终于有了正常的味觉,又因为牙口不好,之后都会以柔软易消化的半流质食物为主。   大病一场后,连能自己吃菜粥这样简单的事情,都觉得幸运无比。   营养科已经针对卢申的状况,拟出了他出院后每日三餐的食谱。   大儿子卢澹输液结束,整个人既震惊又安心,震惊于飞来医馆异于国都城的治疗方法和手段,也因此对医仙们更加信任。   在飞来医馆里,就算天塌下来都有医仙们顶着。   卢申吃着热呼呼的菜粥,还担心卢澹:“可觉得好些了?”   卢澹原本就是因为长时间的心理重压和身体疲劳,透支了身体健康,今日阿耶明显好转,心里压力骤然减轻许多,经过输液和休息以后,整个人精神抖擞。   “阿耶,平日觉得累,现在仿佛力气重回身体,好多了。”   “那就好。”卢申子嗣众多,出色的多,孝顺的更多。   正在这时,一名旅贲军走进抢救大厅里,恭敬地递给卢澹一个木盒:“卢家管家亲送到守门仙那里,说是范阳老家送来的书信,请卢家主君过目。”   卢澹接过木盒就被惊到,难道范阳老家出了什么事?世伯长辈走了?或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木盒沉甸甸的,多少封书信才拿木盒来装?   卢家木盒信有特殊的拆法,卢澹胆颤心惊的,拆开发现有字有画,一共六张画,每张都画着奇形怪状的人,男女老幼都有。   除了画还有整整五页纸,每页纸都写得满满当当,让人看得眼花。   原来是卢澹出了五服的堂弟卢满,半年前被派到群山环抱的穷苦之地暮山当知县,卢知县对百姓生计也很关心,经常深入民间。   之后就发现了问题,暮山县山地多,百姓都以氏族聚居在群山之上,只有必要的贸易,卢知县就发现,凡是住在山特别多时间和地方的人。   有不少人的脖子比寻常人粗,男女老幼都有,与年龄性别等无关;更可怕是,他们生下的孩子几乎个个痴傻,当然这些大人看起来也很不聪明、身材十分矮小。   暮山县民风纯朴又闭塞,对这些人非常恐惧、甚至商议要将他们活抓然后祭神。   一时间,暮山县的里正乡绅们争吵得非常厉害。   有些认为,横竖都是性命,全都抓起来祭神等于灭村灭寨,纯属造孽。   还有些认为,他们痴傻蛮横不服教化,还经常在山路附近游荡,抢采药山或猎户的物品,灭掉也是活该。   卢知县想要在暮山县做出功绩,就必须先“解释清楚这些矮小又痴傻的人”,第一不是什么妖邪之后,第二弄清楚原因,第三有没有什么法子改变?   卢家之所以是绵延五代的贵族之家,就是因为每位卢家人都为家族发光发热,家族内相互提携,信息共享。   卢澹身为正三品太常卿,阿耶卢申之前还是太子太傅,在卢家颇有声望。   他们对族中青年才俊多有提携,卢满为民着想、求到这里,自然能帮就帮,但看着这些画,又陷入沉思,这怎么帮?   卢申吃完菜粥,拿帕子拭了嘴,伸手:“给我瞧瞧?”   “阿耶,您看信不晕么?”卢澹嘴上这样问,但递信过去毫不迟疑。   卢申先翻画纸,一页又一页,看得直皱眉头,问儿子:“真有这样高不过腰的矮人?”   卢申仔细看完画纸并没有眩晕,才接着看信,看完以后整张脸都皱了,自认这辈子也算博览群书,仍然受到不小的冲击。   下一秒,卢申就看到了跟随润和帝上山的尚药局奉御白涿,这老头儿现在完全是一副上山休沐的状态,在抢救大厅悠闲地踱着步子。   卢申低声招呼:“可是白奉御?”   白奉御自从上山以后,就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原来治疗和诊断疾病有这么多方式方法,认定无药可依的病人,在这里一位接着一位被治愈或好转。   自信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尤其是在润和帝一天天好起来时,恨不得从飞来峰顶跳下去一了百了。   但在飞来医馆自寻短见属实是玷污之举,白涿忍住了。   萎靡了两天,就被安主任看出来,一句话就让他热泪盈眶,因为安主任说:“白奉御,如果没有你,陛下撑不到上山的时候。”   人最怕钻牛角尖,安主任一句话就把白奉御从牛角尖倒出来,顿时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但因为常年积蓄的精神压力,偶尔还是会失眠。   每次失眠,白奉御就会下床溜哒,在卢申眼里,属实是自动送上门的。   白奉御见卢申小声招呼,走过去略一打量:“卢太傅,气色好多了。”   卢申赶紧拱手:“白奉御,卢某才疏学浅,刚收到六张画,实在怪异,不知能否鉴赏一二?”   白奉御没忍住乐了:“卢太傅,您是公认的博览群书,这分明是拿奴寻乐子呢?”   卢申赶紧把画摊在病床上:“白奉御,请。”   白奉御有一位孙女就嫁进卢家,现在夫妻和睦,所以打趣归打趣,画还是要看的,只一眼就怔住:“这……”   卢满做事相当细致,附了暮山县的舆图,标出这些人生活的位置,不仅画了人像,还做了详细的尺寸,只要认识字都能看得明白。   白奉御皱着眉头,喃喃着:“暮山啊……”   卢申立刻感觉到白涿的异样:“你知道?”   白涿微微点头:“暮山县山地占了九成,平地不多见,耕作艰难,百姓多数以采药和打猎为生,山林深处草药极多且品质极好。”   “三十五年前奴去过暮山采药,也就是舆图标注的地方,采药之时确实遇到过这样的人,起初以为遇到了深山精怪,吓得不轻。”   “因为他抢我们的吃食,幸好我们人多,举着火把吓唬他,他还捡石块砸我们,呲牙咧嘴颇有些吓人……很快来了一位心智健全的老人家,也是采药人,说是这里有个村,除了村长,其他村民都这样。”   “并不是什么精怪,生下来与寻常婴儿无异,但就是长不大,痴傻得厉害。附近的村民们都说这个村受了诅咒。”   “等我们采药下山,去了暮山县衙,看到有这样的矮人被关在笼子里,据说是偷窃财物,被发现后还打伤主人,被村民们抓住一顿爆打。”   “矮人蓬头垢面,脸上胳膊上青青紫紫,眼睛肿得厉害,蜷缩在笼子里瑟瑟发抖。”   “不论师爷问矮人什么,他都咿咿呀呀,回不出一句人话。山里的野猴看起来都比他机灵许多。”   “那时候,采药老人说,村子里有十余人。但这封书信上说,村子里有百余人。”   卢申和卢澹听完,眼中的惊讶挡不住。   正在这时,润和帝拉开床帘,盯着白涿:“这么多年,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白奉御赶紧回话:“启禀陛下,当时奴奉知府之命进山采药,归期有时限,看了一眼就走,来不及深究。”   润和帝慢慢下床,把画和书信都看了一遍,沉默许久:“要说见多识广,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应该可以。” 第128章 克汀病   于是, 每天准时出现的郑院长和金老,刚进抢救大厅,就对上了润和帝、卢澹、卢申和白涿充满期盼的眼神。   郑院长什么样的眼神都见过, 相当松驰:“早, 精神都不错。”   卢澹特别恭敬地把一木箱的画和书信, 送到郑院长面前:“请郑医仙解惑。”   护士长周洁拽来了大白板,把画都用磁贴吸在板上,这一幅幅排列起来,给人非常大的视角冲击。   郑院长看不了大郢文字, 把书信交给金老。   金老戴着老花镜,把书信仔细看完,再把内容给郑院长讲了一遍。   郑院长听完“哦”一声,连惊讶都没有, 面向白奉御:“他们不是山中精怪。”   译语人和大郢众人一样眼巴巴地等郑院长回答,赶紧同声传译。   几个异口同声地问:“那他们是什么?”   郑院长拿起手机:“张主任吗?找人把你们科碘缺乏病的教学视频也好, 还是书也好,最好是简明易懂的,送到抢救大厅来。”   “好的,郑院长。”   译语人立刻翻译, 和大郢众人一起望着自动门,不知道郑院长找了谁来,心里暗暗有些期待。   毕竟飞来医馆的医仙们, 医术精湛,个性分明。   十五分钟后,个子偏矮的内分泌科主任张蕾, 抱着一本厚厚的教材,走进抢救大厅。   内分泌科张蕾主任, 和妇产科前主任苏溪,是女性科主任的两个极端。   张蕾性子很慢,走路慢,说话慢,长相一般,个子偏矮,属于扔进人堆找不着的那种。   苏溪性子很急,走路快,说话快,珠圆玉润老美人,不论在哪里都忽视不了。   说实在的,大郢众人尤其是白奉御望着走进来的张蕾,有些失望;因为大郢医里没有女性;张蕾又生得如此平常,与他们想象中的医仙完全不同。   译语人是知道张蕾的,因为住在普通外科重症病房的殷富,在张蕾的治疗下,身体有了明显的好转,正在向手术指征靠拢。   “人不可貌相”说的就是张蕾。   郑院长把张蕾领到大白板前面:“大郢暮山县,一个小山村里,人都长这样。”   张蕾拿出老花镜戴上,仔细看了一遍,又在译语人的翻译下读了信的内容,然后环顾四周:“我要问诊的话,问谁?”   大郢众人听了译语人的话,面面相觑,卢澹走上前去:“这位医仙,您要问什么?”   张蕾站直了也只到卢澹的胸口,努力抬头与他平视:“山土什么颜色?村子附近有没有溪流?除了这个村子,附近的有没有这种情形?”   卢澹作为能臣,记忆力极好,书信内容一遍就记住,但是信里没有这方面的内容,忽然看向白涿,仿佛看到了大救星:“白奉御去过暮山县采药。”   白涿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医仙,这与山土颜色与溪流有什么关系?”暗暗腹绯,这位女医仙行不行?   张蕾不紧不慢地翻开比板砖还厚的教材,挑选了三张彩页插图给他们看:“像不像?”   卢澹和白涿立刻凑到彩页前面,看了以后倒吸一口凉气,这彩页上的“男子、女子和孩子”脖子明显比常人粗。   飞来医馆的医仙们这已经不是知识渊博,根本就是手眼通天,他们怎么知道暮山县矮人的事情?   张蕾继续:“白……奉御,你亲眼见过那些人吗?”   白涿点头:“见过一人,交过手;下山以后还见过关在笼子里的。脖子与这彩页上的非常像。”然后把自己上山采药、下山赶路的所见所闻详说一遍。   张蕾认真听完,又翻了一张彩页:“正常人的颈项是这样,如果身体肥胖的颈项是这样……这样粗的颈项,不该是一个村子独有的,附近村子的人应该也有,只是不那么明显。”   白涿捋着胡须想了又想,因为那几天的经历实在骇人,所以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那些围在笼子边的人,脖子也确实多少有一些;有些明显,有些不明显,最终点了一下头:“确实如此。”   译语人说得飞快。   卢澹听完以后很不解:“医仙没到过那里,如何得知?”   张蕾直接在白板上写:“地方性缺碘性甲状腺肿,土壤含有多种元素,碘就是其中之一,如果长期缺乏,身体就会出现脖子变粗的症状。”   “孕妇孕期持续缺碘,食物单一,没有额外补充,出生的孩子有很大概率得克汀病,随着孩子长大,就会发现他们身材特别矮小,智力发育很差,又呆又矮小,俗称呆小症。”   信息量太大,译语人翻得有些艰难,好不容易说完,觉得口干舌燥。   大郢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张蕾展示的各种彩色插图,大受震撼,如果要说真话,他们一个都没听懂。   “碘是什么?”   “甲状腺是什么?”   “元素又是什么?”   张蕾平时确实慢吞吞,但是有条理地慢,所以,直接跳过漫长的科普时间:“经常食用海产品可以治疗这个”   “海产品又是什么?”大郢众人仍然听不懂。   张蕾想了想,又问:“大郢有没有晒制的海盐?”   卢澹思索片刻,回答:“大郢的都里镇、越州浙东观、台州、温州、雷州等沿海地区,都晒制海盐,当地百姓也吃海盐。”   张蕾听完译语人的翻译:“这些颈项变粗的人只是生病了,海盐,海水中的海草,都可以治疗;但那些呆小症的病人,可以给予海盐和海草,但治疗效果不佳。”   润和帝听完翻译:“这个容易,命商人去采购海盐,贩卖至多山地区,当然,先直送一批去暮山县。”   白涿仍然抱有一线希望:“张医仙,那些……呆小病人该如何治疗?”   张蕾停顿三秒:“他们矮小又呆傻,与野兽无异,活着只有觅食和□□的需求,生育不出健康的孩子。就算给了海盐或海草,治疗效果也不行。”   “即使把他们送到这里,也无法治愈,心智无法提升。最好的方法是阻止他们生育。”   大郢众人眼中也有些许的失望,飞来医馆的医仙都这样说,那就一定无法治愈。   润和帝迅速从枕头下面取出纸笔,沙沙地写下。   白涿作为多年医者,有医学相关天生的敏感和直觉,又问:“张医仙,如果不让呆小症病人生育,是不是暮山县就不会再有新的病人?”   张蕾摇头:“如果那些颈项粗的女子怀孕,有很大机会生下呆小症的孩子。这个病征,预防最重要。”   “尽快将海盐送到暮山县,盐价必须让百姓吃得起,海盐应该优先供给孕妇与孩童。”   润和帝看着大郢众人:“你们有谁能估算出采购海盐并送到暮山县,要多少时间?成本又是多少?卖多少铜钱才能不亏?”   译语人一不留神,把这些也翻译给了张蕾。   没人能回答。   张蕾不以为然:“国都城的殷富也在这里,他应该知道。”   这一说,大郢众人又吃惊不小,殷富竟然在飞来医馆?   医院的通讯恢复,问什么都是一个电话的事情,很快就联系到了普外科重症病房的殷富,挺巧的,他刚秤重结束,为新的减肥结果而高兴。   听完提问,殷富以为是郑院长好奇,回答地特别实诚:   “海盐也就是粗盐,在沿海卖得便宜,贵在运费。三月开始就是雨季,沿海边一路运送会到处下雨,盐最怕水,损耗也多。三倍价才能不亏,四倍价才有的赚。”   “就算今日向离暮山县最近的海盐商要货,少则五个月,多则六个月。”   “暮山县山多人穷,三倍盐都没人买。所以,这笔买卖不会有人做,稳赔不赚。”   听完殷富的回答,抢救大厅安静极了。   殷富也好,普通商人也好,没人愿意凭白亏钱。   郑院长看了一眼润和帝,只有他发话,暮山县的病人们才能获救。   卢澹则用医馆赠送的便捷纸笔,将张医仙说的病因和治疗都详细记录下来,卢满做事用心,只要暮山县能做得好,靠着卢家助力,再多去几个地方历练,成为京官是早晚的事。   卢申望着奋笔疾书的卢澹,又看向润和帝与白涿,奇怪的是,他俩都不言语。   卢家多能臣,所谓能臣必须能替陛下分忧,做事高效又利落。   卢申清了清嗓子:“陛下,正好卢家也要给卢满回信,待老臣家采买一些海盐,由送信家仆一起运到暮山县。”   “等卢县令试出海盐的用量,看到粗脖子消退的效果,再大批采买海盐如何?”   润和帝微一颌首,脸上有些许笑容:“卢卿用心,孤看到了。不妨让家仆在暮山县多待一阵子,也让卢满多呈送一些画。”   “大逞多山之地有不少,不知道其他地界是否也有此等病患?如果暮山县医治成功,其他地界的多山之地、也有粗脖子病症的百姓,是否可以借鉴吃海盐的方法?”   “卢卿,海盐一事暂且交给卢家,多多费心。孤等着好消息。”   卢申想要下床行礼,但是动不了,还被润和帝一把摁住。   卢澹立刻恭敬行礼,招来上山的亲信,把采买海盐的事情吩咐下去;如果这件事成了,卢家上下又会多一份功绩。 第129章 交换   内分泌科主任张蕾收好教材, 问:“郑院长,还有其他事情吗?”   “没了,记你出诊。”郑院长觉得克汀病和缺碘性甲状腺肿都已经解释清楚, 治疗和预防措施也有了, 接下来就是海盐运进山区的事情。   这是一桩大事, 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只能看润和帝的重视程度,以及卢家为自家谋功绩的内心是不是够强烈。   这件事情,飞来医馆能做得很少, 哎不对!   郑院长猛地想起加碘盐,立刻拿起手机想让食堂送几袋加碘盐过来,但在摁键前又把手机放回口袋,这点盐完全不够。   就算医院食堂有无限供应系统, 可以供应全大郢的加碘盐,可万一哪天突然回去了呢?   更何况“人性莫测”, 当无偿援助成为理所当然,那也就是结仇的时刻了。   张蕾知道郑院长在琢磨事情,反正已经打过招呼,抱着教材准备回科室去, 忽然听到急促的脚步声。   白奉御走到郑院长面前,恭敬行礼:“大医仙,能不能让奴向张医仙继续请教?哦, 不,拜师也行。不,不, 不,奴真诚向张医仙拜师!”   “只是不知, 张医仙收不收?”   金老叫住张蕾主任:“张主任,收徒弟吗?年龄很大的那种?”   张蕾望着白奉御,慢悠悠地问:“您今年多少岁了?”   “六十。”白奉御不理解,但还是认真回答。   张蕾说得很委婉:“内容太多,你记不住的。”   金老隐隐叹息,确实,现代医学太多需要记忆和背诵的内容,而上了年纪记忆力大减退也是事实,比如年轻时可以背整个病区病历的郑院长,现在连句像样的大郢语都说不出来。   白奉御可不服老:“张医仙,不试怎么知道?”   张蕾微笑,把厚比板砖的教材递给白奉御:“金老会告诉你文字的差异,明日一早,你把地方性缺碘性甲状腺肿的内容朗读一遍,我可以收你。”   白奉御是看过竹简的人,也觉得教村非常厚重,听完翻译的要求,整个人都不好了:“这太人所难了!”   张蕾微笑:“译语人既有天赋还拼命努力,十八日的学习几乎耗尽他们的心力。能认字只是第一步要求,后面还需要多年的系统学习,这本书都要背下来。”   白奉御抱着厚重的教材,脚下一晃,差点撞在病床的床栏下,幸好译语人眼明手快扶住,不然他能被教材砸骨折。   不止白奉御,就连润和帝和卢家父子都有些傻眼,卢家参加春闱考试的子孙很多,能高中的也不少,但他们所有背下的书,都不及白奉御捧着的那本教材的四分之一厚度。   卢澹任太常卿以前,也曾在太医署内当过太医署丞,对师生和教习非常了解,教材有《素问》、《脉经》和《甲乙经》等,所有书籍加起来都不及白奉御手中的那本的五分之一厚度。   可偏偏张蕾说这么厚的教材都要背诵,这是什么样的学习难度?   润和帝开口:“两位大医仙,不知大郢太医署的学生能否学习?”   郑院长和金老互看一眼,也能体会润和帝的良苦用心,郑院长开口:“这样吧,就像国子监的学生一样,报名自愿,先学文字,考核通过后上课。”   润和帝听了译语人的翻译长舒一口气,太好了,急忙拿出笔记本电脑,想要通知魏璋。   郑院长提出建议:“陛下,您也看到了,我们教材里的疾病与大郢有许多不同,医学是一门专业性非常强的学科,所以,医馆需要更多不同的病患。”   “这样,在教学过程中因地制宜,学习内容可以更贴近大郢国都城的疾病诊断、治疗和预防。”   润和帝硬撑着向郑院长微笑点头:“医仙仁善。”   郑院长趁热打铁:“继续要学,国都城的病人检查、诊断和治疗,就是学生们最好的学以致用。所以……”   润和帝觉得郑院长和金老考虑得既周全又用心,赶紧问:“所以什么?”   郑院长同样微笑点头:“陛下,国子监和太医署会有多少学生报名?”   “昨晚魏璋禀报说,国子监报名的学生把墙灰都挤到了,共有一千两百多人;太医署共有师生三百多人。”润和帝记得特别清楚。   郑院长语出惊人:“陛下,为了更好地教习太医署学生,送与学生数量相当的病人上山吧,各种各样的都好,尽量不同。”   “我们可以边治疗边拍摄教学视频,教学先行,等他们选拔出来以后,就有足够丰富的临床教学内容了。”   这下,不止润和帝,连卢氏父子都站起来,连同白涿整齐向郑院长行礼:“有劳大医仙。”   润和帝立刻铺开床旁用餐位,拿起医院的纸笔,写得极为认真又飞快,写完后不忘吩咐译语人:“来人,把这封书信送下山去交给魏七郎君魏璋。”   金老听完立刻告诉郑院长。   郑院长乐呵呵地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摁下通话键:“陛下,给。”   于是,只睡了三个时辰的魏璋,迷迷糊糊拿起手机:“喂,郑院长,什么事?”   润和帝又办成一桩大事,心情正好,听到魏璋累变声的嗓子,打趣道:“魏璋,听孤口谕……”   “哎哟!啊!!!”手机里还传出一个物体摔落的声音,足足等了十秒才有魏璋的回音,“是,陛下!”   润和帝笑得像头千年老狐:“怎么?摔下榻了?”   “陛下,您请说。”魏璋不止吓得从床上滚下去,还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疼得呲牙咧嘴。   润和帝通过手机传了太医署学生自愿学飞来医馆医术的通知,还提了明确的考核标准以及替学生招蓦各种病人的要求。   魏璋开了手机录音,记得清清楚楚,又向润和帝核实以后才敢挂手机。   译语人翻译得飞快。   郑院长这话一出,抢救大厅的医护们以及金老都眼前一亮,高啊!妙啊!不愧是郑院长!   不过,按照润和帝替学子们争取学习的机会,以及郑院长话术的作用,抢救大厅的医护们相信,用不了多久,各种奇奇怪怪的病人就会源源不断地上山。   到时候,别说第十项任务的326名病患,就算系统发布第十一项任务,也不用为没病人发愁了。太好了!   可偏偏正在这时,白奉御走到润和帝身旁,小声说:“陛下,臣有一事……不得不讲……”   润和帝心情很好:“讲。”   白奉御把太医署内许多师生不求上进、学业不精的事情抖露出来,太医署的老师有医工、医师等等差别,但因为这是份清贵的差使。   王公贵族想尽法子把利益相关的人塞进太医署,造成师生们良莠不齐的现象非常严重,说穿了,就是身在高位者贪得无厌。   之前,白奉御做好了给润和帝殉葬的打算,太医署里的一团乱象与自己无关,也不打算戳穿,但是能学习飞来医馆医术的机会实在难得。   白奉御自己没机会,虽然心有不甘,但也是心服口服;就更加看不得这么难得的机会被白白浪费。   润和帝带笑的眼神瞬间变冷,一个眼神示意白奉御退下,看到赵国公的孙子孙女赵景赵月走进来,向他们招了招手:“你们来。”   赵氏兄妹俩立刻上前,恭敬行礼:“陛下。”   润和帝已经知道春闱的结果,赵景才十七岁就榜上有名,实在难得,而且他能豁出一切救治阿翁赵国公,既有勇气又有担当,尤其是那双坚毅的眼神,令人印象深刻。   “赵景,孤考考你。”   “陛下请说。”赵景刚从食堂吃完早饭,吃饱喝足心里不慌。   “有那么一群良莠不齐的人,足有三百余人,如何用最快的速度挑出里面的良材?”   赵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启禀陛下,选三名公认的高才,再选一干人证,随机对三百余人考试,考得好的就是良材。”   润和帝笑了:“到底还是个孩子,哪有考试不报名不通知的?”   赵景跟着笑了一下,眼神更显纯真:“启禀陛下,奴以为,学以致用,功夫皆在平时。当然,找理由逃避考试的,必定不是良材。”   润和帝注视赵景片刻,然后吩咐译语人打开笔记本电脑,直接看早朝的情形,其实今天已经挺晚的了,刚好赶上太子要散会,插了一句:“孤有话说。”   太子昨日早朝就让四部忙得人仰马翻,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听说国子监的学生可以学习飞来医馆的文字,这一下,更加打乱他们的阵脚。   今一早朝总算顺利结束,万万没想到,润和帝忽然出声,紧接着又是出人意料的消息:“太子,现在命人把太医署团团围住,不得传递任何消息。”   “是,陛下。”太子吩咐候在太极殿下的东宫冼马。   润和帝继续:   “午时,你带张医师和前周奉御,外加孤送下山的白奉御,三人组成考核团,隔帘而考,考核太医署师生。另,云阁老、秦国公和赵国公嫡孙赵景为监督,让魏璋带着笔记本电脑全程录像。”   “孤倒要看看,堂堂大郢的太医署里,到底混了多少蛀虫?” 第130章 抽考   东宫冼马总在太子附近, 平时连人都不容易找到,但听令而出,办事效率高得连拼命魏璋都佩服。   东宫冼马率领旅贲军, 两刻钟内将太医署团团围住, 也不知为何这么巧, 刚好在太医署规定的师生早晨打卡时间后的一刻钟。   也就是说,太医署师生们刚好到齐,不会有一个人跑掉。   几乎同时,魏璋捧着笔记本电脑赶来汇合, 沿着太医署各个门转了一圈,确实守得严实,才和东宫冼马站到一起。   阳春三月,风和日丽, 太医署的围墙内高大的树木都伸出绿枝来,桃花、杏花和梨花开得到处都是, 成就了国都城著名的景致。   只站了短短五分钟,魏璋和东宫冼马就觉得不对劲。   按平日,太医署被围是何等大事,偏偏内里静悄悄, 无人出来询问。   倒是外面路过的百姓们,或远或近地围观,外面人声鼎沸, 里面静得像没人似的。   魏璋忽然反应过来:“这群人不至于胆大妄为还没签到吧?”   东宫冼马一挥手,六名旅贲军士冲进虚掩的大门,一刻钟后回来禀报:“教室十有九空, 各职守处无人,只有两名医师带着五十名弟子在。”   “太医令, 两名太医丞,其他管事都不见踪影。”   魏璋抱着笔记本电脑:“我在这里拍着,你进去把签到名册找出来,然后进去核人头……”   东宫冼马再次带人进去,又过了一刻钟,拿着核对过的名册出来。   润和帝现在做任何事都追求飞来医馆的效率,说完就让人把白奉御和赵景送下山,与其他人一起汇合。   监督也好,考核也好,都是非常正式的场合,尤其都是被润和帝钦点的重臣们,手中的事情一做完,立刻离开太极殿,一定提前赶到太医署。   毕竟,文武百官自从见识过“原音重现”和“原景重现”的飞来秘宝,听到润和帝让魏璋带着笔记本电脑去太医署跟拍,凡是牵涉其中的都惴惴不安。   而没被牵扯的、知道太医署内情的,表面镇定,内心狂喜,又有一场好戏可以看。   事实上,计划赶不上变化,这场大戏远超出所有人的意料。   按照规定,太医署每日早晨的签到时间是辰时二刻,也就是食时,因为属于清闲之地,有一刻钟的来去。也就是说辰时三刻必须到齐,否则就是迟到。   如果迟到时有假条递来,那就算情有可原,如果没有,太医署官员会被御史台弹赅;学生们则会被老师责罚,超过三次就会被除名。   魏璋和东宫冼马看了一眼天色,现在已经巳时正,三百多人仍然只有五十二人,真是不知死活。   东宫冼马又对着旅贲军士们耳语几句,除了守门的,其他都四散离开。   魏璋瞥了一眼东宫冼马:“你又做什么?”   “一张假条都没收到,这本签到名册是真的每日在记,”东宫冼马又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名册,“今日才三月初八,看这本,他们已经签完整个三月了。”   “哟……”魏璋挑了挑眉毛,不知道润和帝会不会气得病情加重。   “我让旅贲军先去告诉太子殿下,殿下调禁军去找这些不知去向的人,名义是担心未曾告假的官员和师生们的安全。”东宫冼马难得主动说话。   魏璋竖起大拇指。   东宫冼马总站在暗处,很少笑,一笑就露出特别白的牙,看着有点阴森,但眼睛又特别清澈还有些调皮,除了太子没人知道他的姓名,连魏璋也不知道。   国都城的禁军每日换防,再多利益关联,都来不及通知;而满朝文武们,除了被钦点的可以离开,其他的也都在太极殿内,互相盯着。   所以,不存在走漏风声的事情。   在云阁老、秦国公、张医师和前任周奉御,下山的白奉御和赵景,风尘仆仆地在太医署门前汇合时,刚好巳时三刻。   大家相互见礼以后,寒暄几句。   秦国公高声问:“师生考核场所可曾准备好?”   魏璋故意面露难色:“启禀三位考官,三位监督,太医署官员以及师生共计三百一十二人,实到五十二人,其他人不知所踪。”   “半个时辰前,禁军已经全城搜寻,想来,很快就会出现。”   三位考官满脸痛心之色,怎么能蒙混到这种地步?   云阁老、秦国公和赵景三人的脸色,真是复杂又精彩,又不约而同地看向魏璋怀里的笔记本电脑,再次担心陛下会不会被气得晕过去。   太医署是太常寺下的机构,荒废成这样,上官肯定脱不开干系。   没多久,禁军押着浑身散发浓重脂粉气和酒气的太医令两人、太医丞两人,太医监四人以及太医正八人,共计十六名官员,到达太医署门前。   站在这里的,懂的都懂,无非就是前两天上巳节玩得不够尽兴,又在平康坊通宵达旦地美酒美色。   即使被禁军押着,一群烂醉如泥的官员都没有大祸临头的觉悟,不尽兴当然不开心,推推搡搡的,有笑着找美人的,有挥着手要斟酒的,还有嚷嚷着要对诗的……   众目睽睽之下,丑态百出。   东宫冼马比了个手势,旅贲军就开始驱赶围观的百姓。   突然,润和帝的声音从笔记本里传出:“来人,给他们好好地醒醒酒!”   “不用驱赶百姓,让他们好好看个热闹。”   魏璋和东宫冼马互换眼色,旅贲军立刻执行。   很快,十六桶井水,将他们从头淋到脚,每个人都滴着水,虽然阳光和暖,但水是真的凉,眼神从朦胧到清醒,从清醒到惊讶,却也只是惊讶……   太医令两颊酡红,眼神发直,怒不可遏:“大胆,本官是太医令!谁敢拿泼本官?!”   润和帝继续:“一桶不够,再加一桶!”   又是十六桶井水。   这下,酒醒了八分,十六名官员看着四周的人,惊讶的眼神渐渐惊恐,尤其是看到捧着笔记本电脑的魏璋,秦国公和云阁老。   反应是立即的,他们缩着脖子、瑟瑟发抖地向在场官员恭敬行礼,却忍不住环顾四周,刚才分明听到润和帝的声音,可见不到人,这是不是大白天闹鬼?还是酒没醒透?   这十六人里,有三公主阿耶家的亲外甥,七公主附马的亲弟弟、有文阁老的孙子,还有将军府的亲信……简而言之,他们是真正的世家子弟,每个人背后都有极大的靠山。   就算太常寺的官员来查,或者查到,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这一点,身为太常卿的卢澹非常清楚,只是他任太医丞时,好歹努力制衡,没有这样荒唐过。   润和帝的嗓音还算温和,出口却如刀剑:“来人,传孤口谕,太医署官员签到造假,无假条无故旷班,撤除这十六人所有职务,押入大牢听审。”   十六人有些很慌,有些非常淡定,毕竟靠山很大,就算是润和帝处置也是需要思量的。再说,平民百姓进大牢,不死也要脱层皮。   他们可不是蝼蚁之命,就算进大牢,狱吏不仅会小心招呼,还会嘘寒问暖,努力巴结。而且家中长辈一定会努力营救,可能还没进大牢就被接回家了。   只是喝酒被抓现行而已,顶多挨一顿训斥,没什么大不了。   禁军将十六人押走,个个垂头丧气,但也只有这些。   官员到齐了,其他师生呢?   另一支禁军在一刻钟后赶来,向云阁老行礼:“有二十名老师带领一百三十三名学生,在曲江泛舟听曲,说是一年之季在于春,春色不等人。”   “已在赶来的路上。”   在场的人再清楚不过,游曲江的是混日子的世家子弟,那些老师为了讨好世家;去太医令家中干活的是家世一般 ;而在太医署里晨诵的,可能是家世相对较好,可以拒绝太医令家事的那些人。   而在这等待的时刻,三位考官完全不闲着,他们都曾在太医署任职,也当过老师,而且是上课爆满的名师,熟门熟路地进去挑选考场,准备考题,完全不受影响。   因为他们太清楚这里的门道,也知道该如何把润和帝交待的事情做得圆满,才能在陛下离世时保住自己及家人。   这是润和帝给他们的机会,当然机会和机关有时只在一念之间,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更要尽心尽力地完成。   白奉御、张医师和前任周奉御,三人各有所长,刚好覆盖所有知识点;出完学生的考题以后,百无聊赖,顺便连老师的考题都准备了。   三个人按照医科、针科、按摩科和咒禁科的内容,布置了八套考题,并为了更加“随意抽查”,还增设了抽题桶,每个桶里有十道难度相当的题。   一切准备就绪,白奉御把魏璋招进来,把考场、考题和抽题桶都详细拍了一遍,向润和帝证明,他们三人尽心尽力完全没有放水。   半个时辰后,师生们终于到齐,本就在里面的课也结束了,被召集到抽考院里。   不论是哪位老师,还是哪个学生,看到三位考官的时候,脸色都有不同程度地改变,有些是震惊,有些是惊讶,还有些是惊喜。   等到三位监督说明“抽查规则”以及考试成绩带来的后果,所有师生都只剩惊吓。   有人当场晕倒,突然腹痛的,还有突发痉挛的……什么状况都有。   可这是哪儿?太医署啊,最不缺医工医师的地方,被人一眼看穿。   云阁老呵呵:“凡今日逃避考试的,把行囊包袱收拾好一起带走,到仁心阁找东宫冼马注销学藉,他还会修书一封由禁军亲送至你们家中,明日就不用来了。”   这下,晕倒的、腹痛的、头痛的……奇迹般的无药而愈,硬着头皮开始考试。   其实,学生们的各种作妖在云阁老面前都是浮云。   太医署老师的考试,由秦国公带着赵景监督,他们当然当然不能像学生们那样耍无赖。   但是在秦国公宣布考试结果带来的后果时,有好几位老师真的晕了,有三位进屋时被门槛绊倒了,摔得鲜血淋漓。   秦国公呵呵,太医署里诊箱要多少没有?三位主考官什么病没见过?   当然,这种小病小伤哪用得着主考官出手,真材实学的老师们随手就处理好了,而且因为病人评估和处理得不错,还意外获得了主考官的加分。   这下,晕的醒了,伤的缝好了,都眼巴巴地看着秦国公,能请假吗?   秦国公摸着满脸络腮胡子,笑着可开心了:“考试只此一次,考砸了就去找东宫冼马注销师籍,明儿也不用来了。”   但考试这事儿,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平日刻苦用功的学生和真材实学的老师,一点不慌,只是牢牢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   而大郢史上年龄最小的监督赵景,则在默默观察每个人的脸色以及最细微的表情,努力提升自己识人的能力,随手抓了二十三名作弊的。   凡是作弊被发现的,立刻赶出考场,销籍。   ……   太医署内三百多人的考试,从巳时一直持续到戌时二刻才结束。   三名主考官的批卷极快,考生的成绩当众宣布并登记造册,为此,魏璋笔记本电量用完又改换手机,保证润和帝哪里都能看见。   师生们的成绩相差悬殊,有一题未对的,有对错各半的,有全部答对的,还有全答对还领到加分的……三百人的成绩让监督和主考官五味杂陈。   理所当然的,有人对主考官和监督诉苦,考试未曾准备,考题过难,申请再考。   更当然的,主考官回答:“考题都在教材范围内,如果真的超过,哪有这么多高分之人?”   于是,诉苦不成改成卖惨,无外乎求主考官和监督,“人非胜贤,孰能无过。”   “知错难改,善莫大焉。”   监督一挥手,被禁军们轰出太医署。   在大郢医疗发展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润和十二年三月初八:   “太医署十六名官员因玩忽职守、签到造假、帐目混乱被罢黜;同日一场抽查考试,筛掉太医署一半师生。”   事实上,监督只说了考试不合格会被注销学籍和师籍,等到那群醉心吃喝玩乐、混日子的师生们被赶得很远。   云阁老正色道:“陛下在飞来医馆,替太医署学子争取到了学习飞来医术的机会。”   留下的师生们听到这个消息,立刻两眼放光,真的吗?!   云阁老继续:“但医馆的文字和语言与大郢有极大的不同。凡是愿意学习飞来医术的师生,必须先学习飞来语和文字,教材很快会运来。”   “学习语言和文字,需要再次考核,通过的才可以学习飞来医术。”   师生们激动得搓搓手:“那教习老师呢?”   云阁老向魏璋招手:“魏家的魏七郎君,明日起在国子监教习飞来语和文字,你们去国子监听课。再提醒一次,学习自愿不强求。”   “愿意学习的,现在去仁心阁向东宫冼马报名,明日一早就带着课牌去国子监听课。”   “保管好课牌,不得出借和转让,丢失无补。”   “是!”太医署的师生们齐声应道,有序地赶到仁心阁报名。   毕竟只有一百五十三人,比国子监一千多学生少得多,所以,仁心阁的墙皮保住了。   国都城夜禁早就开始了,错过回家时间的老师们,与学生们一起找地方夜宿。   而忙了整整一天的监督和主考官,已经累得趿坐都只能勉强撑住腰背的程度,不得不承认岁月不饶人。   秦国公打量着疲态尽显的老人们,只有赵景的精神极好,打趣道:“哎,你说,我们这把老骨头还能有这么大的用处,是不是还有些高兴?”   云阁老笑不说话,其实已经累得不说出话了。   三位主考官不服老,不能学习飞来医术这个遗憾也只能默默埋进心里,带进黄土里。   不过,他们还能做的事情有很多,比如给太医署找来真材实料的老师,找来认真学习的学生。以他们此生的阅力和眼力,这些都不是难事。   不止他们这样想,润和帝也这样想,打了视频电话发了条口谕:“明日,你们去尚药局抽考,替孤把拿人命当玩笑的医工医师们也挑出来!”   “对了,从世家中挑选聪慧、细致的少女,按照太医署的招生要求考核,通过后入学,定向学习妇产科。”   三位主考官面面相觑,又同时行礼:“是,陛下。”   秦国公和云阁老也听到了,心情复杂又带着莫名的紧张,太子在选拔人才,陛下在甄别良莠,两位下手都不留情,而且选人也合适。   如果世家里没有出众的儿孙,家道中落近在眼前。   而“太医署抽考”的事情,现在应该已经在全城传开了,这一晚注定有许多人彻夜难眠。   秦国公和云阁老也不例外。   当然,润和帝要从世家挑选聪慧少女学习飞来医馆的医术,这个劲爆的消息,在黑夜里炸得各个世家长辈头发都要掉一把。   固执守旧派,当然要大声反对,自大郢建成以来,医工医师都是男子,即使有医女也只是打打下手,更何况男女有大防,女子学医岂不是要给男子看病?   家里有日常接触男子身体的少女,这个消息传出去,哪个好人家会上门提亲?   学医就嫁不出去,谁家愿意学就学,反正自家女儿不学!   而有些急着发展家族势力的,则已经开始筛选自家女儿和外孙女,其他的不说,飞来医馆医术那么高,学到手了,谁有个头痛脑热不爽利的,都不用出去找医工,多好!   还有些对这个消息半信半疑,准备先观望再说。   偏偏正在这时,有兴奋得无法入睡的师生们,悄悄赶来问,眼中有光:   “飞来文字和语言由魏七郎君教习,医术由谁来教呢?”   这……主考官和监督都怔住,不知道啊。   白奉御笑了:“放心,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各有特长,大医仙更是深谋远虑,他们现在肯定在挑选教材和下山授课的医仙。”   听这么一说,师生们更激动了。   白奉御觉得有必要泼些冷水:“机会难得,但能抓住这次机会是需要拼命的,本官也曾毛遂自荐想当弟子,张医仙嫌弃年龄太大,记忆力不行。”   师生们听完都僵住了,白奉御这么厉害的都被嫌弃,医仙们的要求是有多高?   白奉御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顺便补充:“本官有幸见识了飞来医仙们的教材,这么大这么厚……”   师生们呆成一群傻大鹅。   “那还只是其中的一本,据说有好几十本。所以,还不赶紧去休息?”   “是,白奉御。”师生们争先恐后地离开,没什么,被吓到了。   但是就这么放弃吗?   不可能!   ……   就像白奉御说的,飞来医馆里,郑院长就和各科主任开了视频会议,结合之前大郢病人的素材样本,讨论了半个小时做出决定。   普通话的文字教材嘛,二楼图书馆里被小朋友们翻烂的绘本可以先送下山去,浅显易懂,一点不浪费。   讨论决定先在皮肤科、骨科、口腔科、普外科和妇产科挑选医生,去太医署选择性地教习现代医学。   当然,课程会像医学院的惯例开始,先解剖学,生理学这些基础科目,然后过渡到实用的临床科目。   作为有丰富下山经验的唐彬彬医生,首当其冲的,被郑院长选为解剖老师,但是他完全没认真学习大郢语,传道授业解惑难度太大。   急诊外科文浩就被推出来,由他把解剖生理等基础科目都教了。   这决定一出,文浩都懵了,不会吧?怎么还要赶鸭子上架呢?   以他那少得可怜的耐心,话不投机半句多的社交能力,怎么当老师?   金老拍了一下文浩的肩膀:“严师出高徒,你的临床经验足够了。”   “就我?就我这娃娃脸?”文浩被气笑了,郑院长和金老怎么也有不靠谱的时候?   金老忽然开口:“文浩,人共有多少块骨头?多少块肌肉?”   文浩不假思索地回答:“成年人有206块骨头,六百多块肌肉。”   金老笑了:“当老师,有问必答就可以。” 第131章 我不治了 !   文浩觉得还要自我抢救一下:“金老, 我不想教书,只想当医生。”   现在医患关系这么融洽,虽然没有工资, 但不愁吃穿, 也不用担心病人治疗的花销超出标准, 更不用担心病人不缴费偷跑,当医生可开心了。   金老只是笑笑,控制着轮椅走了,做思想工作这种事情还是要看郑老头。   文浩眼巴巴地望着郑院长:“医院同事大郢语比我好的多了去了, 我不想下山。”   想到要面对成年后就蓄须、偏胖、喜欢去平康坊、说不定还染了什么病的学生,就让人眼前一黑。   郑院长不仅了解文浩的想法,还作了补充:“你还讨厌大郢的厕所、马车、脏又臭的大路,吃的嘛也就那样, 毕竟你连东宫宴都尝过了……”   文浩一时语塞。   郑院长想了想:“也行,妇产科裴莹医生的大郢语比你好, 要不,派她去?”   文浩生性耿直又认真,想都没想就直接反对:“裴莹爱干净,更受不了那里, 而且还有生理期,虽然可以带生理用品,但那里没有分类垃圾房, 去哪儿都不太方便。”   “而且,连皇后都说了,裴莹在大郢是大美人儿, 太医署里全是男学生,院长, 您不考虑一下她的人身安全吗?”   郑院长又想了一下:“急诊护士长周洁的大郢语也比你好,当护士《解剖》《生理》《药理》《病理》《微生物寄生虫》,内外妇儿五官科等等的都要学,都要考试。”   “护士远远不是病人看到的打针发药这些,以她的学历和临床经验教太医署的学生,绰绰有余。”   文浩无奈:“郑院长,很快就有许多病人上山,门诊是大头,抢救大厅危重病人这么多,与各科室协调得最好的就是周洁。”   “护士排班,医疗耗材领用,那么多繁琐的事情……还有,二楼的贵女产妇们最喜欢找她。”   不是说急诊科其他护士不行,而是阶级森严的大郢,贵女们和抢救大厅的病人们对周医仙特别信任,这种人格魅力还真就她独一份。   郑院长有些伤脑筋:“大郢语讲得最好的就是你们三个,学得扎实、临床经验足够丰富,擅长随机应变,她俩去不了,你说怎么办?”   文浩不死心:“不是有译语人吗?配一个就行了。”   郑院长乐呵呵的:“很快会有许多病人上山,每位译语人都很宝贵。”   魏璋挑选的译语人,译语水平很好,观察病人的能力还很强,个个都是门诊好帮手;对于第一次上山的大郢人,译语人能有效地消除紧张和无措,更准确地回答医生的问题。   不仅如此,他们不当值的时候,就去二楼图书馆自习,译语水平更加出色。   郑院长还是乐呵呵的:“要不,你推荐一个?”   文浩结结实实噎住,现在全院都知道下山苦,让自己推荐一个,不就是变相地坑同事吗?这事情,别人做得出,自己绝对不行。   自己朋友不多,全是抢救大厅的同事,天人交战以后,文浩决定坑自己:“行,我去。”   郑院长点头:“魏璋在山下教普通话和文字,太医署的学生们学习和选拔还要不少时间,你就不用上班了,想做什么都可以。”   “对了,外科器械和教材的话,你可以带一些下山,如果大郢工匠们可以做出平替的,那就再好不过了。”   “是,郑院长。”文浩愉快地脱了工作服,洗手,然后回值班房开始重刷金老的教学视频,同时列下山清单。   事实上,病人们来得比大家预计得更早。   下午一点半,第一批五十名病患就由旅贲军带领着,出现在了蓝铁皮小门外。   当然,要上山的病患远不只五十名,这是郑院长和门诊各科商量后定下的,因为病患们不能随看随走,考虑到临时病房数量有限的问题,才定了每批五十人的约定。   当然,上山顺序是重病人优先;如果是危重病人可以提前通知,使用绿色通道上山,也就是救护车“天梯“系统。   更让大郢惊讶的是,不论病人身份地位有钱没钱,都按上述规则上山看病。   飞来医馆的高超医术摆在那儿,润和帝在飞来医馆住着,皇后和太子都那里做过手术还恢复了健康,贵女们都赶着上山生孩子……因此,不论哪位权贵不服都只能憋着。   医院门卫的保安,积攒了三个月的经验值,现在不管是接拜贴、还是面对突然拜倒称呼为守门仙、或者进产让就送礼的……应对起来都非常自如。   只要将病人们领进门诊大厅,等门诊医护们接手,保安就功成身退,继续守着蓝铁皮门,偶尔也会想念穿越以前,从早到晚都要指挥车辆进出医院的日子。   老李看着病人们鱼贯而入,不由地皱紧眉头,啊这……   五十名病人各式各样,有头顶长角的,有走路跳舞的,长得特别白的,还有特别矮小却眼神犀利的,还有晃荡着两条胳膊的……简直就是电影里早期的大马戏团怪人展。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的病人都有家属,家属们也种种不同,有对病人照顾入微的,有一脸冷漠的,还有恶言冷语的。   更让老李觉得不妙的是,有些病人和家属的眼神,全都盯着大片玻璃、彩灯、地砖,进了门诊大厅以后,更是盯着各种陈设不放。   防人之心不可无,多留个心眼总没错。   想到上次撬警务室玻璃的盗贼,老李回到保安室拿出对讲机:“各单位注意,有些病人和家属的心思有些活络,注意监控。”   “收到。”对话机里立刻回答。   ……   门诊前台、导诊和译语人们,看着一位位局促无措的病人,也有些看不过来的感觉。   对于医护们来说,自从提倡优生优育和大力推行产前检查以后,各种畸形和怪异的病人就很少见了,冷不丁一下子面对这么多,还真需要缓缓。   特别是这些需要一眼分科,还真有些难度,大半都需要叫会诊的。   于是,门诊护士长金燕戴上了小蜜蜂,站在门诊一楼大厅正中央,发布最新通知:“各科医护人员请注意,外形疑难病人有些多,请下来领病人。”   这个通知一出,三个楼层的医护人员都走到护栏边探出头,啊这……就挺突然的。   于是,各科医生们从自动扶梯下来,视线从每位病人身上扫过,忍住满肚子的“啊”,表现得非常专业。   十分钟后,皮肤科再次大热,收了头上长角的、皮肤上长各种异物的;长得特别矮小的愤怒病人,被内分泌科领走。   走路边扭边舞的,被带到神经内科;看人无限贴近的“虾米”形人,被带去三楼眼科……   病人们陆陆续续被领走,同样挂了牌号,轮到的进诊室,没轮到的坐在外面候诊。   晃荡着双臂的中年女子,独自站在大厅正中央,像个奇怪的稻草人。   最终,骨科女医生古灵把这位女病人带回诊室。   古灵在骨科是出了名的头铁,属于什么病人都敢收,自己没把握就摇主任的那种。人如其名,古灵精怪、脾气好、人缘好,科室的“考试小能手”,也是医院公认的美女医生。   古灵不白,肤色特别健康小麦色,眼瞳特别黑,属于黑得很漂亮的那款,喜欢健身,有女医生们都羡慕的好身材。   科室医生给她取了个外号“古古”,叫啊叫啊,不知怎么的就传成了“咕咕医生”,医护们平时交谈时,能省则省,病人和家属经常听到护士站有人喊:“咕咕。”   有些病人和家属就很纳闷,谁辈份这么大,全科医护都喊姑姑?   古灵的眼睛很有吸引人,特别容易吸引病人的目光,但今天失效了。   即使译语人崔茗热情介绍、认真翻译,女病人的眼睛都没有任何情绪,或者说全眼都是茫然。   一刻钟过去了,连女病人姓名年龄都没问出来,更别说询问病史了。   古灵没办法,只能在电脑里开了“X光”的检查,先确定是脱臼还是其他。   崔茗找来推车,和古灵一起把女病人放到推车上,锁住床栏,正要推去放射科。   女病人双眼盯着天花板,喃喃:“医仙,奴想重新投胎,却怕投的还不如这一世。”   “为何有些人就一生顺遂,有些就要经历那么多苦难?”   “奴都想死了,为何还要被送上飞来医馆,不让人死呢?”   古灵的大郢语学得不错,但仅限于医学相关,这位女病人说的话纯纯超纲,但是据出门诊的医护们说,超纲是日常,所以,值得信任的译语人特别重要。   译语人崔茗对这些疑问特别熟悉,去寺庙时听到的询问十有八九都是这要个,但好歹现在病人愿意说话,再次轻声问道:“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女病人忽然直起身来,努力要探出身去:“不治了,不要治,让我死!下地狱也认了!”   崔茗出于本能抓住女病人,古灵反应极快,拉住拖车向后退,两人合作把女病人从栏杆边拽下来。   女病人拼命挣扎双臂却使不上力气,终于放弃:“就是这两胳膊,就是它们,连死都死不了!什么坏事都没做!为什么啊?”   崔茗顺势把女病人压回推床上,转脸问:“古医仙,现在怎么办?”   古灵想了想:“打一针镇定,把能做的检查都做了。” 第132章 阳光透进来   崔茗点头:“古医仙, 奴在这里看着,您放心。”说完,自己当挡板将女病人牢牢护在推床上。   “你放开!”   “放开我!我不治了!给我个痛快不行吗?!”   “我没钱!这身衣服都是借来的!”   女病人歇斯底里的叫着, 眼神还是空的, 因为身体本来就虚弱, 挣扎和大喊都没能坚持多久,之后就放弃了。   崔茗几乎与女病人处理脸贴脸的姿势,可以清楚地闻到她身上头发的臭味、以及凌乱头发里爬行的虱子,与干净整洁的飞来医馆格格不入。   但崔茗知道, 这就是大郢贫苦女子最真实的模样,因为自己阿娘死的时候,比这位女病人更瘦更脏浑身散发着恶臭味。   所以,她没有半点厌恶, 觉得理所当然;毕竟飞来医馆的日子,对她而言比梦都美好, 总让她有种梦随时会醒的紧张感。   “你压疼我了……”女病人并没有多少被压疼的痛苦和愤怒,语气平平地像在说旁人的事情。   崔茗立刻抬起头和肩膀,用这样别扭的姿势护着女病人,不让她再有起身的机会:“古医仙人美心善, 医馆的医仙们都想方设法治好每一位病人。”   “真治不好再死也来得及,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细细说来, 奴会转告医仙们。”   女病人根本不信:“白费这力气做什么?飞来医馆的医仙很闲吗?他们是要攒什么功德吗?到现在都没向我收钱,谁知道按的什么心?”   崔茗曾经是穷巷里赤脚走路的小女孩,早知道他们说话靠吼, 沟通要骂或者打,早看透了女病人的挣扎:“你既然不愿意又何必上山?”   “赌鬼丈夫把我卖了一百铜钱, 然后被人收拾干净送上山来,说是我病得奇特……哈哈哈……病得奇特……哈哈哈……”女病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哦,对了,如果不是我病得奇特,都没人要知道吗?”女病人说完,怔怔地望着带花纹、自动有亮光的天花板,眯着眼睛又瞪大了看。   “你的双臂到底怎么了?撞的?摔的?”崔茗小时候见过的伤很多,因为实在太穷,巷子里的人常常因为一点小事起争执,动辙打得头破血流。   女病人想举起双臂,又是徒劳:“那个医工说……脱什么什么臼,按上了又脱了,一直按上一直脱……”   “起初疼得厉害,可是疼也是要挑水洗衣做饭的……慢慢的就不疼了……但是这两条胳膊碰不得,一碰就脱……起初能按上,后来一天要按很多次,医工钱都付不起……”   古灵一路快走拿了镇定剂来时,就看到女病人和半趴着的崔茗说话,内容完全超纲,只听懂了“一天”,因为金老编的教材里有吃药的医属“一天几次”的“一天。”   “飞来医馆不一样,如果你觉得苦,在这里就会知道甜了,古医仙会治好你的肩膀,没过过好日子就这么死了,你甘心吗?”崔茗隐约看到了早已病逝的阿娘,也是这样苦熬每一日。   “般若寺的护法说,我上辈子是个屠户杀生太多,这辈子要受尽苦楚才能脱罪……”女病人满眼都是绝望。   崔茗难得狠狠地啐了一口:“我不信。”   女病人呆了呆:“你怎么可以?”   崔茗一个冷眼:“想法设法治病救人的医仙们都在这里,凭什么信他们?张口闭口就是香油钱,没效时就说心诚则灵……”阿娘就是这样小病拖成大病,最后病死了。   女病人更呆了:“医仙们不收钱?”   崔茗浅浅笑:“你有吗?”   女病人显出些许不好意思:“般若寺的悲田坊都不收我。”   古灵把镇定剂放在白大褂口袋里,看向崔茗:“过会儿再打?”   崔茗又把自己撑起来一些:“听古医仙的。”   “是,”女病人点头,眼神里多了一些不忍,“你这样怪累的,起得来吗?”   崔茗拿自己当人形束缚带的时候没觉得,忽然被问才发现,双臂已经撑得有些发抖,起身后好好地活动了一下,但眼神始终盯着女病人。   女病人想伸手发誓,却连胳膊都动不了,只是闭上眼睛。   但崔茗和古灵在她闭眼的一瞬间,都感受到了太多的无奈和绝望。   不过,好在女病人说话算话,也可能因为实在没力气,崔茗放开以后,没有再动其他念头。   三人到了放射科拍X片,出片要等一小时,所以三人在候诊大厅待着。   女病人被飞来医馆的一切再三震惊,感觉脑袋里都是空的,怔怔得望着大幅的玻璃窗。   温暖的阳光透过候诊大厅干净的玻璃透进来,照在崔茗和古灵的身上。   女病人望着周身像罩了光晕般的两人,尤其是女医生古灵,沉静又美丽,眼神带着真诚的关心,没有半点嫌弃。   般若寺的金身塑像也是这样闪闪发光,眼神满是怜悯,收了自己半辈子省吃俭用的所有钱,没消过什么灾,反而得了许多骂名。   想着想着,女病人潸然泪下,轻声地说起自己的过往。   女病人姓王,行七,人称王七娘,家里穷,虽然行七,但没有一位活着的兄弟姐妹,包括阿耶和阿娘,孤零零一个人。   丈夫是个烂赌鬼,赢了钱去不了平康坊和胡姬酒肆,却会去那些暗巷找女子。   按大郢律,王七娘可以和离,但因为她五年前去般若寺问吉凶,寺中负责接待的僧人说她上一世杀孽太重,这一世就要受尽苦楚,命中注定无儿无女,孤独终生。   王一娘天生性子烈,大喊不服,僧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话。   一句话就把自己给钉死了,不,其实是生不如死。   王七娘到现在都记得当时的情形,那日寺中祈福的人特别多,僧人说完,自己就被指指点点,无数闲言碎语像恼人的蚊蝇挥之不去,一直纠缠到现在。   不让丈夫赌钱被打,被说是赎罪还债;流产了,说是报应;就连平日的左邻右舍都躲着自己……于是,每天像孤魂野鬼一样操持家务,累晕饿晕都没人理。   在什么地方倒下,又在原地醒来,回到家很久不见的赌鬼丈夫还是要钱,王七娘绝望了,就豁出去和他大干一架。   可她虽然高却瘦,日常有一顿没一顿,本就清瘦无力,哪里是丈夫的对手,只是推搡拖拽的时候,只觉得肩膀疼,两条胳膊就不能动了。   刚好,附近住着一位名声很臭的医工,动了恻隐之心,替她接回肩膀,嘱咐要好好休养。   可是每日挑水、劈柴、生火、做饭、洗衣打扫……家事一件都不能停,她一日都没休息过,更不要说买些中药回来熬……   最后就变成这样,什么都做不了,在破屋里自生自灭,直到赌红了眼的丈夫把自己卖上山治病,是的,卖了自己的钱又去了赌庄。   崔茗听得双眼通红,古灵听完翻译很不是滋味儿。   很快,X光片结果出来了,结合古灵的查体,确诊为双肩关节习惯性脱臼。   喊着不治、满眼绝望的王七娘,看着古灵医生手里的报告单,眼底还存着最后一线希望,这里到处都这么亮、到处都温暖,是她这几年待过的最舒服的地方了。   古灵一抿嘴唇,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问骨科主任:“田主任,双肩关节习惯性脱臼,尽快手术,贫血貌明显的女病人收在哪里?”   “小古啊,你等一下,我来问问。”   按王七娘现在的身体状况,需要补充营养,养胖一些才能手术,不然伤口恢复得很慢,还容易有更多的并发症。   古灵打电话咨询的时候,崔茗已经拿来了住院单和病人档案登记表格,对照着上面的项目,逐一询问王七娘。   当听到王七娘回答今年二十九岁的时候,崔茗和古灵又不自觉地看了她一眼,看起来快四十岁了。   不,医院里大把四十岁及以上的青年医生,比王七娘看起来年轻得多。   很快,古灵收到回复,把王七娘收到门诊三楼的临时病房,每天骨科都去查房。   三人一行又去了三楼,打开临时病房的门,古灵和崔茗一起帮王七娘把衣服都脱了,崔茗又替她做了个人卫生清洁工作,才换上干净的病号服。   在此期间,王七娘的肩关节又脱臼了三次。   等王七娘局促不安地靠坐在床头时,再次被古灵双肩关节复位成功,又绑上了护具,这样温暖踏实又不担心的感觉,非常陌生而令她惊慌。   崔茗安慰着:“你放心,门诊结束就来陪你,营养科送来的晚食,我会喂你吃完。”   王七娘受宠若惊,差点从床上弹起来,不敢想,根本不敢想,语无伦次地回答:“不能……不敢劳烦你……真的……这里真的太好了……”   古灵望着王七娘,心情前所未有地沉重,嘱咐了王七娘许多注意事项以后,才把崔茗提前写好的病人基本情况带回病房。   边走边想,太子下山这么久,般若寺的那些人有没有一网打净,有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 第133章 仙人法器   与此同时, 国都城永乐宫刑部、户部、礼部和兵部官员,都在“焕然一新”的太子殿下的施压下,高效工作着。   好不容易在大小般若寺盘库结束的户部全体官员, 看着禁军给大小库房贴上封条, 再看着没日没夜赶出来的、装了十几箱笼赶出来的帐册, 眼泪都快出来了。   能活着熬到盘点结束,全靠大家伙儿命硬,当然,仍然要感谢太子。   太子命人送来整整一箱“飞来医馆的笔”, 既不用磨墨、又不用抻纸,随写快干不沾手,随手翻页,清晰整齐。   不仅如此, 还送来了“飞来医馆式的高脚桌椅”,专给文书使用, 不再趿坐,坐得端正写得迅速,双管齐下,比以前快了好几倍。   官员们满脸喜悦的后面都藏着深不可测的心思, 盘点现场有“天眼”似的摄像头,又有内侍官明镜派来的内侍辅助,不论想动什么样的念头, 都要思量再三。   而人就是这样,在堆成山的工作量面前,想到“歪脑筋”的成本远高于收获, 再加上左右监督,衡量之后就只剩赶紧把事情做完这一件正事, 出去以后再想法子。   于是,成就了大郢罕见的盘点效率。   禁军们将盘库帐目放进箱笼,同样贴上封条,运下山去。   户部官员们顺着延绵的石阶下山,在上自家马车以前,禁军头领忽然出声:“太子殿下有令,户部官员下山后立刻进宫。”   官员们只觉得眼前一黑,被关在这里、完全隔绝消息,让他们丢了多少通风报信的好机会;觉得完成盘点以后,会有不少时机传递消息。   怎么也没想到,还没上马车,就听到了进宫的消息。   户部尚书和侍郎远远互看一眼,太子有令哪敢不从?官员们陆续进马车,长长的马车队到达山脚下,又继续进城。   ……   相比起户部,刑部官员是不一样的忙碌,因为国都城的大理寺狱和御史台狱都塞满了,在太子的批示下还在丽景门内设了临时狱,一样塞得满满当当。   囚犯们虽然伙食粗鄙,但一样要吃喝拉撒睡,由此而来的问题数不胜数。   偏偏太子殿下限一个月内全部审完,上到刑部官员,下到每个狱中的狱丞和狱吏们,个个脑瓜子嗡嗡的,疯了吧?   一个月啊,每天在国都城跑马举证都举不完的!   就在刑部上下两眼发直的时候,太子命人送来了“飞来医馆的机仙们”以及各种机器。   大郢断案无非是人证和物证,按惯例需要苦主请文书先生写状书,递到京兆府,收下状书以后,京兆府内派武侯搜寻并核对人证、物证……然后递交顺序升堂等等。   一桩人证物证俱在的案子,也需要至少一个月的流程才能定案,这还算是快的。   可是,当“飞来医馆的机器”和机仙们出现时,情况就截然不同。   一块大幕挂起,机器打开,魏璋最先带下山放在国都城各处的“隐藏手机”拍摄的图像,就在大幕上播出,人证、物证、时间、地点……完美重现。   于是,哪位官员与哪个般若寺的护法、在何处何时、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交易,清楚明白,只要按着图像寻找就能定罪。   往往一段视频可能牵扯出几位护法和几位官员,狱中各级官员见了先是震惊至极,都需要不少时间才能缓过来,当然内侍在旁监督,时间也短了不少。   做好绞尽脑汁破案的刑部官员们都傻了,这根本不用动脑子了,派人抓捕就行,哦,不对,官员们都在太极殿暂时动不得,但是僧人和护法们都已经抓回来了。   那岂不是点一下人头就完事了?   于是,审问就成了,狱吏把僧人带到大幕前,看一段视频,然后说:“人证物证俱在,认不认?认就签字画押。”   僧人们都是倍受震撼,有晕倒的,有受惊过度的,也有乖乖签字画押的……浮世众生相,僧人也不例外。   这法子可太好了,大家都省事了,唯一叫苦的就是做记录的刀笔吏,担忧地望着自己的右手,再看一眼远处清晰可见的飞来峰顶飞来医馆。   如果这右手写废了,不知能不能上医馆请医仙们瞧一眼?   对了,听说之前有截肢的病患从飞来医馆回来后,都按上了“义肢”,可以做许多事情,不知能不能给自己多装一条胳膊来写文书?   可惜,重压之下,做白日梦都是奢望,念头一闪,刀笔吏又投入到文山书海里。   很快,三个地方也都收到了太子命人送来的纸笔、以及配套的桌椅,人微言轻的刀笔吏们顿时成为众人羡慕的对象。   刀笔吏们立刻开启轮班制,每人十份口供,做完换人……开启日夜不停模式。   大郢国都城文武百官组成的国家机器,在老而弥坚的润和帝、焕然新生的太子“上阵父子兵”的威压之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高效工作。   想循私?没问题,一经抓到就地罢免,吏部立刻送上替补之人,毕竟去年、前年、大前年的进士啊,状元啊,探花啊还都没官职呢。   想偷懒或卖人情,或私自传递消息的,被抓现形也是就地罢免,吏部也会立刻送人来。   若有人问,不怕吏部借机排除异己、送亲信上位?哦,太子殿下早就把各部各官职的替补人选安排好了,只需要按名单送人。   当然,如果吏部有官员想循私,一经发现,同样就地罢免,毕竟替补吏部的单子也在那儿摆着呢。   至于主司审讯的刑部官员,如果有人循私、捏造、捕风捉影,立刻就会被发现,因为最不起眼的刀笔吏们,十之八九都是太子派去蜇伏的。   “兵贵神速”。   太子就这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魏璋和东宫冼马筛选多年的人才,像打钉一样按在庞大的国家机器里,官场大换血。   ……   太子每日在太极殿主持早朝,上朝前都会收到三个狱源源不断送来的结案文书,其中牵扯到的官员虽多,但也还在预料之内。   每日早朝,太子脸上都是惯常的温和,而群臣们看着刑部官员日日缺席,但是桌案旁堆积的呈送文书越来越多,心里的不安到了极点。   第四日早朝开始,就有御史台官员按结案文书上报,喊冤叫屈的看一段视频就闭了嘴,吓到晕倒的也有不少。   没关系,尚药局的医师就在殿外候着,保证治疗到恢复神志再送去大狱,哦,不对,大狱满了,据说是送到就近的三处小寺庙先关着,俗称分别羁押。   第六日,早朝刚开始一刻钟,就有人进殿呈报消息,中风的文阁老经各方医治无效,于寅时一刻去逝,大郢官场里最盘根错节的一棵巨树轰然倒塌。   润和帝与太子最是通情达理的,立刻停了早朝,按礼典送去吊唁礼,但又因为文阁老是最有嫌疑的罪臣,只给了恰到好处的时间让文武百官去吊唁,完事后当然还要回到太极殿。   这下,各怀心思的文武百官们颇有微词,更有官员提出“文阁老二朝元老,劳苦功高”,丧事不能这样草草了事。   太子殿下也应当有所表示,不能寒了众臣的心。   太子向来温和的脸色依旧:“太子太傅卢申已经赶到文府,代为主持吊唁丧仪等事务。”   众臣大吃一惊,这不可能!   卢申过年前就告了长病假,三个月来一直缠绵病榻,整日天旋地转,汤药无效。   虽然前几日得到消息,卢申上飞来医馆求医,可就算医馆医术再高明,他也不可能恢复到可以主持丧仪吊唁事务的程度。   但是,群臣也不能指责太子撒谎。   太子哪能不知道大臣们的心思,向魏璋使了个眼色,很快,投幕上就显现“大门前挂满白布的文家,以及披麻戴孝的文家子孙,和拄着四条腿银质架子的卢申……”   没错,卢申精神烁,旁边站着太常卿卢湛,还有礼部官员,正代表太子殿下,慰问文家高龄的长辈们……   太极殿的大臣们惊得倒吸凉气,这怎么可能?这才几日?   据说,卢家人怕年关难过,早早就将卢申的棺椁事宜全都准备完毕,可眼下……这……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难道说飞来医馆真是医仙云集之处?   现下看来,飞来医馆的众仙们相助太子殿下,已成定局。   太子一句话,一段视频,就绝了各种心思,官员们再无二话,继续早朝。   短短七日,太极殿内早朝的官员们,最靠近门槛处就有了新上任的;十日后,站在中间的官员们,也有了五个新面孔……   牵扯在内的官员们每日都过得胆颤心惊,尤其害怕看到“飞来医馆机仙们的法器”,让他们连续做了好几日的恶梦。   有些年龄颇高的官员,受不了这样每日等候处置的可怕等待纷纷病倒;有些试图挣个鱼死网破,却连机会都找不到,他们总不能在太极殿刺杀太子吧?   生死危急的关头,有些人动了念头却没有动手的胆量,也承担不了失败后的惨烈结局;但有些人却“恶犬入穷巷”开始了刺杀。   可惜,混入旅贲军的眼线和奸细早就被清理干净;这次选调的禁军,也是润和帝亲选的。   旅贲军和禁军,将东宫、永乐宫和国都城围得铁桶一般,逼得有人不得不行险招,派出大批死士。   只是,死士的数量有限,素质又良莠不齐,还真有那么五个人杀出血路,攻入太极殿。   “有刺客、护驾!”   “保护太子殿下!”   太极殿内乱作一团的时候,融入背景的王强突然出现,让刺客体会了“飞来医馆守门仙的法器”嗞嗞嗞电花。   众目睽睽之下,刺客晕倒在地,被追来的旅贲军拿下。   而王强手中既没有刀枪剑戟,连把匕首都没有,向众人点头微笑然后重新隐入暗处。   旅贲军队正见识过电棍的威力,异常从容把刺客捆绑结实,拖出太极殿,等待他的是严酷的审讯。   凡事都有两面,朝臣们激动得大声叫好,连跳胡张舞的都有,就是太子殿下顺应民心、天降神助的最好证明。   有这样的太子殿下,大郢怎么可能不繁荣强盛?   而跟着跳胡张舞、心怀不诡的大臣们,脸上也面露喜色,内里却连灵魂都在颤栗。   自幼心疾、天天说断气却不死,去飞来医馆治好心疾下山,还有守门仙和机仙保护……   这样的太子殿下,怎样才能取他性命?!   根本不可能!   太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主持早朝,毕竟自小到大,遇刺也是家常便饭。   王强隐在暗处,望着满眼震惊和祟敬的朝臣们,努力憋笑,虽然说“封建迷信害死人”,但是电棍能起到这样的作用,也是真没想到。   等早朝结束,一定去贤思阁和黄石简英好好说说,真的太好玩了。   ……   早朝结束,群臣散去,太子一行就要去书房处理公务。   简英收拾投幕和投影仪,黄石关闭发电机,王强则不动声色地保护他俩。   王强一出手,除了震慑住满朝文武,还惊到了内侍和婢女,以至于对他们加倍恭敬,满眼敬畏。   又因为内侍与婢女也精挑细选的,所以口风非常紧,什么都不往外抖露;执行起安排的值守任务,格外认真仔细。   有生之年能亲眼见到“神仙法器”和“神仙动手”,属实三生有幸,死后定能投个好胎。   当简英、黄石收拾完毕离开太极殿,王强眼神一扫,习惯性地检查明火和安全隐患,忽然就闻到些许奇怪的油味儿。   王强轻声吹了个小唿哨,比了个手势。   简英和黄石心领神会。   太子有令,他们三人可以随意参观永乐宫除后宫以外的任何地方,所以他们又回到贤思阁喝清茶。   因为太多人向内侍和婢女们打探“飞来医馆”守门仙和机仙的消息,他们一来不胜其烦,二来有些是自己得罪不起的,只能酌情说点什么出去,既是实话,又无关痛痒。   于是,惟一的、也是被传得最广的消息就是,他们只喝自己煮的清茶,不让人往茶里加任何东西,就连大郢世家最爱加的茱萸和胡椒都不加。   这消息传出去,随意揣测的人无数,有觉得守门仙和机仙特别尊贵的,也有觉得他们瞧不起大郢人的,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无独有偶,皇后殿下从飞来医馆回到永乐宫,操持后宫事务,无论是独自在宫中,还是参加诗会或茶会,都只喝清茶,不往里面加任何东西。   这消息肯定不大,甚至可以说非常小,却在国都城内引发了不小的震动,茶肆以最快的速度推出了“飞来清茶”的茶品,当然挑的都是品相不错的茶叶,价格高了一成。   其实,这只是茶肆蹭热点的手段而已,万万没想到,想尝鲜的人还真不少,尝一口只觉得寡淡,与之前味道层次丰富的茶汤完全没法比。   但又因为“飞来医馆”的光环实在太过耀眼,觉得清茶寡淡的人立刻反省,一定是自己不懂得细细品味。   有愿意花钱尝鲜的,也有尝完以后自己在家试泡的……七日后,“飞来清茶”成了大郢世家茶会诗会马球会上必备的茶品。   当然,喝茶的三人根本不知道国都城发生的变化,只是安静趿坐,正在这时,有内侍来报:东宫的大管家请他们出去。   王强起身最快,走到门边,只觉得这位来传话的内侍脸生得很:“出去?”最近在特别强的语言环境下,总算能听懂一些日常的大郢语。   黄石和简英两人楞住,他们每日都是与太子同出东宫,陪早朝,早朝结束以后,如果太子有急事,还需要他们对资料拍照存档、或是向润和帝汇报。   简单来说,他们仨现在是太子的“机要秘书”,可以四处闲逛,离开必须先告诉太子,然后太子就会派旅贲军护送出宫。   王强随口一问:“什么事?有什么事找我们,也应该先让太子殿下知道吧?”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来报的内侍毫无征兆地出手,一大把白色粉末向王强劈头盖脸地甩去。   这名内侍出手快,王强更快地将背后的防暴盾牌抽出阻挡,还顺势一撞、伸腿勾上贤思阁的门,白色粉末顿时逆向飞散。   这名内侍躲闪不及,捂着口鼻乱叫,被听到动静赶来的旅贲军抓了个正着,捆绑结实后拖走。   整个过程只有两分钟。   旅贲军队副指出白色粉末是生石灰粉,命人小心搜集、妥善处理完毕,仍然后怕不已。如果王强在贤思阁受伤,自己必定脑袋不保,索性走进去守着。   黄石和简英在花窗里看得清楚明白,知道那是生石灰粉以后更是吓出一身冷汗,如果刚才出去应话的是自己,后果不堪设想。   他俩既佩服王强的好身手,又感激他处变不惊还不忘保护他们。   黄石一拍王强肩膀:“强哥,救眼睛的恩情,这辈子都忘不了。”   “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哥。”简英是独生子,特别希望有个哥哥。   王强向他俩憨憨一笑:“这有啥?不要这么叽歪。”   “强哥,必须让我好好感谢你。”黄石拉着王强不撒手。   简英也一样:“强哥,刀山火海,只要能保障生命安全,我哪儿都敢跟着你去。”   王强被他俩逗乐了,忽然一转眼睛:“还真的有事请你们帮忙。”   “强哥请讲!”   王强乐呵呵的:“回到医院,你们能不能当我儿子的数学和物理老师?我吧,有个特别聪明的儿子,对什么都好奇,我又是个学渣。”   “啊,对了,王一一是吗?那孩子可聪明了!”   “行,我们能教,放心。”   这下换王强激动了:“多少钱一小时?”   黄石立刻拒绝:“免费!”   简英急了:“哥,你要是提钱,这课我就不上了,让你家一一小朋友多和我儿子玩会儿就行。”   王强笑得傻憨憨:“行,这个哥我当定了!” 先是白得了一个学神儿子,现在又得了两位学霸弟弟,怎么看都是自己赚了。   也是这时,黄石和简英第一感觉到人身危险近在眼前,瞬间拉满了求生欲、以及性命倏关的危机感,除了感谢王强,更感激担心大家安全的郑院长。   郑院长不仅在平时公正有原则,在用人调度方面,郑院长是他俩工作以后见过最强、安排最细致的领导。   黄石忍不住问:“强哥,你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我有个堂弟是XX部队的特种兵,怎么感觉你比他强了许多?”   简英不知道,只是觉得王强“海水不可斗量”,同时也好奇:“强哥,能不能说说?”   王强嘿嘿一笑:“不行。”   黄石和简英不约而同地“哎”了一声,不说就不说呗,反正抱紧强哥大腿,人身安全肯定没问题。   三人谈笑一番,然后就发现,贤思阁周围巡逻的禁军明显多了起来;太极殿周围的禁军就更多了。   黄石平时就是“话痨”,一紧张话就更多:“强哥,你怕不怕?”   王强回答得很简单:“害怕没用,还会误事。”   简英盯着王强看了又看,觉得王强也有些紧张,但又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强哥怎么会紧张呢?错觉,一定是错觉。   黄石又忍不住开口:“强哥,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医院?”   “说起来你们肯定不信,我打小就讨厌医院,不管是消毒液的味道,还是打针吃药这些的……才三个月,我竟然觉得医院有家的样子。”   “真实太可怕了!”   简英听了直乐:“我和儿子也是……哎,我们还能回现代吗?”   亲身体验过古代,发现电视剧里全是骗人的,穿越小说全捡好的说……谁还会向往?   反正自己不会!   王强特别淡定:“过好每一天,管他能不能回去?魏璋说了,少则五天,多则半个月,我们就能回医院去了。”   “从现在开始,不管做什么都要告诉我,大家一起去!”   “是,强哥!” 第134章 贵妇上山   文阁老病逝, 攀附着这棵大树的大小官员们,也是“人走茶凉”,急着寻找下家。   偏偏国都城的文武百官们, 每日在各自职位上忙得人仰马翻, 精神和体力的消耗都极大, 连晚上去平康坊和胡姬酒肆的力气都没了。   可是,现下的官场也如同战场,哪怕多打探到一些消息都是好的,秉持着“夫妻一体”的家族互助原则, 各家大娘子的茶会、诗会、马球会等等就多了起来。   皇后主持后宫,修身养性,除了太子妃,其他人休想请得动。   而太子妃现在也不是轻易能请动的, 往年三月都是各种会最多的时节,可偏偏今年, 东宫什么宴都没设,什么会的贴子都没发。   各家大娘子们当然知道这里的利害关系,越需要打点的事情,越没有方向, 连暗暗向太子妃表忠心的机会都没有,参加各种集会也兴趣缺缺。   但是,人的悲喜素来不相同, 有人发愁,自然就有人欢喜。   毕竟,自家的贵女在飞来医馆住着呢, 这几日已经收到旅贲军送来的诊费单子,筹措完毕后, 立刻装车上路,不带半点拖延的。   上山缴诊费,看在飞来医馆做月子的女儿,再带些礼物感谢医仙们,多好的理由。   但这个理由吧,有一个人能想到,其他人也能想到。   于是,临近午的时候,医院值守的门卫老李,收到旅贲军的消息,桃庄附近聚集了大量马车牛车,车上满载了米面粮油。   是的,之前贵女孕妇们上山分娩,现在……贵女的阿娘们上山送诊费看女儿,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供应科的保科长接到消息,开着液压叉车,带上拖着手动液压转运车的志愿者们,到“天梯”前刷工作证,下山收米面粮油。   说起来都没人信,保科长和志愿者们都被“天梯”系统震惊了,从没坐过这么宽敞、这么高的超级货梯,每个人都拍手叫好。   “保科长,据说前两天救护车也下山了。”   “对啊,以后我们是不是都能开车下山?”   这话茬提起来,就滔滔不绝,一直到山下,他们看到了运转平台的混凝土地表,以外围高低不平的山路,主动打消了开车下山的念头。   有车有油能下山,可是没有平坦的公路,土路又窄又坑洼,坐车里估计能颠得撞车顶。   保科长和志愿者们想归想,做事情还非常干净利落的,在译语人崔树的翻译下,向大郢贵妇们说明来意。   液压叉车就在滴滴滴和运转声中,将米面粮油高高叉起,又驶进“天梯系统”。   志愿者们也像以前一样,将装得松散的物品撂到液压转运车上,也进了“天梯。”   本来,贵妇、女使和仆从们在桃庄仰望巍然屹立的“天梯系统”,就差点跪了;等他们亲眼目睹了“大力铁马车”这样的大型机械,只觉得神仙降临也不过如此。   这么多家筹措、多少人手提肩扛、这么多马车牛车才送到这里的米面粮油,“大力铁马车”也只是来回四趟,再加上液压转动车七趟,就运完了。   更重要的是,前后也只用了一个时辰。   只是这半个时辰,贵妇、女使和仆从们的三观尽碎又重建,只觉得万分荣幸,又因为译语人崔树明确指出,飞来医馆的礼仪讲究“恭敬在心”,不行跪拜礼。   直到,保科长和志愿者们完成最后一趟运送,没有再下山。   他们才慢慢拍反应过来,又在译语人崔树的介绍下,小心翼翼地走进“天梯”里,成为首批乘坐的大郢人。   在天梯启动的瞬间有些许晃动,之后就是“平步青云”的视野和最轻松的上山方式。   亲眼所见、亲身体验、双眼都看不过来的“这一切”,贵女云舒的阿娘裴大娘子叹气:“你们说,和这真正的神仙之境比起来,大小般若寺里有什么?”   “还张天师呢?连天生神力都没有。”   这群上山的贵妇们,身后或明或暗都是与太子亲近的世家,也是相较之下更关心大郢国运的世家,深思熟虑后将自家嫡女送入太医署学习的还是他们。   “你们知道吗?崔五娘也去太医署学习了,还带了不少崔家女军去,说是要学妇产科。”   “哦,还听说崔五娘与秦侍郎和离了。”   “有这样的事?不是崔五娘的双眼视物不清,快要瞎了吗?还有她的独子秦盛,一直发羊癫疯,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   杨琇的阿娘笑着摆手:“崔五娘确实与秦侍郎和离了,秦盛改姓崔,现在是崔盛了,崔五娘的眼睛治好了,崔盛的羊癫疯也治好了,他们家可是最早上山求医的。生病嘛,算不上造孽。”   “崔盛一下山就参加了春闱,虽然榜上无名;但现在准备四月的加试,每日刻苦着呢,再也没发过羊癫疯。”   “太好了!”贵妇们脸上都是满满的微笑,飞来医馆的医术这么高明,去东宫求太子妃的拜贴送女儿上山,真是太明智了。   国都城可没有这样可靠的名医,哦,也是有的,但都在尚药局,还都在陛下和太子身旁,有一个算一个,一个手就能数得过来。   虽然,贵妇们上山前都有心理准备,好歹都是名门贵妇见多识广,飞来医馆再如何装饰,都不会显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可是,出了“天梯”,踩在柏油混凝土路上、看着蓝墙、高高的路灯、以及医馆外墙闪闪发亮的琉璃窗……   天爷啊!   飞来医馆比永乐宫还要奢侈数十倍。   等他们踏进蓝铁皮门的第一眼,又被停车场上各色车辆惊呆,裴大娘子在心里苦笑,全大郢也没这样的世面可以见啊。   与此同时,郑院长和金老正在多媒体会议室开多科合作的“疑难病例讨论会”。   所以,译语人崔树,直接把这些贵妇们领进急诊大楼,将她们引茬给抢救大厅护士长周洁:“护士长,这些是二楼贵女产妇们的阿娘……她们送全数缴付了诊费,来看女儿。”   周洁是连皇后都照料过,见到贵妇们也只是微笑点头,问清每人的身份,然后带她们进电梯,直奔二楼留观室。   等贵妇们进入女儿的病房,望着做梦都想象不出的环境,听女儿们“无痛分娩”或“剖腹产”再次大受震撼。   生孩子还能不那么疼的呀?   把肚子剖开还能愈合的呀?   结论当然是肯定的,因为女儿们都脸色红润、恢复得相当好,还每天定时做产后康复操。   贵妇们除了喊“感谢天爷”,哦不!“感谢医仙们!”才是正经事。   当然,大家都很开心,除了户部杨侍郎家的公孙大娘子以外,因为二女儿杨琇生的孩子“兔唇”,母女俩抱着孩子泪水涟涟。   一旁的婢女和奶娘赶紧劝慰:“月子还没坐完呢,哭了伤眼睛。”   母女俩缓过来以后,杨琇又破涕为笑,安慰:“阿娘,医仙们说了,除了嘴唇,其他都是好的。可以手术,手术虽然能看出来,但还是健康的孩子。”   “真的?”公孙大娘子既心疼这么小的孩子就要做手术,又持怀疑态度,这嘴巴看着太渗人。   杨琇解释:“飞来医馆里有位王医仙出生时也这样,现在可好了,我们亲眼见到的。”   公孙大娘子望着粉嫩嫩的外孙,眼睛亮亮的,皮肤白里透红,怎么看都好看,提心吊胆地确认:“你没骗阿娘?”   杨琇刚分娩完七天内,确实情绪非常低落,但在奶娘和婢女的照料,以及裴莹的开导下,心态好了许多,可以正视这件事情,现在安慰阿娘也得心应手。   “阿娘,裴医仙给琇儿看了许多手术后的照片,真的,都恢复得很好,我才能放心。”   正在这时,裴莹收到周洁的消息,来见过这一大群贵妇家属们,因为担心“兔唇宝宝”,所以先到杨琇的病房,敲了敲房门。   杨琇一听就知道裴莹来了:“阿娘,快,裴医仙来了,她人美心善医术好,我们都很喜欢她。请进。”   “真的?”长孙大娘子仍然有些疑虑,自家女儿杨琇已经是国都城有名的美人儿,还能比杨琇更美的?   于是,推门而入的裴莹就和长孙大娘子的视线交汇。   裴莹感叹杨琇与她阿娘长得有六分相像。   长孙大娘子只一眼就脱口而出:“确实是大美人。”   裴莹来得急,进门前忘了戴口罩,这段日子一直被大郢人夸大美人,听着听着,竟然习惯了,好可怕。   长孙大娘子刚要继续说,就被杨琇打住:“阿娘,裴医仙已经有心上人了。”   “哦,哦,好,”长孙大娘子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能娶到裴医仙,想来心上人也是极好的。”   “裴医仙,小女和外孙儿就有劳了,大恩大德,长孙家和杨家都会铭记在心。”   裴莹脸上的笑也真诚:“治病救人,份内之事,不用谢。”   长孙大娘子又拉着裴莹说了许多话,直到云舒的阿娘裴大娘子来找裴莹才放手。 第135章 拒收的病人 (上)   长孙大娘子还有许多话要和裴莹, 可裴大娘子要把人拽走,立时握住她的左手。   裴大娘子生怕话多的长孙大娘子拽着裴莹不放,也拉着她的右手。   一时之间, 裴莹就这样被拽住, 忽然双手腕一沉。   只见自己的左手被长孙大娘子握着, 忽然就被套了一个血红色、还带着温热触感的手镯;右手被裴大娘子拽着,被套上了一个缠丝形状的白色镯子。   裴莹当时就惊了,想挣脱双手却被拽紧了,又不敢大力推开这两位贵妇, 但是脱不开手就没法把手镯脱下来还给她们。   裴大娘子笑成一朵花:“裴医仙,小小心意,收得的。”然后不由分说,把裴莹拉到了自家女儿的病房。   裴莹的记忆力非常好, 立刻记住手镯的特点,等回病房再摘下来还给她们。   可是, 万万没想到的事情还在后面。   整整一下午,裴莹都被贵妇们拉着说话,大约世家贵妇都相似,见面先夸她好美, 再夸医术精湛,拉着她亲热地说话,最后离开时给她戴一个手镯。   等所有贵妇都接待完毕, 裴莹屏住呼吸、像手术室刷完手一样、举着双手走路,每条胳膊上都套着五个镯子,在走廊灯下流光溢彩。   裴莹家境很一般, 尤其学医的时间又特别长,下午以前, 全身上下最贵的就是新手机五千块,换手机也是因为旧手机摔坏了,手机贵一点,用的时间都长一些。   紧接着,裴莹就和护士长周洁遇上了,好嘛,贵妇上山就是与众不同,裴莹满胳膊镯子,周洁满脖子金玉宝石链子,两人视线一对上立刻走进电梯。   裴莹从来没这样紧张过:“护士长,你梦到过这种吗?”   周洁苦笑:“没,以前看段子,暴富以后要十个手指戴满戒指,但我也没想过脖子上戴八条项链的,要是穿回去,这些搁博物馆都要专柜展出的吧?”   “就……还挺沉的,”裴莹深表同意,“问题是,你项链摘下来容易,我手腕粗啊,怎么才能摘得下来啊?”   周洁看了看四周,向裴莹眨了眨眼睛:“我们……要不要在上缴前拍照留念?”   裴莹猛点头:“好呀好呀。”   于是,两人进了电梯,关上电梯门,裴莹向周洁撅着腰:“我的手机在右边口袋里,都不敢乱动你知道吗?”   周洁拿出裴莹的手机,刷脸打开,360度无死角地自拍,拍完以后确认照片很完美,然后摁下郑院长的视频通话键:   “郑院长,我是妇产科裴莹,还有急诊周洁,我们有东西要上缴。”   “郑院长,这些怎么拿下来?”   郑院长和金老刚散会,讲得口干舌燥地都在喝水,冷不丁就被闪闪发光的两人亮瞎双眼,噗成两条鲸鱼,张嘴就是:“咳咳咳……稍等。”   一刻钟后,周洁和裴莹两人坐在二楼值班室里,特别无辜地望着郑院长、金老和火灾调查员邬筠。   金老什么都没说,先请邬筠把裴莹手腕上的镯子都取下来,拿盒子装好。   郑院长皱着眉头,望着摆了半张饭桌的镯子,以及正在一条条取下来的项链,问:“这些都很贵吧?”   金老硬是忍到所有项链和手镯都取下来,收在锦盒里才回答:“嗯,南红,玛瑙、白玉、青玉、翡翠、玳瑁……”   这些饰品用料是一等一的好,雕工也是上好的,图案的喻意也极佳,价格自然不菲。   周洁和裴莹互看一眼,不约而同地开口:“郑院长,我们继续上班去了。”这种伤脑筋的事情,留给他们就行。   两人从二楼到一楼,出电梯的瞬间长舒一口气:“太吓人了。”   偏偏正在这时,两人手机都有新消息,打开都是“大郢病人”大群的消息,各科直面大郢病人的医护们都在这个群里,不定时发送遇到的奇葩病情和需要特别注意的病患。   比如,最早在这个群抛出爆炸性消息的,就是眼科女医生罗绢,遇到大郢胡姬古丽,她要求挖掉生病的眼睛,然后跑出诊室、一路跑下自动扶梯,最后被昆仑奴抓住。   当时震惊了整个门诊大楼的医护人员。   也是因此,大家在群里知道了大郢胡姬的由来、经历和最后归宿,并第一次听到龟兹琵琶、凤首箜篌等大郢乐器……也是第一次直面大郢森严的阶级观念。   医护人员可以通过这个大群,了解大郢的方方面面,尤其是特殊的病患,以及由此产生的医疗护理的注意事项。   随着上山的病人数量增加,罕见病以及精神状态特别的病患,也被放到群里,提供转科时特别需要注意的事项。   最近上山的病人,外形和病情上有非常鲜明的特点,都被各科医生放进群里。   骨科女医生古灵,把有自杀倾向的“双臂习惯性脱臼”的大郢女病人王七娘,病因、诊断和处置都放到群里,引得大家无数叹息。   因此,医护人员在接诊外形特殊的大郢病人时,都会提防自杀或自虐倾向的可能性,新一批上山的病人们几乎都是这种类型,所以大家都有各自的防范。   就在刚才,裴莹和周洁收到的“大郢病人”的最新消息是“皮角老妇人”,皮肤外科的女医生季雅发到大群里的,照片上妇人额头正中央长了一支深色、弯曲的皮角。   医护们一听,个个觉得心疼,也不知道这位妇人上山前过的什么日子,说不定比王七娘和胡姬古丽都要惨。   季雅在群里回复一句话:“没有自杀自虐倾向,自称独角仙的神婆,拒绝所有询问,这病人该怎么办?”   群里沉默,不知谁先在群里发话:“我想到了语文书上的河伯取亲。”   “哎,金老的教学视频里没提过神婆,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河伯取亲里面,提出这事情的就是神婆,想想般若寺做的事情,这位神婆可能也好不到哪里去。”   “季医生,神婆和善吗?”   之后,季雅再也没回复,因为她快被眼前的神婆烦死了。   季雅,皮肤外科女住院医,微卷的栗色短发戴眼镜,看着就温柔和善,自带“老人缘”,不论多难缠的老年病患,只要她出马总能搞定。   穿越以前,每天都在病房和手术室陀螺似的忙,穿越后更忙,有女病人时她出诊,没病人就生啃大郢语。   因为大郢语学得不错,所以季雅有时间就会盯“大郢病人”群,为胡姬古丽给孩子们当舞蹈老师而高兴,也会因为王七娘的悲惨遭遇而难过。   所以,她第一眼看到“皮角”妇人时,不假思索地把她带进皮肤科门诊,万万没想到,事情突然发生变化。   目测这位妇人,年龄在四十上下,头发略显稀疏,眉心向上略偏左的额头有一支弯曲的“皮角”,在门诊大厅的时候,眼神飘忽又无助。   可是当她走进皮肤科诊室时,眼神陡然变得精明且充满算计,与在一楼时判若两人。   季雅用大郢语问她,年龄,这个角是何时长的?   妇人张嘴说了不少话,季雅一个字都没听懂,当时就错愕不已,但病人的基本情况总是要掌握的,所以,她不得不问第二遍。   妇人的双眼咕噜噜地转,双手藏在衣袖里,与之前遇到的病人完全不同,听到第二遍询问,并不回答,反而盯着季雅上下打量。   季雅戴着口罩帽子等出诊全套,倒也不怕被这妇人惦记,但是被打量得很不舒服,更重要的是,这位妇人明显是听懂了问话,却一言不发。   季雅微微皱了眉头,这位妇人怎么回事,于是又问了第三遍。   妇人继续上下打量季雅,慢吞吞地说了很短的问答,眼神复杂,笑得意味深长。   季雅整个人都不好了,金老教学视频里教的是大郢官话吧?而她今天运气这么差,遇上方言大娘了?   没办法,季雅用手机摇来了译语人崔茗。   崔茗进门望着妇人,先是一怔,之后难掩眼神里的嫌弃:“马神婆,你怎么上山来了?”   季雅暗暗庆幸,崔茗认识那就再好不过了,赶紧解释:“你们大郢有多少种方言?她说的方言,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崔茗皱紧了眉头,一拳头近到妇人面前又堪堪停住:“你平日装神弄鬼骗人钱财就算了,上山求医你还敢框骗医仙?”   “马神婆,也许有人真的信你,但崔家女军不信,你好自为之。”   季雅一直觉得崔茗说话和气、处事机灵,与“崔家女军”的形象完全不符,刚才那一下颇具威胁的拳头,竟然显出些许杀意。   只是一瞬间,季雅仿佛看到了一个假崔茗,但又想着,也许这才是真实的她。   这位妇人,哦,不,马神婆被崔茗突如其来的一拳吓到,立刻唬着脸:“你这是对神灵不敬,好大胆子!”   崔茗毫不客气:“神灵是放在心中敬仰的,不是你拿来招摇撞骗的幌子,你这样的才是对神灵不茗。”   “你?!”马神婆本就是被押送上山的,在山上多待一日,就会少赚一日的问吉钱,换谁不心疼? 第136章 拒收的病人 (下)   “崔茗, 你认识她?”季雅有些意外。   崔茗点头:“她也不姓马,是城南街坊里游荡的神婆,没做神婆以前, 整日装病去住般若寺的悲田坊, 后来又巴巴地地在寺中做打扫, 赶也赶不走。”   马神婆听不懂普通话,闪烁着眼神死盯住崔茗。   崔茗完全不理她,继续说:“自打头上长角以后,忽然就说自己被畜神附身, 已经脱了凡身。”   “她说,长蛇生双角就地化龙,马生独角就是畜神,自称马神婆, 能知过去未来,可□□解厄, 还能治病。”   “她惯能颠倒黑白、无中生有,还特别会察言观色,真有人信她,孩子高热惊厥, 她会去喊魂……平日里谁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会去找她。”   “她惯用的伎俩就是说人前世无德现世报应,反正最后好了是她解厄的功劳, 不好就是前世罪孽太深,因果报应。”   “渐渐的,她从被人找变成随意找人, 见人就说前世造孽深重,只要给她钱银财物, 就能消灾改命、逢凶化吉。”   崔茗皱着眉头说完,看着趾高气昂的马神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季雅无语,原来真不是偏见,自古神婆都这个德性,比如河伯娶亲里的神婆。   马神婆的视线在崔茗和季雅两人身上来来回回,直觉崔茗在掀自己的老底,轻哼一声:“蛟生双角就地化龙,我有独角,绝不是你等贱民能比的。你对我不敬会遭天谴!”   崔茗只当没听见:“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快说。”   马神婆一扬头,满头饰品发出清脆的响声,神色逐渐傲慢:“崔家女军,上辈子无德这辈子靠刀箭讨生活,上无双亲下无子女,没有男子愿意娶,注定孤独终老,凶什么?”   崔茗平日讷口,当了译语人以后听了医护们许多夸奖,才渐渐变得开朗,被马神婆这么一说,气得涨红了脸,双亲亡故怎么就是上辈子无德?!   季雅光看马神婆的表情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更别提额头爆青筋的崔茗,让心生厌恶的病人,穿越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   偏偏正在这时,有位身强力壮的中年妇人走进来,特别恭敬地向季雅行大礼,起身后躬身而立:“奴是光行坊坊正的妻子陈氏,马神婆头上的角是怎么回事?她真是畜神附体?”   崔茗立刻同声传译。   季雅轻轻摇头:“她生病了,额头上这个称为皮角,有一定概率是恶性的,需要尽快手术切除。”   中年妇人听了崔茗的翻译先是大吃一惊,将信将疑地追问:“医仙,她这真的是生病?”   马神婆顿时暴跳如雷:“胡说,我没病!谁生病了?!”话音未落就被崔茗一把摁住,使劲挣扎却没法脱身。   季雅点头:“手指经常摩擦的部位会生茧子,而有些人长期阳光暴晒、反复出汗、再加上个体差异,颜面部、尤其是额头上可能会长,确实少见,却也不是没有。”   崔茗一字不差地传达给陈氏,并加了一句:“飞来医馆的医仙们见多识广,不会有错。”   陈氏进到飞来医馆整个人都震惊麻了,所以听到什么都不吃惊,医仙们又和善,小声问道:“能不能让奴也见一见?下山后也好回话。”   季雅想了想,拿出手机,点开浏览器,输入“皮角”,立刻就有许多形状各异的皮角照片出来,给陈氏看。   陈氏被“手机”吓了一跳,又觉得自己这样非常失礼,赶紧躬身致歉,又忍不住凑上前看了又看,后退一步再次行礼:“多谢医仙。”   马神婆被崔茗摁住动不了,嘴巴却很硬:“我呸!你说我生病就生病啊?!也就是二十多岁的小蹄子,能瞧什么病……唔唔唔……”   话音未落,就被崔茗拿帕子堵了嘴。   陈氏眼神复杂地盯着马神婆,上去就是一巴掌:“你再喊,我再打!”   马神婆的脸上立刻显出鲜红的五指印,嘴角渗血,不敢再唔唔了。   陈氏向崔茗微一点头,又看向季雅,说出更惊人的事情,马神婆五日前把坊内一名六岁男童医死了。   五日前的夜晚,男童突然高热抽搐,但因为夜禁,男童耶娘只能在坊内寻医工,偏偏城南的光行坊里没住医工,只能去附近其他坊找寻。   陈氏的丈夫,也就是光行坊的坊长听到这个消息,就赶紧写字条给男童的阿耶,让他出坊去找医工,有了字条就不会被巡夜的武侯责罚。   偏偏,马神婆赶来拍着胸脯说自己能治,一日内必定退热,其他坊的孩子们也是她治好的。   那个男童连灌了两碗马神婆配的汤药就睡了,再也没醒来。   马神婆说他们上辈子没积德,这辈子命中无子,以后生多少孩子都留不住。   男童的耶娘还有一儿一女,听了这话气得要杀马神婆。   光行坊的坊长怕闹出人命来,刚好武侯们四处寻找奇怪的病人,坊长早就听说飞来医馆的好处,就让妻子陈氏盯着马神婆送上飞来医馆,看她到底是畜神还是骗子?   所以,陈氏跟在马神婆身后,听到季雅说话,才跟进诊室打探消息。   崔茗同声传译完毕。   马神婆吐了嘴里的帕子:“怎么?!他们就是上辈子没积德,这辈子要死孩子,畜神就是这么说的!我才不是骗子!”   季雅瞥了一眼马神婆,脑海里闪现一句话:“浑身上下只有嘴最硬。”   陈氏又向季雅行礼:“医仙能不能写一张字条,奴虽然不识字,但有了字条,就可以作为物证递到京兆府去,由京兆尹大人定论。也为了以后不再有人上她的当。”   季雅听完翻译,拿出病情证明,沙沙写好给崔茗:“你到一楼前台找金燕护士长盖个章。”   崔茗接过证明,十分钟来回,把盖了章的证明交给陈氏。   马神婆慌了,光行坊的人看到飞来医馆的证明,知道自己畜神上身是个幌子,愤怒之余能把自己活活打死;现在下山,连命都保不住。   偏偏正在这时,季雅又从手机里找出一些额头皮角的照片,但是经过病理科确定为恶性的,一张又一张让马神婆看清楚,同时告诉她:   “你作为病人,应该尽快手术,确定良性或是恶性。”虽然绝大多数都是良性的。   事实上,不学医的人、或是刚学医的人,没几个能受得了临床病理照片的“心灵震撼”,马神婆更是如此,吓得脸都白了。   崔茗说着阴阳话:“季医仙,马神婆是畜神附身,哪里会害怕这些?”   陈氏的视线从照片上移到马神婆脸上:“也是,不如就让她现世报,走,跟我下山!”   马神婆吓得双膝直哆嗦,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下山被打死?还是承认自己不是畜神附身?最后决定保命要紧,大不了治好以后逃出飞来医馆,远离国都城。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主意已定,马神婆立刻跪在季雅前面,以头触地,被崔茗一把揪起来,大喊:“请医仙救我一命!我愿意手术,什么检查都可以做!”   “我也是苦命人啊,求医馆免我诊费药费!”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崔茗和陈氏被马神婆这样厚颜无耻的样子惊到了,她怎么能无赖到这种程度?手上戴着镯子,头上插着簪子,还自称苦命人?!   崔茗绝对不会放过她:“你的算盘打得真响啊,在这里哭穷免诊费,治好病以后逃去别处,继续招摇撞骗是不是?”   陈氏指着马神婆的鼻子骂:“你休想!现在就跟我下山!”   马神婆一把抱住桌子腿,任她们拖拽也不撒手,只要赖在这里就能被治好,逃出去以后,就凭医馆里的所见所闻,肯定能骗更多的人,以后的日子别说吃喝不愁,说不定还能发大财。   季雅憋了一肚子火进诊室就装聋作哑、没一句真话、还打着这样的算盘,把飞来医馆当冤大头?!   这绝对不能忍,于是她拿起手机,拨通了郑院长的电话,把马神婆的事情细说一遍,然后问:“院长……能不能……”   郑院长停顿半晌,回答得很爽快:“我们尊重大郢的律法,先让陈氏把她带下山!”先让京兆府处置,以后她能不能上山还有两说。   崔茗翻译给陈氏听。   陈氏把证明贴身收好,却怎么也拽不起马神婆,反而把桌子拖得嘎嘎响。   季雅打电话找来保安,指着马神婆:“她是招摇撞骗、沾了人命的神婆,把她送出去。”   全医院的保安都是男性,也接受过金老“大郢男女之防”的教育,保安老李灵机一动,拿来了长条钢叉和绳子。   陈氏和崔茗把马神婆捆得很结实,任由保安老李拿着钢叉一路把马神婆从诊室叉到医院大门外。   等崔茗回到诊室,季雅长舒一口气,不,一口恶气。   崔茗的脸上带着不自知的笑意,内心雀跃,从此以后,马神婆就不能再骗其他人了,也不会再有人上当受骗。   至于马神婆的皮角是恶性还是良性,就看她的造化了。 第137章 盐税制度   门诊结束, 季雅的手机不断有新消息,逐条看完,在“大郢病人”群里输入:“拒诊神婆, 已经强制送下山。”   群消息疯狂刷屏, 各种拍手叫好的表情包到处飞。   季雅把手机放进口袋, 脚步轻快地向病房走去,刚走进外科楼一楼,就看到一群异域风的美丽妇人抱着孩子,在译语人的带领下, 从电梯里出来。   美丽妇人和孩子们都笑得很开心,身后还跟着婢女和家仆,一起向季雅恭敬行礼,热情地挥手、打招呼, 然后走出外科楼。   谁都抵挡不了美人萌娃真挚的笑容,季雅也一样, 心情变得更好。   等季雅走进电梯刚好遇到普外科的王波,才知道这些就是国都城第一商人殷富的妻妾和年幼的儿女,花柳病治疗方案的第一阶段已经结束,今天出院, 一个月后上山复查。   因为殷富家人丁兴旺,他们出院后,之前留在国都城的成年子女们也会上山体检, 而且会连婢女家仆都带上山,包括殷家最引以为傲的大儿子殷遥和大女儿殷梨。   季雅有些纳闷地望着王波:“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王波笑:“监护室的译语人说,卢家派人找殷富商议运海盐进山的事情, 殷富说要等大儿子殷遥和大女儿殷梨上山后才能详谈,他要认真减肥。”   “在殷家, 殷遥负责货运,殷梨负责管帐,兄妹俩处事圆融,合作默契。哦,殷富天天说,我都会背了。”   无他,纯粹是听太多遍了。   季雅没见过殷富,但也知道是多科会诊的“大肚子孕夫”病人:“据说这病人很有意思,对待医护们非常恭敬,每见一件新奇事物就问多少铜钱?恨不得买空医院。”   王波又说:“自从郑院长和金老告诉他,飞来医馆施药救治,连空药盒都要还回来,什么都不卖。殷富就消停了,天天念叨儿子女儿。”   对医院里的人来说,有源源不断的病人上山,完成系统任务的压力就小得多。   而殷富惦记的大儿子殷遥与大女儿殷梨上山的速度,比医护们预计得更快,这边一脚跨出医院的蓝铁皮门,那边就一脚跨进医院大门。   大郢的习俗里,跪父母是特别寻常的事情。   所以,殷家成年的孩子们都恭敬地向殷富正妻大娘子行礼,听她温和的嘱咐,仿佛医院交接班。之后,殷遥跟在译语人崔树的身后,带着弟弟妹妹们进入门诊大楼开始体检。   无论是抽血化验、还是B超检查,各种各样,殷家人始终处变不惊。   直到殷遥和殷梨二人被译语人带进抢救大厅,看到润和帝与一干老臣,立刻恭敬行礼,礼毕后也是站在略远处,根本不敢靠近。   因为大郢商人虽然富裕,但社会地位很低,客气地说话、急智应对,都是经商必备的能力,有“眼力见”则是保命技能。   殷富的经商之路是用性命铺就的,殷遥和殷梨自幼就把周遭的冷眼、盘剥和刻薄都记在心里,察言观色对殷家来说是保命利器。   所以,哪怕是第一次见,在殷氏兄妹眼里,大厅里最和善的是医护人员,郑院长和金老,他们的眼神既清澈又温和。   润和帝向殷氏兄妹招了招手:“走近前来,孤有事要问你们。”   殷氏兄妹再次行礼,走近两步,在润和帝连连招手之下,最后与他的病床保持五步距离,就再也不肯上前了。   润和帝打量殷氏兄妹俩,略有些惊讶地发现,比起肥头大耳的殷富,兄妹俩模样非常惹眼,充满了异域的美感。   正在这时,代表润和帝与太子殿下,去协理文家替文阁老办丧仪的卢申和卢湛回到了抢救大厅,卢湛把之前贴了画纸的大白板推出来,向殷氏兄妹示意:   “你们看,这是暮山县的呆小症病人,得了大脖子病的村民,飞来医馆的医仙们给出建议,将他们当地的盐改成海盐。”   “之前问过你殷富,他说从吃海盐的地区运盐到暮山县,三倍价才能不亏,四倍价才有得赚。”   大郢的盐是自由买卖,百姓向来是哪种盐便宜买哪种,真正贫苦的百姓连盐都吃不起,殷家有段日子同样吃不起盐。   卢湛上次已经在润和帝面前表示,一定会想办法解决海盐进山的问题,所以联系殷富没有结果,听说殷家兄妹上山,就立刻把他们截到抢救大厅。   殷遥紧张得手心出汗,海盐雨季的折损确实多,但货运路上缴纳的各种税项才是关键,润和帝就在眼前,这里的老病人都是重臣,他们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殷梨更加紧张,因为殷家卖货的价钱是自己核算成本以后定的,敢在水运和陆运两条路线上随意增加缴税的官员,背后都牵扯着无数利益,而抢救大厅的老臣们通常就在利益的尽头。   世人皆说商人逐利,但商人地位极低,也是大郢官员最喜欢盘剥的肥肉,所有官员们都一样,润和帝却还在问为何运盐价高?这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但如果殷家什么都不说,到时候运海盐的事情落在自家头上,暮山县那么穷,盐价还不能卖贵,那样的话,运盐折损和缴税的成本都需要殷家贴补。   生意买卖有赚有赔,运海盐这事稳赔不赚,一旦开始,殷家再有钱也扛不住日积月累的消耗,多则一年,少则半年就得把家底都贴补进去。   殷遥怎么也不会用自己家去填补运盐的窟窿,所以,只能绞尽脑汁地说服润和帝,不让他把运盐这桩差事扣在殷家。   殷梨的想法与殷遥一致,卢家这是打算割殷家肉填自家的库房,所以这桩事情万万不能同意,还要想法子推脱。   忽然,殷遥有了主意:“启禀陛下,奴不敢有半点欺瞒,只因家中未曾做过盐运的生意,家父只是按照一般路运和水运的成本做的估算,难免有偏差。”   “奴觉得此事关系重大,小心考量才是上策。”   卢湛收到润和帝的眼色,问:“何为上策?”   殷遥力持镇定:“启禀陛下,奴见识浅薄,着实现丑。可以找人在各产盐地购买一马车海盐,试各种盛装容器,然后分水运和路运、经各条路线运至暮山县。”   “现在三月,一路过去可能遇到各种状况,到达后计算折损与成本。每个月运一次,经过反复运输后,才能算出折损和估价。”   润和帝微微点头:“如此甚好,但第一批盐还是由卢家与书信同行,尽快送到暮山县。”   卢湛恭敬回话:“启禀陛下,海盐与家书都已经准备妥当,只是……”   “说。”润和帝怎么会听不出话外音?   卢湛继续:“可是一车海盐该如何分配,那些脖子粗或者不粗的人,是否都要吃海盐?如果海盐是药,那必定要有合适的药量。”   简单来说,远在暮山县的卢满不通医术,没法把握这个度。   润和帝的心里很清楚,飞来医馆的生活用度都太过优越,尤其是盥洗室和冲淋房、食堂等等,所以   医仙们都不愿下山,更别提坐马车两个月到达暮山县,为那些病人诊治、分配盐量。   但卢湛说的是事实,所以润和帝只能看着郑院长,张了张嘴:“郑院长,海盐运送不易,还请医仙们多多指点。”   郑院长直接打电话给内分泌科主任张蕾,把运送海盐去暮山县的难题说了一遍。   一刻钟后,张蕾拿着一叠A4纸就来了,走进护士站沙沙写,然后交给译语人崔树:“你逐字逐句翻译就行,一看就明白。”   崔树认认真真地抄写,改了三稿才算放心,恭敬地交到卢湛手里。   卢湛小心收好,又向润和帝行礼:“陛下,臣这就将书信送下山。”   润和帝一抬手,示意卢湛稍等,环顾四周,最后问郑院长:“郑医仙,不知魏家画师现在何处?”   魏家画师柴齐一直在医院到处画,找到他可不容易。   郑院长打电话给监控室:“把魏家画师柴齐,对,就是背着画板到处跑的大郢人,让他到抢救大厅来。”   监控的力量无比强大,十分钟后柴齐背着画本、腰间别着画笔桶,叮呤当啷地跑进抢救大厅,恭敬地向润和帝行跪拜礼,因为礼行得特别认真,画本和画笔桶掉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响动。   夹在画本里的大幅画纸掉了一地,把老臣们看得一怔,画里的动物大熊猫、小熊猫和水池里的金鱼都完全写实,冷不丁一眼过去以为是真的。   柴齐慌张地收拾画页,医护们也替他捡画纸,然后跪在润和帝面前:“陛下,请恕奴失仪之罪。”   润和帝和颜悦色地问:“你姓柴名齐,行十九,是吧?”   柴齐整个人都傻了,陛下说得这么清楚,肯定是要治罪,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润和帝向来语气严厉,但笑意明显:“孤向太子妃问起过你,太子妃说当初是赏识你的才华收留在魏家,是良民不是家奴,这三个月你作的画早就超过魏家的要求,你现在来去自由。”   柴齐还是不明白,只顾着害怕。   “柴齐,你可愿意进翰林院当画工?”   “啊?”柴齐脑袋里嗡嗡的,对自己这种无人问津的画师来说,当翰林院的画工就是一步登天了,这怎么可能?   “不愿意?”润和帝早就看过柴齐所有关于飞来医馆的写实画,以前肯定看不上,但因为飞来医馆实在超出想象太多,只有柴齐的画最贴合实物,渐渐的就越看越喜欢。   “奴愿意!”柴齐太开心了,回答得特别大声。   “免,起身,”润和帝当然知道世家盘根错节,也想知道盐运路上会发生什么,飞来医馆的那些机器没电无法使用,也就没法带到暮山县去。   所以,润和帝觉得,柴齐这种从不修饰、力求逼真的耿直画师,很适合做盐运路上的“人体照相机”,但不论是人还是玉石,都需要敲打。   “柴齐,翰林院不养闲人,如果你愿意当画工,那就跟随卢家送海盐到暮山县;之后,再跟随卢家派出的运盐人,将沿途看到的怪病、或者难治的病人,都画下来。”   “画得越真实越好,打听得越细越好,你的画可以交给邮差送回国都城。你可愿意?”   柴齐虽然很喜欢画飞来医馆,尤其喜欢大熊猫和小熊猫,心中不舍,但他打小就有当“画天下”的心愿,只苦于囊中羞涩,毕竟在大郢游山玩水也是非常昂贵的。   于是,柴齐提了心中疑问:“请问陛下,盘缠、吃食、四季衣服、画纸和画笔这些,需要自备吗?”   润和帝哈哈大笑:“一应费用自然由翰林院出,月俸准时发放,但你必须呈交画作。”   “启禀陛下,奴愿意画遍大郢。”柴齐的性格和画风一样,务实又勤奋,衣食不愁、画笔画纸无限量供应,解除了后顾之忧,不论画多少张都不会累。   润和帝的脸色一沉:“若你辜负画纸画笔,随意隐瞒歪曲事实,一经发现,必有重罚。”   “奴谨遵陛下教诲。”柴齐怎么也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润和帝很随和:“你跟着卢常卿下山,办妥入职事宜,收拾行装跟随卢家家仆出发,不得有误。”   柴齐再次行礼:“启禀陛下,奴到飞来医馆后,受到医仙们的诸多照顾,连纸和笔都是他们赠送的,奴……”当时出发得急,身无分文上山,每天三餐都吃食堂,除了谢谢,什么都没付出过。   润和帝示意柴齐继续说。   柴齐从画夹里找出一张折叠的画纸,恭敬地交到郑院长手里:“真心之拙作,感谢医仙们。”   郑院长很意外,打开画纸一看,背景是非常逼真的抢救大厅,画了所有在抢救大厅工作过的医护们,每个人都栩栩如生,也包括自己和坐着电动轮椅的金老。   郑院长和医护们看得有些呆,轮椅上的金老笑着向柴齐致谢:“多谢柴画师,飞来医馆的纸笔有很多,你多带些下山吧。”   于是,供应科保科长接到金老电话,给柴齐送来了一大箱纸和笔,画笔包括但不限于油画棒、水彩笔和水粉颜料。   柴齐激动得热泪盈眶,又从画夹里找出七张画纸:   第一张,供应科保科长开着液压叉车、志愿者们拖着液压转运车在医院大门口装粮食;   第二张,保科长和食堂大厨们搬运食材,库房里新鲜的食材堆得整整齐齐;   第三张,食堂大厨和志愿者们做早食,炸得胖胖的油条,冒着热气的卤蛋锅,大锅的豆腐汤;   第四张,全体保安站在停车场边,听队长王强开晨会布置工作;   第五张,是食堂大厨和志愿者们在后厨准备龙虾大餐,围在一起刷龙虾,剁蒜蓉,配调料;   第六张,亮着红□□的警务室,狄警官和小葛警官在晨跑的画面;   第七张,是刑警老秦和火调员邬筠背着登山包,穿着全套冬装,走向医院大门,旁边的郑院长和金老眼中的担忧非常明显。   供应科保科长看得鼻子都酸了,怎么也没想到,做后勤的也有被看见、被记住的时候,更没想到从不和人说话的柴齐画师,把所有人都画在纸上。   看过画的人心里很清楚,画师柴齐这三个月,除了吃饭睡觉,真就不停地在画,不然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成品画,对画画是真爱。   柴齐小心翼翼地抱起大纸箱,向医护们点头微笑,跟着卢湛离开抢救大厅。   医护们在抢救大厅的窗边,看着柴齐走出医院,默默在心里祝他一路平安。   润和帝让殷氏兄妹退下后,半躺在床头,闭目养神,开始期待柴齐发回国都城的画。   卢家的效率也是极高的,第二天一大早,钟鼓声响起,卢家马车载着送信家仆和办好入职的柴齐,以及一马车的海盐,在卢家护卫的护送下,驶出国都城的延平门,向暮山县出发。   马车驶出延平门后,柴齐掀开帷裳向外张望,晨曦的光缕进天边浮云,给飞来峰顶的飞来医馆投下了层层光雾,依然清晰。   也是这个时候,忙活了小半夜的金老,吃完早饭后递了一撂纸页给润和帝,最上面一行大郢文字“盐税制度”。   润和帝将纸页搁在餐板上,一字一字地仔细看。   金老在里面列出了由官府出面与各地商人合作,监管盐矿、制盐和加工等流程,并控制特殊盐转运、发放和售卖等措施。   目的是让所有百姓都能吃上物美价廉的食用盐,让暮山县山区的贫苦山民,也能吃上花销得起的海盐;同时国家也有稳定的税收部分。   纸页的最后一行:“一点浅薄之见。”   润和帝反反复复地看了三遍,然后将纸页传给其他老臣们看,每个人都极为认真,看完后递给隔壁床的老臣。   赵国公在赵月的搀扶下起身,借了抢救大厅的纸笔,在四拼的A4纸上,画出了在大郢盐矿、盐井和海盐的分布图,详细标注地点、大概产量,确认无误后呈到润和帝手中。   润和帝下床,把分布图贴在大白板上,与老臣们商议执行方法、监督管理和维持等方面的细节。   最年轻的老臣六十八岁,年龄最大的八十二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用了好几日的时间,《大郢盐税制度》初具雏形。 第138章 防治花柳病   而润和帝与老臣们初步商定, 与官府合作的盐商,依然是国都城的殷富。   殷富能做许多商户做不成的买卖,包括但不限于外族贸易, 一是因为他胆大心细, 二是因为他重诺守信, 三是殷家名声不错。   商人地位很低,商户的子女没有资格参加春闱,自然也不能致仕,但殷富对后代的教育却十分重视, 子女个个能写会画擅算。   与许多商户比起来,殷家最合适。   殷家人团结,合作默契,更便于掌控, 并且保持长期的合作。   而几日前,殷氏兄妹退出抢救大厅时, 两人后背的里衣都被冷汗浸透了,离开急诊大楼才长舒一口气,殷家算是保住了。   两人又带着在门诊等候的其他兄妹,在译语人的带领下, 坐电梯到减肥门诊的运动室,看到了正在水池走路、满身都是导联线的殷富。   殷遥简直不敢相信:“阿……阿耶?”   殷富听话,健康饮食配合监护下的运动, 大泡芙似的身形减得很快,体重稳定下降,外形看起来瘦了许多, 眼睛缝也睁开一些,血糖和血压也控制得很好, 见到孩子们笑得合不拢嘴:   “遥儿,梨儿……孩子们,你们都来了?”   殷家的孩子们都惊了,阿耶这是在做什么?怎么瘦了这么多?   殷富又看着译语人:“哎呀,有劳你告诉张医仙,孩子们来了,想知道奴的病情。”   于是,译语人一通摇人,内分泌科主任张蕾抱着厚厚一撂检查报告,出现在殷家孩子们面前。   在张蕾眼中,殷富家的孩子们很会长,殷富相貌平平但人高马大,孩子们无论男女都有高挑的身形,外貌却与各自貌美的阿娘有五分相像,属实是集合了优点,衬得殷富特别丑。   但殷富明显是很好的阿耶和丈夫,孩子们眼中的敬爱很真挚,家人氛围很好。   张蕾在译语人的翻译下,向殷家孩子们解释了殷富的复杂病情以及减肥的重要性,   正在这时,殷家孩子们的体检报告也先后出来了,可能是四处奔波的缘故,也可能是妻妾的遗传基因很好,他们的身体都还算健康。   唯一不好也是最麻烦的,殷家孩子们以及婢女家仆共三十六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花柳病。   花柳病容易复发,试行的治疗方案分三个阶段,今天刚出院的殷富妻妾和幼童们,只算告一个段落,他们要经过三个阶段治疗结束后还要再观察一个月,确定没有复发,才算完全康复。   要彻底治愈殷富及家人,短则半年,长则一年。   所以,妇产科和泌尿外科主任接到检验科的电话,两个人都眼前一暗,暗归暗,治归治,当务之急就是安排他们住院治疗。   可是,各科病房里还住着大量已经康复的病人和家属,花柳病人如果安排进病房,发生院内感染的机会将大大增加。   这样难治愈的病人,每增加一个就意味着大大提升的工作量。   谭主任挂电话前的最后一个问题:“哎,第十项任务还差多少个病人?”   “门诊一楼电子屏上有统计。”两边电话都挂断,谁都希望病房赶紧清空,尽快正常地接收新病人。   十分钟后,殷家的孩子们都知道了全家感染花柳病的事情,妇产科与泌尿外科再次联合起来,更加详细地检查病人。   检查结束以后,两科主任都接到了郑院长的通知,三十六名病人,男性收到普外科重症监护病房,女性收到由发热门诊改装的临时传染病房里。   傍晚时分,殷家所有病人都得到妥善的安置。   郑院长和金老,将殷家为例的花柳病发生、发展、治疗和预防等环节,整理成大郢文字的文件夹,交到润和帝手中。   润和帝其实知道花柳病,但因为大郢医疗科技水平低下,把这个病当作风寒风热那样寻常,只以为是外邪入体、既防不了也无法医治,按尚药局医师所说,一切都是命数。   看完手里厚厚的文字和图片资料以后,润和帝沉默许久,又把手中的资料交给老臣们轮流阅读。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老臣们年事已高,去平康坊也好、胡姬酒肆也罢,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但他们的子嗣极多,有需要应酬的当了官的,自然也有不务正事、整日寻欢作乐的浪荡子。   花柳病这种外邪入侵引发的疾病,具有传染性,还会严重影响自己、家人和子女的身体健康。   染上花柳病以后,轻则骚痒难忍、坐立不安,影响日常生活与睡眠;随着病情的发展,可能引发不孕不育,即使孕育也会影响子女的健康;病程后期,就会在痛苦挣扎中死去。   润和帝年轻时正是大郢最危险的关头,没有留恋平康坊的机会;等江山社稷稳定以后,又因为伤痛和病症有心无力;等年龄大了,更是没这样的想法。   毕竟,三宫六院美人众多,润和帝身旁不缺有才情的美人。   但润和帝十几个儿子完全不同,除了太子,几乎都出入平康坊和胡姬酒肆,还是那里的座上宾,所以看完报告以后,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烈震撼。   那些老臣们与润和帝差不多,自己年轻时不是征战沙场就是艰难科考,不为其他,只为了自家子女不用过自己的苦日子。   万万想不到,他们处心积虑为子女们谋前程,却因此放养了孩子们,细处下来,几乎每家的儿子都是平康坊和胡姬酒肆的常客,即使身有官职也是一样。   毕竟,大郢“风花雪月”“才子佳人”这样的故事,格外受欢迎。   老臣们沉默不多时,立刻开始写家书,内容就是告诫自家孩子不得再去平康坊和胡姬酒肆,若有违背者逐出家门。   润和帝也写了一封“修身书”,命旅贲军士送到东宫给太子,让他带给其他皇子和王女们。   等书信发出去,润和帝和老臣们却连舒气的机会都没有,忙着问郑院长:“若是传上了,该如何是好?能不能治?如何治?能不能根治?”   郑院长拿出现在试用的“花柳病治疗方案”,将三个阶段的治疗详细讲述给金老听,让他高效地翻译给润和帝听。   润和帝听完连连点头,并且要求:“郑院长,等病床都空出来,孤就让人上山体检。”   郑院长和金老确定润和帝听进去了、而且还有不少自己的想法,这才满意地离开。   两人走到门诊大厅,红色字体的巨大电子屏上显示:“飞来医馆第十项任务,救治326名病患,完成106/326,完成度32.5%。” 第139章 跳舞不止的病人   金老有些纳闷:“郑老头, 最近门诊和病区的医护们都很忙,怎么才106个病人?”   郑院长苦笑:“穿越以前,门诊每个科室都要接诊几百位病人, 这点任务根本不算什么。现在……还是很有难度。”   每天都有层出不穷的问题, 只要能解决都不算事儿, 但架不住问题太多,而且一时无法解决。   上山的贵女孕妇们,或者住在抢救大厅的世家病人们,都识字还有眼界, 有译语人在旁边解释,加上内心的尊敬,从入院到诊治的时间并不长,可以说是非常快。   但是, 最近这批上山的“异形病人们”,绝大多数是最贫苦的百姓, 连去寺庙交香油钱的能力都没有,又因为“异形”,不太能进行日常活动,还因为羞耻、愤怒和自我厌弃, 对周遭的一切充满敌意。   医院的诊治方法多半是手术,他们没有医学甚至生活小常识,每天为了吃饱和活命奔波, 听了“手术治疗”的方法以后,哪怕译语人努力解释,他们还是听不懂, 并且只觉得惊恐。   即使飞来医馆顶着“神仙聚集地”的外号,他们也不愿意试;而且手术后的康复时间又长, 需要静养和膳食均衡的饮食,对他们来说都是奢望。   所以,他们看医护的眼神没有尊敬与期盼,更多的是警惕。   直接造成现下的局面,被送上山的病人很多,留下的少。   即使有病人愿意留下,把他们收进临时病房的第一件事情,往往是从头到脚的清洁工作,因为生活贫苦,完全没有卫生观念,头上有虱子、身上有虫子的很多见。   而这些小虫子很难被一次性消灭,往往需要一周甚至更多时间。   要把他们个人卫生做到能进手术室的要求,需要不少时间和精力;甚至有完成术前准备,忽然因为害怕而拒绝手术并要求出院的。   同时,病人们普遍营养不良,在做个人卫生时还需要增加营养,改善病患体质,增加手术耐受力。   偏偏“一口吃不成胖子”,这些全都需要时间。   这些因素综合起来,穿越前一天半就能做完的术前检查和准备,现在需要一周甚至两周,治疗病患的时间大大延长。   所以,完成第十项任务,远没有医护们想象中的那么容易,需要更多时间、精力和医疗护理。   金老听完郑院长的解释,除了长叹一息,真的帮不上什么忙。   正在这时,郑院长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接通后立刻传出通话声:“您好,郑院长,我是神经内科医生凌淼,有个病人需要会诊。”   郑院长回答得非常爽快:“会诊随便叫。”   打电话的是神经内科女医生凌淼,昨天收了一个跳着舞走路的男病患。   “郑院长,您能不能来看一下?”凌淼有些为难。   很快,郑院长到了神经内科的临时病房,凌淼有些紧张地迎出来:“郑院长。”   郑院长跟着凌淼走进去,看到一位脸庞呈灰色、消瘦的年轻男病人倚在窗边,手指、手腕和双腿一刻不停地小幅度扭动,病人疲惫憔悴。   护士用宽大的保护带护着病人,等他力气耗净可以支持身体,不至于摔得太惨。   明明累得不行却停不下来的跳舞病人,神经内科的医护们也是第一次见。   经过译语人的沟通,这位男病患姓华名倚栏,二十四岁,是一位舞伎,十二岁就在寺庙集会上跳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凌淼向郑院长介绍,华倚栏被译语人扶进门诊大楼时,因为站在原地舞个不停,加上他已经成年就收进病房,以为是亨廷顿舞蹈病(罕见的神经系统疾病)。   神经内科没想到能遇见这样少见的病患,主任和护士长带着医护们大查房,血常规、血生化和血氨基酸检查结果出来,报告单上箭头连着箭头,没一项是正常的,也没有可以确诊的指标。   加做脑部CT以后,有慢性的脑部退行性变,但也不足以确诊。   神经内科叫了风湿科会诊,加做了风湿因子等检查,本以为能把病患转去风湿科,等检查结果出来以后,却意外排除了风湿引起的“小舞蹈病”。   既不是亨廷顿舞蹈病,又不是小舞蹈病,凌淼通过译语人问华倚栏吃过什么喝过什么、有没有长期服用药物等等,沟通许久,没有能引发疾病的因素。   译语人被医仙们的认真专注感动,就与华倚栏唠家常,边听边记,希望自己能出一份力,没多久就把华家的情况都问了出来,却听着既难过又心疼。   华倚栏是国都城小有名气的舞伎,打小吃喝有度、每天不是跳舞就是练舞,偶尔被拽着陪酒,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所以,疾病诊断就这样遇到了瓶颈。   华倚栏的妹妹华秋燕,今年二十三岁,是一位舞娘,十岁开始在寺庙集会上跳舞,大前年开始走路时就会手脚舞动,直到去年年底摔了一跤骨折,现在躺在家里,无法上山。   好在左邻右舍的阿姐和婶子们轮流照顾,华秋燕还能凭着跳舞多年得来的积蓄,在家安心养病。   华氏兄妹是相依为命的孤儿,妹妹不能再跳舞,华倚栏只能跳更多的舞来维持生计。   也是去年,华倚栏走路时手脚小幅舞动,手指甲与脚趾甲很疼,以前能轻易完成的舞蹈动作一再失误,因此丢失了领舞资格,近来疼痛加剧,着力疼,不着力还是疼。   好在,华家隔壁的阿婆和婶子很心疼,用力照顾兄妹俩,也替他们请过医工,但是不见效果。   她们又替华氏兄妹去般若寺问吉,怎么也没想到,寺中僧人说华家受了阻咒,靠近他们的人都会发生不幸。   这话一出来,周遭的人都听见了。   邻居阿婆和婶子被吓得不轻,但多年的邻里互助情谊不会瞬间消失,听就听了,继续照应,完全不管旁人说什么。   怎么也没想到,上巳节出游那天,邻居阿婆和婶子被人群挤倒,脸上、胳膊上和腿上都摔破了,有些伤口还挺大。   “华家受诅咒、会连累近旁的人”,之前的流言像忽然有了佐证,被人翻来覆去地说。   本来华倚栏不能领舞,还能当伴舞,这个流言被挖出来以后,他想忍痛跳舞都不行了,好在家里还有积蓄,应该能熬一段时间。   邻居阿婆和婶子受了伤在家休养,却被人指着骂“活该”,也不知道谁起了头,要她们和华家一起搬出安善坊,有多远滚多远,别拖连旁人一起倒霉。   可是,搬家哪有这么容易?   搬家花钱费人不说,因为这个流言,华家和邻居的房子没人买,想租或想买房子也找不到庄宅牙人(房屋中介),处处碰壁。   而安善坊的屋子,不是昨天被人砸破了窗,就是今天被人在门上泼了污物,两家人进退两难。   所以,安善坊的坊正听到送病人上山的消息,立刻把还能动的华倚栏送了出去。   凌淼听到译语人打探来的消息都异常气愤,望着眼神里透着绝望的华倚栏,更坚定了找出病因的决心。   于是,神经内科医生们开始详细的查体,从脸色、牙齿、指甲到皮肤等等。   对照着发灰的脸色发现了铅线齿龈,仿佛从一堆乱麻里找到线头,顺着这根线继续查,越查越觉得不对劲,索性开了大生化的检查项。   结果出来后,凌淼直叹气,血铅和血汞竟然超标十几倍,临床上很少遇到的“慢性铅中毒病人”,就这样出现在他们面前。   超纲了喂!   大超纲好不好?!   医生们还是很纳闷,没有铅接触史,怎么会慢性铅中毒?恶意投毒吗?   一想到投毒,医生第一反应就是报警,可是大郢病人被下毒,找警务室也没用。   译语人小心翼翼地问:“医仙,什么是大超纲?”   凌淼灵机一动,张嘴就是英语,说完让译语人翻译。   译语人一脸懵:“医仙,你们说的是什么?”   凌淼:“这是你们没说过的语言,我们让你翻译就是超纲,这位病人没有铅接触史,却慢性铅中毒,就是大超纲。”   译语人更懵了:“铅是什么?”   凌淼思考三秒:“一种银质金属,极少量的铅粉可以让人皮肤变白变细腻,长期超量使用就会中毒。”   译语人怔住半晌:“医仙,你们说的是敷粉吗?”   “什么粉?”凌淼不太明白。   译语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翻译,急得原地打转,忽然想到:“医仙,洗尽铅华的铅?大郢惯例,舞者要敷粉化妆才能登台表演。”   华倚栏目瞪口呆,说话都有些结巴:“敷粉?奴生病是因为敷粉?!”   凌淼点头:“是的,敷粉含铅,长期敷涂、以及误食都会造成慢性铅中毒,铅会对内脏和神经造成很大的损伤,你的手指脚趾疼痛、异物感,其实是周围神经炎。”   译语人非常努力地翻译。   华倚栏靠着墙,整个人仍然控制不住地舞动,呼吸越发急促:“奴,奴……一直以为是长期习舞的原因,老师说这是舞者的命。”   凌淼听了翻译,忍不住叹气。   华倚栏被投毒的念头刚起五分钟不到,瞬间结案,这个致病因素也很超纲啊!   郑院长明白来龙去脉,望着焦急的凌淼问:“所以,凌医生你找我,是觉得他妹妹也可能是铅中毒,想让她也上山?”   凌淼急忙点头,妹妹先发病有可能中毒程度更深,越快上山治疗越好。   郑院长点头表示了解,离开神经内科的临时病房。   凌淼则按照“基础支持疗法”和“驱铅疗法”给华倚栏下医嘱,这是自己手里第一位、也是最严重的慢性铅中毒病人,完全治愈是不可能的。   但是,能排出多少积蓄在体内的铅,能为病人减轻多少疼痛,才是凌淼最关心的。   很快,护士凭着过硬的扎针技术,在华倚栏动个没完的给华倚栏打了留置针。   华倚栏听译语人说,飞来医馆的大医仙已经联系国都城,会把妹妹和邻居也送上山来,顾不得全身疼痛,向凌淼以及她身后的医护们行拜首礼。   医护们不动声色避开的瞬间,华倚栏的胳膊上慢慢鼓起一个圆圆的包。   管床护士欲哭无泪,给动个不停的手打针可太难了,刚固定好的留置针就这么被大礼给折了,好不容易才扎上的!   译语人赶紧解释,飞来医馆的医仙们性情随和,讲究尊敬在心,尤其是治疗的时候不要乱动;不然就会像这样,要重打一针。   华倚栏听完望着脸色各异的医护们,眼神闪烁又慌张,手足还是动个不停。   管床护士推来治疗车,再战留置针,如果这针实在打不上,就只能叫医生来做PICC(上腔静脉置管)。   ……   郑院长走到安静的楼梯间,拨打魏璋的手机。   魏璋正在国子监上“飞来语第一课”,最大的教室里挤满了学生,窗外还围了一圈学生,手机忽然传出音乐声,把学生们吓了一跳。   魏璋却被来电人吓了一跳,赶紧走出教室接电话:“郑院长,我是魏璋,请问您有什么事?”   郑院长把“派人去安善坊送华秋燕上山”的事情拜托给魏璋,方便的话,把邻居阿婆和婶子也送上山,因为她们的摔伤有些严重,不彻底消毒意味着感染。   在没有抗生素的大郢,外伤感染意味着死亡。   魏璋一口应下:“郑院长,我立刻安排,天黑以前他们一定能上山。”   郑院长如释重负:“送人上山的时候还可以顺便带一些书籍下去,对,已经包装好了,带走就行。”   魏璋挂了手机,写了纸条交给昆仑奴北风。   北风收好纸条,像阵黑风一样刮出国子监,一通猛跑找到东宫冼马,认真交了纸条。   东宫冼马写了回复纸条后,亲自带人去办。   北风又跑回国子监,将纸条交到魏璋手里。   魏璋收到后才回教室,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盯着自己,只能拿出手机展示一圈,然后解释:“这是……飞来医馆的传音器,可以与远方的亲人通话,既可以看到人,也可以听到声音。”   “这是太子殿下从飞来医馆借下山的,十分贵重。”   “哇……”学生们望着小小的传音器,既激动又向往。   魏璋一脸严肃:“继续上课!”   “是!”学生们两眼放光。   ……   郑院长结束通话,秉持“预防比治疗更重要”又折回神经内科,搬了张板凳坐下,掏出口袋小本本,坐到了华倚栏的病床边。   因为凌淼开了止疼药,折磨了华倚栏大半年的疼痛消减许多,见郑院长坐到旁边,立刻下意识行礼,却被译语人拦住。   郑院长掏出口袋小本子和笔,乐呵呵地问华倚栏:“你平日用的敷粉是哪儿买的?”   译语人翻译完,诧异地望着郑院长。   华倚栏不明白,但认真回答:“起初家境贫寒,舞伎老师给的敷粉都是东西市最便宜的,没什么香味;慢慢开始赚钱以后,就会买贵一些的,有香味,粉更细腻。”   “东西市?”郑院长自从穿越以来,每天有忙不完的事情,有关于大郢语和风俗的事情全都交给金老,对国都城完全不了解。   译语人立刻解释:“启禀大医仙,国都城有两个大集市,东市和西市,人从出生到去逝所有需要的东西都可以买到。”   郑院长记录下“东西市”,继续问:“店名?”   华倚栏把所有买过的铺子都告诉了郑院长。   郑院长记下所有的铺子名称,离开后又去了普通外科的监护病房。   殷富正在吃减脂餐,见到郑院长立刻搁了碗筷,起身走到大玻璃窗前,特别热情地打招呼:“郑医仙!”   郑院长又搬了张凳子,坐在监护办公室里,问殷富:“你对敷粉的生意了解多少?”   殷富听完译语人的转达,立刻来了精神,往山里运盐是个赔本的买卖,敷粉这个产业可是很有赚头的,随手招来大儿子殷遥:“遥儿,来见过郑医仙,替阿耶行大礼。”   坐在床头算帐的殷遥立刻搁了笔,站在殷富身后,向郑院长恭敬地行了大礼:“殷遥见过郑医仙。”   郑院长拿出随身小本子:“你们知道敷粉是怎么做的吗?”   殷富凡事考虑周全,因为详细地了解过腹部肿瘤切除术的风险,所以想更多地练历殷遥,扭头说:“你替阿耶好好回答。”   殷遥特别恭敬地向郑院长讲述大郢敷粉的制作。   自古以来,“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都是肌肤之白的最高评价,一盒莹白如玉的粉,有爱美之心的男女为此不懈追求。   大郢也是如此,舞伎舞姬上台表演要全身敷粉,寻常女子也要想方设法敷上香粉,贵族女子更是为了一盒香味怡人的粉,愿意付出不菲的花销。   敷粉的制作在大郢分成两种,一种是米粉,一种是铅粉,有些店家会把两种粉按比例混合,以求达到最佳的涂敷效果。   用米粉制作的称为英粉,需要经过选取、用水泡烂成泥、淘洗酸臭气、研磨、过滤、沉淀、脱水,形成粉团,再将周围粗糙部分削掉,只剩蝇心最为细、白、光、滑的精华,揉成细粉。   铅粉则由铅矿出产,无法在家自制,但相较于英粉,铅粉不仅白,皮肤的粘附力也更好,上妆效果也更为出色,所以大郢绝大部分敷粉都是铅粉,也称为胡粉。   作为商人,殷遥不仅知道铅粉和英粉的制作,还知道相应的客户群,   大郢人对容貌的要求不低,化妆风格也很多变,敷粉是硬性要求,但凡家中能吃饱穿暖的,少女妇人都会有一盒或者几盒铅粉,作为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而世家贵族,不论男女都会化妆,对铅粉有持久的消费能力,有不少女子甚至全身敷粉,有些对外貌特别在意的男子也是如此。   而作为日常需要上台的舞姬舞伎,全身敷粉更是基本要求;越是有名的舞者,表演机会越多,如果一天有几场演出,甚至可能累到回家就睡。   因为没人知道铅粉会导致慢性铅中毒,卸妆就不可能仔细,有时候忙得来不及洗脸洗手,拿着敷了粉的手吃糕点也是常有的事。   因为人人敷粉,自然也没人会留意“灰色面容”,慢性铅中毒引发的周围神经炎、腹痛、呕吐等病症,也只会认为是衰老的必然过程。   也就是华倚栏所说:“老师说,这是舞者的命。”   全身敷粉的舞者因为长年累月地慢性铅中毒,铅在内脏、神经和骨骼内积蓄,引发脏器损伤,最后痛苦而死。   毕竟人人都如此,那就没人会因此而多想。   难怪检验科做出的大郢数据库里,只要做微量元素检查的,血铅都超标,唉……   郑院长画出了大郢“慢性铅中毒”的成因、发展和结局,记录结束以后,向殷遥点头微笑后离开,转身去找金老,让他把这些资料译成大郢语版,再去文印室整理成文件打印出来。   抢救大厅里,润和帝与老臣们还在商讨“盐税制度”的细节,见郑院长进来,纷纷点头致意。   郑院长拿着“慢性铅中毒”大郢版文件,交给润和帝前,顺便问了一声:“陛下,您平日敷粉吗?”   润和帝先是一怔,然后回答:“年岁渐长后敷过。”谁也不想看到自己越来越老。   “这里的老臣们也敷吗?”   润和帝点头,文武百官里,文官敷粉比较普遍,武官也有敷粉的,但是不多。   郑院长把文件交给润和帝:“陛下请过目。”   润和帝看到第一行字就头皮发麻,大郢有敷铅粉的习惯,铅可以致人慢性中毒……这……   众臣望着脸色越来越凝重的润和帝,又看向平日里总是乐呵呵的郑院长,难得的,郑院长收敛笑容,显出与平日完全不同的严肃。   众臣们面面相觑,郑院长又发现了什么事?   润和帝看完文件,吩咐道:“来人,孤要联系太子。” 第140章 安善坊救病人   还是贤思阁内, 强哥、黄石和简英三个人闲聊,连续好几次早朝以后,他们逐渐发现了与电视剧里不同的地方, 不是每天都要早朝, 每次早朝的官员人数都不太一样。   简单来说就是他们三个人闲得无聊, 开始对照着电视剧的内容,轮流向魏璋提问,并逐渐意识到电视与历史的天壤之别。   比如,上朝和廊下食, 魏璋耐心给他们解释,按大郢律法,国都城内的官员,三品以下每个月逢一、五日参朝;三品及以上的官员, 每月一、五、九日参朝。   而职位比较重要的官员,文官五品以上, 及两省供奉官、监察御史、员外郎和太常博士这些,被称为“常参官”,每次早朝都有他们在列。   凡是参加早朝的,差不多要在凌晨三点起床, 赶到永乐宫外拿着鱼符签到。   这个时间,夜禁还没结束,路上不可能有卖早食的摊位;所以, 凡是参朝日,绝大多数官员都饿着肚子上朝。   朝会结束以后,官员们就一起聚集在宫殿飞檐和廊庑下, 负责办食的光禄寺会送来的“廊下食”,给晕了小半日的大脑和饿瘪的身体提供能量。   外派的三个人听完, 原来如此,就继续琢磨其他事情去了。   ……   太子殿□□恤官员,也知道“要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是最可笑的念头,所以最近的“廊下食”都挺丰盛。   只可惜,连续高强度工作了半个月的官员们累得双眼发直,内里揣着无数心事,吃起来味同嚼蜡。   明面上,太子只是暂代生病的润和帝执掌政务,但就最近所有的事情都表明,太子已经是大郢的一国之主。   因为润和帝连平衡之术都不用了,太子要罚谁要换谁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以前官员们觉得太子温润如玉,处理起事务来不紧不慢;直到“恢复健康”的太子再次出现,他们才知道这位殿下有多么深藏不露。   官员们像被架上磨的驴,绳子拴得很牢根本逃不掉也不想逃,只能使出浑身解数替君分忧,高效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彻查“大小般若寺”的进展刚过半,太极殿内已经有将近一半的新面孔。   这些新面孔让六部尚书心有余悸,他们都在各部做事多年,平日丝毫不起眼,也没有靠山,什么苦累差使都是他们的,偏偏像牛马一样毫无怨言。   历练多年获得升职的他们,不论上官安排什么职位,做起来都得心应手,想刁难都没法子,像被埋没的人才。   更让人心惊的是,六部合作从来都是接洽繁琐,费时费力还推三阻四,朝堂上整日争吵不休,下了朝表面一团和气打着各自的算盘。   也不知道为何,合作的事情到了他们手里却易如反掌,似乎什么人都能立刻找到,什么事情都能很快解决,效率又提高许多。   于是,常参官也好,六部尚书也罢,分明感受到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不让自己被比下去。   办事效率再次卷出新高度。   公示的内容就更加考验文官笔力,他们非常聪明地分割开了“灵验的寺庙、被册封的张天师和僧侣们”,简而言之就是,寺庙是好的、众仙仍然会保佑,但寺中僧众借佛之名做下太多无良之事。   真是人神共愤!   这样的舆论导向,既保住了润和帝的颜面,又不会动摇百姓们的信仰之心。   毕竟神佛与润和帝怎么会有错呢?   三个狱内的僧侣寺众按各自犯的事情,判了挨板子、流放和斩首示众。   关在大牢里许久的张天师,被绑在京兆府门前公审,瘦骨嶙峋的看不出半点仙气,白发白须脏污不堪,一双眼睛空洞无神,丧家之犬也不过如此。   先是京兆府尹的师爷,逮了两名狱吏,指出他们偷摸给张天师送吃送水,才让绝食明志的张天师活到现在。   围观的百姓一片哗然,说好的餐风饮露得道天师呢,怎么就成了肉胎凡人?   首先,一位道长上场,指出张天师十多年前归入道门,是自己的弟子,大肆敛财、欺骗百姓被发现,事情败露后逃出道门。   这位道长说完,还出示了作废的道家度牒,上面的名字真是张鼎。   紧接着,又有三位寺庙住持上台证明,张鼎曾在各自寺庙修行,但既懒于做功课,又满嘴谎言,都被自己逐出山门,同时也出示了作废的佛教度牒,名字仍然是张鼎。   然后,又一位僧人上台,拿出度牒自证身份,是张鼎同期的般若寺僧人,说他如何诓骗住持,结交官员,为自己造势,最后气得师父身亡,成了般若寺住持的事情。   台下围观的百姓再次哗然,什么得道天师?什么佛教道教双修?张天师竟然是个大骗子。   之后,就是张天师治下的六位护法,还是一样,先有人讲述他们出家前的恶行恶状,然后再有人证物证控诉他们欺诈、强占房屋田地、随意提高田租……   尤其是他们在般若寺的厢房内设置机关,欺骗普通僧人“他们睡觉无形”的把戏,也被揭穿。   一件件,一桩桩,人证物证流水一样呈上,又在师爷的安排里下台。   公审三日后,将张天师和六大护法的十大恶行公布于众,先是在国都城游行一日。   游行时,国都城的百姓们追随游行,一路扔烂泥巴、泼污水,民愤化成实物。   一天游行下来,张天师和六大护法们人人体无完肤,伤痕累累。   京兆府尹见百姓们相信,张天师和六大护法都是骗子,给他们判了斩立决。   人头落地的那一刻,围绕着大小般若寺的许多玄妙都成了泡影,消散在人群里。   公告贴满全城,有人专门站在公告旁,从早到晚地读,目的很简单,让更多人知道。大小般若寺僧众的恶行恶状,被更多百姓知晓。   大小般若寺的许多良田都在城外,佃农们闻讯赶来,听了一遍又一遍,知道不用再缴高额税租,开心地当街跳起舞来。   被逼成佃农的、被占了家产和良田的百姓,领回了自己的田契和房契,在公示榜旁边痛哭流涕,房子和田地都回来了,可是烧死在大火里的至亲们连尸骨都没有。   痛哭的人群里,就有下山作证的柳巧和刘阿婆,她俩冷眼看着护法挨打、套上枷锁流放……堵在心中的恶气,一日出尽,失去的家人不能再见,但她们不用再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百姓们都在京兆府门前跪谢,感谢京兆尹、左冯翊和右扶风三位官员秉公执法。   至此,太子与润和帝合作的“灭佛”,表面上已完结,但暗地里还在追查与张天师关联紧密、并从中获利的官员,包括被幽禁的锦王和贤妃。   ……   新旧交替是大势所趋,六部官员除了忙还是忙。   官员们守口如瓶,对家人也不会透露一星半点,以前令人放松的“廊下食”,现在也觉得有些难熬。   但是,官员们的上报却更加频繁,无他,没有机会摆烂,又没法糊弄太子,所以只能在太子面前争功,显示自己的价值。   比如,礼部官员刚刚呈报,加试的春闱报名已经结束,共有五千多考生报名,考试场所与人员调度已经全部完成,只等四月中旬开考。   兵部官员立刻呈报,武试报名已完成,考场和考生也都准备完毕,只等各地选送的武人到达国都城,就可以开始武试。   总之,凡是太子殿下交待的事情,都在以不可思议的进度提前完成,而这高效工作背后的压力、筹谋、调度的辛苦,冷暖自知。   官员们不停地卷,太子殿下更加高效,高效得令他们头疼,整天都觉得累。   大病初愈的太子却始终精神奕奕,处理政务得心应手,连飞来医馆开出的药都一顿不拉地吃了(当然,电子药盒功不可没)。   以至于“廊下食”经常吃到一半,太子殿下就要召见;每到召见,官员们必须搁下手中的碗筷,急走去见。   今天也不例外,但到了太极殿,却听到“胡粉引起慢性中毒”这样惊悚的事情。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大郢官员们对自己的容貌也有要求,除了个别天生肤白貌美的,几乎人人敷粉,极个别的也曾全身敷粉,朝会时空气也是芬芳的。   但是,替太子治病的张医师和周奉御,潜意识觉得什么都可能伤害他,所以敷粉这桩事情从未出现在太子眼前,太子妃成亲以后,只要医师说过对太子无益的东西,就弃之不用,包括香粉。   因此,太子非常幸运地成了永乐宫内极少数从未涂过粉的人。   太子是轻松了,官员们听完下意识摸脸,紧接着就是一身冷汗,谁知道铅是慢性毒药呢?   当下,秦国公出列:“太子殿下,您打算如何处置?”   大郢的英粉与胡粉两大产业有丰厚的利润,胭脂水粉的铺子到处都有,关系到铅矿与作坊的生存,以及背后无数人的生计。   太子已经想好对策:“首先,让百姓知道胡粉对身体有害,舞者乐伎表演禁止全身涂敷;其次,让所有铺子增加英粉的使用,减少铅粉的售卖;最后,让铅矿减产……”   简而言之,不会一刀切,会循序渐进地减少铅粉使用。   至于如何才能研制出无毒又好用的英粉,胭脂水粉铺子的掌柜一定会绞尽脑汁推出新款,就交给时间。   太子这些举措很快以公文的形式,邮差携带公文发布到整个大郢。   官员们还悬着心:“太子殿下,那敷了胡粉的呢?”   有些官员敷了十几年胡粉,冷汗不止。   太子回答得也很爽快:“自觉病重的可以请假上山,飞来医馆的医仙们有法子减轻,胡粉有毒也是大医仙提醒陛下的。”   官员们面面相觑,这种高效办公,恨不得吃住都在太极殿的形势下,谁想请假治病就是不想干了,替补名单那么长,眼巴巴地盯着的人更多。   一时间,官员们互相使眼色,最后也只是找了更衣的由头,把今早上的敷粉都洗干净。   等他们更衣完毕,互相打量时才发现,大部分人的脸色都有些灰暗,在心里直打鼓的同时,又很快投入到堆积如山的公务之中。   太子回到书房,想知道魏璋在国子监授课的进度,随口一问:“东宫冼马何在?”   无人回应。   太子诧异地抬头,凑上前来的是内侍官明镜。   明镜恭敬行礼:“启禀太子殿下,东宫冼马出宫去了,还带上了旅贲军,说是要去救人。”   “救人?”太子搁了手中的笔,望着明镜。   “魏七郎君魏璋的昆仑奴来送来一张纸条,东宫冼马收到后就带了一队旅贲军走了。当时,殿下正在与群臣商讨事宜,所以请奴转告。”明镜说完,将纸条呈到太子面前。   太子自然认得魏璋的字迹:“安善坊救病人,骨折的舞姬华秋燕、摔伤的邻居陈氏阿婆和赵四婶。”纸条背面是极小的字迹,说明华家和邻居的艰难。   看完以后,太子难得皱了眉头,张天师和六大护法已经处决,为何这种胡言乱语还能在安善坊盛行?属实是余毒难消了。   也许东宫冼马也觉得不对,才亲自带旅贲军去安善坊救人。   ……   大郢国都城内,东贵西富南贫贱,安善坊位置偏城南,住着乐师舞伎居多,还有能工巧匠,整体来说不算贫贱之所,坊内的街道也还算干净,沿街的房屋也不漏雨进风。   东宫冼马带着旅贲军直奔安善坊,坊门内外没人,却隐约听到深远的嘈杂声。各坊的坊正,为了更快收到上官的消息,都住在坊门附近。   东宫冼马找到坊正的屋子,里外同样没人。   旅贲军队副忽然闻到焦糊味儿,嘟囔一句:“大白天点什么火把?”   东宫冼马大喊一声:“追过去!”   一长队人马立刻急驰起来,循着火把味儿转过几个拐角,看到了围满的人、高举的火把以及空的便桶。   人圈中间是两个紧挨的小院子,围的人太多,只能看到院墙和屋。   人马急驰到人圈外,居高临下,却发现坊正拦着气势汹汹的众人,大喊着:“青天白日纵火行凶,你们眼中还有王法吗?”   举着火把的是三名中年男子,怒视坊正:“不烧死他们,难道等着他们把我们都祸害干净吗?”   还有人大骂:“我们只是赶他们走,可他们一直赖着不走……昨儿个我家孩子又起热了,还咳嗽,不赶走等着他们克死孩子吗?”   “来啊,烧了他们!”   三个人随手扔出火把。   东宫冼马夹紧马腹一个纵身翻到空中,抢了三根火把,旅贲军队副空中灭火,一瞬间,三根棒子掉落在地。   “谁?谁敢抢我的火把?!”被夺了火把的中年男子气得跳脚。   东宫冼马高声斥问:“坊正何在?!怎可容人白天纵火?!”   三名男子见东宫冼马衣饰普通,就冲过去夺马,被旅贲军队副一记老拳,捧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哀嚎。   围观百姓吓了一跳,“人圈”迅速松散,盯着东宫冼马和旅贲军们看。   坊正抹了一额头的白毛汗,满是感激地过来行礼:“奴就是安善坊的坊正。”   “我是旅贲军队副。”   “东宫冼马!”   两人回答完,同时亮出腰牌。   围观的百姓立刻下跪行礼,刚才骂骂咧咧要放火烧屋的三名中年男子脸都吓白了,捂着肚子撑起身体就想逃,被旅贲军士一把提溜住扔了过来。   东宫冼马向来话少:“坊正,安善坊华秋燕和两位摔伤的邻居何在?”   坊正当场楞住,又很快回神,指着紧闭的屋门:“这里就是,她们都在屋子里。”   旅贲军队副翻身下马,敲响屋门:“里面可是舞姬华秋燕,吾奉命送你和邻居上飞来医馆治病,快把门打开。”   东宫冼马敲响隔壁的屋门:“里面可是上巳节出游摔伤的好心婆媳二人?吾奉命送你们上飞来医馆治疗,把门打开,赶紧上路。”   两个屋子里静悄悄,仿佛没人。   坊正赶紧帮着敲门:“华家小娘子,你们别怕,真的是东宫冼马和旅贲军,出来吧。”   旅贲军队副一脚将中年男子踹起来,骂道:“三个汉子堵女子家门还要纵火?”   “华家受了诅咒的!他们住在这里,安善坊就不得安宁!”被踹的男子大吼。   队副随手就是一巴掌。   男子捂着脸滚在地上。   另外两名男子也想逃,被旅贲军踹在一起,三个人神情各异却害怕得很统一,瑟瑟发抖地看着旅贲军队副和东宫冼马。   队副唬着脸,顺便指了一圈周围的百姓:“张天师和六位护法招摇撞骗都被斩了,你们装不知道是吗?!”   “一坊的人欺负三位生病的女子,真是什么脸都不要了!”   围观的百姓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很快散开,却又在不远处偷看。   正在这时,屋门打开,华秋燕拄着木棍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慢慢挪出来,看着东宫冼马和旅贲军,美丽的脸庞在阳光下显得暗淡无光:“奴的阿兄现在怎样?”   队副赶紧把魏璋的话一字不落地重复:“你阿兄华倚栏在飞来医馆,大医仙直接用通话器找魏七郎君,请他派人接你们上山。”   围观的百姓倒吸一口凉气,飞来医馆的大医仙会这样要求?!天爷啊!   华秋燕的眼神透着冷意:“接我们上山做什么?”   “你的腿骨折需要妥善治疗,你和你阿兄一样,经年累月涂胡粉,导致慢性中毒,需要尽快上山治疗。你家的邻居也是一样。”   “我家还有些积蓄,但也肯定付不起药费诊费。”华秋燕非常清醒。   “药费诊费,太子殿下会支付,你们不用担心,尽快跟我们上山才是。”   华秋燕又挪到邻居家门前:“阿婆,婶子,收拾行囊,我们上飞来医馆。”   “真的吗?”门后传来沧桑的老妇人声音。   华秋燕回答:“阿婆,婶子,想来是阿兄求了医仙,医仙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我们走。”   “你们不能走!你们滚出安善坊!哎……”中年男子的话被队副打了回去。   旅贲军队副又给了他一脚:“我见过的百戏和话本子,比你这辈子的都多。别在我面前胡扯,诅咒这种事情就是僧人胡诌来骗钱的!”   “你们拿着骗人鬼话当幌子到底想做什么?看上她们家的屋子还是地产?或者有什么令人不耻的打算?”   三名中年男子满脸的不可思议,他们明明还有许多话要说,偏偏就这样被噎在喉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华秋燕背着包袱重装走出门,向东宫冼马行半礼:“他们看中我家屋子,却想着压低房价,逼我们贱卖。但我和阿兄都不同意,他们就用这种烂借口。”   “他们就不是什么好人!”   旅贲军队副看到华秋燕在无人注意时,突然向自己使眼色,左思右想,把三名中年男子捆起来,直接送到京兆府门前,罪名是“白天意图纵火烧安善坊”。   京兆府尹听到消息,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太子严查的关键时刻,安善坊要是来一场大火,自己的官帽都有可能不保。   师爷立刻命武侯把三名中年男子收进大牢,好生看管。   因为三名病患伤势不轻,旅贲军士将她们扶上马车,立刻上路。   马车在国都城的道路上颠簸,阿婆很紧张地握着儿媳的手:“别怕,咱们也没什么可让人图谋的,更何况是飞来医馆的医仙们?”   “医仙们救治病患,令瞽者复明,都是很好的医仙们,我们有福了。”   等马车驶出国都城,到了偏僻的远郊时,华秋燕突然拍马车:“东宫冼马在吗?!”   旅贲军队副有些诧异,这名舞姬的胆子真不小,东宫冼马可是从五品的官员,哪能这样被她呼来喝去的?于是上马车去查看。   队副进了马车,华秋燕硬撑着骨折的腿行礼,然后问:“奴知道自己卑微,也知道舞姬舞伎在你们心里都是什么?但奴真的有要事求见东宫冼马。”   队副出去后,东宫冼马进了马车。   华秋燕将背上的包袱解下,恭敬送到东宫冼马手中:“这是意外得到的物件,六名舞伎因此没了性命,请一定转交太子殿下。”   “阿婆和阿婶因为华家受了许多磨难,奴不能再细说,把她们置于危险的境地。”   “请尽快送到太子殿下手中。”   东宫冼马解开包袱,里面有一个周身透亮的木盒,即在不起眼的边缘看到了锦王徽记,心里咯噔一下,向华秋燕微一点头,离开马车,翻身上马后又调转马头,径直回国都城。   一路急驰,东宫冼马拿着令牌入宫,在太极殿附近的书房找到了太子殿下,把木盒交到他的手中:“殿下,这是有人用诅咒逼迫华氏兄妹交出来的东西。”   “殿下,奴试过,这木盒打不开,要不要找工匠来?”   太子摇头,将木盒翻来覆去地查看,然后将垂在腰侧的璎珞取下,拆了一颗珍珠慢慢地在木盒的六面上滚动,直到嵌进木盒,然后左右晃动。   东宫冼马怎么也没想到,木盒会是这样的开法。   木盒在太子手中发出清脆的机关声,从中间裂开,显出里面一张又一张的书信。   书信上的内容是组合起来毫无意义的大郢文字,太子知道这是秘信,需要有随附的对照才能看懂,等识破中间的规律以后,不由地手指一顿。   秘信上的内容,一件件一桩桩都触目惊心,太子与皇后上山遇袭、差点命丧半路,是锦王与张天师共同策划并实施的。   由此发现,锦王、贤妃与张天师联系紧密,张天师还私通吐蕃和突厥,这个发现让太子和东宫冼马的后背发凉。   张天师怂恿锦王处处为难太子,私下替锦王排除异己。事实上,张天师借锦王之手排除的,都是忠诚可用的优秀人才。   背后则是,让大郢忠臣良将寒心,摧毁大郢的图谋。   即使镇定自持如太子都被气得呼吸急促,堂堂大郢的锦王和贤妃,竟然早在几年前就与外敌勾结,劝润和帝服用丹药,劝封赏“张天师”……   气归气,怒归怒,太子整理相互勾结的人证物证,上呈到润和帝面前。   润和帝在抢救大厅的病床上坐着,喝着豆腐汤,那叫一个心平气和,只说句:“孤会带他们走。”   太子一怔,求情的话还没出口,笔记本的视频通话就断了。   当然,挖出这样可怕的“祸害”也不是全无收获。   大小般若寺查抄出的所有财物,扣除给被害百姓的赔款、归还非法侵占的良田地产,扣除兵部军饷辎重花销,剩余部分全都充入国库。   户部官员们忙得脚打后脑勺,却也乐得合不拢嘴,梦里都在数钱。   柳巧和刘阿婆却在自家门口遥拜飞来医馆,没有那里,哪来现在的自己?然后遥祝太子殿下福寿延绵,太子妃早生贵子。   有这样能听到民怨的太子和以后的陛下,实在是百姓之福。 第141章 豪华 “东宫宴”   夜幕降临, 马车行驶在坑洼不平的官道上,颠得华秋燕、陈阿婆和赵四婶浑身都疼,帷裳外全是荒草树木的影子, 黑得让人心慌。   陈阿婆和赵四婶的手紧握在一起, 脸上和手上都有成片的擦伤, 胳膊和腿上更是损伤严重。   交出木盒的华秋燕如释重负,闭着眼睛靠在车内,心想着就算被人灭口在半路上,自己也认了。   陈阿婆和赵四婶望着沉默的华秋燕, 心里直打鼓,思量再三,还是小声问:“燕儿,我们每天都远远望着飞来医馆, 大医仙怎么就能知道我们?”   到现在,婆媳二人还沉浸在大难不死的惊悸之中, 之前佯装出来的镇定和无所谓,早就抛到脑后。   华秋燕浅浅笑:“阿婆,婶子,别担心, 咱们三人没什么可以让飞来医馆图谋的……”   陈阿婆笑眯了双眼,确实如此,安静片刻以后, 忽然就有了闲聊的心情,问:“你们说,飞来医馆是不是像每晚看到的那么亮?”   “会不会像那些复明的瞽者们说的那样, 比永乐宫还要耀眼夺目?”   “去了就知道。”华秋燕心里七上八下,仍然安慰她俩。   旅贲军队副骑在马上, 不时回头看,除了运人的马车,马队后面还有马车和牛车,每匹马每辆车都有火把,像条火龙蜿蜒在旷野上,格外引人注目。   有这么多马车牛车是有原因的,车内装的是送上山的“东宫宴”席面。   首先,是太子妃魏勉亲自拟定的食账,并抄写在精美贵重的纸帛上,装裱好后,再放在锦盒内。   然后,是特制的大食盒,里面盛装着各种各样的菜肴,共三十六道菜。因为是送上飞来医馆给医仙们品尝的,怎么也要每人都能尝上两三口,所以菜肴份量也很大。   之后,是食帐注解,为了医仙们更加明确来自东宫的心意,给每道菜色都做了详细的注解,包括主料、配料、烹饪方式等等,保证医仙们吃得安心。   压轴的,也是最长脸、却也最占地方的“素蒸音声部”,路途遥远又颠簸,所以每一个都被小心包裹装在木箱内,并在箱外贴了独一份的注解。   为了表示郑重与真诚,三位病人和“东宫宴”席面,由东宫冼马亲自送达。   所以,东宫冼马将华秋燕的木盒送到太子手中,协同破译以后,又在太子与润和帝视频通话的时候,急驰离宫,终于在一个时辰后追上了上山的车队。   旅贲军队副率领车队抵达桃庄时,扭头就看到了追来的东宫冼马,向他竖起了大拇指,时间掌握得刚刚好。   问题来了,他们是走“山间梯索”还是“天梯”?   虽然在山下也能远远看到“天梯”,但站在山下“天梯”的大平台上,旅贲军士、队副和东宫冼马仍然震惊不已。   飞来医馆的神奇之处,不是一眼神奇,而是连续不断的神奇,只有想不到。   所以,他们当然想体验“天梯”,没坐过呀!   于是,旅贲军队副向驻守在山间各段的军士发出信号消息,静等大医仙怎么安排?   事实上,他们在山下仰望“天梯”并没有预想中的时间长,算算应该也就是守门仙得到消息后的两三分钟,“天梯”系统的“大盒子”就开始下降。   一刻钟后,东宫冼马已经在和译语人核对帐目,而供应室保科长带着志愿者们,以及旅贲军们往“天梯”里面运食盒了。   前后不过半个小时,三位女病人被等候在天梯旁的推车,平稳地送进医院。   而“超大份东宫宴”在大家齐心协力地运送下,摆进了大食堂,食堂主管给各个医护群发消息,通知他们到食堂吃“东宫宴”。   东宫冼马带着“食帐”木盒,恭敬地交到金老手中,婉拒了一起用晚餐的邀请,带着旅贲军搬运已经打包好的各类书籍。   在飞来医馆里,没人能饿着肚子下山。   书籍搬完后,东宫冼马和旅贲军士们得到了两大箱的自热小火锅,一箱饮料,每人一瓶速饮咖啡。   太子殿下要求,天亮以前,飞来医馆的书籍必须要送到国子监,不能耽误魏璋授课的进程。   所以,他们没有半刻停留,运送下山再装车,直接上路。   ……   神经内科临时病房里,华倚栏因为肢体的疼痛大大缓解,睡了个不错的觉,听到推车响动都懒洋洋地不想睁眼,冷不丁听到熟悉的“阿兄”,立刻睁眼。   华秋燕躺在推床上,被医护们安置在华倚栏的隔壁床位,环顾四周,满眼震惊:“阿兄,你……”尤其是看到他身上各种各样的管子,担心不已。   华倚栏激动起来:“燕儿,我们涂的敷粉有毒,生病正是因为全身涂粉,不是什么诅咒……医仙们亲口说的。”   华秋燕震惊得都麻木了:“阿兄,我的手和脚也是?”   华倚栏点头:“医仙们会给你重新检查,等结果出来就知道了。”   很快,译语人走进病房,向华秋燕解释医馆的种种要求,病人需要配合的地方,以及其他注意事项。   华秋燕听得特别认真,连连点头,末了也不忘加一句:“有劳。”   因为有了译语人的宣教,再加上华倚栏的保证,无论是抽血还是换病号服,以及上推车去拍X光片……华秋燕都无所畏惧。   只是每到一处都觉得惊艳,每做一项检查都觉得神奇,等华秋燕再次回到临时病房,天已经黑透了。   华倚栏忽然问:“燕儿,你今日吃了什么?”   华秋燕躺在舒适柔软的床上,觉得神仙生活也不过如此,根本没听见提问。   “燕儿?”华倚栏以为妹妹饿晕了,提高嗓音。   “阿兄,你怎么了?”华秋燕慢慢撑起来。   “你这几日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华倚栏非常紧张。   华秋燕却顾不上这个,只沉浸在惊喜中,直到闻见译语人餐盒里的饭菜香气,才突然觉得饿狠了,脱口而出:“好香!”   译语人将病床的餐位翻出来摆好,将餐盒搁在上面,打开:“吃吧。”   华秋燕望着餐盒里热腾腾的鸡腿、没见过的蔬菜、以及肉汤……整个人都呆住了,好半晌才发出声音:“这……是给我的?”   “是的,医仙说你营养不良,要吃饱吃好。”译语人特别习惯上山的病人们显出这种表情,毕竟寻常百姓的生活实在艰苦。   华秋燕拿着筷子挟了鸡腿,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只觉得嫩滑的鸡肉在舌头上弹跳,都没来得及就咽了下去,赶紧吃第二口才尝到了鲜美的滋味儿,一口又一口。   十分钟不到,满满一盒饭菜,加上小罐的肉汤,华秋燕全部炫完。   而被安置在急诊外科诊室的陈阿婆和赵四婶不出神经内科的凌淼医生推测,她俩的伤口果然感染了,需要抗生素治疗。   因为国都城和飞来医馆之间的距离实在远,她俩行动不便,也收进了临时病房,听完译语人的讲解后不安地躺在病床上,总觉得是在做梦。   飞来医馆的晚饭,更是吃得她们泪流满面,这些吃食比除夕过年的都要丰盛许多,做梦都不敢想。   陈阿婆上山前佯装淡定,现在却拉着媳妇的手说个没完:“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医仙们真的把贫苦人当人看,儿啊,咱俩真是有福气的人。”   赵四婶也忍不住热泪盈眶:“阿婆,检查的时候,医仙还问疼不疼,消毒的时候还让奴忍一下,说有点疼一会儿就好……为何国都城没有这样的医工?”   陈阿婆笑:“本来,前几日我还想着可能过不了端午了,可是现在……我觉得明年端午节也不是问题。”   “嗯!”赵四婶用力点头,虽然伤口消毒很疼,医仙开的药很小,连汤药都没有,但已经觉得好了许多。更重要的是,以后的日子也有了盼头,不会再有人天天堵着门赶搬家。   ……   食堂“东宫宴”自助餐开场,郑院长也端着盘子,拿着筷子,长话短说:“同志们,感受病人对我们的谢意,放开吃!”   下班的医护们接到消息先到,拿着手机嘁哩咔嚓的一通拍,到处都能听到手机拍照的声音。   拍照的重点区域,就是已经摆好的“素蒸音声部”,七十个人像栩栩如生,上的颜色也十分素雅,更让医护们不敢相信的是,这些是面点,这是面点?!   还有一拨医护,围着坐轮椅的金老,一起看“食账”,三十六道菜呀,菜名真的诗情画意。   先看精美的“食账”,再拿着比对着菜名看食物,真是太有意思了:   比如,“单笼金乳酥”,啊这……就是奶黄大包呀?嘿,真香。   “婆罗门轻高面”,是发得特别膨松柔软的糖馒头,真甜。   “金银夹花平截”,是用刀切开的一截截小蒸卷,咬上一口,哟,螃蟹味的!   “暖寒花酿驴蒸”,是用黄酒蒸得特别软烂的驴肉,据说冬天吃了可以祛寒气。   “缠花云梦肉”,是用布把腌好的肘子卷压坚实,用麻绳捆扎,下酱料汤煮熟后切片凉气,尝一嘴,有点像水晶肴肉。   其他的像“汉宫棋”、“鸭花汤饼”、“白龙臛”、“仙人脔”、“赐绯含香粽子”、“凤凰胎”、“五生盘”等等许多菜色,甚至还有果子狸做的“清凉臛碎”。   大家走到这道菜前,都顿一下脚步,直奔下一道菜。   先吃饱的医护们,把值班的同事们换出来吃这份真情实意的“东宫宴”,这些菜不见得比食堂大厨做的鲜美多少,但都感受到了太子与太子妃的感谢。 第142章 魏璋式教学   东宫冼马有太子特发的令牌, 不受夜禁限制,带着车队一路急驰,终于在寅时一刻通过延平门, 三刻到了国子监的大门外。   东宫冼马勒住疆绳, 国子监大门内外灯火通明, 不用问,肯定是魏璋干的好事,此人平日闲散得让人鄙夷,拼命的时候又让人敬佩。   让魏璋做国子监与太医署的“飞来语”老师, 学生就只能自求多福了,不对,学生会往死里拼命,就像当初译语人选拔前的学习期一样。   旅贲军队副很纳闷:“国子监什么时候开始上早课了?”就算早课, 也没这么早吧?   国子监的门房见到他们来,没有半点惊讶, 提着灯笼出迎:“东宫冼马,可是带了书籍来?”   东宫冼马翻身下马,点头:“告诉魏七郎君,飞来医馆的书籍都在车上, 还有大医仙另外赠送的文具。”   门房赶紧行礼:“请稍等,魏七郎君正带着学生们在上早课,奴立刻就去。”   “早课?”东宫冼马问。   门房是位壮实的汉子, 笑着回答:“魏七郎君说月底考试,学生们自发早课。”每天只睡三个时辰,除了吃饭, 都在学习。   很快,学生们潮水一样出来, 抱着打包好的书就往里面走,颇有蚂蚁搬家时的齐心协力,不出两刻钟,车上的书籍搬得干干净净。   “只让你们搬书,”旅贲军队副拦住三名学生,抢下自热小火锅、饮料和瓶装咖啡,“谁让你们抢吃喝的?”   三名学生扮了个鬼脸,逃也似的进去了。   东宫冼马平日总是半睁半闭的双眼,忽然就睁开了:“饿了吗?赶紧吃。”   于是,旅贲军们拆掉包装纸收拾好,往小火锅里倒清水,然后等着锅子冒热汽,迎着还有些刺骨的夜风,吃得吸溜吸溜的,喔,这辣得可真爽快!   东宫冼马塞给每人一瓶咖啡:“喝完。”   旅贲军队副有些不明白:“总觉得您在提防谁?”但还是拧开瓶盖,一仰头开始喝咖啡。   等他们把咖啡都喝完,分类装进各种颜色的塑料袋,魏璋晃晃悠悠地走出来:“嘿,还有吗?”   队副秒懂,双手一摊:“吃完了。”   魏璋立刻垮了脸:“是不是兄弟?不给我留点?”   东宫冼马向魏璋行礼:“某回东宫覆命,垃圾回收的事情就拜托了。”说完,上马扬鞭走了。   “跑这么快?”魏璋一脸鄙夷,随手勾住队副的肩膀,“说,还有什么。”   队副这才明白,东宫冼马防魏璋:“哎哟,还剩一箱饮料了,大医仙给我们的辛苦费,你也不能明抢吧?”边说边向军士们使眼色。   军士们也秒懂,迅速收拾完毕,抱着饮料箱驾马车离开,生怕魏璋动手抢。   队副掀开魏璋的胳膊:“对不住啊,急着回去覆命,告辞。”说完,上马开溜。   一眨间的功夫,国子监大门外空空荡荡,魏璋“切”了一声,走进大门,向早课教室走去。   魏璋现在要开早课就开,想什么时候考试就考,但刚开始可不是现在的样子。   时间倒退一些,卢祭酒在魏璋正式授课前,召集所有学生(包括太医署的学生),郑重其事地颁布了新规,如有违反者立刻开除学籍,决不姑息。   对于所有学生来说,尤其是太医署的学生,学习“飞来语”时间紧任务重,为了不耽误学期考试和其他课程的进度。   魏璋直接开了早课,主打一个“爱学不学”,国子监的学生们立刻从家里卷了铺盖住校;而太医署的学生们因为离得远,还特意找太医令开了夜禁通行文书。   真是为了求学,起早贪黑。   魏璋的第一课,最大教室都挤不下报名的学生,只能大开门窗,给学生们占位听课。   起初,太医署被淘汰的学生还没补齐,贵女学生们还在招蓦中,魏璋的课堂上全是男子。   直到“第三课”,以贵女崔五娘为首的贵女学生以及寻常女学生们走进国子监,课堂上顿时鸦雀无声,女学生?!   国子监的男学生们立刻抗议,自建成以来,还没有女学生的先例。   因为能进国子监的学生,个个出类拔萃,心高气傲在所难免。   大郢的贵女们与男子一样,自幼识字读书学算数等等,但平民女子们都不识字,让她们进来学习岂不是浪费机会?!   于是,学生们先后抗议到卢祭酒和魏璋面前,他们对卢祭酒是发自内心地敬佩。   至于魏璋嘛,呵呵,“在春闱大睡三日”的闲散郎君,不过是抢了上飞来医馆的先机,又仗着太子妃的关系,才能当上老师。   不然,国都城那么多名师,哪轮得到魏璋?   卢祭酒平日的耐心极好,面对学生们的抗议也只是尽力安抚,当然,私心里也想给魏璋增加一点难度,毕竟“真金不怕火炼”,这帮心高气傲的学生需要不拘一格的老师来磨磨气焰。   只能魏璋能让学生们打心底里服气,才能做好   魏璋站在门边,把学生们的抗议听得一清二楚,然后敲了敲花窗:“你们要不要上课?不上可以退课。”   学生们对魏璋怒目相向:“要我们上课可以,把这些女学生赶出去!”   魏璋的视线特别鄙夷地扫过他们:“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十有七八都是女子。怎么的,你们怕被她们超过脸上挂不住吗?”   学生们义愤填膺:“不可能!就算是,那也是飞来医馆的医仙,可不是大郢的普通女子!”   魏璋竖起一根手指,有些得意:“真不一定。现在飞来医馆的二十四名译语人,就是我急训出来的,女子占了三分之二。”   学生们目瞪口呆。   魏璋不紧不慢地讲故事:“当时我在飞来医馆挑选译语人,皇后殿下身边的女官,崔五娘身边的女军男军,旅贲军士,以及各家的家仆里面任选。”   “最终考核,女官和女军顺利通过,还获得了大医仙特别颁发的红证书,还有礼物。”   “助教呢?”   从飞来医馆下山的三名译语人助教,应声而出。   魏璋问:“是不是?”   译语人同时点头,没错,并掏出珍藏的红证书和纸笔,展开给学生们看。   学生们的视线都集中在大红本的证书上面,尤其是封面上的烫金字体,特别闪亮,不约而同地有了想要的念头,好想要啊!   魏璋示意译语人收好,更加鄙视这群心高气傲的少年郎:“你们身为大郢贵族世家的少年,为难平民女子,心胸如此狭隘,目光短浅得让我汗颜!”   “这课,你们爱上不上。”说完,魏璋一甩袖子出去了。   等魏璋回到大教室里,崔五娘带着贵女学生,平民女学生,以及三名助教,一起面面相觑。   平民女学生们个个手足无措,有机会能学到飞来医馆的医术,报名成功以后激动得整晚都睡不着,一大早把自己收拾得干净赶来上课,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局面。   一名女学生走到崔五娘面前行礼:“要不,奴还是走吧。”   崔五娘摇头:“我既然允了你们报名,除非考核落选,不然你们谁也别想走。”   正在这时,包了脑袋的崔盛大步走进国子监,先向卢祭酒行礼问候,然后穿过抗议的学生们,径直走进大教室:“医仙们眼中没有高低贵贱,有这个念头的,不学也罢。”   崔盛看了一眼魏璋:“魏师,上课时间到了,不讲课作什么?”   魏璋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你来听课?”   “不行啊?”崔盛微笑。   “不对,”魏璋立刻意识到另一桩事情,看向崔五娘,“你也听课?”   崔五娘也同款微笑,微一点头。   魏璋哭笑不得:“你俩水平都超过飞来医馆的译语人了!上什么课?”怎么也没想到,崔五娘也有这样胡闹的时候。   崔五娘笑着问:“如果我们通过这里的考核,郑院长和金老会不会也给我们发证书?”   魏璋怎么也想不到,母子俩打这个主意呢,一时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表情:“我……你们……说你们什么好?”   “就算你们通过考核,也只有上网课的文书,卢祭酒已经在准备了。”   崔五娘和崔盛互看一眼:“告辞。”   “等会儿!”魏璋在崔氏母子俩走出教室前出声,“交出飞来医馆的教材,我有用。”   崔五娘向崔盛眨了眨眼,两人默契地从袖子里取出抽杆文件夹包住的教材,递到魏璋手里。   贵女和平民女学生们的两眼放光,飞来医馆的教材……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魏璋拿着红色和绿色的抽杆文件夹,高声说道:“无论男女,谁能拿到飞来语考核的第一和第二,就可以拿走飞来医馆的教材。”   说完,魏璋把两本文件夹高高挂在讲师位上,一阵风吹过,纸页有轻微的哗哗声,与大郢的书完全不同,仿佛振翅欲飞的异蝶。   女学生们迅速找好位置趿坐,专注地望着魏璋。   魏璋拿起教鞭:“如果觉得考核时会败给女学生,尽管走,别在我这儿丢人现眼!”   呼啦啦一下子,僵持着不动的男学生们冲回教室,各自找位置,脸上带着“你赶我也不走”的神情,恶狠狠地盯着魏璋。   魏璋又一次挫他们锐气:“飞来医馆考核时,有几名旅贲军士对着女学生不干不净,各种挑衅,被队正和队副除了军籍赶下山,你们好自为之。”   男学生们眼中的傲慢尽显无疑。   魏璋眼角余光忽然看到窗外,崔盛扮了个鬼脸,这时候才明白,他们是特意来为平民女学生们开路的,只有这样,她们才能安心上课。   魏璋的视线扫过每一位学生:“飞来医馆的译语人学习只有三周,他们每日睡三个时辰,从早到晚都在学习,你们做不到就是丢大郢世家的颜面!”   “现在,开始上课。”   大教室外有个极小的院长,栽了两棵银杏树,现在满树枝都是小小的绿叶,教室最偏僻的花窗旁,卢祭酒拿了一份魏璋准备的教材,认真听。   卢祭酒偶尔抬头看着新绿的小叶,以及被小叶遮住的遥远的飞来医馆,不由地心向往之。   没多久,国子监的两名司业也捧着教材,蹲在角落蹭课听,不为其他,万一哪天能上飞来医馆呢? 第143章 满监都是 “红眼睛”   魏璋受多媒体会议室的视频教学影响很大, 又因为有培训译语人的经验,为了国子监的学生们能在最短时间内掌握“飞来语”,摸索出一整套高效的教学方法。   因为发电机和黄工都是独一份, 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永乐宫的贤思阁内, 为朝会、润和帝与太子的沟通提供技术支持。   所以国子监就没法用多媒体教学方式, 但当魏璋翻看送下山的儿童绘本时,顿时两眼放光,看得停不下来。   于是,魏璋课堂上用绘本吸引学生们的注意力、引导他们思考。   这一招非常有效, 大郢的书籍不是竹简就是折本,连线装书都没有,纸页泛黄,除了字什么都没有。但绘本就不同了, 各种风格的精美插画、温馨或有趣的故事……   对学生们来说,堪称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而对大郢书籍来说, 堪称降维打击。   魏璋开启绘本课的第一天,受到降维打击的还有其他课程的老师。   以前学生们有书看就很珍惜,上课时非常专注;现在……偷偷在下面看绘本,看不懂字还可以查字典……学习原来可以这么有趣。   每堂课都是如此, 老师们气得牙根痒痒。   按照大郢的习俗,老师可以体罚学生,对学生上课不专心、不好好完成作业, 教鞭教棍随时随地可以呼上去,没有家长会抗议。   大郢凡是上学的孩子,几乎都挨过打, 进入国子监以后,因为学生都是天赋加勤奋的类型, 老师们教得非常省心,自然没理由责罚学生。   但是这一天,因为上课偷看绘本、偷翻字典而被老师扔出教室罚站的学生,超过了半数。   国子监每个教室外的廊下,都站了一排学生,即使被罚站也舍不得合上绘本,看得那叫一个认真。   德高望重的老师们气得脸都黑了,下课后就去找卢祭酒和司业告状,学“飞来语”固然重要,但主课才是学生们学习的根本,怎么能这样“本末倒置”呢?   卢祭酒和两名司业刚好都在书房里,特别有耐心地听老师们发泄完怒气,温和地安慰一番,既不处理学生,也没对课程作任何调整。   卢祭酒笑眯眯地告诉他们:“魏七郎君设置的考核标准非常高,学生们担心不过也是人之常情,等考完就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两名司业也是你一句我一句地相劝,把老师们哄得心平气和地离开了。   卢祭酒和司业看着老师们没收的绘本和字典,也没忍住翻了一页又一页,绘本故事非常简短,很快就看完。   卢祭酒拿着绘本对两名司业说:“据魏璋说,这些是给幼童看的。”   司业们惊了:“这……”不少绘本被医院的孩子们反复翻看,因为绘本外面有透明书皮,所以纸页没受损,但是书皮快要破了。   由此可见,飞来医馆的的幼童们多爱这些书本,看得多认真。   卢祭酒将没收的绘本和字典还给魏璋,什么也没说。   根本原因是润和帝与国子监的卢祭酒沟通过,其他课程的老师们都在,但飞来医馆毫无征兆地来,也可能猝不及防地走。   所以,国子监眼下最重要的课业就是“飞来语”的学习。   于是,魏璋开“早课”,还能开“晚自习”,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亥时初,国子监一整天的课程终于全部结束,趿坐得双腿发麻的学生们发出哀嚎:   “完了,明天还有早课啊!”   “还要抽背和抽考!”   “疯了,你们谁背好了?有没有背好的?”   值夜的魏璋慢悠悠地踱步到教室门前:“还有两刻钟熄烛火。”   学生们欲哭无泪,火速收拾课本和作业,匆匆洗漱后,回寝室躺下睡觉。   所谓寝室,就是在国子监闲置的三个大教室打地铺,一个大教室睡好几十人的那种。   “魏师,能不能再宽容两刻钟,飞来语还没背完?”总有胆大的学生仗着自家地位,试图和老师讨价还价。   “魏师,我们真的还想再背一会儿飞来语。”有些学生确实认真,说的也是实情。   魏璋仿佛没听见:“还有一刻半钟熄烛火。”   “啊……”学生们抱头鼠蹿,怎么会有这样不通人情的老师?   有些学生则直接叫嚣:“魏璋,你知不知道我们是谁?”   魏璋微笑回应:“我只记考核通过的就行,其他的没必要。”   “……”学生被噎得够呛。   一分一秒都不差,魏璋吹灭教室的蜡烛,向寝室走去,正要灭烛火,忽然听到一名学生捂着肚子大喊:“魏师,请稍等,奴要去更衣(上WC)。”   魏璋不耐烦地催:“快去快回。”   一名学生去了,紧接着又有好几句学生也要去。   魏璋当然知道他们打的什么小算盘,好心提醒:“明日要早起,你们可想好了。”   魏璋这话一出,立刻打消这些学生熬夜看书的打算。   一连五天,学生们的学习热情高涨,教材和绘本不离手,恨不得连三餐都省了,实在饿了就找些糕点或胡饼充饥。   其他课程的老师们见到这样的情形,每张布满皱纹的脸都拉得老长,但卢祭酒和司业保证过,现在是非常时期,等“飞来语”考核结束就和以前一样了。   最先发现学生们不对劲的是魏璋,上课的时候,有三名学生好好地上着课,不停流眼泪;课后,又发现十二名学生的眼睛通红,不是熬夜的那种红眼睛。   到了下午,魏璋在教室巡视时,眼睛发红的学生又多了四人,细问下来,不是说眼睛痒就是说眼睛疼,还有学生觉得视物模糊。   一堂课又一堂课,晚自习结束以后,魏璋赫然发现,围在自己周遭的学生们,个个红眼睛。   这个夜晚的值夜让魏璋格外心惊胆颤,提着灯笼四处走的时候,偶尔看到一个学生的红眼睛,颇有怪物志成真的惊恐。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魏璋既心累又疲惫,站在学生们洗漱的地方看过去,眼睛不红的学生寥寥无几,有些老师们的眼睛也红了。   在灯笼的映照下,每双红眼睛都让人渗得慌。   魏璋果断拿出手机,点开视频通话模式,拨了过去。   ……   文浩被手机的通话音吓醒,一看时间04:12,拿起手机冲出值班室,生怕吵其他睡觉的同事。   安静的楼道里,还没完全清醒的文浩,被视频里忽然出现的通红眼睛吓得一激灵,握草!   “文医生,醒了吗?”魏璋看到文浩竖着的头发。   “醒了,什么事?”文浩对魏璋从来不客气,“现在是早晨四点,你最好有事。”   魏璋半真半假地大呼:“文医生,整个国子监都是红眼睛,好可怕,救命啊!”   “……”文浩选择无视,但还是说道,“你再找两个红眼睛给我看看?或者,你给红眼睛拍个近照发过来。”   “行。”魏璋挂了手机,对着学生们的红眼睛就是喴哩咔嚓一通拍,拍完以后挑选了四张照片发给文浩。   文浩收到照片就皱了眉头,发语音嘱咐魏璋不要揉眼睛,和所有眼睛发红的师生保持距离,然后就拿着手机去抢救大厅等待早睡早起的郑院长和金老。   很快,在国都城海浪般的钟鼓声以后,郑院长和金老准时走进抢救大厅。   文浩把特写照片给郑院长看:“大郢现在是春末夏初,也是红眼病的流行季,魏璋大早给我打电话,国子监的学生基本都双眼发红,老师也有。”   郑院长看过照片以后,反问:“你觉得是什么?”   文浩不假思索地回答:“急性结膜炎。”就因为急性进展快,所以看着特别吓人。   郑院长又把照片转发给了眼科的花主任,又看向文浩问:“接下来该怎么做?”   正在这时,魏璋发了语音过来:“国子监共有两百七十五名师生的双眼发红,现在我该怎么办?”这下是真的慌了。   花主任的消息也来了:“郑院长,初步怀疑是急性结膜炎,但还需要翻眼睑好好检查,又有病人上山吗,在哪?”   郑院长拨通花主任的手机:“喂,我是老郑,花主任,事情是这样的……”把病人都在国子监情况详细说了一下。   “郑院长,我觉得不要让这些病人上山,”花主任回答得很干脆,“我们去国都城,先确定传染源,再看传播途径和预防方法。”   “不管什么时候,预防都是最重要的。”   郑院长同意:“花主任,你看看派谁去?安全不用担心,保安队长王强就在国都城,国子监也是比较安全的场所。”   一番讨论下来,已经七点半,花主任听到不断有人走进办公室的声音,回头一看,科室同事们都到了,于是打算做个试验:“郑院长说派人下山一星期,解决国子监红眼睛的事情。”   “下山出差名额有两个,一男一女,先到先得。”   花主任本以为许多人想去,却没想到鸦雀无声,这是谁也不愿去?为什么呀?   前两天吃送上山的“东宫宴”自助,不是都吃得很开心吗? 第144章 坐车下山   花主任改了说法:“两百七十五个红眼病人, 出门诊,一男一女两个名额,先到先得。”   “花主任, 我!”   “主任, 选我!”   “花主任, 我可以!”   花主任嗤了一声:“你们就是不想下山。”   眼科医护们特别无辜:   “主任,厕所下面是小猪啊,我……出不来……”   “主任,我怕憋出问题……”   “主任, 大街上全是各种粑粑……”   “主任,让他们上山不好吗?”   “主任,如果当天能往返,我可以!”   “……”   眼科医生办公室里, 激烈地讨论下山事宜。   而抢救大厅的译语人把国子监发红眼病、医护们不愿下山的原因,一字不落地翻译给润和帝听。   凡是在飞来医馆生活过的大郢人都特别能理解, 国都城的日常生活根本不能比。   润和帝再一次环顾四周,良禽择木而栖,别说大郢群臣,就连自己都觉得飞来医馆哪儿都很好, 尤其是干净整洁的盥洗室和淋浴房。   郑院长乐呵呵地对着手机说:“下山是必须的,传染性疾病的治疗越快越好。出诊时间、人数、携带药物器械,你们自己定。”   “红眼病传染性很强, 病人越多,你们下山的时间越长。另外,下山以后的健康宣教可以减少后续的新增病人。”   简单来说, 传染性疾病就像火灾,越早灭火越好。   通话的花主任那头, 仍然没什么声音。   郑院长小声提醒:“为了新员工宿舍。”   ……   夕阳余晖洒遍飞来峰,眼科医护们往救护车上搬检查用具和成箱的眼药水,并妥善固定。   郑院长还是不放心:“油够不够啊?”   驾驶员握着方向盘:“郑院长,您放心,油都加满了。”   连驾驶员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在飞来后勤大群里说了一句,救护车用柴油,下山可能不太够。   就有好几位柴油车的私家车主回复:“哪种型号的柴油,有需要请直说。”   驾驶员和柴油车的车主们一起,折腾了大半天,不仅给救护车加满了油,还装了两桶柴油放在车上以防万一。   而眼科的花主任和罗绢两人,在食堂吃得饱饱的,但没喝汤,临出发前又去了一趟盥洗室,保证能挨到明天早晨回医院。   没错,经过眼科医生大讨论,在郑院长同意派出救护车的大前提下,他们制订了“深夜救护车”的治疗计划。   驾驶员和医生们都各自检查了一遍,迎着夕阳,发动救护车驶离停车场。   除了驾驶员,花主任和罗绢都是第一次坐“天梯”,缓缓下降的过程里忍不住惊叹,这超大半透明货梯的安全性能可真不错。   救护车就这样下到位于桃庄附近的山脚平地上,这时还非常平稳。   但是等救护车行驶在土路上时,花主任和罗绢两人被颠得腾空,两人急忙抓住护栏,紧接着就开始体验大郢的石头小路。   “哦!哎哟! ”花主任被颠得腾空。   罗绢紧紧抓住护栏,只觉得救护车一路蹦跳着前进,车尾连着沸腾的尘土。   好不容易离开桃庄地界,从来不晕车的两人隐隐觉得不太舒服,然而,接下来的路时而平坦,时而坑洼。   只能说,幸亏这辆是最新的救护车,各方面性能都挺好,不然……车可能被颠到散架。   一路颠啊,摇啊,晃啊,天色黑透时,救护车行驶在旷野上。   救护车驾驶员是公路片爱好者,说了句:“好像电影里要出事的州际公路地带。”   花主任被逗乐了:“你能不能说我们点好的?”   驾驶员还是不放心:“花主任,车上有没有可以防身的东西?”   罗绢也笑了:“眼科都是精细活儿,哪能有啊?”   话音刚落,只听到“当啷”一声响,一根金属棍子掉落在车里,用来防身还挺合适的。   罗绢捡起金属棍一看,上面用双面胶粘了一张便利贴,贴得特别牢:“防身用。”怎么觉得这棍子有点眼熟呢?   花主任整个人随着救护车上下起伏,忽然想到:“哎,这不是我办公室里的衣架吗?”   两人先是一怔,然后忍不住大笑出声。   其实,润和帝向郑院长提出,要派旅贲军沿途护送的。   但因为救护车在夜晚特别引人注目,怕旅贲军的良马们受惊狂奔,不管是撞了救护车,还是撞上别处,只是想想就会后背发凉。   为了双方的安全考虑,郑院长婉拒了。   眼科医护们也觉得这样比较好,毕竟科室同事的安全第一,但又觉得沿途没有倚仗,满科室找防身用品,最后就盯上了花主任办公室里的衣架。   “这帮臭小子还挺用心。”花主任笑归笑,看到大家的心意有些感动。   驾驶员借着车前灯的光,全神贯注地开车,终于见到远处城墙似的物体,继续前进。   正在这时,花主任的手机响,显示是魏璋,接通后:“喂……”   “花主任、罗医生,我已经派昆仑奴出城迎你们了,他叫北风,长得特别黑,会举着火把给你们指路……入城的所有手续,他都会带着你们完成。”   “昆仑奴?”罗绢的话音未落。   “噔!”一个急刹车,救护车仿佛跳了起来。   驾驶员探出窗外:“谁啊?干什么呢?”   正在这时,一只略显暗红的手掌出现在挡风玻璃上,另一只手举着火把,黑透的脸庞上,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   驾驶员混乱的思绪忽然就联系上了可怕的公路凶案,顿时慌了神:“你别过来!你离我远点了!”   似乎还嫌驾驶员吓得不轻,又一个小黑影出现在黑透的脸庞之上,手里还举着一支绿色小恐龙头的……中性笔,咧着一嘴小白牙向驾驶员笑。   紧张到了极点的驾驶员没get到人类幼仔的萌点,反而被吓得一嗓子嗷出来:“救命啊!”   花主任和罗绢赶紧过去护住驾驶员:“别怕,是魏七郎君的昆仑奴北风和孩子饼儿,他俩来接我们进国都城。”   “你看,这种绿色小恐龙头的中性笔,大郢可没有!”   驾驶员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看着玻璃前面的人影,仔细辨别以后才确实,外面这俩确实是人,终于不想晕了。   车外面的北风和饼儿反而被驾驶员一嗓子给吓到了,举着火把连连后退。   花主任见过北风和饼儿,向他们招手:“上车吧。”   罗绢打开救护车门,把北风和饼儿接上车,将他俩安置好。   北风和饼儿兴致勃勃地看着救护车的内设,这里摸一下,那里摸一下,怎么也看不够的样子。   驾驶员扭头看清了父子俩以及身上的大郢服饰,这才长舒一口气,踩下油门继续开车。   ……   延平门的城楼上,挂着最亮的灯笼,禁军们高举火把,向黑漆漆的远处跳望。   他们接到消息,飞来医馆的医仙们会驾着铁马进城,铁马这两个字足以勾起所有人的好奇心,所以从夜禁开始,城楼上就全是人。   又因为铁马形状怪异,可能使马匹受惊,禁军们的良驹也都被牢牢拴住,将发生意外的可能性不断减低。   等啊盼啊,忽然有人指着浓重的夜色:“看,铁马来了!”   于是,禁军们就看到一辆红白蓝相间的救护车、自带亮光向城楼,越来越近。   “哇!!!”城楼上哇声一大片,这就是铁马?!   “快!准备开大门!”   延平门的城楼是大门小门套做的,飞来医馆的铁马这么大,小门是肯定进不去的,于是禁军下了一半人去开城楼的大门。   等沉重的大门完全敞开时,救护车已经停在城楼下。   昆仑奴北风抱着饼儿,下了救护车,拿出魏璋给的过关文书,恭敬递到禁军队正的手中。   队正非常尽职地盘查所有的入城细节,最后才伸手让人把巨大的路障搬开。   救护车顺利驶入延平门,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大路很平整也非常宽,在北风的指引下,抵达国子监大门外。   为了保持合适的距离,花主任和罗绢两人下车后,先手动充出候诊亭,开始一件件地往外面搬检查设备和用物,奇怪的是魏璋这头社牛竟然还没出现?   倒是昆仑奴北风抱着饼儿跑进去国子监的大门。   好一会儿他俩都出来,后面跟着臊眉搭眼的魏璋,站在离大家五步远的地方,一双鲜红的眼睛注视着花主任和罗绢忙进忙出。   罗绢惊讶极了:“花主任,连魏璋都被传上了红眼病,”   花主任特别淡定地向魏璋招手:“请坐,我给你检查一下。”   魏璋略有些拘谨地问下,做什么都不笑。   “我明明已经和学生们保持距离,怎么就染上了呢?”   花主任摆了摆手:“这病有传染性,你周围都是这样的病人,染上是早晚的事。”   “从现在开始,所有学生的洗漱用物都放进大锅中煮沸,然后放在阳光下暴晒。”   罗绢在装机器时,忽然听到旁边有整齐地脚步声,扭头一看,好嘛,这一双双“红眼病”,晚上看着确实吓人。 第145章 大夜班   下车前, 罗绢和花主任就戴上了护目镜、口罩和面罩,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有些小题大作,急性结膜炎而已, 也不至于防护到这种地步。   可下车以后, 看到一双双“红眼睛”提着灯笼从国子监里走出来, 长长的队伍仿佛走不完时,又觉得幸亏防护了。   不论哪种程度的传染性,医护们第一意识都应该是保护自己,不然医护都沦陷了, 病人们该怎么办?   而相对于罗绢和花主任的暗自庆幸,国子监的师生们可以用欣喜若狂来形容,这就是魏璋说的铁马?!这就是绘本上的救护车?!   为何救护车能在夜色中发出明亮的光?   不,为何飞来医馆很多东西都可以在黑暗中发光发亮?   没多久, 师生们又因为畏光而移开视线,又望着穿戴奇特的医仙们, 双眼中充满期盼。眼睛又痒又疼,看东西都有些模糊。   与医院内的推测结果相同,花主任检查完魏璋的双眼,确定是急性结膜炎。   罗绢先后检查了三位病人, 诊断也是急性结膜炎。   魏璋赶紧上前介绍:“花主任,罗医生,这位是国子监的卢祭酒, 相当于你们学校的校长,这两位是司业,相当于副校长。”   “他们没得红眼病, 但听说你们要来,就一直等到现在。”   直到这时候, 国子监的大门内终于没有人再走出来。   卢祭酒和司业三人整理队形,然后带领师生们恭敬行礼,感谢医仙们深夜到国子监救治病患,属实是仁心仁术,让人感动。   花主任和罗绢两人“一对一”看病人行礼就非常头大,一大群人向自己行礼,更是压力山大。   行完礼后,卢祭酒还拽着魏璋,扬扬洒洒说了许多感谢。   魏璋翻译着口干舌燥,花主任和罗绢两人听得冷汗直冒,只是下山出诊而已,怎么经卢祭酒一说,自己怎么就成了神农转世、比肩医圣了?   花主任一直向魏璋使眼色,不要再感谢了,赶紧看眼睛吧。   魏璋努力睁着双眼,一脸无奈,再给自己十个胆子也不敢打断卢祭酒说话呀。   好不容易,卢祭酒感谢完毕,两位司业似乎也打算大谢特谢。   花主任当机立断,拽住魏璋:“你直接和他们说,救人如救火,趁着没有新病人以前,抓紧时间看眼睛才是正事,等都治好了再谢也来得及。”   “还有,校长和两位校长暂时还没得红眼病,请他们与病人保持距离。”   魏璋赶紧转告卢祭酒和司业。   卢祭酒和司亚三人,好不容易可以近距离看到医仙和救护车,打定主意绝不离开,远远看着。只这辆车和两位医仙,就算看上整晚都不会腻。   而花主任和罗医生两人,抓紧时间开诊。   诊治过程中,魏璋带下山的三名译语人发挥了很好的辅助效果,两人负责划分候诊区、检查区和滴药区三个区域,并维持秩序。   经过译语人的询问,“红眼病”患者全都有用手揉眼睛的习惯。   不仅如此,还追问出了隐藏的诱发因素,因为持续的高强度学习,学生们的双眼酸胀发痒,他们会忍不住揉眼睛或者摸眼睛。   急性结膜炎的诊断和治疗并不难,只要注意用眼卫生、洗脸巾煮沸后曝晒、按时滴眼药水,没有其他并发症的话,就可以痊愈。   出人意料的是,治疗难度在滴眼药水上面。   试想一下,滴眼药水时眼睛要睁大,就会清楚地看到眼药水瓶与大滴的药水,作为大郢病患,第一次见到这样奇异的治疗方式。   然而,即使花主任和罗绢都示范了滴眼药水的方法,每个试图往眼睛里滴眼药水的病人都失败了。   因为人体的“睫毛反射”,为了阻挡可能落进眼睛里的灰尘,下落的药水每次都被眼皮阻拦在外面。   花主任和罗绢两人不得不调整治疗计划,花主任负责诊断和记录,罗绢负责采样和滴眼药水。   国子监的“红眼病”师生们有序地在候诊区排队,走进检查区,再进入滴药区,由戴着护目镜的昆仑奴北风送回寝室,直接睡觉。   与此同时,未发病的学生们则有条不紊地在大厨房里煮擦脸布巾,悬挂晾起。   花主任和罗绢配合默契,终于赶到破晓前诊治完所有病患,国子监大门前只剩卢祭酒、两名司业、魏璋和北风五个人。   望着空荡荡的国子监大门外的广场,花主任和罗绢两人长舒一口气,虽然睁眼闭眼都是红眼睛,好歹把第一波治完了。   两人和司机一起,往救护车里收拾东西、包括医用垃圾箱和标本盒。   所有的物品收拾完毕,花主任把记录名单和各种眼药水交到卢祭酒手里,眼药水有些是四小时滴一次;有些是两小时滴一次……   按时滴眼药水的重任,就由卢祭酒和两位司业三人共同完成;并建议,凡是“红眼病”的学生都要休息到完全康复为止。   罗绢则负责教会他们三人如何正确有效地滴眼药水,包括滴完以后让学生按压鼻泪管等注意事项。   卢祭酒三人学得非常认真又细致,拽着魏璋问了许多事情,小心收好用药名录,并学会了记录的法子。   花主任又向魏璋说:“等红眼病治疗全都结束以后,让卢祭酒和两名司业到飞来医馆去看眼科,他们三人的眼睛都不太健康,幸好不算急症。”   魏璋赶紧转告。   卢祭酒三人听了先是一怔,然后向花主任表示感谢,眼睛确实不舒服一段时间了,但因为国都城的医工都束手无策,所以他们也只能认,毕竟老了都这样。   万万没想到,被飞来医馆的医仙们一眼看破,还被邀请上飞来医馆诊治,实在喜出望外。   按照约定,为了双方的安全,救护车最好在破晓前离开国都城,以免有马匹受惊或被百姓围观。   一起熬了整晚的救护车驾驶员上车,等花主任和罗绢医生上车开,启动救护车,亮着闪灯缓缓驶离国子监。   魏璋作为最辛苦的病人,游魂似的飘进寝室倒头就睡。   卢祭酒和司业目送救护车消失在坊内的拐角,仍然不舍得离开,太震撼了!太高兴了!   已经是三月下旬,天亮得早,黑得晚。   等阳光洒满整个国都城时,国子监所有的空地上都着支架和绳索,微风吹过,洗净煮沸的洗脸帕子随风飘动,仿佛一条又一条旗幡。   而一觉醒来的“红眼病”师生们,觉得眼疼和眼痒减轻了一些,顿时惊讶不已,飞来医馆的药物见效竟然如此之快?   没多久,卢祭酒三人就拿着眼药水,按照名录给师生们滴药水,然后嘱咐他们好好休息,尽早康复才是正事。   生病的都躺平了。   没生病的学生们却在“弯道超车”,分毫不差地开始“早课”,即使魏璋也躺平,他们也能拿着绘本自习,上课不到一刻钟。   卢祭酒难得走进课堂,翻看学生们的绘本,检查他们的作业,翻到“救护车的秘密”这个绘本时,特别淡定地说:“昨晚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坐着这辆车来到国子监大门外,并连夜诊治。”   “救护车和画上的完全相同。”   安静的学生们瞬间沸腾:“卢祭酒,救护车在哪儿?我们可以去看吗?”   啊……好想看,好想看一眼!   卢祭酒望着学生们百爪挠心的样子,与两位司业互看一眼,忍不住微笑:“天亮前,医仙们已经回去了。”   “啊……”学生们沮丧哀嚎。   卢祭酒继续逗他们:“但,今晚医仙们还会来。”   学生们立刻两眼放光,眼巴巴地望着卢祭酒,想看,想看,想看……   卢祭酒只当没看见,只是摆了摆手:“昨夜医仙们整晚没合眼,今晚可能也是,他们来救治已是大恩,岂能给他们添麻烦?”   学生们腹诽,卢祭酒明明自己也看了整晚,凭什么不让他们去?   不对,卢祭酒的博学大名远扬,风度翩翩,也不能算糟老头。   还是不对,不让他们看救护车,就是糟老头。   卢祭酒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   时间倒退一些:   救护车司机不熟悉路况,在黑漆漆的国都城也是龟速行进,牢记郑院长嘱咐的“安全第一”,直到车辆驶出延平门,开到空旷路段才开始加速。   就在加速的瞬间,近距离听破晓时分的钟鼓声,把人吵得脑袋嗡嗡的。   花主任惊愕地捂耳朵:“幸亏我们住山上,隔得远,不然怎么睡觉?”   罗绢活动着颈椎和双肩,累得一个字都不想说。   救护车迎着晨曦,依然颠簸着,在预计的时间内,抵达桃庄附近的车场,刷卡后驶入“天梯”,很快就到了医院的大马路附近。   令花主任和罗绢意外的是,眼科的医护们都在大马路上等,明显就是等他们归来。   “花主任和罗姐回来啦!太好啦!”医护们看着没有任何损伤的救护车,以及累得东倒西歪的花主任和罗绢,赶紧迎上去。   花主任有些纳闷,摇下车窗问:“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为何都在外面等?” 第146章 集体出院   自从救护车载着花主任和罗绢两人下山, 眼科医护们就很担心。   一,担心驾驶员不熟悉路、沿途没有路灯、路况极差的种种问题下,能不能安全抵达国都城?   二, 是担心救护车的油够不够?   三, 担心会不会被传染?   妇产科帅哥唐彬彬作为资深登山爱好者, 贡献了自己的望远镜。   望远镜在高楼林立的城市,真的派不上多少用处;但夜晚站在医院最高楼,用望远镜盯着旷野里行驶的救护车倒是非常清晰。   而众人都不知道的是,王强每天早中晚三次向郑院长报平安, 而郑院长也早就做好备用方案。   一旦救护车发生意外,医院停车场的备用车辆就会带上急诊文浩和护士长周洁飞驰下山。   直到“望远镜”看到救护车驶进国都城,守卫者们才松了一口气,各自回去休息。   救护车进入国都城后, 禁军就在国子监外的各个街坊巡逻,保证两位医仙和救护车的安全。   而王强就在国子监侧门外守了一晚上。   今天大早, 天还没亮,“望远镜”们就看到救护车返程,又看了一路。   花主任和罗绢听完同事们的介绍,两人都百感交集甚至有点想哭, 本以为是只有他俩焦灼又疲惫的大夜班,没想到被这么多人暗暗守护。   正在这时,郑院长和金老也到了医院大门外。   郑院长仍然乐呵呵的:“花主任, 小罗,把采集的样本送到检验科,清洗一遍再去食堂吃点, 吃完赶紧休息。”   “行啦,花主任和小罗安全到家, 时间也不早了,都去做各自的事情。”   眼科医护们簇拥着花主任和罗绢,走进医院大门,一边走一边问,然后毫不意外的,看着他俩直奔盥洗室……   花主任和罗绢两人面对同事们的问题,有什么答什么,并按郑院长的建议,在医院里逛了一大圈。   怎么也没想到,花主任和罗绢就近在急诊二楼值班房清洗完毕,就被还没下山的贵妇们拦住,问了许多关于“红眼病”的事情。   原因有二:   一是自家女儿的月子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下山。听说国子监流行“红眼病”,顿时就想到即将满月的宝宝们。   国都城自建成以来的历史记录里,“红眼病”一直有,有时连续几年每年都发作,有时好几年都不发,或者有零星病患。   起初,病人们都是眼红眼痛眼痒,就忍不住去摸去揉,或者找闾阎医工要些汤药,但是效果不明显,每次一流行病人的症状也有轻有重,轻者一周就能痊愈,重者每日复发最后双目失明。   所以贵妇们既担心产妇又担心还没满月的“宝宝们”,不论是谁染上了都是太过棘手的事情。   二来想问飞来医馆有没有什么措施或者药物,可以不得“红眼病”?   花主任虽然累得眼睛都快撑不开了,还是拿了眼球模型,和贵妇产妇们解释“红眼病”的根本原因,是用不干净的双手揉眼睛导致的。   当然,用不干净的布巾擦眼睛也是一样。   宝宝的衣服勤洗勤晒,避免与红眼病人接触,就可以预防。   译语人翻译得简单明了,贵妇、贵女产妇、随行的乳娘和婢女们不仅听懂了,还知道该怎么做,听完以后都高高兴兴地收拾东西去了。   花主任和罗绢这才有机会离开急诊,去食堂吃早饭。   他俩游魂似的撑着眼睛走进食堂,刚好是早饭高峰时间,人特别多,两人习惯性地拿着餐盘排队。   忽然就听到食堂大厨的响亮大嗓门:“哎呀,花主任和罗医生回来啦!快,快,快,饿了吗?想吃什么?”   几乎同一时间,所有人都搁了手里的筷子,向他俩报以热烈的掌声:   “花主任,罗医生,辛苦了!”   “花主任,罗医生,你们先吃早饭……”   话音刚落,整齐的长队突然向两边散开,给他俩让路。   花主任和罗绢两人顿时被吓醒了,赶紧摆手:“谢谢大家,不用让我们先吃早饭……哎哎哎……”两人被直接推到最前面。   食堂大厨已经把早食打好放在餐盘里:“快吃吧。”   花主任和罗绢两人实在盛情难却,端着餐盘再次向大家道谢,才坐到长椅上开吃。   这时,食堂大厨的大嗓门又开始了:“哎呀,小查师傅,快,快来!”   小查师傅是救护车的驾驶员,平日默默无闻,穿越以后直接成了食堂志愿者,食堂里的人都认识他。   食堂里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小查师傅,你的车技真厉害!”   小查是个沉迷公路片的社恐,出诊的整晚他都在驾驶室里,连救护车都没下。一来,确实不太明白眼科的检查器械;二来,安全起见,救护车就是自己必需守好的阵地。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因为开救护车下山的事情,得到众人前所未有的认可,以及食堂大厨的亲切招呼。   紧接着,小查一样被人推到队伍的最前面,面红耳赤地点完早食,发现自己始终是众人视线的交点,浑身长刺般的不自在,最后直接拿了早饭回临时宿舍吃,吃完立刻躺平睡觉。   因为按照计划,眼科医护两人轮流,今晚仍然要下山上大夜班,抓紧时间休息成了最重要的事情。   ……   辰时三刻,就在他们三人入睡,检验科迎来新一波数据库更新的忙碌时间。   因为大郢的习俗,认为新生儿娇嫩又敏感,所以绝对不能走夜路,免得招惹什么。   所以贵妇们给新生儿戴上“长命百岁锁”“小金银镯”等等寓意吉祥的物件,小心地用精致的小斗篷蒙住新生儿的脸,以此保证回家路上不会招惹什么。   世家仆婢们的效率是经过严苛培训提升的,当家主母们一提出院,他们在最短的时间收拾好所有物品,站立整齐等候下山的时间。   贵女产妇们出院下山,她们的床位医生裴莹、间接提供帮助的谭主任,难免要客套地送一下。   贵妇们办好出院手续,带着自家的心肝宝贝,一家又一家地走出医院大门。   而医院门诊大楼的巨大电子屏上,红色字体不断变化始终没有停住。 第147章 打赌   急诊科护士长周洁, 等贵女产妇们出院以后,立刻带着白班护士们把二楼留观室彻底清扫、更换床上用品,开窗通风消毒, 完工以后才下班。   下班后换掉工作服、洗完澡以后, 才走去食堂吃早饭, 边吃边想,二楼总算空了,日常工作量立刻减半,只要顾好抢救大厅的老年病人就行。   周洁正吃着桂花糕, 忽然听到液压叉车的嗡嗡声以及请路人避让的提示音,扭头看向窗外,只见保科长驾驶着液压叉车经过,车后面跟着志愿者和液压转运车。   又有人送米面粮油上山吗?   没多久, 周洁就听到确切的消息,原来是太子感谢医仙们深夜出诊, 先送了一大批米面粮油上来当诊费。   不得不说,太子殿下的效率很惊人。   ……   相对于医院的大家惊讶于太子送诊费上山的速度。   国都城太极殿内,太子和朝臣们更惊讶于医仙们的眼药水奇效。   自从国子监爆发红眼病以来,太子就持续关注, 他小时候亲眼见过“时疫”,也见过得红眼病最后双眼失明的病患,说不焦虑是不可能的。   国子监聚集了大郢最年轻的人才, 尤其是经过太子的几波筛选后,个个真材实学且品行端正,如果因为“红眼病”失明, 实在可惜。   更重要的是,如果红眼病从国子监流传出去, 蔓延到整个国都城,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魏璋联系郑院长时,太子就已经派人准备诊费了。   当太子听说飞来医馆的铁马进城时,恨不得骑马去看个究竟,但政务缠身还是忍住了,借着魏璋发来的照片和视频,看到了铁马行进、停止的样子。   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然而,还有更受震撼的事情,正午时分,上山分娩的贵女们坐完月子都回到国都城,据太子妃传来的消息,一个个脸色红润、气色极佳、恢复都不错。   有人用了“无痛分娩”,有人由于身体原因只能选择“剖腹产”,手术以后还用了一种叫做“镇痛泵”的东西,比在国都城临盆少吃了许多苦头。   剖开肚子取婴儿,这样骇人听闻的手段,还恢复得很好,不止太子,尚药局的医工和医师们听了好半天都说不出来话。   然而,震撼还不止这些,户部侍郎二女儿杨琇生下了“兔唇儿”,不仅活得挺好,据说一周岁以后可以手术治愈。   尚药局医工医师乃至太医署的师生们都听麻了,太可怕了!不,只能说,飞来医馆的医仙们都是什么样的世外高人?   然而,等他们听到魏璋传来的消息,就只剩惊愕了,昨日新增了一百零三的“红眼病”师生,今天新增只有两个。   经过医仙们的整晚治疗,以及卢祭酒与两名司业的轮番滴眼药水作业,几乎所有师生们的眼睛都不痒了,而症状最轻、得红眼病时间最短的魏璋,双眼已经不红了。   除了最先得病的,绝大多数的双眼都在退红,而且双眼痒痛的症状也基本消失。   太子垂着眼睫,掩饰自己的震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天助大郢!   如果飞来医馆落在吐蕃或突厥那里……不敢想也不能想;只要飞来医馆没落在大郢,此时必是另外一番景象。   事实上,震惊是相互的,当眼科收到魏璋汇报疗效的电话后,医护们也惊了,这就是抗生素刚问世时的“极速疗效”吗?   现代社会,急性结膜炎视病情轻重,想要痊愈短则一周,长则三周。   在大郢的效果堪称神奇。   因为“国子监”效应,太子在太极殿内下令,国都城内百姓,煮沸洗脸巾,然后阳光曝晒,养成勤洗手的习惯,预防“红眼病”。   预防永远是最便宜、最有效的措施。   ……   一觉醒来,听到“急速起效”的惊人效果,花主任和罗绢先是不敢相信,然后就是难以言说的兴奋和雀跃。   两人当下决定,继续去国都城“夜诊”,毕竟与魏璋相处的日常里,他总是满嘴跑火车。   郑院长听到他俩的申请,起初并不同意,但架不住他俩的态度坚决,最后还是同意了。   所以,当救护车驾驶员小查上车后,看到车内还坐着花主任和罗绢,很是吃惊:“今晚还是你们?”   “是,”两人同时点头,“今天新增病人只有两个,基本就是复查而已。”应该比昨晚轻松许多。   救护车像昨晚一样,亮着灯进入“天梯”,降到桃庄附近的平地上,然后驶向国都城。   一样颠簸,一样黑漆漆,一样……哦,不一样,花主任和罗绢掌握了在大郢坐车的经验,两人特别淡定地应对每一次弹起。   真是“一回生,两回熟。”   而国都城延平门城楼上的禁军,又见到救护车时,别提多激动了!赶紧命人大开城门,等候救护车穿过时的情景。   因为太子传令,现在全城都在预防“红眼病”,毕竟有得选的时候,没人愿意得病。   而国子监卢祭酒和两名司业的期盼则更加明显,远远看到车灯亮时,就提着灯笼上前迎接,慢一秒都是对医仙们的不尊敬。   救护车停在国子监门前的空地上,花主任和罗绢再次装备好才下车,排列整齐的“红眼病”师生们在昨晚划分的区域内,等他俩检查。   因为有卢祭酒和两名司业严格按照给药原则,所以复查的结果非常不错,继续滴眼药水,短则两三日,长则六七日,师生们就可以痊愈。   无人敢靠近的国子监又会恢复以前的热闹。   比起医生们多种多样的爱好,花主任特别爱好和同事们打赌,他举起一只手看着女医生罗绢:“我赌十块钱,等我们明早回到山上,第十项任务就能完成。”   “哎,你说,我们明早进医院,能不能睡进全新的员工宿舍?”   罗绢想了想,这可不好说,但是按今天复查的结果,非常有可能。因为病人多、恢复得快、治疗周期也短。   谁不想睡进新的员工宿舍呢?   谁不希望国宝大熊猫和小熊猫能在全新的场馆里自由玩耍呢? 第148章 多年老友   “赌不赌?”花主任兴致勃勃地伸手, 复查完毕心情好,窝在救护车里,闲着也是闲着, 不如做点有意思的事情。   罗绢是很平和的性子, 正为病人神速恢复而高兴, 答应得特别干脆:“赌了!”   “赌什么?”魏璋悄无声息地凑过来。   花主任和罗绢被吓得心跳停了一拍,但脸上镇定得像没事发生,忽然觉得魏璋普通话学得太好,也有些不方便, 比如想说悄悄话。   魏璋非常自来熟,尤其在医仙们面前,更是自在,又问:“赌什么?加我一个!”   花主任和罗绢互看一眼, 不约而同地开始说英语。   魏璋立刻捂着胸口,一脸痛苦得好像心脏中箭, 还一边□□:“说好的兄弟呢,你们竟然在我面前说悄悄话。”   花主任和罗绢脸上还是口罩和面罩,交换一个眼神不再说话。   所谓“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前提是有人想看戏,偏偏花主任和罗绢不接话更不想看,把魏璋想演戏的心给扼杀在萌芽状态。   花主任看一眼运动手表, 现在是凌晨二点十分,再过两小时就能回医院了。   罗绢秉持着医者父母心,劝魏璋:“魏七郎君, 你的眼睛只是好转不是痊愈,还是抓紧时间休息。”   魏璋咧嘴一笑:“我自幼与别人不同, 每日睡三个时辰就足够了,睡两个时辰也可以。”所以,打小就是魏家家仆、婢女和乳娘的恶梦。   花主任和罗绢顿时心疼起魏璋的阿娘,这得额外操多少心,唉,可太辛苦了。   魏璋得意地一甩头:“阿娘阿耶被我闹腾得实在受不了,就送我学骑马,我是魏家骑马学得最快、年龄最小的孩子。”   花主任和罗绢同时竖起大拇指,眼角余光就这样瞥到不远处的卢祭酒和司业。   大郢都是矮足家具,连椅子和小板凳都没有,三位年龄加起来快两百岁的老人家,像站桩一样守在救护车不远处,须眉被夜风吹得轻轻摇晃,脸上眼神仍然是满满的恭敬,没半点不耐烦。   花主任拉开救护车的车门,走到三位老人家面前,向他们比了一个请上车的手势。   卢祭酒和司业们瞪大了双眼,这……医仙是在邀请他们上救护车吗?真的可以吗?   魏璋也跳下车,不由分说扶着卢祭酒上救护车。   司业们见状,赶紧跟着,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以错过?   救护车里的所有陈设都让他们好奇,但又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都拘谨地坐着,望着花主任和罗绢,寻思着魏璋说得没错,飞来医馆确实有女医仙。   救护车的门窗关上,风吹不进,车内就比外面暖和多了。   卢祭酒再次对着花主任和罗绢说了洋洋洒洒的感谢词,还紧盯着魏璋,生怕他偷懒少翻译一句。   魏璋知道医仙们与大郢人沟通的态度,大家直来直去,不要拐弯抹角最合适,索性问:“卢祭酒,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有事直说,弯弯绕绕地说,医仙们听不懂。”   卢祭酒明显梗了一下:“是这样,国子监有不少年迈但博学的老师,因为视物模糊,无法批改作业,只能整日闷在家里郁郁寡欢。”   “时间一长就撒手离去。”   花主任与罗绢互看一眼,奇怪,魏璋平时像长了两张嘴,翻译得特别快,现在为什么不说话?   魏璋想了想,直截了当地说:“卢祭酒想问,除了国子监的师生,你们还看其他病人吗?”   “看啊。”花主任一心想完成任务,为了天亮能睡新宿舍拼了!   魏璋忽然意识到一桩事情,又看向卢祭酒和司业:“国都城现在夜禁,医仙们要在天亮前离开,怎么看?”   按大郢律令,只有突发恶疾或危及性命,才能不守夜禁出门找医工。   卢祭酒的好友们并不符合这一条。   卢祭酒眨了眨眼睛:“不,今日一大早,奴就把他们接出家宅,安置在国子监的闲置房屋内。”   魏璋一拍脑门:“唉,看我这个猪脑子。”   卢祭酒最擅长谋划,他能提出这个请求,必定做了许多准备。   花主任的大郢语约等于无,就奇怪魏璋怎么一直在说话,就是不翻译。   罗绢倒是因为出门诊的时间长,与大郢病患接触得多,再加上学得认真,能听个七七八八,卢祭酒时刻惦记好友,这份用心和真诚实在令人动容。   花主任小声问:“你听懂了吗?”   罗绢点头,对着魏璋和卢祭酒说:“让病人上车来检查。”   卢祭酒差点跪了,和两名司业一起惊讶地望着魏璋,嘴唇都有些哆嗦:“医仙懂大郢语?”   魏璋点头:“医仙们聪慧好学,为了更好地诊治病患,许多人都努力学习大郢语,这位罗医仙就是学得比较好的一位。”   卢祭酒连连点头,急忙要下车却不会开车门,等魏璋把车门打开,还嫌他开门太慢,急匆匆地下车去接好友去了。   魏璋赶紧跟下车扶住卢祭酒,生怕他不小心摔跤。   足足等了两刻钟的时间,花主任和罗绢看到卢祭酒身后、被家仆搀扶着的三位老人,须眉皆白,看样子,视力缺失得很厉害,有可能已经完全失明了。   三位老人上车以后,花主任和罗绢分别检查后,只能说:“需要上山诊治。”   卢祭酒按住三位老人激动得有些颤抖的手:“是不是还有救?”   花主任检查下来第一个就怀疑白内障,把老人家们送上山以后就用电自由了,想怎么检查都可以。   罗绢更直接:“魏璋,要不然,把卢祭酒和两位司业也都送上山吧,检查花不了多少时间。”   魏璋立刻同意,因为在飞来医馆待了将近三个月,知道医仙们治病也是有时限的,“早发现、早诊断和早治疗”非常重要。   先上山做了检查再说其他。   卢祭酒急忙看着魏璋,等着听翻译。   魏璋安慰道:“医仙们希望您和两位司业也一起上山,反正检查也用不了多少时间,确诊以后根据病情的轻重缓急,再作其他安排。”   卢祭酒和司业一听立刻站起来,又想行礼感谢,被魏璋一把拦住。   “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平日不行礼,有事或打招呼,点头微笑就可以。”这是魏璋从心底里最羡慕飞来医馆的原因之一。   “真的?”很明显,老年组不信。   “真的!”魏璋遇上他们只有叹气的份儿,毕竟这六位都曾经毫无保留地教过自己,都是恩师。   卢祭酒还是有些担心:“魏璋,你跟我们一起上山?”   正在这时,一直充当背景板的司机小查忽然说话:“救护车核载七人,包括我在内。”核载限制人数也是为了车辆和坐车人员的安全。   也就是说,六位老人无法同时上山,而且车内还有设备,只能带三位老人上山。   魏璋赶紧翻译。   卢祭酒和两名司业互看一眼,立刻决定,自己留在国都城,下一批再上山。   “可是……”这三位老人的双眼早已形同摆设,几近失明的状态让他们特别容易紧张和不安。   魏璋也劝道:“我要留在国子监继续上课。放心,飞来医馆有译语人,不管你们说什么,他们都能翻译。”   三位老人对上山既向往又紧张,眼前最信得过的就是魏璋,他不上山总有那么一点慌。   魏璋既能观察到,又能感觉到:“魏勤也在飞来医馆,他现在是译语人组的临时管事,诸位老师对他不用客气。”   卢祭酒听完,明显松了一口气:“极好。”   有魏勤在,还怕什么?   ……   出城的时间快到了,驾驶员小查给每位老人系好安全带,并嘱咐了坐车的注意事项,着重说明,路况不好又天黑,很可能颠得受不了。   三位老人几乎同时点头,虽然难免紧张,但又感觉到小查是个做事细致的人。   于是,救护车分毫不差地启动,离开国子监外面的广场,拐过几个弯就顺利抵达延平门,十分钟后就行驶在城外黑漆漆的官道上。   三位老人暗暗在心里比较,医仙们真是恭敬又细致,这车明明非常稳当,比国都城最好的马车(哦,不对,不能这么想),为何还要说颠得厉害?   对于司机小查来说,黑暗中行车也是“一回生,两回熟”,这次开得比以前稳当多了。   紧接着,他们就听到了国都城海浪般的钟鼓声。   花主任和罗绢不约而同地捂耳朵,实在太吵了。   几乎同一时间,大家都感觉到地面的震动,这个震动与之前坐车的经验大不相同。   忽然,罗绢看到夜色中的飞来医馆似乎在动,确切地说,似乎整座飞来峰都在动,地震?!   绝对不可能!   可是……   花主任循着罗绢的视线,向飞来峰顶张望,忽然就眉飞色舞起来:“赌十块钱的!”   “什么十块钱?”   “新宿舍啊!”   罗绢立刻拿出手机,摆好位置,准备记录新宿舍出现的令人匪夷所思的瞬间。   花主任也拿出手机,在各个车窗寻找最佳位置。   而三位几近失明的老年病人,虽然不知道旁边的医仙们在做什么,但总觉得他们很高兴。 第149章 第十一项任务   救护车驾驶员小查立刻停车熄火, 安全第一。   花主任和罗绢两人盯着手机,新宿舍要来了,要来了, 它来了!   一分钟过去了……   五分钟过去了……   花主任想了想:“可能新宿舍非常有现代感, 建成的时间长一点?”   十五分钟过去了……   罗绢第七次摁了“点亮屏幕”的按键, 索性退出录像模式:“花主任,会不会是单纯的地面震动?”   “不是吧?”花主任放下手机,叹气。   二十五分钟过去了……   在夜色中熠熠生辉的飞来医馆什么都没发生,既没有像“天梯”那样拔地而起, 也没有任何响动……就挺突然的。   驾驶员小查特别耿直:“再等下去,可能就要在野外上厕所了。”   花主任倒吸一口凉气:“出发!”   小查开着救护车,在浓重的黑暗中继续前进。   花主任的后颈搁在椅背上:“难道飞来峰顶的地质结构特别不同,系统建宿舍难度特别大?”   罗绢也想不通, 但如果不是系统建宿舍折腾出来的动静,那就只有其他事情, 最有可能的是……不会的,不会的。   花主任虽然日常爱好打赌,但毕竟是最精细科室的大主任,理智向来在线, 虽然主观不能这么想,但世事无常,从不管人愿不愿意:“是不是哪里地震, 波及了国都城区域?”   这话一出,车上的人明显感觉到车速快了许多,也包括三位视力基本没有的老博学, 大家不约而同地抓住了栏杆。   救护车一路急驰,避开大坑, 碾过小坑,开得惊险无比,终于在预定时间内到达了桃庄旁的混凝土路面上。   小查、花主任和罗绢三人下了救护车,仰望安然无恙的“天梯”系统,半晌才互看一眼,回到救护车上。   小查拿着卡划开“天梯”的自动门,声音很低,恰好能让花主任和罗绢听清楚:“是不是我们看错了,整座山和医院根本没动过?”   花主任叹气:“不管了,先上去再说。”说完拿起手机,通知急诊医护和魏勤准备接病人。   三位老人家看不见,秉持着医仙们的就是最好的,什么都担心,只有眼疾有望治愈的期待和喜悦。   小查、花主任和罗绢三个人在“天梯”不断上升的时间里,内心的忐忑到了极点,在心中默念,不能晃,不要摇晃,不要颤动……   短短的二十分钟上升时间,过得极为漫长,连之前赏晨景的心思都没了。   直到“叮”的一声响,“天梯”门再次打开,小查开着救护车驶进医院,停在急诊大楼前。   等三个人下车时,吓了一大跳。   魏勤这位世家公子不论走到哪里,身边必定有小厮梧桐,至少六名魏家家仆,这也就算了。   偏偏抢救大厅里的几位老病人,也在家仆的搀扶下,候在急诊大厅里,身后难免跟了不少家仆。   尤其是奉命去国都城操持文阁老丧事的卢太傅和儿子卢常卿,以及跟着的卢家家仆。   把格外宽敞的急诊大厅挤了个水泄不通。   驾驶员小查、花主任和罗绢三个人互看一眼,大概国都城硕果仅存的德高望重老人家,都在这里了。   随着魏勤一声“恩师”出口,紧接着就是拜首大礼。   然后就是几位老年病人呼唤着对方的字名,或枯瘦或肥胖的手握到一起,话还没说几句,就激动得老泪纵横。   嗯,他们的聊天内容对罗绢来说非常超纲,念咒似的,一个字都听不懂。   急诊的医护们见状,赶紧让成群的家仆把各家的老主人送回病床上去,免得太激动发生意外。   于是,所有人都往抢救大厅去了。   而小查、花主任和罗绢三个人听着山下传来的钟鼓声向门诊大楼走去,就不信了,这么多“红眼病”病人,还凑不够326名病人?   等他们三个人看到电子屏时,发现郑院长和金老也在看,红色字体显示的数字还在变化,并没停止。   靠!真的还没凑满,难道是要等红眼病人都痊愈才算数吗?   三个人悄悄叹了一口气,来都来了,先打招呼吧。   偏偏正在这时,供应科保科长急冲冲地赶过来:“郑院长,金老……”   郑院长回头:“什么事?”   保科长发面馒头似的圆脸上,一层细密的汗水,看起来亮闪闪的:“郑院长,液压叉车和液压手动转运车,油快用完了。”   郑院长一怔,想了想:“要不问问停车场里私家车的车主们,能不能借点油?”   保科长急忙摆手:“郑院长,要专用的液压油。”   耿直的驾驶员小查也开口中:“郑院长,救护车用的柴油也不多了,最多还能下山跑一个来回。私家车主们把柴油都抽给我了。”   门诊大厅里静悄悄。   郑院长还是乐呵呵的:“你们看,第十项任务快完成了,到时候我们看看第十一项任务是什么?”   “小查啊,花主任和小罗,快休息去,身体最重要……”   原本紧张的三个人望着乐呵呵的郑院长,以及特别淡定、即使坐着电动轮椅都散发气场的金老,忽然就不紧张了。   “郑院长,那我们走了。”三个人打了招呼,各自洗澡去了。   等三人走远,金老才看向郑院长:“怎么办?”   郑院长哈哈两声:“船到桥头自然直。走,去抢救大厅。免得那些老年病人们太激动,发生心脑血管意外。”   金老很爽快:“走。”   不出所料,抢救大厅里吵得离谱,医护们脑瓜子嗡嗡的,一波又一波超纲的聊天充斥各处,都看着译语人崔树。   译语人崔树也很无奈,听一阵说一阵,实在来不及细说,只能笼统概括,比如各种絮叨(好久不见身体可好)、怀旧(怎么也想不到,两年间只剩你我)和赞叹(飞来医馆的神奇之处)……   崔树只是寻常的崔家男军,对满大厅位高权重的老病人劝说,也只能轻声细语,根本没法劝阻。   更让人头疼的是,润和帝也因为老人家聚会处于精神亢奋状态,嗓门尤其大。   而三位老人家听说润和帝也在,执意让魏勤领他们过去,恭敬地行大礼。   三人的想法出奇一致,都这把年纪了,今晚闭上的眼睛、明早能不能睁开还不知道,谁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见到,行礼那就一个恭敬。   于是,抢救大厅更吵了。   就在医护和译语人都有些绝望的时候,坐着电动轮椅的金老从自动门进入,大声说道:“安静!”   金老所说的大郢语,带着普通话的底色在。   这一声“安静”出口,离得最近的润和帝倒是不说话了,有些老人家耳背得厉害,说话特别大声。   润和帝这时候就有些想念守着永乐宫的内侍官明镜,他那个大嗓门一出,这里肯定就安静了。   金老继续:“好友相聚,激动难免,这也是人之常情。但是陛下需要静养,你们再吵下去,陛下的心电监护又要报警了。”   不得不说“君主制”的好处,就是老臣们对君主的敬畏刻在骨子里,无论真心还是假意,听到金老说话的立刻停了,没听到的也被劝停了。   抢救大厅终于恢复安静。   这时候,郑院长招呼道:“把他们三个人送到门诊去做检查,魏勤你跟着,好好解释。”   “是,郑院长。”魏勤带着梧桐和家仆,把三位老人家送去了门诊。   润和帝有些不好意思,但君主哪会轻易道歉,就像平日那样点头微笑。   因为郑院长和金老的出面,抢救大厅的早晨交班,得以顺利进行。   医护们又在心里对郑院长和金老多了一分敬意,因为他俩的存在,医护们可以专心做自己的事情,不需要有其他额外的担心和事务。   今天晨间交班外加各科联合的大查房后,太常卿卢澹拿着阿耶的出院单难掩喜色,前太子太傅卢申的美尼尔综合症彻底治愈,可以出院了。   卢澹搀扶着卢申,向医护们点头道谢,又让卢家家仆呈上许多礼物,表示感谢。   之后,卢澹又扶着卢申,走到润和帝的床边。   润和帝吩咐拉上床帘,与卢申卢澹两人说了三刻钟的“悄悄话”。   卢申与卢澹父子二人满含眼泪离开飞来医馆,离去的脚步沉重而坚定。   ……   急诊大楼的天台上,郑院长和金老望着卢氏父子在家仆的簇拥下走出医院的蓝铁皮小门。   金老看了一眼郑院长:“现在医院有屏障系统,里面有禁军,外面有旅贲军,这丑得要死的蓝铁皮可以拆了吧?”   郑院长点头:“这倒也是,我让王强带人拆掉,啊,不对,我让保科长带志愿者去拆掉。”   保科长接到电话,立刻带着志愿者拆蓝铁皮,边拆边说:“哎,还是之前的围墙和大门好看。”   于是,医院的围墙和自动门终于露出原有的样子。   郑院长拿着手机,看到了王强按约定发来的消息:“平安。”   金老笑了:“真有你的,每天操不完的心,还能乐呵呵的。”   郑院长假意皱眉:“哇,老金,你是夸我呢?还是在夸我呢?还是夸我呢?”   金老哼了一声,电动轮椅原地转圈,径直向电梯走去。   正在这时,郑院长大喊一声:“老金,快看!员工宿舍!”   只见,医院东围墙外的林地仿佛化尘散去,又原地凝结。   金老调转轮椅回到天台,目瞪口呆:“员工宿舍竟然是江南园林风格的?!”   “对啊!”郑院长激动起来,“快,我们下去看看!”   郑院和和金老到了急诊大厅一楼,发现交完班的医护们也聚集在大厅里,行,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一大群人走出医院,右转到马路尽头,发现了鹅卵石铺就的、对称花纹的石路,沿着石路走进飞檐画梁的双开圆门,发现设计得非常古风。   员工宿舍共有十栋每栋五层,每层两户,白色外墙黑色花格窗,像花瓣一样围绕着医院外墙,不论是楼距还是层高都非常舒适,采光好,私密性强。   而医院西侧围墙附近是病人及家属楼,设计层高和楼间距完全相同,只是两区有一堵满是古风画的石墙隔开。   整个住宅区像飘带围在医院东、南、西这三个方位,有攒角凉亭,有抄手游廊连接各幢楼,草地是林地的一部分,每栋楼下都有各种各样的树,还都开着白的、红的、粉的各色花。   从走进住宅区圆门开始,医护们的“哇……”就没停过,太好看了有没有?梦中情楼有没有?   更有甚者,看完以后忽然有了念头,好像不回去也没那么难过了。   不,不,不,亲朋好友们肯定等着自己,一定要回去,这只是宿舍!   可是,这宿舍看起来真的很不错啊!   每栋楼的门道附近都有斜坡道,金老可以顺利进入。   郑院长带着大家走进1栋101,钥匙在门上挂着,拧开就能进,走进去一看,“哇”声此起彼伏,然后大家迫不及待地进去参观,新中式装修风格,看着格外简约有没有?   “水电都有,咦?没有厨房!”有人第一个发现。   郑院长乐呵呵地回答:“有食堂要厨房做什么?就算有厨房,又有几个人愿意做饭?”   医护们嘿嘿干笑,然后发现“真的就是宿舍”,不仅没有厨房,也没什么电器和收纳柜,只有阳台和卧室,连客厅都省了,但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郑院长带着医护连续看了三栋房子,乐呵呵地说:“就是让你们回来好好睡觉的。”   参观完医护宿舍,郑院长又去看了病人及家属宿舍,因为一个病人至少有一位家属陪,有些病人有两位甚至更多,所以都有一个阳台和两个卧室,一样的没有厨房、电器和收纳柜。   转了一圈,郑院长刚准备回医院,却发现病人及家属楼区域、采光最好的地方有个很小的学校。   学校里有大小六个教室、老师办公室、实验室、操场和小图书馆等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医护们参观完学校都惊了,这系统想得还挺周到的。   这时,不知道谁念了一句:“说好的动物宿舍呢?”   有人立刻回答:“你们看,竹林里面!”   一群人立刻走到竹林,看到了倚山而建的竹林大熊猫馆,和树林小熊猫馆,非常结实的栅栏围起了内场和外场,还有饲养员工作室等等配套设施。   更重要的是,可供活动的外场区非常大,大到找不到动物的程度,它们肯定可以玩得很开心。   除了惊喜连连以外,大家真的没有更恰当的比喻了。   郑院长和金老互看一眼,然后开口:“走,我们回去分配宿舍,还要制订宿舍管理条例。”   正在这时,所有人的手机都收到一条短信:“飞来医馆第十项任务,完成进度326/326,完成率100%,医护宿舍、病人家属宿舍和大小熊猫馆已建成,祝大家生活愉快。”   很快,又收到第二条短信:“飞来医馆第十一项任务,救治2000名病患,将开启无限油供应系统,开启后将无限量供应各种型号的汽油、柴油和液压油。”   所有人都盯着各自的手机看了又看,点着2后面的零,这系统不讲武德,哪有涨这么快的?!   郑院长翻看手机里的短信日期,好嘛,完成第十项任务,前后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救2000名病患要多久,两个月?还是半年?   再有米面粮油送上山,液压叉车和转运车都用不了,只能纯人工搬运,这要多少人?搬多久才能搬完?   救护车还剩下车一趟的柴油量,油没了,还怎么接送医护下山?   坑爹呐这是?!   郑院长擅长做医护的思想工作,更擅长做自己的,五分钟就想通了,宿舍都建好了,各科室大量被占用的床位就能空出来了。   有这么多张床位,医护人员还算齐全,收2000病人也不是什么塌天的难事。   中午十二点,郑院长在门诊大厅举行宿舍抽签仪式,电脑随机抽签。   下午两点,抽签结果公开公正又透明地展示在医护和病人家属眼前。   郑院长又公布了宿舍管理办法,并郑重指出,如果有人毁坏宿舍用品、不服管理、滋事扰民的,立刻逐出医院。   下午五点,医护和病人家属住宅区都已办理入住完毕。   下午六点,在保安、供应科和志愿者们的协助下,在放射科大厅外生活了将近四个月的大熊猫和小熊猫,也顺利入住。   大熊猫饲养员张竹,小熊猫饲养员王平平在新工作区里乐得合不拢嘴,这工作环境,这样高规格的动物场馆,满足他俩所有的梦想。   而医院的孩子们,在看到了小学校以后,开心地直蹦哒;家长们别提多激动了。   尤其是夜晚,在宿舍内入睡,每个人都身心愉悦。   一切都太好了!   医护们在入睡前想着,那两千病人,嗯,没事,一定可以的!   病人家属想着,能为两千病人做些什么呢?明天去找护士长问问。   ……   夜色正浓,王强、黄石和简英三个人坐在小院的石阶上,望着花窗外的飞来峰,现在除了熠熠生辉的医院,还能看到新宿舍楼的亮光,啊……好羡慕啊。   简英摸着下巴滋出来的硬胡茬:“太子的灭佛行动已经在收尾了,线上早朝现在也基本不开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黄石猛点头:“我们确实没什么事情了。”总是天不亮就去准备早朝,还是挺累人的;准备完毕坐在贤思阁吧,又挺无聊的。   当初说好借用,现在事情已经完成得差不多,可以放他们三个人回医院了吧?   他们想念现代化卫生间、食堂的饭菜和方便快捷的一切;当然,更想去自己的新宿舍看看。   偏偏就在这时,他们三人清晰地听到墙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咦,不是夜禁吗?   不过再一想,魏璋、东宫冼马、禁军和旅贲军,以及京兆府的武侯们,都不受夜禁限制,所以听到马蹄声也不奇怪。   忽然,魏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面前:“问你们个事?”   简英和黄石吓得从台阶上跳起来,而王强肢体比脑子更快,已经掐住魏璋的颈项。   “是我,魏璋!”魏璋很无语,整天累死累活,还要被人掐脖子,还有没有天理了?   “有事说事,没事滚蛋。”王强松手。   “刚收到急报,剑南道眉山丑时二刻发生地震,房屋倒塌、山地开裂,百姓死伤无数……”魏璋说不下去了。   三张惊愕的脸,连王强都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默默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魏璋脸颊的肌肉不易察觉地抽动两下:“地震后都有大雨,大雨引发垮山和瘟疫……你们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三人面面相觑,大地震的记忆深刻在每个人的脑海里,人在大自然面对渺小得像蚂蚁,别说大郢,就算是现代也是一样。   王强想了想:“你直接找郑院长?”   魏璋的脸硬憋成了苦瓜:“太子已经点了钦差大臣去剑南道赈灾,太医署和尚药局都出了医工和医师一同前往,随行的还有赵国公家的赵景,却不打算告诉陛下,可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瞒得住?”   突然,魏璋的手机响,是个未知的手机号。   魏璋管不了这么多,直接摁了接通:“喂……”   手机里传出润和帝激动又愤怒的声音:“剑南道地震这么大的事情,你们怎么敢瞒着我?!”除此以外,还有心电监护的报警声。   四个人活见鬼似的,尤其是魏璋受惊过度地恨不得厥过去,谁?是谁告诉了陛下?   “陛下……”魏璋鼓起勇气打算狡辩,却被更大的声音震得把手机拿得远了一些。   “去,让太子接电话,孤有事问他!”润和帝的声音已经平静下来。   王强三人组的心,跟着手机声音起起落落。   谁都知道,这样的平静却是风雨欲来之势,尤其是润和帝,太子是不是要倒霉了?   “伴君如伴虎”,真是一点没错。 第150章 灾后预防方案   与此同时, 抢救大厅里的医护们再次无语,病得最严重、吸着氧、心电监护时不时报警的润和帝,正拿着手机, 嗓门很大地训太子。   整个大厅都是老年病人, 因为润和帝大发雷霆, 能下床的都跪着,不能下床的都伏着……心电监护仪的报警声此起彼伏。   各家的仆佣们就更别提了,跪满了半个抢救大厅。   因为抢救大厅危重病人集结,所以夜班医护人数已经和穿越前完全相同, 还加了内分泌科和心内外的值班医生,目标很明确,保住“大郢老骨头”,尤其是润和帝。   但是吧, 这位病人明显嫌自己活得太久,中气十足地训了快十分钟, 都没停止的迹象,完全不在意心电监护的响动。   此时的译语人管事魏勤左右为难,但又毫无办法。   正在这时,护士长周洁推着治疗车到润和帝床边, 像平时一样三查七对,提醒“晚间的口腔护理”时间到了。   润和帝特别自然地放了手机,这时才注意到满眼都是跪着的老臣家仆, 以及在护士站里眼神不善的医护们,立刻想起金老说过的话,顿时有些尴尬。   但帝王尊严刻在骨子里, 润和帝是绝对不可能当众低头的,做完护理, 直接打了呵欠,嘟囔一句:“众位爱卿不困吗?孤困了,熄灯。”   话音刚落,润和帝的床帘就闭合起来,连床头灯都关了。   陛下都睡了,臣子们当然也要睡觉啦。   五分钟后,抢救大厅的灯暗了一些,静悄悄的,心电监护也不报警了。   医护们齐刷刷向护士长周洁竖起大拇指,佩服!   第二天一大早,郑院长和金老刚进抢救大厅,润和帝就直截了当说了剑南道地震的事情。   医院的医护人员对地震并不陌生,甚至有一部分医护还参加过灾后救援工作。   郑院长就参加过多次,灾后救援往往都很残酷,被压或外伤的百姓特别多。   肢体的挤压伤尤其多见,被挤压的局面受压严重,往往会引发急性肾功能衰竭,再加上受灾地的医疗条件不可能与平时医院相并论,能截肢保命已经算是幸运的,即使这样,能保命的也不多。   现代救援尚且如此,大郢就更别提了。   别说救护车只有一趟下山返回的柴油,就算开启无限供油系统,现在立刻组织医护、物资、药品等等下车,从国都城出发赶到剑南道,寻找安全的地方搭医疗帐篷,能救的人几乎没有。   反而是后续水源污染,引发瘟疫和二次灾害的预防更加重要。   金老联系国都城的太子,详细询问了剑南道震区的各种情况,并作了记录。   而抢救大厅里的“老臣们”都在剑南道当过官,对那里的各个层面都非常了解,不论金老问什么都能回答。   郑院长根据记录,剑南道的特点,与抢救大厅的各科医生、魏勤一起,制订了“二次灾害”的预防方案,以及用得上的药品、静化水源的化学品等等。   因为魏勤在医院生活的时间最长,对各种物品的使用熟悉得多,由他带人将这批物资送去剑南道,指导当地官员和百姓使用最合适。   润和帝钦点魏勤,再带三名译语人,带上物资赶去剑南道。   而卢祭酒的三位好友,在飞来医馆一日游以后,对译语人也好,还是对医仙们也好,都非常放心。赈灾是大事,一刻都不能耽搁,都催着魏勤赶紧出发。   不仅如此,医护们听说魏勤他们要去震区,那里还余震不断,凡是有电动车的医护们贡献了自己的头盔,除了安全带回来,没其他要求。   于是,魏勤拿着方案,去中央药房领取各种药品,又用录音笔录下了药剂师讲解的使用方法,再去供应科领各类物资,带了两列禁军从“天梯”下山,誓用最短的时间抵达剑南道震区。   另外,郑院长还与润和帝达到协议,剑南道震区危重病人可以直送飞来医馆,当然,前提是病人们能撑到这里。   润和帝趴在抢救大厅的窗台旁,看着大批物资运送离开,又拿手机联系太子。   ……   太子深夜挨训,第二天又是太极殿的早朝,朝会上的气氛非常压抑。   要与户部商议赈灾、减税或免税、灾后重建等各种事宜的花销,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就是春种。   虽然剑南道不是大郢最重要的粮食产区,但是一地震说不定连地都没了,春种可怎么办?   还有,剑南道矿山多、盐井也多,百姓伤亡、房屋倒塌和重建等等事情,一桩又一桩,说都说不完,更别说做了。   阁老、户部和工部官员听得脑袋嗡嗡的,这段时间大家都忙得脚打后脑勺,因为太子注重实效,还了解文武百官的特性,盯人做事,一盯一个准。   太子深谙用人之道,每日与群臣一起处理政务,连飞来医馆的药都是药盒提醒了吃的。   太子殿下大病初愈都不能好好休息,官员们哪个好意思喊累叫苦?只能天天加班,连休沐的假都不放了,攒攒吧。   一大群人都围在书房时,太子又收到润和帝的电话,这次倒没骂,但是当听说飞来医馆送了大批物资、派了魏勤、译语人和禁军去了剑南道,满座皆惊。   太子不由捂了胸口,魏勤是太子妃魏勉的亲弟弟,也是大病痊愈,性情耿直又仗义,确实是不错的人选。   可是剑南道余震不止,万一魏勤出了什么事,也不好给魏勉交待呀!   太子身旁的魏璋也惊了,派谁去不好,偏偏派魏勤去?不对,不对,正好让他出去历练。   毕竟,国子监的优秀学生是不需要参加春闱,也不用榜上有名以后做替补,可以直接入官场的。   魏家想要家族兴旺,也必须狠得下心。   只能希望魏勤平安归来,别出什么事。   魏璋心里七上八下的,再看太子,神情也没好多少,除了希望剑南道不要再震了,风调雨顺,百姓家居乐业,真的就没其他想法。 第151章 寒瓜尝鲜   抢救大厅里, 润和帝眯着眼睛透过玻璃窗看魏勤一行离去的身影,此行危险吗?   当然。   他会不知道魏家上下的担心吗?   自然知道,但危险背后是机会, 任务圆满完成, 就是魏勤步入官场的第一块垫脚石;完成得不好, 这就是一块试金石。   润和帝环顾四周,别看他们和自己一样垂垂老矣,老眼昏花,谁不是从九死一生中闯过来的?哪位重臣不是一块又一块垫脚石堆积而成?   想到这里, 润和帝满是皱纹的脸庞,有了不易察觉的舒展。   而抢救大厅的医护们却想起,疫情初期院内第一批援鄂的呼吸科医护们,也是这样带着各种物资出发, 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感染,感染以后能不能活着回来?   一切都是未知, 但即使未知也要前行。   把担心抛到脑后,眼下的事情更重要。   比如,普外科重症监护病房,在多科联合大查房以后, 内分泌科主任张蕾和普外科主任刘秋江确定,殷富的身体各项检查终于达标。   今天开始做术前准备。   而殷富的子女以及家仆们,经过半个月的药物治疗, 症状已基本消失,儿子殷遥和女儿殷梨认真听完皮肤科医护们的健康宣教,了解花柳病的危害后大吃一惊。   至此, 殷家有了第一条正式的家规,凡殷家子女不得眠花宿柳。   谈生意可以去平康坊, 也可以去胡姬酒肆,吟诗作对也好,花天酒地也罢,但也仅限于此。   殷遥和殷梨听完术前宣教,两人一起签了手术、输血、麻醉等一系列知情同意书,就安心地陪在殷富床边。   殷富入院第一天,躺在床上像铺满还能溢出来的“棉花泡”,现在床两边还能有点空间,胖依然胖,但比以前要好得多。   因为是个大手术,手术前准备有包括备皮、灌肠、禁食禁水等各项操作,大半天忙活下来,殷富觉得自己又能瘦一点。   担心肯定有,焦虑也有。   所以,殷富一直说个不停,殷遥和殷梨两人静静地听,都怕这是最后一次聊天。   正午时分,译语人崔树到监护室外面问:“山下有一群脚夫,说是殷家订购了一批寒瓜上山。郑医仙派人来问,是否确有此事?”   殷富一拍脑门儿:“飞来医馆神仙似的日子,过得可真快,瓜都送来了。”   殷遥赶紧走出监护室,恭敬行礼:“确有此事,飞来医馆什么都有,送什么也都不稀奇,就想着送些瓜上山,吃个新鲜。小小心意,还请医仙们不要拒绝。”   崔树听殷遥这么回答,点头微笑后走回抢救大厅,回复郑院长:“是殷家订的,国都城第一批寒瓜,请医仙们尝个鲜。”   “寒瓜?”郑院长脑海里一下子蹿出了东瓜西瓜南瓜北瓜胡瓜,就是没有寒瓜。   寒瓜是什么瓜?   金老嘱咐崔树:“通知旅贲军,让他们上山。”   一小时后,急诊大厅里有许多背篓,每个篓里都有四五个,甚至五六个西瓜,哦不,寒瓜。   因为送上山的特大份“东宫宴”,大家对大郢食物很好奇,听说急诊有瓜吃,凡是有空的都凑过去。   供应室保科长,食堂管事,以及轮休的医护们,围着这些瓜转来转去。   “这……怎么和西瓜这么像?”   “比我们吃的瓜小。”   “也不知道里面的籽多不多?会不会是早春红玉和特小凤那样的瓜?”   “不,不,这不是西瓜,译语人说这是寒瓜,寒冷的寒。”   金老坐着电动轮椅过来,就被大家围住。   “金老,寒瓜就是小西瓜吗?”   “金老,这瓜保熟吗?”   “金老……”   金老被一双双放光的眼睛给逗乐了:“寒瓜,就是西瓜,但是人工培育早期的瓜。”   “哇,那我们就是吃瓜吃到了瓜的祖宗?”   这话一出逗乐了不少人。   立刻有人接这个话茬:“我等何德何能,竟然能吃到西瓜的祖宗,真是我们吃瓜群众的高光时刻。”   金老脸上的笑容有些怪,双手扶着:“都带去食堂切了。”   “都切了?不先切熟透的吗?不挨个儿先敲一下吗?”   没错,作为资深吃瓜群众,拍瓜也是重要的吃瓜仪式。   金老被逗乐了:“行啦,一个个的,赶紧去吃。”   吃瓜群众一人捧一个西瓜,排队去食堂借刀。   食堂后厨的桌案上,寒瓜一字排开,整整齐齐,嗯,毕竟是西瓜祖宗,要恭敬一些。   “来,一,二,三!切!”   整齐划一的切瓜声以后,“啊?!”   “啊这……”   “怎么会这样?”   瓜皮是一模一样的黑绿相间,瓜瓤却是白黄色、籽很大颗。   热闹的食堂后厨经过短暂的沉默以后,又炸开了锅。   “没事,特小凤就是淡黄色的,一点都不影响甜度和口感。”   “是的,说不定是卖相不好。”   “一定是这样!”   一阵切瓜声以后,瓜肉装盘,一盘又一盘,然后分送到各个科室。   抢救大厅有润和帝和老臣们,所以多送了一盘,老人家基本都有糖尿病,浅尝一两口就算完事。   于是,抢救大厅的医护们在护士站,拿牙签戳瓜吃,虽然看着不怎么样,但应该很好吃,毕竟东宫宴的水准摆着呢。   润和帝用牙签插了一块寒瓜放嘴里,老臣们也一样,每人一小块,尝个味儿。   医护们望着润和帝和老臣们享用的表情,只觉得自己的嘴里满是淡如水的瓜瓤,实在咽不下去,怎么能这么难吃?   两秒后,医护们就发现金老、郑院长都没吃,这……   郑院长语重心长:“你们啊,感谢农业领域的科学家,是他们一代又一代的坚持,才有了现在这么好吃的、红瓤的西瓜。”   金老补充道:“没错,早期的寒瓜熟透了也只是这样,是旅人的可携带淡水球,能让人不渴,绝对算不上好吃。”   正在这时,润和帝吃完一瓜块,看着对面的医护们,脸上或惊讶、或恍然大悟等诸多表情,但没有一个觉得好吃的表情,医仙们觉得这瓜不行?   润和帝朗声问道:“不如飞来医馆的寒瓜好吃?”   老臣们一听,立刻盯着郑院长和金老。   郑院长思来想去,最终还是点了一下头,拿起手机打给食堂管事:“送小半个切好的8424瓜来,我记得库房里有。”   “收到,郑院长,我马上送来。”   十分钟后,食堂大厨送来一份做好造型的西瓜果盘,绿色瓜皮,红色瓜瓤,红绿相称,既清爽又好吃。   润和帝看到这样的瓜,顿时觉得手里的瓜不香了,等到一口飞来医馆的瓜吃进嘴里,内心仿佛经过了山呼海啸般的改变,这么甜是真实的吗?   寒瓜怎么能这样好吃?   老臣们眼巴巴地望着西瓜拼盘,又注意到润和帝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不由地更想尝一尝。   可偏偏西瓜果盘一直放在润和帝面前。   郑院长当然知道老臣们想尝,只能出面解释:“这瓜太甜,有糖尿病的人不能吃。”   老臣们听完译语人的翻译,先是眨了眨眼,确定这瓜不能尝以后又垮了脸。   郑院长微笑:“我也不能吃,为了身体健康,大家都忍耐一下。”   润和帝没有糖尿病,一块又一块西瓜吃得特别开心,要不是郑院长及时端走剩下的,他能狂炫整盘西瓜。   郑院长自己也是糖尿病,也特别喜欢吃甜味水果,最最喜欢的就是西瓜,夏天抱着半个西瓜用勺子挖着吃,边吃边看电视是最惬意的事情。   郑院长看着满脸怅惘的老臣们,拿起果盘里的水果刀,把两块西瓜划成八份,让译语人给他们每人发一小块尝个味儿。   译语人边走边解释,尝个味儿,不然血糖升高以后还要打胰岛素。   老臣们被感动得热泪盈眶,一口吃完忍不住老泪纵横,真甜真好吃啊,万恶的糖尿病!   西瓜品尝就这么简短地结束了,润和帝满意地接过帕子拭了一下嘴角:“郑院长,能否让孤见一下培育西瓜的瓜仙?”   “不知道这位瓜仙愿不愿意收徒?能不能教大郢瓜农们培育西瓜?”   郑院长缓缓摆手:“陛下,培育西瓜的瓜仙叫吴明珠,她不在飞来医馆。”   译语人飞快地翻译。   润和帝听得不是很明白,独自嘀咕:“明珠?男子叫明珠的,不太多。”   “陛下,吴明珠是女子。”   润和帝足足怔住三秒:“瓜仙是位女子?”   老臣们也震惊了,女瓜仙?女的?!   郑院长一点都不介意:“陛下,各位,你们必定是儿孙满堂的人,孙女里是否才貌兼备的?也会在某个深夜想到,如果她是名男子,必定能在朝堂之上大放光彩。”   这下,连润和帝都震惊了,郑院长这话说的,怎么像直接说进心里了?   郑院长和金老离开抢救大厅。   润和帝与老臣们仍然一言不发,感受到了最极致的震撼。   飞来医馆的女医仙众多,不曾想,连瓜仙也有女子?   而医护们此时此刻,真的打心底里感谢每一位科学家、培育专家…… 第152章 手术日   除了抢救大厅以外, 寒瓜还送了不少科室,也送进飞来小学给孩子们尝个味儿。   生物老师借着寒瓜的特性,再结合现代西瓜, 讲述了农作物培育的概念, 让孩子们可以用变化的观点看待植物。   一堂课下来, 孩子们吃西瓜都格外珍惜。   这么多寒瓜运到国都城,再雇人背上山,实属不易,虽然味道很一般, 哦不,和现代西瓜比起来真的相差很多,但是殷家的心意。   所以,郑院长离开抢救大厅, 去普外科重症监护室,向殷富全家表示感谢, 接到刘秋江主任的电话又匆匆赶到多媒体会议室。   多媒体会议室的办公仪器都被太子借走了,现在只剩下可以容纳的人多这一个优势。   刘秋江主任拿着殷富的腹部CT片,与内分泌科、消化内科、麻醉科等科的医护人员,共同讨论手术步骤, 注意事项,有可能发生的各种问题。   这台手术的多变程度,完全可以与太子的法洛氏四联根治术相比, 又因为殷富有糖尿病和高血压,所以变数更多。   这个多科合作会议开了将近两小时,应对各种意外的计划方案做了十二套, 由此洐生的意外应对方法更是多得惊人。   自从有了“飞来宿舍”,医护们终于找回了“下班”的快乐, 不是洗澡换衣服窝在值班房;而是换好衣服走去宿舍,欣赏一路的鸟语花香。   回到自己的山景房小窝,窗外就是美丽的春日山景,粉色红色和白色的花,青山绿水,偶尔还能与好奇的鸟儿对视,一夜好眠后,第二天精神抖擞去上班。   病人和家属也是一样,自从分到宿舍以后,也算是有了不错的栖身之所,比天天窝在医院好了不知道多少,毕竟谁愿意没事去医院呢?   大家齐心协力把急诊二楼的图书馆搬到了“飞来学校”,又因为大家实在闲得无聊,轮流当医院的志愿者,有一技之长的轮流到学校当课座老师。   孩子们想了解什么,家长就在大群里吼一声,相关职业或专业的病人或家属就去学校上课。   康复病人和家属们的技能才艺实在惊人,郑院长和金老望着第四版人才汇总表,都觉得不可思议。   孩子们想学中式糕点、山东煎饼和鸡蛋灌饼,甚至于蛋糕,“飞来食堂”都可以满足。   宿舍里有面点大师,本地酒店的大厨二厨,糕点师等等,也有摊煎饼的大婶,做鸡蛋灌饼的阿姨,只要孩子们想学,他们就教。   保证教得认真,学得飞快。   病人和家属什么行业的都有,孩子们想了解什么都可以。   主课老师们因地制宜教学,起初纯属打发时间,但发现这些孩子们是真的想学,又积极完成作业,课余时间不是看大熊猫和小熊猫,就是泡在图书馆。   没了学校的各种“额外任务”,老师们回归单纯的教书育人,课堂氛围轻松有趣。   更搞笑的是,孩子们竟然主动要求做作业,因为大、小熊猫的饲养员说过,“拿小红花或评优”的孩子,就可以一起准备动物的三餐,还可以做有趣的丰容物品。   为了能更加近距离地接触国宝,孩子们也是很拼的。   所以,“飞来学校”成了孩子们最喜欢的地方,有特殊的小伙伴“学神王一一”和盲童“明明”,还有许许多多的客座老师们,每天都欢声笑语。   自从“飞来学校”建成并步入正轨,孩子的家长们连续好几晚做梦都笑醒了,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孩子们的求知欲和探索欲爆棚,还怕以后学习不好吗?   因为麻醉科每天的手术量都不足,也没有急诊手术,所以麻醉科段主任找到郑院长,建议各科室的手术尽量安排在每周一。   郑院长同意了,段主任又和护士长一起给医护重新排班,除了手术日以外,只留三分之一的人手,其他人都休假。   而之前待在门诊临时病房的病患们,都被送入相应科室的病区,门诊护士和护工将临时病房恢复成原样,一切如常。   四月初五是第一个手术日,早晨七点半,麻醉科护工推着车到监护室接殷富,核对床位号、人名、手术名称等等,确认无误后送到外科楼的麻醉科。   一路上,平躺的殷富望着头顶和四周不断变化的场景,惊叹声就没停过,看什么都好奇,见什么都惊讶,进入麻醉科的大门后,震惊得人都麻了。   7号手术间,殷富躺在推车上,看着巨大的无影灯、手术台、麻醉机等设备,惊得张大的嘴巴可以塞进一个鸭蛋。   台上护士和巡回护士,麻醉医生,普外科的主刀医生和助手……一个个穿着绿色刷手服的医护们,在手术间内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殷富看着这架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有这么多医仙为自己忙碌,手术怎么会失败呢?如果还是失败了,那一定是命中劫数。   麻醉科今天有十二台手术,除了殷富,盲童明明的身体调养得很好,要接受“义眼”植入手术。   明明再懂事,也还是孩子,所以义眼手术只能选择全麻,小小的身体躺在宽大的推床上,右手紧握着一一的手。   除了哥哥王一一,学校的孩子们和手语老师也来送他,把麻醉科外面的一方空间挤得满满当当。   “明明,我们都在外面等出来哟。”   “明明,别怕。”   “明明……等你手术好了以后,还和我们一起玩。”   “好的,我不害怕!”明明高声回答,只是声音发颤。   护工把明明推进去后,一群孩子就这样眼巴巴地望着,直到被老师劝回去,但王一一非常坚定地坐在等候区,谁劝都不行。   老师没办法,只能把其他孩子带回学校去。   王一一拿出一本童话书安静地翻看,因为王强爸爸下山前,他答应过一定会看好明明弟弟。   除了殷富和明明,双肩关节习惯性脱臼的王七娘也是今天手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调养,瘦削的脸庞上有肉了,蜡黄的脸色也有了血色。   骨科女医生古灵陪她一起进手术室,在推床转过来的瞬间,王七娘从护栏的间隙里看到端坐翻书的王一一,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这孩子生得真俊俏。   但王七娘还没来得及看第二眼,就进了麻醉科的大门,满眼都是各种绿色。   卢祭酒的三个老友经过门诊检查确诊白内障,可以手术治疗,也是今天被推进手术室。   赵国公坐在简易轮椅上,由孙女赵月推着,送第一位手术的老博学到麻醉科,一路上,两位老人家互相加油打气,说得特别热络。   三位老人家的手术同意书也都是润和帝签的,活脱脱一个签字工具人。   一辆又辆推车带着核对过的病人,送进各个手术间,八点整,九位病人已经躺在手术台上。   各个手术间,一盏又盏无影灯亮起,术前核对的声音、麻醉医生与病人说话的声音、铺操作台的声音,核对纱布缝针数量的声音……以及高频电刀切开皮肤时轻微的焦糊味儿,弥散在整个楼层。   麻醉科段主任和护士长走在长长的走道上,仿佛又回到了穿越前的忙碌生活。   ……   各科手术时间长短不一,白内障手术病人最先被推出大门,直接送去了眼科病房。   等三台白内障手术完成以后,盲童“明明”也手术完毕,被送进麻醉科复苏室。   各个手术间的手术都进行得非常顺利,除了7号手术室。   即使术前拍了腹部CT,但殷富的手术情形复杂,连刘秋江“刘一刀”都头皮发麻的程度:   肝脏肿瘤很大,抢夺了健康肝脏的大量养分,血管非常多,不仅如此还发现了死去的寄生虫。   当刘主任把一条又一条死去的寄生虫挟到弯盘里时,凡是见到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现代大城市的医院,除了偶尔遇到裂头蚴、管圆线虫引发的寄生虫病,很少见到这么大的寄生虫,在场的医护人员只觉得浑身汗毛根根竖起。   刘主任冷静思考后又果断下刀,用了四小时十分钟才将肿瘤分离摘除,又快速切片送检,测量为20X15X30厘米的巨大肿瘤,半小时后,病理科打来电话,切片结果是良性。   医护悄悄松了一口气,刘主任也闭了三秒双眼。   中午一点二十,手术结束,殷富被送进麻醉科复苏室,刘主任要求留观72小时。   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麻醉医生、护士和普通外科的手术医生,都坐在休息室吃午饭,边吃边讨论手术中的危险时刻。   洗完手的刘主任从更衣室的衣柜里取出一瓶辣椒酱,往保温饭盒里挖了一大勺,把酱均匀拌在饭菜里,吃得津津有味。   殷富是罕见病例,所以刘主任在手术前征得他的同意,手术全程录像,录像经过剪辑也会成为珍贵的教学视频。   下午三点,完全苏醒的盲童“明明”被推出麻醉科,送去眼科病房,王一一拉着推车护栏,跟了一路。   下午四点,殷富也醒了,睁开眼的瞬间,觉得自己从鬼门关转回来了。 第153章 皇后上山   殷富望着带花纹的天花板, 光线柔和的顶灯,视线慢慢向下,看到宽大的监护床, 床头柜上的心电监护仪, 手指上的血氧仪, 胸口贴着的导联,以及不知道是什么的管子,有粗有细,有些管子里还有血……   眼前的一切都让他震惊, 这就是刘医仙说的,如果能活着下手术台,就算闯过了第一关。   虽然后面还有许多关要闯,可能有伤口渗血或者出血、愈合不良、并发感染等等, 但殷富还是松了一口气。   麻药效力退去以后,殷富感觉到了疼痛, 又因为人高马大的,一直躺着觉得骨头缝里都痒,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睡惯了高枕头的殷富,现在处于没枕头、还要头偏向一侧的状态, 总觉得全身血液向脑袋里冲,非常不习惯。   但医仙说的手术注意事项,殷富都记得, 也认真地做。   只因为刘主任说,所有的危险因素他们都考虑了,接下来就是病人的体质和配合程度。   为了尽快康复, 以及最大程度地恢复健康,殷富照着术前宣教的要求, 小幅度活动四肢,深呼吸……   眼科病房里,三位做完白内障手术的老人家,双眼部位都贴着纱布,罗绢告诉他们,24小时以后就可以去掉纱布睁开双眼。   三位老者秉持着不能更坏的想法,内心充满期待。   而盲童明明,虽然“义眼”不能让他恢复视力,但可以保护眼周,王一一守在床边,握着明明的一只手:“别怕。”   明明平躺在床上,一手抱着“飞来学校”小朋友送的玩具熊,咧嘴笑得很开心,有哥哥在,真的什么都不怕;有这么多好朋友真开心,虽然眼睛有点疼,但没关系。   ……   骨科病房,王七娘的双肩习惯性脱臼手术做得很成功,但因为病程拖得太长,术后需要固定至少一个月的时间。   因为她孤身一人,下山后连栖身之地都没有,所以医护们商量决定,照顾她到完全康复。等她康复后,在科室做保洁来偿还诊费手术费。   下班后的译语人组在集体宿舍聊天,被抢救大厅轮值的崔树听到,转达给润和帝。   润和帝顿时老脸一红,立刻找来郑院长,王七娘连同桃庄百姓们在医院的花销都算一下,需要多少米面粮油,尽管报上帐目。   郑院长秉持“升米恩斗米仇”的想法,让会计科送来清单,郑重交到润和帝手上,同时也没忘记“断油囧境”,笑着说:“这些不着急。”   润和帝立刻吩咐联系太子,把帐单拍了传到永乐宫,然后又躺回病床;身为君王,把事情派给最合适的臣子,然后就可以静待结果。   而经过最近的线上早朝,润和帝也比较放心,因为太子也深谙此道,累谁都可以,保重自己最要紧。   似乎这些日子,唯一累得没喘气机会的只有魏璋,每天永乐宫和国子监两头跑,黑眼圈一天比一天重。   润和帝作为大彻大悟、连帝陵都停止修建的帝君,已经把一切看淡,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尽可能地给太子留下贤良之臣。   郑院长交出帐单以后还是挺愉悦的,润和帝这人能处,米面粮油是真付,这就非常好。   偏偏正在这时,郑院长的手机响,一看来电是王强,赶紧接起来:“喂?什么事?”   王强语速快而且嗓门很大:“郑院长,皇后肚子疼得厉害,脸色苍白,满头大汗的,那些个什么医师一点办法没有,是不是立刻送上山?”   郑院长隐约还能听到手机里忙乱的脚步声,不假思索地回答:“立刻上山!快!”   润和帝的视线盯着译语人。   译语人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凑到润和帝耳畔,小声翻译。   润和帝听完,整个人晃了一下:“郑医仙,皇后怎么了?”   郑院长挂掉手机,又打给刘秋江:“一刀,皇后腹痛得厉害。”   刘秋江当时梗了一下:“禁食禁水,赶紧上山,最近救护车不是能用吗?赶紧接上来。”   皇后这个年纪,慢性胆囊炎、胆石症急性发作,或并发急性胆管炎都是非常危险的;但是,按皇后的配合程度不应该呀。   ……   永乐宫   皇后额头的发丝被汗水浸透,疼得皱眉咬牙,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女官围在床榻旁,替皇后拭汗。   尚药局白奉御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针灸和薰艾都上了,皇后的腹痛半点未减,反而愈发严重。   白奉御急了,冲着外面喊:“太子殿下,可否打电话给飞来医馆的郑医仙?”   太子可以随意出入任何宫殿,但王强不行,只能候在殿门外,说话全靠喊。   王强挂了手机,大声吼道:“刘医仙说了,禁食禁水,什么都不要喂了,立刻送上山去,越快越好。”   太子立刻吩咐:“来人,准备马车。”   “是!”   “来人,给阿娘更衣,收拾物品,准备上车。”   “是!”   “太子殿下,奴已经传令下去,清了宫门到延平门的道,保证能在最短时间内送皇后殿下上山。”内侍官明镜一溜小跑着进来禀报。   女官分派婢女替皇后更衣的、梳发髻的、收拾物品的,忙作一团。   好不容易把衣服换好,皇后就再也忍不住吐了出来,新衣服上全是秽物。   婢女们立刻清理干净,再换新衣服。   太子脑袋里嗡嗡的,等皇后收拾得能出殿门的程度,冲进去一把将她抱起,大步走向马车,惊得女官、婢女、内侍官明镜追着跑。   王强把手机塞口袋里,硬着头皮追。   把皇后安顿在马车上,白奉御跟着上了车,王强上了第二辆马车。   东宫冼马驾车一路驶出宫门,在肃清了马车和行人的朱雀大街上急驰,禁军一路相随,即使这样,马车驶出延平门也花了三刻钟的时间。   这时,王强接到电话后,大声告诉东宫冼马:“快,飞来医馆派救护车下山了。”   东宫冼马一听,连抽了三鞭子,大喊一声:“驾!”   白奉御也听到了,赶紧告诉皇后:“殿下,请再坚持一会儿,大医仙派救护车来接您了。”   皇后极轻地点了一下头:“有劳大医仙了。”   马车奔驰在城外的官道上,扬起极重的飞尘。 第154章 争分夺秒   马车出城以后, 路面远没有朱雀大街那样用油与土砂夯筑的平缓,因为急着赶路,东宫冼马使出了毕生的赶马绝技, 车轿颠得厉害。   车轿内虽然垫了厚厚的褥子, 缓震作用也不大, 太子把皇后抱在怀里,也没能减轻震动。   白奉御发现每颠一下,皇后脸上隐忍的痛苦就多上两分,出城到现在疼得快晕过去, 急忙一拍车轿内壁:“东宫冼马!慢一些,殿下被颠得更疼了。”   太子一直握着皇后的手,这种时刻,发现自己怎么都无法减轻她的痛苦, 额头的汗珠与她一样多。   “不碍……”皇后的眉毛眼睫上都凝了汗珠,嘴唇干裂发白, 嗓音低若蚊呐,“太子,不要跟着……你快回去……”   “走啊!”皇后用力抽回手,忽然的大声后, 似乎疼得更厉害。   白奉御这才开口:“太子殿下,您回吧,救护车会来接皇后殿下, 您回吧。”   “走……”皇后注视着太子的眼神,连焦距都对不上似的,“快走。”   太子咬紧牙关:“阿娘, 儿看到救护车就走。”   皇后实在没力气继续起争执,努力对抗着越来越剧烈的腹痛, 以及频频想吐的冲动。   东宫冼马驾车技艺极好,可惜马车颠得太厉害。   白奉御快急死了:“殿下,奴知道您能忍,但不能再忍下去啦。”   马车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东宫冼马候在轿门外面:“白奉御,大医仙嘱咐的要尽快上山。”   “可是……”白奉御左右为难,皇后一直很能忍,耻骨联合分离那样的疼,她一忍就是三十年,不是因为她不怕疼,只因皇后二字的背负。   眼下,皇后出门前刚换的衣服又被汗水浸透了,再这样下去,只怕等不到救护车来,皇后就……   太子拿着帕子给皇后拭汗,没多久就湿透了一块帕子。   东宫冼马实在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只能问白奉御:“有没有止疼的法子?”   白奉御摇头:“在宫内已经施过止疼的针,收效甚微。”   东宫冼马一咬牙:“那就让婢女们抱托住殿下。”说完,又扭头继续驾车。   禁军在马车前开路,阻拦路边行人,偏偏这几日农耕繁忙,路上不是有牛就是有马,不然就是满地乱跑的孩童。   如果是平日,早就一下子全都轰走,偏偏润和帝与太子有令在先,阻扰农耕者杖责五。   没办法,禁军们再一分为二,下马清路的,替马车开路的,就这样滚动着向前,马车速度慢了不少。   禁军急,东宫冼马急,白奉御更急……可偏偏快不起来。   王强坐在后面的马车上,怎么都感觉不对劲,跳下马车想询问情况,幸好曾经是译语人的女官莲生守着皇后。   打听清楚以后,王强又打电话给刘秋江:“刘主任,出城的路非常颠,皇后受不了,即使被人搂抱着都不行,怎么办?”   刘主任停顿片刻才回答:“我刚问了,救护车已经下山,实在不行,只要负责清路,不让沿途的动物和人受到惊吓就行。”还是小心为上。   王强立刻告诉莲生,莲生转告东宫冼马。   东宫冼马又重新分派禁军,先派出一支禁军继续清路,然后把其他禁军的马和马车的马都卸了,拴到附近的林子里去,保证救护车沿路通畅。   等救护车的时候,王强的手机也没闲着,被拿进马车里让莲生、白奉御和刘主任三人视频问诊。   二十分钟后,最前面的禁军发出一阵唿哨声。   王强三两下爬上附近的大树上,环顾四周,大声喊道:“准备好,救护车来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向下山的路上张望,因为高低起伏的绿树,遮挡视线,他们什么都没看到。   白奉御激动极了,来了,救护车来了!   莲生赶紧告诉皇后:“殿下,大医仙派了铁马车来接您了,禁军前哨已经看到车子了。”   皇后费力地睁开双眼,轻轻点了点头。   在荒地、耕田、旷野以及树木的各种层次的绿色中,在耕农、禁军、百姓等震惊的双眼里,闪着灯的红白蓝三色相间的救护车驶过,最终停在皇后的车轿旁。   太子抱着皇后下马车的瞬间,被庞大的救护车惊呆了,就是这辆“铁马”深夜往返国都城?也是这辆车把国子监三位眼疾老师送上山的?   一时间,太子心头涌起难以言喻的感觉,细究下来,实在幸运。   救护车后方打开,医护们带着推车下来,接住皇后,妥善固定在车上,又推回救护车里。   皇后盯着想上车的太子:“山上有陛下,有诸多医仙们,还有传音器,有什么可担心的?回去!”   救护车后门关上,径直向飞来峰驶去。   王强想了想,还是对太子说:“殿下,如果可以的话,这条路还是修一修……”铺上大青石也好啊,最起码平整。   太子望着救护车后面扬起的灰尘,轻轻点头:“修。”   禁军们已经把马匹从树林里牵出来,路边设置的路障也都撤了,都等着太子的命令。   “回城!”太子闭上眼睛又睁开。   一回到太极殿,太子就下令工部,集合之前修建帝陵的工匠们,由户部拨款,按飞来医馆外面大马路的标准,修建一条贯通桃庄与国都城的平坦路面。   “是,殿下。”户部尚书领命而去。   ……   救护车停在急诊大楼前的专用坡道,医护们推着皇后直奔抢救大厅,被站在大厅门外的刘秋江主任截走。   原因很简单,润和帝自从用上了止疼药、吸了氧气、每日身体支持疗法,自我感觉良好,天天晚睡早起,实则用现代医学手段维持的生命都非常脆弱。   刘秋江和郑院长都认为,润和帝见到皇后的样子一定忍不住,这样的重病人着急上火起来什么后果,大家都要掂量掂量。   所以,刘主任直接把皇后送去了门诊,先给了止疼针,然后做各项检查,女官莲生和白奉御两人推着车,在导诊的指引下,在门诊各个楼层穿梭,最后将报告送到普外科门诊。   根据检查报告,刘主任判断是胆石症急性发作,立刻收入普外科病房,开静脉通路,抗炎抗感染治疗,等症状缓解或没有症状时,再做腹腔镜手术。   强力止痛剂发挥作用,皇后从昏昏欲睡的打蔫状态中摆脱,双眼又有了神采,半靠在抬起的床头部分,望着熟悉的各位医仙们,完全没有半点紧张或担忧。   刘主任看到这样的皇后,高悬的心放下一半。   刘主任拿着平板,给皇后解释胆石症急性发作的原理,又询问了在国都城这段时间的饮食起居,勉强找到原因,是劳累过度引发的。   按照出院时的医嘱,皇后要少油清淡饮食,三餐规律,并且保证充足的睡眠。   可皇后回到国都城就一直处于极为忙碌的状态,后宫与前朝有着极为隐秘的联系,前朝官员变动也会影响利益相关的妃子。   而妃子们听说皇后回宫,自然要遵守礼制每日行礼问安,拉着闲话家长,诉说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后宫里发生了哪些事情。   皇后是恩威并施的后宫统理,带着随时会断气的“太子”稳居后位三十年,手段眼线自然少不了,而妃子们因为前朝官员的罢黜或升迁,都急着找皇后谈天。   前朝被罢黜的官员,家人是后宫妃子的,依仗就比后宫无人的略强一些。   因为大郢仍是大家族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远的不说,就前些日子病逝的文阁老,子女们要守孝三年,可是谁曾想三周还没到,子女们已经大吵小吵无数次了。   妃子们如果家中落难,必定是要去求皇后的,无论是刷个好感、还是求人无数,总要提携自家人。家人越多,助力越多;能干的家人越多,家族越兴旺。   求皇后要找各种由头送礼,妃子们坚信只要礼物送得好,马屁拍得好,皇后总会做些什么。   于是,皇后回到永乐宫,还没休息两天,整日被妃子们围得团团转,还要核算后宫四季花销,诸多事情,每日都不闲。   闲聊时,妃子们各自话中有话,皇后也不能免,后宫闲聊本就是劳心费神的事情,这让皇后更加心累,然后累到一定程度,胆石症发作了。   等刘主任拿着平板把原因都解释完,皇后已经完全不疼了,感觉自己这大半日的疼痛像一场虚惊,甚至是场错觉。   皇后不可思议地皱着眉头:“刘医仙,飞来医馆用的神药吗?药到病除这么快?”   刘主任刚才的检查其实也有疑问,皇后疼得那么厉害,但腹部体征不明显,也就是临床上常说的,“症状与体征”不符。   思来想去,刘主任又加了个肝胆部B超单,因为大郢病人与现代病还有些差异,尤其是上午给殷富做巨大肿瘤切除术,怎么也没想到能看到僵死的寄生虫。   忽然,刘主任脑海里灵光一闪:“皇后殿下,您平日喜欢吃鱼鲙吗?”   莲生向皇后转达。   皇后仔细想了想:“去年宫宴时吃过,但我平日不怎么吃。”   刘主任站起身去开了B超检查的医嘱,让女官莲生陪着皇后,自己径直向麻醉科的重症监护病房走去。   莲生当然不知道刘主任盘算什么,只是看到皇后气色变好,就非常高兴:“殿下,您的脸上总算有了些血色。刘医仙说,等您输完液再去做个检查。”   “好。”皇后的脸上有了笑容。   ……   事实上,刘秋江主任截胡皇后的做法,也只能挡一时。   抢救大厅里的润和帝,处于靠在床头躺清闲,什么事都不做的状态下,心电监护仪开始报警。   急诊主任蒋建国听到报警声就冲过来,望着病床上的润和帝:“陛下,您有心事?”   润和帝一脸无辜:“孤吃得好睡得好,无病无灾。”   “陛下,对医护们说实话是最基本的。”   “孤想见皇后,”润和帝特别诚实,“孤担心她。”   蒋建国觉得自己像走在路上的狗,突然被踹了一脚,面上仍然比较恭敬:“陛下,请稍等。”说完,拨通手机。   考虑到今天刘一刀有大手术,可能会守着殷富,所以蒋建国拨打的是普外科监护室办公室的电话:“喂,皇后殿下怎么样了?能不能接个电话?”   很快,蒋建国听到电话里传出的脚步声,把手机放到润和帝手中:“陛下,我知道您觉得看一眼少一眼,特别想见皇后。但您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   译语人同声传译。   “嗯?”润和帝刚想反驳,就听到手机里传出的“陛下,奴不疼了,现在挺好的。”   润和帝皱纹纵横的脸庞顿时乐开了花,然后就着手机开始絮叨:“你下山时还好好的,怎么回去一个月不到就腹痛难当?”   “是不是妃子们整日向你问安,还拉着你说三道四,所以你没休息好?”   “陛下,不是。”皇后的声音很温柔,让人听着非常舒服。   就这样,润和帝足足讲了一刻钟,要不是嘴巴干,还能说不少时间。   蒋建国主任收好手机,嘱咐:“陛下,您闭目养神,什么话都不要说了。”   润和帝点了点头。   ……   不疼痛,没有其他不适的身体状态下,时间就过得特别快。   皇后知道自己今天要挂五个透明瓶,想到上午差点疼死在路上的情形,仍然心有余悸。   挂到第三瓶时,皇后躺在病床上闭上眼睛,其实只是闭目养神,但看起来确实与睡着没区别。   一辆手推轮椅,椅背上塞了一个深蓝色的氧气枕,润和帝戴着吸氧管,被译语人推到皇后的病床边。   女官莲生看到润和帝,立刻恭敬行礼,刚要说话就被润和帝凌厉的眼神制止,赶紧退到一旁,摆出叉手礼。   在莲生心里,飞来医馆是个特别奇怪的地方,不论自己以前行了多少礼,被教了多少规距,到这里的第三天,她偶尔就会忘记行礼这桩事情。   因为飞来知馆讲究的是恭敬发自内心,平日见到,点头微笑即可。   而现在,莲生望着坐在轮椅上的润和帝,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可以俯瞰这位君王,之前远远在殿外瞥一眼、觉得他高不可攀,现在……   润和帝自认为称得上蹑手蹑脚,非常轻巧,却在轮椅定在病床边的瞬间,看到皇后正注视着自己,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皇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讶极了:“陛下?您怎么可以离开抢救大厅?医仙同意你来这里吗?”   润和帝不纠结这串问题,用力岔开:“你疼得那么厉害,孤不放心,哪怕躺在床上,心电监护还是报警。蒋医仙实在受不了孤,就允许孤体验一下轮椅。”   “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孤也是。”   润和帝握住皇后略显瘦的手腕,满眼焦急和担忧,明明有许多话想说,偏偏到了嘴边,出口的瞬间话没了。   皇后任由润和帝握着手,反正这是单人病房,刘医仙可能知道润和帝会来,毕竟不听话这一项,润和帝称第二,整个大郢就没人敢称第二。   时间走得不紧不慢。   润和帝抬头望着皇后的输液架:“快吗?要不要慢一些?”   皇后失笑却又感慨不已,如果润和帝从一开始就不吃丹药,如果他没被人设计,现在的他会不会显得更年轻一些?或者,没这样苍老。   润和帝沉浸在与皇后的二人世界里,不想动,也不怎么想说说话,只觉得两人的时间似乎都不够了。   “陛下在想什么?”皇后自然不舍得润和帝冷场。   “我在想……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润和帝靠在氧气枕上。   “陛下?!”皇后有些生气。   偏偏正在这时,原本身体舒展的皇后忽然蜷缩起来,仿佛整个人被无形的透明线从腰部勒断,双手紧握着订单,疼得失去力气:“陛下……陛下……摁铃……”   润和帝从来没用过铃,按着自己的印象找,却怎么也找不到,见皇后的痛苦模样,大力要把译语人推出去,偏偏力气其实不大。   女官莲生恭身上前,摁了呼叫铃:“陛下,医仙们很快就会过来。”主打一个字都不多说。   果然,不到三分钟,床位护士跑来了,一见皇后的疼痛面容,立刻快走到医生办公室:“皇后忽然腹痛加剧,比住进来时更厉害。”   一名医生跟着护士进了单人病房,就看到汗水再次沾满皇后的整张脸庞。 第155章 胆道蛔虫症   单人病房并不大, 医生护士多来两个就有些拥挤。   译语人收到莲生的眼神示意,立刻会意:“陛下,请回。”说完, 推着润和帝退出单人病房。   润和帝用力一拍扶手:“大胆!”   “陛下, 请息怒, ”译语人崔树立刻跪下,“请您别让皇后殿下担心。”   润和帝的身体确实大不如前,但刻在骨子里的帝王威压半点未减,眉头紧锁盯着崔树, 眼神锐利地仿佛能刺穿他。   崔树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听到消息赶来的刘秋江主任,看到单人病房旁一坐一跪的两个人,直接打电话给急诊科的蒋建国:“老蒋,快来接病人, 不然……”   刘秋江摁了手机就看到老蒋从电梯里出来,楞了一下, 这么快?   蒋主任戴着口罩,看似恭敬,实则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陛下,回大厅去, 如果有消息或需要手术签字的话,他们会联系。”   润和帝闭上眼睛,上下牙齿咬得太紧, 以至于脸颊的肌肉在小幅颤动,最后还是微一点头,被蒋主任推回去了。   崔树听到蒋医仙的声音, 激动得差点摔倒,听到轮椅转弯的声响, 立刻起身去推轮椅。   轮椅的位置离电梯不太远,润和帝一而再地回头,然后又看向沉默的蒋建国,问:“医仙,皇后会怎么样?”   崔树赶紧翻译,短短几步路,后背一层细密的汗水。   蒋建国半点不担心:“陛下,如果刘一刀都不行,那就没人可以。”刘一刀可是全国有名的普外专家。   润和帝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觉得新鲜,最重要的是,忽然就放心了,是啊,如果连飞来医馆都救不了皇后,那绝对是命中注定,大不了自己跟过去。   “跟过去”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像是为了应验润和帝的想法,他忽然就觉得呼吸有些费力。   崔树和蒋建国同时注意到,氧气枕瘪了,立刻加快脚步。   等润和帝回到抢救大厅的床上,重新接上中心吸氧,过了一刻钟才觉得自己似乎又渡过一劫。   是啊,润和帝的眉眼忽然有了笑意,跟过去多么简单,把鼻导管拔了就可以。   ……   单人病房里,刘秋江主任又给皇后加了一针速效止疼剂。   皇后的疼痛来得极快,停得突然,疼的时候有钻顶感。   刘主任立刻让女官莲生将皇后推去做肝胆B超,因为她一大早就没怎么吃东西,这么长时间下来,也勉强算空腹。   B超室的女医生做得非常仔细,拿着报告单给刘主任:“您猜得没错,胆道蛔虫。”   刘主任不由地皱了眉头,如果只是蛔虫病可以服用驱虫药保守治疗,但胆道蛔虫再加上胆石症,那就必须尽快手术了。   皇后的一天还没结束,却被两场疼痛抽走了半条命,整个人虚弱无力,说话的声音都低了许多,美丽的双眼充满期待地注视着刘主任。   刘主任的左手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搓袋缝,最后决定:“皇后殿下,做手术吧。”   莲生转告皇后。   皇后先是一怔,并未立刻点头,而是问道:“刘医仙,请问本宫是怎么了?”   刘主任想了想:“走,我们去抢救大厅细说。”   抢救大厅里,主任蒋建国直接守在了润和帝的床边,指导他放松:“陛下,深呼吸开始,吸气,对,努力吸气,到吸不动为止……对,憋住,保持五秒。”   润和帝照着指导放松,总算让报警的心电监护安静下来,可刚抬头就看到大厅的自动门打开,皇后被推了进来,控制不住地问话和心电监护的报警声几乎同时响起:   “嘀……”   “好些了吗?”   皇后的脸上绽出一个异常温柔的笑容,微微点头,在轮椅靠近病床的瞬间,握住了润和帝伸出的手:“刘医仙让奴做手术,不能再拖了。”   “做!”润和帝腾出右手,“要签字吗?”   很快,一撂手术、麻醉等等的同意书,就落在润和帝的双膝上。   润和帝拿着水笔,签了一张又一张,签完以后,又拉着皇后的手:“别怕,会好起来的。”   皇后笑得更加美丽温柔:“嗯。”   刘主任拿出科室的Pad,打开一个关于寄生虫传播的视频,放给润和帝和皇后看,想了想又招呼其他老人家一起,顺便解释:“这些是真实存在却又不为人知,视频很短,简单易懂。。”   于是,润和帝的病床两旁挤得满满当当,病人们一起看视频。   视频开头是一条新鲜又活蹦乱跳的河鱼,一名厨师把鱼从水槽里捞出扔在砧板上,干净利落地去鳞剖开除掉内脏。   这时,内脏部分不断放大,越来越清晰,直到镜头突然停住,几条极细小的白色丝线在蠕动。   一片清晰的倒吸气声。   处理完毕的活鱼还在砧板上蹦哒,厨师手中一柄尖刀去骨剔刺,快而准地片出薄薄的、白中透粉的鱼片,一片又一片,整齐地码在瓷盘里,叠成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最后配上一碟又一碟的酱料。   镜头对着一朵“牡丹花瓣”逐渐放大,再次清晰地看到蠕动的白色丝线。   吸气声与咽口水声同时响起的瞬间,这些向来镇定的病人们难掩脸上的惊惧。   之后,白色丝线再次放大,大到可以清楚地看到寄生虫卵,定格。   然后这盘生鱼片被送上餐桌,一双又一双筷子挟着鱼片蘸满酱汁放进嘴里,特写镜头又从嘴巴进入咽喉,追着寄生虫卵去了。   整个视频讲述了寄生虫病的“消化道传播途径”,以及排入水中的寄生虫卵进入鱼腮寄生,将河鱼当作中间宿主的详细过程。   十分钟后,视频播放结束,润和帝呼吸有些急促,望着刘秋江和蒋建国:“医仙,鱼鲙不能吃?”   两位主任互看一眼,都这么明显了还问?   皇后心有余悸地望着自己的腹部,忽然抬头:“医仙,疼痛是这些引起的?”   刘秋江点头:“蛔虫喜碱性,会逆行钻入胆道,引起胆道括约肌痉挛,疼痛难忍。”   皇后惊得倒吸一口气:“本宫,本宫会不会像崔盛那样?”听说崔盛脑袋里有虫才会羊癫疯,需要在脑袋开刀取虫,还要剃光头发。   刘秋江摇头:“不,皇后殿下,您上次检查时没有,想来时间并不长。”   皇后的双手藏在衣袖里,无奈地摩梭衣料,整个人非常紧张。   刘秋江在手术前一定会解释得非常清楚:“如果只是有蛔虫,可以服药治疗;但虫已入胆道,就必须开刀取虫,否则会有更严重的后果。”   “殿下本就有胆石症,我会一起处理。”   “有劳。”皇后惆怅又忧郁。   赵国公忽然开口:“陛下,二位医仙,如果污秽不入水,是否就能……”   刘主任收了Pad:“陛下,这就是前因后果,该如何管理人排出的污秽,又该如何保持水源清洁……最重要的是就是不喝生水、不吃生食,煮熟煮透后再吃。”   以大郢寻常百姓的生活条件和水平,水污分流的成本太过高昂;向百姓普及寄生虫病知识,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他们也很难理解。   所以,喝熟水、吃熟食,是最简明、成本最低的预防方法。   而预防向来治疗疾病成本最低的措施。   润和帝点头:“二位医仙,孤明白了。”   刘主任等的就是这句话,然后收走了签过字的同意书,推着皇后回普外科病房做术前准备。   皇后在轮椅上,也是不断不断地回头。   润和帝就这样注视着,直到自动门关闭,这次,心电监护没有报警:“来人,联系太子。”   “是,陛下。”译语人崔树立刻照做。   ……   普外科的单人病房,皇后在卫生间沐浴,做各种准备,最后换上干净的病号服走出来。   莲生替皇后收走了所有的头饰和镯子,放进螺钿漆盒里。   麻醉科收到普外的手术通知单,派了护工下来接病人。   莲生跟着推车将皇后一直送到麻醉科大门,被医护们拦在外面。   刘秋江主任在医生办公室里问:“胆道蛔虫+胆石症手术,谁要去?”   “我!主任选我!”   “主任,我,我要去!”   “主任!”   医生们穿越前忙得不行想放假,病人和家属搬走以后,病房全空,放了几天假又想上班,热情高涨。   “行,你,还有你,跟我来。”刘主任点了最年轻的两位医生。   “要有心理准备,手术时不要尖叫。”   “刘主任,保证不会!”   皇后的不是什么大手术,甚至不用刘主任亲自动手,只是比较少见,所以手术进行得非常顺利,但就在切开胆道的瞬间,一条蛔虫钻出来的瞬间。   助手医生突然发出高亢的惊呼,然后挨了刘主任一刀眼刀,哆嗦着、硬着头皮取虫,一条又一条放在弯盘里。   蛔虫厌氧,暴露在空气中很快死去。   等蛔虫取干净后,又取出了一块椭圆形结石,质地坚硬,放在弯盘里发出脆响。   手术部分就此暂停。   助手医生再次仔细检查,台上和台下护士清点缝针、纱布和器械数量,清点完毕没有问题,提醒医生关腹。   手术完成。 第156章 上医   抢救大厅里, 润和帝靠坐在床头戴着吸氧导管,用蒋主任教的放松法,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不让心电监护仪再报警。   蒋主任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一下, 看完新消息, 告诉润和帝:“陛下,皇后殿下的手术顺利结束,现在转去麻醉科复苏室,十二时辰内没有出血和其他情形, 就送回单人病房。”   “这是取出的胆结石、这些就是蛔虫……陛下请看。”   润和帝生怕看不清楚,捧着手机,划过一张又一张照片,神情复杂又悲伤:“孤做了不少错事, 可皇后没有……她……她……”没说完就哽咽了。   译语人崔树听着极为感伤。   蒋主任在急诊已经二十年,不少人一辈子才能经历的悲欢离合, 他常常一天能看无数次,尤其是最近三年,“人生无常”四个字成了信条。   也因为看得太多,蒋主任对病患保持着抽离状态, 只关心疾病,并不与病人有过多交集,并不是冷漠, 而是为了上班时始终冷静自制。   对普通病人也好,对润和帝也一样。   蒋主任并未对润和帝表现出来的夫妻情深有多少感触,帝后只有一对, 但后宫有其他妃子,估计数量还不少, 只是问安闲聊,就让皇后身心俱疲。   蒋建国是急诊主任,妻子是心内科主任傅秋华,两人性格互补且各有所长,是医院公认的“实力相当”的夫妻榜样。   所以,蒋建国与润和帝在感情方面有极大的代沟,实在想象不出来既关心这又关心那,哦,不对,是同时关心二三十位妻妾的忙碌。   其他的不说,润和帝必定是位情感管理大师,演技也是杠杠的。   所以,蒋建国并没有开解安慰润和帝的意思。   润和帝还了手机,觉得这样干等纯属浪费时间,看着蒋建国:“蒋医仙,孤想见郑医仙和金老。”   一刻钟后,郑院长和金老到了润和帝眼前:“陛下。”   润和帝的眼神有些闪烁:“孤还有多少时间?”   译语人翻译得心惊胆战,甚至想躲到金老身后。   郑院长一怔:“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润和帝浅浅笑:“孤上山前,没这些管子,自己还可以支撑大半日;今日甚至没有暂停,只是那枕头瘪得厉害,孤就觉得呼吸不畅。这身体怕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孤封了飞来医馆的地界,上山看病缴诊费药费手术费,对各位医仙也非常尊敬,剩下的日子能过得如此舒心,甚是感激。”   “医仙们,孤曾御驾亲征、浴血沙场,也做过一些错事,孤还想为大郢做些事情。”   “孤还有多少日子?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   译语人崔树翻译完,立刻跪在润和帝的床旁,连头都不敢抬。   不止崔树,其他病床上明显好转的老臣们也纷纷跪下,千言万语出口也只剩两个字:“陛下!”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话问得可太不吉利了。   润和帝自从看了博物馆的视频,就对“万岁”二字有些硌应,只是对诸位老臣摆了摆手:“众卿平身。”说完仍然注视着郑院长。   郑院长和中医科安主任聊过不少时间,同时他们也会注意润和帝新的检验报告,因为丹药的影响不可逆,现在所有的治疗都“治标不治本”,纯粹是提高生活质量而已。   当时,安主任替润和帝把脉后,觉得还能剩六个月,如果能静养调理,也许能超过几日。   但润和帝是谁,心高气傲的一代帝王,动不动就视频早会,联系太子和朝中大臣,每天晚睡早起,电子设备用得飞起,医护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透支身体的债是没法拖欠的,润和帝每天这样折腾,六个月也只剩四个月。   但昨天早晨,郑院长和安主任看了润和帝最新的检查报告,再结合血氧等指标,外加安主任的把脉,结合起来估算最多还剩三个月。   安主任对郑院长说,幸好医院里温度适宜,如果润和帝回到山下还是寒冬,那就只剩一个月。   郑院长与金老互看一眼,说还是不说?说实话还是用春秋笔法?   润和帝缓缓地笑了,有些凄凉:“孤老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越不说就意味着时间越少……”   “三个月?”   译语人崔树忽然就卡壳了,这句话到底说不说?   金老点头。   崔树后背的汗水把衣服浸透了,金老是译语人的老师,怎么忘了这茬?   老臣们既惊愕又不舍,可是……可是啊,他们如果没能到飞来医馆,只怕还要比润和帝先行一步。   事实残酷无情,人心却不然。   润和帝怔住,抿紧的嘴角颤抖,不再清澈的双眼有些浑浊,好半晌才重重吐气,如释重负似的开口:“郑医仙,孤还能为大郢做些什么?”   郑院长无言以对,被润和帝盯了不少时间:“陛下,我只管过医院,不会治理国家。”   润和帝又盯着金老,身体日益虚弱,但眼神一样灼人。   整个大郢,能承受住润和帝现在堪称凶恶眼神的人,并不多。   金老坦然回望着润和帝,嘴角微微上扬:“陛下,您可以当上医。”   润和帝再次怔住,盯着金老皱眉:“此话怎讲?”   “上医治未病之病,”金老娓娓道来,“整个大郢可以做上医的,惟陛下尔。”   润和帝满是皱纹的脸庞,先僵住又舒展,打趣道:“哦,你诓孤?”   金老缓缓摇头:“陛下,推行盐税制度,将特需碘盐运入山中,让最贫困的山民也能吃得起,就能大大减少地方缺碘性甲状腺肿,山民的后代就不会再有呆小症。”   “让有呆小症的山民不再生育,有效管住这些山民,就能大大减少失智的抢掠伤人,周遭的采药人和猎人就能安心生产,减少意外受伤的可能。”   “只这两条,就可以减少许多病患。”   “这就是上医,治未病之病却无人知;因为一切都预防住了,百姓的钱财就能用在改善生活上,而不是病痛缠身天天寻医问药。”   “陛下,欺软怕硬是人性的一部分,把每个国家都比喻成一个人,大郢的百姓多病多灾,必定是个体弱的病患,大郢国力变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在场诸位都知道……”   欺凌弱小令人不耻,可国家之间的黑暗森林法则就是如此,弱国无外交,弱国的百姓和领土都没有保障。   这下,不止润和帝,连沉浸在悲伤之中的老臣们都两眼放光,确实如此。   润和帝拿出自己的活页本和水笔,沙沙地写,脸上的表情多变,但又暗藏喜悦,写完以后又看着金老:“除了盐税,孤也把喝熟水吃熟食写进去了。”   正在这时,老臣们纷纷站起身:“奴请陛下允许,能下山效犬马之力。”   润和帝笑了:“孤在拼老骨头,哪能这么轻易放过你们?都快些好起来!”   “是,陛下!”老臣们异口同声回答。   认识到了,形成制度,再落到实处,变成习惯,每一环都离不开执行的人。   老臣们经验丰富、人脉更丰富,不论是为了自家儿孙,还是为了大郢国力,都可以做不少事,哪怕去六部“镇宅”呢?   润和帝笑得更大声:“不可以走在孤的前面,让后生们瞧瞧,老骨头也可以很硬的!”   “是,陛下!”老臣们难掩笑意。   金老望着他们感慨万千,顺便提醒:“陛下,别忘了花柳病,染上后会感染全家,也会引发不孕不育,到了中期,病人非常痛苦。”   润和帝点了点头:“多谢。”然后就开始沙沙地写。   郑院长不再说话,海盐进山、调控盐价,取缔眠花宿柳的恶习,只这两项就需要长期的规划和反复实践,投入的人力物力会很惊人。   如果说海盐只是费人力物力,预防花柳病这一项才是真正的“瓶颈”,因为恶习一旦形成,可以影响数代人甚至绵延千年。   毕竟,现代社会里性传播疾病仍然是一大难题,许多人知道感染的原理、传播途径以及后果,仍然屡禁不止。   忽然,郑院长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在恶习形成以前就限制住、或者让恶习扎根没那么深呢?   郑院长和金老低语片刻,这种时候就需要在大郢最受百姓喜欢的话本子发挥作用。   对于不识字的绝大多数百姓来说,这是最有效的扭转观念的方法。   虽然大多数百姓都花费不起平康坊和胡姬酒肆,但抢救大厅的润和帝与老臣们,会让去得起、花销得起的贵族阶层改变主意。   毕竟,平康坊与胡姬酒肆的税收,贵族阶层与百姓长久的健康与繁衍,孰轻孰重,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润和帝与老臣们讨论、记录、推演、遇上难题后推倒重来,意见相左时据理力争,说通了或者想通以后再继续,一连好几日,抢救大厅俨然成了飞来医馆的“太极殿”。   处理政务,还兼文书记录和传递消息的多重功能,嗯,比“太极殿”的用途还要多。 第157章 司农寺上山   郑院长和金老望着“热火朝天的抢救大厅”, 一时间心绪复杂。   “上医”就像突然给到的氧气,凑到这些慢慢燃尽的火柴上,会让火焰瞬间变亮, 同时会让火柴飞速燃尽。   两人离开抢救大厅, 走到急诊大楼的天台, 偷空欣赏飞来峰的春末夏初,层林尽染的绿色,清新的空气,远处瀑布的水声……都让人觉得心静。   金老心情很好:“老郑, 不知道农户们带下山的种子有没有种下,有没有好好地长?现在应该发芽抽苗了吧?”   “到现在都没消息,是不是种成了?”   “喂,老郑你怎么不说话?”   郑院长拿出手机看了一条新消息, 乐呵呵的脸庞瞬间嘴角下垂,盯着金老:“你竟然让床位医生对我保密?”偏偏自己是已经退休的院长, 还没有查询权限,真……生气,还有点愤怒。   金老毫不在意郑院长的愤怒:“你天天把我搬上搬下的,心里没数?”   正在这时, 本该在复苏室或监护室的刘秋江主任,带着怒气冲出通往天台的门,劈头就问金老:“这么多年的交情, 你为什么不说?”   金老端坐在电动轮椅上,眼神复杂,嘴巴仍然不饶人:“说了你俩能治得好?”   郑院长和刘主任仿佛毫无征兆挨了一刀, 闭眼的同时还身形一晃,那把无形的刀子还在无形的伤口上搅来搅去, 疼得浑身发抖。   郑院长双手插进口袋,拳头捏得很紧,紧到指甲掐着手掌心的肉,很疼却也只是疼;刘主任一脚踹翻了天台边缘的纸箱,没想到箱子里有重物,脚趾疼得钻心。   金老一字一顿:“我住进老年病房前就查过所有的资料,肌萎缩侧索硬化症,有明显的遗传性,传给儿子的机会很大,俗称渐冻症,嗯,我是发展很缓慢的那种类型。”   “一年多了,除了容易摔倒,坐了电动轮椅,没有其他什么问题。”   郑院长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金老还有个儿子在国外,这可怎么办?   刘秋江不假思索地问:“有没有通知你儿子去检查?国外能不能预防或者延缓发作?”   金老摆了摆手:“不用了,他没有这个烦恼。”   郑院长和刘秋江互相看了一眼,这怎么可能?!   金老的嘴唇和指尖都在颤抖:“两年前,他和同学参加音乐节遇上了枪击事件……当时我和老伴都过不了这个坎。”   郑院长和刘秋江两人瞬间红了眼圈。   金老的神情又变得坦然:“一年前老伴走了我查出这个病,现在看看,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挺好。”   没人回答,也没人询问。   金老恶声恶气地瞪着他俩:“你们敢露出半点怜悯的眼神试试?”   山风吹过天台,带来淡雅的花香,翻倒的纸箱边轻轻拍打砖石,一只白脸山雀忽然飞停在金老的肩头,翘着长长的黑色尾羽,叽叽喳地叫。   金老兴致勃勃地望着山雀,还是不饶人:“喂,刘一刀,你很闲啊?还不快点去看病人?”   刘秋江暴躁地跺了两下脚,转身就走,走出去五步又折回来:“你给老子等着。”   “干嘛?你还想教训病人?!”   “晚上找你下棋!”说完,刘秋江像阵风一样刮走了。   郑院长的眉头皱出三个褶,却还是郁闷得觉得透不过气。   金老一脸无所谓,肩头的山雀忽然飞走,很快消失在树林里,大概飞去了山下的农田。   谁也不说话,气氛沉重得令人窒息。   郑院长看了一眼被强行绑住的运动手环,晃动手腕时屏幕亮了,心跳143,立刻调整呼吸,努力恢复平静。   金老望着山下隐约可见的农田,没事人似的问:“老郑,你说,之前带下山的种子,司农寺有没有好好种下,不知道现在有没有长出来?”   郑院长看着直叹气:“哎,你能不能操心一下自己?”   金老特别坦然:“老郑,你是了解我的,从小到大我就心高气傲,特别好面子。”   “所以,哪天早晨我没法靠双手撑起来,麻烦你给我个痛快,别让我当活死人,结束后就把能用的拆了,我当了一辈子老师,死了也要当大体老师。”   “这是我的遗言,手写的在床头柜抽屉里。”   金老说完,操纵着电动轮椅离开天台。   郑院长的左脚迈出又退后,反复了三次,才在电梯关门前走进去。   金老向右抬头,仰望郑院长:“老郑,穿越以后我每一天都很高兴,就算是根老柴火,我也是很亮的一根老柴火。”   “嗯,”郑院长点头,“你是最亮的。”   “那是当然,”金老非常自信,“你说,等供油恢复了,我是不是也能去国都城外的农田里看看?”   郑院长和金老的视线同时集中在电动轮椅上。   金老改变主意:“我可以在官道边上看。”   “行!”郑院长回答得很干脆,“机会有的是。”   他俩走到急诊大厅,就看到保安老李送来一封书信:“郑院长,外面来了一拨人,自称是司农寺的官员,这是拜贴。”$1??   郑院长满头问号:“司农寺?”   金老呵呵一笑:“真是白天不能说人,刚说到农田,司农寺官员就上山了。”说完,接过拜贴拆开看起来。   原来,贵女产妇们连吃了一个月的订制营养餐,下山回家后哪儿都不适应,没有抽水马桶、没有冲淋房这些就算了,连大郢的吃食都很不习惯。   没办法,大郢的吃食,就是那么单一,蔬菜水果品类就是那么少。   贵女的阿娘们都是贵妇,如果她们没上过山就难以想象,偏偏她们都亲身经历过。   于是,贵妇们就想着,能不能多送些米面粮油上山,换点飞来医馆的食材回来。   她们家中有不少亲戚都在官场,听说贵女们回到国都城,免不了登门道贺。   道贺送礼以后必然要拉着闲话家常,总会提到飞来医馆,以及产妇餐。   长辈同辈们里有人参加过年初的东宫宴,凡是吃过飞来医馆的水果,都表示绝对人间美味。   没吃过的人想尝,产妇们更加想念,一来二去的合计以后,司农寺少卿亲自出马,想请飞来医馆多赠送一些食材种子或者小苗,不能送的话,买也可以,尽管开价。   当然,司农寺官员是有胸怀在的,如果能试种成功,必定大力推广,绝不会藏私,让寻常百姓也能种植也能吃到。   为了表示诚意,司农寺少卿不仅带了米面粮油,还带了一马车的铜钱,通过“天梯”上山以后,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不是恐高,而是兴奋和激动。   飞来医馆真是众仙齐聚的地方!   哪怕被拒绝,司农寺少卿也觉得值!   医院四周的蓝铁皮都拆了,金老现在从急诊就可以看到医院大门外面堆得满满当当。   郑院长有些为难,液压车都没油了,这么多东西只能人工搬运,这要搬到几时去?   金老收了拜贴,比了个请的手势:“这事,我等需要商议,你们先见陛下吧?”   司农寺少卿当时就怔住了,自己只有正六品,是真正的小官,平日很少有机会上朝会,怎么忽然之间就要见陛下了呢?!   这……幸福来得太快,更让人心跳加快!   于是,司农寺少卿跟着译语人走进急诊大厅,穿过走廊,等自动门打开后,就看到了半靠在病床上、正在活动餐位板上奋笔疾书的润和帝,以及……那些久未出门的大郢重臣们。   天啊!   司农寺少卿一激动就绊了自己一跤,整个人摔趴在抢救大厅里:“奴司农寺少卿田进,携米面粮油上飞来医馆求取食材种子,见过陛下。”   润和帝抬了一下眼皮:“田进?”   “是,陛下。”   “平身,”润和帝写完一张纸,团成球,扔给抢2床的大臣,“孤写完了,太傅,你的呢?”   “陛下,老臣的也写完了。”一个纸团扔出去。   没错,抢救大厅里的“老火柴们”争分夺秒,根本等不及家仆传递,直接把纸团扔来扔去,用蒋建国主任的说法,也算是一种床上运动。   反正他们写的是草稿,定稿后自然有文书誊写,再交给他们审核。   司农寺少卿起身后,勉强站住,就被飞来飞去的纸团看呆了,这,啊这……   老臣们逐个抬头,看一眼,然后嗯一声:“田进是吗?”   “是!”田进恭敬行礼。   润和帝手中的笔一顿,忽然有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好七留留五另巴爸儿污了想法:“你们喜欢吃哪些菜?列个单子,都向郑院长和金老求种子,让田少卿带下山,如何?”   “陛下,此法甚妙。”   “陛下,奴喜欢吃那个小小的绿菜。”   “陛下,奴喜欢……”   “陛下,奴来拟清单。”   老人家们兴致勃勃地点菜,开开心心地写,虽然他们也知道水土对植物很重要,但哪怕十样里能种成一样,推广下去,也是极好的事情。   很快,一张菜单就写完了,呈到润和帝手中。   润和帝看了两遍:“郑院长和金老在吗?孤有事相商。”   译语人赶紧去通传。 第158章 不是想种就能种   郑院长和金老走进抢救大厅:“陛下, 何事?”   润和帝把清单交到郑院长手里:“郑医仙,开个价吧,孤想买这些种子, 还想聘请农仙们下山指点种植, 多少铜钱财物都可以。”   郑院长想了想, 拿出人才统计表4.0版本,问经营新农庄的“小徐”叫到抢救大厅。   司农寺少卿田进,知道赠送司农寺腰牌的事件,当然也想见一下这位徐姓农仙。   没多久, 农户小徐带着腰牌来到抢救大厅,就发现自己被盯上了,尤其是还跪着的那位不知道什么官员,看自己的眼神像盯猎物。   “这位就是农仙?”司农寺少卿田进看着这位白白净净、戴着眼镜的年轻男子, 非常困惑。   郑院长知道小徐承包了将近两百亩地,现代化种植, 农场旁边就是农家乐,还是小学的课外实践基地,方方面面都做得有声有色。   “郑院长,他们想种什么?”   郑院长把翻译好的清单递给小徐。   小徐看了一眼就开始摇头:“这边的气候与土壤, 养不了茼蒿、茭白这些水边作物……”   “小蕃茄和各种菌类,需要大棚,施肥控水种植技术要求也高, 他们也种不了。”   小徐说一项,划一项。   译语人努力翻译和解释。   润和帝和老臣们虽然知道“淮南为柑,淮北为枳”的道理, 但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这么多不能种。   划到最后, 小徐的清单上只剩了三项,还给郑院长:“他们没有施肥、保水疏水的概念,也没有化肥、农药等必需品。种了也是白种,真的。”   郑院长知道,这是事实。   金老补了一句:“总有可以种的吧?”   小徐点头:“按大郢的实际情况,让每个农民能种并且种好收好的也只有土豆、红薯和玉米。”   “这三种农作物对水肥的要求不高,耐旱耐涝,红薯和玉米在高海拔地区也可以正常种植。收割方便,储存要求也不高。”   “哦,发芽土豆有毒,不能吃。”   译语人卡壳了,金老翻译得也有些艰难,上次农事是画师柴齐和魏璋一起翻译的,现在魏璋在国都城,柴齐进山去了,这可怎么办?   小徐看着一脸茫然的大郢人,就知道他们没法翻译,看向郑院长:“郑院长,能不能让食堂送些玉米、红薯和土豆来?”   十分钟后,三小篓玉米、红薯和土豆装在小车上,推进抢救大厅。   食堂大厨们听说是解释给大郢人听的,除了送了生的,还送了煮好的玉米、红薯和土豆过来,每人一小盘纯属尝个味儿。   小徐拿出手机,播放一段高山的视频,指了指玉米和红薯,这图文并茂的说明效果非常好用,司农寺少卿田进看懂了。   小徐又播放了偏旱高原的视频,同样指玉米和红薯;之后再放平原地区的视频,指向土豆。   抢救大厅每个大郢人都领到了一份水煮试吃,包括司农寺少卿田进。   每个人都认真尝了,红薯香甜、土豆软糯、玉米甜糯……只是水煮就这么好吃了?!   小徐又向他们说明了这三种农作物目前的产量,以及种植方法。   金老把产量换算出来,种植方法大概只能让小徐亲自演示了。   抢救大厅里一阵倒吸气声,润和帝和老臣们,包括司农寺少卿都惊呆了,这么高产?这是真实存在的吗?怎么可能?!   但飞来医馆的农仙没必要骗人。   司农寺少卿田进欣喜若狂,如果真的可以,大郢的粮食种植就再也不用发愁了。   润和帝一拍餐位板:“郑医仙,这些种子有多少,价值几何,开个价。”   郑院长笑而不语。   飞来医馆缺钱吗?   不缺。   缺食材吗?   也不缺。   但是,缺病人啊!   润和帝急了:“郑医仙,你别不说话。”   郑院长不紧不慢:“陛下,容我想想。”   随后,郑院长、金老和小徐三个人先后离开抢救大厅,留下一头雾水的译语人,以及先震惊后狂喜现在懵圈的大郢人。   润和帝急了:“郑医仙,别走啊!尽管开价!”   老臣们更着急:“陛下!这些对大郢百姓可太重要了!”   民以食为天啊,如果这三种作物能在大郢推广种植,能养活多少百姓?百姓又能繁衍出多少子女?人口多,缴税多,大郢国力就能更强大。   润和帝登基这么多年,哪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可郑院长他们一走,怎么喊也不回来,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只能没好气地看向老臣们:“众卿有什么好主意?”   自从上山住院,润和帝与老臣们就深深感觉到,飞来医馆的医护们对他们没什么敬畏之心,该扎针该挂水该喂药,哪项操作都不含糊。   万一有谁不遵医嘱或者护士的话,小刀子眼神一刀又一刀。   这种前提下,润和帝和这些老臣们也喊不出:“放肆!怎么敢?”这样的责问,只能恭敬地等郑院长回抢救大厅。   而急诊大厅里,小徐困惑地望着郑院长。   郑院长一扬眉毛:“有什么拿种子换病人的好理由?”   小徐这时候才想到“第十一项任务要救治2000名病患”,于是一溜烟跑到门诊大厅看电子屏,红色字体显示136,按现在的救治速度,这任务什么时候才能完成?   金老非常肯定:“以大郢的卫生条件,病人多的是,但真正贫困的病患,一是没胆量上山;二是没米面粮油付诊费……甚至于他们都无法离开国都城。”   郑院长点头:“不仅如此,他们生病都靠硬扛,扛的过就是没事,扛不过就是命。很多人就算病死都不会找郎中看,因为他们付不起。”   小徐忍不住插话:“但这世上穷病没法治,他们没钱看病是一方面,即使上山治好以后因为生活习惯等等因素,还会继续生病。没完没了。”   “小徐,你知道得挺多啊?”   小徐不好意思地挠头:“我是学土木的,毕业以后去了非洲工作……看了许多事情。赚了钱回来以后,刚好我爸扭了腰,地里的事情急,我只能搭把手……”   没想到,这手搭上以后就再也没离开。   小徐没想到郑院长和金老会认同自己的观点,惊喜之余又多说了一句:“其实,现在大郢对飞来医馆已经有伸手的习惯了,不论有什么事,先上医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我觉得,红薯、玉米和土豆种子不能就这么给,给也要有方式方法。” 第159章 不给   小徐虽然半路起家, 但因为自身爱钻研,对农事的种种门道都非常清楚。   郑院长挺直接:“小徐,你说, 这些种子怎么个给法?”   小徐习惯性用手指托了一下眼镜, 又眨了眨眼睛:“不给!”   郑院长和金老怔住半晌:“不给?”   小徐点头:“我们对大郢的种植完全不了解, 大郢人对这三种也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纯属浪费。”   “郑院长,金老, 实不相瞒,现在就是这三种作物的最佳种植期,种植期前面要对翻土暴晒除虫卵施底肥……有许多事情要做。”   “第二点,食堂每天供应的玉米土豆和红薯数量有限, 时间又很紧,就算攒半个月也满足不了他们大规模推广种植的要求。”   “第三点, 也是最重要的,想给大郢,就要种植技术和相关要点一起给。简单来说就是培训种植技术,在国都城附近抽取环境不同的土地, 分别试种。”   “从选址,土壤准备,浇水等等开始培训, 全程跟踪,先试种一季看收获情况,不断总结经验教训, 然后有了更多的种子才能推广到整个大郢。三五年能推开,已经算是非常快了。”   郑院长连连点头, 果然术业有专攻,乐呵呵地拍了一下小徐的肩膀:“好样的!”   金老一拍扶手:“很好,那就让司农寺治下的农户们都上山接受培训,地点怎么选?”   小徐又托了一下眼镜:“这就需要大郢术业有专攻的农户了,不知道抢救大厅里那位行不行?”   郑院长更开心了:“让上山的农户们先接受体检,就不愁病人了。”   金老提醒:“注意说辞。”   小徐笑了:“郑院长,我敢保证,他们之前带下山的种子,大多数发不了芽,能发芽的也长不成苗……嗯,没错,简单来说就是浪费了。”   金老点头:“我们这里的东西都是宝,怎么能随便浪费?”   ……   抢救大厅里,医护们觉得幸亏人的眼神只有意念没有实质,不然自动门肯定全是窟窿,因为自从郑院长三人出去以后,润和帝这群老病人就眼巴巴地盯着自动门。   眼看着快到傍晚,自动门忽然打开。   郑院长、金老和小徐大步走进来,先向润和帝点了一下头,然后又看向司农寺少卿田进。   润和帝直觉气氛不对,但还是脱口而出:“郑医仙,怎么样?”   郑院长难得没有乐呵呵:“陛下,小徐农仙问,之前带下山的种子,现在怎么样了?”   润和帝立刻高声问道:“田少卿,如实说来。”   田进特别紧张地咽了了下口水,畏畏缩缩地看了一下润和帝,又眨着眼睛看向郑院长,再次跪下,特别小声地回答:“启禀陛下,都冻死了。”   小徐毫不意外地托了一下眼镜,这段时间天气骤冷骤热,大郢的农户没有大棚也不会育苗,肯定是拿了种子就撒在地里,刚蹿出苗没多久,忽然大降温,不冻死才怪。   润和帝简直不敢相信,据说好多种子呢,都冻死了?!   郑院长放在身侧的左手向小徐竖起大拇指。   “启禀陛下,农户尽心尽力,吃住都在田边,苗出到半指长,一场倒春寒都冻死了。”田进很沉默,上次上山的司农寺那几位老农户,看着冻死的苗放声大哭,同时也不敢再上山求取种子。   润和帝和老臣们只能叹气。   农户永远都是靠天吃饭,不然为何每年都要祈求“风调雨顺”?   一时间,抢救大厅的气氛压抑得掉渣,润和帝的脸色尤其难看。   郑院长也叹了一口气:“陛下,农仙小徐方才告诉我,现在是播种期,大约还有半个月。医馆的种子不多,再种死就没了。”   译语人非常努力地翻译。   润和帝忽然就着急上火,连呼吸都有些费力:“郑医仙,还有什么法子?”   郑院长正色道:“农仙小徐打算在桃庄周遭选地试种,但需要大郢的种植好手上山商议选址,并了解与种植相关的一切。”   润和帝立刻有了精神:“田进,快,把司农寺治下,哦不,把国都城擅种的农户都送上山来,播种不等人……”   郑院长等的就是这句话:“陛下,不仅是农户,还需要铁匠,农仙小徐打算做些必要的工具。”   “有!田进,快,你赶紧下山寻找农户和铁匠。”润和帝可高兴了。   郑院长继续:“陛下,农户们需要先上山体检,确保身体健康才能学习种植。不然,耕种到一半,人却病倒了,耕种可怎么办?”   小徐抿着嘴角不让自己笑出声。   润和帝哪会不明白:“有劳郑医仙,这些农户和铁匠上山体检和药费诊费,都从公中支出。”   老臣们听了译语人的翻译,全都慢慢挪下床,向小徐恭敬行礼。   小徐哪受得了这个,立刻不着痕迹地避让,只是补充一句:“最佳种植期不长,种地前准备很多,上山事宜越快越好。”   田进听了翻译,立刻从地上弹起来,行了一圈礼,说完“告辞。”依礼退出抢救大厅,然后就这样撞在了自动门上,再次扑倒在地,摔飞了帽子。   这样失仪,田进觉得自己官途到头了,慌忙捡起帽子,再次行礼告辞,在自动门打开后才退出去,跑到急诊大厅才意识到,飞来医馆的医仙们没人发出嘲笑。   田进一溜烟向医院外跑,边跑边想,医仙们真是太宽容大度了,但凡他们发出一点声音,润和帝就会重责自己。   飞来医馆好,种子好,医仙们更好。   郑院长忽然意识到一桩事情,没有液压叉车和转运车,医院大门外的米面粮油和铜钱怎么办?   无奈之下,郑院长打电话通知供应科和食堂:“锻炼身体的时候到了。”   于是,供应科和食堂的年轻志愿者们,摩拳擦掌地开始搬运。   保科长和食堂主管负责清点和入库,金老坐在轮椅上看着。   不搬不知道,一搬受不了。   志愿者们在这穿越的四个月里,因为有液压叉车和转运车,并没有多少体力活动,再加上吃得好,最近又睡得特别好,体重蹭蹭涨。   简单来说,这段时间,除了坚持锻炼的狄警官和小葛警官,其他人都胖了不少。   搬到搬不动的时候,志愿者们就开始喊号子:“一!二!三!我们要减肥!”   “减肥!减肥!”   “你一袋!我一袋!今晚就能有腹肌!”   就这样搬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把米面粮油都搬完,可以回宿舍躺平了!   金老微笑:“还有一马车铜钱。”   这下不止志愿者,连保科长和主管都惊了,围着金老七嘴八舌地问:   “金老,那官员是不是傻?送点银票不行吗?银子也行啊!”   “送这么多铜钱,纯粹是怕我们闲得慌吗?”   金老边听边乐:“电视剧看多了吧?再大的官员出门采买交易也是铜钱。”   志愿者们顿时垮了脸:“那得多沉啊?”   金老耐心解释:“大郢的寻常人家都有使用婢女和家仆的习惯,出门采买,自然有家仆来搬,累不着主家的。”   万恶的封建社会和统治阶级!   有位年轻的志愿者又问:“金老,他们领薪俸也用马车牛车装铜钱回去啊?”   金老笑着摇头:“不,他们直接领粮食,你们看那些大宅子,都有样式不同的房子,那就是囤粮的地方。”   “我的天呐!”好几个人感叹。   “铜钱还挺重的!”   金老忽然有了主意:“保科长,要不然从仓库里拿毡布就地裹起来吧,外面看不出这些是铜钱就行。”最主要是,在山上有铜钱也没法花销。   “不然,哪天我们要用铜钱还要搬出来,白白浪费体力。”   保科长连连点头:“有道理,孩子们,走,我们去拿毡布。”   这下志愿者们开心了,用毡布可轻松太多了。   夜幕降临,医院外的大马路旁多了一堆毡布包裹的不明物体。   而抢救大厅里,润和帝通过笔记本电脑通知太子,告知农仙亲自指导种植的事宜,目的只有一个,派真正的好手们上山,准备更多米面粮油当诊费。   润和帝深谙帝王之术,也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太子,命令传送下去以后,自然有群臣会做,只要时不时监督就可以。   太子听了高兴是必然的,立刻下令司农寺在全城范围内寻找农种好手,逐一登记造册;又直接点了国都城最有名的铁匠铺,通知他们一早上山。   被找上门的农种好手们听说可以上山,既要体检,还能和农仙学习播种,个个激动得一夜没睡。   而铁匠听说上山是打造农仙特需的农具,还可以到飞来医馆体检,全都心花怒放,都盼着天赶紧亮。   事实证明,司农寺田进虽然在医馆一直出糗,但办事能力非常可靠,不仅找到真正的能手们,还根据他们的特点,分成了土豆、红薯和玉米三个种植组。   不仅如此,田进还要求农户和铁匠们上山前一晚沐浴更衣,以免在体检时冒犯到医仙们。   出发前分了组,还让他们带上了称手的农具、耕牛和草木灰这些,好让小徐农仙了解大郢的播种技术。 第160章 深夜无眠   司农寺少卿田进一下山就向司农寺在卿申请了夜禁令牌, 带着治下的农户能手和仆从,骑着马四处奔走寻找农家好手,登记造册, 安排上山等事宜。   好不容易事情告一个段落, 田进回到自己租的房子已经过子时, 家中老仆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馎饦,三两口吃完,沐浴更衣后躺在床榻上,倒头就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田进被一阵阵地腹痛惊醒,出恭以后就觉得舒服多了。   但是再次躺倒后,田进因为太兴奋根本睡不着,又爬起来, 点了蜡烛在案上写各种分派和种植记录……越写越兴奋,连之后隐隐的腹痛都没搭理。   破晓时分, 钟鼓声响彻国都城,田进洗漱后揣了两块胡饼就上马出发。   ……   事实上,没睡好的不止田进和要上山的农户们。   员工宿舍里,为了照顾方便, 郑院长、刘秋江和金老三个人住。   金老早睡早起,已经睡熟了。   郑院长和刘秋江主任两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虽然医院最常见到的就是无常, 与行善作恶没有半点关系。   有人认真学习、努力半生,一场车祸就没了。   有人年纪轻轻就得了恶性肿瘤,自此以后就成了医院的常客, 徘徊在每张复查的报告单里。   还有先天性疾病的婴儿,什么都懵懂, 连话都不会说,就饱受病痛的折磨。   倒是有些十足恶人,身体健康,该吃吃该喝喝,啥都不往心里搁。   医护工作者面对这些,通常都会“抽离”和旁观,保证自己工作时始终冷静自制,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可是,当这些没有道理的事情,发生在自己或挚亲好友的身上时,会加倍难受。   因为自己是医生,救了无数病人,却救不了自己的好友。这种难过、愤怒、不甘和悲伤纠缠成一根无形的尖刺扎进心里,连呼吸和心跳都觉得疼痛难当。   金老不抽烟,也不允许旁人在自己睡觉的地方抽烟。   刘秋江翻了第八个身,又一骨噜坐起来,可宿舍里既没冰箱也没酒,想消愁都没办法,只能独自坐在阳台仰望夜空,偏偏漫天乌云,连月亮都不知哪去了。   郑院长一样睡不着,走到客厅,就被阳台的孤独背影吓了一大跳,无声走到阳台。   刘秋江陷在自己的思绪里,被忽然出现的郑院长吓一跳,掏出手机又塞了回去。   郑院长再也维持不住笑脸:“想打给谁?”   “女儿,”刘秋江停顿许久,“她主攻基因病,我想让她回国。”   郑院长刚要开口,就被隔壁阳台的一束光照亮,转头看到拿着小手电的前妇产科苏主任,没错,他们是邻居。   刘秋江捂着胸口:“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苏主任收了小手电:“你俩半夜三更不睡觉在阳台坐着就不吓人了?”   郑院长和刘秋江都无言以对。   苏主任从花窗格子里招了招手:“我这儿有青梅酒,喝不喝?”   十分钟后,苏主任家的客厅里,三人围坐在一起,每人一盏青梅酒,半透明的锤纹杯里满满的琥珀色酒液。   刘秋江尝了一口,有些嫌弃:“甜滋滋的,一点劲儿都没有。”   郑院长浅啜一口,意思意思,然后问:“你怎么有这些?”   苏主任微笑:“朋友来医院看我送的,还有两支葡萄酒,开酒器也有。还有人送了坚果,我去拿来给你们下酒。”   正在这时,门铃响。   郑院长和刘秋江看着电子挂钟显示02:15,都有些不知所措,这么晚了,还有谁来?   “安主任,我去给他开门。”苏主任是妥妥的古典美人,优雅刻在骨子里,从来都不大笑,说话声音不高不低,却能让人放松下来。   于是,四个锤纹杯装着青梅酒,还多一碟综合坚果。   安主任是出了名的健康作息,珍爱生命的大主任,见面第一句就是:“你们知道金老的事吗?”问完观察三人的脸色,嗯,应该都知道了。   “打算怎么治?”   没人回答。   得,又多了一个束手无策的医生。   安主任想了想:“要不,明天一早找神经内科主任?”   刘秋江托着下巴:“这病谁还不知道?”人类能治疗的疾病越来越多,但也发现了更多的疾病,尤其是基因病,通常没什么好办法。   金老既好面子又要强,是个很难搞的病人。   门铃再次响起,离门最近的安主任在猫眼看了一下才打开门。   神经内科邵主任,女,四十七岁,背着双肩包走进来,看到一客厅的人吃惊不小:“郑院长,你们都不睡觉的吗?”   “小邵,你也没睡。”苏主任又取出一个锤纹杯,倒了青梅酒。   邵主任是特别干净利落的人,顺势坐下,从双肩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和资料复印件:“能查的能找的,都在这儿了。”   在医学院学习的时候,大家是通学,什么都要考试,什么都要会。   进入临床以后,学习和不断地操作训练,会在单科领域越来越深入,而渐渐忘记其他学科和分科的知识。   所以,才有叫会诊的流程和各种规定。   毕竟他们这些人的年龄加起来,超过三百五十岁了,让已经退休的医生们再重新学习神经 内科,非常不现实。   “能治吗?”刘一刀问得特别直白。   邵主任摇头:“只能让金老以后不那么痛苦,比较庆幸的是,金老的病程发展很慢。”   约等于什么方法都没有。   苏主任开口,语速仍然挺快:“我可以找国内一线的神经内科主任问一下,嗯,我有同学在主攻这个方面。”   郑院长一怔:“苏主任,您今年七十三岁了,同学还没退休吗?”   苏主任笑:“闲不下来。”   又是一阵沉默。   苏主任举起锤纹杯:“来,先干为敬,你们喝完一杯都回去休息,明天农户们上山,你们要忙的事情很多。”   刘秋江将青梅酒一饮而尽,上午踢纸箱的脚趾仍然很疼。   明天一早普外科监护室大查房,之后还要去抢救大厅联合查房,事情非常多,没时间让他在这里伤春悲秋。   刘秋江又倒了一杯,连喝了三杯才放下走人。   其他人也都喝了一杯,走人。   每个人走的时候都很沮丧,人来了这么多个,半点作用都不起。   身为各科精英医生、甚至于相关领域专家的他们,内心比阴雨天更黯然。   苏主任收拾好其他人的锤纹杯拿去洗干净,倒置在客厅里,再给自己倒一杯,端在手里坐在阳台,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异想天开。   医院穿越,改变了大郢许多人的命运,再推广农作物种值,经大郢国子监学生授课,会不会加快社会科技和医疗技术的发展?   就像“蝴蝶效应”,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在其他地方引起风暴。   飞来医馆这么多蝴蝶一起不停地扇动翅膀,是不是有可能引发更多变化甚至变革?   苏主任望着云层很厚的夜空,灰蒙蒙的,忽然月亮从云层挤出来,月光洒满整个飞来峰。   “希望能有好的变化。”苏主任默念。   ……   已经是夏初时节,天亮得越来越早。   医院门卫保安老李,刚一睁眼,就看到旅贲军士的脸贴在小屋玻璃窗上,吓得瞬间清醒。   搭档值夜的译语人也醒了,赶紧起身问:“什么事?”   旅贲军士恭敬回答:“第一批农户已经抵达桃庄,牛车农具草木灰等用物,也已经运到。”   “司农寺少卿田进问,什么时候可以送农户们上山?”   老李一想,对了,大郢人没有“天梯”的卡,随便抹了一下脸,就带着卡进“天梯”下山接人;译语人搭档紧随其后。   等老李到达山下平台时,望着桃庄满满当当的农户、牛马车辆、以及略略伛背的司农寺少卿,摁了一下“开门”键,招呼道:“诸位上山吧。”   译语人大声招呼着。   田进领着农户们走进“天梯”,因为上山前就刻意嘱咐过,不要大惊小怪,不能吵到医仙守门仙和农仙。   所以,农户们望着前所未见的“天梯”,也只是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清楚,这样贯通山顶山下的建筑是怎么修建的?又是如何拔地而起、飞快建成的?   天梯缓慢上升非常平稳,而且四壁透明,农户们还能欣赏山景,不断发出赞叹声,打定主义到了飞来医馆要更加恭敬。   天梯门打开,农户们望着平坦的柏油路面、路灯和人行道,以及周遭未曾见过的一切,拘紧又激动,跟在司农寺少卿田进的身后,一步又一步,走得非常整齐。   保安老李早就通知了郑院长和金老,农户们上山的事情。   为了尽快完成第十一项任务,整个门诊大厅七点已经准备就绪。   田进在保安老李的引领下,走进门诊大厅的瞬间,明亮、厚重、金光银光闪闪的一切所吸引。   偏偏正在这时,田进觉得腹痛袭卷而来,因为昨天已经出过丑,今天绝对不能再丢失颜面,所以咬紧牙关硬忍,没走几步,额头后背就满是汗水。 第161章 镜像人   门诊大厅护士长金燕在门诊二楼巡完一圈, 俯瞰大厅越来越多的大郢农户们。她心算能力很强,只是平时没机会发挥,只这一眼就粗略估计, 上山的农户们有五百左右。   乍一眼看过去, 除了皮肤黝黑、风尘仆仆以外, 身材高矮瘦,没有一个胖的,多少都有些营养不良,其他的只有问诊检查以后才能知道。   但这乌泱泱的人群里, 有位身穿绿色官服、佩银带的官员,尤其扎眼。   金燕问今天轮值的译语人崔茗:“那个穿绿色官服的人是谁?”   译语人每天晚上都有交班,比如来了什么官员提了哪些要求,抢救大厅的润和帝与重臣们有哪些吩咐……都会告诉第二天轮值的人。   崔茗顺着金燕的手指看去, 立刻回答:“这位就是昨天上山的司农寺少卿田进,他负责领农户们上山, 约束言行,学习小徐农仙的播种技术。”   金燕点了点头,看向崔茗:“走吧,我们去接病人?”   “是, 金医仙,我去一楼拿推车。”崔茗是一声不吭、什么事都做得很好的人。   门诊大厅里,田进的左手撑着腰侧, 腹部疼痛越来越厉害,却说不清哪里最疼,体力随着剧痛迅速消散, 整个人微微前倾,恨不得蹲在地上。   正在这时, 一辆推车到了田进身旁,崔茗提醒:“田少卿,请上车。”   田进不太明白,怔怔地看着崔茗和她身旁的女医仙,连连摆手:“啊,没事,不用。”带这么多农户上山,自己先倒了算怎么回事?绝对不可以!   护士长金燕不由分说用了巧劲,与崔茗配合。   田进只觉得视野颠倒摇晃,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躺在了推车上,啊这……   金燕劝道:“有事没事医生说了算。”   “不行!”田进挣扎着想下车,却被疼得浑身无力,连拒绝声都很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推车两旁的护栏抬起。   农户们惊讶地望着离去的推车,田少卿这是怎么了?   哎,不对,田少卿不在,他们在这里要做什么?   与此同时,前台护士、导诊、志愿者和译语人们熟练地上前询问,没多久就带着农户们向各个门诊分流,一切都有条不紊。   ……   普外科门诊   因为预先知道今天上山的都是农户,清一色男性,所以今天门诊按排的医生也都是男性,妇产科和儿科门诊直接关了。   今天出门诊的是医生冉乐安,36岁,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平时不苟言笑,回答问话也非常简短,让人觉得生人勿近,但什么病人都敢收,什么刀都敢开。   刘秋江主任欣赏他的冲劲,所以魏勤的利箭贯穿伤也带着冉乐安。   而现在,冉乐安困惑地打量被护士长金燕强行送进来的司农寺少卿田进,这么明显的“急腹症(急性腹痛病人)”,病人还嚷嚷自己没事,真能忍。   崔茗望着衣襟被汗水浸湿的田进,一针见血地戳穿:“田少卿,颜面事小,身体事大。请回答冉医仙的问题。”   田进紧张了咽了一下口水,又疼得眉头紧锁,戴着口罩帽子穿白大褂的冉医仙,让人觉得紧张,但还是按照要求撩起衣服,坦露腹部,支起双腿。   冉乐安用水杯捂热双手,触按田进的腹部,同时询问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疼的,疼痛部位在哪儿,以前有没有等一系列问题。   田进在冉乐安特别沉静的双眼注视下,认真回答。   问完检查完,冉乐安拿耳温枪量了一下,36.7度,体温正常,然后就有些困惑,临床上的急腹症就那几个,急性胰腺炎、急性胆囊炎、急性阑尾炎和肾结石。   因为田进是男性,不用考虑女性急腹症里的宫外孕、肿瘤蒂扭转等等。   田进描述的疼痛部位不一定,符合急性阑尾炎的围脐周游走疼痛,但右下的麦氏点压痛反跳痛不明显,体温不高,也没有其他症状。   冉乐安开了血常规检查和B超,让崔茗带田进去做检查。   田进疼一路,紧张一路,不停地告诫自己要沉着冷静,不能丢大郢官员的脸,事实上,人的自制力再强也抑制不了身体本能的恐惧。   在检验士拿起针头的瞬间,田进闭眼紧绷到了极点,只觉得有什么从手肘皮肤滑过,又吓得睁眼。   呃……检验士手里的抽血针头弯了……弯了……   检验士在采血大厅工作多年,抽血只分抽好和没扎好两种,因为病人太紧张、肌肉绷得太紧导致针头弯了的,还真不多见。   田进紧张地说话直嗑巴:“这,这……算……算好了吗?”   崔茗自己被抽过血、也带别人抽过血,望着检验士眼中转瞬即逝的惊讶,以及田进惊恐到变形的脸,一时间不知怎么的有些想笑。   “田少卿,请放松,这样没法抽血……不是,您别看了。”崔茗伸手遮住田进的双眼。   “别动啊,别绷太紧……”检验士很喜欢崔茗,胆大心细又能随机应变。   偏偏就在检验士扎针的瞬间,田进因为突然腹痛撤手,一针扎空。   崔茗小声说:“田少卿,大郢孩童上山抽血,都没您这样……”   田进听了只想挖个地洞钻进去,银闪闪的针头又细又尖,太可怕了;丢脸丢到飞来医馆,太羞耻了,会不会被润和帝责罚?   说不定还会因此丢了官职,成为官场笑柄。   田进脑补过度,腹痛一阵又一阵,全身无力。   正在这时,检验士抓住田进放松的瞬间,扎止血带下针一气呵成,还在他下意识挣扎的瞬间摁住胳膊……   崔茗非常配合地摁住拔针后的棉球:“田少卿,好了。”   “嗯?”田进还沉浸在脑补之中,听到好了立刻睁眼,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抽好了?   摁棉球时间结束,崔茗松了一口气,把田进推去B超室,万万没想到,这看似简单的检查到了田进身上也是难题。   田进怕疼又怕痒,特别怕痒的那种。   以至于,B超医生把耦合剂挤到田进的腹部皮肤上,就听到他一声惨叫。   这时候的崔茗非常想一掌劈晕田进,没见过检查这么难做的。   好不容易B超做完,田进的疼痛间隔时间越来越短,疼得也更加厉害。   崔茗赶紧把田进送回普外科门诊。   冉乐安看到电脑上传来的报告,直皱眉头,右下腹B超什么都没发现,血常规倒是提示“急性炎症”,只能再次给田进做腹部触诊,却有了意外发现——   田进的左下腹触痛、反跳痛明显,位置与右腹的麦氏点成镜像对称。   啊这……急性阑尾炎一经确诊就要手术摘除,拖延时间过长,可能会阑尾穿孔引发急性腹膜炎。   注视着田进的痛苦表情,冉乐安脑海里灵光一闪,冒出大胆的想法,拿出听诊器仔细地听了他的左右胸腔、呼吸音等等情况。   崔茗的内心有些焦灼,大郢人遇上这样程度的疼痛,十有八九都是硬熬两三日就疼死了;冉医仙一直不下诊断,也不知道这位田少卿会怎么样,能不能活着见到明日的太阳?   田进脑海里盘桓着一个念头,这样的疼痛在大郢是治不好的,自己会不会疼死?   可是,农户们刚刚上山,还没来得及跟着小徐农仙下地;自己还有许多想法没有实现,好不甘心。   冉乐安拿起手机,难掩兴奋:“刘主任,我收了一个镜像人,脏器全反,麦氏点在左侧。”   “你确定?”刘秋江主任正在监护室,保险起见,还是嘱咐,“给他开个CT。”   冉乐安挂了手机,开好CT单,到门外的走廊上看了一眼,看着崔茗:“走,我们做CT去。”说完,把田进的衣服盖好,推车下楼。   崔茗不是第一次和冉乐安打交道,却是第一次感受他的兴奋和跃跃欲试。   CT室里,闲得发慌的许仁医生出来打招呼:“哟,冉医生亲自送病人啊?”   冉乐安催促:“镜像人急性阑尾炎,赶紧的。”   “握草,真的?”许仁赶紧把他们领进CT室,帮忙搬病人,摆体位。   一小时后,冉乐安和许仁一起读片,边看边问:“是不是?”   许仁用力一拍冉乐安的肩膀:“恭喜,赶紧做手术去,快要穿孔了!”   于是,冉乐安边走边打电话通知,又带着田进去病房备皮做术前准备、反穿病号服,以最短的时间把他送到麻醉科。   田进疼得神智恍惚,面对医院门诊、病房和麻醉科的不同场景,总觉得自己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直到进入4号手术室,看到满满当当的、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护们。   第一反应就是,来了这么医仙,是不是病得很重、快要死了?   大得吓人的无影灯、冰冷的手术床以及周遭没见过的所有物品,都让田进极主恐惧,可是……听说太子和皇后,以及其他许多人都在飞来医馆做手术,又觉得有些幸运。   何德何能啊,能被治疗太子皇后的医仙们手术。   田进被要求侧躺在手术床边,双手抱膝突起腰部,莫名觉得羞耻又新奇。   麻醉医生熟练地打好硬膜外麻醉,护士打好留置针,等待麻药起效。   田进整个人都是懵的,望着一张又一张蓝色布巾将自己围起来,望着戴着口罩帽子的医仙们,各种各样的眼神……   “疼不疼?”冉乐安用大郢语试探麻药效果。   “不疼……”   “疼不疼?”   “不疼……”   另一边,器械护士与巡回护士清点针线和纱布数量,核对无误可以开始手术。   手术开始,冉乐安执手术刀划开左腹,无影灯上的摄像头直播手术画面。   二十分钟后,一条肿胀的阑尾搁在弯盘里。   “关腹前清点。”   器械护士与巡回护士再次核对,确认针线、纱布和手术器械数量无误:“清点完毕。”   冉乐安开始逐层缝合。   三十五分钟后,田进被推到普外科的病房里,去枕平卧六小时,头偏向一侧。   床位护士早就准备好了床头牌和禁食牌,因为镜像人难得一见,按特级护理照顾。   田进在十二时辰里经过了人生最大的曲折经历,熬夜、疼痛和手术又透支了体力,望着高悬的透明输液瓶,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睡过去前的一秒,脑子里想的是,没死真是太好了,明天能不能去学播种?   普外科医生办公室的看片灯上,从医生到护士,再到实习医护,每个人都盯着CT片,冉乐安讲解完嘴角始终上扬,主打一个开心。   刘秋江主任从监护室回来,看着办公室满满当当的人,很是欣慰。 第162章 伤口崩了   刘秋江敲了敲医生办公室的门:“小冉, 说一下镜像人的原理和注意事项。”   冉乐安值班时找了许多资料,刚才已经对同事们讲了一遍,被主任点名也没在怕的, 当场复述一遍, 并总结重点——   镜像人(镜面人)发生率非常低, 有相当一部人在出生时合并不同程度的先天畸形而夭折,没合并先天畸形、顺利活到成年的也是极少数。   所以,田进纯属大郢生命的第二个奇迹,第一个是法洛氏四联症还活到成年的太子殿下。   成年能正常生活的镜面人实在少见, 所以在田进沉沉睡去时,医生也好,护士也好,都非常关注。   冉乐安最后补充:“术后六小时已经过去, 田进生命体征平稳,主诉无腹痛、伤口无渗血, 目前还没通气,需要继续观察。”   刘秋江听了很满意:“麻醉科复苏室殷富查房,谁跟我一起去?”   “我!”   “我我!”   “你们谁都别跟我抢!”有位年轻医生冲到刘秋江身旁,“我一定要去!”   刘秋江的脾气暴躁, 骂人训人也厉害,但赏罚分明不迁怒,对积极上进的年轻医生们很照顾, 属实是骂归骂,教归教,绝不藏私, 还会创造条件送他们进修。   所以,普外科是医院最有活力的科室, 普外科医生们的抗压性和韧性也是最强的。   刘秋江随意点了三个人:“走。”顺便拿出了运动相机挂在身上,方便记录殷富的术后。   麻醉科复苏室里,殷富已经顺利渡过手术后72小时,因为体重过大的关系,躺在病床上不能动的痛苦加倍。   又因为殷富有三高,虽然术前靠药物控制得不错,但对手术的愈合仍然有不小的影响,但好在没有发生伤口出血、渗液等术后并发症,引流也算通畅,血压和血糖也没有因为手术而应激升高。   查房完毕,刘秋江知道殷富已经度过最危险的时刻,但是又做好了愈后缓慢的准备,其实可以转回普外科的重症监护病房。   但因为皇后住在重症监护病房里,每日擦身洗漱仍然有些避讳,所以,还是把殷富留在复苏室。   特殊情况也只能特殊对待。   刘秋江给殷富下了今日份医嘱,并允许殷家子女戴上口罩帽子穿着防护服进复苏室探视。   在殷远和殷梨进复苏室以前,刘秋江再三嘱咐译语人跟着,说话闲聊都要有度,殷富现在不宜大悲大喜。   殷远和殷梨郑重其事地保证,问阿耶安好就离开。   刘秋江之前与殷氏兄妹谈手术风险时,见他们生性沉稳、认真聆听,是极为靠谱的病人家属,所以等他们进去以后,就放心地离开麻醉科。   刘秋江又赶到普外科的重症监护病房,皇后已经苏醒,也通过气了,现在可以小口喝些米汤。   殷富营养过剩,皇后则是营养不良,都会造成伤口愈合不良。   对于这样两极的病人,只有等他们完全康复出院,医护们才能彻底放心。   刘秋江给皇后开了静脉营养,再增加各族维生素,并嘱咐适当床上活动,减少术后粘连的可能性。   护理也好、治疗也好,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其他事情就只能交给时间。   ……   查房完毕,刘秋江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抢救大厅,向润和帝解释司农寺少卿田进因为急性阑尾炎住院手术的事情。   润和帝和老臣们听完只剩惊叹,大郢也好,国都城也好,突发腹痛都是无法医治的,因此而死的人,上到世家贵族,下到平民百姓,每年都有许多,归到最后一切都是命。   润和帝静静坐在床头,思索着这一切真的只是命吗?   他有两位小公主和三位皇子突发腹痛,惊惧哀叫着满地打滚,疼两三日后就夭折了。   也有倚重的臣子们,早晨还在朝堂之上敬献良策,第二日却看到报丧的消息。   是田进的命特别好吗?刚好在腹痛大半夜以后上山,被门诊的金医仙发现?   润和帝陷入沉思,他希望大郢的医工医师都能有飞来医馆的水准,但也更清醒地认识到,两者方方面面的差距都太大了。   “陛下?”刘秋江试着提醒,自然不知道润和帝在发什么呆。   译语人只能更大声地提醒。   润和帝立刻回神:“刘医仙,孤会派司农寺其他人上山,农户的事情不用担心。”   事实上,破晓时分,田进带领农户们上山以后,司农寺官员打卡签到以后,骑上快马也跟着上山。   原因也很简单,风头也好,关注也好,总不能让田进一人独得,更何况他们也非常关心农作物的播种,   所以,田进躺在推车上被带着四处做检查的时候,司农寺官员们已经到达出城;而田进被带进普外科病房做术前准备时,他们抵达桃庄。   田进被推进麻醉科做手术时,他们已经申请上山;手术结束时,他们到达门诊大厅,按照之前商量好的计划,无缝衔接了田进要做的所有事情。   刘秋江主任听了润和帝的说法,就转身离开,来抢救大厅不过是为田进刷一下存在感,同时让他可以安心休养、早日康复。   任务完成,刘主任大步向外科病房楼走去,还没进电梯,就听到手机响,拿起来接通:“喂,老段,什么事?”   麻醉科段主任声音里暗藏的焦急,从手机里传出:“老刘,殷富不知怎么回事,先是哈哈大笑,然后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伤口裂开了。”   “什么?”刘主任脚步一顿,“裂了几针?”   “全裂。”段主任说不出的沮丧,好不容易熬过72小时,殷富怎么能来这样一出?   “马上来。”刘主任拨通手机,通知普外科医生办公室。   办公室的医生们反应比刘主任大得多,哇,当初在手术台上,拉勾拉得多辛苦,缝了多久,都是辛苦,都是心血,怎么忽然就伤口崩裂了呢?   刘主任的手机并没有挂,愤懑地吐出一句:“都楞着做什么?写手术通知单送到麻醉科去。” 第163章 疥疮突现   刘主任刚出电梯, 就看到殷远和殷梨兄妹俩站在紧闭的复苏室门外,手足无措地,走也不是, 留也不是, 急得在原地直转圈。   复苏室的译语人也是第一次遇到手术伤口崩开的事情, 比殷氏兄妹俩好不了多少,但好歹抢先看到刘主任出电梯,急忙迎上去。   刘主任相信复苏室医护们的专业程度,把殷氏兄妹俩喊过来, 对译语人说:“术前谈话里都说过,现在除了互相信任,没有其他办法。”   译语人实时转达。   殷氏兄妹经历过殷家最贫困和最兴盛的时候,亲眼目睹过阿耶被人当街殴打, 只因为殷家马车在前面;还见过弟妹们病死,阿耶阿娘痛彻心扉的样子。   自幼什么苦什么痛都忍得住, 不知怎么的,殷氏兄妹看到刘主任时,眼泪就流个不停。   刘主任望着兄妹俩:“我当医生这么多年,见过太多突发状况, 所以,我不能对你们做任何保证,就像手术前谈话一样, 我们尽力而为一起努力。”   殷远点头,听到电梯门开的声音,看到普外科的医生们风一般从眼前刮过, 脚步沉稳又坚定,哪怕只是一个又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 都带着让人想要信任的吸引力。   殷梨的眼泪却更凶了,拽着刘主任的衣服:“刘医仙,是奴不好,奴看阿耶躺得不太舒服,他执意要解开腹带,说是后背绑得有些痒,给他捏肩捶腿,想让他开心一些,就说了盐税改革的事情。”   “阿耶先是不敢相信,因为有陛下和太子殿下的承诺,后来听说是金老提的,他笑得特别大声,不知是岔到气还是怎么的,直打喷嚏,没捂肚子。”   刘主任真是哭笑不得,但脸上和眼神都没显出半分,只是从口袋里掏了手帕纸给殷梨:“我知道了,现在进去给你阿耶做手术。”说完就径直进了麻醉科。   殷远拉着殷梨在手术等候区坐下,拿着手帕纸给妹妹擦眼泪:“再哭眼睛要红成小兔子了。”   殷梨使劲把眼泪眨回去,好不容易恢复就瞪他:“你才小兔子!”   殷远拉着殷梨的手哄:“好好,我是……”   ……   刘主任换了刷手服,又从刷手间举着双手走进7号手术间,就看到殷富已经躺在手术台上,静脉通路已经开通,麻醉医生,台上和台下护士将一切都准备就绪。   殷富眼巴巴地看着刘主任,忍不住干笑:“刘主任,是我让梨儿解开腹带的,打喷嚏的时候忘了捂肚子……就……以后我一定注意。”   刘主任只能在心里叹气:“吃一堑长一智,记得就行。”   殷富好不容易才从肚子崩开的恐惧里挣脱,以后再怎么肚皮痒、不舒服,也绝对不随意解开腹带,连连点头:“记得,记得很牢。”   刘主任解开腹带、去掉保护的无菌碗,观察崩开的伤口片刻,吩咐:“开始吧。”   “是,主任!”   修复手术有条不紊地开始,半小时后结束,殷富被送回复苏室。   刘主任边走边解口罩,出了麻醉科大门,招呼殷氏兄妹:“修补结束,不管现在住院,还是以后出院下山,都要格外注意。”   殷远和殷梨向刘主任行礼:“谨记在心,多谢刘医仙。”   刘主任摆了摆手:“你们注意身体,手术后的日常照顾更辛苦。”   “是。”殷氏兄妹目送刘主任走进电梯间。   ……   门诊大厅的巨幅电子屏上,红色字体飞快变化,救治病人数不断增多。   上山农户们的病症五花八门,除了普遍的营养不良,以及务农时受的擦划小伤,外科门诊仔细处理,保证他们不会因此继发感染。   营养不良是大郢的粮食供应和社会生产力水平决定的,只要红薯、土豆和玉米试种成功,能在整个大郢推广开来,那么寻常百姓也能每天都吃饱饭。   而这些农作物的杆和叶,都可以成为农畜的口粮,农畜们也可以获得充足的食物,生育率和出肉率也能得到极大的提高。   润和帝与太子都有意减税,给百姓休养生息的时间;有粮有肉,营养不良的百姓就会大幅减少。   这些需要良政、良臣和极好地执行,也需要时间,急不来。   所以,前台和导诊们又把农户们带去了口腔科。   口腔科医生们又一次满负荷工作,因为大郢的医疗水平限制,人人都有口腔问题,人人都不当回事。毕竟观念如此,人年纪大了,牙齿就是会掉,人人都有蛀牙,没什么好奇怪的。   口腔科医生解释得口干舌燥,译语人翻译得嘴巴上都快有裂口了,农户们坚定不疑地要求速战速决,比如,牙齿蛀坏了?那就拔掉。   医治疾病,需要病人配合,同时双向信任,所以口腔科医生也不再勉强,坏牙一颗又一颗地拔。   拔完以后静坐半小时,农户们决不耽搁一分钟。   农户们只关心怎样才能尽快见到小徐农仙,牙不牙的,做根管?种牙?装假牙?   不,不,不行,没什么事能比小徐农仙教授播种术更重要。   口腔问题暂时解决以后,农户们去了皮肤科。   皮肤科医生们发现了共性问题,农户们因为贫困没钱去平康坊和胡姬酒肆花销,自然也没机会得花柳病;但是,他们的手指缝里都有一个个半透明的小疱,又疼又痒,不少都抓破了。   极少见的疥疮就这样出现在皮肤科医生们的眼前,这是与生活水平密切相关的疾病,有传染性,常常全家感染,由疥螨虫引起。   居住在潮湿、不通风、缺乏光照的地方,人就容易感染疥螨,疥螨寄生在皮肤内产卵,幼虫爬出以后的代谢物引发搔痒等症状。   皮肤搔痒,当然免不了手指的抓挠,这样指甲缝隙里就难免带上疥螨。   人的双手每天要触碰许多物品,也每天都会有意无意地碰触身体,自然会将肉眼看不见的疥螨传遍全身,一处痒,多处痒,最后就是浑身发痒。   皮肤科医生们发现,有些农户们已经抓痒抓得指缝、手背、手腕、小腿、双脚上全是道道血痕,有些血痕结了痂,有些血痕会持续被抓破,已经形成皮肤的色素沉着。   疥疮的痒与其他的搔痒不同,难以忍受,影响睡觉和休息,所以农户们愿意听皮肤科医生细说。   皮肤科医生对着指缝和抓破处取样,搜集了许多的样本送到检验科。   于是,从来不闲的检验科更忙了。   很快,送检结果出来,确定是人形疥螨。   皮肤科主任得到检验结果,直接打电话问中央药房:“有硫磺皂吗?”   还挺巧,这病在现代虽然少见,但药房里有硫磺皂。   于是,感染了疥疮的农户们,每人都领到硫磺皂,并且知道勤洗澡更衣、衣物和床褥在阳光下曝晒,可以减少得疥螨的机会。   除了感激,农户们惊叹于硫磺皂的体积,以及飞来医馆物品的神奇。   而司农寺卿觉得,既然整个司农寺都上山,那就不能单纯只管农事,负责记录的司农寺主簿带着刀笔吏,本来是上山记录农事,准备编纂农经的。   自己和农户的身体出了这么多大恙小病的,而飞来医馆医仙们都有极好的应对之策,反正闲着闲着,主簿和刀笔吏开始记录飞来医馆医仙们关于口腔、皮肤等科的注意事项,以及预防措施。   到时候连同农经一起呈到润和帝面前,无论如何都是大功一件。   从清晨到夜晚,主簿和刀笔吏记录得眼胀手酸,但望着一撂又一撂、写得满满当当的纸页,内心雀跃又有着难以言说的满足。   事实证明,门诊护士长金燕的心算和目测能力确实很强。   等第一批上山的农户们领了药离开医院时,刚好是门诊下班时间。   绚丽的晚霞把医院和宿舍都映成了深浅不一的绯红,连营养不良的农户们脸上都带着红光。   在工部能工巧匠们的努力下,两日时间就在桃庄建造了可供农户们居住的简易房,这样可以大大减少往返的时间。   门诊大厅的巨幅电子屏上,红色字体显示:“飞来医馆系统第十一项任务,完成进度627/2000,完成率31.3%。”   门诊的医护们收拾完东西,到一楼看向电子屏,长长地舒一口气,嗯,虽然第十一项任务的要求很多,但现在看起来,完成任务的时间远没有预想得多。   只要病人够多,完成任务不是问题。   正在这时,司农寺的官员们整齐划一地走到医护面前,郑重其事地行礼。   医护们望着司农寺的官员们,正准备飞快开溜,而护士长金燕和皮肤科主任赶紧上前阻止,再次申明,飞来医馆自有礼数,无需行如此大礼。   因为临出发前,魏璋和太子都提醒过他们,如果飞来医馆的医护们不愿意他们行大礼,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官员们行礼不成,立刻取出这次带上山的礼物,提前准备的端午节礼物。   为了端午节礼物,司农寺卿专门到国子监找了魏璋,打听医仙们的喜好。   魏璋说,一般来说吃食照单全收,金银珠宝这些无所谓,但是他们对大郢特色的手工艺品很有兴趣,说完又回去上课了。   大郢的上巳节、清明节和寒食节靠得非常近,这三个节都已经过去,天气也越来越热,再按节礼相送实在不全时宜,所以司农寺官员们绞尽脑汁决定送端午节礼物。   端午节礼物包括,赛龙舟获胜队的奖品,彩缎和银碗一对,每个科室都有一份;百索九子粽六十六匣;菖蒲、艾叶、雄黄、钟乳等药材各六匣;五彩丝缕编制的手环,满满两大箱,保证飞来医馆人人有份。   皮肤科主任和门诊护士长,以及医护们,望着堆了半个大厅的礼物,啊这……   正在这时,门诊二楼传来郑院长的声音:“收下吧,礼轻情意重。”   于是,双方互相道谢。   接到消息的保科长带着志愿者们和小推车,把药材送去中药房,其他礼物送到每个科室。   于是,每个科室的医生办公室里都放了银碗,护士站放了彩缎。   然后大家都好奇百索九子粽是什么,打开装粽子的匣子,提溜出一串九个小粽子,小巧玲珑又可爱,哦,原来这就是九子粽啊。   这么可爱的小粽子,吃呢?还是吃呢?还是吃呢? 第164章 农仙秘法   还是傍晚时分, 小徐收到农户们体检完毕下山的消息,就向郑院长申请译语人。   下班后的译语人组听到郑院长的询问,争先恐后地报名, 生怕轮不到自己, 值夜班无所谓, 反正飞来医馆有咖啡,重要的是播种。   郑院长没办法,安排了五个译语人下山。   小徐和老徐两人领走了食堂仓库所有的红薯、土豆和玉米,装满了徐家的大皮卡车从“天梯”下到桃庄, 五名译语人坐在皮卡的后面,保护这些珍贵的种子,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当农户们以及桃庄村民们看到天梯里缓缓驶出的大皮卡时,都瞪大了双眼, 张大的嘴巴能塞进一个鸡蛋,这就是国都城里流传的力大无穷的“大铁马”?   司农寺治下的老农们, 第一时间认出坐在副驾上的老徐,把夜灯戴在头上就跑了过去,特别热情地打招呼:“大农仙!”   老农们这一跑,其他农户们也跑起来。   开皮卡的小徐立刻踩刹车对译语人说:“把司农寺官员们请来, 让他们都回去,万一被车撞了会死的!”   译语人组立刻下车,让农户们都退下, 同时请来司农寺的官员们。   一阵混乱以后,随着司农寺官员们的到来,又变得井然有序。   因为司农寺少卿田进的按排合理, 司农寺卿沿用了三个分组。   趁着日头长,老徐负责教土豆组的农户们识别土豆的芽点、分切、然后埋在草木灰里保存。   于是, 桃庄农户家的菜刀以及各种刀具纷纷上阵,隔得老远也能听到切土豆的声音。   小徐教红薯组的农户们识别红薯的芽点、分切与保存,在一对一教学、保证每个农户都能正确操作以后,小徐就去搬玉米。   食堂库房的玉米都是新鲜的,没有经过蒸煮和其他加工,所以可以当种子种植。   小徐又教玉米组的农户们,怎样既快又好地掰玉米粒,并保存。   司农寺的官员们知道农户们的特性,主簿和刀笔吏对着三种农作物画图、标注忙得不亦乐乎,官员们也分成三组,保证农户们的操作符合小徐农仙的要求。   而老徐就监督官员们,看他们是真懂还是假懂,这些种子数量不多、每一块每一粒都很珍贵。   播种这事情关系到每位官员的前途,自然每个人都非常认真。   译语人组遇上了前所未有的难题,因为恶补期间和上任之后,学习内容涉及农耕的非常少,所以翻译起来就很困难。   好在,徐氏父子俩都很有耐心,翻译不了就动手给农户们看,一点点纠正。   而译语人组在屡屡受挫以后,换了思路,飞来医馆的物品,大郢都没有,干脆全都读普通话,也就是原音。   农户们第一次听有些困难,第二次听就容易得多。   教学和实践,翻译和理解,这些难题渐渐理出了头绪,也就不再那么难。   小徐背着一堆塑料的三色小旗子,拿着锄头,沿着桃庄附近的农田、荒地和山地走走停停,每到一处都用锄头刨出土来看,符合种植农作物的地,就插一根小旗子,再去看下一块地。   司农寺主簿抱着医仙们赠送的纸笔,跟在小徐后面亦步亦趋,译语人则跟着他俩实时翻译。   转着转着,天色就暗了,没多久,天就彻底黑了。   大郢的蜡烛和油都很贵,司农寺官员们也很抓狂,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农仙们会在傍晚时分下山,并打算连夜教播种啊喂,他们手里只有几盏灯笼和火把,不够这么多人用的。   这可怎么办?   小徐戴上了头灯,走到哪儿都不受影响,这可把官员们羡慕得不行,因为头灯比灯笼火把亮得多,风吹不灭,遇水也不熄,主打一个使用方便又扛造。   山坡林地黑夜难行,小徐并不受影响,倒是跟在后面的官员连着摔了好几跤,有几次要不是小徐转身拽住,他们可能掉到洼地里。   小徐是个社牛,下山以后安静纯粹是语言不通影响发挥,望着官袍都刮破的官员们,不声不响地去大皮卡上,拿了更多的头灯下来。   这些头灯都是新买的,是为了无花果种植园采摘准备的,因为无花果不耐储存,每天早晨三四点就要摘好摆好,赶上七点的货车送出去。   官员们看着小徐拿了头灯过来,亲自给自己戴上,调整好位置,个个激动不已,农仙看着年轻、却经验丰富,就算不说话也很随和。   小徐继续找适合播种的地,顺便向译语人解释,解释不通,就直接比划。   官员们跟在后面,看着他们比比划划,有了头灯,别说是今晚,就算以后几晚都不睡也没关系。   而坐在桃庄的老徐因为手术后的关系,只能让译语人去大皮卡上拿太阳能灯。   译语人抬来太阳能灯的箱子,老徐打开后,把这些灯都装好,打开的瞬间,黑漆漆的桃庄如同白昼。   农户们、司农寺的官员们再次受到强烈的心灵震撼,飞来医馆太神奇了!   为了下山能用,老徐和小徐提前把太阳能灯拿出去,晒了好几天的日光,保证这些灯可以用一两天。   有了“小太阳”,农户们辨识芽点、掰玉米粒都不受影响,干活儿也更加得劲。   “众人拾柴火焰高”,临近子时,土豆和红薯都分切完毕,玉米也全都完成脱粒。   老徐让人取来最大的水盆,把玉米粒全都倒在水里,筛掉上浮的,留下沉底的,再铺开晾干备用。   这样,农户们可以做的事情到此结束。   老徐通知他们抓紧时间休息,明日一大早有更多事情要做。   小徐在桃庄附近走了一整晚,选出了所有适宜播种的土地,插上小旗子做好标记,嘱咐译语人要把这些看牢。之后,就和老徐一起睡在大皮卡的驾驶室里。   译语人组被官员们安排的简易房里。   司农寺的官员们只恨时间不够多,连夜整理笔记,一夜未眠。   破晓时分,国都城的钟鼓声传到山下,整个桃庄都热闹起来。   小徐和老徐拿湿巾擦了脸,就看到译语人组都醒了,分了湿巾和面包牛奶给他们,当然吃完以后的包装,都装进分类垃圾桶。   译语人组吃着面包,喝着牛奶,望着话少的徐氏父子,不禁有些惆怅,不知道飞来医馆会在大郢多久,会不会突然离去?   虽然他们年龄都不大,但在飞来医馆当译语人的日子,一定是他们这辈子最难忘的。   正吃着,司农寺官员们顶着黑眼圈,赶到大皮卡这边来问安,望着他们的吃食直咽口水,这些虽然看不明白,但感觉就是很好吃的样子啊。   徐氏父子和官员们打过招呼,送给他们每人一份瓶装咖啡,熬夜人必备。   译语人替官员们拧开咖啡瓶盖,示意他们直接喝。   官员们就着瓶口就闻到香甜的味道,一口下去,香甜浓郁的口感溢满口腔,不知不觉就喝完整瓶,只觉得精神大振,哇!早晨可太美好了!   老徐又拿出袋装小面包,分给他们。   一顿丰盛又充满力量的早饭,司农寺官员们吃得齿颊生香,恨不得立刻冲到飞来医馆,向郑医仙买很多搁家里囤着,有多少买多少,价钱随便开。   而上山的农户们都有早食,早食由桃庄村民准备,司农寺负责所有花销,大家各取所需。   桃庄山民陶五算下来,这次招待上山农户的酬劳,够三个月的花销;所以他组织和准备得非常认真。   桃庄山民自认是最早进飞来医馆的大郢人,有特别明显的自豪感,不论做人做事都向医仙们看齐,特别踏实努力。   所有人都吃饱喝足以后,小徐带人开垦标记好的土地,用锄头边垦边说:   “红色小旗子种红薯;黄色小旗子种玉米;绿色小旗子种土豆。三种地的要求不同,使用工具也不同,成田、施肥方式更加不同。”   农户们立刻拿出带来的农具,请小徐农仙看看能不能用,该怎么用?如果不能用,铁匠也在,给出图纸让他们打造就行。   司农寺官员们陪在徐氏父子身旁,注意着每个细节和要求。   于是,负责测量的、修筑田边的、赶牛犁地的、拿锄头翻地的……农户们干劲十足,一切行动听小徐农仙的,肯定不会错。   一个时辰以后,铁匠们得到了新农具的图纸,在禁军的护送下回到国都城,打开铁匠铺的门,甩开膀子就是干。   而老徐和小徐开始琢磨,怎么因地制宜,让大郢百姓得到平价的农肥,同时又避免农家肥传播胃肠道传染病的问题。   琢磨来琢磨去,没法两全。   小徐没办法,打电话给郑院长,下山前他就提过,也不知道院长有没有放在心上?   郑院长乐呵呵地回答:“小徐,别担心,我们医院有三位化学专业的人才,他们之前就在实验室里试制了。”   小徐挂了电话,对郑院长佩服得五体投地。   正午时分,化学组的三位人才带着他们的成果,坐着充满电的新能源车,开出“天梯”,驶向桃庄。   农户们、司农寺官员们,望着天梯里驶出的“新铁马”,先是震惊,然后是兴奋,充满期待。 第165章 夜以继日   相对于社牛属性的徐氏父子,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巧,化学组的三个人都是社恐。   三人下车以后立刻成为大郢人群的焦点,顶着密集又炽热的目光, 锁定小徐, 把赶了半个月做出来的各种化肥全都卸下车, 摆在小徐周围。   小徐的“谢谢,辛苦了”只来得及说出一个“谢”字,就被塞了一份特别详细的使用说明书。   “你们这就回去了?”   小徐望着溜得飞快的化学组,简直不敢相信, 但转念一想,确实,人家已经日夜不停地忙了半个月,能送化肥下山已经很好了。   不论是大郢官员还是农户, 都对这些袋子好奇死了,生怕错过什么, 连眼睛都不敢眨。   但小徐也好,老徐也好,都会在播种和收获季短暂地雇用短工,而雇工最不稳定, 因为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很多,尤其是做农活。   徐氏父子俩商量了一下,施肥还是小徐自己做, 因为种子并不多,开辟的农田也少,只是施个底肥, 一个人也不是不行。   说干就干,小徐刚拿着农具转身, 就看到司农寺的官员们迎上来,特别自然地招呼:“我先打三块样田出来,等铁匠们把农具送上山以后,农户们就可以照着做。”   如果是司农寺以前的官员,那是连山都不会上的,眼下这一批是太子和润和帝订下的,用现在的话来说是非常年轻的新班子,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刻。   上山前,太子殿下传过口谕:“民以食为天”,只有五个字,内涵也好,引申也罢,全靠自己领会。   所以,这些官员们让译语人赶紧翻译:“小徐农仙教就可以,整地的事情我们来做。”   译语人当然知道太子新政,替补的官员与以前有很大的不同,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要自己整地。   小徐平日待人随和,但在农事上要求很严格,觉得官员们应该受不了,毕竟能把农庄农家乐等等一大摊子事情管理得井井有条,靠的肯定不是随和。   译语人眼巴巴地等着小徐回答。   小徐只是淡淡地回应:“我动手,他们看就行。”   于是,司农寺的主簿和刀笔吏,又对小徐使用的卷尺、大盘尺以及各种刻度,复核成大郢的数值,逐一记录。   官员们则紧盯着小徐的每一个动作,生怕错过半点。   小徐决定替老徐搭把手,刚好过完年没多久,老徐伤了腰,也是从整地开始,只半个小时就磨得满手水疱,而且连边都没整好。   这两年下来,已经磨得满手都是茧,不仅速度杠杠的,而且小徐做的雇工指导也最高效。   一小时不到,小徐就整出了三块样品地,经验老道的农户比官员更快掌握,因为他们是做手,有自己的一套经验和观察侧重点。   有了非常标准的样品地,农户们百爪挠心地想练手,可是铁匠们订制的农具还没送上山,左等右等实在等不了,就着自己手上的农具,先做出来再说。   这么多农户有一位先动手,其他人就迫不及待地跟上,眨眼间,三组农户已经在小徐插旗做标记的地方开始干活。   农具虽然不称手,但广大农户们的智慧是无限的,很快就有了新想法和新做法。   桃庄的山民们看得啧啧称奇,如果这些真的能种,还能种得很好,他们就可以上山打猎、砍柴和采药,外加上种地。   多一份收入,家人就能吃饱一些,想想就觉得这日子有奔头。   时间总是在无聊的时候显得格外漫长,而在兴致勃勃的时候走得飞快。   也不知道国都城的铁匠铺是怎么做到的?   傍晚时分,一辆又一辆牛车马车上装满了订制农具,用最快的速度送进桃庄。   别说桃庄的山民,司农寺的官员,就连农户们都惊呆了,怎么能这么快?   有了称手的农具,农户们的干劲儿更足了,虽然天色渐渐变黑,有“太阳能灯”和头灯,不连夜整地就觉得对不住小徐农仙的秘术法宝。   主打一个谁都不愿意休息,原因很简单,太想知道播下这些种子,能长出什么样的农作物?   人多好干活,接近子时,所有的地都已经整好,只等明天太阳曝晒,“小徐农仙”说是连续曝晒三日,以后虫害也能少一些。   司农寺主簿奋笔疾书,这些可都是经验呀,记下来,一个字都不能有漏或是有错。   完工的农户们顾不得一身臭汗,躺在简易宿舍里睡得特别香。   ……   按照小徐的经验,这些新整的农田翻土曝晒了三日,就开始施底肥、播种、填土并一次性浇足水。   桃庄附近有山泉水形成的水塘,离村子不远,所以浇水还算方便。   至此,“试种”大事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等种子发芽。   熬了好几日的徐氏父子向司农寺官员告辞,准备先回宿舍待几天,反正闲着无聊也可以坐“天梯”下来察看。   司农寺官员们跟着徐氏父子上山,到抢救大厅向润和帝和老臣们呈上“飞来农经”的初稿,从选地及理由、整地成田的过程等等事宜,都详细地记录下来。   为的就是这些农作物形势喜人以后,可以在整个大郢推广。   另一方面,也非常明显,这是上山邀功的。   润和帝微微点头,最喜欢这种实事求是、认真仔细的“邀功”了,说了“平身”和“退下”,望着司农寺官员们离去的背影,心里颇有些感慨,更多的是期待。   老臣们翻过一遍初稿暗自心惊,他们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编出如此完整而真实的农经,只能感叹后生可畏,再赞叹太子选人的慧眼。   润和帝忽然开口:“太子比孤厉害得多啊……”   老臣们又慌了,这话可怎么接?   用虎父无犬子?还是用青出蓝而胜于蓝?   他们揣摸不透润和帝这句话的多层含义,内心慌乱又忐忑。   润和帝说完笑而不语,如果每句话都要细品弦外之音,那一日又一日该怎么过? 第166章 飞来普通话考试   润和帝愉快地闭目养神。   抢救大厅的老臣们绞尽脑汁地琢磨, 只是徒劳,干脆与润和帝一起闭着眼睛。   大厅里静悄悄。   说来也怪,自从种子入土以后, 总是白天晴晚上雨, 这让守在桃庄的农户们连浇水的差事都省了。   小徐每天到桃庄转悠一圈, 因为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等出芽抽苗就急不来。顺利的话,最快半个月能看到出芽;慢些的可能要一个月。   每天转悠一圈不为其他,只是看看土里有没有出虫, 出的什么虫,该如何防治?遇到有些棘手的问题还要拿出手机拍照留存。   但农户们急啊,恨不得一晚上就能破土抽芽,于是, 小徐转到哪里,他们跟到哪里, 主打一个盯到底。   当然,司农寺的官员们不甘示弱,每天拜托译语人请教小徐农仙,一群“十万个为什么”。   一来二去的, 不止译语人的翻译水平日益精进,小徐也能说些大郢语。   尤其是官员们总结出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度量转换单位,当小徐回答亩产量时, 惊得他们个个眼冒金星,如果真的有这么高产量,哦, 不,哪怕只有五成产量, 对大郢而言也已经是匪夷所思了。   还有一点,稻麦类需要脱粒去壳,但土豆和红薯都不用,洗干净削皮煮食就可以吃,特别方便。   天亮到天黑,周而复始,也许是温度适宜,也是天公作美,半个月后,红薯地和土豆地都陆续冒出小苗,看着很小却生机勃勃。   农户和官员们望着新绿的小苗,久久不能回神,直到小徐农仙告辞,他们才反应过来,开心得手舞足蹈。   有成果的不止桃庄试验田,经过刻苦又专注的学习,国子监和太医署的学生们终于迎来了“飞来普能话考试”,虽然准备充分,但免不了考前紧张。   然而,一个新的考试消息突然传出。   主考官不是魏璋,而是飞来医馆的“金老”、“急诊科文浩”、“妇产科崔莹”和“护士长周洁”的四人随机在线对话,并且考完立刻出成绩,完全不用等。   原本互相装谦虚的学生们,瞬间一脸懵,谦虚突然就变成了心虚。   考试从破晓时分开始,持续到亥时才结束,通过率只有七成;但综合评价下来,太医署的学生们通过率在九成以上,而且有一半是女学生。   相较之下,国子监学生们的颜面丢得有些大。   魏璋整理了所有学生的成绩,送到卢祭酒的面前,谁也是没想到考试成绩会是这样。   更气人的是,有六名学生直接对着“妇产科崔莹”大喊美人,十足的登徒子模样。   卢祭酒当场除这六人的学籍,由旅贲军带着说明书信直接送回家,当晚就被阿耶阿娘“混合双打”。   更让国子监的学生们想不到的是,第二天上午,之前因为眼睛问题而退聘的三位博学家老师出现在了国子监的大门外,眼神清澈又明亮。   三位老师下山前听说学生们考试的事情,赶不及回家先到这里来看成绩,却受到了暴击,没错,国子监输给了太医署,真是岂有此理!   一位老师气得浑身哆嗦:“你们是全大郢最好的学生啊?!”   另一位老师淡淡地留了一句:“没去过飞来医馆的国子监学生,一定会后悔!”   最后一位老师捂着胸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但愤怒的眼神怎么也挡不住。   大郢“尊师重道”,三位老师气成这样,国子监的学生们立刻上前赔罪道歉。   三位老师一拂各自衣袖,跟着卢祭酒去了藏书阁,四人目光相对,除了婉惜,更多的是敬意。   三位名师怒斥国子监学生的事情不胫而走,在国都城的贵族世家圈里引起不小的震动。   而太医署却是完全不同的画风,考试结束以后,学生们长舒一口气,总算没有太丢人;但之后就是白奉御说的,非常难而且又厚又重的教材。   新上任的太医署令乐得合不拢嘴,早在太医署学生赶去国子监上课的日子,就派人按飞来医馆提供的图纸,建造专为学习临盆分娩术的女学生教室、教具、操作室和分娩室。   太医署内那一片区域都被归为“妇产院。”   太医署想得非常周全,这些女学生先在“妇产院”学习和练习,听说医馆的女医仙也会下山亲自指导,到时肯定需要幽静的住所,所以住所也准备了好几间。   唯一担心的就是女医仙不来。   考试结束,一切准备就绪,女学生们可以无缝衔接,继续上课。   当各科教材运进太医署,学生们全都傻眼了,怎么这么大,怎么这么厚,每本书的每页纸上的字都密密麻麻?   太医署令大笑着安慰:“这是寻常人做梦都想不来的机会,你们可一定要抓牢。”   “是!”学生们立刻整齐行礼。   太医署的全体师生都聚集在大厢房内,通过投幕上急诊科文浩的《解剖学》和《生理学》。   学生们本来以为,这些书本这么大又这么厚重,念在第一天上课,文浩医仙会讲解得清楚明了,给他们一些适应的时间。   万万没想到,文浩两节课时间,上了将近三十页的《解剖学》,所有的名词解释都是记忆点,简称全书都是重点。   学生们上完《解剖学》的课聚在食堂吃午食,虽然太医署里提倡“食不言寝不语”,但第一节 课实在太刺激了,让他们忍不住边吃边讨论。   纯纯的,越吃越激动,越激动嗓门越大。   嗓门一大就容易吵架,反正最后谁都不服谁,不服怎么办?   下战书!   明天谁能在文浩老师的早间抽考里拿到高分,谁就赢。   学生们第一课受到的震撼和冲击,在午食与争吵中渐渐散去,还是怎么也想不到,下午的《生理课》更加让人头疼。   一天课程结束,学生们有气无力地回到各自的宿舍,强打精神背章节内容,也因此发现了一些博闻强记的学生。   毕竟,经过太医署令的鼓励,对学生们来说,能通过第二天的早间抽考就是让人愉快、并惹人羡慕的事情。 第167章 授课前看个病 ?   太医署的学生们痛并快乐地学习, 花了半个月的时间,稍稍适应了文浩的上课节奏。人嘛,一适应就会抽空给自己找乐子。   目前, 太医署最热门的话题人物必定是“少年郎老师+飞来医馆名医文浩”。   因为大郢男子有蓄须的习俗, 所以看起来显老, 其实年龄最大的也只有二十四,最小的十九岁。   所以,当文浩第一堂解剖课连线时,冷不丁看到一群比科主任年龄还大的学生们, 整个人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当然,冲击是相互的。   太医署不止学生们,就连老师们也在大厢房角落里蹭课,冷不丁在投幕上看到仿佛少年郎的“文浩老师”,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这, 这,也太年轻了!   学生们普通话考试的时候,有一部分人连线过文浩,因为考生很多, 时间非常紧,连问候寒暄都没顾上,直接问答。   震惊归震惊, 礼数当然不能少,所以师生们都认真地行了拜师礼。   文浩坐在笔记本电脑前面,强忍住想捂脸的手, 在急诊大厅冷眼旁观这么多的世事无常,年轻的脸庞, 衬着历经世事的眼神格外高深,能透过投幕震慑每位学生,上课时更是一个字废话都没有。   一堂课结束,文浩特别庆幸下山的路不适合开车,救护车也没油了,不然,要是去太医署面对面上课,估计能当场抠出一座飞来医馆。   但是,文浩的庆幸没能维持多久,一个重磅消息就这样砸来,国都城到桃庄的石板路铺好了。   最先发现的是酷爱欣赏山景的苏溪主任,每天闲来无事就坐在自家小阳台上,看书、赏山景,顺便瞅两眼修路的情况。   苏溪主任给中医科安主任发了消息,很快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医院。   郑院长和金老听了怔住三秒才回过神来,原来“基建狂魔”不分时空啊,可是那么多石料和人工从哪里来?难道他们能未卜先知,知道要修路?   正在这时,金老就接到魏璋的电话:   “金老,国都城到桃庄的路都已经修好,路宽可以让两辆救护车相对而开,够宽敞也够平整。”   金老很好奇:“怎么做到的?”总共一个月多五天。   魏璋刻意压低嗓门:“陛下……帝陵停工了,能工巧匠们都上过医馆,知道马路要平整到什么程度,那些石料是早就预备的……金老,您明白吗?”   挂断手机,金老一时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表情,看向郑院长:“他们把城外筑帝陵的备用石料拿出来了,那些工匠们都走过我们的大马路,就……没想到会这样物尽其用。”   郑院长拍了一下手:“妙啊!”   紧接着,郑院长就接到了电话,是太医令借用魏璋的手机,由译语人同步翻译,大意就是石板路已铺成,不知道名师文浩何时到太医署授课?   半小时后,文浩收到郑院长的新消息:“打算什么时候下山?”   “郑院长,我现在就联系魏璋。”文浩的大眼睛转了转,既然下山在所难免,那就没必要纠结,只要让太医署的师生们忙得没时间找自己聊天就行。   ……   天刚蒙蒙亮,文浩开着自己的新能源车进入“天梯”,副驾位上坐着唐彬彬医生,后排坐位和车后厢里塞满了教具模型和试卷,生活必需用品,换洗衣服,电子游戏机和VR眼镜,以及各种充电器。   唐彬彬一个大登山包装所有,欣赏“天梯”四周的山景,觉得这样也不错,妇产科病房空空荡荡,在宿舍躺平和下山之间选了后者。   出了“天梯”,文浩调转车头驶离桃庄,行驶在新铺就的石板路上,道路两旁是旷野和密林,在车前头的照亮下,忽然就有了自驾的乐趣。   “还别说,这路铺得真不错。”唐彬彬摇下车窗,盯着路面,又看向旷野,耳边是晨风拂过树林草丛的细微响动,特别清新的空气进入鼻腔,真舒服。   正在这时,魏璋打来语音电话:“太子殿下通知,今日开城门的时间晚半个时辰,你们注意安全。开到延平门,摁三下喇叭,东宫冼马就会带你们进城。”   “知道了。”唐彬彬回答得很敷衍。   “王强、简英和黄石三个人的早食,还有我的早食都带了吗?”最后一问才是魏璋的重点。   “带了。”文浩挂了电话。   路况良好,路上没牛没马没行人,文浩直接把车速拉到一百,只用了三刻钟就开到了延平门,摁三下喇叭。   很快,东宫冼马出现在大开的城门旁,向他们点头微笑。   文浩和唐彬彬清楚地看到城门不远处拴着的马匹,以及宽敞无人的主路,连路面都比之前干净许多,也不知道国都城上下费了多少时间和精力才做到。   效果显而易见,吹来的风里没有动物BB的味道,让人舒服。   文浩招呼:“上车挤一挤。”   东宫冼马也不客气,坐进了唐彬彬打开的车门,迎面就是一具完整的人体骨骼,黑洞洞的眼眶正注视着自己。饶是平日胆子再大,冷不丁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对上这个,免不了浑身一激灵。   唐彬彬用这段时间恶补了一下大郢语,日常打招呼没什么问题,微笑着看东宫冼马:“别怕,这些都假的。”   东宫冼马努力不被骨骼标本挤到,顺便给文浩指路,五分钟后就被“大铁马”的平稳性能震惊了,怎么能坐得这么舒服?这么稳当?   难怪之前医仙们来好,还是机仙们,坐在马车上的表情里都有明显的嫌弃。   唐彬彬塞了根纸袋包好的现炸大油条给东宫冼马,又给他开了一杯豆浆:“我喜欢蘸着吃,你随意。”   东宫冼马一口油条一口豆浆,边吃边指路,等新能源车稳稳停在太医署大门口时,刚好吃完,下车时觉得精神抖擞,虽然国都城有类似的,但明显是飞来医馆的更好吃。   太医署的师生们并不知道文浩这么快就下山,所以除了门房,再没有其他人。   旅贲军队正和队副带人帮着卸货,把各种模型搬到最大的厢房,也就是师生们日常看投幕上课的地方,摆完以后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里面有些阴森。   就……没想到哪里都神奇的飞来医馆,医仙们用的教具这么……逼真,不,实在太逼真了。如果大理寺的人进了这个屋子,很可能当场立案。   不出旅贲军所料,每一位进屋的师生,都被教具吓了一大跳,紧接着又被文浩和唐彬彬真人再吓一跳,不是,他们怎么看起来比投幕上的还要年轻?!   他们真的是仙人吗?   当然惊吓也是相互的,文浩和唐彬彬两个人望着师生们,个个面上有须,有些人竟然有小肚腩,甚至于还有三个小胖子,看得直皱眉头,年轻轻的,看起来健康的一个都没有。   说好的最大二十四岁、最小十九岁呢?怎么看起来比自己还要老?   之前在笔记本电脑上看,没这么明显。   唐彬彬刚要开口,忽然意识到这些师生们能听懂普通话,所以直接改成英语聊天:“你是不是可以从这里挑不少病人出来,把他们送上山去凑数?”   文浩点了点头,没错,直接走向一个时不时捂嘴和皱眉的年轻学生,提问:“你牙疼?”   这位年轻学生姓陈名德元,是报名平民中挑选出来的,因为通过考试,成为太医署学生中的一员,左邻右舍甚至整个街坊都说文曲星降世。   “是,文医仙。”陈德元立刻躬身行礼,激动得双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牙疼得厉害,昨晚疼了大半夜,早上差点起不来。   文浩望着羞涩又激动的陈同学,开门见山:“张嘴。”   陈德元嘴巴一张,把文浩和唐彬彬看楞了,这位同学的牙齿怎么长得这么狂野?颠三倒四,外加横七竖八。   文浩从桌案上取了一张纸,写了陈德元的名字,备注:口腔科,交到他手里:“你别上课了,现在就去飞来医馆。”   “啊?”陈德元脑子里一片空白,木木地回答,“是,文师。”   文浩老师课还没上,就点了一名学生上飞来医馆看牙,惊动了太医令。   太医令看着字条,又看了看脸肿得厉害的陈德元:“即使是文师说的,那就上山去吧。”   陈德元刚走没多久,文浩又走到一位胖墩墩的、挺着大肚腩的学生面前:“你把鞋子脱下来。”   学生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之后又脱了袜子。   不出所料,文浩清楚地看到了肿胀的脚趾,以及一小团又一小团的肿物,又在纸条上备注:痛风,一样交到学生手里,嘱咐:“上飞来医馆。”   这位学生瞪大了小眯缝眼,犹豫片刻:“文师,同学们大多数都有,都要上医馆吗?”   “什么叫同学们大多数都有?”文浩有些难以置信,他们这么年轻。   “文师,真的!大家都在晚上脚疼过。”学生特别认真地解释。   “把双手伸出来,把鞋袜都脱了。”文浩怎么也没想到,授课前还要看个病,但医院缺病人,所以有一个是一个,都送上山去。   唐彬彬嘀咕:“这帮家伙是不是吃得太好了?” 第168章 怎么只有学生痛风 ?   文浩有急诊医生的果断, 嘱咐:“每位学生都把鞋袜脱了、把双手伸出来。”   太医署蹭课的老师们,坚定认为自己也是学生,立刻照做。   唐彬彬虽然是妇科医生, 但老爸和大伯都是多年痛风病人(秉持人生苦短不能委屈五脏庙), 只能硬把自己逼成半个痛风科医生。   两人看着一双双伸出的手和脚, 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的程度。   文浩和唐彬彬两人挨个看过去,看到最后,不约而同皱紧眉头:“不对啊,老师都没事, 怎么只有学生痛风?”   唐彬彬一嗞牙:“生活和饮食习惯不同。”   文浩拿起手机,拨通电话开了免提:“郑院长,我是文浩。太医署的学生们痛风,严重程度不同, 是把他们都送上山,还是检验科集体下山采血?”   郑院长短暂停顿一下:“共有多少学生?”   唐彬彬插话:“两百十九。”   郑院长回答很干脆:“我先和风湿免疫科林欣主任联系。”   文浩摁掉手机, 面对众多忐忑又好奇的眼神,一时间不知道该摆什么样的表情,勉强扯了扯嘴角:“把鞋袜都穿上吧。”   唐彬彬可太熟了:“风湿免疫科只有三十张床位。”每次老爸或者大伯痛风大发作,就只能腆着脸去找林主任。   学生们站得像军训队列操练那样整齐, 文浩敏锐地发现,最右边的十二名学生几乎没什么症状。   大厢房里只有穿鞋袜以及偶尔呼痛的声音,师生们都等着两位过分年轻的名医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 偏偏他俩像揭了什么神秘的盒盖,然后就撂那儿了,让他们心里七上八下的。   正在这时, 唐彬彬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电显示林欣主任, 接通以后开免提就听到特别温婉的女性声音:“小唐啊,郑院长说你下山了?”   “是的,林主任,我在太医署给文浩打下手。”   文浩急忙谦虚地摆手,这怎么敢?   “那行,按照学生们双手和双脚的肿胀和变形程度,你先替我统计一下,轻中重的各有多少?然后再询问详细的饮食、运动、作息……对然后把结果告诉我。”   “哦,好,好……”唐彬彬拿着手机向文浩比划了记录的手势,得到纸和笔,迅速把询问点都记录下来,“好的,林主任,统计以后再联系。”   通话结束,唐彬彬双手一摊:“我去查四肢,你去询问这些?”询问内容可太超纲了,唉,早知道从穿越那天起就认真学大郢语。   “行,”文浩接过唐彬彬的记录本,然后看向大郢师生,“你们的脚疼和手指疼,是一种名为痛风的疾病,需要尽快治疗,不然对以后的生活学习影响非常大。”   “关键你们还这么年轻,怎么会?”   一名胆子最大的学生,特别认真专注地看着文浩:“请问,文师您多大?”   文浩回答得直接:“三十八岁。”   太医署师生目瞪口呆,渐渐石化,这是真的医仙吧?肯定最啊。   唐彬彬不厚道地抿着嘴。   文浩余光瞥到,更不厚道地补了一句:“这位是唐彬彬,你们也可以称他为唐师,他三十六岁。现在你们再次把鞋袜脱了,唐师需要再次检查。”   唐彬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好的人狠话不多呢?怎么一上来就人老底啊?!   文浩拿着记录本,刚要出门找太医令询问,就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就是崔五娘的声音:“文浩医生,还不开始上课吗?”   “崔五娘?”文浩有些惊讶。   唐彬彬当然听说过崔五娘,但也只能向她点头微笑,毕竟热闹都是妇科门诊的,和自己没半毛钱关系,所以刚才文浩没点他是妇产科医生,也算是嘴下留情了。   没想到门边又传来声音,走进一位衣饰比崔五娘更加华丽的年轻女子,笑意盈盈地望着唐彬彬:“唐医仙,文医仙。”   唐彬彬立刻点头微笑,在心里琢磨这人谁啊?是的,他不止秒睡吓人,还有些脸盲。   蓉华公主也是主动到太医署报名要学妇科的贵女之一,原因嘛,再简单不过,如果那晚不是唐彬彬和莫然医生两人赶到公主府出诊,自己早就入土为安见阿耶阿娘去了。   文浩只能解释:“太医署的学生们痛风,我们正在检查并寻找生病的原因,今天的课暂停。”   “痛风?”崔五娘与蓉华公主一怔,这是什么疾病吗?   唐彬彬脑子里灵光一闪,看向崔五娘:“请问,女学生与男学生吃住都相同吗?”   崔五娘很纳闷:“相同,由食堂提供三餐,尤其是最近的普通话学习,国子监和太医署的学生们不论男女吃住都相同,不过有分区。”   文浩和唐彬彬互看一眼,女性尤其体内激素的关系,即使相同的生活和饮食习惯,得痛风的概率也非常低,而且他俩是男医生,去看女学生的脚绝对被当成衣冠禽兽打出去。   所以,女学生那边暂时不管。   文浩正愁找不着人问话,崔五娘能文能武,而且普通话学得非常不错,问道:“崔五娘,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去食堂,我要查他们的一日三餐,以及近一个月的详细生活情形。”   崔五娘吩咐崔家女军:“去把食堂近一个月的食帐拿来。”   很快,食帐就送到文浩面前,大郢文字在金老的强化下也认识不少,于是,他盯着食帐一项又一项地问。   崔五娘知道文浩的性子,自然有问必答。   文浩看着食帐有些发懵,怎么又是鱼鲙,醋芹是芹菜吗?秋葵汤和葵叶,是现代的秋葵吗?大郢就有秋葵了?!薤、菹菜和菘又是什么菜?粟是主食吗?藿是藿香的叶子?   崔五娘很有耐心地文浩解释,如果硬要比较的话,醋芹很像飞来医馆食堂的西芹,但相对细得多;葵比较像苋菜;薤容易储存,酸辣腌制后称为菹菜;菘,像娃娃菜;藿是一种豆叶。   两人沟通了不少时间,文浩在记录本上列出饮食习惯:油炸面制品、肉食太多,并且喜欢喝肉汤,蔬菜种类很少尤其是新鲜蔬菜和水查摄入太少,不喝白开水,只喝加上复合酱汤式的茶,学习压力很大从清晨趿坐到深夜,基本不运动,还要吃宵夜……   另外,太医署的学生们基本都是高门弟子,在太子下禁令以前,去平康坊和胡姬酒肆花天酒地的也不在少数。   文浩把记录本递给唐彬彬:“嗯,不痛风就奇怪了。”   而太医署的老师们上了年纪,胃口不如从前,肉食吃得少,迷上了宫中流行的清茶,每日为教课奔波,反而比学生们健康得多。   唐彬彬认真看完,妨不住感叹:“我爸和大伯还是比较省心的。”   文浩特别严肃地点头:“告诉林主任吧。”   唐彬彬拿起手机与林欣主任视频,先给她看记录本,然后是统计结果。   林欣主任非常仔细地看完,然后停顿了三秒:“文浩,小唐,刚才我和郑院长沟通过了,把他们都送到医院来,详细检查以后,轻症的带药下山,中度和重度的需要住院。”   “是,主任。”   问题来了,怎么说服太医令把这些学生们送上山去做检查?怎么才能最快送达?   太医令刚从太极殿赶回来,就听说学生们生病了,火急火燎地赶到大厢房,听完文浩的解释当场就懵了,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就是送学生上山看病?!   可话又说回来,凡是去过飞来医馆的大郢人,几乎都认识文浩医生,也就是眼前的少年郎文师,他没必要诓骗自己。   太医令想了想,问:“请问,文师,容本官去太极殿禀报。”   文浩点头:“刚发现时我已经转告陪同而来的东宫冼马,他立刻赶去禀报太子殿下。”   很快,东宫冼马在太医署门前下马,宽敞的门前停了一辆又一辆马车,排成极长的一列,有三辆马车里有尚药局的医工和医师,还有白奉御和周奉御。   这下,本就拥挤的大厢房内,又挤进了不少人,没什么就是奉太子之命来见习的。   医工也好,医师也好,奉御也好,一来先行礼。   文浩觉得单纯这样解释,他们应该也不明白,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从笔记本电脑里找出储存的“痛风”教学视频,关闭门窗后,放到投幕上,高声道:“请仔细观看。”   乌泱泱的大厢房内,顿时安静许多,教学视频把病因、病理、病程以及健康教育等相关内容记录得非常详细,尤其是播放到病人症状时,一片倒吸气声。   有什么比学习一种疾病而自己症状完全相符,更让人胆战心惊的?   半小时后视频播放完毕,文浩直接问:“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知道,”学生们纷纷起立,“太医令,我们想上飞来医馆求医。”   太医令看向东宫冼马。   东宫冼马一拍手:“已近正午,大街小巷车马人极多,文师的大铁马不适合再开出去,太子殿下命人预备了马车,太医署学生听令,列队而出。”   “是。”   害怕归害怕,好歹能去飞来医馆接受治疗,学生们的内心纠结又激动。   很快,大厢房里只剩下文浩、唐彬彬、崔五娘和蓉华公主四个人。   唐彬彬抿着嘴唇努力憋笑:“得,学生都看病去了,我们干嘛?”   文浩懒得理他。   崔五娘和蓉华公主异口同声:“继续上课啊,女学生们没有痛风。” 第169章 一大批病人   文浩和唐彬彬互看一眼:“男女之防, 没关系吗?”   崔五娘笑得有些无奈:“文医生,你都线上一个月了,还在乎男女之防?再说, 医者父母心,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学医哪能计较这些?”   文浩无语望苍天,以前不觉得“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有什么问题,现在……真的压力好大,多这么些生病的好大儿, 还有好女儿。   唐彬彬自认是下山打酱油的,既没有给他们上课的打算,也不会把这话当真,但特别喜欢逗文浩:“听说你在国子监也有不少学生?”   “我不是, 我没有,你别乱说!”文浩否认得特别快, 忽然脑子里闪过一个更可怕的念头。   唐彬彬注意到了,文浩如果不戴口罩,那真是喜怒哀乐都在脸上:“怎么了?”   文浩看向崔五娘:“您方才说,国子监与太医署的学生, 一直吃住相同,就连最近的普通话学习也是同样强度?”   崔五娘思考一下:“相对来说,国子监的学生们吃住更好一些。”   文浩拿起手机, 拨打魏璋的电话,连拨了三次,一次都没人接听。   唐彬彬问:“你想干嘛?去国子监出诊?”   终于, 文浩的手机响了,接通后传出魏璋沙哑的嗓子:“文浩, 我打算大睡三天,现在才两天。”   “魏璋,太医署的男学生全都送到飞来医馆去了……”   大家都清楚地听到魏璋那边传来的嘈杂声,好像是什么物件摔了,半晌才重新传出魏璋的声音:“太医署的男学生们怎么了?”   文浩尽可能简明扼要地回答:   “痛风,这是生活习惯和饮食不当导致的,并发症和后遗症都很严重,需要尽快治疗,并改变生活习惯。我怀疑国子监的学生也得了。”   魏璋愤愤地说了几句大家听不懂的话:“我现在就去太医署接你们。”   两刻钟不到,马车就停在了太医署门口,驾车的正是昆仑奴北风,笑得咧出一口白牙,热情地向他们招手:“文医仙,唐医仙……”   唐彬彬哀怨地看着新能源车,不能坐真是好可惜,但病人要紧,不,凑齐完成任务的病人最重要。   文浩转身嘱咐崔五娘:“大厢房里有各种各样的骨骼模型,可以让女学生们对照课本内容自学,其他的事情等我们从国子监回来再说。”   崔五娘微一点头,就和蓉华公主向大厢房走去。   文浩和唐彬彬上了北风的马车,透过被风吹动的帷裳看车外,路过的马车牛车都装了集便便的油布,街面上干净了许多,没有像上次那样风一吹就闻到臭味儿。   虽然国都城的街面平整,但架不住线木质车轮没什么弹性,马车也没有悬挂系统,一样还是颠,像个摇篮似的。   两人起得很早,颠着颠着就困了,一路睡到马车停住。   “文医仙,唐医仙,请下车。”昆仑奴北风的声音浑厚有力。   等文浩和唐彬彬两人下了马车,看到国子监门前的广场时,不由楞住,这么大排场吗?   国子监卢祭酒站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两位司业,还有乌泱泱一大群人,有穿官袍的,也有穿国子监监生服的……   魏璋站在卢祭酒的身侧,小心搀扶,并介绍:“卢祭酒,这位就是文医仙,这位是唐医仙,他们各有所长。唐医仙就是之前出诊六公主府,并连夜将她送上山的医仙。”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今天阳光特别好,文浩和唐彬彬下马的地方是一棵参天古树的树荫下,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镂空下来,给他们投了星星点点的光,很有医仙下凡的味道。   卢祭酒上前走了两步,向文浩和唐彬彬躬身行礼:“有劳二位医仙,请。”   魏璋早就对他们解释过,医仙们不喜欢拜首礼和叉手礼,恭敬不如从命,这样双方都比较轻松。   卢祭酒和魏璋在前面带路,文浩和唐彬彬跟着走进国子监的大门,嘴上不说,看到泛黄的矮土墙和坑洼的砖石地面,还是有些失望的,太医署也是这样。   金老说过,国子监是大郢的最高学府,大门口这样粗糙,实在出人意料。   魏璋边扶着卢祭酒,一边对文浩说:“本以为普通话考试结束,我就能好好休息几天,你不是下山当老师的吗?怎么能发现这么多病人?”   上课第一天就把学生都送进飞来医馆的文浩老师,还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文浩没好气地回答:“那……要不然,我现在就走,免得把国子监的学生们也都送上山?”   魏璋并不了解痛风,随口回答:“你别走!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国子监的学生可……”话说一半就生生卡住了,国子监的学生聪明又好学,但普通话考试败给了太医署的。   发生这种事儿,找谁说理去?   偏偏,文浩“人狠话不多”,专治各种不服。   国子监的学生们等在教室里非常期待,拼命学了这么长时间的飞来普通话,谁都想见飞来医馆的医仙,哪怕只是一眼。   可是谁能想到,两位医仙如此年少?!   更加想不到的是,医仙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请你们把鞋袜脱了。”   就……挺突然的。   两刻钟后,文浩、唐彬彬和魏璋三个人,分组检查学生们的双手和双脚,眼神一个比一个复杂。   天拉噜,玩笑话成真了。   文浩深呼吸,然后拿出手机再次打给郑院长:“院长,我是文浩,崔五娘说国子监和太医署的学生们衣食相同,我们不放心就到国子监看了一下……”   郑院长的呼吸声明显一顿,秒懂:“国子监有多少学生?”   文浩看向魏璋。   魏璋凑近手机:“郑院长,国子监共有大郢学生一千五百四十一人,其余四百一十四人都是留学生。”   郑院长问:“唐彬彬医生,按风湿免疫科林主任的要求,轻中重各有多少?”   唐彬彬立刻回答:“郑院长,如果按林主任的要求,他们都要上山检查。”就是不知道,大郢管不管留学生?   郑院长再次停顿:“稍等,我先联系林主任。”   文浩示意魏璋让学生们把鞋袜都穿起来,同样询问一日三餐、生活习惯,经过半个多小时的了解,果然与太医署的学生们一样,连冶游史都差不多。   魏璋照实向卢祭酒报告。   卢祭酒震惊地身形一晃,整个国子监的学生都生病,还是生同一种病,难道说这是前所未见的时疫?不然怎么能有这么多学生得?   魏璋又联系永乐宫的太子殿下,问题是有不少,还都急着解决。   ……   与此同时,太子派出的马车队载着太医署的学生们,行驶在平坦的石路上,比以前任何一次出城都更兴奋也更激动,虽然心情复杂,但也因为能上飞来医馆而雀跃。   眼看着离远处的飞来医馆越来越近,直到马车停在桃庄附近的“天梯”平台上,下车后的学生们仰望在阳光下显出透明质地的“天梯”,不断抬头再抬头,差点扭到脖子。   很快,“天梯”中的一部分缓缓落下,平稳停住并打开梯门。   学生们激动得个个都想原地弹起再蹦哒两下,“天梯”啊,这就是“天梯”!赶紧上,快点!   随着“天梯”门关闭,开始上升,学生们紧张到了极点,这般透明、如大郢琉璃般的质地,坚固吗?会不会忽然破裂?有没有可能掉下去摔死?   人一紧张就容易瞎想,学生们脑补到快把自己吓死的程度。   好不容易,第一批学生离开“天梯”,在旅贲军的带领下,走在平坦偏黑色的马路,美丽的黑色雕花栅栏,因为气温升高,栅栏上爬满了浅粉、粉红色和艳红色的蔷薇,一朵又一簇的,非常美丽。   学生们的双睛都看直了,围墙也能这么美?哦,不对,为何医馆的只用栅栏,没有大郢的黄土墙?不怕半夜有动物闯入,或者有小偷强盗也说不定?!   等他们走到门卫,看到银质的电子移动大门时,只觉得飞来医馆的外墙,比永乐宫的都漂亮!   门卫早就接到通知,见旅贲军带人进入,摁下开门键,于是,自动移门就在学生们的注视下,缓缓的、流畅地打开。   学生们的眼睛都看直了,无人却能动的银质大门,奇怪的结构,飞来医馆真的是个特别神奇的地方!   刚进大门,他们又看到停车场上各式各样、各种颜色的“大铁马”,与文师开的有些像,又不太像,顿时狠狠羡慕了,医馆竟然有这么多“大铁马”?   好想开一下有没有?!   旅贲军将学生们领进门诊大楼,他们鱼贯而入,然后叉着手等待医仙的嘱咐。   正在这时,门诊大楼的医护们,尤其是前台、导诊和志愿者们,都听到了郑院长外放的手机通话声:“这么多病人?要怎样安排?”   “外籍留学生只要上山,我们就能治。”   挂完电话,郑院和嘱咐:“这些病患两百多人,山下还有一千多人没上山,请医护们做好接诊准备。” 第170章 多牙症   郑院长说这话的时候, 刚好在抢救大厅里,值守的译语人已经养成实时翻译的习惯,于是, 润和帝受到了住院以来最强烈的冲击。   国子监的学生都是大郢未来的肱骨之臣, 太医署的学生将来也必定是名医, 都是最重要的人才,怎么会同时生病?!   这,这,这, 不可能!   润和帝陡然觉得胸口憋得慌,紧接着心电监护就嘀嘀报警。   护士长周洁立刻过去查看:“陛下,请您冷静。”   润和帝也想冷静,但实在控制不住。   金老操纵着轮椅到了润和帝身旁:“陛下, 学生们都还年轻,如果能遵医嘱、改变生活习惯, 治愈或缓解的可能性很大。”   润和帝实在不明白,思来想去仍然不放心:“金老,会不会有人对他们下毒?”   金老微笑着摇头:“陛下,风湿免疫科的林医仙说, 这些一直都在,缓慢发生,不知不觉。只是因为最近的高强度学习诱发, 早发现也能早治疗,也算是另一种因祸得福。”   润和帝身为帝王,在位数十年, 从来不会对谁深信不疑,但对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倒是信任居多, 听完金老的话,这才稍稍放心。   金老没说的是,就这些大郢年轻人的身体,只怕全身检查下来,除了痛风,还会有一堆问题。   润和帝愿意相信,自然就能想得通,沉默片刻后看向金老:“等检查结束,一定要让孤知道结果。”   “这是自然。”金老微笑着调转电动轮椅的方向。   润和帝在筹谋上向来考虑得非常周全,忍不住追问:“太医署和国子监的学生们总计有一千五,飞来医馆能否应付得过来?”   金老笑了:“陛下,能让他们上山,那必然可以应对。”   润和帝终于放心了。   事实上,郑院长与风湿免疫科林欣主任通话以后,就开始分头行动。   林欣主任把宿舍躺平的医生们召回医院,尽可能多开门诊。   经过郑院长协调,平时最冷门的骨科、五官科、呼吸科等六个科室的门诊,暂时改成风湿免疫科。   全部调整完毕后,郑院长又接到文浩的第二通电话,得知将增加一千多痛风病人后,又协调多个科室的病区,组成风湿免疫科大病区。   自从穿越以来,就没收过一位病人的风湿免疫科医护们面临最大挑战。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检验科,一时在忙碌,从来没闲过,迎来了更大挑战。   等太医署学生们走进门诊大厅,满眼都是惊奇的时候,并不知道飞来医馆做出了多少调整。   门诊前台、导诊和志愿者们,说着越来越流利的大郢语,将学生们领进门诊室,等医生们开出检验单以后,再带他们去做各个检查项目,一切都井然有序。   既在意料之中,又出人意料的是,大郢男子们,不论年老还是少年,都对抽血针头非常恐惧,于是抽血大厅里时不时传出“啊!”“嗷!”“阿娘啊!”   检验医生们每次看着一张张蓄须、故作老成的脸,充满恐惧的眼神,以及急于挣脱的手臂,都在口罩的掩藏下憋笑。   按检验科火力全开的状态,傍晚就能出报告。   ……   就在门诊大楼人来人往时,独自值班的口腔科钟主任,见到瞪着一双溜圆眼睛东张西望的陈德元,边走边看还忍不住的“哇哇哇……”声中,越走越近,忽然就开始行拜首礼,之后恭敬地递上文师写的纸条。   陈德元络腮胡,几乎与鬓发相联,嘴唇下巴都被胡子遮着,身形高大,看起来不像太医署学生,更像是征战沙场的军士。   钟主任拿起纸条,就被“狂野牙齿”四个字给逗乐了,急诊室的文浩形容得也太夸张了,然后向陈德元招手,示意他躺下。   陈德元小心翼翼地躺好,看着随意拉近的暖黄色灯光。   “对,躺好,抬头,张嘴……”   陈德元尽可能把嘴巴长大:“啊……”   见过无数奇形怪状牙齿的钟主任,没能忍住,还是“哟~~”出声,这层层叠叠、这高那低的一口牙,真的没见过。   还因为这一口牙,陈德元的嘴部有些前突。   “从小到大是不是都会牙疼?”   “是的……医仙……”陈德元冷不丁听到这一声问侯,满腹辛酸都快溢出来了,真的。   “行了,你先起来,去拍个全口牙片。”钟主任依靠二十六年口腔科经验,知道遇上罕见病例了。   陈德元依言起身,在志愿者的带领下,心惊胆战地拍了一次全牙片,觉得虽然有些奇怪,但比抽血舒服多了。   很快,全口牙片的报告送到钟主任手里,唉,果然是多牙症,拿着笔尖标上数字,一共数出了四十六颗牙齿,也不知道陈德元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用网络语言总结,这满嘴牙肯定与陈德元上辈子结了血海深仇,所以这辈子不死不休,牙齿大大小小,什么形状都有。   因为有两颗牙长在神经管旁,两颗牙斜长像钉子,有三颗叠罗汉,四颗拧麻花……   钟主任叹了一口气,觉得本就不舒服的颈椎隐隐作疼,又换一种颜色的笔,把没有牙根的多生牙标出来。   拔还是不拔?   是个大问题。   陈德元紧张得屏住呼吸,看着满纸的数字和“红色叉叉”,控制不住地声音微颤:“医仙,这些……都是我……的牙吗?”   钟主任既头疼自己的工作量,又有些心疼多牙症病人,非常随和解释:“一般来说,成人有28-32颗牙,你长了66颗牙。”   陈德元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钟主任既没听到提问,也没有惊讶的响动,扭头一看,好嘛,陈德元已经震惊成一块人形木头,又温和地问:“你听懂了吗?”   译语人觉得陈德元这个傻样儿太丢大郢的脸,悄悄踩了他一脚。   陈德元吃痛瞬间回神,也觉得颜面不保,鼓起所有勇气,小声问:“医仙,还能治么?”   钟主任这个愁啊,这一口乱牙就像碎石堆,现在维持着一个脆弱的平衡,每拔掉一颗多生牙,就会在原位留下一个“萝卜坑”,坑位会影响已经现在牙齿的长势和位置。   另外,拔掉多生牙以后,会不会继续长牙?长出的牙是正常衡牙,或仍然是多生牙,谁也不知道。   太多变化和不确定,尤其是有几颗牙的位置很深,难度大,而且拔完牙的出血可能会多,诸如此类的影响,现在就吓成人像的陈德元能接受?   但钟主任觉得,陈德元应该有知情同意权,所以耐心地解释了拔牙的过程,以及拔牙后的注意事项,包括不太能拔、必须要拔……各种牙齿,处理也不相同。   事实上,陈德元的恭敬是真的,害怕这里也是真的,等他看到钟主任从治疗盘里取出来的小刀片,刀片很薄、刃口闪着银光,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地发凉……   “咚!”一声,钟主任再次扭头,陈德元已经躺在地上,活像被恐怖情节吓晕的倒霉蛋。   就……挺突然的。   钟主任很无语,怕进口腔科的人很多,但在这里晕倒的,这人是第一个。   译语人不由分说,把陈德元拽起来:“快醒醒!”   陈德元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译语人从洗手池抄起凉水泼在陈德元脸上。   “啊!”陈德元原地弹起来,吓得连续跺了好几次脚。   这反差也太大了!   钟主任再次无奈,但还有耐心:“报告照片给你收好,治疗方法也告诉你了,我不勉强,完全看你是否愿意?”   陈德元望着钟主任手上的报告单,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钟医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随意损伤,奴不治。”   “虽然牙一直疼,但这么多年也过来了,奴不拔牙。”   钟主任点了点头:“那就注意口腔卫生,大郢是有牙刷的,刷干净可以避免发炎。”   “多谢钟医仙。”陈德元躬身行礼后退出口腔科,脸侧的鬓发都湿透了,后背的凉意还在一阵阵地往上蹿,飞来医馆哪里都好,但是,抽血和拔牙太可怕了!   译语人跟在陈德元身后,几次欲言又止,但尊重医仙们的治疗自愿,决不勉强。   钟主任目送他们离开诊室,下意识按压后颈,刚才两次扭头扭得太厉害,又觉得有些晕,不行,立刻端正坐姿,绝对不能再发颈椎病了。   可坚持不到十分钟,还是败下阵来,拨通了中医科的电话:“安主任,我颈椎病又发作了,有时间出诊吗?”   ……   陈德元回到一楼的门诊大厅,望着在抽血大厅和检查科室穿梭的学生们,为什么他们都兴致勃勃的模样,只有自己被吓掉了半条命?   作为第一个做完所有检查的学生,陈德元的血常规等血液检查报告,也是第一个拿到,他除了多长了好几颗牙以外,报告单上有不少箭头,但也有明确判断,他没有痛风。   风湿免疫科林欣主任,看着报告单上的结果,问了陈德元好些问题。   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因为总是牙疼的关系,陈德元平日的吃食比较柔软,肉吃得少,食量也小,只喝白水,不喝容易刺激牙齿的茶汤。   还是因为饮食习惯的问题,所以人高马大的陈德元有些贫血。 第171章 隔壁房间的病人   因为陈德元没有痛风, 又拒绝拔牙治疗,所以成为第一位离开飞来医馆的太医署学生。   一小时后,其他学生的血常规和血生化报告都出来了。   风湿免疫科林欣主任和科室医生一起, 按临床症状、结合化验报告的结果, 做出判断:   五十二人需要住院治疗, 二十三人没有痛风,有痛风的学生带药下山、并遵医嘱改变生活习惯,定期上山复查。   为了保证治疗效果,林欣主任把治疗方案传给了文浩, 至于怎么吃药、如何纠正饮食这些,就由文浩与太医令协调。   因为医院床位有限,除了住院病人,其他人由导诊领到药房, 领取了自己的药物,并学习了服药的方式, 然后排好队,整齐地离开飞来医馆。   他们迈出医院大门的瞬间,齐刷刷地回头,明明是个要扎针做很多检查的地方, 为什么就这么不舍得离开呢?   ……   与此同时,国都城太医署内,文浩正扛着一个骨骼模型给女生们上实践课, 口袋里的手机时不时震动一下,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才放下模型, 习惯性地说了句:“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唐彬彬把模型重新组装好, 也跟了出去。   于是,学生们的视线跟着他们出了教室,原因很简单,都想试用“传声器”,不对,据说不仅可以传声还可以看到人像。   这不就是神仙的“千里眼”和“顺风耳”吗?好希望自己也能用一下。   有名贵女小声地问蓉华公主:“公主殿下,您在飞来医馆的时候,用过这个吗?”   蓉华摇头:“没有。”   “崔五娘,你呢?”   “也没有。”崔五娘想了想,整个大郢用着手机的只有魏璋,而他能使用所有飞来医馆的物件。   国都城内外经过这两个月的风云变换,不知当初因为“闲散魏七郎君”对魏璋冷嘲热讽的人,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是在大狱里?还是被发配远行?   学生们又竖起耳朵,偷听两位老师在说什么。   教室外的廊下,唐彬彬见文浩脸色和神情都有些复杂,问:“要住院的学生很多?”   文浩点头,情况远比预想的要复杂:“五十二人住院,二十三人没有痛风,其他人带药下山,半个月后复查。”   唐彬彬立刻联想到国子监的学生:“将近25%的住院率,也不知道郑院长要合并几个病区才能收治所有的住院病人?”   文浩皱着眉头:“哎,你有没有觉得,这个系统的任务是有指向性的?”   “什么意思?”唐彬彬不太明白。   文浩欲言又止,最后一扭头:“走啦,进去上课。”   唐彬彬最烦人话说一半:“晚上把话给我说清楚,你不能这样吊人胃口。”   文浩走进教室,先给了听八卦的同学们一个下马威:“刚才我和唐师说了什么?”   女学生们顿时噎了一下,贵女们齐刷刷看向蓉华公主,而崔家女军则看向崔五娘,这话该怎么回答?壁角没听明白,还要被抓突击考试,这滋味儿谁懂?   唐彬彬忽然觉得,文浩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其实蔫坏。   教室里特别安静,崔五娘有些困惑地看着文浩,是不是真的要回答?   正在这时,文浩忽然开口:“言归正传,今天看一段教学视频,内容有些血腥,如果看不下去可以闭上眼睛,就当练胆量。”   唐彬彬一看视频标题,反射性提问:“你给她们看头皮撕脱伤?”她们学妇产科,专注于相关内容就可以了。   文浩微微一笑:“常言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就当放松一下。”   视频内容从手术室的无影灯开始,缓缓下移,背景是细碎的流水声,一位穿着刷手服的医生正蹲在地上、背对着镜头在洗什么东西,镜头慢慢靠近然后定格,医生在洗的是大半张脸皮……   手术室地面、水盆、医生的手套上全是鲜血……   教室里一阵清晰的倒吸气声,还有极小声的惊呼。   唐彬彬忽然就有了新想法,难怪文浩到现在还是单身狗的原因,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视频的镜头顺着地面的血迹又缓缓上升,背景声音是医生安慰病人:“别怕,还能缝上去,尽量小针小线。”   “谢谢医生,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吓人,是不是?”   伴随着这句话,镜头刚好移到女病人满是鲜血的脸庞上……红色的肌肉衬得白色巩膜特别显眼,惊悚的效果瞬间拉满。   文浩和唐彬彬没听到预设的尖叫,也没听到女学生晕倒,虽然有好几位学生从手指缝里看,不禁有些佩服她们。   因为学医的人,通常都是做了心理建设才进去的,再加上现代社会恐怖和探案等电视、电影层出不穷,有这些打底,上解剖课就没那么紧张。   所以,不论是哪个专业的医学生,基本都不会被吓到。   万万没想到,大郢的女学生们也强悍如斯。   偏偏正在这时,投幕瞬间变黑,投影仪关闭。   女学生们被结结实实地吓得一哆嗦,不约而同出声:“文师!”   文浩和唐彬彬一起检查才发现停电了!啊这……   正在这时,唐彬彬的手机铃声响起,接通后传来黄石的声音:“我们下山的时候,带了停车场所有的汽油,现在……全部用完了。”   “刚才我们联系郑院长,他说下山任务结束,可以回医院。”   “现在,旅贲军正在给设备重新打包,明天一早,我们就可以坐马车回去啦。”   “回家啦,回家啦!”简英激动的声音忽然传出。   紧接着手机又传出王强的声音:“郑院长说了,我和他们一起回去,警务室的狄警官和小葛警察会下山来陪你们,哈哈哈……”   文浩生无可恋,下山当老师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刚下山就听说他们可以回医院,就更加不开心,但又能怎么办?   唐彬彬一张帅脸都木了,都没电,为什么只有他们可以回去?   文浩极轻声地呵了一下:“上课又不用电。”   唐彬彬保持着背对学生们的姿势,默默地翻了一个大白眼。   崔五娘和蓉华公主都是在飞来医馆住过的人,当然知道两位老师的背影看起来这么丧,两人交换一下眼神,决定好好尽地主之谊。   文浩把设幕和投影仪都收好,然后指着今天使用的颅骨模型:“之前为师在学校,背下所有记忆点内容用了二十一日,你们这样勤奋好学,三天就够了。”   这下,连崔五娘和蓉华公主都惊呆了,这么多内容只给三天?!   文浩正色道:“下课。”然后径直走向太医令安排的宿舍。   唐彬彬不厚道地笑了,跨出门槛后没多久,就听到教室里传出的哀嚎声。   可没多久,文浩又折回教室,把学生们吓了一大跳。   文浩指着考试内容的模型:“三日后考试第一,可以与急诊科护士长周洁视频通话,顺便看一下抢救大厅。”   学生们生无可恋的眼睛瞬间放光,真的吗?!   ……   文浩和唐彬彬到宿舍转悠一圈,发现太医署的宿舍布置得非常用心,连浴桶都备下了,真是除了公厕什么都好。   两人解开各自的背包,把个人用品都摆放整齐,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食时间。   食堂的仆从们殷勤地把大食盒送进宿舍,恭敬地摆开,跪在地榻上,布箸摆碟……   文浩和唐彬彬身为现代人,哪受得了这样过于体贴恭敬的近身服务,客气地告诉他们不用这样,留他们自己动手就是。   仆从们面面相觑,犹豫片刻,还是恭敬地退了出去。   文浩和唐彬彬看着掩上的房门,长舒一口气,可万万没想到,很快就传来敲门声,站在门外的不是别人,正是执掌太医署的太医令。   不至于吧?   两人立刻起身迎接。   太医令姓麦名诚,满脸大胡子和愧疚:“仆从们愚笨粗俗,连晚食都应付不了,实在抱歉。”   文浩生怕仆从们因此受到责罚,解释:“飞来医馆做事都是自己,从不假他人之手。我们都习惯了,忽然要改有些难以适应。”   太医令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太子妃把最高规格的“东宫宴”送上飞来医馆,自然不能在太医署怠慢二位医仙。   尬聊忽然停住,太医令望着文浩和唐彬彬,动了好几次嘴唇,但一个字都没说。   文浩只能问:“太医令,还有其他事吗?”   太医令深深行礼:“能不能请文师和唐师出诊?”   啊这……文浩和唐彬彬怔住,连工作服和听诊器都没带,更别说什么药了,怎么出诊?   太医令见他俩不吭声,又急忙解释:“不用离开太医署,病人已经送到,恳请二位医仙瞧一眼。”   “可以。”文浩同意了,反正医院缺病人,自己治不了,可以开车送上山。   太医令作了个请的手势,用钥匙打开了隔壁房间的门。   文浩和唐彬彬走进房间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不由皱眉,这是什么病人?   太医令小心翼翼地关上门,突然跪在他俩面前:“请二位医仙救救小女吧!晖儿在家中刺绣,不知怎么的,房中起火,好不容易救出来以后就是这副模样。”   “多长时间了?”文浩走到床榻旁,看着太医令颤抖着双手掀开床幔的瞬间,床上的病人似乎感应到了,睁了一下血肿的眼皮,半张右脸、颈项和双手都是烫伤,呈现出鲜红色,创面正渗着液体。   “两刻钟,”望着文浩和唐彬彬,眼泪根本止不住,“二位医仙,她才十二岁,还有救吗?”   文浩直接拿出手机,拨通视频以后直接问:“郑院长,太医令的小女儿麦晖,头颈和双手烧伤,我和唐医生手上没有任何医疗用品。”只带了满满一车教具模型。   “我开车送她上山,还是您让烧整科的医护们下山?”   郑院长通过手机看到病人的模样,不假思索地回答:“立刻送她上山。”   “是,郑院长,”文浩挂了手机,开始清理病人周遭的物品,“太医令,命人清场,将她搬进我的车里,我开车送她上山去。”   “多,多谢……”太医令的嘴唇哆嗦得厉害。   “你快去准备车子,通知魏璋清理道路,搬人的事情交给我。”唐彬彬推了文浩一下。   一刻钟后,太医令的小女儿妥贴地躺在文浩车上,因为恐惧、失水和剧烈疼痛,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   两刻钟后,魏璋和东宫冼马带着旅贲军清理出了一条出城的道路,文浩开着新能源车离开太医署,径直向延平门驶去。   天已经黑透了,刚到夜禁时间,道路宽敞又平整,文浩越开越快。   经过延平门以后,文浩开始全速前进,边开边感谢大郢工匠们的修路速度,不然,麦晖会被颠得疼晕过去,疼痛性休克一样可以要人命。   “疼,阿耶,阿娘,好疼……”麦晖时醒时睡,一醒来就喊疼。   太医令麦诚伸手又收回,笨拙地安慰:“晖儿,乖,医仙们开车送你上山,你会好起来的……晖儿,别怕,阿耶在这里……”   文浩和唐彬彬都曾经在烧伤整形科轮转过,知道麦晖伤势不轻,而且疼痛剧烈,可是他们手里连止疼药都没有,只能旁观。   麦晖的双手和面部不断有渗液,疼痛加上失液,会增加发生休克的可能性。   唐彬彬从背包里取出功能饮料,并插上吸管,将管子塞进麦晖的嘴里:“文浩,用力吸怎么说?”   文浩擅长一心多用,立刻用大郢语嘱咐麦晖:“轻轻吸嘴里的管子,保证有液体吸进去,我们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你能安全抵达桃庄。”   “阿耶,阿耶,晖儿不治了,不想治……好疼,越来越疼……阿耶,让女儿去找阿娘……”麦晖把吸管吐了,有气无力地哀求。   麦医令一直好言相劝,不断地鼓励打气,可偏偏小女儿越说越不像话,被气得额头和颈项处青筋暴跳,却还是压低了嗓音:“晖儿,你在医仙的车上,我们现在去飞来医馆。”   “那里的医仙有法子,你别哀声叹气,留不留疤,嫁不嫁得出去,都不是现在考量的事情。阿耶答应过阿娘,要好好照顾你。”   唐彬彬又把吸管塞回麦晖的嘴里,嘱咐着:“赶紧喝,喝下去才有可能撑到医馆。”边说,边换了两块垫着的布料,把被渗液浸透的布料扔到分类垃圾袋里。   麦晖还是一口不喝:“阿耶,奴烧成这样,就算能活命又如何,整日都裹在幕篱里,双手一伸出去旁人就知道奴的脸是什么样,与其到时整日被人指指点点,不如死了干净!”   文浩也听见了,反问:“你学医?”   “不是!”   “那你为何知道痊愈后的脸是什么样?双手又是什么样?” 第172章 下巴掉了   太医令麦诚以为唐彬彬生气, 赶紧嘱咐女儿:“听医仙的话,别什么都往坏处想,医仙给什么你就喝什么!”   麦晖移开视线, 仿佛麦诚是令人深恶痛绝的恶人:“阿耶, 女儿随阿娘去了, 您就耳根清静、家宅和睦,何必在这儿惺惺作态?”   唐彬彬很努力地听,但内容过于超纲,又不能明着向文浩打听, 隐约觉得麦家父女关系堪忧,尤其是麦晖一心求死拒不合作的态度。   文浩可以一心多用,开车听人说话两不误,麦家父女的对话, 其实在抢救大厅里经常能听到类似的,青春期叛逆少女对上更年期的父母亲, 双方各有各理,一开口就是吵吵吵,但吵不出结果。   唐彬彬望着逐渐愤怒的麦家父女俩,知道这种情况劝也没用, 干脆直截了当地问:“你到底是不想治,还是怕治不好?”   出奇愤怒的麦晖毫无准备地被问,望着只露一双黑眼睛的唐彬彬, 即使伤口很疼,但气势不能输:“如果我能动,早就下车了!”   唐彬彬突然出声:“文浩, 停车!”   漆黑的旷野,只有车灯照亮前行的路, 文浩一踩刹车,车子停住,车身后面的扬尘仍然在环绕。   唐彬彬拉开车门:“这位姑娘,飞来医馆治病全靠自愿,如果你真的不想治疗,可以回国都城。如果你嫌这荒郊野外没车,我们甚至可以送你们回城。”   夜风钻进开了一半的车门,并未带进多少凉意,只是让麦晖外露的皮肤感到一阵剧痛,总觉得自己要晕过去。   唐彬彬又问一遍:“上山还是掉头?”   麦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忽然可以选,却不知道该如何选?一时间有些茫然。   唐彬彬撸起左手的衣袖,直接拽到手肘,露出满胳膊的疤痕:“你的并没有我当初严重,再差能差到哪里去?”   麦晖震惊得面部表情显得格外狰狞:“你?”   太医令惊得合不拢嘴,嘴巴大张到能塞进一颗蛋的程度。   唐彬彬拉好衣袖,重复最后一遍:“上山还是掉头?”   麦晖小声回答:“上山……”   话音未落,文浩启动车子,再次全速前进,车前灯照着旷野树木,冲破黑暗。   唐彬彬再次把吸管塞进麦晖的嘴角:“把这个喝完。”   麦晖疼得连眉头都不敢皱,非常努力地喝运动饮料,本以为味道很差,但怎么也没想到微甜还带着柑橘的香气,本就有些渴,不知不觉就喝完了一整瓶。   唐彬彬拿掉吸管扔进分类垃圾袋,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接通后就听到:“烧伤整形科已经准备好,推床已经在天梯里,你们还要多久?”   “半小时。”文浩抢答。   唐彬彬觉得车开得更快了。   麦晖同意上山,但并不意味着会停止与太医令的争吵:“阿耶,您还是请回吧,诊费药费女儿可以自己付,您好不容易才当上了太医令,不值得因女儿请假。”   “若是因此而耽搁前程,那女儿岂不是罪责难逃?”一路上,麦晖各种阴阳怪气都没停过。   太医令被噎得够呛,长叹一声,只能装听不见。   唐彬彬从不评价病人和家属,只是观察麦晖的失液情况以及脸色变化,反正半小时很快,只要能把她平稳地送上山,爱说什么都可以。   国都城夜禁,桃庄也不例外,所以文浩一路把车开到了天梯门口。   天梯门打开,等候多时的医护们将麦晖转移到推车上,太医令躬身行礼,也跟了进去。   文浩倚在车前,望着天梯上升,然后扭头:“回医院还是国都城?”   唐彬彬忽然咧嘴一笑:“我现在相信了!”   “什么?”文浩没反应过来。   “急诊大忙人,真是名不虚传。”唐彬彬真的有些佩服文浩,下山一天,就给医院找了一千多的病人,连太医令的小女儿都烧伤住院了。   文浩没好气地回答:“这么好的名声送给你,不用谢。”   “别,别,别!”唐彬彬连连摆手,吃不消。   文浩进了驾驶室:“我上山过夜,给车充满电,明早赶路,你呢?”   “我的车没油,现在除了蹭你的车也没其他办法,那我也上山,再拿些私人物品。”唐彬彬坐进车里,注意到文浩打量的视线。   “你一个大男人有话直说,有事就问,不就是好奇我胳膊上的疤吗?”   文浩一脸无辜:“我只是想说,你车门没关好。”   “……”唐彬彬无语,重新关上车门。   文浩把车开进天梯,轿厢开始上升,加了一句:“我在急诊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疤没见过,大致原因也猜得出来,没这么重的好奇心。”   唐彬彬把脸转向车窗外,文浩关心人、也能为人着想,其实相处起来还是很愉快的,偏偏常把天聊死,让人吐槽无能。   出了天梯,文浩把车放在停车场,接上充电桩,充一次电可以在国都城跑三个来回。   正在这时,狄警官和小葛警官从警务室出来,穿越停车场,径直走到他俩面前:“文浩,明天我们坐你的车下山?”   “行,”文浩回答得特别爽快,“明天早晨四点出发,太医署的宿舍除了卫生间,其他的都挺好,你们带生活必需品就行,手机和充电宝都充满,国都城没法充电。”   “啊?”小葛警官有点失望,“不是带了发电机下去的吗?”   文浩皱了皱眉头:“发电机没油了,明天一大早就会打包送回来。”   “啊!!!”小葛警官仰天长啸,“我打算拍很多照片的!”   “明天早晨四点准时出发,迟到不等。”   “行!”   “我先设个闹钟。”   “走吧。”   ……   烧伤整形科病房,迎来了自穿越以来,第一位烧伤病人,放在1床。   麦晖被装上推床以后就安静了,一路上只觉得双眼不够用,尤其是看到路边的花草,真是怎么看都不够。   收治的是女病人,对接的自然是烧整科女医生,拉上床帘,护士给麦晖换上病号服,因为双手烧伤,所以在她的脚踝开放了静脉通路,并遵医嘱给了止痛。   医生先清创再创面保护,判断所有的烧伤创面都是浅二度,除了面部颈部和双手,身体的其他部位都完好无损,于是稍稍放心。   更重要的是,病人的创面没有涂敷任何土方偏方的东西,处理起来方便得多。   太医令麦诚一路跟到烧伤整形科的病房里,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双腿一阵阵地发软,原以为夜晚的飞来医馆矗立在飞来峰顶,外墙上变换的灯光,已经美仑美奂。   没想到走进飞来医馆,还有更多不可思议的美,以及太多前所未见的事和物,麦诚站在病房一角,看着医护们忙进忙出,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觉得疼才相信不是梦。   麦诚又紧张地直搓手,等到烧整科女医生郝琪走过来,用流利的大郢语:“请问您是麦晖的什么人?”   麦诚迅速整理好衣物,然后才回答:“她是我的小女儿,今年十二岁,医仙,她还有救吗?”   郝琪戴着口罩帽子,只露一双眼睛:“已经清创完毕,做了创面覆盖,只要后续不发生感染,等创面结痂脱落,就能出院。”   麦诚听完郝琪的话,又听译语人详细解释了一遍,忽然就有些懵,自己也算是名医,在大郢麦晖是无药可医的,之所以求唐师和文师,只是抱着最后一线希望。   可是,为什么这位看起来特别年轻的女医仙,可以如此胜券在握的样子,飞来医馆的医术这么高超?   一定是,麦诚说服自己,毕竟太子殿下的心疾、国子监名师们的双眼、润和帝、皇后……许许多多的危重病人,经过飞来医馆的治疗都康复了。   “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说的就是飞来医馆吧?   郝琪先让麦诚放松下来,然后把他带到医生办公室,和译语人一起,详细地解说了麦晖的治疗,以及在此过程中可能出现的、危及生命的并发症。   麦诚听完,恭敬地向所有医生行礼:“有劳医仙,诊费药费需要多少?”   全院医护都知道,上山的病人们,如果是贫困百姓由润和帝结帐,若是富户世家各自结帐,完全不用担心拖欠医药费逃跑的事情发生。   文浩有随附的病人信息,郝琪知道麦诚是执掌太医署的太医令,就更加不担心这种事情,安慰道:“等治愈时一并结帐,不用多久,食堂会送病号餐上来,也有你的一份。”   麦诚惊得再次合不拢嘴,连病人家属都能吃飞来医馆的吃食吗?!   为何大郢国都城都没这样的医馆?!   郝琪觉得麦诚不对劲,问道:“太医令,你的下颌……”   “啊啊啊……”麦诚这时才发现,自己的下巴动不了,顿时惊恐万分,这是怎么回事?!   郝琪安慰道:“稍等,我请口腔科医生出诊。”   麦诚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是这样瞪着眼睛,看郝琪拿着小黑盒子,对,太医署的文师和唐师也用这样,和人通话。   “喂,口腔科吗?我们这儿有个下颌关节脱位的病人,你们来出诊,还是把人给你们送过去?” 第173章 不成体统   十分钟后, 口腔科钟主任走到烧伤整形科病房,眼色神情都有些复杂,口腔科病房里一个病人都没有, 她和值班护士一起纯聊天, 怎么也没想到还能会诊。   麦诚因为下颌关节无法闭合, 既不能说话,又不能咽口水,口水顺着嘴角不断向下流,实在是“不成体统”, 看到钟主任探询的目光,瞬间面红耳赤,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怎么能以这副模样见医仙呢?!   钟主任戴着口罩和帽子,上下打量麦诚后, 戴上手套,问:“以前有没有这样过?”   译语人实时翻译。   麦诚立刻摆手, 第一次,真的。   钟主任微一点头:“不用担心,很快就好。”一个好字还没说完,手法复位已经结束。   麦诚错愕地发现下巴又是自己的了, 赶紧拿出帕子擦嘴角,又有些不可思议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好了, 确实好了……真是妙手回春!   钟主任提醒:“不要大声笑、嘴巴不要张得太大,以免复发,再把这个戴上。”说完, 从白大褂口袋里取出头颌绷带,比划一下又装回去。   麦诚戴着官帽, 去掉官帽,头顶还有发髻……与现代人的光脑袋完全不同。   钟主任想了想,把头颌绷带的上半部分,剪出一个大小合适的口子,然后给麦诚套上并固定好,虽然看起来很古怪,但这是预防复发的必要手段。   麦诚只觉得下巴被勒得有些紧,但因为是医仙之法,既不敢也没半点质疑的念头,小心地问:“这……要戴多久?”   钟主任不紧不慢地回答:“半个月,注意休息,避免情绪剧烈起伏。”说完,双手插在口袋里,回口腔科病房去了。   麦诚听完译语人的翻译,对着钟主任离去的背影,深深一揖。   躺在病床上的麦晖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只是冷哼一声,把头扭向还算完整的左侧。   烧伤伴随剧烈疼痛,止痛剂发挥效果以后,麦晖紧绷的神经在医护们温柔的嗓音松驰下来,整个人昏昏欲睡,偏偏正在这时,食堂加送的病号餐和陪护餐到了。   译语人把麦晖病床尾部的餐板翻起来,又从病床下抽出一张陪护小凳子,向麦诚介绍使用方法,之后把餐盒逐一打开,食物的香气弥漫在整个病房里。   根据烧伤病人的日常损耗,食堂替麦晖准备的是高热量高蛋白与新鲜水果餐,西红柿炒蛋、尖椒牛柳、清炒西兰花、清蒸鱼、豆腐羹……每种菜都色香味俱全。   麦晖彻底醒了,望着满满一餐板的美食发呆,这……   麦诚特别恭敬地问郝琪医生:“小女也可以吃吗?”   郝琪看着麦晖完好的左脸庞:“可以尝尝,慢些没关系,冷了的话可以微波热一下。”   麦诚把豆腐羹端到女儿面前,舀一小勺吹了吹,打算喂进女儿嘴里,见她紧闭嘴巴,脸上的神情一窒,深深地叹气:   “你阿娘腹痛而死的那日,阿耶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书信也没收到,连葬仪都没能参加,知道你恨阿耶……”   “但你现在这样,阿娘在天之灵看着该多难过?”   “今儿幸亏遇着两位医仙,若你再有什么闪失,阿耶都无颜在地下与你阿娘相见。”   “晖儿……何必与自己过不去?”   “等你这些伤都好了,想打想骂,阿耶都可以,”麦诚红了眼圈,嘴角动了又动,“阿耶听说飞来医馆的吃食是天上才有的美味,你尝尝?”   麦晖怔怔地注视着打了头颌绷带的阿耶,看起来既滑稽又无奈,半晌才慢慢张开嘴,入口的豆腐羹滑嫩,带着淡淡的清甜味,与以往吃的完全不同。   麦诚托着自己的下巴,笑出满脸褶,愿意吃就行,一勺又一勺地喂,恨不得把所有的吃食都喂进女儿的肚子里。   渐渐的,麦晖眼中的敌意和愤怒消退一些:“你也吃。”   麦诚这才挟了一块肉塞进嘴里,肉香溢满口腔,真是太好吃了。   郝琪医生在门边看了一段时间,才回到护士站,今晚别想睡了。   ……   抢救大厅的电子挂钟显示晚上八点,向来晚睡早起的润和帝,正在与老臣们讨论律令修改的事宜,冷不丁就听到自动门打开,皇后扶着轮椅缓缓走进来,顿时呼吸一滞。   刚才还很大声的润和帝忽然安静,埋首在文书堆里的老臣们抬头,看到了脸色红润、神采奕奕的皇后,手中的笔都掉了。   “陛下……”皇后柔声细语地问候,眼中带着泪光,虽然每天都可以视频,但真的走到润和帝面前,望着他几乎全白的眉发,还是心疼不已。   他们这一生聚少离多,数十年光阴,也不过弹指间,而现在……润和帝的时日无多。   润和帝笑得满脸褶,眼袋都比平日大得多,皇后的身体明显好转,气色也好得太多,被病痛折磨三十年,终于苦尽甘来。   皇后凝望着润和帝,千言万语尽在眼底。   老臣们互相使眼色,出奇一致地悄悄地拉上床帘,这种时候必须识趣,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皇后轻声说道:“刘医仙说,明日奴就可以出院下山。”   润和帝的眉眼又柔和一些:“好。”   皇后与润和帝青梅竹马,向来知道他的心意,不论他做什么决定都支持,只在服用丹药上起过争执,而现在,她明白他的坚持,也懂他拉着老臣们一起为太子为大郢的未来当铺路石。   但是,皇后真的心疼,比起自己,润和帝这些年的病痛只多不少,住在抢救大厅才过上舒心无痛的日子,却是倒计时。   润和帝比住院的第一天,衰老了不少,虽然精神看起来还不错,但皇后握着他的手,清楚地意识到,时日无多四个字的沉重。   好半晌,皇后才开口:“奴还是留下陪着您。”能陪几天是几天。   润和帝摇头:“孤守在这里,你便要守着国都城,太子和明镜两人是守不住的。你明日下山,孤一样能用手机与你说说话。”   皇后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奴明白。”说完,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抢救大厅。   润和帝望着皇后离去的背影、频频回首的模样,等自动门关闭,忍不住伸手捂脸,很快被子上落了几点水滴。   第二天查房完毕,女官、婢女和仆从们收拾好物品,替皇后梳发更衣,然后在禁军的护送下,从天梯下山,坐上了来迎接的皇后仪仗。   禁军和旅贲军各执一边,护送皇后回国都城。   皇后坐进马车,沿途发现桃庄多了不少新地,地里种的庄稼长势喜人,司农寺的官员与农户一起,跟着一位戴眼镜的少年郎,在地里田间忙活。   跟下山的女官芯儿向皇后解释:“这位是小徐农仙,带着司农寺官员和农户好手,试种飞来医馆才有的作物,很受人尊敬。”   “什么都教,从不藏着掖着。”   皇后笑而不语,如果飞来医馆没出现,大郢现在什么样儿,根本不敢想。   女官芯儿见皇后心情极好,试探地问:“殿下,后宫里那些……”   皇后微笑:“同处后宫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她们。”   芯儿瞬间就放心了。   因为有了石板路,马车的颠簸程度比之前改善许多,皇后坐着也没那么难受。   正在这时,马车的速度明显慢下来,一列长长的车队向桃庄的方位驶来。   “皇后殿下,前方是国子监学生的车队,他们想要下车行礼。”芯儿下车打探后回来禀报。   “免了,嘱咐他们上山后听医仙的话,尽早康复才好。”皇后婉拒。   “是,殿下。”   马车又重新动起来,皇后在轿厢内闭目养神,听着马蹄声靠近再走远。   临近正午,皇后仪仗抵达金光门外,发现太子率领文武百官迎接。   金光门内和门外,乌泱泱的全是人。   皇后在芯儿的搀扶下,踩着马凳下车,亲手将太子扶起来,再免了群臣的礼,并没有像许多人预料的那样,回马车进城。   相反的,皇后一手拉着太子,一手搀着太子妃,三个人就这样走过金光门,径直向永乐宫走去。   他们三人所到之处,沿街百姓跪了一片又一片。   等他们回到永乐宫时,皇后恢复健康回城的消息,已经传遍国都城每个角落,自然也包括后宫。   是的,以前皇后体弱多病,打理后宫力不从心。   但现在既然已经康复,自然也要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新帐旧帐总要好好算一下,免得后宫连着朝堂总是瓜葛不断,牵来扯去的。   润和帝与老臣们能当太子的铺路石,皇后自然也能为太子妃谋划。   所以,皇后被太子夫妇二人接回后宫,就坐在殿内,接受妃子们的问安、敬茶与祝贺。   与往日不同的是,无论妃子们扮“姐妹情深”,还是演“心系皇后”,或者两三人组团唱双簧,皇后都握着太子妃的手轻声细语,指出每位妃子的目的与诉求。   妃子们怎么也没想到,皇后大难不死回到宫里,就开始教导太子妃如何管理后宫,将不知道哪里传出的太子要换妃的消息碾成渣渣。   三日后,皇后拿着凤印差人将后宫搜查一番,搜出了许多应该不应该的人事物,逐一详查。   这一番搜查,处置了两名夫人,三位嫔,三婕妤,六位美人…… 第174章 得了一道圣旨   皇后出院下山这一天, 刚好是五月初五,大郢的端午节。   不论端午对大郢来说是什么样的节日,但对医院来说, 是个病人集体出院的曼联队。同一天出院的, 还有普外科重症监护室的殷富。   自从巨大肝肿瘤切除术后, 殷富经历了伤口裂开、做裂开修复术,术后伤口愈合不良、出血、继发感染等等术后并发症以后,终于痊愈了。   监护室的医护们恨不得放鞭炮庆祝!   殷富从知道自己可以出院就激动不已,但因为之前经历了太多, 所以激动得小心翼翼,尤其注意保护自己的肚子。   因为殷氏兄妹上山时除了带米面粮油,还带了许多礼物,珠玉宝器、绫罗绸缎甚至还有整张的动物皮毛, 不止一张,是整整三十六张, 有虎皮、豹皮、狼皮……   据殷梨介绍,这些保存完整的皮毛,保存和鞣制都十分不易,每一张都价格不菲。   郑院长和金老, 分管仓库的主管,以及见到的医护们,受“保护动物, 就是保护地球”的观念影响非常深,每看一眼都觉得心疼。   商议之下,郑院长和金老郑重其事地通知殷家人, 诊费经费都已付清,医院会收受这些礼物, 怎样送上山还是怎么拿回去。   为此,殷富和殷氏兄妹,与郑院长金老,足足商议了半个时辰,仍然拗不过,只能命令殷家家仆重新打包运下山。   殷富望着异常坚持的郑院长和金老,感慨万千,殷家每年用来打点官员的花销不菲,哪怕是芝麻大小的事情,那些官员们都能狮子大开口。   可是,飞来医馆的医仙们,不止救了自己的性命,还成功让自己减掉了四分之一的体重,甚至让殷家摆脱花柳病。   这是殷富以前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事情。   殷富觉得救命之恩是大恩大德,救全家性命怎么报答都不过分,可偏偏郑院长坚持只收药费诊费,其他一概不要,还嘱咐他做好盐商事宜,让大郢百姓都能吃上物美价廉的盐。   殷富望着郑院长和金老极为真挚的眼神,忽然就用双手捂了脸,整个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最终还是把积压多年的心里话倒了出来:   “郑院长,金老,上山前我想着,如果连飞来医馆都拒绝我,我就同意吐蕃突厥奸细们的要求,反正我活不久了,大郢商人最下流,我的子女们还常常被官员欺负。”   “他们总是鄙视商人逐利,骂我们赚钱物太多,死了以后只能进阿鼻地狱。可商人也要吃饭养家,当商人的阿耶总要为子女们谋深远。在大郢,赚到手的钱两再多又怎么样?”   “如果五年前没遇到魏璋,我早就被打死了!我死了,殷家所有的家产都会被侵占干净,妻妾儿女们不是被卖去平康坊,就是胡姬酒肆。”   “不论官员大小,只要上门,说罚就罚,想打就打,我恨这个地方,恨大郢所有的一切!”殷富说的时候双眼充血,说完以后胸膛剧烈起伏,一刻钟以后才恢复平静。   金老转述给郑院长,两人沉默,不约而同地拍了拍殷富的肩膀。   金老又嘱咐道:“下山以后,每日运动,别忘了一个月后上山复查。”   “谨记在心。”殷富带领全家深深行礼,然后去药房拿了药,还领了分类垃圾袋,一家人浩浩荡荡地下山去了。   除了殷富,因为全身敷粉而慢性铅中毒的华氏兄妹俩,经过将近两个月的“支持疗法”和“驱铅疗法”,血铅数值大幅降低,虽然身体没法恢复到以前的健康状态,但日常生活不成问题。   华氏兄妹向神经内科病房里的医护们挨个行礼,又去药房领了口服药,约定了复查时间,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医院大门。   而检验科的钱主任在查阅了大量资料以后,按化妆品的国家标准给出了铅、砷和汞的含量上限,经过金老详尽的翻译,将整套文件送到润和帝的手中。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美得安全健康最重要。   润和帝捧着整套文件,既感动又茫然,医仙们对大郢子民的关心到了这种程度,身为大郢君主该如何感谢?   这样想着,润和帝命老臣们拟了一道旨意,将大小般若寺的两千亩良田封赏给飞来医馆,良田收租由医馆自定,另将桃庄附近新开垦的农田都归入医馆地界,作为试种专用田。   这样一来,飞来医馆就有更多的米面粮油了。   戴着镜片比啤酒瓶还要厚的钱倩主任,怎么也没想到,送了一份文件给润和帝,换回来两千亩地,还不用自己种,只要等着收租就行。   听完译语人的翻译,钱倩主任懵了,就……挺突然的。   收还是不收?   钱倩主任果断打电话给郑院长,如是这般说了一番。   郑院长和金老也很震惊,啊这……   润和帝凑到钱倩主任的手机前:“郑医仙,金老,必须收!”   郑院长足足怔住五秒,无奈嘱咐钱主任:“那就收下吧,圣旨留着,管地的事情我会找老徐小徐商量。”   “是,郑院长。”钱倩主任捧着圣旨离开抢救大厅,边走边琢磨,这圣旨不是金黄色的,上面也没有“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就这样走进门诊大厅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啊呀,电视里接圣旨好像都要谢主隆恩……   念头一闪,钱倩主任又自洽了,自己又不是大郢人,跪什么跪?!   时间刚刚好,国子监第一批五百名学生刚好在保安队长王强的带领下,魏璋、简英和黄石走在两内里,浩浩荡荡地走进门诊大厅。   门诊大厅的护士长金燕,有些困惑地望着钱倩主任过于恭敬和端正的走路姿势,问:“钱主任,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   钱倩正处在“收到圣旨”的冲击波里,慢慢摇头:“没什么,收了一道圣旨,给郑院长送过去。”   “圣旨?!”魏璋惊了。   “圣旨?!”国子监的学生们下意识跪了满地。   钱倩主任太过专注,径直走上自动扶梯,完全没注意身后跪了一地的人。   天气晴朗,阳光透过穹窿形顶棚照进来,投在钱倩主任的身上,随着自动扶梯上升,光线越来越强烈,真就是仙人离去的情景。   国子监学生们的视线,一直追随到三楼的尽头,再也看不见。   魏璋非常客气地打招呼:“金护士长,他们没见过世面,多多包涵。对了,他们上山,一是看病,二是学以致用。”   金护士长特别淡定:“他们在国都城学过普通话是吧?”   魏璋点头。   金护士长一招手:“现在开始,前台、导诊服务和志愿者们都说普通话,魏璋要现场考他们。”   “是,护士长。”医护们立刻回应,纯说普通话可太轻松了。   一阵奇怪的响动,国子监学生们吓得立刻回神,知道今天要上飞来医馆,大多数人激动得一夜未眠,上山路上各种惊讶,尤其被“天梯”惊得目瞪口呆。   进了医馆,见过前所未见的一切,国子监的学生们恨不得长出八只眼睛来看,进了门诊大厅更加激动,直到听见现场考试……   上山看病还要考试,魏璋这个杀千刀的田舍汉!   但是怨归怨,恨归恨,学生们对魏璋还是敬畏更多一些。   就连国子监卢祭酒都对魏璋十分信任,学生们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否则,魏璋到自家耶娘面前说些小话,回家就是一顿“混合双打”。   就像之前上山的太医署学生们一样,都是门诊看诊、询问病史、抽血化验等常规步骤,其他的都好说,那银光闪闪的、细细的抽血针,实在是生平恶梦。   但他们是国子监的学生,不能做有辱颜面的事情,哪怕咬碎了牙都要硬扛。   于是,门诊医护们见到了穿越以来,普通话最好、配合度最高的大郢病人,要不是他们都梳着发髻、蓄须并穿着大郢服饰,真就与穿越以前看病没什么差别。   风湿免疫科门诊开了十二个诊室,科室医护不够用,还请了神经内科的医生们出诊,检验科再一次火力全开。   当所有检查都做完以后,国子监的学生们坐在药房附近的等候区,虽然从视频里看到过飞来医馆的全貌,但与自己真实地坐在不锈钢椅子,还是有许多差别。   尤其是当学生们去过卫生间以后,每个人出来都忍不住感叹,方便,真是太方便了!   奢侈啊,真是太奢侈了,大片大片的琉璃,处处银光闪闪,还有金灿灿的扶手,升降电梯和自动扶梯,卫生间里面竟然用纯白纸巾,而不是厕筹!   飞来医馆真的有女医仙,而且数量众多,她们的声音柔和又坚定,待人接物不卑不亢,与大郢民女甚至贵女都截然不同。   国子监的学生们三观尽碎,又重塑;临近中午,食堂送来了便当饭盒,打开饭盒盖的那一刻,他们的三观又碎成渣渣,然后在食物的香气里重塑。   也是这时,飞来医馆有了两千亩的消息不胫而走,对于医护来说,两千亩地的吸引力远不及钱倩主任拿到手的圣旨。   有一名检验科医生给手持圣旨的钱主任拍了一张照片,发到了穿越工作群里,瞬间引燃整个群。   与此同时,门诊一楼的电子屏,红字色体有短暂的停顿:“飞来医馆第十一项任务,救治2000名病患,完成1024/2000,完成率50.2%。” 第175章 端午节   办公室里, 钱倩主任把圣旨放到郑院长面前:“和电视上差别真大!”   郑院长点头。   金老拿起来看了又看,问:“复印一下?”   郑院长沉默片刻:“今天是大郢的端午节,司农寺送来的五彩绳大家也都带着, 小粽子早就吃完了。食堂也包了各种料的粽子, 实在没什么好发的了。”   金老想了想:“要不, 问问年轻人想要怎么过端午节?如果他们愿意的话,也可以开着电车去国都城逛逛。”   这时,郑院长手机里的工作群正疯狂弹出新消息,点开一看:“组团求圣旨复印件, 黑白的也可以,彩色的更好!”   “想要圣旨复印件的,参加群接龙。”   三分钟后,群接龙五百三十二个人。   郑院长把手机给金老看:“怎么说?”   金老望着手机笑了好久:“端午节每人发一张纸, 对医院来说很划算啊。”   郑院长在工作群回复:“半小时后,排队去复印室领。”   钱倩也笑了, 但是没说话,嗯,检验科全体人员的手机里都有手持圣旨的单人照,以及全科与圣旨的大合照。   半小时后, 金老收好塑封后的圣旨原件,而复印室门边排起了大长队。   院长办公室和复印室离得挺近,金老望着已经排到二楼的长队, 笑着对郑院长说:“老郑,谁说年轻人懒的?他们排队的劲儿可不比抢鸡蛋的老年人差。”   郑院长乐呵呵地摇头。   ……   风湿免疫科大病区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早晨六点, 四名值班护士给刚入院一晚的病人们量血压,怎么也没想到, 每个人的血压都偏高,与昨天下午进病房时的血压数值不符。   于是,护士看着一张张既疲惫又兴奋的年轻脸庞,哦,还蓄须,得到的回答让人啼笑皆非,他们激动得一晚没睡,努力喝白开水然后轮流上病房里的卫生间。   没错,太医署的学生们,住院第一晚体会到飞来医馆无与伦比的舒适、方便和整洁,兴奋得一晚没睡,早晨都血压偏高。   护士们没办法,只能照实记录血压,同时向值班医生报告。   痛风重症病人的治疗,包括严格控制饮食,用药物降低血尿酸水平,小关节严重变形的还需要手术去除痛风结石……   因此,所有含嘌呤高的食材,都与他们无缘。   学生们心向往之的飞来医馆美食,就成了特别清淡的痛风病人订制餐,对于习惯了大鱼大肉、复合酱料的茶汤等重口味、油腻食物的他们来说,心里落差非常大,身体也十分抗拒。   吃到第三顿痛风病人餐以后,学生们的眼神都黯淡了,太清淡了,连清茶都不让喝,只能喝晾凉的熟白水,个个苦着脸生无可恋。   第二天晚上,每个痛风病人都从窗户眺望国都城太医署的方向,飞来医馆真的很好,可是他们有点想家。   可他们却不知道,太医署轻度和中度痛风的学生们,也在眺望飞来医馆,充满羡慕和无限暇想。   因为下山的文浩、唐彬彬、狄警官和小葛警官,带着风湿免疫科林欣主任的治疗方案,从一日三餐、课间运动和减重等各个方面都有详细指导。   所以,留在太医署的学生们,端午节的清晨是从晨跑开始的,在不影响学习的情况之下,整整一天,除了小粽子和白开水,什么都没有。   与他们形成巨大反差的是女学生们,个个盛装,赶到曲江边,看无数人家搭起的彩楼、席棚,在两岸绵延数十里,楼里棚下挤满了盛装华服的乡民仕女,一起等着看龙舟。   江面上,京兆府在龙舟出发点立起红旗,在终点扎一座驿楼牌坊,坊上挂起锦标。   九艘龙舟严阵以待,船头船尾涂油抹朱,都已画龙点睛,甚至连划舟丁夫的衣衫上也涂了桐油,这样划船时可以水不湿衣,减少负重。   鼓声三下,红旗开处,龙舟像在江面飞行一般,两两一组地滑行。   两岸丝竹箫笙一阵又一阵,围观百姓喊声阵阵,与船头的鼓声、舟夫的号子声,木浆击水声,交织成最热闹的人间舞乐。   龙舟水道很长,百姓们看得了开船,就看不到到达终点,只能靠耳朵听驿楼处传来的欢呼声。   率先抵达牌楼的龙舟,鼓手抡起鼓槌打下了锦标,并紧紧捉住示意,就会获得两岸围观者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按大郢习俗,优胜者京兆府会赏给彩缎,打标者加赏一双银碗。   而这一切,只有能到曲江边的女学生们才能看到。   不仅如此,太医署女学生们顺利通过普通话考试,获得了优异成绩,还可以与男学生们一起学习飞来医馆的医术,尤其是妇产科。   国都城百姓们早就耳闻,所以对她们格外尊敬。   特别是世家大家长们,尤其得意送族中少女去太医署是多么明智的决定!比自家龙舟赛得了好成绩还要骄傲。   而其他世家的家长们,知道自家孩子被飞来医馆的医仙们特别训练,今天不能来看龙舟赛,心里也暗暗高兴,这叫什么?这是重视。   医仙们不重视,能给孩子们特训?   与此同时,被迫留在太医署的男生们个个垂头丧气,跑得呼哧带喘,汗流浃背的,还要被小葛警官嫌弃:   “蜗牛爬得都比你们快,就你们这种体格,别救人救到一半自己先倒了。”   “到时候是你们救病人,还是病人救你们?”   “快跑!”   男生们欲哭无泪,真的好累啊,实在跑不动啦!   小葛警官当然知道第一次运动不能过量,所以看了一下运动手环的计时,拍了拍手:“中场休息,不能躺、不能坐,慢慢走动,多喝水……”   正在这时,一名太医正走过来,身旁的仆从提着大食盒,摆到文浩、唐彬彬、狄警官和小葛警官面前:“辛苦了,端午节不能去曲江看龙舟赛,一些吃食,聊表心意。”   太医正还特意给小葛警官递来一根藤条:“小葛仙,若这些学生偷懒耍赖,尽管打!”   小葛警官掂了掂颇有重量的藤条,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太医正,这是客套啊?还是认真的?以自己的手劲,随便一藤条下去,学生肯定要躺两三天。   正在这时,狄警官趁人不备踢了小葛警官的脚后跟。   小葛警官收下藤条,向太医正点头。   太医正高高兴兴地带着仆从走了。   小葛警官拿着藤条,赫然发现,刚才还疲态明显的学生们,忽然精神大振,不仅如此,视线还紧盯着自己手里的藤条。   唐彬彬惟恐天下不乱:“我记得魏璋说过,这里的严师名师都会体罚学生,不打显示不出自己的严格,学生也不会有敬畏之心。”   “哇喔……”小葛警官看了一下训练计划,又看了看各式各款的熊样儿,随即拿起一瓶蓝色透明装的运动饮料,“来,再加跑一圈,第一名喝这个!”   太医署的学生们,几乎也都是世家子弟,虽然现在有二十四名平民学生,也是富户家的孩子,平日也是吃穿不愁的。   第一天就这样训练,学生们都受不了,不论拿什么好吃好喝的,也激不起求胜欲,只想躺在地上把这一天过完算数。   可偏偏飞来医馆的一切都对他们有巨大的吸引力,小到上课用的中性笔和笔记本,大到文师的“大铁马”,只要是飞来医馆的,什么都想要。   于是,小葛警官话音刚落,运动饮料还高举在手,看到东倒西歪的学生们忽然撒腿就跑,越跑越快。   狄警官拿着本子负责记录,文浩和唐彬彬站在场边当急救员,都可以保证学生们的安全。   三分钟后,小葛警官将拧了瓶盖的饮料给了最早冲线的学生,顺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样的!”   既得了饮料,又得到夸奖,跑第一的学生笑得嘴咧到耳后根,就着饮料瓶喝了一口,笑得比阳光还灿烂,太好喝了!   后面接二连三地有学生冲线,还有冲线后直接躺倒在地的,被小葛警官提溜起来,顺便比出藤条警告。   狄警官记录完所有成绩,然后宣布:“太医署食堂按飞来医馆的运动水方,煮了适合你们喝的茶汤,现在列队,向食堂出发。”   “是!”学生们迅速排队,站好阵列,向食堂走去。   文浩笑着问狄警官和小葛警官:“二位警官,感觉如何?适合吗?”   两人笑了笑,下山前还因为不懂大郢语而紧张,直到现在才相信,这些学生真的非常用心学习普通话,才能让他们的交流如此顺畅。   又因为太医署,上到太医正,下到学生,都非常配合,所以锻炼身体计划第一天进行得很顺利。   小葛警官突然伸手:“狄警官,我们打赌,半个月以后,他们有一半人可以完全康复。”   狄警官先看了一眼小葛,又看向文浩和唐彬彬:“我赌一个月。他们明天会因为运动过量爬不起来,不是运动计划强度太大,而是他们的身体太弱。”   “啊这……”唐彬彬接下话茬,“那完成第十一项任务还要等再一个月?”   这么长时间? 第176章 太医署花柳病   文浩呵呵:“痛风不是一天就得上的, 也不是一天就能治好的,半个月能让轻症的康复,就很不错了。”   “行了, 收工, 回宿舍。”狄警官起身。   小葛警官从衣服内袋里掏出面额十元的钞票:“我赌他们明天能爬起来。”教官瘾还没过完呢, 明天一定继续。   狄警官答得干脆:“十块就十块,明天肯定爬不起来,你们赌吗?”   唐彬彬眨了一下眼睛:“赌!”   文浩的视线逐一扫过每位学生:“明天有一半人能起来。”   约定完,文浩提着食盒走在前面, 其他三人跟上,往宿舍走去。   第二天一早,四个人准时集合,走到沙场上, 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   狄警官伸手:“来,愿赌服输。”   小葛警官垮着脸, 依依不舍地拿出十块钱:“这是我仅剩的纸币了……嘤嘤嘤……”   文浩和唐彬彬两个人身上一张纸币都没有,只能拿出手机发了红包,眼神难免有些阴暗,这群学生看着人高马大、蓄须壮汉, 就算有痛风也不至于这么弱啊……   太医令罩着面颌绷带守着小女儿,请了事假。   所以,现在太医署的一切事务, 由太医正暂代,也是一大早赶过来,希望学生们今天能争点气, 哪知道颠颠赶到沙场,只见四位老师, 不见一位男学生,气得鼻子都歪了。   丢人!怎么能这样丢人?!   太医正抄起藤条,冲进男生宿舍,看着一个个躺倒不动的学生,瞬间气到破音:“你们怎么敢让文师唐师在沙场白等?!”   学生们静悄悄,偶尔还有鼾声。   太医正使出藤条大法,哀嚎声响彻宿舍区,但即使这样,能爬起来的学生寥寥无几。   医院四人组怕太医正把学生打出好歹,赶到宿舍去一看,文浩立刻出声制止:“太医正,且慢。”   太医正赶紧收手,却要愁死了,这是对医仙的大不敬,更何况这还是痛风的治疗方案之一,第二天就起不来,医仙们只要拿出小黑盒子告知飞来医馆,润和帝怪罪下来,自己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唐彬彬就近察看一名学生:“他是不是发烧?”   文浩吸取教训,带了急救包和常用的诊疗工具,拿耳温枪一试,39.2度;又连续试了好几名学生,无一例外都发烧了。   唐彬彬和文浩两人立刻跑到宿舍里,换上白大褂、戴上口罩和帽子,拿听诊器、压舌板等检查工具,火速回到宿舍。   两人虽然都是外科医生,但因为之前众所周知的原因,都恶补过呼吸科的专业技能,先用听诊器听了双侧肺呼吸音,最先排除了上呼吸道感染。   因为国都城最近的体感气温已经有二十多度,学生们睡觉都只穿了内裳,方才又挨了藤条,现在一个个都衣裳不整、体弱无力的样子。   唐彬彬走到一名学生身旁,扯开衣襟就看到肩膀和胸膛上的红色疹子,低低地“靠”了一下,把学生摁趴在床上掀起底裤,有些惊讶:“文浩,他们这是出麻疹吗?”   文浩立刻出声:“二位警官,麻烦先离开宿舍。”   狄警官和小葛警官坚信“术业有专攻”,顺便把太医正也请了出去,把宿舍门带上。   文浩清了清嗓子:“听我口令,站在床榻上,把衣服都脱了。”   宿舍里的男学生们一时间不知所措,因为高热而迷糊的脑袋,以为自己听错了,都茫然地看着文浩和唐彬彬。   唐彬彬一看就知道他们烧得有点傻:“起身!”   男生们纷纷起来,傻乎乎站在床榻上。   “把内裳都扔一旁。”唐彬彬和文浩交换眼神,忽然面对传染病心里都没底,虽然都打过麻疹疫苗,但能不能应对大郢的麻疹,谁也不知道哇。   男生们先是一怔,但因为对医仙的信任和尊敬,把衣服都扔到一旁。   文浩和唐彬彬拿着耳温枪分别检查,查着查着就发现不对,一宿舍大通铺分成两排,共二十人,只有两人起了红疹,其他人只有发热。   查着查着,唐彬彬迈出的右脚一顿,又“握草”了一声。   文浩无奈摇头,提醒:“唐师,斯文点。”   “不是啊,”唐彬彬的神情比学生的还复杂,“这怎么这么像我之前在泌尿外科学的大郢花柳病啊?”   “什么玩意儿?”文浩走到唐彬彬身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学生的私密部位,不由地梗了一下,真要命。   据他们所知,大郢的花柳病并不好治。   唐彬彬转悠一大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文浩,每个人都有,感染程度不同。”   文浩也挨个看了一眼,边走边在心里吐槽,这帮小孩真是不知死活!   太医正守在宿舍门外,走来又走去,刚走到门边,就看到文浩开门出来,赶紧一步跨过去:“文师,学生们怎么样?”   文浩张了张嘴,又清了清嗓子:“太医正,先带我们去其他宿舍,所有男学生挨个儿检查。”   “啊?”太医正楞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连连点头:“好,好,有劳文师和唐师。”   八间宿舍检查下来,全都一样。   唐彬彬向太医正要来学生名录,在宿舍里挨个点名,然后比照着年龄一栏陷入沉思,最大的二十岁,最小的才十六岁,真是……不知死活。   唐彬彬看着学生名录叹气,问:“怎么通知?”   文浩拿出手机:“我通知郑院长,你通知魏璋。”   狄警官和小葛警官听到这个消息也惊呆了,大郢的风气,不对,世家子弟们都玩得这么花吗?   ……   一大早,郑院长和金老刚走进抢救大厅。   郑院长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乐呵呵地接通:“文浩啊,什么事?”   润和帝和老臣们都知道文浩在太医署当老师的事情,听到文浩的名字,立刻盯着郑院长,紧接着就发现郑院长的笑意敛去,眼神极为震惊。   郑院长的通话声还在继续:“行,我来通知皮肤科和泌尿外科。”边说边离开抢救大厅。   在风湿免疫科睡了一个好觉的魏璋,刚好从抢救大厅的另一边门进入,手机铃声也突然响起,立刻接通:“哟,唐医生,你可从来不给我打电话的,什么?!”   “不对,上次去太医署突击考试以后,就明令禁止学生去平康坊和胡姬酒肆,新上任的太医令和太医正也抓得很严,会不会是弄错了?”   “明白,我立刻禀报太子殿下。”   “魏璋!”润和帝忽然出声。   “是,陛下!”魏璋顺势跪倒在润和帝的病床五步距离。   “太医署出什么事了?怎么又关联到了平康坊和胡姬酒肆?”润和帝心口突突的。   魏璋急忙行礼:“启禀陛下,文浩与唐彬彬刚才发现,太医署男生都染上了大郢的花柳病,现在都起了热,浑身无力。”   抢救大厅的老臣们几乎都有孙子或重孙,不是在太医署,就是在国子监,听了魏璋的话,一个个的呼吸都觉得费力。   润和帝听了半晌没言语,好不容易回神又问:“是何原因?”   魏璋的手机又提醒新消息,点开一看,整个人都不好了:“太医正询问的结果,太医署学生们顺利通过普通话考试后就去平康坊和胡姬酒肆庆祝,只有女生没去……”   “据他们说,那天也碰到了国子监的学生。”   润和帝和老臣们,前段时间都看过花柳病的教学视频,虽然是简短的PPT,但对治疗和愈后都有很深刻的印象。   正在这时,郑院长和金老去而复返,看到润和帝与老臣们凝重的神情,就心里有数了。   润和帝非常紧张:“郑院长,金老,这可如何是好?”   金老上前解释:“经过协调,太子殿下会再次出动车队,把他们送上山医治。但是,能不能彻底痊愈?愈后会如何?无人知晓。”   润和帝的双手握紧又放松,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干巴巴挤出一句:“有劳医仙。”   这下子,老臣们坐不住了,互相交换眼色,起身向润和帝行礼:“陛下,臣等请求下山整肃家风。”   润和帝捂着胸口,视线逐一扫过老臣,无奈地挥了挥手:“去吧。”   老臣的家仆立刻收拾物品,半个时辰以后收拾完毕,老臣们从药房取了药,拿了分类垃圾袋,向润和帝辞别后,行色匆匆地下山去了。   挤得满满当当的抢救大厅,只剩润和帝一人,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大厅,给他的白发眉眼镀了一层浅浅的金色,让皮肤的皱褶更加明显,显得越发苍老。   而门诊大楼,皮肤科和泌尿外科的诊室全开,给国子监的学生增加了花柳病的检查项目。   或站或坐等候的国子监学生们,看到十三位医生和七名护士整齐走进门诊大厅,立刻站得恭敬。   “分成两队,左手边上三楼,右手边上二楼。”   泌尿外科和皮肤科主任接到郑院长电话时人都麻了,立刻从宿舍摇人到门诊,总说“人心不古”,现在只觉得特别扎眼。   谁能想到,大郢国子监和太医署的学生们玩得这么花?! 第177章 查封   太医署和国子监学生染花柳病的消息, 瞬间在医院各工作群里炸开,炸得风湿免疫科大病区的医护们一脸懵。   时间紧、上山病人多,门诊只查了血压、血糖、痛风指标等等, 医生们也没想到查花柳病的项目, 所以, 现在病房里还要增加查验项目。   皮肤科与泌尿外科的医生们都在门诊,已经腾不出人手到风湿免疫科病房进行详细的查体。   幸好,当初检验科首次发现花柳病、并在太子有整顿计划的时候,第一时间安排妇产科和其他非热门科室的男医生、男实习医生们去泌尿外科见习和实习。   他们在泌尿外科给殷家一百多号人治疗花柳病的过程里, 积攒了小半年的经验值,直到殷家人全部出院下山,才回到宿舍躺平。   没躺多久,就被郑院长一个电话把在宿舍摇到了风湿免疫科大病区, 进行病区查体。   于是,激动得一晚没睡好的太医署学生们, 吃完病号餐开始午休的时候,听到走廊上密集的脚步声,然后从病房门的玻璃窗上看到一队戴着口罩、帽子、身穿白大褂的男医仙。   啊这……飞来医馆的医仙们有这么多吗?   学生们还没来得及琢磨完,各个病房门打开, 护士开始挨个儿抽血,好不容易抽血结束,一群陌生的医生开始给他们查体。   大郢讲究礼仪, 高门世家尤其如此。   学生们立刻忍着疼痛整理病号服,却怎么也没想到,要脱掉病号服检查身体, 啊这……   魏璋从抢救大厅赶到风湿免疫科病房,就发现这双方对峙的场景, 医生们让脱病号服,学生们面面相觑一脸不愿意。   魏璋环着双臂冷嘲热讽:“你们泡澡堂子、去平康坊和胡姬酒肆,怎么不讲究?医者父母心,别磨蹭了!”   医生们比魏璋温和得多,替学生们拉上床帘,尊重他们的个人隐私:“这样可以吗?”   学生们这才扭捏着脱掉病号服,事实证明,就是有问题才不愿意脱衣服。   病区血样立刻送到检验科,两小时后结果出来了。   风湿免疫科里的住院学生们无一幸免,全都染上了花柳病,隐私部位的问题尤其严重。   妇产科男医生们更新病历记录,一边对着电脑噼哩啪啦描述体症,一边聊天:   “通过普通话考试以后去平康坊和胡姬酒肆庆祝,这帮小鬼怎么想得出来的?”   “年龄这么小就那啥啥啥,真不会早衰?”   “痛风最严重的六名病人,不仅要做痛风结石取出术,花柳病也很重,血糖、血脂和血压都高,我听他们还叫了内分泌科会诊,如果三高降不下来,就要体验病危通知书了。”   “无知者无畏,也是没法子。”   “这次以后他们就知道厉害了。”   “刚才主任说了,之前下山的太医署学生们会送上山,郑院长已经在协调开放花柳病病区了。”   “造孽啊……”   ……   就在医院各部门紧密配合,为收治更多病人忙碌的时候,国都城一样忙得不可开交。   收到消息的太子一声令下,正式查封平康坊和胡姬酒肆,除了明面上名声最大的两家,还查了藏在烟花柳巷里的私馆。   这道命令下得突然,旅贲军突然出动,打得掌柜们措手不及。   贴了封条以后,还将所有的胡姬、歌舞伎、乐师等等原地禁足,看护打手也都等候处置;如果有敢私自逃离的,打死勿论。   整个国都城都知道,平康坊和胡姬酒肆的掌柜顶多就是个二掌柜,真正的掌柜,也就是隐藏在他们身后的不能言说的人物。   查封的消息在国都城炸开以后,等着瞧热闹的人比比皆是,平康坊和胡姬酒肆这些年被查过数次,每次都平安无事,近几年甚至都不查了。   当然,这次查封与往日不同,以前是京兆府因为火事检查或其他原因,查封也好,停业也好,总是雷声大雨点小,罚没铜钱或者其他,大浪过后又继续花天酒地。   毕竟这行当只要能开,就没有不赚大钱的,想开的人多了去了,能开的却寥寥无几。   这次查封是太子下令,东宫冼马带领旅贲军行动,禁军在一旁协查,声势手段都与此前大不相同。   掌柜的甚至都没法向外面传递消息,被禁在屋子里像热锅里的蚂蚁。   混乱的不止这些掌柜,太极殿内的官员们听到太子传令时,都震惊不已,当下就有大臣出来劝说,毕竟平康坊和胡姬酒肆这类地方,每年缴税数额不少。   一位又一位大臣站出来,请太子殿下多多思量。   太子静静地听,同时观察着朝臣们的反应,当然也知道自己被他们打量,清楚他们为何会站起来,更清楚他们平日收了多少好处。   关掉平康坊和胡姬酒肆这样的地方,就像让他们“割肉”般疼痛,因为割的都是自己的肉。   太子每次都听劝,也都微微点头,等到无人再站起来,才拿出手机,点开魏璋的语音消息:“太子殿下,文浩和唐彬彬在太医署发现学生们都染上了花柳病,高热、浑身无力,还有人起了红疹。”   众臣们听到这样的消息,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   然而,魏璋说的远不止这一项,语音消息继续在太极殿响起:“据太医正询问,普通话考试通过那日,太医署学生去平康坊和胡姬酒肆庆祝,在那里还遇到了国子监的学生。”   众臣的视线紧盯着太子的手机,心随着声音高低剧烈跳动。   “按飞来医馆医仙们的经验,花柳病会传染,一人得病可以传全家,治疗时间长,如果是中度到重度,会愈后不良,落下不少病根。”   “启禀太子殿下,郑院长说,痛风住院的太医署学生都染了花柳病,无一例外。”   “现在,国子监学生正在门诊接受检查,傍晚时分就能出结果。”   魏璋每说一句,群臣的心就凉一些,国子监也好,太医署也好,九成学生都是世家子弟,简单来说都是大臣们的孙子或重孙。   傍晚时分,太子点开倒数第二条语音消息:“启禀太子殿下,国子监的学生们也染上了花柳病,染病率有九成之多。”   那些站出来说话的大臣们身形一晃,也就是说,祖辈或父辈收了许多好处、积极为平康坊和胡姬酒肆说话的大臣们,祸及自家子孙。   这不是割肉,远比割肉要疼得多,这是断腕。   太子和颜悦色地问:“众位爱卿,还有何话要说?”   太极殿内站满群臣,却寂静无声。   太子的视线凌厉地扫过文武官员,点开最后一条语音消息,传出了润和帝的口谕:“即日起,关闭平康坊和胡姬酒肆,彻查烟柳暗巷,不能让花柳病危害大郢世家子嗣。”   “查封时,凡循私舞弊、阳奉阴违者,按律处置,绝不留情。”   文武官员们怎么也没想到,润和帝会下这种口谕,毕竟以前每次查封再重新开张时,都是因为每年不菲的税收,可是现在……似乎是打算永久关闭。   官员们,尤其是平日特别擅长找茬的御史台,面面相觑,花柳病危害这么大?是也不是,毕竟整个太极殿里,有几位官员没去过平康坊和胡姬酒肆?   又有几人没在那些地方眠花宿柳?虽然私密之处偶尔有恙,但也没妨碍他们上朝和做事。   所以,这样的处理是不是太过严厉?   想归想,说归说,文武官员们整齐行礼,回答得掷地有声:“是,陛下!”   凡是能在太极殿的,都很能随机应变,自家子孙确实染上花柳病,但他们在飞来医馆呀,医仙们心性仁厚、医术堪比鬼神之技,想到这些,官员们就放心多了。   先应下,以后再借机行事,毕竟“花天酒地”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哪能随意封禁?   现在是润和帝与太子震怒,但他们能怒多久,谁也不知道,毕竟那些诱人的税收摆在那里,就连国库也惦记着。   太子摁掉手机,此时太极殿的文武官员已经替换掉三分之一,不少都是能做实事的人,现在魏璋与润和帝在飞来峰上,东宫冼马在平康坊坐阵,如果没有手机及时传递消息,简直不敢想。   正在这时,内侍官明镜有些犹豫地在殿门外张望。   太子注意到了:“明镜,还有何事?”   内侍官明镜赶紧小步走到太子身旁,悄声说出惊人的事情:“方才有人来报,平康坊和胡姬酒肆里有六位孕妇,即将临盆分娩。”   太子眉头一皱,更加小声:“不是有避子汤之类的药物,那里怎么还会有孕妇?”   明镜讪笑:“殿下,凡事总有出人意料的时候。”   “领本王口谕,差人找稳婆送到平康坊去,等母子平安后再安置。”   “是,殿下。”明镜立刻躬身退出。   太子又叫住明镜:“你也好,差人去也罢,本王想知道,花柳病是否会殃及腹中胎儿?”因为他记得,在飞来医馆的时候,医仙们提过,花柳病极有可能会传给胎儿。   “是,殿下。”明镜一溜小跑退到殿外。 第178章 病来如山倒   不知道内侍官明镜请了什么样厉害的稳婆, 两个时辰以后回到太极殿禀报:“太子殿下,六名女子生下的孩子,三个死胎, 两个畸形, 一个先天残缺活不久。”   明镜这话一出, 满朝文武的脸色严峻起来。   太子看出明镜的欲言又止:“还发生了何事?”   明镜躬身行礼:“启禀太子殿下,其中三名女子流血不止而死,其他三名女子只怕也活不久。”   文武百官顿时如坠冰窟,花柳病竟然如此厉害?!   太子负手而立, 向来温润的脸庞与神情,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谁再为平康坊和胡姬酒肆说一句好话,就把官帽官印留下离开国都城。”   “……”文武百官从来没见过这样气势惊人的太子,连面面相觑都不敢, 默默退出太极殿。   太极殿内烛火摇曳,只剩太子一人。   明镜听到内侍通传, 躬身走到太子身旁:“殿下,上山治病的老臣们在宫门外求见。”   太子每天处理政务的时间严格控制,今天已经超时,实在不适合再见老臣, 但也知道他们的时日无多,不假思索地问:“他们进宫所为何事?”   明镜低声回禀:“一来,是为了探口风;二来, 他们有疑虑,每日去平康坊与胡姬酒肆的人极多,但并未听说有这么多人起热甚至出疹子, 想知道是何缘故。”   “宣。”太子当然知道,大郢远不止平康坊和胡姬酒肆, 各州府郡县都有类似的地方,国都城只是先禁,后续还有许多事情、要费更多口舌。   先说服这些老人家,再用他们各家族的势力去影响更多地方和更多人,这才是长远之计。   “是,”明镜非常担心太子的身体,“殿下,您是否稍作歇息?”   “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学识渊博,见多识广,相信能解释得简单明了。”   老臣们互相扶携着走进太极殿,烛火摇曳中,都有些恍惚,上一次在这里是几年前?抑或是十几年前?   太子当着老臣们的面,点开手机视频通话:“郑院长,本王想知道,自平康坊与胡姬酒肆开张以来,去的人不计其数,为何只有太医署学生高热起疹子?”   郑院长沉默三秒:“稍等。”   视频通话结束。   老臣们和太子面面相觑,郑院长这是打算做什么?   半小时后,太子的手机响起视频通话的提示声,点开后发现,郑院长、中医科安主任、泌尿外科主任和皮肤科主任围坐在一起,旁边还有魏璋。   皮肤科主任向手机镜头里点头示意:“据我们了解,国子监和太医署学生们都经过了一个半月的高强度突击学习,因为宿舍不够多,所以太医署学生们每日骑马往返,更加辛苦,这是其一。”   “其二,国子监和太医署的学生们是相同饮食习惯导致的痛风症,而痛风对健康的影响非常大,尤其是深夜小关节疼痛,影响睡眠。”   “第三,太医署学生先下山按照方案运动,两位警官也没要求过量运动,却累得筋疲力尽。综述原因,过度脑力和体力消耗,导致身体免疫力下降得非常厉害,花柳病趁虚而入。”   “第四,如果国子监学生也按运动方案进行,他们大概率也会高热起疹子。”   经过魏璋细致的翻译,太子和老臣们终于明白,立刻表示感谢。   太子挂了手机,又向老臣们讲述六子女子突然分娩的结局。   老臣们听了唏嘘不已,向太子告辞后,又行色匆匆地离开,边走边想,无论如何家规里都要添上一两条。   与此同时,郑院长也挂了手机:“先是恶补普通话,然后就是训练,太过疲劳是主要原因。”   “嗯,”中医科安主任停顿一下,看了魏璋两眼,“魏七郎君,能不能向我们解释一下,你是如何在严重缺觉中安然度过这半年的?”   魏璋笑得特别自然:“安主任,您这是什么意思?”   安主任难得绷了脸:“你有两个选择,现在自己去抢救大厅躺着,或者让急诊医护用推车上来接你。”   魏璋的笑容凝在脸上,满眼震惊:“安主任,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   安主任拿出手机,打了急诊蒋建国主任的号码:“带上镇定剂或者束缚带,到院长办公室把魏璋绑到抢救大厅去。”   魏璋简直不敢相信:“不是,安主任,我真挺好的。”   安主任的眼神都冷了:“我们这里提神喝咖啡,大郢提神喝浓茶,你提神靠吃补药,是药三分毒!没命了怎么做很多事?!”   魏璋向来佩服安主任,现在不知为什么,就有点怕他。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蒋主任和护士长周洁推车的声音:“安主任,我们到了。”   “进来。”事实上,连郑院长都有些困惑,魏璋真的是他见过精力最旺盛、气色最好的大郢人,最关键的是他思维敏捷、个子高体格健壮,为什么安主任说得这么严重?   魏璋忽然一阵眩晕,控制不住地身形摇晃。   推车瞬间到魏璋身旁,蒋主任和护士长周洁把他摁在车上,两边架好护栏。   魏璋躺下以后只觉得头眩地转,喉咙深处又疼又痒,忽然胸腹中似乎有什么尖锐的物体在搅动,疼得整个人都要蜷缩起来,又呼吸不畅。   安主任再次出声:“快,去急诊。”   话音未落,魏璋张嘴喷出一口鲜血,落在蓝色床罩上。   护士长周洁,立刻把魏璋的头偏向一侧,加快了去急诊的脚步。   魏璋能看到医院特别明亮的光线,可即使这么亮,自己的视野却越来越暗;知道周围有不少响动,偏偏听到的声音时高时低,仿佛泡在水里。   又一口鲜血喷出。   魏璋捂着胸口,看到抢救大厅的自动门打开,听到一片惊讶声……   “魏璋,你怎么了?”   “推床上怎么这么血?”   就在这时,所有的声音、气味、眼前的一切……都沉入漆黑之中。   “放在抢6床,一,二,三!”   魏璋躺在抢6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心跳呼吸骤停。 第179章 第一张病危通知单   护士长周洁争分夺秒地开出两条静脉通路, 贴上心电监护导联,刚接通的瞬间,心电监护就发出刺耳的报警声。   开放气道、后背垫板, 蒋主任立刻开始心外按压, 除颤器已就位。   偏偏正在这时, 中医科安主任赶来,出声制止:“不能按!”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惊愕地望着安主任,黄金抢救时间只有四分钟,魏璋心跳呼吸骤停已经休克了, 不按还能怎么办?   “不按他会死!”蒋主任急了。   安主任反对:“魏璋滥用补药,而且补药有问题,现在更像是凝血功能障碍的病人,赶紧查血相……快, 做血型血交叉,准备输血。”   在这争分夺秒救人的关键时刻, 医护们的视线在两位大主任身上来回,这……听谁的?   安主任胸有成竹看着蒋主任:“我还要换中医科的医护。”   “行!”蒋主任挣扎三秒,从床边闪开,“听安主任的。”   护士长周洁拿了一大把血样试管, 抽完血立刻有人送去检验科,检验科也用最短的时间出结果,医院各检查部门为抢救魏璋安排值班。   而魏璋与安主任说的完全相同, 很快出现了凝血功能障碍的各种症状,检验报告的数据也支持安主任的预设。   两条静脉通路,一条补充液体, 一条输注各种药物。   安主任向护士长周洁赞许地微一点头:“胃管和导尿管也插上,一会儿准备灌汤药。”   护士长复述一遍, 立刻执行;几乎同时,接到消息、赶来值夜班的中医科医护们抵达抢救大厅。   安主任简单扼要地讲明救治思路,魏璋这半年高体力脑力状态、严重缺乏睡眠,依靠补药中医科医护们有条不紊地展开治疗。   直到国都城破晓的钟鼓声传到抢救大厅,整个晚上,魏璋心跳呼吸骤停三次,输血1600毫升,中医科医生轮流把脉、记录无数次,经鼻饲管输注汤药八次……   不知不觉,天渐渐亮了,晨曦镂过云层,又透过大百页帘照在玻璃窗上,照亮魏璋不再苍白的脸庞和胡茬,心电监护显示生命体征平稳,但始终处于昏睡状态。   郑院长和金老赶到抢救大厅,望着沉睡的魏璋,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可一晚上密密麻麻的抢救、治疗和护理记录摆在眼前,郑院长内心百感交集,视线从魏璋移到安主任。   “安主任,交班完毕,你就去休息。”郑院长有些担心安主任的身体,穿越以来,安主任一而再再而三地熬夜守病人。   安主任反而没有郑院长那样在意,特别淡然地解释:“魏璋忧思过度,操劳过甚,三餐随意,睡眠极少,全靠补药提神,仗着年轻把底子透了个干净,五内俱衰。”   “如果是其他人早就全身出血而死,偏偏魏璋的身体底子极好,还能撑得住。”   “所以,我们用药抵消补药的霸道后劲,让他的身体慢慢适应,自我修复。”   反正有气垫床、有鼻饲管、有静脉营养……足够支持他昏睡时的营养需求。   “至于什么时候能醒,还能不能醒,就看他自己了。”   病倒以前的魏璋,是安主任看到就觉得有些头疼的“话痨+社牛+自来熟”,可现在……   相比起下山的太子、崔盛,甚至是抢救大厅里的润和帝,无论如何,安主任对他们的病程都心里有数,可偏偏魏璋这个异类,脉相多变得让他怀疑人生。   会不会醒?什么时候醒?有多少概率醒?   对临床经验异常丰富的安主任来说,能做的都做了,一切都无解。   安主任分时间段把了三次脉以后,郑重其事地写下“病危通知单”,交到润和帝手中:“陛下,如果可以的话,请通知他的家属上山。”   润和帝拿着大郢语版“病危通知单”的手微微颤抖,望着脸色凝重的安主任,眉头控制不住地颤动,看向安主任身后的郑院长和金老,半晌才张了张嘴:“他怎能走在孤的前面?”   安主任只是垂了眼睑,什么都不想说,一是因为熬夜太累,二是因为已经尽了全力,哪怕再不甘心也只能认。   润和帝抹了一把脸,吩咐道:“来人,联系太子,告知魏家。”   ……   太子站在太极殿内,数次忍不住皱眉,不知为何,从昨日起他与太子妃魏勉就心神不宁,可偏偏周遭一切如常,晚上夜梦颠倒的,醒了好几次。   直到太子的手机铃声响起,传出润和帝更加苍老的声音:“魏璋昨晚忽然病倒,流了许多血,安医仙带人连续三次把他抢回来,现在昏迷不醒……”   太子身形一晃,勉强支在桌案边缘,闭目不语。   “殿下?太子殿下?”云阁老第一个发现太子的异样。   太子迅速回神,迅速写了两封信交给东宫冼马:“速速送到。”   “是,殿下。”东宫冼马行礼后匆匆离去。   两封信一封送到东宫太子妃手中,另一封送到太医署上课的文浩和唐彬彬手里,这个消息仿佛次声炸弹炸开在众人面前。   文浩正举着一个盆骨模型,是唐彬彬接的书信,上面是极简的一行字“魏璋病危”。   唐彬彬把信放到文浩眼前,几乎同时扔了信、接住掉落的盆骨模型。   文浩当时决定:“回去。”   “好!”唐彬彬答得干脆。   上课上到一半,老师突然要走,女学生们有点慌,纷纷看向崔五娘和蓉华公主,毕竟她俩与二位老师更熟悉。   崔五娘拦住收拾东西的他们,视线却瞥到掉落在地的“魏璋病危”四个字,当下怔住,怎么会?可是一想到他这半年不要命似的奔波忙碌,身体垮掉又在情理之中。   可是,可是……为何是病危?!   文浩拿起手机,拨通护士长周洁的号码:“喂,魏璋怎么回事?”   护士长周洁的嗓音透着浓重的疲惫:“魏璋口吐鲜血、吐血块,紧接着便血……安主任带着中医科的医护,一晚上大抢救三次,输了1600毫升血……现在魏璋还是昏迷不醒,安主任说只能看他自己。”   “刚才我又问了安主任,昏迷不醒可以帮助魏璋的身体自我修复,但如果三天以后还这样,大概率就醒不过来了。”   文浩的手机摁了免提,所以整个教室的人都听到了,错愕、震惊、担忧等情绪在每个人脸上复杂地呈现。   崔五娘当机立断:“蓉华公主,您留在这里带大家自习,我上山去看看。文师,唐师,请带我一起上山。”   蓉华公主点头,走上讲台:“现在自习。”   ……   太子妃魏勉收到书信,戴上帷帽骑马直奔魏家,消息在家宅中炸开,家主魏琮几乎立刻落下泪来,慌忙找来大管家,带着诊费药费,驱车上山。   ……   傍晚时分,为了方便病人家属看魏璋,也为了润和帝能休息好,把他从抢救大厅转到留观室里,偌大的厅里只剩魏璋一名危重病人,周围都是中医科的医护们。   依然沉睡的魏璋被护士翻了第十一次身,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任凭摆布。   大厅的护士站里,匆匆赶回的文浩和唐彬彬在看资料。   魏家家主魏琮深深地向中医科医护们行礼,看到休息后又回到大厅的安主任,直接行了拜首礼,心里清楚,如果没有这位安医仙,魏璋早就不在了。   安主任的钻劲很厉害,这么多年的临床经验都是凭借自己不断学□□结攒下的,这样摸不着头脑的病人还是第一回 见,回宿舍时累到只觉得自己经验水平不行。   万万没想到,心里藏着事,连梦里都是魏璋流血不止的场景,并冒出一个念头,这与预期的补药方不符,或者说大郢的补药方与现代有极大的差别。   因为使用的都是克制补药药性的汤药,属于“针尖对麦芒”的较量,哪怕有一味药没能克制,都无法达到最佳效果。   等安主任睡了一个好觉,起床后洗漱干净吃着晚饭,总觉得关于魏璋还有什么隐情,突破点就在补药上。   所以,安主任直奔抢救大厅,就见到了风尘仆仆、强忍悲痛的魏家家主魏琮,脱口而出:“您知道魏璋平日吃什么补药吗?有没有现成的药丸?能不能给我看一下?”   魏琮惊愕地望着安主任:“补药?据我所知,他从来不吃补药。”   这下换安主任惊讶。   魏琮很快反应过来:“安医仙,其实我并不了解七弟,他长年在外,极少回魏家,连祭祖、除夕等节日都不一定在家。”   安主任又问:“魏璋身旁的昆仑奴北风在哪里?他会不会知道?”   魏琮额头冒出汗珠:“安主任,实不相瞒,我不知道他的昆仑奴在哪里。”   妥妥的一问三不知,安主任很无奈:“有人知道吗?”   魏琮想了想:“小女可能知道,不知你们谁能联系到太子妃?”   国都城内联络完全靠骑马,但飞来医馆的医仙们不同,有小黑盒子可以用,也许联系起来可以快一些。   于是,半小时后,安主任接到了太子打来的电话,说话的人是太子妃:“安医仙,自奴成亲以后联系甚少,奴不知七叔的昆仑奴在哪儿,魏勤可能知道。”   安主任一时没反应过来,魏勤?   文浩接话:“魏勤去赈灾了,不在国都城。”   这……还能问谁?   抢救大厅里静得可怕,而魏璋仍然在昏睡,半点醒来的征兆都没有。   安主任英俊的脸上难得愁容满面,补药成分复杂,有时差一味药,或者两味药的份量不同,服用后的效果就可能天差地别。   补药服用的时间不同,进补人的身体会有相应的变化。   安主任之所以能觉察到魏璋的异样,就是因为他俩离得最近,闻到了补药味儿,如果不是短时间内大量服药,不会有这样明显的药味儿。   但也仅此而已,在发病前控制住了魏璋,没让他有下山离开的机会,而现在,人是救了,但昏睡的人算不算救活,在不同的人心里有不同的判断。   正在这时,崔五娘走到安主任面前,微一点头:“安医仙,魏璋醒来的机会有多少?”   安医仙无奈摇头:“不知道。”如果知道,也不至于愁成这样。   ……   崔五娘深深地望着魏璋,行礼后离开抢救大厅,上了电梯到达二楼留观一室:“奴崔五娘,求见陛下。”   “进。”润和帝望着推门而入的崔五娘。   崔五娘恭敬地行完礼,垂首而立:“陛下,您能否告诉民女,魏璋到底是何身份?他从不身着官服,但拥有许多官员都不曾有的权利。”   润和帝神情深沉:“孤念在崔家精忠爱国的份上,赦免你的无理之罪,但只此一次。”   崔五娘并未立刻离去,脸上也没多少惶恐,退后一步又问:“陛下,安医仙在追查魏璋吃的什么补药,医馆里只有几人且问不出什么。陛下能不能派人打探?”   “魏璋自从上山以后,为大郢做了许多事情。”   润和帝正色道:“还不退下。”   崔五娘恭敬行礼而后退出,关上留观室的门,离开急诊大楼,走出医院大门,进了一片密林,吹动崔家哨响,长长短短,悦耳悠扬。   夏天的日头长,明明已经很晚,天光还亮着。   崔五娘几乎与密林融为一体,一直等到天已经黑亮了,头顶的树枝上掉落一个小锦盒,打开后,里面是一粒带着异香的补丸,还有一张小纸条:“昆仑奴北风找到的。”   很快,这个小锦盒就被送到安主任面前。   安主任大吃一惊,崔五娘竟然如此厉害?但转念一想,行军打仗的人最需要的就是探子与前线情报,崔家有这种能力也不足为奇。   安主任拿着锦盒直接去了中药房主任的宿舍,两人琢磨这味补药的组成。   崔五娘却在黑夜里下山。   魏家家主魏琮守在魏璋的床边,看着护士替他翻身拍背、各种照料无微不至,魏璋身上有不少伤疤,有两处还是致命要害。   他忽然就有些恍忽,魏璋真是自己的阿弟吗?   为何这样陌生,这些年总是不着家的魏璋到底在做什么?   ……   与此同时,住院部所有内科病房都成了花柳病+风湿免疫综合病房,太医署男学生们,以及国子监第一批上山的男学生们,把床位都占满了。   门诊大楼的大型电子屏,红色字体不断变化,完成第十一项任务的进度已经到三分之二。 第180章 红颜枯骨   内科楼里的医护们, 恢复了穿越以前的忙碌,哦,不, 是加倍忙碌。   风湿免疫科林主任怎么也没想到, 有一天会像呼吸科那样扩张, 连带的就是每天大查房,要从一楼查到六楼,看化验报告、开医嘱等等忙完,一晃眼已经是中午。   更让林主任头疼的是, 皮肤科魏主任与他不对付,以前最多是周一大晨会可能遇到,或者偶尔叫会诊,难得见上一次, 互相扭头错开。   可现在不仅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还要商议两科以及其他科室来支援的医护安排, 两个科室的治疗方案有没有冲突……每天处理不完的事情,以及碰不完的面。   知道这两位大主任不和的医护大有人在,也总会犯嘀咕,两位都是临床经验非常丰富的主任, 对医护和病人也都不错,但性格迥异,互看不顺眼。   于是, 医护们除了操心这么多病人,还担心他俩讨论治疗方案变更的时候,一言不合吵起来。   退一步来说, 在办公室吵起来还好些,万一在查房的时候吵起来, 那可怎么办?   但医护们都擅长佯装无事,大病区从上班忙到下班,很快就没人担心这两位大主任了,更担心的是反而是一直不醒的魏璋。   痛风治疗有详细可行的步骤,控制病人饮食(减少富含嘌呤的食物摄入)、降低血尿酸水平、手术去除痛风结石……   医院里病人的三餐都食堂订制,也没有其他途径让他们购买其他食物,再则他们也没有现代货币,连自动贩卖机也只能参观加赞叹,相对来说,免疫痛风科面临的压力小一些。   最主要的压力在皮肤科,经过检验科的分析和比对发现,大郢花柳病有分型,各型的治疗方案有差别,而且治疗效果因人而异。   用皮肤科主任的话来说,可能要论持久战,新的疑问又来了,国子监与太医署的学生们就有这么多人,除了疗程长还需要定期复查以外,更重要的是,他们不再去平康坊和胡姬酒肆花天酒地。   不然,现在治疗护理的措施全都白费。   又因为花柳病有传染性,这些学生有没有传给家人,还需要打个问号,按殷家的传染率来说,几乎没有疑问。   以及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直没人提的一点,平康坊和胡姬酒肆里的少女们,她们作为花柳病最主要的传播者,至今未见踪影。既没人说她们会上山,也没人谈论她们的治疗。   按说,是不是送病人上山,或者什么时候安排病人上山,医院这边管不着,医院大门常打开,只要是病人都可以进。   但这个念头也只是从皮肤科主任和医护们脑海里一闪而过,眼前的病人已经非常多,他们有些顾不过来。   ……   太极殿   太子正与阁老们议事,正在这时,有内侍前来通报:“京兆尹求见。”   “宣!”   很快,京兆尹进殿恭敬行礼:“启禀太子殿下,下官已在规定时间内,奉命处置平康坊与胡姬酒肆的歌伎舞伎乐师一干人等,幸不辱命。”   太子一怔:“已经发出公告,将她们原地禁足,不得离开,何来处置?”   京兆尹也楞住:“启禀太子殿下,今日奉陛下之命处置。”   “怎么处置的?”太子追问。   京兆尹小声禀报:“太子殿下,陛下传令让他们走得没有痛苦,也无人知晓,更不可能被找到。”   太子的眼睑眨了又眨,上山复查的日子快到了,他还打算求妇产科苏主任下山进国都城,请她救治平康坊与胡姬酒肆生病的少女。   可怎么也想不到,就这样被悄无声息地处置了,太子忍不住出声:“谁传的陛下旨意,是否持有足以证明身份的物件?”   夏天已经到来,太极殿内也有不小的热量,京兆尹的官袍内裳都已经被汗浸透了,本来是来报喜挣表现的,怎么现在看来,太子不同意这样的处置结果?   “说!”太子催促。   京兆尹跪在地上,外表还算镇定,内心已经抖得不成样子:“启禀太子殿下,来人拿着鱼袋,下官小心验证过,绝无虚假。”   “可有书信?或纸样?”太子仍然不敢相信,阿耶为何要这样做?   京兆尹小心翼翼地回答:“启禀太子殿下,传的是口谕。”   太子难得捂了脸:“现在她们身在何处?”   京兆尹既犹豫又为难,因为传信的人厉声吩咐:“只说走的时候没有痛苦,也要入土为安,免得生出怨怼之心。”   太子脸上不显,但心里已经明白,这道难题是润和帝抢做的,等公示时威慑力就有了,国都城或者整个大郢都会听到,百姓们会引以为诫。   “还有何事?”太子向来温和的脸庞带着令人不解的怒意。   “下官告退。”京兆尹想溜。   太子却不会这样轻易放过他:“你方才说入土为安,她们入的哪里的土?”   “启禀太子殿下,传令人说,将她们当疫病处置,所以,她们的尸体上洒了不少石灰粉,没有立碑,坑周围还种了桃树以此慰籍。”   太子知道城北门外的山林里,也知道京兆尹避重就轻地不说真实的处置方法,也知道“走的时候没有痛苦”也是一句虚言,但他无能为力。   这些背井离乡来到国都城的少女们,怀着对未来的憧憬与希望在平康坊和胡姬酒肆谋生,受掌柜的盘剥,每日花天酒地,取乐的人在飞来医馆治病,而她们却红颜枯骨泥土中。   太子不由想到魏璋多年前说的话:“殿下,那些离开故土在国都城谋生的人都很可怜,昆仑奴还好,平康坊与胡姬酒肆的少女们过得非常苦,寿数也很短。”   “殿下,奴希望您登基以后,能让这样可怜辛苦的人少一些。”   太子忽然想不出来,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魏璋的,好像是反问他怎么会对那里的少女们有同情心?   魏璋当时好像转移了话题:“殿下,来大郢的异国他乡之人能过得安心舒适,才会有更多的人才来到大郢。” 第181章 魏璋醒了   安主任拿着补药与中药房主任两人琢磨了半夜, 终于把组成猜了个七七八八,又赶回抢救大厅继续把脉、调整中药方。   中药房主任再拿着新版药方回药房取药、熬煮、过滤装袋……再送到抢救大厅,护士经鼻饲管把汤药打进去。   此时, 魏璋已经昏睡超过48小时, 半点要醒的迹象都没有, 偏偏心脑电图等都正常。   中药房一直挺清闲,主任闲得无聊,就陪安主任一起守,打趣道:“他的身体损耗过度, 真按你说的将近半年没怎么好好休息,现在这样不醒,会不会是纯睡觉?”   安主任思索片刻,打电话给心理门诊的莫然医生:“莫医生, 你那儿有没有多导睡眠监测仪?”   “有。”   一刻钟后,莫然医生抱着睡眠监测仪走进抢救大厅, 看到抢6床上的魏璋大吃一惊:“他怎么了?”   安主任一指挂在床尾的特别护理记录单:“出血,抢救回来以后一直不醒,脑电图正常,心电呼吸也正常, 出血时及时补液输血……”   莫然给魏璋接上监测仪,观察了两小时以后:“正常的睡眠波和分期,具体的至少要测满8小时以后才能更好地判断。”   安主任点了点头, 现在除了等待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守在一旁的魏家家主魏琮,望着被插了各种管子、连了多种仪器的魏璋,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应该很疼吧?   可是,经过这两天的观察, 魏琮也知道医仙们是如何努力地保住魏璋,没有他们,躺在病床上的就是一具尸体。   万万没想到,昆仑奴北风、妻子南风抱着饼儿,大步走进抢救大厅。   医护们一怔,然后迎面而来的就是一家三口的恭敬行礼,想拽起来都不行。   北风带着家人恭敬地行完礼,又向魏琮行礼,然后才聚集到魏璋的病床两旁,望着各色的管路和线有些茫然,更多的是敬畏和悲伤。   更换输液瓶的护士清楚地看到三人脸上的泪滴,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北风和家人又跪在床边,按自己故乡的习俗低低地吟唱,起初声音低沉又温柔,渐渐的有些悲凉……祈祷魏璋能快些醒来。   人最后消失的是听觉,不知是魏璋听到吟唱,还是单纯的局部神经反射,夹着血氧仪的手指动了动,又动了动。   北风见状,不由地提高了音量,却唱着唱着忽然停止,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说了大郢语:“郎君,她们死了,她们都死了……”   南风也哭了,只有饼儿不明所以,困惑地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贴心地替阿娘擦眼泪。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都可以听大郢语,译语人更是听得清楚,心头一惊,谁死了?听起来死了不止一个人?   几乎同时,魏璋的另一只手也动了起来,心电监护和睡眠监护仪有了新变化。   北风继续说:“京兆府派出的人手,一个人都没活下来。”   魏琮警惕起来,问:“北风,你住口。”   不是旅贲军,就不是太子派的人;不是禁军,就不是在明面上做的事,润和帝住在医院里,即使在抢救大厅说话也要三思。   北风完全不搭理魏琮,自顾自地说:“郎君,为什么啊?他们很听话,不吵不闹,也没逃跑,为什么啊?!”   心电监护猛地响起报警声,几乎同时,魏璋毫无征兆地睁开双眼,眼神清明地根本不像昏睡了48小时的生病人。   “郎君醒了!”北风悲喜交加,“郎君,暗巷里的那些人也被清理了。”   魏璋伸手就要扯自己身上这些奇奇怪怪的管子,被魏琮、安主任和中药房大主任三个人按住,真就是动弹不得,挣了几下挣不开,又嚷嚷道:“手机呢?给我手机!”   “放开我,我要找电话给太子殿下!”   怎么也没想到,魏璋的手机没拿到,抢救大厅自动门打开的瞬间,太子和东宫冼马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仿佛是听到了魏璋之前的要求:“本王在,你说。”   医护们怔住了,太子不是日理万机吗?不是忙得不可开交吗?怎么会这样突然出现?   魏璋眼神凌厉:“你答应过我什么?”   太子面露难色,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本王上山,一是为了复查,二是想见陛下。”   魏璋的心电监护仪又是一阵报警,呼吸急促地盯着太子,愤怒的眼神几乎要把他撕成碎片,最后还是点头:“你先去。”   太子和东宫冼马离开抢救大厅,去门诊三楼的心脏内科复查去了。   这下,不止医护人员,就连魏琮都被魏璋的愤怒震慑住了,平日嬉皮笑脸仿佛是个精美的面具,现在直接扯了面具,显出阴郁的底色。   安主任什么样的病人都见过,也什么人都敢问,盯着魏璋:“谁死了?”   魏璋犹豫了一下,脸上的愤怒变成担忧:“等太子回来再说。”   原本,魏璋醒来是件大喜事,现在却因为这没头没尾的“死人事件”让每个人都倍感压力,半丝喜悦都没有。   ……   太子说是先去复查,走出抢救大厅以后,却还是进了电梯到达二楼。   留观一室的大门开着,润和帝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台上飞起又落下的小鸟,看它的黑白配色。   “见过陛下。”太子行礼,从肢体语言到脸色神情,处处恭敬。   润和帝正闲得发慌,看到太子出来心情大好,急忙伸手:“快起来,来,陪孤坐一会儿。你的身子可好?复查得怎么样?”   太子顺从地坐下,直接问了一句话:“陛下,为什么?”   润和帝回答得也很干脆:“快刀斩乱麻。”   太子望着既熟悉又陌生的润和帝,心里五味杂陈:“陛下,平康坊与胡姬酒肆,不止吐蕃突厥等国的少女,也有国都城的贫户女子,还有……”   “玩物罢了,玩物丧志,你看看国子监和太医署的学生们被祸害成什么样子?全都要住进飞来医馆!学习进度要耽误多少?”润和帝暗藏怒意。   太子立刻退后三步,叉着手反问:“陛下,医仙们也说了,花柳病因外邪而起,并不是罪孽报应,更说不上祸害!如果他们不去平康坊和胡姬酒肆,根本就不会染上花柳病!”   润和帝唬了脸:“太子,你这是质询孤?”   太子深吸一口气:“陛下,这些貌美的少女们不止国都城有,整个大郢的州府郡县都有,您让京兆府把他们杀干净了事。上行下效,随着禁花令的传达,国都城以外的也都要杀干净吗?”   “那是多少条人命?她们因家贫而卖,吃多少苦挨多少打才能练得能歌善舞、吟诗作对?”   “官府对那些地方收重税,她们从进去的那一日就被层层盘剥,现在还要埋尸荒野、桃树作镇,连块碑都没有,她们不是大郢子民吗?”   “陛下,您最爱听的不就是爱民如子吗?”   润和帝自登基以来,还是第一次被儿子抢白成这样,立刻觉得气不顺:“飞来医馆的医仙们也说,花柳病治起来难,女子得了治起来更难,那些多残花败柳都送进飞来医馆?大郢的颜面何在?”   太子皱着眉头反问:“敢问陛下,花柳病会传遍家人,太医署和国子监的学生们若是传给了自家的阿娘和姐妹,您也要一杀了之吗?”   润和帝的老脸彻底绷不住了:“放肆!你竟敢如此逼问孤?!”   太子态度恭敬、但脸上没半点惧意:“陛下,请您收回成命,禁止各州府郡县杀害染上花柳病的女子,事不宜迟!”所以,他匆匆上山,连复查都顾不上。   “当啷……”一声脆响,润和帝砸了一个水杯泄愤。   确实听到响了,但水杯是软塑料,根本砸不坏,润和帝心中翻腾的怒意更甚。   太子将水杯捡起来:“陛下,太子太傅、尚药局奉御他们常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儿臣以前不太明白,现在倒是想通了。”   “哼……”润和帝绷着脸,“孤让你自小生活在山脚下,与百姓平民一起在私塾上课,这么多年了,你处处为他们着想,但凡事有度。”   太子又退后一步:“陛下,没人不愿意好好活着,没人愿意忍饥挨饿,吃五谷杂粮总会生病,生病就要找医工……这些就是大郢百姓最关心的事。”   “花柳病感染人数众多,儿臣打算让尚药局的医工们上山学习治疗方法,学成以后教给更多的医工,这才是好方法,也是最好的方法。”   润和帝眯缝起大大的水泡眼:“太子,你这是在教孤做事?”   太子深深地望着润和帝,忽然上前一步:“陛下,请您立刻颁布告示,各州府郡县禁止随意杀害染上花柳病的少女,她们必须得出极好的治疗……治疗方案将由尚药局医工们制定。”   润和帝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太子:“如果孤不呢?”   太子想了想:“如果陛下固执己见,儿臣会体恤陛下劳苦工高,请您早早歇下。””   润和帝捏着氧流管愤愤地吐出一行字:“狼子野心!” 第182章 新帝登基   太子毫无惧意:“陛下, 请收回成命。”一个字废话都没有。   润和帝怒从心中起,刚要发作。   太子正色道:“陛下,如果没有飞来医馆, 我们都已经死了, 留下一盘散沙的大郢, 短则半年,长则一年,大郢就灭国了!”   “大郢局势好不容易才缓和,您为何又要陷百姓于水火?”   “陛下, 真以为大郢是您的私物吗?!”   润和帝的心电监护第一次发出报警声,抢救大厅就知道了,护士长周洁、郑院长和金老赶到。   太子仍然恭敬地叉手,但淡然的神色没有恭敬, 只有暗藏的愤怒。   “太子殿下,麻烦您离开留观室。”护士长周洁带着两名护士, 将太子劝出去。   润和帝呼吸费力地连鼻翼都随着吸气而内陷,满腔怒火地指着太子挺拔的背影,瞪大的双眼里布满血丝,想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紧接着进来的医生, 看着润和帝起伏不定的生命体征,下了临时医嘱。   护士按医嘱执行。   因为刚才在门外,大家都听到并且听懂了润和帝与太子的对话, 现在看润和帝的眼神都极为冷漠,不论哪个朝代、哪种社会或国家,高高在上的人毕竟是极少数, 大多数都是寻常百姓。   而寻常百姓盼的只是自己和亲朋好友们的平安喜乐,生活有盼头。   所以, 每个人对润和帝坑杀平康坊和胡姬酒肆的少女们,都极为愤怒而且意难平。   一番抢救下来,润和帝的生命体征终于平稳,身上被汗湿得又闷又难受,在更换了病号服与床单以后,立刻注意到不仅是护士,就连郑院长和金老的眼神都变了。   润和帝呼吸又有些不稳,但作为帝王的傲骨不容许被轻视,看向译语人和金老:“不知还有何事?”   “没有。”金老操纵着电动轮椅打算离开。   “稍等。”润和帝被噎得一口气梗在嗓子里,呼不出又咽不下。   “陛下,您……好好歇息。”郑院长不打算与润和帝聊什么。   金老也不打算与润和帝起争执,一,因为他的身体与深秋黄叶无异,随时可能落下;二,因为知道谈不出什么结果。   封建君主与现代社会的天然壁太厚,年龄大了,更不愿意起无谓的争执。   润和帝眼看着郑院长和金老就要离开,大喝一声:“站住!”   郑院长和金老不约而同地扭头:“陛下还有事?”   “孤有话说!”润和帝觉得呼吸比任何时候都费力,隐隐有些紧张,甚至担忧和惊惧。   金老向译语人比了“请出去”的手势,又看到郑院长关了留观室的房门,才操纵着电动轮椅到病床旁:“陛下,请说。”   “你们……也觉得孤草菅人命?杀人不眨眼?”润和帝那个气,那个愤怒,不好,胸口又有些憋闷。   金老和郑院长看着润和帝,皮笑肉不笑,虽然知道封建帝王不如润和帝的一抓一大把,并不代表他们不能因此愤怒:“陛下不是吗?”   金老不紧不慢地说话:“陛下,我和郑院长说的话,您不爱听也不想听,何必互相为难?”   润和帝捂着胸口,呼哧带喘:“孤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能不能告诉孤,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从哪里来?是不是医仙?”   这个问题还真把金老和郑院长问住了,说真话吧,怕润和帝受不了刺激,说假话吧,其实“医仙”这个说法非常牵强,也没人真把自己当成医仙看待。   润和帝眼巴巴地看着,垂垂老矣,风烛残年,靠飞来医馆强行撑了一段时间,可人终有一死,死以前想听些真话不行吗?   金老向郑院长使了个眼色。   郑院长悄悄地比了个三,原本以为润和帝还能多撑些时间,但刚才被太子气得要抢救,这身体是说倒就会倒的。   金老清了清嗓子:“陛下,我们来自四千年以后。”   “千年以后?”润和帝不由地坐直,喃喃不止,“千年?哈哈……四千年啊……”   金老望着润和帝多变的脸色,生怕他受不了这惊吓直接过去了。   出人意料又在意料之中,润和帝激动起来,两眼放光:“四千年以后那要大郢多少年?”   金老默默翻了大白眼,想得还挺美。   郑院长努力保持微笑,“千秋万代、万岁万万岁……”这些口号大概像迷魂汤,总让在位者有种怎么折腾都不会亡国的错觉。   殊不知,这只是朝臣们在遮天神权的威慑下的保命之举。   润和帝眼中的兴奋很快熄灭:“大郢亡了?”   金老脸上没半点笑意:“陛下,君权神授只是为了诓骗百姓,让他们更加死心踏地,但怎么也没想到,谎言说久了,陛下自己都信了。”   “还有,圣人不仁视万物为刍狗,说得多了,听得多了,还真就动不动草菅人命。”   “初建王朝,第一位君王靠民心上位,第二位还能顾及百姓,第三位,就开始何不食肉靡……个个视百姓为刍狗,真就觉得靠着大年初一和各个节日的祈福、祭神,就能保千秋万代?”   润和帝无言以对,即位后更加无人敢这样对自己说话:“放肆!”   金老绷着脸呵呵:“陛下拥有生杀大权、享受群臣跪拜与拥戴,随心所欲,置百姓于水火,完全不顾大郢未来,到底谁更放肆?!”   “就因为有一位又一位这样的君主,身边围满了溜须拍马、阳奉阴违的臣子,才会一次次地灭国,国家兴亡百姓皆苦,灭国时被奴役被屠城,强盛时穷兵黩武……没完没了,周而复始。”   润和帝捂着胸口,觉得自己委屈,甚至愤怒:“孤御驾亲征,守疆卫土,落得满身是伤……”   金老的脸上连情绪波动都没有:“陛下,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些战死沙场的百姓和将士战死到最后一口气,他们甚至连吃饱穿暖都是奢望。”   “您随便一件衣裳抵寻常百姓一家人一辈子的花销,更不要说修建行宫、帝陵那些需要举国之力才能建成的大事,为国争战不是理所应当?”   “……”润和帝被说懵了,而郑院长和金老眼中对自己没半点敬畏,可自己反而对他们有些敬畏,可是不甘心。   “您今日随意坑杀花柳之所的少女们,她们也是人,其他百姓看了以后只会寒心,再加上食不裹腹的日子,真有强敌入侵之时,他们凭什么为大郢拼战到最后一口气?”   “就凭帝君之命?笑话,百姓民不聊生,恨得咬牙切齿。当有强敌侵入之时,定然会有人去做奸细,不为其他,只为自己家人谋得温饱,能换个官做那就更好。”   “只有百姓吃饱穿暖、安居乐业,生活有盼头,政简刑轻,当有强敌入侵之时,他们才会拼死抵抗,守护家园!”   金老除了以前录大郢语视频,还没一下子说过这么多话,只觉得嘴巴有些干:“陛下,这些道理您不会不懂,但是您做到了么?”   “陛下,话已至此,告辞。”说完,金老和郑院长径直离开。   留下润和帝一人,像尊翘首以盼的雕像,维持僵硬的姿势,耳畔仿佛仍然环绕着金老强压愤怒说的这些话……若他是大郢子民,平三族都不解气。   可他们不是,不仅不是,甚至都不会把润和帝以及太医署、国子监的学生们放在眼里,因为他们太过强大,强大得可怕。   润和帝甚至觉得,就算集结国都城附近的禁军和守军,强攻飞来医馆,都像以卵击石那样不自量力,他们来自四千年以后啊……四千年……   润和帝脑袋里渐渐空白,耳朵里嗡嗡声不止,眼前的一切时而清晰又迅速模糊,一国之君竟然虚弱到这种程度?被人指着鼻子骂,太可悲了,也太可恨了!   正在这时,留观室的门无声打开,被强行带离的太子去门诊复查结束,又回到这里,望着病床上孱弱的润和帝,蓝白条纹、格外宽大的病号服,没有半点气势与帝王的骄傲。   没了帝冕、帝袍与列在周遭的禁军、金吾卫,脸色发白、须眉头发皆白的润和帝,也只是一位平平无奇的垂死老人,呼吸费力,反应迟钝。   太子恭敬行礼:“陛下。”   润和帝眼神茫然,望着太子又像没看见。   “陛下?”太子从没见过这样苍老的润和帝。   润和帝总算有了反应,喃喃自语:“太子,你又来了?”   太子走近床旁:“陛下,儿复查一切都好。”   “真的?”润和帝脸上的神情更加复杂。   “是,三位大医仙检查的,药还需继续吃。”太子回话仍然恭敬,仿佛之前的争执都是错觉。   “大医仙们真的这样说?”润和帝眼中有些许羡慕。   “是,陛下。”太子想到门诊复查,还有些不好意思。   这两天风湿免疫科和皮肤科是门诊大头,所以心内科和心外科的诊室都被占了,太子忽然上山复查,门诊完全没准备。   门诊护士长金燕紧急通知,暂代心外科的韦民主任、原主任夏至和心内科傅秋华三个人从宿舍赶到门诊,围着太子就是一通检查。   抽血化验、心电图和心脏超声等检查做完,韦民主任和傅主任长舒一口气,太子的心脏病算是真正痊愈了,但药还需要吃一段时间。   其实三位主任都挺惊讶的,据说太子下山第一天就非常忙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平衡工作与休息的,反正恢复得真不错,不愧是法洛四联症的成年体。   太子总觉得润和帝在自己复查的时间里经历了什么事,似乎是非常重大的事,现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老。   润和帝长叹一声,安静片刻,又长叹一声,接着就是不断地叹气……最后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太子:“孤也要出院。”   太子吓了一大跳,国都城的发电机都已经送回山上了,没有这里的吸氧装置,润和帝会不会死在半路上?   润和帝望着太子,眼神有些空,说话也费力,语气却十分坚定:“放心,大医仙们自有办法,孤撑得住,现在传令下去,让群臣们在太极殿候着。”   “哦,你去找郑院长和金老,告诉他们孤要立刻出院。”   太子横竖劝不住,只能离开留观室,打开门的瞬间,却发现郑院长、金老、护士长周洁和其他医护们就在不远处候着。   太子满怀歉意:“陛下要出院,即刻下山。”   郑院长和金老互看一眼,啊这……话说得太猛,润和帝受不了就急着下山,连命都不要了?   可是话说回来,如果病人坚持住院,医院也不会强行阻拦,但会按照知情同意的要求让病人和家属签字。   郑院长把医院相关规定向太子说明。   太子一边抱歉一边签了所有的字。   润和帝强行出院的消息,在医院工作群里炸开了锅。   急诊蒋建国主任思来想去,决定让太子带一个氧气瓶下山,护士长周洁详细地讲解了氧气瓶的使用方法以及各种注意事项。   太子学什么都很快,一遍就行。   而抢救大厅里,众人关注的魏璋已经醒来,听到消息的文浩和唐彬彬放下心来。   在郑院长与太子的双向协调之下,润和帝与太子坐文浩的新能源车下山;而国都城的禁军统领收到消息,立刻调派人手封坊封路。   不得不说,双向协调非常成功,一个半小时后,润和帝与太子坐着新能源车抵达永乐宫的宫门外。   文浩把氧气瓶装上小推车,立刻被禁军推走,并保持着合适距离,保证润和帝可以吸到氧气。   太极殿内,文武百官齐聚,心情忐忑地等候许久未见的润和帝归来。   很快,润和帝坐着简易轮椅,戴着鼻氧管,被内侍们抬进太极殿,送到高高的龙椅上,硕大的蓝色氧气瓶支在一旁。   太子站在阶下首位,小心观察氧气流量表,注意着一切细节。   众臣立刻在礼部官员的安排下行礼、问安,一套流程结束,两刻钟过去了。   内侍官明镜望着苍老的润和帝,第一眼根本不敢相信,确认以后瞬间红了眼圈,视线始终在润和帝身上,不敢有丝毫松懈。   润和帝长叹一口气,慢慢转头看向明镜:“把孤的玉玺拿来。”   明镜立刻从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柜里取出玉玺印盒,捧到润和帝的手边:“陛下。”   “太子,你上来。”润和帝即使吸着氧,呼吸依然费力。   太子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走上台阶:“陛下。”   润和帝颤抖的手把玉玺塞向太子:“接着……”   太子怔住片刻,立刻下跪双手接住:“陛下。”   润和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太子,目光闪烁,神色复杂至极:“孤老了,也累了。”   太子捧着玉玺一言不发,眼中蓄满泪水。   润和帝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传孤最后一道旨意,各地名医应尽量医治花柳病人,不论男女老幼都是大郢子民,不得歧视、折辱、肆意伤害。”   “谨遵陛下旨意。”朝中众臣齐声回答。   润和帝挥了挥手,明镜立刻会意,高声说道:“退。”   一个“退”字,禁了朝臣们的嘴,不论愿不愿意,都退出太极殿。   润和帝闭着眼睛,问:“皇后殿下在哪儿?”   明镜立刻回答:“启禀陛下,皇后殿下在附近的贤思阁等候,奴立刻去传。”说完一溜烟出去。   等皇后脚步匆匆地走进太极殿,只来得及看到润和帝忽然垂下的手:“陛下,陛下……”   可无论皇后与太子如何呼唤,文浩与尚药局白奉御如何抢救,润和帝再也没睁开眼,氧流量表还冒着气泡。   润和十二年五月初十 戍时正,润和帝殡天国丧始。   太子即位,改年号为景和,史称景和帝。 第183章 满城挂白   国丧是大事, 丧仪更是冗长繁琐到了极点,且声势浩大。   消息传回医院,传到门诊和病房, 太医署与国子监的学生们要求出院并立刻下山。   郑院长和金老商量以后, 秉持尊重传统习俗和知情同意, 同意学生们带药离开。   学生们表示感谢的同时,也承诺一定好好吃药。   忙碌的门诊和病房变得空空荡荡,医护们忽然又闲了,与此同时, 郑院长和金老收到了太子,哦不,景和帝的观礼邀请,同时申明, 医仙不是大郢人,不用着丧衣, 只是送润和帝一程。   润和帝毕竟给了飞来医馆封山和封地,又是帝王殡天这样的大事,送一下也是应该。   问题来了,以金老的身体, 必须当天往返,而且也吃不消颠簸,开车下山最合适;可偏偏这个时候, 燃油车都趴窝,医护们都属于比较早的有车一族,新能源车还真没几辆。   文浩连人带车都在国都城, 唐彬彬也开新能源车,但是吧, 穿越以后,想不起来车钥匙扔哪儿了。   工作群和病人家属群问来问去,最后决定由妇产科女医生裴莹开着刚买了半年的新能源车,送郑院长和金老下山。   因为润和帝留下遗嘱,不铺张浪费,不劳民伤财,所以丧仪用品一减再减,但披麻戴孝的程序不能省,所以整个国都城一片白茫茫。   按照大郢习俗与礼部的程序,文武百官和皇族之人都要送至皇陵,官员与皇族本人需要步行,家眷以及老弱妇孺可以坐各家挂白的车。   路途遥远,按礼部和占星台的谋算,要在破晓时分前集聚出城。   于是,五月十三卯时正,金光门缓缓打开,长长的送葬队伍经过城门,送葬开始。   没走多远,只见一辆深蓝炫彩的电动车亮着车灯,缓缓驶来,仿佛将漫天星辰都贴在了车上,成了所有人视线的焦点。   送葬队伍立刻停住,景和帝与皇后亲自出列迎接。   电动车驾驶位的车门打开,一身黑衣的裴莹打开后面的车门,将电动轮椅先拿下车,与郑院长一起把一身黑衣的金老扶到轮椅上,整理好衣物;同样一身黑的郑院长,慢慢下车。   金老操纵着电动轮椅,三人一起走向送葬队伍。   景和帝与太后亲自迎上前去,医院三人组互相点头致意。   按照通过手机确定的流程,裴莹接过礼部官员手中的三支香、点燃,然后插进香炉里,双手合十鞠躬三次;而后是金老;最后是郑院长。   礼毕,金老端着一小塑料碗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植物种子,送到景和帝手中:   “陛下,这是飞来医馆可种植的种子,我们会在飞来峰山下的农田以及封授田里试种这些,也会尽力教授司农寺官员与农户们选种、育种和种植等技术。”   “唯愿大郢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   景和帝小心翼翼地接过这碗五色杂粮,恭敬地放到送葬贡品的第一排。   猝不及防被点名的司农寺官员们激动得难以自持,这么多丧仪贡品里,还有什么比飞来医馆种子更贵重的?   郑院长拿出一包手环,同样交到景和帝手中:“陛下,除太医署与国子监的学生以外,凡大郢专心医术、愿意治病救人的良医,都可凭手环到飞来医馆学习如何预防和医治痛风、花柳病等常见疾病。”   景和帝郑重其事地收下:“多谢!”   飞来医馆的这两份丧礼可实在太贵重了!   只是大郢人没想到,还有第三份礼物。   裴莹淡然有礼:“陛下,太后殿下,飞来医馆妇产科医生,将轮流下山对妇产院的学生授课,并将带她们了解医理,学习接生,救治病患。我是第一位。”   没办法,唐彬彬浑身上下嘴最硬,绝不承认自己是妇产科医生。   太后忍不住点头再点头:“有劳。”   礼毕,太后拉着裴莹的手,满眼都说不出的喜欢,却也只能放开手。   飞来医馆的送葬结束,医院三人目送声势浩大的、长长的队伍走在出城的道路上,直到队伍走得极远,才回到车里,开车经桃庄抵达“天梯”。   回程时天已经大亮,耳畔都是鸟语虫吟,裴莹边开车边问:“这些庄稼都是医院的种子吗?”   郑院长想了想:“应该是。”   裴莹带着不自知的微笑:“院长,金老,我们真的可以让大郢有些改变对吧?”   金老和郑院长互看一眼,笑而不语。   没多久,裴莹听到后面有车喇叭的声音,紧接着就看到   ……   漫长的送葬过程终于结束时,太医署与国子监学生们重返飞来医馆已经是炎热的六月。   痛风也好,花柳病也好,让他们在这一趟遥远的送葬吃尽了苦头,体力不支、走路脚痛、晚上睡不好……送葬时哭得可凄惨了。   痛风通常都伴随肥胖,这一路上吃不好、睡不好、脚痛、运动量还大,回到医院门诊重新体检时,医护们都乐了,一个个的满脸胡茬、风尘仆仆、眼神里都透着苦大仇深,都瘦了,还瘦了不少。   但很快医护们就乐不起来,体检结果出来,他们的痛风和花柳病更严重了,住院的人数比之前多了一半,把整栋内科楼的床位塞得满满当当。   清闲了半个月的风湿免疫科与皮肤科医护们如临大敌,不是床位没人就是床位爆满,这心情起伏得像玩4D过山车。   在郑院长和各科主任的协调下,集合其他科室的医护们,开始了前所未有的忙碌。   如果说,润和帝去世是医护们意料之中的事情,那学生们因为花柳病重症离世就是出人意料的悲剧。   奔丧以前诊断为重度痛风和中度花柳病的学生,一共有五十七位,住院三天,有三十四位学生病危,医生的病危通知单发了一张又一张。   之后的三天里,医生又写了二十七份死亡证明、死亡小结、抢救记录和抢救医嘱。   紧接着的六天里,医护们在抢救病人、收进新的重病人之间来回切换。   截止六月初五,送葬前被要求住院的第一批太医署学生,都因为花柳病引发的多器官功能衰竭死去,无一幸免。   这个消息震惊国都城,尤其是皇族与世家,在平康坊与胡姬酒肆里纵情声色,不论男女都会得花柳病,都会因病而死。   身在高位的傲慢在死亡面前,不堪一击,消息很快从国都城传到了大郢各地。   直接的结果就是,景和帝的“废花令”在大郢各州府郡县推行得非常顺利,   而第二批进入飞来医馆的太医署和国子监的学生们,终于认识到花柳病的可怕之处,也终于明白,他们也是凡夫俗子,地位再高、家世再好,就算有飞来医馆的医护们倾力相救,也难逃一死。   “生命脆弱”最现实也最残酷的一课,让他们此生难忘。   事实上,长途奔波送葬,送走的不止这些学生,之前在抢救大厅得到救治的老臣们,有在送葬途中去世的,也有在回程时撒手的,还有倒在国都城金光门前的,无一幸免。   按润和帝的遗嘱,只带走了被幽禁的锦王和贤妃,但谁也没想到,一场声势浩大的送葬,带走了这么多老臣和学生。   而原本身体看着还不错的大臣们,因为这场历练,病的倒的,也不在少数。   国都城里三天两头挂白报丧,城中不分早晚都能听丧乐。   最出人意料的是,从小到大随时会断气的太子殿下,也就是现今的景和帝气定神闲、面色红润,骑射马球多项贵族运动都信手掂来,毫不费力。   卧床多年的皇后,也就是现今的太后,回到后宫虽然疲惫,但静养三日就恢复如常,继续指导太子妃打理后宫,以身作则削减开支,大幅缩减后宫支出。   大郢丧事,子女需要守孝三年,尤其是官场之上,守孝三年后基本就无望回朝。   但是,君主可以将守孝的能臣贤士召回国都城,称为“夺丧”。   于是,景和帝不费吹灰之力,按部就班地对能臣贤臣们“夺丧”,完成了最大规模的“一朝天子一朝臣”更迭,至此,文武百官都在掌控之中,六部运行得异常高效。   ……   因为太医署和国子监学生们的病情加重,医院大半的医护们忙出了新高度,当然也有极少数气定神闲的养病人,比如魏璋。   没错,魏璋大病和醒的时机都刚刚好,不仅免去了送葬,还得到了真正的静养。   因为魏璋的病程非常不稳定,还总想着下山有急事,经郑院长和金老同意,警务室狄警官拿出了一副银光闪闪的手铐,把第三次试图偷溜出院的他铐在了抢6床上。   以至于抢救大厅的医护们看着魏璋,既敬佩又牙根痒痒的,直到六月初,魏璋做完全身检查,确定身体已经康复,又请了中医科安主任把脉,才解开手铐。   魏璋嬉皮笑脸地坐在病床上,捧着食堂送的营养餐,无所畏惧地迎接文浩唐彬彬的每一记眼刀和愠怒,吃得津津有味:   “这鸡腿真大!味道真好!”   三分钟以后,魏璋不敢相信地望着只剩饭的营养餐,以及正在大口啃鸡腿的文浩和唐彬彬,出奇愤怒:“喂,你俩怎么能抢病号餐?!还给我!”   “护士长,他俩抢我的大鸡腿!”   护士长周洁在护士站整理资料,连头都没抬一下。 第184章 系统不讲理   魏璋用筷子戳饭盒里的米粒, 活脱脱一个敢怒不敢言的受气包,但还是把饭吃得干干净净,收好餐盒与筷子, 继续坐在床头。   文浩和唐彬彬啃完鸡腿, 把餐盒与厨余分类放好, 没事人似的走到护士站里,无视魏璋哀怨的眼神。   可怜见的,医护们一怕自己手里的病人死,二怕病人作死, 三怕病人突然不见,而魏璋刚好三项都占了。   所以,魏璋每次出逃都能把当班的医护们吓掉半条命,而且好巧不巧的是, 每次都是护士长周洁当班。   以前医护们有欣赏魏璋,现在就有多烦他。   因此, 文浩和唐彬彬回到急诊,护士长周洁就大倒苦水,但再生气也不能打病人,就算魏璋被铐在床栏上, 还要拿棉花和纱布保护他的手腕不会磨伤。   文浩“人狠话不多”,有仇当场报,既然要报当然要戳到对方的痛点, 比如魏璋最爱的食堂病号餐。   而唐彬彬擅长现学现卖,看到文浩抢鸡腿就有样学样,看他现在一脸委屈, 觉得鸡腿抢得对。   魏璋见无人声援自己,只能默默下床, 第101次要求:“我要出院!”   护士长周洁扫了魏璋一眼:“安主任已经开了出院,你随时可以走,这是缴费清单。”   “……”魏璋接过清单,招来昆仑奴北风如此这般说了一番,“放心,我会把费用缴齐再下山。”   偏偏正在这时,食堂主事樊主管匆匆走进抢救大厅:“郑院长呢?”   “郑院长一大早来过就走了,”文浩有些奇怪,“你打他手机啊。”   郑院长和金老日常走遍医院的每个角落,不用手机根本找不着。   “没人接,”樊主管嘟囔着,“他今天是不是没带手机?”   护士长周洁拿出手机打给郑院长,三秒以后,大家都听到了郑院长的专属手机铃声“茉莉花”,循声找过去一看,好嘛,在护士站的病历车上。   文浩拿出手机打给监控室:“喂,靳昆,麻烦帮我们找一下郑院长。”   “我看看啊……郑院长在供应科保科长那里。”靳昆查监控的速度,自称全院第二,整个监控室就没人敢称第一。   樊主管立刻打电话给保科长,接通以后特别耿直:“把手机给郑院长。”   一阵杂乱的响声以后,郑院长的声音传出:“我是郑院长,什么事?”   樊主管特别着急:“郑院长,食堂里的米面粮油只够一天了。”   郑院长乐呵呵地回答:“让魏璋通知大郢病人家属送米面粮油上山,还有什么事?”   樊主管放心了:“郑院长,没事了。”   魏璋一拍胸膛:“放心,我立刻联系陛下,把之前暂缓的米面粮油都送上山。”现在国都城到桃庄的路面都铺平了,车马快了不少,飞来医馆还有“天梯”,这还不是小菜一碟?   之前因为没燃没、没机油的关系,让大郢暂缓缴纳米面粮油的,现在第十一项任务还没完成,液压叉车和液压手动转运车都不能用。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面面相觑,就目前救治的病患数量,米面粮油肯定管够,但只能人工搬运……现在已经是炎热的六月天,室外35度,想到这些汗都下来了。   这么大热天,人工搬运米面粮油一定会中暑!   中暑和饿肚子之间……好难选有没有?!   魏璋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消息发给景和帝,内容极简:“请陛下通知群臣按清单送诊费药费手术费上山,飞来医馆米面粮油告急。”   很快就收到了景和帝的回复,一个极简的OK手势。   北风像阵风一样刮出抢救大厅,只是眨了几下眼睛,就从窗户看到他跑出医院大门,这速度……   文浩第二个离开抢救大厅,跑到门诊一楼看向巨幅电子屏,红色字体显示:“飞来医馆系统第十一项任务,完成进度1990/2000,完成率99.5%。”   还差十个病人?   文浩有些挠头,内科楼床位爆满,走廊上全是加床,风湿免疫科、皮肤科和其他科借调的医护们都忙翻了,这还不够?   门诊护士长金燕走过来,叹气:“没救活的病人不算。”   文浩想骂人,现在收的都是痛风和花柳中度或重度病人,治疗时间长还容易反复,没救活也是医护们竭尽全力的,怎么能不算?   这个破系统根本不讲道理!   文浩转身去了抢救大厅,盯着魏璋:“我开车送你。”   不就是找病人吗?一回生,两回熟。   护士长周洁当然知道文浩的打算,抿嘴笑。   魏璋简直不敢相信:“真的吗?真的可以让我坐铁马?”   唐彬彬也有些不敢信:“你开车送他?”这些日子接触下来,知道文浩娃娃脸看着人畜无害,其实有点白切黑,不对,不止一点。   魏璋忽然想到一桩事情,为了避让车马,铁马进城不是在夜禁以后就是赶大早,最合适的时机就是晚上,自己还能混一顿飞来医馆的晚饭,真不错。   唐彬彬也想到了:“那我们只能晚上出发。”   文浩皱着眉头,却想到另一桩事情:“走,我们去桃庄转转。”   唐彬彬不太明白:“这么热的天?!我不去。”   文浩笑得人畜无害。   事实上,文浩不仅拽着唐彬彬做好防暑防晒准备,还从供应科借了一辆小推车,拿了外科急救包,提了一塑料袋的藿香正气水和龙虎人丹,走进“天梯”刷卡然后下行。   唐彬彬不明白:“有点怀念我们不熟的时候。”   “晚了。”文浩倚着玻璃轿厢,俯视农田里忙碌的农户们,偶尔还能看到不同颜色的官袍。   ……   桃庄现在热闹得很,老徐和小徐秉持着“避高温”错峰劳作,指导司农寺官员和农户们除虫、人工授粉等种植技术。   而润和帝一道圣旨赏赐给飞来医馆的两千亩良田,都按照时节种上了各类种子,但种子毕竟有限,其他的都种植大郢本土作物。   巧合的是,这两千亩良田离桃庄不远,佃农们知道这件事情乐得嘴都合不拢,给飞来医馆的医仙们种地,还有农仙指导,要交的佃粮也不多,这样的好事哪里找?   种得多,收得多,年底余粮也多,佃农们的积极性得到了最大提升,以至于他们并不乐意接受“避高温”错峰劳作。   有不少,尤其是年龄偏大的佃农们会偷偷下地,努力给作物浇水。   今天气温特别高,太阳一出来就让人热得难受,尽管佃农们事先喝了不少晾凉的盐开水(是的,现在国都城百姓都喝熟水),但到地里没多久就哗哗出汗。   太阳也有些疯,每过半个时辰就能比之前更热。   但人有个体差异,有些人扛得住,有些人扛不住,临近午,一位老农倒在地里,周围农户看到以后迅速把他们搬到荫凉处,扇风的扇风,灌水的灌水。   能做的都做了,老农就是不醒。   急眼的农户蹬蹬跑去试验田那边找人帮忙:“不好啦,有人中暑啦!”   负责试验田的农户们都在大树下乘凉,听到求救立刻跑去找两位农仙:“那边田里有人中暑。”   穿越前正是天气炎热的时候,所以老徐的车上有防暑的藿香正气水和人丹,小徐拿着药品就跑过去看,给老农舌下塞了人丹,但没什么效果。   围观的农户们急得团团转,七嘴八舌的却没人能拿主意。   小徐一看不行,招呼道:“来,送他们去飞来医馆。”   正在这时,小徐又听到不远处有更加嘈杂的声音,隐约听到有人兴奋地呼喊:“医仙下山啦!”   “医仙们来啦!”   小徐转身就看了文浩和唐彬彬,立刻激动地挥手:“这里!快!”   文浩把小推车给唐彬彬,拿着急救包就狂奔过去。   小徐把围观的农户们劝走,给文浩腾出地方。   文浩快速检查发现老农脸色苍白,呼吸很弱,脉搏细速,呼之不应,看向小徐:“打电话给急诊,让他们下来接病人。”说完报出了急诊电话。   “好。”小徐拿起手机。   文浩又接着喊:“唐医生,快过来。”   唐彬彬应声跑来,两人合作。   文浩先开放老农呼吸道,用纱布裹住手指,清理他口中的粘稠液体;唐彬彬除掉老农身上的外衣,保持头颈的正确位置。   文浩给老农口鼻部蒙上薄纱布,开始人工呼吸。   唐彬彬同步配合心外按压。   小徐打完电话跑过来看他们正在抢救,转而跑去找司农寺丞:“请您去封地那边,嘱咐农户们遵守避高温的措施,不然会没命的!”   司农寺官员不敢怠慢,分头向封地走去,遇到农户们就是一通嘱咐,如果是以前他们肯定不会这么做,但司农寺这次受到嘉奖,收获荣誉和赏赐,正是干劲十足的时候。   佃农们大半辈子都在看各级官员作威作福,直到最近,发现不管是武侯还是主簿们都比以前和善许多,今天更是听到了司农寺官员们的嘱咐,个个受宠若惊,纷纷表示一定听话。   一名年轻的佃农壮着胆子问:“医仙们能救那个老头吧?”   这样的好日子才刚开始,必须留着性命好好过。   官员们一怔,五十七名世家子弟因为花柳病而丧命的消息带给他们极大震撼,当然他们绝对不怀疑飞来医馆的医术,只能说自己作,连医仙们都救不了。   看看景和帝、太后和那些从医馆康复的危重病人,哪个不是听医仙的话,让吃药绝不少吃半粒,让睡觉绝不拖延半刻。   官员停顿一下才回答:“看他自己的命数吧?”   哪知道话音未落,不远处围观看热闹的又倒了两名佃农,这一下炸开了锅。   混乱中听到动静的文浩头都没抬:“我一个人也可以。”   “好。”唐彬彬迅速抽身,跑向另一名晕倒的农户,发现他中暑不太厉害,教旁边的农户们给他灌盐水,扇风、泼凉水迅速降温。   这名农户很快就醒来了。   唐彬彬又跑向其他晕倒的农户……   小徐看着两人忙得不可开交,立刻拿起手机再次拨打急诊电话:“喂,这里是桃庄,又中暑了两个。哎,您说,这里有农户……五百二十人,年龄在四十以上的占了三分之一……”   “好的,我立刻让他们立刻农作到树荫下面避暑。”   这下司农寺的官员们先慌了,急忙挥手让农户们全都到树荫里休息,又让人把桃庄的盐水木桶搬到这边,分给汗流不止的佃农们。   但已经晚了,不断有晕倒的佃农被搬到树荫下。   试验田的农户们也赶来帮忙,可是这种情况能帮的真不多,别说佃农们,就连小徐都慌了,这么多人可怎么办啊?!   正在这时,“天梯”门打开,急诊医护们带着一辆又一辆推车从里面走出来,顶着烈日,宛若救世神祇,沿着桃庄新铺的青砖路走来。   “来啦,医仙们下山啦!”试验田的农户们激动不已,双腿一软就跪下了。   急诊护士长周洁用流利的大郢语招呼:“快,把晕倒的人搬过来。”   这句话仿佛一声命令,不知所措的农户们立刻行动起来,连二连三地把晕倒的人往推车上送,医护们拉到病人边走边清理气道,用最短的时间送进“天梯”。   唐彬彬和文浩救治的老农年龄最大,中暑也最严重,即使抬上推车也在不停地做CPR。   在场的不论是司农寺官员,还是负责试验田的农户,为自家劳作的佃农,望着一辆又一辆推车带着晕倒的农民离开,心中都充满感激。   CPR纯纯是个高消耗的体力活儿,被护士长周洁强行换人的文浩和唐彬彬,两人倚着树干满头大汗地呼哧喘气,好累。   唐彬彬边喘边问:“虽然一直没醒,好歹争取了时间,减少脑死亡的可能,是不是?”   文浩胳膊和肩膀酸胀不已:“那是当然,能做的都做了,只要他们能到抢救大厅,输液补充电解质,能活的还是大多数。”   “那还不错。”唐彬彬和文浩碰了一下拳头。   阳光镂过茂密的树冠和叶片的缝隙,洒在他俩身上,镀了斑驳的金光点点,照得额头颈侧的汗滴闪着光,谁都能看出他俩的疲惫,看不了多久,就有农户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不管自己身在社会底层,还是身居官位,但谁不希望自己晕倒或者生病的时候,有这样一群医仙及时出现拯救自己?   “谢医仙!”一名农户跪倒,紧接着周遭跪了一大片。   “又来?”唐彬彬和文浩不动声色地避开。   文浩喘够了,走回小推车那里,把乌梅汤的配方和中药包都交给小徐:“来吧,这些都给你了,怎么煮怎么熬上面有写,还有补液盐的配比也有。”   “行,交给我。”小徐找了一个背篓都装好,然后背去桃庄,找暂代里正陶五怎么煮这些东西。   桃庄的村民们对飞来医馆的一切都无条件接受,小徐怎么教就怎么做,不带半点马虎。   文浩等小徐回来,又把小推车上的藿香正气液和人丹都交到他手里:“这些药物可以预防,轻度的也可以喝,中度或重度的直接送到医院去。”   “你主张避高温是对的,干得漂亮!”晕倒的都是佃农,试验田农户一个都没有,小徐真的很用心。   小徐点头:“多谢。”   “走啦。”文浩笑得人畜无害,和唐彬彬一起向天梯走去。   司农寺官员、试验田农户们,特别恭敬地目送他们,直到天梯上升,升到看不清才停止。   ……   天梯里,唐彬彬扭着腰疼的肩膀:“以后下山不要找我,真是怕了你!”   文浩笑里藏刀:“你不跟我下山,要么去太医署教女生妇产科,要么去风湿花柳病房帮忙……”飞来医馆不养闲人。   唐彬彬翻了个大白眼,转移话题:“这下病人够了吧?”   “我没点,”文浩特别喜欢在天梯里俯瞰山下,“北风动作这么快?你看那些送米面粮油的车马?”   “我有个不祥的预感……”唐彬彬脱口而出,又立刻闭嘴。   文浩继续:“按郑院长的行事风格,现在大半个医院的医护们都忙得要死,凡是三班倒的肯定不用搬运,主要劳动力就是康复的病人和家属,食堂和供应科的志愿者们,还有闲着无聊的科室医护们。”   唐彬彬立刻改口:“我跟你下山。”刀山海火都去。   文浩一皱眉头:“哇,这么无耻啊。”   唐彬彬很无奈:“我之前登山的时候摔了三处骨折,到现在还打着钢板和钢钉。”   “不是,我记得你胳膊上有烧伤疤痕,”文浩实在不明白,“你都摔成这样了,还沉迷登山?你这样爱冒险的,哪个女生能看上你?就图你一张俊脸?”   唐彬彬一甩头,无比傲娇:“没错,我只有这张俊脸,怎么着,总比你的冰山娃娃脸好!”   “切!”两人同时扭头,互看不顺眼。   “叮!”天梯到顶的提示音响起,门打开后,两人走到被晒得滚烫的马路上。   文浩拿出手机,打给郑院长:“院长,米面粮油快到山下了。”   “这么快?”郑院长还是乐呵呵的。 第185章 脆脆鲨和 “老外们”   从“天梯”口走到急诊大厅, 文浩和唐彬彬又出了一身汗,恨不得抱着空调吹。   护士长周洁拿来两瓶运动饮料,把他俩推开:   “你俩也想中暑啊?抢救床位已经满了, 没床给你们。”   半小时后, 王强打来电话:“北风带人往天梯里搬运米面粮油, 我们得派人搬回食堂仓库。”   护士长直接回答:“郑院长已经做完全院动员,人很快就出来。”   “大马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文浩纳闷。   周洁觉得他俩CPR做得缺氧变笨了:“我们医院有东西南北四个门,离食堂最近的是西门,何必从北大门走?”   唐彬彬嘿嘿:“要不我去吸点氧?”   “我去备用床上躺会儿, ”文浩边走边说,“万一他们运粮中暑,我还可以参与抢救。”   “啊,那我也去躺会儿。”唐彬彬跟过去。   魏璋光明正大偷听:“国都城的孩童都可以搬一袋米, 你们至于吗?”   虽然早知道飞来医馆的医仙们除了医术,哪儿哪儿都是破绽, 但没想到这么弱。   食堂樊主管知道志愿者们都是什么水平,和保科长商量以后,直接上了“人形传送带”搬运法,每袋粮食经过每个人手, 送进食堂仓库。   为了防暑降温,志愿者们戴了各种各样的帽子防止日射病,身旁还摆了运动饮料, 算是准备得非常周全。   但是,郑院长、保科长和樊主管都忽略了当代年轻人身体“脆脆鲨”的特性,面对大强度的体力劳动, 非常勇于挑战,快速有序地搬完一天梯麻袋。   腰扭伤了两个, 脚踝扭伤了三个,摔伤了四个……最后,门诊不得不为他们单开了骨科诊室。   直接导致了“人形传送带”缺了三分之一的人,没办法,郑院长、保科长和樊主管只能和“尚存”的志愿者们一起用上了小推车。   而抢救大厅里,魏璋怎么也没想到,文浩和唐彬彬在隔帘后面的备用床上真睡了,闲着也是闲着,去看“天梯”那边的进展,然后就被平日里多才多艺却体力不支的“志愿者”惊呆了。   但似乎哪里不对劲,魏璋脱口而出:“你们那些大小铁牛车呢?”   什么是一针见血?这就是。   郑院长立刻解释:“特别不巧,那些车这两天在保养,用不了。”   魏璋望着满身是汗的志愿者们,长叹一口气:“稍等,我让北风带帮手上来。”说完就走进天梯,请郑院长刷了卡,径直去了山下。   郑院长立刻嘱咐志愿们赶紧找地方乘凉,先休息一下,当务之急就是把食堂的仓库堆满,一切都等断粮危机过后再说。   今天注定是波折和惊讶交织的一天,医院里谁都想不到,魏璋嘱咐北风送粮的是大郢蕃将军士。   怎么说呢?尽管到过飞来医馆的大郢人数量众多,哪个阶层都有,但除了昆仑奴北风一家,还有之前抓到上山偷东西的小贼,大郢的蕃军蕃将们都没机会上山。   一来是因为他们是润和帝亲征时投诚而来,二是因为他们屡屡遭受猜忌,三是他们在这里生活多年,适应了大郢生活、为了自保也是为更好地生活,平日里尽量低调。   可是,这么多人都到过飞来医馆,每个下山的人都用尽自己的词汇形容飞来医馆的不可思议,关于这里的一切每天都是国都城最热门的话题。   蕃将军士们谁不想到飞来医馆?哪怕近距离看上一眼也可以啊!   如果说,国都城文武百官里,有可能带他们上山的,除了魏璋不作第二人想。因为他是个异类,闲散得有些放荡,可以随意与任何人成为朋友。   没错,与魏璋平日关系最亲密的是昆仑奴一家,与蕃将军士们处得也很融洽。   这次送诊费上山时间紧迫,魏璋让北风去找了左骁卫大将军贺赫顿帮忙,是大郢赫赫有名的蕃将,与崔五娘兄长并称“大郢双雄”,分别驻守两处最重要的边关。   因为润和帝病逝赶回来祭拜,暂留半个月,不久以后又要回自己的驻地。   贺赫顿一回国都城就看到高高矗立的飞来医馆,夜晚时更加醒目,每天都抓耳挠腮地想上山,可又没什么好借口,今天听到北风说送米面粮油上山,激动得不行。   他们只能在国都城留半个月,这一离开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所以贺赫顿与亲兵们一说,愿意参与搬运的人差点打破头,最后,大将军震怒,亲自带着蕃将运送。   亲兵们都傻了,左骁卫大将军亲自带兵送粮?!   贺赫顿亲自率兵运送的效果非常明显,速度快得惊人,运来的米面粮油数量也很惊人,只是他们万万想不到,北风说搬进天梯就可以了,山上有铁牛铁马,不用人力。   贺赫顿和番将们望着“天梯”惊叹不已的同时,脸都拉得老长,好想上去看看啊,直接表现为已经卸货完毕,就是找各种理由不走。   然而,机会总是留给准备好的人。   贺赫顿等来了下山的魏璋。   魏璋出了天梯,看到清一色常服的蕃军们和贺赫顿,瞬间惊掉了下巴:“大将军您送粮?”这已经不是杀鸡用牛刀了,这是杀鸡用神器!   贺赫顿故意岔开话题:“魏阿弟,你怎么下来了?”   魏璋挑重点说,铁马铁牛车保养不能手,医馆缺搬运的人手。   贺赫顿一听就乐了:“我们有的就是人手啊!”   魏璋急忙说不行,左骁卫大将军亲自运粮已经很吓人了,亲自搬粮想都别想。   贺赫顿小声又直白:“不管,我要上山,再过三天就要离开国都城了,这辈子能不能回来都不知道……”   魏璋实在拗不过,只好硬着头皮同意了,不知道自己到底造了什么孽?   于是,“天梯”上升再度打开,郑院长、保科长和樊主管就看到了一大群肤色各异、眼睛颜色各异、留着大胡子却穿着大郢衣服的“老外”,都有种特别割裂的错觉。   志愿者们更傻眼,本来对身高都挺有信心,但在这群“老外”面前就有些不够看了。   魏璋比志愿者们高半个头,“老外们”还比他高一个头、宽一个身形,身高基本都1米9起。   “老外们”笑起来很爽朗,搬起麻袋来很吓人,嗯,他们基本每人四袋起,走起路来并不沉重,让人觉得麻袋里装的是棉花。   “人形传送带”彻底用不上了,因为他们力气特别大还耐力持久。   连续搬空两趟“天梯”的米面粮油,除了出汗多点,再无其他。   志愿者们在心里默默送上自己的膝盖,厉害!太厉害了!   等他们搬完,已经是晚上六点半,志愿者们送上开好瓶盖的冰过的运动饮料。   “老外们”一口气喝完,顿时两眼放光,飞来医馆的东西果然神奇。   贺赫顿特别耿直地问魏璋:“还有吗?”   魏璋可不敢怠慢大将军,赶紧从“超市系统”柜子里扛了两大箱饮料出来。   金老听到“老外们帮忙搬米粮”的事情,操探着电动轮椅到了食堂外,打量这群人以后,又看向魏璋:“他们不是大郢寻常的苦工。”   魏璋苦哈哈地笑,最小声告诉金老:“他们是蕃将,最高个的那位是贺赫顿,左骁卫大将军,其他人都是他的亲兵,短暂回国都城,再过三天就要离开。”   金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倒不是左骁卫大将军有多吓人,毕竟医院已经收治过包括润和帝在内的病人,而是这位大将军带着亲兵心甘情愿地当苦力,喝个运动饮料就乐呵呵的。   初次见面的打量是相互的,驾赫顿和亲兵们看着金老和电动轮椅,差点惊到下巴,这就是铁马铁车?   金老移到郑院长身旁,两人如此这番地说了一通。   郑院长又转告食堂樊主管,为了感谢这些认真搬运的“老外们”,招待一顿晚饭是应该的吧?这么多米面粮油不仅搬到库房里面,还帮忙摆好,摆得很整齐。   最最关键的是,他们不是大郢苦力,是蕃将和亲兵。   樊主管受到了莫大的惊吓:“那我们好好准备一顿晚饭。”   金老用流利的大郢语邀请:“真诚感谢诸位的帮忙,请在食堂用完晚饭再下山,不知各位有没有忌口?”毕竟是蕃将,可能保留本族的某些宗教传统。   贺赫顿和亲兵们笑得见牙不见眼,留用晚饭哎,这可太好了!既亲眼见到了飞来医馆的神奇,还能吃一顿再下山,值!特别值!   贺赫顿用带着口音的大郢语回答:“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郑院长比了个请的手势,将他们领进食堂,吃晚饭的医护们站起来给他们热烈的掌声,用大郢语说“谢谢。”   贺赫顿和蕃兵们感受着食堂的冷气,看明亮的灯光,听飞来医馆的普通话,闻着食物的香味,看到一双双真诚感谢的笑脸,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成仙也不过如此吧?   也因为贺赫顿,魏璋、文浩和唐彬彬也没能按时下山,走进食堂和他们一起吃晚饭。 第186章 自助餐   大郢的习俗, 禁吃牛肉,不吃鲤鱼。   今天要请吃晚饭的缘故,金老事先提醒过食堂的大厨和志愿者们, 医馆吃喝向来独立于大郢之外, 但是贺赫顿是倍受关注的第一蕃将, 还是小心为妙。   食堂大厨对中餐的美味很有信心,所以在今晚拟定菜单的基础上又增加了海鲜与肉类,还因为天气炎热,绿豆冰沙、酸梅汤、凉面、各种冰淇淋也摆出来不少,   不止贺赫顿和亲兵们,就连魏璋都觉得目不睱接。   食堂大厨笑眯了眼睛,介绍:“今晚自助餐,这边有餐盘和夹子, 要吃多少自取。”   贺赫顿向大郢投诚是十五年前的事情,这些年在国都城的时间加在一起, 也就是两三年,但这里繁文褥节特别多,处处拘谨、时时小心,生怕被御史台参奏。   贺赫顿和亲兵们在食堂里的取餐区边走边看, 看和善的医仙们,又兴高采烈地夹取极为陌生的食物,还不忘小声讨论:“这里人人垂足而坐, 这坐具看着真舒服。”   魏璋无奈地笑,在大郢垂足而坐是非常没教养的事情,但在医馆人人随性, 这是他喜欢这里的原因之一。   一名蕃兵小声说:“医仙们看见我们长成这样的,怎么一点都不嫌弃?”   魏璋接话茬:“他们第一次见到北风也没惊讶。”   “啊, 那位医仙告诉我这个特别好吃……就多拿了一点儿……”   贺赫顿怕自己闹笑话,一直暗中观察魏璋,看着看着又觉得这里的食材特别丰富,比宫宴多得多,而且在尝了一块西瓜以后就停不下来,一群人和水果杠上了。   贺赫顿是真正的大将,这一队是货真价实的军士,平日训练很苦,饭量也大,所以他们面前装了食物的餐盘摆了满满当当一大桌。   每尝一味菜色,他们就赞叹一句,甚至说起来了非常自在的家乡话,越吃越开心。   贺赫顿起初还有些矜持,好几大盘食物下肚以后,又拿了好几次,吃得整个人都舒畅起来,随手打了个响指:“弟兄们,跳起来,舞起来……”   于是,他们在自己座位上舞动双臂,唱起了低沉起伏的歌谣。   啊这……医护们一怔,望着食堂摆得满满当当的桌椅,他们会不会施展不开?   “魏璋,一起啊!”贺赫顿招呼着。   “……”魏璋没办法只能站起来,贺赫顿和他的部落骁勇善战以外,还能歌善舞,边吃边跳也是常有的事情,反正医仙们见多识广肯定不会怪罪。   文浩和唐彬彬两人不会跳舞,但会跟着他们的歌声拍手,很快,吃得差不多的医护们给他们鼓掌叫好。   贺赫顿跳得更开心了,一连转了十二个圈还嫌不过瘾,嘟囔着:“早知道上山吃晚食,就带上乐器,这样边唱边跳才带劲!”   魏璋一扭头,问郑院长:“有没有乐器?”   郑院长在一片掌声中打电话给保科长:“我们多媒体活动室里的乐器能不能用?能找到几个人来演奏?”   在贺赫顿愉快地跳完一段舞以后,又坐到桌前,对着自助餐猛吃,其他蕃军们跳完舞也都回到各自的位置上,继续大吃特吃。   很快,保科长和志愿者们把活动室里的电子琴、手风琴、单簧管、双簧管等等都拿进食堂,并把全院征集来的演奏者们也带进来。   不到十分钟,这些乐器逐一上场表演,激动了蕃军们的强烈好奇心,这些乐器怎么都没见过?可偏偏演奏起来乐声悠扬动听。   乐器来了,演奏者来了,贺赫顿瞬间来劲,与亲兵们随着音乐起舞,食堂里比舞台还要热闹。   又因为食堂有空调,所以他们唱啊跳啊并不热到哪里去,反正跳饿了可以继续吃,唱累了有各种饮料等着他们。   跳着跳着,贺赫顿开始邀请医仙们加入,绝大多数都不会跳舞,也少数小时候学过舞蹈,但拿出来完全不够瞧的,面对多次真诚又热情的邀请,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开始舞动身体。   事实上,载歌载舞的快乐可以传染,乐声越来越响,跳舞的人数也越来越多,最后连郑院长都加入了。   文浩和唐彬彬望着认真学、但效果真的不行的郑院长,特别想对他说,幸亏瘦了,如果是穿越时那个吨位,现在就是妥妥的弹跳棉花糖。   最让人惊讶的是金老,手风琴拉得飞起,甚至可以用琴来斗舞。   这场突如其来的自助餐和舞会,结束时已经晚上九点,食堂的自助餐品全都“光盘”,食堂大厨和志愿者们收拾这些。   贺赫顿带着亲兵们向医仙表示感谢,最后特别认真地对金老压低嗓音说:“这是本将军投诚以来最高兴的一天。”   金老有些意外,但其实很清楚作为蕃将的艰难,拍了拍贺赫顿的肩膀:“以后会有更多高兴的日子。”   贺赫顿带着亲兵们依依不舍地走出食堂,走在医院里各种颜色的小路上,忽然附近灌木丛里的一阵响动,紧接着钻出一只脑袋圆滚滚、黄眼睛的黑色小猫来,冲着他们嗲嗲地叫。   “飞来医馆的玄猫?”蕃兵们惊了,按大郢的习俗,将纯黑的猫称为玄猫,有招财助平安的寓意。   偏偏这时,又传出一声猫叫,一只圆滚滚的大橘也从灌木丛里探出头来。   紧接着又钻出来两只小猫,竖着尾巴在他们脚下绕来绕去,喵喵地叫。   贺赫顿虽然是武将,但特别喜欢猫,赶紧把黑猫抱进怀里,颠颠地走去问郑院长和金老:“恕某斗胆,请问欲聘这只玄猫,需要几多金?”   金老看着贺赫顿肩膀上的小黑猫,随口回答:“每串十条小鱼干,拿三串向猫妈妈下聘。”   中华田园猫的基因很好,但猫妈妈生小猫纯属开盲盒,猫妈妈是只纯白猫,但生的小猫,纯黑和大橘等等什么花色都有。   医院对流浪猫很宽容,只要不乱尿乱拉都照顾得很好,但领养流浪猫需要仪式感,金老也不放心这些可爱的小猫被坏人领走。 第187章 第十二项任务   “三串小鱼干?”贺赫顿一怔, 怎么能这么便宜,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金老微微一笑:“外加此生不离不弃。”   贺赫顿任由小黑猫在肩膀头顶爬来爬去,怕它摔了还用一只手护着, 连连点头:“那是自然, 可我没带小鱼干上山。”又不舍得把叫声软糯的小猫放下来。   金老还是笑:“将军, 时候不早了,先把这些小猫留下,明日聘猫,我们也要为它们做些下山的准备。”   “嗯, 好,好……”贺赫顿把小黑猫从肩膀上哄下来,一个眼色扫过去,亲兵们也只能放开各自的小猫, “这五只我们都要聘。”   魏璋忍不住插了话:“将军是不是就要离开国都城了?”   贺赫顿憨憨的压平被小猫爪勾出线的衣襟,点头:“明日一早出发, 半刻都不能耽搁。”   ……   第二天,天还没亮,贺赫顿就率领亲兵从国都城的延平门离开,一路行至桃庄附近, 就看到文浩、魏璋和唐彬彬倚在新能源车上,车灯一闪一闪,脚边摆着五个纸箱(其实是瓦楞纸箱改造的猫窝)。   唐彬彬更是别出心裁地背了一个猫包, 里面是流浪猫妈妈。   魏璋乐呵呵地冲着他们招手:“将军,希望您记得十五串小鱼干。”   “带着呢!”贺赫顿因为看到了铁马和小猫,原本沉重的脸色秒变笑脸, 从随身的背囊里取出五盒小鱼干以及五张聘书,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文浩和唐彬彬两人望着字迹异常端正、内容认真的聘书, 每张聘书上都写了自己给小猫取的名字,以及末尾盖的官印,是的,聘书还盖了每个人的官印……这个世界可太疯狂了。   与此同时,贺赫顿和亲兵们围着文浩的“铁马”,用指节轻敲,来回打量亮得惊人的车前灯,又打量整片的琉璃,之前就觉得飞来医馆比传说中龙宫里的奇珍异宝还要多。   可谁又能想到,“铁马”也镶琉璃呢?为何琉璃还能是弧面的呢?   太多问号在他们脑袋里打转,一时不知该先问哪个?   文浩和唐彬彬对大郢人的好奇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当初魏璋的表现比他们更夸张。   贺赫顿和其他四位领养人今天穿的是官袍,配合着出众的身高和体格,看起来格外霸气,但看他们给猫妈妈呈现小鱼干的时候,颇有些温柔巨人的即视感。   贺赫顿猛地意识到,这样随便摸“铁马”的行为有些无礼,忙向亲兵们使眼色,迅速退开后特别认真地摸了一下猫妈妈的头:“放心吧,我会对它好的。”   猫妈妈闻了闻小鱼干,“喵”了一声,还舔了舔贺赫顿的手指。   贺赫顿特别开心地抱着纸箱放到马车上,其他领养人也按这套流程走了一遍,得到各自心仪的小猫咪,先后上马,向魏璋、文浩和唐彬彬抱拳,扬起马鞭急驰。   月亮挂在天际,蝉鸣虫吟声仿佛也在为他们送行,很快,长长的车队从他们面前经过,又渐渐消失在形状怪异的树影里。   唐彬彬给猫妈妈喂了一条小鱼干,看它嚼得很香,脸上挂着不自知的笑意,宣布:“这只归我了!”   文浩根本不敢相信:“你养?”   唐彬彬哼了一声,转身上车完全不搭理文浩。   “走啦,”文浩看向魏璋,却发现他还望着贺赫顿远去的方向,“还要不要去国都城?”   “走!”魏璋上了车,“延平门的守卫们还等着为我们开城门。”   文浩开车一路急驰进国都城,把魏璋送到永乐宫门外,然后继续开车到太医署,刚停好车就看到了女学生们在门边张望。   “怎么?”文浩有些纳闷。   女学生们的视线都集中在背着猫包的唐彬彬身上,因为猫妈妈正在里面优雅地舔毛,还声音很嗲“喵喵”叫。   文浩喜欢狗,对猫无感,看着她们闪闪发亮的眼神非常困惑,这些贵女们没见过猫吗?   唐彬彬立刻双手护住猫包:“我的!你们想都别想。”   文浩清楚地看到蓉华公主眼神一黯,立刻憋笑,活该唐彬彬这货单身。   没想到唐彬彬却清了清嗓子,坦然面对女学生们各异的视线:“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个?”   女学生们直觉看向蓉华公主和崔五娘。   这两人身为贵女却经历过人生的至暗时刻,凡事都做最坏的打算,毫不犹豫地选择“先听坏消息。”   唐彬彬背着猫包走进大门,只当没听见:“好消息是,我们都非常敬重的苏溪主任,最近会下山带你们见习接生。”   崔五娘与蓉华公主无奈对视一眼,还是裴师最可靠,从不耍人。   “真的?”女生里面只有崔五娘见过苏溪主任,但也对同学们讲过,那位亲手解除了太后三十年病痛的大医仙。   唐彬彬忽然转身,非常认真地点头:“坏消息是,苏溪主任对病人极好,但对医工医师们非常严厉,非常非常严厉……”   崔五娘不假思索地反驳:“我见过她,非常温婉。”哪里会严厉?   唐彬彬嘿嘿一笑:“人,不可貌相。”毕竟,据小道消息说,谭主任实习,遇上即将退休的苏溪主任,被削得很惨,每到周一晨会病例汇报的时候,必定被问到哭。   崔五娘和蓉华公主观察唐彬彬,觉得事情不简单,尤其他胳膊下还夹着一个大纸筒,怎么看都很适合装……试卷。   唐彬彬一想到急性子的谭主任被问到哭,就觉得内心小人疯狂颤抖,所以使出撒手锏:“经过妇产科医生们的商量,从今天开始,一天考三份试卷,一百分的题,九十分及格……直到你们全部满分为止。”   “昨晚我准备下山物品时,你们美丽端庄优雅的裴师让我带下山的一沓考卷,车后厢里还有。”   女学生们整个人都不好了,男生们都还住在飞来医馆治疗,文师(解剖结构)和裴师(接生)两人轮流上进度,唐师(负责批改作业),她们每天都盼着上课却又怕上课。   原因很简单,世家以自家女儿能在太医署学医为荣,都有女儿学医的世家自然要暗暗较劲,比什么呢?当然是比谁家女儿更聪明、学得更多,直接表现就是考卷能得多少分。   世家打探消息的能力又极强,每次有考试,哪怕是课前提问,都能在最短时间内知道结果。   之前单因为课前提问就要准备不少时间,女生们都视之为每日一劫,万万没想到,现在改每天两场考试,九十分才及格,真……生无可恋。   唐彬彬说完这些,崔五娘意识到,也许苏大医仙真的异常严厉,毕竟唐师提到她眼中满是敬畏,不对,唐师为什么会敬畏?难道他也被苏大医仙教训过?   唐彬彬和文浩两人走进教室,宣布立刻开始今天的第一场考试,又因为一天两场考试,批卷工作量很大,所以唐彬彬拿着红笔满教室转悠,答一题批一题,女生们考得那叫一个胆战心惊。   文浩坐在讲台上监考,觉得唐彬彬已经不能用“搞心态”来形容,堪称“变态”。   但是这种时刻,反而最能体现学生们的心理素质,除了一开始明显的紧张,十分钟后她们就无视唐彬彬,沉浸在答题里,毕竟她们学得那样刻苦。   学生,学无止境,生生不息。   文浩在线香还剩四分之一根的时候,忽然叫停收卷,女生们搁了手中笔才发现手掌心全是汗。   崔五娘和蓉华公主两人分头收考卷,然后送到文浩的讲台上面。   唐彬彬拿了一沓试卷,批得飞快,只一柱香的时间,所有考卷批完,摊开在地上拍照,传回微信的“妇产科教学群”,顺便发了条语音:“今天第一场考试成绩,你们觉得怎么样?”   裴莹不论什么时候,说话都很温和:“蓉华公主错题不应该,崔五娘在盆腔结构上面还需要下功夫……”对每名学生当场点评。   点评完毕,已是正午时分,外面烈日当头,食堂送了吃食进来,还送进来一桶乌梅汤。   文浩闻了一下乌梅汤的味道,惊讶不已:“这好像是我昨天给小徐的中药房配方,这么快就喝上了?”   崔五娘微笑:“司农寺官员当场将配方誉写了二十份,送进永乐宫以后还分送给各部各门,太医署和国子监也有份,就连茶肆也准备煮乌梅汤。”   唐彬彬在讲台一角转着红笔:“这速度可以啊,行了,你们赶紧吃午食,吃完以后午休三刻钟。”   “是,唐师。”女学生们一致回答。   鉴于每次考第一的学生都有奖励,今天难得考第一的女学生充满期待地望着唐彬彬。   唐彬彬正在逗猫包里的猫妈妈,纯白短毛猫黄眼睛。   文浩看见了,清了清嗓子:“你想要什么奖励?”   女学生激动无比:“文师,奴,不是,我能摸一下雪猫吗?”   唐彬彬错愕地抬头,之前有约定,为了激发学生们的主观能动性,奖励要求不过分的,都可以满足,转了一下眼睛:“这猫没剪指甲,你不怕身上的衣服被它抓勾丝?”   贵女身上的衣服都挺贵,尤其是太医署里的这些。   “不怕!”女学生冲到唐彬彬身旁,把手伸进猫包开始撸猫。   猫妈妈的脾气很好,而且粘人,伸着下巴等着被挠,时不时“喵喵”两声。   喜欢猫、尤其喜欢飞来医馆的猫,   文浩嘿嘿:“时间到,先吃午食,下午你们懂的。”   “知道!”女生们干劲十足。   ……   文浩和唐彬彬到临时老师办公室里,打开保冷饭盒,开始吃食堂大厨精心准备的豪华凉拌面,边吃边讨论抢救大厅的中暑病人们。   中暑病情危急,但只要抢救得当,恢复起来也挺快的,这都中午了,这破系统的要求怎么还没能满足呢?   正说着,他俩忽然发现魏璋地缚灵似的出现在门边,正忧怨地盯着。   文浩和唐彬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凉拌面一扫光,还喝掉了消暑的大麦茶,没人能比医护吃饭更快!   魏璋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挤出两个字:“无耻!”   文浩拿纸巾擦了嘴巴,没事人似的问:“有失远迎,什么事?”   魏璋呵呵:“刚才陛下吩咐,此前暂缓缴纳的世家诊费药费手术费,先帝为贫苦百姓代缴的米面粮油,会在五日之内全都送上山。”   “陛下让你们用手机通知郑院长和金老,顺便给陛下的手机和移动电源都充满电。”   “知道了。”文浩接过以后,走到自己车上充电。   唐彬彬打电话给郑院长,如是这般说了一番,虽然不应该,但非常庆幸自己下山了,不然……   而手机那边,郑院长接到消息虽然乐呵呵,但语气里隐约还有些担忧。   唐彬彬挂了手机,想想也是,总不能每次都让人送上山再送进食堂仓库吧?   ……   郑院长挂了手机,一想到骨科躺的都是年轻人就难免叹气,运送整整五天的米面粮油,就医院现在的劳动力,要搬到什么时候去?   会不会又有人在搬运时发生意外?   但是吧,“方法总比困难多”,郑院长从急诊大楼的天台走进电梯,拿起手机向“病人家属群”里发第二次志愿者征集消息。   所有的病人家属、以及康复的病人都当过医院的志愿者,即使有了家属宿舍区,还有大半的人日常在医院做事,其中许多人把这当成“二次就业”认真对待。   所以,现在的医院运转与穿越前毫无二致,真正闲在宿舍里的人并不多。   郑院长完全没指望这次能有多少人报名,但出人意料的是,报名人数比上次还多,而且年龄层向上挪了,群里还不断弹出志愿者的消息:   “郑院长,放心,我们刚到中年,比那些天天坐电脑前面、缺乏锻炼的年轻人扛造,年轻的时候天天骑脚踏车上下班,曾经也是壮劳力。”   郑院长看到不断增加的报名人数,又和保科长协调小推车的事情,“人形传送带”加各种小推车,应该可以提高不少效率。   嗯,就这么办。   郑院长走进门诊大楼,看到巨大显示屏上的红色字体不断闪烁,满脑子的主意立刻被打断,这显示屏怎么回事?坏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巨大显示屏瞬间变暗,一个亮着的红点都没了。   门诊医护们都盯着电子屏,盼着赶紧完成第十一项任务,眼看着就要满2000人,怎么能忽然黑屏?   有人反应很快,将黑色电子屏拍了照片发到群里,问:“谁知道怎么修电子屏?”   电子屏坏的消息迅速传遍医院的所有群,楞是没找到一个能修电子屏的,然后工程师简英又被大家伙推选出来当维修工。   一刻钟,简英硬拽着黄石,两个抬头盯着电子屏发呆,真没修过!完全无从下手!   黄石看了又看,干巴巴地提议:“要,我们先把电子屏的电断了,不管怎么着,只能试试看。”   “就……行吧。”简英愁眉苦脸。   他俩话音未落,电子屏突然就亮了,红色字体也开始出现,滚动播放的就是医院各种耗材和药品的价格……飞来医馆系统的任务进度仿佛从来没存在过。   门诊医护都看着电子屏干瞪眼,这好是好了,和不好有什么差别?谁在乎耗材和药品的价格?   正在,所有人的手机收到了一条新消息提醒:   “飞来医馆第十一项任务,完成进度2000/2000,完成率100%,无限油供应系统已开启,祝大家用车愉快。”   所有人如释重负,终于,真不容易啊,说好的两千病人,其实将近两千一了,这破系统!   “授人鱼不如授人以渔,天生我材必有用,请大家尽情发挥自己的才能。”   全院人都傻眼,这系统是怎么回事?都不设救治人数量了?   “飞来医馆系统第十二项任务,救治病人6000名,除夕以前替大郢培养优秀人才,否则你们将永远留在这里。”$1??     医护人员集体破大防,六千名病人啊!   以为病人是地里的蔬菜瓜果吗?要多少有多少?   还威胁不让回去?!这破系统真的一点都不讲道理!   郑院长在大家愤怒沮丧又无语的时刻,忽然站在药房旁的长椅上,登高一呼:“大家注意,只要完成任务,我们就能回去了!”   “也许完成的时间长一些,可能难度更大,还可能更累,但是……我们有机会回去啊!”   郑院长的话像漫漫前路上的一道光,照亮了大家阴郁的内心。   确实,能回去比什么都好!   没一会儿,苏溪主任拉着行李箱走到门诊大厅里,特别温婉地问:“郑院长,什么时候可以下山教女孩子们,我已经准备好了。”   不愧是传奇大主任,东西收拾得这么快?!   门诊医护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有洁癖的苏主任竟然问何时下山?   天啦噜! 第188章 金子发光   与此同时, 太医署里的文浩和唐彬彬互看一眼,六千病人,六千啊!   “这已经不是变态可以形容了!”唐彬彬任由手机滑到桌案上, 抬起胳膊垫在脑后, 无语望苍天。   文浩省略两千字脏话, 整个人呈现摆烂的状态,毕竟穿越以前,整个医院全满状态,连医护带病人家属总共才四千多人, 其中医护一千多。   整个C市五百多万人,六千病人真不算什么。   关键是整个国都城才二十万人,扣掉前十一项任务医治的病人3116名,再加上根据“上医治未病之病”的原则, 而免于生病的病人总数。   要凑齐这六千病人,真不是容易的事情。   唐彬彬忽然灵光一闪:“大郢寄生虫病的感染人数非常多, 要不,我们去建议国都城每个人都服用寄生虫药?”   文浩呵呵:“这个主意我早就想过,可药房的姬主任告诉我,无限系统每天自动补齐的寄生虫药只有两盒, 每盒十片。”   “虽然成人只需口服一片,重复感染两周再口服一片。也就是说,每天可以给二十名成人服用。”   唐彬彬心算不错:“一个月好歹也能凑六百个病人。”   文浩转了一下手中的笔:“但禁忌症很多, 蛋白尿、化脓性或弥漫性皮炎、传染病以及癫痫病史不宜使用,孕妇、哺乳期妇女,以及两岁以下小儿禁止使用。”   “严重肝、肾、心功能不全, 以及活动性溃疡病人,也禁止使用。”   唐彬彬无言以对, 根据每周更新的大郢病人汇总显示,世家贵族普遍三高、继而引发脏器功能损伤;而寻常百姓普遍营养不良,同时伴有脏器功能减弱的问题。   文浩补上最后一刀:“检验科钱倩主任带着科室全员做了寄生虫药敏实验,大郢的寄生虫种类繁多,严重超纲,而且寄生虫药只对三分之一种类有效。”   综上所述,整个国都城能吃寄生虫药的人很少,又因为寄生虫感染非常普遍,如果不能切断“消化道”传播途径,即使吃药仍然会重复感染,纯纯无用功。   唐彬彬烦躁地一捋头发:“不是,你们什么时候做这些事情的?”   文浩想到检验科状态就有些想笑:“病人老是不够,大家都在想办法。”   全院最忙碌的检验科,刚开始发现的新种类少,钱倩主任按全科工号轮一圈,大家都挺高兴,踏踏实实干活儿,人人都有命名机会,包括实习生。   万万没想到,随着病人数量增加,寄生虫细菌病毒新种类太多,科室全员每人轮一次,最多的一天每个人轮八次,那个愁啊,名字都来不及想,更别提后续费时费力的药物敏感试验了。   唐彬彬有气无力地说:“痛风和花柳病人把内科楼塞满了,两个科室还有去支援的医护们忙成狗,也不能让更多的病人住院。所以,六千新病人就是无解。”   “没错,”文浩点头,“所以,我们先安心当老师,其他的再说。”   “哟,摆烂啊?”魏璋阴阳怪气地打量这两条咸鱼。   唐彬彬随手搓一团纸扔过去。   魏璋的身体条件反射地精准避开,同时还接住文浩扔过来的笔,似笑非笑地逗他俩:“你们不是一直好奇我到底是什么官职吗?要不要去瞧瞧?”   “不要。”两人回答得异口同声。   魏璋一下垮了脸。   忽然,唐彬彬的手机响,按了免提,接通后听到裴莹的声音:“苏主任明天一早坐我的车到太医署,景和帝的手机没人接听,你让魏璋安排一下。”$1??   唐彬彬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弹起:“苏主任明天就来?”   “是,苏主任还问,国都城约定提供各个月龄的孕妇,供太医署女生们见习和体检,都落实了吗?”   魏璋立刻比了OK手势,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卷,上面有各个月龄孕妇的名单和详细情况,同时暗暗庆幸,幸亏准备得足够快。   “准备好了。”唐彬彬一眼扫过纸卷,非常肯定地回答。   “行,挂了。”裴莹是一个字都不多说的人。   午休时间结束,文浩和唐彬彬回到教室,望着学生们在心里叹气。   唐彬彬继续搞事情:“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个?”   崔五娘和蓉华公主互看一眼,蓉华公主忽然出声:“男子汉大丈夫有话直说,何必如此扭捏?”   文浩立刻绷不住脸,不让自己笑出声。   唐彬彬颇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明日一早,裴师会带苏主任到太医署,裴师给你们上课,苏主任会直接在妇产院开设门诊,带你们见习。”   “见习的过程包括自学和提问,字面意思,你们用一切时间准备,苏主任随时提问。”   “放心,苏主任从不在病人面前责备,会在门诊结束后总结,你们好自为之。”   唐彬彬说完,又从胳膊下面抽了一个纸筒拆开:“好,现在开始今天的第二场考试,共16页试卷,收卷时间以文师为准。”   女生们不约而同深呼吸,并自我催眠,苏大医仙必定比裴师还要温柔端庄,学识渊博。   考试开始,唐彬彬继续上午的神操作,拿着红笔满教室转悠,随答随批。   文浩继续监考,同时打量学生们的神情,下午的考卷比上午难两个度,而且综合应用题占比很大,费脑的同时还费手,自己都不见得能考九十分,啧啧啧……自求多福吧。   一天连考两场,把太医署其他老师们都惊动了,一是惊讶于女学生们的学习和应对能力;二是,学习强度和压力这么大,那些住院的男生们怎么才能赶得上?   而魏璋则带领工匠们按照飞来医馆妇产科门诊的格局,在太医署侧门搭建可拆卸木屋,作为苏大医仙的门诊,又因为还要带学生们见习,特意按比例扩建。   工匠们同样是修建帝陵、在飞来医馆看过病的,听说是妇产科门诊室,恨不得把全身力气都花在上面,所以进展特别快、工程质量还很有保障。   于是,考试的教室里静悄悄,围墙外叮当叮当、咯吱吱……主打一个不得清静,意外给考试又增加了些许难度。   唐彬彬批考卷批得两眼发花,右手掌内侧晕了一片红色,扛住这么大强度的教学工作,容易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文浩看了一眼手机:“停笔!收卷!”   两小时后,唐彬彬终于把考卷批完了,得,九十分以上只有四分之一,赶紧拍照上传发到“妇产科教学群”。   女生们看着自己的成绩都懵了,怎么会错这么多?   很快,裴莹悄悄发消息给唐彬彬:“你说,我俩明天会不会被苏主任骂得很惨?”   唐彬彬以壮士断腕的气势回复:“死猪不怕开水烫,还有,我只负责批作业,上课的是你和文浩。”   裴莹回了一个“我已死、不用烧纸”的表情。   好巧不巧的文浩刚好经过,愤愤回答:“有福求享有难同当,你这个叛徒。”   蓉华公主看着异常沉默的两位老师,问道:“裴师不点评吗?”   过了半小时,裴莹发来语音消息,唐彬彬逐条放给她们听,是按照考卷的错题部分,特意选出来需要加强的。   女生们把书页翻得哗哗响,在上面勾勾画画。   二试结束,为了让学生们有更多时间“拾缺补漏”,文浩宣布提前下课。   学生们有序地回宿舍,文浩和唐彬彬拿着两份考卷交到太医正手中,简单说明考点和侧重点,以及学生们失分的原因解析。   太医正拿着中性笔一通猛记,再小心地试卷收好。   文浩又提醒:“太医正,一次考试失误或错题不算什么,面对病人如何灵活运用学到的知识才是关键,考卷分数不要外泄,以免影响学生们的状态。”   太医正二话不说就把考卷封存:“唐师文师请放心。”   傍晚时分,心疼女儿学习辛苦的贵妇们纷纷到太医署探视,带了各种吃食零嘴、还有每日换洗的衣物,贵妇出行身旁必定跟着婢女侍从,很快就把妇产院挤得满满当当。   当然,来探视的不止贵妇,还有完全康复、并在四月中旬加试中取得第一名的崔盛,来看望阿娘,虽然从光头到满头青丝还需要不少时间,便现在已经不用再戴假发,戴上幞头完全看不出来。   当然,崔盛不止来看阿娘,同时也看唐彬彬和文浩,当然重点是文浩。   崔盛每次来,文浩就会与神经外科的董斌医生、中医科安主任进行多人视频问诊,然后用手边的检查工真,判断术后恢复的进展。   因为崔盛不仅有手术造成的损伤,还有长期服药的全身脏器功能减退,出院前安主任开出了循序渐进的“运动与食疗”的长线恢复法,希望能让身体得到最大程度的健康。   经过今天的检查发现,崔盛的身体恢复远远超出董斌和安主任的预期,崔五娘知道以后再三道谢。   ……   崔盛离开以后,国都城最近的热门人物,赵国公家的嫡长孙赵景也来了。   赵景虽然刚满十七,春闱排第六,和妹妹两人力排众议将赵国公送上飞来医馆,参加太医署抽考,抓了二十三名作弊的学生,因此一战成名。   不仅如此,之后赵景又被安排参与尚药局的抽考,抓出六名滥竽充数的医工和医师,再次名声大振,被当时的太子,现在的景和帝破格重用。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赵景得到重用以后,病情缓解、坚持服药的赵国公赵旭动手清理门户,赵景成为赵家最年轻的家主。   不仅如此,还因为赵景生得极好,还因为隐忍不屈内在,成为高门世家心目中的佳婿首选,每天都有媒婆上赵国公家提亲,门槛都要磨平一层。   今天难得可以准时下班,赵景绕了大半个国都城,“顺路”到太医署探望唐师和文师两位大恩人。   文浩最关心赵景的鼻子,检查以后没发现异常,嘱咐他不要在野外喝生水吃生食。   赵景一一应下,掏出随身携带的书,窝在文浩旁边看起来,顺便打听:“文医仙,您可曾婚配?”   文浩“一指禅”戳过去:“看你的书。”   赵景不死心:“文医仙,有媒婆绕了很多弯,提到阿翁那里去了。”   文浩一个白眼砸过去:“一,我不喜欢比自己小的;二,当初我但凡努努力,也能生个你。”   这次换唐彬彬憋笑。   赵景不敢相信:“文师,您多大?”   “三十八。”唐彬彬笑得可开心了。   文浩呵呵:“你个三十七的,好意思笑我?”   赵景倍受惊吓,原本视文浩和唐彬彬为“医仙哥哥”,怎么也想不到,他俩比自己阿耶还要大,同时百思不得其解,怎么能这样看年轻?   国都城保养得宜的未嫁贵女们,根本没有年龄相近的,所以赵国公交待的事情根本完成不了。   文浩揉了一下赵景的脑袋瓜:“你呢,就回去转告赵国公,凡医馆内的人,不论媒婆怎么说,都没得商量。”   “啊?”赵景在他俩面前放松得很,与太极殿内少年老成判若两人,就是位闷闷不乐的少年郎,“为何,国都城贵女们不够美貌温柔?”   唐彬彬在这种事情上一贯满嘴跑火车:“我心爱之人已死,从此不染红尘。”   文浩觉得自己低估了唐彬彬不要脸的程度:“我没打算成亲。”   赵景绞尽脑汁,忽然豁然开朗:“哦~你们是不是不行?所以想出这种借口!”   文浩随手给了赵景一个爆栗子:“胡说八道什么?”   唐彬彬作西施捧心状,特别幽怨地问赵景:“你怎么知道?”   赵景噎得够呛。   文浩竖起大拇指,是个狼人!   唐彬彬幽怨够了,把赵景提溜起来:“行了,你该回家吃晚食了!走吧。”   赵景脸上闪过一丝不好意思:“唐师,文师,你们晚食吃什么?”想念他们是真,想念飞来医馆的美食更真实,真的,下山以后再也没吃得那么开心。   “嘿,你小子!”唐彬彬瞬间变脸,“其实是来蹭晚食的吧?”   “我,我,我买还不行嘛?”赵景赶紧从随身包袱里掏出半串铜钱,特别认真。   文浩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对上魏璋这个混蛋病号可以不留情面,对赵景这样的半大孩子,实在是硬不下心拒绝,只能从办公室的保温箱里取出一份豪华版凉拌面,递过去。   赵景赶紧把铜钱搁在凭案上,小心翼翼地把凉拌面装进包袱里,像得了什么大宝贝。   文浩环着胳膊上下打量,赵景这样特别明显,这是要带回家和阿爷阿妹一起吃,这臭小子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唐彬彬盯着文浩发出一阵怪笑:“你自己的可以给,我的不行!”   文浩想了想,凑到赵景耳朵旁边:“你明天一大早,让赵月到太医署门口等着,给你们三份认真的早食。”   赵景两眼放光,特别用力地点头:“谢文师,谢唐师,我走啦。”出门的瞬间又变成平日少年老成的样子。   唐彬彬无奈摇头:“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文浩点头:“真诚是必杀技,这铜钱怎么办?”   唐彬彬忽然眼神一闪:“我们收好带回医院,送给食堂的兄弟们?”   文浩特别干脆地收好铜钱,装进保温箱里,然后发消息给食堂大厨点明天要带下山的早饭。   唐彬彬拿出自己的凉拌面,一分为二,一半摆在餐盒盖子上,推给文浩:“凑和吃吧。”   文浩拿起筷子刚要下手,太医正杵在门边,充满期待地搓搓手:“文师,唐师,某也可以购买明日的早食吗?”   啊这……   唐彬彬拿起手机先和郑院长报备,反正无限油系统已经开启,燃油车又可以下山进城,系统还要求“天生我材必有用”,让食堂的大厨们下来一显身手。   郑院长听了怔住半晌:“我们要商量安全可行的方法。”   唐彬彬挂了手机,对太医正说:“一切都等明日。”   神出鬼没的魏璋从门边探出头来,特别高兴地强行加入:“我可以替大厨们联系有名的酒肆,提供后厨。”   文浩没好气地回答:“你和郑院长联系。”   “好嘞!”魏璋瞬间乐开了花。   ……   第二天,也是大郢景和元年,六月十六。   景和帝与太后,为了显示对苏溪主任的尊敬,特意让禁军沿途带路,带领裴莹开的纯电车从金光门进入国都城,直达太医署。   太医署门外,太医正和其他官职人员、唐彬彬、文浩和女学生们都早早等候。   太后的凤仪也等在不远处。   双方见礼完毕,苏主任拉着行李箱下车,从车上提了一个工具箱递给太医正。   太医正茫然地提着沉重的工具箱,不明所以。   裴莹解释道:“这是妇产院需要用到的器械,请交给国都城的能工巧匠按实物打造,以后就是妇产院专属的器具,做好标记,按要求随取随用。”   太医正当场就跪下了:“谢大医仙。”   太后执意要与苏溪主任手拉手走进太医署,一起检查学生们的学习和考试情况,又放下许多礼物。   而苏主任走进连夜赶工而成的妇产科门诊,转了一圈觉得相当满意,观察太后的坐立行走姿势,彻底放下心来。   天渐渐亮了,太后的凤仪占地很大,还因为太医署门前院后都是国都城的二线主道,不得不在夜禁结束以前回永乐宫。   苏主任送走太后,走进老师办公室坐下,特别慈祥地望着一字排开的文浩、唐彬彬和裴莹:   “小文教解剖和生理,小裴教妇产科,小唐负责批改作业,是这样吧?”苏主任的视线逐一扫过。   三个人顿时觉得压力山大:“是。”   苏主任笑得更加慈祥:“学生学得认真,你们教得用心,三个月不到能有这样的成果,实在不容易。没想到,我们医院的医生当老师也这么有天赋,真不错。”   “小裴啊,把办公室门关起来。”   “是,主任。”裴莹飞快把门关好。   苏主任正色道:“系统说是除夕以前,现在是六月中旬,我们暂且将除夕作为回去的日子,还有五个半月。”   “我们用这有限的时间,填鸭也好,强化也好,教会她们使用各种器械,清洁、消毒和无菌的概念,在理论和实践中并行,把她们培养成优秀的妇产科医生。”   “好。”三人一致点头。   苏主任站起来,向教室走去:“现在,我们去上课,哦,还有。”   三个人刚要迈开腿,又被“还有”镇住。   苏主任看向唐彬彬:“小唐啊,你不承认自己是妇产科医生?”   唐彬彬特别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小声地嗯了一下。   苏主任更加慈祥:“你是对的,我们毕竟来自四千年以后,只是短暂的过客,这里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与我们相差甚远,我们不能强迫他们接受。等水到渠成的时刻,自然发生才是最好。”   唐彬彬有些反应不过来,但还是反射性地回答:“谢苏主任。”   裴莹趁机把备案内容递到苏主任面前:“主任,您看这进度行不行?要不要再增加一些?”   苏主任一眼扫完:“可以,上课去。”   教室里,女生们看到苏主任走进来,立刻就被这位白发苍苍的优雅老美人折服了,特别恭敬地行了大郢的见师礼,然后坐下来听裴莹上课。   ……   裴莹开车从金光门进入的同时,两辆SUV和一辆越野车,载着食堂大厨、志愿者、烹饪工具和食材,从延平门抄近路去国都城最有名的醉霄楼,供应“飞来医馆早食”。   醉霄楼掌柜、小二和厨子们整齐列队,恭迎飞来医馆的食仙们,远远就看到大铁马亮着灯,冲破黑暗,在禁军火把的指引下,缓缓停在楼外的空地上。   大厨们清一色白帽、白色工作服、袖套和靴子,从车上搬下银光闪闪的不锈钢餐厨用品,以及一桶桶煮好的香喷喷的茶叶蛋、豆腐汤、酒酿小丸子,还有一盘盘的小猪包、核桃包……   志愿们从车上搬下在大郢语版的食物价目表,撑在柜面外,还有颜色醒目的分类垃圾桶。   等所有物品都摆好,大厨和志愿者们就位时,排在第一位是魏璋、第二位是醉霄楼大掌柜,第三位是二掌柜,后面是太医署的官职人员以及老师们……让人既无奈又觉得有些好笑。   但除了魏璋悠然自得地点菜付钱以外,其他人望着各色早点有些无从下手。   大厨们下山纯粹是刷一下存在感,给自己多积攒一些人生体验,毕竟又不用成本。   而每个人想吃的眼神都藏不住,而且还占着人家的地盘,还需要别人帮佣,就先请醉霄楼的人吃了一些。   不尝还好,这一尝可不得了,醉霄楼的厨子们当时就抢着要拜师。   问题来了,食堂大厨们没学大郢语,全靠魏璋翻译,听说要拜师先是乐,紧接着就有些无奈:“不是不愿意教,是很多食材你们没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是不是?”   厨子们更加着急:“没关系,我们学做法,剩下的自己琢磨。”这样难得的机会,错过可就没了。   魏璋为了自己的五脏庙,也极力劝说大厨们教个两三招,还可以向醉霄楼收取大额的师礼。   大厨们商量后就同意了:“等这些都卖完,你们想学什么都可以,但是有条件。”   醉霄楼两位掌柜连条件都没问,赶紧带着自家厨子们恭敬地行了拜师礼,礼毕后激动得恨不得跳起来,有客人立刻招呼,没事也要找点事情做,忙成一窝蚂蚁。   食物香味在蒸腾的热气里传得很远,在破晓的钟鼓声响起时,吸引了匆匆穿行的路人和车马,尤其是造型独特的飞来医馆大厨和餐厨用品,更是视线的焦点。   两位掌柜望着驻足的路人,笑得嘴都合不拢,已经在畅想以后的生意该有多红火了。   不论古今中外,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因为魏璋昨晚就散布出去的消息,赶早朝的官员们没法亲自排队,直接差了下人在这儿等候,有什么买什么。   还因此把醉霄楼前后左右的街巷堵得水泄不通,天光大亮,所有带下山的早食都卖完了,一共得了八贯钱。   醉霄楼的伙计们特别勤快地帮忙把厨具搬上大铁马,之后就转移到花厅里,等着大厨们提条件,然后教授各色早点的做法。   因为天气炎热,山上有空调,山下却没有,所以大厨们起得非常早,所有早点都是现做的,搬上搬下,一路坐车到这里,再加上在外面站着售卖,实在累得够呛。   所以,他们听到魏璋说“里面请”,以为总算能有凳子椅子坐一下了,进去才发现,半个凳子腿都没看见。   魏璋有点不好意思:“大郢就是这样的,要趿坐。”然后示范怎么坐好。   大厨们只觉得眼前一黑,电视剧看着很雅,轮到自己坐真是活受罪啊!本就酸胀的双腿一下子就麻了。   正在这时,两位掌柜非常恭敬地趿坐在对面,有礼地问:“不知各位厨仙有什么条件?”   大厨们互相看一眼,然后回答:“听说,醉霄楼不止是国都城最有名的,还是大郢最有名的。”   两位掌柜立刻受宠若惊:“不敢当,实在不敢当。”   大厨们笑得很憨厚:“太过谦虚就是骄傲。”   这下,两位掌柜只能承认:“全大郢共有醉霄楼一百零八家,建在各州府郡县,收入还可以。”   大厨们微一点头:“我们要求分走每年净利的一成。”   两位掌柜惊恐地望着大厨们,仿佛看到菩萨忽然变恶鬼,天爷啊,净利的一成,那真是割肉似的疼。   大厨补充道:“这些收益我们不收、你们也不能动,分成两份。一份交到崔五娘手中,另一份交到郑景手中。”   掌柜们一脸懵,根本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大厨微微一笑:“如果遇上饥荒和天灾,他们两家会把等价值的干粮薄粥或者冬衣冬鞋施舍给大郢各地的灾民们,当然也可能是某些急需的草药,让他们可以度过难关活下去。”   交给崔五娘,是因为崔家军的情报网异常发达,消息灵通,运力强劲,其实是交到了崔盛手里;交给郑景,则是郑国公大树巍然,人际关系网发达,因为这孩子聪慧擅变通,做事注重方式方法。   这是昨晚郑院长和金老主持,全院通过的“教徒费”收取方案。   毕竟大家也不可能带着这么多铜钱回到现代,不如当成应对天灾的储备粮。   两位掌柜虽然还是肉疼,但对飞来医馆更多了一分尊敬,可那是实实在在的收益啊。   大厨按照金老教的,继续补充:“不止早点,还有各种菜色,哦,对了,如果你们实在想要的话,也可以去飞来医馆当学徒。”   这下,不止两位掌柜,醉霄楼的厨子们都疯狂心动,谁不想去飞来医馆的食堂?!   “一言为定,某现在就去找文书先生。”大掌柜终于松口。   魏璋拿出纸笔:“某能写会算,写完以后一起去京兆府做个见证。”说完就沙沙写好文书,一拭四份,大家签字画押。   一份由醉霄楼大掌柜保存,一份给飞来医馆,第三份交给崔五娘,第四份送到郑国公府上。   合同已经拟好,大厨收好飞来医馆的这一份,故作冷漠地提醒:“二位掌柜,你们应该了解飞来医馆有许多秘器,你们是否遵守合约,我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两位掌柜不禁想到了被当众处决的“张天师”和“六大护法”,那些铁证都是飞来医馆的秘器取得的,不由打了个寒颤:“那是当然!”   大厨们互看一眼,目的达成,立刻起身拯救自己的双腿:“后厨在哪里,你们想学什么尽管提。”   魏璋和两位掌柜一起,拿着文书赶去京兆府。   厨子们赶紧把大厨们带进后厨,特别认真地提要求。   不教还好,这一教就打开了厨子们新世界的大门,大厨们教得认真,厨子们学得用心,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   醉霄楼的掌柜们回来以后,说什么也不让走,硬是让他们坐在雅间吃完午食和晚食,才能回去。   出于安全考虑,驾车进城和出城必须是很早或夜禁,医院也考虑到这个原因,分了食堂四分之一的人手下山,不会影响食堂的正常运营。   所以,他们只能悠哉地喝茶等吃,然后不得不面对特别让人尴尬的“如厕难题”,尽管事先有了心里准备,但真的面对时,还是生出一种“情何以堪”的感觉。   幸亏啊,系统还是让回去的,不然……宁可老死在医院里。   幸亏啊,郑院长说的是轮流下山,老这样,谁能受得了?   这样想着,大厨和志愿者们不由地对日常下山的文浩、唐彬彬、简英和黄石佩服起来,对了,据说妇产科女医生们也轮流下山,那……就更佩服了,真是太辛苦了!   因为大厨们教时不藏私,所以厨子们使出浑身解数准备午食和晚食,两边相互交流,虽然语言不通,但比手划脚也能懂个七七八八。   特别是大厨们,对后厨食材的摆放和保存,提了不少建议,毕竟天气炎热,食客们如果吃坏了,就是砸醉霄楼的招牌。   掌柜们听得认真,边听边记,该添架子就添,该用冰保存就用冰,这些可都是宝贵的经验。   醉霄楼歇业一天,里面却时不时传出爽朗的笑声和热闹的案板声。   ……   正午过后,太医署的妇产科门诊室正式开诊,苏溪主任亲自坐诊,裴莹当翻译和助手,女学生们在一旁见习,边看边记录。   苏主任坐下的时候,也没指望有多少人会来看诊,毕竟大中午的,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万万没想到,十分钟不到,一辆又一辆马车向太医署集中,女学生们的阿娘、姨母等女性亲眷,都来找苏主任看诊。   毕竟苏主任可是解除了太后三十年病痛的女圣手,机会难得,绝对不能错过。   尤其是当她们一见到温婉的白发美人,顿时觉得既亲切又让人想亲近,问什么答什么,毫不隐瞒。   苏主任对待病人很有耐心,讲解得通俗易懂,开药也是尽量精简,还会顾及病人感受……比国都城里的闾阎医工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于是,这个下午,学生们记在脑海里的妇科知识第一次有了“具体的模样”,比如“后位子宫”,“耻骨联合上触诊”,“产道陈旧撕裂伤”,“处/女/膜/先天闭锁”等等。   紧接着,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国都城最有名的“举案齐眉”的虞六娘子来看诊,学生们在苏主任的指点下,怪异的颜色、变形的组织、浓烈的气味和病人痛苦的模样,让她们受到了最强烈的精神冲击。   原来,人人羡慕的“举案齐眉”背后,是虞六娘咬碎银牙的隐忍,来自娘家与婆家周遭清一色的指责和捂嘴。   虞六娘眼神闪烁,根本不敢直视温婉的苏主任。   苏主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孩子,生病不是你的错,不要觉得羞耻,花柳病确实难治,但坚持治疗还是能治好的,只是治疗起来有些痛苦。”   虞六娘在苏主任面前泪流满面,哭透了三块帕子,仿佛要把这些年受的苦楚与委屈都哭出来。   苏主任填好住院通知单:“你拿着这张纸,回家收拾东西,上飞来医馆住院,上面有我的签字,如果你怕家人阻止,那现在就去,反正医馆什么都有。”   虞六娘捧着住院通知单:“可是……”   苏主任微笑:“如果你娘家或夫家不肯罢休,让他们来找我,最近我住在太医署;当然,他们去找太后殿下也可以。”   虞六娘擦干泪水,把下嘴唇咬得出血:“等我的病治好了,我就去写和离书!”说完,径直上了马车,向延平门驶去。   苏主任等马车驶远,让文浩找附近巡视的禁军,让他们派一队人护送虞六娘到桃庄的“天梯”入口。   太医署附近的禁军,是以前的旅贲军们,奉景和帝之命保护医仙们安全的,并听从医仙的吩咐。   于是,一小队禁军暗中跟随虞六娘,行进在国都城的大小街坊。   女生们注视苏主任时都是星星眼,每人都在自己心里深埋一颗种子。   眼看着太阳西沉,太医署的妇产科门诊结束,苏主任和裴莹带着学生们回到教室里,布置作业:“今日作业是见习心得,不论字数篇幅。”   “只写一个主题,我为何学妇产科,为何立志成为女医?”   “是!”女学生们齐声回答,又整齐行礼,然后有序退出教室。   裴莹立刻扶住苏主任:“主任,您还是去宿舍躺一会儿。”   苏主任微笑,眼纹嘴角纹都很明显:“我还以为自己装得很好,嗯,走,回宿舍躺会儿。”   裴莹扶着苏主任穿过两个小院,走过两道游廊,进入精心布置的宿舍,嗯,除了卫生间,其他都很好,就是不知道主任能不能受得了?   苏主任打开行李箱,开始按自己的习惯布置房间摆设,最后拿出一个套着塑料袋的痰盂,笑眯眯地对裴莹说:“这是我从保科长的仓库最里面找出来的,最大号的,用消毒液泡过了。”   裴莹对苏主任佩服得五体投地,但又不得不提醒:“主任,这里连水龙头都没有……”   苏主任又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水舀:“配合使用。”   裴莹抿着嘴,内心疯狂尖叫,苏主任怎么这么可爱?怎么这么淡然?   啊~~等我老了也要像苏主任这样!   ……   另一间宿舍,唐彬彬和文浩侧躺在地榻上散热,不约而同开口:“苏主任真的能适应?”这也太为难老人家了!   不,更可怕的是,今天他们三个人还被苏主任表扬了,堪称魔幻。   忽然,他俩听到远处的地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是向这边过来的。   “太医令说我们的宿舍区域是禁地,不让人随便进的。”   唐彬彬话音刚落,宿舍门就被敲响了。 第189章 十八铁马   “谁?”文浩一咕噜爬起来, 走到门边。   “文师,唐师,魏勤求见。”太医正回话带着火烧眉毛的急迫。   “魏勤?!”唐彬彬也从地塌上弹起来。   “稍等!”火速打开宿舍门, 文浩和唐彬彬就跟着太医正出了宿舍区, 一路疾走。   太医正边走边说:“刚收到魏家送来的消息, 魏勤一行人从剑南道回来,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一路上马车太颠昏死了好几次,不知能不能用飞来医馆的铁马?”   文浩问了一串:“多少人受伤?有没有地图?给我们指出明确的方位, 方便开车赶过去。”   太医正连连点头:“魏家人等在太医署门前,带着地图一起来的。”   话音未落,文浩和唐彬彬两人超过太医正,向大门跑去。   太医正一楞, 也跟着跑过去,等他跑到大门外时, 文浩和唐彬彬已经与魏家送信人在说话了。   回国都城送信的正是魏勤的贴身小厮梧桐,见到文浩立刻下跪眼泪哗哗的,边哭边拿出地图指路,胡乱擦着眼泪说:“受伤了二十三人, 路上死了六位……”   “天气太热,死去的都开始肿了……”   文浩看了一眼天色,问太医正:“离夜禁还有多长时间?”   “一个时辰。”太医正也着急, 铁马出行只能在夜禁以后。   文浩给了梧桐一瓶饮料和三包肉干:“梧桐,我们做两手打算。你现在上马,一路急驰到桃庄的“天梯”口, 等着带路。”   “我们在夜禁时出发,如果能追上就带你一起;如果我们赶不上, 你就上飞来医馆亮着红□□的大铁马带路。”   “是!”梧桐装好包袱,再次上马,向延平门急驰而去。   文浩先电话给郑院长,然后拿出红笔在地图上划了一条线路,拍了照片上传到“穿越大郢能人群”,发消息:   “紧急情况,魏勤一行二十三人在剑南道赈灾受伤,现在回国都城的路上,病情危急,需要开车去接。魏勤的小厮梧桐现在已经赶往桃庄带路。”   “有六位重伤的病人没熬过去,天气太热。需要尸袋和防腐剂。”   “运送伤员可能会把车子弄脏,可以先找保科长要塑料布铺起来。”   “可以去的,请接龙。”   五分钟内,包括救护车在内的十七辆车,已经接龙就绪。   同时,急诊科蒋主任带队,供应科、中心药房和器械科联动,急诊、各外科医护紧急动员,带上急救包、常用药品、食物和水。   七分钟内,一位开社会转运车的司机在群里说:“我可以开车送尸袋和防腐剂去。”   一位头像是大写字母“X”的群友:“防腐的事情可以交给我,我愿意去。”   “天梯”系统,一次可以下两辆车,十八辆车都下山需要不少时间。   所以,人车物备齐的车辆,两两进天梯。   夏天日长,天色还算亮,轮值守“天梯”的禁军,快马加鞭赶到桃庄,催促村民们尽快把种地用的牛马羊等家畜进笼进圈,腾出主路。   几乎同时,桃庄百姓、试验田农户和司农寺官员们发现,平日不太动的“天梯”开始下降,隐约可以看到自带红□□的红白蓝大铁马和纯白大铁马。   原来如此,桃庄的人行动迅速,在铁马到平台以前,把主路以及附近都清出来,耶娘都抱住自家孩子,保证铁马可以畅通无阻。   然而,事情远远超出了桃庄人的想象。   “天梯”反复升降,越来越多的铁马正在下山。   司农寺官员们望着两两下山的铁马,惊得嘴巴都合不拢,天爷啊,天快黑了,这些铁马还载着医仙们,他们是要去救什么人吗?   好奇心人皆有之,不止桃庄百姓,就连禁军都望着越来越多的大铁马惊讶不已。   终于,“天梯”第九趟下山后,十八辆车在山下集结完毕,在渐深的夜色里亮着双跳灯,成为桃庄所有人此生难忘的场景。   正在这时,梧桐骑马赶到,汗水顺着额头、眉毛和眼睫滴落,被眼前长长的铁马队惊得瞠目结石。   坐在救护车里的急诊护士长周洁,从车窗探出头招呼:“梧桐,把马拴住,快上车!”   “是!”梧桐骑到救护车旁,翻身下马时摔了一跤,顾不上疼,把马拴住,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的红□□开始闪烁,摁了两声喇叭,正准备开动,突然听到鸣笛,驾驶员探出车窗扭头看。   文浩以飙车的速度赶到又急刹,带来一路灰尘,车刚下,唐彬彬提着一个旅行袋高喊:“带上我!”   “唐医生,下山挺累的,你们快回去休息。”驾驶员小查劝道。   “我先放无人机,”唐彬彬作为资深登山人,登山包和无人机当然是必备的,带无人机下山本来是准备拍国都城夜景的,“探夜路还是很好用的。”   很快,无人机上天,唐彬彬上车,救护车开道,车队跟进,很快就消失在浓浓的夜色和夜风里。   ……   同一片夜色之下,南风刮个不停,风都带着热量,一列长长的车马队缓缓行进在泾阳县地界连接国都城的官道上。   领路的六名骑马人高举火把,个个疲惫不堪、双眼布满血丝、嘴唇都裂得渗血,头发眉毛胡须上都覆着薄薄的尘土被汗水浸湿后,脸斑驳地像在泥里滚过。   良马们滴着汗,个个有气无力。   后面的马车轱辘吱吱呀呀,一辆比一辆响,声音大得让人以为随时会散架。   “你们说,梧桐到国都城了吗?”有人终于忍不住问。   “梧桐的口信送到了吗?”   “谁知道呢?”   只能听天由命了!   “哎,你们听到声音了吗?嗡嗡的。”有人听到响动,环顾四周却看不到什么。   “别多想了,肯定是风声,”这黑漆漆的夜晚,除了风还能有什么,“本以为泾阳县令能够换几架好马车,谁知道他只给了三天的马饲料。”   “哦,他嫌车上有死人,怕染上剑南道的瘟疫,一直赶我们走。”   “哎,我们是不是在脸上写了命不久矣?”这回程一路上,真是有苦说不出。   “我又听到了!那种嗡嗡响的声音。”   “我好像也听到了。”   “可是看不到啊……”   没多久,一束明亮的光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飘来,嗡嗡声越发明显。   六人惊恐至极地盯着,这到底是什么?!   眼看着亮光越来越近,近到可以看见一个凌空飞行的“十字形”,是的,“一个飞行发光的十字”,第一反应想跑,但身体和精神极度疲惫,根本跑不动。   “请问,你们马车上有魏勤吗?”飞行的十字不仅发光,还带着温柔的女性嗓音。   六人中忽然有人破防:“您是飞来医馆抢救大厅的周医仙吗?”   “是,我们车队正赶来与你们汇合,你们尽量平稳行进,为救治病人争取时间。”   六人中的一人翻身下马,径直向马车跑去,挨个叫了一遍:“飞来医馆的医仙们来接我们了!”   “医仙来接我们了!”   “坚持住!”   当他们终于艰难驶过一个陡坡,拐进岔路口,立刻看到远处山路上蜿蜒而下的“铁马车队”,车灯很亮,在黑暗中像一长串耀眼夺目的链子,最前面一辆大铁马还闪着红蓝相间的灯光,驱散黑暗。   无人机忽然又有声音:“你们尽量停在开阔地,把所有马匹拴住,以免发生意外。”   “是,医仙!”六人带着马车队停在最开阔的路段,卸下马车的马匹,牢牢拴住。   一切准备就绪时,“大铁马”车队已经离得很近了。   六人顿时泪流满面,来了,真的来了,马车里的病人有救了!   两个车队交接的过程还算顺利,但病人比预想的严重而且病情复杂,紧急开了静脉通路,及时补液以后,有七位病人从濒死状态转还。   经过医护们的初步评估,除了已经死去的,目前的病人们应该可以活着进医院。   急诊蒋主任留下了足够的水和食物,让马车队可以继续前进,而医院车队则调转车头,以最快的速度回程。   救护车上的病人,自然是病情最严重的,也是谁都想不到的魏勤。   梧桐在救护车上指路指到一半就突然晕厥,后半程全靠唐彬彬和无人机。   车上的驾驶员志愿者们,观察病人的医护们都异常沉默。   魏勤一行人明明是去赈灾的,怎么落到这种全员生死未卜的地步,发生了什么变故?剑南道地震到底有多严重?   相较于接车,回程路顺利得多。   救护车驾驶员小查往嘴里塞了一根山椒零食,疲惫感顿时被辣跑了,全神贯注地带领车队,向桃庄进发。   护士长周洁望着窗外,沿路的旷野和树林里有大群大群的萤火虫飞舞,甚至有微蓝、微黄和微红三种颜色,在车灯亮时熄灭;在车开走后再次亮起。   如果车上没有这么严重的病人,这应该是趟不错的夜间官道游。   远远的,驾驶员小查看到了高高矗立的飞来医馆,外墙的灯幕在黑暗中闪耀,像茫茫大海里的灯塔。   不知不觉,天边泛起鱼肚白,公鸡还没打鸣,桃庄已经有人起床,走到屋外一看,刚好看到飞来医馆的铁马队回程,赶紧行礼。   十七辆车上山,而负责运送尸体的“社会转运车”则径直驶向国都城,因为手机通话的便利,死者家属已经等候多时。   ……   一辆又一辆车停在急诊大楼的停车坡道上,一位又一位重病人被送进抢救大厅后,又送往放射科拍全身CT、送到抽血处……   清醒的病人没几个,只能靠检查来判断伤情。   检查出报告都是加急,普遍脱水,一半以上有全身多发性骨折、肺部感染、外伤感染……   蒋主任看着满满当当的危重病人,叹了口气:“都是命大的人。”   他们能活到现在,除了玄学,没法解释。   医护们的感叹和困惑都放在心里,各司其职地忙碌着,这里有一半病人需要进手术室打钢板或者打骨钉,但只有当他们生命体征平衡、达到手术指标才能去。   破晓时分,国都城的钟鼓声再次传入抢救大厅时,郑院长和金老准时出现,身后还跟着一个脚步不稳、黑眼圈挂到下巴的魏琮。   魏琮走进大厅,瘫坐在昏迷的魏勤床边,拿着病危通知单,看着脸色苍白的儿子,握着他满是擦划伤痕的手,以及捆绑固定的三块夹板,心力憔悴地想这已经第二次了。   伤成这样,真的能康复吗?   然而,魏勤连昏睡都不安稳,仿佛梦里还在与人起争执,不是挥手就是踢脚,喃喃自语:“我信……真的信啊……”   “我要回去……马上回去……”   床旁的心电监护立刻报警,把魏琮吓得一激灵。   医护立刻赶过去,加药并加快了输液速度,一刻钟以后,心电监护又恢复安静。   魏琮连嘴都不敢开,生怕一张嘴、心就蹦出去。   没多久,其他危重病人家属陆续带着米面粮油上山,交付完以后赶紧进大厅,先向医护们行大礼,然后惶惶不安地守在床边,默默擦眼泪,怎么也擦不完。   临近中午,魏璋也上山了,除了米面粮油以外,还有清一色的锦盒三大箱,另附一道圣旨,是景和帝与皇后的谢礼,送给参与星夜救援的所有人。   傍晚时分,把人送进医院就回宿舍睡得昏天黑地的“十八铁马”驾驶员和医护们才缓过劲来,紧接着就看到微信群的爆炸量消息。   原来除了礼物,他们还被封为“十八铁马义士”,得到义士金牌,啊这……下山时根本没想到谢礼荣誉这些事情,冷不丁得到还有些忐忑,然后就只剩开心了。   而开“社会转运车”的驾驶员和做防腐的“X”,除了这些奖励以外,还有死者家属的真诚谢礼,包括但不限于清洗车辆、艾草香薰、重新布置车内饰物,沐浴更衣吃饭休息后,还被塞了满满一车礼物。   就……挺突然的,驾驶员和“X”回到医院都还有点懵。   除此以外,身为“唐医仙”和“唐师”的唐彬彬,还得了“引路灯仙”的称号和一斛夜明珠,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医院,顺便得了外号“唐仙”。   唐彬彬在微信群里无能狂怒,但并没什么用。 第190章 过节   唐彬彬特别熟练地把一斛夜明珠交到郑院长手里, 收好金牌,把文浩摇起来,去食堂吃晚饭, 又被拉进“十八铁马群”, 才发现当晚下山的人都在群里。   唐彬彬有种奇特的预感, 估计以后再有远程任务,主力就是“十八铁马”,每辆车都很大而且能装,驾龄都在六年以上, 男女都有。   不得不说,缘份很玄学,其实都不熟,大部分都不认识, 但出车那晚就是配合默契,仿佛相识多年。   “十八铁马群”十分热闹, 一见唐彬彬进群,也不知道谁起的头,就排队拜“唐仙”,感谢指路明灯。   唐彬彬发了一个“AWSL”的表情, 顺手把群消息屏了。   两人正吃着晚饭,裴莹和苏主任也进了食堂,取餐以后坐在他们对面。   唐彬彬和文浩两人楞住, 她俩也回来了?   聊了以后才知道,太医署的宿舍虽然精心布置过,但对于裴莹和苏主任两人来说还是太热了, 蚊虫也多,还有如厕和洗澡问题, 所以趁着昨晚夜禁还是开车回医院。   四人与郑院长商量以后,决定以后每天早出早归,回医院过夜。   郑院长了解情况以后,找到保科长,又找了工程师黄石,现在刚好是夏天,能不能改装几台太阳能电扇,让教学四人组带下山使用。   黄石想了想,就跟着保科长去仓库寻宝去了。   ……   经过两天两夜的救治,抢救大厅的危重病人们总算脱离危险,电解质紊乱大幅改善,全身感染得到很好的控制,虽然还没醒,但生命体征已经恢复到正常水平。   郑院长不得不感叹:“还是因为年轻,生命力和求生欲都很强。”   凌晨一点半,梧桐和魏勤两人几乎同时醒来。   魏勤睁开眼睛,望着疲惫不堪的魏琮和魏璋,十秒后才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又摸了摸薄被,踢了踢上了夹板的双腿,立刻疼得哀嚎一声,这才算彻底反应过来。   魏琮的双眼瞬间红了。   魏勤猛地就想坐起来,被魏璋摁住,嘴巴开合着,情绪越来越激动。   护士长周洁摇高床头,把魏勤扶坐在舒服的位置,膝盖下、腰后、肩下都垫了软枕:“想说什么写下来。”   魏勤抓了纸笔,写得歪歪扭扭,把纸戳了好几个洞:“见陛下!”   魏琮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儿子全身三处骨折,肺炎、昏迷了两天两夜(之前晕死了多少次还不知道),瘦得皮包骨头回来,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连声阿耶都没喊,第一桩事竟然是“见陛下”。   魏璋拿笔续写:“何事?”   魏勤抓着笔要写“赈灾”两个字,却怎么也写不出“赈”这个字,头疼全身疼,气得要扔笔,可这是飞来医馆的笔又舍不得,急着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周洁叫来值班的内科医生,同时安抚魏勤,给他小半杯水慢慢喝。   魏勤一口气吸完,疼得直皱眉头。   医生拿来小手电,看到魏勤张大的口腔里,扁桃体肿胀严重还有脓点,嘱咐:“抗生素已经足量,少说话,多喝水,多休息。”   魏勤乖乖闭嘴,又在纸上写“见陛下”,非常坚决。   魏璋虚晃一巴掌唿过去:“你冷静点,说不了话怎么见陛下?让陛下坐在你床边看鬼画符?”   魏勤可怜兮兮地看着周洁,这件事真的很重要,护士长这么善解人意一定能明白。   片刻,实习护士去药房拿来消肿的口腔喷雾,让魏勤张大嘴巴,噗噗两下。   魏勤闭上眼睛深吸气,五分钟后觉得嗓子终于舒服一些,半小时后终于可以发出声音:“剑南道百姓危矣,赈灾粮和款项被蚕食殆尽,现在收到的赈灾奏报都是假的!”   “我们是逃回来的,沿途各州府郡县都不提供帮助……一定要让陛下知道,不然,官逼民反……”话还没说完,魏勤眼泪决堤似的落下。   后背都伛偻起来的魏琮和魏璋,忽然就坐直了,互看一眼,只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呢?国都城文武百官都清换过半了。   魏勤呼吸忽然急促起来:“文阁老家……百足之虫,僵而不死,勾结吐蕃和突厥盘踞在各个山峰险谷,剑南道现在盗匪横行……药材、米粮、钱物根本运不进去。”   魏璋打断魏勤的话:“有没有实证?人证或物证?”   魏勤重重点头,唯一完好的右手在身上一通乱摸,慌乱地发现只有病号服时,又急忙看向护士长周洁,比划着:“信,很厚的书信……”   很快,一个大塑料袋被搬到魏勤身侧放好,里面是所有脱下来的衣服,周洁回答:“都在这儿了。”   魏勤的嗓子又发不出声音,不断比划出剪刀的手势。   周洁递来两把剪刀。   魏璋和魏琮赶紧把衣服都倒出来,大热天的衣服混合了尘土、汗液和血渍等味道,倒出来就把人给薰到了,脑袋都薰晕了。   周洁消毒了双手,戴上手套;又拿了两个口罩、两副手套递给他们。   他俩有样学样地穿越好,把脏污的衣服都剪开后,整理出四封特别厚实的书信,书信背后有红字编号,打开后发现是用小张纸拼粘成的大张纸,文字和手印各占一半。   魏勤指着隔壁床的梧桐,又指了抢救大厅里的每张床。   周洁反应最快:“每个人的衣服里都藏了东西?”   魏勤连连点头,又做了个骑马坐车的姿势,还用力拍了拍床垫。   魏璋惊愕:“你们坐的马车上也有?在坐垫下的隔板里?”   魏勤继续点头,拼尽全力才能出声:“快……去找!”   魏璋跑出抢救大厅。   周洁拿出大张的一次性大单和中单,铺了大半个抢救大厅;然后把储物柜里的大塑料袋都取出来,来放在地上;又拿来了一个干净的垃圾袋,用来装拆出的书信。   魏琮跪在地上,边翻衣服边剪开,翻到书信就放进垃圾袋里。   一小时后,大单和中单上全是剪碎的衣服条;以及满满一袋书信。   魏琮把书信按背后红字的顺序整理好,跪坐的身影仿佛背负高山。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只在小说和电视剧里见过血书,冷不丁就这样见到,而且还这么多,内心受到了强烈冲击。   正在这时,梧桐一字一顿地开口,落下的泪水在薄被上晕开:“家主,奴可以成为魏小郎君的唇舌,奴可以进宫见陛下。”   背对梧桐的魏琮缓缓抬起手,摇了摇:“若是要进宫见陛下,也是魏家家主,哪轮得到你?”   魏璋离开了很久,直到破晓时分的钟鼓声传到医院,才再次出现在抢救大厅,走到魏琮身旁:“阿兄,入宫吧。”   郑院长和金老也刚好到达,被打包好的碎衣服楞住,又看着异常严肃的魏琮和魏璋,两人脸上完全没有至亲醒来的喜悦。   魏璋和魏琮两人特别恭敬地向医护们行了隆重的大礼:“有劳。”   医护们面面相觑,忽然有些怀念以前没正形的魏璋,只觉得现在的他特别陌生。   魏璋看向郑院长:“郑院长,如果他们都醒了都能开口说话,麻烦打电话通知我,要开线上会议。”   郑院长点了点头:“去吧。多带些咖啡和能量棒,需要的话,简英和黄石也可以带着发电机下山。”   “多谢郑院长。”魏璋走出抢救大厅。   经过多次口腔喷雾和用药,魏勤的嗓子又好了一些,冲着周遭喊:“快醒过来,我们是很多人用命换回来的,没资格睡这么久!”   周洁直接往魏勤嘴里塞了一粒维生素含片:“闭嘴。”   “唔……”魏勤毫无防备,差点被呛到。   上午七点四十五分,抢救大厅医护交接班结束,夜班的大家拖着脚步往二楼值班房走去,因为夜间发生的事情,都觉得心力憔悴,刚到二楼就发现郑院长和金老在门边等着他们。   郑院长没有乐呵呵,眼神很温和:“我们只能把大郢的一切都当作意外和回忆,自始至终,我们都在预防疾病、解除病痛、拯救生命,从来也不会改变。”   “洗澡、吃早饭、然后都回宿舍睡觉去。”   “是。”医护们齐声回答。   医院一切如常,有序地忙碌着。   ……   而山下的国都城,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剑南道节度使用钱财美色结交的利益关系网,欺上瞒下多年,妄图一手遮天。   勾结突厥吐蕃,劫掠、转移赈灾粮款草药;坐视震区百姓困苦不堪、病死饿死,虚报受灾人数骗取免税减税,疯狂敛财等等大罪重罪,就这样一朝败露。   “十八铁马”救回的二十三人以及车马队,带回了震惊国都城的“剑南道地震和赈灾真相”,人证们都在飞来医馆躺着,缝在衣服里的、装在马车里的物证全都按编号收集完整,送进太极殿。   人证物证齐全,景和帝当即罢免与剑南道节度使结交甚秘的朝中大臣,同时封锁国都城,用鱼符调集军队赶赴剑南道,追剿吐番突厥贼寇,生擒剑南道节度使。   但这一切都与飞来医馆无关,医护们不是治病救人,就是在教书育人。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七月初一这天,抢救大厅的危重病人,各项身体指标终于达到手术指征,被送进手术室做骨科手术。   因为他们发生骨折的时间较长,身体状况又特别长,所以即使过了最佳手术时间,骨折处并没有愈合多少,手术得以顺利进行。   手术后,他们转入骨科病房,同时康复科介入,帮助他们尽可能恢复四肢伤处的功能,不至于影响术后的日常活动。   除了需要手术的,保守治疗的病人们也恢复得很不错,开始下床活动,病人家属们对医护感激不尽,并且坚称要住到完全康复的那一天。   所以,这部分病人转到了二楼留观室,抢救大厅抓紧时间封闭消杀,为迎接新病人作准备。   望着空空的抢救大厅,医护们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七月初三,太医令麦诚的下巴脱臼已经完全康复,不用每天吊着颌托;太医令女儿麦晖的烧伤治疗也趋于收尾,如果恢复得顺利,以后能慢慢长好。   又过了几天,郑院长在微信大群里问:“孩子们,要不要过大郢的七夕?”   这时,医院的大家才意识到,已经农历七月初五了。   有人在群里问:“大郢的七夕有什么好玩的吗?   郑院长很快发了语音:“大郢风俗,七月七中午晒书、晒衣服。”   群里惊诧的表情包爆满,大夏天的,谁不天天晒衣服啊?没劲。   有人当嘴替:“国都城七夕晚上有灯会吗?”   “七夕晚上夜禁,永乐宫内比较热闹,晚上会往水里放针乞巧,还穿九眼针,捣碎凤仙花的花瓣,用来染红指甲……”郑院长忽然说不下去了,“怎么全是女生玩的?”   金老拿了郑院长的手机发语音:“七夕晚上,不论男女都可以祭星,载歌载舞。”   群里静悄悄,嘴替也忍不住:“算了,大热天的,要不……食堂早晨供应巧果,就算过了。”   群里一大群“+1 ”,过节不就是图一个清闲和吃喝玩乐嘛,大热天的载歌载舞太热,现代年轻人不论男女都不那么热衷于谈恋爱,吃各种口味的巧果是最优选。   食堂大厨回答:“巧果可以有,如果大家愿意自己动手做巧果也可以。巧果体验活动,愿意参加的群里接龙。”   世事难料,参与接龙的都是带娃家长,没什么,就是让自家娃刷点经验值。   于是,七月初六晚上七点,食堂里临时搭出的超大案板上,各种巧果馅料,油酥、面粉等等,一字摆开,孩子和家长围着大厨们学习如果做巧果。   食堂里热闹极了。   七月初七早晨,食堂供应各种形状质朴、馅料满满的“巧果”,皆大欢喜。   也是这一天,忙了一个多月的大内科楼,太医署和国子监住院的学生们,开始分批带药出院,并被通知定期上山复查,复查时带回药品包装。   到了七月底,最后一批学生也顺利出院,大内科楼全楼封闭消杀,医护们长舒一口气,不容易啊。   太医署和国子监的学生们不是非富即贵,除了极少数富户之子,其他的都是高门大户。   学生家属们对飞来医馆感激不尽,除了积极缴纳标准量的米面粮油,还动不动就往山上送各种属于贡品的食材,不论价值,只是表达心意。   毕竟,整个国都城都认为,论美食和丰富食材,除了飞来医馆,其他都是渣渣。   因为桃庄试验田的土豆和红薯大丰收!   亩产量高到司农寺的官员们和农户们都哭了,边刨地边捡边哭,太开心了,太高兴了!   老徐和小徐也很高兴,同时指导他们收割和储藏的注意点。   因为盛夏时节,老徐和小徐带着农户们采红薯藤当菜吃,大家都觉得清脆爽口,比腌菜好吃得多,牛羊马也喜欢吃;所以农户们边翻地边收拾土豆枝芽,也准备留着当菜吃。   小徐再三强调,土豆枝芽含有大量的龙葵毒素所以不能食用,不论是人还是牲畜;而且储存的土豆超过三个月,只要温湿度合适就会发芽,发芽的土豆同样含有大量的龙葵毒素,不能食用。   司农寺官员边画边记录,和农户一起觉得可惜,不然,这么多枝芽可以做多少菜,或者喂多少牛羊马。   然而,翻完第一亩试验地的土豆和红薯时,司农寺官员们过秤时来回复秤,用来记录的纸页都沾了泪水,土豆亩产两千斤,红薯亩产四千斤,太开心啦!真的好高兴啊!   老徐和小徐却没觉得多高兴,如果不算现代与古代的计量单位差的话,这产量真的很一般。但一想到这些田并没有施多少肥,没用过农药,追肥也很少,就……还行。   人多力量大,三天时间,土豆和红薯都收完了,桃庄所有的开阔地都堆满了,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比去年过年还要高兴。   老徐和小徐又教农户们怎么优选种子,全都挑选一遍以后,种子特别用心地保存好。   然后小徐让桃庄的村民们,按每家人口,每人拿一个红薯和一个土豆,带回家在做饭后埋进灶台的灰堆里,两刻钟以后拿出来。   两刻钟后,家家户户把烤好的土豆和红薯都装进笸箩里端出家门,香味飘得整个桃庄都闻得到。   司农寺的官员和农户们每人都尝了一块红薯,这……好香甜,怎么会有自然结成、像蜜糖一样甜的作物?叶子当菜也好吃!   桃庄里传出最热烈的欢呼声,种成了!丰收啦!太好吃啦!   司农寺官员完成所有的秤量以后,核算出土豆平均亩产一千九百斤,红薯平均亩产三千八百斤,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当下就带了这些日子的记录,拉了一车土豆和一车红薯进了国都城,送到宫门外。   不仅如此,官员们还照着小徐农仙的描述,写了土豆和红薯的各种吃法,烤着吃是最简单的。   当天,景和帝、皇后和太后,以及满朝文武,都吃到了香甜软糯的烤红薯,以及没那么甜但是很糯的烤土豆。   属实是满座皆惊的程度,飞来医馆真是众仙云集的地方,有飞来医馆的大郢如此幸运!   景和帝却想到一桩事情,问司农寺官员:“孤记得当初还种了玉米。”   司农寺官员又哭了:“小徐农仙赶春种的时候就说了,玉米种偏嫩不够成熟,可能种不出来。那么多亩地总共只收了一筐,全都留种,等到明年再种。”   景和帝微微点头,给了司农寺所有官员封赏,还另外给了司农寺治下农户们赏赐。   司农寺官员们满心欢喜地领了赏,高高兴兴地退下。   年龄很大的官员暗下决心,一定照着医仙的要求锻炼身体,明年才有可能尝到飞来医馆的玉米!土豆和红薯都已经这么好吃高产了,不知道玉米又该是何等美味?   ……   国都城里,飞来医馆大厨下山进驻醉霄楼的消息,在当天就传播开来,早食的生意天天爆满,两位掌柜喜出望外之余,隐隐也有些心疼。   因为按照约定,剑南道二次赈灾时,醉霄楼按照飞来医馆营养师的建议,做了很多杂粮肉末胡饼作为赈灾粮一并带出国都城。   简称“痛并快乐着”。   同时,经过食堂大厨分批下山教徒弟,终于把醉霄楼的厨子们锻炼得可以上山实习的程度。   七月三十,厨子们特别认真地沐浴更衣,收拾包裹。   八月初一,他们在破晓出发,驾着醉霄楼的马车,装了用心准备的新鲜食材,用最快的速度通过延平门,一路向西,远远就看到了矗立的“天梯”,激动不已。   而对于医院全体工作人员来说,天气应了“七月流火”,气温降得很快,中午还是热,晚上很冷,虽然医院一年四季基本恒温,但进进出出还是有些不适应。   醉霄楼厨子上山的事情,忙碌的医护人员根本不知道,只是在当晚,食堂增加了醉霄楼的特色大菜——浑羊殁忽。   厨子们共扛一张大木盘走进食堂,盘子里放着的是一头完整的冒着热气和焦香的烤全羊。   医护人员有些懵,天刚冷就吃羊肉?还是烤全羊,好奢侈!   但是吧,端上来的明明是羊,为何报菜名的时候解释是禽类菜色?   正在这时,一位厨子拿出刀来,把羊肚子剖开,大家才发现里面竟然有一只烤鹅,哇!   厨子又拿刀把烤鹅的肚子剖开,里面是满满的肉和糯米饭。   醉霄楼的厨子们第一天上山,就感受到食堂特有的轻松氛围,大厨们和气但要求不低,会把事情说得很详细,与他们小时候痛苦的学徒经历完全不同。   所以,厨子们很用心地把烤全羊、烤鹅和糯米饭细分成若干份,足够让每位医护都尝个味儿,因为后来还有醉霄楼的特色菜——蒸猪肉。   医护们多少有些挑食,有些人不吃羊肉,但因为醉霄楼厨子特别的烹制方法,以及他们真挚的眼神,每个人都吃完了。   总结下来,羊肉有极淡的膻味,但因为复合香料的关系,混合以后肉香的味道更浓郁,味道不错。   接着,厨子们就端着一盘盘的蒸猪肉走到食堂,按四人一盘的份额上。   医护们望着热腾腾的蒸猪肉,以及摆在盘边搭配的复合蒜汁和金黄色面饼,觉得这也有点意思。   厨子给医护们示范,因为有些紧张,挟肉片的时候还差点掉在地上,总算稳住以后才将蒸得很烂的肉片捣蒜,淋上复合蒜汁,然后用金黄面饼包裹就可以吃了。   医护们有样学样,一大口塞嘴里,肉香蒜香和面饼的焦香混合起来,还让人挺有食欲。   蒸猪肉吃完以后,医护们见厨子们收走盘碟,里面隐约传来上菜的声音,没多久,厨子们端了一盘又一盘亮红色的、似曾相识的菜色走来。   走在近前一看,医护们惊诧地发现是螃蟹,顿时又惊又喜,思量着今年中秋节还没到就吃上了?   下一秒,他们就发现隐约有什么不对劲,这螃蟹是糖蜜腌成甜口的,老天啊,怎么能这样暴殄天物?直接水煮一下多好!   醉霄楼的厨子们因为医仙们吃了前两道菜,心中欢喜,以为第三道菜也一样受欢迎,万万没想到,医仙们的脸色神情能这么复杂,哪里不对吗?   食堂大厨见了,过来打圆场:“我们这里做螃蟹直接水煮,煮熟煮透,洒姜丝蘸醋,吃个鲜甜味儿。你们这做法,真不太习惯。”和巧克力馅的饺子有得一拼。   醉霄楼厨子恍然大悟,赶紧把蜜螃蟹收走,上了食堂大厨们准备的菜色。   医护们向醉霄楼的厨子们表示感谢和实在吃不惯的歉意,厨子们受宠若惊。   醉霄楼的厨子们就在食堂扎根下来,每天跟着大厨和志愿者们忙前忙后、学做菜、储存等等,还有幸到库房里看了一下,只觉得仙宫的食物也不过如此。   日子一天天过去,每天都有医护下意识走到门诊大楼的电子屏前面看进度,但可惜的是,第十二项任务的进度条走得格外艰难,林林总总加起来才两百多人,离总数六千远得令人沮丧。   八月十三这天,郑院长又在群里问:“中秋节大家想怎么过?”   食堂大厨立刻接话茬:“开一节月饼体验课?”   带娃家长们立刻开始接龙。   又有人问:“中秋节,国都城有灯会吗?”   片刻以后,郑院长回复:“大郢不过中秋节。”   满群皆惊,不是,中秋节法定假期,大郢竟然不过?多奇怪!   (注:我买的参考资料里没有提过中秋节的事情,然后紧急搜索了一下,有些说过,有些说不过……考虑再三,还是选择大郢不过中秋节。)   郑院长又在群里发言:“八月十五那天,景和帝约了术后复查,所以打算邀请他在食堂吃晚饭,同时也邀请司农寺的官员们。”   现代人过节的意义就是放假、吃吃喝喝。   可是谁也没想到,“大郢不过中秋节”这五个字会让这么多人心里空落落的,因为认真算起来,已经穿越七个多月了,与亲朋好友一直是失联状态。   不知道C市第一人民医院消失,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和猜测?   也不知道,亲朋好友发现自己连人带单位都没了,会有什么反应和表现?   这一刻,“每逢佳节倍思亲”让每个人都有了如此深刻又具象化的感受,是啊,尽管平日刻意回避,可临近中秋节,望着日益变圆的月亮,思念如此明显,挥之不去。   郑院长安慰:“一年十二个月,如果我们能在截止期以前完成第十二项任务,就能回现代了。现在是八月,还有三个半月,也就是一百天。”   “一百天回家倒计时!”群里嘴替跳出来。   群里其他人表示同意,好主意!谁这么有才想起来的?从来没觉得倒计时有什么可期待的,现在忽然就有了感觉。   “回家”简单两个字,代表心有归处,前方有路,方法总比困难多。   郑院长接话茬:“八月十五请景和帝、皇后和太后上山,感谢他们太多的礼物;八月十六,你们想邀请大郢的谁上山都可以,但要事先通知食堂。”   “郑院长威武!”   “谢谢院长。”   正在这时,在太医署的苏主任发消息:“院长,我想邀请太医署的太医正和女学生们到医院食堂吃晚饭。”   郑院长回复:“可以”。   与此同时,正在太医署授课的太医正,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女学生们,听到苏主任说这个消息,激动得直蹦哒,太好了!又可以去飞来医馆了!还可以吃食堂的饭菜! 第191章 中秋宴   出人意料的是, 八月十五早晨七点,郑院长就接到消息,景和帝、皇后与太后已经抵达桃庄旁的“天梯”平台上。   这么早?   金老一针见血:“这明显是来吃早饭!”   不管怎么说, “来者是客”, 更何况还是亲自邀请的。   郑院长和金老, 带着王强在天梯口迎接,本以为这次会浩浩荡荡来许多人,出人意料的是,“天梯”打开时, 景和帝身边只跟了内侍官,太后与皇后身旁只跟了一名女官。   这……也太精简了!   听说景和帝登基第一桩事情就是减税,把永乐宫各项开支削减许多,放大批宫女出宫并给了嫁妆。但精简到这个程度, 也是让人万万没想到的。   想归想,惊讶归惊讶。   双方相对点头微笑, 景和帝开门见山:“好久不见,孤想见韦医仙。”   金老微笑:“陛下,二位殿下,不知是否愿意去食堂边吃边说?”   令人猝不及防, 皇后忽然拿帕子捂了嘴连连干呕,呕得泪流不止,身旁的女官赶紧替她顺气。   太后极不好意思地向郑院长点头微笑, 眼神里满满的期待,眉头微皱,忧心忡忡。   郑院长等皇后缓过来以后, 微笑着比了手势:“里面请,边走边说。”   很快, 景和帝就见到了心外科韦主任、夏主任和心内科的傅主任。   三位主任第一次体会到了“君心难测”,嗯,上次被门诊护士长紧急摇到医院;这次已经预约了时间,但还是在刷牙洗脸的时候,再一次被摇到医院,找谁说理去?   而且这次有些奇怪,向来温润如玉的景和帝,虽然面上不显,但周遭像缠绕着强烈的不安和紧张,国都城发生什么事了吗?还是他的身体忽然变差了?   韦主任开门见山:“陛下,有话直说。”   景和帝从椅子上站起来,转了两圈,拳头握了又松开,仿佛下了许多决心才开口:“皇后有了身孕,孕吐得比阿娘当时更加厉害,孤害怕……”   “怕遗传?”韦主任一语道破,“怕皇后像太后那样难产?怕腹中胎儿与你一样有心疾?”   心内科傅主任接话:“太后与皇后也这么想?”   景和帝连呼吸都屏住了,直到憋不住才忽然喘气:“是。”   韦主任照常拍了拍景和帝的肩膀:“走,我们去多媒体会议室,把皇后和太后也叫上。”   守在一旁、颇为年轻的内侍官望着此情此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时间不知景和帝被拍肩膀,还是医仙如此平易近人,哪个更让人震惊。   更让内侍官惊讶的是,景和帝、太后与皇后,就这样跟着韦医仙出发了,没半点异议。   早晨八点,多媒体会议室里,景和帝、太后与皇后坐在正中间位置,除了心内心外科主任,妇产科谭主任,儿科女医生丁娇都在。   自动投幕缓缓放下,灯光关闭,幕布上开始播放“生命起源”的教学纪录片,从受精卵开始一直到胎儿娩出的全过程。   景和帝、皇后与太后三人震惊得无以复加,这……   儿科女医生丁娇上前解释:“这整个过程里,如果有外邪或其他因素影响,就会造成先天不足的可能。比如,前段时间装了两只义眼的盲童明明。”   对景和帝来说,盲童明明留在飞来医馆的事情,魏璋早就向他禀报过。   所以,景和帝微微点头,表示理解。   丁娇继续:“任何先天性疾病,都是在胚胎发育过程中受到干扰造成的,与诅咒、天降不祥这些没有任何关系。”   景和帝、皇后与太后互看一眼,如果是以前是不能想象的。   丁娇继续补充:“但是,如果有个地方同一时间段出现较多的先天畸形,就要考虑那里的水质、土壤或疾病流行造成,应该派遣医师去调查。比如,暮山县的呆小症。”   景和帝再次点头,盐税法已经颁布,殷家的商队也已离开国都城。   丁娇讲解完毕,妇产科谭主任又放了孕期健康宣教视频,针对孕期饮食做了详细的讲解,并再三申明,“纯躺式”和“纯动式”养胎都不健康,动静相宜、饮食均衡才是关键。   谁也没想到,皇后竟然掏出纸笔作记录,中性笔和词事本用得飞起。   景和帝望着奋笔疾书的皇后,眼底尽是温柔和宠溺,是的,皇后不甘人后,天天跟着太后身旁的女官芯儿学普通话,还学得很快。   可即使学得再快,也没到看着健康宣教片就能记下完整笔记的程度。   谭主任走到皇后身旁:“殿下,您可以带书回去慢慢看,不用记。”   皇后惊了,飞来医馆关于“养胎”竟然还有书?   很快,皇后的惊讶更明显,因为养胎的书不止一本,五颜六色,大大小小的,让人看着就非常喜欢。   更让他们震惊的是,谭主任说:“不用谢,这就是给孕妇看的,不要钱。”   最后,韦主任上台看着景和帝与太后:“陛下得的法洛氏四联症,目前为止,没有实例证明这种先心性心脏病遗传,所以,大可放心。”   安静的多媒体会议室里,清晰地听到三人不约而同地轻叹,以及随之而来的如释重负。   妇产科谭主任微笑着看向皇后:“现在,随我去做产前检查,找出孕吐的原因。”   皇后与太后快步走向谭主任,满心欢喜。   一小时后,检查结果出来了,皇后孕六周,因为剧烈孕吐而电解质水平紊乱,血钠血钾和血钙都偏低,如果不是因为自小身体底子好,今天是没法自己上山的。   输液纠正了电解质水平紊乱,谭主任又开了叶酸,并嘱咐:“是药三分毒,不要吃补药,以后每个月上山检查一次。”   等皇后离开诊室,谭主任还算了一下,如果真的除夕能回现代,刚好可以给皇后做完排畸筛查。   虽然无时无刻不想回现代,谭主任还是有些遗憾,以景和帝与皇后的外形身高,两人的孩子该有多漂亮啊……   所有处置完毕以后,皇后与太后向谭主任致谢,其实她们先去太医署见了苏主任,苏主任建议她们上飞来医馆做详细检查,说自然会有医生向她们详细解释。   所以,他们才会这么早上山。   皇后输液以后就不想吐了,与此同时,景和帝的复查也顺利完成,一行人稍作休息,向食堂走去,脚步轻快,连背影都显得比上山时轻松许多。   沉重的心理压力消解得无影无踪,三人的胃口都挺好,尤其是皇后,每种早点都尝了一些,直到再也吃不下为止。   又因为吃得太多,三人商量以后决定,立刻下山。   食堂大厨们都懵了,啊这……食材都备好了,但是晚宴还没开始做,就这么走了?这哪行啊?立刻打电话给郑院长。   最后,景和帝一行人下山,临走时还带了食堂大厨和孩子们一起做的月饼,各种馅类、各种形状都有,主打一个颜值与内涵并存。   除了月饼,还有食堂的各种食材,装了好几大箱,一起送进“天梯”里。   景和帝、皇后和太后的仪仗其实都候在山下,所以不用担心这些食材不好搬。   他们站在缓缓下行的“天梯”,俯瞰山下风景,愉快又轻松。   有“飞来医馆”对大郢,对他们而言是何其幸运的事?   ……   八月十六这天,国都城里充斥着极淡的羡慕嫉妒味儿。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太医署的老师们和女学生们上飞来医馆赴“中秋晚宴”,尤其出门时,盛装打扮的女生们经过走廊,将男生们的幽怨与不甘甩在身后。   而太医署的马车队经过国子监大门时,又受了国子监师生们一波注目礼,唉……不就是一顿晚宴嘛,至于嘛。   太医正的嘴都咧到耳后根了,女学生们争气,老师脸上也有光。   等太医署的马车队离开国子监的街市以后,卢祭酒望着身后一干学生气得牙根痒痒:“男子汉大丈夫欲成大事,怎么可以管不住自己?怎么可以整日花天酒地?”   魏璋驾着马车停在国子监门口,大声喊道:“卢祭酒,郑院长和金老,邀请您上山赴中秋晚宴,这是请阑。”   “真的?”卢祭酒惊了,接过请阑一看,还真是,金老言辞恳切地请他上山下棋,“可是,某还未曾沐浴更衣啊!”   上飞来医馆可是大事。   卢祭酒立刻去准备了,还按拜师礼准备了各种礼物,直到魏璋等得不耐烦时,才走出国子监大门。   “卢师,您坐好,”魏璋看着围在门前的学生们,“你们啊,在飞来医馆里,把大郢世家的面子都丢净了!好好反省去!”   学生们垂头丧气地回教室,像一群斗败了的落汤鸡。   ……   医院食堂里,中秋晚宴自助餐准时开席。   国子监卢祭酒、太医署的老师们和魏璋坐一排;女生们坐在后面。   妇产科医护作陪,包括唐彬彬。   每张餐桌上放了玻璃花瓶,各插一小枝桂花,食堂里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气。   魏璋照旧当领路人,带着师生们走到取食区,边走边介绍菜色,吃法和“光盘”原则。   卢祭酒听了不住点头,每样菜色都尝一些,只觉得每种都好吃,尤其是看到往食堂送菜的醉霄楼厨子,更是惊讶。   飞来医馆的医仙、农仙和食仙们,真是心胸太宽广了。   因为彼此都很熟,贵女们和妇产科医护聊得很开心,聊着聊着又聊到了大美女裴莹,以及让她们觉得赏心悦目的唐彬彬“唐师”。   妇产科苏主任和谭主任从她们进门就看出来,对裴莹是真心喜欢,对唐彬彬是真的……爱慕,尤其是蓉华公主看他的眼神,唉……但很无奈,妇科一枝草是块木化石疙瘩。   一顿自助餐吃得人人开心,结束以后,裴莹拿出手机:“我们拍个大合照?”   “好呀!”师生们一致赞同。   于是,一大群人在食堂门外的桂花树前面,映着身后格外圆的大月亮,侧面有食堂透出的灯光,拍了一张大合照。   师生们意犹未尽的时候,裴莹浅浅笑:“走,带你们去看神兽。”   神兽?   师生们反应不过来,但这话是裴师说的,那肯定错不了,反正晚饭吃得很撑,就当饭后消食了,却不知怎么的,走出了医馆,从西南向下进了竹林。   他们先看到团在树上睡觉的小熊猫,毛绒绒一团暗红色,粗大的尾巴挂着晃来晃去,有人小声问:“它是睡了吗?”   仿佛要反驳她的话,小熊猫晃了晃大脑袋以及白毛镶边无敌大耳朵,睁着黑豆豆眼睛,看过去。   一阵整齐的倒吸气声,个个星星眼。   小熊猫伸了个不大不小的懒腰,在树干上爬来爬去,最后又爬下树去喝水。   师生们个个贴着玻璃,恨不得走进去,直接把小熊猫抢走。   魏璋微微一笑:“里面还有。”   师生们又排队继续走,冷不丁就看到一个硕大的黑白团子横躺在栖架上,目瞪口呆,这是什么?   正在这时,饲养员张竹在内场招呼:“吃饭啦。”   于是,横躺的黑白大团子慢慢舒展,伸出黑黑的熊掌,然后翻了一个身,四仰八叉地扭头看向人群,支楞着黑耳朵。   师生们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梦幻了,好可爱啊……真的是神兽啊。   卢祭酒笑眯了眼:“魏璋啊……某今日太开怀了。”   这一看,师生们根本迈不开步子,来来回回看了好几趟。   裴莹一看不行,赶紧拿起手机:“拍大合照吧!”   拍照像是个秘诀,两张大合照拍完,卢祭酒向裴莹点头感谢:“有劳裴师了,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只是……”   裴莹立刻会意:“冲印这么多张照片需要时间,过几日印好以后就会带下山去,每个人都会有。”   师生们发出一阵欢呼声。   魏璋提醒:“再不离开,今晚要夜宿城外了。”   师生们这才意犹未尽地往回走。   当然,从古至今都讲究“礼尚往来”,所以,师生们离去时还带了各色月饼,包括刚出烤箱的“鲜肉月饼”。   醉霄楼打下手的厨子介绍说:“刚出炉的最好吃,吃完再走吧。”   于是,破天慌的,师生们每人拿一块鲜肉月饼,边走边吃,既不斯文也不优雅,却足够尽兴。   郑院长、金老和妇产科全体,将师生们送到“天梯”口,目送他们进去再下行。   走进医院的时候,郑院长打趣:“再这么相处下去,怎么舍得走?”   难得的,大家都有些沉默。   裴莹又拿起手机:“我们在医院门口拍张大合照。”   于是,一大群人再次找角度、凹造型,拍各种各样的合照。   谁也没想到,崔五娘去而复返,手中提着一个木盒:“郑院长,金老……”   金老望着崔五娘径自递来的木盒,颇有些诧异:“这是……”   崔五娘皱着眉头:“我也不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虽然是崔家家书的递送方式,但却自剑南道发来,阿兄亲笔要求送到飞来医馆。”   “恕我冒昧,未经你们允许,日常写信给阿兄说飞来医馆的一切。”   “无妨,”金老接过木盒,反正有“屏障系统”,盒子装的东西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这……如何打开?”   崔五娘的眉头皱得更紧,琢磨了一刻钟才把木盒打开,看着打开处的细小机关,有些为难:“金老,这是紧急的家书,需要您尽快答复。”   阿兄到底想做什么?   这既像他平日缜密的行事方式,可有什么事情连自家阿妹都要瞒着?   金老点头:“好,我知道了,有消息直接通知你。”   “多谢金老。”崔五娘行礼后告辞。 第192章 抉择   金老把沉甸甸的木盒带回自己宿舍, 和郑院长一起,费了些力气才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摊了满地, 难怪这么沉。   木盒很大, 里面的物品大大小小都有, 最大的一张地图铺了半个客厅。   郑院长看向金老:“你看得出是哪里的地图?”据他所知,金老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金老看得直挠头,思来想去:“你打电话把魏璋找来。”   魏璋还是第一次被邀请到“员工宿舍”,既兴奋又困惑, 这么晚了,郑院长和金老两人搞什么?怎么也想不到,崔家军用的秘密地图竟然铺在这里。     金老打量魏璋片刻,然后问:“魏璋, 因间、内间、反间、死间和生间,你属于哪一种?”   魏璋打哈哈:“金老, 您觉得我够格吗?”   金老可没这么好忽悠:“魏璋,你是大郢用间的人。”   魏璋的眼睛转了又转:“金老,您这么抬举鄙人,合适吗?”   金老微一点头:“非圣智不能用间, 非仁义不能使间,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据我这个糟老头子来看,你很适合。”   魏璋的神情有些微妙, 似乎在下此生最重大的决定,眼中杀意骤起却又很快平息,最后长叹一口气:“幸亏是被金老您看出来, 若是被其他人,吾命休矣。”   金老连连摆手:“我们不是敌人, 没必要。”   魏璋又成了平时闲散的模样,晃着双腿:“不愧是崔家的家主,判断敌友自有一套。这是崔家军自用的大郢地图,但这好像是震区图。”   “以近一百年为准,红色是不震区,浅绿色是震一次,随着绿色越深,意味着地震越频繁,黑色是近五年频繁地震的区域。”   “这是示意图,其他物品是配合标注,也就是地震细分。”   郑院长和金老听了直挠头:“我们是医馆,地震这事儿不应该报给陛下吗?”   魏璋盘腿坐下,把大大小小的配件往地图上装,边装边问:“郑院长,金老,飞来医馆人才济济,有没有专注研究地震的?”   “崔将军大约是发现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信息,事关重大,又不便直接呈报给陛下,所以才送到金老您这里。”   郑院长立刻从口袋里取出“医院人才统计表5.0版”,翻了一页又一页,咦……   金老笑了:“等会儿,我去请池老师。”   魏璋身体一歪,不可思议:“还真的有?”   两刻钟以后,金老领来了一位年龄更大却精神矍铄的老妇人:“池老师,您可别谦虚了,来来来,看看这个。”   魏璋立刻起立:“您好。”   池老是建国后第一批地质学家,非常低调,业内巨擘,业外无人知。   今年九十六岁,耳聪目明还牙口好,爱好嗑瓜子儿,因为股骨头骨折住院打钉,现在已经恢复,除了走路慢点,其他都挺好。   “您看看,我们好不容易组装成这样,但是吧……不明白。”   池老师绕着地图慢慢走,一圈又一圈,只看不说话,最后停下盯着一处。   三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魏璋忽然怔住,小心翼翼地提醒:“池老师,这里是国都城附近。”   可是,国都城附近从来没地震过,是安全的红色区域。   池老师收回视线:“金老,郑院长,我们换宿舍怎么样?”   “行,”郑院长一拍魏璋肩膀,“小伙子,走,搬东西去。”   “我还要很多纸笔。”池老提了第二个要求。   “啊?哦!”魏璋表示,我虽然不明白但是一定照办。   半小时,魏璋把两个套间里能换的都换好,送进来一盒笔和三沓纸看向郑院长:“然后呢?”   “走啦。”郑院长推着金老离开。   “哦,好。”魏璋走在最后,小心地关上宿舍门。   “我们太为难池老师了,什么设备都没有,纯靠人工计算。”金老捂脸。   郑院长只是笑,笑了半晌才开口:“她可是第一批地质学家,当时的新中国比大郢好不了多少,难不倒她,需要更多时间。”   魏璋的视线在郑院长和金老之间来来回回,最后理直气壮地问:“金老,您已经把我看透了,能不能对我说个实话,你们到底是从哪里飞来的?”   金老比了个让魏璋凑近的手势。   魏璋立刻凑过去:“您说。”   金老特别小声地开口:“就是你想的那样,嗯,没错。”   魏璋简直不敢相信:“您怎么可以?”   金老一摊双手:“我困了,送客。”   下一秒,魏璋被关在宿舍门外面,愤愤不平地瞪着绿色大门,哼!   第二天大早,郑院长替池老找了两位数据工程师当助手。   等到这两位数据工程师知道池老分析的是什么数据时,当时就跪了,何德何能啊,此生有幸替大佬做这种数据库和分析模型?!   就在他们三人埋头数据,每天三餐都由食堂师傅送上门。   为了尽快完成系统的第十二面任务,继妇产科苏主任在太医署开门诊以后,皮肤科、口腔科、骨科和中医科四科室先后也开设了门诊,时间与妇产科错过,保证每天都有门诊。   能上山的病人,大多数非富即贵;但在国都城开设门诊,接触到的以寻常百姓居多,更大地丰富了检验科的数据库。   起初,百姓们不敢相信飞来医馆的医仙们会在国都城内开门诊,但总有人忍不住一试,毕竟医仙们肯定比闾阆医工靠谱得多。   很快,太医署门诊从最初的一天几人或十几人,只用了短短半个月时间,就有人破晓时分开始排队。渐渐的,每天都有一百左右的病人。   时间在病人越聚越多时,也过得越发快,九月初九重阳节到了。   这一天,医护们看到门诊大楼的巨幅电子屏显示:“飞来医馆系统第十二项任务,救治病人6000名,完成2200/6000,完成率36.7%。”   郑院长和金老互看一眼,按照这个进度,除夕夜前凑满六千病人还是有指望的。   忽然,郑院长的手机响起一个陌生号码,但他还是接了,里面传出池老的声音:“郑院长,麻烦您到宿舍来一趟。”   “马上到。”郑院长果断回答,与金老一起回宿舍。   池老的宿舍里,崔家立体的大地图仍然铺在地上,还加了许多小红旗以及各种颜色的标记,两位数据工程师既兴奋又担忧。   “您说。”郑院长比了个请的手势。   池老叹一口气:“按照推算显示,国都城或附近在十二月,可能有一场地震,因为我们没有国都城的地质探测数据,也不知道建筑的抗震程度,所以造成的影响无法评估。”   郑院长和金老惊讶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半晌,郑院长问:“发生概率有多少?”   池老皱着眉头:“按照这些损毁数据计算,大概有七成。”   “震级呢?”金老追问。   池老有些迟疑,但还是谨慎表达:“里氏五级以上,当然,医院和宿舍完全不受影响,这是我的个人观点。”   得,这下难题就横在郑院长和金老面前,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魏璋或崔五娘,或者直接告诉景和帝?   即使现代有诸多检测仪器,预测地震的结果也时常有偏差,更何况眼前这个纯靠记录推算出来的结果?   说还是不说?说,该怎么说?不说,也可能不发生,但如果真的发生,那就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向来乐呵呵的郑院长,脸绷得非常紧。   金老和两位数据工程师只是沉默。   郑院长又问:“池老,您会不会说?”   池老倒是干脆:“这么多年来,我都是实话实说,一直如此。有预测准确的,也有失误的,震级有偏差的也不在少数。”   地震预测本就是难度很大、变数非常多的复杂工程。   “明白,”郑院长默默拿出手机,想打给魏璋,但手指迟迟没落在拨号键上,又看向池老,“如果真的发生,按严重的算,伤亡会有多少?”   池老想了想:“如果发生在凌晨又毫无防备,伤亡会非常惨重,甚至高达数万人。医院只有救治病人的能力,直接救灾能力几乎为零。”   “地震产生最多的就是严重外伤和挤压伤,会迅速导致重度感染或肾功能衰竭,救回来的机会不大。”   “地震以后会下雨,增加救援难度,我们能救出来的人更少。按照系统惯例,没救活的人不算数。”   池老忽然反问:“郑院长,如果不发生地震,我们能不能按时完成系统任务?”   “应该可以。”郑院长早就预估过。   考验人心的问题仿佛从天而降,是隐瞒这个消息,为了完成系统任务回到现代,无视可能存在的大地震,拍拍屁股走人?   还是立刻警示大郢,让他们提前预防,甚至将百姓迁走,那样可能就无法顺利完成系统任务,而永远留在这个哪里都不尽如人意的大郢?   为了离开而隐瞒,还是为了救人而留下?!   从穿越来的第一天开始,医护们时常面临选择,可从未面对过如此尖锐的问题。   不止郑院长,这个宿舍里所有的人都觉得头疼。   “让我想想。”郑院长再次长叹,怎么会这样难?   金老却觉得:“医院有四千多人,我们不能替他们做决定,投票?”   这种大事情上投票,很有可能造成无法化解的纷争,说不定国都城还没地震,系统任务还没完成,医院内部就闹翻了天,发生无法预测的恶性事件。   百人百心,人性最经不起考验,这件事不止两难,而是处处难。   郑院长一次又一次叹气:“让我们都好好想想。”然后走出宿舍。   之后的每一天,国子监和太医署的男生们奋力追赶落下的学习进度;太医署的女生们在强化实践之中,已经熟练掌握了妇科各种器械的使用方法。   太医署的门诊越发有名,排队看病的百姓越来越多。   可是,如果发生大地震,永乐宫里的所有人,国子监和太医署,甚至医院之前医治过的所有病人,为自己、他人或大郢做过的所有努力都会化成一场空,失去所有的意义。   郑院长、金老和两位数据工程师,几乎同时开始失眠,梦里总是纠缠着关于地震的所有印象。   九月底,郑院长和金老把“国都城可能发生大地震”的消息,发到了医院医护工作大群,单独屏蔽了魏璋与景和帝。   大群瞬间像炸开了的油锅,震惊之余就是沉默。   郑院长发起了群投票,直接分了“必须告知”“不必告知”“不知道”三种匿名选项,48小时过去,没有一个人投票。   但医护们日常下班的轻松像被搅散了一样,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少了许多。   妇产科、皮肤科、口腔科和骨科四科医护们更是如此,人总是与人接触中产生印象和对话,凭直觉了解,从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渐渐知道姓名和秉性,成为一个鲜活生动的、有识别度的人。   日常接触越来越多,医护也好,大郢的芸芸众生也好,发现双方都为了心中的平安喜乐而努力度过每一天。   如果国都城会大地震,那些努力就都是徒劳。   也许是等得太久,崔五娘又亲自上山找郑院长和金老。   郑院长和金老却下意识地想回避,因为他们无法直视崔五娘满是尊敬和期待的眼神,只能暂且回说:“还没有最终的答案。”   第一次,崔五娘微笑着告辞;却在之后的几天,收到了崔家阿兄发来的询问书信,不得不再次上山。   “欺骗”二字就这样盘桓在郑院长与金老的脑海和心头,日复一日。   十月初十,郑院长把“国都城可能发生大地震”的消息发到了全院大群里,仍然屏蔽魏璋与景和帝,是三个选项,以及可能对应的最终结局,再也回不去了。   大群里说什么的都有,就像穿越前纷纷扰乱的网络一样,除了极少数人当场表示要回现代,更多人是“沉默的大多数。”   所有人都想回现代,可是回现代的关键是完成系统的六千人任务,没有医护人员,这个任务无法完成;医护又无法坐视自己救过的病人们死于非命。   更重要的是,下山的医护们面对无论刮风下雨都一大早来排队的百姓们,内心的无力感与日俱增,甚至生怕自己一张嘴把大实话说出来:   “别治了,反正很可能突然就死了!”   成了一个无限循环,像无比巨大的阴影阻挡一切阳光。   这种时候,没有人能独善其身,没人能置身事外,谁也说服不了谁,反复虐心。   十月中旬,天气已经很冷了,离池老预测的地震时间只剩一个多月,离回现代倒计时也只剩六十多天,该做出决定了。   因为预防地震有许多事情要做,通知晚了,准备不足,一样会死很多人。   十月十八,郑院长在医患大群里放了群消息:“不能再拖了,请尽快做决定,少数服从多数。”   正在这时,刑警老秦说了一大段思路清奇的假设:“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山。病人死了,大郢乱了,完不成任务,我们回不去。”   “退一步来说,我们告诉大郢,他们不愿意通知百姓,百姓知道了不愿意用预防或避险措施,结果还是一样。”   “我们终究只是过客,对大郢来说也许非常重要,但也许也不重要。毕竟,我们种花家自古多灾多难,分分合合,穷兵黩武过,也被铁蹄踏破过。”   “这个破系统就是看不得我们闲着,见不得我们舒服,出这样的难题太特么不是东西。那我们就选择告诉,看他怎么办?反正我们在这里也不愁吃喝,还倍受尊敬。”   群里不少人都发了各种微笑表情包,不得不说,这是事实。   正在这时,从来不在群里说话的心理医生莫然,也难得说话:“我分析这个系统的前十一项任务,看似治病救人,其实为大郢的繁荣昌盛铺设了太多事情,根本就是为了保护大郢而设的。”   “如果我们不说,大郢必定受到重创,与系统任务的目标相违背,前面所做的一切全都白费。”   “我选择告诉大郢,既然飞来医馆系统有任务属性,那就只有惟一性,守护大郢。”   这不就是妥妥的“说什么不重要,做什么最重要。”   二十四小时后,投票结果出来了,“赞成告诉”的占了89%,医护里面占了“100%”。   郑院长拿起手机通知魏璋和崔五娘,又通知了景和帝。   就像看透人性的刑警老秦预设的一样,景和帝知道消息,并没有立刻发布出去,同样犹豫了几天。   景和帝再次来到飞来医馆,与池老面对面谈话,足足一个时辰以后才离开。   两天后,郑院长收到消息,景和帝出重金请“十八铁马”下山,不为其他,只为向国都城附近的郡县发布可能发生大地震的消息,以及相关的预防措施。   这下,开弓没有回头箭,救护车作为重要资源必须留在医院,不得不从“十八铁马”退出;而唐彬彬医生终于从医生办公室的电脑桌与墙面夹缝里找到了自己的车钥匙,成为“十八铁马”的一员。   为避免疲劳驾驶,医院大群又征集了一批可以轮换的“老司机”,车后厢里放了足够的食物和水,以及生活必需品。   但问题日常存在,比如,国都城外的石板路只铺到桃庄附近,并没能延伸到附近的郡县,有些山路比接魏勤那趟还要难开得多。   在魏璋和崔五娘的建议下,“十八铁马”按车况和行车难度分组,最难的一组由唐彬彬加无人机带队,率先出发。   而工部则在景和帝的命令下,调集能工巧匠再次铺设石板路,不为其他,就为了铁马们救援方便;毕竟在地震面前,但凡多一条路,就可能拯救无数人的生命。   对能工巧匠们来说,能为“飞来医馆铁马”铺路是一项殊荣,个个抢着报名,因为有了之前铺路的经验值,以及“帝陵”的大库房,这次铺设得比以前更快,用时更短。   唐彬彬又一次启用无人机在天黑时探路带路,让“超难组”铁马们安全抵达,传递完消息后,还有效宣传了预防和应急措施。   在“铁马”们离开时,各郡县官员和百姓们依依不舍地送了一程又一程。   十月二十六,新“十八铁马”虽然一路艰险,但顺利完成任务,还安全抵达医院,没有车辆受损,也无人受伤,大家长舒一口气。   决定已下,生活自然要继续。   医院的各个微信群热闹非凡,三天后,各个群主都置顶了一个问题:“如果国都城附近真的发生大地震,我都做什么?”   秉持“天生我才必有用”,大家各抒己见,有说自己可以的,也有说不行的:   “啊,我是会计啊,真做不了什么,我可以申请抬担架吗?”   “我是美术生,要不,给大家画巨幅的古今鱼水情?”   “……”反正都决定留下了,当然要发光发热。   终于,池老难得在大群里冒泡:“有应急救援工作经验的人才们,你们该站出来了。”   热闹的微信群瞬间安静,五分钟后,有人出来回答:“没有救援工具,我们真的做不了什么。”   “再说,建筑和地质千差万别,能派上用场的经验真不多。只能见招拆招。” 第193章 地动山摇   确实, 在千差万别的现实面前,全院统一了“见招拆招”的共识。   下山的医护们改变了太医署学生们的学习计划,着重加强“外伤”分级、判断和处置的学习, 超高强度的学习进度和实践课, 让每个学生恨不得一天能有二十四个时辰可以用。   国都城尚药局治下开设了惠民药局, 集结了城中所有的闾阎医工,以及有志于学医的寻常百姓,由尚药局医工和崔家军的军医们进行统一培训,强化外伤处理和急救。   各大药铺则抓紧时间准备外伤药材与成药。   世家高门则在景和帝的要求下, 准备了许多搭棚材料,以备不时之需。   国都城匠人铺出了一批又一批外科器械,用煮沸法消毒备用。   因为大郢还没有棉花,日常衣物原料只有丝绸和麻布, 有织机的人家都在用麻布织绷带。   百姓们则在里长或坊长的带领下,归置家中值钱物品, 晚上在外面搭棚或搭板睡觉,并进行地震的躲避与自我保护演练。   医院也好,国都城也好……每个人都在努力,也看到了其他人为自己的努力, 因此,可能发生地震的消息传开以后,民心未散, 反而凝结成了一股力量。   “大换血”的大小般若寺,所有僧侣都接受了礼部官员极为严苛的挑选,并经历了长达半年的思想教育, 重开山门后,让所有进入的百姓有了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僧侣们不再高高在上, 对待百姓的态度也和善得多,也不再动辙用前世冤孽、现世报应等等来讹香火钱,侧重与佛教各个节日与祈福活动。   因为大郢寺庙本就集“书场、医院、社区活动等”功能于一身,所以,僧侣们排演了与“地震防灾”“受灾自救”“互帮互助”等多个方面的小剧场,宣传效果非常理想。   寺庙旁的悲田坊,增加了病床数量,僧侣们更是按照以前治病救人的经验,准备更多的药材和急救用品。   而醉霄楼因为与飞来医馆有契约在先,提前按照配方准备了方便储存的“救灾干粮”,两位掌柜又一次心疼得滴血。   预测的地震区域内,各街坊的坊长里长家中,都在高高的房梁上挂了防风的铃铛,保证地震发生时,第一时间能感应到。   ……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地震可能发生的十一月。   景和帝下旨,国都城内外各坊的坊门、四大城门夜间不关闭,以免地震后城门坊门变形而打不开。   禁军和金吾卫不分昼夜地巡逻。   国都城上下也好,医院全体也好,神经都忽然绷紧,每天都过得小心翼翼。   而且天公作美,虽然已经入冬,但天气还算暖和,百姓们夜宿在外也还扛得住。   诸多世家以及新兴贵族,在景和帝的号召与表率作用之下,纷纷资助平民们厚实的冬衣和冬靴,以及少许的储备粮,和过冬需要的火炭。   许多贫苦了半辈子的百姓们第一次得到了崭新的冬衣,想着来年的减税,觉得这日子过得越来越有盼头。   但即使这样,人的神经所能承受的重压也极为有限,这样的日子一天天地翻篇,很快就有人松懈下来,即使睡在户外也能鼾声如雷。   万万没想到,天气骤变,从寒风凛冽到大雪封城,前后只用了五天。   人类的身体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异常脆弱又渺小,回屋成为唯一的选择。   与此同时,池老站在大雪纷飞的天台,眺望美得不像话的高山雪景,却只能一声叹息。   第二天一早,郑院长与各科大主任一合计,保科长带着志愿者们把“临时医院帐篷”等所有物品全都取出来,装车备用。   郑院长亲自去了桃庄,通知那里的百姓们,每晚住到飞来医馆去,天亮后再下山。   桃庄百姓们感动得热泪盈眶,纷纷跪倒拜谢,然后在陶五的带领下,清扫从桃庄到国都城石板路积雪的工作,不为其他,只怕“十八铁马”下山打滑。   更加提心吊胆的日子继续着,国都城的百姓们也把房前屋后的积雪清扫得干干净净,因为他们相信,如果真的地震,飞来医馆的医仙们一定会下山救大家。   大小般若寺的菩萨们是泥塑金身,而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却是真实存在的,虽然外貌差别很大,平日脾气秉性各异,但面对病人从来都全力以赴。   因为有了这个信念,国都城内外的百姓们从焦虑与惶恐中摆脱出来,努力地生活,在腊月将近的时候,着手准备年货与新衣。   考虑到救灾和运输的实际需要,整个国都城内外的马匹都在熟悉静止的“大铁马”气味,从少到多,从静到动,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它们终于适应了行驶的车辆和喇叭声。   国都城内外很平静,挂在各处的防风铃铛从来没响过,连最轻微的地震都没发生,也没有任何动物受惊或异相。   大雪封城在三五日内融化,又过了三日,再次下雪,国都城内外又是一片白茫茫,再化雪……仿佛以前无数次的寒冬。   就连池老都在想,如果是自己预测出错的话,也挺好。   但世事无常,就在腊月初三这天半夜,天光骤亮,一声闷响,地动山摇。   地震了!   即使现代所有建筑都能抗强震,在最高处的“飞来医馆”的所有人也清楚地感受到可怕的摇晃。   宿舍楼所有的灯都亮了,因为早有准备,所以医护们、病人家属都在最短的时间内有序撤离。   睡在门诊大厅的桃庄百姓们也醒了,吓得脸色发白,同时又被“飞来医馆”优越的抗震性惊得目瞪口呆,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求生本能却是最快的,他们迅速起身,按照演练的统统就位。   是的,郑院长和金老说过,如果真的发生大地震,桃庄百姓将是救灾的主力,他们重责在身。   几乎同时,国都城的钟鼓声传到飞来峰上,第一次强震以后,短短半小时内,六次余震……又等了半小时,地震终于停止了。   郑院长、金老和池老三人,站在高高的天台上俯瞰,国都城永乐宫的灯火陆续亮起,在雪夜里格外显眼;然后是城东世家高门聚集的街坊,灯光也渐渐亮起……   但是城西和城南的灯火却非常少,几乎没有。   正在这时,郑院长收到魏璋的新消息,非常简短,只有两个字:“救命。”   池老看着郑院长递来的手机,又分析了各个监测点传回的消息,思考片刻才回答:“郑院长,可以开始救援了。”   郑院长拿起手机通知保科长:“下山!”   ……   国都城西的延平门城楼区域一片漆黑,连盏灯笼都没亮起,本在城墙上巡逻的禁军们倒在坍塌的砖石堆上痛苦□□:“救命……”   “来人啊……有没有人……”   拴在城门附近的马匹嘶鸣连连,一群又一群惊鸟在国都城上空盘旋鸣叫,刺耳而嘈杂,让每个听到的人都惶惶不安。   可是,城西的房屋大面积毁损,被压在残桓断壁下的百姓不知道有多少。   饥饿、寒风刺骨、可怕的死寂黑暗之中,无数人都盼望天亮,哪怕有一线亮光也好。   与此同时,城东发生火灾,火借风势,越燃越旺,火事员全都赶去灭火,水龙车吱嘎吱嘎地响着,伴着无数呼救与   按先前的布署,禁军和金吾卫都分坊分区巡逻,现下肯定都围着永乐宫和城东火灾打转,一时半会儿根本顾不到受损严重的城西与城南。   延平门被压住的禁军们,在黑暗中根本看不到光亮和希望,寒风一阵又一阵,身体外露的部分渐渐失去知觉,被严重限制的肢体,连眺望飞来峰的方向都做不到。   睁眼与闭眼没有任何区别,无边的黑暗使绝望滋长。   一名禁军非常低声:“我们还能见到明日的太阳么?”   “……”   无人回答,因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赶来救他们。   也许很快,可“很快”又是多久?   他们能捱到那个时候吗?被压了这么长时间,他们的双腿还能保得住吗?   不能问,不能想,只余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禁军们先听到了隐约的嗡嗡声,忽然就感觉到了明亮的光,睁眼与闭眼有了区别。   被卡住双脚的禁军拼尽全力大声呼叫:“救命,有没有人,我们在这里!”   光亮越来越近,近到他们可以看见飞在半空中的“十字形”。   越来越近,近到他们可以清楚地听到唐彬彬的声音:“飞来医馆下山救助,一刻钟后到达,请你们保持冷静,节约体力,不要大喊大叫浪费力气。”   被压的禁军们立时热泪盈眶,“十八铁马”全城皆知,能用飞灯传话的“唐医仙”更是名声响当当,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能亲眼看见,能亲耳听见!   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半夜下山了!   为了救人而来!   黑暗伴生的绝望,就被这一盏飞光和两段嘱咐驱散得干干净净,禁军们激动不已,有名嗓门最大的回话: “是,唐医仙!”   “十字形”亮着光、嗡嗡响着,沿着坍塌的城墙向南飞去,很快飞远。   有了希望,时间就过得没那么煎熬。   其实并没有一刻钟,被困的禁军们听到隐约的马蹄声和“铁马”声,看到由火把、“铁马”大灯等亮光组成的长长的光链,最前面的也是他们最熟悉闪烁蓝光的“大铁马”,以极快的速度向这边靠近,越来越近。   禁军们喜极而泣,来了,真的来了!   救护车停在距离城墙五米外的空地上,最先跳下来的就是拿着遥控器的唐彬彬,左耳挂着蓝牙耳机,边走边说:“延平门城墙坍塌,金光门和开远门完好无损,在延平门这里设置第一座移动医院。”   “据无人机显示,城南安化门一段城墙坍塌,明德门和启夏门没事。在安化门设置第二座移动医院。”   医院人才统计表里共有两名转业的消防员和两名在职消防员,与狄警官小葛警官分成两组,每组由一名转业、一名在职和一名警察带队,组织桃庄百姓展开救援工作。   狄警官负责延平门,配合消防员协同救援。   小葛警官负责安化门,带领另一列车队在无人机的光亮指导下,沿着城南墙继续进发,车队后面还跟着牛车和马车。   越来越多的车辆驶来,车门接二连三地打开,不断有医护人员下车,太阳能应急灯高高支起,驱散越来越多的黑暗。   禁军们不错眼珠地注视着,在明亮的灯光下,保科长带着志愿者们,开始在空地上搭建移动医院的外围帐蓬。   而桃庄的百姓们从各自的马车牛车上,卸下数不清的麻绳、撬棍、三角形木撑和折叠担架,按顺序摆放在坍塌的城墙外缘。   “来,搬开这些砖石,挖走那些泥土……”消防员小安开口,译语人同步翻译。   是的,飞来医馆所有译语人都下山了,连接起救援工作的话语传递。   一刻钟后,第一座移动医院安装完毕,发电机就位,折叠病床等一字摆开,布局合理、动线明确,医护人员与医部设备全部到位。   医院旁一个独立小隔间里,安置着床边X光机,隔间内有四面铅板,尽可能降低幅射。   被压得最浅的禁军被桃庄百姓从泥土砖石堆里挖出来,立刻被送上担架,抬进温暖的双层帐篷内,看到帽子、口罩和工作服齐全的医护人员,立刻泪流满面。   很快,初步检查完毕,这名禁军右脚踝骨裂,很快就打上了石膏,安置在病床上。   两刻钟后,第二名被压禁军也被救出。   第三名……   第四名……   两小时后,延平门十二名被困禁军全都被顺利救出。   而坍塌的延平门旁,桃庄百姓也将进城的官道清理出来还做了有效支撑,马车牛车也好,铁马也好,都可以安全通行。   于是,救援一队通过延平门,唐彬彬将无人机升空,看到待贤坊的房屋成片倒塌,附近的永和坊与丰邑坊也是一样,这组总共才三十人,哪能救得了三个坊的被困百姓?   被困时间越长,救援成功率越低,人手严重不够,这可怎么办?   正在这时,只听到城墙外的不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马蹄声,唐彬彬扭头一看,蓉华公主带领公主府家仆们急驰而来。   “唐医仙,我们能做些什么?”蓉华公主勒紧马缰,望着唐彬彬。   “来得正好,”唐彬彬把显示屏递到公主面前,“这三个坊房屋倒塌严重,需要大量人手开挖,我们人手不够。”   “明白!”蓉华公主刚要挥马鞭,就被唐彬彬拦住。   “公主殿下,请您和家仆先看学习一下正确的救援方式,这位是小安,最年轻的救援专家。”唐彬彬示意。   小安被蓉华公主盯着脸都红了,急忙摆手:“我不是专家,只是消防员。”   两队合并,小安先在倒塌的房屋周围走了一圈,然后指导桃庄百姓开始救援,一刻钟后挖出一名被困的老妪,立刻被抬上担架,送进帐篷。   紧接着第二名,第三名……救援工作争分夺秒。   蓉华公主点了点头,随手一挥:“去丰邑坊!”   “是!”家仆们扛着各种工具,立刻跟上。   忽然,蓉华公主勒住疆绳,转过半个马身:“忘了告诉你,崔五娘带着崔家铁骑去安化门了,人手不会缺,只会越来越多。”   唐彬彬望着蓉华公主策马的背影,有些感慨,虽说大郢的贵族男子很多不怎么样,但太医署的贵女们都是女中豪杰!   不知道安化门那边救援工作是不是顺利? 第194章 与时间赛跑   在太阳能灯架的亮光里, 城南安化门的坍塌比城西延平门严重得多,现场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和沙土砖石的味道。   坍塌时两队禁军刚好换岗,一队骑马巡逻的金吾卫路过, 共有七十三人、二十四匹马被困, 痛苦的□□和马的嘶鸣声, 在寂静的黑暗中格外刺耳。   火调员邬筠和另外两名消防员都戴着安全帽和无线蓝牙耳机,各站一处,保持着互相的联系,灯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高很长, 宛若天降神祇。   第二座移动医院已经架设完毕,发电机全力运行,医护和抢救投备全部到位。   急诊科医护们分散在两座移动医院内,医院其他科室的医护们会在八小时内赶下山换班, 如果遇到紧急外伤病患会酌情考虑就地手术或者由救护车直送上山。   文浩身旁站着译语人,身后是抬担架的桃庄百姓。   译语人戴着小蜜蜂麦, 协调指令。   老宋是消防站站长,身材魁梧,眼神炯炯,工作十一年, 参与过三次地震救援,出过三千多次火警,有丰富的救援经验, 但手边没有专业的现代化救援工具和大型器械。   之前全院开动脑筋的时候,老宋、小安这些消防员给出过专业工具和大型器械的概念图,但考虑到大郢非常落后的制造工艺和严重缺乏的金属材料, 图纸给出以后根本没抱什么希望。   事实也是如此,将近一个月的等待, 国都城半点消息都没有。   在老宋的指导下,桃庄百姓将被压得最浅的两名禁军挖出来,一小时内又陆续救出六名禁军。   正在这时,大家都听到了整齐的马蹄声,震得地面微微颤动,文浩扭过头去:   崔五娘、崔盛带领崔家铁骑,以及崔家工匠,还有长长的马车牛车队向这边驰来,隐约可以看到黑暗之中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   崔盛大老选就挥手:“文师!我们带了器械!”   是的,崔盛也好,郑景也好,凡是在医院待过的贵族少年们,不论在国都城如何优雅持重,只要见到医仙们就秒变孩子,尤其是见到文浩或唐彬彬。   双方会面,文浩替他们互相介绍。   崔家军工匠们的速度令老宋和邬筠刮目相看,尤其当他们看到车队尾部装着的大型器械时,怔了足足三秒,他们真的按图纸造出来了!   而崔家军们看到太阳能灯架,飞行中的无人机,以及耳朵上的蓝牙耳机,安全帽这些,也个个震惊不已,飞来医馆里的神奇器物实在太多、太让人惊喜了!   文浩看着跑来的崔盛,很干脆地摘下一侧耳机给他带上:“既然你敢来,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崔盛小心地托着耳下,生怕耳机掉下来摔坏了,忽然就听到里面传出老宋的声音:“器械架设完毕,准备开挖!”   崔盛脸上的神情变得非常梦幻,明明隔得好远,怎么能听得这么清楚?   邬筠见状,也摘了自己的一个耳机给崔五娘戴上:“如果觉得不舒服就不戴。”   耳机戴上的瞬间,崔五娘就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立刻开启消息共享模式。   老宋和邬筠心里都很清楚,崔家军和工匠们最好还是由崔五娘与崔盛来指挥,这样分工明确,也能调度准确。   有了合适的起吊装置,又有称手的器械,救援面临的难题迎刃而解,术业有专攻,在消防员的统一调度下,一个半小时内,救出了十三名禁军和十六名金吾卫,以及十匹良马。   第二移动医院的床位立刻就满了。   有人源源不断地救出来,医护组的战斗力立刻拉满。   文浩把另一侧蓝牙耳机和安全帽也给崔盛戴上:“挖人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崔盛激动不已:“请文师放心!”   文浩将可以自己行走的伤员带到医院西侧的清创室,穿上一次性防护衣开始清创缝合,顺便观察病人伤情……   夜色最浓的时刻,一队工部官员带领的能工巧匠们,将残桓断壁清出一条宽敞的道路来,加入了救人的行列。   两刻钟后,太医署学生们组成的医疗小分队,骑马赶到城西和城南,郑重其事地拜见过医仙后,加入移动医院,大大增加了医患沟通的效率。   城西和城南两处受灾最严重的区域,救援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天边刚泛起一线鱼肚白时,城西三坊被压的百姓已基本救出;城南安化门被困的禁军和金吾卫也已救出大半。   随时待机的“铁马”一趟又一趟地将危重病人送上山去。   与此同时,城东令人闻风丧胆的大火终于被扑灭,焦糊的气味被寒风刮得到处都是,灭了半夜大火的水龙队、百姓、家仆们都累得瘫坐在地,眉毛头发不知被燎去多少,灰黑的脸庞只能看得清双眼。   分布全城的闾阆医工们,见伤治伤,竭尽全力。   而之前药铺储存的伤药,织坊攒的纱布,全都派上了用场。   ……   破晓时分,钟鼓声分毫不差地响遍全城,太阳照常升起,天空没有大片乌云,没有令众人忧心忡忡的大雨。   全城各个早食铺子,凡是能开的,全都开起来,都专门造了烧热水的大灶,免费供应熟水和热食,保证附近幸免于难的百姓们不饿肚子。   醉霄楼修建时,因为掌柜有钱也舍得花钱,硬是一间屋子都没倒塌,那自然要按照约定发放“救灾干粮”。   京兆府忙了大半夜的京兆尹、左冯翊和右扶风三位官员,焦头烂额地站在府门前,双眼布满血丝,抬手半遮刺眼的晨光。   不断有武侯、禁军等赶来报信,三个人像超负荷工作的机器,不断询问、下令、督促执行……没有半点休息的时间。   只熬了半夜,三个人的嘴上齐刷刷地堆了大大小小的火疱。   京兆尹眼神都有些空洞,城西和城南倒塌那么多房屋,现在天寒地冻,必须给无家可归的百姓安排衣食住行,现在是寒冬腊月,空地安置是白日做梦,可这一时半会儿让他去哪儿找那么多空屋子?   之前景和帝也说过,实在不行,可以让高门大户把空置的房产暂时腾出来,给无家可归的百姓居住,可现在一场大火,聚集在城东的高门大户们都没地儿住了。   这可如何是好?   左冯翊半夜直奔城东主持灭火,天刚亮才赶回来,眉毛胡子和头发都被燎了大半,欲哭无泪,城东街坊的房屋毁损严重,遭了大火的达官显贵们个个都像烧热的爆竹,很难安抚,头疼得厉害。   右扶风咽喉肿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个个地往外蹦字,顺带比划:“进!宫!找!陛下!”   是啊,京兆尹原地弹起,顾不上仪容,翻身上马直奔永乐宫,这么大规模的安置任务,就算砍了他的头都解决不了,不进宫还能做什么?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永乐宫值守告诉京兆尹,景和帝不在宫中,刚去城东了。     京兆尹身体一歪,差点摔倒,幸好稳住得快,再次上马向城东奔去。   好不容易赶到城东,发现景和帝仪仗早就摆开,而受灾愤怒的高门大户们,或骑马,或步行,或坐车……正缓缓离开被烧得焦黑的街坊,向……   咦?   他们这是要去哪儿?   正在这时,有人拍了一下京兆尹的肩膀:“陛下方才吩咐他们,暂时住进国都城内的大小寺庙,直到屋宅重建完毕。”   京兆尹一拍脑门,不愧是深谙浮世的景和帝,这主意实在太妙了。   大小般若寺确实占地最广、僧众最多,但都在城外,还都在山顶;城内寺庙星罗棋布,所有厢房加起来可以容纳不少人,不错,真不错!   但是,城西和城南无家可归的百姓们又该怎么办?   “那边的可是梁兆尹?”   新上任的京兆尹姓梁,累得有些听不清声音的来源,环顾四周终于找到了声音来源,当时就跪了:“陛下,奴正是梁兆尹。”   景和帝出宫摆仪仗是规距,但现在整个国都城里混乱不堪,连仪仗都没法走得规整,所以干脆摆在一旁,自己骑马。   景和帝知道高门世家的性子,也知道他们素来不把京兆府的三人放在心里,城东一场大火损失无数,必定心气不顺,最先倒霉的就是京兆尹。   景和帝自地震摇醒,就在书房坐着,听各种消息,下各种指令,调派人手……一直到天光大亮,卡着出宫的时间离开,直奔城东,安抚高门世家,让他们就近入住寺庙。   一来,住得近,调度方便;二来,可以尽可能保证国都城的交通顺畅。   否则这么多高门世家出城,各街坊不知能拥堵到什么程度?   京兆尹大着胆子抬头,看到了景和帝耳朵里插着白色的不知道什么物件,而他似乎在听什么声音,直觉这是飞来医馆的东西,顿时心头一凛。   如果没有飞来医馆的预言,昨儿半夜这么一震,根本不敢想会死伤多少人?   毫无防备和准备充分,最后的结果必定天差地别。   京兆尹下意识看向飞来峰,惊得合不拢嘴,飞来医馆安然无恙地矗立在晨光中,与破烂不堪的国都城形成最鲜明的对比。   连永乐宫都有宫殿毁损,飞来医馆却连外墙都没斑驳一块。   这怎么可能?!   京兆尹哆嗦着嘴唇,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鼓起勇气:“陛下,飞来医馆真的是众仙云集之地吧?”   景和帝没有回答,而是坐在马上,俯视京兆尹,脸上显出些微的诧异:“郑院长,天已经亮了,医仙们的早食……大厨们会送下山?”   “有劳郑院长。”   京兆尹懵了,总觉得经过半夜折腾,自己随时会疯癫,陛下连“千里传听器”都没拿,怎么就能与飞来医馆的郑院长说话?!   景和帝又说:“郑院长,刚收到确切的统计消息,全城无家可归的老弱妇孺有两千多人,孤打算将他们安置到大小般若寺和悲田坊去。”   “只是,全城还有数量可观的孕妇,即将临盆的有五百十三人。”   京兆尹捂着胸口,陛下怎么能知道得这么清楚?到底谁才是京兆尹?   “好,郑院长,孤会把即将临盆的妇人送到大般若寺的悲田坊去,由太医署的女学生和全城稳婆,任凭苏医仙调遣。”   “负责运送的车队会在半个时辰内上路,沿路由北衙军护送,请放心。”   京兆尹望着神清气爽的景和帝,又瞥了一眼狼狈不堪的自己,忽然就觉得自己极有可能是庸才,这行事效率完全不行。   景和帝又安静地聆听片刻,看着京兆尹:“梁兆尹,城西和城南无家可归的百姓,将暂时安置在桃庄附近的司农寺农户木屋里,那里房屋还算完好。”   “该如何将百姓安全送达木屋区,这事不需孤多言了吧?”   “是,陛下!”京兆尹行礼后起身,上马急驰,发现来时不少被堵的街巷已经清理干净,城内道路正在恢复通畅。   陛下身旁必有大贤臣辅佐,而且不止一人,京兆尹如是想,快马加鞭赶回京兆府。   可这位大贤臣会是谁呢?   京兆尹抹了一把脸,还是把自己的份内事赶紧做完,不然事情一波接着一波,没完没了。   更重要的是,如果这次救灾不利,或者让景和帝不满,他这个上任没多久的新官,也就到头了,所以,不论是为自己的前程,还是为受灾百姓,拼了!   ……   与此同时,国都城中最高的花萼相辉楼,映着越来越亮的天光,巍然屹立。   魏璋坐在三楼的窗棱旁,可以清晰地看到城东的焦黑区域,戴着蓝牙耳机通话:“陛下,所有即将临盆的孕妇及家属都接到了里正和坊长的消息,已经收拾好物品,在各自家门前等候。”   “北衙军护送队的队长,会按既定路线将她们接上车,陛下请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陛下,悲田坊的接生仍以城中稳婆、太医署女学生为主,难产的会送到飞来医馆,苏医仙已经安排妥当。”   阳光透进窗棱,映着魏璋半脸胡茬,消瘦的脸庞,以及特别黑而专注的双眼。   魏璋左手一瓶咖啡,右手一板果仁巧克力,很快就全都塞进肚子里。   这层楼满墙都是大大小小的柜子,贴着各种颜色的标签,昆仑奴北风、南风和饼儿守在楼梯口。   东墙上挂着特别大的国都城舆图,上面插着各种颜色的小旗子和细线。   而二楼满满的全是人,有新罗婢、昆伦奴、龟兹人等等,年龄都不大,男女都有,眼神清澈,不断把各种小竹管送到北风手中,北风再递到魏璋手里。   这里就是国都城地震所有消息的集散地,最准确的数据和调查,也是景和帝的远程耳目。   魏璋一心多用地处理着各种消息,像台精密的人形计算机,即使一刻不停,还能抽空与文浩通话:“食堂大厨要是真的开车下山送吃食,别忘了给我留一份。”   耳机里传出崔盛的羡慕嫉妒恨:“魏璋,你又吃巧克力!”   “……咯嘣咯嘣……”魏璋故意嚼得很大声,“上次你说什么来着?你说这黑漆漆的,实在让人张不开嘴。”   崔盛结束通话,耳根清净。   “唉,年轻人啊,就是没有耐心,”魏璋自言自语,“再多听哪怕一句就会知道,崔五娘那里也有。”   北风冲过来,手里展开一张红色纸条:“城南安化门城墙连续发生两次大坍塌。”   魏璋眼神凛冽:“几人受伤?”   北风将纸条翻转:“还未救出的禁军和金吾卫全灭。”   魏璋立刻在手机上申请视频通话,接通后:“喂,文浩,你那儿怎么样?”   很快,手机上显示文浩染血的手套,以及身后一片废墟,嗓子都哑了:“本来他们都可以获救!”   正在这时,手机里出现崔五娘的半边脸:“文师,那边抢出一名禁军,好像沙土窒息!”   视频中断。   魏璋气得把空咖啡瓶砸在墙上:“这帮该死的硕鼠!”   北风退后一步:“主公……”   “放出消息,彻查城南安化门修建时的工匠和材料商……”魏璋抄起纸笔沙沙写完,塞进一支黑色竹管,扔给南风。   “是,主公。”   魏璋拨通唐彬彬的手机,立刻开口:“城南安化门两次大坍塌,让大家小心。”   “好。”崔盛应下,又挂了电话。   ……   国都城内外,桃庄百姓、崔家工匠、工部工匠们,以及城中幸存的百姓们都在与阎罗抢人,不断有被压被困的百姓从废墟里脱身。   对百姓而言,只要能脱身,飞来医馆的医疗组就会争分夺秒地救治,拼尽全力保证他们不会被阎罗抓走。   地震可怕,无家可归也可怕,但只要人能保住,倒塌的房屋可以再建,毁损的良田可以修整,有干净的熟水、能饱腹的“救灾粮”,以及温暖的冬衣和容身之所,日子总能过得下去。   只是,截止正午时分,国都城内各街坊,已有一百三十五人确认遇难,包括在城东火灾中丧生的二十九人,城中充斥着难以言喻的哀伤。   也是此时,即将临盆的孕妇们被北衙军士接走,在日暮前安全抵达般若寺悲田坊。   全城稳婆、太医署女学生们已经将悲田坊的屋子床位都布置妥当,一半妇产科医护们在新腾出的产房和手术室里待命。   孕妇们抵达后,稳婆和女学生们以最快的速度对她们进行产前检查,将她们分别安置。   “临盆生死关”,孕妇和家属们却从来没这样安心过,只因为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在,只要他们在,什么都不怕。   经过检查的孕妇们,在短短的半个时辰里,有十一位发动,她们在众人的守护之中,带着失去亲人的悲痛,期待新生命的降临。   一整天,“十八铁马”没有停过,不断将危重病人送上山。   国都城外的两座移动医院,以及飞来医馆,都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医护们严格按照时间轮换班。   残阳如血,将国都城映得如同火城。   延平门外通往桃庄的石板路上,“十八铁马”送下班的医护们回去休息,经过超高强度的工作,累得一上车就睡着了。   就这样一路睡到回医院,他们才有力气走去食堂吃丰盛的晚饭,边吃边讨论伤员的情况,吃完后再摇摇晃晃地回宿舍洗漱,倒头大睡。   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   夜空只有稀稀拉拉几点星。   城西延平门内的三个坊所有被困百姓都被救出,而附近房屋损毁不严重的街坊,被困百姓已经被救走,至此,城西的救援工作结束。   消防员小安倚着一棵大树,大口大口地啃包子,吃完第六个,又吨吨吨地灌水,整个人像从灰堆里爬出来一样,灰不啦叽地看不清五官。   桃庄百姓三三两两围坐,吃着美味的食物,喝着热水,吃着吃着就睡过去了。   蓉华公主和公主府家仆们倚着各自的马或马车,吃着预备的干粮,也是休息喝水。   工部派来的工匠们毕竟是修建帝陵锤炼过的,体力过人,边着喝着还有力气闲聊。   唐彬彬非常没形象地靠着大树,闭着双眼,觉得自己快累死了,用无人机探路是重责,所以他没有跟着换班医护们回去,直到现在才能放心地长舒一口气。   蓉华公主递了肉干过来。   唐彬彬完全没反应,仿佛是大树的分枝,靠光合作用就能活下去。   “快吃啊,不吃哪有力气?”蓉华公主说完,见他还是不动,用胳膊肘撞了一下。   唐彬彬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倒了,双手因为身体本能捞了一下。   累得几乎脱力的蓉华公主猝不及防地被拽倒,压在了唐彬彬身上。   “公主殿下!”公主府家仆们目瞪口呆,天啦噜,自家公主当众压倒唐医仙?!   帐篷里的医护们听到叫声,以为公主怎么了,立刻冲出来,万万没想到蓉华公主倒在唐彬彬身上,两人既没有慌乱移开,也没有急着挣脱,都闭着眼睛……   啊这…… 第195章 大结局   晚上八点半, 飞来医馆医护群忽然曝出一张照片,附上标题:“唐仙”软萌易推倒。   从侧面角度拍摄的照片上,一身胡服的蓉华公主趴在唐彬彬身上, 两人闭着眼睛安静又亲昵。   这张照片瞬间引燃医护们的“八卦之心”, 一大波表情包疯狂弹出。   一条消息勉强从表情包的夹缝里出现:“唐医生真的要被大郢公主抢去当附马了吗?!”   “保护我方唐医生!”   “哇, 早知道唐医生这么软萌,我可以先把他推倒……”   “哈哈哈,姐妹,这世上已经没有你在乎的人了吗?”   “别赞要脸……”   群聊数量爆炸级增长。   现代年轻人不谈恋爱, 但爱磕CP,尤其是“古代公主和现代医生”这种特定情境下的真实CP。   短短半小时,群消息1000+,磕CP组连孩子是男是女, 取什么名字都想好了。   晚上十点十一分,管理员忽然开启群禁言, 发布一条消息“唐医生和蓉华公主去泾县救援,山路坍塌,连人带车驶入山涧,生死不明。”   参与群聊、窥屏看热闹的人, 手指一顿,姨母笑凝在脸上,怎么会?!   想要知道更多, 偏偏“群禁言”,什么也问不了!   郑院长在群里发消息:“救援队已经出发,大家早些休息。”   ……   夜深林不静。   消防站长老宋开着越野车, 车上塞满了各种工具,副驾上坐着消防员小安, 后面是火调员邬筠,刑警老秦和狄警官。   越野车后面还跟了两辆车,行驶在最后的是闪着□□的救护车,车里有急诊医护,车后面跟着崔家铁骑和工匠们。   远远看到坍陷的山路,消防站长老宋示意停车,山路难行,地震把风化的山石震成了砂石,还时不时有大小不等的碎石滚落。   厚实的云层遮蔽星月,能见度很低。   等大家支起太阳能灯后惊讶地发现,在坍塌凹陷的山路两端,已经建起一条可供人行走的绳索桥,用的材料和打结方法和飞来医馆最早以前用的“索梯”很像。   但奇怪的是,远远的对面看不到人,只能隐约见到一些散落在地的工具;而这边满是车轮印迹。   老宋在路边向下俯瞰,黑漆漆的,连树影都看不清,之前还能靠无人机照亮,但现在……无人机和主人都在下面,生死未卜。   崔盛带着崔家铁骑和工匠们稍晚一些抵达。   工匠们最先换上攀爬装备,将一根又一根结实的麻绳拴住粗壮的树干,麻绳又与麻绳相接,很快就结成了一张攀爬大网。   老宋刚要说什么。   崔盛行礼:“飞来医馆众仙帮助大郢防震避险,你们在上面,我们先下去。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也是必须要做的。”   “崔家铁骑擅长应对各种地形地势,请放心。确定没有危险,你们再下来。”   崔盛话说到这种程度,老宋也不能再说什么,只能点头同意。   铁骑们卸了铠甲,戴着头灯、顺着大网从轮胎下落的印迹向下,悬崖落差很大,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眼前。   上面的气氛极为沉重,蓉华公主是润和帝钦赐的公主,忠勇之后;唐彬彬是飞来医馆的医仙,是医院的宝。   生死和意外面前人人平等,与人品、地位等等没有任何关系。   医院的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老宋,希望他能说些什么。   老宋绷着脸,川字眉拧成疙瘩,只能希望唐彬彬和蓉华公主都系了安全带、安全气囊能及时打开,也许还能有一线希望……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长到连呼吸都异常沉重。   忽然,老宋发现山下隐约有火光,越来越近,赶紧向崔盛招手:“你来看,这些是什么人?”   崔盛一看,急忙挥手:“郑景,唐师和蓉华公主掉下去了!”   “我知道,所以带了泾县的开山工去找他们!”郑景的声音在山涧回荡,“找他们!他们!们!”   邬筠拿出手机一看,信号满格,问崔盛:“郑景会用手机吗?”   “会!”崔盛非常肯定,他们凑在一起就会偷魏璋的手机玩。   邬筠改了手机设置以后给崔盛:“让他保持联系。”   崔盛拿着手机左右看一下,把它装进自己的荷包扣好,然后对着郑景大喊:“邬仙的手机,你接着,保持联系!”   崖边一群人惊呆了,隔这么远,手机铁定摔碎;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郑景纵身跃起,接得稳稳当当。   邬筠提到嗓子眼的心重新落回胸膛。   很快,老宋就接到“邬筠手机来电”,接通后传出郑景的普通话:“请放心,我们一定找到唐师!泾县的开山工们找矿找人都很有经验!”   即使多了一分力量,众人心中的焦躁不安也没能稍减。   因为消息从这里传回延平门,就算他们立刻上路赶到这里,起码也有六七个小时了。   ……   悬崖下,一辆电车以80度角卡在参天大树与山石之间,悬空的车轮被夜风吹得缓缓滚动,红色长条车尾灯常亮,仿佛黑暗的血红眼缝。   被剧痛惊醒的唐彬彬从气囊里艰难地抬头,眼前暗红,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翻了个挤在一起,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疼。   经过一番自查,唐彬彬闭上眼睛,自己平时运气稀烂,但活命的运气向来不错,嗯,总之就是“活着受罪”。   “……你还好……吗?”蓉华的手向左侧摸索,先是摸到了气囊,然后是唐彬彬粘乎乎的、温热的手。   唐彬彬强打精神,摸索着打开车内灯,就看到蓉华惊恐的双眼,擦,比恐怖片还吓人:“我没事。”   蓉华的反应比唐彬彬大得多,连声音都和平日完全不同:“你流这么多血,还说没事?!”   唐彬彬使劲动了一下,发现这种“倒栽葱”姿势很难离开驾驶座,车前灯应该是全碎了,周围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窗玻璃应该也碎了,寒风嗖嗖地刮进来,把人吹得像活着的冰棍。   蓉华试图更靠近,愕然发现自己角度奇怪的右前臂,“我……”   唐彬彬努力看了又看:“你的右前臂骨折了,找个稳定的地方靠着,别乱动。”   蓉华缓缓放下右手,一动不动,又努力向车窗外看去:“唐师,这里是泾县内的板牙崖,我们连人带车撞在崖上……动不了。”   “什么板牙?”唐彬彬觉得自己是余电5%的手机,任何需要思考或者费力的事情都做不了。   蓉华只觉得喉咙里泛着血腥味儿,一阵阵地想吐:“这里的山石像人嘴里的下牙,一大块,一大块,所以叫板牙崖。”   “……”唐彬彬想了又想,所以,下坠的车才能停住,不至于摔得粉身碎骨?   “我,我,我……”蓉华公主欲言又止。   “别乱动,保持体力,少说话。”唐彬彬推测公主肯定也受了伤,而且受伤不轻,既然没法离开,就老老实实待着等人来救。   蓉华公主鼓起勇气:“你别死好吗?”   “公主殿下,你可真会聊天……”唐彬彬没好气地回答。   “不是……”蓉华公主涨红了脸,泪水在眼睛里打转,“那晚,阿耶阿兄们对我说没事,阿娘把我关进地窖里,也对我说没事……等我被放出去以后……”   “他们都受了很重的伤,军医们救不了,阿娘等到援军来指着地窖咽了最后一口气……”   “我再也不要看到有人死在眼前……所以,我学普通话,我学医,每次考试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我……可是……我学得这么辛苦,还是什么都不做了……”   唐彬彬这才慢悠悠想起来,蓉华是满门忠烈唯一的骨血,才被封为公主,努力挤出声音:“哦,我有事……挺疼的,还有点困。”   蓉华脑子里一片空白,外伤严重的人会疼会困,那是因为失血,唐师会不会死……越想越紧张,直到把下嘴唇咬出血来:“唐师,我怎么样才能救你?”   “把你左手抬起来我看看?”唐彬彬不是第一次落到这种地步,对于野外求救方法也是门清。   蓉华抬起完好的左手。   “摁喇叭……摁一下停一下,摁两下停两下……”唐彬彬努力睁着眼睛,真是倒霉催的,活受罪不够,还要承载别人以后的求生欲望。   蓉华努力靠过去,照着唐彬彬说的,用力按喇叭。   在空旷而黑暗的山涧里,喇叭声被风传得很远很远,惊起了夜栖的鸟群,一时间动静很大。   崔家铁骑听到了,郑景和开山工们听到了,连山上的老宋也听到了。   老宋刚要带人下去,就被医护们拦住:“下面的人已经够多了,听郑景的消息。”   很快,老宋的手机传来视频通话的请求,点开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唐彬彬的车倒栽要板牙崖上,红色车尾灯在黑暗中格外亮眼,但与四周落差目测不小于二十米。   郑景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医仙,开山工们说,只能把人背上去,铁马动不了……而且背人的时候,铁马随时会掉,非常危险……”   正在这时,又传出一阵喊声。   郑景小心地举着手机:“唐师和蓉华公主都受了很严重的伤,流了很多血……他们虽然还清醒……但……”   老宋打断郑景的话:“让开山工固定好绳拴,等我们过去,车内救援你们不行!”   “好!”郑景点头,又补充,“你们快点……”   医护们立刻把推车支架收好并折叠,方便携带。   ……   医院的医护们都睡得不踏实,穿越以来经历了太多事情,大家庭的情感在不知不觉中滋长。   尤其是兵分两路的妇产科医护们,在医院病房的,在悲田坊的,都紧张得没法放松,不知道唐彬彬怎么样了?   凌晨三点二十四分,被禁言的医护大群忽然弹出一条消息:“唐医生和蓉华公主已经在急诊,外伤严重,经过抢救,目前生命体征平稳,八小时后再报。”   悬了大半夜的心,终于放下一半。   在悲田坊的谭主任立刻打电话给急诊蒋主任,两人对话有些奇怪:   “唐彬彬平时玩极限运动吗,钢板钢钉还没拆?”   “他喜欢爬山……之前三年攒的假很多,确实休了不少时间……”   “他什么时候烧伤的?”   “不知道……”   “各种知情同意书,苏主任都替他签了,你不用赶回来了。”   就这样通话结束,两边手机周围的人都听到了。   尤其是妇产科的医护们忽然意识到,就算平时聊天聊得飞起,但他们其实并不知道唐彬彬的个人爱好和其他,忽然就有些微妙的不舒服。   太医署的女学生们都在悲田坊,听说唐师回程路上出事,个个都很着急,但又不敢冒然上前询问。   谭主任很难受,但还是注意到了:“唐师伤得有些严重,先过八小时的第一关再说。”   女学生们只能乖乖等待。   经过输血输液、抗感染、止血等等治疗,三天后,急诊蒋主任宣布,唐彬彬和蓉华公主的病情正式平稳,又一次抢人成功。   蓉华公主缓缓睁开双眼,闻到了熟悉的医院消毒水味儿,看到了旁边床位上脸色苍白的唐彬彬,映着半长不短的黑发,白得吓人,一时间往日的恶梦席卷而来,惊恐得无法呼吸。   护士长周洁一看见立刻走过来,握住公主的手:“蓉华公主,你怎么了?”   “我没死……就是很困,”唐彬彬说话很费力,语气还是那么不耐烦,“还心疼我摔坏的无人机。”   护士长感觉到蓉华公主明显松驰,别有深意地与唐彬彬对视一眼。   唐彬彬闭上眼睛继续睡,睡得天昏地暗。   七日后,景和帝收到了国都城地震区域准确的伤亡和损失汇总,横向比对剑南道地震,在面积、总人数等各方面相差无几的基础上,死亡人数有天壤之别——   尽管国都城地震发生在深夜,但因为预防措施和尸体处理得当,虽然发生火灾但很快控制住,包括各县在内,共死亡四百三十五人。   而剑南道地震发生在白天,先是大火肆虐,烧毁房屋商铺无数,紧接着就是救援措施几乎为零,全靠百姓自发,尸体未能及时妥善处理,发生了后续时疫,共死亡一万三千六百人,还不包括未登记的九岁以下儿童……   飞来医馆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景和帝合上奏章,问道:“此次该如何感谢飞来医馆?”   魏璋的声音从蓝牙耳机里传出,满是疲惫:“启禀陛下,郑院长和金老回说,陛下如果真正视百姓为子民,使他们安居乐业、远离战乱与侵略,就是无限幸事。”   景和帝沉默许久,缓缓点头:“孤明白。”   事实是,尽管国都城地震的伤害已经尽可能降到最低,灾后重建和修复仍然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   桃庄百姓因为始终都按照飞来医馆的命令全力施救,而被景和帝封赏“仁善桃庄”的牌坊,并免税五年,陶五领着村民谢恩。   城中百姓们日复一日地忙碌着,重建家园,准备冬衣,去寺庙为逝去的亲人祈福烧香……生活沉重却还有希望。   妇产科医护们一直忙到腊月二十八,悲田坊的最后一位产妇也回到家中,医护们收拾完毕,立刻回到飞来峰去,恨不得放鞭炮庆祝。   腊月二十九,抢救大厅的唐彬彬终于能吃能走,除了清减许多以外,精神状态还不错。   蓉华公主受的伤比唐彬彬轻,恢复得也快。   在康复科的强势介入下,唐彬彬和蓉华公主很早就开始康复运动,未来还将持续不少时间。   令医院所有人惆怅的除夕夜,已近在眼前。   不时有人跑去门诊大厅看电子屏,看完又叹着气离开,红色字体不再变化:“飞来医馆系统第十二项任务,救治病人6000名,完成4234/6000,完成率70.5%。”   不仅如此,红色字体还加了一行:“明天就是除夕,你们会永远留在这里。”   杨琇家儿子的唇裂修补手术做了。   皇后的排畸筛查也做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殷家全家、太医署和国子监男学生们的复查也全做完了。   地震中受伤严重的病人们也已治愈出院。   国子监卢祭酒的白内障手术也抽时间做了。   每个人都看得心里哇凉哇凉的,医护们真的尽力了。   可当初选择是大家一起做的,都是成熟冷静的成年人,除了认,也只能认,虽然心有不甘。   除夕一大早,景和帝就派人送了许多礼物上山,包括准备多日的“永乐宫大宴”,“天梯”上下四趟才全部运完。   紧接着就是国子监、太医署的男学生们上山拜访,又送了各家精心准备的年礼,自然也包括各种吃食,“天梯”又运了好几趟才搬完。   之后是桃庄百姓们上山,送自家做的吃食以及用来做“爆竹”的竹筒。   这么多礼物上山,最乐的就是食堂大厨,目测一下,至少三天不用做饭了。   午时刚过,太医署的女学生们也上山来,带了许许多多的面具,邀请急诊和妇产科医护们下山做客,顺便一起参加驱傩大游行,当然,如果医护们愿意还可以穿大郢的服饰。   过年嘛,不就图个热闹吗?   妇产科医护们同意了,但是唐彬彬因为全身多处骨折,走不了太久的路,无论旁人如何劝说,都是婉拒。   崔五娘看着清瘦了许多的唐彬彬,也只能叹气。   急诊除了值班的,也都同意下山游玩,反正可以开车,只要少喝水就不会憋得慌。   傍晚时分,医院食堂再一次摆起了“晚宴”,医护们以及病人家属们齐聚,吃着喝着唱着歌……除了回不去,嗯,都挺好的。   食堂不用做饭,就开始做大年初一的糕饼、汤圆、包饺子、包馄饨……主打一个让大家吃好喝好,怎么样也要把年过得开心。   担心大小熊猫们被爆竹吓到,所以,饲养员们把村民们送上山的竹子拿去当饲料。   下山逛的医护们也在半夜十二点以前回到医院,即使知道回不去,但心里还存着些许念头,也许呢?说不定呢?会不会呢?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大年初一景和帝、皇后与太后要上山拜年,感谢飞来医馆这一年时间里,救死扶伤,间接帮助大郢度过难关的大恩大德。   于是,医院除了极少数值班医护,其他人都回宿舍躺平。   也是这一晚,医院所有人都做了同一个梦:   大郢润和帝十一年底,夏宫选址飞来峰;十二年春,夏宫开建,劳民伤财,国库空虚,苛捐杂税多如牛毛,民不聊生;   润和十二年夏,太子心疾突发而死,锦王代理国事,闲散魏七郎被车裂;   润和十二年夏末,突厥吐蕃先后发动战争,大郢官员腐败,戍边军士缺衣少食,但崔家军与贺赫顿仍在顽抗;   润和十二年秋,润和帝殡天,锦王登基,改年号景明,派崔五娘率崔家铁骑出征,独子秦盛羊癫疯突发身亡,崔五娘与崔将军战死沙场,突厥攻城掠地,取五州十三郡;   景明元年冬,贺赫顿被构陷叛国,抗命出征,战死,吐蕃大举进攻,大郢国土失掉七成;   景明二年夏,景阳帝率众臣开国都城门投降,城中百姓被屠杀殆尽,鲜血染红曲江……   还是在梦里,手机都收到了一条短信:“飞来医馆系统,第十二项任务其实是考验题,感谢你们这一年里的辛劳付出,虽然没有完成六千病人的收治任务,但你们使大郢免于灭国的命运,拯救百姓于水深火热。”   “第十二项任务完成,欢迎回家!”   门卫小屋里的王强好不容易从恶梦中挣脱,有些困惑外面怎么这么亮?而且车喇叭的声音吵得这么厉害?   王强瞬间清醒,跳起来打开门,就被一大堆手机和长枪短炮吓了一大跳,咦?医院大门外的山景和树林呢?   不对!现在医院大门外是正在施工的高楼和商铺!   王强骂了句脏话,赶紧看手机,下午1:30???   一瞬间,分不清哪个是梦?哪个是真实?   王强又冲到医院侧门,仍然是清一色的商铺和停满的电动车。   大郢那漫长的十个半月,这里才过了一个半小时?!   或者只是自己瞌睡得有点久?!   王强混乱了,忽然下意识看向身旁,哎,他的学霸儿子王一一去哪儿了?!   到底有没有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