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恶毒女配,她把将军撩红了脸   作者:蒜香竹笋   文案:【穿书+前期主事业+甜宠+1V1+双洁】   【虚伪心狠·权臣小姐×野蛮能打·铁面将军】   商界霸主一朝穿书,成为当朝奸臣宰相的女儿,仗势欺人恶贯满盈,恶毒女配四个字直接焊在了她身上。   对穆府二公子穷追猛打爱而不得?   萧望舒直接转身,顺道撩了撩她身后那位闷声不吭的硬汉将军,心满意足地看着对方那张憋得通红的脸:“挑来拣去,我还是独爱将军这口。”   嚣张跋扈只会仗势欺人?   萧望舒勾唇轻笑,抬起手鼓了鼓掌:“准备好,我要开始仗势欺你了!”   ——   世人皆说,萧家满门奸佞之臣,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萧望舒不以为意,寡淡的声音狂妄无边:“奸佞?今日让你们瞧瞧,这奸佞,如何生抢硬夺成为正统!” 第1章 萧四小姐(1)   盛夏时节,暑气重得闷人。   池塘中那几尾鲤鱼都游不动道了,聚在桥下阴凉处,慢悠悠的穿梭在石缝间,躲避正午的阳光。   “忆春,府医午时可来看过,小姐的身子好些了吗?”   墙边廊下,双鬓斑白的老妇边走近院子边问着,老妇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   在她身前,两名丫鬟还搀扶着一位体态婀娜的妇人。   守在院中的青衫丫鬟见了她们,立刻带领其余丫鬟上前,众人屈膝朝着妇人行礼:“见过夫人。”   那妇人轻轻抬了抬手,鬓间珠翠轻晃。   忆春见状才敢起身,又规矩答着:“回杜嬷嬷话,府医午时已经来请过脉了,小姐仍旧昏迷着,还不见醒。”   她话音刚落,只见另一名青衫丫鬟从屋内推门而出,急忙朝众人叫喊:“小姐醒了,快传府医来!”   ——   屋内,微风裹挟着盛夏的燥热,扑洒在萧望舒脸上。   萧望舒靠坐在床头,目光有些涣散。   入目这花纹繁琐的刺绣被褥,这朱漆雕花架子床,这古香古色的屏风,无一不在挑战她的理智。   小姐醒了?   刚才那丫鬟的叫声在耳边回荡,萧望舒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这双白皙纤细的手。   这不是她的手。   她的手从小就干过太多脏活累活,冻疮划痕多得数不过来。即使后期她用了最昂贵的护理,那双手也永远不可能娇嫩到这种地步。   这就是一双生来不沾阳春水的手。   “小姐!小姐感觉如何,身上可有哪处难受的?”   忆春小跑到床边,看了看萧望舒现在的神情,脸上浮现出紧张之色。   小姐这模样像是有些痴傻了,该不会真的如府医所说,磕伤了脑袋里面吧?   “望舒,怎的不说话?”体态婀娜的妇人走到床边,抬手轻捋开她的宽袖,斜着身子在床边坐下。   萧望舒抬起头看向她,在看到妇人的瞬间,她脑海里像是触动了什么闸门,这具身体里的所有记忆开始涌现。   连带勾起的,还有她自己的记忆。   宰相府四小姐——萧望舒,宰相夫人——房沁儿,还有丫鬟忆春,嬷嬷杜静……这些人她怎么会这么熟悉?   萧望舒眉头轻蹙,随后脑海里白光闪过,她脸上出现了片刻的失神。   对了!   是那本书!   她胃癌晚期,在疗养院里,护工送给她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那本书!   “望舒?”房沁儿坐在床边看着女儿,神色略带几分担忧,伸出手在萧望舒眼前挥了挥,“怎的不说话,是不是头还疼着?”   说完这话,房沁儿立刻转向她身边的老嬷嬷,开口吩咐:“奶娘,你再派人去催催府医。”   杜嬷嬷听了立马应下:“老奴这就去。”   说完,杜嬷嬷躬身退下,带着两名丫鬟离开了房间。   萧望舒定了定心神,接受完身体的全部记忆之后,压下她心中所有疑惑与震撼,看向房沁儿,开口道:“母亲不必担忧,孩儿并无大碍,只是在床上躺久了,头有些昏沉。”   房沁儿轻蹙眉头,问着:“当真?”   问完,还不等萧望舒回答,只听她又说着:“别使小性子,还是让府医来看看,别落下什么毛病。”   拗不过房沁儿的意思,再加上萧望舒本身也有些乏力,便顺口应下:“也好,那就听母亲的。”   女儿的应答很正常,房沁儿也并未察觉到什么异样,伸手为萧望舒掖了掖被角。   夏季的被褥并不厚,薄得像层毯子一样,但盖在身上依旧闷热。   萧望舒没说什么,在房沁儿看不到的角度,她不动声色的打开了床内侧的被角,让被子里的热气能够散出去。   “望舒,你……”房沁儿坐在床边,看了看萧望舒,随后又无奈的叹了口气。   看着她这欲言又止的神色,萧望舒敛眸,直接问道:“母亲想说什么?”   她当然知道房沁儿想说什么。   宰相府嫡四小姐萧望舒,父亲是权倾朝野的宰相大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母亲是家族势力庞大的房家嫡女,如今独掌中馈的萧府主母。   这般身世,原身在魏国京师本该是个横着走的人。   实际上原身也确实是横着走的。   但这仅仅是在她没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时候。   被爱情冲昏头脑的萧望舒,不随其余姐妹一起入宫协助父亲钳制皇帝,也不嫁给门当户对的同党之子巩固利益关系,成天眼里心里只有那位风华霁月的穆二公子。   那穆二公子好吗?   当然是个好的。   在书中协助皇帝扳倒奸臣宰相、助皇族重掌朝政大权、随后借着从龙之功一跃升天的人,年少有为,能不好吗?   风华霁月的穆二公子,当然是个好的。   但立场相对,利益冲突,再好也不该上心。   “望舒,母亲知道这些话你不爱听,但你总归是相府嫡女,凡事不可太过任性。”   房沁儿说完这话,见萧望舒的神色还算平淡,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她才继续往下讲——   “那穆二公子终究不是你的良人,他对你也无意。你父亲拉拢穆家多次,对方拒不领情。如此,不成友便是敌了。   “先前你父亲不阻拦你,也是想随了你的心意,让你去与穆府联姻。可如今你也看到了,穆府上下忠于皇帝,与我萧府不可共存。   “既然这样,你便收了心思可好?待母亲相看相看,再为你寻一良配。   “京师大好儿郎众多,与你父亲交好的那些官员,他们家中便有几位公子都还不错。将来若是配与他们,有你父亲在,婆家也无人敢欺你分毫。”   一模一样的话,萧望舒曾在书上看到过。   如今亲耳听到房沁儿坐在她床边苦口婆心的柔声劝说,这感觉又是截然不同的。   书中,自从房沁儿这次劝说过后,原本的萧望舒耐心不足,朝着房沁儿大发脾气,扬言此生非穆二公子不嫁。   此后她更是变本加厉,对那穆二公子极尽讨好,消磨完了她生身父母对她的全部爱护,也把萧家的所有机密一一暴露在政敌眼前。   那位穆二公子之所以能协助皇帝扳倒奸臣宰相,这其中多少有她这位宰相府四小姐的功劳。   “望舒?你……看这如何?”   说完许久还不见女儿应答,房沁儿试探性地追问一句。   萧望舒回过神来,掀眸看向房沁儿,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骄纵傲慢:“知道了,此事母亲不必多管,孩儿知道轻重。得不到的东西不要也罢,孩儿必不会再让你和父亲为难。” 第2章 萧四小姐(2)   “此话当真?”房沁儿面上一喜。   她这女儿虽说被娇惯坏了,嚣张跋扈了些,但却是个说到做到的性子。   既然说了不要,那应该是死心了吧?   萧望舒姿态随意,开口应着:“自然当真,不过母亲也不必再刻意为孩儿去相看谁,孩儿还不想离开相府,去做谁家后院的夫人。”   房沁儿听了连连点头,鬓间珠翠晃动的幅度都大了许多。   “好、好,望舒只管慢慢挑选,京师好儿郎还多着。”   只要女儿不再发疯般的执着于那穆二公子,房沁儿自然是什么都能依着她。   “夫人,小姐,府医来了。”   杜嬷嬷几人领着府医进门,朝房沁儿和萧望舒行礼。   房沁儿脸上的激动之色渐渐平息下去,吩咐着:“为小姐诊脉吧。”   “是。”府医弯着腰上前,从药箱里取出脉枕。   萧望舒看了一眼,将手搭上去。   府医又立刻在她白皙的手腕上盖了一层锦帕,随后才敢伸手搭在她腕上诊脉。   萧望舒此刻神智清醒,她落水后磕伤的那个伤口看起来也并不严重。府医跟着松了口气,只嘱咐她好生休息,按时用药。   听府医说无甚大碍,房沁儿也能放下心了。   见萧望舒靠坐在床头,面露倦色,房沁儿起身准备离开,离开前一再叮嘱她好生休养,再吩咐下人们好生伺候着。   听着房沁儿的叮嘱,萧望舒一一应下。   房沁儿刚出房间,她倒头就睡了。   ……   睡梦中,她梦到自己还在疗养院里,坐在走廊下晒着太阳,翻看前半生从未有闲暇去看的消遣小说。   在那所疗养院里,好像再找不到比她年纪还小的病人了。   甚至连分配过来照顾她的那几名护工,都是从业多年颇有资历的老人,年纪比她还大。   摇晃的躺椅,西沉的斜阳,还有簌簌翻动的那本小说,陪伴她度过了人生的最后时光。   任她白手起家,任她大起大落;任她金玉满堂,任她泼天富贵。   到最后,还是蜷缩在半平米的躺椅上了此一生。   ……   本以为睡醒了,梦就该醒了。   萧望舒万万没想到,她在这书中世界待了三天,这场梦不仅没有丝毫要醒的趋势,反而愈发真实。   真实到那些停留在书页上的一个个姓名,现在有血有肉的出现在她面前,生动鲜活。   “小姐,今儿的风有些大,还是披上披风吧?”   身着青衫的丫鬟上前,语气担忧的请示着萧望舒。   萧望舒撑着额头坐在亭边,懒洋洋地抬起头看了那青衫丫鬟一眼,随后继续看向池里的鲤鱼。   “书夏,你太紧张了。这个时辰天还太热,等晚些时候太阳落山再披上吧。”   听萧望舒这么说,书夏也就不好再劝了,老老实实的屈膝应了声“是”,又走到忆春身边站好。   忆春的性子比书夏要活泼许多,端着一盘点心上前,笑盈盈的朝萧望舒问着:“小姐可要吃些绿豆糕?祛暑气的。”   “你吃吧,我还不饿。”   得了萧望舒的答复,忆春憨笑着“哦”了一声,又端着糕点站回旁边吃去了。   萧望舒继续看着池里游动的鲤鱼,思绪渐渐飘远。   这三天她的身子好了许多,也能下床出门,在府里走动走动了。   三天时间里,她的母亲房沁儿去看过她好几次,派人送了不少补品过去。父亲萧鸿也在百忙之中抽出空,去她院子里看过她一次。   还有个半大不大的胞弟,也偷偷去看过她几次。不过每次都是躲在窗台下偷偷的看,被她发现之后就溜走了。   至于萧府后院其余几位妾室,也都陆续去看过她,送了些礼,不过都只是些表面功夫罢了。   萧望舒正想着,就在这时,旁边突然抛来一块石头。   石头砸进池塘里,溅起了不小的水花,也惊跑了一池的鲤鱼。   “小姐!”   书夏和忆春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查看萧望舒的情况,看她有没有被水花溅到。   她们两人慌慌忙忙,倒是显得萧望舒格外的淡定。   “哈哈!这都被吓到了,胆小鬼!”   凉亭旁边传来小男孩的调皮笑声。   忆春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那小男孩还笑嘻嘻的朝她们扮着鬼脸,一副毫不知错的样子。   这鬼脸实在扮得又丑又欠,忆春也没看清那小男孩到底是谁,直接怒喝:“你是谁家孩子,怎敢惊扰我家小姐?!”   那男孩的随从听到动静也匆忙赶了过来,一见是萧望舒在此,他们几人脸上的紧张都莫名消散了。   “见过萧四小姐,我家少爷年纪小不懂事,若有惊扰之处,还望萧四小姐勿怪。”   那几名随从一起朝着萧望舒行礼,还不等萧望舒开口,他们就自己起身了。   萧望舒坐在亭上,撑着额头睨了他们一眼,问着:“萧府四小姐的脾气,京师上下谁人不知?跑到我萧府后院来惊扰我,谁给你们的胆子?”   听着萧望舒的话,那几名随从有些反应不及。   萧四小姐居然会对他们穆府的人翻脸?   书夏最先反应过来,高声喊来周围值守的萧府护卫:“来人!把这些登徒子押下来!”   “喂!上面那位萧四小姐,我是和我二哥一起来看望你的,来者是客,这就是你萧府的待客之道吗!”   下面池边的小男孩也不扮鬼脸了,露出了原本的模样,怒目圆睁看向萧望舒,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屈辱。   他堂堂穆府十公子,要是被萧府下人扣押在这里,那多不像话!   “哦?我说这鬼脸是谁,原来是穆小公子啊。”   萧望舒不以为意,话锋一转,又反问着:“既是客人,穆小公子不在前厅受我府上茶水侍奉,反而跑来府上游园,惊吓府上女眷。穆小公子,你穆家自诩书香世家,如何养出了此等流氓行径?”   “噗——!”   就在两府的护卫僵持不动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轻笑。   “多日不见,四妹还是这副样子,能言善辩的。”   不远处,挺拔俊朗的青年男子一身藏蓝长袍,满面笑意的朝着这边慢步走来。   随后又有一名月白衣袍的小少年也朝这边赶来,小少年到场后先是看了看萧望舒,随后挪开视线,朝青年男子拱手见礼。   “二哥。” 第3章 他怕我做甚(1)   萧望舒也慢条斯理的起身,朝着青年男子微微屈膝,从容开口:“见过二哥,二哥不是外出办事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京了?”   萧府二公子,萧平南。   宰相萧鸿的原配妻子并不是如今的房沁儿,而是萧平南那身世普通的生母许氏——许芳容。   早些年,许芳容在萧鸿夺兵权的战乱中流落身亡。随后房沁儿被扶正,成为了当家主母,那时十三岁的萧平南也被过继到房沁儿名下抚养。   真要论起来,其实萧平南才是正儿八经的萧府嫡出。   而房沁儿所生的萧望舒、萧扶光姐弟二人,则是因为房沁儿被扶正,后面才成了萧府嫡出。   想到这里,萧望舒朝着那月白衣袍的小少年轻轻招了招手。   萧扶光看到她的动作先是一愣,然后还是慢吞吞的朝着她那边挪动,最后乖乖站在了萧望舒身边。   “四妹,八弟。”萧平南拱手回礼,随后继续回答萧望舒刚才的问题,“南下办点小事而已,很快就解决了,有劳四妹记挂。”   把萧望舒姐弟二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萧平南又笑道:“我离京时你们俩还互看不顺,母亲还为此担忧了一阵。我都说了姐弟之间哪有隔夜的仇,看看,这不就好了吗?”   萧望舒顺手摸了摸萧扶光的脑袋,谈笑自如:“确实如此,遇事方知自家兄弟远比外人靠谱。”   书中,萧望舒深陷情网,仅因萧扶光不喜穆家之人,便对她自己的胞弟生出隔阂。   先是落水伤了头,苏醒之后与房沁儿争执不休;再是满心扑在了情爱上,与胞弟萧扶光愈发疏远。   之后见萧望舒一再被穆家利用,萧扶光曾念及姐弟情义,屡次伸手试图拉她脱离穆家的掌控,但都被萧望舒不耐拒绝。   姐弟之情,终是在一次次争执中消磨殆尽。   “姐姐知道就好。”萧扶光在旁边低声嘟囔一句。   “为兄出门月余,四妹倒是变了许多。听父亲母亲说你落水受了惊吓,想来确实是去穆府赴宴时受了不小的委屈。”   萧平南上前几步,抬起手朝着萧望舒头上摸去。   萧望舒站在原地不躲不闪。   眼看着萧平南的手掌落在萧望舒头顶,别说一旁的萧扶光有些诧异,就连萧平南本人都有些惊讶。   刚才萧望舒那些话,他只当是她爱而不得,说的些气话。   依照萧望舒的傲慢脾性,她以前从不承认有他这个过继来的、出身低微的兄长,他以为这一下萧望舒必然是要躲开的。   “先前确实是猪油蒙了心,糊涂了一段时间,让二哥和阿弟担忧了。”   萧望舒字字句句都透着一股大彻大悟的气息,倒是让萧平南一时间找不出什么别的再来试探她了。   此刻,在外人看来,兄长安抚前几天落水受惊的妹妹,这就是一幅兄妹友爱的美好画卷。   而只有画卷中的两人才知道,第一场切磋结束了。   此时,萧扶光的视线也转向了一旁,看向那名正欲趁人不备逃离现场的小男孩。   “穆十公子,你来我萧府做客,不好生跟在你兄长身边,来后园做什么?”萧扶光开口询问。   准确来说,是质问。   这个穆成阳就是个被穆家骄纵惯了的劣种,小小年纪就敢在各家后院里嬉戏,挑逗各家的小姐侍女,丝毫不顾及男女之防。   从小便如此,长大还得了?   刚才就是因为见穆成阳不在前厅,他才急忙赶来了后园,果真在他姐姐这里!   被逮个正着的穆成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顿时恼怒道:“前厅没有什么好玩的,我随便逛逛就到了这里,不成吗?我与二哥是来送礼慰问的,又不是来受人管束的!”   这些萧家人真是太猖狂了,他们是客,又不是刑部大牢里的囚犯!   萧扶光扫了眼周围的护卫,继续追问:“穆家二位今日登门既然是为了送礼慰问我姐姐,怎的穆十公子又在这儿与我姐姐起了争执?”   他比穆成阳要大上两岁,自小就是在萧家和房家两边见过各种大场面的,说起话来自然也比穆成阳要稳重许多。   穆成阳的嘴唇蠕动了半晌,愣是没憋出半个字来。   “四妹,八弟,方才我来时见穆二公子在找弟弟,想必是在找穆小公子。不如先将人送去前厅吧,省得穆府的人着急,在府上四处乱找。”萧平南在旁边开口提醒一句。   穆家的人来了萧府,自然是不能让他们乱跑的。   否则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找到什么不该找的,那又怎么算呢?   萧望舒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微微颔首。   “也罢,我也不好与个半大的孩子计较,二哥将他带去吧。顺道也和穆府的人说一声,若是穆府看望伤者的礼仪就是砸对方一身水花,那以后就不必来看望了,我受不起。”   “好,想必你今儿也累着了,就回去歇……”萧平南的话还未说完,只见一批甲卫朝着他们这边靠拢。   为首的中年男人步伐沉稳,墨色长袖在空中摆动,绣在袖口的金线祥云浮现出熠熠华光。   在男人身后,还跟着一名将领和一名白衣公子。   那将领身高九尺身着盔甲,鼻挺如峰,五官似刀削般硬朗,浑身上下透着冷肃杀意,走来时都像挟着扑面而来的漠北风沙。   而那白衣公子则是截然不同,斯文儒雅,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笑意,每走一步都仿佛携江南春风而来。   “父亲!”萧平南和萧扶光转向中年男人,齐齐拱手行礼。   萧望舒也福身行礼:“见过父亲。”   萧鸿看了看三个儿女,朝他们点了点头,泰然道:“怎么都挤在这里,还把穆府的客人围起来了?”   那边的穆成阳正要抢着开口诉苦,萧望舒先他一步,从容不迫的开口答着——   “回父亲话,穆小公子跑来游园池边惊吓女眷,还扮着鬼脸,口出轻狂之言。孩儿一时没认出人来,误以为是什么宵小之辈闯入府中,便命人扣押下来了。若有怠慢宾客之处,还请穆府多多担待。”   萧望舒说完,萧鸿身后那白衣公子眼角微挑,似乎有些诧异,反问着:“竟有此事?”   问着这话,他的目光落在了穆成阳身上。 第4章 他怕我做甚(2)   “二哥,我……我就是想四处走走玩玩而已……”穆成阳有些局促地看了看四周的甲卫。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以萧望舒对他二哥那个喜欢程度,居然会命令萧府护卫扣押他。   该死的!   她以后别再想进他们穆府的门!   看到穆成阳这副显然心虚的模样,也就不需要别人再多说些什么了。   白衣公子眸色一沉,脸上浮现出薄怒之色,肃声道:“胡闹!真是母亲太惯着你了,纵使你年幼,也不该如此不知分寸惊扰女眷,快向萧四小姐道歉。”   听到这白衣公子的话,萧望舒脸上笑意不减。   不愧是书中的顶配角色,穆二公子穆云泽,说话就是好听。   听听,年幼,那惊扰女眷还有什么关系呢?年幼的孩子又算不得什么登徒浪子。   至于长大之后强抢民女、在他母亲和一众哥哥姐姐的庇护下奸淫掳掠、甚至和他强掳去的不少女子擦出爱情的火花、成为书中不拘一格的风流浪子,那又都是后话了。   “罢了,穆小公子年幼好动,只是扔块石头溅了点水在我身上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来者是客,岂能为这点小事怠慢了客人?”   萧望舒说这话的时间里,书夏也拿出帕子在她身上擦了又擦,一副生怕萧望舒沾水着凉的模样。   萧平南看她一眼,关心道:“四妹这身子将将才好,别又沾上水气了,还是回去更衣歇息吧?”   听了这话,萧望舒看向萧鸿,请示意味已经足够明显。   萧鸿点头应允:“望舒,你先回去歇着吧。”   萧望舒随即屈膝行礼,顺势接话:“谢父亲,那孩儿失陪,先行告退。”   “父亲,母亲方才吩咐孩儿为姐姐送些补品,孩儿也先随姐姐告退了。”   萧扶光拱手弯腰行礼,正准备和萧望舒一起离开时,只听萧鸿说着:“让陈褚与你一道,送完补品直接去温习马术。”   陈褚,两个月前才从西北边关调回京师,如今是贴身保护萧鸿的武卫将军,同时也是萧府下面两位年幼公子的众多武学师傅之一。   听到萧鸿的话,萧扶光立刻应下:“是。”   萧鸿身后那名将领也走了出来,庞大的身躯投下一片阴影,久不开口的声音带着些沙哑:“是!”   ——   回院路上,气氛一片安静宁和。   “姐姐就这般算了?”萧扶光走在萧望舒身边低声问着。   以他姐姐那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不应该啊。   莫非还是穆云泽的缘故,让姐姐对穆成阳也多了几分宽容?   “算了?”萧望舒放慢脚步,斜睨他一眼,“到底是有些日子没和阿弟谈心了,阿弟与姐姐都没什么默契了。”   书中,萧望舒、萧扶光这对姐弟,那可是从小配合到大的反派角色啊。   姐姐冲在前面嚣张跋扈惹是生非,弟弟走在背后默默捅刀摆平乱局,同胞姐弟之间有着独一份的默契。   后面剧情发展,萧望舒落水,与房沁儿爆发争执,与萧扶光离心,可谓是全书的一大转折点。   同时也是书中萧望舒这个角色设定彻底崩塌的开始。   她也时常庆幸,自己进入书中世界的时间就刚好卡在了这个转折点之前,卡在一切剧情都还方便挽救的时候。   “姐姐何意?”萧扶光继续追问。   萧望舒朝他招了招手,用手掩着嘴,倾身贴近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只见萧扶光脸上的表情逐渐怪异起来。   “姐姐,这……”未免太阴损了些。   不过也不是不行。   萧望舒笑了笑,不痛不痒的开口:“阿弟放心,这还只是小打小闹一番,稍微给个教训罢了,日后和他们穆家还有的斗呢。”   房沁儿那句话说得在理,不成友,便是敌了。   穆家既不愿成友,那日后必然成敌。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萧扶光稚嫩的脸庞上带着不符合年纪的沉稳,欣慰道:“姐姐安心在府上休养就好,此事交给我去办就是。”   只要他姐姐不再执着于穆云泽,其余一切都好说。   萧望舒点了点头:“你自己也注意些。”   “姐姐放心,我明白的。”也不是一次两次干了。   萧扶光此刻心里欣慰得很,他姐姐终于不再是那个因为穆云泽而对他发脾气的人了。   前段时间的姐姐,实在是让他感到心寒。   萧望舒姐弟两人走在前方,聊完这事之后又聊了许多幼时的趣事。   这氛围太过融洽,就连忆春和书夏都忍不住开口接了几句。   陈褚不远不近的跟在她们身后,时刻注意着四周,边听边保护她们姐弟二人的安全。   西北战局平定下来,他两月前才被调回京师任职。   回来前常听人说这位萧四小姐是个不好相与的,但他是武将,平日里也不与后宅小姐接触。   今日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只觉得倒也没有传闻中那么恶劣。   ——   陈褚这样的想法持续了一个下午,直到……   “陈将军,可否借我两名精兵去办件事?”萧扶光完成了今天的骑术练习,走到陈褚身边礼貌询问。   陈褚皱起眉头,反问:“小公子有何事要办?”   萧扶光看了看周围,确认没有外人窃听之后,才开口说着:“姐姐今日在自个儿家中受了穆成阳的气,这口气不让她出了,怕是会影响她休养。”   听着这话,陈褚的眉头直接拧在了一起,低头看向客气礼貌的萧扶光。   他的首要职责是贴身保护宰相,教导两位宰相公子练习骑射都是其次的。如果萧扶光让他亲自陪同办事,他大可以直接拒绝。   但萧扶光只找他借两名精兵,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反倒不好开口拒绝了。   毕竟萧扶光是宰相最疼宠的一位公子,他和这位萧小公子,以后还有得是交道要打。   可要是萧扶光用这两名精兵惹出什么大祸来,他也难逃其责。   萧扶光或许是看出了他的忧虑,又道:“陈将军放心,就是办件小事,为姐姐出口气罢了。我担心手下仆从武力低下,办不好而已。姐姐她一个女儿家,心肠软,就算给她出气也不会闹大的。”   就算闹大,也不会闹到他们身上来的。   萧扶光后面这句话并没有说出口。   听萧扶光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陈褚转念一想,也是。   四小姐一个女儿家,被父母娇纵惯了,稍微有点小脾气而已,应该不碍事。   借两名精兵去出出气而已,人也不多,闹不大的。   “那好,便让罗衡和杨予睦一起,陪小公子去办事吧。”   陈褚心里盘算着,这两人都是他亲自训练出来的,什么事能干,什么事不能干,他们两人心里也有个分寸。   萧扶光闻言,客客气气拱手弯腰,道:“多谢将军。”   陈褚抱拳回礼:“公子客气了。”   …… 第5章 他怕我做甚(3)   穆府十公子穆成阳的光辉事迹,仅仅两三天时间,就传遍了京师的大街小巷。   流言的传播速度,快到整座穆府倾力都没能压下。   自诩书香世家的穆家,教养出来的十公子穆成阳,竟是个小小年纪就四处撒欢的下流胚子。   都说世家公子风流而不下流,他倒好,光天化日之下醉倒在青楼楚馆里,还是醉倒在浴房里,看光了满房妓子。   在众多妓子的尖叫声中,他还不知不觉,口出污秽之言,闹得整条街沸沸扬扬。   天子脚下,京师皇城,如此放浪简直不成体统!   中书令穆瀚教子不严,在朝上被侍中房景泰一参再参。   皇帝有名无实,空有地位而无实权,无奈之下只能暂时让穆瀚回府上闭门思过,将穆瀚主管的中书省移交给宰相监管。   朝上谁人不知,房景泰乃是萧鸿的岳丈,房沁儿的生身父亲。   这一出好戏,八成是因为穆家人最近在各处游走结党,萧家嫡女又在穆府落水失了面子,萧房两家的人都站出来敲警钟了。   ——   宰相府里。   未时的太阳高悬在空中,灼热的光芒洒下来,让人只觉得眼前看到的东西都是模糊扭曲的。   “此时练习骑术属实辛苦了些,就怕扶光他中了暑。”房沁儿接过杜嬷嬷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细汗。   萧望舒坐在她旁边,倒好一碗茶端过去。   “母亲,喝碗紫苏煎水吧,解暑去燥。”   “嗯,好。”房沁儿搁下帕子,端起茶碗喝了大半碗。   萧望舒斜倚在座椅扶手上,握着檀木手柄,轻摇手里的天青色绣兰团扇,慵懒的像只猫儿。   扇出的微风拂动她鬓角的碎发,她五官本就生得精致,不加脂粉的自然美感,在这盛夏显得格外清新。   “夫人,相爷在院中候着,似是有事与您商量。”   房沁儿的贴身丫鬟藏冬快步走了过来,在房沁儿身边禀报。   听到藏冬这话,房沁儿的神色略有些诧异,在杜嬷嬷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朝萧望舒叮嘱:“我回去瞧瞧,望舒你等会儿若是身子不适,就快些回院歇着。”   “母亲安心,孩儿晓得的。”萧望舒起身,屈膝送道,“父亲那边的事情重要,母亲快些回去吧。”   “嗯。”房沁儿点了点头,在杜嬷嬷的搀扶下往回走。   送走房沁儿之后,萧望舒坐回去,继续看着跑马场上的人。   团扇轻摇,美人如画。   直到看见萧扶光他们结束了今日的训练,萧望舒才懒懒起身,领着忆春和书夏上前。   “姐姐!”萧扶光擦完汗,大步迎了上去。   另一名和他一起训练的少年也跟着走了过去,朝着萧望舒拱手弯腰见礼,规矩喊道:“见过四姐姐。”   府上余姨娘所出,宰相府庶七公子——萧镇西。   他和萧扶光年纪相仿,只比萧扶光大上两岁,平日里都是和萧扶光一起读书训练的。   因为他胎里不足,打出生起就身体不好,是个药罐子,从小到大病痛不断,所以萧鸿对他也没有多严苛的要求。   就拿这骑射来说,萧扶光练不好是要受罚受训的,而萧镇西则是以身体为主,身子不适就可以不训练,在旁边歇着就行了。   “七弟,喝点茶水吧,瞧你们都累着了。”萧望舒笑得柔和,亲手提起壶倒了三碗紫苏煎水。   萧扶光上前端茶,先端了一碗茶送去给旁边整理马鞍的陈褚。   陈褚一愣,随即远远的朝着萧望舒抱拳行了个礼,然后端起萧扶光手里的茶碗,仰头干完,放下碗就大步走远了。   那背影,怎么看都有股子逃命的架势在里面。   “陈将军似乎有些怕四姐姐?”萧镇西斟酌着说了一句。   萧望舒心中也稍微有些疑惑,不过面上还是不动声色,莞尔一笑,道:“怎么会,我与陈将军并无交集。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他怕我做甚?”   话虽这么说,但她确实也觉得这位陈褚将军在躲着她。   奇奇怪怪,倒让人有些好奇。   “四姐姐说的也是,许是我多心了。”萧镇西喝完放下碗,随后又规规矩矩的朝萧望舒拱手道,“四姐姐,我还有些课业没有完成,就先回去了。”   萧望舒点了点头,“好,路上慢些。”   “嗯。”萧镇西应了一声,转身掩着嘴咳了两声,带着仆从离开了这里。   这时萧扶光也走了回来,疑惑的嘀咕着:“陈将军这两日颇为怪异,教我们时像是束手束脚的。”   萧望舒反问一声:“哦?”   萧扶光敛眸,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圈,突然笑了起来,开口道:“许是被我们吓到了?”   萧望舒继续问着:“怎么说?”   萧扶光答着:“那日不是借了陈将军的两名精兵去办事么?估摸着是他们二人回去后和陈将军说了些什么,陈将军现在知道了什么叫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那天他带着罗衡和杨予睦一起,先是花钱找乞儿把穆成阳给骗出了府,药得神志不清。之后又把人扛到青楼扔进了浴房里,还趁乱乔装进去把穆成阳蒙上头踹了几脚。   估摸着是他下手太损,吓到他们俩了。   他们俩回去之后和陈褚说了些什么,又吓到陈褚了。   听到萧扶光的解释,萧望舒先是愣了会儿,随即也笑了出来。   “这陈将军,倒是有趣。”   难怪她们的宰相父亲喜欢让这位陈将军贴身保护,这样没什么心眼子的人放在身边,确实让人安心。   萧扶光跟着她笑了会儿,继续说着:“对了姐姐,你有些日子没去购置首饰了,今日可要出门走走?”   女子爱美乃是天性,他姐姐这般妙人儿,更该好生装扮着。   萧望舒正好也想出门看看,看这书中描写的繁华京师究竟是何动人模样,于是点头应了句:“那便出门瞧瞧吧。”   ——   起楼高百尺,朱轮竞争道。   这车水马龙的帝都京师,果然足够动人。   入目皆繁华,此等琳琅满目的视觉震撼,绝非书中寥寥几笔便能描绘的。   “如今天气正热,街上百姓不多。待到什么中秋上元时,京师街上那才叫热闹。”萧扶光开口感慨着。   萧望舒看着眼前这条朱雀大街,笑道:“已经够了。”   这已经足够震撼了。   “什么?”萧扶光没有听清她的话,追问了一句。   萧望舒随意道:“没什么,走吧,瞧瞧有什么好东西,也给母亲带些回去。一会儿别回去太晚,不然母亲该担心了。”   “姐姐近日倒是愈发体贴母亲了。”萧扶光打趣一句。   自从在穆府落水之后,姐姐就再也没对那穆云泽有过什么别的念头,而且越来越喜欢亲近母亲了。   确实是件大好事。 第6章 杀鸡焉用牛刀(1)   “就你话多,有这空闲倒不如好好帮我瞧瞧,看哪家铺面的生意红火。”萧望舒的视线从沿街的铺面上扫过。   沿街售卖脂粉布料的铺子不少,米面纸铺也多,饭馆酒肆更是烟火气味浓烈。   “姐姐要看铺面做什么?母亲先前说将她的嫁妆铺子交给你打理,你还总嫌麻烦来着。”萧扶光有些不解。   萧望舒笑道:“先前不懂事,不知银钱香。”   “姐姐的月例银子不够用吗?”萧扶光问了一句,随后又补充着,“我平日里不怎么花销,姐姐若是银钱不够用,我这儿还有多的。”   府上那些庶出姐姐嫁人之前,在闺中时月例银子也就三两。若是母女偶尔得了父亲赏赐,就能多出些银子来花销。   但姐姐不同,她是嫡出小姐,又有母亲疼爱,每月的月例银子能多到二十两,比府上的庶出哥哥还多。   要是偶尔去一趟房府,得了外祖父和外祖母给的零花,姐姐手上的银钱便更多。   至于府上那些庶出哥哥,在入仕之前没有俸禄,每月的月例银子也才五两。加上买纸笔书籍的钱,都只有十五两银子左右,远不如姐姐。   饶是他和二哥,府上两位嫡出公子,每月的月例银子也不过才十五两。加上买纸笔买点心的那些钱,每月能到三十两左右,也不比姐姐多上多少。   当然,二哥前几年入仕之后便不领府上的月例银子了。   总之按理来说,姐姐应该不缺钱花才是。   难道之前领的钱都给穆云泽送礼去了?   萧扶光在心里盘算着,仔细回想自己手上还有多少银钱可以挪给他姐姐用。   谁知萧望舒听完只是笑了笑,调侃道:“阿弟这小小年纪的,竟也知道要为女子花钱了。”   跟在她们姐弟身后的忆春和书夏,听了这话之后纷纷掩着嘴偷笑。   “你是我姐姐,我自然该帮衬。”   萧扶光认真说着,伸手往衣襟里一摸,摸出两张银票来往萧望舒面前一递,“这是外祖母和大舅母上次给我的,姐姐要的话拿去好了。”   萧望舒拿起那两张银票一看,两张五十两,快要赶上她半年的月例了。   “早知上次我也随你们一道回去算了,免得平白受这落水之灾。”萧望舒开口说着。   上次萧扶光陪房沁儿回房府走了一趟,那天刚好是穆府举办赏莲宴,所以原身并未回房府,而是去了穆府赴宴。   “是啊,那日我们在外祖母屋里陪着,乍一听仆从来报,说你落水了,大家都吓得不轻。”萧扶光现在想起来还觉得一阵后怕。   “是我叫外祖母担心了,等过些日子身体恢复得好些了,我再去房府看望外祖父和外祖母。”   萧望舒说着,直接把萧扶光的银票揣进了袖子里。   “这一百两姐姐先替你攒着,给你一份原始股,来日赚回本了再分给你。”   萧扶光略带疑惑:“原始股是何物,姐姐怎么这么突然就急着要赚钱了,愿意接手母亲的铺面了吗?”   母亲嫁妆里的那些铺面都是外祖母精心挑选筹备的,听杜嬷嬷说,当时也羡煞了京师众多的闺阁小姐。   嫁妆这东西,历来是女子的私人财物,平常不用便一代代往下传给女儿,公家不得挪用。   母亲嫁妆里那些东西,将来必然也是要补贴给姐姐的。   “原始股是何物你就不用管了,反正你姐姐的原始股是个好东西,别人往后拿着大把银票都买不来的好东西。至于母亲那些铺面,再慢慢看吧,不急。”   萧望舒抬起手,帮萧扶光掸了掸他肩上的飞絮。   萧扶光侧目看了眼肩膀,然后又看向萧望舒,颔首道:“那好吧,姐姐要钱拿去用就是,其实也不必还给我。我每个月的月例银子都能剩下不少,到时一并给姐姐买衣衫首饰。”   这一百两银子虽然不少,但姐姐要的话,他还是掏得起的。   萧望舒弯起眼眸,嫣然一笑。   以前在孤儿院长大,遇事一个人扛习惯了,倒不知道拥有血脉至亲是这么安心熨帖的感觉。   说实话,当初在疗养院,明知那本小说写得有许多不合逻辑的地方,书中崩塌的人设一个接一个,但她还是翻看了一遍又一遍。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很羡慕萧望舒这个配角,从一开始就拥有了她永远无法拥有的亲情。   这是她以前羡慕了一辈子的东西。   其实这书中异世界,于她而言,分外动人。   “姐姐?”见萧望舒有些走神,萧扶光开口喊了一声。   萧望舒回过神来,说着:“我们去瑞宝阁瞧瞧吧,听说是穆五小姐的产业。江南式样的衣衫首饰,有些好奇呢。”   穆府庶五小姐,穆筱筱。   其母是江南富商之女,当年带着流水似的金银玉器,嫁入官家穆府成为平妻。   但正妻一日不倒,后院其余女人皆为妾室,平妻也不例外。   即使母族有着泼天富贵,终究是少了点实权。穆筱筱也只能屈居穆府嫡六小姐穆初雪之下,在穆府当一个地位不低的庶出小姐。   “去瑞宝阁?”萧扶光蹙了蹙眉。   他姐姐以往顾着穆云泽的面子,买衣衫首饰时总去他胞妹穆初雪的锦绣堂。今日不去锦绣堂也好,但去瑞宝阁干什么?   他觉得两家铺子都一般般。   但非要较个高低出来的话,穆初雪的锦绣堂属实太过一般,不如穆筱筱的瑞宝阁。   “去瞧瞧江南式样的头面,给母亲买一套试试。母亲性情温婉柔和,想必那些式样适合母亲。”萧望舒说着,已经迈步往瑞宝阁的方向走去了。   房沁儿确实温婉可人,也能顾全大局,撑得起排面,是大多数朝臣高官都会心仪的夫人类型——大气又不失温柔。   但再想想,性子太柔弱的人,又怎么掌得住管家之权呢?   知进知退,该柔则柔,如此,才能配合一代权臣宰相的步伐。   萧鸿不是不知道房沁儿管家的手段,相反,他心里清楚的很。也正因此,管家的那个人只能是房沁儿,他才能放心把偌大的相府交过去,没有后顾之忧。   想到这儿,萧望舒勾起嘴角笑了笑。   所以为什么她说书中萧望舒的人设彻底崩塌了呢?   ——因为这样的父母,不该教出一个为情爱疯癫的女儿。 第7章 杀鸡焉用牛刀(2)   “姐姐,到了。”   萧扶光站在瑞宝阁门前,侧目看向萧望舒,继续说着:“其实母亲那儿也有两间捣鼓衣衫首饰的铺子,不过营收一般,只勉强够给下人发发工钱。”   “是吗?”萧望舒眼尾上挑,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那等到闲暇时,我再让母亲派人带我去看看。”   萧扶光也跟着笑了笑,“看来姐姐是一心要接手母亲的铺子了。”   不过一心经营铺子也好,总比一心扑在外人身上要好得多。不管是盈是亏,家中也不缺那两间铺子的营收。   “这是萧家妹妹吗?”   不远处传来一道灵动的声音,萧望舒和萧扶光应声看过去。   只见那少女莲步轻移,踏着碎步走到萧望舒和萧扶光面前,微微福身见了个礼。   “果然没看错,还真是萧家妹妹。萧四妹妹,萧八弟弟,今儿怎么来我瑞宝阁了,真是稀客,进来歇歇脚吧?”   穆筱筱身着一袭嫩绿色宽摆裙,脚步移动时,发间的金丝攒珠步摇轻轻摇晃,步摇上坠着的圆润白珠衬得她更加纯良清新。   如果说萧望舒的眉眼给人的感觉是似火的艳丽高傲,那穆筱筱展露出来的,就是截然不同的清澈温顺。   萧望舒嘴角噙着一抹笑,微微福身回礼:“穆五小姐,真巧,那日穆府一别,有些日子没见到了。”   萧扶光看了看萧望舒,随后也跟他姐姐一起,拱手朝着穆筱筱回了个礼,喊道:“穆五小姐。”   穆筱筱柔和一笑,清澈的杏眼里酝满歉意,朝萧望舒说着:“赏莲宴那日真不知萧四妹妹如何落水的,实是我穆府招待不周。今日萧四妹妹定要好好挑些首饰,千万别客气,权当我们聊表歉意。”   “穆五小姐客气,其实我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落了水。平日里瞧我步子挺稳的,赴宴那日倒是掉进池里了。”   萧望舒嘴角上扬着,眼角没有丝毫变化。   她这话说的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萧扶光在一旁也没有插嘴,安静看着穆筱筱的反应。   “这……”穆筱筱听到这话之后显然是愣住了,支吾半晌后才又问着,“那萧四妹妹可还记得,当时周围都有哪些人?”   “等等,我想想啊。”萧望舒说着说着突然一笑,又道,“不如我们进去,边看边想?”   “哦!好、好,也好。”穆筱筱朝瑞宝阁门口抬起手,“是我疏忽了,二位快请进。”   说完这话,她又扭头朝铺子里吩咐:“李掌柜,沏壶好茶招待贵客。”   瑞宝阁里的掌柜弯着腰连连应“是”,带着小二下去沏茶。   萧望舒跟着穆筱筱进门,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瑞宝阁的装潢,再看了看柜台上摆放的那些货品。   确实上等,不枉书中大费笔墨描写这位穆五小姐。   “这里都是些江南民间的小配饰,比起相府里的珍奇珠宝必然是差远了,萧四妹妹可有瞧得上的?”   穆筱筱说起话来声音柔软,态度谦逊,就像是一团云朵,让人觉得语气稍微重些就能把她吓散。   而且她对萧望舒、萧扶光这对姐弟的态度之好,完全不像是政敌家的儿女见面,反倒像是发小久别重逢似的。   萧望舒拿起一支掐丝坠珠倒莲簪,拨弄了两下上面的玉珠子,和气的说着:“穆五小姐这儿的东西格外精致,我瞧着样样都挺好。”   穆筱筱在一旁顺势接话:“只要萧四妹妹不嫌弃,样样全包了带回去都成。“   萧望舒笑了笑,“穆五小姐的心意我领了,全包倒也不必。”   这些东西说到底就是些首饰玩意儿,也称不上多珍贵。   要是她真的全包走了,占便宜的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以后京师的人怎么看待萧府小姐,又怎么看待萧府上下?   “那就看萧四妹妹瞧上了哪些,我们紧着好的挑。”穆筱筱说着这话,朝铺子里那些小二招了招手。   那些小二立马会意,上楼去把好的货品都端下来,摆在萧望舒面前供她挑选。   萧望舒看了看托盘上那些东西,边挑拣边讲着:“我记得赴宴那日天气太热,我带着两名婢女走到池边乘凉,中途打发她们去端些茶水糕点。”   穆筱筱低声追问一句:“之后呢?”   “之后?”萧望舒轻笑一声,继续讲着:“之后不知是谁在我背后推了一把,再醒来时我就已经躺在相府了。”   “姐姐!?”旁边萧扶光的眼睛都已经睁圆了。   这么重要的事,姐姐在府里怎么没说过?   “怎么会?”穆筱筱抬起手捂住嘴,圆圆的杏眸里泻出震惊和惊恐。   缓了会儿之后,她才放下手,声线颤抖,问着:“当真?”   萧望舒淡定的点了点头,答着:“自然当真,这种事情骗你做什么?”   萧望舒敛下眸子,似乎是回想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落水后依稀看到,那人穿了件青白相见的衣裳。身量纤细,应该是女子。她推我时的手劲不算大,是我站得太靠近池边,才跌了下去。”   “青白相间的女子衣裳?”穆筱筱抬头看了看铺子里,顿时更加惊慌无措。   “夏季时兴青白颜色,别的不说,我这铺子里多的都是青白衣裳。那日宴上,穿这颜色的小姐和丫鬟也都不少。”   这意思也就是,仅凭萧望舒记得的这点零碎特征,怕是难以把人找出来了。   萧望舒点了点头,然后也抬起头看了看四周。   看着看着,她突然伸手一指。   “那件吧。”   穆筱筱一愣,“什么?”   “我说那件衣裳,就挺像那人穿的。”萧望舒解释着。   穆筱筱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更加惊惶,看了看那衣裳,又看了看萧望舒,一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   “穆五小姐,可是想起些什么了?”萧扶光开口询问。   穆筱筱很是为难,开口答着:“前些日子,工部侍郎家的三小姐潘妗,倒是在我铺子里买过一件类似式样的衣裳。”   萧望舒微微颔首,随后又问:“潘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那天赴宴也穿的是件青白衣裳,是吗?”   穆筱筱面上有些挣扎,但想了会儿,最后还是点了下头。   萧望舒问得太笃定,那日落水时肯定是看到了潘妗,至少看到了潘妗的背影,不然不会这么笃定是青白衣裳。   既然萧望舒话都问到了这里,那她再避开话题就显得有些包庇潘妗了。   那潘妗左不过一侍郎家的女儿,也不值得她包庇什么。   再者说,就算潘妗暴露,事情也扯不到她身上来,她不过就是派丫鬟去与潘妗聊了几句而已。   潘妗自己因妒害人,与她何干? 第8章 杀鸡焉用牛刀(3)   “姐姐,你与那潘家小姐可起过什么冲突?”萧扶光转头看向萧望舒,开口问着。   萧望舒静静地看向穆筱筱,嘴角噙着一抹笑。   其实那日在穆府,原身被推下池子之后,脑袋就直接磕在了石头上,根本什么都没看到。   她之所以来问,不过是因为书中根本没写推原身下水的人到底是谁。   那是一个连姓名都没有的配角,有的只是一句形容——身着青白衣裳的官家小姐。   这官家小姐的人设,就是一个默默爱着穆云泽、对穆云泽爱而不得、却又嫉妒萧望舒可以光明正大纠缠穆云泽的女人。   全文从开始到完结,这个角色只出现过这一次,甚至可以说是个连配角都称不上的龙套。   她干的唯一一件推动剧情发展的事情,就是把萧望舒推下了水。紧接着,萧望舒苏醒后为爱癫狂,帮着外人整垮了自己的家族。   而这样一个无名无姓的龙套,之所以能够把全书的恶毒女配萧望舒推下水,还要归功于穆府某位小姐的丫鬟在不经意间为她指路护航。   根据书中描写的对话去看,那位身着青白衣裳的官家小姐,与那丫鬟伺候的小姐之间,还存在着某些衣衫首饰的交易。   书中寥寥几句对话,那丫鬟曾夸过那官家小姐,说这衣裳穿在她身上真耐看。   而那官家小姐当时回复的是——   ‘你家小姐铺子里的好货,当然耐看。’   想来想去,穆府满足这个条件的小姐,不过就是名下经营着铺子的穆初雪和穆筱筱。   而穆初雪,如今人在宫中当着贵妃,显然不可能实时把控宫外穆府宴会上发生的事。   思来想去,好像也只剩下这位人畜无害的穆五小姐。   至于那件铺子里的好货,她进来一瞧,铺子里高挂起来的衣裳就这么几件而已,且式样都差不多。   随便指一件青白色的,这就不问出来了吗?   萧望舒嘴角笑意不减。   此刻,穆筱筱还完全不知道萧望舒心里在想些什么。   只见她咬着唇仔细思索半晌,嗫喏答着:“潘家小姐素来对我们二哥有意,许是瞧见萧四妹妹也倾心二哥,她心生妒意……”   说到这里,穆筱筱的声音弱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继续道:“若此事真是潘家小姐所为,也与我们二哥哥脱不开干系,我先替他向萧四妹妹道个歉。”   说完,穆筱筱一脸愧疚,直接走到萧望舒面前,弯下腰准备来个深鞠躬行礼。   萧望舒伸手拦了一把,脸上笑盈盈的,随和道:“罢了,与你无关的事情,不必太放在心上。”   穆府嫡出二公子惹来的烂桃花,害她落了水,她要追责也是往嫡出身上追,与这位穆府庶出的五小姐又有什么关系呢?   恰在此时,掌柜也沏好茶端了过来。   穆筱筱眼里饱含愧疚,开始热情招待萧望舒和萧扶光喝茶。   接下来的时间里,三人很默契的,都没再提有关潘妗和萧望舒落水的事情。   在瑞宝阁里挑了两支簪子之后,见时辰不早,萧望舒姐弟两人就打道回府了。   ——   “姐姐,你被人暗害为何一直不说?你若说了,父亲母亲必能为你详查到底的。”   回府路上,萧扶光还在询问这个问题,完全不理解为什么萧望舒从没说过她是被人推下水的。   忆春和书夏跟在她们姐弟俩身后走着,听到萧扶光的话之后连连点头,自责她们两人那天不该留萧望舒一个人在池边,怎么都该留下一个人陪着她。   萧望舒抬起手轻轻揉了揉眉心,朝萧扶光解释着:“我的傻阿弟,你真以为仅凭潘妗一人,有本事在穆府避开所有下人,将我推下水吗?”   “姐姐的意思是,穆府还有人在帮她?”   萧扶光脸上怒气更盛,甩袖说着:“那就更该让父亲母亲追查下去,让我萧府不安宁,他们穆府也别想安宁!”   萧望舒睨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首先,潘妗那人妒性虽重,但是人也懦弱,从来不敢与我正面起冲突,我以往压根都没记住她这号人。   “此事若真是她所为,她要么有人相助,要么被人怂恿蛊惑。否则她哪来的胆子,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暗害我?   “再者,民心舆言不可逆。父亲虽大权在握,但面对皇帝与众臣,该做的表面功夫仍旧要做。怎可为了我一人,去大肆搜查其余官员的府邸?   “此事并未找到确凿证据,又发生在政敌府上,太容易被人倒打一耙。别到时候事未查清,反而落个强权压人的帽子扣在父亲头上,实在不值得。   “我一个闺阁小姐,名声差就差了,也碍不着什么大事。但父亲是手握重权的宰相大人,权倾朝野,岂能替我去和宴会上那些闺阁小姐较真?”   萧望舒这番话,往更直白了说,便是:杀鸡焉用牛刀?   闺阁小姐之间那档子争风吃醋的破事,配让宰相大人亲自下场解决吗?   萧扶光在一旁听得点了点头,随即又问:“姐姐说的也是,可姐姐受了委屈,就这么算了?”   “算了?”萧望舒眼眸含笑,斜了他一眼,“就算我能算了,阿弟你能算得了吗?既然我都让你知道了,你回去能不和母亲说道说道吗?”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这么简单的道理,房沁儿执掌相府多年,她能不懂吗?   萧扶光摸着后脑勺嘿嘿一笑,“不能。”   他回去之后,那必然是要在母亲面前添油加醋好好说道说道的。   ……   两天之后。   宰相府,月华院里。   萧望舒正在和书夏挑选明日进宫的服饰,忆春突然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小姐!方才那潘妗的母亲上门取闹,才刚进门不久便被潘府的人给拖回去了,场面热闹得很!”   “哦?说说看。”萧望舒饶有兴致的走到一旁坐下,捻起一块糕点。   忆春清了清嗓子,把袖子一捋,绘声绘色的讲着——   “刚才那场面啊,潘家夫人找上门来,夫人去前厅依礼招待,结果潘家夫人开口便质问夫人:‘是不是你们萧府纵女行凶,将我儿淹入池中!’   “咱们夫人,施施然往那儿一坐,那叫一个大气端庄,不慌不忙的反问一句:‘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你潘家孩子落水了不找大夫,找我相府做甚?’   “再然后,还不等潘家夫人憋出话来,咱们夫人又问:‘我家望舒与潘家哪位有仇吗,潘夫人且说来听听,有些什么仇怨?’   “那潘家夫人她敢说吗?指定不敢啊!   “话到这里,那潘家夫人愣是半天憋不出句话来!   “紧接着咱们夫人又问了:‘潘夫人这无缘无故上门,我敬你是客,礼让你三分,你倒好,上门一通乱发淫威,这是欺我相府无人吗?’   “小公子当时就在旁边,夫人这话一说完,诶嘿!小公子立马就准备派甲卫送客了!   “就这时,潘家的人着急忙慌的赶了过来。那潘公子连连朝着咱们夫人道歉,说是他妹妹落水,他母亲担忧过度,失了神智才冲到相府胡闹,请咱们夫人见谅。”   讲完这些,忆春耸了耸肩,嬉笑道:“然后那潘夫人就被潘公子给带走了,夫人就让奴婢回来好生伺候小姐。” 第9章 且走且看吧(1)   萧望舒听完笑了笑,随口一问:“潘家小姐怎样了?”   忆春答着:“听潘公子那话,应该是还昏迷着吧。毕竟夜间落水也不好救,谁知道她在水里泡了多久。”   萧望舒点了点头,没再多管。   潘妗的教训已经给了,至于剩下的,那就是潘妗背后藏着的那只黑手了。   这人不好处理,还是她来吧,就别说出来让房沁儿烦忧了。   “姐姐,父亲召你去书房一趟。”   萧扶光的声音由远及近,人都还没走进屋,他的话就已经说完了。   “我陪姐姐一道去吧。”萧扶光进屋后继续说着。   萧望舒抬起头看向他,斟酌会儿,起身道:“走吧。”   ——   书房里,萧鸿正在批改奏折。   那一摞摞叠放整齐的奏折匣子,一封封明黄奏折,本该是摆在皇帝御案上的东西,现在却摆在了宰相面前。   皇帝形同虚设,宰相独掌朝纲。   也难怪世人皆说,萧家满门奸佞之臣,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萧望舒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视线从书房内掠过,脚步却半点没有停顿,径直走到萧鸿桌前,福身行礼。   “孩儿见过父亲。”   萧鸿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坐吧。”   说完,他又低下头继续挥毫书写。   “谢父亲。”萧望舒起身走到一旁坐下,安静等着萧鸿的下文。   陈褚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低头磨墨。   萧鸿写完一列字之后才又抬起头,拿着笔看向萧望舒,打量她半晌,开口问着:“潘家女儿落水一事,与你可有干系?”   “有。”萧望舒答得直白且坦诚,随后又道,“孩儿落水一事,与潘家小姐也有干系。”   萧鸿听完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继续低头写字。   萧望舒坐在一旁,端起仆从奉上的茶杯。   她正喝着的时候,又听萧鸿问起——   “明日你母亲携你进宫看望你两位姐妹,在宫里,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心中可有分寸?”   萧望舒安静的端着茶杯,用杯盖轻轻刮了刮杯沿。   萧家原本有四女,除去早夭的六小姐,还剩下三女,且皆已及笄成人。   长女萧采仪,如今的正宫皇后。   四女萧望舒,仍待嫁闺中。   五女萧盼安,如今的宫中贵妃。   显然,萧采仪和萧盼安,都是萧鸿安排进宫钳制皇帝的。   虽然后宫至今无人有所出,但贵妃穆初雪前两个月就已经诊出有孕,皇帝一党的官员和穆家的人都在竭力护着穆初雪这一胎。   不出意外,这将是皇帝的第一位皇嗣。   如果这一胎是个皇子,那就是大魏的长皇子。   但是好巧不巧的,萧盼安前两日诊脉,也诊出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这一胎,可比穆初雪那一胎来得还要震撼。   穆初雪的胎儿能不能生下来都还得另说,但萧家的外孙要是生不下来,萧鸿不知道要让宫里死多少人。   幼帝,那可比现在已经长大成人的皇帝要好掌控得多。   萧盼安这一胎,萧家一党已经等了太久。   萧鸿传达出来的意思也足够清楚:下一任皇帝如果不是萧家人,那就只能是萧家的外孙!   捋清这些,萧望舒斟酌会儿,开口答话:“若孩儿没有记错,宫中禁军尽是父亲的人。在宫里,父亲允许的事情都能做。父亲不允许的事情,便不能做。”   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回答,萧鸿的笔在空中停滞片刻。   随后他搁下笔,再次抬起头看向萧望舒,又问着:“那你再说说,什么事是我允许的,什么事又是我不允许的?”   萧望舒搁下茶杯,看向萧鸿,答着:“此番进宫仍为皇嗣,有利于我萧家掌控皇嗣的事,都能做。反之,则不能。”   这应该也是以前房沁儿每次进宫都要干的事情。   后宫女人众多,但要保证皇子只从萧家女儿的肚子里生出来,多少就需要使点见不得光的手段。   “真是胆大包天,你现在倒是什么话都敢说出口了?”   萧鸿的话虽是这么说的,但语气里却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反倒能听出丝丝纵容的意味来。   “父亲的书房自然是安全的,此话出孩儿之口,入父亲之耳。”   萧望舒说着说着,视线从陈褚身上扫过,继续道:“世上再无第四人知晓。”   萧鸿也跟着她看了陈褚一眼,父女两人的视线扫得陈褚心慌。   陈褚沉默着,磨墨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一点。   他没听到,他什么都没听到。   萧鸿轻笑两声,朝萧望舒开口道:“回去吧,你先前不愿进宫孕育皇嗣,为父也依了你和你母亲的意思,但以后莫要再惹出穆云泽那样的笑话来。”   因为房沁儿的原因,萧鸿对萧望舒还是比较纵容的。   现在萧望舒为了穆云泽闹得还不算太难看,只要她及时收手止损,此事还不算什么大事。   就算她不入后宫,将来嫁去萧鸿的同党家中,借联姻巩固利益关系也是可以的。   “孩儿明白的,先行告退。”   萧望舒起身行礼告退,见萧鸿朝她点了点头,她转身离开了书房。   其余事先不谈,这一趟进宫,要是按照之前书中的剧情去发展,那恐怕宫中还有些惊喜在等着她们母女呢。   ——   离开萧鸿的书房之后,萧望舒走在回院的路上,仔细回想书中剧情,显得有点魂不守舍。   萧扶光跟在她旁边,犹豫许久,试探性的问着:“姐姐怎么了,父亲责怪你了吗?”   不应该啊,不就是个潘家吗,父亲绝对不至于为这就责怪姐姐。   要知道,母亲派人动手的时候,那可连眼皮儿都没掀一下。   “没有,父亲没说什么,是我在想明日入宫的事。”萧望舒搭了一句。   萧扶光看了看她,继续说着:“姐姐是不想进宫吗?你不想进宫那就不进吧,母亲以往也是一个人进宫看望大姐和五姐的,你不想去也没什么关系。”   这次只是母亲见姐姐在府上有些无聊,再加上姐姐也早到了年纪,有些场面可以学着去周旋了,所以母亲才想着带姐姐入宫看看。   要是姐姐实在不想去,不去就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萧望舒摇了摇头,接道:“我还是陪母亲一道去吧,免得母亲一人进宫无趣。”   “也好,反正都随姐姐高兴。”萧扶光在旁边应着。   此时,恰好萧平南也朝书房这边走来,迎面碰上了萧望舒、萧扶光姐弟两人。 第10章 且走且看吧(2)   “二哥。”萧望舒和萧扶光一起行礼。   萧平南挑了挑眉,似乎在这儿见到萧望舒还有些诧异,拱手回礼道:“四妹,八弟。”   萧扶光回头看了眼萧鸿的书房,开口询问萧平南:“二哥是有事找父亲吗?”   萧平南点了点头,“前些日子南下一趟耽搁了时间,手头有些小事还未上报父亲,这几日得闲就一起上报了。”   说完这些,萧平南又看向萧望舒,问着:“四妹和八弟呢?”   萧扶光咧嘴一笑,“也是些小事,被父亲叫来问两句。”   萧望舒侧目看他一眼,她弟弟是懂得打太极的,这太极打得真圆滑啊。   乍一听他们兄弟两人这聊天,好像什么都答了。   再仔细一听,实际什么都没说。   满嘴废话。   “是吗?”萧平南看着萧望舒,继续问道,“听说四妹明天要和母亲一起进宫,你以前都不爱去的,这次怎么就想去了?”   “确实不想去,但又想陪陪母亲,免得她进宫无聊。”萧望舒莞尔一笑,又问着,“二哥明天可在宫中?”   萧平南被问得有些好奇,反问萧望舒:“怎么,我在不在宫中又有什么关系?我们萧四小姐,难道进宫之后还怕被人欺负了不成?”   他是禁卫军统领,统管宫内禁军,平常确实应该在宫中值守。只是因为他才刚办完事回京,身子疲倦,父亲给了他几天时间在府上休养,所以他这几天没有进宫而已。   萧平南只当萧望舒是随口一问,他也就是随口答了句玩笑话。   谁知萧望舒直接顺着他的玩笑话往下接了一句:“还是二哥了解我,妹妹确实有些害怕,不知二哥明天可愿陪我和母亲一起进宫?”   萧扶光侧目看她一眼,他姐姐是懂得顺竿爬的,顺着竿子爬得是真麻利啊。   就是不知道姐姐她非得要二哥进宫干什么?   哪怕二哥不在宫里,平常宫里应该也没有人敢冲撞萧府夫人和小姐,那就更别说欺负了。   萧平南此刻也被萧望舒这番话给问住了。   他这位四妹今天还真是不客气。   不过她难得朝他开口一次,而且刚才那话也是他先放出去的,此刻不答应像是都不行了。   “原本身子有些疲倦,是想再在府上歇息两天的。不过四妹若是真害怕,二哥明日进宫守着你就是了。”萧平南这话说得格外仗义。   萧望舒满脸动容的朝他道过谢,兄妹之情在此刻攀升到了前所未有的温度。   这可以说是萧扶光从未见过的场面。   到最后,萧望舒向萧平南道过别、带着萧扶光走远之后,萧扶光还在沉思,他姐姐和二哥的关系怎么突然就活络起来了?   简直不可思议。   ……   翌日凌晨。   天还没亮的时候,书夏就端来一盆温水放在架子上,然后跪坐在床边,轻轻推了推萧望舒。   “小姐醒醒,到时辰了,快些收拾准备入宫吧。”   萧望舒睁开眼一看,房里全靠着油灯的火光点亮。   “小姐今儿可别贪睡,入宫的规矩还是要守的。”忆春端着热腾腾的蒸米糕走进来,继续道,“小姐还是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再入宫,省得饿着。”   “嗯。”萧望舒勉强打起精神从床上起来,摊开手臂任由书夏给她更衣,看着书夏在她身上头上捣鼓个不停。   忆春则是伺候她洗漱擦脸,然后一直喂她吃米糕。   萧望舒对早上这一顿总是表现得格外配合。   苏醒后,在书中异世界过了这些天,她还从没耽误过哪一顿正餐。   “二哥可在府上?”萧望舒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原书中,也是今天,房沁儿会入宫一次。   但书中房沁儿是单独入宫,因为萧望舒落水后性情大变,和她争吵不断,所以她并未带上萧望舒一起。   总之这一趟入宫的结果,就是房沁儿遭人构陷,背下了残害皇嗣的罪名。   事情传到宫外,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萧家名声一败再败。   事后还是靠着萧鸿的镇压,才勉强把流言压了下去。   至于那构陷的人,也就是书中重墨描写的天选女主,穆云泽的嫡亲妹妹——穆初雪。   如今穆初雪已经入宫成为贵妃,是当今皇帝——魏齐轩最宠爱的妃子。   毕竟穆家是皇帝手上为数不多能与萧家抗衡一二的大牌,穆初雪是穆府嫡出,皇帝宠爱她,也是仰仗穆家之意。   穆家只要能立场坚定的追随皇帝,一起扳倒奸臣宰相,待到皇帝执掌朝纲,他们的好日子都还在后面。   现在穆初雪和萧盼安先后有孕,房沁儿这趟入宫是为了替萧鸿看望萧盼安,同时叮嘱萧采仪和萧盼安,姐妹两人同心保下这个皇嗣,最好能再想办法除去穆初雪肚子里的。   不过还不等她们动手,穆初雪的孩子就已经没有了。   因为穆初雪曾在雪天里被萧采仪罚过跪,身体底子本就不好。她这个孩子能留到今天都是靠药吊着,这注定是个生不下来的孩子。   以这个注定生不下来的孩子为代价,构陷房沁儿,将整个萧家的名声踩到脚底,让萧家激起民愤众怒,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生意。   而这事之所以会闹得连萧鸿都难以镇压,一方面是因为有穆家的推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魏齐轩和穆初雪算准了时间,掐着萧平南不在的时候才动手。   如果萧平南能在宫里及时调动禁军镇压,而不是等事情闹大之后才急忙赶进宫,那应该会好得多。   “二公子?”忆春想了会儿,说着,“二公子今早出府比相爷上朝还早,寅时三刻就出门了,这个时辰应该已经在宫里了吧,小姐有什么事找二公子吗?”   禁军统领进宫的时间,确实是比百官早朝的时间还要早得多的。   不过二公子说是要在府上好生休养几天,怎么今日提前进宫去了,真是稀奇。   听到忆春说萧平南早已经出门了,萧望舒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没事,继续吧,别让母亲久等。”   书中,萧平南今日原本是在府上休息的。宫里出事的消息传回相府之后,他才立刻赶进宫。   看来她这个角色重启之后已经改变了不少事,许多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接下来的事情,必然也不会完全按照以前书里的剧情往下发展了。   且走且看吧。 第11章 女主风范(1)   相府的马车踏着清脆的铃响声,穿过京师条条大街,缓缓停在宫门外。   车幔四角缀着的流苏在空中摇曳,清幽的香味在四周弥散。   宫门外值守的禁军将士一见是萧府的马车,再一看下车的是萧府女眷,他们只粗略看了几眼就放行了,完全不敢细查细看。   这敢细看吗?   看看萧四小姐那身金绣玉缀的红裙,再看看那张美艳高傲的脸,再对上那双敏锐凌厉的丹凤眼,这敢细看吗?   再多看两眼,眼珠子都要被抠下来!   “萧夫人、萧四小姐请。”   值守的禁军将士朝宫门方向抬起手,侧身弯腰让行。   房沁儿脸上含笑,朝他们微微颔首,领着萧望舒和一众嬷嬷婢女入了宫。   她们入宫后也没走多久,皇后萧采仪就派了软轿来接。   宫中除了圣驾之外不可走马,唯有皇帝能用马车在宫内通行,其余人入了宫都得步行,或者受帝后赏赐,以轿辇代步。   当然,这是对于寻常人来说的。   萧鸿和萧平南进宫时,一个坐马车一个骑马,可以说是直接把皇室那些老祖宗立的规矩踩在脚下摩擦。   做就做了,还美其名曰:职责在身,不可误时。   所以相比之下,房沁儿和萧望舒还愿意在宫门口下车,走两步进宫门之后再换乘轿辇,实在是遵礼守法。   “稍后我去和皇后还有萧贵妃说些话,你想听就听,觉得无趣也可以在皇后宫中走走。”   房沁儿轻抚着萧望舒鬓角那儿乌黑顺滑的头发,笑道:“一眨眼望舒也长大了,昨儿夜里你父亲还和我说起,说我们望舒也能担事了。”   萧望舒弯起眼眸笑了笑,应着:“孩儿都及笄许久,也该能担些事,为父亲母亲分些忧了。母亲稍后只管去忙,到了长姐的宫殿里面,孩儿不会惹事的。”   听到萧望舒的话,房沁儿暂时也没什么好叮嘱她的了,转而和她聊了些她幼时的事。   萧望舒也跟着回忆,有说有笑的接着房沁儿的话。   偶尔房沁儿聊到她太小时候的事,她便憨笑着在一旁听,即使对那段剧情倒背如流也不再接话。   不该接的话,接了反而突兀。   正常人不会记得自己太小时候发生的事。   “瞧你也不记得了,你那时候也就这么点大。”房沁儿抬手比划了一个高度,随后又笑道,“真快,望舒大了,就连扶光都能顶起事了。”   她们这些在高门后宅里做母亲的,沾了满手血腥,就只是为了母族的颜面,为了子女的前程。   终于是快要盼到了。   “母亲。”萧望舒歪着头靠了过去,轻轻靠在房沁儿肩上。   她是孤儿,从未做过这样的动作。现在试一下,发现母亲的肩膀真是出奇的温暖。   柔弱,纤细,却有为子女撑起一片天的坚韧。   “你父亲昨儿才夸过你,今儿怎么又跟小孩子似的?”房沁儿笑问一句,抬起手顺着萧望舒的头发。   “嗯哼。”萧望舒轻哼两声,上挑的眼尾也柔和下去,丹凤眼里透着几分慵懒依恋。   见她们母女感情和好如初,跟在轿辇边的杜嬷嬷几人也欣慰不少。   “老奴瞧啊,小姐还是要贴心些的。公子再怎么体贴夫人,也不能似小姐这般偎在夫人身边。”杜嬷嬷边走边笑道。   宫中有如虎穴狼窝,后宫女人代表着各方势力。   碰不上还好,若是碰上了,夫人一边牵挂着家中儿女,一边与外敌周旋,倒是必然分心。   现在小姐公子与夫人同心,夫人对外时不必顾后,做起事来也更加冷静果断。   房沁儿闻言,笑道:“扶光是男儿,将来是要顶天立地的,自然不能娇惯他。我们望舒是女儿,生来就该千娇百宠的。”   萧望舒也跟着笑了笑,心中百感交杂。   她为什么会被捡进孤儿院?   小时候听人说,因为她生下来的时候是个女儿。   冷与暖的交替带来的冲击太大,萧望舒一时无言。看到渐近的椒房殿之后,她才开口提醒一句:“母亲,到了。”   “夫人,四小姐。”   椒房殿外守着的嬷嬷上前,弯腰行礼,道:“老奴奉皇后娘娘之令,在此恭候多时。”   抬轿的宫人整齐落轿,压低轿杆,半蹲在地上,低头看着房沁儿和萧望舒的鞋子从他们面前走过。   那嵌着明珠的锦面绣鞋,是他们看都不敢多看的贵重宝器。   “夫人,四小姐,这边请。”   椒房殿的嬷嬷和宫女上前引路,引着房沁儿和萧望舒进殿。   ——   殿内前厅,身着明黄凤袍的女子端坐上位。   蓝袍女子安静坐在她下方,一手轻摇团扇,一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   按照以往的规矩,得到房沁儿要进宫的消息之后,萧盼安总会提前来萧采仪这里一起等候,怎么也不敢让房沁儿再跑一座宫殿去拜见她。   毕竟她们两人都是庶出,而房沁儿,是她们的嫡母。   明面上萧采仪如今贵为正宫皇后,一国之母,身份尊贵;萧盼安贵为当朝贵妃,身份也不低。但实际上她们二人对房沁儿的态度,和在相府时差别不大。   因为萧采仪的皇后地位,萧盼安的贵妃地位,全都靠萧家撑着。   “臣妇参见皇后千岁,贵妃千岁!”   “臣女参见皇后千岁,贵妃千岁!”   房沁儿领着萧望舒一起朝上方行礼问安,走该走的流程。   她们从萧府带进宫的那些嬷嬷婢女也紧随其后,整整齐齐的行礼问安。   萧采仪和萧盼安见状,先后起身,亲自上前。   “母亲和四姐不必多礼,快快请起。”萧盼安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搀扶房沁儿,倒是显得格外热情。   对比之下,萧采仪的姿态就显得清冷了许多。   “母亲,四妹,请坐吧。”   说完,她转身朝宫女吩咐:“上茶点。”   厅内宫女齐声应下:“是。”   房沁儿脸上笑意依旧,朝她们两人说着:“这礼不可废,谢过两位娘娘赐座。”   “母亲快些坐下聊吧,入宫一趟也辛苦了。”萧盼安继续热情招呼,一手扶着房沁儿往座椅那边走。   房沁儿动作轻柔的收回胳膊,反手扶了她一把,随后朝自己身后的人吩咐:“藏冬,快扶贵妃坐下,别磕着了。”   “是。”她身后的藏冬上前几步,搀扶着萧盼安坐下。   房沁儿和萧望舒则是顺着萧盼安往下,依次落座。 第12章 女主风范(2)   萧采仪回到主位坐下,待到宫女为房沁儿和萧望舒上好茶水点心之后,她便挥手遣散了厅内所有宫奴。   见厅内人少了许多,房沁儿才柔声开口:“两位娘娘在宫中侍奉皇上都辛苦了,相爷在府上也十分牵挂你们,还有你们李姨娘和罗姨娘也挂心着。”   不知是怀孕之后多愁善感还是什么,萧盼安一听这话,直接拿起帕子擦拭泪眼。   “母亲,我小娘她身子还好吗,可还是那样时常咳嗽?”   房沁儿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贵妃娘娘安心,有相爷时常派府医诊看,罗姨娘的身子也是日渐的好。”   杜嬷嬷也开口道:“是啊,咱们夫人也常派人送些补品过去,贵妃娘娘勿忧,罗姨娘在府上一切都好。   “就是贵妃娘娘您啊,在宫中好不容易有了皇嗣,相爷和罗姨娘都牵挂您呢,您还是得先把自己的身子顾好。”   听了杜嬷嬷这话,萧盼安立马转向房沁儿道谢:“多谢母亲,有母亲和父亲体恤小娘,我也就能放心了。”   “快别哭了,擦擦泪。”房沁儿声音轻柔,继续劝着,“怀了皇嗣可是大喜事,罗姨娘还等着你诞下皇嗣后,哪日得了皇上恩赐,出宫回府,带着小皇子与她见上一面呢。”   听了这话,萧盼安红着脸,含羞带怯的低下头:“倒也不一定是个小皇子……指不定是个公主。”   陛下说他想要个公主,最好是能像她这般温顺可人。   房沁儿脸上笑意不改:“公主也好,皇子也罢,总归有个皇嗣傍身。”   但能是个皇子,那就最好。   萧盼安点了点头,红着脸没再说话。   这时候,上方的萧采仪才开口插了一句:“母亲,穆家女也怀上了。我派人去太医院查过册子,确是喜脉,安胎护胎一应药材支用无差。”   “哦?”房沁儿收回手,端起桌上的茶杯。   萧望舒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捻起桌上的桃花酥吃了两块,等着萧采仪的下文。   “陛下先前还有意隐瞒,但宫中大多是我们萧家的人,他试过无果便作罢了。”萧采仪继续讲着。   “隐瞒?”房沁儿笑了笑,指尖在杯盖上轻擦。   “嫡皇子还未出世,后宫嫔妃未经皇后娘娘允许,怎可私自抚养皇嗣?这皇嗣即便诞下,也该由皇后娘娘接到膝下抚养。”   这一番抢孩子的话,房沁儿倒是说得十分清新脱俗,有理有据。   萧望舒坐在一旁吃着点心,边吃边联想她知道的原书剧情。   书中这一胎,萧盼安诞下的是个皇子。   为了这个孩子将来更加名正言顺的继承大统,萧鸿直接下令将皇长子过继到皇后萧采仪名下抚养,成嫡长皇子。   至于穆初雪那注定保不住的一胎,也在今天构陷房沁儿的时候就没了。   “母亲说得是,那穆家女进宫后独占陛下,又勾结她母家一起迷惑陛下。现在陛下一心向着穆家,都很少来我和皇后姐姐宫中了。”   萧盼安说这话的语气里,颇有几分怨怼嫉妒的意味。   房沁儿顺着她的意思点了点头,道:“确实不该,贵妃娘娘勿要动气,臣妇回去之后再与相爷详说,让相爷他们好生规劝皇上,雨露均沾才好。”   听到这话,萧盼安才总算消停下去了。   房沁儿安抚好了萧盼安之后,才继续和萧采仪聊正事。   为了避免萧盼安再开口耽误时间,萧望舒主动上前和她挑起了话题:“贵妃妹妹这条珠串真是好看,玉质清透。”   “这个啊,这是我诊出喜脉那日,陛下赏赐下来的。”萧盼安本不想和萧望舒聊些什么,因为她在府中时就一直被萧望舒踩在脚下。   萧望舒是相府嫡女,她是庶女,处处待遇都不如萧望舒。   以前每每和萧望舒一同出门赴宴,萧望舒都高贵得像是天上皎月。而她站在她身后,连颗星都算不上,卑微的如同瓦砾。   但萧望舒现在和她聊起这珠串,那她确实还愿意和她多聊几句。   因为这是陛下给她的宠爱,是贵妃身份给她的底气。   “陛下果真还是在意妹妹这胎的,妹妹好生养着,待到孩子降生,妹妹的好日子还长着。”萧望舒继续闲聊。   萧盼安听着这些话,突然觉得今天看这位四姐顺眼多了。   “那就承四姐吉言了。”   萧望舒笑道:“妹妹到底是个有福气的,我听说怀上皇嗣之后会有龙气庇佑,百瘴不侵,妹妹觉得此话是真是假?”   萧盼安想起什么似的,又红了脸,声音如蚊蝇般细弱:“这话应该也是有几分依据的吧……”   陛下一身阳刚之气,这孩子在腹中也康健。萧望舒说的这民间说法她虽没听过,但想来应该也是有几分可信的。   萧望舒嫣然一笑,继续往下胡扯。   房沁儿和萧采仪看了她们一眼,随后继续谈着正事。   这一聊,不知不觉就聊到了将近午时。   见萧盼安面露倦色,萧望舒笑得似有深意,开口建议:“妹妹累了吗?还是传太医来诊个平安脉吧,腹中皇嗣要紧。”   萧盼安一愣,似乎没想过她这位四姐今天会这么关心她。   愣了会儿之后,她才应着:“也好,聊了这许久,也是到了该请平安脉的时候了。”   说着,萧盼安转头吩咐她身边的宫女去传太医。   萧采仪正要邀房沁儿和萧望舒留下用膳,就听见殿外的太监扯着嗓子通传——   “陛下驾到!穆贵妃驾到!”   萧望舒挑了挑眉,该来的还是来了啊。   “臣妾参见陛下!”   萧采仪和萧盼安率先走到门口行礼迎接,房沁儿和萧望舒紧随其后,规规矩矩行礼问安。   “臣妇参见陛下万岁,贵妃千岁!”   “臣女参见陛下万岁,贵妃千岁!”   绣着五爪金龙的墨锦长靴停在萧望舒她们眼前,为帝皇遮阳的华盖投下大片阴影。   “平身吧。”   魏齐轩年纪不大,如今还算是少年皇帝,声音却有着与年纪不符的低沉。   “谢陛下!”萧采仪几人先后起身。   起身之后,萧望舒才看清书中这位少年皇帝的脸。   或许是在龙椅上坐的压力太大,魏齐轩的五官生得还可以,还算配得上书中男主的设定,眉目清朗,鼻梁高挺,就是无端带着一种憔悴的老成。   这不苟言笑的样子,实在没有什么少年英气可言。 第13章 女主风范(3)   在魏齐轩身边,衣着典雅的青裙女子身姿绰约,福身的动作如弱柳扶风般轻盈。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萧望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默默打量着这位原书女主。   “起吧,你有孕在身,不必行这些虚礼。”萧采仪朝她抬起手虚扶一把。   穆初雪起身后朝着萧采仪柔婉一笑,道:“多谢娘娘。”   “萧夫人也算是朕的岳母,不必行此大礼,进殿坐吧。”魏齐轩说着话,率先朝厅内主位走去。   萧采仪跟在他身后,萧盼安和穆初雪依次跟上。   房沁儿看了萧望舒一眼,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   自家女儿虽说在外时有些娇纵,但进宫的次数却极少,也不知她此刻近距离见了皇帝害不害怕。   萧望舒神色如常,朝她笑了笑。   当初她一个孤女,做点小生意刚刚起步,被人绑架勒索,拿刀架在脖子上都没慌,更别说如今她父亲是权倾朝野的宰相。   这宫中全是萧鸿的人,她慌个什么?   傀儡皇帝,掌上玩物罢了。   “听说萧四小姐前些日子在穆府落水了,实在是本宫家中兄弟姐妹招待不周,萧四小姐见谅。”   穆初雪那张脂粉点缀的精致面容上满是歉意,甚至还亲自转身,走过去牵住了萧望舒的手。   萧望舒抬起头朝她看过去,目光毫无波澜,被牵住的那只手也完全一动不动。   “贵妃娘娘言重了,本就是场意外,谁也料不准的。”说这话的时间里,萧望舒低下头,全程都在看着穆初雪那只手。   穆初雪的动作有些僵硬,讪讪地笑了笑,收回了手。   她以为以萧望舒那个急躁性格,会直接把手抽走或者甩开,总之不会这么安静的任由她拉着。   萧望舒笑意盈盈,又道:“贵妃娘娘怀有皇嗣,身子贵重,还是让身边伺候的人好生搀扶吧。”   让人好好搀着,搀紧点,别动不动就想往谁身上碰一下瓷。   许是听出了萧望舒的弦外之音,穆初雪的脸色变了几分,脸上的笑容都开始显得有些僵硬。   房沁儿把萧望舒往她身后拉了一把,斥道:“这孩子!明知自己毛手毛脚的,别近身冲撞了贵妃娘娘。”   她们确实需要除去穆初雪肚子里的皇嗣,但绝不能让罪名沾到她们自己身上。   萧望舒低眉敛眸,表现得出奇的温顺:“孩儿知错。”   穆初雪扯着嘴角笑了笑,“萧夫人言重了,萧四小姐向来是个性情中人,千万别拘着了。”   “臣妇谢过娘娘体恤,只是望舒这孩子属实好动,不宜贴近娘娘。”房沁儿说着这话,又把萧望舒往她身后扯了一把。   萧望舒配合着,房沁儿扯一下她就能挪两大步。   “都坐吧!”   上方高坐主位的魏齐轩发话了,语气里还略带一丝不耐。   房沁儿、萧望舒母女两人满脸都写着感恩戴德,随萧采仪她们三人一起行礼,齐声道:“谢陛下!”   众人坐下后,厅内氛围出奇的凝滞。   在座无一人开口说话,只有萧望舒倒茶吃糕的声音。   现在已经到了午膳时间,她以前胃癌一次就够了,现在这副年轻的胃得好好养着。   “陛下,臣妾瞧着盼安妹妹孕后能有母亲进宫探望,自己也实在是思母心切。”   穆初雪率先开了口,看向房沁儿的目光里充满孺慕之情。   魏齐轩顺着往下问了一句:“爱妃的意思是?”   “宫规森严,臣妾母亲入不得宫。臣妾如今又怀有皇嗣,心神不宁,不知可否请萧夫人去臣妾的云光殿坐坐,以解臣妾思母之情。”   穆初雪话音刚落,只见萧望舒拍了拍手上的糕点碎屑,笑盈盈的开口:“原来穆贵妃这么想当我萧家女儿?”   原书剧情虽然已经产生了偏移,但穆初雪这借口倒是找得一模一样,半点变通都没有。   什么宫规森严,不过是想说萧鸿管控的严,不让穆家人进后宫探望罢了。   多委屈的穆贵妃啊,孕后见不到自家母亲,只能在别家母亲的身上找温暖。若是这别家母亲还心狠手辣地把她的孩子推没了,怕是天下人都要怒起攻之吧?   听到萧望舒的话,穆初雪的脸色扭曲了一瞬。   这个萧望舒,说话还真是越来越刁钻了!   谁想当她们奸臣萧家的女儿!   “陛下,臣妾并非……”穆初雪再次抬起头看向上方,这泫泪欲泣的模样看得魏齐轩心软。   魏齐轩直接接过了她的话,朝萧望舒问着:“萧四小姐此话何意?”   萧望舒歪着脑袋,缓缓眨了下眼,答着:“没什么意思啊,臣女只是觉得父亲母亲待府上女儿都极好,穆贵妃想当我萧家女儿也可以理解。”   就在这时,刚才萧盼安派去的宫女也领着一名太医回来了。   萧望舒继续道:“正巧太医来了,穆贵妃方才不是说自己心神不宁吗?和五妹妹一起诊个平安脉吧,免得陛下担忧。”   不出意外的话,穆初雪来之前喝下去的那碗滑胎药,也差不多要见效了吧。   这个先天不足难以降生的胎儿,她倒要看看穆初雪还想往谁身上栽。   “不!”穆初雪难得拔高了音量,典雅温婉的形象也如同镜中花水中月,直接破碎开。   见萧采仪她们的目光都朝着自己这边聚集过来,穆初雪袖子下的手攥紧了几分,直到指甲都嵌进了肉里,她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保持微笑。   “有劳萧四小姐担忧,请脉就不必了,本宫出门之前已经让太医请过脉了,还是让这太医好生照顾萧贵妃吧。”   听到穆初雪这话,萧盼安倦怠的头脑立刻清醒过来,本能的觉得穆初雪这一胎肯定出了问题。   她们两人先后有孕,魏齐轩独宠穆初雪,这本就让萧盼安极为妒忌。要是穆初雪的孩子生下来,将来还可能和她的孩子抢地位。   现在萧望舒把出手的机会摆在了她眼前,她当然要数抓住。   “穆贵妃别耍小性子了,还是和本宫一道瞧瞧吧,索性太医都已经请来了。”萧盼安顺着萧望舒的预想往下说。   萧望舒展眉一笑,继续吃着她手上的糕点。   房沁儿侧目看了看自家女儿,随后再看向穆初雪,也道:“两位娘娘还是都请太医瞧瞧吧,自个儿的身子要紧。”   自打穆家女有孕后,皇帝和穆家就在倾力保她这胎,轻易连门都不让她出。   今天皇帝肯带着穆家女来见她们就已经足够可疑了,更别说这穆家女的反应推推阻阻的,里面怕是有些猫腻。 第14章 女主风范(4)   穆初雪的嘴角硬扯出一抹笑,说着:“本宫孕后安胎护胎皆是由许太医一手操办,其余太医也诊不出个什么来,不必徒添麻烦了。”   太医院里除了那么一两个太医是忠于皇上的人,其余人差不多全是萧家那一党安插进来的,她怎么敢让他们诊脉?   “诊脉而已,又不给你开药,诊个脉还能伤到皇嗣不成?”萧盼安不依不饶,继续劝着。   萧采仪也补充一句:“确实,还是都瞧瞧吧。”   说完这话,不等穆初雪再次开口推辞,萧采仪直接朝那太医吩咐:“为两位贵妃诊脉。”   “是。”那太医本就是萧鸿安排进宫的人,一直以来都是听萧家人的命令办事的。   此刻听到萧采仪的命令,他直接朝着穆初雪走了过去。   魏齐轩目光一沉,开口吩咐:“不必了,为萧爱妃诊脉吧,她的身子重要。穆贵妃随朕来之前已经服过安胎药了,无需多管。”   听到魏齐轩的话,那太医下意识的看了看萧采仪和房沁儿。见她们二人都没说话,他才走回萧盼安身边。   穆初雪见状,心里轻轻松了口气。   至于此时的萧盼安,早已经被魏齐轩那一声‘萧爱妃’迷乱了心智,连今夕何夕都不知了,怎么还顾得上穆初雪?   萧望舒坐在一旁纵观全局,一手拿着糕点,另一只手的指尖在座椅扶手上轻叩,一下一下,像极了摆动的秒针,平稳规律。   快到时间了啊。   “罢了,朕就是听闻萧夫人入宫,算着有许久未见,特地过来瞧瞧。”魏齐轩说着,起身掸了掸衣袖,“突然记起养心殿还有事,朕就先回去了。”   穆初雪也立刻跟着他起身,准备一起离开。   就在这时,萧盼安朝着穆初雪问了一句:“穆贵妃,后宫不得干政,你跟着陛下干什么?”   看那狐媚样子,成天就知道恬不知耻的跟在陛下身后!   穆初雪蹙起眉头,神色略有些不耐。   随后,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她继续往萧盼安那边走去,边走边说着:“多谢妹妹提醒,既然陛下有事要处理,那我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们姐妹结伴去游御花园吧?”   说着这话,穆初雪还伸出手想要去拉萧盼安的胳膊。   厅内众人此刻还并未察觉出什么异样。   见穆初雪倾身靠近萧盼安,旁观的萧望舒神色一凛,立刻起身。旁边的房沁儿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就已经几个跨步冲到了萧盼安身边。   就在此时,穆初雪也像是被什么绊住似的,重心不稳,直直朝着萧盼安栽下去——   “嘭!”   桌椅杯盏撞落一地,三人混乱的倒在地上。   这一切快得几乎在呼吸间结束,半晌后,才终于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啊!!我的孩子!”   穆初雪捂着小腹痛呼,血迹瞬间渗透了衣裙。   萧盼安压在萧望舒身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完全忽略了被她当成肉垫的萧望舒,开口惊呼:“孩子!太医、传太医!”   厅内瞬间乱作一团。   魏齐轩几乎是在穆初雪叫起来的时候,就已经起身走到她身边去了。   房沁儿和萧采仪也连忙上前,查看萧盼安和萧望舒的情况。   “望舒!”房沁儿扶着萧望舒,先把她擦伤的胳膊用帕子盖起来,再扶她起身,“来,望舒慢点。”   “来人!快抬步舆来,再传几名太医!”   萧采仪边扶起萧盼安,边喊旁边的宫女过来帮忙,众人在太医的指挥下把萧盼安抬进内室。   魏齐轩则是直接把穆初雪抱进了偏殿,再命人去传召专为穆初雪安胎的许太医。   三人这一摔,摔得实在惊心动魄。   两个皇嗣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就更没多少人能注意到磕青擦伤的萧望舒了。   房沁儿即使想要照顾萧望舒也是有心无力,再加上萧望舒身上都是些皮外伤,并不严重,比不得皇嗣重要,她只好先看顾萧盼安那边。   此刻,除了忆春书夏还守在萧望舒身边,其余人都被派去照顾萧盼安和穆初雪。   就连后面召来的太医也顾不上萧望舒,全部扑在萧盼安那边。   厅外的宫奴和太医都在快步奔走,萧望舒坐在厅内,身边只陪着两名丫鬟,显得格外凄凉。   “书夏。”   萧望舒开口喊了一声,紧蹙的眉头显示着她此刻身上并不好受。   她现在只要稍一用力,身上那些伤口就火辣辣的疼。   “小姐怎么了,要不奴婢先去拿点跌打药来?”书夏弯下腰,紧张不已地看着萧望舒。   她们小姐从小就娇生惯养长大,这段时间受的伤简直比前面十几年还要多,这让一身细皮嫩肉的小姐怎么受得了。   萧望舒的目光从周围扫过,朝书夏说着:“你过来。”   书夏老实照做,贴耳过去。   只听萧望舒在她耳边低声吩咐:“去找二公子,把刚才的一切讲给他听,告诉他有人蓄意谋害皇嗣,让他封锁太医院和穆贵妃的云光殿,详查云光殿近段时间用的每份药,详查穆贵妃的胎儿情况。”   她原以为穆初雪会知难而退,自己中止这场构陷。将来穆初雪肚子里的孩子就算实在留不住,没了就没了,也没人会怪罪她什么。   但没想到穆初雪还是不死心,她的胎保不住,还想把萧盼安的也给带走。   真是有意思。   反正穆初雪她自己的胎也摔没了,就算这一摔把萧盼安的孩子也给摔没了,又有谁会多说什么呢?   难道嫔妃会故意把自己的龙胎摔掉不成?   听完萧望舒的吩咐,书夏抬起手捂住嘴,缓了会儿之后看向萧望舒,有些不敢置信。   “小姐?”   封宫严查太医院和嫔妃宫殿,这种事儿可不是能开玩笑的。   要是什么都没查出来,她们今日可就不好收场了。   萧望舒坐直了身子,疼得眉头又皱紧几分,笃定的朝书夏吩咐着:“按我说的办,快去。”   就是要现在,有些事情趁乱才好查。   平常时候,魏齐轩和穆初雪那边的太医极其谨慎,用药时都像做贼似的,难以抓住把柄。   现在乱起来了,太医院里面也好查多了。   她就不信穆初雪这胎用药吊了这么久,太医院和云光殿那边能不留下丝毫痕迹。   书夏脸上闪过片刻的挣扎,随后赴死般的点了点头,起身道:“好,奴婢这就去办。” 第15章 女主风范(5)   椒房殿里气氛焦灼。   这大半个时辰,偏殿里的血水一盆接一盆往外端,穆初雪这一胎显然是没有保住。   而萧盼安的情况已经趋于稳定,不再需要那么多太医了,她那边的太医都陆续转去了穆初雪那里。   此刻,萧盼安正一脸后怕的靠坐在床头,双手抱着肚子,喝着宫女给她喂来的安胎药。   旁边太医边收药箱边说着:“今日还好是有四小姐为贵妃娘娘垫了一下,否则皇嗣就难保了。娘娘日后还是要当心,头三个月最是要紧。”   萧盼安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恍惚的看向萧望舒。   萧望舒那边,另一名太医闲下来,正在给她清理擦伤。   房沁儿和萧府的嬷嬷婢女都围在萧望舒身边,众人脸上表情各异,唯一相同的表情就是不忍心看的表情。   仿佛萧望舒那伤口,旁人哪怕看一眼都能感到疼。   尤其是房沁儿,此刻闲下来,认真一看萧望舒身上摔成了什么样,她眼里的心疼都快化为了实质。   她今日就不该带着女儿进宫。   “四姐还好吗,那些伤能好全吗,不会留下疤痕吧?”萧盼安坐在床上,远远的看着太医给萧望舒上药。   看到萧望舒身上那些青紫渗血的伤口,萧盼安一边想象这些伤口出现在她身上会是什么样,一边震撼于萧望舒对她的保护。   她从未想过,萧望舒竟然会为了保护她,做到这种地步。   “贵妃娘娘放心,四小姐这伤在皮肉上,没有伤筋动骨。只要四小姐按时换药,再佐以微臣独制的草蜜胶,定然能好全,不会留下疤痕的。”   给萧望舒包扎的那太医看上去行医有些年了,话里充满了让人信服的力量。   萧盼安听了这话之后也不知是个什么表情,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还有些惋惜,应着:“那就好,那就好。”   房沁儿此刻听到萧盼安的声音,心中憋着一口气不能出,只能往回咽,朝那太医说着:“烦请刘太医稍后制点药膏给我们带回府,望舒这伤就有劳你了。”   刘太医忙道:“夫人客气!微臣这命都是相爷救下的,为小姐制点药膏岂敢受这一声有劳,实在不敢、不敢。”   话都说到这里,房沁儿再客气也就见外了,只好保持微笑点了点头。   “嘶——”   药汁擦到破了皮的伤口,疼得萧望舒倒吸一口凉气。   房沁儿在旁边看着,只恨不能替她疼。   萧望舒看她一眼,嘴角扯开一抹笑,反过来安慰她:“母亲不用担心,疼过第一下,后面就不疼了。”   这具身体从小到大被保护得太好了,疼痛阈值太低,这么轻的伤都能带来这么强的痛感。   要是换了她以前,这些伤都是家常便饭。   “你少说些话,别扯动了伤口。”在房沁儿眼里,萧望舒这身伤就跟重度伤残了一样。   萧望舒张了张嘴,正要再和房沁儿说些什么的时候,只听殿外传来一阵喧嚷。   房沁儿皱起眉头,和萧采仪对视一眼。   随后萧采仪往外看了看,起身道:“好像是偏殿那边在吵,母亲,我出去瞧瞧。”   房沁儿点了点头:“好,你去吧。”   还不等萧采仪走出门,椒房殿的宫女急忙跑了进来,朝她禀报着:“皇后娘娘,穆贵妃醒来后得知自己的孩子没了,正在偏殿大哭大闹,胡喊有人绊她,蓄意残害皇嗣。”   萧望舒勾唇冷笑。   这就是女主风范吗,她领会到了。   反正现在孩子也没了,穆初雪的身体怎么诊脉都是虚。她现在也不怕太医诊脉,太医现在也诊不出她的胎原本就有问题。   房沁儿怒而拂袖,斥着:“胡闹!皇嗣事关重大,岂能由着她空口白牙栽赃!”   “有人绊她?谁绊她,她想说是我绊的还是五妹妹绊的?”萧望舒也问得直白。   当时靠近穆初雪的只有她和萧盼安,现在穆初雪的孩子没了,萧盼安的孩子还在,怎么看都是穆初雪受伤最大,那可不就是由着穆初雪空口白牙栽赃么?   跑来禀报的那宫女支支吾吾,答着:“穆贵妃她、她没有指名道姓说是谁……”   萧望舒笑了笑,又问着:“她是在知道五妹妹的胎儿没什么大碍之后,才开始发疯胡闹又哭又喊的吧?”   如果萧盼安的孩子和她的孩子一起没了,恐怕穆初雪就不会这么哭闹了,而是会愧疚自责,说她这一摔纯属意外,她和萧盼安都是受害者。   听到萧望舒的话,那宫女仔细回想一番,随后震惊道:“是、是这样。刚才穆贵妃醒后,先问了萧贵妃娘娘的情况,然后才开始哭闹的。”   萧望舒嗤笑一声,嘲讽两个字都写在了脸上。   屋里除了萧盼安还在茫然,其余个个都是人精。听到这话,她们哪里还能不知道穆初雪的意图。   那一摔,摆明了就是冲着萧盼安的肚子去的!   “真是厉害,连孩子都能舍掉。”房沁儿目光一沉,这突发情况真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萧采仪双手叠放在腹部,来回踱步,道:“但还是不能让她这般发疯哭喊,否则两位妹妹怎么也说不清了。”   房沁儿想了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朝杜嬷嬷问着:“二公子今日是否在宫中?”   别的不说,就按穆初雪这个闹法,再不控制一下,恐怕马上就要流言漫天飞了。   她们哪怕要自证清白,也得先控制住局面再说。   不然谣言嘈杂,她们说什么都无用。   杜嬷嬷连忙弯腰答着:“老奴记得二公子今日像是进宫了,夫人稍候,老奴带人去寻一寻。”   “不必了,母亲,我已经派人去过了。”萧望舒开口插话。   房沁儿一愣:“什么?”   萧望舒开口解释:“刚才场面乱,大家都忙着照看五妹妹,我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便先派丫鬟去寻了二哥。丫鬟回来报过一次,二哥正派人盯着宫里,这事暂时不会闹大。”   只要萧平南守紧宫门,宫里没人能溜出宫,这事想闹大都大不起来。   房沁儿她们长舒一口气,颔首道:“那就好。”   殿内话音刚落,椒房殿外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盔甲铁片之间碰撞的铿锵声仿佛近在耳边,清晰可闻。   殿内众人往门外看去,看到列阵在外的将士时,她们心里压着的巨石终于挪开了点。   禁卫军,到了。 第16章 宰相生杀予夺(1)   “萧统领,你带兵包围椒房殿,意欲何为!”   魏齐轩站在台阶上,俯视着下面身着铁甲的萧平南。   此刻他的身上沾满了他那个未出生孩子的血腥气,本就已经极为不悦。   再一想到萧盼安的孩子还没掉,等那个带着萧家血脉的皇嗣降生之后,萧家还极有可能挟幼子逼他退位,然后独霸朝纲!   想到这些,再看看现在就敢随意调动禁军的萧平南,魏齐轩只觉得离萧家篡位的日子不远了。   “陛下息怒,末将断然不敢包围皇后娘娘的椒房殿。”   萧平南朝着魏齐轩抱拳弯腰,还算规矩的行了个臣礼,随后起身道——   “末将只是包围了太医院和穆贵妃的云光殿,找出了一些穆贵妃欺君瞒上的证据,便匆忙赶来禀报陛下而已。”   他当然不敢包围皇后娘娘的椒房殿,因为这里面住的是他们的长姐,萧家的长女。   虽然只是庶长女,但也是父亲的第一个孩子,地位不一般。   在萧采仪和他产生不可化解的利益冲突之前,他当然不会做出什么和萧采仪敌对的事情来。   礼让尊重,才是他们对长姐该有的态度。   听着萧平南的话,魏齐轩直接一口气梗在了胸口,不上不下。   “你——放肆!你怎敢在宫中私自调动禁军!”   萧平南抱拳弯腰再次行礼,开口答着:“回禀陛下,末将只是担忧陛下受奸妃蒙蔽,这才先斩后奏,望陛下见谅。陛下宽仁明睿,必能谅解末将一番苦心。”   这高帽子戴得真顺啊。   萧望舒刚走出来就听到萧平南这番话,顿时对书中描写萧平南时所用的‘权臣之子,傲睨君王’八个字有了深刻理解。   “陛下,穆贵妃明知腹中皇嗣有恙,仍旧瞒上不报,甚至以腹中死胎为饵,谋害其余后妃腹中康健的皇嗣,谋害不成还栽赃诬陷!”   萧平南把他手上那些按了指印的供词高高拿起,继续道:“此中罪状,条条皆可问斩!末将斗胆,请陛下处置奸妃,还后宫以安宁!”   让魏齐轩亲自处置穆初雪,这简直是强拆鸳鸯,拿钝刀在男女主角的心头剜肉。   这出戏实在精彩,萧望舒都看得来了兴致。   她是恶毒女配,她就喜欢看这种血腥戏。   “萧统领,你这是在逼朕做事吗?后宫之事与你何干!”   “当然有关!陛下乃一国之君,陛下的家事也堪称国事!   “末将相信,陛下只是受奸妃蒙蔽。穆贵妃所犯的这些事,这些针对萧贵妃腹中皇嗣的事,一定与陛下无关!”   见魏齐轩沉默不言,萧平南又道:“既然陛下难以抉择,末将就不为难陛下了。此刻百官都在入宫的路上,如何处置奸妃,陛下可听百官建议。”   “什么?!”魏齐轩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萧平南,你私调禁军,还私召百官入宫,谁给你的权力!”   如今萧鸿的一个儿子,竟然也敢踩着他的龙椅放肆了!   前有萧鸿,后有萧平南。   这真是奸臣当道,大权旁落啊!   “回禀陛下,末将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的安全!如山铁证在此,此等欺君瞒上、谋害皇嗣的奸妃不可多留。既然陛下舍不得处置,那末将只能出此下策,让百官处置这个祸患!”   如果穆初雪腹中的皇嗣真是死在萧家人手上,那此事就要镇压镇压再镇压,半点风声都不能漏到宫外去。   如果此事与萧家人无关,全是穆初雪咎由自取,甚至萧家贵妃的皇嗣险些被她谋害,那此事就要公开公开再公开,最好能把证据贴在大街小巷,让人无话可说。   现在的情况显然属于第二种。   “你——!”   魏齐轩心中怒意翻涌,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甩袖表达他的愤怒,然后不再管萧平南,大步走回厅内坐下。   萧平南不痛不痒的笑了笑,转身面朝房沁儿和萧采仪,远远的拱手行了个礼。   房沁儿和萧采仪朝他点了点头。   萧望舒朝他福身见了个礼,然后继续和房沁儿她们站在一旁围观,像个看客一样,安静看着这场好戏推进。   如果她们现在就在宫里闷不做声的把穆初雪处置了,等事情传到宫外,说不定又成了另一种说法。   穆家倒打一耙,说她们诬陷穆初雪、残害皇嗣都有可能。   为今之计,唯有把证据甩出去,让文武百官给皇帝提出个处置办法,这就是把萧家摘出去的最优解。   不管最后怎么处置穆初雪,都是文武百官商议的结果,也是朝廷上下认可的结果,更是穆初雪罪有应得的结果。   与萧家无关。   “望舒,现在天热,你这伤口晒不得,别生脓疮了。”   房沁儿显然并不是很想看这场好戏,她只想带着萧望舒去休息养伤。   见萧望舒还想留下看看,房沁儿又道:“你是女儿家,身上还受着伤,让百官瞧见也不好。我带你去阁楼上坐着,你坐在高处看可好?”   百官一时半会儿也进不了宫,这还有得等。   再说,就算百官进宫,因为外臣不得随意进出后宫,他们也不会在椒房殿外对穆初雪进行裁决,之后肯定还要转换地方的。   午时的太阳最是毒辣,万一女儿晒出了汗,汗液浸染伤口,那就有的是罪受了。   萧望舒为免房沁儿担忧,配合的点了点头,跟着房沁儿离开。   ——   由于夏天午后的阳光实在容易让人犯困,再加上等了小半个时辰还没等到百官聚齐,萧望舒还没等到好戏开演,就已经趴在窗边睡着了。   她受着伤,房沁儿也没舍得为这点小事把她叫醒。   甚至后面百官聚齐之后转换阵地,房沁儿怕萧望舒被吵醒,还为她关上了门窗隔音。   等萧望舒一觉睡到自然醒,书中重墨描写的天选女主,已经永久下线了。   还是被百官死谏、魏齐轩亲自赐下白绫、当众勒死的。   裁决期间当然还掺杂着穆家一党官员求情的声音,他们以失去皇嗣、精神失常为由,为穆初雪开脱,但这些声音都被萧家一党官员死谏的声音盖过去了。   甚至萧家一党的官员还将矛头指向了穆家,要将中书令穆瀚带去御史台审判,治他个教女不严纵女行凶残害皇嗣的罪名。   最后还是皇帝死保,才勉强将此事作罢。 第17章 宰相生杀予夺(2)   萧望舒睡醒之后听说这些,再赶去现场旁观的时候,穆初雪的尸都还没人敢收。   今天中午还鲜活的一条人命,下午就凋零在了宗庙祭台上。   速度之快,让萧望舒对权臣二字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皇帝形同虚设,宰相生杀予夺。   她想,若是萧鸿知道她所知道的一切剧情,知道穆初雪是魏齐轩执掌朝纲的关键一棋,知道穆初雪是扳倒萧家的关键一棋,恐怕穆初雪的死期会来得更早吧。   但她所知道的一切,永远都不能让第二个人知晓。   只有这样,她才能活下去。   萧望舒站在角落,远远看着这场闹剧,切身感受书中所描写的掌兵权臣到底有多专制。   恰在此刻,萧鸿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回过头来看向她所在的角落。   他回头那一眼,如鹰犬般犀利凶残。   随后,看清是自己女儿带着丫鬟站在角落旁观,萧鸿那冰冷的目光也柔和了些许,缓缓抬起手朝萧望舒摆了两下,示意她回去。   “小姐,这地方血腥气重,阴森森的,不适合多待。咱们看也看了,回去吧。”书夏搀着萧望舒的胳膊,低声劝她。   忆春也连连点头,小声应和:“是啊是啊。”   萧望舒“嗯”了一声,远远朝着萧鸿那边福身行礼,随后带着忆春和书夏离开了。   ……   穆初雪死后没有葬礼,也没有陵墓。   她就这样带着条条罪名离开世间,草草入土,被迫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穆初雪的死除了影响到魏齐轩和穆家的关系、影响到穆家的名声之外,并没有在京师掀起太大波澜。   其余官员听闻此事,跟着叹息责怪几句就过了。   百姓听闻此事,也只是茶余饭后多了些谈资,无聊时可以聚在巷子里,聊聊穆家女如何阴毒,聊聊穆家子女如何教养不严。   ——   穆初雪死后,宰相府里的日子还是照旧过。   被穆初雪影响最大的人,也不过是受了伤的萧望舒,被房沁儿和萧扶光盯着养伤,硬生生在府上养了大半个月,哪都没去。   “刘太医的草蜜胶真是管用,才大半个月呢,竟然真的就掉痂祛疤了,都没留下什么痕迹。”   忆春凑近去看萧望舒身上的伤痕,就算看得再仔细,也只能看到几道很浅的粉色痕迹。   那是血痂脱落后刚露出来的新肉,等晒晒太阳再养几天,就和周围皮肤一样,完全看不出来了。   萧望舒也看向妆台上的铜镜,铜镜照得模糊,镜子里已经完全看不出半点痕迹了。   看了会儿,萧望舒笑道:“确实是好东西,想来有不少女子都需要。”   谁这一辈子没个磕磕碰碰的?   女子爱美,尤其在这古代,都怕自己身上留下疤痕。只可惜宫廷御药,可不是她们那么容易就能弄到的。   这草蜜胶若是能拿出去卖,肯定大有销路。   借着宫廷御药的风,多少也能先把名声打响。   听到萧望舒这话,忆春也没多想什么别的,只笑眯眯的继续给她擦药,边擦边摇头晃脑的说着——   “那当然啦!这种好东西有钱都难求,也就是咱们小姐金贵,有相爷和夫人疼着,要什么就有什么,多的是人巴巴地给小姐送来呢!”   萧望舒听到这话,眉头轻蹙。   忆春和书夏打小就被房沁儿安排过来,伺候在原身身边。三人可以说是一同长大,感情远超寻常主仆。   原身从小娇养长大,忆春和书夏跟在她身边,过得甚至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要风光。久而久之,两人不可避免的也染上了几分傲气。   书夏还好,稳重自持,能够克制那份傲气。   而忆春则是表现得太明显了些。   萧望舒蹙着眉,正欲说些什么时,只听旁边书夏开口提醒——   “忆春,胡说些什么呢!这话你私下说说也罢,千万别拿出去说,否则叫人听去了怎么想?万一传到刘太医耳朵里,还不得说咱们小姐拿他当奴才使唤吗?”   书夏说着说着摇了摇头,显然对忆春这个性子也很无奈。   忆春看了看书夏的表情,再看了看萧望舒的神色,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都弱了几分:“小姐,奴婢知错了。”   但她以前这么说的时候,小姐好像很喜欢听啊。   萧望舒看着忆春那副可怜兮兮的怂包样,轻轻叹了口气,应着:“知错就好,以后多听听书夏的话,她不会害你的。”   “好!奴婢以后就专听小姐和书夏的话!”   见萧望舒不继续往下追究,忆春立马就笑开了,还使劲点了点头,变脸速度堪称一绝。   萧望舒笑着摇了摇头,没再管她。   这时,书夏在成堆的衣衫里面千挑万选,终于拿起一条鹅黄色百褶素裙,朝萧望舒问着:“小姐,明日去房府看望老太太,就穿这身衣裳吧?”   萧望舒抬头看了看,点头道:“好,就它吧。”   鹅黄色,活泼却不张扬。   这颜色瞧着就很乖巧,确实适合穿去拜见老太太。   忆春突然一拍脑袋,道:“对!小姐可别忘了,夫人还吩咐,让小姐今日和小公子一起去府库挑拣挑拣,给房老太爷和房老太太选些礼品带去。”   “那就现在去吧,省得忘了。”萧望舒不急不慢的起身,又朝她们问着,“阿弟这会儿还在跑马场上吗?”   书夏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答着:“这会儿还早,小公子应该还在练习骑术。”   ——   跑马场上。   这会儿才申时初刻,萧扶光确实还在挥洒汗水。   对比起在烈日下练习骑射的萧扶光,远远坐在凉亭里的萧镇西就显得格外闲适。   或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有多想和萧扶光一样,这么肆意的驭马狂奔。   哪怕练得再辛苦,也总好过连练的资格都没有。   “姐姐!”   见萧望舒提着果篮走过来,萧扶光拉紧缰绳。   他身下的奔腾的马匹嘶鸣一声,高高扬起两只前蹄,随后停在原地踏步。   陈褚坐在树下擦着佩刀,练武服被汗水浸湿贴在背上,紧绷的肌肉把衣服撑得鼓鼓囊囊。   他远远的看着萧扶光下马跑向萧望舒那边,没有出声催促萧扶光继续训练。   她那身伤总算痊愈了,许久没见她出来走动,还有些不习惯。   这也可见她们姑娘家的身体是真娇气,娇娇滴滴的,受一点小伤也要躺在屋里休养许久。 第18章 这话还是含蓄了(1)   其实那日进宫的时候他看到她了。   第一次看到她在阁楼窗边趴着睡觉,漂漂亮亮的姑娘家到处都缠着绷带,看着怪可怜的;第二次看到她缠着绷带还跑到祭台旁边眼巴巴的看热闹,最后还被宰相赶回去了,更可怜了。   心机甚重的相府小姐,但好像又有点反差。   想到这里,陈褚不自知的扬起了嘴角。   他远远的坐在树下低头擦刀,也没人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   萧扶光跑到萧望舒面前,匆忙问着:“姐姐怎么跑出来了,身子好全了吗?”   “自然好全了,要是再不动一动,骨头都要躺软了。”   萧望舒把手里的果篮递给他,继续道:“你先练吧,等你练完我们再去给外祖父和外祖母挑些礼品。”   “好,那姐姐在亭子里坐着等等。”萧扶光引着萧望舒到凉亭里坐下。   亭里的萧镇西立刻起身,拱手见礼,喊着:“四姐姐。”   萧望舒朝他点了点头,笑道:“七弟,吃点果子解渴吧,天还热着。”   如今已是夏末近秋,但空气里仍旧残留几分夏季的燥热,估摸着还得半个多月才能凉爽起来。   “多谢四姐姐。”萧镇西对谁都是这么拘谨客气,从果篮里拿个梨子都表现得有些不好意思。   萧扶光见他喜欢吃梨,又从果篮里择了两个大的塞到他怀里。   萧镇西顿时更加腼腆了,小声说着:“多谢八弟。”   “七哥客气!”萧扶光没当回事,从果篮里面挑出好几个大桃子抱在怀里,往陈褚那边走去。   每次萧望舒一来,陈褚总能蹭到些吃的喝的。   ——   有萧望舒坐在这里等着,今天下午的时间过得飞快。   萧镇西坐在一旁,偶尔和萧望舒搭两句话,大多数时候还是在看陈褚训练萧扶光,眼底流露出羡慕的光芒。   陈褚知道萧扶光明天要停训一天去房府,也能猜到她们姐弟两人等会儿应该还有事要办。   秉持着吃人嘴软的原则,他今天让萧扶光准时结束了训练,没有加训其余内容。   ——   下午的骑术训练结束之后,萧望舒和萧扶光拿着房沁儿的钥匙进了府库。   开门的那一瞬间,差点没闪瞎萧望舒的眼。   物理闪瞎,琉璃玉器还有金砖太多,反光太强。   “外祖父好品茗,好字画,恐怕我们得去父亲那里讨些茶叶或者名家墨宝,才能送到外祖父心坎上。外祖母最疼姐姐了,哪怕姐姐送个泥娃娃过去,外祖母都要赞你一句心思纯真。”   萧扶光一番话,道尽了萧望舒在房府的地位。   房沁儿是房老太太的心头肉,房沁儿所生的两个孩子,房老太太都极为喜欢。   在这姐弟两人中,她又尤其喜欢萧望舒,因为萧望舒从小就长得像极了幼时的房沁儿。   “姐姐勿要紧张嘛,外祖母从不在意礼品贵重与否。只要是姐姐送的,外祖母都当成宝贝。”萧扶光继续说着。   萧望舒笑着摇了摇头,叹道:“即使外祖母不在意礼品贵重与否,但我的心意还是要送到,毕竟让她老人家为我担忧了一个月。”   原本她落水苏醒后就准备去房府看望一下老太太,报个平安。   没想到中间入了一趟宫,还碰上穆初雪那茬子事。   她出宫回府时,身上带着大大小小的擦伤和青紫淤肿。要是这样去房府,让老人家看了肯定要揪心。   于是她就又休养了一段时间,想等伤口恢复得差不多了再去。   这么前前后后一耽搁,竟然耽搁了一个月,实在是久。   “那也是事出有因,姐姐不必自责。都是穆家人一再作乱,你这次也是因保护皇嗣而受的伤,外祖母能理解的。”   萧扶光说着这话,语气不自觉的带上几分敌对——   “说起这些,那穆家女也确实好运。我曾无意间听母亲和杜嬷嬷说,长姐在宫里多次动手,都被那穆家女躲了过去。   “姐姐,长姐素来心思缜密,她动手前必然就算计过了许多东西,万事俱备才敢动手。穆家女次次躲过,简直如有神助。”   别说什么穆家女有皇帝相护,长姐算计起皇帝来,下药也是不含糊的。   否则五姐腹中的皇嗣怎么来的?   皇帝可能心甘情愿的和萧家女儿生孩子吗?   萧望舒听完点了点头,幽幽道:“听起来确实好运。”   人站在世界面前还是太渺小,一个人的死亡并不会带来什么世界毁灭,哪怕那个人是这书中异世界的女主。   时运更转,瞬息万变。   恐怕这书中所谓的天选女主,也只是时运爆发的临时产物而已,随时会有下一个进行更替。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长姐的算计都在暗处,有许多事情不可控制,只要一环乱了,整个计划便作废了,所以才让她一次次逃脱。   “要是像姐姐和二哥这样,给她查出必死的罪名,让百官宣判死刑,用铁骑押上祭台,任她插翅也难逃。”   萧扶光说着说着耸了耸肩,又笑道:“算了不提她了,免得坏了姐姐心情。   “说起来,姐姐保护皇嗣有功,这些日子宫里府里发的赏赐都不少,五姐可是从宫里送了不少家当出来。”   父亲这次自己在府上赏了姐姐还不够,还从皇帝的皇宫内府里给姐姐榨了不少赏赐出来,可见父亲对姐姐这次办的事有多满意。   五姐再不跟着意思意思,那就真有点不好意思了。   “五姐的家当,再怎么送也就那么些,一半都是送给父亲看的罢了。”   萧望舒想了想,又笑道:“不过皇帝的那里的赏赐是真实在,可见父亲在皇帝面前夸了我不少。”   只是可怜了傀儡皇帝,刚丧了官配,还要在萧鸿的各种暗示打压之下赏赐她。   估计赏赐的时候,心里含了不少怨恨吧?   不过没关系,赏赐下来的金银玉器都很实在。哪怕是带着怨恨的赏赐,她也喜欢。   “当年若非父亲征战沙场,击退鲜于寇军,这魏国早就改朝换代了。今日皇帝还能坐在龙椅上享荣华富贵,都是父亲送给他的。要是连这点赏赐都舍不得,他也未免太小气。”   萧扶光边说边给房老太太挑选礼品,嘟囔一句:“府库里东西真多,瞧花了眼也没瞧见什么合适的。”   萧望舒扫视库内,最后目光停留在她左手边的柜角上,走过去拿起一串碧玉手持,朝萧扶光问着:“你瞧这个可还行?”   那碧玉手串上的玉珠圆润饱满,玉质干净光芒内敛,拿在手上就有一种厚重的压手感。   手串的跑珠环上还系着一串流苏,流苏上的挂坠也是雕刻的莲花模样,栩栩如生。   府库里这么多玉器,萧望舒以前又是见过各种珠宝的人,能让她在这么多玉器里一眼相中,可见这碧玉手持绝非凡品。   萧扶光眼前一亮,忙道:“这个好看!样式也稳重,瞧着适合外祖母。”   姐弟两人速战速决,送给房老太太的礼品就这么定下了。   至于送给房老太爷的茶叶字画,那就要靠萧扶光厚着脸皮,去萧鸿那里磨一磨了。   …… 第19章 这话还是含蓄了(2)   翌日清晨。   京师官员云集的紫云大街上,房府仆从清扫门庭,恭迎他们的嫡小姐回府。   宰相府的马车远远驶过来,刚一停下,房府仆从就迎了上去。   那些仆从拥簇着房沁儿和萧望舒姐弟进府,一路将三人送到房老太太的院子里。   ——   房沁儿她们到的时候,房老太太已经候了一会儿。   院子里还有不少人,是房府嫡系和庶支的女眷孩童,这个时辰都是过来给老太太请安的。   见到房沁儿带着两个孩子回来,房老太太的脸上瞬间就笑出了花来,忙招手道:“快进来。”   “母亲。”房沁儿脸上含笑,步子放快了点,走到老太太跟前。   她正要福身问安的时候,只见老太太直接拉着她的手,让她在自己旁边坐下。   萧望舒和萧扶光并排上前,一福身一拱手,齐声道:“见过外祖母,外祖母福寿金安!”   紧接着,两人又转向旁边坐的众人,继续行礼道:“见过各位舅母。”   屋内众多女眷纷纷颔首回礼。   有些带了孩子的,则是让孩子起身,同辈之间互相见礼。   “诶!好、好,望舒快过来让外祖母瞧瞧。”房老太太又朝着萧望舒招了招手。   萧望舒闻言上前两步,把手伸到房老太太手里,目光打量着这位老太太。   老太太慈眉善目,面如满月,线条柔和,是这个时代推崇的端庄富贵之相。一身藏青色长衣,衣料轻而不透,衣上绣纹也精而简。再配以额上的东珠抹额,更显长者岁月沉淀之美。   见萧望舒过来,房老太太一只手拉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拍着她的手背,连叹:“瘦了,咱们望舒这些日子受苦了哟!”   “这点苦不算什么,只要一想到外祖母还在等着我来,身上的伤就好得特别快。”萧望舒的话可以说是张口就来。   房老太太被她说得眼角都笑出了皱纹,道:“咱们望舒这张嘴哟,真是越来越甜!”   房沁儿掩嘴笑着,在旁边接话——   “母亲那是不知道,她最近不止嘴甜,眼睛也尖。   “女儿好不容易谋来一串品色上好的碧玉手持,巴巴的收在府库最角落的柜子上,就等着除旧新春再来送给母亲,让母亲高兴高兴。   “谁知她昨儿进府库给母亲挑东西,一眼就瞧中了我那手串。我刚得来的好东西,还没多看两眼就被她拿了去!今儿一早,她们姐弟俩颠颠的就捧着手串来了!”   房沁儿的话都说到这里了,萧望舒和萧扶光就顺势把手串送了出去,交到房老太太手上。   房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连连说着:“咱们望舒养得好,这眼睛扫一眼,就分得清什么是宝贝!”   鉴宝也是需要眼力劲的,得见过的好东西足够多,才分得清什么东西是稀罕的。   “是啊,瞧咱们舒姑娘出落的亭亭玉立,和小姑子当年一样标致可人。”旁边一位妇人开口接着话。   姜氏姜娴乐,房沁儿嫡亲兄长——房钦的正配夫人,也就是房沁儿的大嫂,萧望舒姐弟二人的大舅母。   听到姜娴乐在夸萧望舒,房沁儿也道:“我倒觉得绮罗那孩子才是知书达理,教养起来可比望舒省心的多。”   姜娴乐为房钦育有一子一女,嫡子房怀瑾是闻名京师的翩翩公子,温雅墨客;嫡女房绮罗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高门千金,追求者数不胜数。   房沁儿这边正夸着房绮罗,门口就走进来一对少年少女。   少年白衣宽袖,走起路来翩然潇洒。   少女则是一袭广袖绫罗裙,面含笑意,进门便道:“远远就听见姑母在夸我,高兴得我还以为听错了。走近一听才敢确定,果然是沁儿姑母回来了。”   “怀瑾绮罗,你们兄妹来得正好,快来给祖母请安,见过你们姑母,还有望舒表妹和扶光表弟。”   姜娴乐边招呼房怀瑾兄妹俩过来,边朝房沁儿解释着:“老太爷昨儿酒后诗兴大发,丢给他们一首诗,他们兄妹一听就入了迷,也不知晚上解诗解到了何时,今儿连给老太太请安都来迟了。”   房沁儿见怪不怪,笑道:“父亲还是那个性子。”   房怀瑾和房绮罗也跟着直笑,走到屋中朝所有长辈行过礼,之后才朝萧望舒和萧扶光见礼道:“表妹,表弟。”   “见过表哥表姐。”萧望舒和萧扶光一起回礼。   “以往常见望舒表妹穿艳丽颜色,美艳高贵。今儿这身鹅黄衣裳倒是少见,活泼可爱不同以往,叫人看了眼前一亮。”房绮罗开始友好夸赞。   她和这位望舒表妹虽是表亲姐妹,但抛开衣衫首饰,她们属实没有太多共同话题。   再加上这位望舒表妹生性高傲,也不怎么喜欢搭理人。她每次也就是碍于沁儿姑母的颜面,还有祖母实在宠爱这位外孙女,她才不得不和这位表妹多说几句场面话。   萧望舒当然也很清楚这些,配合的回着:“实在是艳丽颜色穿了太久,眼睛看腻了,这才想换个风格试试。表姐今日这一身就极为清丽,绫罗佳人,看着养眼。”   似乎没想到萧望舒会认真接话,房绮罗乍一听还愣了会儿。   房怀瑾也感觉出他这位表妹近段时间好像变化了许多,接过话题继续聊着:“两位妹妹都别谦虚了,都养眼,我这眼都被众位姐姐妹妹养刁了。”   萧扶光也跟着笑道:“可不是么?”   “好了好了!咱们绮罗望舒都是难得一见的娇姐儿,老身膝下能出这满堂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是老身前生修来的福报啊!”   房老太太在屋里放眼一看,都是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和各有风韵的妇人,各有各的好看。   “今儿难得齐聚一堂,便都在老身这里用早膳吧。”   房老太太今天显然很是高兴,命人撤去小厅的膳食,直接在游园石舫摆上大桌。   屋内前来请安的女眷孩童纷纷起身,恭恭敬敬地朝房老太太行礼谢恩。   ——   今天这一顿早膳吃得极其丰盛。   房氏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尤其讲究一个长幼尊卑。   在这样的家族,为了彰显对长辈的尊重,不止家中晚辈要早晚请安晨昏定省,就连衣物食材都是顶好的往老太爷和老太太那里供应。   房老太太做东请的这顿早膳,是房府许多人一年到头也吃不到几顿的珍馐美馔。 第20章 这话还是含蓄了(3)   早膳过后,见房老太太和房沁儿还有许多体己话要说,请安的女眷纷纷退下。   姜娴乐离开之前把房怀瑾、房绮罗兄妹两人留在了这里,让他们兄妹带着萧望舒姐弟在府内游玩。   房怀瑾带着萧扶光在凉亭里下棋,两人相处的还算和谐。   至于一旁的房绮罗和萧望舒,由于没什么话题可以聊,气氛略显微妙,分别站在房怀瑾和萧扶光旁边观棋。   “绮罗,你不是在池里放了几尾羽白锦鲤,每天都要跑去喂喂它们的吗?怎么,今儿不去喂了?”房怀瑾随口一问。   房绮罗顿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手朝她自己脑门上一拍,懊恼道:“忘了!”   她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真是不该!   房怀瑾笑着摇了摇头,又朝她说着:“那你还不快去?把望舒表妹也带上吧,你们姑娘家应该都喜欢看那些漂亮鱼儿。”   萧扶光这时也刚好落下一子,抬头道:“姐姐和绮罗表姐去走走瞧瞧吧,不必管我,我就在这儿和怀瑾表哥下下棋。”   母亲的荣辱与房家息息相关,虽然他们萧家更为势大,但和表亲处理好关系,于他们姐弟而言也是极为重要的。   萧望舒自然也懂得这些,在她有能力独当一面之前,任何有可能拉她一把的助力,她都会死死抓住。   “那好,你和怀瑾表哥先下着,我跟绮罗表姐一起去瞧瞧她的漂亮鱼儿。”萧望舒抬起手揉了揉萧扶光的小脑袋瓜。   萧扶光顿时撅起个嘴,催促着:“绮罗表姐,你做做好事,快将我姐姐带走吧。”   姐姐在家揉他脑袋也就罢了,怎么可以当着表哥表姐的面揉!   房绮罗掩嘴一笑,刚才那微妙的氛围都散去了。   房怀瑾也笑道:“表弟,只能怪你生得晚。若你是她兄长,她是断然不敢这么对你的。”   他这对表妹表弟,近来相处的倒是愈发亲厚了。   “可不就是晚生几年惹的祸么。”萧扶光煞有其事的叹了口气,故作老成的摇摇头。   萧望舒站在旁边斜他一眼,抬手拍在他后脑勺上。   “瞧瞧,讨着打了不是?”房怀瑾坐在对面隔岸观火,笑着落下一子。   房绮罗用锦帕掩着嘴,笑过一阵之后才朝萧望舒道:“表妹快随我走吧,等会儿别叫表弟挨了打之后哭鼻子,哭到姑母和祖母面前去了。”   “绮罗表姐这话就小瞧人了,我年纪虽小,但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就挨姐姐这一下两下的,怎么能哭到母亲和外祖母面前去呢?”   萧扶光说着这话,目光始终看着棋盘,若有所思的捻着棋子打转,一边思考一边继续道:“两位姐姐去吧,别把绮罗表姐那几尾鱼饿蔫了。”   “看看,扶光表弟这棋下得多认真,还开始赶咱们了。”房绮罗打趣一句,又朝萧望舒说着,“走吧表妹,咱们喂鱼去。”   萧望舒朝她点了点头,跟她一起离开了。   ——   或许是今天相处的格外愉快,房绮罗一路上和萧望舒说了不少话。   两人从衣衫首饰聊到吃喝玩乐,最后聊到了男人身上。   房绮罗斟酌着,劝了一句:“表妹,依我瞧,那穆二公子红颜知己众多,并非表妹良配。”   萧望舒笑道:“表姐这话还是含蓄了,岂止红颜众多?”   众所周知,京师风流公子有二,一是李府表公子韩非鱼,二便是这穆二公子穆云泽。   李府表公子韩非鱼,外在风流,内里却是个心有所属的痴情种。   穆二公子穆云泽,外在风流,表里如一。   只要于他穆家势力有助的官家小姐,他都会温文尔雅接触一番,留下个体贴细心的好名声。   依照原书的描写,就连穆云泽的胞妹穆初雪,都曾被某些心仪穆云泽的官家小姐针对过。   原书女主穆初雪尚且被如此针对,那就更别提痴心于穆云泽的恶毒女配萧望舒了,前段时间不是才被人推下池子吗?   穆二公子穆云泽,其红颜知己的数量,那岂是众多二字就可以形容的?一句泛滥成灾也不为过。   “唉!”房绮罗闻言叹了口气,又问,“表妹既然知晓,又何苦难为自己,当真对他那般放不下吗?”   她瞧着穆云泽那人,怎么说呢,差倒是不差,但也没有什么格外出彩的地方,并不值得萧府嫡小姐如此放下身段去追求啊。   萧望舒又笑了笑,轻佻的语气甚至听起来比许多世家公子还要纨绔:“不过是闲来逗趣打发时间的东西,既然他不识趣也就罢了,表姐当真以为我焊死在他身上了吗?”   听了这话,房绮罗脸上显然有些诧异。   “表妹?”   这话是说认真的吗?   话虽糙了点,但听着居然还异常的有些好听。   “表姐不必担忧什么,外人总不可能抵得上自家人,这点轻重我还是拿捏得住的。”   萧望舒说着,接过房府仆从递来的一罐鱼食,打开罐盖,拿起食匙舀了一匙鱼食,往池里鱼儿聚集的地方洒。   池里那些红白相间的鲤鱼纷纷游了过来,脑袋冒出水面,拥挤着张开嘴抢食。   鱼食吸引来一批又一批池鱼,其中不止有房绮罗放养进去的那几尾羽白锦鲤,还有不少原本就在这池中用作观赏的红锦鲤。   房绮罗生怕她的羽白锦鲤被抢了食,连忙接过一旁丫鬟递来的鱼食罐子,边喂鱼边说着:“表姐与你唠叨这许多,其实你心中有数就行了。”   “那是,不过还是要多谢表姐关心。”萧望舒开口道了谢。   房绮罗高高兴兴喂着鱼,脸上笑得灵动,柔和道:“你我也算自家姐妹,我当然不能看着你所托非人。唠叨的多了些,表妹不嫌弃才好。”   萧望舒莞尔一笑,接道:“怎会?”   今天的萧望舒说起话来格外中听,房绮罗本也不是什么架子大的人,只要萧望舒好说话,她自然乐意和表妹多聊聊。   表姐妹两人从穆云泽聊到这池里的鱼,再聊到鱼食,最后聊到了京师的食楼酒肆。   这话题跨度之大,切换之丝滑,实在令人惊叹。   今天大半天相处下来,房绮罗只觉得,她这位表妹的姿态好像还是和以往一样的傲慢,但又好像有了很大变化。   具体的她也说不上来,总之是一种好的变化。   ……   晚些时候,房沁儿带着萧望舒姐弟离开房府时,房绮罗还亲自跑到马车边,叮嘱萧望舒常来和她一起喂鱼。   当时别说房沁儿和房老太太还有其余人,就连房怀瑾和萧扶光都惊讶了一下。   不难看出,今天这短短几个时辰的时间里,这对表姐妹相处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好。 第21章 总是要露出尾巴的(1)   夏季过后,天气渐凉。   萧望舒自打那日从房府回来之后,就开始认真翻看房沁儿名下那两间衣饰铺子的账册,已经在院子里待了好几天了。   还是房沁儿看她太认真,怕她累着身子,才把她从院子里拉了出来,带她到跑马场上看萧扶光训练。   即使在跑马场上,萧望舒手里还捧着一本账册。   “望舒,你就放下那东西歇会儿吧,仔细别伤了眼睛。不过是两间每月就二十多两营收的小铺子,我想着让你接过去,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你看得倒是认真。”   说实话,就这每月二十多两营收的两间铺子,房沁儿压根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她名下铺子不少,即使生意都一般,毕竟数量在那儿摆着,每月也能收上来不少银钱供她支用。   仔细想想,她好像还没有为钱发过愁,也没有像女儿这般,这么认真的钻研这些铺子。   毕竟母亲当时把这些铺子交到她手上时,只教会了她如何管理那些打理铺子的人。她不需要事事精通,她只需懂个大概,能管得住人就行。   “好的母亲,等我看完这个月的账就放下。”萧望舒一边答话一边翻页,视线从始至终就没从账册上挪开过。   房沁儿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无奈道:“这还真是孩子大了不由娘啊。”   萧望舒弯起嘴角笑了笑,问着:“母亲何时学会这个说话劲了?”   这满满的无奈,不知道的还以为遇上了多难教的孩子呢。   “你自个儿心中没数吗?”房沁儿反问着,随后又道,“母亲最近是短缺了你的吃还是短缺了你的穿?那日你外祖母和大舅母也给你包了不少零用,你拿着这两间铺子急什么?”   要是她没记错,那日回房府,她们姐弟俩一人讨了两百两银子。   因为望舒刚落水恢复,又在宫中立功受伤,老太太不止赏了望舒银子,还赐了她许多补品和首饰头面,样样都是不错的东西。   这孩子才得了这么多银钱和宝贝,供她正常花销个一两年都不是问题,怎么最近还一副掉进了钱眼的模样?   听到房沁儿的问话,萧望舒连连赔笑,放下手里的账册,好声好气的说着:“母亲最疼孩儿了,怎会短缺孩儿的吃穿呢。”   “那你还这么着急看这些账册做什么,不怕伤了你这刚养好的身子?”房沁儿板起一张脸看向萧望舒。   萧望舒立刻服软:“怎会?孩儿这身子被母亲养的可好了,才处理一会儿这些小事,伤不着的。”   房沁儿伸出手,用食指轻轻戳了戳她的脑门。   “你啊!”   她家女儿这张嘴,真是越来越会说了啊!   萧望舒跟着她咯咯的笑,母女两人坐在看台上说闹,气氛一片温馨。   就在这时,房沁儿的贴身丫鬟绘秋一路小跑过来,喘着气站在房沁儿面前,禀报道:“夫人,相爷有要事与您相商,似是有关拓跋部落使臣的。”   房沁儿脸上的笑容迅速收敛下去,在杜嬷嬷的搀扶下起身。   “望舒,你先自己坐会儿,别再一直瞧那账册了,等会儿让扶光陪你出门走走。”房沁儿开口叮嘱。   萧望舒起身送道:“孩儿晓得的,母亲快去吧,父亲那边还等着。”   房沁儿朝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她走后,萧望舒又坐了回去,心不在焉的拨弄着账册书页。   拓跋部落,不好办啊。   书中,也是在今年冬初之际,拓跋使臣进京朝贡,联姻萧府。   至于为何不联姻她们大魏皇帝,是因为拓跋部落是萧鸿北上征讨下来的。拓跋部落慕强,自此纳入魏国版图,归顺于宰相萧鸿。   在拓跋首领的心里,这大魏天下迟早尽归萧氏,所以前来联姻的王子公主也都是和萧府的小姐公子联姻。   原剧情里,拓跋三王子本欲联姻萧望舒,但萧望舒当时爱穆云泽爱得如痴如醉,直接拒绝了拓跋三王子。   那段时间穆云泽对萧望舒的态度出奇的体贴,让萧望舒看到了希望。萧望舒甚至还为此将拓跋三王子羞辱了一番,讽刺其出自贫瘠部落,肖想她无异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萧鸿知道此事的时候险些被她气病。   事已至此,联姻作罢。   不止拓跋三王子没有和萧府小姐联姻,原本准备联姻房绮罗的拓跋二王子也作罢了,就连准备嫁给萧平南的拓跋小公主也含怒离去,兄妹三人闭口不提联姻之事。   此番出使过后,拓跋部落虽然仍旧听命于萧鸿,但他们心中和萧鸿必然也已经生出间隙。   萧望舒想到这些,手上拨弄账册的力道也不自觉的加大了点。   联姻,她必然是不想的。   倒也不是因为什么情爱不情爱,如果利益足够,她并不介意配合萧鸿和拓跋部落,完成一场政治婚姻。   但就是因为利益不足,让她觉得不值。   原身说话虽然难听,但有一句话她没说错——拓跋贫瘠之地。   这样的土地,配上这样的时代,没有高科技器械开路,任她如何拼命,也难以再造一个属于她的商业帝国。   就此联姻,她不甘心。   但要是让拓跋部落和萧家生隙,把萧鸿的忠实追随者变成萧鸿的隐患,这样更加不智。   为今之计,也只有从拓跋使臣那边下手,让那位拓跋三王子主动放弃联姻。   想着,萧望舒抬起手捏了捏眉心。   “小姐喝杯茶吧,可是看得累着了?”书夏上前询问,为萧望舒倒了一杯茶。   萧望舒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从练马场上扫过,随意道:“无碍,看阿弟他们也累了,先给他们把茶水送去吧。”   书夏闻言屈膝应下:“是。”   等书夏端着茶水点心下去之后,萧望舒拿起手边的账册,继续翻看她还没看完的那几页。   阵阵微风拂过,时不时撩起她耳边的碎发,卷着发梢在空中飞舞浮动。   跑马场上的人喝着茶,偶尔抬起头看她一眼,只看见阳光铺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光。   华美高贵。   “陈将军,七哥身子有些不适,我先带他去休息。”萧扶光远远说着,和仆从一起扶着萧镇西往场外走。   陈褚转头看向他,朝他们点了点头表示知晓,并未言语。 第22章 总是要露出尾巴的(2)   大半个时辰过后,今天的训练提前结束。   因为陈褚今天有事在身,另一位教导萧扶光他们武术骑射的陆序阳将军也有事,所以今天萧扶光他们轻松了许多。   训练结束后,萧扶光和萧镇西道过别,直接陪着萧望舒出了相府,陪她去瞧瞧房沁儿给她的那两间铺子。   ——   房沁儿那两间铺子的地段都还不错,都在京师的繁华街道上,人来人往的,热闹得很,就是留不住什么客人。   而且萧望舒坐在铺子里看了会儿,进来花销的都是些官商家的夫人小姐。   这些人不像是进来买东西的,倒像是进来花钱套近乎,想要攀上萧府这棵大树的。   实在有趣。   “姐姐你笑什么?”   萧扶光问着,手里拿着一支步摇,在萧望舒头上比划了半天,然后摇了摇头,“怎么看都和姐姐不搭。”   这步摇不太好看啊,完全衬不住姐姐的样貌。   店铺掌柜在旁边低头哈腰,赔笑道:“铺子里卖的都是些普通首饰,小少爷是见过各种金贵东西的人,这些俗物哪里能入得了少爷和小姐的眼?”   萧扶光没说什么,只是把手里的步摇放下了。   虽说他不喜欢这肖掌柜捧高踩低的做派,但这好歹是外祖母分给母亲的人,也为母亲打理了这些年的铺子,他不好多说什么。   萧望舒笑了笑,道:“肖掌柜这嘴真会说,难怪母亲说让我不必操什么心,把事情交给肖掌柜去打理便是了。”   那肖掌柜脸上褶子都笑出来了,连忙又弯腰道:“小姐过奖了,全靠老夫人和夫人提拔,老奴才能有今天的好日子过。”   “肖掌柜不必谦虚,你为铺子付出的心力我们都看在眼里,以后还得靠肖掌柜多多操劳。”   萧望舒嘴角上扬,抬手在店铺账册上轻叩两下,又道:“母亲如今把铺子交给了我,她也不指望我做出多大成就,只盼着我有个地方打发时间,在铺子里折腾一下,不四处胡闹就好。”   说到这里,萧望舒嘴角笑意加深,意有所指。   那肖掌柜眼珠子一转,接道:“既然铺子已经过到小姐名下,小姐您想怎么折腾,尽管吩咐老奴就成。”   反正就算这位千金小姐把铺子给折腾垮了,她母亲也有的是钱补这个小窟窿,怎么都不会少了他的工钱。   萧望舒拍了拍账册,夸着:“还是肖掌柜上道啊!”   肖掌柜又忙道:“小姐过誉,老奴万不敢当,今后这铺子里的事全凭小姐吩咐。”   反正他的工钱不会少,油水也不会少。   不管这位祖宗想折腾些什么,都会有那些想要攀上萧家的人来买单。   “那好,那这几日就先停市吧。咱们先换换这铺子里的装潢,再换换这铺子里的货品。”萧望舒说得轻松。   一旁的萧扶光和肖掌柜都惊了一瞬。   “小姐,这、这铺子里的货品换起来就费时费力,更别说装潢了。若都换上一遍,这花销就大了去了,没个三五百两银子是收不了场的。”肖掌柜开口劝着。   他刚才还不觉得萧望舒接管铺子有什么问题,现在觉得问题大了去了。   本以为萧望舒就是无聊时才会来铺子里闹一闹,没想到萧望舒刚来就要干一仗大的,这得是多大一笔支出啊!   而且停市,意味着铺子这段时间没有收入,他也就没有油水捞了,每月都要守着那笔死工钱过日子。   “前期不投入,后面如何能好看呢?”萧望舒反问着,在肖掌柜开口之前继续道,“肖掌柜只管联系营造工匠就是了,剩下的事情让他们来相府找我。”   肖掌柜心里有话不敢骂,只敢弯下腰道:“老奴明白了。”   ——   离开铺子之后,萧扶光回头看了一眼。   见他们身后无人,他也终于能放开说话了,开口便劝道:“姐姐刚接手铺子就这么大改,会不会有些着急了?”   萧望舒笑道:“怎么会,要改就要趁早。”   萧扶光蹙了蹙眉,见萧望舒态度坚决,他也没再提铺子大改的事,又问:“那姐姐之后还要沿用母亲给你的人吗?”   “阿弟何意?”萧望舒笑盈盈的反问一句。   萧扶光斟酌着,道:“我只是觉得那肖掌柜打理铺子多年,一直经营的不温不火,或许是能力有些欠缺。”   听到他这话,萧望舒眉梢轻挑,又问:“那阿弟觉得,既然他能力欠缺,又是如何在铺子里留到今日的呢?”   萧扶光被她问住了,想了想,答着——   “外祖母不知是上了年纪还是什么别的,人也仁慈,极少赶走身边的老人。肖掌柜跟了她有些年头,外祖母不动他也正常。   “那肖掌柜随着铺子过到母亲名下,母亲在相府掌管中馈,本就事多,更没有闲暇来管外面的铺子。   “即使她觉得肖掌柜能力不足,看在外祖母的面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罢了。只要肖掌柜不出大错,能留下来暂时管一管事,为她分担一些。”   听了这些,萧望舒弯起眉眼笑了笑,毫不吝啬的夸赞:“阿弟小小年纪能想到这许多,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那姐姐还要用肖掌柜吗?”萧扶光继续问着。   萧望舒点了点头,“当然要用。”   见萧扶光一脸不解,萧望舒继续解释——   “阿弟刚才说的很对,但你还忽略了几点。   “首先,外祖母仁慈与否先不谈。光说这肖掌柜是跟了她多年的老人,先追随外祖母,后为我们母亲效力。只谈这个,我们都不能轻易辞退他,否则容易寒了老辈家仆的心。   “再一个,现在他虽说无功,但也无甚大过。若是因他无功就将他给换了,无功便是过,这也未免太严苛,以后还有多少人敢为我们萧家效力?”   非黑即白,非功即过。   哪怕是军营里,亦或是战场上,再怎么奖赏分明,也不敢这样一棒子打死。   不立功便是过错,这要吓退多少人?   这样办事,短期确实可能带来非一般的效益。但长期执行下去,又会引起多大的暴乱?   萧扶光想着,微微点了点头,又问:“既然辞退不得,母亲名下还有不少庄子,不可将他安排到庄子里去干活吗?”   “那些庄子现在虽然没人去住,但日后我有大用,岂能把他放进去当蛀虫?”萧望舒完全没有这个打算。   见萧扶光还拧着眉头思考,萧望舒笑道:“阿弟其实也不必太纠结,我只说暂时用他,没说会一直用他。”   老狐狸偷了腥,总是要露出尾巴的。   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 第23章 弟弟在保护姐姐(1)   “姐姐此话又是何意?”萧扶光还是一脸的疑惑不解。   萧望舒朝他神秘一笑,问着:“刚才进铺子里买东西的那些夫人小姐,还向我们打过招呼,你可仔细看过她们了?”   萧扶光摇了摇头,“并未仔细去看。”   他是男儿身,怎么好意思去盯着别家的女眷看?   萧望舒对这回答早有预料,笑了笑,说着:“那些夫人小姐,都是官商家的女眷。不出意外,还是想要攀上咱们相府的官商之家。”   “当真?”萧扶光越聊越迷糊。   萧望舒回道:“自然当真,否则咱们铺子里东西又贵又丑,她们进去做甚,真是买东西去的吗?”   那哪里是买东西,那简直是变着法儿的给房沁儿送钱去的。   萧扶光听完这话,眼角轻轻抽搐,“姐姐,你倒也不必这么直白的说咱家铺子。”   又贵又丑,这话真是说得他无法反驳。   “官商家的夫人小姐,出手不说多阔绰,但奔着讨好我们母亲才来咱们铺子里买东西,那肯定也花销不少。铺子里每月就只交上来二十多两银子,阿弟,你觉得这合理吗?”   萧扶光神色凝重,摇了摇头。   这当然不合理。   银子它总不能自己长腿跑了,所以是谁拿走了呢?   “姐姐,别家夫人小姐在示好,母亲那边知道这事吗?若是人家长久的砸钱,想找父亲帮忙却找不上人。铺子里收了钱,母亲父亲还浑然不知,这样无形之中树敌不少。”   萧扶光压低声音,往萧望舒那边靠了点。   萧望舒笑道:“此事可大可小,急于攀附相府的人,势力必然不如相府,短时内也翻不起浪。不过母亲向来办事周全,这种事她如果知道,是不会坐视不理的,想来是不知道。”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相府的内务太多太杂,而房沁儿只有一个人,如何有精力兼顾这么多事情?   取大舍小,对比起相府内务,外面这些铺子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姐姐也说了,此事不止可小,它也可大。父亲树敌众多总是不好的,哪怕小敌,暗地里使绊子也容易坏事。”   萧望舒闻言点了点头,“阿弟说得在理,所以姐姐这不是正在为母亲分忧吗?”   只是这事情总得一步一步去办。   就像搭房子,发现有根木头被蛀坏了,不仅不能直接将它踢断,反而得将它周围架得无比牢固,再趁它无用时将它抽离,换上一根新的。   太过果决,容易崩坏根基。   她只是要换根木头,不是要拆家,不必如此急躁。   至于那根换下来的腐木,砍了烧了都无所谓,最后都是随她们开心的东西,怎么舒坦怎么处置。   “姐姐准备如何……”   萧扶光的话刚问一半,前方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女声——   “萧四妹妹,萧八弟弟,许久不见了。”   姐弟两人动作整齐的看过去,只见一对少年少女并肩朝着她们这边走过来。   看见其中那名罗裙女子时,萧望舒轻笑一声,朝萧扶光低声说着:“区区一个家仆,阿弟别慌,准备看好戏就是了。”   萧扶光点了点头,没再继续提那肖掌柜的事。   不远处,一袭罗裙的穆筱筱也踏着莲步走了过来,在萧望舒姐弟二人面前站定,福身见礼,和气道:“真是巧了,在街上走走都能碰见你们,可见有缘。”   她身边的白袍男子朝萧望舒姐弟拱手见礼,声音温润道:“萧四小姐,萧八公子。”   “穆三公子,穆五小姐。”   萧望舒和萧扶光一福身一拱手,朝他们兄妹回了一礼。   穆府庶三公子,穆书皓。   穆府已经及冠的两位嫡出公子,在他们父亲穆瀚的庇护下先后入仕,仕途坦荡。   等到了这位庶三公子的时候,刚好萧鸿将新任吏部尚书江棣推上了位。   吏部主管官员任调,新官上任三把火,江棣联合礼部尚书举办科举筛选新官,科举严加选拔,于是这位穆三公子就被刷了下去。   由于和萧家不对盘,穆瀚深知萧鸿想断了他们那党所有官员家中子嗣的仕途,借此逼迫那些官员转换阵营。   所以穆瀚也并没有为穆书皓去争取什么,因为结果显而易见,争取只会让他颜面尽失。   总之前面两位嫡出兄长顺利入仕,风光无限。   到了穆书皓这里,就成了庶出从商,只能接管他外祖父那边给他的产业,谁敢保证他心中不妒呢?   金银纵有万般好,又怎敌实权来得诱人?   “确实巧了,我和阿弟今日出来随便走一走,就又遇到了穆五小姐。”萧望舒的话说得和穆筱筱一样的和气。   明明是政敌家的儿女,偏偏碰面的时候客气不已,仿佛前几天把穆初雪逼到当众被处决的不是萧家人一样。   “既然这么有缘,不如一起走走吧。稍后我请二位喝盏茶,大家一起用过晚膳再回如何?”穆书皓脸上扬着干净的笑,半点都不像是高门后宅养出的后嗣。   与穆云泽的儒雅斯文不同,穆书皓和他妹妹穆筱筱一样,浑身都散发着让人放松的气息,清澈又无害。   “喝茶用膳?”萧扶光重复一遍,然后看向萧望舒,有些为难的扯了扯萧望舒的袖子,不大不小的声音刚好能让穆书皓兄妹听清——   “姐姐,母亲嘱咐过我们早些回去。”   萧望舒闻言,脸上适当的浮现出一抹歉意,朝穆书皓和穆筱筱说着:“多谢穆三公子好意,不过今日恐怕是不行了,大家下次再聚吧。”   穆书皓有些惋惜又有些无奈,道:“那好吧,那我们就不打搅你们姐弟了。”   穆筱筱抿了抿嘴,上前半步,低声问着萧望舒:“萧四妹妹可是因为我们六妹妹的关系,不愿再和我们相交?”   这话问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萧望舒才是她亲妹妹。   “筱筱!”穆书皓叹着气摇摇头,又道,“你在府上总与六妹争强好胜也就罢了,现在六妹人都走了,你又在萧家小姐面前胡言些什么?”   穆筱筱被他说红了眼,跺了跺脚就转身走了。   穆书皓抬腿就想追过去,看了眼萧望舒姐弟二人,他离开前急忙解释了一句:“筱筱素来与六妹妹不和,让你们笑话了。我们兄妹先告辞,下次有缘再聚。”   说完这话,穆书皓抬腿就朝着穆筱筱离开的方向追过去,留下萧望舒姐弟二人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第24章 弟弟在保护姐姐(2)   萧扶光皱起眉头,抬起手挠了挠脑袋。   “姐姐,他们兄妹?”   穆家这对兄妹这是干什么呢,搁他们面前唱大戏呢?   萧望舒若有所思,笑道:“谁知道呢。”   书中,穆书皓穆筱筱这对兄妹可不是什么善茬,至少不是他们表面表现出来的这么无害。   穆筱筱独占京师的衣衫首饰市场,一人就能轻松填平偌大一座穆府的开支。   而穆书皓,前期使用各种手段接近萧家子女,试图激起萧家和穆家嫡系的矛盾,借萧家之力来压垮穆府嫡出,从而再创一个由他穆书皓掌权的穆府。   他接触到的那位萧家子女,正是她们的二哥,萧平南。   前期,萧平南想要利用穆书皓整垮穆家,用手上的人脉给穆书皓开了仕途,也确实从穆书皓那里知道了不少穆家密事。   后期,由于穆筱筱某次遇险被皇帝魏齐轩救起,两人情投意合暗中定情,从此穆书皓兄妹二人暗中回归皇帝一党。   在萧平南那里充当内应、协助皇帝整垮萧家之后,穆书皓和穆云泽几乎是平起平坐。   一时间,两座穆府成为京师最豪权的存在。   而在明面上,穆筱筱也和穆初雪握手言和。姐妹二人一起服侍皇帝,在后宫平分秋色。   现在么,剧情发展显然还在前期。   穆书皓兄妹正在费尽心思寻找外力,想要借助萧府势力打垮穆府嫡出,再自立门户,独自掌权。   不管是引导潘妗推萧望舒落水、还是那日在瑞宝阁告知她们潘妗是因为爱慕穆云泽才对萧望舒下手、亦或是今天演这样一出戏告诉她们穆筱筱和穆初雪向来不和,其实穆家兄妹的目的从来没有变过——   和萧家子女交好,引导萧家把矛头指向穆家嫡出。   这兄妹二人,可以说是地地道道的商人。对他们而言,只要利益足够大,背叛保皇派的家族都不是不行。   逐利之商,谈何忠义?   于他们而言,施利者,哪怕是萧家奸佞,他们亦可追随。   “算了,不管他们,姐姐我们回家吧。”   萧扶光想了会儿,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没再管穆家兄妹的事了。   萧望舒点点头,和他一起离开。   穆家兄妹,在京师商圈根基深厚。要是现在凑过去,她就只有被他们兄妹利用的份。不仅影响她发展,最后她还得不到多大好处。   还是再等等吧,等她有谈判的底气了,再去与虎谋皮。   ……   自从出府看过房沁儿那两间铺子之后,萧望舒回府之后就开始查阅书籍,依据时兴的装潢风格和京师女子的逛买习惯,绘制铺面的布局图纸。   装潢是铺面的第一张脸,合适的风格和布局,能最大化的完善购物体验。   为了更加了解这个时代的营造工艺,萧望舒还会时不时泡在萧扶光的书房里,因为萧扶光的书房里才有她要找的书。   她自己院子里也有间不大不小的琴室,里面也收着不少书,但那些书都是些诗经琴谱,她暂时用不上。   ——   今天上完课,萧扶光带着仆从回来时,又看见他家姐姐坐在他书房门口。   高门大户的嫡小姐,就那么一屁股坐在门槛上。   这像什么样子?   萧扶光快步上前,朝旁边看门的两名护卫问着:“我不是吩咐过你们,不许拦姐姐吗?”   那两名护卫忙道:“禀报少爷,属下们不敢拦四小姐!”   自从上次拦过一次被少爷罚过之后,他们哪里还敢再拦这位祖宗?分明是这位祖宗自个儿不肯进去,非要坐在门外等他们少爷回来。   这时,萧望舒也起身道:“阿弟淡定,他们没拦我,是我自己想坐在外面吹风看书。”   而且书房么,多少可能藏些秘密。   以前留下的习惯,让她不愿随意进出他人书房。   萧扶光一听这话就猜到她的顾虑了,又道:“姐姐,我都说了你直接进去就是了。你我姐弟,我书房里能有什么东西是你看不得的?”   自家姐弟,看看书罢了,何需如此生分?   萧望舒展眉一笑,接着:“那好吧,那我以后可就直接进了?”   “姐姐只管进,书房又不是卧房,还能有什么不好意思见人的东西不成?”萧扶光抬了抬手,示意那两名护卫开门。   书房门开后,萧扶光先让捧着书籍的仆从走了进去,随后他才跟着踏进书房的门。   萧望舒跟在他身后进去,翻看完她自己手里那本书的最后两页,找到当初放书的位置,把书放回萧扶光的书架上。   这时,又有两名丫鬟先后进来,朝萧扶光和萧望舒行过礼,把她们手里端的茶水点心和粥品放到桌上。   萧扶光坐在书桌后,只看了一眼,开口吩咐:“退下吧。”   “是。”那两名丫鬟行礼告退。   丫鬟退下后,门外的护卫将书房门关上。   萧扶光的贴身仆从主动上前,拿起一旁备用的餐具开始试吃。   萧望舒站在书架边,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在原身记忆里,萧扶光幼时夜读,曾经历过一场毒害。   那晚他挑灯夜读,相府下人端来一碗羹汤给他补身,他不想喝便随口赐给了他的伴读。   那伴读喝过之后,七窍流血,倒地气绝。   这样的场景在年幼的萧扶光心中留下来无法磨灭的阴影,自那以后,萧扶光任何入嘴的东西都要贴身仆从先试过之后,他才会入嘴。   房沁儿也被这一出吓得心惊肉跳,自那以后,每晚送到萧扶光书房里的补身羹汤,都是房沁儿派亲信监看着,一路从清洗食材开始监看,直到送到萧扶光桌上。   这只是相府内的一个小故事,存在于原身的记忆中,书中并未描写。   书中只着重描写了穆家女主以及皇帝男主的感情生活,其余很多剧情都是一笔带过,只有写到两位主角相处时才会极尽笔墨的详写。   所以相府内的很多事情都是被略写的,甚至不写。   就比如萧扶光这个习惯,以及习惯背后的故事。   “姐姐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再看?”   等到仆从全部试吃过之后,萧扶光才开口询问。   萧望舒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嗯。”   随后她从书架上挑选出她要看的书,抱着书走到萧扶光对面坐下,捻起一块山药糕吃着。   “山药养胃,入秋了,姐姐多吃些。”萧扶光把糕点碟子往萧望舒手边推了点,然后抬起头,朝她扬起嘴角笑了笑。   萧望舒看到他的笑容有些怔愣,看了半晌后才朝他笑笑,继续吃着手里的山药糕。   看书时,其实她对萧扶光这个角色充满了疑惑。   她很难想象,这样小小年纪的少年,并非她那样无父无母,相反的,他受尽父母疼宠,如何就养成了那般的心性和手段?   又为何书中描写这对姐弟,从小到大都是弟弟在保护姐姐?   此刻,她似乎懂了。 第25章 顾家办寿(1)   萧望舒把手边的糕点碟子往他那边推了点,道:“阿弟你也吃点吧,正是长身体的年纪。”   萧扶光皱了皱鼻子,其实他并不是很喜欢在书房吃东西。   “试试,养胃还好吃。”萧望舒伸出手,把咬了一半的糕点从他眼前慢慢划过。   萧扶光噗嗤一笑,“好吧好吧,姐姐快拿开,我吃就是了。”   萧望舒立刻收回手。   只见萧扶光伸手从碟子里拿起一块山药糕,蹙着眉头把糕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萧望舒追问:“好吃么?”   萧扶光歪着脑袋回味了一下,然后坐直身子,笑着点了点头。   萧望舒跟着他笑了笑,吃完手里的糕点,又拿起一块。   刚才试吃的那名仆从站在一旁,有些惊讶的看着盘子里迅速消失的山药糕。   送到书房里的东西,他们少爷向来很少吃。   除非是真饿了,才勉强吃上两口。   今天还真是稀了奇了。   “对了姐姐,你那两间铺子翻新的如何了?”   萧扶光开口询问一句,紧接着又道:“我瞧你忙了好些天,好些天都没来看我们骑马了。”   好些天都没有喝到姐姐送的茶水,也没有吃到姐姐送的果子和点心,别说他不习惯,连七哥和陈将军都不习惯了,时不时就要往看台那边看两眼。   “大翻新哪有那么快,图纸还没敲定下来。等我定下图纸,工匠开工就很快了。”萧望舒掐着手指,算了算日子,“十月中旬,应该能结工开市。”   萧扶光倒了两杯茶,把其中一杯端给萧望舒,感叹道:“难得瞧姐姐这么认真,不过再过几日,姐姐手上忙的这些事可能要先放一放了。”   “哦?”萧望舒想了想,问着,“可是顾家办寿?”   算算时间,孟秋七月,确实快到了书中描写顾老太太寿辰的时候。   顾老太太,老尚书令顾承的发妻。   顾家至今仍未归顺任何一派势力,萧鸿对顾家极尽拉拢。顾老太太七十大寿,以示尊重,萧鸿和房沁儿会把她们的三个嫡出子女都带去祝寿。   这场宴会不止是为贺寿,更多的是因为顾承年迈,顾家要找一派势力依托,让顾家子孙的仕途走得顺些。   “对的,正是顾老太太办寿。”   萧扶光答着,随后又道:“原来姐姐你知道啊,父亲今早还特意叮嘱我,让我一定记得和你说。”   见萧望舒在想些什么,萧扶光继续说着:“父亲的意思是让你这几日就先跟在母亲身边,多学学如何筹备这些贺礼,以后总用得上的。”   姐姐早已及笄,也该学着应付这些场面了。   萧望舒朝他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晚些时候我就去母亲院子里瞧瞧。”   在萧鸿眼里,她也确实该多学学这些东西了。   不然真到了与拓跋部落联姻的那一步,萧家嫡小姐嫁过去什么都不会,岂不是让人看低了去?   拓跋部落不同于萧鸿的寻常党羽,这是萧鸿麾下战力最强的一支部队,不是她耍性子说拒就能拒的。   当然,她也可以像原主那样,对拓跋王子极尽羞辱,但也要准备好承受随之而来的惨痛后果。   一旦萧家倾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在这个时代,她一介女流,一旦失去了家族的庇护,等着她的不知道是怎样的下场。   “姐姐?”   萧扶光伸出手在她眼前挥了挥,疑惑道:“怎么又走神了,姐姐最近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萧望舒回过神来,眼里慢慢聚起焦点。   “没什么事,可能是最近累了点,稍微有些疲倦。”   这个时候房沁儿应该还在为联姻之事向萧鸿苦苦哀求,萧鸿也碍于多年夫妻感情和父女之情,还未彻底做出决定。   此事还没透出风声,萧扶光当然不知。   “姐姐累了就回去歇会儿吧,铺子那些事你尽力就好,别太勉强自己。”萧扶光起身,绕着桌边走到对面,扶萧望舒起来。   萧望舒懒洋洋的点了点头,抱着书离开了这里。   ——   晚些时候,萧望舒带着忆春和书夏去了房沁儿院子里。   她过去的时候,房沁儿正在绣香囊。   细看之下不难发现,她眼尾鼻尖还透着红色,像是刚哭过一场还没缓过来。   看到萧望舒进门,房沁儿连忙停下了手里的事,起身道:“怎么声儿都不吭就进来了,起风了也不知道披件披风?”   “还好,不是很冷。”萧望舒走到房沁儿面前,把手伸过去,递到房沁儿手里。   房沁儿拉着她的手捂了会儿,不赞成的说着:“入秋了,天气冷得快。瞧你穿得这么单薄,再被那凉风一刮,明儿又要在床上躺两天。”   “看母亲这话说的,哪里就这么娇气了。”萧望舒完全没当回事,有说有笑的拉着房沁儿坐下了。   房沁儿坐下后,把她刚才绣的香囊收进篓子里,随后和萧望舒正经讲起了顾家之事。   三省六部,房沁儿之父——房老太爷房景泰,正是三省之一门下省的侍中,总管门下省,负责审核通过或驳回修改皇帝诏令。   穆云泽他们的父亲——中书令穆瀚,则是三省之一中书省的总管,负责草拟和颁发皇帝诏令。   除开门下省和中书省,这三省最后一省,便是尚书省。   她们即将上门赴宴的顾府,其一府之主,便是总管尚书省的尚书令——顾承。   尚书省负责执行皇帝诏令,将诏令下发六部。   统管六部,实施国策,实权不可谓不大。   新政推行两代,本该没有专设宰相。但保皇一党当年为让萧鸿卸下兵权,不得不给他安排一个对应品阶的文职,便在新政下又启用了宰相一职。   显然,萧鸿的兵权没有卸下,宰相也坐实了。   在这三省六部之上,即是宰相协理国政。   若是宰相专权,上一阶的皇帝便形同虚设。比如当今朝堂,现状便是如此。   待到宰相实权够大,能让臣民信服之时,他甚至可以将皇帝取而代之。   这就是史册上所谓的——权臣篡位!   细数历代王朝崩溃的原因,归根究底不外乎三种:外族入侵、权臣篡位、兵民起义。   现在的魏朝,就正处在王朝崩溃的边缘。   “顾老太太是顾老太爷的发妻,二人从寒门相伴至今,相濡以沫数十年。顾老太爷对其妻极为尊重,极为爱护。   “到了顾府之后,我们女眷一切以贺寿为主。尤其是你,望舒,你得收住你的脾气,切勿乱了顾老太太的寿宴。”   房沁儿拍了拍萧望舒的手,苦口婆心的叮嘱着。   她每说一句,萧望舒就跟着点头应一句:“孩儿明白了。”   房沁儿得到她的回应,继续往下讲。   今天她和萧望舒讲了许多许多,从顾府寿宴讲到了女子不易,再讲到萧望舒的幼时。   到最后,却只字未提拓跋部落。   萧望舒也权当不知,陪她聊了许久。   …… 第26章 顾家办寿(2)   人活七十古来稀。   在这个时代,能举办五十六十的寿宴,在世人眼中都算是极为有福的,那就更别说这七十大寿。   顾老太太七十大寿,顾承老太爷为他发妻大办特办。   两位老人家的情深意笃,羡煞了今日赴宴的多少痴男怨女。   ——   顾府门前红绸飞扬,锣鼓齐鸣。   就连大门两旁蹲着的那两只方墩石狮,脖子上都挂上了大朵的红绸花。   府里宾客云集,仆从鱼贯穿梭。   众多仆从在辛苦奔走时,脸上都洋溢着开心的笑容,可见今天这大好的日子里,他们都领了不少赏钱。   顾承老太爷的几个儿子在门外迎宾,赴宴的宾客接连不断,他们嘴里道谢的话也接连不断。   直到陈褚和陆序阳骑马过来,两队甲卫护送宰相府的马车停在顾府门外,顾府兄弟几人才匆忙向身边的宾客再次道谢,吩咐仆从引贵客入府。   随后,他们兄弟几人一起出府,朝着相府马车迎了上去。   萧鸿此时也已经下了马车,转身去扶他身后的房沁儿。   房沁儿提着裙摆,踩着车凳往下走,端庄从容的望向顾家兄弟几人笑了笑。   “宰相大人,宰相夫人,贵客驾临有失远迎,里边请。”   顾承年长的两个儿子看上去和萧鸿年纪差不多,两人抬起手做出请的姿势,微微弯腰迎客,引着萧鸿夫妻二人往府里走。   后面马车里,萧平南慢悠悠的走了下来,先和周围的顾家兄弟互相见过礼,然后转身去扶他身后的萧望舒和萧扶光。   “原来三位公子小姐都来了,真是稀客,今日在府上请务必玩得尽兴。”顾家几兄弟拱手见礼。   萧望舒和萧扶光乖巧的站在萧平南身边,一福身一拱手,齐齐回礼道谢。   顾家兄弟抬手道“请”,引着他们三人跟上萧鸿他们的脚步。   陈褚和陆序阳依照萧鸿的吩咐,下马之后就解下佩刀,身无寸铁的跟在萧平南他们身后进了顾府。   至于他们带来的两队甲卫,则是全部留在了府外,无一跟随。   ——   宰相一家五口的到来,把寿宴的气氛推到了高潮。   顾承原先在大厅和房景泰品茗闲谈,听到仆从来报,说宰相携夫人儿女入府赴宴,他们两人先后起身,笑着走了出去。   萧鸿一来,见他老丈人房景泰在此,很快就顺势加入了聊天。   萧平南和萧扶光旁听了一会儿,随后被顾家兄弟请走,在顾府里找到了各自交好的同龄人一起玩耍。   房沁儿则是带上萧望舒,母女一起去了顾府后院,去陪后院里的顾老太太和房老太太唠家常。   目前为止,一切都和谐的像一幅画卷。   ——   萧望舒跟着房沁儿来到后院之后,顾老太太院子里全是前来祝寿的女眷,入眼就是乌泱泱的一片人。   她们母女刚一进门,房绮罗就眼尖的瞧见了萧望舒,偷偷朝着萧望舒招手。   “还是老太太屋里热闹,这么多人。”房沁儿笑盈盈的说着,领着萧望舒上前。   萧望舒福身行了个晚辈礼,房沁儿只朝上方的两位老太太微微颔首。   她是宰相夫人,是一品诰命夫人,不可当众乱了尊卑。   见房沁儿走到跟前,顾老太太松开怀里的小姑娘,朝身边丫鬟抬起手,准备依照规矩起身见礼。   小姑娘下地后站在顾老太太旁边,还不等丫鬟教她,她就已经有模有样的朝着房沁儿福身行了个礼。   见顾老太太也已经弯下腰,房沁儿连忙上前托住她的胳膊,笑道:“老太太可是今儿的寿星,晚辈是前来沾福的,这如何受得?”   房老太太坐在一旁,也笑道:“今儿大喜日子,不讲这些。老身瞧这些小姑娘都陪蔫了,放她们玩去吧,咱几个老婆子再带着儿媳们聊聊。”   此话一落,屋内兴致缺缺的千金小姐们全都清醒过来了。   顾老太太瞧着也是慈眉善目的,把她身边那小姑娘又抱回怀里,应道:“好、好,叫小辈姑娘都去玩吧,别拘着了。”   寿星放话,屋内的小辈姑娘纷纷起身,结伴行礼告退。   萧望舒刚来,自然不能这时候就跟着离开。   正巧看见房绮罗在朝她招手,她就走到了房绮罗旁边坐下。   上方的聊天还在继续,房沁儿先打开话题,看向顾老太太怀里的小姑娘,问着:“这是永嘉吧?眨眼都长这么大了,水灵灵的,生的真是标致。”   顾老太太怀里的小姑娘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声音软绵绵的答着:“回萧夫人话,我是永嘉。”   顾永嘉,虽是姓顾,但却是顾府的外孙女。   当年顾老太爷和顾老太太连生四子,老来得女,取名顾檀。   顾檀既是幺女,顾老太太又唯此一个嫡出女儿,自是从小到大千娇百宠。   即使顾檀及笄之后,到了婚嫁的年纪,顾家二老也没舍得把她嫁出去,而是为她招赘了一个夫君。   后面顾檀婚后有孕,怀胎八月早产,留下襁褓中的女儿便撒手人寰。   因为查出某些内幕,顾家三杯毒酒,了结了那入赘的女婿和女婿偷养的外室,以及外室所出的女儿。   美其名曰——殉情。   自此后,顾檀留下的那个孤女,便接到了顾老太太膝下抚养。   顾承老太爷亲自为其取名——顾永嘉。   长乐未央,永受嘉福。   顾家二老对这位外孙女的疼爱可见一斑。   在顾府,哪怕是嫡出的孙女,都没有这位外孙女受宠。   “永嘉真是乖巧,你望舒姐姐还特意给你带了小礼物呢。”房沁儿摸了摸顾永嘉的头。   顾永嘉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从下面扫过,目光停留在萧望舒身上,看了萧望舒一会儿之后,又仰头看向抱着她的顾老太太。   顾老太太放她下地,看着她提起小裙子走向萧望舒。   顾家向来把顾永嘉这个宝贝疙瘩保护得非常好,从来不让她接触危险人物。   今天是顾永嘉和萧望舒的第一次见面。   书中,萧望舒今天赴宴,在游园把这个宝贝疙瘩给撞摔了。顾永嘉哭个不停,险些引来了全部宾客,最后还是萧扶光提前赶来解决了残局。   虽然事情没有闹得很大,但顾家二老依旧从顾永嘉的丫鬟那里知道了这事,萧望舒本就不好的形象雪上加霜。   今天的萧望舒,当然是来挽救形象的。 第27章 顾家办寿(3)   “永嘉见过萧家姐姐。”   身着鹅黄短褂的小姑娘走到萧望舒面前站定,有模有样的福身见了个礼。   萧望舒扬起嘴角,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珍珠蝴蝶,拨弄了一下蝴蝶翅膀。   那蝴蝶并非簪钗饰品,而是一只拿在手里盘玩的蝴蝶。蝴蝶双翅有合页固定,翅膀可以扇动。   这样的小玩意儿,主打一个精巧可爱,深受小女孩喜爱。   见蝴蝶翅膀扇动起来,顾永嘉眼前一亮,手下意识的伸了出去,然后又缩回袖子里。   萧望舒笑了笑,把手里的珍珠蝴蝶递过去,放进顾永嘉手里。   顾永嘉的脸蛋红扑扑的,腼腆道:“永嘉谢过望舒姐姐。”   小声说完这句,顾永嘉鼓起勇气,抬起头朝萧望舒笑了笑,然后又小跑回去,坐回顾老太太怀里去了。   “小永嘉还害羞了,真是可爱。”房沁儿笑叹一句,见顾永嘉的性格实在腼腆,她又把话题引开,聊到了别处。   顾老太太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怀里的小外孙女,见顾永嘉玩那珍珠蝴蝶玩得格外开心,顾老太太也跟着她开心,连带着看萧望舒都亲切了几分。   ——   两刻钟后。   陪着屋里的几位老太太和官家夫人聊了会儿,见时间差不多了,房绮罗寻了个由头,拉着萧望舒一起离开。   出了顾老太太的院子之后,房绮罗长舒一口气。   见周围没有顾府丫鬟,只有她们两人的贴身丫鬟跟着,她才靠近萧望舒那边,低声道:“我老早就跟着祖母和母亲过来坐着,腿都坐麻了。”   “出来走两步就好了,我们等会儿找个清净的地方。”萧望舒天性就喜欢人少安静的地方,人多太嘈杂,吵得她头疼。   但房绮罗还是第一次听萧望舒嘴里说出清净二字,面上浮现出一丝惊讶,“表妹,你这几个月变化了不少。”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她这位表妹以往最喜欢往人多的地方走,享受那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难道她感觉错了?   “人多的地方是非多,以前是因为无聊才上去掺一脚。我现在忙着重整铺面,哪里还有以前那么多精力去掺和是非?”   萧望舒坦然一笑,又道:“我感觉像也没怎么变,表姐为何觉得我变化了不少?”   还是一样的傲慢娇气,还是一样的散漫随性。   像是变了许多,又像是没什么改变。   房绮罗一时间也说不上来,拧着眉头思索了片刻,道:“可能确实是你以前过得太无聊,净做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现在你忙起正经事来,人也正经多了,我还有些不习惯。”   仔细回想一会儿,房绮罗觉得,可能真的是因为她以前没有和这位表妹深交过,所以了解的还不够深。   “算了,是我想多了。以后我们姐妹常走动,我也好奇你要将铺子重整成什么样。”房绮罗结束了刚才的话题,把注意力放到萧望舒的铺子上。   萧望舒点了点头,“只要表姐愿意,我们随时都可以走动。等到十月中旬,铺子结工开市,表姐带上闺中好友过来瞧瞧?”   “自然要去瞧瞧,到时候我们几个往荷包里塞满银钱,去给表妹捧场。”房绮罗这话说得很是豪爽。   萧望舒正要接话,只见两名官家小姐朝着她们这边迎面走来。   见到萧望舒和房绮罗在这儿,那两人也有些惊讶。   “萧四妹妹,房家姐姐。”穆筱筱福身见礼,表现得一如既往的单纯无害且热情。   她身边那女子有些不愿,但还是敷衍的福了个身,勉强算是同辈见礼。   “穆四小姐,穆五小姐。”萧望舒和房绮罗一起回礼。   穆五小姐穆筱筱就不说了,京师公认的柔婉少女,其天性之纯良令无数公子心动不已。   至于另外一位,穆四小姐穆彩晴,同为穆府小姐,她既没有穆初雪的嫡系出身和强大气运,也没有穆筱筱的纯良名声和深厚财力。   底气最弱脾气最大,在原书中连恶毒女配都称不上,只勉强算个出现过姓名的女配,不提也罢。   “萧四妹妹这是要和房家姐姐去哪里?我们姐妹二人对这顾府都不太熟,不如二位带带我们,大家结伴同游吧?”穆筱筱开口询问萧望舒和房绮罗的意思。   房绮罗看向萧望舒,等着她的回答。   萧望舒笑道:“其实我们姐妹对顾府也不太熟,二位要是和我们同游,指不定等会儿开席了,我们四人还在园子里像无头苍蝇一样打转。”   这意思也就是拒绝了。   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谁都强求不得,这就是萧府嫡女的脾气。   听到萧望舒的拒绝,穆筱筱并未表现出什么异样。   因为她早已了解过萧望舒的脾性,也早对萧望舒的高傲有所预料——萧府嫡女,不屑与低门为伍,也不屑与庶出为伍。   穆筱筱还什么都没说,她身边的穆彩晴已经看不下去萧望舒那副傲气凌人的样子了,催促道:“五妹,走了!”   “四姐……”穆筱筱有些为难,再看向萧望舒她们时,脸上也带着几分歉意。   穆彩晴的尖酸排挤摆在脸上,在这样的对比之下,穆筱筱就像是个处处谦让庶姐的妹妹,显得格外知礼柔和。   房绮罗有些不忍,朝着穆筱筱微微颔首,道:“你们去吧。”   穆筱筱点点头,被穆彩晴拉着走了。   走时,她还不忘回头和萧望舒还有房绮罗道别,叮嘱她们别太靠近池边那种危险地带。   穆家姐妹走后,房绮罗轻轻叹了口气。   “这穆五小姐素来对我们处处礼待,与穆府其余公子小姐还是很不一样的。”   萧望舒闻言笑了笑,意味不明的叹了句:“和气才能生财。”   “确实,不过我还挺喜欢她这性子的,活泼又懂事。若非她生在穆家,我们说不定也能成为闺中好友。”房绮罗继续叹着。   萧望舒轻笑两声,没说什么。   她想,若是让她这位表姐知道了,正是这样活泼懂事的穆五小姐,在整垮萧家之后向皇帝建议斩草除根,连带拔起了房家,不知她这位表姐还会不会有这许多感慨。   能生财能带利的人,穆筱筱当然对她们和气。   但这浮于表面的廉价和气,并不影响穆筱筱对她们宰上几刀。   笑着捅过来的刀子,它就不是刀子了吗?   不,它还是。   并且一样的会流血会疼痛,还会致命。 第28章 谢过扶光哥哥(1)   “你们知道那位望舒姐姐往哪儿走了吗?”   一身鹅黄色的小姑娘双手捧着珍珠蝴蝶,领着众多嬷嬷丫鬟,在廊下绕了一圈又一圈。   她身后的嬷嬷们笑个不停,道:“小小姐诶!园子这么大,咱们哪里知道萧四小姐往哪边走了?回去吧,晚了该让老夫人着急了。”   她们小小姐啊,真是人小鬼精的。   还和老夫人说什么腿麻了出来走走,摆明了是溜出来想找萧家小姐玩的嘛!   “我不想回去,外祖母院里的夫人们我都不熟悉。”顾永嘉撅起个小嘴,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往廊外看。   看了会儿,实在没看到萧望舒的身影,她又道:“嬷嬷们带人去别处找吧,我们分开找应该会快一些。”   她身后那些嬷嬷有些为难,道:“小小姐,咱们不在你身边伺候,那怎么行?万一有些不长眼的冲撞了小姐……”   “不会的,园里都是我们顾府的丫鬟,她们认得我的。”顾永嘉说得很笃定,说完还认真点了下头,似乎在给自己的话增加可信度。   那些嬷嬷被她逗乐了,一想也是,今儿府上到处都有丫鬟护卫守着,方便为宾客引路。   府里的下人还没有谁是不认识永嘉小小姐的,应该不会有事。   想着,那些嬷嬷老实听命,带着丫鬟们四处找人去了。   顾永嘉带着剩下的两名贴身丫鬟,继续在附近寻找,试图制造一场和萧望舒的偶遇。   ……   另一边,远离了萧望舒和房绮罗之后,穆彩晴脸上的不耐也越来越明显,直接松开了穆筱筱的手。   穆筱筱满是无辜,有些茫然的看向她。   穆彩晴道:“你别老是这副样子行不行,和奸臣那边的人攀谈什么?我们穆家忠于皇帝,和她们走在一起,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那个萧望舒,不就是仗着有个奸臣爹吗,神气什么呢!   等她爹什么时候垮台了,看她怎么向穆家乞饶!   穆彩晴的声音不小,周围有些宰相党羽家里的小姐纷纷扭头,朝着她们这边看了过来。   “可是四姐,我真的就是喜欢萧家妹妹的直爽性子,也喜欢房家姐姐的温婉大度。”穆筱筱的语气里全是诚恳。   听听,就是单纯的喜欢人家的性情,和党派又有什么关系呢?   穆彩晴此刻还没察觉她们周围那些人的神色变化,不耐烦的直接命令:“反正别让我再瞧见你和她们混在一起,不然我就要和父亲哥哥说了!”   “我……”穆筱筱很是委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穆彩晴最看不得穆筱筱这副样子,直接袖子一甩就走了。   穆筱筱的贴身丫鬟连忙上前,递上帕子给她擦眼泪。   穆筱筱接过帕子挡住眼睛,肩膀耸动两下,轻轻呜咽两声就慢慢恢复过来了。   周围不少官家小姐互相对视几眼,结伴上前宽慰了几句。   ——   甩袖离开之后,穆彩晴心里完全没有丝毫歉意,内心只有对穆筱筱的嫌弃和对萧望舒的鄙夷。   “不就是仗着她那奸臣爹吗!”   穆彩晴扯下手边那朵花,把花瓣揉得稀碎。   这时候,另一名官家小姐远远瞧见了她,带着丫鬟走了过来。   “穆家妹妹!”   那官家小姐一来,拍着穆彩晴的肩膀打过招呼之后,也没管穆彩晴是不是心情不好,自顾自的就开始说着:“方才我又瞧见你们二哥哥了,他还远远的冲着我笑呢!”   她与穆家那云泽公子见了数面,对方见她时总是笑如春风,可见对她有意……   想到这里,那官家小姐含羞带怯,双腮都染上了红霞。   穆彩晴正为萧望舒的傲慢态度生气,顺口就接了句:“我们二哥哥当然是难得一见的翩翩公子,那萧望舒居然还敢肖想他,穷追不舍的,简直不知羞耻!”   听了这话,旁边那刚坠入情网的官家小姐也忍不住了。   “她怎能这样!你二哥哥分明对她无意,她一奸臣之女,如何配得上风光霁月的云泽公子!”   穆彩晴听了这话顿时像是找到了知音,拉着那官家小姐的手,忙道:“还是徐恬你懂我,萧家养出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我那五妹还巴巴往人家跟前凑,真是丢死人了!”   那徐恬连连点头,应和道:“你说得是,萧家人不可深交!对了,你二哥哥与那萧望舒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再与我详细讲讲可好?”   “能有什么情况啊,萧望舒腆着脸围追堵截,我二哥哥见她是女子,不忍直言拒绝罢了。”   穆彩晴一副‘她压根不想提这些’的表情,但架不住徐恬在旁边挽着她的胳膊磨着,她还是开口和对方讲了许久。   在她口中,萧望舒完全就是个没脸没皮死缠烂打、觊觎穆云泽的身子、不惜脱光了躺在穆云泽床上的放荡女子。   徐恬听得愤慨不已,仿佛心中最圣洁的所在被她人玷污。   ……   “阿蕖和阿鲤怎么还不回来,要不我去找人问问吧?”顾永嘉捧着珍珠蝴蝶坐在廊下,晃了晃悬空的小腿。   她正要从座板上溜下去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口哨声,吓得她赶紧扭头去看。   只见她身后一名少年笑眯眯的朝她走过来,问着:“你是谁家的小小姐,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坐着?”   这小丫头长得还挺标致,看衣裳不像是丫鬟,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姐,以前好像没见过。   要是身份不高,他就在这儿逗她玩玩!   “你……”顾永嘉皱起眉头,打量穆成阳一会儿,用她绵软的声音质问着:“你又是谁家公子,怎敢擅闯后园?”   细看之下不难发现,她握着珍珠蝴蝶的那只手都收紧了许多。   “我是谁?”穆成阳重复一遍,随后昂起头颅,道,“我是穆府十公子,你应该听说过的吧,我爹是中书令穆瀚!”   顾永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点,显然是被顾老太爷和顾老太太保护得太好了,对顾府外的事知之甚少。   听到穆成阳的自我介绍,她也只是捏紧了手里的珍珠蝴蝶,无意间拨动了蝴蝶翅膀。   见顾永嘉半天不说话,穆成阳开始催促:“你呢,我刚才就问了,你又是谁家小姐?”   被顾永嘉手里扇动的蝴蝶翅膀吸引了注意力,穆成阳又问:“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给我瞧瞧。”   身为穆府嫡出小少爷,穆成阳从小就被他母亲以及三位哥哥姐姐宠得不成样子,在穆府里要什么就有什么。   久而久之,养成习惯,出了穆府他也喜欢伸手就要。   而偏偏顾永嘉也是个从未被人抢过东西的人。   “这是望舒姐姐送我的,我不想给你。”顾永嘉把珍珠蝴蝶收到自己身后。   外祖母说了,她想给的东西就给人家,她不想给的,谁都不能和她抢。 第29章 谢过扶光哥哥(2)   顾永嘉本以为这样,穆成阳就会自觉离开了。   但她没想到,听到‘望舒姐姐’四个字之后,穆成阳像是吞了火药似的,顿时脾气暴涨。   京师的官家小姐就那么多,但叫望舒这个名字的却很少,扳着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其中最响亮的就是萧望舒。   今日有资格赴宴的所有官家小姐里面,也就只有萧望舒一个名叫望舒的!   “我当你是谁家小姐呢,原来是萧家那些狗腿子家里的!”   穆成阳说着这话,直接伸手抢走了顾永嘉手里的珍珠蝴蝶。   因为顾永嘉抓得太紧,他抢的时候力气太大,蝴蝶翅膀上的合页直接崩坏,还刮伤了顾永嘉的手。   顾永嘉看着手上划出的血珠子,先是愣了会儿,随后放声大哭   ——   “哇呜!外祖母!呜呜!!”   萧扶光和陈褚循着哭声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穆成阳把珍珠蝴蝶随手往地上一扔,朝嚎啕大哭的顾永嘉威胁着:“不许哭!不然我就扒光你的衣裳,叫别人都来看!”   “穆公子,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萧扶光大步走了过去,挡在顾永嘉面前,把穆成阳隔开,继续质问:“怎么,还敢往人家后园里跑,还想再让你爹和你一起禁足穆府吗!”   穆成阳年纪不大,人也不高。   萧扶光这么一站过去,直接比穆成阳高出了半个头,压迫感十足。   他都尚且如此,那就更别说他身后那身高九尺的陈褚。   陈褚往他们旁边一站,那目光往他们身上一扫,简直是老鹰看着三只小鸡。   顾永嘉吓得抽噎两声,哭都不敢哭了。   “陈将军,劳烦你把他押去前厅,和顾穆两家的人说明情况。男儿之身,文不成武不就,还惊扰恐吓女眷,丢人现眼的东西!”   萧扶光捡起地上崩坏的珍珠蝴蝶,一眼便认出这是他姐姐前些日子命工匠去做的。   那眼前这位小姑娘,应该就是顾府极少见人的宝贝外孙女了。   穆成阳啊穆成阳,真是他爹穆瀚的好儿子。   穆瀚正在前院陪着笑脸拉拢顾承老太爷,穆成阳倒好,这台子给他爹拆得真快,竟敢溜到后园来欺辱顾家的宝贝疙瘩。   “萧扶光!你我同为朝臣之子,你哪来的资格——住手!你这个莽夫!快松开我!”   穆成阳叫嚣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陈褚直接拎起后衣领,像拎小鸡一样带走了。   途中穆成阳还在扑腾双腿,剧烈挣扎。   但陈褚丝毫不为所动,拎着他径直往前院走去。   陈褚走后,见顾永嘉还在抽噎,萧扶光蹲在地上,捡起地上那些碎片,开始认真组装。   “你别哭,我给你修好。”   姐姐命人做这蝴蝶的时候,也给他做了个可以开合的笔架。   所以这东西的构造,他还算清楚。   现在只是组件崩开了,但零散的组件都是完好的,没有损坏,拼装一下就能接回去了。   顾永嘉看了看他,再看了看已经拎着穆成阳走远的陈褚,心里不是那么害怕了。   于是她抬手抹了把眼泪,蹲在地上和萧扶光一起捡碎片。   “你知道我是谁吗?”萧扶光组装着蝴蝶,顺口和顾永嘉聊了起来。   顾永嘉摇了摇头,老实答着:“不知道,但哥哥你是好人。”   萧扶光直接被她逗笑了,拿起手里的蝴蝶在她面前晃了晃,继续道:“送你这个蝴蝶的姐姐,我是她弟弟。”   顾永嘉顿时眼前一亮,“你真是望舒姐姐的弟弟?”   果然外祖父说的是真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望舒姐姐是好人,她弟弟也是好人。   “骗你做什么,刚才那个被拎走的人不是已经喊过了吗,我叫萧扶光。”萧扶光随口闲聊。   顾永嘉点了点头,认真喊了声:“扶光哥哥。”   这时候,顾府的丫鬟护卫循着刚才的哭声匆匆跑来。   看到萧扶光一个外男出现在后园,还出现在顾永嘉面前,她们下意识的就把萧扶光当成了惹哭顾永嘉的罪魁祸首。   “萧八公子,你虽贵为客,但怎能闯我顾府后园!”   两名丫鬟冲到顾永嘉身边,把她全身上下好一阵检查。见她只是眼睛红了点,手指伤了点,没出什么大事,她们才稍微松了口气。   顾永嘉解释着:“阿蕖阿鲤你们不得无礼,刚才有人抢我的东西,还不准我哭,说要扒光我的衣裳给人看,是扶光哥哥赶走坏人救了我。”   随后,她又补充了一句:“刚才被拎走的才是坏人,扶光哥哥是好人。”   顾永嘉最后补充的这一句已经被那两名丫鬟自动忽略了,她们只听到了前面半截。   阿蕖着急忙慌的蹲下去,给顾永嘉擦了擦眼泪,再检查一遍她的衣领子,道:“小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只是手上划破了一点,没有大碍就好。   其余赶来的丫鬟护卫也吓得不轻,永嘉小小姐要是真被人扒光了衣裳,她们怕是都要完了。   “哪里来的登徒浪子,胆敢进顾府撒野!”阿鲤怒斥一句。   这时,蹲在地上的萧扶光缓缓起身,道:“人我已经请陈将军押去前院了,相信穆中书令和顾老太爷自有处置。倒是你们,不好好陪在你们小姐身边,怎么留她一个人在这儿?”   说着这话,萧扶光把已经修好的珍珠蝴蝶还给顾永嘉。   顾永嘉拿到蝴蝶立马就笑开了,连刚才被穆成阳恐吓的惊恐感都散了大半。   “永嘉谢过扶光哥哥。”   顾永嘉还有模有样的朝萧扶光行了个礼。   萧扶光笑得阳光,道:“小事,永嘉妹妹客气。”   阿蕖和阿鲤这时也知错怪了人,有些愧疚的解释着:“奴婢们方才去为小姐端茶点,回来时被人群冲散了,所以迟了些。刚才情急,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萧公子见谅。”   另一名护卫也道:“观鱼池那边出了点事,园中护卫丫鬟都聚往那边,这才没能及时赶到小姐身边。”   说起这事,那护卫又道:“对了!小的听人说,是萧家小姐和徐家小姐闹了起来,不知是谁把谁推下了水,小的当时没听清就赶来这边了。”   “什么!?”萧扶光变了脸色,问着,“哪边?”   那护卫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指了个方向,说着:“观鱼池在那边。”   萧扶光抬腿就往那边走去。   他那步伐快的,衣袍直接掀起了一阵风。   “你们听个话怎么也不听仔细些?”顾永嘉跺了跺脚,也顾不上包扎手上那点小伤口了,拿着珍珠蝴蝶,提着裙角,一路小跑追在萧扶光身后。   她那些丫鬟护卫连忙跟上。   与此同时,顾老太太那屋的女眷、还有顾府前院的宾客,听到后园乱成一团的消息之后,也浩浩荡荡往观鱼池赶去。 第30章 我堂堂相府嫡女(1)   “萧望舒,你别颠倒黑白!若不是你将徐家姐姐推下去的,她还能自己跳下池子不成!”   “青天白日的,没想到真有人做这种事,太猖狂了。”   “谁让她是萧家嫡女呢!”   “……”   周围议论声不断,不少官家小姐站在道德制高点指指点点。   房绮罗走到萧望舒身边,有些焦急的看向她,想问些什么,但现在又不方便开口。   只见萧望舒坐在石凳上,慢悠悠的用藤条缠着两根树杈。   在她们对面,徐恬湿着鞋子和裙摆站在那儿,单薄的身形显得格外可怜。   徐恬的丫鬟也哭诉着:“萧四小姐,我家小姐不过夸了云泽公子几句,你怎么能狠下心把她推下去啊!这池水这么凉,你是想要我们小姐的命啊!”   听听,这话哭的。   知道的说是徐恬湿了鞋子和裙摆,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不是顾府办寿,是徐府办丧呢!   周围的人听到那丫鬟的话,议论声更大了点。   书夏脸都气红了,忆春更是直接怒道:“人要脸树要皮,红口白牙的诬人清白,这种人下了阴司地府都要被藤鞭抽嘴的!”   分明就是这个什么徐恬,趁着绮罗小姐去更衣的这会儿功夫,见这池边只有她们主仆三人,就跑过来和她们小姐说些阴阳怪气的尖酸话!   什么说她们小姐光天化日之下去拉穆云泽那厮啊、什么她们小姐赴宴时往穆云泽怀里栽啊、什么她们小姐穿着薄裙都没人看啊……呸!   那些话简直是子虚乌有,不堪入耳!   她们小姐还没说什么,这徐恬就直接两脚踩进了池边浅水里。   徐恬那个丫鬟更是大喊大叫,引来了不少人,还张嘴就说是她们小姐把徐恬给推下去的。   天地良心,她们小姐压根都没正眼看那主仆一眼!   “干了坏事没话说了还要咒人,好恶毒的丫鬟啊!”   “主子是那样,还能教出什么好的?”   “可怜了徐家姐姐啊,胳膊拧不过大腿,今儿怕是只能苦往心里咽了。”   “……”   听着周围人的这些话,忆春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萧望舒不痛不痒的开口道:“好了忆春,别说了,回来吧。书夏,去,扶徐家小姐在池边站好。”   “小姐?”忆春抬头看向萧望舒,一脸不解。   “是。”书夏其实也有些疑惑,但还是按照萧望舒的吩咐,上前去扶徐恬。   徐恬的丫鬟或许是觉得萧望舒不敢当众干什么,又或许是压根没反应过来她要护主,反正她就那么看着书夏把徐恬扶到池边站着。   这时,一直坐在旁边缠树杈的萧望舒也缓缓起身,笑着朝徐恬的方向走过去。   吃饱了,胃舒坦了,该浅浅做一下餐后运动了。   徐恬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缩了下脖子。   “来,往这边挪两步。”萧望舒站在徐恬面前,示意她往旁边移动。   见徐恬没动,书夏直接扶着她挪。   准确来说,是拽着她挪。   见徐恬站的位置合适,萧望舒满意的点了点头,朝书夏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随后,只听萧望舒吐词清晰,一字一句道——   “恐怕在座各位对我没什么了解。”   就在众人疑惑不解的时候,萧望舒轻笑两声,继续道——   “现在就让各位了解了解!”   话音刚落,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只见萧望舒抬腿一脚,狠辣干脆,直接将徐恬踹下了池子。   刹那间,水花四溅。   周围的人直接呆愣在原地,就连房绮罗都一整个愣住了。   萧望舒抬起手,单手掸了掸衣领,云淡风轻的朝众人笑道:“看到了吗?这才是被我推下去,该有的样子。”   被她推下池子,还能只湿个鞋和裙摆,上半身整洁干爽,柔柔弱弱的站在那里惹人怜惜同情?   没在水里淹死都是祖坟冒青烟!   刚才跟着起哄的那些官家小姐顿时闭紧了嘴。   甚至其中有些人还往后挪了几步,低头在人群里降低存在感,生怕萧望舒注意到她们。   紧接着,只见萧望舒不急不忙的握着那根六尺多长的树杈,用树杈开叉的那端叉住徐恬的脖子,直接把人往水下按。   徐恬在水里扑腾了半晌,好不容易浮上水面喘口气,气刚喘完就被萧望舒叉鱼一样叉了下去。   场面极度凶残,甚至还透出丝丝缕缕的好笑。   萧望舒一边做着叉鱼运动,一边看向刚才那诬蔑得振振有词的丫鬟,慢悠悠道:“你再不说实话,你家小姐今天要是淹死在这里了,恐怕你也要陪葬。”   “唔唔——唔!”   徐恬扑腾着四肢,拼命往水面上挣扎,想要阻止萧望舒对那丫鬟的恐吓。   但那丫鬟听完萧望舒的话之后,显然慌了神。   任她怎么想都想不到,萧望舒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行凶,简直不把徐家小姐的性命当回事!   “唉!要是我们小姐出事,夫人怕是要将我们杖毙了。”忆春在一旁和书夏感叹着。   “身为奴才,主子若是死了,咱们当奴才的还有什么用,当然只有死路一条。”书夏开口接话。   两人的对话,听得徐恬那丫鬟两条腿直哆嗦。   “不行了!萧小姐快住手,徐小姐不行了!”旁边有官家小姐惊慌的大叫着。   萧望舒完全不为所动,笑道:“不行了就不行了,有什么关系呢?”   这话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直接压得那丫鬟跪地求饶。   “求求你们、求求萧小姐,放了我们家小姐吧!她不是有意诬陷你的,她就是、就是对云泽公子太过喜爱……听穆小姐说你经常缠着云泽公子,所以她才、她才……”   萧望舒莞尔一笑,替她补充着:“所以她才趁着周围只有我们主仆三人,自己走近池子里。然后只打湿了鞋子和裙摆,就敢叫嚣,诬蔑是我推她下水?”   那丫鬟被逼到这个地步,已经完全不敢接话。   就在这时,萧望舒松开树杈,放徐恬上来喘了口气。然后陡然握紧树杈往下压,重重地将人按入水中。   “是与不是,这么难答吗?我可没多少耐心。”萧望舒下达最后通牒。   见水里的徐恬都没什么力气了,还在做最后的挣扎,那丫鬟眼一闭心一横,磕头道——   “是、是!是穆小姐说可以这样,反正也不会有人知晓,还能让云泽公子更厌弃萧小姐,所以我们小姐就来做了!” 第31章 我堂堂相府嫡女(2)   “啪!啪!”   清脆的掌声响起,萧扶光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有些稚嫩的脸庞上挂着与年纪不符的冷漠。   顾永嘉带着丫鬟护卫远远站着,扒在凉亭柱子后面看着他。   “徐家家教真是好啊,徐恬小姐是放到戏台子上教的吗?自己跳水,诬人清白,还一副委屈姿态。”   说完这话,萧扶光话锋一转,厉声道:“肆意诬陷,看来徐小姐确实是当我萧家无人了!”   今天要不是姐姐兵行险招,用这种方式威胁徐恬那丫鬟说出实情,一旦等顾府老太爷和老太太她们赶过来,恐怕不会对她这种解决方式坐视不理。   那么这盆子脏水就会直接泼在她身上,洗都洗不清!   “阿弟?你怎么来了后园?”   萧望舒扔掉手里的树杈,像个没事人一样,慢悠悠的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往萧扶光那边走过去。   徐恬的丫鬟赶紧去拉徐恬上岸。   周围的顾府护卫心中虽然不愿,但到底是怕闹出人命来,还是赶紧围过去帮忙捞人。   萧扶光上前扶了萧望舒一把,答着:“我方才……”   他的话刚一说出口,只见人群开始推搡,大批的人浩浩荡荡朝这边围了过来。   “恬儿!”   人群中冲出来一位官家夫人,冲到池边喊得撕心裂肺,仿佛她女儿已经没了。   徐恬被捞出水池之后瑟瑟发抖,直往那夫人怀里钻,一脸惊恐的看着萧望舒。   恶鬼!   萧望舒就是个恶鬼!   她居然敢就那么当众把她按进水里!   刚才每被按下去一下,她都感觉口鼻里灌满了水,脑袋里全是无法呼吸的窒息,整个人在死亡边缘挣扎。   “萧鸿!你贵为宰相,朝廷重臣,竟然一再纵女行凶!京师皇城,天子脚下,你萧家还有没有王法!”   男宾队伍那边冲出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冲到徐恬她们母女旁边看了看情况,扭头朝着萧鸿就是一通质问。   萧鸿此刻还不清楚情况,只好把目光投向萧望舒和萧扶光。   萧望舒看向那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笑道:“徐大人是吧,在朝为官,怎不知谨言慎行,先问清楚情况再质问呢?”   萧扶光直接冷笑道:“徐大人教养的好女儿,自己往水里踩了两脚就敢诬陷我姐姐,还聚集这么多人,哭诉是我姐姐推她落水。现在真相大白,她丫鬟亲口承认,她还一副受害姿态。”   见她们姐弟二人底气十足,萧鸿本已经做好了给她们姐弟擦屁股的准备,现在一看应该是不用了。   “丫鬟所说岂能当真!我儿在池里淹成这样,这岂是在水里踩了两脚?萧家二位公子小姐如此诋毁,当真是心狠啊!”徐夫人拔高声音反驳。   徐恬缩在她怀里,半声都没吭。   今日顾府办得大好的寿宴,就这么中止在这里,顾家人脸上也有些不好看。   顾老太爷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萧望舒抢先一步,在他开口之前建议着——   “徐夫人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既然我们这么多人所见所听你都不承认,那就让你女儿亲自写吧!   “今日徐恬落水,我主仆三人、她主仆两人,我们五人一起提笔书写,将刚才所见所闻一字不漏的记录下来,交由诸位大人和夫人判断。   “有劳诸位将我们五人全部隔开,五人不得互通供词!到时核对供词,若哪方主仆说了假,供词必定难以对上,谁清白谁诬陷自有定论!   “为免徐夫人觉得五人不够,有劳各位,从刚才旁观的众多小姐里随意抽选十人出来,将她们刚才所见所闻写下!   “今日之事既然互不让步,那总得还其中一人以清白!”   这样的解决方法一出,四周一片哗然。   众人议论纷纷,就连萧鸿都有所领悟。   是了,诬陷可以有很多种说法,但真相往往只有一个。   将她们五人全部隔开,若哪对主仆写的是真相,根本无需互通供词,只需如实描写,最后都是能对得上的。   若是哪对主仆说了谎,不敢写真相,那么在没有提前串供的情况下,她们胡诌的供词多半是对不上的。   真相这不就出来了吗?   “父亲,四妹此法,有时审讯犯人都是用得上的。”萧平南略加思索,站在萧鸿身边低语。   萧鸿脸上终于有了两分笑意,看向站在人群中央的萧望舒,轻轻点了点头。   他这也不知是在回应萧平南的话,还是在肯定萧望舒的做法。   听到萧望舒的话,徐恬本就惨白的脸色顿时更惨了,直接抬起手揉着头,虚弱的晕倒在徐夫人怀里。   这一晕,多少有点逃避的意味在里面了。   “阿弟,派人寻个大夫来吧,为徐小姐扎两针。今日已经扰了顾老太太的寿宴,就别过多耽搁。”萧望舒开口说着。   萧扶光应着:“好的姐姐,我这就去。”   随后,只听那边的徐夫人哭诉道:“我儿已经落水晕厥了,你们还要让大夫扎醒她继续审,你们还有没有王法啊!纵使是三司会审,也不应该残酷至此吧?”   房沁儿开口道:“徐夫人此话有差,若是三司会审,便连大夫都不请了,更别说扎醒。鞭子蘸了盐水抽下去,几鞭自然就醒了。”   还不等那徐夫人开口,房沁儿又道——   “同为母亲,我相信徐夫人和我一样,都不愿自家女儿无端受人诬陷,平白无故背上一些莫须有的罪名。   “且我也想知道,我家望舒在府上尊敬父兄友爱弟妹,就连回外祖家,都不忘挑上最好的手串给她外祖母送去。   “我女儿在府上如此,我信她出了府也差不到哪里去。但这京师里,又是为何屡屡出现那些谣言,把她传得那般恶劣!”   要说姜还是老的辣,那还得是房沁儿。   知女莫若母,见萧望舒如此有底气的要严查到底,房沁儿已知此事绝非她所为。   她这是要逮着这一次机会,把以往萧望舒身上的脏水全都洗干净了啊!   顾承老太爷一听这话,再看了看房老太爷和萧鸿的脸色,也知今天此事难以善了,索性就不管了,让他的几个儿子陪萧扶光去找来了府医。   等了会儿之后,府医一到,针还没扎下去,他就已经看到徐恬的眉心在皱。   府医顿时一时语噎,但到底是怕徐家报复,他没有直说,还是拿着银针象征性地扎了几处。 第32章 我堂堂相府嫡女(3)   见徐恬还不愿意醒来,四周已经有人开始质疑他的医术,那府医实在没办法,只好挑着最痛的地方扎了一下。   “啊!”徐恬疼得大叫一声,直吸凉气。   这再不醒都不合适了。   徐恬抬手扶着额头醒过来,一副比刚才更虚弱的模样,仿佛连笔的握不住。   周围不少官家小姐掩嘴偷笑。   谁还没被府上的大夫扎过针啊?   她们从来只听说晕厥之人扎针后悠悠转醒,还没听说过谁是尖叫着醒来的。   “既然已经醒了,那就别耽搁时辰,开始吧徐小姐。此事早些解决干净,你就可以去歇着了。”   萧望舒说着,接过顾府仆从递来的纸笔,开始挥毫书写。   忆春和书夏离她隔了三丈远,也在埋头写个不停。   徐恬那丫鬟也被顾府护卫押到一边,握着笔卡顿了半天,不知如何下笔,也不知她要写些什么。   顾府的公子也从刚才围观的那些官家小姐里选了十人,递上纸笔,请她们配合调查。   其中还包括房绮罗。   徐恬浑身颤抖,看着眼前这一幕,她脑袋里一片浆糊,接过了顾府仆从递给她的笔。   ——   众人提笔写了两刻钟之后,才陆陆续续停下。   顾府仆从把宣纸收上来,恭恭敬敬的捧到顾承老太爷面前,请他们那一大帮子官员男宾先行阅看。   顾承和房景泰越看脸色越难看。   顾承看得摇了摇头,房景泰更是直接斥道:“小小女子,手段竟如此腌臜龌龊!”   萧鸿看过供词,面上并没有太大波动,朝仆从抬手吩咐:“拿去让徐司储自己看看吧。”   徐耿这个户部司储真是当腻了,抱上穆家而已,还真以为抱上了什么免死金牌不成?   顾承叹了口气,朝徐耿一家三口说着:“徐司储,老夫诚邀各位前来,一同为荆妻贺寿。你徐家姑娘却在宴上打乱进程,诬陷她人,毁人名声。”   说到这里,顾承有些疲倦的抬起手,朝徐耿他们摆了摆。   “罢了,今日我顾府不宜生出争端,你们且自行离去吧。”   前来赴宴却被东家赶回去,这事真是丢人丢到了家。   徐耿从未受此大辱,愤而甩袖,抬手狠狠甩了徐恬一巴掌,怒斥:“你这个败坏家风的逆女!”   徐恬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滑,捂脸哭诉道:“彩晴说这样没什么事,我就是想给萧望舒一个教训,我们闺中小姐的打闹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萧望舒她还差点淹死我呢!”   房沁儿和房老太太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房老太太用手里的拐杖在地面杵了好几下,怒道:“你这姑娘,红口白牙诬人清白,还说不是什么大事!你可知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   “母亲消消气,消消气。”房沁儿抚着房老太太的胸口,帮她把这口气顺下去。   萧望舒也连忙上前搀扶,一边宽慰房老太太,一边招来身边的嬷嬷丫鬟,让她们扶房老太太下去歇着。   “不是!这也不是我想做的,谁让萧望舒一直缠着穆公子,彩晴说我们这样只是给她个教训,让她知难而退……”   “啪!”   见徐恬越说越没边,她爹徐耿反手又是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逆女!”   这个蠢货!得罪了萧家还不够,还想把穆家也拉下水吗!   “你怎么不掂掂自己的分量,看你算个什么东西!我萧家女儿,何时轮到你来给她教训?你也配?”   房沁儿在外向来端庄大方,极少说出这样苛责的话。   “你还委屈上了?   “是我家望舒求着你趟进池里陷害她吗?是我家望舒求着你们坏她名声吗?   “是你们自己害人不成,反被拆穿,现在还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小小年纪怎么如此厚颜无耻!”   萧望舒在旁边听着,只感觉房沁儿前半辈子骂人的话,可能都攒到今天说了。   顾老太太见徐恬捂脸大哭,见那徐夫人满脸通红羞愤欲死,再看看被牵扯其中、脸色难看的穆彩晴,一时动了恻隐之心。   想到她们家老太爷素来待人和气,做事总留一线,她斟酌着开口道——   “罢了吧,房家丫头,今日是老身过寿的大喜日子,你就当给老身一个面子。此事确是你家望舒丫头受了委屈,但徐家小姐和穆家小姐尚且年幼……”   “外祖母。”   顾永嘉穿过人群,走到顾老太太跟前站好。   顾老太太被她打断了思绪,问着:“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顾永嘉道:“刚才遇到个坏人,把我的手划伤了,把我的蝴蝶砸坏了,还说要把我的衣裳扒光了给别人看。是那个扶光哥哥打跑坏人救了我,还修好了我的蝴蝶。”   说着,顾永嘉把修好的珍珠蝴蝶捧起来给顾老太太看。   “外祖母你看,蝴蝶修好了哦。”   顾老太太此刻哪里还有心思管蝴蝶,气得脸都红了,拐杖在地上杵得比刚才的房老太太还要激动,含怒问着:“谁?哪个胆大包天的东西,对你说出这种龌龊话!”   顾永嘉抬起沾血的小手,往穆云泽身后一指,指着他身后的穆成阳,说着:“是他说的。”   随后,她又换了个方向,指着萧扶光道:“外祖母,是那个扶光哥哥赶跑坏人帮了我的。”   顾永嘉这事,顾老太爷他们刚在前院解决完,顾老太太这边还丝毫不知情。   现在乍一听这事,顾老太太气得血气上涌,手里的拐杖往地上死命杵着,仿佛要把穆成阳杵死。   她算是知道为什么,她们家老太爷向来待人和气,今天却要直接开口赶徐家人离开了。   原来还发生了这档子事!   他赶走徐家人,岂止是为萧家丫头出气,更多的是在警告穆府啊!   “老太太!”顾老太太的几个儿媳匆忙上前搀扶。   顾永嘉也吓了一跳,她只是想和外祖母说一说是那个扶光哥哥救了她,让外祖母不要偏袒坏人那边,多帮帮扶光哥哥他们而已。   她没想到外祖母会这么生气的。   “外祖母,你别生气,别吓永嘉啊。”顾永嘉跑上前,双手拉着顾老太太的手。   顾老太太深呼几口气,用拐杖在地上重重地杵了两下,道——   “是我顾府招待不周管事不严,让望舒丫头受委屈了。此事萧家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不必顾及寿宴。老身先回去歇会儿,等你们处理完了,宴会再继续。”   这意思也就是她完全不管了,萧家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就算打乱了寿宴也没关系。   顾老太太说完这些,她那几个儿媳连忙扶她往回走。   “永嘉,你随老身回去。”顾老太太边走边喊着。   “好!”顾永嘉连忙提着裙摆跟上,拉着顾老太太的手,声音软糯的劝她消消气。 第33章 我堂堂相府嫡女(4)   顾老太太离开后,徐家人显然没脸再留下去了。   就在徐耿准备带着妻女离开的时候,只听一旁安静了许久的萧望舒终于又开了口——   “徐小姐,我也不知你从哪听来那么多莫须有的东西,但请你记住,我堂堂相府嫡女,不是勾栏妓子!   “薄衫轻纱袒胸露乳,这种东西,别说让我穿出门,哪怕你搜遍整座相府,也压根不可能找到。我萧府,压根不可能有这种东西存在!   “最后提醒你一遍,谣言虽然红口白牙乱传,但有一句确实没说错,我萧望舒干事就是恶毒狠辣!   “我若推人下水,淹不死也要去她半条命!我若给人下毒,最低也是鸩酒断肠草鹤顶红!我若真想害你,你没机会好生生的站在原地叫嚷!   “下次不管是你,亦或是其余人,再想诬陷我时,都做好自舍本钱的准备!   “都对自己下手狠一点,记住了吗!   “下手不狠,那就别说是我干的,我萧望舒丢不起这个人!”   房沁儿是万万没想到,她刚努力为她女儿挽救回来的那一点点名声,她女儿就这么自己把自己抹黑了。   望舒这话一说出来,以后京师的公子小姐不都得躲着她走啊?   “哦对了,还有——”   萧望舒话锋一转,目光投向穆云泽和穆彩晴,狭长的丹凤眼里满是嘲弄,嗤笑一声,道:“言语低俗背后编排,诽谤诬陷信手拈来。书香世家,也不过如此。”   旁边的萧扶光觉得,极致嘲讽,应该说的就是他姐姐这样了。   姐弟十几年,他竟不知他姐姐的嘴这么毒,说话这么犀利。   穆彩晴的脸不知道是羞红的还是气红的,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萧望舒,仿佛要把她给瞪死。   穆云泽更是不敢置信,完全无法想象这样轻蔑的话是出自萧望舒口中,而且轻蔑的对象还是他。   对比起萧望舒追在他身后时那副热切又小心翼翼的模样,再看看萧望舒现在这副冷傲高贵的模样,穆云泽实在无法理解,同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巨大转变?   要说以前追在他身后的萧望舒是个怀春少女,那现在的萧望舒就宛如一位高高在上的公主。   甚至她那双丹凤眼里睥睨一切的高傲,显得比皇家的公主殿下还要尊贵。   穆云泽百思不得其解,目光在萧望舒身上停留了许久。   “好了望舒,女儿家家的,口无遮拦像什么样子?”   等到萧望舒说够了,萧鸿才开口,意思意思的呵止她。   就连呵止的话,他也只是说萧望舒口无遮拦,而不是说萧望舒说错了。   明面上是在呵止萧望舒,让她别说了。实际上是在认同萧望舒的话,大概意思是:好了够了,别再说实话了。   萧望舒也见好就收,面上略带一丝遗憾,勉强应着:“是。”   ——   剩下的事情由萧鸿和顾承老太爷协商处理,围观的人见事情发展接近尾声,也都陆续散了。   最后,徐府的人当然都被请出了顾府,一个不留。   至于穆府那边,穆瀚和穆云泽先是押着穆成阳,向顾府二老以及顾永嘉道了歉。随后他们又意思意思的,让穆彩晴向萧望舒也道了个歉。   把面上功夫做足了之后,他们才派人把穆成阳和穆彩晴先送回穆府禁足。   至于穆瀚和穆云泽,为免和顾家直接闹掰,他们还是腆着脸耐着性子在顾府坐了许久,跟在顾老太爷身边诚恳致歉。   顾老太爷也是个看重体面的人,见穆家父子如此折腰求全,再加上他们旁边还有穆夫人和穆筱筱两个女子在,他也不好步步紧逼,就这么让穆家四人先留下了。   插曲过去,寿宴继续进行。   瞧着到了用膳的点,顾府寿宴也开席了。   ——   宴席上,房绮罗坐在萧望舒身边,她们周围还坐了许多家世不低的高门贵女。   萧望舒坐在她们中间,就像是群山里最高的那一座山峰,让人望而生畏。   也只有房绮罗还敢靠近她点,低声聊着:“方才见你直接将那徐恬按进水里威胁,我都以为你那是放手一搏,实在没办法的办法了,没想到你还有更好的法子自证清白。”   萧望舒笑道:“她那点伎俩实在不够看,既然她那么想诬陷我,我就干脆把罪名坐实。直接踹她下水,免得白受她一阵诬蔑。”   所以说,就算不把徐恬往水里按,就算不威胁徐恬的丫鬟说出实情,萧望舒也能通过后面分隔审讯的方法自证清白。   而她之所以把徐恬按进水里折磨那一顿,只是单纯的为了出一口气。   这就是萧家嫡女的任性脾气,这就是萧家嫡女的双重手段!   在座众人直到今天,才算是对这位相府嫡女有了个了解。   心肠狠毒,肆意妄为,且心思缜密。   这活脱脱就是第二个萧鸿!   周围的官家小姐纷纷往边上挪移,尽量和萧望舒保持距离,仿佛这样就能稍微安全一点。   萧望舒也不在意她们的小动作,继续和房绮罗闲谈。   房绮罗的话题转换得很快,两人就着徐恬诬陷的事聊了会儿之后,只见房绮罗突然指着屏风对面的一名男子,整个人贴近萧望舒那边,低声问着:   “听说韩公子之前和陈将军陆将军一样,也是近身保护宰相姑父的将领,你仔细瞧过他吗?”   萧望舒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向屏风对面的男宾席,目光精准锁定那名正在提壶饮酒的男子。   韩非鱼,刑部尚书李固的外甥孙子,李府的表公子。   李固有一胞妹,那胞妹和她的儿子儿媳先后病逝,留下年幼的韩非鱼。李固见韩非鱼成为遗孤,心有不忍,便将韩非鱼接来自己身边照料教养。   值得一提的是,刑部尚书李固,正是萧家长女萧采仪的外公。   早些年的韩非鱼并不风流,是个正儿八经的武将,和陈褚、陆序阳他们一样,贴身保护萧鸿的安全,经常出入萧府。   表哥表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堪称一段佳话。   只可惜好景不长,萧鸿兵权扩张,忙于军事,急需一位亲信入后宫钳制皇帝,监看皇帝的一举一动。   于萧鸿而言,还能有什么亲信比自己女儿更加可靠?   恰好那时萧采仪年已及笄,正当婚配。萧鸿的女儿里面仅此一位及笄成人的,萧鸿没得选,萧采仪也没得选。   就这样,萧采仪入了宫,成了正宫皇后。   韩非鱼不再贴身保护萧鸿,而是被调去京兆府练兵,护卫京师安宁。   “表妹?你怎么不说话,看不清人吗?”   房绮罗把脑袋凑过去,从萧望舒的角度去看韩非鱼,边看边说着:“京师两大风流公子,我倒觉得韩公子更胜一筹。”   萧望舒回过神,听到她的话后点了点头,应着:“确实是。”   韩非鱼,性情恣意不羁。   比起穆云泽那样脾性温和的世家公子,韩非鱼显然更添一份男儿野性与潇洒,也更能吸引女子的注意。 第34章 可惜了(1)   “认真说起来,我还从未近身看过那位韩公子。你呢表妹,他以前贴身保护姑父,常出入萧府,你应该近身瞧过的吧?”   房绮罗问完,萧望舒再次点了点头,道:“确实近身瞧过,皮相和身形都属上佳,性格也好相处。”   早些年的韩非鱼还是个很乐于助人的阳光公子,后面萧采仪进宫之后,他就变得与酒作伴,风流不羁。   醒时提酒乐,醉卧美人膝。   不管清醒还是醉着,他心里始终装着个求而不得的人。   可悲,可叹。   “你在说什么呢,什么皮相身形都属上佳,嘴里没个正经。”   房绮罗语气娇嗔,抬起手拍了下萧望舒的肩膀,眼神却片刻都没从屏风上收回来。   嘴上很正经,眼神很诚实,说的就是她这样了。   萧望舒勾唇轻笑,反问:“我说的难道不是表姐想听的吗?”   房绮罗又拍了下她的肩膀,这次她拍完之后笑了笑,并没有反驳萧望舒的话,只是轻声叹着:“可惜了,是个多情种,不然我还真要动心了。”   萧望舒仍旧笑笑,没说什么,目光停留在屏风上,看着屏风上那些模糊攒动的人影。   突然,屏风上映着的一大团黑影转了个面,面朝着她,目光直直的盯着她这边。   盯了半晌,确认萧望舒的身份之后,那黑影又慢吞吞地转过身去,继续吃菜喝酒。   萧望舒挑了挑眉,兀自说着:“警惕性这么高的吗?”   这位陈褚将军,平常在府上的时候觉得他性子有些沉闷,甚至闲聊时他接话还有些迟钝,没想到在外这么警惕。   难怪书中陈褚这个角色的出场次数极高,是萧鸿最常带在身边的一位将军,其中多少有一部分原因在他的武术天赋。   陈褚此人,性情虽然直了些,在人情世故上的反应也稍微迟钝了些,但身体五感的敏锐度却极高。   就比如刚才,她们不过是往他那边多看了几眼,他就立刻察觉到了她们的视线,甚至还能回过头精准的锁定视线来源。   这样的感官灵敏度算是一种天赋,不是谁都有的。   “表妹,你在嘀咕什么呢?”   房绮罗开口问着,目光继续在场上搜寻,小声道:“怎么看不见哥哥了,真是的,也不知他跑到哪里去了。”   男女席位中间本就有屏风遮挡,看什么都看不真切。房怀瑾再这么挪动一下位置,更是直接找不到人了。   萧望舒跟着她四处看了看,然后抬手指向角落里的萧扶光,问着:“阿弟旁边那个,是怀瑾表哥吗?”   房绮罗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还真是。   “害我找了好久,这个哥哥!还是表妹你眼神好。”房绮罗嗔怪一句,随后又道,“扶光表弟在和哥哥聊些什么呢,我瞧着他们两个聊得好起劲。”   还不等萧望舒搭话,她又摆了摆手,说着:“算了,不管他们那些,我们吃我们的。”   萧望舒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朝着她笑笑。   认真相处过后才知道,她这位表姐看上去是个清清冷冷的世家小姐,实际上是个话痨。   房绮罗可不管萧望舒心里在想些什么,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这时,不远处的穆筱筱走了过来,站在萧望舒身边柔柔的福身见了个礼,喊着:“萧四妹妹,房家姐姐。”   萧望舒抬起头看向她,连起身都没有起,坐得老神在在的,不紧不慢回了声:“穆五小姐。”   房绮罗出于礼貌,放下筷子,起身回了个礼。   “我是来找萧四妹妹道歉的。”穆筱筱直入主题,“我四姐姐挑拨胡诌的那些话,属实是不该。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一定要向萧四妹妹郑重道个歉。”   看了看周围的人,穆筱筱又问道:“萧四妹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哦?”萧望舒上下打量穆筱筱一番,“穆五小姐,我的脾气有多大,想必你也有所了解。我现在对所有姓穆的都没什么好感,你还是别来触我霉头比较好。”   生气是假的,现在不想接触穆书皓穆筱筱这对兄妹是真的。   这对兄妹藏得有些深,书中许多时候都只写了他们暗中的产业有多庞大、调用起来有多便捷,但却因为他们是配角,所以没有以他们的角度详写过。   等她先暗中查一查,查得差不多了再说,过早接触并没有什么好处。   反正她现在于这对兄妹而言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就算她再怎么甩脸子,他们兄妹也是要闻着权力的味道凑上来的。   果然,穆筱筱闻言,面上浮现落寞之色。   随后她抬起头,继续认真说着:“好吧,既然萧四妹妹现在不愿听我说,那就算了,等你愿意听了我再来找你道歉。”   萧望舒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傲,随意“嗯”了一声,自恃身份目空一切。   “那我就不多打搅萧四妹妹和房家姐姐了,先行告退。”穆筱筱再次福身行了个礼。   萧望舒依旧是那副模样,骄矜的点了点头,连话都没说。   反倒是房绮罗,看到穆筱筱那落寞的神色之后,她有些于心不忍,宽慰着:“你姐姐犯下的错事,说到底与你关系不大。”   穆筱筱有些生硬的扯出一抹笑,柔声道:“多谢房家姐姐,我就先回去了。”   房绮罗朝她点点头。   穆筱筱走后,房绮罗仍旧有些惋惜,朝萧望舒说着:“她若不是生在穆家该有多好,那性子我还挺喜欢的。”   萧望舒笑了笑,意味不明的回了句:“是么?”   房绮罗没听出什么异样,诚恳的点了点头,表示她真的挺喜欢穆筱筱的性子。   ——   寿宴进行到一半,今天的寿星顾老太太总算是出场了。   这次顾老太太全程牵紧顾永嘉,完全不敢让顾永嘉离开她的视线范围,可见穆成阳给她造成了多大的阴影。   宴席上,顾永嘉一直朝萧望舒笑着,顾老太太也在和房沁儿说些道谢和道歉的话。   只见她拉着房沁儿的手,一边谢过萧扶光对顾永嘉的保护,一边为顾府那么多仆从都没看顾好萧望舒而道歉,已经完全不管旁边的穆夫人是什么表情了。   房沁儿的一双儿女实际上都没受什么损失,见顾老太太有意拉近关系,她也乐得和顾老太太闲谈,两人互相客套着。   寿宴后半截进展顺利,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和前面穆成阳、徐恬造成的那些波折比较起来,后面的一切都显得如此和谐美好。   最后这一场盛宴圆满落幕,祝寿过后,宾客散去,顾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第35章 可惜了(2)   寿宴结束后,萧家五口踏着暮色回到相府。   进府时,萧鸿脚步轻快,满面笑意,显然刚才在顾府和顾承老太爷聊得很是开怀。   房沁儿和他并肩走着,与他一起分享这片喜悦。   萧平南、萧望舒、萧扶光三人跟在他们身后,萧平南和萧扶光还在闲谈今天寿宴上的事,讨论萧望舒被诬陷时那处变不惊的反应。   被讨论的萧望舒反倒显得一派泰然,在心里斟酌一会儿要喝些什么消食汤饮。   宴上菜品有些油腻,不喝点消食的东西,就这么睡下,怕是会伤胃。   “再给望舒拨些护卫过去吧,她今儿那话都放出去了,以后她出门不多带几个人,你在府里也不安心。”萧鸿回头看了眼萧望舒,朝房沁儿开口说着。   房沁儿也跟着回头看了看萧望舒,笑容略显牵强,道:“还是夫君为她思虑周全,我这两日就带她去好好挑一挑。”   高门后院规矩多,公子小姐身边配备的护卫和丫鬟都是有数量规定的。   望舒平常带在身边伺候的人就已经够多了,再为她多配几个护卫,恐怕整座京师城的世家小姐里也只有她才有这待遇,就连宗室郡主身边配的人都不一定比得上她。   但这……又有何用呢?   长则一年,短则半载,恐怕望舒就已经不在京师了。   “好了,累了一天,都回院歇着吧。”萧鸿抬了抬手,示意她们四人都各自回院。   而他自己,则是领着陈褚和陆序阳,朝书房方向走去。   房沁儿四人先后朝他行礼,目送他离开。   ——   在去书房的路上,萧鸿放慢了脚步,心中颇有些感慨。   戎马半生,夺权半生。   回过头来看看,他对自己这为数不多的几个儿女,却极少尽人父之责。   他这几个儿子里,老二老三生得早,他对他们的看顾最少。   老二萧平南身上最有他年少时那股狠劲,老三萧定北身上最有他征战沙场时的豪气。   在他还未注意时,他们二人已经长大成人了。   老七萧镇西,虽然打出生起就身子骨弱,习不得武,但小小年纪却文笔上佳。   老八萧扶光更是年少聪慧,稳重自持,文武皆通,让他喜爱不已。   这两个儿子是在他眼皮底下长大的,他看顾他们的时间稍微多点,对他们的性情也更为了解。   至于几个女儿里,长女萧采仪沉稳端庄,懂得为他分忧。他常觉得有愧于这个女儿,但当时他也确实别无选择。   五女萧盼安,幼时多病。他为她取名盼安,只盼望能将她平安养大,对她也没有太高的期待。   后面因长女萧采仪在宫中疲于应付,他还需要有人进宫协助。   恰好那时萧盼安已经及笄,也有想要进宫为妃的心思,他就跳过了四女萧望舒,顺水推舟让萧盼安入宫了。   虽然萧盼安这个女儿囿于情爱,对皇帝生出了几分真情,但她多少能在宫里帮萧采仪办些事,也不是全然无用。   再往下,就到了六女萧采星。   她与萧采仪一母同胞,但出生不久便夭折了,是他唯一一个夭折的孩子。   这段往事不提也罢。   而在他的这几个儿女里,现在最让他觉得亲近的,竟然是四女萧望舒。   他之所以觉得这个女儿亲近,正是因为她——嚣张跋扈,心狠手辣,雷厉风行!   其余几个儿女都只有某些地方像他,而在这个女儿身上,他看到了一个更为张扬的自己。   不囿于情爱的老四,现在倒是渐渐的胆大心细起来,什么事都敢干,还能自己把后路留好。   像极了年轻时候的他。   “拓跋部落,虽然忠心于我,但到底是片风吹日晒之地。京师水土娇养的女儿家,去了那里如何适应?”   萧鸿在路边停下脚步,闻着树上弥散的桂花香。   一时间他很难想象,这样花香四溢的树木若是移栽到北地,会是什么模样。   “相爷可是在忧心四小姐与拓跋部落的联姻?”随行的陆序阳开口询问。   这个八尺多高的壮汉长了满脸的络腮胡子,露在外面的眉毛很是杂乱,粗犷气息扑面而来。盔甲下包裹着一身腱子肉,颇具武将特征。   陆序阳比陈褚年长六七岁,追随萧鸿的时间更是比陈褚早了近十年。   他算是萧鸿身边的老人了,才敢这么直白地去接萧鸿的话。   萧鸿听到他问起联姻,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点了点头。   “拓跋康此次将他最疼爱的小公主都送了过来,联姻之心诚之又诚。我也有意巩固与拓跋部落的关系,除了我的嫡女,还有谁能代表我联姻之诚。”   陆序阳闻言,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道:“四小姐今日处事手段之凌厉,倒让末将觉得像极了相爷。若她是个男儿身,必定能为相爷分忧更多。”   只可惜了,四小姐是个女儿身,又刚好赶上这场拓跋联姻。   若四小姐是个男儿身,相爷没有合适的亲生女儿也罢。从萧家旁支里选出一位小姐过继到他和夫人名下,与拓跋联姻也不是不可。   偏偏相爷有个嫡女待嫁闺中,拓跋首领又送来了他最疼爱的小公主,前来联姻相爷的公子。   这种情况下,四小姐联姻之事已成定局,难以更改。   “我又何尝不愿她是个男儿身呢?”萧鸿长叹一口气,抬手抚过路边桂树上那小巧玲珑的桂花。   金色花朵一粒粒落下,从他掌心擦过,留下阵阵甜香。   陈褚站在旁边,沉默不语,安静听着他们的谈话,听他们在短短几句话里就为萧望舒定下了未来。   直觉告诉他,她那样肆意张扬、机敏睿智的女子,不该在一纸联姻中就此沉寂。   但理智又告诉他,在拓跋部落强悍的兵马辅助面前,她真的极有可能成为那个筹码。   “罢了,走吧。今年粮食收成一般,鲜于部落那边又屡次出兵犯境,西北边境怕是不太平了。”   萧鸿收回手,任由枝头那些细碎的桂花从树枝上抖落,从他衣袖上擦过,最后坠落地面。   陆序阳跟在他身后,开口宽慰:“相爷勿忧,三公子已经带兵去退敌了。公子骁勇善战,年前必能击退鲜于蛮族!”   萧鸿沉声应着:“有定北在边关镇守,这样小规模的犯境确实不用担忧。”   陆序阳又问:“相爷的意思是?”   萧鸿思索良久,道:“我只担忧他们屡次犯境,是为迷惑我们的视听。”   屡次派出一支小兵犯境,屡次被击退,这样对鲜于部落而言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处。   鲜于首领狡诈,这样反常的举动下,恐怕还留有后招。   陆序阳想了会儿,又问:“那末将传信边关,让派出去的斥兵仔细探查一番?”   萧鸿点了点头,“只能先如此了,你去办吧。”   …… 第36章 锦衣门(1)   五天后。   萧望舒和营造工匠定下店铺布局,定下建材种类,她在这异世界的第一家铺面正式动工。   “锦衣门?”   萧扶光看着桌上崭新的牌匾,笑道:“姐姐这新起的铺名颇有些气势,再配上父亲的字,不像是售卖女子衣衫首饰的,倒像是个金库,或是甲仗库。”   说完这话,萧扶光又叹着:“父亲果然还是宠爱姐姐多些,我们可没有这么容易要到父亲的墨宝。”   父亲提笔书写牌匾,这牌匾就已经比铺子值钱了。   开市之后,不知有多少人会看在这牌匾的份上,去照顾锦衣门的生意。   “你又没去要过,怎知要不到?”萧望舒开口反问着,随后又笑道,“凡事第一次,我第一次开口请父亲赐字,父亲自然会依着些。”   她这个阿弟啊,想得还是稍微单纯了些。   他恐怕还不知道她和拓跋部落内定的联姻,也不知道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不止赐字,她不管要些什么,萧鸿都是会尽量依着她的。   因为她快要被送去拓跋贫瘠之地联姻了,萧鸿心中有愧。   宰相父亲的愧疚可是个好东西,趁着现在还能用,该用则用。   至于最后她去不去联姻,那谁知道呢?   “对了姐姐,原先在铺子里贪钱的那个肖掌柜,你准备何时处置,难道还留他到新铺子开市吗?”萧扶光开口问着。   萧望舒答着:“自然不会,新铺子开市讲究一个好兆头,怎么能让他留到那时候,岂不晦气?”   “那你还让他去监管工匠,打理铺面翻新的事?”萧扶光继续询问。   见萧望舒还在慢悠悠的看首饰图样,他继续提醒:“这次翻新铺子,姐姐你可是下足了本钱,那么多银子都砸进去了。要是他以次充好,在里面耍点小心眼,你的银子岂不喂了他?”   “急什么?”萧望舒慢悠悠的抬起头看向他,勾唇轻笑。   在萧扶光疑惑的目光中,只听她继续说着:“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吗?”   顺藤摸瓜,不顺着藤怎么摸到瓜?   不找个足够硬的理由堵住悠悠众口,她怎么好意思刚上任就把她外祖母和母亲用了多年的老家仆给辞退呢?   要是无缘无故的辞退老家仆,这多招人恨啊。   “姐姐最近说话真是话里有话的,和我还要绕弯子。”萧扶光坐在她对面,双手撑着下巴,有些不开心的嘟囔着。   萧望舒笑意加深,只说着:“给你留个惊喜,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到时候她应该就有钱了,可以和她这位股东弟弟分第一波红。   “好吧。”萧扶光轻轻撇了撇嘴,又问,“那姐姐,你这两天忙着锦衣门的事,父亲赐你的护卫你去选了吗?”   那日顾府赴宴回来,父亲说了让母亲再给姐姐拨几名护卫的,姐姐像是一直忘了去选人。   萧望舒眉梢轻挑,一边挑选服饰图样,一边说着:“巧了,杜嬷嬷半个时辰前才来提醒过,让我午膳过后记得去选,现在你又来提醒一遍。”   “还不是因为姐姐你一心扑在铺子上,连这事都忘了,我们才一直提醒你。”   萧扶光伸长脖子,探着脑袋看了眼那些图样,道:“这些图样是铺子里的绣娘绘的吗,瞧着不太像。”   这些图样瞧着比以前的要精细许多,不像是铺子里那些绣娘能绘制出来的。   萧望舒随口答着:“要是和铺子里那些绣娘绘的一样,我还犯得着出高价挖人墙角吗?”   “姐姐,你不会把别家铺子的绣娘全挖过来了吧?”萧扶光拿起她挑选出来的那些图样,开始认真翻看。   这一看才知,其中差距到底有多大。   光是看这图样就能知道,最后做出来的东西不会差。   “全挖过来倒不至于。”萧望舒声音寡淡,继续说着,“我暂时也没那么多银钱。”   如果本钱够多,谁不想入场即垄断呢?   “暂时只招了几位我瞧得上的老绣工,让她们负责开市后的新品供应。招兵买马的事急不得,先一步步来吧。否则银钱都砸进去了,没钱周转也不行。   “等锦衣门开了张,虽说有父亲震着,没人敢在明面上朝我砸石头,但说不定就有些暗地里使绊子的。不能一次把全部筹码砸下去,手上要留一点底牌。”   萧望舒很清楚急功近利的后果,因为她干过。   嘴巴张得太大,一口吞不下的时候,很容易将自己噎死。   “姐姐想得倒是还挺长远,行吧,母亲既然把这两间铺子的地契都给了你,这些事都按你的想法来办就好。”   萧扶光把手里的图样放回去,继续道:“不过姐姐你也别太累着自己了,左不过两件铺子,别把自己压得太狠。”   万事开头难,凡事第一次接触总是容易受挫的。   外面那些商户可不是父亲,他们心眼子多着呢,不会因为姐姐第一次经营铺子就谦让她的。   虽然姐姐想得很长远,但也不一定斗得过那些老狐狸。   萧扶光心里已经把最坏的结果都预想过了,甚至在思考锦衣门生意惨淡时,他该如何安慰他姐姐。   萧望舒对此浑然不知,点头回应:“阿弟放心,这些小事我还能应付过来。”   才两间铺子,打理起来能有多大难度,再大能大过总市值高居榜首的上市公司吗?   她现在最难应付的不是铺子,而是了解这个异世界的律法。   毕竟忤逆权力的金钱,它是赚不久的。   ——   萧扶光坐在这里聊了许久,陪萧望舒用过午膳。   午膳过后,他回去继续完成课业,萧望舒则是带着忆春和书夏去了房沁儿的院子。   房沁儿一见她来,抬头笑道:“难得啊,可算是舍得放下你那锦衣门,出来走动走动了。”   萧望舒直接装聋,仿佛没听到房沁儿在说什么似的,笑盈盈地走过去坐在房沁儿身边,看着房沁儿手里绣的香囊。   “我瞧母亲这香囊绣了好些日子,绣好又拆、拆了又绣的,到底是想绣出什么惊世之作?”   房沁儿笑了笑,道:“本想给你和扶光都绣个香囊,让你们姐弟贴身带着。但许久不拿针线,这手也生了。”   说着,房沁儿叹了口气,把手里的香囊和针线放下。   萧望舒顺势拿过来翻看一番,笑道:“母亲这话说的实在让孩儿羞愧,若这么好看的东西是手生了绣出来的,那孩儿的女红还能看吗?”   “你最近这张嘴啊!”房沁儿被她逗乐了,伸出手在她额头上轻轻戳了两下。   萧望舒抬起手摸着头笑了笑,陪房沁儿聊了会儿之后才去挑选护卫。 第37章 锦衣门(2)   待选的护卫像是菜市场里的大白菜,整整齐齐站在院子里,等着萧望舒挑选。   房沁儿为自己女儿准备的护卫,肯定已经提前筛查过了,这些护卫都是她能放心给萧望舒用的人。   萧望舒不用筛查背景,挑人的时候还算迅速,从中选出四名反应较为灵敏的,再选出四名体格较为健壮的。   挑出这八人之后她就没再选了,回头看向房沁儿。   房沁儿见她挑好了,放下手里的茶杯,在杜嬷嬷的搀扶下从容起身。   “就他们了?”   房沁儿开口问着,见萧望舒点了点头,她便让藏冬去拿他们八人的卖身契。   亲自把八张按着红手印的卖身契交到萧望舒手上之后,房沁儿看向那八名护卫,不疾不徐地说着——   “今日起,你们八人便是四小姐的人了。当护卫的规矩你们应该都还记得,也不必我多说。若是四小姐出了半点岔子,你们就提头回来谢罪吧。”   那八人心里一激灵,抱拳弯腰,齐声应着:“是!”   萧望舒在一旁翻看那八张卖身契,记下上面的八个名字。   听房沁儿说完,她才把那些卖身契交给书夏收起来,让忆春带那八人去她院子里当值。   而她则是留在房沁儿这里,陪房沁儿聊了许久才回去。   ……   在相府内,萧望舒多出的八名护卫对她的生活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只是让她院子里人多起来,稍微热闹了点而已。   只有出了相府,她才能感受到这八人的影响到底有多大。   京师众多官家小姐里面,出个门浩浩荡荡带上一群护卫的,恐怕也只有她一个了。   这压迫感,堪称炸街。   即使今天萧望舒只带了四个护卫出门,没有像上次一样带着八个。但她们走在街上时,依旧回头率十足。   知道的说她是去看锦衣门翻新的怎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去谁家砸门找茬。   ——   “萧四小姐,您可算来了。”   萧望舒刚一进门,工匠就拿着图纸迎了上来,和她讲着:“四小姐您特地要求的,这格柜子放置贵重首饰,得用金丝楠木薄板内嵌。但肖掌柜让我们用一般的榉木,外层漆金就够了。”   成色好的金丝楠木价格不菲,这一小格柜子所用的薄板,够买下这一屋子的木器。   但它用在家具上,确实能呈现出黄金绸缎般的效果。   不求铺子里的木具全都用它打造,但只要有那么一格柜子金光流转,都能让人眼前一亮。   “还有这柜台,四小姐您说要紫檀木的台面,但肖掌柜说一般檀木就行。草民们也不知该听谁的了,只能先来问问您。”工匠继续汇报着。   其实铺面的装潢,因为人来人往的,免不了有许多剐蹭,所以铺面装潢的用料要比自居的府邸差很多。   一来是因为完全没必要用那么好的,二来也可以节省出不少开支。   像萧望舒这样要求偏高的东家,他们当然更乐意遇到。要求高用材好价格贵,他们才有钱赚。   至于那肖掌柜,用料太抠搜了。   虽然他私底下答应了他们,等他们按照他的要求去做,做完会给十两银子他们。   但那十两能干个什么?   他们要是按照萧望舒的要求去做,多赚的可不止十两。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必要冒着损坏信誉、甚至摊上牢狱之灾的风险,去和一个老奴才一起敷衍相府小姐。   而且这些天沟通下来,他们都有感觉,这位萧四小姐虽然从没说过她懂不懂行,但她提出的每一个要求都极为刁钻,每一处布局都巧之又巧。   反倒是那个肖掌柜,懂的不多还总爱在旁边指指点点,净出些歪主意,还一副为大家好的样子,让人不喜。   虽然他们起初是肖掌柜找来的工匠,这单生意也是肖掌柜给他们的。但他们可不敢像那个肖掌柜一样,把这位萧四小姐当成傻子忽悠。   “这些要求真是肖掌柜提的?”   萧望舒反问一句,思索片刻后,又坦诚道:“他手上那几千两银子难道嫌少吗,怎么还对你们提这种要求?”   “几千两?!”那工匠直接惊呼出声。   天呐!   用千两来算的银子,那得是多少啊!   萧望舒仿佛感受不到他的震惊,抬起手揉了揉眉心,说着——   “罢了,你们列个单子上来给我瞧瞧,把价钱写清楚些,我去找肖掌柜核对支用。肖掌柜上了年纪,别到时候记错了,把你们的工钱算漏下了。”   听到这话,那工匠更是站不住了,忙道:“好,好,草民这就下去列单子,有劳四小姐多核对一下。”   萧望舒朝他摆了摆手,吩咐着:“去吧,还是按我的要求做,我们商议好的那些无需改动。”   “是。”那工匠弯着腰退下。   他下去后,忆春在萧望舒耳边小声埋怨:“小姐,你瞧那个肖掌柜,居然敢乱改小姐的东西,越老越没规矩!”   书夏也点头认同:“确实是逾越了些。”   不过小姐什么时候给了肖掌柜几千两银子,不是二百两吗?   而且还派了两名护卫盯着肖掌柜手上的银子。   要是小姐把预算报得这么高,难免这些工匠不会坐地起价,把价钱也往高了报,到时候就冲突了啊。   书夏有些不解,但并未在这时候多问。   她们身后,四名护卫里,体格最壮的李塔直接开口问着:“那个肖掌柜该不会私吞了小姐的银子吧?”   他旁边的李钧连忙用胳膊肘捅了他两下,“没凭没据的话,别在小姐面前乱说!”   他们才到小姐身边当差几天,那个肖掌柜可是夫人从母家带来的老家仆,地位上孰轻孰重的,他这个傻哥哥分不清吗?   忆春姑娘和书夏姑娘那是小姐身边从小伺候的人,才敢开口说两句,他们哪来的资格跟着说啊!   听到自己弟弟的提醒,再看看萧望舒那喜怒不明的脸色,李塔连忙低下头,道:“属下莽撞,不该胡言!”   萧望舒语气淡淡的提醒两句:“自己人面前心直口快就罢了,莫要在外人面前口快。人多时,说话前先憋一憋,不急的话就不要当众说。”   李塔确实是莽撞了点,不过凡事都有利弊,性子直的人没有那么多心机和算计,用起来她也放心些。   至于李塔他弟弟,李钧,有些小聪明,也知道看场面。这样的下属,用起来还算省事。   反正都没什么大错,暂且用着吧。   “谢小姐教诲。”李塔抱拳弯腰,行礼道谢。   这时,旁边另一名模样俊秀的护卫开口问着:“那,小姐,肖掌柜那边要派人去叮嘱两句吗?”   萧望舒看向他,反问:“叮嘱什么?”   张观业答着:“叮嘱他按照小姐的吩咐办事就行了,不要自作主张,免得他再直接吩咐工匠改动。” 第38章 阮东家(1)   萧望舒笑了笑,答着:“不用了,这些工匠都有分寸。”   这些工匠其实都精得很,他们刚才来找她的时候,说是不知道该听谁的,但特地来问她,不就已经证明了他们的态度吗?   ——谁掏钱就听谁的。   而且更别说,掏钱的人想在他们手上买的东西更贵,能让他们赚得更多。   肖掌柜,又想让马儿跑,又想让马儿不吃草,这怎么可能呢?   他做的那些事,都省得她在中间挑拨挖人了。这些工匠又不是傻的,这不就已经站过来了吗?   听萧望舒说得这么肯定,张观业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他们身边,另一名体型有些敦实的护卫,从进了铺子之后就开始探头探脑的在里面看,全程没有参与聊天。   仔细看了许久之后,他才开口叹着:“小姐这铺子的布局真是巧,打了两圈柜子,能摆放不少东西。客人还能从两边走,走动的地方也大,走到哪儿离柜台都近。”   这夸赞,萧望舒实在受之有愧。   因为锦衣门这样的回字形布局,是她见过了各式各样的商场店铺之后,在中等面积的店铺布局里,挑选出来的购物体验感最舒适的布局。   在此基础上,她又顺应这个时代人们普遍信仰的风水玄学,把这个时代推崇的营造方式融入进去,在进门的地方立起屏风隔挡,俗称挡煞。   从屏风两旁过,就进入了后面的珠光耀眼的世界。   “都是在些杂书上看来的,觉得有用便照着书上写的试试,确实效果不错。”萧望舒面不改色的编。   她总不能说这是她在另一个世界学到的,也没法厚着脸皮把别人的设计说成她自己想的,那就只能说是从书上看来的了。   看书,这对于一个闺阁小姐来说,是最合理的解释。   阮富鑫没有丝毫怀疑,黯然的低下头,叹道:“我当时要是多看些书就好了,现在指不定还在哪做生意呢。”   “哦?”萧望舒看向他,来了兴趣。   “小姐有所不知,咱几个都是家里太穷才出来卖身的,但富鑫他不一样。   “他是出来做生意,把自己早些年积攒的家底都亏光了。他老爹老娘偏心弟弟,又不愿意帮他,他才只有来相府签卖身契当护卫还债。”   听到李钧的解释,萧望舒微微颔首,表示懂了。   但一旁的李塔还挠着脑袋,道:“不过我真想不通,富鑫你爹娘又不给你钱,你怎么在刚及冠的年纪就攒了五六十两银子做生意的?”   他刚及冠那会儿还在家里耕地,是相府的老管家刚好到他们村子里招收护卫,爹娘听说钱多就让他来了。   后面确实,每个月能领到二两银子。他耕地几年了,都没一次见过那么多钱。   之后爹娘就让弟弟也来了,他们兄弟互相也有个照应。   所以他就更想不通了,其实阮富鑫家里也穷,祖辈也都是扛着锄头种地的。   同样是种地,阮富鑫他怎么就攒了那么多银子呢?   “嗐!都过了的事,也没闹出什么名堂来,没什么可说的,别耽搁小姐的时间。”   阮富鑫摆了摆手,有些不太想提的样子。   这时,萧望舒笑道:“生意能不能做起来,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在运。即使选对了行业,选对了地段,还要面对天时人和的冲击。哪怕万事俱备,失败也是再正常不过的结局。”   失败之后,真正的考验才正式开始。   “你既然选了撞运,不如就说给我听听,让我听听你的能耐。否则你今日和程立裕换班,跟我出来干什么呢?”萧望舒脸上笑意依旧。   她说今天只带四人随行,书夏就安排了李塔、李钧、张观业、还有程立裕。   程立裕和阮富鑫关系不错,他说自己吃坏了肚子来不了,让阮富鑫替他的班。   护卫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值守,找关系好的代班也是常事,书夏当时没怀疑太多就答应了。   而她也没有阻拦。   因为她确实很想看看,她这位新护卫到底想做些什么。   “小、小姐……”阮富鑫听到萧望舒的话,头皮一阵发麻,有些僵硬的把手收回来贴在身侧。   萧望舒莞尔一笑,用最轻缓的语气继续讲着——   “生意刚起步就被同行压垮,欠下一身外债。   “父母当年拿了你的钱改善生活,在你负债后却不愿帮你。甚至为了躲避催债,他们还将你逐出家门,从族谱上划去。   “不得已,你只能进相府当差,让那些人暂时不敢动你。   “但相府管家最多出面协调,不负责帮你解决私事。那些人虽然不敢冲进相府对你怎么样,但你每个月的月钱还是要拿去还债。   “如今省吃俭用,是不是很不甘心?”   萧望舒的话刚刚落下,在其余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的时候,阮富鑫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   “小姐恕罪!属下再也不敢了!”   铺子里的工匠纷纷扭头,朝她们这边看过来。   萧望舒捋了捋衣袖,开口道:“起来吧,都随我过来,别影响工人做事。”   六人立刻应下:“是!”   ——   萧望舒带着他们到二楼茶室之后,里面的工匠纷纷退下,离开前还为她们关上了门。   “这二楼的灰尘倒没有一楼那么重,小姐等等,奴婢擦擦就能坐了。”忆春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帕为萧望舒擦干净座椅。   等萧望舒坐下后,阮富鑫又跪在了她面前。   这次萧望舒没再让他起来,而是直接开口吩咐:“说吧,仔细说说你有什么能耐。”   留在她身边的人,她向来喜欢查清底细再用。   这些日子里,在觉得阮富鑫的种种行为有些不合时宜之后,她就去找管家多问了几句,也确实问出了点东西。   阮富鑫低下头,快要把头埋进了胸口里,闷声说着——   “属下小时候见县城里常有人来村里采买农菜和家禽家畜,给的价钱极低。但这些东西在县城卖的都很贵,中间差价极大。   “之后,在十二岁那年,属下就偷偷把自家养了多年的老母鸡捉了一只,上县城里找到了一户刚添儿子的员外,把鸡卖给那员外的小妾补身子。   “平常那样一只鸡,卖给那些来村里采买的人,最多只能卖到两百文钱。   “但属下不过说了两句好听话,再说多年的老母鸡补身最好。那员外和小妾心情一好,居然让人给了属下三两银子。   “属下用半两银子,在集市上买了二十只小鸡仔带回去,躲过了爹娘的一阵骂。爹娘那天开心,给弟弟烙了面饼,煮了个鸡蛋,却没有我的份。   “买完鸡仔还剩下二两半的银子,属下便自己攒了起来。” 第39章 阮东家(2)   “趁着阴雨天,那些不用做农活的时间,属下就偷偷在村里收购老母鸡,再往县城的大户人家家里卖,从中赚些牙钱。   “只要去时给他们家里的管家拎上几包糕点果子,那些管家以后见厨房需要买鸡,或者府里哪位主子需要补身的时候,就会想起属下,派人来属下手上买。   “因为县城采买的人不常来村里,村民有时候想卖东西也找不到门路。所以属下去收购的时候,只说有人愿意买,他们就直接卖给属下了,也是图个方便。   “那一只鸡,买来时只需二百文钱,卖出去却能卖到五百文钱起步,也就是半两银子。   “有时碰上富贵人家办喜事,说两句好听话,甚至还能卖到二三两银子。   “属下就这么卖了小半年的鸡,攒下了十四两银子。”   旁边,李塔他们几个听得瞠目结舌,怎么也不敢想象这是阮富鑫十二岁的时候就能干出来的事。   他们在家帮爹娘锄地,从小锄到二十岁及冠,那也没见过十四两银子啊!   阮富鑫这小子,长得一副敦实憨厚的样,花点子挺多啊!   萧望舒单手撑着额头,听完这段之后似笑非笑,意味不明的说了句:“继续。”   这故事出奇的雷同,她小时候应该也干过类似的事。   现在她看阮富鑫的感觉,就像一个老年版的她,看到了一个幼年版的她。   实在有趣。   阮富鑫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只能听命继续道——   “后面这事被爹娘发现了,他们把属下打了一顿,说属下是个白眼狼,私吞了那么多银钱,不知道孝敬父母。   “他们在属下屋里一通翻找,翻出来五两银子之后,娘就带着弟弟去县城买糕点吃,买新衣裳穿去了。   “当天晚上,爹从她们那里要了一两银子回来还给属下,还给了属下两块糕点和一张烙饼,让属下拿着那一两银子继续在村里买鸡挣钱,只是挣的钱一定要交给他们。   “他说属下年纪小,自己管不住这么多钱的。”   说到这里,阮富鑫自嘲的笑了笑。   真是他的好爹好娘!   “不是!富鑫,你还真听了啊?”李塔已经开始替他生气了。   李钧在一旁凉嗖嗖的提醒着:“哥,他那会儿就十二三岁,不听能怎么办?”   十二三岁的孩子,有多少敢忤逆父母的话的?   阮富鑫点点头,说着:“确实,那个时候年纪太小了,还是怕被爹娘赶出家门,他们能找到多少钱我就给了他们多少。至于他们找不到的,我就自己攒着了,不然都是我弟的。”   忆春忍不住开口问着:“真是稀奇!同样是儿子,你们那边怎么这么偏心啊?”   阮富鑫想了想,答着:“我们那边几个村子都是这样,因为父母年老后,幺儿的身体是最年少健壮的。   “所以父母都要跟着幺儿生活,靠幺儿养老。   “村里的人对最小的一个儿子是最好的,其余儿女都要让着那个弟弟。”   张观业回想一下,也点头应和:“在京郊往南,邻郡的一些偏僻村庄里,确实有这种习俗。”   “这习俗也太神叨了,听了真气人!”忆春满是不悦。   阮富鑫再次自嘲的笑笑,说着——   “我还算是好的,还没娶妻。上面三个哥哥娶妻时,爹娘根本没给彩礼,全是三个哥哥在外给人做苦工挣的。   “到了新嫂嫂进门时,娘还在惦记人家嫁妆,想用三个嫂嫂的嫁妆给弟弟砌一间砖瓦房。   “最后还是嫂嫂们闹起来,说要告官,要去衙门,娘才歇了心思。   “后面几个哥哥嫂嫂就闹着要分家,分出去之后,他们被爹娘和村里人戳着脊梁骨骂了好几年。   “二嫂还因此投河自尽了,留下二哥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最后二哥带着孩子搬了家,不知去了哪里。   “闹出人命之后,衙门的人也来查过。因为二嫂是投河自尽,也不是什么冤杀案,那些官吏只能把里正斥责了几句。   “衙门的人走后,里正大发脾气。从那之后,村里人说话就收敛了许多,娘也不敢像以前那么指着嫂嫂们的鼻子骂了。”   张观业摇了摇头,叹道:“这习俗我也只是听说过,没想到这么腌臜。”   萧望舒的指尖在座椅扶手上轻叩两下,提醒着:“好了,继续讲吧,之后呢?”   阮富鑫回过神来,继续讲着——   “之后见村里的老母鸡没剩多少了,我就从邻村收购了些,还和周边几座村子的村民谈得不错,让他们有家禽家畜要卖的时候都来找我。   “至于我们村里,村民找来的其余菜果野味我也收,往周边县城的大户人家或者酒楼里卖。   “在那两年时间里,我陆陆续续攒下了近两百两银子,准备去县城里面安家,盘下一座宅院用来屯放货物,再买辆马车,雇几名劳工,以后转卖东西也方便些。   “但没想到我那弟弟沾染了赌瘾,欠下了一百两银子的赌债。赌庄的庄家派人查到家里,说还不上钱就要剁了他的双手双腿。   “我爹娘又哭又喊,逼我去找县城里那些大户人家讨要点钱来救急,要是我不去他们就自己去。   “万一他们真去那些员外府上这么一闹,我的名声会臭,生意也不必再继续做下去了。   “最后没办法,我只能先应下,然后去钱庄偷偷取了一百两银子出来,说是找一个酒楼东家借来的。   “给弟弟还了赌债之后,爹娘对我总算是有些愧疚了,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没再找我拿钱,还愿意听我的话去管教弟弟。   “我也总算是清净了一段时间,安心做我的事。”   听完这一段,李塔直接震惊。   “所以你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挣了差不多二百两银子,还是在你爹娘一直从你那儿抢钱的情况下?”   李塔此刻才知道,他对阮富鑫的吸钱能力一无所知。   张观业也问着:“那你怎么后面还越赚越少了?”   甚至还欠了一屁股债,到现在都没还清。   阮富鑫抿紧唇,半晌后,道——   “我弟后面又溜进了赌场,输了钱怕被报复,就私下去找我说的那个酒楼东家借钱去了。   “钱没借到,但他知道我上次说了谎,我手上还有余钱,所以他又和爹娘说了。   “爹娘见我长大许多,也不敢再打我了。但他们还是骂我白眼狼,骂我有钱之后还防备着他们,骂我没良心,让我给我弟把赌债还了。   “我那时才真的知道,摊上这种爹娘,必须得分家。不管我多么孝顺,他们都是不会改的,还会一直拖累我。   “所以我就以我弟的赌债为要挟,让爹娘同意分家,我出去自立门户。   “为了我弟那条命,他们再怎么不愿也还是同意了,但是要求我分家以后必须每个月给家里五两银子赡养他们。” 第40章 阮东家(3)   “五两银子!怎么不去抢啊?!”   李塔简直被这狮子大开口给震撼到了,这得是什么爹娘,才能把亲儿子宰得这么狠啊!   要知道,他和他弟弟在相府当差,一个月二两银子的工钱,放眼繁华京师都不算低了。   他们兄弟俩加起来,一个月不吃不喝也就四两银子。   阮富鑫他爹娘居然让他每个月上交五两银子?给他们老两口养老?   什么村里的老人,每个月需要五两银子养老啊!   这老养的,镶金了还是嵌玉了啊!   “因为他们想在县城给我弟盘个宅子下来,以后等他们老了,就能跟着我弟住上好的。   “他们还想在牙行买两个丫鬟婆子伺候,再给我弟娶个媳妇生几个孙子,享受一下当老太爷老太太的感觉。   “被我养了太久,他们早就不会种地了,家里那几亩地也租给了其余村民。租金每月二百文钱,并不算高。他们想要钱,只能从我身上榨取。   “而我当时也确实急着摆脱他们,牙一咬就答应了。”   阮富鑫现在回过头来想想,那个时候,虽然他做出这个决定很艰难,但是这个决定绝对是对的。   这样的父母弟弟就是拖累,拖着他往下沉!   萧望舒坐得端正,指尖在座椅扶手上轻叩,淡然道:“继续。”   “是。”阮富鑫应了一声,继续跪在地上讲述——   “分家之后,我急于稳定生意,就直接拿着手里所剩不多的几十两银子盘下了一间铺子。   “县城铺子的卖价不低,盘下铺子之后,本来我手上的余钱就不是很多了。   “但当时又到了年尾,是收获的好时候,也是大赚一笔的好时候。我身边人手不够,只好又去雇了两名工人。   “但我没想到,我赚到钱之后惹了不少人眼红,当时附近县城里已经有很多人学着我的法子赚钱了,甚至他们给的价格更低。   “原先和我长期交易的那些东家,在对方的低价诱惑下已经有所动摇。   “恰在那时,我弟又欠下了一笔赌债。   “我实在没有余钱帮他还债,他就真的去把我以前那些东家全部借了个遍,借得人家都不耐烦的派人到我这里提醒了。   “赌庄的庄主收了我那些同行的钱,对我弟步步紧逼。   “我弟走投无路,最后……他帮着我那些同行,在我长期交易的东家面前诋毁我,说我对家中老父老母不管不问,还报官让衙门的人来捉我去府衙查问。   “我进衙门受审耽搁了几天,等我出来之后,已经有人占了我的市场。   “而我收来的那些货囤积在库里,哪怕我不赚钱,按收购的价格去卖,结果也是放到烂了都没能卖出去。   “村民们和我交易多年,难得对我有几分信任,愿意先交货后给钱。但这批货没有收到钱,这份信任也很快崩塌,几个村的村民一起上门讨债,完全不给我回转的机会。   “就这样,我被逼着把铺子卖了,债也没还完。   “我爹娘和弟弟一听我欠了村民那么多钱,立马就把我扫地出门,还叫了里正他们到祖祠里作为见证,当众把我从族谱上除名。   “我现在无父无母无亲族,还欠着四十五两银子的债。哪怕省吃俭用,也还要再还两年。”   说到最后,阮富鑫又笑了笑。   现在除了自嘲的笑笑,他也不知道他还能摆出什么表情了。   “你这……”李钧张了张嘴,最后不知道能说什么,只好上去拍了拍阮富鑫的肩膀。   萧望舒看向跪在她面前的阮富鑫,问着:“所以你不甘心再浪费两年光阴,也不甘心就此当一辈子护卫,于是想在我这里寻找一丝转机?”   阮富鑫叩首道:“是!属下确有私心,想要在小姐面前多露露脸,争取一个替小姐打理铺子的机会,得到更多赏赐,尽快还完身上的债,为自己博一个东山再起的可能!”   他现在还年轻,才二十多岁,一切皆有可能。   等他上了年纪之后,就不知道还有没有现在这样的拼劲了。   萧望舒清浅一笑,又问:“那你从上一场的失败里面,总结出什么教训了吗?”   阮富鑫一愣,然后想了想,道:“属下不该操之过急,在自己手上没有一点周转银钱的情况下,还囤积那么多货物。”   萧望舒神色淡淡,继续问着:“还有呢?”   阮富鑫又想了会儿,继续答道:“不该在那些所谓的亲情面前退让,不该畏手畏脚,早该……寻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当断则断!”   世上能有什么法子,配被称为一劳永逸呢?   无外乎那些见不得光的沾血手段。   萧望舒笑了笑,又问:“还有呢?”   阮富鑫皱起眉头仔细想了想,实在是不知萧望舒究竟想听到什么回答,只好匍匐在萧望舒脚边,道:“属下不知,请小姐赐教!”   “赐教谈不上,你我都是探路人。”   萧望舒施施然起身,在阮富鑫周围缓慢踱步,道——   “其实我并不觉得你最后一搏有多激进,如果是我,或许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做生意就是一场豪赌,谁也料不到输赢。   “最后那一搏,若你能稳住那场交易,那么,在那些同行刚入行时,你就能将他们压垮。   “只要你能稳住你的买家,稳住客源,他们就会在刚入场时面临货物没有销路的困境。如果没有足够的金钱支撑他们,那他们就是自寻死路。   “除了低价转售回本之外,那种困境下难有更好的办法。而你的货只要能出手,拿到钱后,你就能低价收购那些同行的货,再进行转卖。   “到那时,那片市场将会是你的天下。”   萧望舒踱着步,在阮富鑫惊疑的注视下,声音寡淡,不疾不徐地继续说着——   “四年时间,还债压垮了你的身体,复仇蚕食了你的理智。但年少能赚满桶金的成就,让你依旧傲慢。   “以至于这四年时间里,你复盘那么久,当年发生的一切记得那么清晰,历历在目,你却还没找到你最大的疏漏。   “你刚才让我赐教,但你真的服我的赐教吗?   “未必吧,阮东家?”   阮富鑫瞳孔骤然紧缩,迟疑半晌后,他才又叩首匍匐,额头贴在地面上,道:“属下、恳请小姐赐教。”   萧望舒停下脚步,低眸看他一眼。   “你赊账,赊错了对象。   “你太重视你在买家面前的颜面了,但颜面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这样维护的。   “你不该往下赊账,村民靠着这点卖货的钱维持生计,任你和他们合作再多年,他们都不会愿意把钱赊给你。   “你最不该欠的,就是他们的钱。   “只要你给钱给迟了,他们一定会闹起来,局面必然难以控制。拖欠村民的钱,实属下下之策。   “除非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产业濒临破败的时候,否则不要向下拖欠,这样会乱了人心。” 第41章 小姐还是心善啊(1)   “小姐的意思是?”阮富鑫仰起头,看向萧望舒。   萧望舒垂眸睨他一眼,神色淡淡,道:“你大可以往上赊,去找你那些大买家,先收钱,后给货。”   “什么?”   阮富鑫一愣,又问着:“这他们如何愿意?这么做的话,万一做不好,就会把维持了许久的客人推到我的对手那边去。”   “怎么会?   “有头有脸的客人,他们更希望拥有不同的待遇。就像钱庄里,你看那些存钱多的富绅,他们出入钱庄,所受的待遇都是不一样的。   “他们把钱往钱庄里存,你可见过他们有丝毫不愿?   “同理,你让买家把钱存在你这里,给他们最高礼遇,给他们应有的折价。你人在,铺子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为何不愿?   “只要你的货好,态度好,价格合适,他们在你这里买成习惯之后,你又何须担心留不住他们?   “于他们而言,再换新人合作,费时又费力。既然如此,不如就选你了。   “即使你出了什么意外,这钱仍旧可以先挪用过去,周转完了再挪回来,一时间他们应该也不会频繁消费掉那么多钱吧?   “哪怕最后你真的周转不过来了,他们的钱押在你这里,他们不仅不会弃你而去,反而还会尽力帮你,因为这也是在帮他们保住他们自己的钱,你觉得呢?”   听完萧望舒这番话,阮富鑫直接睁大了眼,仿佛脑袋里有一团迷雾被拨开,瞬间通透了许多。   这时,萧望舒还在继续说着——   “总之,你可以用别人急需的东西去控制他,但不要去赊别人急需的东西。   “于村民而言,那些农货钱是他们的米面钱,糊口钱,你迟还一天都容易出事,你迟还一天他们都提心吊胆。   “为了拿回这笔钱,他们可以不顾颜面,不顾与你的交情,不顾你们合作多次的信任,逼着你尽快还钱,尤其是在你没有任何强大背景支撑的前提下。   “因为这笔钱对他们而言太重要。   “但于你那些富绅买家而言,那些买货钱没有那么急缺,是可以赊一赊的。”   阮富鑫听完,沉思良久,闷声道:“属下逾越,妄想替小姐分忧,妄想打理小姐的铺子,请小姐恕罪!”   他开始只觉得,以他的能力,打点两间衣衫首饰的铺子,应该绰绰有余。   现在他觉得,萧望舒的铺子,不是他插得上手的。   他还是先老老实实当他的护卫,还完债后再另谋他路吧,不必自取其辱了。   都是商人,他很清楚,用人也是一个价值的交换。   他的经商价值,萧望舒并不需要,她好像只需要几个护卫保护她的安全就够了。   “恕罪谈不上,我向来欣赏敢于伸手抓机遇的人。商机就是一场倾盆之赌,它属于敢出手的人。”   萧望舒说着,看了眼阮富鑫,开口吩咐:“起来吧,回去后让江集和胡天把他们监督的银钱去向汇报给你。整垮肖掌柜,你就是锦衣门的新掌柜。”   江集、胡天,她新收的八名护卫之二。   他们两人负责监视肖掌柜手上的银钱去向,这么多天过去,那些银子已经去了花楼酒肆和钱庄。   从这批钱的去向里,她也找到了以前那些钱的去向。   差不多是时候收网了。   阮富鑫猛地抬起头,“小姐?”   “你的野心不止于那座县城,我的野心也不止于这锦衣门。你需要一块踏板往上爬,我需要一个得力手下替我分担。”   萧望舒说得清楚,阮富鑫也听得明白。   只要他有能力替她分担,她愿做他的踏板,托着他往上爬。   “属下谢小姐提携之恩!”   “起来吧。”萧望舒看向他,继续叮嘱,“事情做漂亮点,别让房家的老家仆寒心。”   一定要拿出铁的证据,证明肖掌柜挪用了公账上的钱。   先让他人心尽失,立于劣势,再剔除就容易得多。   阮富鑫从地上站起来,抱拳弯腰,应下:“是!”   “咚咚——”   茶室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萧望舒坐回椅子上,阮富鑫站回护卫队伍里。   忆春转头看了眼萧望舒,在萧望舒的示意下走过去开门。   门外,肖掌柜脸上余怒未消,皮笑肉不笑的站在门口。那些工匠则是跟在他身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把目光投向了屋里的萧望舒。   肖掌柜站在门外深吸一口气,然后进门,看向萧望舒,一副被人背叛抛弃的语气,问着:“小姐可是觉得老奴这几十年在铺子里做得不行?”   还不等萧望舒开口,他又自顾自的说着:“小姐若是觉得老奴上了年纪,不中用了,把老奴扔到庄子上也就是了,何必又让这些工匠列个单子来找老奴核对账目?”   萧望舒单手撑着额头,饶有兴致的看向他。   “老奴为房家勤勤恳恳大半辈子,现在老了,确实有些不中用了,但小姐您也不用这么怀疑老奴。   “让外边的人来找老奴对账,小姐您让老奴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哟!老奴还有什么脸去见当年一起在房府共事的那些老友?   “老奴衷心房家几十年,先追随房老太太,又追随夫人。实在没想到,人临了跟了小姐,反遭小姐猜疑。   “小姐若是真怀疑老奴,老奴现在就一头撞死在小姐面前,也算是死前留了个清白名声,让老太太和夫人知晓,老奴绝无异心!”   肖掌柜说着,作势要往墙上撞去。   他身后那些工匠纷纷去拦。   他们也没想到,这肖掌柜平时都不怎么来监工的,偶尔过来也是胡乱指挥一番,出些偷工减料的馊主意之后就走了。   没想到今天他们在整理账单,恰好这肖掌柜就来了。   还恰好把他们撞个正着。   “肖掌柜,您冷静点,冷静点。四小姐就是想捋一捋铺子的开支用度,没有要怀疑您的意思,您别误会啊!”   为首的工匠违心的开口劝着。   其余工匠纷纷附和。   但肖掌柜还是一副要以死证明清白的样子,大声道:“你们都别拦我!我这一把岁数的人,临走了还惹得小姐怀疑,都是我的不是!”   这哪能不拦呢?   那些工匠即使心里不想拦,但这都快闹出人命了,那他们也得拦几下、劝两句意思意思啊。   萧望舒看他们乱成一团,勾唇笑了笑,抬起手指了指旁边,提醒着:“这墙还未砌牢实,肖掌柜别撞。撞那边,那柱子结实些。”   原本想缓几天,让阮富鑫去慢慢处理的。   但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第42章 小姐还是心善啊(2)   听到萧望舒的话,正要悲愤撞墙的肖掌柜直接愣住。   旁边劝阻的众多工匠也直接愣住。   忆春只差一点就笑出了声。   “张观业,你去把江集和胡天找过来,让他们两个带上该带的东西。”萧望舒继续吩咐。   张观业立刻抱拳应下:“是!”   见张观业大步离开,肖掌柜下意识的觉得不对劲了。   这时,只见萧望舒回头看了阮富鑫一眼,阮富鑫稍一愣神,随即反应过来,朝那些工匠吩咐:“你们随我下去,继续核算装潢开支。”   那些工匠看了看阮富鑫,再看了看萧望舒,果断松开了寻死觅活的肖掌柜,纷纷应下:“是、是。”   “肖掌柜冷静点了吗?如果冷静下来了,就安静坐着,别吵吵嚷嚷的。我最近脾气不太好,听不得有人在我耳边聒噪。”萧望舒接过书夏端来的茶杯。   肖掌柜闻言,直接抬起手顺着胸口,胸口处剧烈起伏。   萧望舒抬头扫了一眼,道:“李钧,扶肖掌柜坐下,别一会儿倒地上砸坏了楼板。”   李钧立马应下,走到那肖掌柜身边,按着他坐在板凳上。   肖掌柜挣扎了两下,实在挣扎不开,只能恼怒质问——   “四小姐究竟何意!老奴为了老太太和夫人辛勤大半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若是老奴哪里做得不好,小姐只管去向老太太和夫人说,何苦这般羞辱老奴!”   听到这话,萧望舒笑了笑,叹道:“好一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随后,她又放下茶杯,问着:“肖掌柜,外祖母和母亲难道没给你工钱吗?拿钱干活,天经地义,为何你说的像是给我们打白工一样?”   肖掌柜一时语塞。   只听萧望舒轻笑两声,幽幽道:“何况肖掌柜拿钱干活,似乎这钱拿得有点多了。我的人派出去查了好些天,才总算查出个数目来。”   之所以查了好些天,这其中确实有她护卫能力不足的原因,但这位肖掌柜贪得多也是不争的事实。   听完这话,肖掌柜坐在板凳上,腿不停颤抖。   萧望舒没再多说,端起茶杯继续喝茶。   ——   在张观业去找江集和胡天的这大半个时辰里,锦衣门的工匠紧赶慢赶,终于一起算出了装潢开支,交给阮富鑫上楼清算。   同时,肖掌柜带来的仆从见势不对,连忙去请了与肖掌柜交好的其余掌柜。   那些掌柜都是跟了房老太太许多年的人,现在大多数都跟着房沁儿。   一听肖掌柜的仆从说,萧望舒要对他们这些房家的老家仆大开杀戒,那些掌柜立马涌去了相府,找房沁儿讨个说法。   在亲生女儿和家仆之间,房沁儿会选谁毫无疑问。   那些掌柜连房沁儿的人都没有见到,自然也没能闹起来。   房沁儿的奶娘杜嬷嬷,陪着他们一起到锦衣门查看情况,路上解释着:“夫人和相爷有要事相商,命老奴随各位去瞧瞧。”   杜嬷嬷,那可是房沁儿的奶娘。   年轻时伺候在房老太太身边,房沁儿出生后便照料房沁儿,直到今天。   家仆的事再大,说到底也是奴仆的事,犯不着让房沁儿亲自出面。她肯派出杜嬷嬷前去看看,已经给足了他们面子。   听到杜嬷嬷的解释,那些掌柜也不敢有什么话说,连连应是。   众人到了锦衣门,忆春仿佛早有预料,笑眯眯的站在门口看向她们。   “杜嬷嬷,绘秋姐姐,小姐早猜到你们要来,让奴婢在这儿侯着你们。”   说完,忆春看向杜嬷嬷和绘秋身后那些掌柜,继续道:“各位掌柜也上去吧,小姐候了多时了。”   那些掌柜心头一凛。   这和他们想象的兴师问罪的场面好像不太一样。   杜嬷嬷脸上还是那副笑容,说明来意:“听几位掌柜说小姐在大整铺子,夫人让老奴跟着来瞧瞧。”   忆春立马笑道:“小姐猜到了,她说几位掌柜被肖掌柜蒙蔽,必然要请夫人来为肖掌柜主持公道。夫人近日忙,能替夫人出面的人不多,嬷嬷您是顶头的。”   听到这话,杜嬷嬷脸上的笑容更和蔼了几分。   “小姐办事,想来自有她的道理。老奴就是陪几位掌柜过来瞧瞧,看看肖掌柜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奴婢明白。”忆春点了点头,侧身抬手,道,“嬷嬷,绘秋姐姐,各位掌柜,楼上请。”   杜嬷嬷和绘秋也朝她点了点头,带着她们身后那些掌柜进门上楼。   她们到二楼茶室时,刚推开门,只觉得气氛一片凝固。   那肖掌柜跪在地上抖如筛糠,早就没了来时的气势。   “原来几千两都是我低估肖掌柜了,一万三千多两银子,相府上下近两年的开支。肖掌柜,胃口不小啊。”   萧望舒合上手里的册子,抬头看向刚进门的杜嬷嬷一行人,清浅的笑容里透着阵阵寒意。   “老奴见过小姐。”   “奴婢见过小姐。”   杜嬷嬷和绘秋一起行礼。   她们身后那些掌柜也连忙弯腰,行礼道:“老奴见过小姐。”   “起吧。”萧望舒朝她们抬了抬手,又道,“嬷嬷坐。”   杜嬷嬷既是长辈,又是替房沁儿来主事的,怎么能站着?   “老奴谢过小姐。”杜嬷嬷起身,坐在李钧端来的板凳上。   萧望舒把手里的册子递出去,道:“嬷嬷自己看吧,各位掌柜等会儿也都看看,千万别说我冤枉了谁。铁证如山,由不得谁拿什么功劳苦劳说事!”   书夏上前接过萧望舒手里的册子,转递给杜嬷嬷。   杜嬷嬷原先和房沁儿一样,对那些掌柜的话半信半疑的,不知道萧望舒今天究竟在铺子里干了些什么。   但现在看完这本册子,她什么都清楚了。   “肖途啊肖途!你枉费老太太和夫人的信任,你该死啊!”杜嬷嬷语气激愤,气得大口喘气。   旁边站着的绘秋连忙弯下腰,抬手顺着她胸口的气。   “嬷嬷消消火,别气着自己的身子。”萧望舒云淡风轻的劝了一句,朝书夏抬了抬手。   书夏立刻会意,上前拿走了杜嬷嬷手里的册子,交给后面那些掌柜传阅。   那些掌柜看到册子上的内容,顿时闭紧了嘴。   现在就算看着肖掌柜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们也什么话都不敢再说。   也已经完全没话可说了。 第43章 小姐还是心善啊(3)   “这、小姐,肖掌柜他……许是、许是一时糊涂,还望小姐看在他为了老太太和夫人劳苦一生的份上,从宽处理。”   人群里,一名和肖掌柜年纪差不多的掌柜开口说着。   萧望舒看向他,笑问一句:“王掌柜对劳苦一生这四个字是有什么误解吗?”   还不等那王掌柜答话,她又问:“外祖母和母亲每月给他发放五两银子的工钱,在此基础上,他还从铺子里贪墨了万两银子有余,日子过的富得流油。王掌柜,你管这叫劳苦一生?”   那王掌柜被问的哑口无言。   “还是说,王掌柜,你真的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劳苦?”萧望舒问得意味不明。   那这位王掌柜的日子,过得该有多舒适啊?   “老奴不敢!”   王掌柜心头一凛,连忙解释:“老奴只是与肖掌柜共事多年,于心不忍,急于为他求情才失言妄语,请小姐宽恕。”   “生意场上,急着说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萧望舒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继续道:“既然王掌柜与肖掌柜感情深厚,那依王掌柜看,此事该如何从宽处理呢?”   这么一块烫手山芋直接抛到他手里,王掌柜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老奴不敢妄言,我等都是夫人小姐的家仆,如今肖掌柜犯下此等大错,理应交由夫人小姐处置。”王掌柜说得规矩。   但他这话里话外,处处是夫人小姐。   夫人在前,小姐在后。   他们说到底是房府的老人,为仆多年,也都把自己当成半个主子了,觉得萧望舒无权处置他们,怎么也得让房沁儿来处置。   要是房沁儿的处置他们不满意,指不定还想闹到房老太太那儿去。   杜嬷嬷一听王掌柜这话,脸上的笑顿时冷了两分,道:“夫人既然把两间铺子都交给了小姐,小姐处置就是了。此等大错,由小姐怎么处置都是该的,还需惊动夫人和相爷吗?”   这些个主仆不分、以下犯上的东西,害得她这副老骨头还要跟着他们跑来跑去。   小姐纵使把他们打杀了又如何?   小姐是小姐,奴才是奴才!   一群放纵惯了的东西,已经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了吗!   杜嬷嬷的话,不止让王掌柜又气又怨,也让跪在地上的肖掌柜心慌不已。   此事要是全权交由萧望舒处理,以萧望舒此女的心性,还不得把他当众杖毙了啊!   肖掌柜正想着,只听萧望舒叹了口气,悠悠开口:“罢了,嬷嬷,肖掌柜确实为外祖母和母亲效力多年。”   杜嬷嬷一愣,问着:“小姐的意思是?”   “册上的东西,让肖掌柜清点一下。三日之内,交还锦衣门处理。”萧望舒说得随意。   杜嬷嬷又追问一句:“仅是归还?”   “否则要是报官严查,府衙查出更多东西,那在座各位有几人能逃过,外祖母又该有多难过?”萧望舒说着,似笑非笑的扫了眼那些掌柜。   那些掌柜齐齐低下头,不敢接话。   萧望舒笑了笑,继续说着——   “自行交还吧,我看过的账册不止是这两间铺子的,其余铺子差了多少,我心中也大概有数。   “相信各位掌柜都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毕竟你们都是签过卖身契的。发生这种事情,即使母亲将你们打杀了,官府亦无权过问。   “此事,看在外祖母的面上,看在你们确实为房家效力多年的份上,给你们三日时间。   “三日之内,把该交的东西交到锦衣门,不至于惊动官府。那些东西,我清点之后会归还母亲。   “母亲向来比我仁慈,各位掌柜都是她用了有些年的老人了,只要各位将东西如数奉还,她未必会严惩。   “若是有谁还敢在里面搅和浑水,中饱私囊,那就别怪我们母女不念多年主仆情谊!”   这种话题,即使萧望舒挑明了说,也没人敢接她的话啊。   萧望舒也不指望他们接话,继续讲着:“你们现在还是母亲的人,我也无权命令。这样,锦衣门等你们三日,交与不交都随你们,后果也由你们自行承担,回去吧。”   最后三个字刚一落下,那些掌柜纷纷回过神来,行礼告退,逃命似的离开了锦衣门。   早知这样,今日他们都不该过来走这一趟!   那些掌柜离开之后,萧望舒看向滴了一地冷汗的肖掌柜,声音寡淡,继续吩咐——   “肖掌柜也回去吧,记住,这两间铺子现在的主人是我,而我的脾性不似母亲那么温婉。   “你只有三日时间,三日之内如数归还,我可以看在母亲和外祖母的面上饶你一命,仅辞退你以示惩戒。   “若是逾期不还,肖掌柜,到时候这件事就不是这么简单能够结束的了。”   仅仅归还贪去的财物就能保住一条命,肖掌柜此刻已经无法形容他心中的大起大落,连忙磕头道:“是、是!”   磕完头后,他抬头见萧望舒朝他摆了摆手,立马起身,麻利的弯着腰退下了。   他退下之后,忆春先忍不住了,问着:“小姐,就这样放过他了吗?”   萧望舒缓缓勾起嘴角,叹道:“毕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么,他要是把钱财都还回来了,我们也没什么损失,就算了吧,也算是全了外祖母和他们的主仆情分。”   一旁的杜嬷嬷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心中感慨万千,最后尽数化为一句:“小姐还是心善啊!”   此等刁奴,除之何妨?   老太太知道之后纵使心中悲愤,但也绝不会说小姐半句不是。   如今小姐就这么把人放了,未免太便宜他。   “嬷嬷,如今首要的是将钱财收回来。母亲名下还有那么多铺子都开着,一时间也找不到那么多有经验的人来接管。   “若他们真把钱财如数交还,就暂且用着吧。等母亲来日真的准备清算,再换人也不迟。”   萧望舒显得一派清闲,还能反过来劝慰杜嬷嬷。   “小姐说得也是。”杜嬷嬷点了点头。   萧望舒再看向阮富鑫,吩咐着:“你去看看铺子里的账,有些官商家的夫人小姐想攀附母亲时,来走过肖掌柜的门路,大概交了钱还没走通。   “照着规矩,给她们都备一份礼送去,把肖掌柜贪墨的事情讲给她们听,再感谢她们以前对铺子的大力支持。”   阮富鑫低眉敛眸,脑中稍一思索,已经差不多捋清了事情原委和萧望舒的用意,应下:“属下明白。”   见阮富鑫躬身退下,杜嬷嬷也起身,道:“既然小姐这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完,老奴就回府向夫人复命了,省得夫人担忧。”   萧望舒点点头,施施然起身,抬手道:“书夏,送送嬷嬷。”   书夏走出来,福身应下:“是。” 第44章 小姐还是心善啊(4)   回到相府后,杜嬷嬷很快就将锦衣门发生的一切讲给房沁儿听。   恰好这会儿萧鸿和萧平南谈完事,来陪房沁儿用个晚膳,两人坐在房沁儿这里听了个热闹。   房沁儿乍一听肖掌柜的事,面上染上一层寒霜,问着:“府外那么多铺子,若是独他一人贪墨,那他怎么捂得住?”   那些个老东西,怕是没有一个干净的!   捂得真是严实啊,瞒了她这么久。   “夫人说得是,小姐已经下了令,勒令他们三日内归还贪墨之财。若是三日不还,再另行严查。”杜嬷嬷继续说着。   房沁儿的手在桌角轻轻拍了拍,斟酌道:“也好,否则一时间人都撤下去了,也不大好办。”   杜嬷嬷忙道:“是、是,夫人和小姐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刚才小姐也是这么和老奴说的。”   这时,萧扶光正好走过来,先是朝着守在门口的陈褚和陆序阳微微弯腰,拱手见礼。   陈褚和陆序阳看向他,抱拳回礼,然后扭头继续目不斜视地守在门外。   一左一右,像极了两尊门神。   萧扶光进门后,看着满屋子的人,略带惊讶的再次拱手行礼。   “父亲,母亲,二哥。”   萧鸿看向他,点头“嗯”了一声。   萧平南也看向萧扶光,回礼笑道:“还是八弟要体贴些,常来母亲这边陪伴,我每次来都能遇上。”   萧扶光也笑了笑,起身搭话:“二哥这是说的哪里话,你要忙公事,要为父亲分忧,不像我年纪小这么清闲。”   “你这张嘴啊。”萧平南笑着摇了摇头,两人一副兄弟仁爱的模样。   房沁儿朝旁边抬了抬手,藏冬立马会意,引萧扶光到旁边坐下,吩咐丫鬟为他上茶点。   萧扶光坐下后,又开口询问:“孩儿听说今日有不少掌柜来相府找母亲?”   房沁儿点了点头,“你姐姐今儿发现她铺子里的肖掌柜损公肥私,处理的时候闹了会儿,现在已经没事了。”   萧扶光扬起嘴角笑了笑,随口接着:“姐姐哪里是今儿才发现,她第一次去铺子就知道那肖掌柜不规矩了。”   姐姐那双眼,第一次见就把那肖掌柜看得透透的。   “哦?说说看。”萧鸿来了点兴致,看向萧扶光,示意他继续说。   萧扶光就把他和萧望舒第一次去铺子里的那些事讲了一遍。   末了,他补充着:“姐姐进门一看那些货品和客人,便知铺子的营收远不止交上来的那点。只是那时没有查到证据,姐姐暂时没有动那肖掌柜而已。”   萧鸿端起茶杯,想到什么似的,笑着用杯盖拢了拢茶香。   “对了母亲,那肖掌柜姐姐如何处置了?”萧扶光继续询问。   房沁儿朝杜嬷嬷抬了抬手。   杜嬷嬷又把刚才的事给萧扶光大致讲了一遍。   萧扶光听得皱起眉头,略带疑惑:“姐姐只要肖掌柜三日内交还赃款,仅此而已?”   这么轻易就放过了肖掌柜吗,不像是姐姐的作风啊。   杜嬷嬷回想会儿,点头道:“小姐确实只说让他交还钱财,交还之后就辞退作罢,看在老太太和夫人的面上饶他一命。”   看萧扶光拧紧眉头,萧鸿悠悠问他:“你与你姐姐最为亲近,可看出她的用意了?”   萧鸿这话不止问住了萧扶光,就连房沁儿和杜嬷嬷她们都有些愣神。   萧扶光想了想,答着:“姐姐手上没有多少人可调用,不一定真查出了其余掌柜的把柄,她那些话可能是唬人的。   “她放肖掌柜一命,既顾全了外祖母的颜面,也让其余掌柜能安心上交贪去的钱款。   “否则横竖都是一死,难保那些人不会直接卷款跑路。”   萧鸿听完微微颔首,应着:“确实,你姐姐最近唬人的本事见长。   “不过她的真本事也不少,说不定让她去铺子里看一看猜一猜,拿着账册对一对,她还真能估出个大概来。”   “这倒也是……”萧扶光跟着点了点头。   随后,他又问萧鸿:“那父亲说说,姐姐还有何用意?”   萧鸿笑了笑,反问:“若是我没猜错,你姐姐手上的银钱是不是不够用了?”   萧扶光一愣,随后掐指算了算,问着:“父亲怎么知道?”   姐姐捣鼓锦衣门的装潢,就差没把整座铺子翻过来,连着地皮重修一遍。   这么个重整法,她手上那些银子哪里还够用?   “你姐姐若是强制搜查,想要收回被肖途贪去的钱财,必然要经过官府。   “她得拿着肖途贪墨的证据和肖途的卖身契先去官府,让官府的人和她一起去钱庄取钱,否则钱庄不会轻易交钱。   “还有肖途置办的那些庄子宅子,要想转换地契也得走官府那边。这样耗时耗力不说,而且官吏去强制收取的途中容易损坏财物。   “你姐姐急着用钱,她等不了,索性让肖途自己上交,又稳妥又便捷。   “她也做个顺水人情,明面上饶肖途一命,全了你母亲和你外祖母的仁善名声。”   经过萧鸿这么一解释,众人仿佛听到了一阵算盘拨动的噼啪响声。   “姐姐这算盘,打得真响亮啊。”萧扶光感叹一句。   萧鸿又问:“你觉得这就完了吗?”   萧扶光一愣,“还有什么?”   “如果这就完了,你姐姐还派人去给那些官商家的夫人小姐送什么东西呢?”萧鸿继续问着,不急不忙的喝了口茶。   萧扶光仔细想了会儿,答着:“那些官员富商想走母亲这条路没走通,钱都给了,难免心存怨念。姐姐派人送礼解释一番,可以消去不少潜在的小敌。”   萧鸿喝完茶,放下茶杯,问他:“还有呢?”   萧扶光皱起眉头,低头沉思。   萧平南也没怎么说话,手指在杯沿上来回摩擦。   见萧扶光想了半晌还没想通,房沁儿率先开口询问:“依相爷看呢?”   萧鸿侧目看向她,笑道:“望舒在提醒那些官商家的人,先前不是我萧府不帮你们,而是奴仆贪财,拦住了你们的示好。”   萧扶光顿时眼前一亮,接着萧鸿的话往下说:“所以姐姐才放了那肖掌柜,因为不用她动手,有的是人动手收拾!”   姐姐既化解了那些潜在的敌人,又全了母亲和外祖母的仁善名声。同时还不用亲自动手,直接把肖掌柜交给那些官商出气。   这才是姐姐打的算盘啊!   萧平南坐在旁边,开口接话:“而且那些官商家的人,她们给的钱虽然被那肖掌柜贪走,但最后还是落在了四妹手上。   “四妹拿走了钱,还不用承人家的情。   “若真有谁家的人动手处置了那肖掌柜,肖掌柜的卖身契暂时还在四妹手上,那人相当于杀了四妹的奴仆。   “四妹要是追究起来,还能倒打一耙,卖个人情出去。”   卖身契这东西,代表着奴仆的命。   杀了别家的奴仆,要是别家的主人找上门来,杀人那家是要负责赔偿的。   到时,只需将此事提一提就带过,局面便成了——   虽然你杀了我的奴仆,但凭我们这交情,我不予追究就是了。 第45章 那我们就说好了(1)   萧鸿大笑两声,摇头叹着:“望舒啊望舒!”   他这个女儿,近来真是叫他越看越惊喜。   房沁儿用手轻轻拍着桌角,想通一切后,她也笑道:“妾身把铺子交给望舒,倒是交对了人。”   有望舒在府外看着那些铺子,她在府内也能轻松些。   不过……拓跋使臣来京朝贡的日子眼看着也近了,也不知望舒这孩子,还能留在她身边多少时日。   想到这些,房沁儿脸上的笑容都不自觉的淡了几分。   萧鸿此刻并未注意到她,而是吩咐萧扶光:“扶光,你去锦衣门瞧瞧你姐姐吧,若是不忙了就叫她回来一起用晚膳。”   萧扶光立刻起身应下:“是。”   这时,萧平南也起身说着:“孩儿和八弟一起去吧,也有些日子没和四妹聊聊天了。”   萧鸿朝他们两人摆了摆手,“都去吧。”   “是。”   兄弟两人拱手行礼,一起退下。   ——   锦衣门里。   萧望舒正在和工匠交代二楼的布置,为首的工匠仔细记下她的每条要求。   萧平南和萧扶光过来的时候,萧望舒刚好也交代的差不多了。   刚一听他们两人说,萧鸿特意让他们喊她回府一起用晚膳,萧望舒还微微有些惊讶。   等阮富鑫办完事回来,萧望舒尽快向他交代清楚锦衣门接下来的事情,随后和萧平南他们两人一起回府。   回府路上三人聊了不少,萧望舒这才知道萧鸿为何突然想起叫她回府用晚膳。   ……   三天后。   锦衣门这三天时间收到了不少财物,还没装潢好的铺子,现在已经透出了聚宝盆般的熠熠金光。   阮富鑫清点着其余掌柜上交的那些财物,派护卫一箱一箱的往相府里运。   至于肖掌柜交上来那一份,他们则是直接留在了锦衣门,刨开装潢开支、衣料饰品的成本和绣工的工钱之后,才把剩下的银票交到萧望舒手里。   萧望舒当天就带萧扶光体验了一把分红的快感。   ——   “这么多!”萧扶光惊叹一声。   倒也不是他没见过这么多钱,而是他没有体验过这么多钱是他赚来的,而且是那么短的时间就用一百两赚到了这么多。   用他姐姐的话来说,这叫什么来着……对!投资收益!   简单来说,就是他赚到的。   “今天陈将军和陆将军不是都有事吗,难得你休息一天,我们中午出去下馆子吧?”萧望舒开口建议。   她现在可不会再委屈了自己的胃。   钱这种东西,赚来就是为了花出去愉悦身心的。   而且出去下个馆子,同时也让她看看,京师的好地段好酒楼好厨子究竟是什么级别。   衣食住行,衣蔽体,食果腹,当属人最基本的两大需求。   甚至要严格来排的话,她愿意把食放在衣前。   不穿衣服,短时间内不一定会死。但不吃东西,要不了几天就会饿死。   粮食,才是真正的民之命脉,国之命脉!   “下馆子?好啊!”萧扶光眼前一亮。   相府的珍馐玉食吃多了也会腻,偶尔出去吃点别的味道也好。   紧接着,想起什么似的,萧扶光又问:“七哥也在府上,要不要喊他一声?”   萧望舒答着:“七弟身子不好,喊了应该也不会去。不过你还是去喊一声吧,他去不去是一回事,反正我们邀请过了。若是他不去,我们回来时给他带些外面的吃食就是了。”   萧扶光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   ——   萧镇西身子不好,这种需要出府的消遣,他向来是不去的。   他小娘也不放心让他去。   萧扶光早有准备,被他们母子二人道谢婉拒之后,也完全没当回事,只说回来时给萧镇西带些吃的,然后就跟着萧望舒出了府。   出府之后,姐弟两人沿街买了不少小玩意儿,顺着人潮,涌进白虎大街上的一家酒楼。   留香楼。   萧望舒姐弟两人带着仆从刚一进门,小二立刻上前接待。   “公子小姐面生,想必是头一次来咱们留香楼吧?今儿两位贵客想吃些什么,可有什么忌口?”   萧扶光看了看客来客往的一楼大堂,开口问他:“你们这儿还有包厢吗?”   那小二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眼二楼,有些为难的说着:“真是不巧,这位公子,今儿楼里的包厢都满了。”   “这……”萧扶光不好决定,侧目看向萧望舒,“姐姐?”   他一个男儿家,坐大堂吃饭也不打紧,最多就是人来人往的被挤两下。   但姐姐是女儿家,这大堂男人多,似有不便。   “没事,就大堂吧,那个靠窗面湖的位置还不错。”萧望舒抬手指了指窗边的空桌。   “好嘞!您二位这边请!”   那小二连忙抬手弯腰,引着萧望舒她们去了窗边的空桌,然后嘴皮利索的念了一长串菜名。   萧望舒和萧扶光点好菜之后,那小二就乐呵呵的一路小跑,跑去后厨安排了。   小二离开后,看忆春李塔他们像几根柱子一样杵在旁边,萧望舒抬手扶额,开口吩咐:“忆春,书夏,你们坐下。李钧,你带他们去旁边再开一桌。”   忆春和书夏对视一眼,应下:“谢小姐。”   随行的李钧他们也抱拳道:“谢小姐!”   杵在旁边的柱子散开,萧望舒的视野顿时开阔了许多,目光在大堂内环视一周,最后投向窗外的湖景。   留香楼,京师叫得上名号的酒楼之一,确实占了个好地段啊。   “姐姐你别说,这留香楼的菜式还挺多。小二刚才一连串报了那么久,听得我耳朵都嗡了。”   萧扶光说着,见忆春喝了口茶,他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抿完,只见他立马蹙起眉头,有些不太想喝的样子。勉强再喝了两口,解完渴就放下了。   萧望舒见状,也端起茶杯试了试。   大堂免费招待食客的茶水,当然好不到哪里去,只能说比白水多了那么点茶味。   “食单写在进门那木板子上,你若没听清,可以去门口仔细看看你想吃什么。”萧望舒开口建议。   萧扶光立马摇头,道:“懒得来回走动,怪麻烦的。随便点几个招牌菜就是了,我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听了这话,萧望舒笑着摇摇头,没说什么。   这个时代的纸张贵,识字的人也不多,而且寻常酒楼饭馆的菜品也没有几样。   东家自然不会花那个闲钱,把食单写在纸上给食客挑选。   食单一般都是靠小二自己记下,背给食客听;或是写在门口的木板上,食客路过时,看见想吃的便进来吃点。   对于相府公子这个级别的食客来说,这样的服务确实没法让他满意。   但对于那些隔段时间才能拿钱消费一次的普通百姓来说,这样的服务对他们而言已经足够了,他们也习惯这样的服务。 第46章 那我们就说好了(2)   过了会儿,菜上齐之后,萧扶光颇有兴致的擦干净筷子。   等忆春和书夏试完菜,他才伸手夹起一块醋烹鹅放进嘴里。   或许是在相府没有体验过这样的味道,萧扶光还算给面子,吃完这口又夹了两块,吃够之后才把筷子伸向其余菜盘。   试过所有菜之后,萧扶光眼里闪烁着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愉悦光芒,朝萧望舒极力推荐——   “姐姐,试试这个烧鹌鹑,肉嫩多汁,还不错。”   能让萧扶光开口推荐,那必然是不错的。   萧望舒夹了一块,试完点了点头,应着:“确实可以。”   正当萧扶光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只见酒楼掌柜朝着他们这桌快步走来,点头哈腰道——   “小民方才不知是相府的公子小姐前来,失敬失敬!萧公子,萧小姐,二楼包厢的穆公子穆小姐邀您二位上去一同用膳,您二位意下如何?”   萧扶光和萧望舒对视一眼。   随后,萧扶光表情淡淡,问他:“哪个穆公子穆小姐?”   那酒楼掌柜连忙答着:“就是中书令府上的穆三公子和穆五小姐。”   穆书皓、穆筱筱,这对兄妹出现在这里,萧望舒还真是有些意外的同时又不那么意外呢。   话说起来,穆书皓置办的产业也不少。   只是穆筱筱在明处,穆书皓在暗处,总让外人觉得,这对兄妹里只有穆筱筱沾染了她外祖父那边的经商习性。   而穆书皓则是随他父亲,展露出了一身的书卷气。   见萧扶光和萧望舒都不说话,那掌柜又试探性的问着:“二位若是不愿,小民这就去回了穆公子和穆小姐?”   萧扶光看向萧望舒。   他倒是无所谓,就看姐姐想不想去。   萧望舒笑吟吟地看向那掌柜,道:“既然穆府两位公子小姐热情相邀,那我们就去瞧瞧吧。”   酒楼掌柜喜出望外,腰弯得更低了些,抬手道:“萧小姐,萧公子,这边请。”   萧望舒缓缓起身,和萧扶光一起跟着那掌柜上楼。   忆春和书夏跟在她们身后。   另一桌的李钧几人也想要起身跟上,但是被萧望舒抬手制止。   光天化日的,还是在这种满是人的酒楼里,护卫带得太多就没必要了,会显得格外惜命,格外怂。   更何况对方还想好好利用她,又怎会在明面上和她交恶呢?   ——   二楼包厢。   酒楼掌柜推开门,弯着腰请萧望舒姐弟进去。   包厢里的穆书皓和穆筱筱听到动静,先后抬头看向门口,起身相迎。   “萧四妹妹,萧八弟弟,你们还愿意见我,真是太好了。”   穆筱筱说得一脸动容,眼里甚至已经涌起了泪花,上前福身见礼。   穆书皓也拱手道:“萧四小姐,萧八公子。那日顾府寿宴上的事我已经听筱筱说过了,确是我穆府不该,我在此替家中弟妹向你们道歉。”   萧望舒打量他们一番,笑道:“算了吧,我回去仔细想了想,穆彩晴和穆成阳的事,和你们也没什么关系。”   听到这话,穆筱筱破涕为笑,取出丝帕擦了擦泪,道:“有萧四妹妹这番话,我今儿回府也能睡个好觉了。”   穆书皓拍了拍她的后背,朝萧望舒姐弟招呼着:“都别这么杵着了,快坐吧。你们还想吃些什么,我这就着人安排。”   “这倒不必,让人把我们刚才点的菜端上来就行,那些菜味道还不错。”萧望舒从容落座。   这次忆春和书夏就不能坐下了,规规矩矩站在她身边伺候。   萧扶光也走过去,顺势坐在萧望舒一侧。   穆筱筱坐在萧望舒另一侧,穆书皓则是坐在了萧望舒对面。   四方的小桌,原本一侧能坐两个人,现在只坐一个人,空间自然绰绰有余。   “那些菜就够了吗?”穆筱筱有些纠结。   “萧四妹妹不要客气,还想吃些什么尽管点,今儿这顿全是当我们给妹妹你赔罪的。若是萧四妹妹还和我们讲客气,我这心里真会过意不去。”   穆筱筱说得情真意切,就差没直接拉上萧望舒的手。   事实上她准备伸手去拉的,只是萧望舒去端茶,碰巧避开了。   “我不是同你们客气,而是不想耗时间等厨子再做一份。那份饭菜还能吃,浪费干什么?”萧望舒说完,端起茶杯浅呷一口。   见她态度坚定,穆书皓抬手制止了穆筱筱的话,耐心地让人按照萧望舒的吩咐去办。   穆筱筱收拾一下脸上的笑,换了话题,又问:“萧四妹妹的铺子翻新得如何了,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萧望舒随口答着:“目前还顺利,穆五小姐若是真想帮我些什么,不如到时候等锦衣门开市,你叫上你交好的那些姐妹一起来玩玩?”   旁边的萧扶光差点没一口茶呛死。   他姐姐这是在抢客吗?   还说得这么斯文?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穆筱筱的瑞宝阁和姐姐的锦衣门,应该属于同行竞争吧?   “这有什么呢,到时候我一定叫上她们,我们都给萧四妹妹捧场去。”穆筱筱只迟疑了一瞬,随即接上了话。   以萧望舒的能耐,想必也卖不出什么好东西。   就算她把客人都带过去,萧望舒也不一定留得住。   到时候,就让那些京师小姐都去亲眼瞧瞧,让她们知道萧望舒的锦衣门和她的瑞宝阁究竟差距有多大。   有了对比,瑞宝阁的客人也更稳定些。   穆书皓笑容可掬,满脸都写着体贴耐心,开口搭话:“是啊,你们都喜欢捣鼓衣衫首饰,聚在一起也有话聊。   “要是以后我走在街上,看到的女子穿得都是从你们铺子里买的衣裳,那场面该有多让人欣喜啊!”   萧望舒笑着喝了口茶。   这饼画得太大了,吃的有点噎人。   “能有那一日当然最好。”萧望舒说完这话,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朝穆筱筱举杯道——   “我接管铺子也是头一回,以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还望穆五小姐不吝施援。以茶代酒,聊表谢意。”   萧扶光此刻都想感慨,还得是他姐姐啊!   哪怕请人帮忙,都还是那副‘我是相府嫡女’的傲慢。   知道的说她请人帮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赏赐下人呢!   穆筱筱扯开嘴角,尽量保持她那热情的微笑,举起茶杯,爽快应下:“那是自然,萧四妹妹尽管来找我就是了。”   萧望舒脸上的笑容略微真实了几分,接话接得毫不客气:“那我们就说好了。”   “嗯,说好了!”穆筱筱点头应下。   两只茶杯碰在一起,在空中撞出清脆的响声,久久不散。   ——   用完午膳,穆书皓和穆筱筱有事回府,萧望舒和萧扶光则是前往锦衣门查看装潢进度。   四人在留香楼门前告完别,就带着各自的仆从转身离开了。 第47章 宁缺毋滥(1)   在去锦衣门的路上,萧扶光开口询问:“姐姐今日怎么愿意和他们兄妹共桌吃饭了?”   那会儿留香楼的掌柜来问的时候,他还以为姐姐会直接拒绝。   萧望舒笑吟吟地开口:“以后都要一起做生意的,阿弟,闹得太僵也不好看。”   “只是这样?”萧扶光反问一句。   他怎么觉得不止这样呢?   萧望舒嫣然一笑,又道:“生意场上,有利可图是同盟,有利可争是敌手,现在么……可以是同盟。”   萧扶光把她这番话简化了一下,大概是:现在在穆家兄妹身上有利可图。   想着这些,他忍不住开口叮嘱:“话是这么说,但姐姐你也得小心,他们接近你,指不定也觉得你身上有利可图。你第一次自己掌管铺子,别被他们算计进去了。”   虽然他姐姐也挺精明的,但凡事第一次,总容易受挫。   “知道了,我小老头一样的阿弟。”萧望舒长叹一口气,抬起手揉了揉萧扶光的后脑勺。   这个年纪的孩子,本不需要这么稳重的。   “姐姐真是,我好心提醒,你还耐不得烦,我哪里像个小老头了?”萧扶光小声嘀咕。   萧望舒弯起眼眸,又拍了拍他的脑袋,收回手,道:“现在这样就不像,刚才那样就很像。”   萧扶光的腮帮子几不可见的鼓起了一点,但很快又消了下去。   随后,姐弟两人对视一眼,几乎是同一瞬间喷笑出声。   后面的忆春她们也不知道这姐弟俩怎么就突然笑起来了,但这并不妨碍她们被这氛围感染,跟着一起笑起来。   就在这时,一名女子衣衫凌乱,慌慌张张的朝这边跑过来。   后方的李塔和李钧立刻冲到萧望舒和萧扶光前面,挡住那突然出现的女子。   “啊——!”   那女子跑得慌乱匆忙,刚跑近就跌了一跤,直接摔在了李塔脚边,露出了她那满是淤青和伤痕的胳膊。   摔倒后,女子又慌忙爬起来。   见是这么个弱女子,李塔和李钧也有些松懈。   在李塔还没反应过来要阻拦的时候,那女子就手脚并用的跪爬到萧望舒身边,跪在地上拉着萧望舒的袖子。   “小姐救救我!被抓回去我会被折磨死的,小姐救我!我愿意当牛做马为奴为婢伺候小姐!”   女子发丝凌乱,珠钗插在发间,随着她的身躯颤抖摇晃。   见萧望舒不说话,那女子的手又顺着她的袖子往上拉了点,含泪乞求道:“小姐,救救我!”   眼看那女子的手越攀越高,萧望舒睨她一眼,声音透着权贵小姐的彻骨冷漠——   “松开,你弄脏了我的袖子。”   那女子一愣,萧望舒也顺势抽出了袖子。   见萧望舒的神情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一副准备拉着萧扶光避开她的样子,那女子又动作极快地拉住了萧扶光的胳膊。   “公子!公子救救我,我真的不能被抓回去,我还有儿子等着我呢!”   女子哭得一塌糊涂,恳求的声音近乎嘶哑。   萧望舒神色一凛,看向女子拉着萧扶光胳膊的那只手。   不等萧扶光说些什么,萧望舒先问:“到底是谁在抓你,你犯了什么事,总得给我们个救你的理由吧?”   那女子连忙答着:“我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幼时被爹娘卖到了花楼。两年前楼里老鸨把我卖给了一位富商常客,但他夜间总对人施虐。   “我实在是忍不下去了,攒够银钱带着儿子逃走,谁知被他发现。现在他正派府上仆从在抓我呢,公子小姐救救我吧!”   “那你儿子呢?”萧望舒又问。   那女子一愣,随即道:“我先让人将他带走了,我们分开逃的。那些人都在追我,儿子一定已经逃出去了。”   “好可怜。”忆春轻声叹了一句。   书夏脸上略带同情之色,但到底没说什么,安静等着萧望舒的决定。   萧望舒拉着萧扶光的手腕,看向那女子,问道:“你既说要为奴为婢的伺候我报答我,又说你还有个幼子要照顾。   “我若救了你,你是履行你的承诺,到我身边为奴为婢,还是继续带你儿子逃离京师呢?”   那女子忙道:“我愿意为奴为婢伺候小姐!等我逃过那些仆从的追查,找回儿子,小姐只要给个住处,给口饭吃,我们母子的命都是小姐的!”   她这话刚说完,两名身着便服的男人追了过来。   萧扶光刚一看见他们,瞳孔骤然紧缩。   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跪在他脚边拉着他手腕的女子从地上爬了起来,迅速躲到他身后。   这个瞬间,萧望舒横跨一步,隔开了萧扶光和那女子,用身体挡在那女子面前。   那女子也松开了萧扶光,就近抓紧了萧望舒的腰带。   “小姐救我……救救我……”   萧望舒神色泰然,掀眸看向对面那两名男人,古井般的眼眸毫无波澜。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两个奴才也敢上街抢人了?回去告诉你们东家,他这小妾我们要了,有本事上相府要人!”   萧扶光转头看向萧望舒,张开嘴正想说些什么,但目光触及那女子和萧望舒的距离,他什么话都咽回去了。   萧望舒看他一眼,又看向对面那两名男子,厉声呵斥:“还不滚!”   那两人似有些为难,看了看四周陆续驻足围观的百姓,又看了看萧望舒,最后看向萧扶光。   只见萧扶光也拂袖斥道:“你们到底是谁家奴仆,还不走!让你们东家去相府要人,听不懂吗!”   对面两人唯唯诺诺,推搡着离开了。   “晦气!”斥退那两人之后,萧扶光掸了掸领口,转身看向萧望舒和那女子,略带不耐的吩咐她,“人走了,你去接你儿子吧。”   那女子颤抖着肩膀,摇头道:“他们肯定还没走远,有劳公子小姐再带我一程。”   萧扶光皱紧眉头,不耐之色更浓,开口说着:“我们还有事,让这些护卫随你去不就行了?”   李塔李钧也站出来,略带担忧的朝那女子说着:“走吧,我们陪你去找你儿子,别让他被那些仆从抓住了。”   听到这话,那女子立马拉紧了萧望舒的腰带,乞求道:“真的不行,求求小姐再带我一程。他们人多,肯定还在找我,我不能这时候去找儿子,会害了他的……”   萧望舒朝萧扶光抬了抬手,示意他别说了。   随后,她又朝那女子道:“那就先跟着我们吧,松开我的衣裳,你手脏。”   那女子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松手,开口道歉:“小姐恕罪、小姐恕罪!我一时害怕,才、才……拉了小姐的衣裳。”   萧望舒没管她,和萧扶光一起领着丫鬟护卫继续往锦衣门走。   见事情解决,四周看戏的百姓散去,李塔李钧兄弟两人回队伍后面站好。   忆春则是让那女子走在她身旁,她们两人和书夏并排,三人一起走在萧望舒姐弟身后。 第48章 宁缺毋滥(2)   锦衣门的装潢正到火热的时候,阮富鑫也天天在这里监看,没怎么回相府。   萧望舒现在出门时只带四名护卫,即使少了他一个,也还有三人可以替换,他替她监管锦衣门更为重要。   今天,阮富鑫正在和工匠核对木材账册。   突然听其余小工说萧望舒姐弟来了,他还有些惊讶,连忙和工匠交代一声,起身出门相迎。   “小姐,公子。”   阮富鑫从前都是抱拳行礼的,如今也换成拱手行礼了。   萧望舒朝他点了点头,迈步走进铺子,看了看四周的布置,心里还算满意。   阮富鑫向她简短汇报了一下进度,也在萧望舒预估范围内。   禀报完锦衣门的事,阮富鑫把视线投向萧望舒身后,斟酌片刻,开口询问:“这位是小姐新收的……?”   “丫鬟。”萧望舒接话,随后吩咐,“忆春书夏,江集胡天,带她下去洗漱更衣,弄干净了再带来见我。”   忆春和书夏屈膝应着:“是。”   江集和胡天,两名五大三粗的汉子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女子更衣还要让他们两人陪同。   但沉默的性格还是让他们选择了沉默,两人什么别的都没说,只抱拳应下:“是!”   阮富鑫站在一旁纵观全程。   等忆春她们四人陪着那女子去了后院梳洗,他才引着萧望舒和萧扶光上楼。   ——   到了后院。   或许是同情那女子的遭遇,忆春和她聊了许多。   书夏向来性格文静,就在一旁听她们聊。   江集和胡天一左一右守在门外,时不时动动腿扭扭脚,显得有些无聊。   屋里,听忆春说了许久的话,那女子才开口询问:“原来你们是相府的人啊?”   “对啊,宰相府萧府。”忆春说完,又热情道,“别看咱们小姐看上去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其实对我们都很好的。   “你来咱们相府当差,伺候小姐很轻松的。只要把小姐伺候好了,干活仔细认真点,工钱多又舒坦。”   那女子勉强拉开嘴角笑了笑,声音细弱:“真是前生修来的福气,找人求救找到了相府的嫡小姐。”   “那是!你那什么小商小贩的老爷,谅他也不敢跟我们小姐较劲!”忆春说得很是自信。   这时,书夏在一旁收拾衣裳,开口问着:“我们还没问过呢,你叫什么?”   那女子答着:“绯萤,我叫绯萤。”   “绯萤。”书夏重复一遍,走过去,把她手里的衣裳放到浴桶边,“你等下就换这身干净衣裳吧,小姐的性子是那样,看不得有脏污,你以后注意些。”   绯萤立马点头,应着:“我知道的,以后当差一定注意。”   宰相府的嫡四小姐,脾气大点要求多点也很正常。   “行了,让她洗吧。忆春,我们出去候着。”书夏说完,率先往外走去。   忆春跟在她身后,出门前提醒一句:“你动作快些,小姐不喜欢等人。”   绯萤笑着应下,脸上的腼腆笑容一直保持到忆春关上门。   屋门关上的那个瞬间,她脸上的笑也一扫而空,直接起身,轻手轻脚的从浴桶里出来,擦干身子,换上了旁边的衣裳。   那身衣裳是提前备着给店小二穿的,样式简单,但干净整洁。   绯萤换好衣裳,听着屋外忆春的说笑声,嗤笑一声,绾起头发插上珠钗。   废话真多,耽误时间。   要不是门外还有两个护卫守着,人多怕事情闹大,她早就解决了那两个丫鬟,直接离开了。   想着,绯萤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框。   正当她翻上窗户准备离开时,只听院墙外传来一阵沉滞的脚步声,沿着院墙蔓延,停在离墙最近的位置。   被包围的感觉瞬间袭上心间。   听门外忆春的说笑声还未间断,绯萤抬手摸着发间的珠钗,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走到门边,整理笑容,拉开了门。   “我收拾好了,带我去见小姐吧。”   ——   二楼茶室。   见忆春和书夏还将人带了回来,萧扶光显然有些错愕。   人居然没跑?   “你方才不是说要去给七弟买陈记铺子的糕点吗?去吧,给我也带两盒山药糕和枣泥糕。”   萧望舒说完,又念叨着:“母亲每次让你出门多带两个护卫你也不听,带两个小厮就到处跑,让李塔和李钧跟着你吧。”   “姐姐,我是男子,哪里就那么娇气了?”萧扶光起身,赶在萧望舒开口前连忙应着,“行了,姐姐可少念叨两句,我带上他们就是了。”   萧望舒这才没说话,目送他出门。   他们走后,她才把目光转向绯萤,上下打量一番,语气淡淡的提醒着:“别把你那商贾家的小妾做派带到相府,相府的丫鬟是不兴戴珠玉宝器的。”   绯萤立马跪下,答着:“小姐教训的是,奴婢谨记,进相府后绝不再犯。”   听着这话,萧望舒没说什么,转头朝忆春和书夏吩咐:“你们都下去吧,我有话问她。”   “是。”忆春和书夏躬身退下,为萧望舒关上茶室的门。   茶室里瞬间走得空荡荡的,只剩下萧望舒、绯萤、还有一个阮富鑫。   香炉里燃着的檀木香料缓缓飘出白烟,闻着凝神静心。   “你先去旁边核对账册,对完再来禀报。”萧望舒抬手指了指茶室角落。   “是。”阮富鑫喝完他面前茶杯里剩下的茶,然后捧着账册起身,坐到萧望舒刚才指的角落里去。   跪在地上的绯萤顺势朝萧望舒那边挪动了点,给阮富鑫让路。   萧望舒这时才认真看向绯萤,问她:“名字。”   “回小姐,奴婢名叫绯萤。”绯萤跪在地上回答,用手轻轻揉了揉腿,一副身虚体弱的样子。   但萧望舒丝毫没有要让她起身的意思,喝了杯茶之后,继续询问:“你准备什么时候把你儿子接回来?”   绯萤神色有些恍惚,迟疑了一瞬,随后答着:“今夜,趁搜查的那些奴仆休息,奴婢就接上儿子一起去相府。”   “那你的卖身契呢,是还在那商人手上,还是已经去府衙销了乐籍,恢复平民之身了?”萧望舒问得仔细。   见绯萤没有立刻答话,她又问着:“奴籍和乐籍都是签了卖身契,任由打杀的。你连自己的卖身契都不知道在哪,让我如何救你?   “到时我的奴婢被一商贾随便打杀了,我还动他不得,岂不是折了我的颜面?”   古有五籍,第一等便是萧望舒这样的贵籍,只有世家大族方有此籍。   第二等便是良籍,即是平民百姓。   第三等商籍,为商人专有。   至于第四等第五等,便是奴籍和乐籍。前者为奴,后者为伎,都是可以任由主人打杀的。   这种打杀,在这个时代也是合乎律法的。   绯萤皱紧眉头,使劲闭上眼,然后睁开,答着:“奴婢的乐籍已经销、销了……”   “这样啊?”萧望舒反问一句,勾唇轻笑,幽幽道——   “我还以为你没有户籍呢。” 第49章 宁缺毋滥(3)   听到这话,绯萤那沉重的脑袋仿佛被人刺了一下,瞬间清醒许多,猛地抬起头看向萧望舒。   看到萧望舒脸上的笑容,她已经下意识地伸手拔下了发间的珠钗。   但还不等她站起来,她整个人就浑身无力的栽在地上,再怎么挣扎也没能爬起来。   香炉里飘出的白烟缭绕上升,萦绕在茶室。   阮富鑫扶着墙起身,使劲摇了摇脑袋,匆忙走到桌边浇灭了香炉里燃着的香料,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灌下去。   喝完,他眼前清明许多,又给萧望舒倒了杯茶。   萧望舒脸上笑意依旧,端起手边的茶杯,亲眼看着绯萤不甘又恐惧地合上了眼。   “京师的香就是不一样,这劲真大。”阮富鑫感叹一句。   他们做生意的时候,难保不会遇到些事,毕竟谁能知道每张人皮下藏着的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不管是为了害人还是自保,身上多揣些东西总没错。   “咚咚——”   踩着点似的,一阵敲门声传来。   门外的人沉声道:“大堂有批木板被虫蛀了,草民来请萧小姐下楼瞧瞧。”   听到这话,萧望舒嘴角上扬,朝外问着:“陈将军这是转行做木匠了吗?”   她话音刚落,门外的人立刻推开了茶室的门。   站在门口那位一身便服的九尺壮汉,不是陈褚还能是谁?   陈褚开门后,闻着扑面而来的香,下意识地往后避开。   直到阮富鑫给他倒了杯茶,他喝完后才迈步进屋,先是扫视了一下屋里的情况,然后抱拳弯腰:“末将见过四小姐。”   陆序阳随后进门,也恭声道:“末将见过四小姐。”   两人朝萧望舒行完礼,立刻吩咐四名士兵进来,把地上晕厥的绯萤绑好带下去。   阮富鑫提着壶,给后面的将士都倒了杯茶。   萧扶光从旁边走了进来,走到萧望舒身边,看着被拖下去的绯萤,道:“真是太冒险了,姐姐你没事就好。”   萧望舒神色有些凝重:“其实我有事。”   在萧扶光他们紧张不已的注视下,萧望舒继续问着:“有点饿了,让你买的山药糕和枣泥糕呢?”   到了未时末刻,下午太阳最毒辣的时候,她就需要一点膳食养胃。这样,哪怕她晚膳有时候不太想吃,吃少一点,或者忘了吃也没太大关系。   只要第二天早上及时起床补充早膳,她就不会因为胃酸分泌过多导致伤胃。   萧望舒说得无比正经,但萧扶光一颗心都已经吓得快要跳出胸膛了,老大一个白眼朝着萧望舒翻过去。   “这个时候了,姐姐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明明出门前他们都商议好了,他是去找将士来稳定局面的,不是真的去买糕点的。   萧望舒脸上满是真诚,“我真的没开玩笑。”   她现在很认真,比刚才和这个什么绯萤拉扯的时候还要认真。   萧扶光被她气得不行。   这时,陈褚绷紧一张脸,一板一眼地开口说着:“末将,买了。”   萧望舒略有些诧异,抬起头看向他。   萧扶光也不太相信,问了一句:“陈将军,你买什么了?”   陈褚继续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山药糕。”   萧望舒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什么,她竟然在这位铁面将军的脸上,看出了一丝丝的扭捏。   见陆序阳也看了过来,陈褚勉强把话拉长,解释了两句——   “在相府陪小公子训练时,四小姐常给末将带些吃食。末将早上路过糕点铺子,就买了两盒,原本想请小公子代为转送,聊表谢意。”   他知道她这个时辰要吃点东西,因为她每次去跑马场看他们训练时,这个时辰一定在吃,还会分给他们吃。   而且他看过了,她每次带到跑马场上的点心都是些药膳,滋气养胃的。   他觉得这位四小姐可能是有些什么病痛在身上,只是相爷夫人和小公子不知道罢了。   陈褚这话说得,倒是让一旁的陆序阳有些不好意思。   人到中年的陆序阳抬起手挠了挠后脑勺,笑得脸上的络腮胡子也跟着一起扭动,道:“是末将疏忽了,末将也吃了不少四小姐的糕点。”   他个大老爷们的,吃了人家小姑娘的东西,还吃了那么多次,也没想着要回个礼,真是不该!   陈褚朝后边招了招手,两名男子提着食盒走进来。   这两人,赫然是刚才在街上追捕绯萤、被萧望舒和萧扶光斥退的那两名便服男子。   两人上前,把食盒放到桌上,然后整整齐齐的朝着萧望舒抱拳弯腰,道——   “卑职二人追捕不力,让细作惊扰了四小姐,还劳烦四小姐冒险抓捕,请四小姐恕罪!”   这两人,在绯萤洗浴换衣的时候,萧扶光就已经给萧望舒介绍过了。   他们就是罗衡、杨予睦,陈褚亲自训练出来的两名近卫。   也就是先前陪着萧扶光去穆府周围,把穆成阳骗出府药倒了之后,扔到青楼浴室的那两人。   所以刚才在街上,萧扶光才能那么快就反应过来不对,处处配合着萧望舒。   因为他认识这两人,他也知道,能让罗衡和杨予睦便服追捕的女人,绝对不是普通的商贾小妾那么简单。   见罗衡和杨予睦如此道歉请罪,萧望舒施施然起身,福身的动作轻柔窈窕,道——   “方才那细作离我们姐弟离得太近,为免她狗急跳墙伤了我和扶光,不得不先顺着她。若有言语辱骂之处,也请两位小将多多体谅。”   罗衡和杨予睦立马把腰弯得更低了些,道:“小姐言重了,这都不算什么,您和公子的安全重要!”   萧望舒见状,收礼起身。   萧扶光也上前扶起他们二人,说着:“是我和姐姐运气不好,恰好被那细作撞上,还险些被她挟持,你们别放在心上。”   也幸好他先前就见过罗衡和杨予睦,他们三人都认识过了。否则今日换了别的将士追捕细作,他真不一定能够反应过来。   那细作估计也是觉得,他和姐姐,一个尚未及冠的孩子,一个久居闺阁的小姐,哪怕他们是宰相的儿女,也不一定认识宰相的兵。   今日但凡换了二哥三哥在此,那细作怕是连边都不敢沾,远远的就得拐个弯逃命去。   挑着小孩和女子下手,恃强而凌弱,不惜代价达成目的,确实是那些细作的作风。   “好了好了!”陆序阳在一旁抚掌大笑,“公子小姐没事,细作也抓到了,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陆将军说得是。”萧望舒随口应着,坐回桌边,打开食盒捻起一块山药糕,轻轻咬了一口。   山药糕之白,不及权贵小姐肤如凝脂,皓腕凝雪。   朱唇沾上零星的白色碎屑,更显美艳诱人。 第50章 宁缺毋滥(4)   见萧望舒吃得认真,看上去像是真饿了,陆序阳也没多待,朝着萧望舒和萧扶光抱拳躬身,行礼告退——   “这几名乌国细作,相爷近些日子为抓她们,耗费了不少气力。如今最后一个也总算是抓住了,末将这就押她们回去,向相爷复命。”   离开前,他又叮嘱:“陈褚,你先别回,稍后就带人护送一下公子小姐回府,完事了再来军营找我,相爷那边我去说。”   不是他说,小姐带的那四个护卫,没一个中用的。   四个人围着保护,前后左右围得严严实实的,居然还让细作近了小姐公子的身。   真是一点警惕性都没有!   陈褚显然也觉得萧望舒身边的那些护卫不靠谱,朝陆序阳点了点头。   目送陆序阳离开之后,忆春她们仍旧沉浸在绯萤带来的震撼里,完全不敢相信那样柔弱可怜的女子是个细作。   “小姐,绯萤她……”忆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表达她此刻的心情。   萧望舒细嚼慢咽,咽下嘴里的山药糕,开口问她:“你看见她手臂的淤青伤痕了吗?”   忆春点了点头,问着:“小姐也动了恻隐之心吗?”   萧望舒轻笑一声,答着:“不,我是想告诉你们,那只手即使受着伤,也能直接拧断你们的脖子。”   忆春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有些不敢置信。   “那样一个摔在地上、摩擦得手臂通红、却看也不看伤口的女子,该是怎样强烈的求生欲才能做到?   “又或者说,她对这种类型的擦伤该是有多麻木,才能不管不看,仅仅只是痛呼那么一声叫给我们听。   “还有,逃命关头,能清晰概括出自己生平的人不多。更别说一点思考时间都没有,就说得那般顺畅。   “她顺畅的让我觉得,那生平并不是她经历过的,而是她死记硬背,就那么背下来的。   “那样一个逃命关头还不忘戴支珠钗的女子,你们再遇到的时候,多少要提防一下,她那珠钗是用来绾发的,还是用来刺进你们脖子的。”   萧望舒说完,忆春直接抬起手捂在自己脖子上。   “我和书夏,我们俩刚才还和那细作……和她共处一室。”忆春说起来都一阵后怕。   萧扶光在一旁冷着脸,道:“若非姐姐还派了江集和胡天过去凑数,你俩现在早就魂归地府了。”   身在相府当差还有如此泛滥的怜悯之心,当真是母亲把姐姐保护得太好了,顺道也把姐姐身边这些丫鬟护卫保护得太好了。   她们不会真以为,每日只需陪着姐姐吃喝玩闹就够了吧?   听到萧扶光的语气,还不等忆春再说些什么,书夏直接拉着她一起跪下。   两人跪在萧望舒脚边,低头道:“奴婢知错,请小姐责罚。”   萧望舒敛眸扫了她们一眼,随后又掀眸看向陈褚,道:“将军坐吧,这儿是店铺茶室,不是相府,不必拘着。”   主要是陈褚站在她面前,这一米九几的大高个也太挡光了。   “谢小姐。”陈褚抱拳行礼,安静坐到一旁,看着萧望舒把李塔他们四人全部叫进来。   四人刚一进门,直接一字排开,“嗵”的一声闷响就给萧望舒跪下了。   “属下知错,请小姐责罚!”   面对这四人齐声请罪,萧望舒没说什么,又从食盒里取出一块山药糕,慢条斯理的吃着。   萧扶光和陈褚先后看向她,然后又收回视线。   看来是真饿了。   久久没有听到萧望舒开口,李塔性子最急,又重复一遍:“属下知错,请小姐责罚!”   听到这话,萧望舒勾唇轻笑,意味不明地反问一句:“你是在请我责罚,还是在催我责罚?”   “属下不敢!”李塔立刻叩首,把额头贴在地面,再也没敢抬起来。   萧望舒看了看他们,幽幽道:“按照相府的规矩,护主不力的奴才都是要发卖出去的。这是你们刚签卖身契的时候,管家就会和你们说清楚的事情。   “现在看来,卖身契上的内容你们是一条都没记住,只看到每月那二两银子的工钱了,是吗?”   诚然,房沁儿选好护卫供她女儿挑选的时候,肯定选的都是些知根知底的、她觉得还可以的护卫。   但像这种高门大院里招来护宅安家的普通护卫,再怎么好,也确实难敌军营里磨炼出来的士兵。   这也是萧鸿身边从来不用府里护卫,而是用军中甲卫的原因。   府里训练的护卫,其实顶不了什么用。   “罢了,你们四个都回去吧,去管家那里领罚。”   既然决定了舍弃,萧望舒也就不想再多费什么气力了。   多不如精,宁缺毋滥。   如果危难时候,她的护卫不仅帮不上什么忙,还需要她这个做小姐的反过来照顾他们,那这些护卫不要也罢。   如果培养训练的成本太高,那就舍弃。   她没有那么多时间精力再花费在他们身上,她需要已经训练有素的护卫,至少能够带得出门。   萧望舒说完,见他们四人还跪在原地不动,萧扶光冷声道——   “你们知道今日为何会这么麻烦吗?在罗衡和杨予睦追来的时候,那时姐姐完全可以直接拉着我避开,把细作交给你们对付。   “你们知道她为什么没有直接躲开吗?因为她知道你们毫无准备,甚至可能还在心里怜惜那个弱女子的遭遇!   “一旦她躲开,那细作慌不择路,只顾逃生,不知要杀了你们里面的多少人!   “你们毫无准备,只有待宰的份!”   刚才在街上的时候,罗衡和杨予睦那般迟疑,何尝不是在等他和姐姐脱困,他们才好动手。   只是最后看见他和姐姐毫无动作,还在斥退他们,他们才只好离开。   听到萧扶光的话,李钧他们三人把头低得更低了点。   “身为护卫,不想着保护主子,还需要主子反过来以身涉险保护你们,你们还有何颜面待在姐姐身边?”   萧扶光最后这番话,可以说是直接压垮了李钧他们的期盼。   萧望舒也并未反驳什么,只吩咐:“都回去吧,去管家那里领罚,该怎么处置都按规矩来。”   话音落下后,过了许久,李钧他们四人才先后起身,颓废无力地回了声“是”,转身离开了。   忆春和书夏跪在萧望舒脚边,听着李钧四人就这么被放弃,不知道等待她们的会是什么严惩。   “小姐奴婢知错了,你别不要奴婢啊!奴婢以后一定不再同情外面的人了!”忆春哭得泪汪汪的,扯了扯萧望舒的裙摆。   外面人没一个好的,害惨她们了! 第51章 恩威并施(1)   见忆春哭得这么凄惨,萧扶光都找不到话来说她,只好坐在一旁喝茶。   忆春、书夏、绘秋、藏冬,这四个丫鬟都是从小就被母亲买回府上的。   他听杜嬷嬷说,是母亲怀姐姐时,牙婆子带着一群小丫头上相府卖。   那时管家本不打算买丫鬟的,但母亲路过,瞧她们四个小丫头顺眼,又想着自己将要临盆,未来孩儿也需要丫鬟伺候,就把她们四人买了回来。   后面姐姐降生,忆春和书夏年纪稍小,便派去伺候姐姐,绘秋和藏冬则是继续留在母亲身边伺候。   可以说,姐姐如今有多大,忆春和书夏就伺候了她多少年。   这是真的打小就伺候在身边,一个字都不假。   “小姐……小姐你打我们也好,骂我们也好,把我们的月钱全扣了都成,你别不要我们啊!”   忆春哭到最后嗓子沙哑,都没什么声儿了。   萧望舒全程喝着茶听着她哭,看她和书夏跪在地上抹眼泪。   直到忆春哭得抽抽噎噎的,哭不动了,她才开口问着:“当真知错了?”   忆春连忙点头,“知错了知错了!”   书夏也点头,声音沙哑道:“奴婢知错。”   “起来吧,回府后去刑房,每人十杖,扣三个月工钱。”   萧望舒还肯亲自开口惩罚,而不是直接把她们交给管家按规矩处置,这对忆春和书夏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还愿意亲自施罚,证明还愿意做她们主子。   “谢小姐开恩!”书夏和忆春先后叩首谢恩,然后起身站到一旁。   萧扶光再次唱起白脸,道:“姐姐显然还是顾念十多年的主仆情义啊,虽说丫鬟不必习武护卫主子的安全,但你们二人该有的戒心还是要有。   “姐姐是相府嫡小姐,这样的身份,注定姐姐要面对各式各样心怀歹意的人。   “你们跟在姐姐身边伺候,别把事情都想得太简单了,也别把人都想得太好了。”   忆春和书夏低下头,弱弱地应着:“是。”   陈褚坐在一旁独自喝茶。   听她们姐弟俩唱这出红白脸戏的时间里,他已经喝完了三壶茶。   或许是感觉到陈褚坐在这儿有些无聊,萧望舒把目光投向阮富鑫。   “账目核算清楚了吗?”萧望舒开口询问。   阮富鑫从李塔他们被弃用的冲击中回过神来,态度愈发恭敬,双手捧着账册递过去,道:“属下已经核算清楚了,请小姐过目。”   萧望舒接过账册,一页一页迅速翻看,阅读速度令人咂舌,说是一目十行都不为过。   看完册上那些数据,萧望舒习惯性地掐指算了算,道:“装潢支出再加上绣工的工钱,前三月下来是三百七十六两银子。   “预算足够,不过铺面不大,上下也只两层楼,店小二就别招太多,以免拥挤。十五人轮换,每日铺子里有十人守着就行。   “人数虽不用太多,但一定要招些态度好有耐心的,干活细致认真才能留下,不适用的尽早换掉。   “工钱方面,可以适当比京师其余店里的小二高一些。每季设点什么奖赏,多劳者多得,激励一下他们,也让他们互相监督一下,这些你可以自己看着办。”   阮富鑫认真听着,听完点了点头,道:“属下明白了。”   交代完这些,萧望舒缓缓起身,让忆春和书夏收拾好装糕点的食盒,道:“今儿该办的事也办完了,回府吧。”   萧扶光和陈褚跟着她起身,三人一起离开锦衣门,带兵走回相府。   回府路上,看见街上那些百姓连驻足围观都不敢、直接原地退避,萧望舒这才感受到,甲卫和护卫之间,一字之差当真是差之千里。   陈褚麾下那些训练有素的将士跟在身后,带来的安全感果然非比寻常。   ——   回府之后,陈褚把萧望舒和萧扶光送进府门,就行礼告退,去了萧鸿的书房。   萧望舒看向陈褚那披风猎猎的背影,神色略有些失落。   甲卫体验卡结束了。   “小姐公子没事就好,老奴盼了多时了,夫人正在院里候着您二位呢!”杜嬷嬷领着两名丫鬟上前相迎。   萧望舒姐弟刚一进门她就来了,可见是候了多久。   “母亲怎么这么急?”萧扶光边走边问。   杜嬷嬷“唉哟”一声,忙道:“能不急吗我的公子哟!陆将军回府向相爷禀报时,夫人正好也在书房,失手把相爷最爱的那方砚台都拿摔咯!”   这一下子,一双儿女差点全没在敌国细作手上了,换谁谁不急哟!   “父亲的庄墨砚摔了?!”萧扶光惊叹一声。   那方砚台父亲可是无比珍爱,寻常碰都不让三哥碰,因为三哥带兵打仗手脚粗莽,父亲怕三哥手一滑给他碎咯。   杜嬷嬷挥了挥手,答着:“可不是么!夫人手一滑就给摔了,听到陆将军说你们没事,夫人才缓过神来。事后相爷那脸上心疼的啊,到底还是没说夫人什么。”   庄墨砚台虽珍贵罕见,但在萧鸿心里,到底是房沁儿和一双儿女更重要些。   萧扶光嘿嘿一笑,跟着杜嬷嬷加快了脚步,嬉皮笑脸说着:“还是嬷嬷身子骨硬朗,这走得,我和姐姐都跟不上了。”   “公子您这会儿可别寻老奴的开心,咱还是赶紧的,您和小姐先见过夫人再说,省得夫人在院里干着急。”杜嬷嬷这会儿可顾不上管萧扶光的打趣。   三人脚步奇快,半刻钟的时间就走到了房沁儿院子里。   ——   另一边,相府书房里。   萧鸿听完陈褚的禀报,朝他摆了摆手,道:“事情我清楚了,你回营吧,细作那边严审严查。”   陈褚抱拳躬身,正要告退时又迟疑了一瞬。   萧鸿抬起头看他一眼,问着:“怎么?”   陈褚想了想,道:“末将觉得,小姐身边的护卫,训练松散了些。”   萧鸿刚才也听陆序阳提过这事,此时又听陈褚提起,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说着:“那四人已经准备发卖出府了,至于望舒那边,让夫人再带她去选几个机灵点的护卫吧。”   陈褚听到这话,原本想说的话也咽了回去。   仔细想想,他想提的建议有些逾越,四小姐身边的护卫如何训练并不是他该插手的事情。   “还有事吗?”萧鸿开口询问。   陈褚摇了摇头,抱拳躬身,道:“末将告退!” 第52章 恩威并施(2)   见房沁儿捋着手帕,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旁边的绘秋和藏冬都感受到了她的焦急。   两人对视一眼,绘秋先开口劝着:“夫人放心,小姐公子睿智机敏,不会有事的。陆将军不也说了么,小姐公子无恙,陈将军等她们办完事就会护送她们回来。”   藏冬也道:“是啊夫人,若是出了什么事,小姐公子肯定早就回府了。小姐这会儿还有闲心忙铺子的事,证明没什么事,夫人您就别太担心了,坐下喝杯茶吧?”   房沁儿抬手扶额,有些头疼的朝她们摆了摆手。   不为人母,哪里感受得到这种担忧。   “回来了回来了,小姐公子和嬷嬷回来了!”守在院门外的丫鬟欢欢喜喜往里跑。   房沁儿瞬间精神起来,脚步匆匆地往院门那边走去。   杜嬷嬷正领着萧望舒和萧扶光进门,嘴里还在朝萧扶光念叨:“近日小姐稳重了,公子反倒跳脱起来,打趣了老奴一路。”   萧扶光笑眯眯地回她:“嬷嬷,这姐弟啊,它也讲究一个平衡,总要一动一静才能相得益彰。”   “唉哟!老奴这张嘴是说不过公子的,公子您说什么都有理,可赶紧想想怎么和夫人讲理吧。”   杜嬷嬷把人带回来也算是完成任务了,快步走到房沁儿面前行了个礼,上前搀着房沁儿的胳膊。   房沁儿上前,还不等萧望舒和萧扶光行礼,她就先隔着手帕戳了戳萧扶光的额头。   “你啊!还嬉皮笑脸!”   听着房沁儿的训斥,萧扶光抿紧嘴,低下头,努力压制嘴角的弧度。   戳完萧扶光,房沁儿转手就又戳了下萧望舒的额头。   “还有你啊,望舒,出了事还不知道回府,还敢在外逗留,你们姐弟近日这胆子真是愈发的大啊!”   萧望舒抿紧嘴,低下头,姐弟两人的反应如出一辙。   “孩儿知错。”姐弟两人先后闷声认错。   房沁儿深呼一口气,又道:“近日京师不太平,你们姐弟就老实待在府里,哪儿也别去。尤其是你,望舒,铺子的事情先放一放,有事派下人去办,听到没有?”   将士便服上街抓捕细作,足见形势之严峻。   萧望舒身为宰相嫡女,自然明白这个时候相府才是她最该待的地方。否则出去干什么,给其余潜伏的细作当活靶子吗?   “母亲放心,接下来孩儿就待在府上,等父亲母亲觉得京师安全了,孩儿再出门。”   反正锦衣门的事情有阮富鑫监管,她暂时也不用操心什么。   听到萧望舒这番保证,房沁儿心里放心多了,又看向一旁的萧扶光。   萧扶光连忙保证:“孩儿也一样。”   房沁儿的脸色这才好看许多,领着她们姐弟两人往院里走去。   路上,房沁儿和萧望舒说着:“今日跟你出去的那四名护卫就发卖算了,护主不力,没杖毙他们已是看在你与他们主仆一场的情分上。”   发卖出去,找个要求不高的东家做事去吧,相府小姐身边留不得这些没戒备心的护卫。   萧望舒今日救他们一次,也已经算是全了主仆情义。   此刻听到房沁儿对他们的处置,萧望舒只道:“他们四人已经不是孩儿的人了,这事母亲决定就好。”   房沁儿点了点头,又道:“那我这些日子再多挑选挑选,选些更好的护卫出来,望舒你再挑几个?”   萧望舒本来不是很想要,但见房沁儿也是忧心她的安危,想想她还是点了点头。   “好,母亲先慢慢挑吧,不急。瞧这架势,我们应该要在府上待段时间。”萧望舒开口说着。   房沁儿也叹了口气,道:“原本过几日是要进宫一趟的,被耽搁了,也只能到时候再选时间入宫了。”   萧望舒问着:“进宫?”   “你五妹,萧贵妃,她那肚子眼看着一天比一天大,孕吐水肿腰酸腿胀是样样不落,整日在宫里哭闹着要见她小娘。   “皇后娘娘没有办法,又怕她这么闹下去动了胎气,只好派人传信府中,问能不能让罗姨娘进宫一趟。   “原本依照宫规,朝臣的妾室是没有资格入宫的。但你们父亲也怕萧贵妃伤了皇嗣,就让我带上罗姨娘入宫一趟。”   在有着皇室血脉的萧家外孙面前,任何宫规都要为它让路。   听完房沁儿的解释,萧望舒微微颔首。   “原是如此。”   书中并没有这些剧情,因为在上次入宫之后,穆初雪用腹中皇嗣构陷房沁儿,萧家名声跌入谷底。   穆家一派的官员在民间大肆宣扬房沁儿的所作所为,萧鸿极力镇压都没能压下。   碍于舆情压迫,宰相一派官员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帝褫夺了房沁儿的一品诰命,严禁房沁儿入宫。   自那之后,萧家对后宫的掌控全靠萧采仪一人硬撑。   别问为什么没有萧盼安,因为在萧盼安诞下皇子之后,萧鸿为了这个孩子将来能够更加名正言顺的立储,把萧盼安所生的孩子过继到了萧采仪膝下。   原本萧鸿是想让她们姐妹两人在后宫相互扶持,一起把这个皇子抚养到存活下来。   谁料萧盼安因此对萧鸿和萧采仪生出怨怼,一心想要争夺孩子的抚养权,并且被魏齐轩和穆初雪利用的彻彻底底,兜出了不少萧家密事。   要说书中一代权臣宰相萧鸿最后惨遭灭门,除去嫡女萧望舒为爱癫狂的原因之外,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五女萧盼安的倒戈。   萧盼安倒戈之后,萧采仪在后宫更是疲于应付。   皇帝魏齐轩把后宫大权慢慢往穆初雪身上倾斜,就这样,后宫失控,前朝动荡。   埋下的一颗颗钉子拔地而起,崩坏了萧鸿独揽权柄的局势。   当然,最后萧望舒和萧盼安也都没讨着什么好。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萧鸿一倒,萧望舒自然无用,被穆云泽抛弃的彻彻底底,成为了萧家的陪葬品。   萧盼安更是失去了爱情又失去了孩子,不仅皇帝的宠爱是用来骗她的,就连她诞下的那个带着萧家血脉的孩子,皇帝魏齐轩掌权后也直接下令赐死了。   萧氏满门,下场惨之又惨。   但显然,现在的一切并未按照书中的剧情推进,甚至偏离甚远。   自从穆初雪死后,书中的剧情就已经崩了许多,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是书中不曾存在过的剧情。   这书中异世界,正在悄然扭转。   一个又一个小节点的崩坏,牵引着未来的剧情走向无法预估的轨迹。 第53章 恩威并施(3)   “罗姨娘入宫这事再看吧,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总得等安定下来再入宫。”房沁儿继续说着。   萧望舒回过神来,想起什么似的,问着:“母亲,到时候我能一起入宫吗?”   锦衣门想要迅速打响名声,还需要一点招牌货。   “你?”房沁儿略有些疑惑,问着,“望舒,你以前不是不喜欢看见罗姨娘的吗?”   因为罗姨娘那人做派小气,望舒从小就不喜欢她。   “母亲,我进宫可和罗姨娘毫无干系。上次刘太医那草蜜胶调得好,我这身上半点疤都没留,所以想着进宫道个谢。”萧望舒开口解释。   “仅此而已?”房沁儿怎么感觉有点不信呢。   萧望舒想了想,又道:“除开道谢,还想和刘太医谈一笔收益可观的生意。”   房沁儿一副‘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的表情,无奈道:“你这丫头啊!最近真是钻到钱眼子里去了!”   萧扶光在一旁帮腔:“母亲,姐姐有个爱好也是好事。能赚钱最好,哪怕不赚钱,那也能让她打发打发时间不是?”   房沁儿斜了他一眼,道:“你们姐弟两个,最近倒是合起伙来说话办事了?”   萧扶光立马摇头,闭紧了嘴。   萧望舒磨着:“母亲就带上我吧,否则你和罗姨娘一起进宫,面对面的还说不上几句话,那得多窒息啊?   “再一个,那罗姨娘她也不会说话啊,说起话来一句赛一句的阴阳怪气,那么难听。母亲带上我,好歹入宫路上还有个人谈谈天不是?”   房沁儿仔细一想,好像也是这个理。   见萧望舒还在摇她的胳膊,房沁儿连忙开口道:“罢了罢了别摇了,我这头都被你晃晕了,带上你就是了。”   “多谢母亲。”萧望舒麻利地道谢。   这时候,房沁儿又把目光放在低头随行的忆春和书夏身上,开口问着:“那她们二人,你要如何处置呢?”   还不等萧望舒开口答话,房沁儿又道:“丫鬟护卫在外皆得护主,哪有主子反过来涉险保护丫鬟护卫的道理?此事你若不严惩,她们岂不翻了天去?你日后还如何御下?”   其实房沁儿哪能不知,萧望舒让李塔李钧他们自己回来找管家领罚,却一直带着忆春和书夏,已经证明了态度。   但这御下,它讲究一个恩威并施。   萧望舒这已经属于开了大恩,那总要有个人把这威施出去。   果然,一听房沁儿这话,忆春和书夏直接吓得跪下了。   “奴婢们已经知错了,还请夫人开恩。我们二人日后必定伺候好小姐,此事绝不再犯!”   两人的头在地上一下一下的磕,磕得红肿了也不敢停。   萧望舒叹了口气,朝房沁儿求情:“母亲,好歹也是伺候了我这么多年的人,这次就让我自己处置吧。若下次再犯,再交由府上按规矩办。”   房沁儿也跟着她叹了口气,道:“你啊,还是心太软!”   说完,她又看向忆春和书夏,幽幽道:“罢了,既然你们小姐要亲自处置你们,你们这次就听她的罚吧。只是这种事,若再有下次……”   书夏立刻接道:“请夫人放心,绝无下次!再有下次,奴婢们以死谢罪!”   听到这话,房沁儿稍微满意了些。   “好,那就起来吧。”   ——   与此同时,京郊军营。   陈褚刚一回来,就迎面遇上了陆序阳身边的两名裨将。   那两人带兵押着几名将士,上前朝陈褚抱拳行礼:“见过陈将军!”   陈褚点了点头,看向他们两人身后那几名有些眼熟的将士。   “他们犯什么事了?”   这六人里,为首的两名小将,他前些天还见过他们几次,好像叫个什么秦泰、尉迟彦,反正两人办事都还挺漂亮的。   听到陈褚问起,那两人面上有些纠结,往四周看了看,见没外人才敢靠近陈褚身边,低声道:“冲撞了恒威将军,我们将军说了好些话才保下他们性命,现在要发配到狄州去。”   恒威将军,萧峪,脾气火爆架子也大。   听这姓氏也知,这是萧氏宗亲。   萧峪正是萧鸿的堂弟之一,早年随萧鸿上过战场,也曾抛洒热血,立下过赫赫战功。   如今官居三品,封为恒威将军。   哪怕萧峪性子火爆,常出手伤人,但有萧鸿这个堂兄在,寻常将领也不敢招惹他,只能避其锋芒,绕路走远点。   至于冲撞了他的末位将士,被军棍打死也是常事。   为这事,萧鸿其实私下里也说过他多次了,但萧峪就是这么个性子,改也改不过来,萧鸿也颇为头疼。   今儿这六人还算是运气比较好的,刚好碰上陆序阳也在军营里面,还能为他们说说好话求个情。   陆序阳是萧鸿身边最信任的老将,追随萧鸿的时间也要比萧峪还久,他在萧鸿心中的分量不比萧峪低。   有他求情,萧峪才肯给这个面子,勉强饶了这六人的命。   陈褚听到陆序阳这两名裨将的解释,再看看为首那小将脸上一脸不服的神色,不知想起些什么,朝他们问着——   “有个差事,比发配狄州要轻松得多,还能留在京师,你们可愿去?”   那六人纷纷抬起头看向他,半信半疑。   最后,为首那眉眼犀利的青年率先问着:“将军此话当真?”   “秦泰是吧?”陈褚问了一句。   那青年似乎没想到,陈褚这个正四品的武卫将军,居然还能记得他这个杂号的六品护军。   迟疑片刻,他开口应着:“是。”   陈褚继续说着:“相爷的小姐身边缺几个护卫,要是你们肯放下架子去小姐身边的话,我可以为你们去相爷那边说一说。”   从军营将领变成内宅护卫,其中落差不是一星半点。   “相爷府上的小姐?”秦泰略一思索,相府如今未嫁的不就一个嫡四小姐萧望舒吗?   “将军要我们去四小姐身边当护卫,恒威将军能答应?”秦泰继续问着。   反正他们发配狄州之后也没了官阶,还要受一通罪。   左不过一个杂号护军的架子,有什么放不下的?   只要不用发配,能带着身后几个弟兄好好活下来,架子尊严什么的都靠边放,伺候那四小姐洗脚都成!   “只要你们愿意,剩下的事情我去办。”陈褚继续说着。   秦泰和他身边另一名小将对视一眼,随后点头道:“我们愿意去四小姐身边,有劳陈将军从中周旋。”   陈褚点了点头,朝陆序阳的两名裨将吩咐:“先把他们六人押下去,别让人瞧见。”   那两名裨将想了想,抱拳应下:“是!”   …… 第54章 到手的护卫(1)   自从那日在锦衣门捉了细作之后,萧望舒就安安静静的待在相府看了三天书。   萧扶光书房里积攒几年的书,三天时间就被她翻去了一小半。   那日回来后,忆春和书夏也自己去刑房领了罚。   十杖下去,虽然没打出什么血腥伤残来,但也够她们两个姑娘家受一顿罪。   这三天时间里,她们连下床都是一颠一跛的,更别说伺候萧望舒了。   萧望舒那边勉强用了几个寻常的丫鬟伺候,虽然那些丫鬟不如忆春书夏那么了解她的生活习性,但也能凑合用。   ——   这天中午,绘秋提着伤药和点心过来看望她们两人。   书夏趴在床上还算安静,忆春全程咿咿呀呀叫个不停,稍微有点动作就喊疼了。   “绘秋姐姐你可轻点,我这屁股都已经开花儿了!”   绘秋坐在床边给她上药,又是无奈又是好笑,道:“谁叫你同情心那么泛滥,这下好了,该同情自己了吧?”   忆春接话:“可不是嘛!把我肠子都悔青了!”   书夏趴在枕头上,看忆春这样,没忍住笑了出来。   绘秋瞪她一眼,嗔道:“你还在那笑,你那伤也没好看到哪儿去!”   书夏立刻抿紧了嘴,摇头说着:“好姐姐,我不笑了。”   见她们都老实了,绘秋才继续给忆春处理伤口,边上药边开口叹着:“你们啊,真是跟了小姐。小姐还是怜惜你们的,这才亲自处置,都没把你们交到管家手上。”   忆春抱着枕头,也故作惆怅地感叹:“是啊,换个主子早就嗝屁了。”   绘秋直接又被她逗乐了,上药的手也使劲了些,按得忆春连连痛呼:“绘秋姐姐轻着点!我开花儿了啊!”   见她痛呼过后就老实多了,绘秋这才继续道:“你们啊,也别怪夫人那日说话严苛。   “你们是不知道,那日陆将军禀报相爷时,相爷直接要将小姐公子带出去的所有奴仆全部杖杀。   “还是夫人那时顾及小姐与你们的情义,才在相爷跟前劝了好几句,说小姐既然费心保下你们的性命,若是相爷直接杖杀你们,小姐岂不白白为你们涉险了?   “就这样,相爷才勉强揭过,同意夫人的话,让小姐公子自己处置身边的奴仆。   “否则依照相爷的脾气,你们早没了。”   绘秋说了这许久,说到最后时,吓得忆春连连缩着脖子。   书夏趴在一旁,开口道:“姐姐放心,我们都知晓小姐夫人的恩情,断不会生出什么怨怪之意。   “此事确实是我们二人戒心不足,拖累了小姐,这顿罚是我们该着的,小姐再罚重点都该。”   听到这话,绘秋总算是放心了,笑道:“能拎清就好,你们跟在小姐身边,夫人将小姐保护得极好,你们确实接触的阴谋诡计都不多。”   不像她和藏冬,跟在夫人身边多年,走到各处都要谨言慎行,生怕走错一步命就没了。   书夏似乎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又道:“姐姐跟在夫人身边,已能独当一面,我们也极为佩服。”   绘秋听着这话,笑着摇了摇头,继续给忆春上药。   “你们两个还是老实休养,快些好起来吧。我瞧那些丫鬟伺候小姐时,也不知小姐喜欢吃些什么喝些什么,还常弄乱小姐的衣裳,惹得小姐烦心。”   “知道了,绘秋姐姐。”忆春应了一声。   随后两人趴在床上,安静了许多。   ——   另一边,萧望舒在她自己院子里待着实在无聊,又来了萧扶光的书房。   见萧望舒这些日子常来书房,也不喜欢坐椅子,萧扶光便让人在他书房里安了一张软榻,供萧望舒休息看书。   此刻,萧望舒就正懒散地斜倚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书。   萧扶光正在临摹大家字画,抽空抬起头看了萧望舒一眼,开口问她:“姐姐近日怎么看起《地理志》来了,想出门走走吗?”   “倒也不是想出门,只是看这天下土地广阔,不见边际,我想瞧瞧是怎么个广阔法。”萧望舒说着,手下的书又翻了一页。   她想看看,这书中异世界到底有多真实。   原书中所描绘的,又是否只是这个异世界的冰山一角。   萧扶光闻言,笑道:“听父亲说,从鄢州京师,到我们萧氏祖地——麗州安昌郡,哪怕快马加鞭也得五日时间。这还只是两州之隔,更别说茫茫天下。”   天下何其之大,岂是一本《地理志》便能装得下的?   听到这话,萧望舒也笑了笑,叹着:“确实,厚土之广不可丈量,阿弟说得有理。”   书中只寥寥几笔,勾勒天下动荡,更多的笔墨还是在描写男主魏齐轩和女主穆初雪相爱相知的细节。   如今女主穆初雪已死,书中剧情直接被砍去大半,也不必太执拗于它了。   这书中异世界,未勾勒之处,还得靠她自己去慢慢探索。   “好了姐姐,先别感叹那许多了,过来瞧瞧我的字,看看可还入得了眼?”萧扶光搁下笔,喊萧望舒过去看字。   萧望舒正要起身,这时,房沁儿身边伺候的藏冬走了进来。   “奴婢参见小姐公子。”   藏冬进屋行礼,见萧望舒斜倚在软榻上,起身笑道:“小姐还真在公子这儿,让奴婢好找,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哦?”萧望舒仔细回想一下,抬起头问她,“母亲突然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萧扶光在一旁摇头晃脑地开口提醒:“姐姐,这你得问自己又惹了些什么祸。”   藏冬脸上的笑意浓了许多,道:“公子说笑了,今儿咱们没有祸事,净是好事。”   说完,她又转向萧望舒,向她解释:“是这样,相爷特地为小姐安排了六名护卫,夫人让小姐过去瞧瞧。若是小姐觉得顺眼,便可将人带回去。”   “父亲安排的?”萧望舒有些疑惑,合上了手里的书。   她们的宰相父亲日理万机,特地抽空给她安排护卫,这事倒是稀奇。   藏冬继续说着:“确实是相爷安排的,听说还是军营将士。奴婢瞧着就觉得很靠谱,小姐去瞧瞧吧?”   一听藏冬说是军营将士,萧望舒的兴趣顿时攀升到了顶点。   只听萧扶光又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我想要匹汗血宝马的事,父亲那是提也不提。姐姐身边的护卫才缺了几天,父亲都把军营将士送来了,终究还是女儿家受宠啊。”   “你可少说两句吧,就你现在这小身板,也别想着什么汗血宝马了,父亲都是为你的安全着想。”   萧望舒说完,只见她把手里的书放到榻上的炕几上,笑盈盈地起身,道:“你这字先写着,我回头再瞧。”   萧扶光笑着摇了摇头,又提起笔,学着杜嬷嬷说话的语气,调皮道:“姐姐快去吧,别一会儿到手的护卫都飞咯!” 第55章 到手的护卫(2)   到手的护卫当然是飞不了的。   萧望舒到主院的时候,房沁儿正坐在院子里刷染蔻丹,杜嬷嬷把轻透的薄纱缠绕在她染过的指甲上。   六名身着盔甲的将士在院中一字排开,像六根柱子,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   “母亲。”   萧望舒进院,款款走向房沁儿身边,福身行礼。   房沁儿朝杜嬷嬷调侃:“嬷嬷瞧瞧,在府上关了这几日,还将咱们望舒关成大家闺秀了。”   杜嬷嬷忙道:“夫人可别冤枉了小姐,咱们小姐可一直都是大家闺秀。”   听着两人的打趣,萧望舒脸不红心不跳,淡定的像聋了一样。   “好了望舒,你自个儿瞧瞧吧。”房沁儿终于舍得把目光从指甲上移开,抬起头看看萧望舒了。   看着萧望舒,她补充几句:“这六位将士不小心冲撞了你萧峪堂叔,这才被撤去职务发配狄州。   “他们都是军营里勤恳踏实的,你父亲听闻后于心不忍,碍于宗亲势力,不好驳了你堂叔的意思,只能这么给他们另谋个去路。   “你瞧瞧吧,你父亲的意思是,正好你身边缺几名护卫,若是合眼缘就将他们带回去。   “只一条,稍微收收你那小性子,别太苛待六位将士。   “若是你们不合眼缘,我再在府上、庄子上或者铺子里,给他六人安排个闲职做着。虽比不得在军营里为官为将,但也不会叫他们生活难过就是了。”   房沁儿话刚说完,以秦泰为首的六人整齐划一,掀袍跪下。   “卑职等人谢相爷、夫人费心安排!”   秦泰他们是怎么也没想到,陈褚居然真的为他们说动了情,萧鸿和房沁儿也愿意以这种方式收留他们。   一时间,六人心里因萧峪而产生的对整个萧氏家族的怨念,已经淡化了许多。   “都起吧。”房沁儿脸上挂着柔和的笑,轻声细语,“你们在军中为民为国、为相爷劳苦,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必不能亏待了你们。”   她这话说完,秦泰六人齐声道:“谢夫人!”   随后六人起身站好,萧望舒走近看了一圈,仔细打量,开口询问——   “我瞧着六位将士都挺好,只是不知军营将士,能否经得住给我当护卫的落差?”   这六人,比起陈褚那压迫感来说少点意思,但瞧着足以碾压一批后宅护卫。   “小姐放心,军令如山我们始终牢记,只要小姐有令,我们必然遵奉!军中将士视相爷如主,小姐是相爷嫡女,亦是主子!”   秦泰这话说得好听,房沁儿坐在一旁微微颔首,显然还是比较满意的。   萧望舒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别的,只说着:“那好,你们六人就跟我吧。”   在这人心里,他还是觉得他是军中将领,不是护卫。   他之所以尊她为主、听她调令,不是因为他是她的护卫,而是因为他是萧鸿的兵,所以连带的,也尊萧鸿女儿为主。   甚至他可能还觉得,这番话传到萧鸿耳朵里之后,萧鸿会因此动容,来日再想办法把他们调回军营。   想得可真是天真啊。   不过并不影响她用他们就是了。   “卑职遵命!”六人抱拳弯腰,齐声行礼。   萧望舒似笑非笑,开口提醒:“除开皇帝,若非武将之身,是不可以私带军中将士在身边护卫安全的。   “我是朝臣之女,身边护卫只可自称属下或者奴才,不可再称卑职,记下了吗?”   秦泰闻言一愣。   只听他旁边,处事谨慎的尉迟彦直接改口:“属下谨记!”   秦泰回过神来,紧跟着改口:“属下谨记!”   其余四人也立马道:“属下谨记!”   萧望舒点了点头,转身朝房沁儿开口说着:“母亲,那孩儿就先带他们六人回去了。”   房沁儿对着染好蔻丹的指甲轻轻吹气,听到萧望舒这话,她抬头笑道:“瞧你急的,回去吧。晚些时候和扶光一起来我这儿,陪我用个晚膳。”   萧望舒腰身纤细,有模有样地柔柔一摆,福身应下:“是。”   房沁儿又笑着和杜嬷嬷打趣,说她女儿在府上关了三天,简直关变了个人。   萧望舒没再回应她们的打趣,带着秦泰六人回了院子。   ——   回院之后,萧望舒坐在院中石桌旁,让丫鬟叫来了她院里的所有护卫。   那九人面面相觑,其中有三人是和李塔他们同一批拨来萧望舒院子里的,也有六人是原本就在萧望舒院子里值守的。   此刻他们站在秦泰他们身边,仿佛一群小鸡撞上一群老鹰,瑟缩着脖子往旁边推搡躲避。   “听说李塔他们四人被发卖出府后,你们对我颇有怨言。”   萧望舒悠悠开口,脸上还是挂着那抹清浅笑容。   其实她什么都没听到,她就是诓人的。   她需要这些人觉得,他们里面有人会给她报信。她需要这些人觉得,他们里面有她安插的人。   只有这样,他们才会知道谨言慎行是个什么东西!   那九人顿时变了脸色,接连跪下,七嘴八舌地说着:“属下万万不敢,请小姐明鉴啊!”   他们过来伺候萧望舒,这位嫡四小姐虽然脾气不好,但她是掌家夫人的亲生女儿,在她身边伺候的人,月钱都要多些。   离了萧望舒,那他们又要去干些脏活累活,说不定还会被管家穿小鞋。   先前他们不过是闲聊起来,同情李塔他们的遭遇,随口为李塔他们说了几句,哪知会被萧望舒拿出来说啊!   “李塔他们护主不力,被发卖出去也是应该的,属下哪敢怨怪小姐!”   “就是就是!小姐切勿听信外人嘴碎,您待属下们极好,属下们感恩还来不及,怎会怨怪呢?”   秦泰听得皱紧了眉。   这是群什么东西,外人是在暗指他们吗?   萧望舒听着这些话也有点想笑,端起丫鬟奉上的茶,不急不忙地喝了两口。   喝完,在那些护卫各异的注视下,她才缓缓开口:“其实我就是在府上待得太无聊了,找你们来解解闷。”   那些护卫顿时又变了脸色,各异的表情显得有些扭曲。   秦泰他们也对这位萧府嫡四小姐有了新的认知——   性格跳脱,喜好恐吓。   他们心里刚嘀咕完,只听萧望舒又道:“不过你们在我这里办事呢,嘴上还是有个把门的比较好。否则你们说出口的话,可能以各种方式传进我耳朵里。   “今日是找你们聊天解解闷,若是还有下次,那我恐怕得送你们去管家那里,让管家陪你们聊上几句。”   萧望舒每说一句,那些人的脸色就变上一变。   等萧望舒说完,那些人跪在地上,已经半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萧望舒也不指望他们说什么,吩咐着:“下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奴仆在背后非议主子几句也是常事,没有必要打杀,稍加警示就够了。否则对待奴仆太过严苛,也容易激起群愤。   就算她这次严查严罚,没了这一批,下一批送来的也不一定老实。既然如此,不如恩威并施,换他们一个收敛。   若有谁实在不知收敛,再按规矩办了也不迟。   至于现在特地拿出来说,也只是担心这些人说话太放肆,会教坏了新来的人。   人么,教坏容易,她再调教回来就难了。   “是、是!”   那九人先后从地上爬起来,半点逗留都不敢,直接弯着腰跑了。 第56章 小姐不必客气(1)   他们九人走后,萧望舒搁下茶杯,单手撑着下巴,看向秦泰他们六人。   秦泰他们被她看得头皮发麻。   “小姐有何吩咐?”秦泰率先开口询问。   萧望舒笑了笑,语气颇为柔和,道:“各位,先自个儿报个名字吧。”   秦泰抱拳道:“属下秦泰,见过小姐!”   他话音刚刚落下,萧望舒脸色微变,随即恢复如常。   尉迟彦也抱拳道:“属下尉迟彦,见过小姐!”   在他们之后,其余四人先后抱拳行礼——   “属下罗兴,见过小姐!”   “属下杨平,见过小姐!”   “属下姜临海,见过小姐!”   “属下李崖,见过小姐!”   萧望舒逐个记下,在心里默念几遍,最后将视线投向秦泰,开口问着:“秦晋之秦,泰斗之泰?”   秦泰有些疑惑,不知萧望舒为何独独问他,但还是答着:“回禀小姐,正是。”   萧望舒看向秦泰那双犀利的眉眼,二十来岁的少年郎,如今意气风发,与书中那一笔带过的残缺沧桑形成了鲜明对比。   或许是萧望舒的目光太深邃,让秦泰有些不太适应。   就在他想要开口的时候,萧望舒率先开口说着:“下去吧,都换身衣裳,甲胄收起来,不要再在后院穿了。”   “是!”六人齐声应下,躬身告退。   他们六人退下之后,萧望舒缓缓坐正身子,端起茶杯,有一搭没一搭的用杯盖刮着杯沿。   秦泰,这个名字她在书中见过,不过是在剧情发展接近尾声的时候。   书中所写,那将军脸上一道刀疤纵穿左眼,将至中年却已满鬓苍白,杀在剿灭萧氏余孽的第一线。   那将军,名叫秦泰。   秦泰这个名字,在剧情中期,扳倒萧鸿的过程中偶有提及。   但这个人真正出场时,已是全书末期。   他带着对萧氏的滔天恨意,带兵冲向麗州安昌郡,剿灭了萧氏祖地逃窜的所有萧氏余孽。   书中对他不过七八段文字的描写,而就是这短暂的出场,他挟着嗜血之恨,为了替他的兄弟报仇,血洗了萧氏祖地。   “小姐,茶凉了,可要再换一杯?”   丫鬟站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哪怕是天气稍热,小姐也不喜凉茶,不喜凉食。   这些天已经有很多丫鬟因此受了罚,虽然罚得不重,但也足够让她们畏惧。   小姐在吃食和茶饮上格外挑剔,这已经成了院中所有丫鬟共同的认知。   萧望舒回过神来,搁下茶杯,起身道:“不必了。”   说完,她转身往院外走去,去了萧鸿的书房。   ——   萧望舒到的时候,站在外面候了会儿,陆序阳才从萧鸿书房里出来。   见萧望舒站在院子里,陆序阳上前抱拳行了个礼,道:“小姐久等了,快进去吧,相爷这会儿忙得差不多了。”   萧望舒福身回了个礼,笑道:“谢将军告知,将军慢走。”   陆序阳笑着说了句“小姐客气”,然后大步离开。   他离开时脚步有些匆忙,可见萧鸿吩咐的事有点急。   萧望舒没有多管那些,踏上台阶,推门进了萧鸿的书房。   ——   书房里,萧鸿桌上的折子堆高了点。   听到萧望舒进门的动静,萧鸿头也不抬的问着:“何事,给你备的护卫不合心意吗?”   正在磨墨的陈褚闻言,抬起头看了萧望舒一眼,然后低下头,捏着墨的手指微微收紧。   “怎会?”萧望舒福身行礼,答着,“秦泰六人训练有素,甚合孩儿心意,孩儿是过来向父亲道谢的。”   “哦?”萧鸿的笔一顿,又问,“特地道谢来的?”   萧望舒沉吟片刻,答着:“确实还有几分好奇,想来找父亲解惑。”   萧鸿闻言,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拿着笔朝她抬了抬手,随口吩咐:“自己坐吧。”   “谢父亲。”   萧望舒走到一旁坐下,思索会儿,道:“孩儿只是好奇,父亲想若真想安抚军心,为秦泰他们谋个去路,原有更好的选择,为何选择将他们放在孩儿这里?   “若是父亲将他们放在别处,或许他们还能继续为父亲效力一二。想来萧峪堂叔已经明白父亲的意思了,不会对他们再加为难。   “即使父亲担忧他们心中有怨,不放心重用他们。那给他们安排个闲职,也算全了他们的体面,让军中将士无话可说。”   别怪她问得太多,前面那么多年,正是多疑和谨慎,让她踩着刀尖和一只只猛虎搏斗,最后虎口夺食。   她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她需要知道,秦泰这样一个人物究竟为何会到她身边,而且来得这么突然。   如果说萧鸿是为了安抚军心,为了给萧峪一个小警示,完全不必如此。   不管是调任,还是在军营之外再给个闲职,萧鸿有更多方式可供选择,完全不必让秦泰他们在她身边待着当个护卫。   听到萧望舒的问话,萧鸿有些诧异。   沉吟片刻后,他反问着:“那依你猜测呢?”   萧望舒摇了摇头,“孩儿猜不出来,所以过来询问父亲。父亲是觉得孩儿会遇到什么危险吗?还是说,父亲觉得孩儿不会永远待在京师,将来会去到您的羽翼无法覆盖之处?”   听到这话,萧鸿的笔直接停滞在半空。   悬在纸上的笔尖滴下一滴墨水,在纸上晕染开一团漆黑的墨迹。   陈褚手上的动作也随之停顿。   “你听谁说了些什么吗?”萧鸿继续问着。   萧家与拓跋联姻之事,只有他和几个信任的将领才知晓。   夫人怕女儿伤心,在拓跋使臣抵达京师之前,她瞒着女儿还来不及,又怎会告诉她?   所以到底是谁说了些什么,让她听去了?   萧望舒再次摇了摇头,答着:“最近京师城内细作不断,外敌屡屡潜入,来得蹊跷。边境若无摩擦,京内必有盛事。   “再加上二哥他最近常不回府,忙于部署宫内禁军,维护宫宴安宁,想必是有重要来使。   “父亲母亲最近也对孩儿有些反常,孩儿隐约感觉有些心慌。”   这下换成萧鸿无言以对了。   他还能说什么?   说他这女儿嗅觉灵敏,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嗅出端倪来吗?   犹豫会儿,萧鸿开口讲着:“拓跋首领有意交好,派王子公主进京联姻。敌国细作正盯着拓跋使臣,若是使臣出事,我们与拓跋部落的联系也将破裂。”   细作要暗害拓跋使臣,萧鸿要保护使臣安全。   这一场暗中的较量已经开始了。 第57章 小姐不必客气(2)   见萧望舒久久不语,萧鸿又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萧望舒摇了摇头,答着:“父亲手握权柄,忧虑甚多,孩儿明白了。”   “那你可有什么要说的?”萧鸿对萧望舒的反应有些意外。   他以为,乍一听到拓跋联姻的事,以他这个女儿的性格,肯定要大闹一番。   这样不吵不闹的,倒叫他有些惊讶。   还有些愧疚。   萧望舒继续摇头,开口答着:“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孩儿会极尽所能,维持萧家与拓跋的联盟。”   至于是不是以嫁过去的方式,那就不一定了。   见萧鸿眸藏怜惜之色,萧望舒继续问他:“所以父亲将秦泰他们拨到孩儿身边,是在提前为孩儿组建一支随亲队伍,为免孩儿将来在他乡无人可用吗?”   听到这个问题,萧鸿摇了摇头。   “有部分原因在此,但并非全然如此。”   见萧望舒实在疑惑,萧鸿继续解释:“让秦泰他们追随你,其实最初是陈褚提出来的,并不是我的意思。   “他觉得寻常护卫难以担起保护你的重任,而秦泰他们就此发配也太可惜,难免寒了军心。所以他才在我这里为秦泰他们求了个情,谋了个去路。   “我想了许久,觉得他所说的也可行,便这样安排了。”   萧望舒听完不仅没有解惑,反而更加疑惑了,一头雾水地看向陈褚。   她自认为,她和陈褚那几块糕点几杯茶水的交情,并不值得对方为她如此考虑。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便找他问吧。”   萧鸿说完,又朝陈褚吩咐:“陈褚,你去把扶光和镇西原先的骑射师傅找来,接下来你和陆序阳就好好忙军营的事。”   陈褚放下墨,抱拳应下:“是!”   萧鸿朝他们两人摆了摆手,吩咐:“都下去吧。”   萧望舒起身,福身行礼。   陈褚也再次抱拳弯腰,两人一起行礼告退。   ——   出了书房之后,萧望舒和陈褚并肩走着,思考措辞。   “你……”   “小姐……”   两人一起开口,又一起闭嘴。   陈褚见萧望舒不说话了,开口说着:“小姐想问些什么,就请问吧。”   萧望舒继续问着:“陈将军如何想到要将秦泰他们六人送到我这里来的?我相信陈将军定能给他们安排更好的去处,至少比后宅小姐身边的护卫要体面。”   陈褚皱起眉头想了会儿,答着:“不,末将没有更好的去处给他们安排。”   萧望舒蹙起眉,疑惑道:“什么?”   堂堂四品武卫将军,但凡愿意在麾下随便挪个闲职出来,也不至于说出这种话来敷衍她。   似乎是看出了萧望舒的怀疑,陈褚继续解释:“末将认为,能跟在小姐身边,是他们的运气。小姐机敏聪慧,必能教会他们许多,这远比在外找个闲职要好得多。   “而他们六人训练有素,比寻常护卫能打,在外也比寻常护卫要警惕。有他们在,小姐更加安全。   “小姐那里,就是他们最好的去处。”   陈褚解释的很认真,萧望舒从他话里行间,只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真诚。   真诚,这是商人很稀缺的东西。   萧望舒被他说得迟疑了半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停下脚步,面朝陈褚,福身一笑,道:“有劳将军费心安排。”   陈褚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扶她胳膊。   手刚伸出去,似是察觉不合礼数,陈褚又立马收回了手,抱拳弯腰,回了一礼。   “小姐不必客气。”   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但听在萧望舒耳朵里,又多了几分不同寻常。   两人继续往萧扶光院里走去。   路上,思及书中秦泰是为兄弟报仇才血洗萧氏祖地,萧望舒想了想,又朝陈褚问着:“那将军可知,秦泰祖籍何处,家中可有兄弟?”   陈褚皱紧眉头,仔细思索一番,道:“秦泰是孤儿,无父无母更无兄弟。”   “当真没有?哪怕养父养母,结义兄弟,也都没有?”萧望舒追问。   陈褚的眉头直接拧成了结,想了许久,最终确认:“没有,若真要说个兄弟出来,那就只有尉迟彦。   “尉迟彦家中算是小富,他爹是当地员外。当年朝廷征兵征到了那座县城,尉迟彦是家中独子,便被征来了。   “他父母不放心,花钱雇了孤儿之身的秦泰一同参军,让秦泰在军中照顾尉迟彦。   “两人参军至今,同吃同睡,感情胜似兄弟。”   他以往只知,相爷用人时有先查人九族的习惯,没想到相爷的女儿也有这习惯。   不过用人谨慎些也好,省得上当受骗。   听到陈褚的讲述,萧望舒略一思索,又问:“那他们冲撞了萧峪堂叔,若真发配去狄州,会是什么下场?”   这次陈褚不假思索,直接答着:“恐怕活不到抵达狄州。”   说完,见萧望舒神色无异,并未受惊,陈褚才继续讲着——   “发配狄州,他们在一路上就会受到各种苛待。缺水缺粮,饱受欺辱。如果他们敢在路上逃跑,被抓回来之后,更是会被当众用藤鞭抽到断气为止。   “即使有人从中周旋,让看押流犯的将士善待他们一些,他们也难以活着走到狄州。   “最后,哪怕他们运气好,真的活着走到了狄州,这也还只是苦难生活开始的第一步。   “狄州乃是我们魏国的西北边境,常有鲜于蛮族之人犯境。   “被发配过去的那些将士,大多都是以肉身铸城墙。在鲜于蛮人犯境时,他们是第一批被推出去御敌的人。”   陈褚这一番话,简单理解一下,便是:能活下来的都是稀缺的天选之人。   若是秦泰真把这趟狄州之行走一遍,亲眼看着尉迟彦和其余四人惨死在他眼前,萧望舒相信,他完全干得出来血洗萧氏祖地的事。   恐怕血洗完了萧氏祖地,他还不解恨。   “萧峪堂叔在军营里,时常这样暴怒发火吗?”萧望舒依稀记得,书中是有关于这段的记载的。   但因为是宰相这一派的成员,反派龙套,书中并未写出名姓,只写萧氏宗亲暴怒任性,军营中不少将士积怨已久。   想来这萧氏宗亲,就是萧峪了。   “恒威将军他、确实性情火爆易怒,相爷也颇为头疼。”陈褚显然也对萧峪没太多好感。   只能说同为武将,他动不得萧峪,萧峪也轻易不敢动他,他们两人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罢了。   “萧峪堂叔有赫赫战功傍身,早年为父亲立下过汗马功劳,想必父亲夹在中间也很为难。”   萧望舒说着,停下脚步,道:“秦泰他们的事确实多谢将军,既为父亲分忧,也送了我几个得力护卫。”   陈褚跟着她停下脚步,一看才发现已经走到了萧扶光的院子。   今天这路真短,感觉没走几步就到了。 第58章 萧四小姐的礼遇(1)   萧扶光的小厮见她们两人前来,立刻进屋禀报。   没过多久,就见萧扶光从里面走了出来。   萧望舒看了看萧扶光,朝陈褚福身道:“那将军和阿弟慢忙,我就先失陪了。”   陈褚抱拳回礼,“小姐请便。”   “姐姐,陈将军,你们怎么一道来了?”萧扶光走近,朝陈褚拱手行礼。   萧望舒答着:“我有些事问将军,恰好将军要来找你,我也要来瞧瞧我家阿弟的书法大作,便一道来了。”   “瞧姐姐这话说的,我那大作都积了层灰你才来,也不知是来看我的大作,还是来我这儿蹭书看。”   萧扶光很想朝他的姐姐翻个白眼,但忍住了。   “好了姐姐,你进去吧。”萧扶光说着,转向陈褚,问他,“将军前来可是有事?”   陈褚点了点头,“末将与陆将军近日有些事要办,相爷的意思是,让末将与两位公子的骑射师傅交代一声,接下来两位公子先随他练习骑射。”   “这样。”萧扶光点了点头,抬手道,“将军请,我们先去七哥那边说一声。”   陈褚再次点头,朝萧望舒抱拳行了个礼,和萧扶光一起走了。   萧望舒转身进了院子,走向萧扶光的书房,独自欣赏萧扶光那积了层灰的大作去了。   ……   两个月后。   笼罩在京师上空的乌云渐渐散去。   经历了一场秋雨洗刷,阳光再次穿透云层,铺洒在红墙金瓦的宫殿上。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连带着萧望舒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锦衣门完工在即,她和阮富鑫等了近三个月的开市,终于快来了。   “盼安腹中的龙胎,我找仙长算过了,多半是个皇子。咱们盼安这是要诞下皇长子了啊,难怪怀胎辛苦。”   穿金戴银的妇人攥紧手帕,坐在马车里又激动又骄傲,嘴里说了一路。   她浑身散发的金银光芒实在太过耀眼,衬得马车里的房沁儿和萧望舒朴素无比。   也不管旁边的房沁儿和萧望舒接不接话,那妇人乐呵呵的,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咱们盼安真是争气啊,相爷也盼着她能给咱们萧府添个皇室外孙呢……咳咳!”   或许是说得太激动,那妇人用帕子掩住嘴,一阵剧烈咳嗽。   马车外,一名婢女小跑上前,挤到忆春和书夏中间,从车窗外递了一个小瓷瓶进去,交给那妇人。   这时,萧望舒勉强把目光从书上挪开,看向那妇人,道:“罗姨娘还是先把药吃了,歇会儿再继续讲吧。”   说完这话,她又低下头看书去了。   房沁儿坐得端正,嘴角噙着一抹微笑,鬓间的东珠步摇随着马车一起晃动。   “确实,罗姨娘先把药吃了吧,别一会儿到了贵妃娘娘的云光殿还在咳嗽,叫贵妃娘娘看了担忧。”房沁儿开口劝着。   母女两人都在关心,但也没谁说给罗姨娘把药瓶子打开。   罗姨娘边咳嗽边拔掉瓶盖,从里面倒了两颗褐色药丸出来,直接把药拍进嘴里,然后咽下。   药丸吞服之后没过多久,罗姨娘顺着胸脯,感觉气通了许多。   “望舒,稍后你随我们见过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想做什么请皇后娘娘帮忙,勿要扰了贵妃娘娘和罗姨娘。”房沁儿柔声叮嘱。   萧望舒抬起头,捧着书,道:“孩儿明白的,母亲放心。”   这时,胸口那口气顺下去的罗姨娘,再次开口插话:“舒姐儿要办些什么事,盼安如今是贵妃,又怀着龙胎,后宫里的忙她也能帮的。”   说完这些,罗姨娘又道:“舒姐儿已经及笄几年,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怎么终身大事还不愁一下?”   房沁儿本就在为萧望舒联姻一事烦忧,如今一听罗姨娘这话,她脸上的笑容都冷了几分。   “罗姨娘还是吃药吧,药吃完了就歇一歇。”   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不说话没人拿她当哑巴。   萧望舒低头看书,头也不抬的说着:“罗姨娘还是多操心一下贵妃妹妹的龙胎,别有事没事盯着我。   “当年若非我对入宫没有兴趣,贵妃妹妹也就不是贵妃了。几个月前若非我无聊进宫,贵妃妹妹这龙胎也就没有了。”   萧望舒说话向来刁钻,且呛人时从来不顾及场合、身份、以及辈分。   别说这京师,就算放眼天下,也没有几个人是她恶毒女配萧望舒不敢呛的。   没办法,投胎练得好。   爹娘能打,是这样的。   听到萧望舒的话,罗姨娘的脸色又青又红,煞是好看。   房沁儿脸上的笑容也稍微真实了些,声音柔和,道:“相爷总爱惯着这丫头,惯得她没法没天的。罗姨娘别往心里去,我回去好好说她。”   罗姨娘扯开嘴角干笑两声,没再说什么。   ——   马车停在宫门外,车上三人先后踩着车凳下车,走路进宫。   迈进宫门之后,三人很快就上了轿辇。   房沁儿和萧望舒共乘一张轿辇,罗姨娘单乘一张小些的软轿,三人被直接抬往萧盼安所居的云光殿。   ——   云光殿里。   皇后萧采仪也在这里,坐在萧盼安床边,听着萧盼安一边喝燕窝羹一边委屈倾诉她怀胎有多辛苦。   在这倾听过程中,萧采仪多少是在心里背了几遍经文,才能始终保持微笑。   “好了别苦了,你如今怀着龙胎,喝着御赐的燕窝羹,这是旁的女子想都想不来的殊荣。想开些,对你好,对腹中的小皇子也好。”   听到萧采仪的宽慰,萧盼安低下头,脸红道:“皇后姐姐别说这么早……也不一定是个小皇子。”   萧采仪继续笑道:“怎么不是?太医都把过脉了,说八成是个皇子,这还能有假?”   萧盼安脸颊通红,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候,殿外宫女也匆匆来报:“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夫人姨娘还有四小姐来了!”   一听这话,萧盼安脸上立刻扬起了笑,抬手就要掀被子下床。   萧采仪连忙阻拦:“你别乱动,小心动了胎气。”   说完,她又立刻朝宫女吩咐:“都杵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迎夫人进来?”   “是!”   殿内宫女鱼贯而出,朝着云光殿门口迎去。 第59章 萧四小姐的礼遇(2)   萧盼安靠坐在床头,手里的燕窝羹也不喝了,只眼巴巴地朝门外看。   就这么盼啊盼,她终于盼到了房沁儿她们三人进门。   房沁儿和萧望舒率先朝萧采仪和萧盼安行礼问安,罗姨娘跟在她们身后,显得有些局促,迟钝地跟上她们的动作。   萧采仪抬手道:“母亲四妹请起,罗姨娘也起吧。”   说完,她招来宫女,吩咐着:“赐坐。”   萧盼安的寝殿小,宫女搬来三个圆鼓凳,给房沁儿她们坐着。   因为萧盼安一直在招手,宫女便放了一个圆鼓凳在她床边,让罗姨娘能够坐过去。   此举确实不太合规矩,也确实不太尊重房沁儿这个当家主母。   但考虑到她们母女二人平日的做派,房沁儿想想还是算了,随她们去吧,总是上不得台面的。   现在萧盼安肚子里揣了个保命符,这时候就别和她们母女计较了。   众人在萧盼安的寝殿坐了会儿,见萧盼安只顾和罗姨娘倾诉她的宫中生活,眼里完全看不见其余人,萧采仪实在看不下去,带着房沁儿和萧望舒回了她的椒房殿。   ——   椒房殿里。   萧采仪正要说些什么宽慰房沁儿,谁料房沁儿先开口,朝她说着:“贵妃娘娘这个性子,放在宫中,实在有劳皇后娘娘多多帮扶。”   她在府上的时候,最多也就是晨昏定省,看着罗姨娘每天早晚来给她这个正室夫人请两趟安。   而萧采仪待在宫里,要时时刻刻守着萧盼安的肚子,在外人的暗害中护着萧盼安的龙胎。   不仅如此,她还要耐心忍受萧盼安的各种言语。   细细想来实在辛苦。   听着房沁儿的话,萧采仪都沉默了。   沉默片刻后,她开口道:“我们姐妹,互相帮扶是应该的。五妹这胎极为重要,其中利害我也明白,请父亲母亲放心。”   “皇后娘娘识得大体,如此,臣妇和相爷也就安心了。”   房沁儿叹着,又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道:“这是李姨娘托臣妇带给娘娘的,为保娘娘平安,李姨娘特意上寺庙求的,娘娘收着吧。”   李姨娘李若,萧采仪生母,也是当今刑部尚书李固的嫡女。   宰相府后院里,若论起身份,最高当属房府嫡女房沁儿,其次便是这李府嫡女李若。   不过二者也略有差别。   房沁儿嫁给萧鸿时,房家已是钟鸣鼎食之家,名门大族。那时的萧鸿还不是宰相,并未有如此权势,房沁儿属于为情下嫁。   她嫁后,房府对萧鸿多有帮扶。萧鸿借着房府的助力,才走到今天足以睥睨天下的位置。   而李若则不然。   李若嫁时,萧鸿崛起之势正猛。只因他在刑部缺少人手,才娶了当时的刑部侍郎李固之女。   两家联姻之后,李固对萧鸿多有辅助,才在萧鸿掌权后被提为刑部尚书。   李府锦上添花之情虽好,但总敌不过房沁儿风雨同舟之意。   不过同为高门小姐,在相府这些年里,房沁儿和李若相处的也还算融洽。   毕竟李若是为联姻入府的,对萧鸿并无太多情意。   她在相府的日子过得闲淡雅致,不争不抢。萧鸿对她也是责任居多,只尽人夫之责,并无多少男女之情。   宰相府里,李若真正在意的,恐怕也只有萧采仪这么个骨肉女儿了。   萧采仪听到房沁儿的话,伸手去接房沁儿手里的香囊。   “母亲,小娘她、在府中可还安好?”   以往在房沁儿面前,萧采仪从不主动过问李若的事情,只怕自己问得多了,惹得房沁儿不喜,让李若在府上不好过。   其实她偶尔问一句,房沁儿并不介意。   此刻听萧采仪问起来,房沁儿笑道:“李姨娘向来看得开,每日佛珠一转,俗世纷扰与她无关。”   说完,她看向萧采仪,继续道:“其实啊,只要娘娘你在宫中平安无事,李姨娘自然安好。”   都是做母亲的,她哪里能不知李若的心思呢?   李若从不与她争抢什么,一是知道争不过,没有儿子也不必争,二是为了让自己女儿好过。   只要李若安分守己,她又怎会为难她们母女?   听到房沁儿的话,萧采仪心中长松一口气,把香囊按在胸口,有些疲倦地扯开一抹笑,道:“多谢母亲告知。”   房沁儿微微颔首,又宽慰她:“别想那些个事了,李姨娘也不愿看见娘娘你过得不开心。”   说着这话,她朝萧望舒招了招手。   萧望舒上前两步,捋顺衣裙,坐在萧采仪对面,道:“其实今日我还有一事,想请长姐帮忙。”   萧采仪如今听到‘长姐’二字,神色有些恍惚。   恍惚间,她像是看到了自己豆蔻年华,身着罗裙,带着一群弟弟妹妹在相府后院扑蝴蝶的模样。   “四妹有何事?”萧采仪开口询问。   萧望舒答着:“是这样,我想见见刘太医,上次为我调制草蜜胶的那位刘太医,我有一笔生意想和他谈谈。”   “谈生意?”萧采仪被她说得一头雾水。   进宫找太医谈生意,她这位四妹,到底是怎么把这三个词连在一起的?   房沁儿在旁边解释:“臣妇给了她两间铺子,她现在一心就扑在那两间铺子上,张口闭口的就是钱和生意,还请娘娘多担待些。”   萧采仪立刻接话:“母亲言重了,哪里称得上什么担待。四妹想谈,尽管让她去谈就是了。”   说完这话,萧采仪直接朝贴身的宫女吩咐:“去太医院,请刘太医来一趟。”   “是。”那宫女弯腰退下。   ——   刘太医被请来椒房殿之后,背着药箱,看着萧望舒,年迈褶皱的脸上写满了老人家的茫然。   来找他看病的人不少,来找他谈生意,这还真是头一遭。   偏偏房沁儿和萧采仪还转场到内室聊去了,直接把大殿留给了萧望舒和刘太医。   “快,给刘太医赐坐。”   萧望舒端着茶杯,不疾不徐的语调让刘太医心里颠颠地颤。   他老人家半只脚都踩进土里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人缺德到算计老人家吧?   忆春搬来凳子,笑眯眯地说着:“刘太医您坐。”   书夏也端正的奉上茶杯,道:“刘太医,请用茶。”   “多谢小姐、多谢小姐。”刘太医那个心惊肉跳,连接茶的手都显得有些僵硬。   问世上有什么东西能让人不敢置信,那莫过于——萧四小姐的礼遇。 第60章 萧四小姐的礼遇(3)   “不知四小姐叫微臣前来,是有个什么生意要谈?”刘太医问得有些忐忑。   他觉得以这位四小姐往日的作风而言,今天不一定是要跟他老人家做生意,直接从他老人家荷包里抢钱也是有可能的。   毕竟,她真干得出来。   “上次我受伤时,刘太医为我调制的那草蜜胶,不知刘太医可愿交卖药方?”萧望舒直奔主题。   刘太医顿时坐正,答着:“不可不可,这万万不可!草蜜胶乃是微臣祖传之方,家族世代相传,岂可变卖?这岂不、岂不寒了祖宗的心啊!微臣百年之后,哪还有颜面下去见列祖列宗?”   旁边的书夏蹙起眉头,有些不解。   小姐先前不是说只要草蜜胶吗,怎么还要上药方了?   药方这东西都是秘传,是一个行医家族从祖辈积攒下来的,轻易不往外传,这怎么要得到?   听到刘太医的话,萧望舒微微点头表示理解。   随后她又退了一步,继续问:“既然药方对刘太医如此重要,那我便不要了,不知刘太医可愿每月为我调制上二十罐呢?”   见萧望舒这么善解人意,直接退了一步,刘太医受宠若惊,连忙道:“二十罐,不多、不多……调制是可以的,可以的!”   只要这位四小姐不抢他的祖传药方,别说调制二十罐,给她调上二百罐都是可以的!   “那便这么定下了。”萧望舒笑意盈盈,又问,“那刘太医调制一罐,草药成本大概需要多少钱呢?”   “不多、不多,微臣家中药材都是自家庄子采的,调制草蜜胶虽有几味药较为难得,但一罐下来也就二百文钱的样子。小姐若是只要二十罐,微臣送与小姐都成。”   听到刘太医这话,萧望舒笑着提醒:“刘太医,我是每月都需要二十罐,供锦衣门售卖。   “草蜜胶一罐成本二百文钱,二十罐就是四两银子,长此以往数额不小,我们还是立契吧。   “刘太医辛苦,我们还想和你分五成利。有张契约摆着,大家都好办事。”   太医的俸禄并不高,哪怕是刘太医这个品阶的,六品太医,年俸也只六百两银子,再加一百二十石禄米。   听萧望舒要这么多草蜜胶,刘太医迟疑片刻,又道:“那微臣这月先送与小姐二十罐,若小姐真能卖出去,再立契不迟。若是卖不出去便罢了,别叫小姐买去吃亏。”   只送二十罐他还是送得起的。   若是每月二十罐,那就另说了。   萧望舒还是第一次谈到这种怕她吃亏的生意,一时间不知该作何感想。   只能说有个好爹好娘,确实能为她省去不少麻烦事。   “那好,下月初一,我派人去刘太医府上取药。”萧望舒拍板定下时间。   刘太医笑得有些无奈,叹着:“好,微臣初一之前一定调制好,只要小姐不怕卖不出去就行。”   不过是些女子祛疤的药,能卖多少钱?   这位四小姐啊,到时候可别赔了银子在府上哭鼻子。   “怎会卖不出去,刘太医要相信自己制出的东西。我身上这些不留痕迹的伤,不都是活招牌吗?”   萧望舒满是自信,又道:“若是这笔生意能成,每月初一,刘太医都能再多一笔进账不是?”   刘太医抬手扶额,笑着应下。   随后,他又道:“这药用起来是外敷的,也没放什么格外需要注意的药材,绝大多数人可放心使用,效果因人而异。”   说着说着,刘太医一时也讲不清楚,干脆道:“罢了,微臣回去后将使用细则写下,下月初一时,一并交给小姐的人。”   萧望舒点了点头,笑着应下。   谈完事之后,她又和刘太医闲聊了几句。   最后见时间不早了,她才以不耽误太医院的事情为由,让宫女把刘太医送出了椒房殿。   刘太医走后,忆春才靠近萧望舒,奉上茶杯,低声询问:“小姐真的很想要那草蜜胶的药方吗?”   若是小姐想要,去找夫人相爷说一说,也不是拿不到。   忆春正想着,谁料萧望舒笑着反问:“我要那东西做什么?我又不行医。”   “那小姐刚才还……?”忆春继续询问。   萧望舒答着:“我只是激一激刘太医,让他快些答应罢了。快到午膳时间了,我不想耽搁午膳。”   这个理由十分强势,忆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她要再说什么。   只听萧望舒继续说着:“那药方放在我手上也没用,我还要担心被外人盗取。   “即使找了别的大夫按照药方调制,恐怕也没有刘太医调制的效果好,平白砸了招牌。不如辛苦一下刘太医,让他亲自调制。   “物以稀为贵,反正锦衣门所需的量不多,刘太医一人也忙得过来。那就不必再多生事端,去要他的药方。”   药方放在刘太医的脑子里,可比写出来交给她要安全多了。   刘太医的医术也比外面的大夫要高,让他来制药再合适不过。   如果请外面的大夫制药,她既要担心药膏质量,还要提防对方盗取药方。   书夏听完想了会儿,眼前一亮,似有所悟。   忆春在萧望舒旁边听得半懂不懂的,有些迷糊的点了点头。   听起来很复杂,但她就是莫名的觉得小姐很厉害。   ——   等萧望舒和刘太医谈完之后,萧采仪和房沁儿,两人踩着点从内室走出来。   房沁儿问萧望舒谈得如何,萧采仪则是命人准备午膳。   不用想也知道,萧盼安要留罗姨娘在她那里用午膳。不过萧采仪还是给足了她们母女面子,派身边的宫女去问了一趟。   午膳过后,萧府的人再在宫中逗留会儿,房沁儿又和萧采仪交代了一些经常交代的事。   最后,在罗姨娘和萧盼安那难舍难分的哭声中,房沁儿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向萧采仪告退,领队回府。   ——   回府路上,罗姨娘还在擦着眼泪,不舍哀叹:“咱们盼安这一胎怀得真是太辛苦了啊!”   萧望舒像个聋子,翻了一页,继续看书。   房沁儿端坐在位置上,闭目养神。对于罗姨娘的声音,她直接是左耳进右耳出。   “我们今儿去了一天,也没瞧见陛下去看看盼安。陛下政务这么繁忙,咱们盼安这胎怀的更不好受啊!”罗姨娘还在哀叹。   萧望舒看着书,反问一句:“朝政之事都是父亲代理,皇帝忙什么东西了?”   忙着为他的白月光穆初雪哀悼呢吧?   或者忙着在萧鸿眼皮子底下拉帮结派,挽救他自己日渐瓦解的保皇党势力。   萧望舒一句话噎得罗姨娘闭了嘴,房沁儿仍在闭眼小憩,不知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   …… 第61章 山楂糕(1)   孟冬十月,天气渐寒。   锦衣门还没开市,请帖就已经提前三天送到了京师各家夫人小姐手上。   连带送出去的,还有宫廷祛疤秘药——草蜜胶,每月二十罐限量出售的消息。   宫廷老太医亲自调制的膏药,号称祛疤除痕的终点,一时间吸引了无数女子的目光。   曾经用过草蜜胶的官家夫人小姐,无不点头认可,对刘太医的医术拍手称奇,这让没有权利接触到刘太医的那些女子更是热切期盼。   ——   “成本二百文钱,售价二十两银子?”   阮富鑫整个人直接震撼住了。   售价是成本的百倍,他们这位四小姐是真的敢赌啊!   “宫廷秘药,首先这‘太医亲制’四个字便已经够有分量,更别说刘太医的草蜜胶真有实效。   “京师车水马龙之地,天下首府,这里从来不缺富商。而富商私下里想要请到太医出手,不知要耗费多少财力去开路。   “这种情况下,他们极力请来太医,大多是病痛缠身,为了让太医来保住自己的性命,而非修复家中女子的容颜。   “对于富商家的夫人小姐而言,只花二十两就能买到太医亲自调制的宫廷祛疤秘药,绝对是她们的福音。   “你放心,这个价格对于草蜜胶来说,只低不高。”   萧望舒说着,抬手理了理衣襟。   双面绣纹的暗红锦衣华服,在阳光照耀下泛着微光。绸缎霞帔花纹繁复,配以腰间的绸缎束腰封带,更凸显身形窈窕。   在她鬓间,金雕珠嵌的一套芍药头面精美绝伦。缀着莹白珍珠的香囊挂在她腰间,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此刻,萧望舒整个人就透出一个字——贵!   秦泰和尉迟彦站在她对面,两人一人一边,合力举起半人高的铜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供萧望舒观看服饰。   旁边,听到萧望舒的解释,阮富鑫沉思良久。   萧望舒看他一眼,继续道:“挑选出售的货物之前,就该定好目标受众。谁会买你的东西,定什么价格合适,你心中要有个数。”   说着,萧望舒转过去,看了看这套衣裳的背后。   忆春在旁边夸着:“小姐别转了,奴婢的眼睛都被晃晕了。咱们家小姐,这才真真是国色天香啊!”   小姐这身衣裳一穿出去,那得看直了多少人的眼珠子啊!   “就你嘴贫。”萧望舒说着,随即又道,“时辰差不多了,忆春书夏,你们去陈记给我买一盒山药糕,再多买几盒姑娘家爱吃的糕点回来,我们稍后去一趟房府。”   忆春立刻答道:“好的小姐!”   书夏也行礼应下:“是。”   她们两人结伴出门之后,阮富鑫才又开口询问:“那、小姐,既然是专供给那些富商家的夫人小姐,何不干脆再高一点?哪怕定个五十两,其实她们也受得住。”   萧望舒继续照着镜子,面不改色地回了句:“我以为我这心已经够黑了,没想到啊阮富鑫。”   秦泰单手举着镜子,顺口接上一句:“没想到啊阮富鑫,你小子更黑啊。”   以后谁再和他说相由心生,他就直接抡起这个长相敦厚的阮富鑫,砸在对方头上,让那人知道什么叫长相与心思不符。   阮富鑫摸着后脑勺,笑得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   萧望舒继续给他讲着——   “售价二十两,她们都承受得住,这个价格对她们而言也不算太高。听到每月限售二十罐的消息,她们可能还要想方设法囤积一罐,以备不时之需。   “如果五十两,卖价太高。当然她们也是受得住的,但是她们会紧着用,不到必要时刻不买来用。   “而且到了五十两这个价位,再往上加点,足以请到一位有些资历的太医给她们私下看诊了,她们没有必须选择草蜜胶的理由。   “到时候,恐怕我们每月限售的那二十罐,都不一定能卖完。   “限售之所以能够在短时间内迅速打响名号,正是因为它的数量限制,会激发人的抢购欲望。   “如果没人疯抢,限售将毫无意义。”   说完,只见萧望舒不紧不慢地走近尉迟彦,在他另一只手端着的托盘上拿起一张口脂。   殷红的口脂抿在她唇间,妩媚动人。   整理好妆容之后,见阮富鑫还在思考,萧望舒又道——   “再一个,草蜜胶这种东西,如果有大批女子需要,就代表它有极其可观的利益,那么它的价格就不适合太高。   “因为在我们之后,一定会有数不清的商户闯进这片市场,想要分一杯羹。   “这时候,我们既要保证草蜜胶的质量顶尖,更要保证它的价格合适。客人不是傻子,她们会货比三家,卖价太高属于自掘坟墓。   “还有就是,二十两的价格,许多官职不高、末官家的夫人小姐也能够接受。或是略有家底的百姓,她们攒一攒也能有的。   “虽说我们的客人定位在富商家的夫人小姐身上,但你也不能完全放弃其余客人。那些富商家的夫人小姐,她们的需求是有限的。   “年轻人,别自己把路子走窄了。”   锦衣门的目标客户虽说是那么一小撮花钱如流水的人,但这个目标范围的辐射区域也很广,它能辐射到整个社会结构的中上层。   听完萧望舒的话,阮富鑫郑重道:“属下明白了。”   他说完没多久,忆春和书夏笑嘻嘻地回来,给萧望舒介绍她们买到的陈记新品糕点。   萧望舒依旧只盯着一盘莹白的山药糕吃。   即使看到那些新品糕点憨态可爱的造型,她也没有产生多大兴趣。   不过见忆春甚是喜欢,就连书夏都表现出了喜爱,萧望舒也愈发肯定,憨态可掬的小东西比较招女性顾客的喜欢。   坐在桌边吃了会儿,吃个半饱之后,萧望舒起身整理仪容,朝阮富鑫说着:“行了,锦衣门开市的事你先张罗着。”   说完,她又看向还举着镜子的秦泰和尉迟彦。   “你们俩,放下吧,随我去房府一趟。”   “是!”秦泰和尉迟彦放下铜镜,扭了扭手腕。   等萧望舒把自己收拾得光彩夺目,忆春和书夏跟在她左右,提着糕点,秦泰和尉迟彦跟在她们身后捧着扁盒,五人出门下了楼。   锦衣门外,罗兴、杨平、姜临海、李崖四人正守在门口,看着马车。   见萧望舒出门,他们立刻摆好车凳,拉开车帘。   秦泰和尉迟彦走到车后,把手里捧的一摞扁盒放到车厢后面。   等萧望舒带着忆春书夏上了车,他们两人走到车前,接过罗兴他们递来的马鞭,一左一右坐在车辕上,业务熟练的充当车夫。   车厢四角坠下的铜铃叮铃作响,马蹄踢踏前行。   罗兴四人跟在车旁慢跑,始终和车厢保持着固定距离,脚步不落分毫。 第62章 山楂糕(2)   房府巍峨依旧。   以往萧望舒每次来房府时,都是随房沁儿一起回来的,这还是她第一次单独登上房府的门。   她刚下马车,房府管家立刻上前相迎。   “望舒小姐可算是来了,您的帖子一递,老太太和二小姐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您呢!”   待看清萧望舒今天的打扮,那老管家眼里都难掩惊艳之色,愣了会儿之后才缓过神来。   “望舒小姐出落的,可愈发像沁儿小姐了!不不不!瞧老奴这张嘴,您可比沁儿小姐当年还要美上几分!”   “母亲倾城容颜,全靠她把我生得好。”萧望舒边说着,边走进房府大门。   “都对都对,反正两位小姐都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老管家跟在萧望舒身边走着,想起什么似的,又提醒她——   “望舒小姐今儿来得巧,宰相也在府上,正和老太爷商议些什么呢。望舒小姐和二小姐玩闹时稍微当心些,勿要惊扰了宰相和老太爷。”   萧望舒挑了挑眉,“父亲也在?那还真是巧了。”   “可不是么!您啊,就先和二小姐去后院,陪陪老太太。稍后相爷和老太爷谈完了,老奴再悄悄与你们说,如何?”   房府的老管家也上了年纪,一言一行,完全还把萧望舒和房绮罗当成小孩子在哄。   萧望舒脸上浮现一抹笑,点头应下:“也好。”   不过她应下还没多久,还不等老管家带她去后院,萧鸿和房景泰就已经谈完事走出大厅,迎面遇上了萧望舒一行人。   “孩儿见过父亲。”   老管家还愣着的时候,萧望舒已经朝萧鸿行完了礼,又转向房景泰他们,福身道:“见过外祖父、大舅舅、怀瑾表哥。”   房景泰难得见萧望舒单独上门,有些好奇,朝她招了招手。   萧望舒上前几步,让他瞧得更仔细些。   “咱们望舒终于舍得出窝了,这才是嘛,常来陪陪你外祖母,和你表哥表姐多走动走动。你外祖母最念叨的就是你,你常来,她心情也好。”   房沁儿已为人妇,没法时常回来。   但萧望舒还是个闺中姑娘,她还是能到处走动的。   听到房景泰的话,萧望舒温顺道:“只要外祖母不嫌孙儿烦,孙儿以后肯定常来。”   又美艳又温顺,这样强烈冲突的两种特性此刻融合在同一个人身上,叫人看了心里抓痒。   至少在房怀瑾看来是这样的。   “祖母哪怕嫌我和绮罗烦,也不会嫌望舒表妹,表妹尽管来就是了。”房怀瑾笑得和煦。   萧望舒回着:“有外祖父和表哥这话,那我就放心了。”   这时,萧鸿朝她说着:“快去吧,老太太指不定多候着你,别叫你外祖母久等。”   “是。”萧望舒福身应下,向众人行礼告退。   目光触及陈褚,她也一顺的行礼行过去了。   陈褚一直注意着她,刚看见她福身,他就立刻抱拳回礼。   倒是旁边的陆序阳慢了半拍,没想到萧望舒行礼还捎带上了他们。直到陈褚的礼都回了一半了,他才反应过来要回礼。   短暂的碰面之后,萧望舒和他们打过招呼,就跟着老管家去了后院。   忆春秦泰他们提着糕点抱着扁盒跟在她身后,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去了房老太太的院子。   ——   “都说了表妹你递了帖子肯定要来,祖母还不信,和我确认了好些次,问我你是不是真要来。”   萧望舒刚到,房绮罗就上前迎着她进门,继续惊叹:“表妹这身衣裳真好看,这头面也好看,在哪家绣娘那儿做的?赶明儿我也去试试!”   真正名门大族的小姐,都是极少出门买衣裳的,全是绣娘上门量好尺寸后再回去裁制。   成衣铺子里的衣裳,她们极少有瞧得上的。   “瞧瞧,我就知道表姐生性爱美。这不,衣裳和头面都给你送来了。”萧望舒边说边朝后面招了招手。   秦泰他们六人看到萧望舒招手,这才敢进门。   把手里的扁盒全部交给屋里的丫鬟婆子之后,他们六人又立刻出去,和院里护卫一起待在门外。   见房绮罗好奇的查看盒子去了,萧望舒则是先上前福身,给房老太太行礼问安。   “见过外祖母,外祖母福寿金安!”   房老太太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忙朝她招手:“快叫老身瞧瞧你,有些日子没见,怎么出落得这么漂亮了!”   见萧望舒走近,房老太太眼里闪着泪光,拉起她的手,边拍边笑道:“真像,越看越像你母亲小时候。”   萧望舒摊开另一只手臂,笑盈盈地说着:“外祖母瞧瞧,母亲今儿早上还在说我,人靠衣裳马靠鞍。”   房老太太立马笑开了,“呸呸呸!你别听你母亲浑说,咱们望舒就是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穿好了更好看!”   “表妹,这儿怎么这么多盒子啊?”房绮罗绕着那些扁盒看了许久。   萧望舒回头朝她说着:“表姐打开瞧瞧,里面有给你备的衣裳首饰,还有外祖母的、舅母的,都有。”   “当真?那我瞧瞧!”房绮罗打开搭扣,撑开盒子看了一眼。   霎时间,珠宝华光璀璨夺目。   尤其是房老太太那套头面,宝气内敛,偶尔倾泻的华光叫人移不开眼。   “唉哟望舒,你这孩子!这些东西没找你母亲,自个儿拿月例银子买的啊?”   房老太太看着那套衣裳首饰,一脸的心疼,却也难掩眼底的喜欢。   “咱们望舒有心了,来,外祖母给你包小用钱啊。”   “瞧外祖母这话说的,我给您送东西过来,您扭头就要给我包零用钱。这要是让母亲知道了,她还不得数落我啊?”   萧望舒说着,挽住房老太太的胳膊,搀扶她起来,扶她走下去仔细看看。   “这些都是我铺子里的绣工自个儿绣的,外祖母放心,要不了太多钱。我就是先拿些上等货来,给外祖母和舅母表姐瞧瞧,大家也给我当个活招牌不是?”   听萧望舒说完,房绮罗顿时笑起来,叹了句:“表妹你这个鬼精灵啊!   “我方才还不好意思呢,敢情表妹你还有这个意思。那我就能放心大胆的穿戴了,穿出去给我那些闺中好友都瞧瞧。   “赶明儿你的锦衣门开市了,我把她们都吆喝过去。”   萧望舒嫣然一笑,“那敢情好啊。” 第63章 山楂糕(3)   “两位妹妹说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房怀瑾进屋,先朝房老太太行礼问安,又朝萧望舒见过礼,然后继续说着:“还是望舒表妹讨祖母欢心,每次你来,祖母的心情都要好上一截。”   “哥哥怎么来了,父亲不是找你有事吗?”房绮罗开口询问。   房怀瑾答着:“事情谈完了,我就过来给祖母请个安,也瞧瞧你们。”   “好、好,都好。”房老太太上了年纪,就喜欢看这些孙辈绕在她膝下。   “望舒今儿就在老身这里用晚膳,用完膳了,老身再着人送你回府。等会儿派人去萧府知会你母亲一声,你就放心在这儿和表哥表姐们玩。”   萧望舒点头应下:“好,都听外祖母的。”   ——   今天,萧望舒在房府玩了一个下午,听房绮罗细数她的众多闺中好友。   房怀瑾难得的抽出时间,陪了她们一个下午。   最后用完晚膳,见房怀瑾有时间,房老太太就直接让他去送萧望舒回府了。   让房怀瑾去送萧望舒,她老人家要放心些。   ——   回府路上,房怀瑾骑着马,跟在萧望舒的马车旁。   路过陈记糕点铺的时候,房怀瑾开口问了句:“我瞧表妹喜欢吃陈记铺子的糕点,可要买些带回去?”   萧望舒掀开窗帘,答着:“多谢表哥,不过不必了,我们不是才吃饱吗?”   房怀瑾笑了笑,“也是,那下次再买吧。”   萧望舒点了点头,退回马车里,放下了窗帘。   没过多久,马车往前行驶一段距离后又停了下来,大概还是停在了陈记铺子附近。   “怎么了?”忆春拉开车帘,朝外面的秦泰问了一句。   秦泰答着:“陈将军在。”   忆春往外一看,然后缩回马车里,朝萧望舒说着:“小姐,陈褚将军在买糕点,怀瑾少爷也过去了。”   萧望舒点了点头,靠在车厢上闭眼小憩。   房老太太多日不见外孙女,好不容易等到外孙女回去看望她一次,她让厨房筹备的晚膳都是些大菜。   刚才一顿饭吃下来,她这胃里现在还略有些腻。   正想着,车厢外传来两声沉闷的敲响。   “咚咚——”   忆春就近拉开了车帘一角,接过秦泰递进来的糕点盒子。然后放下车帘,打开一看。   “小姐,是山楂糕。”   萧望舒睁开眼看过去,胃里像也没有那么油腻了,朝忆春抬起手。   忆春立刻把糕点盒子递到一旁的书夏手里,书夏往萧望舒那边贴近一点,端着盒子伺候萧望舒吃。   萧望舒从盒子里捻起一块枣红色的糕点,放到鼻尖闻了闻。   山楂的酸味萦绕在鼻尖,让人开始分泌唾液。   萧望舒张嘴咬了一口,感受山楂酸味在舌尖缠绕的感觉。   吃完这口,她开口问着:“表哥买的吗?”   “应该是吧。”忆春顺口答着。   但想到萧望舒喜欢肯定答复的性格,她又立马掀开车帘,问了问外面的秦泰和尉迟彦。   问完后,她有些惊讶,低声确认一句:“陈将军送的?”   随后外面传来尉迟彦肯定的答复:“是。”   忆春缩回车里,朝萧望舒说着:“小姐,是陈将军送来的。”   这个回答有些意外,但又好像意料之中。   萧望舒勾起嘴角,继续吃着。   马车在路边停了有一会儿,直到陈褚和房怀瑾谈完事,秦泰才朝车里提醒一声,扬鞭驾车。   路边,一身甲胄的陈褚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伸手接过他近卫罗衡递来的缰绳。   罗衡开口问了句:“将军的糕点给了四小姐,要卑职再去买一盒吗?”   他记得将军以前不吃这些东西的,最近倒是经常买。   陈褚翻身上马,披风在空中掠出一道残影。   “不必,回军营吧。”   罗衡仰起头看了他一眼,对上陈褚那不容置喙的神色,立马低头抱拳,“是!”   ——   马车一路行驶着,慢悠悠地停在相府大门外。   房怀瑾下马,走到马车边,伸手询问:“表妹需要扶吗?”   忆春先下马车,房怀瑾顺手把她扶了下来。到了萧望舒下车的时候,他已经被忆春隔开了一段距离。   眼看忆春转身扶着萧望舒下车,房怀瑾收回手,笑道:“看来是不用我扶了。”   萧望舒下车后,脚踩在实地上,笑盈盈地回着:“什么话,就算不用扶,也还是多谢表哥。”   房怀瑾脸上扬起一抹笑,“天色有些晚,我就不进去叨扰姑父和姑母了,劳烦表妹替我向姑母问安。”   萧望舒柔软福身,“表哥的问安一定带到。”   这时候,书夏正好掀开车帘,收拾好萧望舒没吃完的山楂糕,提着食盒下了车。   房怀瑾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随后有些腼腆地看向萧望舒,多问了一句:“表妹方才……是饿了没好意思说吗?”   萧望舒一愣,随即笑了笑,答着:“怎会,我们兄妹之间何须客气那些?   “方才我确实不想再吃什么,只是瞧这山楂糕酸甜消食,就多吃了几块。表哥这会儿怎么特地拿出来问,是被我的食量惊到了吗?”   “不是不是、怎么会?”房怀瑾连忙开口。   说完,看到萧望舒那似笑非笑的模样,他才知萧望舒又在和他开玩笑。   “表妹净说些玩笑话。”房怀瑾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好,那我就不和表哥开玩笑了。十月十四是个宜开市的好日子,表哥表姐有空闲都可以来锦衣门瞧瞧。”   听到萧望舒的邀请,房怀瑾算了算日子,应下:“到时候若有空闲,一定去瞧瞧。”   萧望舒又福了福身,“那就这么说好了,表哥快些回去吧,别叫舅母担忧。”   “好,表妹也回府吧,告辞。”房怀瑾拱手告别。   萧望舒语气柔和,和他道过“再会”,转身走进相府大门。   忆春和书夏跟在她身后,书夏询问一句:“小姐,这半盒没吃完的糕点还要吗?”   按照以往的情况,主子吃东西都只吃一次,那顿吃不完的东西就直接赏赐给下人了,不会留着再吃。   但小姐显然很喜欢吃这山楂糕,这又是陈将军送的,她也不敢擅自处理。   “留着吧,等会儿我再吃。”   “是。”   …… 第64章 万事开头难(1)   十月十四,是个宜开市的好日子。   现在这个日子已是立冬之后,漫长的冬季拉开序幕,气温也降得十分明显。   小雪已过,大雪将至。   天气虽然有些冷,但两家锦衣门里面却忙得热火朝天。   开市第一天,十名店小二忙得连轴转。要不是铺子不够大,阮富鑫真想再加他十个人。   “表妹,你这锦衣门哪里还要我们充数,这都已经抢疯了。”   房绮罗艰难的从人群中穿出来,让贴身丫鬟给她整理了一下发钗。   至于她带来的几名闺中好友,现在已经不知道跑去哪儿抢衣衫首饰去了,连人影都找不到。   “表姐这话就夸早了,这些客人都是看父亲和各位的面子才来的,未必长久,能将她们长久留下才是我的本事。”萧望舒边走边说。   房绮罗和她并肩走着,感叹:“你这儿卖的东西哪里还愁留不下客人?以后我想在你这儿定衣裳,恐怕都还得走后门!”   锦衣门里的衣衫首饰,比起街上其余铺子来说,价格必然是贵了许多的。   但对于大户人家的女子来说,贵的也不是买不起。   只要东西是真好,不愁卖不出去。   “表姐说话就是格外动听,那我就借表姐吉言。”萧望舒正和房绮罗聊着,余光在周围一瞟,恰好瞧见熟人走了过来。   “萧四妹妹,房家姐姐。”穆筱筱上前福身见礼。   房绮罗和萧望舒朝她看过去,先后回礼。   “穆五小姐。”   穆筱筱柔柔一笑,也不在意房绮罗和萧望舒对她的客气称呼,上前和萧望舒闲聊:“萧四妹妹这两间铺子改得真好,不知是在哪找的工匠,我也想这么改一改。”   萧望舒脸上笑意不减,答着:“铺子是按照我绘制的图纸来重建的,那些工匠都和我立了书契,未经我的允许不得复建,否则是要打官司下牢的。   “穆五小姐向来良善,想必不会为难他们。”   穆筱筱脸上还是笑得无害,又问:“经过萧四妹妹的允许不就没事了吗?”   “那确实,看来穆五小姐不想为难他们,只想为难我。”   萧望舒脸上还是挂着那抹清浅的笑,抬起手,继续说着——   “不过穆五小姐可能还需要看看,锦衣门里所有的布置,都是根据这楼的结构来布局的。   “实在不是我不愿让你照着做,只是你想照搬的话,它也得适合你店铺的结构啊。   “万一布局不合适,冲了风水,冲散了你好不容易聚起来的财气,那岂不是我的罪过?”   哪有什么设计可以完全照搬,抛开结构谈装潢,那不是耍流氓呢吗?   穆筱筱脸上的笑容出现了片刻的僵硬,随即又道:“就是和萧四妹妹开个玩笑,妹妹还当真了,我怎会为难妹妹呢?”   “我就知道穆五小姐生性良善,厚道本分,干不出那些为难人的事。”   萧望舒顺势接话,随后又叹了句:“不过你刚才那玩笑话也说得太真了,我差点以为你变了个人。”   果然啊,嗅到利益味道的商人,就像闻到肉味的饿狼,神经紧绷到完全经不得挑逗。   曾经她也是。   不过现在好多了,随着年纪和阅历的增长,她已经能克制住自己对这些浅显利益的渴望了。   简而言之,胃口大了。   塞牙缝般的肉,她提不起胃口。   而且死过一次才知道,世上有许多东西,远比一时的利益要重要得多。   “萧四妹妹真会说笑,看来我这玩笑话确实说得挺真。”   穆筱筱把尴尬一带而过,看向四周,继续说着:“看这样子,京师的闺阁小姐里,终于要出一个和我一样泡在钱眼里的了。”   本以为萧望舒干不出什么名堂来,想让那些人看看锦衣门和瑞宝阁之间的差距,她才带来这么多人。   结果现在一看,锦衣门的风头竟然还把瑞宝阁压下去了。   瑞宝阁除了价钱实惠之外,其余地方都比锦衣门要差,不管是店铺装潢还是衣衫首饰。   尤其是萧望舒还找了宫里的太医合作,在这场商品竞争里,她还把权力的诱惑也卖了进来。   真是失算!   “难道不好吗?”萧望舒反问一句,“以后有钱一起赚,有骂一起挨。”   “萧四妹妹这话就说得谦虚了,放眼京师,有谁敢骂宰相府的嫡小姐啊?最多背后酸你几句,别当回事。”   穆筱筱上前,伸手想要挽住萧望舒的胳膊。   这时,阮富鑫刚好上前,朝萧望舒禀报:“小姐,房府怀瑾公子在外边候着你们。”   萧望舒朝他点了点头,示意她知道了。   阮富鑫躬身退下。   穆筱筱的手也顺势收了回来,说着:“原本还想和两位一起走一走的,既然房家公子还等着,那就算了。”   房绮罗脸上略带歉意,“大家都在京师,往后的日子还长,下次再一起吧。”   “好呀!”穆筱筱显然对房绮罗的客套话很是欣喜,“那我们就说好了,下次再聚。今儿我就先带着我那些好友在这里继续逛逛,房家姐姐和萧四妹妹快去忙吧。”   房绮罗顿时心中歉意更甚。   这穆五小姐对她们的态度如此真诚热情,倒叫她有些过意不去了。   “好啊,下次再聚。”萧望舒面不改色的接上话,然后抬手挽住房绮罗的胳膊,“表姐,我们走吧,别让表哥久等。”   房绮罗点了点头,两人朝穆筱筱告别离开。   她们离开后,没过多久,穆筱筱身边的丫鬟梦蝶走了过来,在她身边低声禀报——   “小姐,这些小二都是新招的人,没人知道萧四小姐在哪招的工匠。那个掌柜是萧四小姐身边亲近的人,奴婢没敢去探。”   穆筱筱听完,没有丝毫意外,只问着:“锦衣门之前那个肖掌柜呢?”   梦蝶满是不解,“小姐,那肖掌柜、他已经死了啊。”   那个肖掌柜,把他手上所有金银财宝和房屋地契都交还给了萧四小姐,换回他一条老命。   结果没过多久,他在外面租赁的屋子就走水了。   自然的,人也烧死在里面了。   “他是死了,但他不是有个女儿逃出来了吗?”穆筱筱反问一句。   梦蝶点了点头。   穆筱筱继续吩咐:“把他那个女儿的消息给哥哥,让哥哥帮忙查问一下吧,我要找到那些工匠。”   “是。”   …… 第65章 万事开头难(2)   另一边,由于锦衣门的生意实在火爆,两间铺子里都挤得没有落脚的地方,房怀瑾就没进去。   萧望舒请他们兄妹二人用过膳,三人聊了会儿就散了。   之后房怀瑾兄妹回府,萧望舒见锦衣门有阮富鑫打理,也放心回了相府。   ——   “姐姐,你还真是稀奇。前段时间为了锦衣门的事忙得不可开交的,今儿锦衣门开市,你不在铺子里待着,反倒跑回来看我练习骑射。”   萧扶光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继续道:“我还说一会儿练完就去锦衣门瞧瞧,你倒先回府了。”   “意料之中的局面,按计划推进,没什么好瞧的。”萧望舒说着,把手里的账册翻了一页。   萧扶光凑过去看了看,又问:“姐姐不是才接手锦衣门吗,怎么又看起别的铺子的账册了?”   “母亲没有时间打理这些铺子,我闲下来了,就一起看看。”   “闲下来了?姐姐,你的铺子可才开市啊。”萧扶光都被萧望舒这态度给惊讶到了。   前段时间他姐姐忙得连轴转,甚至有时候连晚膳都会迟误一点再吃。   今天锦衣门刚开市,她说闲下来了?   “对啊,开市了看看业绩,不就可以放手了吗?”萧望舒一派悠闲,边翻账册边说着——   “再一个,我一直守在那儿,真正要买东西的人未必放得开。反倒是别有用心的人,看到我在那儿,万一掏钱找我帮什么忙,我是帮还是不帮?   “要是我不在,阮富鑫可以直接拒掉,说这是锦衣门的规矩。要是我在,场面反而不好办。”   锦衣门的运营模式已经定得十分详细,阮富鑫会去执行,她可以筹备下一步了。   “姐姐说得也是,那今天就算了,等过几天,锦衣门开市的热闹劲过了,我再跟着你去瞧瞧。”   说着,萧扶光想起什么似的,又笑道:“对了,陈将军那会儿还说,祝姐姐万事亨通、日进斗金,让我代为转达。”   见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黄金雕刻的袖珍聚宝盆,再抬头看了看远处人高马大的陈褚,萧望舒实在没忍住笑了。   远处的陈褚转过身,朝看台上看了一眼,远远朝着萧望舒抱拳见了个礼,然后慢吞吞地转过身去。   “陈将军让我代为转送。”萧扶光说着,把那袖珍聚宝盆递给了萧望舒。   萧望舒接过来掂了掂,约摸有个一两多点,不到二两。   “这么小个玩意儿,陈将军哪里得来的?”   别说,袖珍是袖珍了点,但确实讨喜可爱。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瞧着憨态可掬,挺讨喜的。陈将军说今儿开市,姐姐铺子里肯定有不少别人送去的大摆件,他送个小的,供姐姐闲时盘玩一下就是了。”   这话倒是真的,房绮罗她们确实都送了些寓意好的玉石摆件过去,就连穆筱筱也送了。   新铺开市,送来送去都是那些东西。   这么个袖珍的聚宝盆送到手上,倒是让她眼前一亮。   萧望舒抛了两下聚宝盆,笑道:“确实挺讨喜的,陈将军那人看着像个闷葫芦,没想到还有这心思?”   “可不是?陈将军刚从西北边境调回京师那会儿,整个人真的是不苟言笑的,只偶尔和陆将军聊上两句。”   萧扶光想起来也觉得稀奇,“说来也怪,陈将军刚回来那会儿还挺躲着姐姐你的。   “就那次,我们私底下把穆成阳丢到青楼浴室那次,我瞧陈将军那段时间都躲着姐姐走,怎么最近和你走得那么近?”   萧望舒又笑了笑,反问:“有吗?”   萧扶光仔细一想,像是有,又像是没有。   最近陈将军和姐姐好像是走得近了点,不过也可能是陈将军回来有小半年了,和京师的人混熟了点。   “可能是我想多了?”   萧扶光半信半疑,但也没太当回事,很快就揭过了这个话题。   姐弟两人聊了会儿之后,杜嬷嬷来请萧望舒过去,说是房沁儿有事找她。   萧扶光只当是些外面铺子的小事,也没多想,自己回院温习功课去了。   ——   跟着杜嬷嬷来到房沁儿的院子,见房沁儿眼眶通红,萧望舒快步上前,蹲在她身边询问:“母亲怎么了?”   房沁儿侧过脸,擦了擦眼角的泪。   只见她张了张嘴,刚要开口说些什么,话还没说出来,眼泪先流得汹涌。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将母亲气成这样!母亲别哭,我这就把府里的人全叫到我那儿,一个个打过去,打到他们老实招了为止!”   萧望舒作势起身,一副要出去找人算账的架势。   “别、别……”房沁儿连忙拉住她的胳膊,又擦了擦泪。   萧望舒闻言停下动作,又蹲回她身边,取下帕子,边给她擦泪边问着:“那母亲到底是怎么了,可是拓跋使臣要来了?”   听到这话,房沁儿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如决堤之水倾泻而出。   萧望舒这会儿也知道了房沁儿伤心的根因,开口劝慰:“好了母亲,没事的。事情未成定局,万一那拓跋王子他瞧不上我呢?”   房沁儿又想哭又好笑,声音沙哑,道:“你啊!”   联姻事关宰相一派和拓跋军力的联盟,这岂是萧家小姐和拓跋王子能自己做主的事情?   望舒说不得不嫁二字,那拓跋王子也说不得不娶二字。   “母亲放宽心,事情总有个解决办法的,不急。”萧望舒抬手顺了顺房沁儿的背。   房沁儿缓了好一会儿,才擦干眼泪缓过神来。   “望舒,你还小,你不懂。拓跋部落位于大陆东北,极北。地势严峻,天气酷寒。你纵使过去之后身份尊贵,纵使拓跋部落对你再怎么优待,你也、也……”   也经不住那边的环境磋磨啊!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母亲不必把这事太积压在心里,别累着自己的身子。”萧望舒此刻也只能这么宽慰。   她总不能逢人就说,总不能直接告诉房沁儿,她在筹划着怎么能在不损害联盟稳定性的前提下取消联姻。   相府人多口杂,她说出口的话,迟早会传进萧鸿耳朵里。为了保证和拓跋部落的联盟稳固,萧鸿未必愿意承担风险去帮她。   这件事,说不得。   秘密一旦从自己嘴里说出去,那就不是秘密了。那些自己都守不住的话,还能指望谁替你守住?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老祖宗的话从来不假。 第66章 万事开头难(3)   房沁儿擦完眼泪,长叹一口气,神色仍旧悲戚。   “此事……罢了,我说多了,叫你心里也不好受。今儿叫你过来,是想把外面那些庄子铺子都给你。   “本就是给你备的东西,提前给你也好。那些产业,不管你是想变卖了,换成金银财宝带在身边;还是想继续留着,到时让人把营收给你送去,都依你。”   这话说完,房沁儿本以为萧望舒多少会有些伤感。   她都在考虑该如何安慰女儿了,谁料萧望舒直接翻开账册,开口说着——   “倒也不必全都给我,府里府外那些人情世故还多着,母亲处处周转,也需要这些铺子的营收。   “孩儿已经瞧好了,就要这八间铺子吧,还有这五处庄子。母亲把这些过到孩儿名下就行,其余的真不用了。”   一提起钱和铺子庄子,萧望舒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说话做事格外有条理。   处在悲伤之中的房沁儿都愣住了。   “母亲?”萧望舒喊了一声。   房沁儿回过神来,朝她点了点头,道:“你要哪些,直接列出个单子来,明儿就让杜嬷嬷带你去官府,把地契更名。”   “好,那孩儿就自己看着办了。”得到了想要的答复,萧望舒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   从房沁儿那里离开,回到自己院子之后,萧望舒取出一卷卷早就绘制好的图纸,在桌上摊开。   “书夏,尉迟彦回来了吗?”   听到萧望舒问话,书夏走出去,答着:“小姐稍候,奴婢去问问秦泰。”   “直接让秦泰进来吧。”萧望舒顺口吩咐。   “是。”   书夏屈膝应下,出去把院子里的秦泰值守的喊了进来。   秦泰进来,听书夏问起尉迟彦,开口答着:“禀小姐,尉迟彦带人去联系那些工匠,还没回来。”   尉迟彦家中也是经商的,若非他是家中独子,被征来军营,不出意外也是要继承家业的。   “算了,工匠人多,事确实有些杂。那就你们几人吧,陪我出去走一趟。”萧望舒收起桌上的图纸,拿起其中一卷,交给书夏抱着。   尉迟彦出事办事,带出去了姜临海和李崖。这两人是他一手带出的兵,性子稳重,他也用习惯了。   至于罗兴和杨平,这两人是秦泰带出来的。   绝大多数时候,他们俩不是跟着秦泰办事,就是跟在萧望舒身后当小尾巴。   ——   听下人说萧望舒又要出府,萧扶光也坐不住了。   三下两下地糊弄完手上的功课,冒着第二天被夫子拿戒尺抽手的风险,萧扶光跟着萧望舒出门了。   “不是温习功课去了吗?”萧望舒边走边问。   萧扶光摇头晃脑地答着:“姐姐,这学习,它也讲究一个劳逸结合。”   “但是夫子的戒尺只劳不逸。”萧望舒在旁边提醒。   教书先生的戒尺抽起来,可不会说抽两下还让他中场休息。那必然是一顿好打,中途不带停的。   “姐姐你别这么吓我,其实我温习的那些,也够明天糊弄过去了。只要你不说,我觉得那顿戒尺打不到我手上。”   萧望舒侧目看他一眼,想起书中描写他时所用的话,忍不住笑了笑。   萧八公子,天资聪颖,一点即通。   这样一个孩子降生在萧家,若让他成长起来,会比萧鸿其余三个儿子都要棘手。   “姐姐你笑什么?”萧扶光隔着袖子搓了搓胳膊,感觉要起鸡皮疙瘩了。   “我笑你,父亲给你们请的夫子都是顶好的学术大师。二哥三哥小时候面对夫子毕恭毕敬,不像你,还想着糊弄功课。”   萧鸿极其看重子女的培养,不止在萧平南他们兄弟四人及冠之前,给他们请了顶好的教书先生。   就连萧望舒她们姐妹三人,在及笄之前,萧鸿也是请了京师有名的女夫子,到府上教导她们琴棋书画诗茶礼仪。   萧平南他们小时候,面对夫子时,那真是毕恭毕敬,像是见了猫的老鼠。   哪怕如今为官为将,手握实权,他们依旧不敢和夫子犟嘴。   “父亲讲究一个尊师重道,给你们请的夫子也都是大贤之才。你天资聪颖,偶尔贪玩可以,但一点,莫要失了分寸,别叫夫子觉得你难以管束。”   哪怕是装,也在夫子面前装出该有的样子。   “我知道的,姐姐放心。其实夫子现在教的那些东西,稍微翻下书就跟得上。我只偶尔放松一下,不会落下功课的。   “再不济,七哥读书认真,我有什么不懂的问问他就是了。”   萧扶光这个年纪,十多岁的小少年,正是贪玩叛逆的时候。   听他这么说,萧望舒也就不再多管什么了,笑道:“确实,你这年纪,该玩则玩,该学则学,你自己能拎清就好。   “反正当年教我琴技的女夫子被我气走了好些个,父亲的容忍度想必也提高了不少。比起我,你们已经好多了。”   提起萧望舒的当年,萧扶光都要仰望。   “可不是吗?幸亏姐姐你是个女儿家,要是换了我们四个儿子,谁敢把夫子气走,肯定逃不了父亲的一顿罚。”   “你以为父亲没罚我吗?我跪了一天祠堂,抄写的那么多遍二程全书你看不到?我那满纸程门立雪你看不到?”萧望舒眉梢轻挑。   听她这话,萧扶光反问一句:“那姐姐,你抄写那么多遍,悟了吗?”   萧望舒语气淡淡:“没有。”   萧扶光直接笑了出来,“那还不是白搭,全当练字了。”   “行了,走吧。你今儿是陪我去看铺子的,不是特地出门嘲笑我的。”萧望舒抬腿往前走去。   萧扶光连忙跟上,继续问着:“姐姐,锦衣门这才刚开张,你就又要接手新的铺子,人手够吗?”   目前来说,姐姐收回了那肖掌柜贪墨的银钱,就算要再翻新铺子什么的,她手上的银钱应该也够用。   就是这人手……好像差点。   铺子里,原先管事的那些房家老家仆,手脚都不太干净,肯定不能留他们久用。   挑来拣去,除开一个阮富鑫,姐姐手上好像没有多少能替她打理铺子的人了。   “人手够不够的再说吧,总能找到的。先把铺子定下要紧,总不能因为一点小问题便卡住不动了。”   萧扶光点了点头,“那倒也是。” 第67章 万事开头难(4)   若说朱雀大街上贩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多,那白虎大街上就是食客扎堆了。   这条街上数一数二的,当属萧望舒她们上次去的留香楼。   “姐姐,你这铺子就在留香楼的斜对门。新铺子想和留香楼抢生意,这也太难了。”   萧扶光一看这位置,说实话,他上次去留香楼吃饭的时候,压根没注意到斜对门是他家的铺子。   生意惨淡,门可罗雀,无人问津,形容的大概就是他眼前的景象了。   “万事开头难,中间难,结尾也难,习惯就好。”萧望舒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佛性气息,带着萧扶光他们进了铺子。   她们进门时,几个店小二懒懒散散,互相推搡。   最后被推出来的那人有些不耐烦的看了眼同伴,脸上硬扯出一抹笑,上前问着:“两位客官里边请,今儿想吃些什么啊?”   有客人来就是麻烦。   不管招不招待客人,他们的工钱都是那么多,照旧发,来了客人反而耽误他们休息。   想递钱的都去什么锦衣门,去那些什么卖衣衫首饰笔墨纸砚的地方,拣贵的东西买去,有事没事来烦他们干什么?   萧扶光走进店内,顺手在桌上擦了一下,捻了捻手指,声音冷漠:“吃什么?我们来吃灰。”   初冬的水还不算冷,这些人就这么懒散了?   冬天水冷不想擦桌子,夏天是不是热得不想动,看到苍蝇落在碗里都懒得扇一下?   听到萧扶光的话,那小二顿时脸色也不太好看,“客官您爱吃就吃,不爱吃就去别的酒楼饭馆,来我们这儿挑什么刺?”   他这话刚说完,萧扶光的小厮快步上前,直接抬手——   “啪!”   “不识主的东西!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是相府八公子,你们东家的儿子!”   小厮扇完一巴掌,厉声斥责。   见这边动静闹大了,旁边那几个小二连话都不敢说,赶紧跑到二楼去找掌柜。   饭馆掌柜一听是相府的公子小姐,还是八公子,可想而知一起过来的那位小姐是谁——嫡四小姐萧望舒!   接手锦衣门之后,直接辞退了肖掌柜的那个萧望舒!   想到肖掌柜被烧死家中的惨状,饭馆掌柜连滚带爬。他跑到萧望舒她们面前时,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哟?王掌柜,真巧啊,原来这间铺子是你在打理?”萧望舒似笑非笑。   这不就是那天那位说肖掌柜劳苦一生的王掌柜吗?   来,让她仔细瞧瞧这两位掌柜有多劳苦。   听到萧望舒这语气,那王掌柜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忙上前一巴掌甩在那小二头上,说着:“他是新来的,不懂事,小姐公子千万别放在心上!”   萧扶光反问:“新来的人,你也敢放出来用?”   还不等王掌柜接话,萧扶光又道:“我瞧他这欺客的架势很是熟练,新来的就有这胆子?”   王掌柜唯唯诺诺,点头哈腰,赔笑道:“是、是是,公子教训的是!是老奴御下不严,太放纵他们了,老奴一定改!”   萧望舒勾唇轻笑,“改不改的歇会儿再说吧,王掌柜收拾收拾地契和雇用这些人的书契,准备好所有东西,明儿跟着杜嬷嬷去官府一趟。”   王掌柜心里一惊,询问:“敢问小姐、老奴是……去官府做些什么?”   “更换契名,今后这间铺子也归我。”   萧望舒笑吟吟的,她每说一个字,王掌柜心里就咯噔一声。   当时肖掌柜家里那把火,现在仿佛烧在了他的身上,烧得他汗涔涔的。   “瞧这馆子里也没什么生意,今儿开始就挂牌关了吧。准备准备,我过两天派人来翻新。”萧望舒直接发话。   王掌柜和那些小二听到这话,那是一声都不敢吭。   “小姐说话,你们聋了?”萧扶光开口质问。   王掌柜连忙弯下腰,应着:“公子恕罪,老奴一下子听得有些入神。小姐的话老奴听明白了,明白了。”   “听明白了就好。”   萧望舒意味不明地接了一句,然后转身,接过书夏怀里抱着的图纸。   打开图纸看了会儿之后,萧望舒抬起头,打量一番店内的承重结构,漫不经心地说着——   “你们去吧,先办我刚才交代的事。阿弟,我们去二楼包厢坐坐。”   萧扶光点头应下:“好。”   王掌柜也连连应着:“老奴这就去办。”   说完,见萧望舒她们上了楼,王掌柜直接把刚才惹事的那小二踹了好几脚,然后把所有事都交给其余小二去办。   至于他自己,则是急匆匆的跑出了门,不知去了哪里。   ——   二楼包厢里。   萧望舒把图纸摊开放在桌上,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往外一看,悠悠道:“景色差了点。”   景色也是附加的卖点,窗外这个景色,实在称不上多好。   不说像留香楼那样临街背湖,风景优美,但也不能这样叫人看了吃不下饭吧?   对面那些菜市米市的摊贩,在卖完东西之后,好歹把鸡鸭的排泄物清扫清扫,把什么鱼鳞也处理处理,不要留着满地的菜叶淤泥内脏和粪便,实在有点影响胃口。   萧扶光走过去,往窗外看了一眼,说着:“这也没办法,以后尽量让小二给食客把窗关上吧。”   “这么挡着终究不是长远之计,万一客人想开窗通风,难不成不让人家开?”   萧扶光有些想笑,提醒她:“姐姐,一旦开窗,恐怕那客人就不会再来下一次了。”   萧望舒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只感觉她的脑仁隐隐作痛。   “不过我倒有个好法子,姐姐,想不想听听?”萧扶光摇头晃脑的,一看就没安好心。   萧望舒斜他一眼,“说。”   “姐姐,这样,你把这间铺子变卖出去算了。反正我瞧它也没什么营收,你把它卖了,再去对面街上盘一间能看到湖景的铺子,这不就结了吗?   “或者你把这间铺子留着,再掏钱去对面盘一间铺子,这样一来姐姐你就有了两间铺子。   “这间铺子当后厨用,多请几个厨子,上菜快。至于对面新盘的那间铺子,就拿来招待客人。   “咱也不为赚钱,就主打一个豪气!”   萧扶光双手一拍,再一摊手,笑得眼眸弯成了月牙,活脱脱一副欠打样。   萧望舒直接抬手按在了他头顶,面无表情,使劲揉搓。   “姐姐!姐姐松松劲!姐姐我错了,我不捣乱了!”萧扶光连连求饶,“姐姐我头发乱了,饶了我吧!”   萧望舒收回手,“你再胡扯,我以后就要随身带个戒尺了。” 第68章 钱财是水(1)   萧扶光脱离他姐姐的魔爪之后,赶紧坐到一旁,坐到离萧望舒好几步远的地方,让小厮给他整理头发。   萧望舒继续看向窗外,看着远方脏乱的集市,指尖在窗框上轻叩几下。   其实萧扶光刚才说的也不是不行,换一间地段好的铺子,后面的事要好操作得多。   但对面街上,湖边的铺子生意都不差。   想把这样的铺子盘下来,成本拉得太高了点。   而且她们对面的集市,其实也未必是劣势。   “这个方向……对面是京师城北吧?”萧望舒拍了拍窗框,想起什么似的,继续询问——   “我记得对面应该还有个马市来着,是不是?”   秦泰立刻答着:“是有个马市,还是京师城内最大的马市,军营里有些不错的战马都是从里面买的马配种的。”   “你过来瞧瞧,在哪个方向?”萧望舒让出窗边的位置。   秦泰上前几步,把脑袋探出窗户,左右看了看。   看了会儿,他指着他右手边的方向,“在那边,小姐,我们要是去隔壁铺子,去左边那个铺子,应该能看到。”   说完,他把脑袋从窗外缩了回来。   萧望舒笑了笑,朝他们说着:“图纸收起来,我们去隔壁铺子坐坐。”   “啊?”萧扶光有些诧异。   “走了阿弟,去找我们的邻居喝喝茶,聊聊天,顺道看看马市的马有没有你喜欢的。”   萧扶光从凳子上起来,问着:“怎么,姐姐要给我买马吗?”   “阿弟,再长大些你就明白了,其实有些东西看看就够了,太早得到了反而不好。没得到时,你会有对它抱有期待,获得为它努力的动力。”   萧扶光认真点了点头,眼巴巴地看着萧望舒,又问:“所以姐姐会给我买良驹吗?”   萧望舒一脸淡然,脸不红心不跳的回了句:“下次吧,今天先去看看,等我赚个十万两就给你买最好的马。”   “多少?”萧扶光表情凝滞,掏了掏耳朵。   萧望舒面不改色,“十万两。”   “罢了,姐姐,我还是回去继续磨父亲吧。”萧扶光耷拉下脑袋,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他回去磨磨父亲,可能磨个六年七年的,等他及冠了,父亲心情一好,就会送一匹良驹给他了。   但是等姐姐赚十万两,他这辈子能不能等到那天都不一定。   就算真有那么一天,姐姐出人意料的,在经商这条道路上高歌猛进,赚上了十万两,那他恐怕也得等上十年八年的。   这么一想,还是磨父亲吧。   萧望舒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姐弟两人一起叹了口气。   ——   隔壁饭馆的视野显然要开阔许多。   萧望舒站在二楼包厢,推开窗往外看去,可以看见远处马市里攒动的人影。   马市很大,许多马商聚集在那儿,把自家的马匹牵出来遛,甚至不少马商还可以让买家现场试马。   因为这个时代的集市还没有明确的区域划分,许多马商让客人试马时,都仅让客人在周围半里内的区域试驾。   这距离太短,马匹还没放开腿跑几步,试驾就结束了。   所以从饭馆二楼远远看过去,目光所及之处还是一片乱象,并没有什么秩序可言。   “那匹棕马腿力上佳,勒绳时收脚也稳,是匹不错的马。”萧扶光挤在萧望舒身边,探着脑袋往窗外看。   秦泰不敢像他这样靠近萧望舒,只敢站在离窗两步远的地方,伸长脖子边看边说:“确实不错,但我看马厩里那匹白马也挺好。”   “我也觉得它还行,可惜没人买它。没人骑上跑一跑,不然是骡子是马拉出去遛遛就知道了。”   “不用遛,看那马身就知道差不了。那体型,上品啊!”   萧望舒沉默着,从窗边走开,给秦泰腾出位置来。   古代男人聊起马来,可以类比现代男人聊跑车。   见秦泰趴在窗边和萧扶光聊得火热,萧望舒毫不怀疑,幸好罗兴和杨平守在包厢门外,要是这会儿他们两人在包厢里,估计窗边已经挤了四个脑袋了。   萧望舒坐在桌边,摊开图纸,仔细查看。   忆春提起茶壶,先倒了杯茶自己喝,试过之后才给萧望舒和萧扶光奉茶。   萧扶光端着茶杯,喝了两口润润嗓子,继续和秦泰聊马。   萧望舒则是认真看了许久图纸,看得差不多了,才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两口。   这时候,饭馆小二端着菜敲响了包厢的门。   书夏上前开门,放他进来。   那小二动作较慢,一人端着两张托盘,进门后十分拘谨,恭恭敬敬地把菜品摆上桌,然后开口提醒——   “还有三道菜没上,小的这就去后厨端,请各位客官稍候。”   忆春问着:“包厢的菜不都是一次上完的吗,大堂客人也不多啊,怎么你们还分次?”   正常来说,酒楼饭馆的包厢都比较贵,自然招待的也周全些。   如果客人点的菜多,就会有两到三个小二一起上菜,再多甚至可能有四五人一起上菜,保证菜品一次上完,免得再开门打扰贵客。   听到忆春的问话,那小二面露难色,道:“客官见谅,咱们这店里生意不好,您也都瞧见了,没几个客人。   “所以东家就把先前的小二都解雇了,只留下小的一个。厨子也只留下一个,所以稍微慢些,还请客官见谅、见谅。”   他们东家也不是什么豪绅大户,比不得隔壁那家背靠相府夫人的馆子,不管怎么开都有人往里送点钱。   就算没有生意,隔壁饭馆里那么多人的工钱都从不延误,按时发放。   他哪里不想去隔壁饭馆呢,但人家隔壁,哪怕进去当个跑堂小二也要有点关系。没门路,没钱送礼,连跑堂都不让进!   唉!   忆春听完有些不信,又问:“瞧你说得这么艰难,难不成楼下掌柜的就是你们东家?”   掌柜和东家,那是截然不同的。   掌柜只是掌管柜台、打理店铺的,不一定是东家,而东家才是真正拥有铺子的那个人。   不过也不排除有些铺子比较小,东家亲自上场当掌柜的情况。   “客官您可说对了,楼下掌柜真就是咱们东家。店里生意不好,赚不到几个钱,能辞去的人都辞了,就留下小的和一个厨子,还有东家。”小二语气诚恳。   听到这样真诚的回答,霎时间,忆春都觉得她自己有些咄咄逼人了。   这时候,坐在桌边的萧望舒开口问了一句——   “那你们东家没想过要变卖店铺吗?” 第69章 钱财是水(2)   “想过啊,当然想过,关键是卖不出去啊!   “咱们饭馆这地段,又不像对面留香楼,直接挨着湖。咱们这背景,也不像隔壁,有相府撑腰,怎么开都饿不死。   “东家倒是想卖,但卖来卖去没人买,东家就歇了心思,干脆亲自来店里当掌柜算了,还省了账房掌柜的工钱。”   小二答话的这会儿功夫里,刚才坐在楼下核算账目的掌柜,此刻亲自端着菜出现在包厢门外。   经过萧望舒的允许,门外的罗兴和杨平才放他进来。   掌柜端着菜进了包厢,脸上一直挂着笑,说着:“客官您的菜上齐了,请慢用。这些都是我们店里的招牌菜,您有什么吃不惯的就说出来,我们再回锅。”   萧扶光听到动静,转身走到桌边坐下。   等他的小厮试过菜之后,他才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烹得浓香的鸡肉放进嘴里。   “姐姐试试。”萧扶光眼前一亮,开始向萧望舒推荐。   看他这反应,萧望舒来了兴趣,合上图纸拿起筷子,从汤盅里夹起一块鸡肉。   “怎样?”萧扶光眼巴巴地看着她。   萧望舒细嚼慢咽,吃完这口之后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掌柜站在旁边,笑得眼角皱纹都深了几分,说着:“能入得了客官的口就好,您吃着觉得好,下次再来。”   “听说掌柜的想卖了这店?”萧望舒开口问着。   那掌柜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瞪了旁边的小二一眼。   小二怯懦地缩了缩脖子。   “掌柜的?”萧望舒喊了一声。   那掌柜连忙朝她看过去,陪笑答着:“先前是有这个想法,后来没人买,加上我和堂叔在这店里待了几年,也待习惯了,就不急着卖了。   “反正店里的营收勉强够我们养家糊口,饿不死,卖了店我们也不知道以后要干什么。”   萧望舒接过萧扶光舀好的一碗鸡汤,拿起勺子在碗里轻轻搅拌,若有所思地朝那掌柜问着:“你堂叔是?”   “就是店里的厨子,这桌菜都是他做的。”   那掌柜连忙答话,言语间还有些缅怀,“堂叔早年就在别的酒楼掌厨,在这行干了三十多年,我开店之后才跟着我。”   谁曾想……这么好的厨艺,店里却没什么生意,唉!   也怪他当时贪一时便宜,手上钱不多,选了街这边的铺子。要是当时选在街对面,就不会是今日这番光景了。   “那我买你这店,每月给你们发工钱,雇你和你堂叔继续在这儿干活,如何?”   萧望舒突然抛出来一块馅饼,砸得那掌柜晕头转向。   “客官您说什么?”掌柜的有些不敢置信。   萧望舒耐心地重复一遍:“我说我买下你这店铺,雇你们为我办事,你意下如何?”   “我这上了年纪,差点以为耳背听错了。”掌柜的这会儿连舌头都捋不顺了,还是有些不敢信,又问,“这位小姐,您说的话是当真的?”   忆春反问一句:“你面前这位可是相府四小姐,说的话有什么不当真的?”   听着这话,不止那掌柜的惊到了,就连旁边的店小二也张大了嘴。   隔壁饭馆的大靠山怎么跑到他们店里来了?   “草民田怀恩,实在不知是萧四小姐大驾光临,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小姐公子海涵。”   “田东家。”萧望舒笑了笑,继续问着,“这店铺,你想什么价转售给我?”   “这、这……草民当时盘下这铺子的时候,是花了五百八十两银子才盘下来。小姐若真想盘下,怎么也得给草民留几成本钱……”   田怀恩显得有些为难,想要报价,却又不敢直接开口。   一来他捏不准这位相府小姐是来和他开玩笑的还是说真的,二来他也怕他当时买入的价格虚高,对方会觉得亏了。   “报数。”萧望舒直接开口。   田怀恩略加思索,牙一咬,道:“小姐如果真想要,还能让草民和堂叔留在店里讨个生计,那四百二十两就行。”   “确定?”萧望舒问得意味不明。   田怀恩答着:“确定,这就是草民能接受的最低价了。小姐如果还是觉得高了点,就算了吧,草民还是谢过小姐的好意。”   萧望舒笑了笑,慢条斯理地喝了勺鸡汤,随后抬起头,道:“成交。”   这下换成田怀恩震惊了,“小姐真是来买铺子的?”   “不然呢,田东家以为我是来找你吃饭闲谈的吗?”萧望舒笑吟吟地反问一句,随即吩咐——   “周围铺子的生意瞧着都不太行的样子,你在这里开店有些年了,想必了解,去问问他们东家卖不卖吧。”   她突然想赌一把大的。   听到萧望舒这话,田怀恩顿时头皮都是麻的。   厚道本分的性格让他有些看不下去,连忙开口劝萧望舒:“这边铺子的生意都不是很好,小姐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相府家业再大,那也不是这么个败法啊。   “你只管去办就是了,自己衡量一下价格,觉得价格合适的就带他来见我,觉得不诚心的就算了。”   萧望舒低下头继续喝着鸡汤。   这汤用材不错,老母鸡煨出来的汤鲜香浓郁,里面还加了不少红枣参须枸杞子,这成本不会低。   地段不好售价还高,这搁谁身上能不生意惨淡啊?   寻常食客对食材没有那么高的要求,一点口感的变化,其实大多数人是吃不出来的。   他们只会看到这家店莫名其妙比别家的价格要贵。   价格,是影响他们消费的重要因素。   至于完全不在乎价格的那些人,对环境的要求也高。试问谁家高官富商、少爷小姐,能对着脏乱的集市吃下饭?   看萧扶光刚才在隔壁铺子二楼、望见脏乱菜市的反应,就知道他接受不了。   他就差没直接呕出来。   如果非得要他坐在那儿吃,恐怕得全程关窗,让他在密闭环境下吃完。   但密闭环境,多多少少也影响食欲。   萧望舒脑海里的齿轮高速转动,一张张蓝图在她记忆里飞闪而过。   田怀恩也从她的壕气发言中缓过神来,实在劝不动她,只好应下:“那好,草民去办就是。”   “至于你这间铺子,今天整理一下地契和当时购置的书契,明天会有人把钱给你,带你去官府更名。”   从房沁儿那里接过锦衣门,萧望舒现在对地契更名的流程十分熟悉。   “草民谢过小姐。”田怀恩拱手鞠躬。   这些年他自己当东家,每天为了饭馆盈亏担忧。   钱没赚多少,人也累得慌。   现在不仅能把早些年亏的银钱收回大半,还能有个工钱稳定的活计,继续在饭馆里当掌柜,这已经是最好了。 第70章 钱财是水(3)   谈完事后,萧望舒顺道问了一下这铺子的建筑结构。   问完,她就让田怀恩和那小二退下了。   见萧望舒这么简单直白粗暴地买下了一间饭馆,萧扶光坐在旁边看的,那是吭也不敢吭一声。   直到田怀恩带着小二退下,门外的罗兴和杨平把门关上,萧扶光才眨巴两下眼睛,缓过神来。   “姐姐,你突然要盘下那么多铺子,还有钱翻新铺面吗?”   “显然没有。”萧望舒答得一片坦荡。   萧扶光不敢置信,眼睛都瞪圆了,问:“那你还买那么多?”   “虽然没钱,但不影响我消费。”萧望舒抬起左手,拍了拍萧扶光的头顶,继续脸不红心不跳的教他——   “阿弟,钱财是水,越用越活。不怕,只有撑死的人,没有渴死的河。”   好一个睁眼说瞎话。   萧扶光今天算是领会到这句话的意思了。   “那怎么办?”萧扶光问着,摸了摸自己身上,从衣襟里荷包里摸出三张十两的银票,还有几锭碎银。   小少年边数钱边嘀咕:“姐姐你等会儿啊,等我回去再找找我还有多少。”   他好像还有二百多两银子的小用钱没花完。   看着他这认真的模样,萧望舒嘴角上扬,古井般的眼眸深处也荡漾开层层波纹。   “放心吧阿弟,钱总会有的。”   萧望舒完全没把这当回事,神色间还是一派闲适,甚至不慌不忙的又喝了口鸡汤。   要是按照她以前的习惯,这个时候就要准备出门融资了。   借他人之财,立一己之业。   偶尔分利,长期鲸吞,这就是斯文抢劫的魅力啊。   但现在,显然不行。   宰相嫡女出门四处集资,旁的不说,容易让政敌抓住把柄,参萧鸿一本。也容易让宰相一党的官员乱心,怀疑宰相府上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钱财危机。   她首先是相府嫡女,其次才是商场东家。   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萧鸿给的,她不能给萧鸿制造麻烦,不能考验权贵高门的父女亲情。   为今之计,也只有调整手上的资产了。   ——   晚膳用完之后,萧望舒姐弟两人就带着仆从打道回府。   萧望舒回到自己院里,在琴室蒲团上盘腿而坐。铺在她周围的那些纸张,上面墨迹密密麻麻,画满了框架结构。   忆春和书夏没看懂上面画的什么,也不敢靠近萧望舒,怕弄乱了她的纸张。   这时,琴室外传来两声敲门声。   忆春走过去开门,探着头往外看了一眼,然后回头朝萧望舒禀报:“小姐,尉迟彦回来了。”   萧望舒头也不抬的回了句:“让他进来。”   “是。”   忆春把门彻底打开,放尉迟彦进来。   尉迟彦进来后,先朝萧望舒行了个礼,然后直接汇报:“禀小姐,参与过锦衣门翻修的工匠已经全部集齐,送往庄子上等候小姐安排。”   “问清楚了吗,他们是固定工队,还是闲散工匠,有活干时才聚在一起?”   尉迟彦答着:“问清楚了,是两支固定工队。当时翻修锦衣门时工期太短,来不及,他们两支工队才一起干活。”   “两支工队?”   萧望舒抬起头看向他,随即又道:“也好,那就两支工队都签个雇用契约吧,到时候让他们两支队伍互相监督一下。   “工钱总共就那么多,按工作量去发放,多劳多得。哪支队伍偷奸耍滑,就剔除出去,再从外面选一支新的工队加入。”   两支队伍也好,要是一支队伍,全在里面偷奸耍滑,她还要多派几个人去监督施工。   两支队伍,互相监督,她也省时省力。   万一哪支队伍起了歹心,想要独吞这笔生意,也不可能。   恶意把另一支队伍挤兑出去之后,会有一支新的队伍加入。到时候别说独吞生意,新添的队伍好不好相处都是问题。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两队齐心协力好好干活,干多少拿多少,别想着抄些近道,动些歪心思。   尉迟彦想了想,点头应下:“属下明白了!”   随后,他又问:“那接下来是让他们先翻修一下几座庄子里的畜棚,拓宽一下地里的道路吗?”   萧望舒摇了摇头,朝他说着:“你过来。”   尉迟彦听命,上前几步,蹲在萧望舒面前,低头看向萧望舒摆在他面前的图纸。   “玉食斋?”尉迟彦伸手在绘制精细的图纸上抚过,“锦衣玉食,小姐,这是新的酒楼名吗?”   从小姐的取名也可听出,她名下开的这些铺子,只做有钱人的生意。   “是,原先只有一间铺子,我还嫌它小了些。刚好它隔壁饭馆的东家愿意转售,我就把隔壁那间饭馆也盘下了。”   说着,萧望舒伸手指着图纸上的一面墙。   “这面墙不是承重的墙,可以拆掉。隔壁铺子挨着的那面墙也是,这两面墙可以直接打通,再派工匠去做个加固。   “庄子那边的事情就先放一放,先把玉食斋翻新起来,争取年后开张营业。   “阮富鑫要照看锦衣门,玉食斋这边就交给你了。”   “交给我?”尉迟彦有些错愕。   “小姐,属下在军营多年,对这些懂得不多,家中也没有开过这么大的店。小姐把一切交给属下,恐怕……”   “没有恐怕,就交给你。”   萧望舒说得十分笃定:“你接触过,能听懂我的意思就行。我会把你要做的一切事情罗列清楚,你只需按步执行。”   怕就怕秦泰那种完全看不懂的,哪怕她罗列的再清楚,秦泰看不懂她的意思,那又有什么用呢?   “不用紧张,你只需按照我所说的一条一条去办,办好你的分内之事就够了。   “剩下的是成是败,都是我的决策问题,与你无关。”   萧望舒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声音轻缓而坚定,仿佛一粒定心丸落在了尉迟彦肚子里。   尉迟彦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好,小姐尽管吩咐,属下一定照办!”   他从军之前本就是个员外家的公子,写写字算算账还行,舞刀弄枪的实在是为难他这体格了。   在军营训练了这些年,他也才勉强跟上秦泰的步子,靠着家中送来的银两开路,混了个护军当当。   真要打斗起来,其实他和罗兴杨平的战力差不多。   比起当护卫,还是去看店更适合他。 第71章 凶丫头(1)   “玉食斋除你之外,还有一位掌柜,叫田怀恩,为人和气,是另一半铺子的前东家。   “他自己开店有些年了,对他那间铺子的结构也十分了解。   “你和他一起打理玉食斋,有什么不懂的就互相问问。   “田掌柜的堂叔是我要跟你着重提的,此人厨艺上佳,有些菜品做的不输宫中御厨。你们之后招的厨子,掌勺之前,让他们先跟着田掌柜的堂叔学学。   “玉食斋和锦衣门一样,在装潢上面下足了本钱,未来提供的菜品上面也是,你应该能看出它的招待对象是哪些人。   “提供上乘的招待,上乘的货品,从厨子到小二再到碗筷盘碟都需要认真筛选。   “在这方面,你可以去和阮富鑫走动走动。我和他提过你,你们聊一聊,他会仔细教你的。”   萧望舒事无巨细的向他交代,尉迟彦也听得格外仔细。   遇到什么没听清的地方,他就立刻指出来。   萧望舒耐心的解释,一遍一遍重复,不厌其烦,直到尉迟彦明确表示他听懂了为止。   在这样的氛围下,尉迟彦也放松了许多,再和萧望舒对话时就没有那么拘谨了,连记事的效率也提升了不少。   ……   半个月后。   这些天萧望舒名下的产业变动太大,连萧鸿都惊动了。   最初他以为萧望舒变卖铺子,只是为了把嫁妆铺子变成现有的金银珠宝,他也就没管这事,还派人送去了不少东西。   可后面萧望舒名下的铺子数量不减反增,他才发现他女儿又在白虎大街盘下了那么多店铺。   这架势,可半点不像准备去联姻的。   倒像是准备在京师开拓商场的。   ——   “望舒这孩子就是喜欢捣鼓这些,相爷,她在我身边也留不了几日,你就……随她去吧。”   见房沁儿说着说着又湿了眼眶,萧鸿也不敢多说,有些无措的上前按住她的肩膀揉了揉。   “好了,我就与你随口提一嘴,怎么还哭上了呢?”萧鸿弯下腰,拿走房沁儿手里的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   见房沁儿还在哭,萧鸿又道:“望舒爱怎么就怎么,我不管她就是了,夫人这眼泪收一收可好?”   房沁儿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帕子,坐在凳子上转了个身,侧头擦了擦眼睛的泪水。   萧鸿把凳子拉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望着她通红的眼眶,叹了句:“我又何尝不愿将望舒留在我们身边呢?”   “相爷,早知今日,当初我们、我们将望舒送进宫都好啊……”   房沁儿实在没忍住,把头埋在萧鸿怀里小声抽噎。   萧鸿揽着她的肩,哄小孩似的轻轻拍着,在她耳边安抚许久。   权倾朝野独掌权柄的宰相大人,在为人夫、为人父时,也会有他笨拙的一面。   ——   与此同时,被房沁儿哭诉惦念的萧望舒,人在锦衣门门前,刚下马车。   锦衣门外百姓云集,议论声纷乱不休。   人群中央,一名妇人一手牵着个脸上起红疹的小姑娘,一手拿着一件鹅黄色的绒毛短褂。   阮富鑫站在她对面,脸上挂着招牌式的憨笑。   “你们这家店真是黑了良心!卖得那么贵的衣裳,我闺女穿了还起疹子!你们这些人怎么敢把这种料子拿出来卖的唷!”   那妇人哭喊着,把手里的短褂往地上一扔,还踩了两脚。   她身边的小姑娘也跟着哭了起来,“娘!我脸上痒,我身上难受!”   四周的议论声在此刻高涨。   突然,人群外层开始推搡踩踏。   秦泰按刀前行,周围百姓你挤我我挤你,硬生生给他挤出一条路来。   萧望舒走在他身后,闲庭漫步般从容。   忆春和书夏跟在萧望舒后面,罗兴和杨平手握佩刀刀柄,按刀走在队伍最后。   他们三人身上散发的那阵若有若无的杀气,带着战场独有的血腥味,让周围百姓不自觉地畏惧起来。   这三人,是真敢拔刀杀人的。   见萧望舒来了,阮富鑫脸上的笑意真实了些,上前拱手行礼。   “小姐。”   萧望舒微微颔首,问着:“能处理好吗?”   “小姐放心。”阮富鑫给出肯定答复。   虽然这是锦衣门开张之后第一次有人上门找茬闹事,但他靠着以前的经验也能够解决,更别说现在还有相府做后盾。   萧望舒听完,朝他点了点头,没准备多管。   见萧望舒要进锦衣门,那妇人回过神,捏紧袖子壮了壮胆,大声质问:“相府小姐的铺子里卖出这些货,自己管都不管一下吗!”   萧望舒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那妇人。   那妇人对上她淡漠的眼神,心里吓得漏跳一拍。   但想到那么丰厚的奖赏,她还是鼓足了勇气,又问:“就算你是相府小姐,也不能卖完这种东西还不负责吧!”   “这种东西?”萧望舒轻笑一声,“这位……大娘?你可能不知道,你刚刚所说的这些货色、这种东西,每一件都有它自己的编号。   “锦衣门出品的每件衣裳,和钱庄的银票一样,独一无二,无可替代。且每件衣裳卖出去之后,都会载录买家信息。   “你口中的这种东西,它是有主的。   “此刻,绣工、官兵和大夫应该都在赶过来的路上。”   “若你手上这件衣裳是仿制的,并非出自锦衣门绣工之手。那么来我锦衣门招摇撞骗,恶意败坏锦衣门的名声,是要进去吃牢饭的。   “若你手上这件衣裳真是我锦衣门卖出去的货,我们会先找到名册载录的买家,核实是不是你。   “如果你是买家,我们会让大夫为你女儿检查,看你女儿现在的样子到底是如何造成的。   “如果你不是买家,那么我们需要找到原买家,核实衣裳为何会到你手上,这中间又经历了些什么,才会导致你女儿变成这样。   “我这么说,你能听懂了吗?”   萧望舒的语调不疾不徐,吐词清晰到像是在念律法条文。   那妇人听完,已经吓得有些打退堂鼓了。   给钱的那些人找到她的时候,也没和她说过这茬啊。   这时,阮富鑫笑眯眯地补充着——   “还有,这位大娘,如果你手上拿的这件,确实是我们锦衣门售卖的那一件兔绒织金短褂,那它的售价是八两雪花银。   “这个价格,是足够让官府出面调查的。   “到时候如果官府详查起来,这件衣裳超出了你们家的承受范围,那可就不是大娘你撒泼打滚就能糊弄过去的了。” 第72章 凶丫头(2)   先听完萧望舒的官方解释,再听完阮富鑫的礼貌警告,围观百姓议论纷纷,看向那妇人。   只见那妇人脸色发白,抬起手直擦额头上的冷汗。   那些人只说拿着衣服过来闹一场就有钱拿,压根没和她说过这茬啊!   “这、这衣服是一位公子赏的,说是在你们这里买的,我哪里知道是不是!我要回去做饭了,没时间和你们纠扯!算我们自认倒霉!”   那妇人说着,动作粗暴地牵起身边小姑娘的手,“走了,咱们回去!”   萧望舒刚要让秦泰他们把人拦下,话还没说出口,就见一队官兵包围了四周。   顾府马车在相府马车旁边停下,车上的小姑娘掀开车帘,在嬷嬷丫鬟的搀扶下,踩着车凳走下马车。   “望舒姐姐。”   有段时间没见,一身鹅黄的顾永嘉下了马车,提着裙摆小跑到萧望舒身边。   她上半身穿着一件鹅黄色的毛绒短褂,和刚才被妇人踩在脚下的那一件十分相似。   身着绣工服的女子跟在顾永嘉身后,朝萧望舒和阮富鑫行礼,恭敬道:“东家,掌柜,顾小姐身上这件才是我缝制的兔绒织金短褂,编号绣在衣裳左腰的内衬封边上。”   “衣裳里面是有一串小绣纹,与那日嬷嬷来买时,你们阮掌柜给的票据一致。”   顾永嘉软言软语的说着,转身看向她身后的嬷嬷。   那嬷嬷连忙上前,把票据交给萧望舒。   萧望舒接过来扫了一眼,然后把票据递给阮富鑫,“剩下的交给你了,去和府衙的人说清楚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是。”阮富鑫拿到票据,躬身退下。   “永嘉妹妹难得出门一次,可要逛逛锦衣门?”萧望舒朝顾永嘉伸出手,脸上笑容和煦,仿佛这门前的闹剧与她无关。   “好啊。”顾永嘉有些腼腆地伸出手,牵上萧望舒的手。   萧望舒牵着她走上台阶,走进锦衣门。   阳光洒在顾永嘉背上,织金短褂顿时泛起锦缎流光,隐约浮现出瑞兔纹样,精美绝伦。   阮富鑫上前,捡起那妇人丢在地上踩了两脚的衣裳,拍了两下灰尘之后,笑道:“这位大娘,织金褂子即便被人扔在地上踩了两脚,它也是一拍就能干净的。”   说完,阮富鑫提起手上那件短褂,看着上面的脚印。   “既然出来挑事碰瓷,那总要下点本钱。连八两银子的衣裳都舍不得买,拿着仿制的过来闹,岂不白吃一顿官司,还叫人看了笑话?”   那妇人看着四周的官兵,吓得跌坐在地,站在她旁边的小姑娘也不敢哭喊了。   “嘁——”人群中响起嘈杂的唏嘘声。   事情闹到这里,围观的百姓也看清了闹剧始末,看够了热闹,大部分人纷纷摆着手散了。   还有极少部分人留了下来,想看一个官府的处置。   锦衣门里。   萧望舒牵着顾永嘉上了二楼茶室,站在临街的窗边往下看,看阮富鑫周全的协调官兵,处理闹剧。   看着看着,她的目光被另一道视线吸引。   身着藏蓝长袍的男子站在街边,眼神赤裸直白地盯着她。哪怕萧望舒朝他看过去,那男子的眼神也没有丝毫收敛。   甚至他还朝着萧望舒弯起嘴角笑了笑。   “凶丫头。”   男子低声呢喃一句。   萧望舒在记忆里搜索一番,并没有这号人的存在。   这时候,坐在桌边的顾永嘉开口询问:“望舒姐姐,这个南红玛瑙手串真漂亮,我买来送给外祖母合适吗?”   萧望舒闻声看过去,顺手关上了窗,免得顾永嘉吹风受寒。   锦衣门外,站在街上的男子见她把窗户关了,先是一愣,随即笑着摇摇头。   “这个凶丫头,肯定已经把我忘了。”   枉费他快马加鞭,在周围州郡听闻她近几个月的嚣张事迹之后,就加速赶来了京师。   他可一直都没忘记她,那个小时候敢踹他屁股的死丫头!   ……   今天下午,萧望舒在众多铺子之间游走,走得一身疲惫。   傍晚时候刚回到相府沐浴更衣,正准备歇下时,书夏又来报,说是萧平南过来找她。   萧望舒乍一听还有些讶异。   她们这位二哥最近忙得早出晚归的,有时甚至直接歇在宫里,今儿倒是稀奇了,还来找她?   “先请二哥在前厅稍候,你们好生奉茶招待,我披件衣裳就来。”   萧望舒掀开被子下床,忆春立刻上前蹲下,伺候她穿鞋。   “是。”书夏躬身退下。   ——   月华院前厅。   萧平南才坐在这儿喝了两盏茶,就见萧望舒走进了厅内。   萧望舒进门时,洁白的绸缎里衣穿在身上,外面简单披了一件斗篷。墨发简单盘起上半边,剩下的披散在身后,显得慵懒随意。   见她这副模样过来,萧平南稍有些惊讶,随后笑道:“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越来越不和哥哥见外了?”   “瞧二哥这话说的,自家哥哥还用见什么外?”   萧望舒反问一句,走到萧平南旁边坐下,抬起手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又问:“这大晚上的,二哥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大晚上?”萧平南最近越来越看不懂他这位四妹了,“四妹怕是近日太累了吧,这会儿酉时刚过,天刚黑下,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大晚上?”   “还是二哥懂,忙得连轴转,睡觉的时间都要靠抢出来。”萧望舒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萧平南挑了挑眉,“这么忙?”   “忙归忙,忙的都是些银钱事,肯定没有二哥在宫里忙。”   萧望舒说着,搁下手里的茶杯,又问一遍:“所以二哥百忙之中抽空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听听你说得什么话,兄长没事就不能来找妹妹聊聊天?”   萧平南说完,也搁下手里的茶杯,想了会儿,道:“不过确实有点事,你今儿不是报官抓了一对在锦衣门闹事的母女吗,那对母女在府衙招了。”   “哦?”萧望舒的兴致提高了点。   “那对母女招了,是穆成阳主使的。   “穆初雪死后,她名下的铺子都被户部收缴,变卖成现银后充进国库。在此之前,那些铺子虽在穆初雪名下,但营收却是分给穆夫人和穆成阳用的。   “现在穆家夫人手上可以支用的银钱少了一大截,身为正妻,在穆府处处被平妻压过一头。   “穆成阳也是,少了穆初雪给的零用钱,又因为屡次犯错被穆瀚惩罚,现在他手上银钱不够用,出门消遣都少了几分底气。   “再看见你的锦衣门日进斗金,他心生嫉恨,就随便找了对贪财的母女,去你门前闹事。” 第73章 云骁哥哥(1)   “那他也确实找得太随便了,八两银子的衣裳都舍不得买,随便仿制一件,就敢找人到我门前闹事。”   萧望舒嗤笑一声,狭长的丹凤眼里满是轻蔑。   萧平南说着:“穆成阳,说到底还是年纪太小,又被他家里骄纵惯了,成不了什么大事,不必理睬。   “今日这么一闹,他还被官兵请去府衙喝了杯茶。想必明天他还得当众去你锦衣门门前道歉,说明真相。   “而且他让人仿制的还是顾家孙小姐的衣裳,顾永嘉穿在身上的衣裳被他看得这么仔细,小小年纪实在猥琐不堪。   “再加上之前在顾老太太寿宴上,他还大放厥词,威胁顾永嘉要脱光她的衣裳。   “威胁在前,仿制在后,反正穆家的脸已经被他丢到家了。”   萧望舒轻笑一声,“算了,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和他计较有失身份。明儿他若真去锦衣门道歉,就让他对着阮富鑫道歉去吧。”   “四妹啊四妹,你啊!”萧平南笑着摇了摇头。   他这个四妹,办事还真是够阴损的。   让穆府骄纵的十公子去锦衣门,当众对着她的一个下人道歉。到时候,万一穆成阳发起疯来,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事。   那不就又有由头送他进府衙喝茶了吗?   “二哥想必是刚忙完回府,这时候过来,不会只为了和我说说穆成阳的事吧?”萧望舒看向萧平南身上披的甲胄。   盔甲未卸,显然是才出宫回府。   “什么都瞒不过你,确实有点事。”萧平南斟酌会儿,继续说着,“拓跋使臣已经抵达京师,里面还有拓跋首领最宠爱的小公主——拓跋歆。”   说完,见萧望舒神色无异,萧平南才说明他的来意。   “拓跋小公主从未来过中原,在京内并无认识的人。她随她两位兄长入京,我一个男子,也不知如何招待她。   “不知四妹可愿辛苦一点,这些日子多往馆驿那边走走,带拓跋小公主在京内游玩游玩?”   “拓跋使臣已经入京?”萧望舒算了算日子,离使臣入京应该还有两天才对。   萧平南点头道:“是啊,快得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萧望舒也没有那么多闲心思考这个问题,答着:“行,这事我知道了。二哥放心,等拓跋使臣休息好了我就去,不会叫那拓跋小公主在京师无聊的。”   “有劳四妹了。”萧平南起身拍了拍萧望舒的肩膀,“果然,有事还是找自家兄弟姐妹靠谱。”   萧望舒也跟着起身,有说有笑的送他离开月华院。   ……   翌日中午,萧望舒挽着房绮罗的胳膊,和她一起进了馆驿。   馆驿内,和萧望舒一般年纪的一名少女,在侍女的拥簇下走了出来,系在她额上和腰间的银铃配饰叮铃作响。   “萧家小姐吗?”少女说起中原话来有些拗口,但还是能让人听懂的。   “拓跋歆公主?”   萧望舒问了一句,见对方点了点头,她才笑了笑,朝对方见了个礼,自我介绍:“我是萧府四小姐,萧平南统领的妹妹,萧望舒。”   拓跋歆不太了解中原礼数,有些生疏的朝她见了个礼。   萧望舒也没有在意这些,把房绮罗往前面拉了点,继续向拓跋歆介绍:“这是房府孙二小姐,我大舅舅的女儿,房绮罗。”   拓跋歆点了点头,又和房绮罗互相见过礼。   “拓跋公主平常在部落里喜欢玩些什么?”萧望舒率先开口询问。   拓跋歆略一思索,答着:“骑马、射箭、耍大刀。”   房绮罗原地震撼住了,问她:“拓跋部落里面,女子也可以学这些啊?”   拓跋歆点了点头,反问:“这有什么不能学的?我们部落的姑娘还能上战场杀敌呢!”   其实她一点都不想来中原联姻,要不是为了父亲和大魏宰相的联盟,她才不来。   至于那位萧府二公子,他的画像她在来之前就看过了。生得还行吧,她当时看画像的时候不觉得反感。   来大魏京师之后仔细一看,人模人样的,还能凑合过。   “你们好厉害啊!”房绮罗赞叹不已。   她们闺阁小姐,学的都是些什么吟诗作画琴棋女红。她长这么大了,还没上过马背呢!   萧望舒倒是早就了解过了拓跋部落的风俗,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诧异,只说着:“今晚宫中会举办宫宴,为拓跋部落的各位使臣接风。   “时间不太够,今日我们先出去走一走逛一逛,带你看一下京师。等宫宴结束了,我们再找个时间去庄子上跑马,如何?”   “可以的,有劳萧小姐安排。”拓跋歆在馆驿待了一上午,已经有些无聊了。   碍于人生地不熟的,她才没有出门撒欢。   “客气什么,父亲与拓跋首领相交甚好,常叮嘱我们几个儿女要照顾好你们。这段时间你要是在京师无聊,随时可以来萧府找我。”   听萧望舒提起她们二人父亲的交情,拓跋歆顿时觉得亲切了许多,点头应下:“那好,我到时候去找你玩。”   萧望舒也点了点头,笑道:“尽管来,不用和我们客气。我还在京师捣鼓了不少铺子,等会儿带你去瞧瞧,看看铺子里有没有你喜欢的衣裳首饰。”   说完,萧望舒又把房绮罗拉到她和拓跋歆中间。   “我和表姐以前也很想学骑射来着,因为母亲和舅母不许我们学,怕我们两个姑娘家家的坠马受伤。   “再一个,我们京师也没有教骑射的女夫子,让男人贴身教我们有些不合礼法。   “所以我和表姐一直想学,一直没学成,只能每天在府里的跑马场上看着自家的兄弟策马扬鞭,羡慕的紧。   “等过些日子,我叫上几个哥哥弟弟,带你们去我的新庄子上敞开了玩。到时候你也教教我们,让我们感受一下在马背上驰骋的感觉。”   “好啊!我教你们!”拓跋歆答应的很爽快。   房绮罗也感叹一句:“果然还是跟着表妹日子过得精彩,今儿这一出门,居然有幸捞到了拓跋小公主当我们的骑射师傅。”   萧望舒莞尔一笑,从她们两人身后将人一左一右挽起来,带着她们往馆驿外走。   “走吧,我们去逛逛京师。”   见萧望舒一个人挽着两个人往前走,她们三人身后的仆从连忙跟上。   尤其是拓跋歆带来的婢女。   她们小公主是部落里除了王后之外最尊贵的女子,从来没有同龄人第一次见面、刚说几句话就敢这么挽她们小公主。   这场面,她们还是头一次见。   不过对方是大魏宰相最宠爱的嫡女,真要论起来,地位不比大魏公主低。   好像被她挽着,也没有埋汰她们小公主就是了。   …… 第74章 云骁哥哥(2)   萧望舒她们三人下午在京师逛了几条街,顺道围观了一下穆成阳小公子是怎么被官兵押着,在锦衣门门前赔礼道歉的。   他道歉时的每一个字,说不是咬牙说出来的,恐怕都没人信。   阮富鑫也不在意,在他对面笑眯眯地受下这道歉,绵里藏针的刺了穆成阳几句。   穆成阳那骄纵脾气瞬间被他刺上了头,当即翻了脸,还想上前扇阮富鑫几个耳光。   只是他那手还没伸出去,官兵就又把他押回府衙喝茶了。   场面确实热闹好看。   三人把戏看完,聊得熟络之后,见时辰不早了,萧望舒先后把拓跋歆和房绮罗送回去,最后才回相府更衣赴宴。   ——   麟德殿内,歌舞升平。   拓跋使臣的接风晚宴办得隆重奢华。   等萧望舒和房沁儿一起进麟德殿时,房绮罗已经换好衣服到场了。   见萧望舒到了,房绮罗和她身边那些官家小姐交代一声,转身朝着房沁儿和萧望舒走过去。   “姑母,表妹。”房绮罗福身行礼。   房沁儿朝她点了点头,有些勉强地扬起一抹笑,说着:“你们姐妹俩去玩吧。”   “好。”房绮罗上前挽住萧望舒的胳膊。   等房沁儿走远后,房绮罗才又朝萧望舒问着:“姑母今儿怎么了,瞧着不太精神的样子,是不是累着了?”   萧望舒摇了摇头,“不清楚。”   她哪里会不知道,不过是因为拓跋使臣到了,房沁儿不愿让她远赴贫瘠北地去联姻,但为大局计,不得不将她送去罢了。   “算了,许是我多心了,别放在心上。”房绮罗只是稍微感觉有些异常,才多问了一句。   “走吧,我们去那边坐坐。”   说着,房绮罗挽着萧望舒往席位那边走。   萧望舒侧目看向她脸上的灿烂笑容,很难想象,要是她不久之后也成为联姻人选之一,该是有多悲戚。   “表妹怎么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吗?”房绮罗抬手摸了摸脸。   萧望舒又摇了摇头,笑道:“我只是瞧表姐今儿这妆容精致的很,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房绮罗顿时笑得更灿烂了,问她:“你最近这段时间怎么嘴越来越甜了,受什么刺激了不成?”   她这位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表妹,最近逢她就夸,还让她挺不习惯的呢。   “哪是受什么刺激,实话实说罢了。”   说完这话,萧望舒见她们俩周围没人,便靠近房绮罗耳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提了一嘴——   “不过表姐出门可别总捯饬的这么漂亮,万一哪天叫谁家男子看去,闹得非你不娶的,那可就麻烦了。”   其实原定的那两位和拓跋王子联姻的女子,是萧家嫡四小姐萧望舒,和萧家宗室的另一名小姐。   房绮罗现在还能笑得这么开怀,是因为她不需要联姻,也根本不知道有联姻这回事。   她这时候更不知道,她之后会成为联姻人选之一。   而这一切,只因那拓跋二王子拓跋吉晖,见了房绮罗几面之后对她念念不忘,一再向萧鸿请婚,才有了后面房绮罗被定为联姻对象的事。   “你这家伙,满嘴没个正经!”房绮罗嗔怪一句,抬起手戳了戳萧望舒的额头。   至于萧望舒隐晦的提醒,她也只当成了一句玩笑话,并没有放在心上。   萧望舒看她这样,只能朝她笑笑,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只能提醒到这里了。   要是再说多了,说出‘不想被拓跋王子瞧上就不要打扮得太好看’之类的话,万一这话传扬出去,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等着,我给你剥个橘子,堵住你这张嘴。”房绮罗说着,伸手去拿桌上果盘里的橘子。   还不得她把橘子拿起来,就听殿外太监高声喊着——   “皇上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拓跋使臣驾到!”   太监尖锐的通报声留下阵阵回音,殿内的人陆续聚集在大殿两侧,乌泱泱跪了一片。   “参见陛下万岁,皇后千岁!”   魏齐轩一袭明黄龙袍,面色阴郁沉重,走在最前面进了大殿。   身着凤袍的萧采仪跟在他侧后方,鬓间珠翠贵重华丽。   萧鸿走在帝后两人身后,和他身边三名小辈并排走着,四人有说有笑的进了殿。   “都平身吧!”魏齐轩说着,自顾自的走向首位。   “谢陛下。”   行礼的众多朝臣及家眷先后起身。   萧望舒起身后看向萧鸿那边,拓跋歆朝她笑着挥了挥手。   在拓跋歆身边,还有两名异域装扮的青年。   两人里,稍微年轻些的那名青年男子看向萧望舒,朝她昂起下巴,勾起嘴角笑了笑。   他那微微昂起的下巴棱线分明,骄傲却又不显轻佻。   “是他?”萧望舒呢喃一句。   昨日在锦衣门外,站在街边直勾勾盯着她看的那名男子。   他就是前来联姻的拓跋王子?   还不等她多看几眼,魏齐轩走到主位坐下,宣布宴会开始。   各家朝臣领着家眷入席,萧望舒也和房绮罗回了各自的席位,安静坐在自己母亲身边。   来宾落座,推杯换盏。   舞女歌姬鱼贯而入,拉开这一场饕餮盛宴的序幕。   歌舞正酣时,见拓跋云骁起身,坐在他旁边的拓跋吉晖开口问了一句:“三弟,你干什么去?”   拓跋云骁回头看向他,剑眉微挑,答着:“二哥你继续喝就是了,不用管我,我去找凶丫头聊聊天。”   “什么凶丫头,口无遮拦的。”拓跋吉晖有些不赞同地瞥了他一眼。   这个三弟!   那可是萧宰相的嫡小姐,他一口一个凶丫头,像什么样子!   拓跋歆在旁边推了推拓跋吉晖的胳膊,“二王兄,你就让三王兄去嘛,他又不是小孩子了,他有分寸的。”   “就是,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二哥放心吧。”拓跋云骁直接转身走人,抬起手朝后挥了挥,背影写满了潇洒。   拓跋吉晖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又看向拓跋歆,“你们啊!到了京师多少收敛收敛性子!”   “我已经很收敛了啊!再说,望舒的性子我也很喜欢,我们很聊得来。只要她不介意三王兄这么叫就好了,二王兄你别急嘛!”   拓跋歆自认为,她到了大魏京师之后已经变得很斯文了,这难道还不够吗?   拓跋吉晖也不想和她斗嘴,干脆摇了摇头,吃菜喝酒去了。   ——   另一边,萧望舒正在和萧扶光聊天。   今天的萧扶光显得有些阴郁,小小年纪竟然碰上了酒,着实让萧望舒有些错愕。   “阿弟这是怎么了?”萧望舒低声询问。   见萧扶光一手提住酒壶,她直接伸手按在酒壶盖上,把他手里的酒壶扣了回去。   “小小年纪的,脾气倒不小,你这是在哪儿学的借酒消愁?”   萧望舒的语气已经开始转冷了。   萧扶光抿了抿嘴,想把酒壶抢过来,但又怕划伤了萧望舒,只好忍住。 第75章 云骁哥哥(3)   “怎么,现在我跟你说话你都不想搭理了?”   听萧望舒的语气越来越不善,萧扶光张了张嘴,最后闷声闷气地吐出一句:“没事。”   “没事?”萧望舒冷笑一声,“没事你在这儿灌酒?”   萧扶光低头思索良久,正要再开口时,一道男声插了进来——   “凶丫头,你是真不记得我了?”   见到拓跋云骁,萧扶光的脸色瞬间阴沉得吓人,就差没有直接扑上去,冲着拓跋云骁的脖子咬一口。   萧望舒感受到他的变化,起身朝拓跋云骁见了个礼,然后直接抬手按在萧扶光头顶,也知道了他今天小小年纪借酒消愁的原因。   “这是你弟弟?”拓跋云骁看着萧扶光的脸色。   其实萧家年幼的两个男孩他都没见过,不过两人一嫡一庶,很好分辨。   能出现在这儿的必然是官家嫡出,庶出没有资格参加宫宴。   “是。”萧望舒按了按萧扶光的脑袋,示意他冷静,然后继续朝拓跋云骁介绍,“我阿弟,萧家老八。”   拓跋云骁点了点头,又问:“他这是怎么了?”   小小年纪的,瞧着气性真大,和他姐姐一模一样。   萧望舒收回手,答着:“没什么,这几日和我闹脾气,刚被我说了几句,现在心里不舒坦。”   拓跋云骁听完也没多想,还是有些执拗于刚才的问题——   “瞧你现在这副还朝我见礼的样子,礼貌得吓人。凶丫头,你不会真把我忘了吧?”   萧望舒闻言,在原身记忆里仔细搜索一番,终于捕捉到那一点点模糊的幼年冲突。   那时原身还是个三岁大的娃娃,随萧鸿见过拓跋康一面,也见过当时十来岁的拓跋云骁。   对,然后因为拓跋云骁手欠,一直玩她头上扎的两个圆鬏,她就趁拓跋云骁蹲着,一脚踹在了他屁股上。   三岁的女娃遇上十岁的男孩,并没有上演什么哥哥妹妹青梅竹马的戏码。   一个被人玩乱了发髻,怒气满满;一个被奶娃踹了屁股,暴跳如雷。   “三王子,小时候那档子事,不用记这么久的仇吧?”   说着,萧望舒直接转身背对着拓跋云骁,问他:“要不我给你踹一脚,你再给我扯两把头发,我们俩算扯平了行吧?”   拓跋云骁直接被她气笑了。   这大庭广众的,让他一个八尺多的大男人,去踹她一个姑娘家的屁股,她怎么想得出来的?   “你转过来!”拓跋云骁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她。   见周围的人都朝着他们两人看过来,拓跋云骁朝她问着:“出去走走聊聊吧?”   反正他们二人总是要联姻的,也不用避讳那么多东西。   萧望舒还没接话,萧扶光直接拉住了她的袖子。   “姐姐……”   “这酒不许碰了,忆春你看着他。”萧望舒朝忆春吩咐着。   忆春应下,直接把萧扶光面前的酒壶抱在怀里。   见萧望舒还是要出去,萧扶光只好松手,叮嘱一句:“姐姐你早点回来。”   萧望舒点了点头,和拓跋云骁并肩走出了大殿。   殿内不少人见此一幕,心中思绪各异。   还有不少女眷对此唏嘘不已:“和外男这么亲近,萧四小姐这是完全不管穆二公子了啊。”   细碎的议论声传进穆云泽耳朵里,在他听来格外刺耳。   不多时,他也起身往外走去。   ——   麟德殿外。   拓跋云骁和萧望舒在宫道上走着,饶有兴致的问她一句:“你知道我这次来干什么的吗?”   “除了联姻还能有什么?”萧望舒语气如常。   她的反应太平淡,让拓跋云骁有些不适应,“你就没什么别的想说的?”   萧望舒学着他的语气,生无可恋的答着:“我知道让你娶我很勉强,同时我嫁给你也很勉强。大家半斤八两,没什么好说的。”   拓跋云骁又被她气笑了,“你现在怎么比小时候还气人?”   “有吗?”   萧望舒回想一下,又说着:“其实我们从来都不合适,小时候就互看生厌,长大也只好了这么些许。你不用勉强自己,我们在外人面前把表面功夫做足了就行。”   “不是,萧望舒,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适合当夫君?”拓跋云骁这次连凶丫头都不叫了,直接连名带姓的喊人。   萧望舒一脸泰然,反问他:“那三王子,你扪心自问,真的喜欢我吗?”   不过幼时那一场打闹的交情罢了。   可能那一幕打闹的场景,这么些年在拓跋云骁心里无限发酵,酿成了一段纯真回忆,但也谈不上什么男女之情吧?   听到萧望舒的问题,拓跋云骁沉默会儿。   片刻后,他开口回答:“宰相一党与部落联姻,你我二人都没得选。与其是别人,不如是你。”   说完,他低头看向萧望舒,“你也是,与其嫁给我其余兄弟,不如嫁给我,不是吗?好歹比起他们,你我算是幼年之交,我会好好待你。”   萧望舒听完笑了笑,意味不明地叹了句:“或许吧。”   话音落下,两人陷入一阵沉默。   初冬的风在空中瑟瑟地刮,刮落树枝上的残叶。   枯叶落在地上,发出窸窣响动。   沉默半晌后,拓跋云骁继续叹着:“你这些年变化不少,不像小时候那么凶悍跋扈了。”   昨日锦衣门外一见,他就发现,凶丫头变得斯文了,却也腹藏心机了。   这些年在部落里,他整日面对那些明争暗斗,心里便格外思念幼时遇见的那个凶悍直爽的小丫头。   没想到她也变了。   拓跋云骁此刻心中百味杂陈,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对萧望舒是个什么想法。   可能是这次过来,没有见到小时候那样的凶丫头,心里稍微有点失望吧。   “若你把我走过的路都走一遍,便不会有这许多感慨。”萧望舒忆及往昔,眼底也平添几分沧桑。   拓跋云骁想了想,“也是,都长大了。”   说完,他扬起嘴角笑了笑,又道:“小时候那些糗事就不提了,都过去了。你也别一口一个三王子,怪生疏的,随便喊吧。”   萧望舒莞尔一笑,喊着:“云骁哥哥。”   原身记忆里,她们两人幼时就是这么喊的。   虽然两人互看不顺眼,但碍于双方父母的压制,不得不咬牙切齿喊出这种称呼。   拓跋云骁听到这称呼之后,很不客气的大笑两声,拉长语调朝萧望舒喊着:“望舒妹妹——”   萧望舒斜了他一眼,没说话。   拓跋云骁顿时笑得更大声了。 第76章 父亲不会知道(1)   两人在宫道上散了会儿步,透了口气。   回麟德殿时,看到朝她们迎面走来的穆云泽,萧望舒脸上还真是没有丝毫惊讶。   算算时间,该是这位穆二公子发挥自身魅力、给她一丝希望吊着她、引导她大放厥词拒绝联姻、让她和拓跋王子闹崩的时候了。   “他是?”拓跋云骁看向萧望舒。   萧望舒随口介绍:“穆府二公子穆云泽,昨日买人到我锦衣门外闹事的穆小公子穆成阳的嫡亲哥哥。”   拓跋云骁闻言,语气有些不屑,“就他们啊?”   这穆家兄弟,实在枉费男儿身,使这种手段为难一个姑娘家,还真是有够丢人的。   穆云泽面色微变。   到底是定力好,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拱手朝着拓跋云骁见了个礼,询问:“在下和萧四小姐有些事要谈,不知拓跋三王子可否行个方便?”   “真是有意思,你要和望舒妹妹谈事,不问她愿不愿意和你去谈,反倒问我愿不愿意走开。”   拓跋云骁的话说得毫不客气,最后问他:“谁给你的脸面,让你觉得望舒妹妹愿意去和你谈事?”   穆云泽纵使是再好的修养,这个时候也有些变脸了。   萧望舒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   她是恶毒女配,她就喜欢看这种敌人难堪的戏码。   “走吧望舒妹妹,和这种人有什么聊的?我把你带出来,就得安全把你带回去。不然我一人回去,把你留在外面,要叫你弟弟担心了。”   听到拓跋云骁的话,萧望舒笑了笑。   “那好,走吧。”   她和穆云泽也确实没什么好聊的,不聊都知道对方要说些什么东西。   而且拓跋云骁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她再不接话,拓跋云骁脸上也不好看。   在穆云泽和拓跋云骁之间,如果非要让她驳一个人的面子,那她必然选择驳穆云泽的。   眼看着拓跋云骁和萧望舒从他面前走过,穆云泽背在身后的手默默攥紧,面上还是笑容温和。   “本想为家弟之事向萧四小姐道个歉,没想到拓跋王子反应这么大,确实叫我意外。”   说完,他又转向萧望舒,语气温柔:“既然你还在气头上,那就算了。等过几日你不气了,我再带小弟向你赔罪。”   拓跋云骁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说完了没?”   废话真多!   穆云泽正要说话,这时,另一道沙哑的声音插了进来——   “四小姐。”   萧望舒听到这声音有些诧异,循着声音看过去,腰肢盈盈一摆,福身道:“陈将军。”   陈褚抱拳回礼,直奔主题,说着:“小公子托末将来找小姐,给小姐送点东西,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自然。”   萧望舒应着,随后看向拓跋云骁,“云骁哥哥先回去吧,今日是为你们兄妹举办的接风宴,你出来太久不合适。”   拓跋云骁看了看陈褚,也认出来对方是萧鸿的亲信将军,蹙眉道:“那好吧,你早些回来。”   萧望舒点了点头,转头看向陈褚,“陈将军,走吧。”   陈褚上前几步,跟在她身侧,两人并肩离开。   拓跋云骁见她们走远,扫了穆云泽一眼,嗤笑一声,然后大步走进麟德殿。   穆云泽站在原地,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   任他怎么也想不通,就这短短几个月功夫,追逐了他这么些年的人,怎么就突然失控了。   真是影响他的计划!   ——   与此同时,萧望舒已经跟着陈褚走到了池边。   显然陈褚对宫中的路线很是熟悉,七弯八绕的,很快就找到了一处僻静之地。   “陈将军有何事要说?”   萧望舒一边问着,一边走向池边的石头,取出帕子在石头上擦了擦,然后捋好裙摆坐下。   见她就这么直接坐在了石头上,陈褚下意识的提醒一句:“凉的。”   “什么?”   反应过来陈褚说的是石头,萧望舒又笑道:“还好,才初冬的天,也不算很冷。”   听她这么说,陈褚也就作罢了,站在石头旁边,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她。   “这是什么?”   萧望舒接过油纸包,一层层拆开来看。   “山药糕。”陈褚答得一本正经,“小姐出来许久,小公子不放心,托末将出来瞧瞧。宴上都是些酒水油荤,小姐如果吃不惯,可以吃完再回去。”   萧望舒勾唇轻笑,问着:“后半句也是阿弟交代的?”   她家阿弟给她送起东西来,向来是直接送钱,可从没给她送过糕点。   “不是,是末将见小姐在宴上没怎么吃,恰好身上还剩一包糕点,顺道送给小姐垫肚子。”陈褚坦诚回答。   此刻天色已晚,光线昏暗,萧望舒并没有看到陈褚坦荡语气下泛红的那双耳朵。   她和陈褚经常互送吃食,准确来说,是她去看萧扶光练习骑射的时候,经常顺道给陈褚带上一份茶水点心,陈褚也经常送她些吃食回礼。   这么一来二去礼尚往来的,她也习惯了。   “那就多谢将军了,我们吃完再回去吧。”这里空气清新,萧望舒也不想这么快回去。   “嗯。”陈褚点了点头,像根柱子一样,杵在萧望舒身边。   萧望舒吃了两块糕点,放慢进食速度,问了句:“陈将军前段时间和陆将军清扫细作,京内细作清扫的如何了?”   没想到萧望舒会问起这个,陈褚略有些惊讶,随后答着:“京师百姓数以万计,各方的细作都混在里面,肯定是没法短时间内全部拔起的。   “不过前段时间抓到的细作不少,足以威慑暗中的人,保证拓跋使臣的安全不成问题。”   答完萧望舒的话,陈褚沉默片刻。   思及刚才萧望舒和拓跋云骁之间的熟稔交谈,他第一次主动询问:“小姐问这些干什么?”   是对他们办事不放心,在担心拓跋使臣的安危吗?   萧望舒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担心细作在京师作乱,会影响客人出行,坏了我的生意。”   听到萧望舒担心的是铺子的生意,陈褚不知为何,心里还松了口气。   “小姐放心,大批细作已经看押严审。就算京师还有细作,他们也不敢妄动,不会影响到锦衣门的生意。”   “这样啊,那就好。”萧望舒眼底晦暗不明,心不在焉地咬了口山药糕。   陈褚和陆序阳办事效率太高了,现在京师没有细作敢动,她的事就不好办了。 第77章 父亲不会知道(2)   萧望舒这一包糕点吃了许久,吃到晚宴进行了大半,她才和陈褚不急不忙地回到麟德殿。   晚宴上,丝竹管弦在耳边奏响,声声迷乱人心。   歌姬舞女披帛飞扬,在空中迷乱人眼。   这饕餮盛宴,总有人推杯换盏极力融入,也总有人置身事外作壁上观。   萧望舒安静扮演着旁观者,将宴上形形色色的人尽收眼底。   ……   晚宴过后,一切回归正轨。   除了馆驿内和大街上多了些异域使臣之外,京师一切照旧,没有什么太大变化。   拓跋歆常来宰相府找萧望舒玩,也和萧平南拉近了关系。萧鸿乐见其成,只叮嘱萧平南他们几个儿女好生待客。   萧府上下,除了房沁儿和萧扶光沉浸在一种无声的哀痛中,其余人过得都还算不错。   包括萧望舒。   ——   这天,拓跋歆如往常般来找萧望舒出门玩耍,恰好房绮罗也在相府,三人结伴去了锦衣门。   一路上,拓跋歆都在夸赞她的两位王兄如何如何的好。   萧望舒听完也只笑笑,应和了几句。   至于房绮罗,因为知道了萧望舒要去联姻的事,这些日子也听房老太太哀叹了太多次,对萧望舒心生悲悯。   拓跋歆对她两位王兄的夸赞,她听在耳朵里,实在是应和不起来。   自然,在这种不走心的状态下,她也就忽略了拓跋歆对她二王兄的夸赞更多一些。   “两位王子都是部落勇士,不止他们,拓跋部落的儿女,哪个不是骁勇善战?”   萧望舒坐在马车里,给拓跋歆倒了杯奶茶。   “歇会儿再说,先尝尝看。我叫人按你说的法子去做的,稍微加了点小料,你尝尝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味道。”   拓跋部落游牧之地,奶品制法出奇的多,奶茶奶糕应有尽有。   在此基础上,萧望舒让人加了些糯米圆子之类的小料进去,无限接近于现代的奶茶。   只是这饮品里,清香茶味要更浓烈些,没有那么多人工甜。   拓跋歆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眼前一亮,夸着:“你们中原的茶真香,做出来的奶茶也好喝。里面这些小圆子糯糯的,原来还能这么煮着喝!”   她就是随口提了一句想喝部落的奶茶,没想到望舒居然给她做出来了,真是太体贴了!   “你喜欢就好,到时候玉食斋专为你添上这道饮品,想喝了随时过去喝。”   萧望舒说着,又给房绮罗倒了一杯,“表姐也试试。”   房绮罗实在不懂,萧望舒都要去北部联姻了,是怎么做到心态还这么好的。   想着,她接过萧望舒端来的奶茶,道:“多谢表妹。”   “你真要把这个添到玉食斋吗?太好了!到时候我在京师也能喝到部落的奶茶了,不用着人费时费力的去做。”拓跋歆笑得很是开心。   萧望舒答着:“是啊,你是提供者,可以终身免费享用此款饮品。到时候我去和玉食斋掌柜说一声,让他把你的信息载录一下。”   “望舒你真好!”   拓跋歆放下碗贴过去,挽着萧望舒的胳膊,咕哝一句:“真想你留在京师,以后我还想和你一起玩。”   说着这话,她又突然坐了起来,问着:“对啊!那到时候你要是嫁给我三王兄了,你在京师的这些产业怎么办啊?”   “留给母亲啊。”萧望舒答得一派坦诚,“母亲掌管中馈,干什么事都需要银钱周转。以后我不在她身边,这些铺子就留下帮她。”   她话音刚落,旁边的房绮罗已经擦起了眼泪。   “表妹你……”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表妹她才从穆云泽那个坎坷里走过来,现在又被拓跋三王子困上。   拓跋歆一时间也有些伤感,抱着萧望舒的胳膊没说话。   马车里陷入一片沉默,三人各有思绪,都没再开口。   直到马车在锦衣门外停下,驾车的秦泰出声提醒她们,三人才回过神来,先后下车。   ——   阮富鑫把锦衣门打理得不错,哪怕是平常时候,店内也有不少客人。   靠着那副天生就憨厚老实的长相,阮富鑫把和气二字展现得淋漓尽致。进门买东西的客人,没有一个是不和他唠两句的。   直到看见萧望舒三人进门,阮富鑫才和他面前的妇人告过别,让小二好生招待那妇人。   安排好客人之后,阮富鑫朝着萧望舒她们走过去,引着她们上了二楼茶室。   “小姐。”   关上门后,阮富鑫动作熟练,递上锦衣门的交易册子。   萧望舒安静翻看,这一看就是两盏茶的时间。   房绮罗还好,是个坐得住的性子。   拓跋歆则是坐了半盏茶的时间就忍不住起身,在茶室里四处看看,来回踱步。   这时,萧望舒提议:“表姐,歆姐姐,我这里还得会儿,要不你们先去下面逛一逛?”   “好啊!”拓跋歆立刻接话。   房绮罗见状,也只好起身,道:“那好,你先忙着,我和阿歆妹妹下去走一走。”   “好,我处理完就去找你们。”   说完这话,萧望舒转向阮富鑫,吩咐他:“让罗兴和杨平跟着,保护好两位姐姐。”   “是。”阮富鑫躬身应下,走在前面为拓跋歆和房绮罗开门,目送她们两人下楼。   守在门外的罗兴和杨平也一起离开。   她们走后,萧望舒看向忆春和书夏,吩咐她们:“你们两人守在门外,别让外人靠近,叫秦泰进来。”   “是。”   忆春和书夏也不敢多问,两人一起出门,把秦泰换了进来。   秦泰进门后,习惯性地反手关上了茶室的门。   “小姐。”   萧望舒放下手里的册子,看向他们两人,开口问着:“准备好了吗?”   阮富鑫低头答着:“消息已经放给附近的乞儿了,来锦衣门附近探听的那些人,我们也没有管他们。”   京师仍有细作,蛰伏在暗处等待时机,蓄谋破坏萧鸿和拓跋部落的联盟。   萧望舒朝他点了点头,又看向秦泰。   秦泰低头答着:“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动手。”   说完这话,秦泰有些犹豫,又道:“小姐,此事万一让相爷知晓,恐怕……”   小姐会不会出事不知道,但他们这些人,一定会被相爷处死。   “父亲不会知道。”萧望舒言辞笃定,“你我都有不能去北部的理由,除了我们,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没有万一。”   听完萧望舒的话,想到什么似的,秦泰一咬牙,抱拳应下:“是!”   一旦小姐联姻拓跋王子,他们六人就会成为陪嫁队伍里的随行护卫,此生随小姐留在拓跋部落,再不得返京。   他可以不返京,但其余五个兄弟,他们的亲人都在魏国。   让他们此生与亲人不复相见,绝对不行! 第78章 引狼驱虎(1)   听着萧望舒和秦泰的对话,旁边的阮富鑫却在忧虑另一件事。   “小姐,万一此计不通,拓跋三王子还是不肯让步呢?”   小姐此番这么冒险,不惜以身下注,只为争取一个让拓跋三王子欠下她恩情的机会,争取一个和拓跋三王子协商的机会。   可万一那拓跋云骁油盐不进,在联姻之事上不肯退让半步呢?   “不会,拓跋云骁一身傲骨,若事情按计划推进,他绝不会再强求。而且拓跋部落的族规,也不允许他强求。   “拓跋部落存在多代,有它自身的一套习俗。   “在他们的习俗里,若是欠下救命之恩,只要恩人有所求,他们就必须舍身以报,全力配合,不可推辞!”   此刻听到萧望舒的解释,阮富鑫才终于懂了她的用意。   随后他又问:“那拓跋三王子确实叫人无可奈何,小姐那么多法子,他竟没有一个愿意的吗?”   “别提了,油盐不进。”   萧望舒提及拓跋云骁,只有无力的叹息。   也不知拓跋云骁是哪根筋搭错了,不管她如何协商,给出多合适的解决方案,对方就是不愿取消联姻。   既然如此,她只能卑鄙一次了。   秦泰开口说着:“如果小姐决定要做,那就做吧。”   阮富鑫也不再多说,拱手躬身道:“但凭小姐吩咐。”   ——   事情谈完,萧望舒带着忆春书夏找到房绮罗和拓跋歆时,她们两人已经从锦衣门悠达到了玉食斋。   “阿歆妹妹说要提前熟悉熟悉路,到时候方便过来吃喝,照顾你的生意。”房绮罗给萧望舒解释着。   萧望舒笑道:“铺子才刚开始修整,粉尘这么重,也亏得你们愿意跑过来。”   “这点粉尘算什么,我们部落北边的山脉过去,山脉对面全是黄沙,风一刮能吃一嘴沙土。”拓跋歆完全没把这点粉尘当回事。   听到她这话,房绮罗愈发为萧望舒未来的日子担忧。   萧望舒却没有半点伤感,依旧在和拓跋歆说说笑笑,丝毫不受影响。   “罗兴和杨平呢?”萧望舒问了一句。   秦泰去办她交代的事,没有跟在她身边。   她这会儿过来一瞧,也没看到罗兴和杨平的身影。   拓跋歆“噢”了一声,答着:“我们有点渴,瞧店里忙得很,不好进去。想着他们俩对店里熟悉一点,我们就让他们进去提壶茶。”   在她们聊这一会儿的功夫里,田怀恩也走了出来,穿过工匠设的围挡,过来向萧望舒她们行礼。   “进度如何?”萧望舒开口询问。   田怀恩答着:“回小姐,在预计范围内,木工已经进场测量尺寸了。等木具打好,再留出时间刷油,年前可以结工。”   随后,他算了算时间,又道:“差不多,到了快要结工的那几日,咱们就开始招收小二和厨子。   “等结工之后,购置的锅碗瓢盆那些东西都可以运来了。再筹备筹备,上元节之前开张,正好赶上元宵灯会的热闹,开门赶个喜庆!”   笑着说完这些,田怀恩想起什么似的,脸上又有些忧虑。   “不过……就是咱这地段,确实有些影响生意。”   “问题不大,这个问题在开市之前能够解决。”萧望舒平缓的声音坚定有力,无端透着让人信服的力量。   虽然不知道她要怎么解决,但听东家都这么说了,田怀恩就没再多说什么。   “驾——!”   “啊!!杀人了!”   “快跑啊!”   尖叫声迅速蔓延到萧望舒她们这边。   还不等萧望舒几人反应过来,只见一名囚服染血的女子驾马疾驰,在街上踩踏了不少百姓的身体。   正当她快要驾马靠近萧望舒她们的时候,一支箭从她身后破空射来。   “嘭!!”   沉闷的倒地声响起。   箭矢从后方射来,整支没入那匹马的身体。   女子身下的马匹摔在地上,倒地气绝,由着惯性往前摩擦了一段距离。   好歹是没有直接把萧望舒她们踩死。   骑马的那女子也重重摔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   还不等众人反应,那女子仿佛盯上什么救命稻草似的,脏乱的头发下,那双眼阴森可怖,直冲萧望舒她们那边而去。   “你们快跑!”   拓跋歆一把解下她腰间的长鞭,鞭子在她手上灵活得像是一条长蛇,在空中腾跃。   萧望舒一把拉过还在发愣的房绮罗,拉着她往路边跑。   忆春和书夏尽量贴近萧望舒,试图这样保护她。   人到中年的田怀恩紧跟在她们四人身边,肚子微微鼓起,跑起来显得有些吃力。   路上,只见拓跋歆扬起长鞭,一鞭朝那女子抽过去。   那女子身上挨了这一下,灰扑扑的囚服里渗出新的血迹。   但她仿佛已经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了,还是径直朝着拓跋歆冲过去。凌乱的头发遮掩下,依稀可见她癫狂的神色。   拓跋歆手上没刀,拿着一条长鞭,只能连连后撤。   恰在此时,第二支箭破空而至。   “咻——”   箭矢快得像是要和空气擦出火星,直接穿透那女子的眉心,箭杆插在那女子脑袋里。   那女子倒地之前,眼底还带着不甘的癫狂。   见此一幕,拓跋歆吓得不轻。   她知道望舒刚才为什么要派两个带刀护卫跟着她们了,这大魏京师真不安全啊!   她不该让那俩护卫去倒茶的!   不远处,一队身着甲胄的将士骑马朝这边奔来。   为首的陈褚勒紧缰绳,放下雕弓,翻身下马。   他那锐利的目光下意识地从萧望舒身上扫过,随后打量了拓跋歆一眼。见拓跋歆四肢健全,他又立刻看向萧望舒那边。   萧望舒拉着房绮罗走回拓跋歆身边,朝陈褚福身见礼。   见她这时候还能记得见礼,陈褚放下心来。   看样子是没事。   “陈将军,这是?”萧望舒对她眼前发生的这一幕追捕以及就地射杀戏码,显然有些不解。   陈褚抱拳朝她们三人见过礼,答着:“军营出了叛将,撬开水牢,放走了大批正在受审的细作。末将和其余将军正在追捕,请三位尽快回府,在外危险。”   军营内部出了叛徒,还把前段时间捉的细作都放走了,真是奇耻大辱!   难怪宰相动怒,就连他和陆序阳都是满腹火气。   陈褚这一番话说完,萧望舒心里也掀起了惊涛骇浪,尽量维持着脸上的从容。   “好,我们这就回去。”萧望舒开口接话。   这场意外来得真是突然,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小姐身边的护卫呢?”陈褚在萧望舒身边看了一圈,秦泰他们六人的身影,他一个都没看到。   那六人在军营时,他瞧着一个个的都还挺能吃苦的。   现在倒好,要用他们的时候,一个人影都没有! 第79章 引狼驱虎(2)   陈褚刚问完,听到动静的罗兴和杨平从玉食斋后院赶出来,两人一路跑到萧望舒身边跪地请罪。   “属下护主不力,请小姐责罚!”   玉食斋打通了两家店铺,后院极大,再加上店内工匠众多,敲击声嘈杂。他们也没想到,就进去倒壶茶的功夫,外面街上就突然乱成这样。   陈褚扫了他们一眼,声音冷硬:“玩忽职守,小姐身边留你们何用?”   他费力保下他们,不是让他们六人在她身边吃白饭的!   拓跋歆有些不好意思,朝陈褚摆手打哈哈:“罢了吧,这位陈将军,是我让他们去倒茶的。”   有她开口求情,再加上罗兴和杨平现在又是萧望舒的护卫,也不是军营将士了,陈褚也不好再训斥他们什么。   事出有因,萧望舒也没过多责怪,“这次罢了,起来吧。”   “谢小姐开恩!”罗兴和杨平整齐起身。   萧望舒看向陈褚,朝他询问:“将军可否先陪我护送歆姐姐回去?细作冲着我们与拓跋的联盟而来,此行我带的护卫太少,怕路上再遇见刺客之流,护她不住。”   陈褚一想,这话也有理。   他们之所以倾巢出动击杀细作,就是为了保证拓跋首领这三位子女的安全。   万一他在这边追捕细作,萧望舒她们反而在另一边遇险,那追捕细作还有个什么意义?   “好。”陈褚一口应下。   拓跋歆又问:“等等,我两位王兄呢?”   虽然她那两位王兄都很能打,但保不齐有个什么万一呢?   “馆驿已经加设重兵围护,两位王子也在馆驿,拓跋公主回馆驿之后可以安心。”   陈褚答着,抬起手让后面将士左右散开,在队伍中间给她们三人留出一条路来。“请。”   “好!”拓跋歆往前走了两步,见房绮罗还吓得发懵,她又折回去一把拉着她往前走。   罗兴去将马车驾来,和杨平一起坐在车辕上充当车夫。   见拓跋歆和房绮罗都上了马车,萧望舒又回过头,看了一眼地上那名被箭矢贯穿头颅的细作。   “小姐?”陈褚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刚才射箭那只手的手指微微收拢。   吓到她了吗?   萧望舒解释一句:“我看这细作,总觉得有些眼熟。”   陈褚心里松了口气,对她的话并不觉得意外,说着:“其实你们见过,她就是那个化名绯萤的细作,上次险些挟持你和小公子的那个。”   经他一提醒,萧望舒瞬间回忆起来了。   “是她。”   现在身穿囚服一身血污散发垢面的,叫人一时间没认出来。   陈褚点了点头。   萧望舒解惑之后也没再多管,在陈褚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忆春和书夏跟在她身后,两人对视一眼,伸出去准备搀扶萧望舒的手也收了回来。   见萧望舒掀开车帘钻了进去,她们两人和其余侍女一样,走在马车两侧,心里不约而同的嘀咕着:   陈将军扶她们小姐时,那动作真顺手啊。   ——   陈褚先是陪着萧望舒把拓跋歆送回了馆驿,又陪着萧望舒顺路把房绮罗送了回去。   秉持着好人做到底的原则,他又把萧望舒送回了相府。   把三人平安送回之后,他才带兵继续追剿细作。   ——   月华院里。   萧望舒回到自己院子,坐在琴室里,有些头疼的揉着眉心。   她确实需要少部分细作顶罪,为她接下来要干的事做遮掩。但如此大批量的细作出逃,直接扰乱了她的计划。   近段时间,馆驿院墙外甲士林立。   别说把拓跋云骁他们叫出去跑马,恐怕让他们离开馆驿都难。   “小姐怎么了,身子不适吗?”书夏上前查看,又问,“奴婢去请位府医过来瞧瞧?”   萧望舒摇了摇头,吩咐她们:“你们先下去吧。”   让她安静斟酌一下。   书夏见状,也不敢多劝了,和忆春一起应了声“是”,两人屈膝退下。   她们出门之后,琴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萧望舒指尖在琴台上一下一下轻叩,缓慢,却又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律。   这段日子,她曾一次次向拓跋云骁表达过她不愿成亲、不愿远走他乡的诉求,也曾一次次向拓跋云骁提出各种解除婚约之后不损害联盟情谊的办法。   而拓跋云骁,也一次次安慰她不用那么麻烦,嫁过去就好了。   他坚信她嫁给他之后就会好,也坚信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坚信他可以保护好她,给她幸福。   为此,他可以不顾她的需求,不顾她的抵抗,在联姻之事上和她死磕到底。   娶她,就是为了向她证明他能给她幸福。   拓跋云骁,犟得像头牛一样。和他说再多,他都是一副‘我不听’的架势,让人头疼不已。   萧望舒低下头,直视琴台上倒映出的自己,双手撑着额头,手指插进发间,低声呢喃:“那就别怪我了。”   商人都是赌徒。   哪怕手段卑劣些,能达到目的就好。   ……   军营里关押审讯的细作大批出逃,祸乱京师。   萧鸿勃然大怒,从那叛将入手,严查严办,一路顺藤摸瓜摸到了不少政敌身上。   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但凡与那叛将有所沾染的官员,萧鸿一个都没放过,亲率铁骑将那些人押到午门,就地诛杀!   场面之血腥,叫人想起萧鸿当年初掌兵权之际,为了将皇帝握在自己手中,大肆屠戮异党,血溅宣政殿。   如今十多年过去,萧鸿残暴依旧。   “联合外敌来对付我,你们还真是会想!怎么,是都不知道引狼驱虎的下场吗!”   引外狼驱内虎,其祸患将更甚!   这些脑子被驴踢了的蠢东西,觉得他们有那个本事钳制住外敌吗!   “连我都敌不过,还妄想借外力,想要与虎谋皮也不掂掂自己是什么斤两!大魏还没毁在我手上,倒是先毁在了你们这群自作聪明的东西手上!”   萧鸿环视一周,被他视线扫过的人无不低头装死。   这时,陆序阳和陈褚又押来一批官员。   萧平南站在萧鸿身后,一身银白铠甲上全是血迹,阴鸷的目光冰冷残酷,缓缓抬起右手。   见他抬起手,行刑的刽子手立刻拉起铡刀。   陆序阳和陈褚带领士兵将那批官员押到铡刀下,按着他们的后背,让他们动弹不得。   “老夫今日为国、为陛下捐躯!死得其所!”   “萧鸿!你狼子野心,软禁陛下,窥窃大宝,你该死啊!”   “今日我等时运不济,杀不了你,来日迟早有人完成我等未竟之事!”   听这些人犯了蠢而不自知,萧鸿冷笑一声。   “时运不济?没用就是没用,扯什么时运不济!今日送死的是你们,明日来了别人,我也一样照杀不误!”   他话音刚落,萧平南抬起的右手紧握成拳,果断挥下。   与此同时,铡刀落下。   血色在眼前蔓延,刺鼻的铁锈味在空中扩散。   …… 第80章 换血结义(1)   萧鸿动了怒,京师清扫细作的节奏一再加快。   但细作逃出去大批,短时间内也确实难以尽数抓回。   眼看着离拓跋使臣原定返程的日子也没有多久了,礼部已经在为他们准备联姻事宜,萧望舒没有时间再这么耗下去。   “秦泰,准备好了吗?”   萧望舒起身,缓缓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襟。   秦泰答着:“准备好了!但……小姐,如果真在馆驿周围动手,为了不暴露,我们恐怕难以掌握进攻的分寸。”   到时候,恐怕真就成了一场豪赌。   让小姐去赌命的那种。   “你们尽管放开手去做,哪怕重伤我,也不要露出马脚。”萧望舒态度坚决。   秦泰抱拳低头:“是!”   萧望舒带着他往门口走去,两人先后出门。   走到院子里时,萧望舒正要让秦泰下去办事,话还没出口,就听到院墙上有什么窸窣动静。   两人回头一看,那翻到院墙上的人,不是拓跋云骁还能是谁?   拓跋云骁朝萧望舒吹了声口哨,开口邀请:“走了望舒妹妹,在府上闷了几天不无聊吗?咱们出去跑马吧!”   萧望舒略有些惊讶,“你怎么进来的?”   纵使拓跋云骁的拳脚功夫再高,以相府的守卫来看,也不是他能够潜进来的。   “我都是常客了,你们府上的护卫要是再拦我,那未免也太不厚道了吧?”说着这话,拓跋云骁直接从院墙上跳了下来。   他又不是潜进来的,进相府大门时,他可是光明正大走进来的。   “找个地方跑马去,走不走?”拓跋云骁再次邀请,“我听小妹说你也想学骑马,我教你吧,免得你以后去了拓跋部落出行不便。”   这丫头不会骑马,要是到了拓跋部落,可是要被人笑话的。   萧望舒敛眸思索片刻,问他:“父亲这会儿还在宫中,京师内也不太平,你想去哪儿骑马?”   “打住打住,你可歇会儿嘴,别跟我扯那些虚的,扯得我脑仁疼。我能保护好你,正好萧宰相不在,没人管我们,你跟我去就是了。”拓跋云骁这话说得格外自信。   萧望舒最后确认一遍:“那还有别人吗,就你我二人?”   “不啊,还有小妹也一起去。她这些日子在馆驿憋坏了,好不容易能出去撒欢,还能少得了她?”   听到拓跋云骁的话,萧望舒算了算人数。   这时,拓跋云骁又补充着:“噢!你那个表姐,小妹说她也喜欢骑马,便去房府叫她去了。二王兄不放心我们,估计也会一起去。”   “我们这么多人一起溜出去玩,要是父亲回来知道此事,动了怒……”萧望舒的话说到这里便打住。   拓跋云骁直接接上:“算我的!要是相爷责怪起来,我一定挡你前面,把你摘出去,行了吧?”   来者是客,萧宰相怎么也不会太驳他面子的。   他在前面挡着就是了。   萧望舒斟酌许久,显得有些纠结,勉强应下:“那好吧。”   说完,她转向秦泰,意有所指:“我和拓跋王子出去跑马,你下去吧,不用跟着了。”   秦泰抱拳躬身,低声应下:“是。”   ——   临近午时,一辆装饰简单的马车慢悠悠行驶在京郊野地。   拓跋云骁和拓跋吉晖骑在马上,两人身边随行的仆从也骑着三匹马,五人骑马跟在马车左右。   马车后面还不远不近的跟着六名护卫,是拓跋吉晖为了保证安全带出来的。   马车里,房绮罗最开始还显得有些局促。   但到了京郊之后,见这里视野开阔,她的情绪也慢慢平稳下来,甚至还隐隐有些激动,掀开马车上的窗帘往外看。   “房小姐很喜欢京郊的景致吗?”   拓跋吉晖正好就在房绮罗这侧的车窗外,见房绮罗一直掀开帘子往外看,他就闲谈了一句。   房绮罗此刻确实心情不错,开口答着:“城内尽是楼阁,密密麻麻,压得人喘不过气。京郊开阔,看着就舒心。”   拓跋吉晖闻言,笑道:“草原一望无际,如一片绿海,更是开阔,房小姐有机会可以去瞧瞧。”   “当真?”房绮罗顿时心生向往。   但一想到拓跋歆的形容,山脉对面全是黄沙,风一刮就能吃一嘴沙土。   一时间,这对兄妹的话,房绮罗也不知她该信谁的。   “其实这地儿就够了,我觉得挺开阔的,不如咱们就在这儿先跑两圈?”   拓跋云骁开口提议,然后敲了敲车窗,“望舒妹妹?”   拓跋歆掀开窗帘,拉长语调,朝他打趣:“谁是你望舒妹妹?我是你亲妹妹。”   “知道我找的不是你,那你就自觉的往里挪点,别挡着我和人聊天。”拓跋云骁弯下腰伸出手,把手探进车窗里,直接把拓跋歆的脑袋拍开。   随后,他看向萧望舒,问她:“就在这儿行吧?”   萧望舒抬起手捏了捏眉心,语气颇有些无奈:“其实我对骑马不太懂,这些事你们决定就好,我都可以。”   听萧望舒都这么说了,拓跋云骁没再迟疑,朝其余人说着:“就这儿吧,停下!”   车夫立刻收紧缰绳,驾着马车缓慢停下。   拓跋吉晖下马,走到马车边伸出手,马车里的三名女子在他的搀扶下先后下车。   “三王兄啊三王兄,你看看二王兄,再看看你,看出差距来了没?”拓跋歆把手放在拓跋吉晖的胳膊上,昂起下巴瞟了拓跋云骁一眼。   拓跋云骁“嘁”了一声,走到萧望舒身边,问她:“我扶你上马?”   萧望舒摇了摇头,“我不会骑,你们先骑两圈我看看,不然我怕是刚上马就要摔下来。”   她会骑与否并不重要。   哪怕她会骑,此刻她也不想骑。   哪怕她会骑,也不影响她厌恶骑马。   “那好吧,那先让拓跋歆动作慢点,骑一圈给你看看。”拓跋云骁连名带姓的喊,喊得拓跋歆连连啧嘴。   好一个拓跋歆哦!   见拓跋歆动作慢吞吞的,拓跋云骁笑骂一句:“动作快点,早上没吃饭呢?”   “哟哟哟!又让我快点又让我慢点的,你有点意思没有?”   拓跋歆反呛他一句,然后正常速度行走,走到她那匹马旁边,接过仆从递来的马鞭。   “望舒,绮罗姐姐,你们瞧好了,等会儿千万不要从马的后边靠近它,从前面和这两侧,要不然它会尥蹶子的。你们俩那身板,被踢上一下可不得了。” 第81章 换血结义(2)   拓跋歆边教边翻身上马,稳稳当当坐在马背上,握紧缰绳。   “你们瞧,要用小腿夹住马肚子这块。等会儿你们想让它往前跑,就用小腿拍打它这两边。拍得越用力,夹得越紧,这马就跑得越快。”   说着,拓跋歆直接给萧望舒和房绮罗示范了一遍。   看她策马奔腾、长发飞扬的样子,房绮罗眼底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渴望光芒。   拓跋吉晖侧目看向她,问着:“你们要不要也试试?”   虽是问着你们,但在说这话的时候,他那视线真是半点都没分给萧望舒。   房绮罗正要点头应下,还没开口,就听那边骑马的拓跋歆一声惊呼。   “王兄——!”   数支箭矢齐发,黑衣刺客从四面八方围过来。   “小妹!快回来!”拓跋云骁夺过护卫的佩刀,翻身上马,策马朝着拓跋歆那边奔去。   拓跋吉晖则是把一名车夫的尸体扯到车下,护着萧望舒和房绮罗上了马车,朝还活着的那名车夫吩咐:“折回城内,快!”   那车夫握着缰绳的手瑟瑟发抖。   马车刚掉头准备折返,又有一批黑衣人窜出来,正堵在她们返程的路上。   车夫吓得不轻,“完、完了……路堵死了!”   拓跋吉晖皱紧眉头,直接上了马车,亲自驾车。   萧望舒掀开车帘,朝外面的拓跋吉晖建议:“我们现在离城门太远,刺客人多势众,我们杀不过去。去我的庄子上,那里近,还有守卫。”   她在京郊有三座庄子,庄上都有不少护卫。   拓跋吉晖当机立断,问她:“哪边?”   萧望舒指了一个方向,“那边!”   拓跋吉晖立刻扬鞭策马,朝萧望舒指的方向驾去。   不远处,拓跋云骁救下拓跋歆之后,把她圈在身前。兄妹两人共乘一骑,跟在拓跋吉晖的马车后面。   身后飞箭如雨,刺客像疯狗一样紧咬不放。   拓跋吉晖一行人甩鞭疾驰,朝着萧望舒的庄子赶去。   ——   与此同时,京师城内。   陆序阳今日仍旧在带兵巡视,搜查京师的大街小巷,从中找寻细作的踪迹。   正当他走过一条小巷时,临街上声音杂乱。   “死人了!”   “啊——杀人了!”   尖锐的声音划破天际,陆序阳立刻带兵抄了过去。   他赶过去时,只见地上有两名男子倒在血泊里,远处还有一名男子受了伤,正在往西边逃窜。   陆序阳麾下的将士立刻去追。   路边,撞破这一幕的几名百姓正瑟缩在废旧的推车后面,不敢走出来。   “搜身,传仵作。”陆序阳扫了眼地上的尸体,再看向路边那些百姓,继续吩咐,“把他们带回去审讯。”   “是!”他身后的将士立刻执行。   路边那些百姓慌乱叫着:“我们就是路过这里啊!”   “我们真的是路过,城北的杂技班子在送竹篓子,街坊邻里的都去了,我们才想着去领一个!”   这条路是去城北的必经之路啊!   今天已经有不少街坊邻里都过去了,还领了篓子回家。他们也想着去领一个,哪里知道倒了大霉,正好就撞上这血灾!   “几位将军、几位军爷、咱们真是无辜的!”   押人的士兵不为所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着:“只是让你们配合审讯,有什么说什么就行了,没事自然会放了你们。要是拒不配合,就照细作处理!”   听到这话,那几人虽然心里还在发怵,但也不敢再闹,老老实实的跟着士兵走了。   “将军,您看这个!”一名小将从地上的两具尸体怀里搜出两封密件,看完之后匆忙递给陆序阳。   陆序阳接过,大致看了一眼,脸色骤变。   “拓跋使臣在馆驿里吗?!”   “卑职这就去看!”那小将答完,立刻骑上马,朝着馆驿方向疾驰而去。   陆序阳脸色凝重,又问:“陈褚将军呢?”   他身边那将领答着:“陈褚将军午膳时分被小公子请去了相府,不多时,他出了相府就赶出了城,搜捕细作的事情交给了罗衡、杨予睦两位裨将。”   这时候,刚才追捕受伤男子的那些将士也赶了回来。   受伤男子双手背在身后,捆得严严实实,被他们押着跪在陆序阳面前。   为首的将领扯开那男子的衣领,露出那男子肩膀上的刺青。   “将军,是个细作。”   陆序阳再看向地上倒在血泊里的那两名男子,在血泊旁边,另一名将领直接蹲下,扯开那两名男子的衣领。   衣领下,赫然是一模一样的细作刺青。   刺青乃是用来标记囚犯的东西,方便官兵查看。   这三人都是下过牢的细作,受过审讯,才在身上留下了这样的刺青。   “将军,这三人都是细作,这……?”   三名细作互相残杀,这事诡异得有些叫人后背冒汗。   “等不了了!”陆序阳捏紧手里的密件,开口吩咐,“你们五人先把这人押到军营去,若是拓跋使臣不在馆驿,你们立刻召集将士出城营救!其余人,随我出城!”   事关拓跋使臣的安危和联盟的存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是!”众多将士齐声应下。   ——   锦衣门二楼,阮富鑫站在窗边,远眺城墙。   两个对狮手球在他掌心转动,划出圆润的太极轨迹。   这时,一名小二敲门进来,朝他禀报:“掌柜的,城北杂技班送篓子的消息,小的们已经帮他们传出去了。   “中午那会儿,小的们也都抽空去领了一个,真是不错,拿回家装东西方便。   “竹子便宜,抛几个篓子赚吆喝,那杂技班子真会动心思。   “今天他们杂技班子的看客肯定多,掌柜的您帮了他们大忙,他们绝对要给报酬的,您能分不少吆喝钱呢!”   小二说得十分激动。   还是他们掌柜的会赚钱,让店里打杂的没事都去帮城北那杂技班子吆喝吆喝,再往后,城北那杂技班子万一被请到哪户富贵人家家里搭台子表演,也帮他们锦衣门吆喝吆喝。   这不就是大家有钱一起赚吗!   阮富鑫转着手里的对狮手球,脸上笑得憨厚,和气道:“你们今儿都辛苦了,去账上支二两银子,一人买盒酥饼带回家哄孩子吧。”   “诶!多谢掌柜的!”   那小二讨到了赏,脸上笑得更真实了些。   阮富鑫脸上笑容依旧,“嗯”了一声,没再接话。   小二从他这里得了实际的好处,心里只有阮富鑫的好,哪还敢在意他接不接话,连忙笑眯眯地弯着腰退下了。   茶室内仅剩一人,阮富鑫手中那对对狮手球转动的速度稍微减缓,远望城墙,目光有些涣散。   小姐一旦离开京师,远去北部,夫人未必愿意留他再用。   读书人常说千里马遇伯乐,乃一生之幸。若是伯乐远走,千里马恐怕也要惶惶终于马厩。   老天保佑,小姐你可千万稳住了啊。 第82章 换血结义(3)   此刻,在京郊那条通往庄子的山林小路上,马车车轮好巧不巧地轧上了山石,崩松了轮轴上的组件。   拓跋吉晖直接下了马车,边拆马匹上的轲绳、把马匹和马车分开,边朝马车里说着:“都下来!马车在山林不好赶路,我们骑马!”   拓跋云骁立刻下马帮忙。   这时候,惊魂未定的拓跋歆也缓过来一点。   正当她准备下去帮忙的时候,四周灌木丛里又传来窸窣的脚步声,箭矢的破空声紧随其后。   “王兄!”拓跋歆解下腰间长鞭,将她周围的飞箭挥落。   拓跋云骁和拓跋吉晖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马车后面,还活着的两名护卫上前,围在马车周围,挥刀打落飞箭。   拓跋吉晖兄弟二人加快速度解开马匹。   房绮罗刚下马车,被眼前这幕吓得不轻,腿也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迈。   拓跋吉晖一把将她拉入怀里,直接把她送上马背,然后自己也翻身上马。   房绮罗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听箭头刺穿血肉,身后传来拓跋吉晖的一声闷哼。   “你、你……”房绮罗吓得不轻。   拓跋吉晖只道“没事”,随后朝拓跋歆那边大喊:“小妹,快走!”   拓跋歆倒是想走,那她也得走得脱啊!   拓跋云骁看着拓跋吉晖被箭射穿的胳膊,朝他喊着:“二哥你先走,小妹你跟着他!我们给你垫后!”   说完这话,拓跋云骁直接让他身边最后两名护卫都去保护拓跋歆,给她争取时间。   等到萧望舒下车的时候,她和拓跋云骁两人身边,只剩马车车厢可以遮挡一二。   拓跋歆在护卫的保护下,骑马跟上前面的拓跋吉晖。   两名护卫也折了一名。   最后活着的一名护卫伤痕累累,实在是撑不住了,朝拓跋云骁催促:“三王子快走吧!刺客太多,再不走怕是来不及了!”   拓跋云骁哪里是不想走,是刺客的攻击太猛,他根本没法走。   就在此时,远处灌木丛里,一名黑衣男子张弓拉弦。   离弦之箭朝着拓跋云骁背后飞射过去,在拓跋云骁还没反应过来之际,萧望舒朝他那边扑了过去。   “嗤——”   拓跋云骁转身,飞溅的血液溅了几滴在他脸上,还是温热的。   箭矢刺穿萧望舒的右肩,鲜血迅速染红青衫。   见此一幕,拓跋云骁瞳孔骤缩,甚至忘了反应。   灌木丛里,那名黑衣男子见状,并没打算继续攻击,而是准备撤退。   就在他正要撤退时,另一支箭破空而至,钉在了他右肩里。   伤得和萧望舒一模一样的位置。   黑色战马飞奔进这片战场,冲向拓跋云骁那边,打了所有刺客一个措手不及。   战马上的将领伸手拽住萧望舒的左臂,一把将她拉到马背上。   陈褚的出现,又一次踩在了萧望舒意料之外。   他来得太快了,和她预计的时间偏差太多。   见陈褚拉弓上弦,箭头直指刚才射箭伤她的人。萧望舒毫不怀疑,他这一箭要取对方性命。   电光火石间,萧望舒直接往后栽倒,倒进他怀里,皱着眉头闷哼一声。   陈褚被她一撞,手里那支箭也失了准度,擦着黑衣男子的耳朵射过去,箭头整个没入前面的树干里。   黑衣男子心头一凛。   要是这箭不偏,恐怕要射穿他的头颅。   想着,他撤退的速度更快了些。   眼看目标消失在视线里,萧望舒还倒在他怀里疼得直皱眉,陈褚怒而挥弓,打落了朝他这边射来的箭,朝拓跋云骁说着——   “三王子,上马吧!”   这位拓跋王子,真是叫人不得安生。   拓跋云骁此刻心中百感交集,也没注意到陈褚不善的语气。   上马后,他以为陈褚是带兵前来,不是孤身前来,他就没再多留,带着最后一名护卫,直接朝前面的拓跋吉晖三人追过去。   箭如雨下。   陈褚一人面对众多刺客,还要护紧怀中的人,说不吃力都是假的。   好在他身下的战马腿力超凡,即使载着两个人也速度奇快,没过多时就载着他闯出了刺客的射击范围。   七人五骑先后朝着萧望舒的庄子疾驰而去,把刺客甩在身后。   ——   刺客在后面紧追不舍,一路追到萧望舒的庄子,把庄子上下的百名护卫吓得不轻。   尉迟彦带领那些护卫紧闭大门,并没有正面和刺客交锋,只是用箭射住了刺客的阵脚。   他心里也清楚,庄子上这些训练闲散的护卫,哪里能和训练有素的刺客正面交锋?   现在只能拖着时间,等城内的官兵过来援救了。   另一方面,刺客那边也不甘心。   他们潜伏进大魏京师,被抓进大魏军营遭受了那样的苦,折损了那么多人。   现在好不容易逃出来,谋划许久的行动也成功在即。   只要完成这次任务,他们就能够回到故土,安享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这让他们怎么甘心放弃!   双方僵持不下,刺客的攻击也越发猛烈。   黑衣人全部散开,不再执着于大门,而是准备从四面八方潜入庄子。   庄上的护卫和奴仆看得头皮发麻,腿都软了。   在陈褚的威慑下,他们才硬着头皮拿起武器抵御刺客。   ——   庄子外围乱成一片,里面也没好到哪儿去。   萧望舒可以说是几人里伤得最重的,直接被箭射穿了右肩。包扎伤口的绷带都渗出了血色,叫人看着都觉得疼。   庄子上的大夫给她拔了箭,上了点现有的伤药,先这样草草包扎起来。   拓跋吉晖比她好一点,被射穿的是手臂。   而且他是草原男人,体质本来就比萧望舒这个闺阁小姐要硬。   射穿手臂这种伤,在房绮罗看来十分严重,但在他看来,其实没什么。   “小姐!陆将军带人援救,正在抓捕那些细作刺客!”尉迟彦急匆匆的进门禀报。   萧望舒靠坐在床头,睁开眼睛,神色镇静朝他吩咐:“你们配合陆将军办事就行了,另外,派人回相府,请府医前来为我们疗伤。记得告诉他们是箭伤,让他们带好该带的伤药。”   “是!”尉迟彦又迅速退下。   萧望舒又看向屋里其余人,嘴角扯开一抹笑,说着:“现在安全了,大家都下去歇会儿吧。”   “表妹……”房绮罗坐在床边,很是放心不下。   萧望舒朝她宽慰:“没事的表姐,你今儿也吓着了,快去休息吧。”   房绮罗想了想,她待在这儿也确实做不了什么。   想着,她起身和拓跋吉晖兄妹二人一起离开。   拓跋歆出门前还回头叮嘱:“望舒,你好好休息啊。”   萧望舒朝她点了点头,目送她们出门。 第83章 换血结义(4)   她们三人走后,萧望舒房里只剩下拓跋云骁和陈褚。   拓跋云骁看了眼陈褚,斩钉截铁朝萧望舒说着:“我留在这儿照顾你。”   萧望舒正好也有事和他谈,侧目看向陈褚,道:“今日大批细作落网,陈将军先和陆将军去忙吧。”   敌国细作事关重大,陈褚也不好过多耽搁。   出门前,他看了眼拓跋云骁,朝萧望舒叮嘱:“末将稍后派兵守在小姐房外,小姐安心养伤,切勿乱跑。”   陈褚说话向来都是直来直去,萧望舒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嘴里说出这种意有所指的话。   “好,我知道了,将军先去忙吧。”萧望舒莞尔应下。   陈褚点了点头,转身出门。   他离开后,房内安静了许久。   许久后,才听拓跋云骁开口说了一句:“抱歉,今天是我太任性,害你伤成这样。”   还不等萧望舒接话,他又认真补充:“日后我定然全心全意好生待你,回部落后绝不让任何人将你欺负了去。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萧望舒笑了笑,反问他:“云骁哥哥,你当真不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这些日子,她已经不止一次向他表达过,她想留在父母和兄弟姐妹身边,她不想远嫁北部。   拓跋云骁怎会不知?   良久的寂静过后,拓跋云骁还是不甘,问她一句:“嫁给我,于你而言就那么不愿吗?”   他真的有那么差,让她一次又一次拒绝?   她既然对他没有半分情爱,今日又何苦舍身相救?   “云骁哥哥,你身份高贵,年少有为。拓跋部落里,爱慕你的女子绝不会少。你之所以和我死磕,究竟是真的喜爱,还只是一时征服欲起?”   萧望舒目光淡然,望向他,诚恳道:“我只拿云骁哥哥当做兄长,也盼望云骁哥哥能拿我当做歆姐姐那样的小妹,勿要因为一时意气,将我从母亲身边夺走。   “我的根扎在中原,我的亲族挚友都在这里。你若强行将我从故土挖走,移栽北地,眼看我日渐凋零,你真会开心吗?”   想象萧望舒被迫离开母亲,被他圈养在身边,日后对他冷淡漠视的模样,他真的会开心吗?   拓跋云骁扪心自问,其实不会。   他喜欢她现在鲜活的样子,奔走在各个铺子之间,为她的产业精心算计。   要是到了拓跋部落,还能有这么多产业给她打理吗?   其实也没有。   这么多天以来,拓跋云骁第一次正视萧望舒的需求,也第一次清晰的知道,萧望舒想要的生活,是他给不了的。   “云骁哥哥,你我过命的交情,堪称手足,哪怕没有那一纸联姻又何妨?父亲与拓跋伯父,永远是联盟挚友!   “我与云骁哥哥,也永远是兄妹。”   萧望舒的声音在拓跋云骁耳边回荡一遍又一遍,轻柔的声音振聋发聩,逼着拓跋云骁直视他自己,直视他前段时间到底有多无理取闹。   “若是云骁哥哥愿意为我退让一步,我与云骁哥哥的约定也永远作数。三年之后,我会每隔半年定期向北地运送米粮,保拓跋部落子民粮食无忧。   “只要我活一天,这约定就作数一天。   “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萧望舒的话清晰有力,她话音刚落,拓跋云骁直接站了起来。   “别说了!”   前段时间听到这话,他只觉得这丫头真是轻狂无知,完全不知道她这番话的分量有多重。   现在再听这话,他只能感受到萧望舒对嫁给他的抗拒有多深。   “云骁哥哥?”萧望舒看向他,目光清澈。   清澈到不夹带任何男女私情。   她眼底清澈到,只有身为妹妹,提出要求后,对兄长那份小心翼翼的询问与期待。   “我知道了,你好好养伤吧,我会去和萧宰相说的。”   拓跋云骁闭上眼,深呼一口气,随后睁眼看向她:“你既然了解过那么多拓跋习俗,也该知道,换血仪式需要放整碗的血。你现在受着伤,想怎么放?”   拓跋习俗里,有个比婚礼更高的仪式——换血结义。   这也是她一开始就和他提出的,能够让他们解除联姻,而不影响联盟情谊的解决方式。   所谓换血结义,很简单,就是在家族祠堂,当着亲族的面,结义之人割开掌心取血,取够足足一碗,互相交换饮下。   此后,他们身体里流着彼此的血液。   不是手足,胜似手足。   举行过这样的仪式之后,在拓跋习俗里,结义之人就相当于血脉至亲,与亲生手足无异。   他们不做夫妻,但能做兄妹,也不影响联盟。   甚至能让联盟双方关系更加紧密。   “云骁哥哥放心,在仪式开始之前,我一定把身子养好。”萧望舒嫣然一笑,开口保证。   “好。”拓跋云骁有些艰难地朝她点了点头,转身出门。   ——   最开始,他确实只是为了完成联姻才坚持说要娶她。   他之所以不想换血,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一碗血太多了,放得麻烦,没有娶她方便。   再者,他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与其娶别人,不如娶个自己熟悉的小丫头。   对他而言,娶妻不过是床上多睡个人,只要性格合适、长得能看就行。   而后面,听她提出那么多解决方式,他越听越来气。   想嫁给他的人也不少,他从来没有感觉这么受挫。   也正因此,他铁了心要让她嫁。   但不管他怎么带她出去玩,给她买东西,和她说好话,她一心只有解除联姻,没有其它。   他的性格也倔,就这么和她死磕上了。   磕了这么久,他直到今天才终于发现,她究竟对他忍让了多少次。   她始终拿他当兄长去尊重爱戴,处处谦让。   他却拿着一纸联姻,对她处处为难。   他从来都不是她的良配。   以前他只觉得她是萧宰相和萧夫人养出来的一朵娇花,遇到丁点问题就会原形毕露,急躁气哭。   但现在他发现,她从来不是什么娇花。   她是悬崖峭壁上的凌霄花,她是空谷绽放的幽兰。   柔软纤细,却沐狂风暴雨而生,坚不可摧。   …… 第84章 过程都不重要(1)   拓跋使臣出城跑马,在城外被细作围攻。   连带的,萧四小姐受了重伤,房二小姐受了轻伤。   消息传到萧鸿那里时,还在宫中忙事的萧鸿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直接上太医院点了六名太医,带去萧望舒的庄子上。   房沁儿在府里也慌得打翻了杯盏,在萧扶光的陪同下前往城郊庄子。   ——   “相爷,好在拓跋三位王子公主都无大碍。四小姐伤得虽要重些,但太医也说伤未及要害,多休养一阵子就好了,相爷勿要太过担忧。   “细作此番被拓跋使臣诱动,倾巢而出。先前逃出军营的那些细作已全部追捕回来,少部分就地伏诛。   “还有一些蛰伏在京师城内的细作,此番也被我们拿下,押入军营待审。”   总的来说,祸福相依。   虽然拓跋吉晖和萧望舒伤得稍微重了点,但这样能够抓住这么多藏在京师城内的细作,也值了。   听完陆序阳的禀报,萧鸿揉了揉太阳穴,下令:“严查严办,上次的意外不要再发生第二次!”   事情发展到现在,各方细作倾巢出动,只为击杀拓跋使臣。   这代价付出的太大,他越看越觉得蹊跷。   “是!”陆序阳抱拳行礼,躬身退下。   他退下后不久,又有一名甲卫进来禀报:“相爷,拓跋三王子求见!”   萧鸿听到都有些头疼,“请进来。”   拓跋康子女众多,但嫡出的只有四个。这次除了已经婚配的大王子没有派来,其余三个没有婚配的子女都派来了。   这三人中,除了年长的拓跋吉晖之外,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点的。   “萧伯父。”拓跋云骁进门行礼。   萧鸿朝他抬了抬手,“云骁,你坐吧,来找伯父什么事?”   拓跋云骁开门见山,直接说着:“晚辈今日过来,恳请萧伯父取消晚辈和望舒妹妹的婚约。”   萧鸿眸色微变,问他:“是望舒那丫头在你跟前胡闹了吗?”   “没有,是晚辈与望舒妹妹仅有兄妹之谊,实无男女之情。   “望舒妹妹心性坚韧,聪慧敏睿,其实……晚辈自知,拓跋贫瘠之地,比不得京师繁华。望舒妹妹嫁给我,会受苦的。   “她虽愿意吃苦,但晚辈不愿耽误她。   “我们二人遭此一劫,也算过命之交。父亲常教导我们,救命之恩比天重,晚辈又岂能恩将仇报,将她束缚北地?”   听拓跋云骁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萧鸿沉默不语。   拓跋云骁看他一眼,又道:“晚辈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请萧伯父应允。”   萧鸿看向他,“你说。”   “晚辈已经书信一封传回部落,请父王应允,让晚辈和望舒妹妹换血结义。也请萧伯父应允,让望舒妹妹认下我这个兄长。   “我与她虽无男女之情,但有过命之交。   “哪怕手足血亲,也莫过于此。”   萧鸿沉吟片刻,道:“既然这是你们二人的意思,我自然不会强求你们。只是望舒伤重,如何放得了血?”   “萧伯父放心,此事晚辈已经与二王兄商议过了,我们可以等望舒妹妹休养好之后再举行仪式,返程之期延后。”   萧鸿听完,点了点头。   “我与你们父亲多年交情,也一直拿你们兄妹三人当做自家儿女。既然你与望舒情同兄妹,不愿联姻,伯父也不强求。   “不管联不联姻,伯父都拿你们当自家儿女看待,也欣慰你们愿意拿望舒当自家妹妹看待。   “望舒这孩子从小娇纵,脾气也大,你们愿意包容她,愿意做她兄长姐姐,伯父十分感激。   “这件事,就依你们的意思办吧。”   拓跋云骁脸上扯开一抹笑,“谢伯父成全。”   ——   “姐姐你真是,好端端的溜出去陪人骑什么马。现在好了,不能动弹了吧?”   萧扶光一边嘀咕,一边坐在床边喂萧望舒喝汤药。   萧望舒听他嘀咕了半个时辰。   从房沁儿刚才出去看着小厨房给她煲汤,一直到现在,萧扶光这张嘴就没有停过,全程在她耳边碎碎念。   “行了阿弟,哪有你这样喂药的,一勺一勺的,怎么不干脆苦死我算了?”   说着,萧望舒伸出左手,直接拿过萧扶光手里的药碗,仰头把漆黑的药汁一口闷下。   书夏端来一碟蜜饯,“小姐吃两颗,压一压嘴里的苦味。”   那拓跋三王子真是太鲁莽了,怎么能带着她们小姐溜出府,还离开京城跑马!   真是太危险了!   萧望舒拣起两颗蜜饯塞到嘴里,朝萧扶光神秘一笑。   “过来。”   萧扶光:?   萧扶光附身贴耳过去,萧望舒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顿时,萧扶光脸上的喜色难以遮掩。   “此事当真?”   那拓跋三王子当真愿意取消联姻?   萧望舒抬起左手,伸出食指按压在唇瓣上,低声道——   “只是先让你高兴高兴,也提醒你一下,别再那么针对拓跋三王子,叫人看去容易大做文章。”   十来岁的少年还掌控不好情绪,对拓跋云骁的敌意表现得太明显了。   萧扶光当即点头,应下:“知道了姐姐,若此事是真的,再针对就是我小气了。”   只要别把他姐姐抢去北地,什么都好说。   “只是姐姐你这伤也确实严重,叫人看了都揪心,还不知道要养多久才好呢。”   “太医不是说月余便可大致痊愈吗?问题不大,阿弟放心。”   萧望舒没当回事,瞟了窗外一眼之后,用左手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我这会儿有些困了,阿弟你先去母亲那边瞧瞧,看那盅汤什么时候能好,我想喝了再睡。”   萧扶光听了立马起身,说着:“那我去催催,姐姐你等会儿。”   萧望舒点了点头,看着他出门。   随后,她的视线转向书夏,“你也下去吧,去忆春那儿瞧瞧,看我的衣裳收拾得怎样了。”   “是,奴婢这就去,小姐好生歇息。”   书夏上前给萧望舒掖了掖被角,然后端着蜜饯出了门。   她离开后不久,尉迟彦和秦泰推门进来。   两人半跪在萧望舒床边,开口喊着:“小姐!”   萧望舒掀眸看向秦泰,目光落在他右肩上,“回来时没人注意到吧?”   秦泰面色略有些苍白,答着:“小姐放心,属下混进工匠队伍,和尉迟彦一起回来的,没人注意。”   萧望舒微微颔首,没有多问。   这时,秦泰继续禀报:“但是、小姐,陈将军正在京郊大肆搜查右肩有箭伤的人,一直派人搜到了京师城内。”   搜查细作,意味着不管是什么身份,不管是谁身边的人,都要接受搜查。   因为细作可能蛰伏在任何人身边。   即使他是小姐身边的护卫,也逃不过去。 第85章 过程都不重要(2)   听到秦泰的禀报,萧望舒轻笑两声,笑声里颇有些无奈。   陈褚啊陈褚。   这位尽忠职守的陈将军,真是叫她不知如何是好。   “这样,你这些天先在谷仓地窖里养伤,生活所需的物品一应由尉迟彦给你送去。不管听到任何动静,你都别上来,直到伤养好为止。”   说完,萧望舒再看向尉迟彦。   “尉迟彦,你有空去阮富鑫那边买点草蜜胶,给秦泰送去。他身上的伤口,最好连疤痕都不要留下。”   “是!”两人齐声应下。   随后尉迟彦又问:“那、小姐,事情办完,你那些产业的地契上要把名字更换过来吗?地契上写着夫人的名,属下们办事都得去夫人那边请示,着实有些不便。”   “先别换,过段时间等母亲主动提起来再换。”   听萧望舒都这么说了,尉迟彦低头应下:“是!”   “你们下去吧。”   “是!”两人起身出门。   他们走后,萧望舒打了个哈欠,眼皮直往下耷拉。   不知过了多久,房沁儿端着一碗熬得浓白的鳝鱼汤走了进来,坐在床边喂萧望舒喝下。   她脸上忧喜参半,动作轻柔得好似在擦碰什么易碎品。   萧望舒确实有些疲累,喝完汤就倒床睡下了。   ……   京师里。   经历过一场刺杀,房绮罗回府静养,拓跋歆和拓跋云骁也不好意思再给萧鸿添麻烦,老实待在馆驿照顾拓跋吉晖。   京师细作除去大半,如今,眼皮下没有妻儿啼哭,也没有拓跋小辈捣乱,萧鸿近来的日子清净了不少。   ——   月华院里,萧望舒养伤的日子分外难熬。   尤其是前几天,她被萧扶光看得紧,连床都不让下。   在床上养了几天之后,听太医说还是要多走一走动一动,活血之后身体才好得快,萧扶光才勉强同意她在院子里走走。   “阿弟,你近些日子都不去温习课业、练习骑射了吗?”   萧望舒坐在院子里,目光有些空洞,抬头仰望青天。   萧扶光坐在一旁,边嗑瓜子边说:“姐姐放心,我该背的五篇文章全背齐了,先生允我半月假期,照顾姐姐。”   萧望舒又问:“那射御呢?”   “陈将军和陆将军也让我先照顾姐姐,他们近日忙,没什么时间教我和七哥。”萧扶光的瓜子嗑得咔嚓响。   提起陈褚和陆序阳,萧望舒的眼神也缓慢聚焦,叹着:“那日陈将军去得真是及时。”   但凡陈褚再早去半步,这箭恐怕射不到她身上。   那她怕是一番苦心全部白费了。   “可不是?那日我来月华院找你,姐姐你人不在。我去问忆春和书夏,她们也一问三不知。   “最后我问了府上护卫,才知云骁王子来过,将你带去跑马。   “我也不知你们去了哪里跑马,京师又不太平,我没办法,只能让陈将军帮我找找你们。”   说起这些,萧扶光又道:“不过陈将军确实神了,我一说拓跋三王子带你去跑马,他便能猜到你们出城了。   “你这也算因祸得福吧,幸好陈将军去得早,不然姐姐你还指不定要出什么事。”   萧扶光想起来都是一阵后怕。   萧望舒笑了笑,脸上丝毫不见慌乱,只说着:“陈将军还挺了解拓跋子民的性情,知道他们在京师城内骑马跑不开,才直接出城找人。”   “也是。”萧扶光点了点头,又道——   “陈将军近日搜查细作查得挺严的,陆将军一直说那日出动的刺客已经捕杀殆尽,但陈将军就是坚持说着还有一个没找到。   “陆将军实在犟不过他,便随他去了。”   萧望舒端茶的手一顿,“是吗?”   萧扶光点点头,“可不是么。”   “算了,都是陈将军的公事,随他去查吧。   “说起来,陈将军于我有救命之恩,阿弟什么时候请他在府上多坐坐,我想亲自向他道个谢。”   “应该的,虽然我和母亲已经替你谢过了,但姐姐你自己道谢显得心诚些。”   ——   与此同时,相府书房。   “相爷,那日街上三名互相残杀的细作,末将已经审讯出了结果。被杀的二人在任务途中无故离开,其余细作探讨后,认定他二人反叛,于是派人前去抹杀。”   萧鸿听着陆序阳的禀报,问他:“那两人到底为何离开?”   这背后,又是因为接到了什么人的什么命令?   陆序阳也百思不得其解,“末将让仵作验过尸,里里外外的检查过,实在没发现什么异样。”   那两人在任务途中无故离开,确实蹊跷。   听陆序阳说仵作验尸也没能验出来,萧鸿只得暂时搁下此事,向陆序阳交代了一些换血仪式上的守卫问题。   ……   “活着那人以为他杀死的两人是叛徒,死去那两人,又何尝不是以为活着的那人才是叛徒?   “我只放了个假消息,有细作反叛,赶去城北军营告密。先去的那两人是去城北击杀叛徒的,后去的那人也是。   “他们都以为自己在击杀叛徒,只看他们谁能杀得了谁。   “你别这么看着我,商人么,谁嘴里没有几句假话?   “过程都不重要,最后结果是小姐要的,及时把消息传到陆将军那里,让陆将军能赶去救援就行了。”   对狮手球在掌心转动,阮富鑫看了眼尉迟彦,朝桌上那两罐草蜜胶昂了昂下巴,继续说着:   “好不容易派人抢下来的,四十两银子呢。让秦泰给我把罐子上粘的都抠下来用了,别浪费。”   “你还真是抠门。”   尉迟彦上前,拿起桌上那两罐草蜜胶,全部揣进怀里。   “对了,玉食斋那个王掌柜,原先为房老太太和萧夫人打理铺子的那个,怎么完全不见了踪迹?姜临海和李崖没有把他看住吗?”尉迟彦又问。   阮富鑫笑得眼眸弯弯,活像只狐狸,反问:“谁知道呢,可能怕小姐对付他,又没有找到什么能给他撑腰的后盾,就卷着家里的金银细软跑了吧?”   “谁知道?我瞧你就知道的很清楚。”尉迟彦说话直来直去。   阮富鑫笑了两声,也不好再和他卖关子。   “好吧我承认,是我放他走了,没叫人追他,这也是小姐的意思。”   “小姐的意思?”尉迟彦半信半疑。   “小姐的意思,像王掌柜这种奴籍的人,最好打劫。奴籍之人本就没什么地位,被匪寇打劫杀害,只要他的主子不追究,官府也懒得追究。   “王掌柜一把年纪了,卷着金银细软逃跑,鬼知道就逃进了哪个匪寇窝里?” 第86章 真是有些可爱(1)   尉迟彦嘴角直抽,问着:“小姐不会是准备等王掌柜被人打劫之后,她再派人去官府追查,说王掌柜偷窃钱财,趁机把那整个匪寇窝的金窟都说成是她的吧?”   他们小姐,这是搁这儿拿王掌柜的命钓钱呢?   阮富鑫转着手里的对狮手球,有些欣慰的点了点头,上前拍拍尉迟彦的肩膀。   “跟了小姐这么久,你终于成长了。”   见尉迟彦一副风中凌乱的模样,阮富鑫又道:“小姐一人养活我们这么多张嘴,手头紧。你瞧瞧你那玉食斋,翻修得花钱是不是?   “还有左右那么多铺子,盘下来也得花钱是不是?庄子上再建建粮仓修修路,那还得花钱是不是?   “咱小姐辛苦啊,她养这么些人不容易,总得先找条路子,整点钱救救急是不是?”   话说到最后,阮富鑫再拍了拍尉迟彦的肩膀,长叹一口气。   “彦儿啊,咱干的都是劫富济贫的事,不丢人。   “此刻咱们就是贫。”   听阮富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尉迟彦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再听你多说几句,我都要信了你。”尉迟彦摸了摸怀里揣好的草蜜胶,“我先回去了,玉食斋那边就有劳你和田叔看着点。”   阮富鑫收回手,朝他点了点头,“回去吧。”   ……   大半个月时间过去,关于拓跋云骁和萧望舒换血结义一事,拓跋部落那边已经传回了拓跋首领的回函。   拓跋康对此没有丝毫异议,甚至派人给萧望舒送来了部落公主才有的服饰和身份玉简。   换血仪式届时在相府祠堂举行,邀萧氏宗亲观礼。   至于萧望舒,礼部的人会上府为她安排好一切。她这段时间什么都不需要操心,只需把身体养好就行。   ——   这天,见萧望舒伤口恢复的不错,刚好陈褚今天也不忙,萧扶光就把陈褚约到游园坐了坐。   萧望舒来时,陈褚抬头看向她,神情有些呆滞。   第一次见以她这么慵懒的姿态出门,头发自然垂下,只在尾端用玉簪绾了个结。   雪色百褶裙随着她的脚步晃动,纯净文雅,好似仙人下凡。   “将军。”萧望舒微微福身。   陈褚立刻起身,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手刚伸出去,他又连忙收了回来,抱拳回礼道:“小姐有伤在身,不必这么客气。”   萧望舒笑颜逐开,走到他对面,施施然坐下,然后把目光投向一旁杵着的萧扶光。   萧扶光先是一愣,随即失笑,道:“敢情还嫌我碍事。”   他姐姐还真是,对亲弟弟也用完就扔,毫不手软啊。   “瞧阿弟这话说的,姐姐不是嫌你碍事,只是怕你耽误了功课,快回去吧。”萧望舒说得一派坦荡。   “行了,姐姐你和陈将军慢聊,我就不打扰了。”   萧扶光也不和她犟嘴,朝陈褚拱了拱手,随后转身离开。   忆春和书夏守在亭子外边,并未靠近。   “将军别紧张,我今儿是来找将军道谢的。”萧望舒左手提起桌上的茶壶,正准备倒茶,陈褚朝她伸出手。   “末将来吧。”   萧望舒看了看他手上的薄茧,笑着将茶壶转了个方向,方便陈褚提壶倒茶。   陈褚提起茶壶,先给萧望舒倒了杯茶,随后才倒他自己的。   “将军救我性命,可有什么想要的,我一定尽力满足。”萧望舒开口询问。   陈褚的唇瓣抿成一条直线,面庞更显冷硬。   片刻后,他答着:“保护小姐是末将的职责,小姐不必太放在心上。末将只是希望小姐平安无事,也别无所求,小姐不必多心。”   他只想护她周全,并未想过从她身上索取什么。她大可不必如相爷那般,对人处处猜忌。   至少不必猜忌他。   听到陈褚这样的回答,萧望舒愣了会儿,随即笑道:“将军许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将军以后训练阿弟时,有什么想吃想喝的都可以和我提,我会放在心上。   “旁的,有什么想要的小玩意儿,我也可以给将军买来。   “将军乃是朝廷亲封的武卫将军,战功赫赫,能有什么大事需要我帮忙?   “你再往大了要,我暂时也没那个本事满足你。”   萧望舒这话说得巧,轻飘飘几句话就驱散了刚才凝滞的气氛,随和温柔的语气像极了好友闲谈。   陈褚也不知是因为自己误会了她的意思,还是因为萧望舒这番话说得太亲近,他只觉得耳朵有些发烫。   “将军还真是……”萧望舒看着他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泛红,在他略显紧张的注视下,继续接上——   “真是有些可爱。”   她这边话音刚刚落下,对面陈褚的耳朵直接通红。   充血般的颜色一路蔓延到耳后根,和他健壮的身躯形成一种强烈反差。   “将军,很热吗?”   萧望舒喝完茶,放下茶杯,见陈褚耳朵还是红的,只好笑吟吟地起身建议:“亭子里不透气,我们出去走走?”   陈褚点了点头,仰头喝完杯子里的茶水,起身跟在她身侧。   他们两人走出亭子之后,忆春和书夏跟在他们身后。   两人对视一眼,眼底都是一样的疑惑。   陈将军素来铁面无情,寡言少语。   才和她们小姐在亭子里待了那么一会儿,怎么就跟个被流氓地痞调戏过的小姑娘一样?   两人心里很是不解,低头走在萧望舒和陈褚身后。   前面,萧望舒朝陈褚问着:“我听阿弟说,陈将军还在费力搜查细作?”   她本以为这位陈将军最多找秦泰一段时间,实在找不到就会放弃了。   没想到这么多天过去,陈褚找人的势头丝毫没有减弱。   不仅没减弱,他甚至把她庄子外的山林地毯式搜索了一遍,隐隐有几分想进她庄子里彻查的趋势。   “是,末将当时射中了一名细作的右肩,但伏诛的刺客里并没有他。那人逃窜在外,影响京师安定,末将必须将人捉回。”   然后等审讯完,再一箭取他性命!   后一句话陈褚在心中默念,并未说出来,怕吓着萧望舒。   萧望舒听完,说着:“那日陆将军带领大批将士追捕刺客,铁骑踩踏过了不少尸身,那人许是已经被踏碎了?”   “是吗?”   这番话其实陆序阳前几天也对他说过,但他就是直觉的觉得那人逃掉了。   但今日听萧望舒也这么说,陈褚不自觉地开始反思。   难道真的被踏碎了,所以他才没找到尸体? 第87章 真是有些可爱(2)   “一名细作而已,还身负重伤,想来就算逃了也翻不起浪。将军如此严查还没查到,可见这人多半已经葬身铁骑蹄下了。”   陈褚越听越觉得,萧望舒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但他心里还是隐隐有些怀疑,总觉得那人真的不在尸体里。   “小姐说得也有理,但末将还是不太放心。   “不知小姐可否让末将进庄子里严查一遍,若那细作真潜进了庄子,会是小姐身边一大隐患。   “待末将进去严查一遍,若庄子上没有那细作的踪迹,末将就收兵回营,小姐以后去庄子上也可以安心。”   萧望舒说了半天,实在是没想到,他话锋一转还是要查庄子。   一时间,萧望舒有些无奈,又有些想笑。   “不是我不愿,将军,实在是庄上正在修路建仓,处处都是木材和砖石。你若带兵进去,恐怕走都走不动。”   萧望舒的语气颇有几分哄孩子的柔和,双十年华未到的少女,无端透着岁月积淀的从容韵味。   陈褚听着她的语气,刚降温一点的耳朵又开始发烫,话也说得磕磕绊绊,问道:“我、末将叫人注意些,避开那些东西也不成吗?”   “当然不成,有些沙土是要和水用的,工匠稍微拖延一下,泥浆就干了,不中用了。   “你们那么多将士进去,工匠就得停工配合搜查,岂不延误了我的工期?”   萧望舒给他解释清楚,随后退让一步,又问:“这样吧,十日如何?十日之后,庄子上的工匠要等新砌的墙阴干,有两三日空闲,将军可以带兵进去搜查。”   陈褚蹙起眉头。   十日,哪怕按照一个正常男人的体格来说,再过十日箭伤都愈合得差不多了,更何况是经过严苛训练的细作?   没有箭伤,他又如何分辨,看伤疤吗?   但这样,又未免会出现太多巧合,容易抓错。   “将军?”   萧望舒侧目看向他,再问他一遍:“我们十日为期,将军觉得如何?”   陈褚抿了抿唇,随后点头,“好。”   十日就十日吧,看疤也能找出人来,到时候他再一个个严查也行。   她看重自己的生意和那些庄子铺子,若是延误她的工期,保不准她还要生气,到时候气着身体影响养伤就不好了。   听陈褚答应下来,萧望舒展眉一笑。   冷风吹起她鬓边的碎发,带着病态的美艳五官白得偏冷,更显几分诡谲神秘。   “小姐冷吗?”陈褚见她脸色有些苍白,转身看向身后的忆春和书夏。   书夏先反应过来,主动说着:“小姐、将军稍候,奴婢回去拿件斗篷过来。”   本以为小姐不会和陈将军聊多久的,想着聊两句便回院了,她们也就没带上御寒的东西。   没想到不苟言笑的陈将军,居然能和小姐聊上这么多。   得到萧望舒的允许,书夏立刻折回去,为萧望舒拿斗篷。   陈褚见萧望舒的脸色实在有些偏白,便解下披风,嗫喏道:“小姐若不嫌弃……”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见萧望舒朝他笑了笑,叹道:“将军与我过命之交,却还如此生分。”   陈褚耳根又是一红,有些生疏的为她披上披风。   忆春正要上前,萧望舒抬手制止了她,安静看着陈褚手上的动作。   陈褚此刻脑袋里稍微有些充血,对她们二人的小动作并未察觉。系上系带时,他还动作笨拙的系进了萧望舒的一缕头发。   见他这副小心翼翼,生怕系错了的样子,萧望舒不动声色地抬起手,将那缕头发从他系的死结里面勾出来。   “再走走吧。”萧望舒说完,转向忆春,“忆春,你在这儿等着书夏,我和陈将军去抱香园,等会儿你直接带她过去。”   忆春看了看陈褚,再看了看萧望舒,屈膝应下:“是。”   ——   “绮罗姐姐,我都好久没有出过馆驿了,差点忘了相府的路怎么走。”   拓跋歆挽着房绮罗的胳膊,把脸贴在她肩膀上使劲蹭了蹭。   一起经历过一场刺杀,大家现在都是过命的交情了。   “我以前也很少来相府,是表妹近半年与我亲近,我才来得多了些,但也不是很认路。”   说完这话,她又小声补充一句:“相府太大了,我前几次来时经常迷路。”   宰相府邸,甚至比旁的王府都还要大许多。   “对了阿歆妹妹,宰相姑父说,联姻之事他不强求,你若不愿也可回家,大家永是同盟。你、是想要留下,还是?”   房绮罗问得有些迟疑。   私心里,她肯定是希望拓跋歆留在京师,她们以后能多一个人结伴玩耍。   但为拓跋歆想想,远走他乡嫁人,没有父母兄长保护,她留在京师该有多无助?   听房绮罗问起这事,拓跋歆仿佛没有嫁人的概念,还在嬉笑。   “我准备留下诶,平南哥对我还不错吧。他长时间在宫里忙,也不怎么回府,我也落个清闲,不用伺候夫君。   “以后部落岁岁来贡,王兄他们都可以抽空出使,我们还是可以见到面的。   “我留在京师,你和望舒也可以经常带我出去玩。京师好吃的好玩的太多了,我还没有吃够玩够。”   大魏国土可比她们部落大多了,肯定也有很多好玩的去处。   部落里都玩够了,她也想换个地方玩。   而且……萧平南他也确实挺关心她的,就算她没受伤,萧平南这些日子也常去馆驿看望她,给她送些小玩意儿和吃食。   再一个,萧平南长得也还不错。   要模样有模样,要身份有身份,她觉得可以。   她们部落里的男人,放眼望去,比她身份高的只有她父王和几位王兄,比她身份低的她真的瞧不上。   回部落挑男人,她怕是要孤独终老了。   “你真要留下?!”房绮罗先是喜出望外。   随后,仔细想了想高门贵府的规矩,她脸上的笑意又淡下去几分,委婉提醒:“时间还有,阿歆妹妹你再多考虑考虑吧。   “你如今是使臣,还是未嫁的姑娘,京师自然任由你玩耍。等你有朝一日成为高门妇,便没有那么轻易能够出门了。”   看看她祖母、母亲、舅母她们,再看看沁儿姑母。   只要成了朝臣夫人,成了臣妇,哪里还能出去策马扬鞭肆意玩耍?   其实她比望舒表妹还要大上三岁,早就是京师许多妇人私下议论的老姑娘了。她如今云英未嫁,在家里拖着,不就是因为这些吗?   可偏偏拓跋歆并没有听进去她的提醒。   “萧伯父和平南哥之前就说了,我在家时怎么样,在萧府时便怎么样,把这儿当自己家就好啦!”   见她如此向往,房绮罗也不好再多说,只道:“你能过得开心就好了。”   能够不后悔就好了。   “看!是望舒!”拓跋歆根本没领会到房绮罗的意思,注意力全被不远处的萧望舒和陈褚吸引过去了。   房绮罗也看过去,看到萧望舒身上的披风时愣了会儿。   表妹她……和陈将军已经熟稔至此了? 第88章 大家一起喝(1)   “歆姐姐?表姐?”   萧望舒扭头看向她们两人,脸上也稍有些惊讶。   “你们不在各自屋里静心休养,怎么跑出来了,不怕叫你们兄长担忧吗?”   拓跋歆还算好,她两位兄长都是闲不住的性子,比她还爱玩。   至于房绮罗,那日遇刺回去,被她父兄说了好一顿。   “望舒,我们想来看看你嘛!”   拓跋歆上前托着萧望舒的胳膊,左右看了看,笑道:“瞧着像是好得差不多了,再过些日子,等肩上伤口痊愈,这右边胳膊就能动了。”   “整日往下灌些补药汤品,再不好都有些说不过去。”萧望舒说着,又问她,“二王子胳膊上的伤恢复得怎样?”   “你还有空闲关心他?我王兄都壮得跟头牛似的,早就好了个七七八八。你娇娇柔柔的,他们俩还在担心你呢,叫我替他们过来看看。”   说着,拓跋歆仰起头看了眼陈褚,似乎有些好奇外男怎么进了相府后园,还和萧望舒待在一起。   “望舒,他……?”   “陈将军是我两位弟弟的骑射师傅之一,今日正巧在府上,我便让阿弟将他请来,亲自向他道个谢。”萧望舒开口解释。   见房绮罗朝陈褚福身见礼,拓跋歆也反应过来,见了个礼。   陈褚抱拳回礼,端着一派寡言冷硬。   见周围三人都是云英未嫁的公主小姐,陈褚觉得他站在这儿有些不合适,便看向萧望舒,开口说着:“小姐慢聊,末将还有事在身,就先告辞了。”   萧望舒柔婉福身,“将军慢走。”   起身后,她又叮嘱他一句:“十日之后,将军记得来找我拿信物,免得和庄子上的人起冲突。”   “末将明白。”陈褚抱拳告退。   见他头也不回地大步走远,拓跋歆摸了摸下巴,说着:“这个陈将军,还真是善变。”   “哪里善变?”房绮罗问了一句。   “你瞧他,现在看着一副不喜欢搭理人的冷漠样子。那天我们遇刺,他把望舒抱到屋里的时候,那可急得跟什么似的。   “绮罗姐姐你不记得了?他派人去传大夫的时候,眼神凶狠的跟要吃人一样,大夫都被他盯得手直哆嗦。”   房绮罗闻言,回忆了一下,颔首道:“是有这么回事。”   说完这话,她把目光落到萧望舒的披风上。   萧望舒面不改色,开口打太极:“我们若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事,陈将军也算失职,他能不急吗?”   拓跋歆仔细想了想,然后顺着萧望舒的思路,点了点头。   “好像也是。”   房绮罗没说什么,默默在心里嘀咕一句:是吗?   “好了,不说他了,你们今儿来府上就是为了看看我?”萧望舒拉开话题,引着她们往抱香园里走。   抱香园里晚菊盛放,在冷风中傲立枝头。   拓跋歆惊叹一声,小跑过去看花,头也不抬的说着:“不是来看你,我们还能来干什么?”   “我瞧歆姐姐像是来看花的。”萧望舒笑了笑。   这时,房绮罗在旁边回她:“以后这花她还有得看,万一她真想留在京师的话。”   “留在京师?”萧望舒很是意外。   她以为此番拓跋使臣前来联姻,会和书中一样的结局,兄妹三人没有一人联姻,拓跋使臣多少人来,便多少人回。   现在冷不丁和她说拓跋歆要留下联姻,实在有些出人意料。   “我留在京师陪你们玩不好吗?”拓跋歆看向萧望舒,撅起个嘴。   萧望舒沉吟片刻,柔声道:“怎么会不好,只是、歆姐姐,你若真要留在京师,恐怕得入乡随俗,守京师的规矩,比不得你在拓跋部落过得自在。”   且联姻她们二哥,萧平南……   那保不齐未来她们之间是友还是敌。   “我知道规矩多,你别说得吓我嘛,真的很难学?”拓跋歆摆了摆手,没当回事,“我多抽点时间学就是了。”   萧望舒和房绮罗对视一眼,两人都没继续说下去。   有些事情劝不得,有些人劝不得。   尤其是感情之事,尤其是感情中的女子。   劝不动,也劝不得。   如果能劝得动,拓跋歆的两位王兄肯定都劝过了。同胞兄长尚且没能拦住,何况她们?   ……   京师五百里开外,两州交界之处。   傍晚时分,马车在野外土路上坎坷行驶,车轮轧过路上稀碎的石子,一路往西南方向赶去。   车里,中年妇人抱着两个十多岁的儿子,朝年至半百的男人开口抱怨:“不就是几百两银子没还清吗,这么点账目,就萧望舒那个无脑样,她能查出来?   “大晚上的,你带着咱们娘几个逃出京师,这都赶路赶了个把月了,也不见有人追咱们啊!   “当家的你怎么就这点胆量?咱们再不济,找房老太太辞去店铺掌柜的差事,就待在京师,不和那萧望舒打交道,她还能把咱们怎么样不成?   “你瞧瞧,看把孩子们都累成什么样了!别说小的遭不住,大的也遭不住啊!”   那妇人说着,看向旁边坐着的两个大儿子和一个女儿。   年长些的那儿子说着:“娘你别说了,咱们赶回祖籍老家,在郡县安置间大些的院子,再做点小生意,也能过得挺好的。   “留在京师太冒险了,你是不知道,那萧望舒现在办事手段狠辣,毫无人性。   “原先和爹交好的那些叔伯,他们一听是萧望舒接手了咱家那间铺子,纷纷把爹赶出了门,生怕和咱们家染上关系。   “肖伯伯烧死在家中,死状凄惨,就算不是她派人去干的,谁敢说与她无关?   “咱离开京师也好,不用担惊受怕的。”   听自己儿子也这么说,那妇人的语气弱了点,但还是忍不住抱怨:“可这也走得太急了,四儿和五儿还在私塾里读书呢,突然把他们接走,功课就落下了啊。”   听她这个时候了还在计较这些小事,旁边一直沉默的王掌柜顿时怒了。   “你给我闭嘴!   “真是一点轻重都拎不出来,无知蠢妇,再说你就给我滚下车去!   “唠叨个没完,烦死人了!”   他心里本就忧愁烦闷,这蠢婆娘还在旁边叫个不停!   在王掌柜旁边,坐着的两个大儿子和一个女儿也没有为他们母亲说话。   或许他们心里和王掌柜一样,也都嫌弃妇人的无知和粗鄙。   妇人满腹委屈,这时,她怀里那两个年纪稍小些的儿子醒过来,略带烦躁的说着:“困死了,娘你别吵吵嚷嚷!”   见两个小儿子睡不好觉,那妇人再也没开口,一脸溺爱地看着他们,拍着他们的后背,好言好语哄他们入睡。   就在这时,拉车的马嘶鸣一声,马车陡然刹住。   车厢外传来车夫的惊呼——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小的就是马市拉车的小工,只有贱命一条,小的是真没钱啊!” 第89章 大家一起喝(2)   拦路的流匪头子不信这话,上前把车夫浑身上下搜了个遍,也只搜出二十文钱。   见他真是个穷酸小工,那流匪头子直接挥刀把人砍了。   “呸!就这点铜板,浪费爷的时间!”   抢完车夫,那流匪头子又拿大刀敲了敲车厢。   “里边的人还不出来?!”   王掌柜一家七口缩在马车里,吓得冷汗直冒,屏住呼吸,完全不敢出声。   外面的流匪头子见他们没有动静,又拿大刀在车厢上使劲敲了两下。   “里面的!再不出来,等会儿爷直接拆了你这马车!出来一个爷砍一个!”   听到这话,王掌柜一家哆哆嗦嗦。   他大儿子深呼一口气,整理好衣袍,准备出去和流匪商谈。   他刚一走出车厢,流匪直接挥刀砍来。   连叫声都没有。   血飙在车帘上,王掌柜他们只透过浮动的车帘,看到大儿子的身体从车上栽倒下去,砸在地上。   “啊——!我的儿啊!!”车内妇人失声痛哭。   外面传来一众劫匪毫不遮掩的笑声。   王掌柜深呼几口气,放声大喊:“老夫是京师宰相府的人,你们拦路劫持,就不怕相府报复吗!”   一听到京师宰相府,外面那些劫匪倒吸一口凉气,纷纷看向他们的头儿。   “头儿,这票来头不小啊……”   “劫了他们,万一招来官府的人怎么办?”   马车边的流匪头子冷笑,“宰相府的人出来办事,需要举家出来办?就带一个车夫?怕是偷了主子的钱财出来逃命的吧!”   这种人,他以前打劫的时候见得多了去了!   听到流匪头子的话,周围的劫匪也放下心来。   就在车内王掌柜紧张不已的时候,只听那流匪头子又说:“咱们已经杀了两个,剩下的也不能放跑,不然招来官府的人就麻烦了!”   杀了这户人家的儿子,还指望对方跑了之后不报复吗?   要杀就杀绝!   “是!”周围其余劫匪举着刀大声应和,收拢圈子,逼近马车车厢。   刀子直接从车窗往里捅,车里哀嚎不断。   血液顺着车厢往外流。   待车窗边的帘子被刀掀开时,有劫匪惊呼:“头儿!这里面还有个小娘们!”   周围劫匪顿时传来一阵嬉笑声。   那流寇头子脸上也露出笑意,“得了钱又得女人,今儿走大运了!兄弟们,带上这小娘们,咱们今晚喝酒开荤!”   ……   “今儿走大运了!这窝匪寇真他娘的能抢,从哪里抢来这么多的金银啊!”   月光照在山寨上,寨子里血色蔓延。   傍晚出门打劫归来的那些劫匪,前脚刚回来,还不等他们好好享受钱财和女人,后脚就有官兵上山剿杀。   酒足饭饱,玩在兴头上的劫匪们被打得措手不及,接连倒地。   床上躺着的王掌柜之女脸色潮红,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   官兵们看她几眼,小声询问身边的人:“这人怎么办,先带回官府吗?”   “带回去吧,让相府派来的人看看,是不是他们府上卷钱逃走的奴仆之一。”旁边的人开口回答。   乍一听到相府二字,王掌柜女儿顿时眼中有了焦点,脸上爆发出让人心惊的怨怼之色。   官兵们被她吓了一跳,随后给了她件衣裳,让她穿上之后就把她押回了府衙。   余下的人继续搬空匪寨金窟,清点里面的钱财数额。   ……   十日之后,京师锦衣门。   后院里,萧望舒正和阮富鑫喝茶对账,罗兴和杨平突然押了个灰头土脸的女子在她面前。   萧望舒扫了一眼,问:“这是什么?”   罗兴极少和萧望舒说话,开口之前还组织了一下措辞,答着:“这是王掌柜的女儿,官兵去剿匪的时候她在匪寨里,还活着,官府的人就把她交给姜临海和李崖了。”   阮富鑫没管这些,只朝他们问着:“匪寨金窟里的钱呢?”   杨平从怀里取出一大摞包好的银票递给他,“在这儿,我们取走了七成,剩下三成,官府的人充了公。”   “我瞧瞧。”阮富鑫伸手接过银票,打开一层层包裹在外面的布,仔细点了点数。   点完,他把银票摆在萧望舒面前。   “小姐,八千六百两。”   被流匪打劫的人,能留下几个活口?   这种剿匪所得的金窟银钱,也不存在什么返还一说,向来是地方府衙直接充公,上缴国库。   至于充公的过程中,有几分人为损耗,那就不得而知了。   萧望舒身份高,又是揭发人,她取走了大头,那府衙的人也不敢说她什么。   不过她吃了肉,总要给人家出力的人留点汤渣。   这碗汤大家一起喝才有意思。   嘴里全都沾了油水,那就谁也别说谁偷腥。   “你先收着吧,玉食斋和庄子上的修整开销从里扣。”   萧望舒只扫了银票一眼,随后又把目光移向王掌柜的女儿,慢悠悠开口:“我瞧着,王姑娘像是受了不少苦。”   王掌柜的女儿泪眼婆娑,哭喊:“小姐饶了我吧,求求你了小姐!我爹贪的钱没有这么多啊,你已经拿回这么多了,就高抬贵手放了我吧!”   “放了?”萧望舒嫣然一笑,“放了等你回来报复我吗?”   刚见她时那一眼,这位王姑娘眼底淬了毒一般的怨怼之意,险些没用眼神把她剜死。   这能放?   “我哪敢有这个心!小姐,您的手段我见识过了,只要您放了我,我一定走得远远的,绝不回来碍您的眼!   “我爹贪去的那些钱都给几个哥哥弟弟用了,也没有用到我身上,小姐千万别迁怒我啊!”   王掌柜的女儿低下头哭喊,凌乱的头发挡住了她眼底的阴郁。   她哭得肩膀抽动,嘶哑的声音几欲断气。   罗兴和杨平一左一右把她押得死死的,哪怕她哭得再惨,他们二人的手也没有松动半分。   要是女人随便掉几滴猫尿就能让他们心软,那他们在军营里那些年,早不知道被细作杀了多少次了。   萧望舒单手撑着额头,狭长的丹凤眼懒懒掀开,笑道:“听着是挺委屈的,但你爹贪去的钱,当真半分没花在你身上吗?   “连锦衣门草蜜胶都买得起的王姑娘,扪心自问,未必吧?   “当初你二哥的第五房小妾,本是良家姑娘,结果被你二哥掳虐回府,强占身子。半月后,那姑娘不堪其辱,上吊自尽,此事你可还记得?   “起初,那姑娘的父母在你王家门前哭诉,求你们放了他们女儿。你站在门口将那姑娘失身之事大肆宣扬,还扬言是她自己爬上你二哥的床,此事你可还记得?” 第90章 守着小姐晒太阳(1)   “王姑娘,人在做天在看。   “同为女子,又何苦为难女子呢?   “你当日那般对她,可曾想过,你自己的今日,可能会比她凄惨百倍千倍?”   萧望舒说完,那王掌柜的女儿猛地抬起头看向她,怨怼的目光中夹杂着几分惊恐。   罗兴和杨平立刻把她押得更紧了些,生怕她冲上去咬萧望舒的脖子。   “今儿心情好,话也多些。那些对你而言微不足道的小事,你若是忘了,我就帮你回忆回忆。”   萧望舒笑意盈盈,捻起桌上的山药糕轻咬一口,吃完后朝罗兴和杨平吩咐:“押到后面去吧,处置利落点,别影响我招待贵客。”   “是!”罗兴杨平一起应下。   杨平更是直接从自己袖子上扯了块布下来,塞进王掌柜那女儿嘴里。   面对王掌柜女儿那怨鬼般的淬毒眼神,萧望舒回以一笑,朱唇微启,不急不忙地又咬了口山药糕。   罗兴杨平将人押下去之后,阮富鑫也刚好用布把银票包好,朝萧望舒说着:“小姐若是无事吩咐,属下就先下去办事了。”   萧望舒看向他,点了点头。   阮富鑫起身退下。   他离开后,没过多久,门外又传来敲门声。   书夏朝里禀报:“小姐,陈将军来了。”   萧望舒起身过去开门,门外,陈褚那九尺高的身躯几乎快要顶到门框上去了。   阳光打在他身上,投下硕大的阴影,将萧望舒完全笼罩在阴影下。   “差点以为天黑了。”萧望舒笑叹一句。   陈褚一时没反应过来,问她:“什么?”   萧望舒揶揄道:“将军低头瞧瞧,我身上半点光都没有,可不是要以为天黑了吗?”   “小姐身上一直有光。”   陈褚说完,侧身给她让开一条路,让阳光能够照在她身上。   其实,他刚才根本没有注意到阳光被自己挡住了。   因为她身上好像一直有光。   不需要阳光照下来,她也一样夺目。   “将军可知,其实不是所有人都适合站在阳光下的。太阳照在身上太暖,暖洋洋的,叫人只想懒散犯困。太困倦的时候,人会格外危险。”   萧望舒带他往前面大堂走去。   处理见不得光的事,在后院方便,不会引人注目。   但是待客时,再在后院就不礼貌了。   听着萧望舒这番闲谈,陈褚拧了下眉头,只问:“小姐喜欢晒太阳吗?”   萧望舒笑了笑,“当然喜欢,暖洋洋的,谁不喜欢呢?”   如果可以,又有谁不想干干净净站在阳光下?   但她很早以前就失去了这么闲适的资格。   这样温暖困倦的生活,这样完全放松的状态,在过去的整整一世里,她只体验过一次——   濒死之际。   “相府守卫森严,小姐若想晒太阳,躺在自己院中,随时都可以晒。”陈褚并不理解萧望舒身上为何会有这种如履薄冰般的谨慎。   就好像她每走一步都踩在刀尖上,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满盘皆输。   但是晒个太阳而已,能遇上多大的灾祸?   莫非是上次遇刺时被吓得太狠?   听到陈褚的话,萧望舒只轻笑两声,并未接话。   这时,陈褚又道:“末将每隔五日都有一日休沐,小姐若是害怕,可传召末将。”   “哦?”萧望舒眉梢轻挑,对他的话感到有些意外,问他,“召将军前来干什么?”   陈褚抿了抿唇,身躯有些僵硬,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守着小姐晒太阳。”   “噗——”   到这书中异世界这么久,萧望舒这还是第一次直接笑出了声。   狭长冷艳的眼眸弯起,里面好似盛满了一潭春水。   阳光落在她眼里,霎时间,波光粼粼。   陈褚低头侧目,虽不知她为什么笑得如此开怀,但看着她含笑的眉眼,他自己嘴角也不自觉地扬起了一抹弧度。   “将军惯会说笑的,你事务繁忙,难得休沐一日,我怎好拉着你晒太阳?”   萧望舒平复一下心情,脸上笑意收敛了许多。   陈褚认真回她:“末将并未说笑。”   萧望舒一愣,抬头对上陈褚那坦诚的眼神,她脸上的笑意也彻底收敛下去。   将近腊月,寒风太冷,人也冷得有些僵硬迟钝。   一时间,她分不清身上的暖意来自这冬日的阳光,还是来自身边这人的赤诚。   “那就多谢将军了。”萧望舒再次扬起一抹笑。   两人迈进大堂,轻车熟路上了楼梯,去到二楼茶室。   陈褚今日抽空过来,是来找萧望舒拿信物,去她庄子上搜查细作的。   “将军带人搜查时尽量动作温和些,庄子上全是新砌的东西,花的全是我没捂热乎的银子,经不得什么撞击。”   萧望舒把玉印交到陈褚手上之前,还是先提醒了一句。   陈褚立刻点头,“末将一定叫人注意,若是损坏了什么东西,末将自掏腰包给小姐补上。”   他既不喝花酒,也不结党营私,只每月给养父母寄回去十两银子、再给将军府的下人们发发工钱便够了。   这么多年发的军饷,其实他都没怎么用过,还剩很多。   “有将军这番话,那我就放心了。”萧望舒把只有糕点大小的金蟾玉印交到陈褚手里。   陈褚握住手中玉印,抱拳告退。   他走后不久,罗兴又上来二楼茶室找萧望舒禀报:“小姐,王掌柜之女已经处置。”   “彻底断气了?”萧望舒询问一句。   罗兴笃定答着:“是!”   他和杨平两个大男人一起拿麻绳勒死的,瞧她不动弹之后还继续勒了好一会儿,脖子都勒折了。   完事他们又探了鼻息,守在旁边盯了半晌。   直到陈将军离开,他才过来禀报。   “行了,你们下去处理后事吧,让姜临海和李崖过来。”   “是!”罗兴躬身退下。   萧望舒看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坐下喝茶。   当时陈褚替她收了六名将士做护卫,罗兴和杨平是秦泰训练出来的,便一直随秦泰守在她身边。   姜临海和李崖是尉迟彦名下的兵,不过许多时候,他们俩也是秦泰在帮忙训练。   因为尉迟彦的体格确实不适合舞刀弄枪,也训练不好他们。   尉迟彦被她安排去打理玉食斋和庄子之后,姜临海和李崖则是被她安排去盯着王掌柜,直到今日任务完成才回。   在武能训练上,或许尉迟彦是不如秦泰。   但在心性上,尉迟彦要稳重许多。   姜临海和李崖跟随他许久,办事也是显而易见的比罗兴和杨平要稳重得多,没有那么冲动。   稳重的人,她才能够放心的派远些办事。 第91章 守着小姐晒太阳(2)   城郊,山林深处的庄子上。   陈褚拿着萧望舒的金蟾玉印过来,看守庄子的护卫看了看陈褚身后的大批将士,仔细检查几遍玉印,放他进去了。   这时,尉迟彦和秦泰也出来相迎。   “见过将军!”   两人一起抱拳行礼,随后走到陈褚左右,侧身抬手,“将军请。”   陈褚微微颔首,带兵走进庄子。   庄上像是田间农地,只是道路比农田土路要宽上不少,可容两辆马车并排通行。   远处,间隔一段距离便立起一座粮仓。   粮仓数量之多,让陈褚不免怀疑,这庄子上产的粮食到底能不能塞满这些粮仓的十之一二。   他觉得不能。   “将军要来搜查细作,小姐已经提前与我们说过了。   “庄子上所有人都在这里,工匠、粮农、护卫、丫鬟、嬷嬷、厨子……将军若不放心,怕有遗漏,可派人再搜查一番。”   尉迟彦把所有人召集在庄子中央的祭坛广场上,等待陈褚的搜查。   陈褚大致扫了一眼,朝他身后的杨予睦吩咐:“你带人再去庄子上检查一遍,动作轻点,别碰坏东西。”   “是!”杨予睦带兵下去检查有没有遗漏的人。   尉迟彦和秦泰早就知道陈褚的性子,对此毫不意外。   陈将军此人办事极为周全,嘴巴也守得紧,寡言守矩且铁面无私。正因如此,他二十四五的年纪,便已经是相爷身边的亲信武将。   说实话,今日陈褚能够铁面柔情,叮嘱麾下将士把动作放轻点,已经有些出乎尉迟彦和秦泰的意料了。   “八尺以上男子另列一队,罗衡,你带人去仔细检查右肩,有伤疤者一律带来给我检查。”陈褚记得清楚,那日射箭的细作八尺有余,身形壮硕,女子假扮的可能不大。   如果那细作真是女子假扮,或是身量稍矮的人垫足伪装,逃跑时的动作难以那么迅速。   但为了安全起见,陈褚还是朝另外一名将领吩咐:“八尺以下男子你去检查。”   “是!”那将领带兵下去查人。   随后,陈褚又转头看向他从府上带来的两名洗衣嬷嬷,“你们去查女子。”   “是。”那两名嬷嬷一起退下。   不知是不是在将军府待久的缘故,她二人虽年过四十,但言语行动却十分利落,不像寻常上了年纪的嬷嬷那么慢吞。   见陈褚带来的人动作这么迅速,尉迟彦心里揪紧了点,上前笑着招呼:“将军坐下喝口茶暖暖身子吧?”   快到腊月了,冷风嗖嗖的刮,人也穿得厚实。   这一点,看陈褚和他麾下众多将士加厚的披风就能看出来。   听到尉迟彦招呼,陈褚点了点头,走到一旁的棚子里坐下,接过尉迟彦端来的姜茶。   碗里升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陈褚的目光从场上众人身上扫过,随意扫视一圈,最后猛然停在一个方向。   见他盯着秦泰那边看了许久,尉迟彦上前一步,恰好挡住他的视线,开口询问:“将军,是姜茶太烫了吗,要不要我们再兑些凉水?”   陈褚摇了摇头,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   姜茶辛辣,下喉时带起阵阵暖意,从喉咙热到肚子里。   水汽挂在他睫毛上,遮住了他眸中思绪。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在热气氤氲下,他看秦泰的身形,只觉得和那日中箭逃跑的细作一模一样。   真的太像了。   不论是身高体型,还是肩宽臂长,简直和他记忆里那个黑衣细作完全重叠。   “禀将军,卑职在庄子上搜查过了,没有漏下的人!”杨予睦带兵回来禀报。   这时候,罗衡他们也检查完,先后回来禀报:“将军,没有发现!”   偌大一座庄子,身上有伤疤的人肯定不少。但他们检查了这么多人,右肩有伤疤的一个都没有。   “全部人都查过了?”陈褚复问一遍。   罗衡他们笃定道:“全查过了!”   说完这话,他们想起什么似的,又看向尉迟彦和秦泰。   “还有他们二人没查。”   这二人从他们军营出去,又与他们稍微有些交情,所以他们刚才一直将这二人当做了自己人,并未查问。   现在仔细一想,才反应过来,这二人早就不是军营护军了。   陈褚的目光也转向尉迟彦和秦泰,随口说着:“来都来了,都查一查吧,查完收兵回营。”   “是!”罗衡应下,走向尉迟彦那边。   尉迟彦解开腰带,松开衣领,精瘦的肩颈露在罗衡面前。   罗衡扫了一眼,半点伤痕都没有,原本麦色的皮肤跟着四小姐养了几个月也养白了,滑溜得跟姑娘一样。   “行了,穿上吧。”说完,罗衡又走向秦泰。   秦泰视线有些飘忽,把手放在腰带上,边解边说:“老熟人也查,你们这也太突然了。”   他的衣襟应声敞开,红紫色的痕迹遍布胸膛。   罗衡一整个愣住,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磕绊着吐出一句:“你小子,离开军营玩得挺花啊!”   虽然眼前的景色有些刺眼,但罗衡还是尽职尽责,在秦泰右肩检查了好一阵。   最后,他伸手在秦泰右肩一处很淡的伤疤上戳了一下。   “这是干什么了,什么时候留的?”   秦泰的视线继续飘忽,理不直气不壮地回他:“没干什么,别问了,滴了几滴蜡油,烫伤了。”   伤疤很淡,虽然也是圆疤,但不像寻常箭伤那么狰狞。   而且秦泰身上不止右肩一处,多处都有这种淡淡的疤痕。   罗衡彻底服了他,没好气地说着:“赶紧穿上!”   丢人!   太丢人了!   秦泰通红着一张脸,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准备拉上衣服。   这时,坐在一旁喝茶的陈褚突然开口——   “等等。”   尉迟彦心中顿时一紧,秦泰拉衣服的手也僵在原地。   “将军还有什么事?”尉迟彦开口询问。   只见陈褚起身迈开步子,战靴踩在地上,压迫感十足,径直走向秦泰。   待看到秦泰身上的痕迹,陈褚目不斜视,视线紧盯他肩上那处疤痕,鼻翼轻轻皱了皱。   这味道,她身上像是也曾有过。   “在哪儿留的夜?”陈褚问得毫不拐弯,直击本意。   秦泰下意识地看向尉迟彦。   陈褚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尉迟彦默默呼出一口气,尽量维持礼仪,答着:“禀将军,我们俩……有断袖之癖。”   罗衡:!   杨予睦:!   别说旁观的罗衡和杨予睦震惊了,就连秦泰本人,那也是一个原地呆滞。   陈褚面不改色,又走到尉迟彦面前,在离他半步远的地方站定,就那样远远的闻了一下。 第92章 那我们就约好了(1)   陈褚面不改色,又走到尉迟彦面前,在离他半步远的地方站定,就那样远远的闻了一下。   确实是相同的味道。   电光火石间,关于这香味的记忆在陈褚脑海中迅速闪过——   草蜜胶!   细作中箭、祛疤药物、联姻取消、换血结义……记忆里的一幕幕串联起来,串出一场让人脊背生寒的预谋。   陈褚显得有些震惊错愕。   “将军还有何吩咐?”   尉迟彦开口询问,让陈褚回过了神。   把周围几人的神色尽收眼底,陈褚平复了一下情绪。   “虽说你们出了军营,但也别太放纵自己了。   “私底下你们有什么癖好都与我无关,正事上,若是保护不好小姐,你们恐怕还是要去狄州流放一遍!”   陈褚说完,没再管秦泰右肩上的疤痕,转身朝杨予睦他们吩咐:“收兵回营!”   “是!”   ……   目送陈褚带兵离开之后,秦泰和尉迟彦对视一眼,显然都松了口气。   而他们却不知道,陈褚带兵离开庄子之后,并未和麾下将士一起回营,而是又赶去了锦衣门。   ——   锦衣门里,拓跋吉晖兄妹三人下午来找萧望舒,看她身体恢复得如何,顺道再和她讲些换血仪式上需要注意的事。   四人坐下聊了一个下午。   此刻,萧望舒正要陪他们兄妹三人去用膳,没料想陈褚又折了回来。   陈褚每次都来得突然,不按常理出牌,叫她有些措手不及。   “将军这是?”萧望舒问着,福身行礼。   陈褚抱拳回了一礼,看向她身后的拓跋兄妹三人,最终还是把想问的话都咽了回去,从怀里取出金蟾玉印。   “末将已带兵查完庄上,特来归还小姐信物。”   萧望舒心中思绪渐沉,面上还是笑道:“辛苦将军了,结果如何?”   陈褚沉声答着:“并无发现,是末将多心了。今日干扰小姐修整庄子,小姐勿怪。”   萧望舒闻言淡然一笑,握紧手中玉印,玉石印章上还残留着陈褚的体温。   “无碍,将军也是为我的安全着想,岂敢言怪?”   她那会儿给他玉印时也交代过,他今天如果没有时间,可以明天得空了,再到相府把玉印还给她。   他此刻赶来,不会是没有发现。   相反的,恐怕他正是发现了些什么,才急忙赶来找她求证。   而碍于拓跋吉晖他们在此,他才没说罢了。   “谢小姐体谅。”   陈褚抬起头看向她,又道:“小姐有事便先去忙吧,末将告辞。”   萧望舒福身相送,“将军慢走。”   陈褚回了一礼,转身离开,黑色披风在冷风中猎猎飞扬。   萧望舒正看着他的背影走神,忧虑秦泰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这时候,拓跋歆上前挽住她的胳膊。   “怎么了你,一副看呆了的模样?”拓跋歆挽着她的胳膊左右甩了甩,磨着,“走了望舒,我的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   萧望舒回过神来,朝她扬起一抹笑,“走了,下馆子去。”   “好啊!”   拓跋歆欢欣雀跃,拖着萧望舒大步往白虎大街的方向走。   拓跋吉晖和拓跋云骁跟在她们身后,笑得有些无奈。   ……   翌日凌晨,天还未完全放亮。   萧望舒的马车停在路边,等在陈褚去上朝的必经之路上。   她伤好得差不多之后,房沁儿知道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就没再拘着她。   反倒是房绮罗,没怎么受伤也一直被关在府上静休静养。   自打上次去相府看望过萧望舒,再往后,她就没出过房府的大门。   “小姐,陈将军、是陈将军!”   忆春掀开车帘往外看,看到陈褚的身影时有些激动,急忙回头朝萧望舒禀报。   小姐说了,陈将军到了之后,她和书夏就可以下车,自个儿去街上买些早点吃。   “行了,你们下去吧,请陈将军上来。”萧望舒坐在马车里吃着一屉热气蒸腾的包子,旁边还配上了一壶豆汁。   书夏闻言,有些犹豫地询问:“小姐,陈将军是外男,你又尚在闺中,共处一辆马车是否有些……不合适?”   “秦泰在外守着,你觉得我与陈将军能当街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萧望舒反问。   书夏仔细一想,也是。   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又问:“小姐,奴婢还是在车里守着你吧?”   “不必,你和忆春去吃些东西。看街上哪家包子铺开得早,也给秦泰带几个回来补补脑。”   让他补补脑,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是哪里暴露了。   陈褚昨天赶去找她时,就差没有直接问她,那一箭是不是秦泰射出去的。   而秦泰,昨天回去向她禀报时还挺自信,自以为躲过了陈褚的搜查。   确实需要补补脑了。   听到萧望舒的话,车厢外的秦泰是一声也不敢吭。   忆春笑得有些幸灾乐祸,问萧望舒:“小姐,秦泰他究竟干什么了,惹得你这么生气?”   萧望舒睨她一眼,答着:“不该问的不要问,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买包子去吧。”   “噢。”忆春摸了摸头,和书夏先后下车。   路上。   陈褚正骑马往皇宫方向晃荡,整个人有些心不在焉,坐在马背上回想昨天发生的事。   恰在此时,忆春和书夏出现在路上,把他拦了下来。   陈褚听完她们的话,回过神来,翻身下马,把马系在路边树上,然后加快脚步走到萧望舒的马车旁边。   扫了眼驾车的秦泰,在后者略带畏惧的注视下,陈褚直接掀袍抬腿,一步就踩上了马车,连车凳都不需要。   车厢随着他的动作一阵摇晃。   直到他掀开车帘,猫着腰挤到里面坐下,车厢才总算慢慢平稳下来。   见陈褚坐下后,脑袋直接顶着车顶,萧望舒原本有些紧绷的神经也随之舒缓下来,甚至有些想笑。   “将军吃了吗?”   萧望舒问着,见陈褚摇了摇头,于是把另一笼包子推到他面前,“这会儿不烫了,正好温热,将军将就着用些吧?”   陈褚接过筷子,闷声道:“谢小姐。”   他刚吃一口,萧望舒开门见山,直接问他:“将军昨日又去锦衣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如果陈褚昨天真没发现什么,今天这个时间,见她出现在这里等他,他多少要问问她来干什么。   但他从看见她到现在,没有发出丝毫疑问。   可见他很清楚,她会来找他的。 第93章 那我们就约好了(2)   “我昨日……确实有些事想问小姐。”陈褚斟酌着答了一句。   其实他昨天想问她,知不知道秦泰有事瞒着她,知不知道秦泰就是他追查的那个细作,知不知道她留秦泰在身边会有危险。   但他又怕刺杀一事真如他猜测的那般,就是她一手策划。   所以,昨天当着拓跋兄妹的面,他不敢问她。   萧望舒看向他,笑问一句:“将军昨日想问之事,今日还想问吗?”   陈褚缓缓摇了摇头,“没有必要追问一个答案了,若是小姐愿说,末将愿听。”   她带着秦泰出现在这里等他,不就已经在告诉他答案了吗?   萧望舒笑了笑,又问他:“将军你若不问,我如何知道你想问些什么,又如何讲给你听呢?”   陈褚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她,问她:“末将昨日想问,小姐觉得,那个细作,末将还需要追查下去吗?”   “不必,那日战马奔腾,踩过的刺客尸身无数。那刺客受了伤跑不远,想必已经葬身马蹄下了。”   其实第一次陈褚和萧望舒聊起,萧望舒就是这么宽慰他的。   今日同样的话,回答了他不一样的问题。   陈褚又问:“小姐如此冒险,可曾想过失败的后果?”   这样的谋划,稍有不慎,她们里面任意一个人都有可能折在那里。   甚至再往坏一点想,她们所有人可能一起折在那里。   她怎么……办事如此胆大啊!   此刻,陈褚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恼,以及后怕。   他想过她不会做待宰羔羊,不会心甘情愿去北地联姻。但他没想过,她会以这样的方式,拿这么多人命去赌的方式,来扭转乾坤。   “将军,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任何人,我只想保护我自己的利益不受侵害。在自保过程中,如果我真伤了谁,实在抱歉,纯属故意,他不该挡我自保的路。   “如果不损人便损己,那我一定选择损人。”   萧望舒的声音压得极低,语气轻柔,像是情人之间耳鬓厮磨时的呢喃。   但她的一字一句,却又散发着透骨之寒。   就在陈褚愣神之际,只听萧望舒继续讲着——   “我也并未想过真的要谁性命,将军,那日哪怕我不策划那场刺杀,也一样会有细作策划。   “敌人大费周章,抛舍好不容易安插进军营为将的棋子,把众多细作从军营里放出来,难道只是为了救他们一条命吗?   “将军,对方权衡利弊之下,必是舍小保大,逐利而动。   “他舍弃的一定是他觉得可以舍弃的,他保下的,一定是他觉得更为重要的。   “那些细作放出来,一定会图谋更大的冲击。等他们精心计划过后,甚至真有可能趁我们不备,杀了拓跋使臣。   “届时,我们又要如何应对局面?”   萧望舒说了许久,端起面前的茶碗,喝了一碗豆汁。   陈褚沉声接上:“小姐动手,诱他们出击,再自留退路,其实更加安全。既将细作聚集在一起,便于我们击杀;也趁乱从中渔利,谋取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所以将军此刻还会责怪我心狠吗?”萧望舒放下茶碗,开口询问。   陈褚抬起头看向她,坦荡地迎上她的目光。   “末将从不觉得小姐心狠,末将只是在担忧小姐的安全。   “其实小姐心狠些更好,这世上不公事太多,无能而为的良善并不值得夸赞。心狠御敌,方能不受人欺。”   他怎么会怪她?   他只是惊艳于她的冷静睿智,只是沉迷于她散发的光芒。   “将军能够体谅,我确实感觉……十分荣幸。”萧望舒朝他扬起一抹笑,眼角也微微弯起。   这位陈将军总能在她意料之外,不管是说话还是办事,确实叫她觉得十分新奇。   陈褚一愣,随后低下头,默默吃了两个包子。   萧望舒看着他吃,看了会儿,又道:“此事只有我、秦泰、尉迟彦、阮富鑫、还有将军,我们五人知晓。还望将军切记,守口如瓶,尤其是在父亲跟前。   “这不止为我,更为将军,为联盟。   “拓跋使臣那边一旦知晓此事,联盟必定生出裂隙。   “父亲多疑,此事一旦暴露,不止是我,所有知晓之人都逃不过他的猜忌,包括将军你。   “而为了彻底封死这个秘密,父亲会尽可能的斩除知情人。   “或许父亲暂时不会对你我做出什么,但阮富鑫、秦泰、尉迟彦,他们三人必死无疑。”   说完这些,萧望舒缓缓抬起手,竖起尾指伸到他面前。   “愿将军能为了我们,隐瞒父亲一次,对此事权当不知,就此揭过,守住我们之间的秘密,如何?”   陈褚嚼包子的速度都放慢了,望着她那只手看了会儿。   那只白皙纤柔的手像是涂上了一层毒药,散发着致命的诱惑。陈褚神使鬼差地放下筷子,伸出尾指勾了上去。   覆着薄茧的手勾上来,带来一种粗砺的触感。   萧望舒收拢尾指,紧勾着他的尾指,笑道:“将军,那我们就约好了?”   陈褚只感觉手上像是紧贴着一块水豆腐,柔嫩顺滑,好像稍一用力就会碎开。   哪怕听到萧望舒的问题,他手上也不敢使劲,什么动作都不敢有,只僵硬地朝她点了点头。   得到答复,萧望舒脸上笑意更深了些,收回手,道:“将军再吃点吧,一会儿上朝别饿着。”   手里的水豆腐滑走了,陈褚下意识地收拢手指。   在他指尖,仿佛还残留少女余温与馨香。   陈褚愣了会儿,在萧望舒略带疑惑的注视下,他回过神来,拿起筷子,埋头吃完了那一笼包子。   吃完,他向萧望舒道谢告辞。   萧望舒明知他还要上朝,自然不会再留他,只嘱咐他路上小心。   陈褚点了点头,掀开车帘出去。   就在他要下马车时,坐在车辕上的秦泰实在是没忍住,开口问他:“将军,我到底是如何暴露的?”   他昨儿想了一晚上,头都快挠破了,也没想出个原因来。   陈褚下了马车,回头看他一眼,惜字如金,答着——   “气味。”   说完,陈褚直接大步离开,走到路边解开他的战马。   那边的秦泰一时间脑袋没转过弯来,还在拧着眉头嘀咕:“什么气味,我身上的汗味吗?”   一边嘀咕着,他还一边低头闻了闻腋下。   大冬天的,这汗味儿也不重啊!   陈褚翻身上马,冷飕飕地扫了他一眼,实在不想和他扯上什么关系,扬鞭策马直奔皇宫。   车厢里,萧望舒显然也觉得有些丢人。   听秦泰还在嘀咕,萧望舒坐在车里,凉飕飕地提醒他:“刺杀当天,漫天的血腥味,再加上隔那么远,狗也闻不到你身上的汗味。你不如仔细想想,看你最近用了什么。”   陈褚只是嗅觉比常人敏感许多,但应该还没敏感到能当猎犬使用的地步。   “好像是这回事!”   秦泰恍然大悟,仔细在右肩处闻了又闻,才艰难捕捉到那一丝混杂在汗味里的清香气味。   随后,他开口惊叹:“陈将军到底是个什么鼻子啊!”   就这么点气味都能闻得到?   萧望舒轻笑一声,低头继续吃着包子。   …… 第94章 燕街集市(1)   腊月初一,钦天监仔细算过,是个宜祭祀宜祈福的好日子。   萧望舒和拓跋云骁的换血结义仪式,就在今天举行。   因为在拓跋部落的习俗里,这场仪式是家族内部的仪式,只需结义之人的亲族挚友在场观礼。   所以这场仪式,萧鸿并未邀请太多同僚。   来观礼的,除去拓跋兄妹,大多是萧氏宗亲和房氏亲族。   ——   萧府祠堂外。   为了举行此次仪式,萧鸿特意让钦天监和工部官员按照拓跋兄妹的要求,依照拓跋部落的礼制,在此新建了祭坛。   祭坛沿圈的石壁上雕刻了部落图腾,显得古老而又神圣。   在下方众多亲族的期盼中,萧望舒和拓跋云骁一左一右,从祭坛左右两边走上去,面向对方站立。   藏蓝色的王室服饰加身,拓跋云骁和萧望舒站在台上,庄严肃穆。   在同样纹饰的装扮影响下,两人活像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拓跋吉晖从祭坛后方走到台上,两名年迈的拓跋使臣端着匕首和陶碗,跟在他身后。   三人同样身着族袍,走到拓跋云骁和萧望舒身侧。   两名年迈使臣上前奉上刀碗,拓跋吉晖站在祭坛中央,闭上眼睛朗声吟唱。   晦涩拗口的歌谣自他口中缓缓流出,循环的旋律带着古朴宁静的气息。   台下的拓跋歆随他闭上眼睛,站在萧平南身边轻声吟唱。   房绮罗看了会儿台上,听着这样的清唱,也忍不住闭上眼,轻哼旋律。   台上。   沐浴在拓跋吉晖的祝福下,萧望舒和拓跋云骁对视一眼,两人先后拿起匕首,右手握着刀柄。   随后,只见两人左手握住刀锋,右手握刀利落抽出。   “嗤——”   猩红的血液霎时间从掌心涌出,一滴一滴,滴落在漆黑的陶碗里。   台下不少女子看得有些不忍,纷纷侧过头去。   房沁儿也别开眼,侧头往萧鸿那边偏过去。   萧鸿脸上始终扬着一抹笑,安静看向台上,眼底一片深邃,没人知道他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事。   陈褚和陆序阳站在他身后,陆序阳沙场征战多年,见惯了流血死人,此刻也并未觉得有些什么,只看着台上憨笑。   至于陈褚,一如往常的沉默,目光始终盯着萧望舒的手。   血液缓缓流满陶碗。   别说萧望舒,此刻拓跋云骁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两人掌心流血的速度都慢了下去。   见碗中血液接满,那两名年迈的拓跋使臣互换位置,将两人的血液放到彼此面前。   刚接的血液还是温热的,两人仅是端起陶碗,就在这寒冬腊月里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对视一眼后,两人端起碗仰起头,闭上眼。   浓稠的温热液体涌下喉咙,刺鼻的铁锈味钻进鼻腔。   满满一碗下肚,胃中顿时翻涌不止。   这时候,她们二人只能忍下。   但凡呕出半点来,便是不吉之兆。   等她们二人交换完血液,拓跋吉晖也正好吟唱完第九遍,缓缓睁眼看向她们,伸手托住她们二人的胳膊,托着他们从正前方走下祭坛,走入亲族之中。   在族亲的见证下,她们今日结为异姓兄妹。   此后,她们体内流着彼此的血液。   亲如手足。   ……   换血仪式结束之后,拓跋兄妹来相府走动得也更频繁了点。   一是因为拓跋使臣即将返程,二是为了拓跋歆和萧平南之间的联姻。   拓跋歆心意已决,就是要继续完成联姻。拓跋吉晖和拓跋云骁怎么也劝不住她,只好随她去。   “来的时候你还不愿意联姻,抱怨了父王好一阵。现在见了那萧平南,你突然就非他不嫁了?”   拓跋云骁双手环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拓跋歆,你瞧你那点出息!”   “我就这点出息怎么了?京师好吃的好玩的这么多,你们要是实在想我,以后部落每年派人来京朝贡时,你们抽空来看看我不就行了吗?”   拓跋歆想得十分美好,她在京师好吃好玩,兄长们也能每年来看看她。   当初拓跋康就是这么哄骗她来联姻的。   拓跋云骁实在是劝不动,摆手道:“算了算了,给你回家的机会你不珍惜,以后别受了委屈哭着给我们写信。”   好不容易能趁此机会给她把联姻取消,难得父王和萧宰相现在不强求她和萧平南联姻,没想到她又不干了,自己莽着头往里钻。   以后受了委屈,看她上哪儿哭去!   “嘁——三王兄你可瞧着吧,你看我哭不哭!”拓跋歆昂起下巴,对未来的生活充满憧憬。   这时,旁边一直沉默的拓跋吉晖终于开了口,提醒她:“小妹你要想好,中原男子妻妾成群,比我们部落男子要多得多。”   他们部落男子虽然也有妻妾,但大多都是一妻二妾,部落子民甚至有许多一妻一妾以及只有一妻的。   和中原男子比起来,他们虽也有妾室,但数量相对少些。   如果小妹在部落里招赘夫君,他们可以要求对方不再纳妾,只娶小妹一个妻子。   但如果是萧平南,萧宰相的嫡子,他要纳妾他们无权左右。   “我知道了二王兄,我们部落的男子不也一样纳妾吗,父王的妾室比萧宰相还多呢!”   拓跋歆现在什么劝也听不进去,眼巴巴地盼着:“我只求能像望舒她母亲那样,让平南哥对我一人格外用心便够了。”   也不敢奢求他一心一意,只要他八九成的心意都用在她身上便足矣。   看拓跋歆这样,拓跋云骁撸起袖子,抬手准备给她一记爆栗。   拓跋吉晖伸手拦住他,心里长叹一口气,“你既然已经死了心要跟他,那我再叮嘱你最后几句。”   拓跋歆使劲点了点头,“王兄你说。”   “勿要忤逆萧夫人的意思,不论她对你如何温柔迁就,你务必守好萧府的规矩,不可恃宠生娇。   “也勿要在如今的萧府主母面前,提及萧平南的生母,切记。   “还有最后一点,进了萧府,与望舒处好关系。她是我们的义妹,关键时候,你若需要帮助,她会比萧平南更加靠谱。”   只要小妹没有做出什么不可原谅的事,她受了委屈,看在与云骁的结义之情上,望舒多少会帮她一把的。   “为何不能提及平南哥的生母?我瞧萧府后院的姨娘不多,都挺好相处的,平南哥的生母应该也不差,怎么提不得了?”   见拓跋歆即将进入相府了,还是这副天真模样,拓跋吉晖抬手扶额,颇有些无奈。   “是我的错,我忘了与你说。”   他本以为这次联姻会取消,这些话也就忘了和她交代。 第95章 燕街集市(2)   “其实萧府后院的事我也不清楚,恐怕除了那些女人,世上也没几个人会清楚。   “但是小妹你记住,能将偌大的相府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毫无争端,这绝不是温柔迁就就能做到的,你切勿在萧夫人面前耍小脾气。   “你不是萧望舒和萧扶光,你不是萧夫人肚子里掉下来的那块肉,她不会完全真心的去迁就你。   “如果萧望舒联姻去了北地,或许看在这个份上,萧夫人希望她女儿能在北地过得好些,也会加倍对你好,换取我们对她女儿的各种优待。   “但现在,望舒没有联姻,她成了我们的义妹。”   也就是说,在这种不对等的情况下,拓跋歆还要嫁进相府,本身就是一种把自己放在劣势上的行为。   “可是父王说了,我是拓跋公主,萧伯父会照顾我的。”   “萧宰相当然会看在父王的面子上照顾你,可小妹你要记住,他是大魏宰相,忙于国事,萧府全权交由萧夫人打理。   “你一旦进了萧府,望舒也没嫁去部落,父王和王兄们实在是鞭长莫及,没法再随时随地保护你。”   拓跋吉晖说着,抬起手落在拓跋歆头上,轻轻揉了揉她的头。   “唉!算了二哥,别吓她了,她就那么点胆子。”拓跋云骁有些看不得拓跋歆这耷拉着脑袋的模样。   拓跋吉晖也反应过来自己说得有些吓人了,又拍拍她的头,笑道:“算了吧,你毕竟是拓跋部落最受宠的小公主,想来也不会有多少人会给你委屈受。”   听到熟悉的话,拓跋歆总算是笑开了。   ——   相府书房里。   萧鸿桌上摆着陆序阳呈上来的一张张细作口供。   他今日翻看了许久,并未察觉出什么异样。   确实是那些细作谋划的一场刺杀,为了打破他和拓跋部落的联盟。   但那日刺杀细作扎堆,倾巢而出行刺使臣。陆序阳走在街上就遇到了细作互残,还发现了刺杀行动,带兵前去援救。   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总让他感觉有只手藏在暗中拨弄局势,推着他们往前走。   “陈褚,你前段时间搜查的那个细作,有踪迹了吗?”萧鸿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开口询问。   陈褚抱拳答着:“末将搜遍了京城和城郊,没找到人,现在正带人在那日被踏损的尸身里寻找。”   “你还在犟呢?”陆序阳对他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陈褚,哪哪都好,就是性子倔得吓人。   不就是一个刺客吗,肯定已经被踏碎了,他还非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萧鸿闻言,往后靠在椅背上,抬起手揉了揉眉心。   “罢了,现在也没什么要紧事,随他去吧。他的箭术鲜少失手,那人从他箭下跑了,他不找到尸体不会甘心的。”   陆序阳闻言,也没再多说陈褚什么。   这时,萧鸿又道:“望舒近日时常出府,你们把管家叫来,问问他望舒做什么去了。”   “相爷不用叫管家了,这个末将知道。”陆序阳笑呵呵地说着。   萧鸿放下手,问他:“你知道?”   陆序阳点了点头,“知道啊,末将昨日带侄儿出去吃饭,还在白虎大街遇见了四小姐。   “说来也叫人心疼,四小姐前段时间以为她要去联姻,把名下那些产业打点得清清楚楚,全都留给夫人了,说是怕夫人没有银钱支用。   “这些日子她和拓跋三王子结义之后,夫人又派人陪四小姐拿着地契去官府更名。   “反正更来换去的,忙得不行,末将瞧着眼都花了。”   萧鸿听完,眼底闪过一丝怜惜之色。   “庄子铺子更名如此麻烦?”   听萧鸿问起这个,陆序阳向来心直口快,直答着:“可不是麻烦吗,末将那堂妹嫁人的时候,堂婶才陪嫁两间铺子,都往官府跑了好多趟。”   萧鸿轻轻拍了拍座椅扶手,“算了,你去和京兆尹说一声,叫他派两个人去帮望舒把事办齐。”   许是他又多疑了吧。   听着萧鸿的吩咐,陆序阳抱拳应下:“是。”   这时,甲卫来报:“禀相爷,拓跋二位王子携公主前来,与相爷商议联姻之事。”   萧鸿点了点头,朝他吩咐:“请三位进来。”   “是!”那甲卫立刻照办。   随后,萧鸿又看向陆序阳和陈褚,“你们也下去办事吧。”   “是!”两人一起抱拳应下,躬身离开。   ……   与此同时,在城北朱雀大街和城西白虎大街相交的路口,相府马车左拐进入集市。   萧望舒掀开车帘,往马车下一看。   融化的雪水打湿了泥土,污水和菜叶混杂在一起,家禽的粪便和内脏也丢在路边,暂时还无人清理。   “小姐,咱还是回去吧。这地儿让阮富鑫去跑就行了,有什么事,小姐差他去办。”   忆春拉着萧望舒的袖子,把她往马车里扯了扯。   她们小姐千金之躯,怎能踩上这污秽之地?   书夏也劝:“小姐,这些集市脏乱,人也杂。你手心的伤还没愈合,别再沾上这儿的瘴气。”   换血结义那日,小姐手心划开那么长一道口子。这才过去几天啊,伤口刚开始结痂呢,哪能这么到处折腾?   再一个,小姐以前不是最讨厌弄脏衣裳的吗?   “没事,回去换双鞋就行了。”萧望舒走出车厢,在杨平的搀扶下踩着车凳下车。   刚下车,淤泥就淹没了她的鞋底。   忆春和书夏瞧她下去了,也紧跟在她身后,两人先后踩进泥巴烂叶里。   “罗兴,你驾车跟着我们。”萧望舒说完,接过杨平递来的卷轴,将绘制好的图纸打开。   书夏上前,接过她手里的半杆竹轴,配合她摊开图纸。   秦泰跟在旁边,递上一支竹笔,再从鼓囊囊的荷包里取出一小块墨,就着雪水和路边的瓦片把墨磨开。   忆春全程拧紧眉头,一路都在努力给萧望舒提裙摆,她自己的裙摆扫了一地污水也没注意。   杨平走在最后,几乎和马车并行,注意着萧望舒周围的情况。   沿街摆摊的百姓纷纷投来各异的目光。   眼前这一幕,对他们而言,等同于一堆铁坨子包着一块金锭子掉进了屎盆子。   格格不入。   就连忆春和书夏都不像是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更别谈肤如凝脂面如桃花的萧望舒。   偏偏萧望舒却是最接地气的那一个,一步一步迈得从容,好像她脚踩的不是脏乱集市,而是王宫后院。 第96章 燕街集市(3)   萧望舒带人在集市里走完一圈,手中竹笔已经把图纸标得密密麻麻,但图上却不显半点脏乱,反而干净整洁,没有丝毫墨汁刮蹭的痕迹。   整理好图纸,萧望舒正准备带人收工。   这时候,收到消息的市令也匆忙赶来集市。   他出现在萧望舒面前时,人还在大口喘气,可见是从附近快步走过来的。   甚至可能是小跑过来的。   “下官见过萧四小姐。”那市令连忙拱手行礼。   市令,说起来是个官职,实际上就是个从九品的芝麻小官,平常管管集市而已。   宰相府的嫡小姐,以他的品阶,连上门拜见的资格都没有。   萧望舒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打量完官员服饰,问他:“覃市令?”   那市令闻言一愣,显然有些惊讶,完全没想过相府嫡小姐居然会知道他这号人的存在。   愣了片刻,覃市令连忙答着:“正是,下官正是这片燕街集市的市令。”   萧望舒颔首回礼,笑道:“本以为要过些日子才会和覃市令打交道,覃市令今儿来得早,我们也算提前认识了。”   其实这位覃市令根本不需要向她行礼,她虽是宰相之女,但身无品阶,不像房沁儿那样有着一品诰命。   不过对方非要行个礼的话,她也是受得住的。   听到萧望舒的话,覃市令可谓是彻底懵了,一头雾水看向她。   “下官愚钝,不知四小姐此话何意?”   他哪有资格和相府这位嫡小姐打交道啊?   萧望舒笑了笑,回答:“没什么意思,过些日子覃市令自然会知晓。”   ……   那覃市令被萧望舒说得忐忑不已,送萧望舒离开集市后,他提心吊胆地回家等了三日。   三日后。   萧平南以虞国使臣进京朝贡、需扬大魏国威为由,向萧鸿建议整顿京师街道上的杂乱集市,让京师更具天下首府之庄严。   这于萧鸿而言是件小事,但又确实有理。   思索一番,萧鸿下朝后便和尚书令顾承一道出宫,顺道把此事拿出来提了一嘴。   顾承也觉得有理,命令就直接下达到了户部。   户部尚书接到命令,派出监管天下市集交易的户部司金,命他前去整顿集市。   最后,命令层层下达,要办的事就落到了那覃市令的头上。   ——   “覃市令,真巧,咱们这又见面了不是?”   看着车厢里巧笑嫣然的萧望舒,那覃市令连忙附和:“是是,真是巧了,又遇见了四小姐。”   从萧望舒说这番话的语气里,他可没有听出丝毫巧合之意。   覃市令腹诽一句,面上却是愈发地恭敬谨慎,又问:“上头几位大人让下官把这集市整改整改,下官实在不知从何下手,不知四小姐可愿赐教?”   上头不下命令,他一个九品芝麻官怎么敢这样大动集市?   那天,就算这位萧四小姐把事情告诉他,他也办不了。平白拒绝人家一顿,实在有些驳人面子。   可偏偏这位萧四小姐什么都不和他说,就等着上面的大人们一层层找下来找到他,再等着他自觉地过来询问她。   年纪轻轻,还真是耐得住性子。   “覃市令总管燕街集市,对这片集市熟悉得紧,怎会不知从何下手呢?”   萧望舒姿态慵懒,在书夏的搀扶下缓缓下车。   覃市令站在车边弯腰候着她。   “上边那些大人的命令下得太急,下官一时间实在不知如何处理。又瞧四小姐在燕街集市走过一段时间,想必有所见解,这才斗胆询问。”   他改得要是不合这位萧四小姐的意,恐怕还得重改。   不然上面的命令怎么下来的?   八成是这位请下来的。   萧望舒听了他的话,嘴角微微上扬,笑道:“既然覃市令愿意耗费时间听我扯一扯,那我就与你聊上几句。”   她这话刚说完,旁边的罗兴和杨平立马从车厢后面抱出两摞卷轴。   这显然是有备而来。   覃市令扭头看了他们一眼,嘴角微微抽搐,再转向萧望舒,拱手道:“那下官就谢过四小姐了。”   ……   相府,跑马场上。   萧扶光的骑术已经练得有模有样,动作流畅收缰勒马,从马背上翻身下来,走向旁边的六角亭。   亭子里,陈褚和陆序阳正在喝茶。   萧镇西坐在他们二人旁边,抬头看向萧扶光时,他脸上抑制不住地浮起羡慕之色。   没过片刻,一阵寒风刮过。   只见萧镇西脸色骤变,立刻抬袖捂嘴,剧烈咳嗽起来。   陈褚和陆序阳先后朝他看过来。   “七哥,你身子不好,回去歇着吧。父亲都允你腊月正月不必来练习了,你何苦为难自己的身子?”   萧扶光走过来,边说边朝萧镇西的贴身小厮招了招手。   那小厮快步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拔出塞子之后递给萧镇西。   随后,萧扶光又让他自己的小厮端来一杯温茶。   萧镇西就着茶水将药服下,抬手顺了顺胸口的气,咳嗽也暂时止住,朝萧扶光道:“多谢八弟。”   “七哥不必客气。”萧扶光扶他起来,又问,“腊月天寒,七哥这会儿回去歇着吧?别叫余姨娘担心。”   萧镇西有些不甘,但还是缓缓叹了口气。   “好,我这就回去。”   说完,他转身看向陈褚和陆序阳,拱手道:“两位将军,我身子不适,这段时间就不来了。”   萧鸿已经提前交代过,陈褚和陆序阳早知他不能训练,此刻自然不会强求。   “正巧末将也要去相爷那里一趟,顺路送七公子回去吧。”陆序阳起身接话。   萧镇西再次拱手行礼,“多谢陆将军。”   “公子请。”陆序阳抬起手。   萧镇西微微颔首,向一旁的陈褚和萧扶光道过别,转身离开。   陆序阳带着两名士兵跟在他身后,亲自护送他回院。   萧扶光站在亭子里,看着萧镇西离开的背影,万般思绪涌上心头,最终都只化为一声叹息。   这时,旁边的陈褚开口问他:“今日训练已经结束,小公子可有事要忙?”   萧扶光回过神来,仔细想想,摇了摇头。   “近日没什么事要忙。”   “年关将至,二公子婚期已近,三公子也已带兵返京。夫人手上琐事成堆,末将还以为小公子要去帮忙。”   听到陈褚这话,萧扶光想了会儿,回答:“后院那些操办宴会的事情我也不太懂,就不去给母亲添乱了,免得越帮越忙。”   陈褚顺口接一句:“也是,这些事四小姐应该懂得多些。”   “姐姐?”   萧扶光拧起眉头,嘀咕:“姐姐近日可比母亲还要忙许多,也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都不来看我练习骑射了,去母亲那儿请安也是急匆匆的。”   陈褚点了点头,小声呢喃:“这么忙?”   “可不是?除开请安,好像姐姐上次去母亲那儿还是四五天以前,帮二哥处理了一些婚宴上的事。”萧扶光继续说着。   陈褚听完,脑海里电光闪过,起身道:“末将想起还有点事,训练已经结束,末将就先告辞了。” 第97章 末将全凭小姐吩咐(1)   另一边。   萧望舒站在玉食斋二楼的包厢里,从窗户往外看。   燕街集市已经规整得有模有样,菜市米市那边干净了许多,一眼望过去井井有条,充满人间烟火气。   “小姐,挽风这边已经看过了,我们去逐鹿那边看看吧?”秦泰开口建议,神色显得有些急切。   玉食斋由两栋楼打通建成,一面挽风,一面逐鹿。   挽风这边,登楼而望,窗框嵌满人间烟火。   逐鹿那边,远眺北方,入目皆是骏马奔驰。   窗外景色一柔一刚,相辅相成,形成一种极致的观感。   “小姐还没用膳呢,秦泰你急个什么劲?”忆春趴在窗边不想走,整个脑袋探出窗框,在窗外左看右看。   书夏也开口问着:“秦泰,你是想去看赛马了吧?”   马市那边,为了方便客人挑选马匹,覃市令根据小姐的图纸去整改,划出了一截专门用来试马的跑场。   跑场里,每天都有许多良驹驰骋而过,供人甄选。   待到玉食斋开张之日,马市那边还会同时举办一场骏马赛。隔壁逐鹿的包厢就是最佳观赏点,可将跑场上的奔驰骏马尽收眼底。   “是啊!”秦泰坦诚回答,随后把目光移向萧望舒,等着她的决定。   萧望舒轻轻拍了拍窗框,转身看向他们,笑道:“走吧,去逐鹿那边看看。”   ——   隔壁逐鹿包厢,田怀恩有些拘谨,看向他面前这位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官至四品的武卫将军。   “陈将军是来找小姐的吗?”   见陈褚久久不语,田怀恩主动开口询问。   陈褚看向他,回答:“挑选战马,你们这儿视线好,我先在这儿瞧瞧。”   军营里的战马从各个地方搜罗过来,大多是部落上供、征战缴获、或是山庄大批繁养。   在马市单独购买的战马比较少,但也不是没有。   如果在马市能看到一些上好的马匹,就能买回去,分配给将领骑乘,或是当做种马使用。   听到陈褚的合理回答,田怀恩恍然大悟,点了点头,然后提醒他:“陈将军,我们这儿还没完全装潢好,食材什么的也都没有购置……”   简而言之,就是店铺还没开张,现在过来什么都吃不到。   陈褚脑中自动补齐了田怀恩没说出口的话,开口说着:“没事,你们去忙你们的,不必管我。”   “听将军这话说的,来者是客,哪有不管的道理?”   包厢门没关,萧望舒正好过来逐鹿这边查看。听到陈褚这话,她笑吟吟地带人走了进来。   陈褚的目光从萧望舒出现时就一直聚集在她身上,等萧望舒说完,他起身朝她抱拳见了个礼。   萧望舒盈盈福身,回礼之后,笑问一句:“将军今儿怎么有闲情出来买马?”   买马的事,哪里劳得动陈褚亲自来买?   陈褚卡顿一下,随即回答:“军营那些马,我瞧着脚力都稍微差了点,所以出来看看。”   萧望舒听到这话,饶有兴致地看他一眼。   是这样吗?   陈褚被她看得突然有些耳根发热。   这时,只听萧望舒轻笑一声,走到他身边往窗外看,目光投向远处的马市跑场,说着——   “军中人分将与士,品阶不同,马也有所不同。将军的战马百里风骨,飞驰如流。将军骑它久了,再看其余骑兵的战马,难免会觉得差点意思。”   说着这话,萧望舒在窗边坐下,朝秦泰他们吩咐:“你们去其余包厢查看,有问题及时和工匠交流。”   秦泰他们看了眼陈褚,有些疑惑地抱拳应下:“是。”   怎么感觉小姐在遣退他们呢?   见他们退下,萧望舒又转向田怀恩。   “厨房已经可以试用了,你们去看看还有些什么存菜,没有就叫人去买些回来。让田伯炒上几个菜,我与将军等会儿就在这里用膳。”   “是。”田怀恩恭谨应下。   其实小姐可以等陈将军看完马,带着陈将军出去随便找个馆子吃一顿。但她居然提前启用厨房,也要留陈将军在自家馆子里用晚膳。   看来在他们小姐眼中,这位陈将军的地位比他想象的要高一点啊。   田怀恩正转身准备退下,想起什么似的,又折回来禀报:“对了小姐,我们签下书契的那两队工匠,有人私下里挖他们过去做事。”   “哦?”萧望舒眉梢轻挑。   让她瞧瞧是哪些同行已经沉不住气了。   田怀恩继续说着:“那些工匠都是守规矩的人,也畏惧小姐的身世。他们与我们签过书契,怕违反契约要打官司,已经把外面的邀请都推了。”   “可知是哪家产业的东家在挖他们?”萧望舒脑海里把京师所有产业都过了一遍。   田怀恩回答:“不清楚,对方神神秘秘的,他们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只知道对方想让他们照着锦衣门和玉食斋的样子再装潢几家铺子。”   听到这话,萧望舒嘴角微微勾起,声音懒散——   “稍后让他们过来找我。”   田怀恩有些不解,低头应下:“是。”   “下去吧。”   “是。”田怀恩躬身退下。   萧望舒再次转头,看向忆春和书夏,“你们去陈记铺子给我买份红糖米糕回来,再给母亲包一份枣泥切糕,自己想吃些什么看着买。”   “是。”忆春和书夏行礼退下。   陈褚看着包厢里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最后只剩下他和萧望舒两个人。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这八个字刚出现在他脑海里,陈褚的耳朵立马泛起红色。   就在这时,萧望舒还走到门边,动作自然地关上了包厢门,回头看向手足无措的陈褚。   “将军瞧这包厢如何?”萧望舒开口询问。   陈褚错开她的目光,视线显得有些飘忽,答着:“挺好,景致上佳,屋里器具也选得好看。”   “将军真是严肃,坐吧。”   萧望舒打趣一句,亲自取出茶具,用火折子点燃红泥小炉,开始泡茶。   看她手上缠着绷带还在忙,陈褚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后还是走到萧望舒身边,问她:“小姐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像她这样的千金小姐,应该极少自己动手泡茶吧?   萧望舒烧水醒茶,听陈褚问起,她一边用茶汤清洗杯具,一边随口说着:“有些热,将军帮我把披风解了吧。”   陈褚险些一口口水把自己呛死。   他以为她会吩咐他拿点什么或者洗点什么,她怎么开口便让他为她解衣裳?   虽然只是披风,但披在她身上,也算是半件衣裳了…… 第98章 末将全凭小姐吩咐(2)   “将军?”   见他不动,萧望舒喊他一声。   陈褚回过神来,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收拢,低声商量:“小姐,这、有些……于礼不合吧?”   萧望舒闻言轻笑一声,提醒他——   “将军,你好像还有件披风在我柜子里。”   上次她们在相府游园聊天闲逛时,他解下来给她御寒的那件披风,她着人清洗过后一直忘了还给他。   那件披风现在还在她柜子里收着,和她的衣裳叠在一起。   “如果解个披风就叫于礼不合,那将军,我们已经到了私相授受的地步了。”   萧望舒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她每说一个字,陈褚的耳朵就红上一分。   犹豫许久,陈褚终于还是伸出手去,避开萧望舒的肌肤,小心翼翼解开她的披风系带。   兔绒披风滑落在他臂弯的瞬间,陈褚长舒一口气,仿佛刚打完一场仗。   萧望舒心中毫无波澜,继续笑道:“披风挂在旁边就行,将军坐吧,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这次联姻确实提醒了她一件事,只要她一日不嫁,萧鸿的众多党羽都会盯着她。   拓跋部落的联姻她是避过去了,那下次呢,其余势力的联姻呢?   她未必躲得过去。   倒不是她萧望舒有多大魅力,能引得多少男人竞相追逐。而是宰相嫡女这个身份的诱惑实在是太大,大到她随时可能身不由己被送出去联姻。   能和宰相府联姻,对方必然势大。   到那时,夫家若是阻碍,她想要继续开拓自己的商业帝国,一定会遇到不少阻力。   既然如此,倒不如她自己挑个可以掌控的夫家,尽快把自己嫁出去。   而陈褚……的确合适。   弃婴,自小被农户收养,无血脉至亲,没有背景就是萧鸿最放心的背景。现今他自立门户,只需每月给养父母送去一笔赡养费即可,省了她婚后许多麻烦。   而且陈褚这个人,相处了这些次,她也确实不反感。   萧望舒想着,倒了杯茶,递到陈褚面前。   “多谢小姐。”陈褚双手接过茶杯,心里忽上忽下的,总觉得今天她对他格外的好。   好得有些不真实,叫他害怕。   “将军客气。”萧望舒坐到他对面,笑吟吟地看向他。   就在陈褚心脏加速跳动的时候,萧望舒又问:“三哥这些日子就要领兵回京了,将军先前也在西北边关驻守,和三哥相处得如何?”   萧鸿第三子——萧定北,十六岁上战场杀敌,十八岁斩敌将头颅,名扬军营。   从军数年,萧定北在京师的日子扳着手都能数得过来。   每年,除了年节他会回来休息半月时间,其余时候他都在边疆军营镇守。   在萧望舒的记忆里,这位三哥的模样十分模糊。   并且她们每次碰上的场面都不太好看。   “三公子?”   陈褚想了想,回答她:“末将与三公子镇守的关口不一样,平常碰面极少。若说交情,其实也并无多少,一年到头只见过几次。”   “边疆关口之间相距如此之远?”萧望舒有些惊讶。   同在西北边疆驻守,他们两人竟然一年到头都不见几次面?   “是,相距甚远。平常若非有敌来犯互相驰援,或是有京师军令下达到边关,我们基本不见面,就在各自驻守的关口操练士兵。”   萧望舒微微颔首,“原是如此。”   陈褚也跟着她点了下头,问她:“小姐今日怎么问起这个?”   “三哥马上要回京了,我要帮母亲筹备家宴。但我与三哥一年才见那么一两次,也不清楚他的喜好,便来问问将军。”   “这样。”陈褚再次点了点头,脸上有些歉意,道——   “末将虽也驻守西北边关多年,但与三公子确实不算很熟,此事帮不上小姐什么忙了。   “不过依末将看,其实小姐和夫人的心意到了就足够了。   “三公子在边关多年,回京之后接触的一切都是心中所思所念的旧人旧物。不论家宴如何筹备,他回到家里,心中应该都是欢喜的。”   萧望舒只是在和他扯话题聊,没想到他答得如此认真。   看着陈褚答话时这副认真赤忱的模样,萧望舒一时间看得有些愣神。   陈褚被她这么盯着,刚才答话时的顺畅状态也一去不复返,磕磕绊绊问了句:“小姐,末将、说错什么了吗?”   “怎会?将军说得极是。”   萧望舒笑着接上话,目光落在陈褚腰间,又问他:“将军府上没有女眷是吗?”   她这话题转换幅度之大,险些闪了陈褚的腰。   陈褚愣了许久,随后慢吞吞答着:“末将守关多年,无心这些男女之事,也不好意思耽搁了谁,便……未曾纳娶。”   怎么她今儿说话格外不一样,叫他吓得心都漏跳了几拍。   而且她问的这些……似是闲聊,却又有些撩拨边界。   她、怎么了?   “怪不得,将军府上没有女眷。”萧望舒说着,在陈褚那又惊恐又羞涩的注视下,伸手从他腰带上轻抚而过。   陈褚瞬间绷紧身躯,还不等他反应,萧望舒的手便收了回去。   “将军这腰带边上有些磨损,改日我叫锦衣门的绣工瞧瞧,给将军制几套衣裳送去可好?”   萧望舒说得面不改色,笑容依旧。   反应这么剧烈,看来也不算是她强求于他。   她刚想完,陈褚立刻“噌”地站了起来,抿唇半晌,抱拳朝她说着:“末将不论帮小姐干了什么事,都并无所求,请小姐不必如此。”   他帮她只是不愿看她被迫远嫁,不愿看她失去眼里的光芒。   仅为帮她,不为挟恩求报,更不为让她去演那些什么以身相报的戏码。   她、不必如此。   萧望舒被他的反应惊了一下,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有些好笑地回他:“将军,我脸上写着勉强二字吗?”   他动心,她自愿。   他为她提供一个夫家,为她杜绝联姻,助她继续完成她想干的事业。   而她,为他提供一个有权有势的妻子,为他尽人妻之责。   这场交易,可谓是一拍即合,互惠互利。   如此,又有何不可?   “末将不知小姐心中如何想的,末将只是、只是想与小姐说清楚,小姐不必对末将有任何……过度的感激、愧疚、勉强,或是其它。”   陈褚也发觉自己有些反应过激,说话的语气渐渐平稳下来。   听了他的话,萧望舒眼中晦暗不明,随后又笑着问他:“将军当真觉得我在勉强?”   陈褚嗫喏半晌,没有开口。   这时,萧望舒起身,缓缓迈步走到他面前。   两人之间仅一拳之隔,陈褚低下头便能清晰闻到她发间散出的幽香,清楚看到她墨发上点缀的珠玉簪钗。 第99章 末将全凭小姐吩咐(3)   “将军,我只是派人为你制几套衣裳,怎就成了勉强?”   萧望舒仰起头看向他,明艳娇丽的面庞透着朝气,古井无波的眼眸却深得叫人望不见底。   陈褚看向她眼底,沉默许久,终于开口——   “那是末将误会了小姐的意思,小姐见谅。末将是个粗人,许多时候猜不透小姐的心思。小姐不论想做什么,想要什么,都请和末将直言。”   他很想保护她。   但他不喜欢她在面对他时,带着太多的猜忌。   衣裳这东西本就贴身,不是能随意赠送的。不怪他想得多,而是她今天的一举一动确实都很奇怪。   像她,但又不像以往在他面前的她。   倒像是正在算计些什么的她。   陈褚说话直来直去,他此刻把这话挑得太明,萧望舒只能无奈笑笑——   “将军当真要我明说?”   “是,请小姐明说。”陈褚有些执拗地望着她。   萧望舒迎上他的目光,朱唇轻启,字字清晰:“将军,我的婚事太不由己。今日是拓跋云骁,保不齐来日又是谁。   “这世上,太多男子将女子当做附庸,而我不甘,不甘深居后院困于一隅,不甘相夫教子放弃产业。   “我需要一个夫君,一个不影响我办事、愿意理解我支持我的夫君。”   她前一世并未婚嫁,因为那个时代对女子婚嫁较为宽容,她嫁人后能得到的东西并不比嫁人前多,所以不如不嫁。   而这一世,在婚嫁之事上,她实在身不由己。   萧望舒说完,包厢内陷入一片沉默。   良久之后,陈褚开口说着:“小姐的意思,末将明白了。”   他于她而言并无什么特殊的,只是刚好合适罢了。   以这种方式对她有用、被她需要,他一时间竟也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那将军的意思是?”萧望舒问他一句。   陈褚低头望着她的眼眸,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只道:“如果小姐需要末将,末将愿意配合。”   交易达成,本该是不错的结果,可此刻萧望舒并未感受到太多欣喜。   “今日将军来得突然,我这要求也提得有些突然,将军可是没缓过神来?”萧望舒多问了一句。   陈褚再次沉默。   随后,他开口问她:“末将听闻,小姐先前对穆二公子十分热情,喜爱非常。这般委身于末将,小姐当真、甘心吗?”   京师的传言,他也曾无意间听到几句。   不过他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只觉得这位四小姐过度骄纵,有些不顾大局。   可当他真的靠近她,了解过她之后,他实在难以想象,她这样冷静睿智的女子,怎会对一个男人那般追逐付出?   对穆云泽爱至那般,再与他成婚,这又算怎么回事?   “我就说将军瞧着有些生气,看来还真没瞧错。”   萧望舒莞尔一笑,在陈褚复杂的注视下,继续说着:“首先,将军,我并不觉得我是委身于你。   “将军或许不知,京师男子众多,与我身世匹配的同龄人也有不少。但世家男子傲慢,愿意让自己夫人压过自己一头的,没有几人。   “在这一点上,我极为欣赏将军对我的坦诚与尊重。   “其次,与穆云泽相提并论,将军未免也太贬低自己了。   “十分热情,喜爱非常。我不知将军是从哪个茶馆门口路过,听到的这些东西。但我可以明确告诉将军,自始至终,我对穆云泽毫无男女之情。   “至于接近穆云泽,只是因为我发现京师有些产业的东家与官家勾结,藏得很深,似乎出自穆府,我便去查了一段时间。   “或许我用的手段不是很好看,但好歹事情查出来了。”   “谁?”陈褚追问一句。   萧望舒目光一片清明,笃定回答:“穆书皓。”   听完萧望舒的解释,陈褚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拢,胸前郁结的那口气也散去了大半。   比起街头巷尾的流言,他更愿意相信她这样笃定的解释。   为男人追逐付出,不像她。   但为了查清事实,以追爱之名蓄意接近穆云泽,接近穆府,这倒像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以后若有这种事,小姐可以交给末将去查。”   她是闺中小姐,想查这些当然不好查。真是难为她了,还想出那种法子。   “好。”萧望舒直接应下,然后又笑着问他,“那将军此刻可还气着?”   又是这样哄孩子的语气,叫陈褚听得耳朵发烫。   见陈褚不答,萧望舒继续说着:“今日将军来得突然,或许是我自作多情了,但我确实不太相信将军是来看马的。   “所以我才对将军提了个更突然的请求,再次自作多情地觉得将军不会拒绝我。   “将军,你我之间有过命交情。其实于我而言,将军是不同于其余人的存在。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将军是我最好的选择。   “将军不必有什么压力,此事你情我愿。若是将军不愿,我也尊重将军的意思。”   以她对陈褚的了解,陈褚办事,向来直奔主题,毫不弯折。   如果他要选马,那他应该出现在马市,而不是玉食斋。   萧望舒这话说得实在直白,陈褚第一次知道,原来她什么都和他明说也是挺要命的。   “小姐……”陈褚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他能怎么接话。   最后,他干巴巴地蹦出一句:“末将全凭小姐吩咐。”   萧望舒嘴角笑意加深,盈盈福身,话里半是客气半是调笑——   “那就多谢将军了。”   陈褚的耳根子又红了几分,抿了抿嘴,跟她说:“还有一个,小姐以后有话真的可以与末将明说,不必、不必像刚才那般拐弯抹角。”   他不习惯她刚才那样。   “刚才……哪般?”萧望舒问着,伸手从陈褚腰带上抚过,又问他,“这般?”   见陈褚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爆红,一路从耳根子红到了脖子上,萧望舒没忍住笑出了声。   陈褚有些手足无措,局促的站在原地,绷紧身躯,茫然地看着她笑。   萧望舒笑够了,才回到桌边坐下,抬手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朝他说着:“将军当真可爱,我以后的日子应该会很有趣。”   她经历过父母抛弃,经历过雇员倒戈,也经历过对手暗害,更看过太多男男女女的爱恨纠葛恩怨情仇。   她向来相信,世上没有任何感情可以维持一生。   合作伙伴的关系,是她所能想象的,人与人之间最牢固的联系。   陈褚这样的赤忱坦荡,是她在以往众多合作伙伴身上从未感受过的东西。   就像暖烘烘的阳光一样,对她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第100章 唯小姐马首是瞻(1)   “小姐,末将是个粗人,其实哪里都配不上小姐。若小姐当真需要末将配合,末将只希望,以后的日子……末将不要让小姐失望就好。”   萧望舒陡然一下将他们之间的联系拉得太紧,陈褚的压力也随之陡增。   他有些害怕,害怕在她眼中看到对他的失望。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不止是她,他应该也会很瞧不起自己吧。   萧望舒坐在桌边,提壶续上两杯茶,随口问他:“将军可愿相信我的判断?”   “小姐敏睿,末将自然相信。”   “那将军还紧张什么呢,你是我判断之后的选择,我既然选了你,便证明你合适。”   萧望舒笑意盈盈,放下茶壶,朝他招呼:“将军坐吧,拓跋使臣尚未离京,我的婚事不宜订得太快,否则叫拓跋使臣心里不好想。我们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慢慢相处。”   她今日原本只是想浅浅试一试陈褚的态度,没曾想他反应如此剧烈,直接把话给她挑明了说。   事情定得太快,她也有些拿捏不住。   既然绷得太紧了,那就该松一松,放一放。   “好。”陈褚走到桌边,习惯性地准备坐在她对面。   但仔细一想,他还是红着耳朵、转了方向、闷头坐在她旁边。   他身上散发着阵阵阳刚热气,在这寒冬腊月里,他就像个燃着炭火的人形暖炉,一屁股坐在了萧望舒旁边,朝萧望舒输送暖意。   “今日难得将军有空暇,不如真在我这儿瞧瞧马,也帮我瞧瞧逐鹿间里还有些什么可以完善的地方。”   萧望舒端起茶杯,热气氤氲了她眼底的笑意。   陈褚点了点头,“好。”   “对了,衣裳我还是要送的。将军稍后起身配合配合,我为你量一下尺寸。”   萧望舒说着,从身上的披帛里抽出一条细纱带,“这根带子倒是正正好,以后让锦衣门的绣工都把软尺制成这样,方便随身携带。”   听完她的话,陈褚再次红着耳朵点了点头,喝完茶之后放下茶杯,站起来摊开双臂。   萧望舒随后起身,将他身上的尺寸从短到长量了个遍,每量一处便用纱带打一个结。   正量到腰间,萧望舒低头环住他的腰身,略微收紧纱带。   这时,包厢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咚咚咚——”   “小姐,我们回来了。”门外传来忆春的声音。   陈褚绷紧脊背,有些紧张地看向萧望舒,低声提醒她:“小姐?”   萧望舒面不改色,不急不忙地继续量他的腰围,边打结边朝外吩咐——   “在外候着。”   “是。”门外传来书夏和忆春的答复。   陈褚紧绷的身躯渐渐放松下去,目光追随萧望舒,看着她始终从容的模样,不自觉地看失了神。   直到萧望舒拿着纱带量完他身上所有尺寸,把纱带卷起来收进袖中,他才渐渐回过神来。   “两位姑娘怎么不进去?”门外传来田怀恩的询问。   忆春答着:“小姐让我们在外侯着。”   “那这菜凉了怎么办?寒冬腊月的,凉了可就不好吃了啊。”   田怀恩话音刚落,包厢门吱呀一声打开。   “进来吧。”陈褚看了他们一眼,走回桌边坐下。   田怀恩和忆春书夏跟在他身后进来,三人围在桌边,把手里端的提的都摆上桌。   “小姐居然放秦泰他们自己去看,奴婢刚刚从楼梯口那间包厢路过,瞧秦泰他们几个看得都要钻到窗子外面去了。”忆春边摆糕点边说着。   萧望舒问她:“你没过去吓他们一下吗?”   忆春嘿嘿一笑,憨笑道:“吓了,还是小姐了解奴婢。要是不吓吓他们,他们几个能挤在窗边一直看,小姐交代的活还干不干了?”   萧望舒闻言笑笑,“嗯”了一声,没再接忆春的话,而是给陈褚盛了一碗紫菜蛋花汤。   “自信一点说,田伯的手艺丝毫不比宫中御厨差。阿弟那么刁的嘴都对田伯做的菜赞赏有加,将军也试试。”   “多谢小姐。”陈褚接过碗勺,又道,“小姐手还伤着,不方便,这些小事末将来吧。”   说着这话,陈褚把他面前那盘清炒木耳往萧望舒面前挪了点。   他听府上厨子说,木耳健脾理气,适量食用有助于消食导滞,利于养胃。   萧望舒笑了笑,看他一眼,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木耳。   这种氛围下,忆春和书夏站在旁边,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低下头闭上嘴,什么也不敢说。   田怀恩神经有些粗条,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异样,开口朝萧望舒禀报:“小姐,工队的两位工头已经在外面候着了,要不要也传进来?”   萧望舒“嗯”了一声,“让他们进来吧。”   “是。”   田怀恩弯着腰退出包厢,很快又带着两名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那两人进来后,朝萧望舒恭敬喊着:“东家。”   萧望舒停下筷子,抬头看向他们,朝田怀恩吩咐:“你先下去办事吧。”   “是。”田怀恩躬身退下,带上了门。   那两名中年男人上前两步,朝萧望舒表态:“外面的人我们都已经推了,请东家放心。”   萧望舒嘴角噙着一抹清浅笑容,慵懒回着:“二位不必紧张,你们都是我亲自选上的老师傅,又与我白纸黑字立下过书契,我自然放心。   “今儿叫二位过来不是为了质问,而是打心底里想帮二位赚点零用钱,也好叫你们回家改善改善生活。   “你们跟着我做事,大家遇上好处一起分,我总不能亏待了自己手下的人。   “这次虽然只是百八十两的,但也是我一片心意。”   百八十两,这么大的馅饼砸到脑门上,谁听了不迷糊?   那二人仅剩的理智,被这百八十两冲击得溃不成军,忙朝萧望舒问着:“草民不知小姐说的是什么意思,小姐可否明示?”   他们不用想都知道,这钱见不得光,也不干净,现在就看它会脏到什么地步了。   平民百姓的,要是不昧良心,靠着卖苦力,想完全干净地赚个百八十两,怕是祖孙三辈起早贪黑不吃不喝都赚不到。   钱这种东西,脏点没事,脏点那也是钱。   他们出来组工队接生意,哪一笔生意不想方设法多赚一点?哪一笔生意赚的钱不是脏的?   不赚钱难道还倒贴钱给人家干活?   只要那钱别太脏太黑,别粘上血腥,轻微脏点他们都能接受。 第101章 唯小姐马首是瞻(2)   “外面不是有人请你们去做事吗?再等他们多请几次,把价开高点,你们觉得价格差不多到顶的时候,去做就是了。   “你们与我立下过书契,这是个很好的由头,不需要再和他们立契,且官府也不承认后一份书契。   “没有书契约束,做出来的东西是好是坏,装出来的东西是美是丑,那不都是由着你们自由发挥吗?”   萧望舒看向他们,笑得颇有深意。   那两名工头抬起头看向她,其中一人迟疑地开口询问:“小姐的意思是……让我们去,装坏那些店铺?”   见萧望舒笑着点了点头,另一人又道:“可是这样,我们工队的名声也就差了。”   “这种事情要是传扬出去,最先差名声的,不该是挖人墙角找人剽窃的那些人吗?”萧望舒反问他们。   见他们沉思,萧望舒又问:“再者,你们如今在我这里,为我办事,还需担忧名声差与不差?只要把我交代的事情办好了,我这里的生意,你们还有得做。”   那两名工头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个理。   这时候,又听萧望舒继续说着——   “眼光再放长远点,二位难道不想体验体验,与朝廷工部打交道是什么感觉吗?   “要是能接到随工部官员兴建土木的活,哪怕只是干些零散的活,也足够二位改变命运。   “至于那么点可有可无的名声,在工部官员眼里,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东西。   “只要你们把活干好了,你们是宰相府介绍过去办事的人,没人会随便挑你们的刺。”   工部主管天下土木兴建之事,每动一次,必是工程浩大,人力物力所需甚多,免不了要与民间工匠打交道。   但工部官员,又会与多少民间工匠相熟的呢?   他们去和民间工匠打交道,不外乎走那几条路子。最常见的,便是亲族姻族的人脉联系。   宰相府嫡小姐,这么好的一条人脉放在面前,得是多淡泊名利的人,才会对她的话不为所动啊?   反正那两名工头是做不到的。   “草民明白了!实在有劳小姐提携!”   “小姐大恩大德,草民没齿难忘!必为小姐尽心尽力,唯小姐马首是瞻!”   两人“噗通”一声,整整齐齐跪在地上,呼声一声盖过一声。   萧望舒嘴角轻轻勾起,“都下去吧。”   “是、是!”   那两名工头又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弯着腰退了下去。   陈褚坐在她旁边,安静地看完全程。直到看她忙完,他才动手给她盛了一碗温热的汤。   “小姐用膳吧,饭菜快冷了。”   忆春和书夏听到这话,也上前伸手摸了摸瓷盘边沿,向萧望舒询问:“小姐,奴婢们再端下去热一热?”   小姐近半年对吃食饮品的要求甚高,但凡是下肚的东西都需要格外注意。油腻荤腥少吃,辛辣重味少吃,冷菜冷茶更是碰也不碰几次。   虽然这菜还是温的,但比小姐平常吃的要稍微冷一点,小姐应该是吃不惯的。   就在忆春已经准备端菜去热的时候,萧望舒开口说着:“不必了,这样可以。”   这个温度她还能接受,而且刚才看了看,她预定的夫君好像也吃不了太烫的东西。   “是。”忆春看了看萧望舒,又看了看陈褚,老实收回了手。   今天她们小姐和陈将军坐在一起好奇怪,说不上哪里奇怪,但就是有些奇怪。   以往她们跟在小姐身边,她们是小姐的贴身丫鬟,陈将军是个外男。   今儿不知怎么回事,她总感觉她和书夏才是外人似的。   ……   几天后。   腊月十六,年味渐浓,京师城内热闹非凡。   卖年货的街上挤满了人,米面铺子、干果铺子、红纸铺子、桃符铺子、酒酿铺子甚至布庄,这些日子都赚得盆满钵满。   檐上落满白雪,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都在筹备这一年一次除旧迎新的年节。   宰相府和京师馆驿的下人也忙得脚不沾地,准备萧平南和拓跋歆的大婚。   ——   相府,月华院前厅。   刘太医从宫里过来,小心翼翼剪开萧望舒手上的绷带,用药汁为她清洗伤疤附近的草药,再薄薄地涂上一层草蜜胶。   “小姐手上这刀口已经愈合了,血痂脱落,无需再包扎。但想要完全修复过来,还需要差不多两月时间,让皮下的血肉慢慢长回去。   “这两月时间,小姐可照常洗漱,并无影响。只一点,这只手不可提重物。   “因为这伤口看似愈合,其实皮下还未完全长合,提重物还是会伤到里面新生的肉。微臣这么说,不知小姐能不能理解?”   萧望舒点了点头,“当然,刘太医说得十分清楚,我会遵医嘱的。”   别说受伤时期,哪怕是平常,她也没提过什么重物。   她没受伤时的生活,其实跟受伤时差不多,都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对她而言,受伤前后的生活没有多大差别。   “小姐愿遵医嘱就好,微臣也就放心了。”刘太医脸上露出一抹笑,走到一旁收拾药箱。   他行医好几十年了,就喜欢看到这种遵医嘱不乱来的伤患。   “小姐,公子来了。”   忆春话音刚落,萧扶光就从厅外走了进来。   他进来后,先是看了看萧望舒手心的伤口,问她:“姐姐这伤好全了吗?”   萧望舒笑着点点头,“有刘太医看着,自然好全了。”   “那就好。”   萧扶光长舒一口气,这才想起他的来意,又道:“姐姐,三哥快到了,母亲叫我们都去门口迎一迎。”   “这么早?”萧望舒缓缓起身,面上略带几分歉意,朝刘太医说着,“今儿府上有些事,若有什么怠慢之处,还望刘太医海涵。”   “无碍无碍,小姐客气!”   刘太医背上药箱,继续说着:“小姐公子去忙吧,三公子难得回京。时辰不早,微臣出来有会儿,也该回宫了。”   萧望舒微微颔首,朝忆春和书夏吩咐:“你们替我送一送刘太医。”   “是。”忆春书夏屈膝应下。   萧望舒再次开口向刘太医送过别,随后便和萧扶光匆匆离开了月华院,姐弟两人快步走向相府大门。 第102章 从小掐到大(1)   相府门外,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的萧平南已经早早等候在那里,正和萧镇西在闲谈些什么。   两人脸上都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远看兄友弟恭,近看么……也十分和谐。   萧望舒和萧扶光过来时,远远看到的就是这和谐的一幕。   这时,萧鸿也正好和房沁儿一起过来,相府后院的其余四位姨娘跟在他们两人身后。   那四人中,装扮整洁利落的章姨娘走得最快,险些就要越过了前面的萧鸿和房沁儿。   这也不难看出,她确实是思子心切。   “三公子回来了!”   门外,不知哪个眼尖的下人先喊了一声,萧平南和萧镇西立刻抬头往街上看去。   萧鸿他们一行人的脚步加快了许多,萧望舒和萧扶光更是直接小跑出门,和门外的萧平南萧镇西一起迎了上去。   街上,身骑战马的青年男子眉宇修长,鼻似弯钩,麦色肌肤透出边关风沙的气息。   在他身后,两名年纪和他相仿的裨将骑马随行。   看到许久未见的兄弟,萧定北朗笑一声,翻身下马,大步走过去捶了下萧平南的肩膀。   “二哥!”   萧平南也跟着笑了起来,在萧定北肩上拍了两下,“三弟,许久不见了。”   “二哥离开战场回京多年,现在说起话来,语气也是越来越斯文了。”萧定北感叹一句,又走过去直接把萧镇西和萧扶光抱了起来。   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小少年,萧定北也并未显得有多吃力,还有闲情掂一掂他们。   “你们俩长得真快,等到明年回来,三哥怕是都抱不起你们两个了。”   “三哥!”萧扶光和萧镇西一起开口喊着。   萧望舒也上前,福身喊道:“三哥。”   萧定北看向她,慢慢把怀里的萧镇西和萧扶光放下来,语气并不怎么友善,问她一句:“今年四妹倒是得空来接接我?”   去年他这位四妹可不知追着谁出府了,他回来过完年都没见过她几面。   原本他们两人从小就互不待见,天天吵架。有了那什么姓穆的卡在中间之后,兄妹情更是所剩无几。   他也只大她两岁,年纪都差不多,别谈什么让他像二哥那样惯着她。   萧望舒听了也不恼,笑问:“三哥是去边关卖醋了吗?”   “什么意思?”萧定北问她一句。   萧望舒嘴角笑意不减,答着:“三哥刚才那话能酸死敌军。”   “噗——”萧扶光最先笑出了声。   萧平南和萧镇西也先后抬手掩嘴。   “四妹行啊,出息了,不去追那什么穆府公子了?”萧定北双手环胸,没好气地问她。   萧望舒神色泰然,反问一句:“他也配?”   萧定北听完这话,心里略有些惊讶,面上还是死要面子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道:“那我怎么知道,先前追在人家屁股后面的又不是我。”   “三哥真想知道的话,其实也可以去追追试试。”萧望舒脸上笑容依旧。   但萧定北的脸色已经开始铁青了。   眼瞧这两人刚碰面就又要以针尖碰麦芒的架势掐起来,萧平南站出来,劝着:“好了,三弟四妹,自家兄妹哪有这么多架要吵?”   萧扶光也把萧望舒拉到旁边,在她耳边低声提醒:“姐姐,三哥刚回来,你这是犟什么劲?”   三哥镇守边关,辛苦受累,父亲常觉有愧于他。是以每年三哥回来时,父亲对他格外宽容放纵。   今天是三哥回来第一天,姐姐也不知又犯什么犟,这种时候都要和三哥掐。   萧望舒完全没当回事,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我与三哥的兄妹情就是这么吵出来的,阿弟放心,我若是不呛他两句,三哥会不习惯的。”   “四妹,话别说这么大声,我不聋。”萧定北站在旁边掏了掏耳朵。   萧望舒笑吟吟地转身回他:“三哥听到了就好,省得我说第二遍。”   “望舒。”   房沁儿和萧鸿一起走过来,有些不赞同地看了看萧望舒,朝她问着:“我叮嘱你什么了,你平常和你三哥斗嘴也就罢了,今日你也不分场合?”   “母亲,我与三哥从小就是这么斗大的,相信三哥也习惯了。今日我若不接话,他一人说有什么意思?”   听到萧望舒这话,萧定北“呵呵”一笑。   “四妹还真是巧舌如簧,要不你年后跟我去边关吧,我感觉你这张嘴能把敌军给气死。”   “定北,胡说些什么呢!”章姨娘走到萧定北身边,低声呵斥一句。   萧定北听到她的呵斥,也不敢再和萧望舒拌嘴了,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头应着:“小娘我不说了。”   萧鸿卡在她们中间,抬起手捏了捏眉心——   “回府。”   “是。”   众人先后行礼应下,跟在他身后涌进相府。   进相府的路上,萧望舒和萧定北的眼神摩擦还在继续。   准确来说,是萧定北单方向的瞪视,萧望舒只偶尔回他一个笑容。   萧平南走在他们两人中间,脸上保持微笑,像个什么都看不到的瞎子。   萧定北朝着萧望舒瞪了半晌,萧望舒脸上一直都是那副不痛不痒的笑容,让他感觉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眼神摩擦毫无结果,萧定北眼也酸了,干脆收回视线,和萧平南聊着:“对了二哥,听说你要娶拓跋小公主,恭喜啊!何时的婚期,我没有赶迟吧?”   “当然不会赶迟,特意等你回来再办的。腊月廿三,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歆儿过门之后,咱们府上今年过年还能多个人。她性子活泼,也能一起热闹热闹。”   “那敢情好!”   此刻的萧定北并不知道拓跋歆和萧望舒的关系有多亲近,他心中还期盼着,即将进门的二嫂能管管他们这位四妹。   萧平南没再继续和他聊自己的婚事,而是转口问他:“对了三弟,父亲常让你回京任职,不必苦守西北边关,你怎么还不愿回?”   西北边关有自家人守着,父亲当然是放心的。但这事完全可以派其余宗亲去,不必让萧定北长年在那守着。   再一个,章姨娘乃是如今越州刺史之女。   如今的越州刺史,当年还只是越州一武将,遇上父亲豪夺兵权,很识时务的降服于父亲,还奉上了自己女儿,与父亲结姻亲之好。   后来父亲独揽权柄,顺手也把那武将的位置往上升了升,便成了如今的越州刺史。   越州,正是魏国西北边境的州地之一。   萧定北长年驻守西北边境,长年待在他外祖那边练兵,难免叫人想多。 第103章 从小掐到大(2)   “西北边境常有鲜于蛮族之人来犯,鲜于蛮人狡诈,关口交给谁接手我都不放心,还是我自己守着算了。”萧定北抬起手挥了挥,答得随意。   话到这里,萧平南也不再多说,只笑道:“三弟辛苦了。”   萧鸿走在前方,沉声说着:“确实辛苦,定北,这几年西北边关还不太平。待有朝一日,我们带兵荡平西北,你便能安心回京了。”   短短几句话,扑面而来的便是萧鸿荡清寰宇的野心。   这天下,迟早尽归一家!   待到天下一统之日,也是萧鸿扬名青史之时!   “好!孩儿就守在西北边关,等着与父亲的大军会合!”萧定北这话说得战意嚣嚣。   父子两人笑得开怀,回府让下人开了几坛陈酿老酒。   今天萧定北回来,自然一切都是依照他的意思办。除了萧鸿和萧望舒,其余人也都不会与他逆着来。   相府所有主子难得齐聚一厅用膳,场面热闹得像是要提前过年似的。   ——   与此同时,养心殿内。   穆云泽一身便服,随内应混入宫中,避开禁卫军的巡查,出现在魏齐轩面前。   “微臣参见陛下。”穆云泽拱手弯腰行礼。   魏齐轩朝他抬了抬手,“起吧。”   “谢陛下。”   穆云泽起身立在一旁,询问:“陛下召微臣入宫,可是有要事吩咐?”   “虞国使臣即将抵达京师。”魏齐轩说着,把他手里的密件放到油灯上,看着火焰吞噬完信件,继续说着——   “其实萧鸿先前所言,有一事不假。我们引外敌驱内患,就怕除了内患之后,外敌反而成了更大的祸患。”   “可是陛下,若不除萧鸿,以萧家人现在的野心来看,将来他们萧家终有一日也将独霸朝政,不是萧鸿就是萧平南,这与篡位无异。   “与其眼睁睁看着萧鸿篡逆,把大魏江山拱手让人,不如放手去赌一把。”   穆云泽继续劝导,所言也确实有他的道理。   魏齐轩往后靠在椅背上,幽幽叹了口气,又问他:“虞国使臣当真愿意与乌国讲和,归顺于朕吗?”   “千真万确,这也是乌国那边传回的消息。   “乌国是高祖皇帝在世时收服的藩属国,忠心大魏皇室六代之久。为将陛下从萧家奸佞手中救出,乌国皇室不惜在东南边境屡动兵戈,牵制萧鸿的军队。   “他们的忠心,陛下大可放心。有乌国兵力相助,相信陛下迟早能脱离萧家奸佞的钳制,重掌朝纲!”   穆云泽振振有词,一番话说得魏齐轩信心倍增。   魏齐轩笑道:“萧家如今仍以为虞国忠于他们,实在可笑。虞国公主此番前来联姻,想必也是为了潜入萧家,窃取萧家的布兵机密。”   “正是,此番虞国公主前来联姻萧家,陛下不必气恼,萧家猖狂不了几日。”穆云泽开口宽慰。   拓跋使臣前来联姻,那拓跋小公主只选萧平南,完全不把魏国皇帝放在眼里。   不用想也知道,魏齐轩对此事极为不悦。   魏齐轩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转口询问:“朕还听闻,你家中有一对庶出弟妹,对萧家人阿谀奉承,极尽讨好?”   穆云泽被他问得一愣,面上也稍有些难堪。   “回禀陛下,微臣那对庶出弟妹的母亲出自商贾之家,确实三人都有些小家子气,目光短浅。   “当年若非家父在外为陛下拉拢地方官员,急需银钱周转,穆家也不会与她们商贾之家有什么联系。   “至于那对弟妹,微臣平日与他们接触的甚少,今日回去后必定对他们严加约束,不让他们再做这等有辱家风的事。   “穆家上下忠心于陛下,此一点天地可鉴,还望陛下切勿因他二人一时犯下的糊涂事而迁怒穆家。”   魏齐轩听完微微颔首,“穆家众位爱卿的忠心,朕这些年都看在眼里。既然穆爱卿都这么说了,此事你们就回去关上府门自行解决吧,朕也不再多问。”   “谢陛下开恩!”   穆云泽提起袍子,跪地谢恩。   魏齐轩朝他摆了摆手,“你回去吧,路上当心些,别叫禁卫军发现了。”   “是,微臣告退。”   ……   “虞国,明面上说是忠心于父亲,实际多年以来对父亲并无甚助力。只是借助父亲的势,帮他们抵御乌国的觊觎。   “比起拓跋部落悍勇的铁骑相助,虞国这一方盟友显然表现得不太真诚。”   萧望舒捋着耳边的一束长发,坐在萧扶光对面,看着桌上《地理志》上所绘制的虞国版图。   虞国,地处大陆版块的东方,在魏国以东。   至于乌国,则是在魏国东南方向,北边国界紧邻魏国虞国。   这三国之中,魏国国力最强,乌国远弱于魏国,却强于虞国。   是以,虞国国主归顺于萧鸿,欲借萧鸿庇护,抵御他们南面对虞国国土虎视眈眈的乌国。   但每年,虞国除了上贡些财宝山珍之外,好像也没有太多别的表示。   不实在啊。   “姐姐做生意向来求个稳赚不赔,次次算盘都拨得噼啪响,但这政权,却又不是用生意那套说法可以说通的。”   萧扶光慢悠悠放下他手里的笔,看向萧望舒。   “姐姐要知,收服一方国土不容易。只要虞国愿意归顺,不给父亲惹事,能让父亲安心统一疆土,这对于父亲来说便是足够的。   “至于他们的贡品多少,能为父亲办多少事,这些都可以不做要求,对父亲而言也不重要,父亲只取他所需之物。”   听到萧扶光的话,萧望舒抬起头看向他,似笑非笑问他一句——   “那阿弟,你如何知晓,这一归顺,便是永久的归顺呢?”   “这……”萧扶光迟疑片刻。   永久的归顺,他当然不敢说出如此果断的话。   就在这时,萧望舒打开地图折叠起来的那一页,大陆西半边版图出现在萧扶光眼前。   图纸上,除魏国之外,领土面积最广的,赫然是魏国西北方向的——鲜于部落!   在鲜于部落南方,还有胡国与其接壤。   胡国与鲜于部落百年盟友之交,相辅相生。这一国一部落,像是一把合起来的锋刀,悬在大魏西北,悬在数百年魏朝的脖颈上。   当年若非有萧鸿带兵击退鲜于军队,恐怕此刻魏国早已崩裂。   “姐姐?”   萧扶光并没有看懂她的意思。   萧望舒指了指大魏国土的西北和东南,问他:“阿弟,若是这四方势力联合起来,你猜魏国领土会被如何瓜分?” 第104章 从小掐到大(3)   这个问题问得萧扶光头皮发麻。   看着萧望舒所指的图,萧扶光反问:“姐姐怎么突然这么问?大魏国土分割陆地东西,他们如何能联合起来?   “再一个,鲜于部落与胡国历来交好,共拒大魏,这点确实不假。但乌国与虞国之间交战多年,摩擦不断。虞国归顺父亲寻求庇护,正是因为要抵御乌国的侵占。   “这种情况下,他们如何联合?”   听到萧扶光的反问,萧望舒笑了笑,再次问他:“阿弟你难道忘了,他们因何开战?”   “因为争夺领土啊。”萧扶光下意识地答着,随后,他脸上浮起震惊之色。   是啊,是因为争夺领土。   土地可以长出无尽的粮食、无尽的税收、无尽的兵马、无尽的子民。   厚土可以承载一切,承载权力的扩张,承载君王的野心。   为了侵占那一点领土,乌国屡次进犯虞国。   为了守住那一点领土,虞国出兵血战,甚至不惜归降于父亲,连年上贡,借此寻求父亲庇护。   他们为虞国那一点领土尚且抢得如此不可开交,那大魏千里江山摆在他们面前,岂不是把一盘肥肉端到了鬣狗面前?   “阿弟,或许是我多心了,但自打我接手锦衣门、派出商队到下面州郡采购货物开始,我的商队已经遇上了不少往西北或是往东南而去的商队。   “一个西北,一个东南,两片物资匮乏之地,这些商队还跨过偌大的魏国去行商。   “阿弟,我也是商人,我知道这样做的成本。该是多大的利益驱使,才能让他们愿意付出这样的成本?   “反正我想尽了我能想到的一切生意,没有,他们的生意做得超出了正常范围。”   听着萧望舒的话,萧扶光脸上的震惊之色渐渐压下。   “姐姐,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何不去和父亲说?”   “阿弟,我是女儿身,无法和父亲探讨这些国事,但你可以。父亲也希望看到你逐渐成长,像他那般顶天立地。”   而且就算她要参与到国事里,也不能是她主动去找萧鸿,得等萧鸿主动给她放权。   她对政权表现得太迫切,并不是什么好事。   “好吧,我知道了姐姐。”   萧扶光点了点头,心里却已经有了自己的思量。   姐弟两人刚聊完正事,这时,院子里传来萧定北的呼声,声音由远及近——   “八弟!八弟,我们出去跑马吧!”   萧定北的声音打断了萧望舒和萧扶光的聊天,两人先后起身,从书房走出去。   书房外的小厮正在硬着头皮阻拦萧定北,见萧扶光出来,那小厮长松一口气,走到萧扶光面前行了个礼,然后站到他身后。   “八弟小小年纪的,还有自个儿的秘密了!”   萧定北打趣一句,也不管萧扶光是个什么反应,他直接摆了摆手揭过话题,再次邀请:“走了八弟,跑马去吧?”   “跑马?”萧扶光一愣,问他,“三哥,这时候冰天雪地路面湿滑,咱们去哪儿跑马?”   真不怕摔个半身不遂?   “去城外呗,城郊地方广,跑得开。”萧定北说完,又转向萧望舒,略带挑衅地问着,“四妹还敢一起去跑马吗?”   “本来不想动的,既然三哥这么热情诚心地邀请了,那我不去多撂三哥面子?”   “嘁——”萧定北啧了啧嘴,又提醒她,“拓跋使臣过几日参加完婚宴就要返程了,二哥今天叫了他们兄妹三人一起去,你这个当义妹的去看看也好。”   “三哥说得是,我这就回去换身衣裳,等会儿看你们在马背上大展英姿。”萧望舒表现得无比顺从。   萧定北回来这几天,每次遇上她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以前他和他这位四妹掐了那么多次,还没有哪次感觉像现在这么无力,简直就跟他无理取闹似的。   “也不知道拓跋云骁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和你换血结义。”萧定北嘀咕着,把萧望舒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萧望舒掸了掸袖口,笑道:“可能义兄的眼光,比三哥要稍微好点。”   “诶!我——”   萧定北正要接话,萧扶光连忙上前拦住他,说着:“三哥三哥!你先回去吧,我和姐姐准备准备就来!”   有萧扶光这个最小的弟弟拦着,萧定北也不好再和萧望舒掐,拂袖提醒:“都快点啊,别磨磨蹭蹭。”   “好。”萧扶光一口应下。   萧望舒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抬起手朝萧定北摆了摆,“三哥慢走,一会儿见。”   萧定北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他走后,萧扶光看了看萧望舒,无奈叹息:“三哥一年到头就回府待一个月,过完年差不多就走了。姐姐收收脾气,稍微忍忍他。他那些话,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就过了。”   三哥也是,多大个男人了,还是兄长,怎么动不动就喜欢呛姐姐几句?   若说以前是姐姐主动找茬,他也就不说什么了。   偏偏姐姐都已经不主动找他说话了,他还追着姐姐呛,这也确实有点小心眼了吧?   “没事,从小掐到大,已经掐习惯了。”萧望舒不痛不痒的挠了挠耳朵,继续说着,“我回去换身衣裳。”   “好,姐姐去吧。”   ——   听管家说萧定北也要去京郊跑马,还是带上家里所有兄弟妹妹以及拓跋三兄妹一起去,萧鸿顿时感觉脑仁抽疼。   这些年轻孩子,没一个能叫他省心的。   “相爷勿忧,京师细作已经清除干净。就算有那么几个漏网之鱼,想必也伤不到公子他们。三公子武艺超群,又带了士兵随行,不会有事。”   陆序阳站在旁边,边磨墨边开口说着。   萧鸿沉吟片刻,还是有些不放心,开口朝陈褚吩咐:“陈褚,你与他们年纪相仿,和他们一起去跑跑马吧。”   定北的武艺确实不差,但军中因为他这层原因,因为定北是他的儿子,所以对定北的武艺多少有些夸大。   真要论起武艺,定北还是斯文了些,比起从小就茹毛饮血的陈褚还是差了太多。   让陈褚带兵跟着他们,他也能安心。   “是!”   陈褚抱拳应下,转身出门。 第105章 愿赌服输(1)   京郊野地。   半化不化的雪水把草地糊成稀泥,被人踩过的土地脏乱湿滑,没被人踩过的地方还是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雪。   马蹄踩过这一片野地,车轱辘放慢辗轧速度,缓缓停下。   车厢里的萧镇西掀开车帘走出来,往车下看了一眼,开口询问:“这雪下得打湿了地,一会儿跑摔了怎么办?”   后出来的拓跋歆回他:“不打紧的,马蹄铁下面都有抓地的钉子,我们在部落里也常常雪天出行。”   “原是如此。”萧镇西听完没再多说,下了马车。   萧平南下马去扶拓跋歆,扶着她走下车凳。   萧望舒最后掀开车帘出来,身着一袭暗红色绣金云纹长袍,头发也高高束起。   金玉发冠扣在她头顶,活脱脱一副少年郎打扮。   “四妹,你这捯饬得男不男女不女的,是来跑马的还是来卖你这衣裳首饰的?”萧定北说着,正要下马去扶萧望舒一下。   还不等他下马站稳,身披盔甲的陈褚就已经站在了马车边,朝萧望舒伸出了手。   萧望舒动作自然,伸出手搭在他的手臂上,踩着车凳施施然往下走。   “出来跑马还分什么男女?衣裳头发怎么方便就怎么来。”   萧望舒说着,脚踩在地上,朝陈褚福身道了个谢,随后继续朝萧定北微笑询问:“三哥守关多年,怎么还越守越忸怩了,出来跑马怎么捯饬也有个规定不成?”   还不等萧定北接话,萧望舒又说着:“我锦衣门出品的衣裳首饰确实好看,就是有点贵。三哥若是需要,我可以给你打折。”   “四妹瞧不起谁呢?左不过一些衣衫首饰,再贵又能贵到哪儿去,看你那副精打细算的样。”   萧定北没当回事,继续口出豪言:“你要是生意不好,看在你叫我一声三哥的份上,我倒是能去给小娘买个十件八件的,也算是照顾你生意了,怎么样?”   “那就多谢三哥了。”   萧望舒这话接得毫不脸红,甚至还给萧定北福身道了个谢。   她脸上笑得太灿烂,让萧定北都隐隐感觉有些不对。   这时,旁边的拓跋歆直接笑出了声。   萧平南上去拍了拍萧定北的肩膀,说着:“要是四妹锦衣门的生意都不算好,这京师就没几家铺子生意好了。”   拓跋云骁也感叹:“依望舒妹妹的性子,大雁飞过去她都要拔几根毛下来。去她锦衣门买个十件八件,你怕是要把半个月的俸禄都留在她那儿。”   听他们这么说,萧定北也猜到他被萧望舒坑了一把。   看萧望舒那副笑吟吟的模样,萧定北没好气地问她:“行啊,出息了,做生意黑到自家兄长头上来了?”   “是三哥顾念我们兄妹感情,强烈要求要来照顾我的生意,说什么黑不黑的呢?”   萧望舒四两拨千斤,随口带过了话,直接说着:“我那儿还真有几套适合章姨娘的衣衫首饰,回头叫人都包起来给三哥送去。”   听她直接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萧定北气得笑着摇了摇头。   “行了行了,看你那副贪财样,我买就是了!”   萧望舒再次道谢,好听的话那是一句接一句,都不带重样的。   但听在萧定北耳朵里,那是怎么听怎么刺耳朵。   “得了吧,走了,跑马去!”   萧定北招呼其余人一声,又朝萧望舒单独说了句:“不会骑的,在旁边老实坐着看就行了,不要乱跑。”   “三哥放心,我就老实坐在旁边清点册子,看看要给三哥送多少套衣裳过去。”萧望舒脸上挂着老实人的笑容。   眼看着他们兄妹又有要掐起来的架势,萧平南连忙上前,搭着萧定北的肩膀,把他拉到旁边。   萧扶光也走过去挡在萧望舒面前,朝众人说着:“咱们去跑马吧,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迫不及待想要结束今天的消遣了。   陈褚站在萧望舒身后,默默看完她和萧定北之间的拉扯,锐利的眸子一片漆黑,不知在想些什么。   ——   跑马消遣很快开始,拓跋歆是玩得最欢快的那一个。   萧平南跟在她身边体贴照料,让拓跋吉晖和拓跋云骁看得很是满意。   萧扶光年纪太小,萧定北也不放心拉着他撒欢。   不用想都知道,要是萧扶光今天骑马摔伤了,首先,旁边那位四妹就肯定要和他呛起来。   至于萧镇西,更是和萧望舒一样,过来看个热闹的。   他身体太差,萧定北也不敢带他玩。   萧定北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陪他跑马,目光扫过随行的一众将士,最后落在陈褚身上。   “陈将军,咱们跑马去吧?”萧定北竖起大拇指,往他身后的空旷草地指了指。   陈褚坐在萧望舒侧后方的石头上,抬起头看了萧定北一眼,沉声回着:“末将职责在身,不宜放纵。”   “别这么没意思嘛,这么多士兵守着,能出什么事?”萧定北还是执着于和陈褚跑一场,又道,“你我在边关就没怎么一起练过,现在好不容易聚在京师,真不切磋切磋?”   军中和他年纪相仿的将领里,常和他一并被提起的,也就只有这位陈褚将军了。   年纪轻轻就和陆序阳他们那一批老将地位相当,也足见陈褚身上战功之多。   在军中常听人说,他们两人是军中最骁勇的小辈将领。他早就想和陈褚练一练了,只可惜在边关的时候他们都忙着驻守关口操练士兵,没有这个机会。   现在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不切磋切磋岂不可惜?   陈褚还是那副平平淡淡的语气,答着:“三公子见谅,末将确实不喜欢没彩头的切磋。”   “原来如此。”萧定北点了点头,也不介意陈褚的态度。   因为军中都知,陈褚性子沉默。他除了对萧鸿尊敬点之外,对其余人说话都是这副不冷不淡的态度。   “那行吧,你说说要个什么彩头,咱们放几块银锭子?”萧定北继续询问。   他这急切的样子,可见是真想和陈褚切磋一场。   萧望舒坐在一旁看着,颇有兴致地等着陈褚的回答。   “没必要放银钱,末将与三公子切磋,赌上银钱也不好听。”   听到陈褚这话,萧定北直接问他:“那你说要个什么彩头吧,我都能成。”   陈褚答着:“既然是切磋骑术,那就抄写《相马经》吧,输的回去把书抄上十遍。”   抄写十遍,应该过年前都没有时间去吵她了吧。 第106章 愿赌服输(2)   “陈将军这是教导两位弟弟教出师傅病来了?咱们这么大的人了还去抄书,那不是小孩子的惩罚吗?”萧定北被陈褚这彩头惊讶到了。   要问武将讨厌什么,他敢保证,不说十成,军中起码七成的武将讨厌看书写字。   “银钱做彩头不好听,再贵重的物品拿来做彩头也不合适,末将暂时只能想到这个了,三公子愿与不愿都可。”   听陈褚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萧定北一摆手,应下:“行吧!十遍就十遍,来吧,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他向来只听闻陈褚箭术超凡,至于骑术倒是没怎么听人说过。   看萧定北这副上赶着抄书的架势,萧望舒嘴角微微上扬,回过头眉眼弯弯地看向陈褚,莞尔一笑。   陈褚瞬间耳朵一红,抿着嘴起身,从石头上下来,过去牵他的战马。   ——   彩头本身就是个提升胜负欲的东西。   一听说萧定北要和陈褚正儿八经切磋一场,草地上其余人纷纷停下手上的事,朝他们这边聚了过来。   “准备了啊!”   萧扶光伸出手,一手横抬,与赛马起始线平齐,另一只手竖着举起,高举手里绑着绸带的树枝,随后猛然挥下——   “开始!”   他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两匹战马已经如离弦之箭般飞射出去。   身强体壮的两名战将纵马驰骋,这极具野性的画面,冲击着每个人的视觉。   “望舒妹妹,你猜他们谁能赢?”拓跋云骁走到萧望舒身边,双手环胸看向赛场,开口问着。   萧望舒语气平淡,回他:“陈将军。”   “哦?”拓跋云骁挑了挑眉,看向她,笑问一句,“这么不相信你三哥啊?”   “对。”萧望舒答得实在。   拓跋云骁直接笑出了声,说着:“确实,我也觉得陈将军的骑术有些出人意料,像是比我们许多草原儿郎还要更胜一筹。”   “军中皆说陈将军箭术一流,但许多人都忽略了,他的骑与射是一体的。在马背上还能将箭术发挥到极致,他的骑术又怎会差?”萧望舒开口反问。   许多人都只看到了陈褚那百步穿杨的箭术,却忽略了他的其余长处。   抛开精湛的箭术不谈,恐怕陈褚其余方面单独拎出来,也不会比大多数将领差。   “没看出来,望舒妹妹竟然也有如此认真夸人的时候?”拓跋云骁看了看她娇艳的侧颜,再看了看策马驰骋的陈褚,心里总莫名地觉得有些堵。   “听云骁哥哥这话说得,难道我没夸过你吗?”萧望舒脸上笑意不改,再次反问。   恰好这时,观赛之余一直注意着她们的萧扶光也走了过来。   “姐姐,你带了茶水点心吗?我有些饿了。”   “才刚开始你就饿了?”萧望舒打趣他一句,笑着走向马车,“等会儿,我去给你们都拿点吃的。”   “好。”   萧扶光应着,目送她爬上马车、钻进车厢,然后再扭头看向拓跋云骁,问他:“云骁哥哥,能带我看看你的坐骑吗?”   “看我的坐骑?”拓跋云骁低头看向他,有些疑惑地问,“我的坐骑有什么好看的?”   “北部盛产良驹宝马,云骁哥哥的坐骑一定是千里良驹,我想仔细看看。”萧扶光答得认真。   见他只是个孩子,应该也没什么心眼,拓跋云骁只当自己想得太多了,朝他笑道:“那走吧,哥哥带你瞧瞧去。”   他刚才居然觉得这小孩是为了把他和望舒隔开,真是前些日子被刺杀闹得有些心神不宁,现在看什么都容易想多。   拓跋云骁想着,带萧扶光走向他的坐骑。   另一边。   萧定北总共才和陈褚骑马跑了三个来回,就已经被陈褚甩开了大半圈。   见陈褚还一副闲适自得的姿态,萧定北直接摆手说着:“行了行了,我算是知道军中那些人碍于父亲的颜面,对我有多吹捧了。”   那些人胡诌起来还真是好意思,在军中一个传一个,吹得像他和陈褚旗鼓相当不分伯仲似的。   今天他要不是来找陈褚切磋了一场,还一直被那些人蒙在鼓里吹呢!   “三公子的骑术确实上佳。”   听到陈褚这话,萧定北下意识地都要以为陈褚是在讽他,结果只听陈褚继续说着——   “寻常将领,末将可以甩开一圈有余。”   萧定北:“……”   以前他只觉得,陈褚年纪轻轻的,官居四品似乎有些虚高。   现在他知道了,父亲当初替皇帝封官的时候,为免旁人闲话,多少还是封得含蓄了点。   “行了,愿赌服输!十日为期,十日之内,抄写好的十遍《相马经》一定送到将军手上。”   萧定北受过打击,话也少了许多,干脆地服了输。   陈褚朝他点了点头,半点要和他客套两句的意思都没有。   这时,萧望舒端着茶水点心走了过来。   萧定北都没有精力和她斗嘴了,直接拿起食盒里的苦荞饼,没看清是什么就一口咬了下去。   “噗!呸呸——这什么啊!四妹你是不是整我?”   得是什么糕点才能口感这么粗糙啊!   “三哥,你浪费了我一块饼,还挺理直气壮的。”萧望舒不疾不徐地说着。   陈褚从食盒里拿起一块苦荞饼,再配上一杯牛乳茶,边吃边喝边看向萧定北。   那平淡的眼神,好像在问他:你是没吃过吗?   “好了好了,我的错,我吃不惯这个,还有别的没有?”萧定北抄起一杯牛乳茶喝了两口。   萧望舒朝拓跋歆那边昂了昂下巴,“那边还有些枣泥糕糖饼之类的,看你吃不吃得惯。”   “行吧,我去那边看看。”萧定北喝着牛乳茶,往拓跋歆她们那边走去。   他走远后,萧望舒和陈褚对视一眼,眼底倾泻出丝丝缕缕的笑意。   陈褚也跟着她弯起嘴角,咬了口苦荞饼,就着牛乳茶往下咽。   “小姐在哪儿买到的?”   这东西是粗粮做的,萧定北吃惯了精细米面,哪怕驻守边关也极少在伙食上受苛待,他当然吃不惯这些糙食。   不过他从小饥一顿饱一顿,没吃的就自己到田间随便寻些东西果腹,苦荞饼对他来说已经是小时候能吃到的最好的东西了。   “不是买的,是我让田伯做的,顺道带来了。”   偶尔吃些粗粮对肠胃好,精制的饭菜点心吃多了反而不容易消化。   这原因与她前世胃癌有些关系,她也就没有说出来。   陈褚只听到她说是她让田伯做的,还以为她特意去了解过他的幼时生活,捏着苦荞饼的那只手也微微收紧,显得有些无措且羞涩。   本以为对她而言只是一场交易罢了,她……竟如此上心吗? 第107章 不会臣服于圈养(1)   自打京郊跑马结束之后,萧望舒在相府的日子清静了许多。   萧定北忙着抄写《相马经》,从那日跑马回来之后就没怎么出过他的院子,更别说来和萧望舒互相找茬挑刺。   萧望舒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其实她以前的日子过得真的十分清静。   在萧定北没有回来之前。   ——   腊月廿三,良辰吉日。   萧平南大婚之时,萧定北才终于放下笔出了院子,跟着萧鸿一起接待宾客。   萧望舒则是陪同房沁儿一起接待女客。   两人隔了老远,想掐也掐不起来。   再者,今天是萧平南大喜的日子。哪怕他们二人平日里再怎么互看不顺,也不会在今天搅乱了萧平南的婚礼。   红绸装点整座相府,在白雪映衬下,这红色显得格外亮眼。   相府的喧闹持续了整整一天,直到傍晚时分。   天光渐暗,暮色昏沉。   锣鼓队伍一路敲敲打打,正红的喜轿从馆驿抬到相府大门,嫁妆箱子跟在后面蜿蜒一路。   宰相府二少夫人,到了。   ……   翌日清晨。   拓跋歆前一天傍晚刚进宰相府,第二天早上人还在梦里,就被丫鬟叫醒去给公婆请安奉茶。   在房沁儿院子里,一套复杂繁琐的请安流程走下来,虽然房沁儿丝毫不曾为难于她,但拓跋歆还是累得够呛。   就在这时,萧鸿让萧平南陪她去送送拓跋使臣,她才恍然记起她两位哥哥今早就要返程回部落了。   一时间,万般思绪涌上心头。   初为人妇的拓跋歆,第一次感受到胸口传来的酸涩滋味。   偏偏在房沁儿院子里,看着处处迁就她的萧鸿和房沁儿,拓跋歆哭也哭不得,只能朝萧鸿道过谢,又急忙赶去馆驿。   去的路上,不止萧平南陪着她,萧望舒也和她们一道过去的。   毕竟拓跋云骁是她的义兄,她哪有不送的道理?   “你若想哭便哭会儿,约莫还有两刻钟的路程才到馆驿。”萧望舒坐在马车里,给她递去一块帕子。   拓跋歆接过帕子捂住脸,小声抽噎。   王兄们不走时,她对这场婚礼百般憧憬,昨日完婚时也确实欣喜激动。   可今早突然听到两位王兄要回去了,她心里顿时空了一块,像是没了依靠似的。   “望舒……以后、我就只有你和平南了。”   拓跋歆此刻才真正理解,拓跋吉晖当时为何苦口婆心劝她,让她做好准备。   原来王兄们一走,她在这偌大的京师城,真的就没有家了。   “歆姐姐,我是你们义妹,我身体里流着云骁哥哥的血,流着拓跋家的血。你既然在我身边,我必然尽力护你周全。”   萧望舒不疾不徐的轻缓语调,却总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拓跋歆一把抱住她,趴在她肩上呜咽许久。   直到马车快行驶到馆驿,萧望舒才开口提醒她擦擦眼泪。   ——   馆驿里,拓跋使臣的行装已经收拾齐整。   拓跋吉晖和拓跋云骁坐在屋里喝茶,桌上的瓜子壳堆得挺高,显然他们两人等了有一会儿。   见拓跋歆回来送他们,拓跋云骁先打趣着:“啧啧,我看看谁家小花猫哭花了脸。”   “三弟!”拓跋吉晖不赞同地看他一眼。   “哇呜……二王兄!”   拓跋歆一头砸进拓跋吉晖怀里,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萧平南和萧望舒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朝拓跋吉晖兄弟俩微微颔首,然后一起离开屋子,给他们兄妹三人带上了门。   两人在院子里等了约莫两刻钟,没有等到拓跋吉晖他们推门出来,倒是等到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表哥表姐?”萧望舒显然对出现在这里的房怀瑾和房绮罗有些诧异。   房绮罗绞着帕子,小声解释:“大家毕竟一起经历过刺杀,二王子还救过我一命,我想来送送他们。”   萧望舒看着她,缓缓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书中,拓跋吉晖之所以一再向萧鸿请婚,要娶房绮罗,其实除去喜爱房绮罗的容貌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那时房府已经开始为房绮罗相看夫婿。   他再不求娶,房绮罗便是他人之妇。   再之后,由于原主对拓跋贫瘠之地的言辞羞辱,拓跋三兄妹对京师高门女子都无甚好感,拓跋吉晖和房绮罗的联姻也作罢了。   不过她进入这书中异世界之后,似乎打乱了许多事情的节奏。   原本应该急于为房绮罗相看夫婿的房府长辈,时至今日还很平静,现在也没有要催促房绮罗成婚的意思。   拓跋吉晖对房绮罗似仍有好感,但始终未曾开口请婚。   而且之前对联姻抵死抗拒的房绮罗,似乎也对拓跋吉晖生出了些许别样的情愫。   太乱了。   书中剧情已经崩盘,罢了,且走且看吧。   “萧统领,表妹,你们怎么不进去?”房怀瑾看向屋门。   萧平南答着:“歆儿和她两位兄长有些体己话要说,我们在外等会儿吧,给她们些时间。”   “应该的。”房怀瑾点了点头,又看向萧望舒,问她,“表妹手心的伤可好些了?”   萧望舒回过神来,看向他,笑道:“差不多好全了,有劳表哥记挂。”   “和自家表哥还如此客气?”房怀瑾笑着反问她。   前段时间还以为她真要去拓跋部落联姻,为了避嫌,他只好和她拉开距离,尽量不去见她。   知道她不必去联姻之后,他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想法。   或许是欣喜吧。   以后还能看到她衣着华丽,像朵娇花一样出现在房府,和绮罗一起扑蝴蝶喂鱼,声音柔软地喊他表哥。   想到这样的画面,房怀瑾嘴角也不自觉地扬高了些。   就在这时,屋门从里打开。   拓跋歆挽着拓跋吉晖的胳膊,刚哭过的眼睛有些红肿,像只小兔子一样被拓跋吉晖拎到萧平南面前。   拓跋云骁跟在他们身后走着,最后停在萧望舒旁边,看了眼她面前的房怀瑾,没说什么。   “以后小妹就有劳萧统领照顾了。”拓跋吉晖把拓跋歆交到萧平南手上。   萧平南将人揽入怀中,笑着回他:“这是自然。”   一旁,拓跋云骁抬手扯了下萧望舒的头发,在萧望舒毫无波动的注视下收回了手,有些理亏地开口说着:“真的没有小时候逗着好玩了。”   小时候这么扯她辫子,她要跳起来和他大战三百回合。   终究还是变了啊!   不过变了也还算讨喜,他还是挺喜欢逗她的。   萧望舒斜了他一眼,说着;“云骁哥哥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欠踹。”   拓跋云骁大笑两声,拍拍她的肩膀,说着:“走了!”   “以后总还是要进京朝贡的,大家下次再见。”萧望舒开口送别,也是在宽慰他们兄妹。   拓跋吉晖点了点头,笑道:“来年再见。” 第108章 不会臣服于圈养(2)   萧望舒她们五人,一路将拓跋吉晖兄弟二人送到京师城外的十里亭之后,才勉强停住。   “今日出城十里相送,来日出城十里相迎。”   萧望舒朝拓跋吉晖和拓跋云骁福身见了个礼,“两位义兄一路保重。”   拓跋吉晖有些动容,朝她回了个礼。   拓跋云骁更是直接伸出手,想要揉她的脑袋,结果被萧望舒后退半步避开了。   “云骁哥哥的手劲太大,不似二哥下手轻柔。你还是不要揉我的头了,免得乱了我的发髻。”   她这番话说的,直接打破了离别的气氛。   别说萧平南听得笑了起来,就连拓跋吉晖和拓跋歆也觉得有些好笑。   拓跋云骁更是直接气笑了,不由分说地追上去,手法就跟薅马的鬃毛一样,在她头上薅了好几下。   实在欠踹。   “三王兄你够了!”拓跋歆上前把拓跋云骁拉开,帮萧望舒整理了一下发髻,又朝拓跋云骁埋怨,“手劲这么大干什么,就你这样的,有姑娘喜欢才怪了!”   房怀瑾在一旁看得也有些看不过眼,问萧望舒:“表妹你还好吧?”   “我就揉她两下,房公子也太着急了吧?”拓跋云骁看了眼萧望舒,问她,“真揉疼了?”   萧望舒保持微笑,答着:“还好,云骁哥哥不必放在心上。”   拓跋云骁朝房怀瑾耸了耸肩。   那意思:你看嘛,我就说没事,你急个什么劲?   房怀瑾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攥紧成拳,随后又松开,笑道:“表妹没事就行。”   “那我们就上路了,你们也都回去吧。”拓跋吉晖把拓跋云骁拉回身边,朝萧平南他们一行人说着。   萧平南朝他点了点头,“一路保重。”   “嗯。”拓跋吉晖应了一声,目光从所有人脸上扫过。   他的视线掠过房绮罗时,房绮罗咬着下唇,朝他微微福身送了个别。   拓跋吉晖一愣,随后弯起嘴角朝她笑了笑。   ——   使臣队伍出发返程,萧平南他们站在十里亭旁目送。直到使臣队伍淡出他们的视线,他们才动身回城。   另一边。   回头已经瞧不见萧平南他们一行人的身影了,拓跋云骁才开口询问旁边的拓跋吉晖:“既然喜欢,二哥何不带她回去?”   拓跋吉晖骑在马背上,悠悠叹了口气。   “你都知道不能带望舒回北部受苦,我又怎能把她掳走?”   拓跋云骁自嘲一笑,道:“但凡她对我有半分情意,我势必要将她掳回部落。”   若非欠她救命之恩,他岂能甘心就此作罢。   将人带回部落,好吃好喝千娇百宠,长年累月这么下来,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乎了。   拓跋吉晖看向他,叹了口气,劝他:“莫要强求,望舒和她表姐是不同的。   “绮罗是笼中金丝雀,向往自由,纤柔得惹人怜惜。   “而望舒则完全不同,我在她眼中看到了许多男人都没有的野心与坚韧。   “她是羽翼未丰的雏鹰,迟早要征服属于她的那片天空。   “野性难驯之人,不会臣服于圈养。”   拓跋云骁的脸色有些沉,拓跋吉晖这番话,他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不过就算他没听进去,如今萧望舒是他义妹。在拓跋族规里,换血结义之人,与同胞兄妹无异。   兄妹之间,岂容有男女之情?   ——   与此同时,朱雀大街。   相府马车路过锦衣门时缓缓停下,萧望舒掀开车帘,朝萧平南说着:“歆姐姐想回去歇息了,二哥你送她回去吧,我锦衣门里有些事要处理。”   萧平南没接她这话,先笑着提醒:“四妹,你这歆姐姐喊得也该改口了。”   萧望舒笑容依旧,改口道:“好,那二哥先将二嫂带回去休息吧,我去办点事。”   “去吧,在外面当心些。”萧平南顺口叮嘱一句,拨了四名护卫跟着她。   萧望舒朝他道过谢,下车进了锦衣门。   她下车后,萧平南继续驾马往相府方向走。车夫驾着马车跟在他身后,其余护卫跟在马车左右。   相府马车后面,房府马车里。   房怀瑾掀开窗边的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恰好看见萧望舒走进锦衣门,便朝房绮罗问了一句:“可要下车瞧瞧?”   “不用了哥哥,回府吧,我今儿有些累了,想歇会儿。”房绮罗靠在车厢上。   房怀瑾听她这么说,放下帘子,朝她问着:“可是对那拓跋二王子有些不舍?”   听他问得这么直白,房绮罗咬了咬唇,没有答话。   这时,房怀瑾又语重心长地和她说着:“绮罗,你可知沁儿姑母当初为何不愿望舒表妹远嫁北部,你可知祖母当初听到表妹要联姻时为何连连哀叹?”   “我知道。”房绮罗的语气略有些沉闷。   “你知道就好,那拓跋二王子救过你不假,但我们已经备上厚礼谢过他了。救命之恩与你半生幸福,不可混为一谈。”   房怀瑾说完,见房绮罗闷着头不说话,他也有些无奈,又道:“母亲已经让父亲帮你留意着合适人家的公子了,别再耍小性子,别叫父亲母亲忧心。”   “知道了!”房绮罗音量拔高,稍有些烦躁。   见她这般反应,房怀瑾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没再说话。   兄妹两人一路沉默不语,就这样回了房府。   ——   锦衣门里。   阮富鑫手里那对对狮手球的转动速度都快了许多,朝萧望舒禀报:“小姐,燕街集市整改之后,我们在玉食斋左右收购的那些铺子,卖价已经翻了一番。”   简直就是暴利啊!   萧望舒早有预料,神色淡然,说着:“不急,先别转手,那些铺子我不打算卖。”   “不卖?可那么多铺子,我们用不用得上不说,全部修整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若不修整,怕是周围空荡荡的,会影响到玉食斋的生意。”   阮富鑫说完,见萧望舒不说话,他仔细想了想,试探性地开口问着:“小姐莫非是想、租赁出去?”   萧望舒点了点头。   “我耗费心思整改燕街集市,为沿街那些铺子创造了这么有利的条件。价格才翻一番就转手,岂不白费心血?”   贪婪或许不是每个人的天性,但一定是商人的天性。   要行商,就要做个不折不扣的利益驱使者。   现在在那些铺子上能看到的利益太大,价格仅翻一番就想让她松口,那些人未免想得太好了。   她是做生意的,不是做慈善的。 第109章 商场如战场(1)   “能租赁出去确实最好,但是许多商户都不喜欢租赁的店铺,会有太多不确定。东家随便出点什么事,他们就很有可能要卷铺盖走人,风险太大。”   阮富鑫在一旁开口提醒。   哪怕他当初手上没多少银两,还是选择把店铺盘下来,而不是租赁,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这里。   只要产业地契在别人手上,哪怕白纸黑字签下租赁书契都容易因为意外被赶走。   万一原东家出个什么意外,把这地契抵押出去,第二任东家带着官府的人过来赶人,任他有什么理都说不清,地契在谁手上店铺就是谁的。   装潢一家铺子所耗费的成本也不低,万一被驱赶出去,实在是惨亏。   而且店铺租金也不低,租个几年上十年的,都足够直接买下一间铺子了。   因此,许多人都偏向于直接购买,而非租赁。   除非银钱实在不足,不然少有人选择租赁店铺。   但不用想也知道,小姐那些店铺的租金都不会低。这么高的租金,只租不卖,怕是难以租出去。   “你只管放出消息去租就是了,第一户租赁的,可享十年八成租金的福利,第二户第三户可享五年。先签订租赁书契的,可优先挑选铺面。   “至于每间铺子的租金,你根据铺子的视野进行调整吧。八十两租金一年,以此为标准,价格上下浮动在一成之内。”   京师寸土寸金之地,在这儿租一年铺子的钱,足够去下面州郡小县直接买下两间铺子。   “属下明白了。”阮富鑫拱手应下。   交代完正事,萧望舒顺口一问:“我让绣工做的衣裳,赶制得如何了?”   “回小姐,那些衣裳又要顶好的料子做里子,还要外面看起来不张扬,工艺稍有些复杂。绣工们正在拆料重新缝补,怕是还得半个多月。”   “半个多月?黄花菜都凉透了。”萧望舒语气淡淡的,叫人听不出喜怒。   阮富鑫开口解释:“小姐,临近过年,绣工难免有些散漫,都想着先回家过年再说。她们只拿属下当个管账的,属下也担忧自己管得太严,会逼走小姐招来的人。”   老绣工帮锦衣门奠定了底子,让锦衣门刚开张就在京师城的衣裳铺子里一枝独秀。   现在锦衣门陆陆续续招收了新绣工,给那些老绣工当学徒。有些老绣工手艺不错,仗着有些资历,摆着老师傅的架子,做事也开始懈怠了。   “既然想要休假过年,那就好好做。五日极限,能做完就拿着赏钱回家好好过年。做不完,锦衣门花大价钱不是请祖宗回来供着的。   “锦衣门下足了成本,从布料到针线,无一不是采购精品。再好的绣工也只是锦上添花,不是非谁不可,别把自己摆错了位置。   “江南绣娘,绣艺更为精湛。只是当初锦衣门开张时间太赶,来不及去下面州郡招人。   “她们若是觉得这钱赚得辛苦,不如放着让别人赚。我倒要瞧瞧谁家铺子,能给绣工开出一月十二两纹银的工钱。”   寻常铺子的绣工,一月工钱二三两银子已经不错了。   哪怕是穆筱筱瑞宝阁里从江南招收的绣娘,从她外祖那边要来的绣娘,每月也只开到五六两纹银。   锦衣门开出的工钱,放眼整个行业都是顶高的。   再不知足,就别怪她杀鸡儆猴。   “是!属下稍后下去催促!”阮富鑫立刻拱手应下,不再多说。   这时,萧望舒看向他,说着——   “锦衣门既然交给你打理,哪怕是雇工裁减这种事情,你也可以自行处理,无需等我命令。   “我也不是经常过来盯着,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既然我把你摆在这个位置,你就有权替我处置她们。   “不需要管那些人拿你当什么,你只需要知道我拿你当什么。   “我拿你当锦衣门掌柜,这锦衣门内大大小小的事,如果我顾及不到,你就替我去处理它。   “只要我不说你错,你这个掌柜当得就没有错。只要我不让你停,你办的任何事都不需要停。   “她们都在你之下,她们的态度不重要,更不足以影响你。你的上一阶是我,你只需对我的命令负责,明白了吗?”   阮富鑫拱手躬身,腰弯得更低了些,道:“属下谨记!”   “嗯。”萧望舒应了一声,朝他吩咐,“你去忙吧,给章姨娘包好的那些衣裳头面别忘了送到相府去,让萧定北将军结账签收。”   阮富鑫眼角微微抽搐,再次拱手应下:“是。”   看出来了,小姐和她三哥的关系,还真是肉眼可见的差啊。   ……   大雪纷飞,年关将至。   腊月已经过到了尾巴上,眼瞅着还有三四日就要到除夕,就在这时,宫里已经休朝的时候——   虞国使臣,到了。   “虞国使臣来得倒是真急,拓跋使臣赶在年前离京,她们倒好,赶在年前进京。”房沁儿边说边和杜嬷嬷一起绣着帕子。   萧望舒卧在榻上,身上盖着锦被,手里捂着手炉,整个就是一副开始窝冬的状态。   “拓跋部落在上元节时会有一场盛大的祭祀活动,他们可以错过年节,但是不能错过那场祭祀,在京师待到年后就赶不上参加祭祀了。   “他们不留下过年,赶着返程倒是情有可原。”   萧望舒说着,接过绘秋递来的燕窝羹,卧在榻上喝了两口。   房沁儿也放下手里的帕子,接过藏冬端来的燕窝羹,抽空抬头看了萧望舒一眼,笑着调侃:“还是在咱们望舒会偷懒,瞧她窝在榻上,懒得跟只猫儿似的。”   杜嬷嬷笑得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忙道:“所以老奴才说,小姐就是个享福命,半点儿苦都吃不上的。”   房沁儿听完也笑了笑,想起什么似的,放下手里的碗,从针线篓子里取出个香囊来,朝萧望舒招了招手。   “挪挪窝,过来瞧瞧,这香囊的样式可还喜欢?”   “母亲亲手绣的,哪里有我不喜欢的?”萧望舒反问一句,下榻朝着房沁儿走过去。   房沁儿摘下她腰间的旧香囊,本想叫人收到一旁,没想她那旧香囊摘下来还沉甸甸的,有些压手。   “你这香囊里头还装什么了?”   房沁儿问着,打开萧望舒的旧香囊一看。   只见香料下面露出一截金色来,金灿灿的,盖都盖不住。   房沁儿拿起那东西仔细一看,顿时一阵语噎。   “当你母亲这些年,我竟不知你对赚钱如此执念,还随身带了个聚宝盆?”   还别说,这袖珍聚宝盆小小一个,金灿灿的,确实讨喜。   “没办法,母亲,它是金的,还是聚宝盆,样样都叫孩儿喜爱不已。”她萧望舒的喜好就是如此低俗。   房沁儿听了她的话,无奈道:“行行行,你喜爱不已。   “等会儿去府库拿块玉石,叫玉匠给你雕个灯球那般的小滚轮出来,把你的聚宝盆放在里面,挂上流苏做个玉佩,叫你天天戴着招财。”   “那敢情好。”萧望舒顺口应下。 第110章 商场如战场(2)   垂直交错的三道圆环圈出一个空心球体,玉环顶部和底部嵌着金扣固定。   玉环圆球里,憨态可掬的聚宝盆在里面滚来滚去,随着萧望舒的步伐在玉环球里滚动。   玉球下缀着的流苏在空中轻轻摇曳,精美绝伦。   “那老师傅手脚真快,上午才送去的玉石,才半天时间,这就给小姐把玉佩做出来了。”   忆春弯下腰看着萧望舒腰间的玉佩,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拨弄了一下。   玉环球里的小聚宝盆跟着左右摇晃,像个站不稳的胖娃娃,一屁股跌进摇篮里面。   “哈哈!真好看!”忆春抬起头看向萧望舒,继续说着,“今儿晚上有宫宴,小姐刚好可以戴着它。”   虞国使臣到了,接风宫宴必然是少不了的。   萧望舒点了点头,朝她和书夏吩咐:“你们去找找衣裳吧,看哪套合适,我一会儿换上。”   “是。”   忆春书夏刚刚应下,屋外的秦泰就插了一句:“小姐,小公子来了。”   萧望舒抬手让忆春她们下去办事,自己转身出门。   屋外,萧扶光见她出来,直接开口说着:“姐姐,父亲叫你过去一趟。”   “父亲?”萧望舒略有些诧异。   她们的宰相父亲政务繁忙,几天才坐在一起吃个饭,今儿怎么突然叫她过去?   萧望舒想着,边走边问:“父亲找我什么事?”   萧扶光抿着嘴想了会儿,回答她:“姐姐你上次与我说的那些话,正巧今儿父亲检查我和七哥的功课,二哥又在旁边提起虞国使臣入京朝贡一事,我就一起说给父亲听了。   “父亲说夫子不会教这些,问我从哪儿听来的。我也没本事骗过父亲,干脆就实话实说了。”   而且这见解是姐姐提的,他觉得十分有理,又怎能把名头随便安在另外的人身上?   萧望舒对他的性情早有了解,对此事也早有预料,此刻听了并不觉得意外。   “那快走吧,别叫父亲久等。”   ——   相府书房。   萧望舒和萧扶光刚进门便开始拍身上的雪,动静大到让萧鸿都放下笔朝他们看了过来。   陈褚更是从萧望舒进门时,视线就定格在她腰间,好一会儿才移开。   “怎么都不撑把伞?”萧鸿问完,朝着炉子抬了抬手,“去烘会儿。”   “谢父亲。”萧扶光拉着萧望舒的袖子走到炉子旁边,抬起手拍落自己肩头的雪,两人先后朝萧鸿见过礼。   萧望舒边拍雪边说着:“来的路上正好赶上下雪,这些日子的雪说落就落,冷不丁被淋了一头。”   此刻书房里只有萧鸿、陈褚、还有陆序阳,萧平南和萧镇西已经离开了。   萧鸿抬了抬手,朝陈褚和陆序阳吩咐:“你们也下去吧。”   “是。”陆序阳和陈褚抱拳应下,迈步离开。   将要擦肩而过时,萧望舒朝他们微微福身。   陆序阳见状,脚下一个急停,上半身险些栽出去。   直到陈褚回完礼之后,他才稳住身形,连忙朝萧望舒回礼,实在没有想过萧望舒会行礼送他们。   有些礼不是必须,可行可不行。   像萧望舒这个礼就属于客气客气,她不行也完全没事,行了礼他们二人就得回礼。   萧望舒以前都不怎么和他们客气,所以陆序阳毫无准备。现在她动不动就客气一下,冷不丁这么一福身,险些闪了陆序阳的老腰。   陆序阳回完礼,和陈褚一起出了书房。   他们离开关上门之后,萧鸿才从手边那摞明黄的奏折匣子下面抽出地图,抬头看向萧望舒,开口问她:   “何时对各国版图感兴趣了?”   萧望舒从容回答:“商队行走各方,因地形不同,距离不同,采买时候耗财耗力也不同,孩儿需要预计成本。”   这个解释完全合理,因为萧望舒所说就是事实。   只是这事实可能被她掐了头去了尾,仅向萧鸿呈现出她想要呈现的一部分。   她说得有理有据,语气坦荡,萧鸿一时间也并未多疑。   萧鸿往后靠在椅背上,拿起桌上的地图,开口说着:“其实你所忧虑的事,正是我一直未曾想通的。所以刚才听扶光说起,我才让他去叫你过来。”   说着,萧鸿朝她们姐弟招了招手。   萧望舒和萧扶光对视一眼,先后走到桌边,看着萧鸿手里那张地图。   萧鸿把地图放回桌上,更方便她们姐弟观看。   《地理志》上画录的地图,比起萧鸿这张来说,大概就是草图与精改图的差别。   萧望舒之前看的那张图太粗略,只大致画了各方势力的领地。   而现在萧鸿桌上的这张,则更为精细。   这些年来,大军踏过无数山川险隘,每走过一关便精修一遍图纸。长年积累下来,才有了现在她们眼前这张图。   “我一直未曾想通,西北鲜于部落屡屡犯境究竟有何目的。我也一直疑虑,为何多方细作齐聚京师,都在蓄意破坏我们与拓跋部落的联盟。   “为了破坏我们与拓跋部落的联盟,他们如此拼命,如此不惜代价,实在叫我难以理解。”   说着这些,萧鸿坐了起来。   在萧望舒和萧扶光的注视下,他缓缓伸出手,食指敲在图上,点了点拓跋部落的版图。   拓跋部落,位于魏国东北方向,领土广阔,子民骁勇。   若说萧鸿如今可调用的兵力有十成,那么其中三到四成,都来自于拓跋部落。   拓跋部落的版图之大,甚至比起与它相邻的虞国来说,还隐隐要大些。   “拓跋部落位于虞国北方,直接牵制虞国。如果虞国反叛,拓跋部落铁骑便可直接南下,冲破虞国边疆。”萧望舒开口,接上萧鸿的话。   萧鸿点了点头,继续说着——   “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鲜于部落在西北屡屡犯境,吸引我们大部分兵力与注意力。而在我们东面,南方的乌国正在摒弃前嫌,联合中部的虞国,妄图上演一出东西夹击,瓜分大魏国土。   “而这一切的关键,在于拓跋部落不再钳制他们。   “只要拓跋部落一日守在东北,一日握着刀守在虞国头顶,虞国就不敢妄动。   “而虞国不配合,仅凭乌国一国之力,无法撼动我大魏东方边疆。”   萧扶光听得醍醐灌顶,点头叹了句:“这才是他们不惜代价也要杀害拓跋使臣的原因。”   拓跋首领总共只有四个嫡出孩子,其中三个,都在这次出使时来了魏国京师。   要是这三个孩子全部折在这里,任是哪个父亲都接受不了。 第111章 商场如战场(3)   “我已经传令下去,沿途各州调兵护送,一路将拓跋吉晖兄弟二人送回拓跋部落领土。”   说完这话,萧鸿看向萧望舒。   萧望舒开口问他:“父亲可是有话要问?”   萧鸿脸上稍微有了些笑意,朝她说着:“起初你要开那锦衣门,为父只当你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不曾想你这生意做得,倒是搅和进了国事里。”   萧望舒认真回他:“父亲,商场如战场,瞬息万变。政与商联系紧密,朝廷上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给下面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抛开一国政策,在一国行商,那叫自寻死路。   “孩儿不想亏钱,就得有最敏锐的嗅觉。”   萧鸿听着她这番话,安静靠在椅背上,转了转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   半晌过后,他才沉声说着:“好一个商场如战场,那好,那些商队,在斥兵商队组建好之前,他们就暂时由你去盯着。若是有什么发现,直接过来找我。”   吩咐平南和定北去办这种事时,他还算放心。   但吩咐望舒一个女儿去替他办军中之事,他着实是第一次,心里也有些拿捏不准。   “是。”萧望舒神色镇静,开口应下。   萧鸿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又问她:“听扶光说,你还经常去他书房里找书?”   萧望舒答着:“确实,扶光那里的书要多些。孩儿琴室里都是些琴谱诗经,看多了也看腻了。”   萧鸿听得轻笑两声,又说着:“扶光那里的书都是他去夫子那儿听课用的,看来看去也一样就那些。   “以他的性子,私下收录的书大多是些聊斋怪谈。抛开他听课用的史籍典策,你选不出几本用得上的。”   萧鸿这话说得一针见血,萧扶光低下头挠了挠头发,声音极小地嘀咕一句:“孩儿还在七哥那里收了几本理学书籍。”   “恐怕收去也没翻几页。”萧鸿说得毫不客气。   他这个幺儿,生性聪慧敏睿,就是实在贪玩。出门在外时还算谦和有礼,回到府上,有他母亲护着就撒了欢。   前两年瞧着,人好像还稍微稳重些。今年不知怎的,他姐姐靠谱起来,他就愈发的贪玩了。   萧扶光听到萧鸿这话,立马闭上了嘴。   萧鸿看他这样,没再多说他,转向萧望舒继续说着:“这书房里的书更多,你瞧瞧有什么想看的,挑拣几本回去看吧。   “以后想看书可以去镇西那边走动走动,或者来我这里。”   “多谢父亲。”萧望舒福身道谢。   萧鸿朝她们二人抬了抬手,示意她们姐弟随便看看坐坐。   萧扶光本想回炉边坐着,烘烘手取取暖。但见萧望舒真去找书看了,他挠了挠头发,默默跟上。   桌边,萧鸿继续提笔处理军务,偶尔用余光扫过她们姐弟。   这间书房太大,收录的名家著作实在吸人眼球。   萧望舒挑拣了好一阵,抽出几本最想看的。   萧扶光则是跟在她身边,像个陪读小厮一样,老老实实给她抱着书,半点都没有想要自己选两本看看的意思。   萧鸿眼角余光从她们姐弟身上扫过,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落笔写字。   ——   傍晚时候,皇宫灯火通明。   楼阁廊屋组合而成的麟德殿,其檐顶结构复杂精巧。殿顶金色琉璃瓦与橘色灯光交相辉映,美轮美奂。   丝竹弦乐从殿内缓缓流出,绕梁而上。   麟德殿内,拓跋歆靠近萧望舒,在她耳边小声咕哝:   “上次来这麟德殿,还是为我们办的接风宴。今儿再来,我倒成了赴宴的了。”   萧望舒听完笑了笑,问她:“赴宴不好吗,没人注意到你。你只管坐在这儿吃喝,吃饱喝足便散宴回府了。”   “也是!”拓跋歆又坐了回去,认真吃喝。   房沁儿看了看她们二人,脸上扬着柔和的笑,朝拓跋歆说着:   “平南是禁卫军统领,宫中举办宴会时他是最忙的,没多少空闲过来照看。歆儿稍后便和望舒一起,想出去透透气就让望舒陪你一道。”   拓跋歆连忙坐正,抬头看向她,匆匆咽下嘴里的糕点,朝房沁儿点头道:“我知道了母亲。”   房沁儿也朝她点了点头,然后和萧望舒交代两句,起身去了房老太太那边。   她离开后没过多久,拓跋歆就坐不正了,歪向萧望舒那边,开始咕哝:“望舒,这宴会好闷啊,人太多了,我现在就想出去透气。”   上次宫宴也是,要不是给她们办的接风宴,她们不能偷溜,她早就溜出去了。   萧望舒端茶的手一顿,杯中茶水荡开蹭蹭波纹。   “现在去么?”萧望舒问了一句。   拓跋歆纠结地拧紧眉头,心里有些想去,又觉得太早离席似乎不好。   见她想得纠结,萧望舒直接笑道:“走吧。”   “真去?”拓跋歆面上一喜。   萧望舒在书夏的搀扶下从容起身,问她:“这点小事,难不成我还与你说假?”   她记得书中,在虞国使臣的接风宴上有一场重要剧情。   今日这宴会提前举办,女主穆初雪也已经死了,不知剧情还会不会继续。   保险为上,她还是先去看看。   拓跋歆对萧望舒的想法丝毫不知,只当萧望舒是要陪她出去散步透气,连忙站起来捋好衣裙,挽住萧望舒的胳膊。   “走吧!”   ——   另一边,陈褚抱刀斜倚在凉亭柱子上,看向他面前生得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宫中不论文臣武将,除了保护皇帝的禁卫军将士之外,其余人进宫都不得携带兵刃,这是皇家老祖宗传了多代的规矩。   但萧鸿可以。   贴身保护他的众多甲卫将士,也可以。   陈褚的兵器可以出入各处,带刀进宫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找我何事?”陈褚不冷不淡地问了一句。   只听他对面的韩非鱼开口说着:“陈褚,边关待了这些年,我们那点交情也磨没了是吧?”   当初,同为萧鸿身边的亲信将领,在萧鸿巡查关防时,他和陈褚也曾在天堑关共事过一段时间。   后面……采仪进宫为后,他被调任到京兆府。   即使陈褚从西北边关调回京师任职,他也极少再和陈褚联系。   这样宰相不会多想,他们也都好过。   “你找我不是有事?”陈褚并不觉得韩非鱼会无缘无故过来找他。   他对韩非鱼和皇后萧采仪之间的青梅竹马情谊略有耳闻。   宰相生性多疑,将萧采仪送入宫中为后,或许是怕韩非鱼心中记恨,便把韩非鱼调离了自己身边。   他回京之后,韩非鱼不来找他,他也不主动去找韩非鱼,算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保持距离。   今天韩非鱼突然找他,除了有事找他帮忙,他也找不到其余解释了。 第112章 多谢长姐(1)   “望舒你瞧,陈将军对面那小将生得真好看。”   “二嫂,注意言辞。已为人妇,勿要在外说些虎狼之词。”   萧望舒语气淡淡地开口提醒拓跋歆,目光却始终落在凉亭里的韩非鱼身上。   她还以为这个剧情也被打乱了节奏,现在看来不完全是。   书中,过年前后,天气严寒。萧采仪在宫里染上风寒,卧床休养半月有余。   虞国使臣的接风宴上,萧采仪身子不适,并未出面。   韩非鱼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也不知道受了谁的蛊惑算计,趁宴会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麟德殿,他竟然妄想潜入椒房殿,见萧采仪一面。   这也就罢了,他若只是人去看望,哪怕被外人发现,萧平南随便给他安个替人巡查的由头,这事就算揭过了。   偏偏他是去给萧采仪送什么他们幼年时的定情信物,还被穆初雪撞破,一时间闹得宫里人尽皆知。   麟德殿里的朝臣和使臣赶过来时,人证物证皆在。   据书上描写,当时皇帝魏齐轩全不知情,乍一见此景,脸都气绿了。   碍于萧鸿的存在,魏齐轩当然是不敢废后的,自那日起便将萧采仪禁足椒房殿。   哪怕是寻常人家,碰见这事都得休妻,可九五之尊的皇帝却只能将皇后禁足。   事情传扬出去,宰相对皇帝的压迫由此可见一斑。   萧家本就不好的名声,自然是再次跌破下限。   更为重要的是,萧采仪这一禁足,萧盼安又是个不顶用的。等到萧鸿想方设法让萧采仪解禁的时候,后宫有许多事已经不受萧家控制了。   “就我们俩,旁人听不到的。”拓跋歆小声说着,做贼似的猫着腰往那边看。   萧望舒没有管她,仍旧在仔细回忆书中剧情。   直到陈褚有所察觉,朝她们这边看过来,萧望舒才回神。   “啊、被发现了!这个陈将军为什么要转过来看我们啊,当没看见我们不行吗?”拓跋歆欲哭无泪。   而她旁边的萧望舒却没有丝毫偷看被撞破的窘迫感,大大方方地走出来,朝那两人走了过去。   “喂!望舒!”拓跋歆跺了跺脚,提着裙摆跟上她。   萧望舒带着拓跋歆走到陈褚他们面前,福身见了个礼。   “陈将军,韩将军。”   书中对于这一截剧情并未写清,再加上书中描写,是穆初雪正巧撞破,她也就默认是女主穆初雪的精心谋算,还以为在穆初雪死后,这截剧情大概率不会出现。   现在看来,穆初雪提前死了,剧情还在继续上演。   是她高估穆初雪的能耐了。   不是穆初雪谋划的。   看见萧望舒和拓跋歆过来,陈褚和韩非鱼先后抱拳回礼。   “两位将军怎么在这儿,这儿靠近后宫,再往里走几步可就难说清了。”萧望舒笑意盈盈,随口一番话,说得韩非鱼心中一紧。   陈褚侧目看向她,难得的迟疑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   韩非鱼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笑得自如,直接回答:“我和陈将军许久未见,难得散步遇上,便闲谈两句。”   萧望舒脸上笑意加深,看向陈褚,“是么,将军?”   陈褚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她,视线有些飘忽,从她腰间左右瞟过,似乎想要用视线拨动她腰间的球形玉佩。   韩非鱼完全不知萧望舒这一声将军喊得是谁,还以为萧望舒是在问他,便顺口答着:“是啊,四小姐不信吗?”   “怎会,韩将军都说了,我自然信。”   萧望舒这话接的也是脸不红心不跳,接完,她又朝他们二人说着:“那我就不打搅二位将军叙旧了,二位将军继续,我去椒房殿陪陪长姐。”   说完,萧望舒直接带着拓跋歆往后宫方向走。   就在拓跋歆不解为什么要去椒房殿的时候,她们身后的韩非鱼突然开口阻拦:“听闻皇后娘娘身子不适,正在休养,四小姐还是不要前去打搅吧?”   萧望舒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笑道:“韩将军放心,我前去不算打搅,你去才算。”   见韩非鱼还愣着,萧望舒声音轻缓,又道:“韩将军,有些事你既然不想说,那我也不多问。但只盼你勿要意气用事,勿要连累我们长姐。   “长姐乃是中宫皇后,品行端正,受万千臣民敬仰,身上溅不得半点墨星子。”   萧望舒这话说得云里雾里,看似什么都说了,其实仔细一听,什么都没说。   至少拓跋歆是完全没听出来发生了什么。   只有韩非鱼这种心中有事的人,自动把事代入,才能清晰听懂萧望舒话里话外的警示之意。   “四小姐在说些什么,末将听不太懂。”韩非鱼笑起来时,那双桃花眼也是弯的。   配上他不羁的作风,颇有几分风流野性。   “听不太懂就罢了,韩将军也可当我是醉酒后在说胡话。   “不过还望韩将军记得,我一个骄纵自大的纨绔小姐,向来无甚头脑。连我这种人都能发现的事,别人定然也能发现。   “古人云,三思而后行。韩将军,还请三思。”   萧望舒这番话,陈褚刚才也劝过。   不过他劝得更为直白,听到韩非鱼让他帮忙支开禁军之后,他直接问了韩非鱼一句:你是不是想害死皇后?   陈褚和萧望舒先后泼完冷水,听完他们两人的话,韩非鱼原本坚定的心,此刻都开始动摇了。   外臣不得私入后宫,今日虞国来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麟德殿。   这是他能够潜入后宫的最佳时机。   她染病卧榻,他岂能不管不顾权当不知?   只是……当真进了他人算计吗,否则萧望舒又是如何知晓?   见韩非鱼垂眸沉思,萧望舒的目光又转向陈褚,在后者不安且怂的注视下,开口询问:“陈将军,离席这么久,还不回麟德殿吗?”   任韩非鱼怎么发疯怎么挨罚,那都是韩非鱼自找的。   他掺和进来做什么?   觉得陪韩非鱼挨几十军棍不碍事?   陈褚站得端正,已经没有半点刚才面对韩非鱼时那种不咸不淡的态度,老实回答:“小姐放心,末将已经准备回去了。”   若是没有她,若是不必考虑将来如何去宰相那里求娶,若是不必考虑太多宰相对他的看法,或许看在往日的战场交情上,他真会帮韩非鱼一把。   现在显然不行了,韩非鱼自求多福吧。   这么冒险且有害无益的事情,其实不做也罢。   陈褚倒戈倒得太快,韩非鱼脸上的表情都僵硬了一瞬,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那就好,将军回去吧,我和二嫂就先去看望长姐了。”萧望舒微微福身。   陈褚抱刀回礼,目送她离开。   就在萧望舒带着拓跋歆快要走远时,韩非鱼突然开口——   “四小姐稍等!末将有一事相求,还望四小姐成全。”   …… 第113章 多谢长姐(2)   椒房殿内。   与麟德殿上的酒肉香味不同,椒房殿内隐隐约约散发着药汁苦味,哪怕焚了香料也没能将这苦味盖过去。   “咳咳——!”   萧采仪靠坐在床头,掩着嘴一阵剧烈咳嗽。   床边的宫女连忙上前查看,跪坐在床边,宽慰她:“娘娘再等会儿,汤药马上就好了。”   说罢,宫女又转向寝殿内其余人,吩咐:“炉子里再加些炭,别冷着娘娘。”   “是。”其余宫女连忙去办。   这时候,殿外的太监站在门外通禀:“娘娘,四小姐和二少夫人来了。”   “咳咳!”萧采仪正要开口说话,刚开口喉咙就痒,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咳完之后缓了会儿,她才嘶哑着嗓音,朝身边宫女吩咐:“请进来。”   “是。”那宫女起身弯着腰退下。   没多久,萧望舒和拓跋歆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两人先后朝萧采仪行礼问安。   萧采仪朝她们抬了抬手,“四妹,二弟媳、咳咳!你们坐远些吧,别被我过了病气。”   宫女搬来圆鼓凳,放在萧望舒和拓跋歆身后。   两人朝萧采仪道过谢,捋顺衣裙,缓缓坐下。   “我听人说长姐染了风寒,心里放心不下,和二嫂一起过来看看。”萧望舒开口说明来意。   萧采仪扯开一抹笑,脸色稍微有些苍白,说着:“有劳四妹和弟媳记挂。”   宫宴奢华迷眼,这时候还能记起她这个人,不论因何理由过来探望,她都是该承下这份情的。   “这儿有两罐枇杷蜜膏和一罐枇杷糖,对止咳有奇效,长姐可以试试。”萧望舒从她沉甸甸的宽袖里面掏出三个小瓷罐。   宫女上前接过,呈到萧采仪面前。   萧采仪见这瓷罐眸色一沉,视线扫过寝殿外,只见一道高大的黑影印在窗上。   “东西送到了,四妹的心意我已知晓。你们快些回去吧,别叫父亲母亲担忧。”萧采仪说完,或许是说得太急,她又咳嗽起来。   印在窗上的黑影动了动,似乎是往里看了一眼,然后又转了回去。   见萧采仪急着让她们走,萧望舒正要开口解释时,就听殿外喧喧嚷嚷闹了起来。   有人喊着抓刺客,有人喊着有男人潜进了椒房殿。   一时间,椒房殿外火光通天。   无数宫人提着灯围了过来,围在椒房殿外议论纷纷。   看着殿内映出的好几道人影,好奇心驱使那些人冲进去一探究竟,求生欲勒令她们停在原地。   “陛下驾到——!”   太监尖锐的呼声响起,围在椒房殿外的宫人推搡退避。   寝殿内,听魏齐轩来得这么快,萧采仪攥紧被褥,往殿外看了一眼。   这样的速度,说是没人在背后推动,她是怎么也不信的。   就在这时,萧望舒不慌不忙地起身,安抚她一句:“长姐勿忧,你先将药喝了,我去去就回。”   说完,她又叮嘱拓跋歆在这儿好好陪着萧采仪,随后便走出了寝殿。   寝殿外,通亮的灯火照耀下,守在椒房殿外的男人手握刀柄,一步步走下台阶,露出头盔下那张脸。   “末将参见陛下!”萧平南躬身行礼。   见是萧平南在此,魏齐轩的脸色稍微好看了点,但依旧阴沉,问他:“萧统领这时候在椒房殿外干什么?”   若萧采仪当真在寝殿私会男人,当着众多朝臣和异国使臣的面,他的脸往哪里搁!   “回禀陛下,臣女听闻长姐染病卧榻,心中担忧想来看看。天黑路滑又怕自己走错了路,便请二哥将臣女送过来。”   萧望舒走下台阶,站在萧平南身侧,福身行礼:“臣女参见陛下。”   在魏齐轩身后,萧鸿看着他们兄妹二人,心里安定几分,开口问他们:“方才有人叫喊刺客潜入椒房殿,皇后娘娘可还安好?”   萧平南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一丝疑惑,反问:“若有刺客闯入椒房殿,此刻孩儿怎会如此清闲的站在这儿?”   萧望舒也道:“禁军守卫森严,怎会有刺客?孩儿就是担忧自己走错了路,怕被禁军当做刺客细作抓捕起来,这才请二哥陪同。”   “殿内可还有人?”萧鸿再次问着。   萧望舒回答:“孩儿与二嫂一同过来看望长姐的。”   “未免刺客潜藏,还是查一查吧?”站在魏齐轩身后的一名官员开口询问。   萧鸿扫他一眼,“皇后尚在寝宫内养病,皇后寝宫也敢肆意搜查,尹大人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当真有刺客潜入后宫?”萧望舒的视线从四周掠过,又问,“哪宫的宫人传出的消息,这消息可靠吗?”   问完,还不等有人接话,萧望舒又向萧鸿请示:“长姐的安危重要,还是等长姐更衣出来,派宫中女官进去查看一番?”   “四妹言之有理,既然尹大人对我统领禁军的能力如此不信任,那便请尹嫔娘娘带着女官进去查一查吧。   “我瞧刚刚尹嫔娘娘的宫女也喊得挺大声的,一副亲眼看见刺客了的模样。”萧平南在旁边接话。   三宫六院妃嫔如云,后宫的女人多如牛毛,萧采仪一人本就疲于应付。   更别说她现在染了风寒,稍不小心便容易被人算计进去。   趁此机会,便顺道替她除去一个出头鸟吧。   萧平南说完,还不等那尹大人和魏齐轩身边的尹嫔说出话来,萧望舒便直接应下——   “也好,我去请长姐和二嫂出来。”   “等等!”那尹嫔突然开口,笑容有些牵强,说着,“夜黑天高的,许是宫女太监们瞧错了。既然没有刺客,那就不要打搅皇后娘娘养病了。”   萧望舒回头看她一眼,嫣然一笑,问她:“可我刚才听见,有人高声喊着,有男人潜进了椒房殿。   “尹嫔娘娘,皇宫之中宫禁森严,这种话是能乱喊的吗?   “我一外臣之女尚且知晓,捕风捉影者,该进慎刑司受拔舌之刑,你们这些宫中伺候陛下的人却明知故犯,何等讽刺!”   萧望舒说完,直接拂袖进了寝殿。   那尹嫔看着她的背影,喉咙里像是卡着刀片,惨白着脸张了张嘴,愣是什么话也没能说出口。   腊月的雪又飘了起来,一片一片落在众人身上。   宫人纷纷撑起伞,给众多朝臣以及虞国使臣挡雪。   天黑人杂,在漆黑的角落里,并没有人注意到,陈褚和韩非鱼这时才混进人群,走到陆序阳身边站好。 第114章 多谢长姐(3)   寝殿里的萧采仪听到动静,在萧望舒开口之前,她就已经掀开被子下了床,摊开手臂等着宫女为她更衣。   萧望舒在一旁候着,吩咐宫女给她披件厚些的狐裘。   等她收拾整齐,旁边坐着打瞌睡的拓跋歆也清醒过来,起身跟着她们姐妹两人一起出门。   出寝殿后,萧望舒扶着萧采仪走下台阶。   萧采仪哪怕病着,依旧神色泰然,站得笔挺,冷声说着:“尹嫔想搜什么就进去搜吧,本宫就在这儿候着。”   嫔妃不依不饶要强搜皇后寝宫,皇后为证清白,带病配合。   双方形象扭转得太快,在场许多人本以为是一场皇后秽乱宫闱的戏码,没曾想是一场尹家衰败的前奏。   今日这一搜,要是没搜出什么来,萧鸿能轻易善了?   萧鸿能把尹家祠堂都给他掀翻!   “平南,带禁卫军围守椒房殿,别叫刺客跑了。”萧鸿脸上神色如常,甚至表现出了十二分的配合。   “是!”萧平南手握刀柄,大步离开。   离开之前,他看那位尹大人的那一眼,阴狠得好似野狼看见了猎物。   那尹大人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水,已经分不清那是融化的雪水还是他的汗水。   尹嫔带着一群女官走进萧采仪的寝殿。   准确来说,是一群女官扶着她、搀着她、押着她,走进了萧采仪的寝殿。   萧采仪站在台阶下冷眼看着,目送她进去。   ——   半刻钟后,一番搜查无果。   虞国使臣那边,前来出使的虞国公主虞书婳,在婢女的搀扶下扭了扭脚踝,显得稍有些疲累。   魏齐轩看她一眼,朝众人说着:“想来是宫女看错了,没什么事,都回麟德殿吧,使臣也都累了。”   此刻趁着宴会还要继续,把事揭过去也好。   否则等萧鸿一直待在这儿处理,再借机发挥,这后宫就要被他清理成他萧家女儿的天下了。   “也好,一点小事,不足以耽搁虞国使臣的接风宴。”   今天的萧鸿很好说话,顺口就答应了魏齐轩的提议,然后话锋一转,继续说着:“刚才捕风捉影大喊大叫的那些宫人,污蔑皇后、扰乱宴会,罪不容赦。”   还不等魏齐轩给出处置,萧鸿语气淡淡,给出处置——   “送去慎刑司,拔舌剔骨。”   说完这话,萧鸿完全没有去管皇帝是什么表情,抬手揽着房沁儿的肩膀,转身回麟德殿。   大批官员跟在他身后离开。   就连虞国使臣,也在看了看势单力薄的魏齐轩之后,推推搡搡地跟着萧鸿走了。   韩非鱼离开前回头朝萧采仪的方向看了几眼,一改平日里风流不羁的模样,目光深沉到像是想要将人刻在心里。   她病得确实叫他心痛,但也没有病到那些人所说的那么重。   什么缠绵病榻,什么时日无多。   都给他等着!   韩非鱼收回视线,跟上人群的脚步。   见此一幕,魏齐轩暗自咬紧了牙,无尽的羞辱笼罩在他身上。   “臣妾恭送陛下。”   萧采仪直接行礼送客,示意接下来的事情由她全权处置,皇帝陛下不用再操心。   萧望舒看向魏齐轩,还有他身边的穆云泽,盈盈一笑,福身行礼:“臣女恭送陛下。”   萧家满门,奸佞之臣。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不止在萧家父子、萧家兄弟身上能看到这样凌驾皇权之上的昭昭野心,哪怕在萧家姐妹身上,这磅礴野心也毫不掩饰。   ……   麟德殿内载歌载舞,极尽奢靡。   宫宴还在继续。   慎刑司内,铁锈味混杂着血腥味,刺耳的惊叫声划破夜空,随即戛然而止。   数名宫女倒在旁边,睁着眼睛看向那尹嫔。   “尹嫔,本宫才病了几日,你是当本宫已经死了吗?”   萧采仪伸出手,捏着那尹嫔的下巴,让对方抬起头直视她,继续问着:“以你的本事,手也伸不到宫外。告诉本宫,外面还有谁?”   “我是陛下的嫔妃、我也是一宫主位!你无权处置我,我要见陛下,你无权处置我!”   那尹嫔被绑在木架上,神色癫狂胡乱喊叫。   见她还要张嘴咬人,旁边掌刑的嬷嬷一巴掌扇了上去,扇得她嘴角的血珠飞溅了两滴在萧采仪洁白的狐裘上。   萧采仪转身走向萧望舒那边,施施然坐下。   “动手吧。”   宫里女人娇生惯养,还没有几个扛得住慎刑司的刑罚,萧采仪对此深有体会。   听到萧采仪的命令,那些嬷嬷先后拿起刑具。   尹嫔,惯会张嘴叫嚣。   看似嘴巴不饶人,实际鞭子一抽,还挺不到第二轮。   见她还没挨几下鞭子就惨叫着把穆云泽供出来了,萧望舒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咬了口山药糕。   问出了想要的答案,萧采仪起身准备离开。   萧望舒也包好桌上的糕点,随她一起起身出门。   ——   昏暗的宫道上,萧采仪和萧望舒走在前面,她的两名贴身宫女跟在她们两人身后。   这时,萧望舒才从怀中取出一个香囊。   那香囊绣着朵朵桃花,布料虽有些陈旧,但绣工却很是精湛。上面绣的桃花栩栩如生,含苞待放,仿佛一晃眼便能盛开。   “长姐,收下吧。反正除我之外也无人知晓这是何物,你留在身边,权当留个念想。”   萧采仪伸手接过,手指微颤。   看了半晌,她将香囊收入袖中,侧目看向萧望舒,问她:“二弟媳可还好相处?”   方才萧平南处理完椒房殿所谓的刺客一事,便带拓跋歆回麟德殿赴宴了,此刻陪在萧采仪身边的只有萧望舒。   听萧采仪问起,萧望舒回答:“还不错,二嫂天性灵动活泼,待人热忱。我倒不像多了个嫂嫂,反倒像多了个姐妹。”   萧采仪听完,沉默良久,随后笑道——   “你可知我多羡慕你,四妹。”   扶光代日,望舒指月。   日月之辉,父亲尽数给了他这对儿女。   虽然父亲对她们这些儿女也一样尽人父之责,但他对嫡母所出的一双儿女倾尽了宠爱,终究是有所不同。   “你生得晚,不必像我这般困于牢笼。在父亲需要一个女儿进宫为后时,府上只有我一个成人的女儿,我没得选。   “待到再需安排人进宫协助我时,父亲权势已盛,母亲会尽力遂你心愿,就连五妹也上赶着替你跳进这牢笼。   “她进来了,你自由了。” 第115章 多谢长姐(4)   “她进来了,你自由了。”   说到这里,萧采仪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一阵寒风穿过宫道,萧采仪捂紧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娘娘!”她们身后的宫女围了上来。   萧望舒抬手顺了顺她的背,说着:“长姐慢些。”   萧采仪咳得稍微好些了,朝她们抬起手,平复了一下呼吸,继续笑道:“我们姐妹三人,你当真是最叫人羡慕的。”   如果可以,她怎会不想脱下这身枷锁般的凤袍,像寻常人家的女儿那般,寻一人品端正的夫郎,两人三餐共度余生。   可她是萧鸿的长女啊!   萧望舒敛眸看了萧采仪半晌,心中纵有万般思绪,最终都只化为一句:“长姐,辛苦了。”   萧采仪粲然一笑,整理情绪。   “不必担忧,我既然享了父亲带来的殊荣,便一定担起萧家长女该担的责任。”   萧家子女,可为萧家生,可为萧家死。   或许有遗憾,但无悔。   萧望舒看向她,缓缓福身,低头一拜。   “多谢长姐。”   ……   今晚,许是风寒染到了心里,萧采仪和萧望舒聊了许多。   她也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和萧望舒聊些什么,或许她只是在这个妹妹身上,找一找自己在闺中时那段无忧无虑的回忆。   萧望舒也不急着离开,把她送回椒房殿后又陪她聊了许久。   直到宴会快要结束,她才在禁卫军士兵的护送下,慢悠悠地回了麟德殿。   她刚一进殿,不少人的目光就落在她身上。   萧扶光快步走到她身边,“姐姐可算回来了,快跟我来,母亲等着你呢。”   “何事?”萧望舒边走边问。   萧扶光答着:“那前来联姻的虞国公主,说是孤身前来,在馆驿无人相陪,想叫上几个年纪相仿的姑娘家陪陪她。”   说到这里,萧扶光又把萧望舒往人少的地方带,压低声音继续说着——   “本来母亲是说让二嫂和绮罗表姐陪那虞国公主先聊一聊,结果,就刚才那一会儿,也不知她们都聊了些什么,二嫂直接翻脸走了。”   萧望舒略有些诧异,问他:“现在呢?”   “现在母亲正和那虞国公主聊着,绮罗表姐陪二嫂离开了麟德殿,应该是陪她找二哥去了。”   萧望舒点了点头,跟着他绕开宾客,走到房沁儿那边。   房沁儿见她们姐弟回来,脸上笑意加深了些,朝身着紫裙的虞书婳介绍:“这就是望舒,公主方才应该也见过她了。”   虞书婳笑得腼腆,点头道:“方才确实在椒房殿外看了四小姐许久,处变不惊,颇有萧宰相的风范。”   “公主谬赞了。”萧望舒朝她见了个礼。   房沁儿也起身让出位置,朝她说着:“你先与书婳公主熟悉熟悉,过年天寒,你外祖母也有些咳嗽,我再去瞧瞧她。”   萧望舒一听这话,忙点头道:“好,母亲去瞧瞧吧。”   房沁儿朝她们两人笑着点了点头,在杜嬷嬷的搀扶下离开了。   “姐姐,那我去找陈将军聊聊天。”   萧扶光说着,还不等萧望舒接话,他又夸了句:“姐姐今儿戴的这玉球还挺好看。”   把陈将军送的东西贴身带在身上,姐姐这举动不对劲啊。   容他先去探探陈将军的口风。   萧望舒对他的弦外之音权当没有听到,神色一片从容,一边在虞书婳身旁坐下,一边朝萧扶光应着:“你去吧。”   萧扶光朝她二人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大魏京师当真钟灵毓秀,养出的人也独具风姿。令弟小小年纪,瞧着便颇有修养。”虞书婳的态度柔和卑谦,满嘴都是好听话。   萧望舒笑意不改,回她:“能养出公主这般妙人儿,想来虞国的水土也不会差。”   虞书婳听得掩嘴笑了笑,随后又婉转道:“方才你来之前,我与你们二少夫人聊了两句。许是我说话不中听,实在不知道哪里惹到她了……”   “公主不必介怀,二嫂的性子就是如此,和我闹起脾气来也是半句都肯不让的。”萧望舒接上话。   虞书婳点了点头,又说着:“我常听人说,姑嫂关系最是难打理。你二嫂挺有福的,遇上你这么好说话的小姑子。”   说着这话,虞书婳绞了绞手帕,双颊飞上两片红霞。   “父皇送我过来联姻,许多事情我也不太懂,往后若有什么做得不是的地方,还劳你多多担待。”   “公主客气了,说什么担待不担待的,其实我这性子也急躁得很,生气起来常和二嫂扯头发撕衣裳。”   此刻,陈褚恰好从她身旁路过,耳尖的听到她这番话,默默抬起手捏紧了衣襟。   她……竟还有此等癖好。   虞书婳听完,脸上的柔婉表情也僵硬了片刻,隐隐有些龟裂。   果真是她想多了,大魏萧宰相这嫡女,还是如传言中那般纨绔低俗。   “以后的事情公主不必担忧太多,我们顺其自然就好。”萧望舒眼角余光从陈褚身上收回来,继续和虞书婳闲谈。   虞书婳心不在焉地点头笑笑,道:“也是,顺其自然。”   聊天渐渐陷入沉默,虞书婳安安静静低头喝茶,没注意到屡次从她们旁边路过的陈褚。   萧望舒也端起茶杯,用杯盖刮了刮杯沿,拢起茶香。   热气氤氲了她眼底的笑意,茶水升腾的雾气在她睫毛上凝结成小水珠,水珠上倒映出屡次划过的高大身影。   ——   与此同时,宴会另一角的席位上。   萧扶光起身找到陈褚,问他:“将军何不直接去姐姐身边转圈算了?这一会儿功夫,你找陆将军谈了三次事,还有裴军师两次,韩将军两次,叶军师一次,路过姐姐身边十二次。”   总之陈将军每次找人谈事聊天,总能恰好路过姐姐身边。   “公子在说什么,末将听不懂。”陈褚还是那副惜字如金的模样。   萧扶光撇了撇嘴,“陈将军,我就问问你与姐姐之间到底怎么回事,你倒也犯不着这么躲着我吧?”   他发现了,与陈将军说话不能拐弯抹角的问,一定要直来直去有话直说。   拐弯抹角地问,陈将军这人会装傻充愣地避开话题。   萧扶光把话揭开了问,陈褚也不好再回避,只能回他:“末将与小姐之间的事,公子何不去问小姐?”   “陈将军,还是你教我,男子汉大丈夫爱恨分明敢作敢当,今日你如此忸怩做甚?”萧扶光追问一句。   陈褚看着小少年倔强的模样,默默叹了口气。   “末将说不清,总之全凭小姐的意思。公子可以去问小姐,小姐觉得我们之间是怎么回事,我们之间便是怎么回事。”   他这副毫无话语权的样子,突然让萧扶光都觉得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了。   萧扶光狐疑地瞄了陈褚几眼,心中暗暗嘀咕。   姐姐她……在陈将军面前如此强势? 第116章 幸与小姐度此年(1)   宫宴散席,年节正式拉开序幕。   吃灶糖、跳灶王、祭灶、烧火盆,年前的活动样样都带着吉祥寓意,样样都热闹。   朝上官员都休沐在家,鲜少再有进宫之人。   相府上下也忙于采办年货,府里欢庆热闹的氛围感染了第一次在此过年的拓跋歆,以及萧望舒。   ——   这些日子,萧望舒和拓跋歆在房沁儿那里学着打理府上琐事。   萧望舒还算好的,经验十足,办起事来有条不紊。   拓跋歆则是被密密麻麻的账目压垮了腰杆,每日从房沁儿院子里出来之后,总要感叹一句:   “望舒,你真不容易啊!”   萧望舒笑着摇了摇头,“二嫂,这些管账的本事迟早用得上,早学早用。老人不也常说么,技多不压身,学的越多往后越轻松。”   “可我现在过得就很不轻松。”拓跋歆耷拉着一张脸。   萧望舒对她颇有些无奈,只道:“二嫂天资甚高,有这贫嘴的时间,东西都已经学透了。你先回去学着吧,我去玉食斋有些事要办。”   拓跋歆的脸顿时耷拉的更下了,“我也好想出府啊。”   自打上回在宫里和那虞书婳闹翻脸之后,嫡母便让她这段时间在府上静心待着。也不罚她什么,就让她多看看书练练字,养养耐性。   嫡母态度极好,待她也极为温和,她不好意思反驳。   顿时更讨厌那虞书婳了。   “你自个儿犯下的事,自个儿担着呗。”萧望舒耸了耸肩,随后又宽慰她,“无碍,虞书婳未必进得了我们萧府,她说的话你不必当真。   “二哥与你才刚大婚,虞书婳一国公主,甘不甘心为人平妻另说。哪怕她愿意,二哥才大婚几日就又抬个女人进来,拓跋首领和义兄他们怎会答应?   “虞书婳纵使能进我们萧府,也是往三哥那里去。最多与你妯娌关系,到不了共侍一夫的地步。”   宫宴那晚,就因为虞书婳喊了拓跋歆一声姐姐,意有所指地说着她也是来联姻萧府嫡子的,没曾想拓跋歆先来了,最后惹得拓跋歆当场翻了脸。   其实在萧望舒看来,这就是完全没必要的事。   “以后再有这种事,你朝她阴阳怪气几句,刺回去就是了。没必要当众闹翻了脸,落人下风,叫人逮着你的不是。”萧望舒劝了两句。   拓跋歆点了点头,嘟囔一句:“好吧。”   “快回去吧,天气冷,这些账册回去窝在被褥里慢慢看,我也该出门了。”萧望舒朝她道过别。   拓跋歆再次点了点头,提醒她:“那你记得给我带一盒桃酥回来啊。”   “好。”   萧望舒应下,在拓跋歆羡慕的目光中转身离开。   她刚出门没多久,听到动静的萧扶光立刻放下手里的笔,一溜烟跟在她屁股后面出门了。   ——   “看来阿弟对田伯做的菜是真心喜爱,天寒地冻的,还要跟着我过来吃上一口。”   萧望舒看着在她对面认真扒饭的萧扶光。   萧扶光端着饭碗,咽下嘴里的饭菜,摇头晃脑,道:“姐姐此言差矣,我是担忧姐姐一人在外不安全,也没个什么将军在身边保护,这才出来陪陪姐姐。”   “阿弟,你最近说话倒是怪有意思的。”   萧望舒靠在椅背上,晃了晃手里的茶杯,又问他:“你是把秦泰他们几个当摆设了吗?”   “怎么会,我这不是想着陈将军武艺更高嘛。”萧扶光又扒了一口饭,嚼了几口囫囵吞下,再道,“姐姐,其实陈将军这人啊,他也挺好的。”   看陈将军那副毫无地位、任姐姐摆弄的态度,再加上姐姐如今又缄口不言,他总觉得他姐姐在感情之事上不太厚道啊。   虽然姐姐在许多事上都不厚道。   “哦?”萧望舒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继续说着,“说说看。”   萧扶光拧紧眉头想了会儿,开始细数陈褚的好处——   “姐姐你看,这陈将军,首先一个,他武艺实打实的高强,保护你绰绰有余。不像那拓跋三王子,只会嘴上放大话。   “别看他现在官居四品,听陆将军说,父亲有意再将陈将军的品阶升一升。   “有多少京官,半只脚都迈进棺材了,才费力摸到四品,勉强得到个上朝的资格,而这都已经算是光宗耀祖的朝臣了。   “陈将军这般年纪,二十来岁就能做到官居四品,马上还可能官居三品,简直凤毛麟角屈指可数。   “其次呢,他背景干净,府上无人,就连养父养母也远在南方州郡,管不到他身上来,府上没有高门大族那些勾心斗角。   “再一个,他人也实在。虽有些沉默寡言,可能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哄女子欢心,没有韩非鱼将军那么知晓女子心意,但好歹踏实靠谱,有事找得到人。   “最后一个,他那将军府,离咱们相府也近。在父亲母亲眼皮子底下,没人能将姐姐欺负了去。”   这最后一点,恐怕才是萧扶光真正想说的。   不要远嫁,就在京师城,在萧鸿和房沁儿身边,便没人能给她委屈受。   “没想到啊,阿弟小小年纪,对婚嫁之事倒是颇为了解。”萧望舒感叹着,放下手里的茶杯。   萧扶光伸出舌尖,舔走嘴角的饭粒,然后回她:“其实我不了解,只是回去想了好些天,才想出这些。   “姐姐,京师配得上你的适龄男子里面,不靠家族长辈提携,自己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只有陈将军。   “他既有身份实权,还能让你免于高门大族那些勾心斗角。除了出什么事没有宗亲相助、在京师家族势力弱了些之外,其余都挺好。   “而我们萧家在京师扎根已深,房府亦是。姐姐已经有了最雄厚的家族势力相助,便无需在意这一点。”   姐姐能留在萧府做嫡小姐,那当然是最好。   但她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嫁人,父亲那些党羽也不会放过她这么大一个助力。   与其等下一个拓跋云骁出现,打得他们措手不及,倒不如先给姐姐选个最合适的,把婚约定下来,堵住那些人的心思。   只是定下婚约,也不是马上就要嫁。   婚约定下后,还需要一两年时间慢慢筹备,姐姐仍可留在家中。   “既然阿弟都为我谋算得这么清楚,我若是再不领情,就显得有些不知好歹了。”萧望舒调侃一句。   萧扶光回她:“瞧姐姐这话说的,你若是无意,将人家陈将军送的东西贴身戴着做什么?   “母亲还有意撮合你与怀瑾表哥,我看怀瑾表哥也没反对,怎不见你把怀瑾表哥送的东西带在身上?”   在房沁儿眼里,房怀瑾确实是个极好的女婿。   萧望舒要是嫁过去,亲上加亲。有房老太太护着,有房家大舅管着,纵使房府家大业大人多心杂,又有谁能委屈了萧望舒不成? 第117章 幸与小姐度此年(2)   “我与怀瑾表哥并无男女之情,况且怀瑾表哥对我无甚了解。他之所以不反对,恐怕也只是觉得我这副皮相生得还行,对我其余方面一无所知。   “若他真的知晓我骨子里是什么性情,怕是与我合不来。   “他喜爱温顺娇柔的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而我绝不是他喜爱的那一类,就不必互相耽搁了。”   她说过,她极为欣赏陈褚对她的坦诚与尊重。   这个尊重,不是夫妻之间相敬如宾的尊重,而是陈褚对她事业的尊重。   或许陈褚也不理解,她一个闺阁女儿为何如此痴迷于敛财。但他愿意尊重她的选择,这才是她选择陈褚的一个重要原因。   “看来姐姐也思虑的很清楚嘛,就不用我多说了。”萧扶光吃饱喝足,放下碗筷。   萧望舒看向他笑了笑,“果然还是田伯的手艺合你口味。”   “确实是香,若不是姐姐你这玉食斋需要田伯掌厨,我都想将人请去相府了。”萧扶光接过小厮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   他刚说完这话,田怀恩和尉迟彦就走了进来。   “小姐,玉食斋这两日就可结工。不过年节前后,餐厨用具采买运送需要多耗些时日,正月初十之前能够到位,上元节可以开张。”田怀恩认真汇报进度。   萧望舒点了点头,笑道:“时间掐得不错,挺准。方才阿弟还在和我说,想把田伯请回相府掌厨。田伯的手艺,开张之后一定能抓住不少食客的胃。”   田怀恩听得咧嘴一笑,忙说着:“能入得了小公子的口实在是草民们的荣幸,一会儿我就告诉堂叔去,叫他高兴高兴。”   相府嫡八公子,那可是宫廷御宴都吃惯了的。   能得他认可,可不就是高兴事吗?   “那些新招的厨子记得让田伯好生教着,免得田伯到时候忙不过来。”萧望舒开口提醒。   田怀恩面色稍微严肃了点,低头应下:“小姐放心,我们明白的。”   萧望舒“嗯”了一声,朝他吩咐:“没事就下去忙吧。”   “是。”田怀恩躬身退下。   有些日子没回玉食斋的尉迟彦上前两步,朝萧望舒禀报——   “小姐,庄上的粮仓和路都建得差不多了。属下已经联系上了周围几座郡县的农户,待庄子全部兴建完成,便能以市价向他们收粮。”   说着,尉迟彦递上一本收支册子。   这些日子他不是在庄子上守着,就是在各郡县农田之间辗转。   看了这许多天,拿着小姐给他罗列清楚的办事清单,他好似窥见了饕餮巨兽的一爪。   小姐的目光似乎从来没有放在京师城里,没有放在锦衣门玉食斋上。   到现在,日进斗金的锦衣门,地段扭转的玉食斋,在小姐眼中好似都只是一个起步。   她好像只是需要这些铺子盈利所得的钱财,去支撑她打开另一片新的战场。   他们都以为锦衣门玉食斋就是小姐耗费心思经营的全部,现在看来他们错得离谱。   饕餮巨兽才只伸出一爪,他们却误以为窥见了一只庞然大物。   锦衣门玉食斋,现在看来不过是小姐的一个起步,不过是她吞天欲望下显露出的冰山一角。   他不知道小姐要干什么,但他知道,绝不止于眼前。   萧望舒接过他递来的册子,边翻看边开口——   “辛苦了,新雇的人还没训练出来,你累一点,先带着姜临海和李崖下去多走走。   “阮富鑫这段时日忙着将铺面租赁出去,没多少空闲为你分担。等他忙完这段时间,剩下的事你们可以分头去办。”   尉迟彦拱手回她:“小姐言重了,属下分内之事,不辛苦。”   “册子先留在我这里,你那儿应该还有备份吧?”萧望舒抬起头看向他。   尉迟彦答着:“小姐留下看吧,属下那里还有抄录的。”   萧望舒合上手里的册子,朝他吩咐:“可以了,没事你也回去忙吧。”   “属下告退!”尉迟彦躬身退下。   萧扶光坐在旁边听他们聊了这许久,开口感叹:“怪不得姐姐前段时间都不来看我练习骑射,原来这么忙。吃不到姐姐送来的茶点,我们还怪不习惯的。”   萧望舒睨他一眼,回他:“赶明儿开年了,我天天叫忆春给你送茶点过去,送到你吃腻了为止。”   “那多没意思,得姐姐亲自送的吃着才香。”   见萧望舒不接话,萧扶光又叹:“美人如画,台上的人在看台下的训练,台下的人又何尝不是在看台上的美景呢?姐姐有段时间不来,叫我们都没得看了。”   “你这嘴倒是真的贫,明儿就到除夕夜了,你就这副语气去找父亲母亲讨压岁钱吧。”萧望舒开口建议。   萧扶光连忙答着:“那我可不敢,父亲母亲对姐姐宽容十足,对我可没那么宽容。”   萧望舒眼眸含笑,斜了他一眼,没再接话。   见萧望舒忙着整理账目,萧扶光也不再打搅她,自己走到窗边坐下,安静看向远处马市。   这么看了一个多时辰他也不觉得无聊,反而看得津津有味。   ……   翌日中午。   相府仆从鱼贯而行,出入厨房和荟萃厅,筹备年夜饭。   房沁儿今日大大小小的琐事忙了一天,根本没有空暇去管她的一双儿女在府上在做些什么。   此刻,萧望舒正在院子里,拆一份意料之外的新年贺礼。   萧扶光把这贺礼送到她手上之后,笑得一脸揶揄,嘴上一个劲地说着‘我不看我不看’,说完便走了。   萧望舒也懒得管他。   以她对陈褚的了解,陈褚连给她送礼都是托萧扶光代为转送,肯定不会送什么出格的东西。   想着,萧望舒打开盒子一看,果真中规中矩,毫不出格。   但又确实不失格调。   “哇——狐白裘!”忆春惊呼一声,继续叹着,“不染杂色的白狐皮毛所制的裘服极为珍贵,我还只在相爷和夫人身上见过一两次呢!”   书夏也道:“确实是稀罕物,山野猎人围追堵截,都未必猎得来一只雪白狐狸。”   说到这儿,书夏想起什么似的,又压低声音——   “奴婢听绘秋姐姐说,这东西以前只上贡给皇室王族。还是从咱们相爷开始,才不强求上贡陛下,臣子也可穿戴。   “以前臣子想得这么一件,都得靠皇帝赏赐。现在好了,臣子皆可穿戴,为了彰显身份,不知多少人私下里耗财耗力,就为了谋这一件裘服。”   忆春接上她的话,“奴婢也听说,相爷和夫人所穿的狐白裘是边关将领呈上的。就是从那次开始,狐白裘不上贡皇帝,谁猎谁得。”   书夏瞟她一眼,无奈道:“你不知道吗,你说的那边关将领,正是陈将军。”   听完这话,忆春瞬间满脸惊讶,“这我还真不知。”   这么一看陈将军还真是有几分本事啊,这价值万金行无踪迹的雪狐,他也说猎就猎。   “行了,熏着香料放到炉边烘一烘,等烘暖和了我再穿上。”   萧望舒伸手从狐白裘上抚过,细腻柔软的绒毛手感实属上佳。   饶是她见过不少名贵大氅,这狐白裘也是能排到前头的。 第118章 幸与小姐度此年(3)   另一边,武卫将军府。   陈褚端起茶杯放到嘴边,吹了吹热气,又放回桌上。   然后又端起茶杯,吹了口气,再放回去。   如此来来回回好几次,站在旁边伺候的嬷嬷也有些疑惑,开口问他:“将军这是怎么了,可是这茶泡得水温不合适?”   陈褚摇了摇头,把茶杯放回桌上。   沉默会儿,他开口问那嬷嬷:“狐白裘当真受女子喜爱吗,会不会有些太素净了?”   “唉哟!将军诶,那可是狐白裘,拿去送皇后娘娘都是拿得出手的。雪白无瑕柔软暖和,谁家女子看了不稀罕?”   得到答复,陈褚点了点头,心里仍有些不放心。   她可不是一般女子,也不知她到底喜不喜欢。   陈褚正想着,府上老管家带领下人走进前厅,每人怀里都抱着挺高的一摞扁盒。   “将军要制衣裳,吩咐府上的嬷嬷们去办就是了,怎么还亲自在锦衣门订了这么多衣裳。”老管家问着,让人将那些扁盒小心放到桌上。   锦衣门的东西都不便宜,万一给将军磕坏了,那可不得了。   一听锦衣门三个字,陈褚“噌”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么多?”陈褚走到桌边,将那些扁盒挨个打开。   放在最上面的那个扁盒,里面不止有衣裳,还有一纸祝福。   陈褚拿起来看了看,向来冷硬的脸庞也罕见的露出了笑意,像过年得了新衣裳的孩子。   老管家答着:“可不是吗,瞧着有个十来套,像是够穿大半年的,穿到热天换单薄衣裳都够了。”   说着这话,老管家后知后觉,又问陈褚:“这些衣裳不是将军买的吗?”   刚才锦衣门的小二也没找他要账啊。   陈褚没有回答这问题,只握住手心的纸条,朝他们吩咐:“放到我院子里去。”   “是、是。”老管家也不敢多问,立刻带人照办。   他们退下后,陈褚坐回主位,认真捋顺那张纸条,看着纸上苍劲有力的两列字——   【幸与将军度此年】   【愿你我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陈褚坐在那儿,盯着这十八个字来来回回看了许久,带着薄茧的指腹从那些字上轻抚而过,心中默念——   幸与小姐度此年。   ……   爆竹声中一岁除。   除夕夜后,热烈的欢庆结束,守岁留下的疲倦席卷而来。   大年初一的清晨,京师城上上下下一片静谧。   拜年不必进府门,送上名片抵见人。   飞帖贺年,拜帖到,心意到,无需亲自上门。这样的风俗,实在帮助了不少除夕守岁后起不来床的人。   往后又是两日,新春拜过至初三,大内银幡赐百官。   前有腊赐,后有银幡。   这年前年后的,在朝为官倒是赏赐颇多。   初三过后,朝臣陆陆续续结束休沐,找出朝服准备上朝。   极致的喧闹过后,一切渐渐回归正轨。   ——   “过完年又要温习功课了,我现在提笔都手生。”萧扶光在跑马场上和萧定北闲聊。   萧定北扭了扭手腕,接上一句:“八弟少说两句提笔的话,我听不得。”   他那十遍《相马经》才抄录完不久,现在提起笔他就手腕疼。   听他这话,萧扶光抿紧嘴,憋住不笑。   萧定北四处看看,又问:“七弟呢?”   萧扶光答着:“七哥身体不好,早早地过来看了会儿,吹了会儿风,有些咳嗽便先回去了。”   说完这些,萧扶光问他:“三哥今日怎么也来跑马场了,不和二哥还有京师诸位将军去军营走走吗?前几日还听二哥说,萧峪堂叔常念叨你,挺记挂的。”   “嘁——”萧定北啧了啧嘴。   “萧峪堂叔那个暴脾气,被他记挂又不是什么好事。赶明儿要是他把我叫过去练练拳脚,我还手又怕伤他,不还手他又没个轻重,打得我鼻青脸肿的。”   要不是他外公和萧峪堂叔私交不错,他才不去那个堂叔那里走动呢!   自打从战场上退下来之后,那个堂叔跟找不到事干似的,动不动就要找人松松拳脚,性情暴怒,还总喜欢打骂将士。   “那也确实,萧峪堂叔就是这个性子,父亲都有些头疼。”萧扶光接了一句,再问,“那三哥今日来跑马场是为了?”   “来瞧瞧你们怎么训练的呗!”萧定北答完,又拍拍萧扶光的肩膀,继续说着,“听说父亲让陈褚将军训练你们,认真点学啊,我当年的骑射师傅可没这么好。”   “原先教导我们骑射的,就是三哥你之前那位骑射师傅嘛。”   萧扶光耸了耸肩,讲着:“也就我和七哥运气好,赶上陈将军调任回京。父亲瞧原先的骑射师傅也年迈了,便让陈将军和陆将军一同教导我们。”   说完,萧扶光又挽救一句:“其实原先那骑射师傅教的东西还行,挺通用的,陆将军常说我们底子打得不错。”   萧定北性情比较直,直接说着:“也就打了个底子。”   萧扶光笑了笑,转移话题,问他:“那三哥你是来看陈将军的吗?这几日陈将军有事,是陆将军教导我们。”   看陈将军来不来,直接看台上就知道了。   空闲时,姐姐坐在看台上核对账目,陈将军便一定过来。姐姐不来,大概率陈将军也不来。   “年刚过完,军营又有什么事忙?”萧定北问了一句,可见确实是过来看陈褚跑马的。   顺道偷师。   “那就不知道了,听说是和虞国使臣有关。三哥要是感兴趣,可以去父亲那里问一问。”   萧扶光答着,见陆序阳过来了,他忙朝萧定北招呼:“陆将军来了,我先过去选马,三哥你随意啊。”   萧定北朝他点了点头,“你去吧。”   既然陈褚不来,那他在这儿待着也没什么意思。   还是找他那位四妹绊嘴掐架去吧。   想着,萧定北心情大好,叼着一根草,双臂枕在脑后,迈开脚就往萧望舒的月华院走。   然后扑了个空。   “三公子,我家小姐去玉食斋了。”月华院的丫鬟朝萧定北说着。   萧定北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在路上,他正准备回自己院子,走了几步觉得实在无聊,把嘴里的草一吐,脚下也转了方向。   听说他们四妹的铺子现在日进斗金生意红火,瞧瞧去! 第119章 甩手东家(1)   玉食斋将要开张,萧望舒这几日确实在这边忙着。   锦衣门的运行已经步入正轨,雇用的那些小二都磨炼得有些口才了,可以与客人好好打交道,阮富鑫不需要时时刻刻盯着。   此刻,他就放下了锦衣门那边的事,赶来玉食斋向萧望舒汇报租赁进度。   “小姐,我们招租的消息刚放出去就有不少商户围观。但碍于租赁价格,还有我们只租不卖的规矩,一直没人出手。   “最后,先是一家贩卖鞍具的商户签了书契,用最优惠的价格选走了周围视野最好的一间铺子,可以直接看到整个马市的。   “其余人一见,纷纷涌上来疯抢。   “玉食斋左右那么多间铺子,就招租那一日,便被一抢而空。”   阮富鑫说到最后,笑得眼睛眯成了两道缝,坐在萧望舒对面时活像只摇尾巴的狐狸,继续总结——   “租赁出去的铺子现在仅收上来今年一年的租金,共计便有九百五十八两。小姐,待到明年后年的租金收上来,当初盘下这些铺子的本钱便可全部收回。”   相当于三年时间,他们便白得了这么多间铺面。   再往后走,每年这些铺面就那么放在那儿,租赁出去,银子便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多,直接滚进他们腰包里。   萧望舒听完依旧淡然,脸上并没有太多意外,只吩咐他:“那贩卖鞍具的商户,你将他的租金返还三成回去。”   阮富鑫一愣,“为何?”   萧望舒开口解释:“因为他是我从马市找去的人,你也可以将他理解为,我找去的参市。”   也就是托。   “他的鞍具要是放在马市里卖,都是卖给行家了,其中利润空间不大。他正好想来这边开另开一家鞍具铺子,再把鞍具做得精良些,翻价卖给富家公子哥。   “这边的铺子视野正好,大小合适,就是租价高了些。   “恰巧我也需要有人冲上去当第一个租户,调动其余商户的紧迫感,让他们觉得再不出手就抢不到好地段好价格的铺子了。   “而那鞍具东家,他正好合适。”   阮富鑫听得点了点头,接上她的话:“所以小姐便按照之前的价格,将铺子租赁给了那卖鞍具的商户,让他过来捧场?”   之前的价格,差不多是现在租价的一半。   那鞍具东家是第一户租户,前三户订租有优惠,本就是按照八成租金收取的。现在再退返三成,也接近之前的价格了。   萧望舒点了点头,继续说着——   “街上乞讨的也知道要先往碗里放两个铜板赚吆喝,既然他们犹豫不决,那我们就派人推一把,让他们急着决定。   “虽然这一单少赚了点,但买到了其余商户争先恐后的出手,很值。”   阮富鑫的脑袋跟着她直点,应着:“属下明白了。”   “这些日子尉迟彦出去办事,田掌柜一人打理玉食斋上下也有些吃力。就辛苦你两边多跑动跑动,这边也看顾着点。”   听到萧望舒这话,阮富鑫连忙回她:“小姐放心,属下明白的。”   说完,阮富鑫顿了会儿,随后忍不住又问:“听说小姐派他们往东走,想往华都方向去?”   商人谁不知道华都?   魏国、乌国、虞国三国交壤之地,有一片四通八达的地界,不受三国律法约束,不属于三国任何一国的疆土,约莫和京师城差不多大,名曰——华都。   据说在这一小片土地上,镇守城池的都是些不亚于军队将士的亡命之徒。他们被重金买来,守卫华都的安宁。   而华都城池内,更是金银铺地,琉璃玉器只是拿来掷个响玩的东西。   天下各国各部,有财力的商人都聚集于此,戴上面具,在极致奢华的背景下找寻盟友。   可能几句话的功夫,便是万两纹银的出入。   “怎么,很感兴趣?”萧望舒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阮富鑫使劲点了下头,那必须感兴趣啊!   “传闻华都有一条金玉路,富商中的巨鳄齐聚于此。地上掉满金银玉石无人捡,积年累月下来,便形成了一条金玉铺砌的道路,故称金玉路。   “常有走投无路之人,妄想进入华都撞一撞运气,最后都在还没进城时便被处置。   “若无金玉路的人领路,若无万两黄金砸门,华都之门从不向外人开启。”   阮富鑫越说越激动,因为华都也曾是他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现在跟了萧望舒,他突然觉得华都可望也可即了。   “华都,之所以多年以来能够超出三国管控而存在,得益于它独特的地势保护。山峦险峭道路崎岖,一城之地,面积不大却易守难攻。   “不是军队攻它不下,而是三国相互制约,谁都不愿意为了啃这一块碎骨头就冒险出兵。   “这样,才放华都发展百年,直到今天。   “现如今,华都借助那些入驻富商每年缴纳的进门费,逐步完善守卫力量。它占据了绝对的地势优势,里面聚集的又是来自天下各地的富商,各方势力都有,敌我难分。   “因这种种原因,华都得以在三国交壤处保全自身,渐渐的缔造出一个商界传说。”   说到最后,萧望舒笑了笑,平淡的语气让阮富鑫心中的激动也随之冷静下去——   “你记住,金钱,在权力面前,在铁骑之下,一文不值。”   钱币的本质是商品,它只是用来衡量市场的。   而权力,铁骑,这些东西足以踏破市场。   “属下谨记!”阮富鑫低下头,声线不再是浮于表面的激动,而是隐隐的颤动。   在商人心中,华都是金钱神话里的天府。   现在,他所追随的人正在教他,这天府可以侵占,这神话可以踏碎!   华都是他们的下一站。   “我这儿还有个事,你派人去找些江南商队打听打听。”萧望舒突然开口。   阮富鑫说着:“小姐请讲。”   “穆尚书令的平妻,也就是穆书皓和穆筱筱的生母,他们兄妹的生母冯氏来自江南织锦世家。   “你派人去查查,这个冯氏家族在当地除了锦缎生意之外,还有些什么别的生意。”   阮富鑫立刻应下:“是。”   “还有一个,父亲当年带兵出征,东征西讨粮草紧缺,才纳了当时江南粮商的女儿罗氏,也就是萧盼安的生母,我们相府那位罗姨娘。   “前几日过年闲谈,我听母亲说,近些年罗姨娘母族那边的生意一落千丈。你也一道去查问查问,看看是什么情况。”   “是。”阮富鑫再次应下。 第120章 甩手东家(2)   两人谈完正事,萧望舒刚让阮富鑫回去忙,结果阮富鑫前脚才走,萧定北后脚就来了,被秦泰他们拦在包厢门外。   “四妹,你这些护卫管得挺严啊。”   听到萧定北的声音,萧望舒只感觉她脑仁抽疼了一下。   “放他进来。”   得到萧望舒的应允,秦泰他们将人放了进去。   田怀恩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朝萧望舒解释:“这位将军说是小姐的三哥,在楼下点名要见小姐,草民拦他不住。   “见阮掌柜下楼离开,草民想着小姐的事忙完了,便将他带上来了。”   不过看他们小姐这副表情,还真不像是亲兄妹。   他们小姐看到萧平南统领的时候,那也不是这副表情啊!   萧望舒揉了揉眉心,朝他说着:“知道了,你下去忙吧。”   “是。”田怀恩躬身退下。   萧定北进了包厢,那是半点也不见外,直接拖了张椅子在窗边坐下,看向远处的马市跑场。   “我上次回来那马市还不是这样呢,听二哥说是你找他帮忙让人整改的?”   这么多天以来,萧望舒第一次听到萧定北夸她:“仔细一看整得不错嘛,四妹,这生意做得有模有样的啊!”   “三哥来找我什么事?”萧望舒直接问他。   萧定北顿时垮起个脸,“听你这话说的,我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瞧瞧你这个闲人,你还半点不领情。”   “难为三哥了,百闲之中无聊到跑来找我这个忙人消遣,你怎不去找你七弟八弟?”   萧望舒问得很是直白,萧定北听完都被她噎了会儿。   “七弟在背书,八弟在练武。”   “敢情是看二哥和两位弟弟都忙着,三哥没处消遣了,才来找到我这个妹妹。”   “什么话!”萧定北朝她摆了摆手,有些心虚地看向窗外。   这时,一阵饭菜香味钻进他鼻腔。   罗兴端着两菜一汤走进来,把托盘上唯一的一碗饭端到萧望舒面前,然后有些尴尬地看了看萧定北。   萧望舒那是半点也不尴尬,端起饭碗拿起筷子就开始吃。   “四妹你吃什么呢?”   “吃饭。”萧望舒头也不抬的答着,往饭碗里舀了一勺熬得浓香的老母鸡汤。   罗兴都替萧定北尴尬住了。   他有替人尴尬的毛病。   “属下告退。”   罗兴正要逃离这尴尬的氛围,腿还没迈出去,就听萧定北喊住他,说着:“等等,你再去拿副碗筷来,我陪四妹用个膳。”   真是好一个陪啊。   “三哥太客气了,以前倒是没看出来,三哥这脸皮也不薄。”   萧望舒说着,转向罗兴,吩咐他:“再添副碗筷吧。”   “是。”罗兴抱拳退下。   常说吃人嘴软,但萧定北这嘴还是挺硬的,走到萧望舒对面坐下,说她:“一个人吃多没意思,三哥陪陪你。”   “那还真是辛苦三哥了。”   萧定北摆了摆手,“不辛苦不辛苦。”   萧望舒没和他继续斗嘴,细嚼慢咽,咽下嘴里的菜之后转口问他:“听八弟说,萧峪堂叔好几次邀三哥去他府上?”   “别提,听着头疼。”萧定北赶紧打断她的话,“我又不想过去,正愁怎么拒绝呢。”   说完,他又朝萧望舒问:“反正我过几天就要动身回边关了,不如就说我忙着收拾行装?”   萧望舒嘴角一抽,反问:“相府有下人伺候,什么行装需要你亲自收拾几天?”   “也是。”萧定北也觉得这借口稍微假了点,又问,“那不如说我在府上陪小娘得了?”   “与其找这些由头,随时可能被拆穿,不如直接去萧峪堂叔府上坐坐。”萧望舒喝了口老母鸡汤,眉眼直接舒展开来。   萧定北坐在她对面咽了一下口水。   “萧峪堂叔那个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父亲都无可奈何,我去了能干什么。万一哪句话说得不好听,说着说着吵起来了,岂不坏了族亲情分?”   “他是长辈,他说什么你听着也就是了,何必当面和他争个高低输赢?”   萧望舒说这话的功夫里,罗兴也给萧定北上了一副碗筷,然后躬身退下。   有了饭吃,萧定北一时间也忘了反驳萧望舒的话。   萧望舒继续诱导:“我听说在军中,萧峪堂叔的名声也不是太好,只有我们那几个堂亲叔伯才与他稍微亲近些。   “父亲如今位高权重,他说多了又怕萧峪堂叔心里不好想,也怕众多族亲心里不好想。   “但我们是小辈,我们说话可以随意些。   “在我们兄弟姐妹里,只有三哥你与萧峪堂叔亲近。不如你多去劝他两句,也当为父亲分忧了?”   萧定北扒饭的速度稍微放慢了点。   “三哥你瞧,萧峪堂叔总在军营里打骂军士,这也不是个事。   “那些将士都是为魏国、为我们萧家出生入死的兄弟,若是军心离散,父亲还如何举兵北上、如何与你合军一处、如何平定西北?   “三哥你又如何大展英姿,如何大杀四方,如何有机会随父亲一起清剿鲜于寇军?”   萧定北听着,确实是这个理。   “那、我劝劝去?”萧定北心里稍微有些动摇。   萧峪堂叔打小也对他不错,他也总不能看着他一步步走歪。   萧望舒点了点头,“三哥有空就去劝劝吧,我们去劝难免让萧峪堂叔更反感。你不一样,打小萧峪堂叔就喜欢你,你说的话他肯听。”   打小萧定北就生得虎实,经得起盘。   她们其余几个兄弟姐妹生得软绵,萧峪怕把她们盘折了,也不敢当着萧鸿的面乱盘她们。   这就是萧定北打小就受萧峪喜欢的原因之一。   “行吧,我这两日瞧瞧,找个时间去堂叔府上坐坐。”萧定北做完决定,继续埋头扒饭。   萧望舒得到了想要的答复,再看萧定北时也顺眼了两分。   嘴欠是欠了点,但性子还不算死倔,听得进去劝。   好歹是没白瞎她的饭菜。   “对了,过几日上元灯会,父亲是不是叫我们陪那什么虞国公主出去走一走来着?”萧定北问着,把碗里吃得锃亮。   吃完还不顶饱,又伸手舀了整整一碗汤。   “那就陪她走走吧,也不费什么神。”萧望舒随口回着。   萧定北喝了口汤,又叹道:“听父亲说你现在对商道政道摸得头头是道的,提防虞国的事也是你提的。不错啊,不为男人发疯之后脑子也聪明多了。”   萧望舒面不改色地应下:“多谢三哥夸奖。”   …… 第121章 甩手东家(3)   正月十三,眼瞧着元宵灯会将至,京师街道也热闹起来。   燕街集市上,覃市令被集市商贩邀请到马市,观看燕街集市整改之后的第一场骏马赛。   肌肉匀称的一匹匹骏马被牵到单独划出的跑场上,跑道外,不少买家还在押注,竞猜哪匹马能够获胜。   铜锣一敲,马幡挥下。   骏马如脱笼野兽般飞奔出去。   ——   远处,玉食斋逐鹿间。   趴在窗边的小少年感叹一句:“我今儿算是知道为什么有脱缰野马这个说法了。”   听着萧扶光的感叹,坐在旁边的房怀瑾弯起嘴角笑笑,举起手里那张列满菜品名称的宣纸。   “我本以为表妹为了玉食斋特地去整改燕街集市,就已经下够成本了。没想到表妹这玉食斋当真是奢华至极,菜品竟写在纸上供人挑选。”   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可样样都不便宜。   哪家酒楼饭馆能有这样的待遇,竟用宣纸来作菜单。   “姐姐么,素来如此,可会享受了。”萧扶光见怪不怪。   房怀瑾哑然失笑,随后又问他:“对了,今日玉食斋刚开张就车马盈门生意红火,这种时候,怎么不见望舒表妹?”   “姐姐向来是只顾前面,开张之后便什么都不管了,开始当甩手东家。”萧扶光对萧望舒的作风还是挺了解的。   有锦衣门这个前例,他就已经预料到了玉食斋的今天。   房怀瑾接话:“也挺好的,这些事情都可以交给手下的仆从打理。表妹是个女儿家,别太累着自己,在府上歇息就好。”   “姐姐她可歇不住,玉食斋开张之后,不知她又要去捣腾哪里的铺子庄子。”萧扶光状似无意地聊着萧望舒的性子。   房怀瑾略有些惊讶,问他:“表妹精力如此充沛吗?”   萧扶光摊了摊手,“可不是?这会儿好像是上庄子里看新粮仓去了,人应该已经出城了吧。”   房怀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接话。   萧扶光安静看向窗外,看着远方的马市,目露憧憬。   烈马宝驹,看着就叫人喜欢。   ——   午膳过后,萧扶光他们推门走出包厢。   他和房怀瑾刚一出门,隔壁包厢的陈褚和陆序阳正好吃完,双方开门撞了个正着。   “陈将军?陆将军?”   萧扶光拱手见礼,房怀瑾也随后拱手。   陈褚和陆序阳抱拳回礼。   陆序阳起身之后打了个饱嗝,抚胸笑道:“听闻小姐的铺子开张,我们过来捧场瞧瞧,这一瞧就吃得没能停下来。”   也不知道小姐在哪招的厨子,菜做得还真好吃啊!   萧扶光脸上笑容可掬,“今儿大伙都掏腰包补贴姐姐了。”   “我今天可没掏,明天再掏。这顿陈褚掏的,他喊我来下馆子,说他请。”   说着这话,陆序阳使劲拍了拍陈褚的肩膀,夸他:“真会找地儿!”   陈褚很给面子地扯开嘴角笑了笑,说着:“好吃明天再来。”   “当然得来,这儿饭菜香啊!”陆序阳接上话,随后有些迟钝地问陈褚一句,“你今天说话的语气怎么跟东家似的?”   还什么好吃再来,不知道的以为这小子今天拉客呢!   “陈将军也没说错,好吃再来嘛!”萧扶光嬉皮笑脸的,朝他们说着,“田伯做的菜香飘十里,吃一顿能满足一天。”   还不等其余人接话,他们另一边包厢的食客推门出来。   乍一见到萧扶光他们几人,穆书皓和穆筱筱还有些惊讶,朝萧扶光他们见过礼。   互相见礼之后,他们兄妹和萧扶光几人交代一声便直接走了。   萧扶光看着他们的背影,摸了摸下巴。   稀奇,这对兄妹难得有一次不和他们套近乎。   “我也有些事,就先走了。”陈褚开口朝他们道别。   今日休沐,正好赶上玉食斋开张,就过来给她捧个场。   现在场也捧过了,算算时间她应该还在庄子上,他还能给她打包一盅鸡汤、再买点枣泥糕一起送过去。   萧扶光看破不说破,连忙说着:“将军去忙吧。”   ……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各式各样的花灯点亮了京师街道,萧望舒手里提着个娇憨可爱的瑞兔花灯,心不在焉地扫视四周。   萧定北也开口问她:“二哥二嫂哪里去了?”   萧望舒反问:“你问我我问谁?”   萧扶光探着脑袋左右看看,实在没看到人,嘀咕一句:“二哥二嫂新婚燕尔,可能不想和我们一起逛灯会吧。”   今日父亲让他们出来陪虞国公主放花灯,府上除了身体不好的七哥,其余哥哥姐姐嫂嫂都一起出门了。   他们陪虞国公主游玩,陈褚将军带十名精兵在旁护卫。   萧望舒略一思索,也道:“算了吧,二哥平常也没什么时间陪陪二嫂,今日就让他们两人出去走走吧,派两个士兵在这里候着他们就行了。”   她这话刚说完,旁边提着玉莲花灯的虞书婳握紧了花灯的灯笼杆。   父皇送她前来联姻,没想到竟被拓跋部落一个蛮女捷足先登。   现在大魏宰相的嫡子已经娶了正妻,另一个嫡子尚且年幼,她要怎么办?   难不成真给萧平南当平妻吗,或是嫁给萧家庶子?   不!她不甘心!   要做,她就要做那个嫡子正妻!   “行了行了,派两个人候着,我们继续逛吧。”萧定北摆了摆手,街上人多得摩肩擦踵,他实在不想再等下去了。   这时,沉默一路的陈褚终于开口回应:“可以。”   说完这话,他直接点了两名士兵,在这里等萧平南和拓跋歆回来。   萧望舒见状,笑吟吟地朝虞书婳说着:“走吧,公主喜欢吃些什么街边小食吗,我记得河边有个小摊卖酒酿圆子。”   虞书婳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抹嫌弃,回她:“我不饿,算了吧。”   “没事,我饿了,你看我吃吧。”萧望舒面不改色接上话。   虞书婳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龟裂,随后扯了扯嘴角,笑道:“好啊,你去吃吧,我们陪你。”   说这话的时候,虞书婳本以为只有萧望舒一人有这么低俗的爱好。   但到了河边小摊上的时候,萧望舒和陈褚一人点了一碗。   萧扶光在旁边略带迟疑地看了会儿,然后也说渴了,又和萧定北一人点了一碗酒酿圆子。   萧定北甚至吃完一碗又点了一碗。   虞书婳站在旁边,看着那些略显油腻的桌凳,显得格格不入。   “公主要不坐会儿吧?”萧望舒开口邀请。   虞书婳脸上的笑意有些牵强,答着:“不了,我站着看会儿河景。”   “这样,好吧。”萧望舒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继续低头吃。   虞书婳看着她们,暗暗咬牙。   她只是想把萧府的公子都叫出来,看看到底谁比较适合联姻,没想到萧府竟是这么个待客之道。   果然乌国之人所言不假,在大魏宰相眼里,她们虞国就只是个依附品。   论起地位来,她们甚至连空有武力的拓跋蛮族都比不上! 第122章 孩儿十分正经(1)   “诶诶!我们回府做什么?”拓跋歆拉着萧平南的胳膊,满是不解。   她还没玩够呢。   萧平南回答:“今夜不太平,你还是待在府上比较好。府里有父亲的甲卫守着,没人伤得到你。”   那一批化作商队潜进京师的刺客,四妹已经盯了许久了。   对方今夜动手,目标是不是虞书婳还不清楚,但一不留神,拓跋歆可能就成了他们的目标。   “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拓跋歆完全没有领会到萧平南的意思。   萧平南却没再和她解释,只哄孩子一样朝她说着:“这些事你别管,我去解决就行了,你回去吧。”   说完这话,萧平南把拓跋歆送回他们院子门前,转身便离开了。   拓跋歆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气恼地跺了跺脚。   回到屋子里,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想起萧平南的态度,拓跋歆坐在床上委屈地抹了把眼泪。   萧平南对她好,这事不假。   但他也只是对她好,处处让着她护着她,尽人夫之责而已。   要再往深了说,她们之间谈心的次数极少,而且每次都是她在说,他就坐在一旁安静听着,偶尔才接上几句。   她总是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他也每次都说走就走,扭头就消失在她眼前,没有半点留恋。   ……   另一边,京师街上。   河灯燃着烛光漂浮在水面,顺着河道蜿蜒一路,好似星河坠落人间。   萧定北一行人坐在河边摊位上,先后放下碗勺。   “吃好没有?”萧定北开口问她们。   萧扶光放下碗点了点头,陈褚抬头看了眼萧望舒。   萧望舒向来细嚼慢咽,吃得慢些,这时候还没放碗。   萧定北和萧扶光也不急着催促,陈褚更是又拿起碗陪她,还喝起了里面的米酒。   虞书婳在一旁看着他们,极力压制自己的不悦,朝他们笑问一句:“那我们等会儿再往那边人多的地方走走……”   她的话还没问完,霎时间,四面八方射来无数飞箭。   “啊——!!”   周围百姓尖叫着丢下花灯逃窜。   陈褚拿起桌边的刀,利刃出鞘,带起一阵寒光。   萧定北拔出佩剑,目光凶狠,环视四周。   萧望舒被迫放下了碗,进食被人打断,她神色略有些不悦。   陈褚他们带来的精兵也迅速将萧望舒和萧扶光围在里面,萧扶光用他的小身板把萧望舒挡在身后。萧望舒抬手按在他肩上,无声安抚。   这些刺客比她想象中来得要快一点,耐性一般啊。   “啊!”虞书婳惊声叫着,往萧望舒她们那边躲,跟着萧望舒躲进精兵包围圈里。   潜伏在周围的刺客拉上面罩,直接拔刀朝着包围圈里的虞书婳杀了过来。   萧定北回头大喝一声:“保护公主!”   那几名精兵闻言,慢慢收拢包围圈,将圈里的人保护在内。   但有意无意的,他们的保护重心都在往萧望舒姐弟二人身上倾斜,甚至有几次还不小心把虞书婳遗落在了包围圈外。   就连陈褚,也始终守在萧望舒三丈以内,任他再怎么与刺客搏斗都未曾离开过这个范围。   “定是乌国的刺客,没想到他们追我都追到京师来了!”虞书婳慌张地往萧望舒那边躲,声音带着哭腔,无助喊着,“这下怎么办啊!”   萧望舒脸上绷得一派冷静,按着萧扶光的肩膀,抽空顺口安抚虞书婳一句:“没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虞书婳:“……”   这萧望舒还真是会说话啊。   “驾——!”   京兆府的护城军掐着点赶过来,萧平南和韩非鱼领兵过来援助,不多时便除尽了刺客。   一切顺利得毫无波折。   韩非鱼带兵检查刺客尸身,搜出了几块令牌,再对比刺客使用了武器看了看,最终确认:“乌国刺客。”   萧平南冷声朝部下吩咐:“带回去,让仵作验尸复查!”   两名小将站出来,抱拳应下:“是!”   简单处理完刺客的事,萧平南又看向虞书婳,“刺客出没,街上不安全。书婳公主,我们先送你回馆驿吧。”   虞书婳咬着下唇,看了看他身边,脸上浮上一抹关心,开口询问:“二少夫人呢?萧统领带兵过来救援,二少夫人没事吧?”   萧平南扯开一抹笑,回答她:“有劳公主关心,内子方才就身体不适,闹着回府,我已经将她送回府上了。”   虞书婳面色一僵,随后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回去吧,先将你们送回去,稍后我再与几位将军一同搜查刺客。”萧平南直接拍板,也无人反驳他的话。   带领一众士兵将虞书婳送回馆驿,再将萧望舒和萧扶光送回相府之后,萧平南他们四人带兵分头搜查潜藏在京师城内的剩余刺客。   好好一场上元灯会,最后以刀光剑影收尾。   ——   “怪不太平的,随便这么闹一次,京师百姓都要战战兢兢缩在家中好些天,街上铺子的生意又要惨淡几日了。”   书夏边往炉子里燃上香炭,边顺口说了两句。   忆春也接了句:“确实,咱们也算是见过大场面了,想到刺杀都害怕,更别说老百姓。”   上面随便一点小动作,传到下面都跟翻江倒海似的,影响大着呢。   萧望舒靠坐在床头,收起手里的营收账册。   正准备吩咐忆春她们都去睡时,只听守在院子里的罗兴过来敲了敲门,说着:“小姐,陈将军有份东西送来。”   萧望舒眉梢轻挑。   这个时候送东西来?   书夏出门去拿,拿完回来有些茫然,把食盒放到桌上打开,仔细看了看,朝萧望舒说着:“小姐,好像是碗酒酿圆子。”   大晚上的,陈将军就为给她们小姐送这一碗酒酿圆子?   “这个时辰了还吃什么圆子,都是些糯食,别一会儿让小姐吃积食了睡不着。”忆春现在对萧望舒的饮食格外注意。   准确来说,是只要萧望舒上心的东西,她都格外注意,并且会去仔细记下萧望舒的喜好。   “拿来吧,我瞧瞧。”萧望舒开口吩咐。   糯米圆子不能吃,甜酒还是能喝的。   “是。”书夏把碗从食盒里端出来,叹了一句,“竟然用汤婆子放在底下温着,这碗还是热的。”   说完,书夏走到床边,把碗端给萧望舒。   萧望舒接过,拿起勺子习惯性地搅了搅沉底的东西。   只见碗底被她搅起来的全是醪糟,不见半颗糯米圆子。   萧望舒有些错愕,用勺子舀着喝了一口。   书夏和她对视一眼,突然笑得揶揄,扭头朝忆春说着:“你自个儿过来瞧瞧,以往没瞧出来,陈将军的心思竟如此细腻。”   酒酿圆子,还单独把圆子给挑出去了,只剩一碗甜酒。   这就是所谓的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吗?   …… 第123章 孩儿十分正经(2)   “父亲,四妹所猜不假,那虞书婳果真和乌国刺客有些联系,否则昨晚她早就葬身刺客手下了!”萧定北言语激动。   萧平南端着一派沉稳,也道:“确实如此,我们的人并未尽心保护,那些乌国刺客看似过来刺杀虞书婳,实际未曾下死手。哪怕孩儿延迟些才带兵前去救援,虞书婳也无恙。”   萧鸿听着他们的话,对此早有预料。   只见他转向陈褚,询问:“仵作的验尸结果出来了吗?”   陈褚抱拳答着:“确实是乌国刺客。”   萧鸿嗤笑一声,道:“罢了,你们都下去准备准备吧。虞国公主联姻入宫,册封贵妃,入主一宫。让钦天监挑个好日子,在宫里行册封典礼。”   “父亲,乌国刺客前来行刺虞书婳,就是为了做戏给我们看,证明他们两国不和,博取父亲的信任。   “我们直接让虞书婳进宫,是否有些……太明显?”   萧平南思虑的多些,略有些迟疑。   萧鸿看他一眼,叹了口气,“为大局计,我两个亲生女儿都能送入宫中侍奉皇帝。虞国国君与我结盟军之好,我将他女视作我女,入宫为贵妃有何不可?   “魏国贵妃,此等身份,难道还轻视了虞国公主不成?”   他这个儿子,办事谨慎不假,就是缺了几分放手一搏的胆气。   凡事太过顾头顾尾,容易两头皆失。   “其实也是,二哥你都娶了正妻,八弟又年幼,虞国公主自视甚高,恐怕也瞧不上我和七弟。说来说去,不如让她进宫。”   萧定北没想那么多,在他眼里,其实让虞书婳进宫也有理有据,挺合适的,说得过去。   萧平南听完点了点头,笑道:“是我多想了。”   “此事就先这样,定北,你还要收拾行装动身返程,别为这事耽搁了,出发前多去陪陪你小娘吧。”萧鸿揭过话题。   萧定北立马应下:“孩儿明白。”   ——   另一边,萧扶光把翻开的书盖在脸上,朝房沁儿和萧望舒嘟囔一句:“我还有多少年才能及冠啊?”   这什么启蒙文章他是一天也背不下去了。   “你若累了便歇会儿,夫子不是说你学得极快么,他都没有这么催着你学,你这么压着自己做什么?”萧望舒拿着针线,绣了半天也没绣出个什么模样来。   这什么女红刺绣她是一天也学不下去了。   “早些把这几个月的文章都吃透,我就可以多挪出点时间跟着小裴军师学学兵法策论。”   房沁儿听了他的话,笑着摇摇头,“敢情还是嫌夫子教的太简单了,想多学点别的。”   说完,她又提醒几句:“一步一步稳扎稳打,不要太急了,许多事情需要厚积薄发,急不得。你到了该学那些兵法策论的时候,你父亲自然会给你安排。”   “我知道了母亲。”萧扶光把脸上的书拿下来,继续耐着性子翻看。   房沁儿转向萧望舒,又问她:“听你们父亲说,望舒,你这些日子帮他办了不少事?”   “都是些小事,父亲忙于政务,难以面面俱到,我的商队正好有闲,就帮父亲看管一二。”萧望舒绣得蹙起眉头,手下每一针每一线仿佛都有它们自己的想法。   她以前也不是没拿过针线,但缝衣服的难度和刺绣肯定是没法比较的。   看她绣出了一副怨大苦深的模样,房沁儿有些好笑,开口朝她说着:“行了,歇会儿吧。”   萧望舒也不是什么脾气倔的人,此路不通立即掉头,把针线锦帕往篓子里一放。   房沁儿看她一眼,笑着摇了摇头,低下头边绣边问她:“昨儿晚上怎么回事?”   “乌国刺客行刺虞国使臣,意图蒙蔽父亲,让父亲相信他们两国不和,对虞书婳放下戒心。   “在那同时,可能他们还想趁乱除去二嫂。既为虞书婳清理出了位置,又能挑拨我们和拓跋部落的关系。   “只可惜弄巧成拙,原本做戏给父亲看,没想到装露馅了。   “父亲早有疑心,一开始就打算顺水推舟,放任虞书婳死在这场刺杀里,借此让乌国虞国再生间隙。   “虞书婳一死,能让虞国觉得乌国仍旧戒备他们、仍担忧他们与父亲联合,才恶意杀害虞国的联姻公主。   “让他们两国再结下国仇,这可比让虞书婳嫁进我们萧府要有利多了。   “而虞书婳没死,哪怕昨日随行将士并没有认真保护她,甚至好几次直接把她暴露在刺客的攻击范围内,她依旧没死,甚至连受伤都没有,这就更显蹊跷。   “自作聪明,大抵说得就是她们这样了。”   做戏也舍不得折点本钱,哪怕让刺客砍上一刀,都不至于如此显假。   萧望舒答得认真仔细,有条有理,以为房沁儿想听的是这个。   没想到房沁儿抬起头看她一眼,再问:“我是问你,昨儿晚上陈将军派人送到你院子里的吃食是怎么回事?”   虞书婳的事她已经听相爷说过了,她这会儿可没问这个。   萧望舒闻言一愣。   旁边看书的萧扶光悄悄把书往下挪了点,露出一双眼睛,狡黠地瞄向萧望舒。   “怎么,刚才还说得井井有条的,这会儿倒是哑巴了?”房沁儿绣着兰花锦帕的最后几针。   萧扶光笑得眼眸弯弯,说着:“姐姐可不哑巴,她想着怎么糊弄过去呢。”   萧望舒斜他一眼,“背你的文章去。”   “姐姐还急了。”萧扶光说着,对上萧望舒的眼神,赶紧把书竖起来挡住脸。   这时,房沁儿继续说着:“瞧你之前那么稀罕那穆云泽,我只当你喜欢斯文儒雅的文臣,还想着让你与你表哥多处一处,或者与小裴军师处一处也好。   “结果你倒好,冷不丁的就把手伸到你父亲身边去了。”   听房沁儿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萧望舒也不反驳,只道:“母亲,这男女之情岂有个什么文武之分?”   “是没有文武之分,但望舒,你这手也伸得太快了,叫我这个当母亲的很是错愕啊。”   房沁儿边绣着帕子,边慢悠悠地继续说着——   “你可知陈褚到底在哪一辈,你那手就乱伸?   “真论起来,陈褚与陆序阳将军他们兄弟相称,与你父亲算是同处一辈。   “你父亲每每为他封官时,都是按照陆序阳将军他们那一辈、按照你堂叔堂伯那一辈给他封的。   “否则你表哥年长他一岁,且有你外祖和舅舅扶持,当属同龄人中品阶最高的。但陈褚如今的品阶,可比你表哥还要高上半品。” 第124章 孩儿十分正经(3)   “母亲这话就说岔了,陈将军只年长姐姐五岁,和我们萧家又没有沾亲带故的,怎么还扯到辈分上去了?”一旁的萧扶光开口说着。   房沁儿睨他一眼,没有答话,而是问他:“所以你也知道,和你姐姐合起伙来瞒着我?”   萧扶光连忙摇头,“我哪敢啊母亲,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谁知道姐姐是什么时候下得手,她办事瞒得可严实了。”   “阿弟,你可真是我亲弟弟。”这出卖的速度,不是亲弟弟都说不过去。   “谁让你瞒着我的。”萧扶光咕哝着,被萧望舒扫了一眼之后赶紧拿书挡脸,摇头晃脑开始背文章。   房沁儿也懒得管他,只朝萧望舒问着:“陈褚可不比穆云泽,不是你新鲜劲过了就能扔到一旁不管的。   “那是你父亲麾下的虎将,是你父亲扳着手都能数过来的亲信之一。   “望舒,你可想好了?”   萧望舒脸不红心不跳,语气平缓:“自然想好了,母亲放心,孩儿会对陈将军负责到底的,定然不会像对穆云泽那样敷衍了事。”   话是这么个意思,但房沁儿听在耳朵里,总感觉似乎哪里有些奇怪。   这时候,杜嬷嬷在旁边忍不住笑道:“咱小姐怎么还养出一身男儿匪气来了,说什么负责到底的话,老奴刚才差点以为陈将军是个黄花大姑娘呢!”   杜嬷嬷这番话让房沁儿回过神来,也朝萧望舒说着:“听听你现在一天到晚嘴里都在说些什么,还有没有个正经?”   萧望舒回她:“孩儿十分正经。”   房沁儿不想和她再犟嘴,绣完帕子上最后几针,脸上渐渐浮现几分愁绪,小声嘀咕——   “这倒是不好办了,你舅母还指望让你和你怀瑾表哥结个金玉良缘,我可怎么婉拒她才好啊……”   她这女儿,自打对穆云泽的新鲜劲过了之后,整个人就跟脱胎换骨似的,走到哪儿都讨喜,带到哪儿都有排面。   原先是她上赶着和她那嫂嫂结亲,嫂嫂本不愿,还是哥哥顾及兄妹之情,才说让怀瑾试试。   不过那时望舒一心扑在穆云泽身上,怀瑾那孩子与她接触过几次都没什么交流,这事便不了了之。   现在难得嫂嫂主动提起此事,她也有这个想法,谁知望舒的手又伸到相爷身边去了。   真是叫她难办。   “唉——”   房沁儿愁得又叹了口气,把帕子和针线放回篓子里。   萧扶光放下书,悄悄瞄了房沁儿一眼,轻手轻脚地起身,猫着腰抱着书往外溜,溜到门边时还朝萧望舒招了招手。   见房沁儿还在失神沉思,萧望舒也放轻动作,做贼似的起身往萧扶光那边走。   在杜嬷嬷瞠目结舌的注视下,她们姐弟两人就这么溜了。   杜嬷嬷几人看得一阵好笑。   ……   没过几日,就在虞书婳心中纠结,她是联姻相府嫡子萧平南做平妻、还是联姻相府庶子萧定北做正妻的时候,萧定北直接动身返程,回去驻守西北边关。   虞书婳只当萧鸿是要让她给萧平南做平妻,心中虽有几分不甘憋屈,但为大局计,还是忍下了。   可最后,她万万没想到,魏国皇帝一道圣旨,册封她为贵妃,就此入宫伴随圣驾。   “该死!”虞书婳握紧圣旨,险些咬碎一口贝齿。   最后,由于实在拿捏不住萧鸿的心思,她只好密信一封,派人送回虞国。   但还不等虞国国君的密件传回,虞书婳就已经被请进宫完成册封典礼。   等到虞国国君的密件传回她手上时,也只吩咐她伺机而动,先听从萧鸿的安排,不要引人怀疑。   就这样,穆初雪死后空缺出来的贵妃之位,由虞书婳替上了。   ……   两个月后。   清明时节雨纷纷,淅淅沥沥的小雨连续下了三天。   这两月里京师太平无事,至少在萧望舒看来是这样的。   至于被她的工队装坏的那三家铺面,反正最后费的也不是她的银钱,无关紧要了。   银钱不出在她身上,还让她的工队赚了一笔,她当然不肉疼。   “小姐,那三家铺面属下下去查了一下,最后都和江南冯氏商户有些关联。”   “江南冯氏?”萧望舒轻笑一声,朝阮富鑫说着:“那就是穆家兄妹了?”   阮富鑫想了想,弯腰答着:“应该是。”   “算了,先不管他们。那对兄妹的花点子还多着,此招不通,恐怕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找别的工队直接仿造了。”   这些直接剽窃的她也见多了,要是个个都值得她气,只怕她要把自己气死。   “小姐,那我们就不管他们了吗?”阮富鑫现在显然还没有心宽到萧望舒这样。   一想到锦衣门和玉食斋的布局会被同行抄走,一想到同行之间不要脸皮的抢生意,他这气就堵在胸口闷得慌。   萧望舒看他一眼,说着:“我让工队过去给他们装潢,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到玉食斋开张而已。   “若不先让工队过去敷衍着,他们一开始就会直接找其余工队仿造。玉食斋名声还没打响就出现了类似的铺子,这才是最大的影响。   “而先让工队敷衍着他们,一旦等锦衣门玉食斋打响名号,就不是他们能够轻易复刻的了。   “不管他们如何复刻,只要有丝毫比不上我们的地方,最后都是自取其辱。   “时机就是商机,商机就是白花花的金银。   “他们兄妹迟了一步,一片市场只有一个首创,后面的都叫仿造,后面的都随时可以被替代。”   说完这些,萧望舒朝阮富鑫笑了笑,宽慰他:“现在他们兄妹失了时机还失了钱,只获得了三间被装得丑的不能睁眼看的铺子,正在生闷气的不该是他们吗?”   阮富鑫仔细一想,好像确实如此。   “哪怕不是他们兄妹,锦衣门玉食斋的生意红火起来之后,总会有人眼红。将来模仿我们的只会一个接一个,你只需记住,他们都是我们踩在脚下的影子。   “我们只需继续往前走,留他们在我们脚下苟活。刻意停下来和他们争个高低,这会消磨你的斗志,浪费你的时间。”   萧望舒一字一句说得认真,也可见是将阮富鑫当做臂膀在慢慢培养。   阮富鑫点了点头,低头应下:“属下明白了。” 第125章 皇长子(1)   “还有一事,尉迟彦到下面州郡盘置庄子收购粮食,再用我的名义也不方便。   “反正以后那些庄子也是由你们打理,你们下去捏造个身份,把商籍落下去,再用新身份去更名地契房契吧。”   这个时代官府的户籍登记还没有那么严格,只要费点心思,假的身世也是能凭空造一个出来的。   阮富鑫开口接话:“这事属下已经和尉迟彦商量过了,正准备请示小姐。”   “哦?”萧望舒颇有兴致地看着他。   阮富鑫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递给萧望舒,给她介绍:“既然要落商籍,不如属下和尉迟彦他们都落在一户,以家族商户的名义再去各州郡购置新的产业。”   萧望舒接过那张纸看了看,只一眼,她的视线便停滞在为首的那个名字上——   “吞金?”   真是好一个吞金啊,她以为她要进了华都之后才会听到这个名字。   阮富鑫还以为是他起的名字太俗了,抬起手挠了挠后脑勺,朝萧望舒开口解释:“属下只是觉得吞金二字颇合心意。”   比起富鑫这个名字,他觉得吞金要直白粗野得多。   他喜欢这磅礴淋漓的野心。   萧望舒没再纠结他新取的这个名字,而是闲谈感慨似的,转口问他:“若我未曾收你,将来你如何打算的?”   “啊?”阮富鑫被她问得一愣,也有些恍惚。   恍惚会儿之后,阮富鑫有些想笑,诚恳答着:“那属下应该还在相府当护卫,因为身体不行受人排挤,打杂干苦力,领着每月二两银子的工钱。   “等再过个一年半载的,把身上的债还完之后,属下就出去找个商户做工,进去再搏一搏。”   萧望舒也跟着他笑了笑,“吞金,挺好听的。”   这个名字她曾在书上见过多次,也是主角团队那边的人,是穆书皓在华都收下的商业诡才。   根据时间线,吞金此人约莫在两年之后被穆书皓收到麾下,成为穆书皓的左膀右臂,替他打理许多产业。   算算时间,应该就是她面前这位了。   本以为她要进了华都之后再去查找这位吞金掌柜,能收则收,不能收则毁之。   没想到啊没想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原来就是她面前这个阮富鑫,为魏齐轩他们提供了流水似的金银支持,为他们私下里打造兵器甲胄、收购战马、买通官员。   最后助魏齐轩他们扳倒萧家。   吞金。   真是好一个吞金啊!   阮富鑫下意识地觉得有些后背发凉,搓了搓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试探性地问萧望舒一句:“小姐、真觉得好听?”   他怎么感觉小姐叫出吞金二字的时候,恨不得把他也嚼碎吞了呢?   “确实好听,吞金食玉,尉迟彦叫食玉?”萧望舒很快平复思绪,没再揪着阮富鑫的化名不放。   阮富鑫也松了口气,回答:“是,我们二人选个姓氏用着,以后就以兄弟名义在外行走。”   “也好。”萧望舒点了点头,又道,“以后的产业是连锁形式安置的,简单来说,就是共用一个招牌——月氏产业。”   其实她以前不叫萧望舒,她叫萧月。   “月氏产业?”阮富鑫微微颔首,“那属下和尉迟彦就沿用月姓吧?”   月吞金。   月食玉。   好像有点奇怪,但多念几遍其实还能听。   “都随你们,等尉迟彦在周边州郡和农户谈好粮食供应的事之后,月氏也可以挂几间铺子在京师城内。”   阮富鑫有些不解,问她:“月氏不是做粮米生意的吗,京师粮商这么多,且霸占市场已久,小姐,我们进来和他们斗个什么?”   他还以为月氏的生意要往下面做,直到蔓延至各州各郡,雄踞粮食市场。   “主做粮米生意,但也不一定只做粮米生意。   “我们进京师不开米铺,开几间胭脂水粉成衣铺、开几间饭馆钱庄逍遥所,和穆家兄妹抢抢生意不行吗?”   她得拖住那兄妹二人,不然以那二人的性子,她不给他们找点事做,他们就要给她找事做了。   “可是小姐,你方才还教导属下,不要强行和他们争个高低。”阮富鑫开口提醒。   萧望舒轻飘飘地扫他一眼,回他:“有时候不为争个高低,不为赚钱,就为争口气,就为给他们添个堵。”   阮富鑫一阵错愕。   他们小姐任性起来,比起传言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行了,你回去办事吧,尾巴扫干净些,暗中发展的产业就不要叫人发现了。”   “是!”阮富鑫拱手退下。   他退下后,萧望舒一手拿着刚才那张写满化名的纸,从上到下把那些化名看完,一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最后,她的视线还是停在为首的‘吞金’二字上。   盯着这个名字看了会儿,萧望舒笑着摇了摇头,放下茶杯折起纸张,起身走到炉边。   只见她将那张纸扔进炭炉,亲眼看着它化为灰烬。   月吞金,挺好听的。   萧望舒正想着,厅外脚步声伴随着忆春的呼声响起——   “小姐!小姐出事了!”   萧望舒神色一凛,只见忆春跑进厅内,上气不接下气地朝她禀报:“小、小姐,萧贵妃早产,相爷让你陪夫人一起进宫,现在、现在就去!”   算算日子,萧盼安这一胎才八个多月,还不满九月。   正产应该是在三月中旬,而非二月下旬。   “母亲现在在哪?”萧望舒开口问她。   忆春喘了口气,答着:“马车停在府门口,夫人这会儿也在车上候着,小姐直接过去便是。”   ——   萧望舒赶到相府门口时,萧盼安的生母罗姨娘站在门口,急得直抹眼泪。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老天保佑,咱们盼安和小皇子千万都不能出事。”罗姨娘嘴里碎碎念个不停。   萧鸿也来不及多叮嘱萧望舒什么,只让她上马车准备出发。   他相信以他这个女儿如今展现出的谋算来看,进宫之后知道该怎么见机行事,知道该怎么协助她母亲,不需要他教太多。   而且现在他也不知后宫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也教不了她什么。   听罗姨娘还在旁边神叨叨地求神佛保佑,嘴里一阵一阵念得跟念经一样,萧鸿听得脑仁抽疼,朝车夫吩咐:“出发吧!”   “是!”   车夫扬起马鞭,重重抽下。   “驾!”   牵车的四匹马扬起前蹄,沿着这条街道一路往北,往皇宫方向疾速行驶。 第126章 皇长子(2)   进宫之后,房沁儿领着萧望舒直线去往萧盼安的云光殿。   她们母女到云光殿的时候,几乎是跟着萧盼安的尖叫声找到具体位置的。   “啊——!!”   “娘娘!使劲啊娘娘!”   “再使把劲!”   殿内传来萧盼安的痛呼和产婆的喊叫,萧采仪站在殿外,来回踱步,清冷端庄的面容染上一层寒霜。   “臣妇参见皇后娘娘。”   “臣女参见皇后娘娘。”   房沁儿领着萧望舒上前行礼。   萧采仪见是她们,脸上的冷意也稍微收敛了些,上前扶了房沁儿一把,道:“母亲四妹不必多礼。”   “贵妃娘娘如何?”房沁儿起身后直接询问。   还不等萧采仪答话,产房内那生死未卜的孩子的爹,终于带着他新收的贵妃姗姗来迟。   “陛下驾到——!”   萧采仪的目光从魏齐轩和他身旁的虞书婳身上扫过,上前福身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虞书婳也立马站出来,规规矩矩向萧采仪行礼问安。   房沁儿和萧望舒上前几步,跟在萧采仪身后,朝魏齐轩福身行礼。   “臣妇参见陛下、见过贵妃娘娘。”   “臣女参见陛下、见过贵妃娘娘。”   魏齐轩脸上的表情说不出喜怒,只朝她们几人抬手道:“都平身吧!”   “谢陛下!”众人先后起身。   魏齐轩听着殿内传来的叫声,语气沉稳,朝萧采仪询问:“萧爱妃现在如何了?”   “禀陛下,太医和产婆此刻都在殿内,萧贵妃的龙胎有陛下牵挂,有列祖列宗护佑,定能无恙。”   显然,萧采仪对里面的情况也不清楚。   房沁儿看向魏齐轩他们,开口询问:“臣妇有一事不解,贵妃娘娘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早产了?”   明明只是询问,却叫人听出一种兴师问罪的意味。   魏齐轩面色冷峻,反问:“萧爱妃孕后一切皆由皇后与萧夫人着人打理,朕倒也想问,萧爱妃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早产了?”   “陛下息怒,既然陛下也心有疑惑,还请陛下应允,容臣妇在这云光殿查上一查。臣妇也是贵妃娘娘的嫡母,臣妇相信,陛下定能体谅臣妇一片爱女之心。”   魏齐轩被房沁儿这一番话说得怒火郁结。   朝臣之妇,胆敢搜查后宫贵妃的住所。   在萧家上下眼里,他这皇帝,还真是形同虚设啊!   “贵妃娘娘尚在殿内艰难生产,萧夫人此时要彻查云光殿,真不担忧影响贵妃娘娘生产吗?”一旁的虞书婳开口问着。   见房沁儿朝她看过来,她连忙放软语气,改口道:“臣妾只是担忧萧贵妃的身子,还望萧夫人三思。”   “虞贵妃此言差矣,五妹与腹中皇嗣向来康健,今日早产必有缘由。此刻情况危急,若不将这缘由查出,再伤了五妹如何是好?哪怕不是五妹,伤了后宫其余嫔妃又如何是好?”   萧望舒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恰在此刻,禁卫军甲胄响动。   萧平南带兵前来,迈步走进云光殿,开口道:“四妹所言有理,陛下,为了您与后宫众多嫔妃的安危,还请陛下应允,容皇后娘娘与萧夫人查上一查。”   他都把禁卫军带来了,魏齐轩不应允又能如何?   只能自取其辱。   “查吧!”魏齐轩拂袖走到一旁坐下。   直到此刻,虞书婳才真正知晓权臣奸佞四个字究竟能被萧家人展现得多么淋漓尽致。   在来大魏京师之前,在亲眼看到之前,她是怎么也不敢想象,臣子胆敢对皇帝这般说话。   萧家在魏国的权势之大,恐怕比她父皇想象中还要吓人。   得到魏齐轩的应允,萧采仪和房沁儿也不再在殿外空等,直接叫来云光殿的宫人配合查问。   萧盼安早产,此刻事情闹得正大。   若真有人在背后暗害于她,这时候就是暗害之人最易潜逃的时候,也确实是个查问的好时候,应该能查出点东西来。   但萧望舒此刻对这场查问并不是那么感兴趣。   皇储幼帝,这才是这偌大的云光殿里最重要的东西。至于那些什么暗害之人,都可以往后排一排。   萧望舒站在殿外,掐指算了算时间,开口询问一旁的宫女:“殿内生产多久了?”   那宫女哭丧着一张脸,答道:“已经快两个时辰了。”   略一思索,萧望舒开口朝房沁儿说着:“母亲,我不放心五妹,我要进去瞧瞧。”   其实房沁儿她们忽略了一个更危险的地方,产房。   她所说的危险不是早产的危险,而是产房里那些人,此刻围着萧盼安的那些人,她们未必是安全的。   “你要进去?”虞书婳一惊,随后又连忙道,“四小姐,你云英未嫁的,产房岂能进去?”   “我与五妹年差半岁,自幼一起长大,姐妹情深,如何进去不得?这种时候,五妹一定需要我陪在她身边!”   虞书婳:“……”   她不知该说这萧望舒什么好,怎么,萧望舒当她自己是什么人参大补药吗,产房没她不行?   “此刻稳婆和太医都在里面忙着,四小姐冒然闯进去,就不怕阻碍接产,伤了萧爱妃吗?”魏齐轩坐在一旁,握紧拳头开口质问。   他这话刚说完,殿内的宫女也慌乱跑了出来,叫喊着:“快去拿参片来!娘娘脱力了!”   生到脱力,下一步可就要到难产,要到一尸两命的地步了。   萧望舒直接提着裙摆迈上台阶,闯进产房,房沁儿她们阻拦都阻拦不及。   她相信萧鸿安排进宫的太医,也相信萧采仪这半年来的耐心护胎。   萧盼安的身体,即使提前大半个月早产也不该是这样。   ——   殿内,见萧望舒这么闯进来,屏风外的太医和里面的产婆全部乱了阵脚。   “你们继续!”   萧望舒径直走到屏风后面,看了眼萧盼安床边那些汤药罐子。   产婆连忙解释:“这些都是给娘娘补气力的,四小姐放心,都是外边的太医亲自看着熬的。”   “办你们该办的事,不用管我。”萧望舒说着,坐到萧盼安床头,拍了拍她的脸。   萧盼安整个人被汗水浸透,连叫喊的力气都没有,看上去虚弱到随时可能生命终止。   “五妹!贵妃妹妹!”萧望舒在她脸上拍了两下,见她反应不大,继续说着:“陛下这会儿就在外面守着,十分担忧,贵妃妹妹再坚持一下。”   听到这话,萧盼安的眼神似乎不那么涣散了,强行打起点精神。 第127章 皇长子(3)   旁边一位产婆见状,赶忙上前提醒萧望舒:“四小姐别影响贵妃娘娘生产了,快出去吧,这地方不是您该待的。”   说完,见萧望舒不为所动,她又道:“四小姐行行好,快出去吧,别在这儿堵着了。要是贵妃娘娘这胎出了问题,老奴们都吃不了兜着走啊!”   萧望舒扫她一眼,厉声斥责:“你只管办你的事!”   那产婆看了看其余产婆,见其余人都不敢忤逆萧望舒的意思,她也连忙应着:“是、是是!”   见那些产婆继续叫喊继续办事,萧望舒也握起萧盼安的手,继续哄骗——   “贵妃妹妹再使把劲,陛下现在在殿外担忧受怕,为妹妹急得来回踱步。他说只要妹妹母子平安,待到皇子诞下,他必要加封妹妹为皇贵妃,与他长相厮守,伴着孩儿长大。”   萧望舒这番话张口就来,说得十分动容。   萧盼安握着她的那只手好像也加重了力气,疼得五官都拧在了一起,再次张嘴痛呼。   “啊!!”   旁边接生的一众稳婆都略有些惊讶。   四小姐这番话,简直是比参片还要顶用啊。   惊讶片刻后,为首的稳婆仿佛看见了希望,趁热打铁般,激动喊着:“娘娘再使把劲,小皇子的头已经出来了!”   “娘娘!使劲啊娘娘!”   听稳婆叫来叫去都是那些,萧望舒握紧萧盼安的手,朝她大声说着:“妹妹!熬过今日你便是皇贵妃,第一位替陛下诞下皇嗣的后妃!   “这是陛下的皇长子啊妹妹!陛下正在殿外守着你呢!”   “啊——!!”   萧盼安的叫声越来越大,萧望舒这番话,简直比灌她一碗补药见效还快。   外面守着的太医听到这叫声都错愕了。   这时,刚才劝萧望舒出去的那产婆走到一旁,用盆里的温水拧了个帕子,走到床尾,为萧盼安擦洗血水,方便其余产婆观察情况。   萧望舒的视线从她身上扫过,吩咐宫女:“换热水!”   那产婆动作一顿,心中咯噔一声。   “四小姐,这水是才换过的。”宫女开口解释。   萧望舒的视线从屋内的热水盆上扫过,其余水盆都冒着蒸腾的热气,只有那盆水,看着不热不冷,半温不温。   这个时代的医疗设备没有多么完备,产房内的热水是为了保持房内的温度和湿度,也是为了给产妇擦洗,帮助产妇扩开产道,方便产婆观察分娩情况。   热水能有效帮助产道松缓扩开,这凉了一半的温水顶什么用?   萧望舒想着,起身走到那盆水旁边,伸手进去摸了摸。   那产婆又连忙提醒她:“那是给贵妃娘娘擦身子用的,四小姐不要把水弄脏了!”   “再去打一盆干净热水来。”萧望舒把手从盆里抽出,擦干净手上的水渍,总感觉手有些干皱。   就在这时,萧盼安痛呼的声音又渐渐弱了下去,好像又生得没什么力气了。   扫了那产婆一眼,萧望舒神色一凛。   那产婆脸上也肉眼可见的浮现出一抹慌乱,手直往旁边架子上伸,握住一把剪刀朝着萧盼安扑过去。   “啊!”萧盼安惊吓尖叫。   萧望舒跨步过去将那产婆撞开,两人一起倒在地上。   那产婆还握着剪刀,不要命般朝着萧望舒扎过去。萧望舒抬手握紧她的手腕,两人僵持不下。   旁边的产婆和宫女,见此一幕都惊得慌了神。   “押住她,快!”   萧望舒的命令是发出去了,但那些产婆和宫女也没见过这场面,一时间没一个人敢上前。   见那产婆是铁了心不要命也要阻拦萧盼安生产,萧望舒一手握紧她的手腕和她在地上僵持,一手拉垮了旁边的架子。   架子上的水盆剪刀汗巾散落一地。   萧望舒浑身湿透,抓起掉落在地上的剪刀,用尖端朝那产婆的心窝子刺去。   “嗤——”   剪刀拔出,血液喷涌而出。   “望舒!”   殿外听到动静的房沁儿也冲了进来,见萧望舒身上沾满血水,连忙上前扶她起来,“望舒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母亲放心,我没事。”萧望舒除了说话有些喘之外,其余一切如常。   安慰完房沁儿,她扔下手里沾血的剪刀,指着刚才那盆温水,朝其余人吩咐:“把那盆水端出去给太医检查,快!”   杜嬷嬷最先反应过来,上前端着水盆就走了出去。   房沁儿把萧望舒从地上扶了起来,见她是真的没事,才稍微放心了点。   萧望舒吩咐宫女把那接生产婆的尸体拖出去交给萧平南,至于她,则是和房沁儿守在萧盼安床边,安抚受惊的萧盼安。   ——   那盆水里查出了紧缩产道的药,才导致萧盼安一再乏力,生产了两个多时辰。   太医连忙开药熬煮,一边为萧盼安补气力,一边对症下药。   也幸亏萧盼安平时补身的药从没断过,胎儿向来康健,才在这种情况下母子平安。   否则今日之事换了任何一位后妃,早就一尸两命了。   ——   萧盼安这一胎生了太久,从天光大亮生到夜幕降临。   “哇呜——!”   第一声婴儿啼哭话破天际,皇长子呱呱坠地。   不多时,哭声渐渐平息。   房沁儿抱着襁褓中的男婴走出云光殿,面色略有些疲惫,直接将那新生的皇子交到萧采仪手中,低声叮嘱她:“好生照料,勿要脱手。”   以萧盼安那个心性,能护住这个孩子就怪了。   “母亲放心。”萧采仪动作有些生疏,将襁褓中那红皱皱的男婴接过。   “恭喜陛下,贵妃妹妹为陛下诞下皇子,母子平安。”萧望舒上前恭喜一句,走个流程。   此刻听着萧望舒的恭喜,魏齐轩心中百味杂陈,没有一味是欣喜。   但碍于礼数,听到萧望舒的恭喜,他只能强扯出一抹笑,抬手朝身边公公吩咐:“赏。”   “谢陛下。”萧望舒福身道谢。   既然她已经劳累过了,那该收的报酬是一定要收的。   蚊子再小也是肉,赏赐再少也是钱。   她现在缺钱缺得跟要饭一样,乞讨的哪能挑肥拣瘦?   “这会儿天色已晚,宫门都下匙了,萧夫人与四小姐可要在宫中住上一晚?”   虞书婳跟着魏齐轩在殿外等了这么久,亲眼看着萧平南带兵把那产婆的尸体拖下去,此刻她心里对萧家人的忌惮已经达到了巅峰。   甚至她有些怀疑,她父皇与乌国联合,究竟是对是错。   但一想到还有战力彪悍的鲜于部落加入其中,她心中稍微安定了些。   魏国国土确实太广了,物资丰饶,叫人羡慕啊。   她正想着,房沁儿开口答话:“相爷还在府上等着,臣妇与望舒就不多在宫中打扰了。”   魏齐轩摆了摆手,吩咐人送她们母女出宫。   …… 第128章 你是觉得我蠢吗(1)   翌日上午。   萧望舒刚揉着脑袋坐起来,阳光就洒在了她身上,暖洋洋的不像是清晨的太阳。   像是日上三竿。   “书夏,什么时辰了?”萧望舒开口问了一声。   书夏绕过屏风,走进来笑道:“小姐可算是醒了,巳时刚到。昨晚夫人也累着了,今早免了后院的请安,小姐不用过去,先梳洗用早膳吧?”   说着这话,见萧望舒掀开被子,书夏立马上前扶她下床。   “杜嬷嬷方才还来吩咐,夫人让小姐多睡会儿。还说小姐昨日进宫受了惊吓,让小姐今早起来用些薏米羹压一压晦气。”   书夏一边说着,一边为萧望舒整理衣裳。   忆春端着水盆漱盂走进来,仔细伺候萧望舒洗漱。   萧望舒闭眼缓了会儿,问她们:“父亲和二哥那边可有什么动静,昨晚那产婆查出什么来了吗?”   书夏摇摇头。   忆春有些茫然,也摇了摇头,答着:“奴婢不知。”   相爷和二公子去办的事情,她们两个丫鬟怎么会知道呢?   萧望舒想想也是,不再为难她们,兀自说着:“罢了,这些事有父亲他们处理,等他们处理完,我去问个结果就是了。”   她自己也有商场的事要忙,要是事事都盯着守着,确实不太现实。   忆春听得半懂不懂,跟着她点了点头,然后又说着——   “不过小姐,宫中有赏赐送来。相爷也赏了小姐些东西,还让管家给夫人小姐送了血燕窝压惊。小姐什么时候想吃,咱们就让小厨房炖了。”   忆春说得兴冲冲的,有些感染到萧望舒。   萧望舒也跟着她笑了笑,说着:“不急,先把早膳传上来,用完膳我们出府一趟。”   “是。”忆春连忙下去照办。   ——   “用完早膳就要出府,姐姐在府上真是一刻也闲不住。”   萧望舒用完早膳,刚出院子就被萧扶光逮了个正着。   萧扶光提着两包点心,边走进院子,边继续咕哝:“要不是我来得早,今天又要扑个空。”   “什么话,今儿怎么没去夫子那里学史?”萧望舒算着时间,这会儿应该是萧扶光和萧镇西一起读书背课的时候。   萧扶光答着:“今日夫子身体不爽利,见我与七哥的文章也学得差不多,便允了一日假期。早上我与七哥去夫子府上看望过了,春来有些伤风受寒,不碍事。”   “那你这东西提的是?”萧望舒看向他手里那两包点心。   萧扶光继续回答:“我们回府路上瞧见姐姐你常吃的那家糕点铺子,想着给姐姐买点点心压压惊。刚买完,回来路上就遇见陈将军,他也买了一份让我捎给你。”   说着,萧扶光一脸的揶揄,高高提起他手上那两份点心。   “陈将军啊,我以前只当他铁面无情寡言少语,没想到对姐姐还怪上心的。”   萧望舒没理会他的揶揄,接过他手里那两包糕点,让忆春收进屋里。   萧扶光见状,又问:“姐姐这会儿出门干什么去,还把这件狐白裘也披上了,今日又不在府上用午膳了吗?”   自打姐姐接手母亲给的那些铺子庄子,便一颗心扑了上去,整日整日的不归家,看着怪愁人的。   “今儿有个大生意送上门来,不谈白不谈。”萧望舒说着,笑得饱含深意。   晾了许久的鱼,是时候抛饵放线了。   萧扶光搞不懂她,嘀咕一句:“什么大生意,说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嘀咕完,萧扶光没再多管,只说着:“那我去陪陪母亲,姐姐你出门记得多带些护卫。”   “好。”萧望舒点头应下,带着秦泰他们离开相府。   ——   玉食斋,逐鹿间。   田怀恩跟在阮富鑫身边,两人看着他们面前戴着金雕面具的男人,阮富鑫率先笑着招呼:“冯东家是吧?请坐,不知今日冯东家要与我们小姐谈什么生意?”   那男人也笑了笑,略带不屑,答着:“谈生意的事情,自然是等你们东家来了再谈。”   阮富鑫脸上笑意不改,顺势应和:“冯东家说得是,那就请先用盏茶,我们东家应该在来的路上。”   用黄金打成薄片捶打雕刻出的面具,放眼商界,这不就是华都那些顶尖商户的象征吗?   华都的商户,瞧不上他一个掌柜是正常的。   阮富鑫脸上笑着,一双眼眸眯成长缝,心中吞金的野心如藤蔓般疯长缠绕。   田怀恩感受不到这些,只朝阮富鑫低声交代一句,出去候着萧望舒。   他走后,包厢里只剩下那面具男人和阮富鑫。   阮富鑫站在一旁,那面具男人自顾自地喝着茶,从头到尾没有和阮富鑫再说半个字。   直到两刻钟后,田怀恩带着萧望舒走进逐鹿包厢。   那面具男人见萧望舒进来,才终于开口:“总算是等到萧四小姐了,久闻四小姐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明艳夺目。”   “既是来谈生意,还遮遮掩掩的,见不得人吗?”萧望舒解下身上披的狐白裘,径直朝着主位走去,直接把手里的狐白裘交到了阮富鑫手上。   她身后的忆春一愣,伸出去准备接裘服的手也收了回来,转去扶着萧望舒坐下。   阮富鑫抱着萧望舒那件熏过香料的雪白裘服,短暂的愣神之后,默默收紧了手臂。   他从未有哪一刻,觉得小姐身上的馨香如此夺魂。   萧望舒的态度十分冷硬,可以说是进门便给了个下马威。   那面具男人见状也并未失态,只是朝阮富鑫说着:“四小姐手下的人瞧着都是些能力不错的,还是四小姐慧眼识珠。”   话是这么说,但在萧望舒来之前,他可看都没有正眼看阮富鑫一眼。   阮富鑫保持微笑,抱着狐裘规规矩矩地站在萧望舒身旁,开口回他:“冯东家谬赞了,属下全凭小姐抬举。”   那冯东家闻言笑了笑,也没再强行去夸赞什么,转朝萧望舒解释着:“这面具是华都的规矩,瞧着确实有些遮遮掩掩,还请四小姐见谅。”   萧望舒端起书夏奉上的茶吹了吹,余光都没给那冯东家一个,只问:“有什么生意要找我谈,说吧。”   宰相府嫡四小姐,何曾对她父母之外的人低过头?区区一个商户东家,哪怕是华都来的又如何?   华都,也不过是萧鸿麾下铁骑还未踏过之处罢了! 第129章 你是觉得我蠢吗(2)   萧望舒这般态度,那冯东家若非早有预料,恐怕也是有些吃不消的。   毕竟他在华都里也算是受尽优待的人物,刚来就在萧望舒这里碰了一鼻子灰,其中落差可想而知。   但在利益驱使下,冯东家还是笑呵呵地回答:“听闻四小姐的锦衣门又要再开分号,想必所需锦缎供应也不少。我们商户刚好是做这生意的,四小姐若是有意,我们可以详谈一下。”   萧望舒闻言放下茶杯,“想要什么,又能为我提供什么,自己掂掂清楚,直说便是。”   阮富鑫站在萧望舒旁边,亲眼看着这谈判的局势扭转。   那冯东家来时或许还以为他是个东家,自恃是华都的人,想着他来找锦衣门这种刚开不久的小铺子谈合作,他们小姐定会谦让礼待。   但在他们小姐眼里,在相府嫡女眼里,他不过一介商人。   想让她礼待,他们也配?   萧望舒这样谈生意的方式,那冯东家也是头一遭遇见。   太过直白,打得人措手不及。   仔细思索会儿,冯东家也早就没了刚才面对阮富鑫时的傲气,试探性地开口讲述——   “我们可以以底价为四小姐的锦衣门提供绸缎,还有玉食斋所需的粮米肉菜,我们都可以底价提供。   “四小姐知道的,若是锦衣门玉食斋对这些东西需求高,那成本也是一大笔银钱。而我们,可以帮四小姐省下这一大笔钱。   “作为报酬,我们希望能与四小姐长期合作。   “若是我们的货物在运送时卡在户部的搜查关口,还请四小姐开开金口,帮我们周转周转。”   他这话刚说完,萧望舒直接问他:“你是觉得我蠢吗?”   冯东家顿时所有话都噎在了喉咙口。   萧望舒继续问着:“锦衣门玉食斋需求量大,有的是锦商粮商上赶着过来长期合作,我要你做什么?   “你还要我倒帮忙,比起他们你有什么优势?   “我有那时间为你去户部周转,那点成本钱早就赚回来了。   “别的锦商粮商也是底价与我长期交易,却也不要求我为他们做什么。你哪来的脸面,还让我去户部帮你周转?”   萧望舒就差没直接指着那冯东家的鼻子骂了。   那冯东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就在他想要开口的时候,又听萧望舒说着:“我不管你这冯氏产业有多好的口碑、多深厚的底蕴,在我这里你最好收起你那小算计。   “我堂堂相府嫡女,不是你以前遇到的那些小商小户,我出来做生意只是打发打发时间。   “你若是不识相,上赶着跟我结梁子,我也不会管你背后那华都是个什么东西。   “自己想想清楚,这生意你到底要怎么谈。”   阮富鑫抱着狐裘站在一旁,脸上笑意逐渐加深。   瞧瞧,拎不清地位的人,这就被强权迎面给了一巴掌不是?   那冯东家张了张嘴,想起来他们主子交代的话,也不敢再有和萧望舒讨价还价的行为,赔笑道——   “若是四小姐愿意长期合作,互帮互助,大家交个朋友,那些锦缎粮食在我们库里也不算多,赠与四小姐都是可以的。”   免费为萧望舒提供衣料食材,换取萧望舒偶尔去户部那里为他们说几句话,给他们开扇方便门。   就那几句话,便可折现成真金白银来用。   此刻阮富鑫才真正感受到,萧望舒所说的那句‘金钱在权力面前,在铁骑之下,一文不值’究竟何意。   “总算是说了句能听的话。”萧望舒冷笑一声,端起茶杯。   冯东家继续赔笑:“是、是,是以前谈生意的劣习作祟,草民想先将价抬高些。没曾想四小姐是个实在人,有事谈事,完全不吃这套。确实睿智,草民佩服。”   “行了,这些客套话就不必说了。   “丑话说在前面,要是你们的货物没问题,我帮你们去户部说一说,让他们给你们提前查看也是可以的。   “要是你们运送的货有问题,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锦缎运送倒不急这些,但是粮米肉菜的运送,时间十分重要,耽搁一日就可能变质。   能提早一天通过官府检查,就能避免许多损失。   现在也有不少合作商想找萧望舒帮这个忙,但他们开出的条件不够大,还不值得萧望舒出面为他们保驾护航。   此刻这冯东家开出的条件,倒还算合适。   “小姐放心!小姐大可以放心,咱们都是做些生意糊口的,肯定不敢干什么出格事。”冯东家连忙接话。   萧望舒点了点头,“剩下的事你和阮掌柜谈吧,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说着,萧望舒施施然起身。   一旁的阮富鑫递上狐裘,躬身道:“属下领命。”   忆春上前为萧望舒披好裘服,系好系带。   “小姐慢走。”阮富鑫开口相送。   冯东家见状也连忙起身,似是还有事想谈,但又忍了回去,笑着相送:“四小姐慢走。”   主子说得是,这萧四小姐脾性傲慢,耐心不足,和她谈生意不能像以往应酬那样弯绕拉扯,更不能急着一次谈完。   还是等先合作一段时间,再和这位萧四小姐谈别的事。   ……   皇长子诞生后,朝堂之上风云诡谲。宰相一党极力上谏,要将皇长子魏宗烨过到皇后膝下抚养。   不难想象,他们的下一步便是嫡长子立储。   再下一步,便是皇帝退位,储君登基成为幼帝。   届时,这朝堂就真由萧鸿一手遮天了。   ——   “怎可如此,长姐!皇后娘娘!这是我怀胎诞下的皇儿,我早产诞下的皇儿!你怎能狠心夺走我的烨儿!”   萧盼安不知从哪听到的风声,人尚在月子里,便急匆匆冲到萧采仪的椒房殿哭喊质问。   “哇呜!”萧采仪怀中的男婴听到吵声,张嘴哭了起来。   “皇贵妃娘娘!皇贵妃娘娘误会了,咱们娘娘不是要夺走长皇子。只是宫中不太平,相爷担忧有人会对长皇子下手,这才让皇后娘娘与您一起抚养长皇子。”   萧采仪身边的宫女上前安抚,想要扶萧盼安到旁边坐下。   “滚开!”萧盼安一把甩开她的手,那宫女被她甩到一旁,跌倒在地上。   这时,房沁儿恰好带着萧望舒进宫探望。   两人刚走进椒房殿前厅,看到的便是眼前这一幕。   “皇贵妃妹妹才刚生产完,月子都没坐好就出来走动,这可对身子不好。要是累垮了身子,人走了形,陛下以后如何想得起来去你那儿留夜?”   萧望舒说着,笑吟吟地上前,按住萧盼安的手臂,扶她到旁边坐下。 第130章 何至于此(1)   萧盼安本来还想甩开,但一见是萧望舒,旁边还站着房沁儿,她也不敢再放肆了,跟着萧望舒到旁边坐下。   直到这时,主位上抱着婴儿的萧采仪才开口拦住了房沁儿的行礼,道:“母亲不必多礼,坐吧。”   说完,她把怀中婴儿交给奶娘,吩咐她们:“动作当心些,抱去给五妹瞧瞧。”   “老奴明白。”奶娘抱着孩子走了下去,边哄边走到萧盼安身边。   萧盼安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奶娘,奶娘刚抱着孩子走到她身边,她就一把将孩子夺过,抱进了怀里。   本来哭得消停点的孩子,被她这么一拉扯,瞬间又哭了起来。   萧盼安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时候,房沁儿抱走她怀里的皇长子,一边轻柔拍打,一边朝萧盼安说着:“皇贵妃娘娘是头一遭为人母,有些反应过激是正常的。   “娘娘放心,没人要夺走你的孩子。   “皇长子永远是你的孩儿,哪怕过到皇后娘娘名下,你依然可以常来椒房殿,与皇后娘娘一起抚养这个孩子。这孩子也可常回你云光殿,伴你左右。”   说到最后,房沁儿把哄好的男婴交给萧盼安,继续劝她:“你们姐妹二人同在宫中,自当互相帮扶。   “这孩子只是名义上过到皇后娘娘名下,为了让他有一个更好的身份,将来立储更方便,并非与你不复相见了。”   听着房沁儿的话,萧盼安只是抱紧了怀里的男婴,并未接话。   房沁儿看了萧望舒一眼,似有所悟,学着萧望舒的话术继续柔声劝慰——   “娘娘,为了小皇子能有一个更好的身份立储,为了陛下大业能由你们二人的孩儿继承,还请娘娘三思啊。”   果然,一听这话,萧盼安原本坚定不从的态度立马就萎了。   “当真只是……只是过个名头?孩子仍由我来抚养?”萧盼安试探性地询问。   房沁儿点头,“这是自然,你二人同在后宫,抬头不见低头见,想见孩子随时都可以。”   萧盼安闻言消停下去,看了萧采仪一眼,抱紧怀里的孩子。   萧采仪见状,多少心中有些感慨。   她并不愿做这皇后,只是无可奈何。她也并不愿与自家的妹妹去争孩子,只是为父亲计、为萧家大业计,只能如此。   可惜,萧采仪心中这丝微弱的愧疚并未持续多久。   ……   一个月后。   皇长子满月宴之前,一切顺顺利利。   萧盼安早产时谋害她的那稳婆也顺藤摸到了瓜,虽然没有摸到最粗的根上,但摸到一些后妃身上,也让萧鸿借机处置了不少政敌。   宰相一党,权势愈发稳固。   在宫宴开始前,长皇子魏宗烨就已经过到了萧采仪名下,成了大魏皇室的嫡长皇子。   直到满月宴当日,宫宴散席,一切都还风平浪静。   而就在朝臣携家眷出宫时,禁卫军一将领冲出宫门,慌慌张张地拦下了相府的马车,向萧鸿禀报些什么。   “这是怎么了?”   萧扶光掀开车帘,看向前面停住的马车。   驾车的秦泰回他一句:“不知道,看样子是后宫出了事。”   他们刚从宫宴上离开,肯定出不了什么事,能出事的也只有后宫了。   “那禁军将领好像是二哥的部下。”萧扶光蹙着眉头,朝马车里面的萧望舒说着。   萧望舒坐到车门边,盯着那人看了半晌,随后点了点头。   “确实是二哥的部下。”   “二哥的部下没事不会这么急着拦下父亲的马车,宫里必是出事了。”   萧扶光正说着,只见前面马车里,萧鸿走了下来,还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抬手吩咐甲卫让道,让其余朝臣先离宫。   周边众多朝臣带着家眷,见萧鸿此举,议论声不止。   但禁卫军列阵守在皇宫门口,萧鸿的甲卫握刀守在大道两侧,他们也不敢多待,先后出了宫门。   遣散宫道上的朝臣之后,萧鸿的面色沉了几分,拂袖下令封锁宫门,随后踏上马车。   前面的马车载着萧鸿和房沁儿,马车直接掉头进宫,往后宫方向赶去。   秦泰见状,先叮嘱萧望舒姐弟进去坐好,然后也跟着前面的马车掉了头,驾马直入皇宫。   ——   椒房殿内。   魏齐轩脸色铁青,青中带绿,死死瞪着他面前的男人。   “韩非鱼!擅闯后宫,私会皇后,私会朕的女人!你好大的胆子!”   而他面前的韩非鱼也已经被面前此景震得有些迷惘,背手握拳强作镇静,开口解释:“末将只是收到求救,才闯入后宫,营救皇长子。”   他确实是散宴时突然收到她的信物,刚好那时她抱着皇子离席有一小段时间,他还以为有人对她和皇子不利,这才一时着急潜入了后宫。   但魏齐轩此刻怎么会相信这些?   他只看到韩非鱼出现在萧采仪的椒房殿里,还将跌倒的萧采仪搂在怀里,举止亲密仿若夫妻!   “好一个营救,真是好一个营救!韩非鱼,你当宫里禁军都是死的吗!用得着你来营救吗!”   上次虞国使臣的接风夜宴上,有人说看到椒房殿闯进男人。刚巧那天韩非鱼离席许久不归,虽说没有确凿证据,但多少还是在他心里留了根刺。   这次倒好,好一个韩非鱼,好一个萧采仪!   光天化日的,在这后宫椒房殿,在他眼皮子底下,就敢拉拉扯扯搂搂抱抱!   萧平南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的长姐,此刻也有些无话可说。   毕竟事实摆在眼前,而且萧采仪待嫁闺中时便有意于韩非鱼,两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这叫他如何去替他们狡辩?   “没话说了?啊!还有什么要说的?你们倒是说啊!”   魏齐轩气得胸口剧烈欺负,深吸好几口气,甩袖下令——   “将这荡妇给朕打入冷……”   “陛下息怒!”   萧鸿的声音插进来,直接打断了魏齐轩的命令。   “微臣听闻有刺客闯入后宫,特带兵前来捉拿。刺客已经押入刑部大牢,还请陛下勿忧!”   哪来的什么刺客,不过是个替他们开脱的借口,不过是想提醒魏齐轩,韩非鱼背后还有个疼宠他的刑部尚书李固罢了。   萧鸿带着一众甲卫走进椒房殿,房沁儿跟在他身侧,萧望舒姐弟二人跟在他们身后。   萧平南见到萧鸿,心里长松一口气。   哪怕是此刻身处泥沼中的萧采仪,见萧鸿赶来,畏惧担忧的同时,眼眶也有些酸涩。 第131章 何至于此(2)   “宰相此言,当真是歪曲事实!朕亲眼所见……”   “陛下!”   萧鸿直接开口打断魏齐轩的话,沉声教导:“陛下尚且年轻,不知眼见不为实,易受奸人误导,此事还是交由微臣处理!”   说完这话,对上魏齐轩那敢怒不敢言的眼神,萧鸿继续朝众人下令——   “昭德将军韩非鱼,私捕刺客擅入后宫,冲撞陛下。今革其本职,罚四十杖,迁削至刑部令史。   “皇后娘娘御前失仪,椒房殿禁足三月。”   虽然罚得不重,但好歹萧鸿是罚了,没有直接把大魏皇室的颜面踩在脚下摩擦。   “是!”萧平南率先应下,直接将萧采仪押入椒房殿主宫。   韩非鱼看了眼她的背影,随后跪在萧鸿和魏齐轩面前,叩首领罚:“末将知罪,谢陛下开恩!”   魏齐轩简直快要咬碎了一口牙,手握成拳,无可奈何地转身离开。   皇后私会外男,仅禁足三月。   普天之下,除了萧鸿之外,恐怕没人会给出这样荒唐的惩处。   ——   椒房殿主宫内。   萧采仪跪坐在蒲团上,在萧平南出门之前,开口喊住他。   “二弟。”   萧平南停下脚步,转身问她:“长姐何事?”   “劳烦二弟转告父亲,今日我遭人算计,是我戒心不足。   “还有,我那常佩的珠钗,除去我身边宫人,今日只有五妹碰过。我不知那珠钗为何到了韩非鱼手中,也不知他为何闯来后宫见我,请父亲……明查!”   若不是她那支珠钗,他又岂会上钩!   萧平南闻言看向萧采仪,见她脊背纤瘦却挺得笔直,一时心生动容。   萧采仪年少入宫,被萧鸿推上皇后的至高宝座。   这些年来在宫中尔虞我诈,她处处谨慎小心,从未出格,亦从未做过有辱萧家门楣之事。   今日一事,着实打得人措手不及。   “长姐放心,我记下了。”萧平南应下,转身出门。   殿门关上的瞬间,萧采仪跪在蒲团上,看着地上的光影,脑海里闪过的尽是闺中欢笑。   萧盼安,或许她与这位五妹并不亲近。   但同出一府,血脉相连,她进宫后从未与她争过分毫,一切承宠的机会她都尽数推给了她,这还不够吗!   那皇长子也只是名义上过在了她名下,实际仍留在云光殿抚养,只隔几日或是重要场合才送来她这里一次,这还不够吗!   为个男人,何至于此!   ……   几日后。   三月廿七,立夏沐阳。   开春后这一个多月时间里,气温攀升得厉害。明明二月里还盖着厚厚一层被褥,到了这三月尾,都陆续换上了薄的。   立夏,一年由春入夏的节气。   “古人都说阳气去瘴,这立夏时节,便有了沐阳节。”   杜嬷嬷说着,先为房沁儿奉上一碗花茶,随后再为萧望舒奉上一碗,“小姐先喝两口,祛一祛暑气。护国寺的路不好走,上山的路还长着。”   沐阳节的习俗,已婚妇人、闺中女子、以及未成人的少男少女都得去寺庙焚香祈福,保一年平安,邪瘴不侵。   “有劳嬷嬷。”萧望舒接过花茶,喝了两口。   “小姐客气。”杜嬷嬷又端了一碗递给萧扶光,得了萧扶光的一声谢。   萧扶光喝着花茶,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眼,朝房沁儿和萧望舒说道:“是房府马车,我和姐姐有些日子没去看望外祖母,也有些日子没见绮罗表姐来府上玩了。”   一听房府,正在想些什么的房沁儿也回过神来,放下茶碗朝外看去,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   “还真是,那你们一会儿进了寺庙,好生陪陪你们外祖母。”   “这是自然。”萧望舒应下,又问她,“母亲近来愁眉不展,可是为了长姐的事?”   房沁儿点了点头,“你们长姐向来办事稳靠,她陡然栽这么大个跟头,后宫一下子不受控制,我难免忧心。”   主要还是萧盼安蠢不可耐,皇长子一直放在她那里养,没有萧采仪看着,迟早要出事。   现在只能靠萧平南在宫中先看顾一二了。   “母亲勿忧,凡事往好处想想,三月时间眨眼便过了。只等长姐解禁,后宫一切自会慢慢恢复掌控。”萧扶光开口宽慰。   房沁儿将心中担忧往下压了些,笑道:“也是。”   萧望舒岔开话题,又问:“听闻舅舅为绮罗表姐寻了刚出榜的贡士,说是性情敦厚,可堪托付?”   这又让她想起些已经乱了的、不太美好的剧情。   房沁儿并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双手叠放腿上,右手轻轻拍了拍左手手背,斟酌道:“我听你们舅舅说,那孩子是典州刺史之子,学富五车,前段时间会试便夺得会元。”   阳春二三月,正是众多举人上京赶会试的时候。   会试考中者皆称贡士,唯第一可称会元。   “听着像是个不错的,就是不知上了殿试,见了皇帝和父亲,又是个什么水平。”萧望舒语气淡淡,叫人听不出褒贬来。   典州刺史之子,那就是了。   书中房家给房绮罗定下的夫婿,正是典州刺史之子。   原剧情里,这人早在拓跋使臣来使前便已经入京备考,被房家老太爷和房家大舅相中,为房绮罗留意。   虽不知这剧情为何来得这么晚,但到底是来了。   根据书中所写,正是有了这人的存在,拓跋吉晖才急于向萧鸿求娶房绮罗,怕房绮罗成为他人妇。   后面因为原主的原因,联姻闹崩作罢,房绮罗在书中确实是嫁给了这位典州刺史之子。   而这人,也确实有状元之才,今年殿试高中。   才子佳人,一段佳话。   如果没有后面那段萧府房府垮台、状元郎弃妻投身敌营、向穆家投诚的剧情,或许她也不会插手这段佳话。   现在细细想来,书中并未写清之处也有了原委。   以拓跋吉晖的心性而言,与房绮罗几面之缘,为何急于求娶?或许正是瞧出这未来状元郎不是什么负责任的好货色,才急于助房绮罗脱困吧。   只可惜,未得所愿。   房沁儿听完稍微有些讶异,问她:“我听你这意思,怎么像是不太看好?你舅舅可对他赞赏颇高,还说他有状元之才。”   殿试考中者才可成为进士,进士又分三甲,其中一甲三人,状元榜眼探花。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杀出的这头一人,才是状元。 第132章 价格都好商量(1)   “孩儿哪敢,舅舅眼光颇高,书海长大,他挑中的人,想来真才实学必是有的。只是女子选夫,才学都是其次,男子脾性与担当尤为重要。”   萧望舒这番话,听得房沁儿连连笑着摇头。   就连杜嬷嬷也道:“夫人真是可以放心咯,咱们小姐啊,心里明镜似的呢!”   “也可见你挑陈将军时,是真用心挑了的。”房沁儿也跟着打趣萧望舒一句。   萧望舒见她二人把她的话全当玩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认真说着:“母亲,孩儿没有浑说。名下那些商队过典州时,典州刺史一家风评并无多好。”   听她这么认真,房沁儿的动作也顿了顿,“当真?”   萧望舒慎重点头,“只字不假。”   见房沁儿思索,萧望舒又道:“母亲可以劝劝,让舅舅舅母不要太急,多派人去典州探一探。   “我的商队只是路过,便能听到这么多不好听的风声,想必派人去仔细查探,能探出不少东西来。   “绮罗表姐已经拖了这些年,也不差这会儿功夫。这可是表姐的终身大事,能谨慎一分是一分。”   此话十分有理,叫房沁儿听得一阵沉思。   萧扶光坐在旁边喝着花茶吃着点心,安安静静听她们聊,眨巴着眼看向她们,也不插嘴。   ——   春末夏初天气凉爽,正是好穿衣的时节。   护国寺里,京师高门贵女如蝶,在偌大的寺院里穿梭,谈笑闲走间步步生莲。   房绮罗近来情绪不高,刚下车时,与她相熟的不少世家小姐都来找她玩过,只是都被她婉言拒绝了。   直到萧望舒和拓跋歆找来,她才欲言又止,将她们二人拉进了厢房。   “表姐怎了?”萧望舒看她关上房门。   房绮罗把门关上,又拉着她们两人走到罗汉床边坐下,酝酿许久,这才低声说着:“表妹,我……”   话到这里,欲言又止。   萧望舒看了看她的神色,了然,开口问她:“是那刺史之子还是吉晖哥哥?”   “你怎知?”房绮罗有些诧异,又没头没尾地问了句,“晖哥哥和你说了?”   “唷?还晖哥哥呢,三王兄诚不欺我!”   她三王兄虽说性格欠了点,但对她说话还是挺实诚的。   二王兄和绮罗之间那点鸿雁传书的蜜事,他传信讲给她和望舒听的时候,讲得倒是挺实在。   听到拓跋歆的揶揄,房绮罗红了脸,低下头,小声询问:   “那现在怎么办啊……”   父亲母亲对那即将参加殿试的刺史之子期望颇高,晖哥哥又远在北部。若她真要嫁,父亲母亲定要将她嫁给那刺史之子了。   “没什么不好办的,那刺史之子品行还有待考量,我已经与母亲说过了,想来母亲会与舅舅舅母去谈,这个人表姐可以暂且放心。”   萧望舒平缓说完,房绮罗心中安定了许多,叹道:“还是表妹你好,你说什么姑母和姑父都愿意听。”   她都已经去母亲那里闹过许多次了,母亲那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就一个劲的跟她说她到了年纪,先找个门当户对的,婚后相敬如宾,逐年累月诞下孩儿,感情自然就深了。   想到这里,房绮罗又叹了句:“前些日子在府上关着,我是吃什么都没胃口。现在有你帮我解决这个麻烦,我终于能松口气了。”   “表姐你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此话并非构陷,也不是为了你刻意地去抹黑人家拖延时间。   “我的意思是——我的商队走过典州,那典州刺史一家,品行真的有待考量。   “舅舅和舅母再急也不会眼睁睁看你所托非人,有母亲去劝,舅舅他们肯定会派人下去认真查问。   “在此期间,你与吉晖哥哥若真有意于彼此,就一起商量个对策出来。   “否则等舅舅和舅母查出结果来,就算淘汰了这个人,他们还会为你相看下一个,问题依旧没有解决。”   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直面才是。   “也是哦,绮罗,你也不能和我二王兄这么鸿雁传书一辈子,要不嫁了吧?”   拓跋歆扳着手,开始细数拓跋吉晖的优点——   “你看啊,我二王兄其实身份也不低,和那什么藩国皇子也没差别,虞国皇子还矮他一头呢!   “我们拓跋部落的人心眼子也少,说话直,至少不像京师这些夫人小姐,说话拐弯抹角绵里夹针的,你去了肯定过得舒坦些。   “二王兄又细心耐心,处起来比三王兄好多了。主要是他对你也真心,肯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说到这里,想起什么似的,拓跋歆抿了抿嘴。   见她说得兴头上突然又不说了,房绮罗看向她,有些担忧地询问:“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萧望舒也看向她,不过心中并没有什么疑惑。   拓跋歆如今与她同住相府,婚后生活如何,她也是清楚的。   礼待有余,热情不足。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倒也不是非嫁不可,如果你家里不急着逼你嫁人的话。”拓跋歆瓮声瓮气回了一句。   房绮罗回她:“你瞧我这还叫不急吗?就差没直接赶鸭子上架、赶我上喜轿了。”   见她二人各聊各的,想的压根都不是同一件事,萧望舒直接开口——   “反正都依照表姐的意思,如果你想好了,那就问吉晖哥哥要个交代吧。”   她只知那典州刺史之子绝非良配,至于房绮罗的良配究竟是谁,其实她也不知。   路是靠房绮罗自己去走的,她已经为她排除了一条死路,剩下的都要靠她自己。   “我再好好想想。”房绮罗慎重地朝萧望舒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见她朝拓跋歆详问部落生活的点点滴滴,萧望舒心里也大概猜到她的选择了。   房绮罗和拓跋歆聊得仔细,萧望舒百无聊赖,出了厢房,带着丫鬟护卫在寺中闲逛。   ——   与此同时,护国寺后山。   穆筱筱正带着丫鬟在附近采花,余光陡然扫到刚从后山走出来的女子,柔声开口:“四姐干什么去?”   被她叫住的人浑身一僵,回过头,有些慌乱地说着:“我的事你少管!”   说完这话,穆彩晴大步离开了这里。   穆筱筱拿着花低下头,看似有些委屈,实际敛下的眼眸里尽是事不关己闲散看戏的笑意。   看样子她这位四姐又在作妖啊,也不知这次被这条疯狗咬伤的又是谁。   反正不是她就行了。 第133章 价格都好商量(2)   “将军这会儿不在军营练兵,居然有时间来护国寺?”   萧扶光看着他面前突然出现的陈褚,稚嫩的脸庞上写满了惊讶,又问他:“将军不会特意过来送这一盅鸡汤的吧?”   陈褚学着萧望舒的样子,淡然点头,把手里的食盒交到萧扶光手上。   “有劳小公子代为转送,末将营中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寺院里都是些素斋,他瞧她虽不喜欢油腻荤腥的吃食,但也不喜欢太素的,这鸡汤味淡滋补就正好。   见陈褚午膳时间策马数十里赶来护国寺,就为了给萧望舒送一盅鸡汤,萧扶光赶紧喊住他——   “将军等等!”   陈褚停下脚步,有些疑惑的回过头看向他。   只见萧扶光学着萧望舒的样子,一脸认真抬起手,朝陈褚竖起大拇指。   “吾辈楷模!好好保持!”   想想与他们相府仅一街之隔的将军府,再闻闻这鸡汤香味,嫁姐姐突然间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他认可这个姐夫!   陈褚嘴角轻轻抽搐,还是朝萧扶光点了点头。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忆春喘着粗气跑到这里,看见萧扶光时惊呼一声:“小公子你在这儿?!”   萧扶光一脸的莫名其妙,反问:“我不在这能在哪儿,姐姐找我吗?”   这是他的厢房,他不在这在哪?   忆春看着他摇了摇头,唇瓣有些哆嗦。   陈褚眸色一沉,厉声问她:“你家小姐呢?”   忆春喘了两口气,一连贯说着:“小姐方才看到有一行人鬼鬼祟祟绑着两个人去了后山,有一人是公子你身边的小厮,另一人罩着头,身形也与公子相似。   “小姐带着秦泰他们追上去了,让我和书夏赶紧回公子和夫人院里看看,调护卫过去拦截。”   “姐姐已经追上去了?!”萧扶光手里的食盒应声落地,浓白的鸡汤洒了一地。   陈褚反应过来,边往马厩赶边朝忆春吩咐:“跟上带路!”   萧扶光和忆春跑着追在他身后,三人面色焦急。   ——   反观另一边,萧望舒还在不慌不忙地和劫匪对峙。   “瞧你们的目标好像是我,摘了我阿弟的头套,让我看一眼,我就遣退护卫跟你们走。”   “小姐!”秦泰看向她,得到的是萧望舒不容置喙的神色。   见秦泰还要再说什么,萧望舒抬手打断他的话。   对面那些劫匪都蒙着面,劫匪头子一副完全不接受协商的样子,直接把刀横在了萧扶光的小厮脖子上。   “小娘皮真是话多!你现在走过来,老子就放了你弟弟,要是不干,老子先杀这个,再杀这个!”   劫匪头子的刀在萧扶光的小厮和那蒙头少年中间摆动。   那小厮被绑着嘴,“呜呜”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朝萧望舒喊些什么。   “现在过来!快点!”劫匪头子催促着,手上也用了点劲。   那小厮的脖子被划开一点,鲜血顺着脖子往下流。   在这个和萧扶光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眼里,萧望舒清晰看到了对死亡的恐惧。   “行了,是我看晃了眼。我阿弟身边护卫云集,想必也落不到你们手里。”萧望舒说着,目光扫视四周,看向周围正在试图包围她们的那几人。   半吊子货色,不是正经的谋害刺杀。   “你们很缺钱吗?”她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还不等那劫匪回答,她又继续说着:“瞧你们的样子,不像对我萧家有什么怨恨。   “既无宿怨,拿钱办事就是生意,是生意咱们就好商量。”   说着,萧望舒话锋一转,直接问那劫匪头子:“多少两,开个价吧,三万还是五万?”   萧望舒这一口价开得太大,险些没砸晕那些劫匪。   “多、多少?”劫匪头子身边,看上去得力的那个手下双眼放光,已经蠢蠢欲动。   那小娘皮就给了他们三百两银子,让他们把这萧家小姐睡了就跑,办完事直接把人丢后山里就行了。   他们起初一听萧家还不太敢,但是没办法,手上实在没钱花啊!   再加上一看这萧家小姐的身段,那话怎么说来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这种女人睡上一次,不枉此生啊!   “我问你们,三万还是五万,随你们开价。把你们手上两个孩子放了,不管里面有没有我阿弟,价格都好商量,我萧望舒从不缺钱。”   说着这话,萧望舒仿佛感受不到那些劫匪刚才目光中的淫秽之意,继续谈着她的生意——   “常听父亲说,亡命之徒收来办事,效率是不错的。   “想必你们也在官府留了不少案底,识时务者为俊杰,今后替我办事,案底也能销,还有大把的钱和女人。   “钱权能解决的问题,我都能替你们解决,如何?”   一个接一个的馅饼从天上往下砸,直砸得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秦泰、罗兴、杨平三人站在萧望舒身边都懵了。   他们三人搏一搏,把这些人杀干净还是做得到的,就是劫匪手上那两人不一定保得下来。   但只要那蒙着头的不是小公子,尽人事听天命,放手搏一搏何妨?   这些渣滓,还留他们在世上做什么?   秦泰心中正愤愤不平,就听对面劫匪有些动摇地开口质问——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这萧家小姐的模样身段虽好,但销除案底、大把钱财、大把女人,这些筹码放在一起,任她是个神仙也可以忍忍不睡!   听到质问,萧望舒嘴角轻轻勾起。   瞧瞧,咬钩了不是?   “凭什么信我?就凭我身后这三人,原本都是要流放狄州等死的罪犯,现如今活生生的跟在我身边,衣食无忧,赏银无数。   “你们也可以不信我,但你们现在绑走的、试图玷污的,是宰相府的公子小姐。   “恐怕你们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就算你们现在开始逃,也逃不过山下的重重守卫。   “就算你们现在开始逃,也难逃一死。   “机会只有一次,为我办事,我承诺的那些都可以兑现。”   秦泰:“……”   罗兴:“……”   杨平:“……”   能以这样的方式对小姐有用,也算是他们的用处。   对面那些劫匪仔细看了看秦泰他们三人,半是猜疑半是心动,一行人互相看了看。   最后,为首那劫匪头子压下眼底的淫欲,把刀收了起来,朝手下的人吩咐:“把这俩孩子还给小姐!”   萧望舒早有预料,神色泰然,朝那萧扶光那小厮招了招手。   那小厮吓得眼眶通红,跌跌撞撞跑回萧望舒身边。   “启星谢过小姐!”   至于另外一人,只是护国寺里一个与萧扶光身形相似的小沙弥罢了。 第134章 最毒妇人心(1)   “夫人莫急,当心脚下!小姐身边还跟着秦泰小将他们,他们武艺高强,必能保护小姐。”   杜嬷嬷边跑边宽慰着房沁儿。   相府带来的护卫黑压压一片跟在她身后,散开来几乎是要包围后山。   书夏在前面领路,只领到后山便急红了眼,“小姐便是在这里将奴婢和忆春遣回的,进山后她们往哪个方向走,奴婢就不知道了。”   房沁儿定了定心神,握紧藏冬的胳膊,最后确认一遍:“扶光是跟陈将军走的是吗?”   “是!奴婢亲眼所见,他二人跟着忆春走得急。”绘秋笃定回答。   房沁儿屏着呼吸,点了点头,“好,让所有护卫进山。护国寺守卫已下山将后山出路封闭,太阳下山前务必找到望舒!”   扶光跟着陈褚,有陈褚在他身边,他出事的可能不大。   反倒是前去救扶光的望舒啊,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是!”   ——   相府护卫闯进后山,一时间不知吓坏了多少在此私聊的高门贵女,还有幽会于此的痴男怨女。   房沁儿带着一队丫鬟护卫进后山寻找,就在此时,恰好碰上穆彩晴义愤填膺地带着不少官家妇人和小姐往里走。   “不知哪家女子,光天化日之下行那苟且之事,伤风败俗!”   结伴跟随她的官家女眷纷纷附和。   穆筱筱跟在人群最后方,不近不远的,像是和人群扯不上什么联系,但也没跟丢。   房沁儿心下一动,带人跟上。   乍一见房沁儿加入,穆彩晴脸上显而易见的出现了一抹慌乱,随后强装镇定,继续带人往山里走。   “就是这儿,刚才我就是在这儿听到……”   穆彩晴背身朝众人说着,还没来得及看她眼前的场景。   只听房沁儿惊呼一声:“望舒!”   书夏也惊了,喊着:“小姐!”   这两声在穆彩晴意料之中,但她还是故作不知,回头看去。   入眼的一幕,猛然间带给她太多震撼——   只见秦泰几人正将那些已经制服的劫匪挨个捆绑,萧扶光和忆春在旁边对着绑好的劫匪拳打脚踢。   萧望舒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擦眼睛,陈褚像头大老虎,半跪在她面前,笨拙安慰。   听到房沁儿的声音,萧望舒抬起头看向她,起身朝她跑过去,乳燕投怀般扑进房沁儿怀里。   “母亲!有人雇这帮劫匪玷污我!”   穆彩晴心里咯噔一声。   不应该啊!这些人应该早就办完事跑了啊!   “什么?!”房沁儿脸色骤变,将她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见她衣衫齐整无甚痕迹,才敢继续问她,“没事吧?”   萧望舒摇了摇头,“幸好陈将军来得早,劫匪还未追到我时便将我救下了。”   陈褚:“……”   其实他刚找来的时候,这些劫匪正在给她擦石头,满脸谄媚。   就是刚才她坐的那块石头。   “今日实在多谢陈将军。”   听房沁儿道谢,陈褚都不知该如何克制他的心虚,眼神飘忽着抱拳回道:“末将职责所在,夫人不必客气!”   见事情闹大,被制服的那帮劫匪看向穆彩晴,直接抖出——   “是她!就是她给了咱们三百两银子,让咱们把这小姐给玷污了再跑!咱们就是拿钱办事,也不知道你们是相府啊!   “事也没办成,这位夫人,这位将军!你们行行好,饶我们一命吧!”   此话一出,可谓是一语激起千层浪。   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   不管是跟着来看热闹的、还是正经冲着这事来的官家女眷,此刻再看穆彩晴时,纷纷往后退了几步。   虽说后院的手段腌臜不堪,但将这些手段撕开遮羞布直接搬到人前来卖弄,这位穆四小姐还真是头一个。   蠢,且心肠歹毒。   “你们胡说!我都不认识你们,你们、你们怎能如此污人清白!”穆彩晴急红了脸。   为首那劫匪头子剧烈挣扎着,从怀里甩出一个荷包砸在地上。荷包里的银子露出来,一粒粒的小银元宝洒了一地。   足足五十两。   不过重点并不在这钱,而在这荷包。   “这是你那会儿来后山交给老子的定金!你个小娘皮,你还翻脸不认人,给老子装起无辜来了!”   劫匪头子骂得难听,骂得穆彩晴面红耳赤。   人群中不少人低声议论——   “那会儿我和李家姐姐采花,确实看见她进后山了。”   “先前她就偷偷摸摸的,形迹可疑啊。”   “干了这事还有脸大张旗鼓叫咱们来看,真是心思歹毒!”   劫匪头子也跟着吼:“就是!你个小娘皮,要不是你说有钱给老子,刚才你进后山老子就把你给办了!你以为你还能穿着衣裳走出去?!”   他这番话吓得不少女眷连连退后,挤在一起互相取暖。   “我没有!你们就是保命污蔑!我这荷包方才上山掉了,我正找呢!”穆彩晴还在硬着头皮狡辩。   “呸!”   有劫匪啐了一口,骂得十分卖力:“五十两你说掉就掉,掉了还不找人帮忙找吗!这里这么多人,谁听到过你说掉钱了!   “你联系咱们时,还有个什么珠花都掉在咱们寨子里了!你留下的那个丫鬟,咱们都睡过呢!”   一听穆彩晴不止给钱,还把身边的丫鬟都给这群劫匪了,可想而知那丫鬟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   想到这里,哪怕是随行的众多下人,看穆彩晴的眼神都充斥着鄙夷和厌恶。   穆彩晴几欲崩溃,怎么也没想到,她重金找这么多劫匪办这件小事都办不好,还被捅穿在这么多人面前。   萧望舒娇软地依偎在房沁儿怀里,敛眸看着这场闹剧。   最后还是劫匪言语太淫秽,房沁儿实在听不下去,无法想象萧望舒落在他们手里的场景,怒上心头,直接下令——   “都押去刑部审问!”   “是!”   相府众多护卫齐齐上前,把那些叫喊求饶的劫匪、还有大声朝熟人求救的穆彩晴一起押了下去。   刑部总管天下刑案,都察院纠察,大理寺驳正。权责虽是这么划分的,但真正被送到刑部大牢的世家贵女,又有几人呢?   若非举家被抄,绝大多数高门贵女,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进刑部大牢。   要真进去了,这辈子也差不多毁完了。   但穆家的众多女眷在现场,愣是没有一个人敢开口阻拦盛怒之下的房沁儿。 第135章 最毒妇人心(2)   “晦气晦气!真是太晦气了!”   从后山出来之后,忆春回到厢房还在骂穆彩晴,可以说是骂了一路没有停嘴,气得骂完了穆家祖上十八代,就差没把穆家第十九代祖宗拉出来一起骂。   “好了,你都气了一路,别气了。”书夏开口宽慰。   忆春还是生气,“要是什么敌国细作刺杀,什么乱党劫持,说出去都比穆彩晴这算计好听点!这么腌臜的手段,她还使到了咱小姐身上!”   听她隐隐有要开始骂第十九代的趋势,萧望舒掏了掏耳朵,扯开她的注意力。   “我饿了。”   方才确实都没有用午膳,耽搁了这么久,她早就有些饿了。   忆春顿时闭上了嘴,像是哑了嗓的小鸭子。   随即她又开口:“小姐想吃些什么?奴婢这就去厨房端来。”   说着,想起什么似的,她又愤愤道:“陈将军午膳那会儿还给小姐特意送了一盅鸡汤来,都怪那穆彩晴,鸡汤也打翻了!”   “哦?还有此事?”   怪不得,她就说陈褚怎么突然出现在护国寺后山里,刚才让她也挺意外的。   “是啊小姐,那么好的一盅汤,都浪费了!”忆春想想都替她家小姐觉得可惜。   陈将军特地送来的,小姐居然没有喝到。   还怪穆彩晴!   “好了好了别气了,那就去厨房端些斋饭,再打一碗糙米羹过来。今儿沾了穆彩晴的晦气,我要喝点糙米粥压一压。”   忆春连连点头,“好,奴婢给小姐盛一大壶来,咱们多压一压!”   萧望舒点了点头,目送她出门。   忆春刚离开,听到风声的拓跋歆、房绮罗、还有房老太太和房府一众夫人先后赶来这边看望。   萧望舒正准备卧回榻上歇会儿,此刻倒是歇不下了,整理衣裳起身相迎。   ……   沐阳节祈福一日,众多女眷香也没上几炷。   福没祈到,倒沾了一身晦气。   下山回府的路上,见不少世家小姐都躲着她走,穆筱筱面上依旧是那副无措茫然的模样,心里已经把穆彩晴鞭挞了几遍。   真是蠢货!   惹事就罢了,还连累到她身上!   ——   夜幕降临,萧府上下一片静谧。   其余院子里都是漆黑的,府上的人早就吹灯歇下了,只有萧鸿的书房还灯火通明。   “到底是小姐睿智,几句利诱,不动声色地就让那些劫匪反咬了穆家女一口。现在这事闹得正大,明日早朝,是个剐穆家一层皮的好机会!”   中年男人抚掌大笑,话也说到了所有人心坎里。   陆序阳笑道:“谭军师这会儿要信了,虎父哪有犬女!”   谭暄风连连称是,“到底是相爷的儿女,个个都有相爷的英姿在身上!”   萧鸿只笑了笑,桌上摆着从劫匪寨子里搜出的物证,还有那丫鬟口供。   这时候,甲卫进来禀报:“禀相爷,小姐带人出府了。”   夜已经深了,这时候出府实在与闺阁小姐的礼教不符。真不知相爷如何知晓小姐这时候要出府的,还特意派他们暗中盯着。   而偏偏萧鸿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朝那甲卫挥了挥手:“下去吧,给小姐留个门。”   那甲卫有些疑惑,抱拳应下:“是!”   甲卫退下后,萧鸿看向其余人,继续道:“殿试将要举行,你们都留心着点吧。”   异党之人,就别漏过去了。   众人齐声应下:“是。”   ——   此时此刻,萧望舒刚出相府后门,慢慢戴上头蓬的兜帽。斗篷帽沿压得极低,盖住了她大半张脸。   秦泰三人跟在她身后,一身黑衣,黑巾蒙面。   主仆四人隐藏在夜色下,赶往刑部大牢。   牢房西门,一道高大的身影立于门下。见他们前来,那人敲开牢门,门后还有另一名男子接应。   清冷的月色照耀下,门后接应那人笑得桃花眼弯起,一身官服毫不遮掩,正是才被贬到刑部为官的韩非鱼。   “进去吧,我已经打点好了。”   韩非鱼竖起大拇指朝他身后指了指,一派风流不羁的模样。   陈褚下意识地看了眼萧望舒,见她兜帽挡住了上半边视野,只看得见腿以下部位,完全看不见韩非鱼耍帅,他眼底的冷芒才收敛下去。   京师万千闺阁少女的怀春对象,哪怕韩非鱼如今被贬了官,魅力也未减丝毫,反而更受女子怜爱。   虽知她素来不管这些,但他……不喜欢。   韩非鱼平常怎样他不管,但他不喜欢韩非鱼这副嘴脸出现在她眼前,别污了她的眼,把她教坏了。   陈褚心里堵着一口气。   萧望舒完全不知,习惯性地朝陈褚那边抬起手。   “将军。”   夜色太暗,视野太差,需要个拐杖。   陈褚立刻抬起手,将小臂垫到她手下,扶着她往里走。   不知不觉间,他面罩下的嘴角已经高高扬起,刚才堵在心里的那口气也悄然散开。   秦泰三人跟在他们二人身后。   韩非鱼走在最后,颇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   瞧瞧,什么骁勇善战百步穿杨的武卫将军,坠入情网还不是这副蠢样?   他是过来人,看得准。   像陈褚这样的,基本没什么救了。   在韩非鱼的腹诽下,一行六人很快走进关押穆彩晴和那些劫匪的牢房。   见有人进来,穆彩晴和那些劫匪都是眼前一亮。   “父亲派人来救我出去了是不是!”穆彩晴趴在铁栏上,脸在铁栏上压出几条红印也来不及管。   她对面牢里的劫匪也纷纷站了起来,询问:“是不是相府小姐的人?”   秦泰开口回答:“是啊。”   听到熟悉的声音,那些劫匪躁动不安,纷纷欣喜道:“就知道还是相府势力大,靠得住!”   他们刚才都在私底下商量,要是刑部真用刑,他们要不要把相府那小娘皮也招出去了。   要是相府那小娘皮等到刑部用刑还不来救他们,那就别怪他们嘴快!   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   他们心里畅快想着,勾勒以后在相府当差、拿捏着相府小姐的软肋、有大把银钱和女人的快活生活。   就在此时,袖弩开弓。   “咻——!”   短箭接连射出,牢内劫匪无一幸免。   开弓上箭一轮扫射过后,萧望舒抬了抬手,秦泰他们见状立刻停下。   只见萧望舒走上前,缓缓蹲下。   隔着一层铁栏,她蹲在那劫匪头子面前。   倒地的那劫匪头子口吐鲜血,这时从下往上,他才真正看清萧望舒兜帽下那张脸,还有她脸上的凉薄杀意。   “你……你……!”   “常听父亲说,亡命之徒收来办事,效率是不错的。”萧望舒朱唇轻启,开口重复她白天的话。   在那劫匪头子惊恐的目光下,她淡然接上——   “也常听父亲说,会坏事的棋子,用则留之,弃则毁之。”   说完,萧望舒起身,走回陈褚身边。   “若是天下亡命之徒都学你们这般,绑架猥亵我,便能获得诸多好处。   “那么……我该有多危险啊。”   说罢,萧望舒笑着抬起手,秦泰他们的袖弩也随之开弓。   纤纤玉手轻飘飘挥下,带走这间牢房所有性命。   无一生还。 第136章 最毒妇人心(3)   “离我远点、离我远点!你别过来!”   穆彩晴跌坐在地上,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惊恐达到巅峰。   是萧望舒!   是萧望舒算计她!   闯进刑部大牢,挥手间便杀了这么多人,萧望舒怎么敢,她怎么敢……   “放心,我不过去,你身上的晦气会熏到我。”萧望舒理了理帽沿,丝毫不管穆彩晴是个什么羞怒的表情。   等整理好兜帽,萧望舒语气平缓,朝韩非鱼说着——   “穆府畏罪杀人,夜派刺客潜入刑部大牢击杀证人,为穆彩晴脱罪。”   穆彩晴看到了又如何?   这证人是用来指证穆彩晴的罪行的,而她萧望舒,自始至终就是个被人谋算的受害者罢了。   萧府还指望靠这些证人为她讨个公正,证人活着指证穆彩晴才对她最有利,谁会相信证人是她杀的呢?   受害者杀了证人?   怎么会,不过是穆彩晴为自己开罪的又一个谎言罢了。   “真是最毒妇人心啊。”韩非鱼感叹一句。   陈褚冷飕飕一个眼刀子扫了过去,伸出手臂横在萧望舒手边。   萧望舒顺势搭上。   那只骨节分明的白皙玉手搭在浓墨般的黑袖上,在牢房血色映衬下,白得近乎病态,白得诡谲森冷。   “穆四小姐,好好享受今晚吧,好好享受今后的每一晚。”   萧望舒语气柔和,说出口的每一个字,仿佛都在进行死亡前的倒计时。   撂下这话后,也不管穆彩晴是个什么反应,萧望舒直接转身离开了牢房,秦泰他们三人跟在她和陈褚身后。   韩非鱼则是留在了牢里,一双桃花眼里似满是深情,又似乎满是绝情。   他还是那般风流姿态,耸了耸肩。   “萧家女子可招惹不得,穆四小姐也听见了,这些人都是你穆家派人杀死的。击杀刑部罪犯,击杀证人,你穆家是要替你把罪名坐实啊。”   “不……不、不是……”   穆彩晴坐在地上,蹬着腿缩到角落,吓得只会摇头说着不是。   不该是这样的!   名声尽毁的人明明就该是萧望舒!   韩非鱼对她的话恍若无闻,开始布置刺杀现场。   细想起来,其实他和穆家的人,还有好几笔账没算清呢!今日这事哪怕萧望舒不干,他也是要从中插一手的。   ——   另一边,离开刑部大牢后,萧望舒和陈褚走在街道上。   陈褚本想问她饿不饿,但话到嘴边,看了看空荡荡的街道,也没有什么摆摊的商贩了。   “将军想说什么?”   感受到他的迟疑,萧望舒主动开口询问。   本以为陈褚是被她的手段吓到,要说些不太好听的话,没曾想陈褚干巴巴地回她一句:“末将想问小姐饿不饿。”   又一次意料之外。   萧望舒似乎也是习惯了,思绪大起大伏过后归于平静,摘下兜帽,问他一句:“将军饿了?”   “有点。”陈褚说着摇了摇头,九尺男儿在这夜里莫名显得有些憨态可掬。   萧望舒抬起头看着他,愣了片刻有些想笑,又问:“将军的嘴和脑子是分家了吗?”   陈褚一愣。   “我瞧将军应该是饿了,我们找点东西吃吧。”   萧望舒说完,转身朝秦泰他们吩咐:“你们先回府。”   “小姐,那你?”   秦泰的话还没说完,目光触及陈褚,立刻转口应下:“是。”   他多虑了,小姐自会有人护送回府。   秦泰他们三人走后,陈褚又问:“这个时辰,京师已经没有酒肆饭馆还开着,只有回自己府上,让厨房生火做饭。”   “这个时辰,相府的厨子都睡下了,再叫醒动静太大。”萧望舒算了算距离,又道,“走去玉食斋也有些远了。”   说着这话,萧望舒把目光投向陈褚。   陈褚有些局促地摸了摸脸,摸到脸上罩面的黑巾后才松了口气,开口询问:“小姐在看什么,末将脸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就是瞧今夜月黑风高,觉得这夜像是适合与将军干些违背礼教的事。”   萧望舒话音刚落,陈褚被她搭着的那只胳膊像被烫到似的。   “小、小姐不要这样,于礼不合。”   “哪里不合?”萧望舒贴近陈褚仔细看了看,近到陈褚鼻尖萦绕的全是她发间的馨香。   大脑一片空白,停顿片刻,陈褚才僵着身子微微后仰。   “小姐别这样。”   婚前就、就……这样对她名声不好。   哪怕她再想,他也要替她忍到大婚当晚。   “将军脑中似乎在想一些奇怪的东西。”萧望舒说着,抬手替他扯下了面巾,露出他那张棱线锋利的脸庞。   随后,萧望舒站正站好,语气平缓,继续说着:“我方才是想说,相府厨房生火做饭动静太大,玉食斋又太远,将军今夜不如与我违背礼教一次,将我带去你府上吃点吧。   “将军府只有将军一个主子,生火做饭不会有人来管。而且将军府离相府也近,我吃完回府也方便。”   解释清楚后,她笑吟吟的,又问陈褚一句:“将军方才在想些什么?”   “末将没想什么。”陈褚略有些心虚,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没想什么,就是想了些男人在面对喜爱的女子时、都会犯的低俗错误。   他会用尽办法克制的。   萧望舒看他这副被调戏的小媳妇模样,忍不住轻笑两声。   “走吧将军,虽然定婚前登门不太合礼数,但我此刻实在有些饿了。”   一句定婚,又说得陈褚耳根子发烫,磕绊半天才问她:“小姐当真想好了吗?”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将军次次救我于危难之中,此等大恩知之不报,我何颜面对萧家列祖列宗?”萧望舒一番话,当真是冠冕堂皇。   陈褚听了都替她脸红。   哪来什么危难之中,明明每次都是她已经精心算计好的,他只是刚好赶到罢了,也并未帮她太多。   想到这些,陈褚一手扶着她往前走,一手挠挠后脑勺,“小姐的意思末将知晓了,末将尽快……上门提亲。”   “多谢将军。”萧望舒笑意盈盈。   陈褚低眉望向她那如花笑靥,嘴角随她扬起,“小姐客气。”   在这清冷月色的照耀下,两人身着黑衣游走在京师街道上,仿若共生的鬼魅,野蛮与纤柔交织缠绕。   ——   武卫将军府这还是第一次有妙龄女子登门,更别说还是性情冷硬的武卫将军亲手扶进门的。   府上的老管家和众多嬷嬷都看傻了眼。   萧望舒进门后,不动声色打量着将军府的布置。   看得出来,除了必须的东西,其余一切从简。   倒符合陈褚的性子。   “小姐这会儿想吃些什么?”陈褚开口询问。   萧望舒收回视线,笑道:“今儿有盅鸡汤没喝着,惹得我现在还念着,就让人给我熬一盅鸡汤吧。”   陈褚喉结上下滚动,嗓子干哑“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老管家和几位嬷嬷跟在旁边,都跟看稀奇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将军那充血般通红的双耳。   这场面,他们活了大半辈子,那也没见过啊!   今儿开眼了!   “还不去办?”陈褚的目光陡然扫向他们。   平常办事都挺麻利的,今天倒是都跟傻了一样,让她觉得府上下人懒怠怎么办?   “是、是是!”老管家连连应下,朝着厨房方向一路小跑过去。 第137章 母亲(1)   在陈褚的将军府喝了一盅鸡汤,见时辰实在不早了,陈褚将萧望舒送回相府。   府上下人见她回来,连忙放她进去。   萧望舒福身告别了陈褚,径直回到她的院子。   见她回来,秦泰他们才算真的放下心,朝她禀报:“小姐,属下们方才回来,被相爷的甲卫拦下了。”   “哦?”   秦泰继续禀报:“他们问小姐在哪,属下瞧他们已经知道咱们出府,便答了句‘小姐随后就回’。他们迟疑会儿,就放属下三人回来了。”   萧望舒笑了笑,点头表示知晓,问他:“还有吗?”   秦泰摇头,“没有了。”   萧望舒“嗯”了一声,回房间更衣歇下。   ——   与此同时,萧鸿书房的灯还亮着。   两名甲卫进来禀报:“禀相爷,小姐安然回府,现下已经回了月华院。”   “嗯。”萧鸿应了一声,那两人抱拳应下。   没过多久,书房的灯也吹熄了。   宰相府一片静谧,只有池边偶尔响起的两三声蛙叫格外清晰。   ……   翌日清晨。   刑部官员上报牢中罪犯遇刺一事,整个牢房里,十几名劫匪全被射杀。看守牢房的士兵与刺客殊死搏斗,仍旧不敌,打斗现场极其惨烈。   据看守牢房的士兵交代,刺客逃亡方向正是穆府方向。   宰相一党的官员在朝上炸开了锅。   “朗朗乾坤,天子眼下,擅闯刑部大牢击杀证人,你穆家怎敢如此放肆!”房景泰气愤不已,年迈的声音带上怒气,仍旧浑厚有力。   “禀陛下,此事与穆府绝对无关!”   穆瀚话音刚落,刑部尚书李固立刻反驳:“穆大人的意思是,我刑部大牢的士兵看晃眼了?”   “哪怕刺客真往穆府方向逃,也可能是栽赃陷害!我穆府周围官员府邸众多,李大人怎就如此确定是我穆府派出的刺客!   “罪人证人都在刑部大牢,按理来说刑部大牢应该看守森严,怎就让刺客轻易闯入了呢!”   穆瀚这番话处处说在点上,李固也丝毫不慌,继续回他——   “正因我刑部失守失责,微臣才一上朝便向陛下请罪。   “但请罪也不能将此事揭过,微臣总得将那刺客查出来,才能将功折罪吧!总不能请罪过后,便毫无作为了吧!   “那满牢房的罪人,独你穆家女活了下来,还一口咬定是萧家四小姐行凶!   “穆大人,你自己听听!你女儿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却半句与刺客身份有关的话都不提,满口都是推诿责任!   “但凡她说出半点正经的刺客信息来,大家都不会如此怀疑。但她一口一个都是萧家小姐干的,对自己的罪行抵死不认,你让众人如何不怀疑你穆家!”   穆瀚一党官员被逼急了,有人跳脚道:“那李尚书又怎知不是萧家女贼喊捉贼呢!”   此话一出,武将一列纷纷躁动。   陆序阳破口就骂——   “枉你们还是读圣贤书的文臣,萧四小姐一弱女子,为救弟弟才随劫匪行至后山,险些遭遇不测!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你们当真无耻啊!”   不管萧望舒如何反击,最先对她起歹念的是穆彩晴!   她自保又有何错!   “劫匪寨子里有穆家女的珠钗信物,有穆家女的贴身丫鬟,这也是我侄女安排的吗!   “是我侄女上赶着求穆家女买凶玷污她吗!   “那丫鬟在牢中已经招供得清清楚楚,你们一个个的,眉毛下面两个窟窿眼是摆设吗!还想往我侄女身上赖!   “哪怕泼脏水,也不是你们这个泼法!”   萧峪脾气火爆,说这话的功夫里冲上去便抡起拳头,将刚才开口说话的那文臣一拳抡倒在地,大牙都飞出去两颗。   定北侄儿说,他那望舒侄女对他极为敬佩尊重。   以往他是不知道侄女对他的敬重,如今知道了,这么好个侄女受此委屈,他做堂叔的岂能不管不问!   “住手!”龙椅上的魏齐轩厉声斥责。   朝上动手,可谓是大忌。   也可谓是……完全不将龙椅上的皇帝放在眼里!   魏齐轩的声音被淹没在武将骂声里,眼瞧那文臣快被萧峪用蛮力打死了,直到这时候,臣子中为首的萧鸿才理理宽袖,开口提醒——   “陛下面前,成何体统!”   宰相一党的武将纷纷涌上前阻拦。   陈褚本与萧峪不熟,但冲得比谁都快,去拉萧峪的时候不小心在刚才开口那文臣身上踩了好几脚。   其余武将见状,似有所悟。   ……   “什么?踩瘸了?”忆春使劲掏了掏耳朵,似乎在想自己是不是今早起猛了,怎么听到这种话。   秦泰笃定点头,朝萧望舒说着:“那季大人被抬出皇宫时,下面半边身子已经动弹不得,被众将踩瘸了。”   别说忆春听了吃惊,就连萧望舒都有些讶异。   思索半晌,萧望舒手上轻轻打着拍子,缓慢开口——   “众将一人一脚,几乎满殿武将都参与其中。皇帝不能,也不敢罢黜大魏那么多将领,否则军队必乱。”   法不责众啊。   可怜了傀儡皇帝,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最后如何处置的?”萧望舒继续询问。   秦泰答着:“扰乱朝堂,御前失仪。恒威将军萧峪罚俸一月,禁足一月,其余将军每人五杖。”   罚俸一月,萧鸿随便拨点东西就补上了。   禁足一月,萧峪本就不喜上朝。   至于那每人五杖,只要行刑之人不下死手往腰上打,五杖对于军中将领而言实在是不痛不痒。   以这样的代价,直接踩瘫了穆家一党的一位官员,谁敢说它不值?   它可太值了!   “那穆彩晴呢,刑部怎么判决的?”忆春忍不住开口问秦泰。   秦泰再答:“穆瀚为了自保,直接将穆彩晴逐出了穆家,从族谱上除名。但他还是因教导无方被降了官,整整降下一品。   “穆彩晴买凶毁人清白未遂,刑部依照律法,判她剃发、发配军营。”   “只是发配,没有处死?”忆春以为这样怎么都是该判斩的。   秦泰摇了摇头,“毕竟未遂,咱们小姐没事,刑部也得按照大魏律法办事。”   忆春顿时恼怒委屈,“凭什么啊!她害人在先,那种手段想加害咱们小姐,怎么能因为小姐没事就放她一条生路!   “小姐没事那是咱们小姐的本事,穆彩晴把坏事都干了,难道非得闹出事来才能判她死吗!”   书夏在旁边劝她:“其实被发配军营,或许比叫她直接死还要难受。”   养尊处优的世家小姐被发配军营,何等恐怖的事。   萧望舒也颔首接话:“穆府书香门第,看重颜面,穆彩晴的命甚至还没有穆家颜面重要,他们未必会放穆彩晴活着被送到军营。”   劫走穆彩晴是不太可能,代价太大。   但半途杀了穆彩晴,保全穆家颜面,这倒是极有可能。 第138章 母亲(2)   小半月后,确实传回穆彩晴被截杀的消息。   但同时传回来的,还有另一批人马暗中保护穆彩晴、护送她平安抵达军营的消息。   真可谓是——未杀人先诛心。   萧望舒听到消息愣了许久,最后还是端着一盘枣泥糕,来到了房沁儿院子里。   “母亲。”萧望舒软软喊了一声,一派娇憨。   房沁儿见她过来,脸上自然地就笑开了。放下手中信件,朝她招了招手。   萧望舒端着糕点走过去,坐在她对面,问她:“母亲在看什么呢,吃点东西吧?”   “一点小事,不必理会。”   房沁儿把信件随手交给杜嬷嬷处理掉,再看向萧望舒端来的那糕点,开口调侃:“今儿倒是难得,不出门赚钱,也不去跑马场看人,倒是想起来我这儿坐坐。”   “听听母亲这话说的,那孩儿这就走了?”萧望舒作势要走。   房沁儿也不拦她,捻起一块枣泥糕,笑盈盈地看向她,“扶光那套他早已经用烂了,你就别学他了,不管用。”   藏冬在一旁笑道:“小姐这是还想在夫人跟前撒娇,听夫人哄呢。夫人戳穿了,小姐都不好意思了。”   “多大个人,还不正经。”说着这话,房沁儿还是又朝萧望舒招了招手。   萧望舒顺势走过去坐下,懒懒窝在房沁儿身边靠着,又娇软喊道:“母亲——”   “对了,殿试已过,那典州刺史之子此考答得有些差强人意。没捞着状元,中了个探花。吏部那边给他排了个下面州郡的职务,遣他离京了。”   说完这些,房沁儿揽住萧望舒,拍拍她的肩膀,笑道:“你舅母给你送了些小玩意儿来,说是给你压惊,还要谢你提醒。”   “舅母实在客气。”萧望舒也只是出于对房绮罗的关心,才提醒几句罢了。   “听你父亲说,陈将军在他跟前提了提你们之间的事。你父亲让我来问问,看你是个什么意思。”房沁儿抬起手,顺了顺萧望舒的头发。   萧望舒慵懒地打个哈欠,回她:“他敢说出口,可不就是受了孩儿的意思么?”   “你啊!”房沁儿拍了下她的背,嗔怪道:“姑娘家家的,都要许配人家了还不知羞。”   “在母亲面前羞什么?”萧望舒不痛不痒,笑着反问。   看她这副模样,房沁儿戳了下她的额头,随后笑着叹口气,搂着她又道:“陈将军也好,以后嫁得近,我也能常看到你。”   自从经历过拓跋云骁联姻之事,现在房沁儿看陈褚是哪哪都顺眼。生离死别,只要不让她和女儿经历生离,哪哪都好。   萧望舒轻哼一声,阖上眼帘。   穆彩晴,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当着一位母亲的面,用那样的手段算计她的女儿。   放穆彩晴这么轻易死了,房沁儿如何咽得下那口气?   那日穆彩晴想让她受的罪,今日房沁儿必会千倍万倍的替她还回去,让穆彩晴亲自感受。   ……   不出几日,军营又传回消息。   穆彩晴死了。   她在军营里精神疯癫,把谁都看成萧望舒,疯狗一样扑上去张嘴就咬,咬到了一名将领的手腕上。   那将领吃痛,拔刀一挥,人就死了。   消息传到萧望舒耳朵里时,她正在庄子上看粮仓。   听到这消息,她内心也没多大波动,只朝秦泰点了点头,随后继续和尉迟彦筛选粮商。   天下分分合合,群雄割据一方,迟早有一场统一之战。   不论在乱世还是盛世,粮食,永远是民之命脉,国之命脉!   ……   两个月后。   萧采仪禁足椒房殿,后宫无人掌权,地位最高的皇贵妃萧盼安便形同副后。   一边处理六宫之事,一边照看个啼哭不止的婴孩,哪怕是萧采仪都分身乏术,更别提能力平平的萧盼安。   不出几日,萧盼安召来与萧家交好的联姻公主虞书婳,以为对方是她同党,便召来助她打理六宫。   入宫至今,这也是虞书婳第一次触碰到协理六宫之权。   消息传到萧鸿耳朵里,萧鸿险些掀了书桌。   之前就是看这个女儿不靠谱,他才让长女将虞书婳之事瞒着,并未告诉这个女儿,怕她露馅误事。   没曾想,他这个女儿帮外人算计了自己长姐不说,还将掌管后宫之权对外敌拱手相让!   碍于长女生育困难,他才让这个女儿进宫辅助。   他只让她进宫生个皇储,没让她进宫犯蠢!   “来人!”   萧鸿一声令下,门外的甲卫立刻进来,向他询问:“相爷有何吩咐?”   在那甲卫的注视下,萧鸿缓缓呼出一口气。   “请夫人过来。”   “是!”   ——   与此同时,皇宫之中。   萧盼安抱着怀里的儿子坐在云光殿前厅,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陛下不敢杀萧家女,本以为此番不是囚禁冷宫就是囚禁椒房殿,没想到……父亲如此袒护她。只三月时间,她解禁之后如何是好……”   她常听她宫里的宫女私下议论,说萧家姐妹二人谁当皇后不是当,她又是皇长子的生母,更适合做这皇后。   于是,她头脑一热干下这事。   本以为若是陛下废后,父亲定会竭力将她推上皇后之位。   到那时,她抚养烨儿就是名正言顺,烨儿仍是嫡长皇子,而她则是陛下的皇后,仍可相助于父亲。   不管长姐在冷宫还是椒房殿,她再、再派人对长姐优待些就是了。   反正长姐也不愿做这皇后。   但没想到父亲如此袒护长姐,当日那般情况下,只罚长姐椒房殿禁足三月。   那一个月后,长姐解禁,可如何是好……   萧盼安正想着这些,怀中男婴突然放声啼哭。   “哇呜——!”   她被吵得头疼,也顾不得再多想,连忙让贴身宫女去传奶娘。   这时,宫女来报:“禀娘娘,虞贵妃来了。”   “她来做什么?”萧盼安现在对虞书婳已经完全没有刚开始的好感了。   起初那虞书婳处处顺着她,处处听她的,颇得她心意。   可近日,拿到协理六宫之权后,虞书婳表现得倒像是没人管得住她似的,天天往陛下跟前凑,只知道争宠媚上。   她刚出月子,又要带烨儿,陛下便不往她这里来了,倒是常去虞书婳宫中留夜。   “奴婢不知,娘娘可要见见?”那宫女继续询问。   萧盼安略有些不耐,敷衍回应:“召她进来吧。”   “是。”   那宫女转身退下,没过多久,虞书婳领着三名宫女走了进来。   “臣妾参见皇贵妃娘娘。”   萧盼安随意抬了抬手,问她:“你来找本宫什么事?”   虞书婳一脸喜意,回答:“禀娘娘,常宁殿的贺嫔今早身子不爽利,请太医一瞧,有喜了!”   萧家一直控制着后宫嫔妃,是以,后宫至今仅萧盼安一人膝下有嗣。   现在萧采仪禁足,后宫的女人机会来了。   想着,虞书婳下意识地伸手抚上小腹。 第139章 下聘定亲(1)   “有喜了?!”萧盼安声音尖锐,不敢置信。   后宫那些女人这么些年来都是一群不下蛋的母鸡,怎么她才刚诞下烨儿,后宫就多出这么多碍眼的!   争宠不说,那贺嫔还怀上了?!   “是啊,这是天大的好事,陛下知晓后可开心了,皇贵妃不为贺嫔开心吗?”虞书婳一脸天真烂漫,开口反问。   萧盼安被她噎了一口气,脸色变换,“怎么会,本宫为陛下高兴还来不及。”   “那就好,难怪陛下常夸皇贵妃娘娘最识大体,最得圣心。”   虞书婳一番话堵住了萧盼安的嘴,她只能哑巴吞黄连似的把苦往下咽,脸上还要强扯笑意应和虞书婳,给了那怀孕的贺嫔不少赏赐。   ……   古代婚制依循周公六礼,六礼其一,纳采。   陈褚抱雁为礼,上宰相府求婚时,可谓轰动了整座京师城。   不为别的,只为萧望舒这种女子居然有人敢求娶。   看陈褚生得还俊朗挺拔,不少围观之人纷纷摇头叹气,感叹还是权势动人。就萧望舒那种恶毒嚣张纨绔跋扈的性子,也能有人上赶着求娶。   纳采之后,经过萧鸿和房沁儿首肯,便是六礼之二,问名。   陈褚再抱雁相送,请媒人询问萧望舒的名姓与生辰八字,写于红纸上。   这张红纸,便是庚帖。   拿到萧望舒的庚帖之后,陈褚需要将她的生辰八字送回祖庙占卜吉凶,此一礼,称为纳吉。   之后便要等占卜结果出来,才可进行第四步——纳征。   所谓纳征,便是真正的下聘提亲,确定婚姻关系。   ——   “这些礼数真是麻烦,咱们望舒近来都累瘦了。”拓跋歆摇头感叹,手拿团扇,坐在旁边给萧望舒大力扇风。   一转眼又是一年夏末,太阳仍旧热得像是要把人融掉一样。   冰鉴里放置降温的冰也融了大半,忆春和书夏带着送冰的小厮进来,让小厮赶紧换上新取出的冰。   新冰换上,厅内迅速凉快下去。   “瘦了吗?”萧望舒反问一句,抬手看了看手腕,笑道,“确实是瘦了些,天气太热,没什么胃口。得想办法进补些,不然饿坏脾胃就难办了。”   她这边话音刚落,秦泰走进前厅,禀报一句:“小姐,陈将军着人送来的。”   说着,在萧望舒的示意下,秦泰上前,把食盒放在她面前。   “让我瞧瞧,瞧我那未来妹夫又送了什么东西来。”拓跋歆把扇子交给婢女,兴致勃勃打开了那食盒。   食盒里飘出酸甜香味,正是一壶刚放凉的酸梅汤。   “啧啧!这才说着胃口不好,转眼就有人送酸梅汤来了。难怪你们中原常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啊!”拓跋歆啧啧感叹。   萧望舒早就习惯了她的调侃,脸不红心不跳,提起壶给自己倒了一碗,随后问她:“喝不喝?”   拓跋歆连连摇头,“我可不是你,我要喝冰镇过的。”   府上也只有望舒耐得住热,三伏天还喝温水。反正她是受不住京师这闷热,她得喝冰的。   “对了,二哥可与你说过,长姐何时能够解禁?”萧望舒边喝边问。   酸梅汤下喉酸甜生津,确实让她生出几分饥饿感觉来。   见萧望舒喝完又吃,拓跋歆看饿了,也捻起一块绿豆糕,边吃边嘟哝:“平南很少和我聊这些大事,加上最近他又忙,回府都很少。”   “那我一会儿问问母亲去。”萧望舒算算日子,应该离萧采仪解禁的日子不远了。   拓跋歆点点头,又兴致勃勃朝她卖关子:“你猜猜,今年下半年,来京师出使的拓跋使臣会是谁?”   萧望舒语气如常,猜着:“吉晖哥哥吧。”   拓跋歆顿时垮下张脸,“你这哪是在猜,分明就是笃定了,是不是三王兄给你泄密了?”   “还需他泄密?”萧望舒反问一句,又道——   “如今局势不稳,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两位义兄都忙于镇守部落。若不是联姻事大,吉晖哥哥得亲自前来求娶方见诚意,恐怕今年使臣来贡,一位义兄都不会过来。”   拓跋歆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以为部落首领的嫡出王子能够轻易被安排出使。   若是真如此轻易,往前那么多年里,拓跋兄妹几人怎会一次都未入过京?   连年看望,不过是一句安慰罢了。   可怜拓跋歆,还将这话当了真,眼巴巴的盼了半年之久。   不过让她有个盼头也好,哪怕虚幻的希望,只要她坚信,也能成为她坚持下去的理由。   哪怕虚幻的希望,也总好过没有。   “三王兄今年就没法来了啊……”拓跋歆略有些失落,显然还未听出萧望舒的弦外之音,清澈的眼眸里仍有欣喜,“不过二王兄能来也挺好的,我可想他们了!”   说着,拓跋歆挽住萧望舒的胳膊,在这烈日下也不嫌热,靠在萧望舒肩上。   “望舒,幸好有你陪着,不然我都不知该怎么办。”   这才成婚半年,她就感觉与平南之间的话越来越少。   平南对她还是很好,照顾有加。但她有时候想让他多陪陪,看他那么忙,又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无理取闹。   没有了夫君的陪伴,高门贵府的妇人便格外难当。   既要文静守礼,在外不出格不丢人。又要这也会那也会,给夫君当个贤内助。   现在想想,幸好望舒当初没有嫁给她三王兄。   相府的二少夫人太难当了,若是没有望舒这个小姑子处处陪着她,耐心教导她,她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萧望舒闻言笑了笑,一只手臂被她挽着,另一只手端起桌上的酸梅汤,仰头喝完。   喝完,她放下碗,开口道:“母亲对你严格,也是盼你能早日独当一面。打理后院也是门学问,其中繁琐的事多了去了,你稍微耐着点性子,有什么不懂的多去问问母亲。”   其实房沁儿并未为难过拓跋歆,只是高门妇该学的东西,相府的少夫人不能不学。   “知道了嘛。”拓跋歆睡得迷迷瞪瞪,随口敷衍一句。   萧望舒有些无奈,只好叫醒她,让她的婢女扶她回院休息。   目送拓跋歆离开之后,萧望舒看了看碗里的酸梅汤,突然开口询问:“今日陈将军可在府上?”   书夏想想,摇头回答:“禀小姐,今日陈将军不在,陆将军在。”   “他近日倒是忙得很。”萧望舒这一句,说得意味不明。   忆春糊里糊涂地就笑嘻嘻接道:“陈将军他忙着求娶咱们小姐嘛!”   萧望舒勾唇笑笑,是吗?   怎么她瞧他最近像是在故意躲着她呢?   送酸梅汤这么有时间,送完反倒连见她一面的时间都没有? 第140章 下聘定亲(2)   萧望舒这边正一笔笔在心里记下陈褚的躲躲藏藏,像极了猫儿懒懒舔舐爪子,看着她标记的小耗子四处乱窜。   而另外一边,皇宫后院也闹翻了天。   皇贵妃白日宣淫,秽乱宫闱。   被人发现时,她衣衫凌乱,正与一禁军士兵交缠不清。   萧平南来得比魏齐轩还快,赶来便一巴掌扇醒了萧盼安。见事已成定局,他直接让人以强迫妃嫔之罪将那士兵拖下去处死。   魏齐轩赶来时,已经死无对证。   萧盼安神色还很恍惚,穿上衣裳后一个劲的疯笑摇头,一个劲的呢喃怎么会这样。   “皇贵妃娘娘神志不清,遭此大辱,末将恳请陛下宣太医彻查,娘娘必是受人陷害!”   萧平南话音刚落,魏齐轩这些年积攒的怨气似是一触而发。   “彻查?查什么啊!?   “是要查你这刚行过鱼水之欢的妹妹,还是要查那身首异处的士兵,还是要查朕的长皇子与朕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   太医院里全是萧家的人,有查的必要吗?   不管怎么查,结果都会是萧盼安遭人迷害,痛失清白!   “陛下息怒!”   萧平南抱拳躬身,以往从未在皇帝面前如此低头。   但同出一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加之萧盼安又是长皇子的生母,她若行为不端,势必对长皇子有损。   思及这种种,萧平南不得不坚定地站在萧盼安身旁。   “陛下此刻怒火攻心,无暇细思。末将不能看着陛下如此冲动行事,已经替陛下与皇贵妃娘娘召来太医检查。僭越之处,请陛下恕罪。   “还请陛下相信,皇贵妃娘娘对陛下忠贞不渝,断不会做出有背陛下之事。今日种种,她亦是受人谋害。”   魏齐轩被他这番话气急。   事实都摆在眼前还敢如此强硬的为萧盼安开脱,萧家上下这么多口人,真是全挖了心肝也凑不出一个忠字来!   狼子野心!   不多时,几名太医便急急忙忙赶过来细查一番。   查过所有东西都无异样,那几名太医调查的速度也放慢了些。   这时,萧盼安想起什么似的,眼底迸射出怨恨,“是皇后!她要害我!你们去查她!是她要害我,是她要夺走我的孩……”   “皇贵妃娘娘!”萧平南厉声打断,“末将瞧,娘娘是真受了刺激,有些神智失常了!”   今日不管调查结果如何,最多只能保下一个皇长子,萧盼安失身在大庭广众之下,她是无论如何都保不住了。   若是萧盼安今日被迫,长皇子便是清白的,还是陛下血脉。   若是萧盼安今日是浪荡自找,可能连带长皇子都要被她牵连,沾上血脉不清的污点。   如此局势,她怎敢再将长姐拖下水!   “二哥你信我,你相信我啊二哥!”萧盼安神色癫狂,死死拉住萧平南的衣摆。   萧平南现在只恨不能一掌劈晕了她,让她闭嘴。   但魏齐轩此刻已经到了,当着皇帝的面,他身为臣子,再如何都不能对皇贵妃动手。   “二哥!真的是皇后,我在她宫里——”萧盼安说着这话,情绪过激,像是有些喘不过气,突然便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萧平南顿时松了口气。   闭嘴就好。   这时那些太医也见势不对,手脚麻利地直接从袖子里抖出点粉末,飘进桌上的茶壶里。   “禀陛下,这茶水有异!”   ……   茶水中下了催情的药物,全了萧盼安的受害者立场。但毕竟是自导自演,也找不出源头去栽赃。   最后,萧盼安以被迫失身的名头,软禁云光殿。   那已经身首异处的禁军士兵,则是以犯上之罪,被屠了九族。   ——   萧采仪正在禁足中,对椒房殿外的事情难以插手。   但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她面上一派淡定,还真是半点震惊都没有。   意料之中,迟早的事。   她这位五妹不像四妹那般聪明,在后宫很轻易便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往日也就是有她处处留心,才让她免于算计。   但这位五妹亲手将她送来禁足,她又岂会再护着一只白眼狼?   随她去吧。   自己尚在禁足期间,哪也不用去,过得挺闲适的。   “可奴婢听人说,皇贵妃娘娘昨日大喊是娘娘您害了她,一直让人来查咱们椒房殿。”萧采仪的贴身宫女嘀咕一句,对萧盼安厌恶颇深。   听到这话,萧采仪神色一凛。   “当真?”   那宫女连连点头,“千真万确,还是萧统领拦了下来。”   萧采仪面上一片清冷,回想前些日子发生的事,又问:“昨日皇贵妃可曾来我宫中?”   最近半月,眼看她快要解禁,萧盼安心虚害怕,常来椒房殿找她聊些闺中往事,说是陪她解闷。   她懒得于她虚与委蛇,见过两次后觉得无趣就没再见她,一直在静心礼佛。   萧采仪那贴身宫女仔细回想一番,猛地睁圆了眼。   “娘娘,昨日、昨日来看望娘娘的妃嫔有好几位,皇贵妃娘娘她……确实来过,但娘娘您都没见她啊。”   “她来可干了什么?”萧采仪追问。   那宫女也发觉事情不对,回想得愈发仔细,答着——   “也没干什么,奴婢说娘娘在礼佛,不见人。皇贵妃娘娘不死心,在前厅坐了会儿,喝了两盏茶,吃了几块糕点。   “昨日天气太热,等了会儿实在没等到娘娘,皇贵妃瞧着身子有些疲倦,便回去了。”   听宫女说完这些,萧采仪立即吩咐:“你去翻翻渣斗,将她昨日碰过的茶水点心都找来,快去!再派个人去太医院,动作小些,别惊动旁人,将刘太医请来。”   萧盼安这场无妄之灾,不知是有人刻意在她椒房殿动手,借她为刀,针对皇长子而去;还是本身就针对她而来,不想让她解禁,想再给她扣个秽乱后宫的罪名。   不管是为哪样,其用心都实在险恶。   “奴婢这就去!”那宫女连忙起身离开,去办萧采仪交代的事情。   萧采仪敛眸沉思,斟酌片刻,让人去将萧平南请来。   ——   与此同时,相府门口。   宫中这桩丑闻有禁军镇压,加上朝臣今日休沐,此事暂时还未传开,相府只有萧平南和萧鸿知晓此事。   萧望舒和陈褚的生辰八字卜得吉卦,极为相称,今日依礼前来纳征,下聘定亲。   当然,陈褚本是弃婴,并没有八字,他的八字都是为了匹配萧望舒而捏造的。   但过程都不重要,吉卦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陈褚来到相府下聘定亲,聘礼箱子系上红绸红花,八十八抬彩礼蜿蜒一路,从将军府蜿蜒至相府。队伍前端已经进了相府的门,队伍末端才刚出将军府几步路。   杜嬷嬷见状都叹:她们未来姑爷,这是把将军府都搬空了过来下聘的吧! 第141章 狮子大开口(1)   陈褚数年军功积攒下来,换取的赏赐尽数抬进了相府。   萧望舒定亲,场面大得非凡。   京师不少官家子女混进人群,站在宰相府门外看了会儿,或多或少对萧府权势都是有些垂涎的。   ——   “今儿这亲算是定下了,妾身这心里酸胀,有些空落落的,还有些舍不得。”   房沁儿坐在书房,说完这些,又笑着摇了摇头,“望舒那孩子真是女大不由娘,亲事才定下,她也不知去哪撒欢了。”   “望舒办事自有分寸,不必太约束她。   “今日只是定婚,离亲迎还有个一年半载。你若舍不得,咱们将望舒再在身边留一年也留得。   “陈褚知根知底,望舒许给他,离咱们又近,你也能放心。”   萧鸿说着这些,语气渐渐低沉下去。   房沁儿敏锐地察觉到有些不对,柔声问他:“相爷今日瞧着有些烦忧,可是朝上出了什么烦心事?”   “不是朝上,是后宫。”   萧鸿搁下笔,看向她,继续道:“盼安,留不得了。”   房沁儿闻言一愣,又问:“妾身已经安排好了宫中的人,皇贵妃娘娘再有个几月便会缠绵病榻,不会影响皇后娘娘抚养长皇子,相爷何事如此着急?”   萧盼安在宫中太误事,且她已经诞下皇长子,留她也无用。   看在父女情分上,相爷只让她们用些劳损身体的药,让萧盼安悄无声息缠绵病榻,以后待在云光殿安享富贵。   这对大局来说,是个最好的解决办法。   今日这是怎么了,突然急于解决萧盼安?要是萧盼安死得太突然,难免落人口舌。   “皇贵妃薨逝,府上需要守灵,会耽误了望舒的定亲,所以我将此事压了一天。”   萧鸿说着,将宫中昨天发生的事情讲给房沁儿听。   房沁儿听完错愕不已。   遭人算计,秽乱后宫?   萧采仪才禁足三个月,萧盼安怎么就在后宫弄成这样?   “为今之计,只有让盼安烈着性子,自尽以证清白。否则等事情传扬开,长皇子也会受她牵累。”萧鸿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   房沁儿也不再多问,只垂首应下:“相爷放心,妾身明白了。”   其实自尽,未必需要自愿。   ——   白虎大街,玉食斋。   萧望舒今日刚定下婚约,闹得京师沸沸扬扬的。   尉迟彦他们都没想到,萧望舒今日定婚居然还能抽出时间,来玉食斋处理事情。   “小姐。”尉迟彦他们上前行礼。   萧望舒点了点头,问:“来谈生意的人呢?”   “在逐鹿壹号间,兄长、不是,阮富鑫正在招待。”尉迟彦喊错了人,连忙改口。   月食玉这个身份用了段时间,他都用习惯了,对月吞金张口闭口便是兄长,险些忘了此刻没戴面具。   萧望舒也没多说他什么,只叮嘱他小心点,然后上了楼。   尉迟彦和秦泰他们差不多都是兄弟相称,男子之间兄弟相称极多,也极为正常,并不会暴露什么。   二楼包厢,逐鹿壹号间。   阮富鑫看向面前戴着金雕面具的男人,笑道:“冯氏产业果真家大业大,就连东家也有这么多吗,那日与我们谈生意的冯东家呢?”   那男人压低声音,回他:“都是姓冯的,阮掌柜,和哪个冯东家谈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我上次与那位冯东家谈的条项,突然换你这位冯东家来谈,我怎知你们之间到底有没有交接清楚?”   “阮掌柜放心,我说的话比他有分量,哪怕没有交接清楚,一切以我定下的为主。”   听起来,今天这位冯东家似乎地位更高。   阮富鑫笑得像只狐狸,应下:“既然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小姐钓了许久的鱼,这不就上钩了吗?   他正想着,包厢的门打开。   萧望舒带着忆春书夏走了进来,秦泰他们则是守在包厢外,替换掉了原先在外面守门的小二。   “小姐。”   阮富鑫起身行礼,给萧望舒让座,然后站在她身侧候命。   萧望舒施施然坐下,打量一眼今天来的男人,问出了和阮富鑫一样的话:“冯氏商户原来有这么多东家吗?”   “萧小姐说笑了,先前那人不会说话,我们担心他惹萧小姐不快,这才换个人来与萧小姐谈合作。”   男人的声音压得极低,话语像是从喉咙里挤压出来的,完全听不出原先的音色。   萧望舒看他一眼,只见他动作自然,为萧望舒倒上一杯茶。   “还未恭喜萧小姐,今日得遇良人,定下婚约,武卫将军的聘礼不知羡煞京师多少高门贵女。”   今日这冯东家说话确实好听,比那日的冯东家要讨喜许多。   萧望舒接过茶杯笑了笑,“多谢。”   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萧望舒放下茶杯,又问他:“上次谈好的合作进行得不错,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今日前来,是我这儿有另一笔生意,想和萧小姐谈谈。”   “哦?说来听听。”   “萧小姐千金贵人,不像是需要靠这点小生意营生的。恕我直言,相府的权力,相府的人脉,样样都比锦衣门玉食斋这两间铺子值钱。”   萧望舒闻言,问他:“怎么,冯东家这是不满足于现在的银货交易,还想从我这里买些别的东西?”   “确实,冯某心中有这个想法,就是不知萧小姐愿不愿意迈出这一步,将我们这生意往上做做?”男人提起茶壶,为萧望舒续上一盏茶。   萧望舒静静看向杯中,只道:“想要什么,你且说来听听。”   “只想要萧小姐向礼部尚书或是宰相引荐一人,相信以萧小姐的身份,这事是很容易办到的。”   “哦?引荐何人?”   萧望舒问完,男人开口回答——   “穆府三公子,穆书皓。”   听完这话,萧望舒冷笑一声,谈道:“江南冯氏,好大的胃口啊!好好的商人不当,手还想往朝上伸?”   男人眸色微变,随后眼里再次拢起笑意,回她:“小姐这话就言重了,穆三公子本属贵籍,并非商籍。只碍于宰相与穆家一党的争斗,才被限制了仕途……”   “你既知这是两大党派之间的争斗,又何必来与我谈这生意。你冯氏商户能开出多大的价格,让你觉得我会忤逆我父亲的意思,去相助穆家之子?” 第142章 狮子大开口(2)   听萧望舒语气渐冷,男人微愣之后,继续解释:“萧小姐误会了,我们并非让萧小姐忤逆宰相。   “穆家那么多人,不是每个人都站在宰相一党的对立面。穆三公子对宰相的累累战功以及治国之术都甚为钦佩,即使入朝也不会与萧家作对。   “且穆三公子早与他几位兄弟不合,分家是迟早的事。只要穆三公子能够入仕,自己拿到贵籍,便无需再待在穆家。”   简而言之,江南豪商冯家之女以平妻身份嫁入穆府,为的就是穆家的贵籍,为的就是让她诞下的孩儿脱离商籍。   而穆书皓穆筱筱兄妹两人,之所以还留在穆府,也是因为穆书皓还未入仕。   这时候谈分家,一旦被分出穆府,他们就不再是贵籍之人了。   只有等穆书皓入仕,自己拿到贵籍,他们兄妹才敢直接与穆府断开联系。   “朝上之事我一窍不通,你与我谈总归无用,不过我去父亲那里探探他的意思还是可以的。”   说着,萧望舒话锋一转,又问:“就是不知你们能开出什么价格,让我去父亲那里说一说。”   只要谈价,那就是好商量。   男人心中一动,笑容愈发和煦,“只要萧小姐愿意去说,也不求别的,能让萧宰相、或是主持春闱的礼部尚书,让他们见上穆三公子一面即可。   “此后萧小姐名下所有铺子所需的衣料食材,由我冯氏商户全部包揽。此外还有十万两雪花银奉上,聊表谢意。”   倔着要见她父亲和礼部尚书,听到这里,萧望舒脸上露出一抹笑。   不难想象,这次科举,穆书皓应该是又碰了什么钉子。   三年一科举,人生能有几个三年拿来一次次碰壁?也难怪穆书皓压抑不住,重金来找她交易。   不过这商人么,坐地起价也是常事。   “那点衣料食材,对偌大的冯氏产业而言能占几分?九牛一毛罢了,我自己也不是担不起,这点筹码你也要正经拿出来与我商谈?   “十万雪花银,不出意外,冯氏商户是想用钱给穆三公子砸出一条仕途。   “但你们似乎砸错了门。”   说完,萧望舒轻笑一声,在男人直勾勾的注视下,只听她继续说着——   “十万雪花银,或许你能砸开华都的门。但恕我直言,想砸开宰相府的门,它还不配。”   男人也不气恼,又问她:“那萧小姐觉得什么样的价格才够显诚意?”   “也不全是钱的事,这种事情,只谈银钱未免俗了点。”   萧望舒这边话音刚落,男人心中顿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同为商人的直觉告诉他,这是狮子大开口的前兆。只要不谈银钱,那就可能谈到无法估量的东西。   男人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随后搁下茶杯,道:“我想跟萧小姐谈直白生意,也请萧小姐不要卖关子了。”   阮富鑫上前,笑眯眯地为男人续上一杯茶。   细看之下,主仆两人脸上的笑竟有些许相似。   “既然冯东家爽快,那我也不绕弯子。听说江南罗氏商户衰败之后,便是被冯氏一口夺走了大半生意。冯东家,趁人之危有些不厚道啊。   “明人不说暗话,那粮米生意我也想做,就有劳冯东家为我退让一步,将冯氏商户的所有供粮商给我。”   切断冯氏的购粮渠道,直接要求冯氏商户退出粮食市场,换取穆书皓一条前途未卜的仕途。   阮富鑫心中也甚为讶异,侧目看向萧望舒。   他们小姐这一口张得是真大啊。   对上萧望舒那泰然自若的神色,视线交错间,阮富鑫压下心中异样,垂首立于萧望舒身侧。   小姐的决策向来不容置喙,而且看她这样,不像是商谈,倒像是已经胜券在握。   男人闻言,沉默良久。   萧望舒闲适自得,在忆春的伺候下甚至还吃了起来。   那男人沉思了许久,看向萧望舒,目光复杂,开口商量:“萧小姐,那么多粮商,你想一下子全部掌握是不可能的。做生意的事情也急不得,一口吃不成个胖子……”   “不让我吃过怎么知道?”   萧望舒态度明确,朝他笑道:“冯东家,我已经明码标价,成与不成在你,不在我。”   半步不退,语气轻柔,态度却万分强硬。   男人又沉默许久,随后抬起头看向她。   “那宰相那边就有劳萧小姐回去周转,宰相何时愿意见穆三公子,这价码便何时兑现。”   “好啊。”萧望舒欣然应下,再问:“今日来的冯东家倒是个爽快人,还有何事要与我谈吗?”   男人回答:“没有了,今日耽搁了萧小姐的时间,就不多打搅了,先告辞。”   萧望舒抬了抬手,“阮富鑫,送送冯东家。”   “是。”阮富鑫转向那男人,抬手笑道,“冯东家请。”   男人起身,朝萧望舒行过一礼,随后离开。   他离开后没过多久,萧望舒也提上食盒,从玉食斋转场到武卫将军府。   让她瞧瞧,她未来夫君这些天为了下聘,偷偷摸摸地把他自己的府邸搬空成了什么样。   ——   将军府里。   萧望舒突然登门,府上的老管家连忙叫嬷嬷去喊陈褚。   陈褚今天奔劳一天,身子疲倦,此刻正沐浴准备歇下,人还在浴桶里泡着便听嬷嬷来报,说是萧四小姐到府上了。   刚一通报完,那嬷嬷只听屋里水声哗哗。   “将军您没事吧?”嬷嬷被这动静吓得有些担忧。   只听屋里陈褚朗声回她:“没事!你们先下去,好生招待四小姐,千万别怠慢了!”   “诶!是、是。”那嬷嬷得了命令,连忙退下。   离开的时候她心中还在疑惑,刚才屋里怎么突然响起那么大动静,将军到底在干些什么?   此刻,屋里。   陈褚因为起得太急,带起了一地的水。   他也来不及多管这些,长腿一迈跨出浴桶,拿起旁边的沐巾在身上随意擦了擦,迅速穿上绸缎里衣。   这里衣都是萧望舒派人送来的,尺寸正合身,穿在他身上遮盖住一身健硕肌肉,也遮盖住了他后腰上的月牙胎记。   看着身上的衣裳,也不知是热气熏的还是什么,陈褚耳根子通红,系好身上的系带。   今天挑选外衣时,他难得的挑选了好一阵,选得仔细,最后选了一套崭新的衣裳穿在身上,出门大步走向前厅。 第143章 银货两讫(1)   将军府前厅。   萧望舒听嬷嬷说陈褚还在沐浴,估摸着得会儿,她也不急,就坐在厅里喝茶吃水果。   桃子还没咬两口,就见陈褚疾步走进前厅。   “将军。”老管家带着厅内嬷嬷朝陈褚行过礼,一个个老脸上笑出了花,自觉退下。   萧望舒拿着桃子,起身走向陈褚,盈盈福身。   “将军。”   陈褚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扶她,这次真的扶上了她的胳膊。   握着手中纤细的小臂,陈褚连劲都不敢使大,生怕把她手臂握折了,弯着腰放轻力度扶萧望舒起来。   “小姐怎么过来了?”   陈褚动作自然,扶着萧望舒走过客座,直接让她坐在他位置旁边的主座上。   由客变主,忆春和书夏见了掩嘴偷笑,连忙把萧望舒刚才喝的茶吃的果子都端过去,放在两人中间的桌上。   萧望舒换了座位也一派从容,回他:“怕将军下聘之后吃不饱饭,特意来给将军送点吃的。”   说完,萧望舒“咔嚓”又啃了一口桃子。   陈褚听到动静,侧目看向她。   准确来说,是看向她手里那个红彤彤的油桃,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她手里那个桃子好像特别脆。   萧望舒看他喉结滚动,似笑非笑,问他一句:“将军渴了?”   陈褚本能地点头,随即摇头,然后在萧望舒颇有深意的注视下又腼腆地点了点头。   萧望舒睨他一眼,从果盘里再挑出个桃子来,用帕子擦干净递给他。   白皙玉指拿住红彤彤的油桃,直接递到了陈褚嘴边,几乎是在喂他。   “多谢小姐。”   陈褚双手接过桃子,张大嘴巴啃了一口。   真脆,真甜!   看他这副认真啃桃还美滋滋的模样,萧望舒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感觉,缓缓收回了手。   见陈褚吃得认真,萧望舒心下一动,又拿起一个梨子擦了擦,再次递到他嘴边。   “多谢小姐。”陈褚看了眼,从来不舍得拒绝萧望舒递来的东西,一手拿桃一手拿梨,两只手轮着吃。   见状,萧望舒勾唇浅笑,又剥开一颗枇杷,第三次把果子递到他嘴边。   陈褚一愣。   似乎是反应过来萧望舒的意思,陈褚顿时显得更呆了些,怔愣之下潜藏的满是不敢置信的雀跃,试探性地凑近萧望舒的手。   见她笑着回望他,他才敢张开嘴,机械地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枇杷果肉。   甜……好甜。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过季晚熟的枇杷居然也能这么甜。   忆春和书夏见此一幕,死命低下头,都快把头埋进了胸里,走出去朝萧望舒和陈褚小声请示:“小姐,将军,奴婢们想出去走走。”   “将军?”萧望舒看向陈褚,似也是在等这府邸主人的意思。   陈褚看了眼她,声音沙哑,朝忆春她们吩咐:“去吧,随便找个嬷嬷给你们带路。”   “谢将军。”忆春书夏立马退下,离开前厅。   她们退下后,萧望舒再看向陈褚,把枇杷往他嘴边喂了点,示意他继续吃。   陈褚每吃一口,耳根子就红一分。   等这一颗枇杷吃完,他直接从耳根子红到脖子上。   萧望舒好像看不见一样,将果核扔进渣斗,又问他:“将军今日下聘怎么抬去那么多聘礼?”   今日陈褚下聘那架势,知道的说他是去相府下聘,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宰相抄了家。   陈褚抬起头看向她,一双眼眸清澈见底,满是纯粹赤诚。   “小姐值得这世上最好的,我只有这么多,暂时只能给小姐这么多,还望小姐不要嫌弃。”   萧望舒动作一顿,思维在这一刻停滞,似乎连呼吸和心跳也停滞了一瞬才继续运行。   转瞬之间,萧望舒平复心绪,笑意依旧,但眼眸弯起的弧度又似乎真实了些。   “将军,这已经极好了,我岂会嫌弃?”   京师城内,不说久的,至少当今皇帝册封皇后时,都未曾有这般阵仗。   听到萧望舒的答复,陈褚笑得像个得到夸奖的孩子。   “小姐不觉得委屈就好。”   他上相府下聘的时候还有些紧张,生怕那么点东西慢待了她。   萧望舒对上他的眼神,生平第一次在与谁的视线交锋上主动错开,笑道:“我带了海参小米粥,还有卤子鹅、什锦豆腐,将军尝尝?”   陈褚满腔热忱,赤裸不加掩饰,炙热得烫人。却又偏偏待她小心翼翼,万事仔细,不敢出格半分。   喜欢吗?   自是喜欢的。   只是这阳光太炽热太烫人,她一时间接不住。   耗一耗吧,岁月漫长,有的是时间耗。   陈褚对她心中的想法丝毫不知,只知萧望舒这次特意带了吃的来将军府看他。   只为他一人带来的,不是给一群人送吃的顺道分给他一份。   “将军在发什么呆?”萧望舒伸手在他面前挥了两下。   陈褚回过神来,嘴角已经咧到了耳后根,龇着八颗大白牙在那傻乐,“多谢小姐。”   萧望舒笑着,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招呼他吃饭。   ——   皇宫后院,云光殿。   萧盼安也正吃着房沁儿带进宫的饭菜,一想到自己失身于一个禁军士兵,她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流,啪嗒啪嗒掉进碗里。   “母亲,我真的没有做对不起陛下的事,是皇后她……是皇后她嫉恨我,她要夺走我的烨儿,她要毁了我!”   听她这时候还在往自己长姐身上泼脏水,房沁儿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冷,开口安抚:“先别想那些事了,娘娘吃饱些。”   “母亲……我、我还能留在陛下身边吗?”   萧盼安问得满怀期待,“父亲能将此事镇压下去吗?陛下现在还未降下处罚,是不是父亲在从中周转?”   房沁儿脸上的笑容愈发淡漠。   今日本是望舒定亲的大喜日子,不应该沾上血腥的。   无奈……萧盼安蠢啊!   “母亲你怎么不说话,是、是父亲那边遇到什么困难了?”萧盼安还在追问。   她昨日也不知为何,身子莫名发虚,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不然她那时候定要向陛下证明清白,定要请陛下去查萧采仪的椒房殿,让陛下知道她是被人暗害的!   “娘娘别想太多,这事相爷会想办法解决的。”说着这话,房沁儿第一次亲手为萧盼安盛了碗汤。   “娘娘昨晚定是没怎么歇息,喝碗汤补一补吧。”   萧盼安受宠若惊,连忙接过碗,道了声“多谢母亲”,随后将那碗汤喝了个干净。 第144章 银货两讫(2)   房沁儿离宫后不久,云光殿的宫人打扫皇贵妃寝宫,刚推开门便是一声尖叫——   “啊!!”   叫声吸引来许多宫人,那些宫人看了眼寝殿,无一不是惊慌失措。   寝殿里,桌上收拾的空无一物,只有萧盼安的脚印。   圆鼓凳倒在桌边不远处,像是从桌上滚下去的。   萧盼安就那样被一条白绫挂在梁上,悬在空中,无端让人后背生出几分彻骨寒意。   “娘娘自缢了!”   “来人啊!娘娘薨了!”   ……   皇贵妃惨遭禁军士兵强迫,不堪其辱,投缳自缢。   妆台上留下一封血书,皇贵妃自缢前断袍取布,破指取血,写下对陛下的忠贞爱意。   字字句句,读来椎心泣血。   宰相府刚办喜又办丧,萧宰相哀痛欲绝,一病不起,无数朝臣登门哀悼宽慰。   萧鸿病了之后,有些日子没去上朝。但他的党羽仍在,他们会替他完成他要办的事。   ——   “请陛下完成皇贵妃遗愿,将皇后娘娘解禁。且长皇子已过继皇后娘娘膝下,为嫡为长,应当立储!”   “请陛下立长皇子为储,完成皇贵妃遗愿,让皇贵妃娘娘得以安息!”   “请陛下体恤宰相多年来为魏国操劳,完成娘娘遗愿,以抚宰相丧女之痛!”   明明是皇贵妃与禁军士兵滚在一张床上,让皇帝颜面尽失。如今这群朝臣还要反过来让皇帝立储,抚慰萧家丧女之痛。   何其嚣张!   “谭大人!叶大人!裴大人!你们虽说跟随宰相征战多年,为宰相出谋划策,但你们祖上都是魏臣,都是陛下的臣子!   “统管禁军的是他萧家子,与禁军士兵秽乱后宫的是他萧家女!你们当着陛下的面,口中如何说得出这种话来!   “你们抬头看看,先帝还在这殿上看着你们呢!你们就不觉得愧对列祖列宗吗!”   被保皇派官员点名的军师谭暄风,直接官袍一掀,就地跪下,开始哭诉——   “先帝啊!您睁眼看看吧!   “您在世时,宰相不过麗州军营一校尉!位卑仍提三尺剑,扫荡山寇,为陛下分忧,护一方子民!   “先帝崩殂,鲜于蛮族趁乱进攻我大魏西北边关!是谁啊?是宰相啊!宰相散尽家财,组起军队,不顾生死击退敌寇!   “陛下年幼登基,外敌虎视眈眈,屡屡犯境!是谁?还是宰相啊!宰相为陛下日夜操劳,外攘敌,内安政,将我大魏匡扶于倾倒之际!   “先帝啊!您就睁眼看看吧!   “您素以仁德治世,今日在这殿上,在陛下身侧,怎么出了这种不忠不义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先帝要是还在,见宰相病重至此,他也未必有张大人你这般狠心啊!”   谭暄风的话一句接着一句,慷慨激昂又不失悲壮,堵得刚才那张大人哑口无言。   年迈的叶巍和裴晋杭也先后提着袍子,颤巍巍地在谭暄风身边跪下。   “先帝啊——!”   两名老臣捶地哭喊,语调悠长弯折,悲转九天,尽显忠臣蒙冤的悲痛。   宰相一党的官员先后提袍跪地。   “先帝啊!”   “睁开眼看看您的臣民,睁开眼看看宰相吧!”   今日早朝,好不容易趁着萧鸿不在,魏齐轩不惜折损自己的皇帝威严,亲自揭开自己的绿帽子,准备把萧盼安的罪定下,将长皇子血脉不清的消息公之于众。   没想到啊没想到,谭暄风他们给他玩这么一出!   瞧瞧他们这群人费力哭诉的样子,要是他今天不答应他们的请求,这群人恐怕想把他也变成先帝吧!   “都够了!”魏齐轩拍案叫停。   “皇后即日解禁,长皇子立储一事,等宰相病愈后再操办!”   虽然没有即刻下令立储,但好歹让皇后解禁了,有个靠谱的人先抚养长皇子,免得幼子在宫中被害。   总而言之,这个结果还算不错。   谭暄风等人心中绕了一圈,跪在地上,叩首高呼:“陛下圣明!”   ……   萧鸿重病卧床,相府后院夫人姨娘轮流侍疾,公子小姐每日得空便去探望。   今儿轮到房沁儿侍奉在萧鸿跟前,萧望舒说话也方便,就一起过来了。   见她们母女前来,萧鸿靠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兵书,身上搭着薄毯,朝她母女二人抬了抬手:“自个儿坐吧。”   他这声音中气十足,重病卧榻,重病是假,卧榻是真。   不过这次失去了一个女儿,萧鸿纵使与萧盼安父女羁绊不深,在萧盼安刚薨逝那两日也确实是情绪低沉过的。   只是他缓和得极快,近些日子便恢复如常了。   “眼瞧着又要入秋了。”   房沁儿说着,走上去坐在榻边,从杜嬷嬷手里端来一碗温热的菠菜小米粥,拿勺子搅了搅。   “入秋了吃些清淡的,省得内燥。这还是望舒她那玉食斋送来的,说是掌勺大厨手艺极好,扶光吃了好些次还念念不忘。妾身刚才试过一碗也觉得不错,相爷可要试试?”   “试试吧。”萧鸿坐正了几分,顺手把手中兵书往萧望舒那个方向一递。   萧望舒上前接过。   见萧鸿并未把书合上,她便顺势看了看萧鸿刚才所看的那页。   “正巧父亲也看到这页,说起这利而诱之,孩儿今日前来,是有一事想与父亲商谈。”   萧鸿喝着房沁儿喂来的粥,头也不抬,道:“你只管谈。”   房沁儿本以为是些小事,也没放在心上,直到听萧望舒开口说起——   “父亲,孩儿想谈一笔生意,可助父亲拔出不少穆家潜藏的党羽。就是这利而诱之么,父亲得先抛舍些蝇头小利出去。”   此话一出,房沁儿的勺子都顿住了。   随即她恢复如常,只朝萧鸿打趣:“相爷听听你把她惯的,最近都敢议论朝政之事了。”   望舒这孩子,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萧鸿也知房沁儿的担忧,安抚她:“无碍,是我许的。”   听了这话,房沁儿就不再插话了,只安静坐在榻边,喂萧鸿喝粥。   萧鸿也看向萧望舒,抬手示意她继续。   萧望舒继续讲着——   “江南冯氏商户,这些年来越做越强,为穆府一党提供了数以万计的银钱支持,助他们拉帮结派。   “冯氏商户,几乎包揽了穆府上下的开支用度,包括穆瀚他们在官员之间的周转打点,这才让冯氏及其子女在府上地位非凡。   “所以穆府平妻冯氏,虽是商籍出身,但她与一双儿女在穆府的地位极高。” 第145章 银货两讫(3)   “父亲,现下有个机会,既能查出他们以往周转的那些钱财流往何处,还能离间皇帝与穆家之间的关系。   “穆瀚将两个嫡出儿子扶上仕途,轮到冯氏所出的庶子——穆书皓,却是因为受到了父亲一党的阻碍,穆书皓未能入仕。   “商籍,对贵籍有着非一般的执念。   “穆瀚不愿自取其辱,不愿为穆书皓的仕途向父亲低头。而穆书皓承载着江南冯氏的殷殷寄托,他不能入仕,江南冯氏与穆瀚日渐离心。   “只要父亲高抬贵手,把他堵住的仕途给他打通,穆书皓这颗棋暂时就是父亲的。   “穆家庶出的儿子在父亲手下办事,穆家嫡庶分家,这够不够离间?”   等萧望舒说完这些,见萧鸿低眉不语,房沁儿给他喂粥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萧望舒循循诱导——   “为了穆书皓的仕途,江南冯氏找到孩儿,和孩儿谈了一笔不小的生意。   “罗姨娘母家,江南罗氏粮商,他们被冯氏商户吞并过去的产业,冯氏一并交给孩儿。与此同时,他们还要交出供粮商,就此退出粮食市场。   “只等孩儿的产业与他们的产业交接,哪怕只是短暂交接,孩儿也自有办法查到他们往年钱财流动的踪迹。   “钱财是最实在的证据,真金白银做不得假。   “和穆家私下里没有钱财来往的官员,不一定没勾结。但私下里有钱财来往的官员,一定不干净。   “仅为穆书皓打开仕途便能获得这些,至于穆书皓入仕之后如何,他在父亲眼皮子底下待着,若真不老实,再往下贬也贬得了。   “左不过一个贵籍,父亲觉得呢?”   萧望舒讲得清楚仔细,萧鸿闻言低笑两声,问她——   “你已经把利弊看得如此透彻,想来这生意是能做的,只不过你要那么多粮食做什么?”   粮食,如今随处可见、却始终很重要的东西。   他这女儿倒是一次次的叫他感到惊奇,他也很好奇,她这些产业究竟是想做到哪一步。   萧望舒回答:“孩儿只是喜欢屯粮,以备不时之需。任何产业都可能没有销路,但粮食不会,这是生存之根本。就算往外无处销,孩儿的玉食斋也是需要的。”   萧鸿闻言点了点头,再次确认:“穆书皓是吧?”   萧望舒回他:“是的,穆府庶出三公子,穆书皓。等父亲何时有时间,孩儿引他来见见父亲。”   萧鸿再次点了点头,道:“闲着也是闲着,今儿下午吧,趁我病重,叫他来探望探望。”   “是。”萧望舒应下,随后请示,“那孩儿这就派人去联系他们?”   萧鸿朝她摆了摆手,萧望舒起身离开。   她离开后,房沁儿柔声笑道:“相爷就是惯着这孩子,什么都依着她。妾身可不敢这么随她去闹,今儿要这明儿要那的,活像只吞金貔貅。”   说到最后,房沁儿又叹:“能有相爷宠爱,是望舒的福气。”   萧鸿喝着她喂来的粥,笑声低沉,靠在床头问她:“望舒的性子从小到大都烈,可不全是夫人宠出来的?”   房沁儿低下头笑了笑,不再狡辩,继续喂他喝粥。   两人一派岁月静好。   萧望舒听着她身后传来的这些谈话,嘴角微微上扬,走出萧鸿的院子。   其实还有一点,刚才她没有说。   人常言多事之秋,每逢秋季,鲜于部落的马匹春夏两季吃饱喝足,到秋冬物资匮乏时,他们就要犯境掠夺了。   年年如此,已成习惯。   而今年鲜于部落的掠夺格外严重,可能严重到和书中一样,需要萧鸿亲自带兵援助西北边关。   这一战,打响了萧家覆灭的开端。   她现在拥有的一切,她肆意妄为的底气,尽数来源于她的父亲母亲,尽数来源于庞大的萧氏房氏。   她不希望粮草再成为萧鸿的难处,成为他被钳制的短板。   萧鸿好,萧家才会好。   ……   萧望舒的消息刚传出去,穆书皓就迅速备好礼品到相府登门拜访,探望宰相。   也不知他如何向萧鸿表的忠心,总之成效肉眼可见。   科举之后,中举进士已全部安排好官职,留京的留京,派遣的派遣。   而萧鸿,硬生生让吏部插了个穆书皓进去,官拜户部郎中。   户部郎中,虽是个从六品的官职,没有上朝的资格,但在这一批科举考中的新官里面算是高的了。   再往上升一升,来日可期。   毕竟穆家嫡子穆云泽,现在也才正五品。   ——   封官之后,穆书皓原先无害的眸子里也多出几分厉气来。   萧望舒举杯贺他:“听说穆三公子初入户部,便与身边同僚相处甚好,可喜可贺。”   “哪里的话,全仰仗四小姐引荐。”穆书皓起身举杯相碰,笑得还是那般阳光和煦,将他自己的酒杯压低了些。   萧望舒笑着睨他一眼,姿态傲慢依旧。   “穆三公子客气,我只为你引见一次罢了,能说动我父亲全靠你自己的本事。   “你我之间,银货两讫。”   穆书皓喝完杯中的酒,立刻保证:“这是自然,我们答应四小姐的价码岂敢反悔?三日之内,该交给四小姐的东西,在下一定派人送至玉食斋。”   “穆大人爽快。”萧望舒仰起头,饮尽杯中茶水。   忆春和书夏见状,上前为萧望舒布菜,顺道为她续上茶。   谈完生意,穆书皓又和萧望舒闲谈了一会儿,说了些恭贺她觅得良缘的话。还说他虽人微力薄,但萧望舒有什么事是他能办的,都可以尽管找他。   他们两人这一段饭吃下来,忆春和书夏守在一旁伺候,几乎听尽了官场商场的客套。   午膳结束,穆书皓才让仆从去结账,起身和萧望舒道别。   萧望舒让田怀恩去送送,将人送出了玉食斋。   穆书皓走后不久,陈褚推门进来。   小二已经将桌上的残羹剩饭撤了下去,擦干净桌子,又新上了一桌陈褚爱吃的菜。   陈褚在萧望舒身边坐下,汗液在他身上蒸腾,不停朝身边扩散热气。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刚从军营过来,身上可能有汗味,陈褚抬起手挠了挠后脑勺,往旁边挪动屁股。   还不等他挪远点,只感觉有只微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一转头,额头正好碰上萧望舒的帕子。   “小姐,别、别弄脏了帕子。”陈褚瞧见他眼前那抹浅淡干净的天青色,只感觉他的汗混着军营的灰尘,有些脏。   萧望舒按住他的手腕,打断他的挣扎。   “别动,小心一会儿戳到眼睛。”   浸过薄荷汁再晾干的手帕带着清香气味,擦走额头上的汗液之后还留下一阵清凉。   陈褚不敢再动,一双眼直直瞅着萧望舒,显得有些呆愣,看她仔细为他擦拭。   他现在只感觉胸腔里心跳声如鼓响,声声催人发昏。   直到萧望舒给他擦完汗、将手帕收进袖子里,他还显得有些失神无措。   “将军,吃饭了。”   “啊?噢!”   …… 第146章 双双流产(1)   “穆云泽,你们父子向朕保证的,回去好生教导穆书皓,你们就是这么个教导法?直接将他教导去了萧鸿的阵营!?”   魏齐轩拍着御案,开口质问。   “陛下息怒。”   穆云泽提着袍子跪在台阶下,叩首请罪:“穆书皓冥顽不灵,微臣与家父用尽办法劝导,他仍心思不端,实属无可奈何,请陛下恕罪。”   “朕在他眼中就如此无用,他宁肯背负不孝不忠的骂名,也要投奔萧鸿而去!?”   问完这句,魏齐轩又看向穆云泽,“还是说,你们一个穆家,想站进两个阵营?”   “微臣断然不敢!家父大半辈子为官,忠于魏朝、忠于先帝、更忠于陛下,请陛下明鉴!”穆云泽再次叩首,这次干脆一拜不起。   魏齐轩压下心中怒火和疑虑,深呼一口气,朝下吩咐:“起来吧!”   “谢陛下!”穆云泽起身,明知这时候把穆书皓逐出穆家便是洗清嫌疑最好的选择,但他不能。   穆家上下一应开支,全都由穆书皓的外祖提供。   要是没了穆书皓,他们过不上今天这种完全不缺钱的日子。有穆书皓在,至少他们在银钱上是没犯过愁的。   “说吧,外面情况如何了?”魏齐轩继续询问。   穆云泽低头,恭声回答:“禀陛下,鲜于部落已经准备好发兵南下。他们声势浩大,萧鸿必会带兵增援西北。   “只要这次能让萧鸿将拓跋部落的军队调离东北,虞国与乌国在东面夹击,萧鸿腹背受敌,此战必败,威信必损。   “陛下也能趁萧鸿离京受创之际,逐步收回京中兵力。”   “好!”   魏齐轩先是一喜,随后面上笼起一层愁云,又道——   “只可惜了狄州越州两州领土,竟要拱手让与鲜于蛮族。”   穆云泽开口宽慰他:“陛下,萧鸿不除,迟早篡逆!只要能将这奸佞除去,让陛下重掌朝纲,一切都是值得的!   “至于两州领土,来日方长,等陛下掌权后再遣勇将率军北上退敌,未必收不回来。”   魏齐轩合上眼眸,轻轻叹了口气,“是啊。”   ……   八月上旬,仲秋时节。   边关的急件一封接着一封,八百里加急呈到萧鸿桌上。战事的阴云从边关扩散,直至笼罩在京师上空。   就在这时,今年提前出使的拓跋使臣,到了。   ——   拓跋吉晖带队抵达京师时,礼部官员都被他的速度惊到了,匆忙将人安排进馆驿歇息。   房绮罗也是这时,才敢向家中长辈说起拓跋吉晖的来意。   她这一出先斩后奏,实在打得房府上下措手不及。   可拓跋吉晖已经带着庚帖和聘礼候在房府门外,如此阵仗,谁敢说不见?   谁敢说将这北部王子拒之门外?   ——   “绮罗这孩子,糊涂啊她!你说这么大的事,她怎么不和我们商量商量呢?”   房沁儿坐在房老太太身边,事已至此也不好多说,只能温声劝慰:“母亲,绮罗那孩子或许就是怕你们不同意,才将此事瞒着的。   “孩子大了是这样,半点不由娘。望舒和陈褚走在一道时,我还完全蒙在鼓里,也是陈褚快要上门提亲时我才知晓。   “母亲,往好处想想,那拓跋二王子相貌英俊,仪表堂堂,又愿意为了绮罗奔袭千里入京提亲,可见是颇有几分真心的。   “我听相爷说,那二王子能力也上佳,又救过绮罗的命。遇刺那时,危急关头他都不曾抛舍绮罗,由此也可见,此子可堪托付。”   作为姑母,房沁儿自然也不愿看到房绮罗嫁去北部贫瘠之地。   但作为宰相夫人,房府女儿和拓跋王子联姻,对宰相一党巩固权势意义重大。   且拓跋王子已经携聘礼入京求娶,又是得到房绮罗的同意才奔袭千里而来,更由不得房府拒绝。   房老太太也只事情已成定局,只杵着拐杖,重重地叹了两声。   “这些孩子!都不叫人省心啊!”   “母亲消消火。”房沁儿抬手顺着房老太太的背,又道,“这话母亲私下说说也罢,今儿使臣接风宫宴,宴上母亲可别说漏了嘴,叫拓跋使臣心里不好想。”   房老太太闻言又杵了杵拐杖,道:“为母的只是老了,又不是老糊涂了!”   风风雨雨这些年,在外面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难不成她老婆子心里还没数吗?   房沁儿连忙陪笑,挽住房老太太的胳膊。   “是女儿糊涂,女儿失言。女儿最近也在嫁女儿,心里惆怅,连人都惆怅糊涂了,母亲莫怪。”   说起这个,房老太太又叹了口气,叮嘱她:   “一会儿在你嫂嫂面前,可千万别提望舒嫁人这事,提多了叫她心里不好想。”   望舒虽说也是要嫁了,但她嫁得近,嫁的人又待她极好,那日下聘的风头连皇室都压了过去。   她定下的这夫婿,堪称朝上新贵,战功赫赫晋升也快,哪样拎出来都不会差。   最主要还是嫁得近,望舒一样留在她母亲身边,母女俩实在想见的时候,随时还能见着人。   但绮罗她这、这……唉!   就怕女儿把望舒提了,惹得儿媳心里更不好想。   “母亲放心吧,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房沁儿原本也没打算和她那嫂嫂聊这些。   ——   与此同时,皇宫椒房殿内。   萧采仪抱着怀里快半岁的婴孩,现在她抱孩子的动作已经熟练了不少,不需要奶娘帮忙也能将孩子哄睡。   哄睡孩子之后,她嘴里哼唱的小调也慢慢停下。   这时,她的贴身宫女走进大厅。   见萧采仪刚把孩子哄睡,那宫女放轻脚步,走到萧采仪身边低声禀报:“娘娘,办妥了。”   萧采仪神色无异,好像也没派人去办多大的事一样,右手仍旧在轻轻拍打孩子的胸前。   “下去吧,今晚有宫宴,将凤袍取出来晾一晾。”   “奴婢遵旨。”那宫女行礼退下。   她离开后,厅内显得有些空荡。   萧采仪右手往上,轻抚怀中孩子的头顶,摸着他那新生的软绵头发,声音清冷——   “可惜你生在帝王家,不然有些兄弟姐妹作陪也是好的。” 第147章 双双流产(2)   拓跋使臣的接风晚宴上。   两名太监闯入麟德殿求见皇帝,不知禀报了些什么,只见皇帝面色黑得快要滴墨,直接起身,提前离场。   宴上众人面面相觑。   萧采仪怀中抱着长皇子,稳坐凤椅,吩咐歌舞继续。   这场小风波很快被她揭过,宴会继续。   就连萧鸿他们都不知道此刻宫里发生了什么,还是宴会结束后回到相府,才听萧平南说起——   “后宫有孕的那位贺嫔不知怎么,发了疯似的,在凉亭里和虞贵妃扭打在一起。   “两人摔下台阶……双双流产。”   萧鸿笔下一顿,“虞书婳也怀上了?”   贺嫔有孕的事他是知道的,只是瞧着时间还早,萧盼安又刚出了那种事,他怕落人口舌,没着急处置罢了。   至于那虞书婳,倒是真有几分能耐。   深居简出,也不知怀孕多久,竟连太医都未惊动。   “是,双双流产。”萧平南重复一句。   萧鸿继续提笔落字,感叹:“一下痛失两个皇嗣,怪不得皇帝陛下刚才的脸色那么难看。不过虞书婳的孩子,外邦血脉,没了也好,省得虞国不安分。”   萧平南低头回道:“父亲说得是。”   “皇帝陛下又没了两个孩子,可见皇家子嗣传承之艰难。既然如此,还是早立储君吧,以备不时之需。否则哪天皇帝出个什么意外,这大魏江山就动荡了。”   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萧鸿敢直接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   立储的事和联姻的事都办得急。   为了安抚房家,萧鸿先是让皇帝给房绮罗册封了郡主,赏下不少珍宝添作嫁妆,然后才定下联姻。   拓跋使臣急于返程,婚事早早结束。   拓跋歆总共还没见到拓跋吉晖几面,这一年一次的见面就这样告终。   见她哭得一塌糊涂,拓跋吉晖纵使心中不忍,也只能安慰她几句,在京师多停留了半个时辰,随后继续带队返程。   房绮罗随使臣队伍离开时,和拓跋歆一样,也是抱着她母亲和祖母哭得一塌糊涂。   随后,她又叮嘱萧望舒和拓跋歆在京师保重,请她们替她多照顾照顾她家中长辈。   总之离别总比重逢要凄婉数倍,叫人看了心生惆怅。   ——   送走拓跋吉晖和房绮罗之后,拓跋歆也哭得没眼泪了。伤心劲涌上来,红着眼眶哭不出来的样子实在叫人心疼。   萧平南将她送回府上休息,安抚了几句,随后进宫继续办事。   联姻结束,随后便是立储大典。   宫中的守卫马虎不得,萧平南这些日子确实忙得脱不开身。   而比他更忙的,是萧鸿。   陆序阳接过萧鸿递给他看的边关急件,脸色大变,道——   “二十万寇军压境,仅凭狄州越州的守军如何能敌?鲜于部落这是馋中原领土馋疯了啊!”   萧鸿双臂撑在桌上,看了眼进军图,朝他们下令:“你们都下去准备准备,立储大典之后,我要率三十万大军亲征,驰援西北!”   “是!”   ……   皇宫里。   虞书婳失了孩子,休养这些天之后,她才终于从丧子的悲伤中缓过神来,取而代之的是满腔仇怨。   “娘娘,陛下来看你了。”   宫女匆匆走进寝殿通报,见虞书婳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宫女又宽慰她:“娘娘,您还年轻,孩子总是会有的,莫和陛下离心才好。”   虞书婳攥紧被褥,半晌后才松开,满面悲戚,无力说着:“请陛下进来吧。”   离心?   她与这大魏皇帝之间又有几分真心?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是。”那宫女连忙退下。   再进来时,她是引着魏齐轩一起进来的。   魏齐轩进来时,见虞书婳坐在床上面色苍白,又想到他们两人刚失去的那个孩子,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惜。   “爱妃今日吃药了吗?”魏齐轩坐在床边,拉过虞书婳的手。   虞书婳并未反抗,随他去拉,面上仍旧一片悲戚,偏过头望向床里边,未语泪先流。   魏齐轩连忙为她擦去眼泪,安抚她:“爱妃别哭伤了身子,孩子咱们以后还会有的。”   “臣妾不是为了孩子……”虞书婳声音哽咽,柔弱无助的模样看得叫人心里一紧。   只听她崩溃哭诉,继续说着:“臣妾、臣妾是为陛下……她不过萧家一女儿,她怎敢如此凌驾于陛下和皇嗣之上!那是陛下的两个孩子啊!   “臣妾日夜期盼,幻想着自己深居宫中,不出去与皇后娘娘见面,便能、便能……平安为陛下诞下皇儿,她怎敢啊!”   只恨那萧采仪在宫中爪牙太多,办事太干净,一点证据都没留。   没有证据,即使大家心知肚明,谁都知道是她干的,但谁敢毫无证据去指控萧家长女?   哭到伤心处,虞书婳几乎喘不上气。   魏齐轩连忙将她揽入怀中,拍着她的后背。在虞书婳的对比之下,他心中对萧家女儿的厌恶更甚。   “爱妃莫哭,待到此战结束,他萧家也该下台了。朕与你还会有孩儿的,一定会有的。”   孩子会有,但是外邦血脉不得立储,不得登上皇位,这也是列祖列宗传下来的规矩。   这虞书婳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有些时候像极了他的初雪,他怎会不喜欢?   只是可惜了,她身上流着外邦的血。   “呜……陛下!”虞书婳缩在魏齐轩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魏齐轩抱住她耐心安抚,心中算着萧鸿离京的日子,算着虞国和乌国联合发兵的日子。   “臣妾斗胆,请陛下此战一定调动拓跋军队西进御敌。拓跋部落为虎作伥,替萧家卖命,钳制我虞国多年。   “想让萧家垮台,要么让拓跋部落和他们离心,要么就让拓跋军队折在西北!”   就现在的局势来看,拓跋公主嫁给了萧家嫡子,与萧家结百年之好的房家又把孙小姐嫁给了拓跋王子,如此紧密的盟友联系加上姻亲关系,这还怎么离间?   为今之计,只有将拓跋军队调离他们部落,让他们陪着萧鸿去西北战场苦战。   而她们虞国和乌国,则是可以联合起来,进攻守备薄弱的魏国东面边关,以及拓跋部落!   “爱妃放心吧,萧鸿每每出战必调动拓跋骑兵,这也是他手下最强的一支军队。”   魏齐轩对此事胸有成竹,他从未担心过萧鸿不调动拓跋军队,他现在只担心虞国乌国合军一处之后,是否真能受他掌控。 第148章 不冒犯(1)   长皇子魏宗烨立储,同时萧鸿请命率军北伐,击退敌寇。   魏齐轩当然是乐见其成,直接一旨圣令,召众臣一起拜祭天地先祖,为北伐大军送行。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押送大军粮草辎重的队伍已经先行往西北而去,萧鸿也在调兵遣将,准备离京北上。   ——   “明日出师祭典过后,将军便要去西北边关御敌。”萧望舒轻轻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递给陈褚。   香囊只在左下角简单绣了个月牙,萧望舒的绣工只能到这里了。香囊里面装着一纸黄符,是房沁儿带她去寺里求的平安符。   见陈褚接过香囊,有些愣神地一直盯着那个月牙看,萧望舒只当他是被她的女红震惊到了,并未多想。   “将军保重,我在京师等将军回来。”   萧望舒此话拉回了陈褚的思绪,陈褚回过神来,耳尖微红,将那香囊揣进怀中,朝萧望舒点了点头。   “末将本就是驻守西北边关的将领,对西北熟悉,不会出事,小姐安心。倒是小姐,你在京师记得万事小心。”   在陈褚印象里,萧望舒是个很能招人仇恨的女儿家。   说实话,此番离京北伐,他真的放心不下她。怕她在京师又遇上各式各样的陷害谋算,更怕她有事时他不在她身边。   想到这里,陈褚第一次主动按住萧望舒的肩膀,慎之又慎,叮嘱她——   “小姐出门一定记得带好护卫,凡事不要逞一时意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有什么让你不舒坦的,等大军回来、等末将回来再与人清算。”   他看过她办事的样子,太疯了,太敢赌了。   她受得住,他心里承受不住。   陈褚向来是个闷葫芦,难得一次性说出这么多话来。萧望舒听得一愣一愣的,仰头看向他,等他说完才有些好笑地点点头。   “将军今儿倒是不闷了。”萧望舒还在笑盈盈地感叹。   陈褚见她这样就知道她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嘴唇死死抿着,都快抿成了一条直线。   “小姐不要任性。”   陈褚说着,弯下腰,头一次鼓起勇气直视萧望舒的脸,认真到好像要将她艳丽的五官刻在心头。   在萧望舒的注视下,只听他接上刚才的话——   “末将在边关会担心你。”   小姐不要任性,末将在边关会担心你。   陈褚话少,向来不会说那些你侬我侬的情话,但字字句句都是掏心窝子的真诚,字字句句都是赤裸裸的关心和担忧。   萧望舒平视着他的眉眼,伸手从他眉眼上轻抚而过,道:“那好吧,将军早些回来,我在京师乖些等你便是。”   见她说话时认真了几分,陈褚这才扬起一抹笑,使劲点头。   萧望舒又道:“明早就出发了,今天我们去玉食斋吃吧,当我单独为将军践行。”   明日大军出动,乌泱泱一片,她只能在城门上远远目送他离京北上了。   “好。”陈褚点头应下。   ——   这个时候,秋季的粮米税赋还未完全收上来。   朝廷提前征缴粮税,发兵北上,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就连距离战场几州之遥的京师也被波及。   往日太平的景象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萧条。   京师街道上,出门的百姓都少了许多,沿街铺子的生意都不太景气。   陈褚和萧望舒走在街上,沿路的酒楼饭馆都没几个客人。玉食斋的生意更是惨淡,京师权贵有多少敢在这个时候出门消遣?   见萧望舒进门,田怀恩连忙上前见礼。   “小姐。”   “今日开挽风间吧,菜照着上回的来。”   萧望舒以往和陈褚吃饭时都是在逐鹿包厢,今日突然开到挽风包厢去了,田怀恩惊讶过后立刻应下:“是。”   小二上前为萧望舒和陈褚引路,将她们引到挽风壹号间。   包厢内,萧望舒撑起窗户,坐在窗边向外看。   “这时候马市生意少,也没几匹好马牵出来遛,逐鹿间坐着也无趣,不如看看这人间烟火。”   萧望舒说这话的功夫里,陈褚也已经走到她身边坐下。   远处的菜市米市这个时候还照旧开着,也有百姓挎着竹篓去买东西。   “柴米油盐,生活缺不得。不管这天下是动荡还是宁和,归根结底,其实百姓不懂这局势,撑起他们的仍旧是一日两餐。”   陈褚听着她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萧望舒朝他笑了笑,又道:“大军此行是为守护魏国这片人间烟火不被鲜于寇军踏破,待到将军归来,便是受万众敬仰的英雄。”   陈褚看向她,想了会儿,说:“末将并不想当什么受万众敬仰的英雄。”   “哦?”萧望舒嫣然一笑,又问,“那将军如何参军了,也是被强征的吗?”   陈褚摇摇头,将他那些陈年旧事讲给她听——   “我是弃婴,被养父养母捡回去抚养的。   “那时候养母多年未有所出,养父也没钱再娶,正好瞧见我被丢在田里,就把我捡回去,也算养了个儿子,图将来有人养老送终。   “他们也没读过什么书,只听村里上私塾的孩子背了句冯陈褚卫,便给我取名陈褚。   “后来,把我捡回去养了四五年之后,养母突然怀上了,给养父生了个儿子。   “家中本就贫苦,我多吃他们一口饭,他们的亲儿子就少吃一口。再加上我也大了,四五岁能够干活了,所以养父养母就让我下地种田。   “随后七八年,养母又陆陆续续生下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家里实在穷得揭不开锅,那时又正好征兵,养父养母就把我送了进去。”   说到这里,陈褚有些腼腆地挠挠后脑勺。   “我从小饭量就大,吃得比同龄孩子多,哪怕吃谷糠野菜,长得也比同龄孩子要壮,十三四岁就和成年男子一般高。   “虽然我年纪小了点,但村里人不说,征兵的人也不知道,还是把我收了。   “我进了军营之后拿到的军饷都补贴了家里,还跟着当时带我的护军学着认了几个字,在军中不愁吃穿,过得也还算好。   “之后,我在军营待了几年,在一次寇军袭击中救了陆序阳一命。   “陆序阳当时已经是宰相身边的亲信,见我武力不错,背景也干净,就把我举荐给了宰相。   “后面我立了点战功,跟着宰相一路升迁,就到了今天。   “说起来,我最开始参军,只是为了有口饭吃。”   陈褚将他在军中磨炼这些年所受的苦楚一笔带过,只和萧望舒大致讲了他的出身和这些年的经历。   但萧望舒想也知道,一个比萧扶光还小的孩子被送进军营,跟着军队奔袭各处,在战乱中能保全己身、能活下来已经极为不易。   更别说陈褚进去后还学了一身武术,认了那么多字。   想也知道他这十几年过得辛苦。 第149章 不冒犯(2)   “那你的养父母和那些弟妹呢,就那样花着你的军饷,一分也没给你留吗?”萧望舒开口问他。   陈褚答着:“其实起初我的军饷不多,刚进军营,每个月就那三百文钱,也只够他们几人把口糊住。   “我当时想着,再怎样他们也养了我十几年,别的不说,好歹给了我个能遮雨的住处,我那点军饷给他们糊口也没事。   “后面我立了战功,宰相给我的封赏多了,他们也开始不知足起来,又是想住将军府、又是想让我给弟弟安排官职,还想把女儿往高了嫁。   “我驻守边关本就事多,也疲于应付他们,便一纸飞书让当地郡守县令替我把事处理了。   “也不知他们如何镇压的,反正我那养父母再不敢找我无止境的索求。我也清静,每月派人给他们送去十两银子,保他们衣食无忧就够了。”   战场厮杀多年,他看过太多人性。   贪心不足的人对他们再好也无用,他们的贪婪是填不满的,得到这个就想要更多。   甚至他们不记恩,只记仇。   惯成了习惯,他们就当做理所当然,一点不依便成了仇人。   升米恩,斗米仇。   想完这些,陈褚回过神来,看向他身边的萧望舒,语气略带些紧张,开口问她:“小姐可会觉得我不念恩情?”   他忘了,她对家中父母极为敬重。   也不知她听完这些,会不会觉得他下手太狠。   “恕我直言,将军,十两银子对普通百姓而言很多。   “若是换成我,从他们不讲情面的索取开始,从他们在我身上吸血开始,他们不仅享受不到现在这每月十两银子的开销,还会把以前吞了我的都给我吐出来!”   萧望舒现在看陈褚,就好像看到了一只无家可归的大狗,瑟缩在旁人屋檐下躲雨。   仅借个屋檐躲雨,就替那家干了十年农活。   那十年干的农活若是换成工钱,恐怕都不止他吃下去的那些糟糠野菜。   这还不算,还要算上他从军之后寄回去的那些军饷、以及他升迁之后被索要去的东西。   那十几年遮雨的茅草屋檐,真贵啊!   若是那家不曾想在他身上索取太多,只求把他养大、让他给他们养老送终。那么,养育之恩大于天,陈褚将人接到京师将军府来住都是理所应当。   可偏偏那家只想在他身上吸血,吸完他的血,然后去养后面生的两儿两女。   如此利用,还谈何恩情?   或许是看出萧望舒动了怒气,陈褚有些看愣住了。   她……似乎、极少动怒。   反正自他回京以来,从未见过她真正动怒。   她步步都是精心将他人算计得明明白白,自然也步步都走得从容,不曾真动过肝火。   “小姐息怒。”陈褚不知如何宽慰她,壮着胆子扯了扯她的袖口。   萧望舒看向他,情绪也收敛许多,先提醒他——   “丑话说在前头,将军,若是我进了将军府,他们在下面州郡有半点不老实的举动,碍了我的眼,还请将军站在自己夫人这边。”   一句自己夫人,听得陈褚胸腔里那颗心脏狂跳。   “这是自然。”   她愿意住进将军府都是他几生修来的福气,他怎么还敢让人去惹她不开心、碍她的眼?   若她做了将军府的夫人,他想,他往后应该都不会常宿军营了。   哪怕连夜打马赶回去,他也要陪在她身边,不能叫她一个人在将军府里孤单难过。   萧望舒还不知道陈褚已经想到了多么远,此刻得到陈褚肯定的答复,她心里稍微舒坦了些。   这时候,几名小二也端菜上来。   饭菜香气随着蒸腾的热气飘进鼻子里,勾人肠胃。   “趁热吃吧,下次再吃就不知道是几月之后的事了。”萧望舒起身走到桌边。   走时,她只感觉袖子有些重,瞟了一眼也没说什么。   直到她们两人在桌边坐下,要腾出手拿碗筷的时候,陈褚这才反应过来,他拉她的袖子拉了一路,拉着从窗边走到桌边。   “末将冒犯!”陈褚脸上有些烫,匆忙松手。   萧望舒拿起筷子,朱唇微微勾起,睨他一眼,给他夹了一筷子他爱吃的烩肉片,道——   “将军言重了,不冒犯。”   陈褚对她极为尊重,尊重到了有些憨傻的地步,确实可爱。   听到萧望舒的话,陈褚端起碗扒了一大口饭,想了好久不知道要回她什么,最后咽下嘴里的饭,回她一句:“谢小姐。”   萧望舒轻笑一声,把他爱吃的菜往他那边推了点,然后自己端起碗开始吃。   她从未想过,男子青涩,竟能青涩至此。   ……   翌日清晨。   祭天祭地祭祖,三祭之后,萧鸿上台接下皇帝亲笔书写的出师诏书。   北伐将士随萧鸿满饮一碗出师酒,摔碗立誓,不击退鲜于寇军绝不返程。   萧鸿翻身上马,主帅一声令下,大军浩浩荡荡向北而去。   房沁儿带着萧望舒,母女二人随帝后一起登上城门相送,目送大军离开她们的视野。   ——   此刻,出城之后。   萧鸿骑在马上,打开皇帝的出师诏书一看,嗤笑一声。   “陈褚!”   听到萧鸿喊他,陈褚双腿一夹马腹,身下战马加速几步,上前询问萧鸿:“相爷有何吩咐?”   萧鸿开口吩咐:“你去截杀刚才皇帝派去拓跋部落的信使。”   “是!”陈褚领命,策马离开。   看着陈褚的背影,军师谭暄风打马上前,询问萧鸿:“相爷,皇帝亲自下的诏书,还指明让拓跋部落出兵十万随军北上,是不是受外人挑唆?”   “管他呢。”萧鸿把那圣上亲笔书写的出师诏书往后一甩,直接甩到了陆序阳怀里,气势逼人,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陆序阳回头望了一眼,远远望向他们身后的京师城门。   将在外,这将,他才只到京师城门外啊。   刚出京师城便把皇帝诏书直接一甩,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他们相爷才敢这么办事。   “陆序阳,你再派人飞骑快马传书北部,让拓跋首领按兵不动,盯紧虞国!”   “是!”陆序阳拉紧缰绳掉转马头,策马往后方去。   这时,另一名已经有些年迈的军师叶巍上前,提醒萧鸿:“相爷,今年秋季的粮米还没征上来,我们的粮草恐怕有些吃紧,无法久战。”   萧鸿语气沉了下去,“又是粮草!”   次次都是粮草绊住了他的手脚,但他又不能大肆征粮,否则榨干了老百姓过日子的那点粮食,恐怕会激起民愤。   “速战吧,尽快退敌。”   “是。”   …… 第150章 他们都在赌(1)   萧鸿预想中的速战进行得并不顺利。   北伐大军抵达西北边境,确实给西北将士带来了莫大的鼓舞,也数次击退鲜于军队的进攻。   但两个月后,萧鸿渐渐察觉到不对。   鲜于部落并不富裕,物资也不丰饶,按理来说他们更该提前断粮才是。   动兵之前他也长期派细作监看鲜于王族,没见他们有累积粮食的动作。况且就他们部落产的那点粮食,未必够自己吃,更别谈累积。   但他瞧现在鲜于部落攻势正猛,哪怕败阵之后也是顽强抵抗,不多时又聚起溃散的队伍,显然不愁吃喝,怎么看都像是下足了本钱来的。   莫非从别处谋到了粮草?   “斥兵回来禀报,鲜于部落此番南下,粮仓有重兵把守。依粮仓大小数量,大致估算,可供鲜于军队征战五月。   “父亲,这些还只是现有的粮草数量,更别谈新的粮食供应。”   听着萧定北的禀报,萧鸿将目光放在敌方粮仓上,眸中晦暗不明。   随后他开口吩咐:“下去吧,传掌粮主簿过来。”   “是!”萧定北转身退下。   没过多久,掌粮主簿脚步匆匆,走进萧鸿的营帐。   “见过相爷!”   “新征的粮食还有多久能够送到?”   如果粮草接不上,势必会乱军心,恐怕得冒险试一试夺粮了。   “新征的粮食恐怕还需十日才能送到,且只能支应三月左右,微臣不知能不能再将军中将士的伙食缩减一成。”   掌粮主簿话音刚落,萧鸿立刻驳回:“不能再缩了。”   御下如饲鹰犬,饥则求食,饱则离去。   正常作战他只让将士吃个六七分饱,人不能吃得太饱,太饱会倦懒懈怠。   但现在已经到底了,再缩将士连五分饱都吃不上,谈何御敌?   “那如何……”   掌粮主簿话还没说出口,刚才出帐的萧定北直接掀帐进来,连通传都顾不得,兴冲冲说着——   “父亲,有粮草送来!”   “什么?”萧鸿抬手按在桌上,起身问他,“户部兵部的粮草提前到了?”   萧定北立刻回他:“不是,是粮商商队押运来的!”   萧鸿手上力道加重了些,脑中一瞬间白光闪过,想起什么似的,朝萧定北道:“带我去看看!”   “是!”   萧定北在前面为萧鸿引路,那掌粮主簿连忙跟上。   ——   营帐外大雪纷飞,寒风刺骨。   即使这样,也难掩萧鸿看见那一车车粮草时,胸腔中的热涌。   “见过宰相大人。”   押运粮草的商人和镖师上前朝萧鸿行礼,随后那商人从怀中取出一纸合同,朝萧鸿说着:“请宰相签下姓名,您签收过后我们才能去四小姐那里销账。”   萧鸿还是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收到粮草。   萧定北使劲掏了掏耳朵,显得有些不敢置信,问那些人:“相府四小姐?”   他刚才还以为是留守京师的裴老军师和小裴军师想办法弄来的粮食,敢情是他那位天天和他掐架的四妹?   那小妮子什么时候有这本事了?   拿合同的商人恭敬道:“是,相府四小姐,也是我们东家。”   说完这话,他看向萧鸿,又道:“四小姐还说,若是草民有幸见到相爷,替她向相爷问安。”   萧鸿接过那商人手中的合同,朝后面吩咐:“拿笔来!”   这些粮草足够养大军半月,解了他燃眉之急。   望舒啊望舒!   想必运来这些粮食,让她的小金库破了个大窟窿吧。   ……   萧望舒的小金库确实破了个大窟窿。   而她更清楚,如果依照书中所写,这一战是一场持久战的话,这点粮食是远远不够的。   她这次送去的这些,最多让萧鸿不必冲动出兵截敌营粮草,让他不至于深入敌营、白输这一小仗。   但这还差得远。   尤其在拓跋部落的铁骑没有随萧鸿一起北伐的情况下。   鲜于部落之所以能在大魏西北屡屡出兵犯境,嚣张这么久,若是没有点真武力肯定是不可能的。   这次没有与他们势均力敌的拓跋骑兵出战,就怕这一战还有得耗。   不过来年春夏又能征新粮,军队的粮草还能供应。   魏国国力比起鲜于部落来说只强不差,如果只是单纯的和鲜于部落耗粮食耗时间,魏国是耗得起的。   就怕鲜于部落还有别的粮食渠道。   想到这里,萧望舒低下头,手指插进发间,仔细思索。   这时候,琴室外传来一阵很轻的敲门声——   “咚咚。”   敲完,外面安静了一会儿,随后又响起萧扶光那做贼一样的声音:“姐姐?”   听到是他,萧望舒抬起头,朝外喊着:“进来。”   萧扶光侧身用肩膀推开门,端着托盘走了进来,问她:“姐姐今儿怎么忙得连午膳都忘了?最近天寒,容易着凉,姐姐吃点鸡丝粥补一补吧。”   听他说起午膳,萧望舒这才想起来,确实忘了。   老毛病了,忙起来就说等会儿吃,等着等着最后就忘了用膳。   “入冬了懒得挪窝,一坐就坐了半天。”   萧望舒说这话的功夫里,萧扶光也把鸡丝粥端到她面前,给她摆好碗勺。   看她吃了一会儿,萧扶光坐在旁边,双手托腮,嘀咕:“姐姐还在为粮草之事操心吗?小裴军师说,新送去的一批粮起码能维持军队上下三月的耗用,来年开春之前都不必急。   “而且这粮食耕种的事情,一年也就割那两茬,咱们在这里急也没用。”   农耕之国,看天看地吃饭的,有些事急不来。   萧望舒边听他嘀咕边吃,等他嘀咕完了,她才放下勺子,开口问他:“阿弟,也不是每年的粮食都刚好吃完,这米还有新米陈米之分呢,否则我那些粮食如何来的?”   其实她送去的都是往年积攒下来未销出去的粮食,否则新粮价高,她短时间内哪里弄得到那么多?   而且粮食这东西,陈积个一年半载的也能吃,问题不大。   边关将士在那种严苛环境下,能吃上口饭都不错了,有谁还会去挑拣新粮陈粮?   “理是这个理,我也知道。但是姐姐,你忙起来就什么都不顾了,也不管我和母亲有多担忧。”萧扶光托腮嘀咕,语气有些委屈。   萧望舒笑笑,道:“怎么说都是你有理,行了,我记下了,以后按时用膳可以吧?”   “可以!”萧扶光眼前一亮,声调都高了两分。   萧望舒对他颇为无奈,笑着摇了摇头。 第151章 他们都在赌(2)   萧鸿率军北上,带走了不少将士。   他离京后,京师内的禁卫军京卫军交由萧平南全权调动,朝堂上则是由裴老军师——裴晋杭,代他行使宰相职权。   总之,萧鸿离京前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为的就是后方不出现什么意外。   现在看来,萧平南和裴晋杭也确实做得不错。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寒冬腊月冰封了过往一年的曲折。新年的爆竹声响起,送走旧岁的种种。   ——   开春之后,拓跋歆的肚子也肉眼可见的大了起来。   房沁儿为萧家长孙的安全考虑,免去了拓跋歆的许多事务,让她孕后这段日子过得轻松许多。   拓跋歆闲下来,时不时就往萧望舒院子里走动,和萧扶光一起监督萧望舒定时吃饭。   今天,拓跋歆正和萧望舒坐在偏厅,盯着她把饭菜吃完。   这时候,萧扶光匆匆进来,朝萧望舒说着:“姐姐,裴老军师和小裴军师找你。”   两位军师今天突然登门找姐姐,怕是……这场仗还有得打,粮草一时间又接不上了。   萧望舒刚好吃完,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吩咐丫鬟嬷嬷把拓跋歆送回去,随后起身,道:“走吧。”   ——   相府前厅。   风骨独秀的老臣端坐客位,斯文儒雅的年轻小辈坐在他旁边,房沁儿正坐在主位招待客人。   见萧望舒进来,房沁儿轻轻朝她招了招手。   萧望舒加快脚步走进厅内,朝那两人福身一拜:“裴老军师,小裴军师。”   裴老军师裴晋杭,早年就随萧鸿东征西讨,出将入相,萧鸿麾下当之无愧的肱骨人物。   小裴军师裴无释,是裴晋杭的兄长的孙子,裴晋杭的侄孙。年纪轻轻思维清奇,惯用险招,战场上总会出其不意制胜。   但招数太险,胜负参半。   裴晋杭领着裴无释起身回礼,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询问:“不知四小姐可有法子,再让军中粮草支应十日?”   似乎是发觉他们祖孙来得有些突然,裴无释解释:“春季征粮还未征上,强征恐造成百姓恐慌。如果四小姐有法子撑一撑,我们就循序征粮。   “如果没法子,那……只能强征求速了。”   “我已经派商队送了第二批粮过去,还是半月之数,这是父亲签收的合同。”萧望舒说着这话,从袖中取出一纸合同,递给裴晋杭。   裴晋杭接过仔细看看,颇为动容,叹道:“小姐大义!”   闺阁女儿家,却也心系边疆大军,以一己之力撑起军中的粮草供应,两次解他们燃眉之急。   大义啊!   当真是虎父无犬女!   “只是我两次用商队运粮,恐怕运不了第三次。   “这两次都是出其不意,无人想过商队会运军粮。我方也无人知晓,无人泄露,所以运粮的商队没有遭到敌军细作截杀。   “这两次过后,恐怕他们会对商队有所防范。”   也就是说,她下次再将粮食运往边关,就得走户部兵部那边,让朝廷发兵护送军粮了。   裴晋杭听懂了她的意思,立刻接话:“小姐若还有粮食可以调用,随时可以来找老臣。小姐只负责集齐粮食,剩下的交由老臣处理。”   萧望舒点了点头,斟酌片刻,又道:“还有一事,我思量许久,觉得对此战影响颇大。”   “小姐请讲。”   有这两次运粮的事情,裴晋杭也不再把萧望舒当成一般的闺阁女儿去看待。   运粮时萧望舒都表现得一派淡然,未斟酌过这么久。她现在如此慎重,可见这事不小。   在裴晋杭他们的注视下,只见萧望舒沉吟片刻,而后启唇,道——   “下面州郡已经出现粮商积压粮食不卖、哄抬粮价的情况,部分粮商与我没有合作,不受我管控。我需要户部放权,给我处置粮商、稳定粮价的权力。   “此外,我觉得这一仗打得不止是外敌,还有内患。   “以鲜于部落的产粮能力而言,他们的军队没有粮草和父亲耗到今天。   “哪怕他们有盟友胡国借粮支援,哪怕集他们两邦之力,也不该出现这么多军粮。   “近半年又有华都粮商频繁出入我大魏国境,所以我怀疑,有人为了暴利铤而走险,让商人为鲜于军队打通了粮道。”   等到萧望舒说完,裴晋杭和裴无释皆是一阵沉思,房沁儿也没有开口说话。   半晌后,裴晋杭开口:“户部放权都是小事,战事为重,给小姐放权应该的。为了大军粮草,小姐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老臣稍后去顾尚书令那里走一趟。”   说完这些,他脸上浮现出几缕为难。   “就是这内患事关重大……”   裴无释也接上话:“若真是如此,依照小姐所说,运粮经我大魏国境,要躲过我大魏关口的重重搜查,恐怕……”   恐怕是官商勾结,权钱交易,不是政敌就是外敌。   “小姐放心,此事我们已经知晓,下去会着人暗中详查。”   裴晋杭说完,朝萧望舒拱手行了个礼,继续道:“军粮之事实在有劳小姐多次相助,老臣这就去顾府一趟。时间紧迫,我们就先告辞了。”   萧望舒福身回礼,“两位军师慢走。”   房沁儿也起身相送,吩咐管家将他们祖孙送出府。   送走裴家两位军师之后,房沁儿看向萧望舒,难掩眸中骄傲,抬手摸了摸萧望舒的发髻。   “咱们望舒长大了。”   相爷不在府上,扶光尚且年幼,她怎么也没想到是她的女儿在她身边撑起了这片天。   “母亲安心,父亲抵达边关后屡退敌寇,颇有想要乘胜追击的架势,气势不减当年。我们在京师干好我们能干的,等着父亲凯旋就是了。”   房沁儿闻言点了点头,问她:“今儿午膳用了没?”   “吃过了,刚才吃完过来的。”   萧望舒上前挽住房沁儿的胳膊,扶着她往外走,“开春了,母亲多晒晒太阳,别忧心太多。”   房沁儿被她逗乐了,只道:“我忧心的哪有你这个东家多啊,听说你在锦衣门大办什么购买捐赠,不管客人买多少东西,你们都抽出一成来,以客人的名义换粮捐到西北?”   客人既买了东西,又捐了钱粮。   花钱买东西这种事情,到了她锦衣门,居然也成了救国救民救己的大好事。 第152章 他们都在赌(3)   “没办法啊母亲,孩儿最近手头紧,自己捐的粮也不能让手下的工人买单,只能这样快点拢钱。”   不管她如何捐粮往西北边关送,都是她自己的事情,手下工人该发的工钱还得发。   否则工人跟着她做什么,跟她喝西北风吗?   她即使捐,也只能捐出她自己那一份,慷他人之慨最要不得,雇工养家糊口的工钱是动不得的。   说起这个,萧望舒又贴近房沁儿耳边低语几句。   房沁儿听完目露诧异,问她:“诰命夫人的头衔你也敢放出去交易?”   “不是明码交易,只是鼓动一下她们。母亲只需派人替我放出风声,此番对大战颇有贡献的官家夫人,可荣封诰命。   “至于封与不封,封几品,还不都是父亲回来说了算?   “左不过一个诰命夫人的封号,孩儿相信父亲他也不会吝啬这些虚名,军队将士的粮草才是最关键最实在的。”   房沁儿睨她一眼,耐不住萧望舒磨她,只好应下:“好好好,我替你去唬人。”   萧望舒面上笑开了,连忙道:“多谢母亲。”   “你啊!”房沁儿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尖,又朝她问,“难得你放下事出来,陪我去园子里走走吧?”   “好。”萧望舒立马应下。   ……   萧望舒两次运粮,动作之大,粮草之多,让萧鸿都能猜到她耗资不少。   哪怕给户部足够的钱,户部也未必能在短时间内买上来这么多粮食运到边关,更别说买粮过程中还会遇到各种各样人为的问题。   想到这些,为了方便萧望舒周转,萧鸿大笔一挥,文书八百里加急传回京师。   户部拨银十万两,助萧望舒集粮。   ——   这十万两银子一到,紧接着,户部禁止押粮不卖、禁止哄抬粮价的政令一下,带人在下面州郡辗转购粮的阮富鑫和尉迟彦,那真谓是久旱逢甘霖,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这次,萧望舒身边的人,能派出去的都派了出去。   最后京师锦衣门无人照看,忆春和书夏刚好认字,跟着萧望舒这一年多时间也学会了算账,简单训练训练就直接被萧望舒推上场,在锦衣门当起了掌柜。   京师街道上,放眼望去生意一片惨淡。   只有锦衣门玉食斋门前宾客如云,金银钱财流水似的往里流。   ——   “萧四妹妹这钱赚得真是快啊。”   穆筱筱带着丫鬟走远之后,回过头看了眼门前熙熙攘攘的锦衣门,幽幽感叹:“真会投胎。”   有个好爹真是任性,不管是官职还是诰命,只要萧望舒想用来卖个噱头,萧鸿就能拿来给她卖。   “就是这段时间趁着送粮有功,宰相一党的那些人都捧着她罢了。真要算起来,锦衣门的东西贵得要死,哪有几个人买?”   穆筱筱的贴身丫鬟梦蝶在旁边开口嘀咕。   听到梦蝶这话,穆筱筱斜她一眼,“胡说什么呢,议论宰相府小姐成何体统?”   萧望舒现在被上面护得死死的,连二品三品重臣的府邸都随意出入,这些议论要是被人听去像什么样子?   想着,穆筱筱提醒她们:“这都是萧四妹妹的本事,她这铺子只为权贵而开,买东西的又不是你们,你们当然不知有多少人抢着买。”   梦蝶被她说得也有些害怕,姿态收敛了许多。   “小姐说得是,奴婢知错。”   “以后像这种话就别再说了,不然我也护不住你。”穆筱筱说着这话,继续带人往前走。   梦蝶紧跟在她身边,连连道歉认错,又道:“奴婢只是看她们抢了小姐的生意,还用那种手段……奴婢知错了,以后绝不再犯,小姐恕罪。”   本来就是那萧望舒手段阴损,特意让工匠装坏了她们公子和小姐暗中新开的铺子,她们还说都说不得。   想想都窝火!   “哥哥在她面前说话尚且不敢大声,何况你我?”穆筱筱清楚得很,她们现在根本没有和萧望舒硬碰硬的资格。   哪怕在穆瀚被贬之前,她们都碰不过萧望舒。   更别谈现在穆瀚被贬,穆家被打压,她哥哥都还是搭上萧望舒这条线才入了仕途。   这种情况下,和萧望舒争什么?   与其平白树一个大敌,不如和她交好。   “以后你们每日从我的私账上拨五十两银子,去锦衣门买些东西,以母亲的名义去买就行了。”   平妻在府上也算半个夫人,如果诰命夫人的称号真能这么简单就获取,那就让母亲再压那嫡母一头吧。   母亲有了诰命,她和哥哥脸上也好看些。   “奴婢明白了。”梦蝶低头应下。   “对了,我让你们去查的那月氏,可查出什么背景来了?”穆筱筱继续询问。   说起来,萧望舒的锦衣门玉食斋都不是最让她窝火的。   更让她窝火的,是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一个月氏商户,去年趁着京师各行各业都不景气,在京师低价收购了不少铺面。   她们刚盘了几家铺子,辛苦找到一群老工匠,照着锦衣门玉食斋的样子,降低成本装潢了一下。   铺子正要开张,那月氏名下几家铺子也刚好装潢完,装得都是差不多的模样,和她们同时开张,价格还压得比她们低。   她们那几间铺子都是做老百姓生意的,富贵人家也瞧不上。   平头百姓又喜欢比价,一看东西都差不多,就直接去了价格低的月氏铺子。   后面,因为生意不景气,她们那几间铺子盘下不到一年就转售了。   结果后面一查,她们转售之后,低价把她们那几件铺子买走的居然还是那月氏商户!   现在那月氏商户的铺子开满了京师,前有锦衣门抢走了她在权贵圈层的生意,后有月氏那什么织衣楼簪花坊,又抢走了她在普通百姓身上的生意。   想想都叫人来气!   听穆筱筱语气不善,梦蝶连忙回答:“查出来了一点。   “小姐,那月氏商户是在下面州郡做粮米生意的。少爷派人去查也没查清底子,只知道好多州郡都有他们的人,像是来头不小。”   “粮商?”穆筱筱语气转了个弯,问,“粮商在京师开这么多衣衫首饰的铺子做什么,吃饱了撑得慌吗?”   若是被同行这么摆一道,她心中也好想一点。   一群粮商,跨过行业把她压了下去,这不是打她的脸呢吗?   “小姐息怒,奴婢不知。”梦蝶把头埋低了点。   穆筱筱深吸一口气,没再多说什么,加快脚步回了穆府。 第153章 他们都在赌(4)   织衣楼和簪花坊确实是月氏产业在京师开的,不止这些,还有五味斋、福来栈、逍遥阁等等。   但战争当前,除了筹集捐款的锦衣门玉食斋还有生意,京师其余消遣的店铺都没什么客人。   只有米面铺子,还有菜市,这些卖粮食的地方才一直有人去。   毕竟生活能离开消遣打扮,但离不开那一口饭。   萧望舒这些日子也顾不上其余产业,重心全部放在了购粮运粮上。   眼瞧着边关粮草再次吃紧,萧望舒的商队却在运粮进京的过程中屡次遭遇匪徒抢劫。   ——   “得是多大胆的匪徒,胆敢抢劫军粮!”   萧望舒将下面商队传回的密件递给萧平南,继续说着:“有这个胆子,在这时候拦截我的粮队,不是政敌就是外敌。”   她的商队已经插上了户部的官旗,什么匪徒敢在这种时候拦截朝廷押运的粮食?   萧平南看了看,把密件递还给她。   “如今粮草被截,实在有些棘手。四妹,你将商队行进的路线给我吧,我派兵前去追回。”   萧望舒闻言摇了摇头,“我的商队太多,军粮逐队追回来实在太慢,父亲那边等不起的。”   “四妹的意思是?”   萧望舒转口问他:“关口漏过去的那些粮商,裴老军师他们查得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滑得狠,断尾逃生。我们还没摸到他们老巢的时候,他们就抛下所有被抓的同伙,带着粮草转移别处,还有些直接烧掉粮草跑了。”   他这四妹有句话说得不假,此战内患远重于外忧。   “哪有时间再这么耗下去,二哥能把发现他们踪迹的地点在图上都标出来吗,我瞧瞧他们是想走哪条路离开魏国国境。”   许多时候,商人的思维会有共通之处。   萧平南朝她点点头,道:“你随我来。”   ……   西北边关。   两军已经停战三日,因为——粮草都不足了。   由于鲜于部落没有明确的州郡县划分,萧鸿占领的领土无法划分个大小出来,他只知道他在边关这半年时间,约莫从鲜于部落夺下了四座郡城那么大的领土。   萧鸿本欲乘胜追击,但粮草之事让他心中也没底。   如果是南方藩国的城池,他现在肯定已经率军攻进敌城,不会有丝毫迟疑。   在粮草问题显露出来之前,他们只要能攻破敌城,就能直接在地方城池内掠夺粮食。   但这里是西北部落,旷野之地。   他一旦率军深入敌军腹部,地势不清,粮草支应不上。加上鲜于寇军狡诈,万一设伏,他们的北伐大军怕是要淹没在这西北黄沙里。   鲜于寇军茹毛饮血,到那时,他们的大军,恐怕都会变成寇军的粮食。   鲜于部落不愿认输退军,他此刻也不甘心就此和平收手。   他们都在赌,赌谁的粮草先押运过来。   “父亲,从周边五州调的粮草都到了,但不多。”萧定北进帐禀报。   萧鸿回神,问他:“大概能支应几日?”   萧定北开口回答:“十日。   “我们的新粮加上军中没吃完的粮草,还能撑半个月。   “现在两军正在停战,也不需要吃太饱。如果将士每顿能再缩减一点,勒紧腰带,应该能撑二十天。   “至于鲜于部落那边,已经开始宰马和……和我们这边被俘虏的士兵,以人马为食了。”   萧鸿抬手捏了捏眉心,语气略显沉重,“让陈褚过来。”   “是!”萧定北退下。   没过多久,陈褚掀开营帐,大步走进来,抱拳行礼。   “相爷。”   “军中粮草不多了,我会再从周边州郡调粮多支撑几日,期间如果出兵,粮草支撑的时间也会缩短。   “你即刻率一支劲骑回京一趟,能多快就多块,亲自将京师内准备的粮草押运过来。”   “是!”   陈褚转身掀帐离开,沾血的披风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   ……   “四妹,你当真要亲自截回粮草?别犯糊涂,我派兵去!”   萧平南单手按住萧望舒的肩膀,提醒她:“你手无缚鸡之力,去不得。要是你出了事,我有何颜面回去见母亲?”   “如果不是我去,现场的情况传回京师会有时差,一来一回又白白耽搁几日。   “父亲那边已经耽搁不起了,粮草必须如约送到,我的货不允许出现意外。”   萧望舒看向萧平南,朝他说着:“二哥能帮我先瞒住母亲的对吗,就说我去验货了,或者别的,暂时拖住母亲就行。”   她已经把阮富鑫召回京师,会有人替她坐镇京师,继续调动所有运粮商队。   她必须去把她的货截回来。   “你明知母亲知道这事绝对不会允许的,你一个女儿家,夜不归家太危险了。四妹,哪怕你一晚不回府母亲都不会同意,别说你要率兵去截粮草。”   “所以我才需要二哥先拖住母亲,等我出城就好了。”萧望舒说着,直接掀袍上马,动作流畅得好似一场视觉盛宴。   别说同行的裴无释和韩非鱼看愣了,就连和她同住一个屋檐下的萧平南,也是被惊得不轻。   “四妹,你……”   何时练得如此好的骑术?   “京师、相府、母亲弟弟,就都交给二哥了。”   萧望舒说完,直接打马往京师北门而去,裴无释和韩非鱼带兵紧跟在她身后。   她知道,萧平南会同意她亲自去截粮的,一定会。   “唉!四妹!”萧平南朝她们离开的方向抬起手,语气里满是焦急和无奈。   最后他握了握拳,重重叹了口气,“这个四妹!”   “统领,要卑职现在赶去将四小姐拦下吗?”萧平南身边的士兵上前,抱拳询问。   萧平南沉吟半晌,道:“不必了,四妹性子要强,从小就不肯听劝。她去意已决,多说无用,你追上去也拦不下她,只会耽误她们的行程。”   “卑职明白了。”那士兵不疑有他,低头退下,没再提将萧望舒追回来的事。   萧平南望向远方消失的人马,又道:“让裴老军师先在粮米富庶的那几个州多征一成粮押往西北吧,以免四妹她们追不回这批粮,大军被打得措手不及。   “还有穆郎中那边,冯氏商户耗费巨力谋来的那点粮草,到时一并带上。虽不多,但也能撑几日。”   库中有余粮,战事才不用愁。   相信以父亲的本事,就算这批粮草晚到一点,父亲也有办法暂时找点东西救急。   “这……是!”那士兵迟疑一会儿便应下了,不敢多问。   只是他不懂,统领既然不相信四小姐她们能把粮食截回来,为何早先不说,等四小姐她们出发了才说?   若是早先就说了,或许能拦下四小姐,她们也不用冒险去亲自截粮。   …… 第154章 该出兵了(1)   五日后。   萧望舒他们率军奔袭数百里,沿着地图上的标记,一路赶到洺州一郡县外的山地。   “四小姐,这路太偏僻了,指不定还有流寇劫匪,运粮的人真会从这里走吗?”韩非鱼总以为他们走错了路,这都快进深山老林了。   萧望舒看着地图,只道:“这是成本最低的一条路,从这里到丰州再进胡国,从胡国境内快速运粮至鲜于部落。   “如果不走胡国,直接从魏国边境运粮出去,他们绝对会被父亲的大军盯上。于他们而言,先绕路胡国是最安全的。   “而这条路,是去胡国成本最低的一条。流寇劫匪未必敢拦截他们,即使被拦,他们那么多人也能反杀。”   商人么,只要利益足够大,铤而走险也是很正常的。   “但这一带没有发现粮草的踪迹,他们的车辙印也早在进洺州时就抹断了。”裴无释也有些拿捏不准。   粮草事关重大,要是他们追错了方向就麻烦了。   “我们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别再瞻前顾后了。人生不过一场豪赌,别太拘着自己。”   萧望舒说着这话,把手里的地图卷起来塞到裴无释怀里,从容一笑。   “小裴军师惯用险招,剑走偏锋,其实我很敬佩,也一直觉得你不用因为别人的说法去约束自己。输赢成败这种东西,受太多因素影响,有时候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说完,萧望舒带着秦泰他们去与尉迟彦那边汇合。   见裴无释还在抱着地图愣神,韩非鱼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快走吧!”   ——   县城外群山绵延,山林深处,扎着一座寨子。   一车车粮草挤满了山寨,原本居住寨中的匪徒被打杀大半,只剩下十几个求饶投降的软脚虾。   喝酒吃肉的男人们高声谈论:   “兄弟们!再坚持十来天,等这批货送到了,拿了钱,咱们先去抱几个女人快活快活!”   “魏国宰相那个什么女儿,真她娘的能来事,从哪儿弄来的这么多粮食!”   “管她呢!反正现在都是咱们的!”   听到这些话,上方高坐首位的男人提醒他们:“都少喝点!后面说不定还有追兵,警醒着点,咱们先把货送到了再说!”   “知道了大哥!”   下面桌上的男人纷纷放下酒碗。   寨子里,求饶乞降的那些匪徒上前给他们收拾酒坛,先前被劫来寨子的几名女人颤颤巍巍上前端菜。   运粮队伍里,有些男人看到她们,脸上笑得荡漾,露出那几颗黄牙。   那几名女人吓得快要哭出了声,强忍着不适,将饭菜放下。   “咱就是说啊,以前赶路运货的时候还能在路上停下玩玩,现在这批货送得,连歇会儿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给。”一名男人继续开口闲聊。   其余人笑他:“这回送的能是一般货吗?送好了,价格是以往的十倍,还有赏钱拿!要是送不好,咱家里那十几口人都得玩完!”   “说得是唷!”   “快点吃完去睡吧,明儿天不亮就要起来继续赶路。”   众人吆喝着开始盛饭。   这时,桌上这么多人里,也没人注意到刚才端菜的那些女人没接到命令就下去送饭了。   “这是里面的大人让送来的,你们吃了再继续守着。”   这些女人从寨子里面走出来,也没人怀疑她们。   守在寨子外面的武士早就饿得不行,听到话后纷纷聚拢过来,开始拿碗筷打饭夹菜。   ——   夜幕降临,寨子里一片死寂。   偶尔响起刀兵刺穿血肉的声音,还有那一两声闷哼,不过很快就消失下去。   灰头土脸的尉迟彦坐在厨房灶台前生火,接地气的样子与这背景完美融合,毫不突兀。   “大人,我们都已经按照大人说得做了,大人您看……”   她们都是被劫持来的良家女子,在这寨子上被夺了清白。如今好不容易等到脱困的机会,只想再回家看看。   “你们回去吧,还是那句话,有事可以去我说的那家铺子谋个生计。”   经历了这样的事情,或许她们回去之后得到的不是安抚,更多的可能是另一种伤害,一种来自言语目光的伤害。   尉迟彦想到这里叹了口气,朝他身边的姜临海和李崖吩咐:“你们两个送她们回县城。”   “是!”姜临海和李崖奉命退下,带着那些满心憧憬的女子离开了这个牢笼。   处理完这些,尉迟彦起身,揭开锅盖看了看里面煮的鸡汤。   “现在这条件也只有这些了,小姐她们凑合凑合吧。”   尉迟彦在这边煮着汤,另一边,寨子住所里。   秦泰和韩非鱼带人无声无息抹了所有运粮的人,裴无释带人清点粮草数量。   这批粮草里,不止有萧望舒的商队被劫走的粮草,还有原本打算运给鲜于军队的粮草。   “大丰收啊!”   点粮的士兵满脸喜色。   萧望舒摇了摇只剩小半瓶药粉的瓷瓶,阮富鑫的药不愧是货比三家之后再买的,劲真足啊。   也可见他确实有当黑商的天赋,蒙汗药软骨香这些东西,他真是玩得门清。   “四小姐,粮草已经追到,我们现在先调动州兵,一起将粮草送往西北边关。四小姐也可带兵回京,别叫宰相夫人担忧。”   韩非鱼上前,提醒萧望舒她可以回京了。   毕竟她一个女子在外确实不安全,能早回尽量早回。   萧望舒握住瓷瓶,抬起头看向他,道:“你们先带人将这批粮草送去西北军营,我还有点事要去办。”   “什么事?”韩非鱼下意识地追问。   以陈褚那个性子,要是萧望舒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什么事,陈褚能把他卸成十八块。   “我的货还没完全截回,还有三成左右在外面。”   向来只有她截人,截了她的货,就要做好连本带利往外吐的准备。   旁边的裴无释听到这话,上前劝她:“小姐,这些已经足够大军支应了,比我们之前准备运往边关的还要多许多。剩下的交给州兵去拦截即可,小姐不必亲身涉险。”   “我不会亲身涉险,沿途我会调州兵随我一起去。   “而且剩下的粮草也不少,如果只派州兵拦截,一旦他们没截住,又会给敌军增加军粮。   “到时候这场仗会被拖得更长,迟早又要加征民税,惹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将士死伤也会越来越多,百害而无一利。”   如果在这场战役上浪费太多时间,其实是不值的。   因为鲜于部落驻于西北黄沙之地,哪怕征下他们的土地,能得到的反馈也少得可怜。既无金银宝器,也无粮食稻米,甚至人烟荒芜,百姓连耕种都不愿去。   想要改变这样一片土地,需要几代甚至十几代、几十代人的不懈努力,现在征来何用?   损兵劳民,给东边的虞国乌国创造可乘之机吗? 第155章 该出兵了(2)   萧望舒的态度太坚定,而且说得实在有理,韩非鱼和裴无释都劝不住她。   无奈之下,两人只能留下韩非鱼和一部分士兵保护她,其余人随裴无释押运粮草北上。   两天后。   萧望舒带人快马加鞭,沿途让韩非鱼调了五百州兵,提前赶到两州交界处的一片山谷。   士兵散开,潜在山谷上方设伏。   萧望舒和秦泰他们守在一边,韩非鱼带兵守在她们对面,众人都在等着押运粮草的队伍从这边经过。   远处尘烟四起,兵戈相撞。   秦泰听这动静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正要起身去查看时,萧望舒按住他的肩膀,微微摇头。   秦泰老实蹲了回去,安静等候。   “娘的!真是一群找死东西,就那点人马还敢出来抢劫,耽误时间!”   押运粮草的队伍缓缓靠近山谷。   为首的人仰起头看了看两边,朝下面的人吩咐:“加快速度,过了这片山谷就进了平州地界,咱们也能松口气。”   这一带山多路险,山寇横行,一路上他们不知道砍死了多少山寇才走到这里。   要不是为了尽快将货送到,他们怎么也不会走这种险路。   他们正说着,队伍前端刚进山谷。   潜伏在上的萧望舒看这势头,缓缓抬起手,道:“再等一等,等他们一半进谷再动手。”   动手太早会将人吓得直接返回,退出山谷。   要动手就要引鳖入瓮,等他们卡在里面进退不得再动手。   秦泰紧盯着下面那支队伍,摩拳擦掌。   正当他要吩咐士兵滚石推木时,不少士兵的箭都已经上了弦,这时候,平州方向出现一支骑兵。   眼见谷内那些人要往后撤,萧望舒也来不及管来人是谁,一声令下——   “动手!”   这片地区属于魏国中部,敌军哪怕派人接应粮草,也最多在魏国边疆,不可能走到这里来。   魏国境内的兵,不管是州兵还是别的,不管他们要干什么事,这时候都往后排。   粮草为重!   萧望舒命令刚下,霎时间,巨石横木滚向谷底,飞箭如雨。   正要过山谷的陈褚见这架势,立刻勒紧缰绳,抬手示意后方骑兵原地停下。   “将军,像是山寇在劫粮草!”   陈褚的裨将罗衡策马上前几步,开口说着。   这么偏僻的地方,都已经超出了两州郡县的管辖范围,也只有山寇在这里横行了。   陈褚摇了摇头,抬头望向两边山谷上。   “看不清人,但是甲胄一样,设伏用得也是军营的路子,应该是正规军队,可能是下面派出来找粮草的州军。”   “将军,那我们要不要帮一把?”杨予睦上前询问。   陈褚再次摇头,“他们早有准备,不要上去添乱。派两人从旁边山路绕上去,找个士兵问问他们具体情况。”   “是!”   杨予睦接下话,朝一名骑兵招了招手,两人从小路抄上山。   ——   再次见到萧望舒,陈褚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场景。   “你答应我在京师等我回去的。”   陈褚压抑着胸口的起伏,脖子不知道是被天气热红的还是被萧望舒气红的。   他离京前,她分明答应的好好的,绝不冒险,会在京师乖些等他回去!   看看这满地的尸体,她这是在干什么啊!   萧望舒正在清点粮草,乍一看见陈褚,她还愣了片刻。   直到听到陈褚这气恼又略带委屈不满的音调,她才回过神,略带心虚地扬起一抹笑,“将军怎么回来了?”   “末将若是不回,还不知小姐如此骁勇。”   好一个骁勇。   真是半年不见口才见长,说话都会拐弯抹角阴阳怪气了。   萧望舒嘴角笑意加深,“将军今儿说话还怪可爱的。”   质问不成反遭言语调戏,陈褚血液里的热气上涌,从脖子涌到了脸上。   其余人见此一幕,纷纷低下头装鹌鹑,移开视线,下去清理战场检查粮草。   只有韩非鱼上前,拿走萧望舒的册子,说着:“行了这里交给我吧,二位有什么要争的下去慢慢争。”   说完这话,他和秦泰一起下去清点粮草。   秦泰朝萧望舒抱拳行了个礼,然后溜得飞快。   “将军你瞧,虽然我没有一直待在京师,但这也是事出有因。而且我出门走到哪儿都带了护卫,也算遵守约定了。”   萧望舒这话刚说完,秦泰的背影显然踉跄了一下。   他都能感觉到陈将军的眼刀子扎在了他背上。   见陈褚正在用眼神凌迟秦泰,模样甚至还有些稚气,萧望舒上前半步,朝他轻轻招手。   陈褚面上不情不愿,身体却很老实,弯腰俯身,贴耳过去。   萧望舒压低声音,语调含笑,似是小情人间的呢喃,问他:“将军,这里这么多人,将军不会不给我留面子的对吗?”   陈褚头脑一热,抿紧唇,没说话。   “将军?”萧望舒语调稍微拉长了些,温柔的声音里像是藏着钩子。   陈褚的头脑瞬间更热了,还是没说话,只沉闷“嗯”了一声。   “那将军先与我说说,你怎么回来了?”萧望舒继续问他。   陈褚如实回答:“相爷不放心京中局势,怕有心之人拦截,让末将率一支骑兵回来押运粮草。”   萧望舒微微颔首,后道:“小裴军师已经押运粮草往西北而去,算算时间,七日之内可抵达西北军营。   “我这边正在追截之前被劫走的粮草,还有细作想要运给鲜于军队的粮草。   “不管鲜于军队能用什么充饥,人不能不食五谷。短时间内他们能撑得住,时间长了一定撑不住。   “只要他们彻底断粮,他们就只能向父亲乞降。”   关于鲜于部落的介绍她也是看过不少的,战时能以人充饥,确实是个残暴原始的部落。   陈褚听完点了点头,问她:“那这批粮草已经截回了,小姐要回京吗?”   他现在只想让她快点回京师宰相府,不要再把她自己置身这种打打杀杀的地方了。   陈褚问得满含期待,萧望舒好像听不出来似的,答着:“现在还不行呢将军,还有一队没截住。”   陈褚顿时像是泄了气的面人。   萧望舒有些好笑,邀请他:“不如将军陪我将那一队粮草也截下,然后我就老实带兵回京,将军押运粮草回营,如何?”   陈褚很想什么都不管不顾,亲自送她回京。   但想到边关战事,他只能应下:“好。”   护国就是护她,如果连魏国都护不住,更护不住她。 第156章 该出兵了(3)   最后一批粮草有陈褚相助,截得十分顺利。   陈褚办事向来直白简单,率领骑兵直接追杀上去。明知对方来路,也不必留人审问,刀下不留一个活口。   押运粮草的那些人被他杀得措手不及,有些甚至还没来得及拔刀就倒下了。   陈褚所率的先锐骑兵,效率极高。   “商队的信誉和名声就在这批粮草上了。”萧望舒带人清点完数量,长舒一口气,继续道,“将军,路上当心。”   “小姐放心,末将一定将粮草完好送到。”陈褚声音闷闷的。   萧望舒继续说着:“我说的是将军你,路上当心。粮草左不过几车死物,兜兜转转,被截了还能再截回来。”   她是让他小心自己的安全,没让他小心粮草。   世上许多东西钱买得来,还有许多东西钱买不来。能用钱买到的东西,能保则保,要是实在保不住,丢了也不可惜。   陈褚立马抬起头看向她。   “末将、明白了。”   她的生意在她眼中极为重要,此刻能把他放在生意前面……他知足了!   萧望舒估了估时间,又道:“只盼望父亲年前能班师回朝,今年萧府不知添丁还是添口,男女都好,反正过年热闹,将军能在京师就更好。”   陈褚脸上更烫了,崩得一本正经,点了点头。   “好。”   萧望舒看向他,弯眉浅笑,道:“好了,我也该回京领母亲的罚了,别叫她在府里一直担忧。”   说完,萧望舒腰肢一摆,盈盈福身。   “将军保重。”   陈褚此刻还有说不完的话想问她,比如她何时学的骑术、比如她下次还会不会这么冒险、比如她在京师有没有按时用膳、比如……比如她闲暇时,可曾思念过他。   但边关战事紧急,粮草吃紧,他也耽搁不得。   纵使心中不舍,此刻他也只能抱拳回礼,弯腰叮嘱:“小姐路上当心。”   ……   八天后。   萧望舒赶得急,带兵打马回京,直奔相府。   房沁儿这些日子急得没少抹眼泪,派出不少人去追她,都没有追到踪迹。   见她回来,房沁儿急狠了,抱着她在她背上拍了好几下。   萧望舒刚回府,直接被她关进祠堂跪下。   韩非鱼本还想为她求个情,但见房沁儿实在面色难看,他半个字都不敢说,抱拳行礼离开了相府,转去裴府向裴晋杭汇报粮草情况。   ——   祠堂里,萧扶光把门推开一条缝,做贼似的溜了进来。   “姐姐你也是,父亲远征,母亲本就担忧,你还来这么一出,把我都吓得不轻。”   萧扶光说着,先是从袖子里摸出一副护膝。   “你先戴上这个,地上凉,有这蒲团也没用,戴护膝好受点。等没人的时候,你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坐会儿也行。   “母亲就是一时气话,你别傻傻的真跪三天,跪出个好歹来了还是母亲心疼。”   “你放心,我又不傻。”萧望舒直接转身在蒲团上坐下,开始戴左膝的护膝。   萧扶光蹲在旁边,帮她戴上右膝的。   “快中午了,姐姐你想吃点什么?我去厨房给你端。”   在此刻的萧扶光眼里,他姐姐是让三军上下能吃饱饭继续打仗的大英雄,是一人撑起军营粮草的大英雄。   哪怕跪在祠堂,也丝毫不影响她身上的英雄气。   稚子慕强,萧望舒在还年少的萧扶光心里,立下了一道无人能够跨越的伟岸身影。   房沁儿眼里看到的是萧望舒的安全,是她一个女儿家率兵打打杀杀时该有多危险。   而萧扶光看到的,是他姐姐在幕后搅弄风云,为这场对弈落下了关键一子。   “这么嚣张,真不怕母亲关你进来陪我三天?”   萧望舒打趣他一句,随后回答:“天热了,胃口一般,午膳吃点清炖的粥就行。再拿一份山药糕吧,有些日子没吃到了。”   一转眼又是一年夏季了,日子还是过得很快的。   萧扶光点点头,应下:“好,姐姐你等着,我去会儿就回。”   ——   “夫人唷,小姐她刚回来,那些男子办来都费力的事,小姐她为相爷办好了,一路上奔波劳累的……”   杜嬷嬷说到这里,看了眼房沁儿的脸色。   见房沁儿面露不忍,她继续说:“也不知道小姐今天早膳吃了没,老奴瞧她赶回来赶得急。”   过来给萧望舒求情地拓跋歆也连忙开口接上:“是啊母亲,马上就该吃午饭了,要是望舒没吃早饭,那得多饿啊?她以前极少耽搁用膳的。”   拓跋歆身怀六甲,这时候肚子鼓得跟揣了个西瓜一样,这样还特地跑来给萧望舒求情。   房沁儿犹豫片刻,道:“只叫她在祠堂跪上三天,也没叫她不吃不喝。”   别以为她不知道,旁的不说,扶光就不是个老实的。   她们姐弟从小就一起惹祸,扶光这时候不来她这边求情,那指不定在祠堂悄默默地干些什么。   “老奴就知道夫人舍不得,真饿着了小姐,还得是夫人自己心疼。”杜嬷嬷说着,着人去厨房看看饭菜好了没有。   拓跋歆也起身向房沁儿道别,去祠堂看看萧望舒。   ……   西北军营。   两批粮草先后送到,解了萧鸿心中重压。   裴无释看向后来的陈褚,问他:“陈将军可见到四小姐和韩令史了?”   他送粮抵达军营后就一直忧心着萧望舒她们那边。   陈褚回答:“小姐已经带兵回京,这时应该到了京师。她说抵达京师之后会给我写信报平安,估摸着信件再有几日就该送到了。”   “那就好、那就好。”裴无释选择性地只听清了前一句他想听到的答案,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是落下了。   这时,萧鸿询问一句:“望舒那边带了多少人?”   陈褚答着:“小姐和韩将军带了两百人,末将担忧小姐路上遇到山寇刺客之流,拿将令去州府调了千人护送小姐回京。”   萧鸿点了点头,带兵不少,这么多人足够护送望舒回京。   “那就无事了,你先下去歇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和陆序阳来我帐中。”   吃饱了还休什么战?   该出兵了!   陈褚立刻抱拳应下:“是!”   …… 第157章 沧月郡主(1)   短短三月,边关捷报频传。   萧鸿率大军向西北开进,在没有拓跋骑兵助阵的情况下,硬生生将大魏领土往外拓了数百里,可以说是杀红了眼。   看着这些边关捷报,皇帝陛下在京师龙椅上如坐针毡。   拓跋骑兵没有离开部落,虞国乌国像两只缩头乌龟不敢动手。   萧鸿离京前逼他立下的储君,这时已经学会了走路,学会了说话,声音稚嫩地自称为孤。   他不知何时,萧鸿就会回来站在朝堂上,带领群臣逼他退位。   到那时,这自称孤的小小稚童,就要自称为朕了。   ……   秋末冬初时候最是萧瑟,但也难掩相府添口之喜。   拓跋歆为萧平南诞下一个女儿,让萧府在萧鸿凯旋之前就多了一件喜事。   就在这位相府孙小姐诞下后不久,边关再次传来喜讯,鲜于军队终于是撑不住降了,割地送马乞降。   消息传回相府,又叫相府上下欢天喜地好些日子。   直到半月后,大军动身返程,相府里还是喜气不减。   ——   “姐姐算得还真是准,说今年冬季父亲就能班师回朝,果真不假!”萧扶光现在就是个十足的狗腿子。   因为萧望舒用她的送粮之功,去萧鸿那里为萧扶光讨了一匹千里良驹。   世上马匹哪里好?   ——当属北部,东北拓跋部落,西北鲜于部落。   鲜于部落割地送马乞降,那么多战马,军中立功的将领赏赐完还有多的。   既然萧望舒开了口,萧鸿自然舍不得驳她的意思,让人先给萧扶光预留了一匹性情温驯品种绝佳的小马驹。   “你可少夸两句,我这些天被你追在屁股后面夸,纵使城墙厚的脸皮都该红了。”   萧望舒说着这话,把手里的账册往后翻了一页。   虽然集粮三次,但户部也先后给她拨了两个十万两下来,加上锦衣门玉食斋的盈利,勉强算是收支相抵。   等萧鸿回京,还有不少赏赐等着她。   仔细一算,这趟不亏。   “姐姐别脸红啊,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小弟简直被姐姐的气魄折服,姐姐当属京师第一奇女子!以后姐姐说东我绝不往西,姐姐让我逗狗我绝不撵鸡!”   这就是一个弟弟该有的觉悟!   “阿弟,使不得。”萧望舒完全不接招,语气平稳毫无波动。   算完账后,她抬起头看向萧扶光,又问他:“我的婚期是不是过了?”   这一仗打了一年多,她险些将自己的婚事忙完了。   “大喜的日子,姐姐提这事做什么?”萧扶光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了一半。   可见萧望舒成婚,在他眼里不是什么喜事。   萧望舒眼底倾泻出几分笑意,问他:“胡说什么呢,陈将军的骑射白教你了?”   萧扶光撇了撇嘴,没说话,沉默代替了所有回答。   “好了,帐算完了,我去看看二嫂。”萧望舒合上账册,起身活动一下筋骨,继续说着,“二哥忙里忙外,二嫂一个人坐月子也无聊。”   “那我就不去了,我去七哥那里背书吧。”   二嫂是女子,才刚生产完,人还在月子里,他去哪里合适?   “本就没打算带你去。”萧望舒说着,习惯性地抬起手,本想拍拍他的头。   随后发现他已经长得比她要高了,她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去找七弟吧,我瞧瞧二嫂去。”   “好。”   ——   拓跋歆这些天坐月子,这不能吃那不能碰,惹得她最近情绪低落得很。   只有萧平南和萧望舒来陪她的时候,她的心情才稍微好点。   “可算把你盼来了,我才哄她睡下,小孩子真能哭。”拓跋歆说这话的时候,眼底不自觉地闪烁着柔光。   往日蹦蹦跳跳的少女,联姻两年,如今一举一动竟透出几分母性光辉来。   萧望舒在她床边坐下,看了眼襁褓中熟睡的侄女,笑问:“有个好消息听不听?”   “还用问?好消息快说。”拓跋歆开口催促。   “战事平息,云骁哥哥抽出空来,这次带队出使,也来看看你和小雪儿。”   “真的!?”拓跋歆被这巨大的惊喜炸得合不拢嘴。   陡然想起马上又到了一年之期,拓跋使臣是该进京了。   怪她这大半年怀着小雪儿,什么都怀忘了。雪儿出生后又让她费心费神的,更是什么也没想起来,连三王兄要来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但是望舒,我现在会不会很丑?脸上也不平滑了,身形还臃肿,三王兄见了我不会嘲笑我吧?”   拓跋歆惊喜过后,立马又愁了起来。   萧望舒回她:“怎么会?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们都是兄妹,你这么辛苦诞下女儿,他怎么会嘲笑你?”   恐怕心疼还来不及吧。   “还是望舒你好。”拓跋歆朝萧望舒伸出手。   萧望舒坐过去一点,任由拓跋歆挽着她的胳膊,把头靠在她肩上。   “望舒,你说平南他、他是不是嫌弃我了……”拓跋歆的声音带着微颤的哭腔,好像闷在胸口要哭不哭。   她既然能问出这个问题,萧望舒也知,她肯定是真切感受到了些什么。   但她还在月子里,萧望舒又能怎么说呢?   实话肯定是说不得的。   “我听母亲说,坐月子的人想太多会对身子不好。   “母亲还说,其实女子生产都是这样的,她生我和扶光时也是如此。你心里想开些,出了月子多走动走动,很多地方就会慢慢恢复了。”   女子不易,为人母更不易。   “对了,我和刘太医也算有些交情,我去请他再多制些草蜜胶桃粉脂什么的,给你祛一祛身上的痕迹,怎么样?”萧望舒扯开话题。   拓跋歆压下心中的惶恐不安,扯出一抹笑来,把萧望舒挽得更紧了点,“望舒你真好。”   好到让她觉得,这偌大的相府,偌大的京师城,偌大的魏国,其实从头到尾只有望舒一个人在对她好。   “别想太多,心思放宽。看看你身边这软绵绵的一团孩子,以后看着她一天天长大,想想心中也高兴不是?”   高门贵府的妇人其实大多是极愿意生育的,因为喂奶把尿哄孩子都有奶娘丫鬟代劳。   她们享受更多的是抚养孩子的乐趣,以及丈夫不在时、孩子陪伴身边的温情,而非那些一把屎一把尿的磋磨。   听萧望舒说起她刚出生的女儿,拓跋歆也朝孩子看过去,脸上笑意加深了些。   “也是,小雪儿还需要我呢。”   这个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此刻给了她莫大的温暖。 第158章 沧月郡主(2)   大军班师回京,拓跋使臣同时抵达京师。   既然两边都这么巧的凑到了一起,这时候若是没有一场刺杀,那都显得有些不合理。   “啊——!!”   刺客射出的箭矢密密麻麻落下,京师正门乱成一锅粥。   ——   与此同时,京师东门。   萧望舒站在街边,洁白如雪的狐裘披在她身上,兜帽遮住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抹朱唇。   她在街边商贩那里买下一串糖葫芦,边吃边往城门走去。   东城门外,一行身着布衣的男人混在百姓堆里,有说有笑走了进来。   等他们和百姓散开,萧望舒才带着忆春书夏迎上去,福身行礼:“孩儿见过父亲。”   朝萧鸿行完礼,她又看向萧鸿身后那些人,目光在陈褚身上多停留了会儿,再次福身:“见过诸位将军。”   萧鸿身后那些将领先后抱拳回礼。   行完这礼,萧望舒又看向同行的拓跋云骁,第三次福身:“见过云骁哥哥。”   周围百姓都离得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萧望舒的兜帽又遮住了脸,一时间也没人认出她来。   时隔一年多,萧鸿再次看到这个女儿,眼前难免恍惚。   “今日风这么大,你怎么来了这儿?”   他就是猜到回京时不会太平,这才绕道东门而入,一身布衣免得招眼。   不过他谁都没有告诉,此刻望舒竟出现在这里等他,叫他很是意外。   “京师正门外闹得很,想也知道,父亲不喜欢凑这热闹。刚巧云骁哥哥自东边来,说不定父亲与他一道,孩儿便来东门碰碰运气。   “父亲这时回相府恐怕也要被人盯着,不如都去孩儿的玉食斋坐坐,喝盏茶吃些点心,等刺客散了再回府用膳?”   听到萧望舒的话,萧鸿笑道:“敢情不是来接人的,是来给自己铺子拉客来了。”   他身后的几名将领纷纷笑了起来。   陆序阳道:“那咱们就去玉食斋吃点呗!玉食斋的饭菜好吃,今儿一回来就有口福了!”   “那我也要好好尝尝。”拓跋云骁接上话。   前年他出使离京时,她那玉食斋还没开张,她也还没定亲。   时隔两年再来,听说玉食斋已经成了京师最奢华的酒楼,她也成了京师定亲排场最大的闺阁小姐。   陈褚,她们二人两年前便那般熟稔,他早该看出来的。   只是他不服,他到底哪里比不上陈褚!   身世、相貌、能力、又或是其它?   拓跋云骁心中郁结,走在陈褚身边时也散着一阵阵低压。   陈褚看也没看他一眼,目光始终落在萧望舒腰间那个塞了聚宝盆的玉球配饰上。   真好看。   萧望舒和萧鸿走在前面,萧鸿看向她手里的糖葫芦,问她:“怎么长大又喜欢吃这些了?”   望舒幼时,他不知如何与她相处,每每出征归来时便为她买上这么一串糖葫芦。   府上锦衣玉食,望舒没吃过民间玩意儿,头几次觉得新奇,吃得很香。   后来许是听人说了什么,觉得糖葫芦不值钱又脏,便不吃了。   从那以后,他也没再给她带过糖葫芦,遇事便赏赐她些金银玉器,久而久之成了习惯。   “吃不到父亲买的,便自己买来尝尝。”萧望舒说得随意,而后又叹,“许是我买错了地方,没有父亲以前买的甜,这山楂酸得人牙都软了。”   萧鸿声音低沉,笑了两声,“是为父这些年疏忽了,忘了给你买,以后记得。”   夫人说得是,女子果然善变。   尤其是他养的这小小女子,心思最是难猜,一岁一个样。   “多谢父亲!”萧望舒顺势接话,得到了想要的答复之后就不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转去和萧鸿聊起府上新添的孩子。   萧鸿大胜归来,初为祖父,神色间难掩喜悦。   他们一行人去玉食斋坐了大半个时辰,喝着茶水吃着点心。见京兆府的官兵在街上有序巡查,他们才收拾收拾,起身回府。   ……   三日后。   萧鸿回京休整三日,再上朝时,面对皇帝问他想要什么赏赐的询问,他给出了一个让人惊讶的回答。   大胜归来,又立奇功。   他没有要求封王封侯更进一步,而是向皇帝提出——   “请陛下怜惜微臣之女望舒为大军奔波集粮之苦,微臣可不受赏,但望舒她纤瘦柔弱一小女子,为国为民奉献至此,该受陛下嘉奖!”   拿到朝堂上来说的嘉奖,再谈什么赏赐物品那就俗了。   女子嘉奖,值得颁旨说的,不外乎三种:封女官、封诰命,以及封郡主公主。   女官那是封给宫中女侍者的,诰命是封给朝臣夫人的。   如今萧望舒还未成婚,那也只有……   “萧家嫡女此战确实出力不少,朕有意册封其为郡主,宰相觉得呢?”   “陛下圣明!”萧鸿一开口,众多朝臣都随他高呼圣明。   魏齐轩坐在九层台阶之上,只觉得他这皇帝就像个被摆在龙椅上的摆件。   个个都高呼圣明,却好像不是对着他喊的。   ——   下朝后,传旨公公跟在萧鸿身后进了相府。   臣女册封郡主,无上荣光,但这也在萧望舒意料之中,她受得起。   “沧月郡主,请接旨吧。”   传旨公公说完这话,萧望舒领旨谢恩,房沁儿让人抓了一把金瓜子来赏赐那公公。   萧望舒握着明黄圣旨,低声呢喃:“沧月。”   沧海月明。   不论事物如何变迁,那轮明月依旧。   这样的封号恐怕也不是那皇帝给她拟的,皇帝没这么用心,应该是她父亲亲自定下的吧。   那串糖葫芦没白吃。   “怎么,高兴傻了?”萧鸿抬手拍拍她的肩膀。   萧望舒回他:“就是觉得这封号好听,皇帝封人向来是什么端康惠元福,绮罗表姐还被他封为惠安郡主,我瞧这封号不像他拟的。”   “天天算账,脑瓜子转得倒真快。”萧鸿也没把话说清楚,笑着就转身去了书房。   房沁儿上前拍了拍萧望舒的脑袋,笑道:“别纠结这些了,沧月郡主,你父亲昨儿夜里想了许久给你定下的封号,快下去更衣准备吧,今儿还有宫宴。”   萧望舒摸着头笑了笑,应下:“好。” 第159章 我没吃腻(1)   宫宴哪里还需要准备多久,换身衣裳擦点脂粉就完事了。   天色还早,萧望舒甚至有空闲去一趟锦衣门,找阮富鑫核算上个季度的收支。   在锦衣门办完事后,见天色还是很早,萧望舒悠达几步到了将军府。   这一战立功将领不少,活下来的那些将领几乎全往上升了点,军中还添了不少新将。   旁的不说,韩非鱼押粮有功,都升回了本职。   陈褚更不用提,直接从正四品接连往上升,仗打完回来就成了从二品车骑将军。   这个品阶,别说在同龄人中找不出第二个来,放眼整个武将圈层,那也是重臣中的重臣。   ——   将军府里。   见萧望舒前来,管家他们早就习惯,面上堆着笑迎她进府,派人去喊他们将军过来。   萧望舒在众人拥簇下走向前厅,正巧撞上几个嬷嬷追着一女子往陈褚院子那边跑。   那女子生得模样清秀,算不上多么好看,就是眼角含泪时柔弱惹人怜。   “还不快赶出去!”老管家顿时变了脸色。   其余仆人一窝蜂扑上前,将那女子押住,准备让嬷嬷把她从后门赶出去。   “我不!你们放开我,我要见将军!”   听那女子啼哭挣扎,忆春开口替萧望舒询问:“这是在做什么呢?”   管家擦了擦额上的汗,正要解释,那女子先开口哭诉:“我兄长为大魏战死,将军将我带来府上,我就是将军的人了,你们怎能随意赶我走!”   “住嘴!”押她的嬷嬷一巴掌甩了上去。   另一位嬷嬷说着:“老奴也是儿子都战死沙场,才被将军带回将军府给口饭吃!别说老奴,这府上谁不是!你有什么好嘚瑟的!   “你以为将军带你回来是做女主子的吗?将军是怕未来夫人无人伺候,才将带你回来!   “不然你这年纪,年轻力壮的,自己去绣坊干点活营生,或者拿着你哥的抚恤钱当嫁妆,找个寻常人家嫁了就是,将军带你回来做甚!   “钱多事少过得安逸,你不知足不说,还妄想踩着你哥的尸骨攀高枝!你多让人寒心啊!”   她们这些人,都是军营里最普通的士兵的家眷。   那些什么大将军,他们战亡之后朝廷会管的,他们的家眷不会吃不饱饭。   而她们这些人,年纪大了,失去孩子无依无靠。那点抚恤钱也撑不了多久,出去干活也没人要。   将军有时候见到她们,便顺手带回来,给个活干,给口饭吃,让她们也有个地方落脚过日子。   “是将军亲口说要带我回将军府,你们谁都不许碰我,我要见将军!让我伺候夫人,夫人为大,我为小伺候就是了,夫人何必针对我!”   男人都是三妻四妾不嫌多的,若不是那什么还未进门的夫人使绊子,她就不信陈将军会让人赶她走。   听她把话锋朝准了萧望舒,刚才扇巴掌那嬷嬷急忙朝萧望舒解释,生怕萧望舒误会。   “四小姐、不,郡主,您千万别误会,将军就是瞧府上没有几个丫鬟,担心郡主您以后用人不便,才将她带回来的,可没有别的意思。”   将军对未来夫人极为看重,可以说是将人放在心尖尖上了,她们这些人都看在眼里,哪里敢怠慢!   萧望舒站在旁边看了会儿戏,这会儿被点名,脸上扬起一抹笑,只道:“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针对你做什么?”   话落,也不管那女子是什么表情,萧望舒仍旧端得一派矜贵从容,启唇问她——   “你也配?”   不论能力、身世、或是样貌,她没有一样是差的。   她足以与任何人相配,亦可脱离男人,自成一片天地。   这女子无需刻意冲到她面前来碍她的眼,须知,不是陈褚选了她,她才能进将军府。而是她选了陈褚,陈褚才能将她娶进将军府。   “正巧,你心心念念的将军来了。我未进将军府,不好插手将军府的事,你有气也别冲着我发,有那本事冲他发去。”   萧望舒说完,陈褚正好走到她跟前,刚站定就被萧望舒似笑非笑地斜了一眼。   “将军好本事,惹下这风流债来,自个儿看着办吧。”   萧望舒说完,见有嬷嬷给她端来凳子,她干脆直接走过去坐下,坐在旁边看起了戏。   陈褚被她说得心里揪紧,连忙解释:“她跟你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干,这些丫鬟是带回来伺候你的。”   丫鬟,陈褚给出最明确的身份划分。   忆春气得不轻,话里有话,讽着:“将军,我瞧她比我们郡主还像主子,要不还是我们伺候她吧?”   陈褚闻言,紧张兮兮地看向萧望舒。   萧望舒也不说话,就坐在凳子上,接过嬷嬷端来的茶,轻轻吹了口热气。   陈褚顿时蔫下去了。   那女子这时的态度也不像刚才面对萧望舒时那么针对,哭得梨花带雨,朝陈褚哭诉——   “将军为何要赶我离开?我现在没了兄长,孤苦伶仃,将军你将我带回府,现在又弃我如敝履,我……我以后怎么活啊!”   忆春气呼呼地大声咕哝:“跟刘太医出去义诊似的,救人一命还被人讹上了。”   好心反倒惹得一身骚。   “忆春。”萧望舒看向她,语气平缓,提醒她,“将军面前咋咋呼呼成何体统?”   忆春老实了点,低下头,道:“奴婢知错。”   陈褚看向那女子,声音冷硬,朝她说着:“若非看在你兄长为国战死的面上,你这么冲撞郡主,早就该拖下去处决了。   “现在给你个机会,看在你那兄长的份上饶你一条命,立刻拿着你的卖身契离开将军府!”   说完,陈褚朝管家吩咐:“一炷香时间,一炷香后她要是还没离开,格杀勿论!以后她再踏进将军府半步,同样处置!”   “是!”管家连忙应下,派人去点香。   见陈褚是来真的,那女子这才总算是知道慌了,连眼泪都来不及抹,哭着就往回跑,回去收拾东西。   处置完这人,陈褚再看向萧望舒,像是犯了错被主人晾在一旁的大狗,害怕无辜且委屈。   萧望舒看完戏,把手里的杯子递给忆春,在书夏的搀扶下起身。   “刘太医义诊被讹了之后,我还特意去笑了他一阵,问他以后还去不去。但刘太医当时也只笑笑便过了,跟我说——   “若仅因那一人就不再义诊,不知有多少垂危的病患会因此受累。他虽年迈力微,但仍想尽力多拉几个人回来。”   说着,萧望舒走到陈褚面前,笑道:“将军的本意极好,为战中受苦受累之人带去一份生存的希望。勿要因为个例而否认全部,她的错不该由其余人替她买单。”   陈褚乖巧地点点头,“郡主说得是。”   她讲道理都能讲得这么好听。 第160章 我没吃腻(2)   “我今儿就是闲下来了,想找将军陪我走走,不知将军可有时间?”萧望舒很少有空闲,闲下来就喜欢散步静心。   刚巧陈褚是个闷性子,半天不说一句话,憋出来的每句话都叫她听了觉得顺耳。   久而久之,她也习惯来找他一起。   “当然有时间。”陈褚立刻接上话,生怕自己答迟了。   萧望舒抿唇一笑,“那走吧。”   ——   “我刚出月子,嬷嬷都说受不得寒,你还拉我出来。”拓跋歆收拾整齐,披着厚重的貂裘,坐在马车里朝拓跋云骁嘀咕。   拓跋云骁说她:“你就是在房间里关太久了,看着一点精气神都没有。我带你出来走走,让你喘口气,别叫人看着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妹,在家时活泼好动,嫁进京师两年成了这副毫无生气的颓丧样子。   幸好母妃没有看到,不然该多心疼啊!   “可我现在这样子不想出门……”拓跋歆说得有些忧虑。   她现在一副很粗糙很臃肿的样子,根本就不想出门,不想走在街上。   “那我们就去玉食斋,关上门吃顿好吃的,吃你前段时间心心念念的羊肉锅子。然后三哥带你到处散散心,咱就坐马车里不下去,掀开帘子看一圈再回,怎么样?”   拓跋歆想了想,怎么也是她三王兄的一番心意,便点了点头。   “这就是嘛!”拓跋云骁动作虎得很,还像以前那样,一巴掌拍在拓跋歆肩膀上,朝她说,“笑一笑,别垂丧个脸。”   他这一下打得拓跋歆一缩,随后笑着吼他:“三王兄!你什么时候能和二王兄学学!”   哪有兄长这么拍妹妹的,没轻没重!   “我们俩不是从小就这么打过来的吗?怎么在京师待了两年,变得这么娇气了?”   拓跋云骁随口一句话,问得拓跋歆再次愣神。   是啊,她以前也爱这么和三王兄打闹……   “行了行了,我看你就是当了母亲之后,开始变稳重了。母妃常说女子诞下孩儿就会变,果真不假。”   拓跋云骁随意摆了摆手,揭过这个话题。   马车缓缓停在玉食斋门前,拓跋云骁先下车,随后转身去扶拓跋歆。   拓跋歆戴上兜帽,既是御寒,也是挡住了半张脸。   他们兄妹刚一踏进玉食斋,只见两男一女有说有笑,迎面朝着他们走过来。   “平南,你不是……”不是宫中有事吗?   剩下的话拓跋歆没有问出口,尽数咽了回去,压抑许久的委屈在这一刻撑得她心脏生疼。   拓跋云骁的脸色不太好看,没有开口打招呼。   反观萧平南,自刚才见到他们兄妹两人之后,萧平南脸上只闪过一抹诧异,随后依旧笑得温和,朝拓跋云骁拱手见了礼,给他介绍——   “这是户部郎中穆书皓,此战捐钱集粮有功,年少有为。那是穆郎中的妹妹,穆筱筱,夫人应该与她见过的。”   穆书皓朝他们兄妹拱手见礼,“三王子,二少夫人。”   穆筱筱也福身见礼,语气亲昵,道:“臣女与二少夫人确实有过几面之缘,常想与少夫人攀谈几句,但无奈身份低微,实在不好意思打搅少夫人。”   玉食斋里食客不少,大多都是权贵,拓跋云骁也不能这个时候给萧平南撂脸子,只好抱拳回礼。   拓跋歆此刻像是提线木偶一样,跟着拓跋云骁的动作,福身回了个礼。   萧平南上前,揽住她的肩膀,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   “今日怎么出来了,想吃些什么叫丫鬟嬷嬷买回去就是。冬日里容易着凉,别出门吹完风,回去又冻着了身子。”   “三王兄陪我、出来走走。”   望舒有空闲了会去看她,三王兄从部落过来出使也会陪着她。   而她的夫君好忙,忙到和同僚还有同僚妹妹一起用膳,都没有时间回府陪陪她和刚满月的小雪儿。   “是我这些日子忙得忘了陪你和雪儿,夫人见谅。穆郎中集粮有功,我今日是替父亲慰劳……”   “二哥二嫂,云骁哥哥,你们怎么堵在我玉食斋门口?”   萧望舒迈进门槛,陈褚在她身边,九尺的身量几乎快要顶到门框顶端,遮住了门外透进来的一半光线,投下满地阴影。   “穆郎中和穆五小姐也在,真是巧了。”   萧望舒走到拓跋歆身边,和众人互相见过礼,闲聊:“二嫂关了有些日子,终于肯出来走动走动了。走一走透口气,对身子也好。”   陈褚走到她身边站定,眼里看到的只有甲乙丙丁戊和萧望舒。   拓跋歆扯出一抹笑,问她:“望舒你也是来吃东西的吗,我们上楼去吧?”   她不想再站在这里被人看了,她想坐下,她想安静一下。   萧望舒察觉到她情绪不对,抬起头扫了眼萧平南和穆家兄妹,随后柔声应下:“好啊,二嫂你先上去,我让人煮一壶你爱喝的奶茶。”   说着,萧望舒朝旁边的小二招了招手。   那小二连忙上前,弯腰引路,“客人这边请。”   拓跋云骁扶着拓跋歆上楼。   萧平南这时也看向穆家兄妹,拱手道:“夫人瞧着身子不太爽利,我今日要陪夫人和舅兄,就不多送了,二位路上慢点。”   穆书皓连忙笑道:“萧统领与少夫人果然恩爱,不用管我们,你们去吧。”   说完,穆书皓拱手回了个礼,带穆筱筱离开了。   萧平南上楼前,还不忘叮嘱萧望舒一句:“这账我结,你别先抹了。你集粮时从腰包里掏了不少,我做兄长的,这种时候不能白吃你的。”   萧望舒笑吟吟地,朝他点了点头,带着陈褚往后院走去。   萧平南上楼走进挽风包厢,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刚才的一切都是无关轻重的小事。   围观的食客见状也先后收回视线,没看到什么想看的好戏。   ——   萧望舒和陈褚在后院待了会儿,让厨子按照拓跋歆以前的口味煮了一锅奶茶,加了好些软糯糯的圆子进去。   等她带着陈褚回到大堂,上楼进了包厢,包厢里的氛围并未缓和多久,甚至愈发冷凝。   陈褚仿佛毫无察觉,把手里提的那壶奶茶放到桌上,一步一趋跟在萧望舒身边。   见萧望舒坐下,他也紧挨着坐下。   “怎么都不吃,前些日子都喊着喜欢吃,这才过了几日,我这里的菜你们都吃腻了?”   萧望舒说这话的功夫里,提起壶给拓跋歆倒了一碗奶茶。   拓跋歆红着眼眶,端起碗喝了。   拓跋云骁全程黑着张脸,也没说话。   萧平南坐在拓跋歆旁边,虽然还是笑着在往她碗里夹菜,但他那笑怎么看都透着几分寒意。   “我没吃腻。”只有陈褚还在认真接萧望舒的话,像个乖宝宝一样坐在她旁边。   萧望舒看这场面她也劝不住了,干脆不去管他们,给她自己和陈褚一人倒了一碗奶茶。   陈褚端起碗喝得甜滋滋的,那是完全没感受到空气中弥散的烽烟味。   或者说,就算他感受到也完全忽略了。   甜……这奶茶真甜! 第161章 洞房花烛夜(1)   今晚,大军庆功宴还有拓跋使臣的接风宴一起举行。   拓跋歆以身子不适为由,推了没去。   也没人说她什么,毕竟她刚生产完,刚坐完月子,身子有些不适也很正常。   晚宴上,萧平南言行举止一如往常,偶尔和同僚闲谈,大多数时候在巡视宫中禁军守卫。   拓跋云骁面色不太好看,但还是跟萧鸿一起把场面应付过去了。   宴上,皇帝听从萧鸿的建议,顺口给穆家平妻封了个三品诰命夫人。   穆书皓现在还不到四品,又是庶出,没有参加宫宴的资格。晚宴上只有穆瀚和他的正室夫人,以及两个年长的嫡出儿子。   听到魏齐轩的赐封,穆瀚的正室夫人心里咬碎了牙,还得和穆瀚父子一起跪下,替府上那个平妻朝皇帝谢恩。   萧望舒坐在萧采仪旁边围观,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   这穆家啊,想来是快要从内部瓦解了。   ……   仗打了一年多,去年的年节过得毫无氛围。   今年,好不容易等到战争结束,年味自然要比去年浓得多。   萧鸿第一次做人祖父,心中喜悦,又从仆从那里听说了萧平南小两口闹得不太愉快的事,再念及拓跋云骁还在京中,便让房沁儿给拓跋歆送去了不少好东西。   这还不够,他还让萧平南把时间挤一挤,有空就回府住,别总歇在宫里。   储君已经立下,皇帝还有个什么值得禁军保护的?   萧鸿的态度明确,萧平南自然不敢忤逆,一连半个月都按时回府歇息,抽出时间陪伴妻女,堪称京师已婚男子之楷模。   但拓跋歆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萧平南陪在她身边时,她总觉得哪里有些膈应。   好像是三王兄和公公逼着他回来一样。   ——   “望舒这平安锁做得精巧,半岁不到的孩子戴不得金玉,压不住贵气,咱们雪儿先戴点银锁护一护身。”   房沁儿这些日子也常往拓跋歆这边走动,有时和萧望舒一起过来,有时单独过来。   今日见她单独来,拓跋歆打起精神,扯开嘴角笑了笑,面色略显苍白,问她:“母亲,望舒呢?”   “望舒还能去哪,总不是出府打点她那些铺子庄子去了?”   说起萧望舒,房沁儿叹了口气,无奈笑道:“再过两月都要嫁人了,那孩子还是半点都闲不住,真不知拿她怎么办。”   望舒和陈褚新定下的婚期就在元宵之后,府上现在就已经开始筹办婚宴了,她也在给望舒那孩子添置嫁妆。   陈褚定亲时下了那么多聘礼,要是嫁妆不能登对,就算陈褚不介意,望舒以后也是要遭外人笑话的。   而且她萧氏房氏两大氏族的颜面,岂能在嫁妆上小家子气?   就算抛开这些都不谈,身为母亲,她也该多给望舒置办一些嫁妆,为了望舒嫁人以后少受些委屈,想做什么都有娘家给的底气。   房沁儿心中喜忧参半,总算看到女儿有了归宿,却也担心她以后会受委屈。   就像……拓跋歆如今这样。   “时间过得好快,一眨眼望舒也要嫁人了。”拓跋歆心中有些惆怅,开口感叹着。   绮罗去了拓跋部落,望舒马上也要离开相府。   只剩下小雪儿陪着她了。   “望舒也确实到了该成亲的年纪,我也总不能一直把她留在身边,让她被外人说闲话。瞧瞧,你只大她一岁,现在已经嫁进相府两年,孩子都生下了。”   房沁儿说完这话,藏冬进来向她禀报了些年礼的事。   拓跋歆近来很是懂事,也不磨着谁陪她了,朝房沁儿说:“母亲有事就去忙吧,我等会儿也要哄雪儿午睡了。”   “那好。”   房沁儿在杜嬷嬷的搀扶下起身,想到拓跋歆与萧望舒十分相仿的年岁,却在这相府后院被岁月磋磨。   思及此,她也有些于心不忍,提醒拓跋歆:“孩子总归有奶娘带,你刚出月子,别太累着自己。”   “我知道了,多谢母亲。”拓跋歆说完这话,吩咐贴身婢女去送一送房沁儿,礼数方面愈发周全。   房沁儿在心里叹了口气,领着仆从离开了。   ——   “郡主,这份是从那些粮商那里要过来的名册,这份是尉迟彦私下调查整理的名册。”   阮富鑫递上两本名册供萧望舒核对。   那些粮商虽然已经和他们定下了长期合作,但生意人,谁会毫无保留的把底牌都交给别人?   这名册虽真,但不全。   尉迟彦私下去查的虽然很全,但不一定全是真的。可能那些账里掺着障眼法,这就要靠郡主用其余门路再去筛查了。   “都辛苦了。”萧望舒翻看几页,将名册收下,交给秦泰。   “都是我们分内之事,谈不上辛苦,郡主养我们这么多人才叫辛苦。”   阮富鑫说着这话,又从怀里取出一沓红纸包好的银票,递给萧望舒。   “这是?”萧望舒扫了一眼那厚度,三千两白银没跑了。   “去年梅雨季,下面有些郡县的河堤被冲垮,工部派人下去修整时,郡主你不是把我们那两队工匠也安进去了吗?”阮富鑫开口提醒她。   萧望舒想起这事,微微颔首。   “工部办事的钱源于国库,钱拨得足,他们跟着下去干活也确实干得不错,赚了点钱。   “两队工匠互帮互助,现在合成了一队。这三千两,是他们感谢郡主的一点心意。”   要是从郡主这里得了好处,完全不记得回报,那下次再有事,郡主哪里还想得起来他们呢?   三千两,对现在的他们来说确实不少,但若能换取郡主下次再拉他们一把,这三千两绝对是值得的。   而对郡主来说,三千两也不是那么多,她更看重的是他们那群人知道回馈的心意。   知恩图报的人,她才能满意地扶他们往上爬。   “工部的工钱给得确实高,看样子他们赚了不少,今年能回家过个好年了。”   萧望舒手指在那沓银票上轻轻叩着,随后笑了笑,朝阮富鑫吩咐:“过去一年你们都辛苦了,尤其是你和尉迟彦,在下面四处奔波。   “你们两人每人抽八百两出去,当是我给你们的压岁钱,别对外张扬。剩下的你看着往下发,给雇工们包个过年的红钱,再给长期合作的商户送份年礼。”   萧望舒出手向来大方,饶是阮富鑫早有准备,每次也难免被她的阔绰惊讶到。   胸腔里淌过暖流,他开口回她:“多谢郡主。” 第162章 洞房花烛夜(2)   从锦衣门离开之后,萧望舒转去玉食斋,进包厢后不出意外地看到陈褚在这吃饭。   让她意外的是,萧扶光居然也在。   “这不是阿弟吗,稀客,今儿怎么没在马厩里和你的小马驹相守相伴?”萧望舒这话,简直是把‘阴阳怪气话里有话’八个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也不能怪她,实在是前段时间,萧鸿回京时让人把萧扶光那匹千里良驹也带了回来。   那小马驹一牵到相府,萧扶光一见到它,真可谓是一发不可收拾。   萧扶光就差没陪着他的小马驹一起睡在马厩里。   “噗——”   陈褚连忙掩住嘴,不敢当着萧望舒的面笑她。   萧扶光从碗里抬起头看向萧望舒,学她的语调,说她:“姐姐今儿说话还怪有意思的。”   萧望舒反过来学他:“那可不是,太久没和阿弟说上话,嘴都生疏了。”   “噗——咳咳!”   这话没呛到萧扶光,反而呛到了陈褚。   萧望舒上前拍了拍陈褚的背,在他身边坐下,没再和萧扶光交流姐弟感情。   萧扶光倒了杯茶递给萧望舒,问她:“听说穆书皓已经升至从四品户部右侍郎,姐姐,父亲对那穆书皓是否太信任了些,我瞧他刚归顺父亲不久。”   这样的升迁速度,除了陈将军,朝上找不出第二个能和穆书皓比一比的。   “有时候晋升太快也不是什么好事。”萧望舒拿起筷子,尾端朝下在桌上叩了一下,把筷子两端叩齐之后才开始夹菜。   萧扶光又问她:“这话怎么说?”   萧望舒边夹菜边解释:“穆书皓在朝上没有根基,又叛出了穆家一党。现在他被父亲推得太高,树大招风。只有紧紧抓住父亲这根擎天之柱,他才能在朝上站稳脚跟。”   和陈褚的赫赫战功不同,穆书皓没有什么太大的功劳能够匹配他的晋升速度。而且陈褚先是萧鸿亲信,后是萧家女婿,穆书皓怎么能和他比?   今天穆书皓升得这么快,肯定招了不少政敌的眼。如果没有萧鸿护着他,下场可想而知。   虽是升迁,但也升得惊险万分,一不小心就跌到万劫不复。   萧扶光听了认真点头,“这样子。”   “父亲做事自有他的考虑,你若有什么困惑的,其实也可以在父亲检查功课时顺道问问他,想必父亲很乐意与你聊聊。”   萧望舒这话刚说完,萧扶光顿时垮下张脸。   “和父亲聊天就跟回答夫子的问题一样,不,回答夫子的问题我也不紧张。算了,我还是先来问姐姐吧。”   萧望舒又问:“那我还有一两月便嫁了,你难不成天天跑来将军府找我聊天?”   女子出嫁之后,只有逢年过节或者有事,才会回娘家走动。而娘家的兄弟姐妹,也没有经常去夫家后院看望她的道理。   乍一听她这话,陈褚想到成婚,瞬间血气上涌直冲大脑,开口说着:“其实也可以,如果小公子想来的话。”   他本就没有生身父母抚养,自然也不讲究那些祖辈规矩。   只要能让她开心,萧扶光搬来将军府住他都不介意。   “姐姐你听,将军同意了。”萧扶光眨巴着他那双清澈无辜的眼眸。   萧望舒有些好笑,斜了陈褚一眼,然后催萧扶光:“你快些吃,一会儿饭菜冷了。”   “噢。”萧扶光端起碗,吃得斯文。   陈褚也不敢说话,边吃边瞄萧望舒,看她的表情。   直到萧望舒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他才放下心,朝萧望舒龇着八颗大牙笑了笑,然后认真吃饭。   ……   年前的时间过得飞快,眨眼间到了除夕夜。   萧定北也处理好西北边关的事情,在年前赶了回来,相府上下过了个团圆年。   拓跋云骁被萧鸿邀请过来,在相府度过了除夕夜。   因为萧望舒在上元节之后就要成婚,这次拓跋云骁没有赶在年前离京,而是准备等萧望舒成婚之后再返回拓跋部落,替拓跋部落王族向他这位义妹送上祝福。   同时,他也能多陪陪拓跋歆。   ——   年后忙进忙出,各处送礼还礼互相拜访,忙得房沁儿真是前脚打后脚。   府上仆从再多也不顶用,许多事情还得她亲自操持。   尤其是萧望舒的婚宴,更是年后的重中之重。从下请帖到府中上上下下的布置,没有一样是不要她费心的。   萧望舒几次想要插手帮忙,都被房沁儿派丫鬟扶回房间去了。   父母健在,哪有闺阁女儿家自己操持婚宴的?   房沁儿说得也确实是这个理,魏国京师是有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婚宴应当由父母操持,无父无母另当别论。   萧望舒无奈,婚期将近,她再出门打点生意也不合适,只好老实待在房间。   陈褚倒是想来看看她,但外男轻易进出女子闺阁,此举实在轻浮且不合规矩。   他不愿叫她被人看轻了,又被传些风言风语,便忍住了,只让萧扶光代为转送一些打发时间的玩意儿,还有她以前提过想看的书籍。   拓跋歆也经常抱着幼女萧如雪过来陪她,两人待在府里都没什么事做,也算互相解闷了。   ——   “陈将军待你倒是真真的放在心上,你提过的东西他心里都记着。”拓跋歆看了下那些书,其中有一本,她前些日子也听萧望舒提过。   府上藏书最多的,就数公公萧鸿和七弟萧镇西。   那本《诸子论》据说是极难得的藏书,望舒本想去公公那里借来看看,没想到七弟刚借去看,她便作罢了,准备等七弟看完再看。   这挺难得的藏书,陈褚能给她找来,可见也是费了心思的。   “他那性子确实可爱的紧。”萧望舒拿起最上面一本书翻了几页,随后合上书,朝书夏吩咐,“将这些书收去琴室。”   萧鸿和萧镇西的书多,她想看的基本都有。就是偶尔她们几个人想看同一本书,就需要排一排队。   但这个时代,读书是个烧钱的事,外面开的书肆都不怎么大。   而且书肆里的书还没有她们府上的书多,她也就压根没有想过去外面买,太费力了,不如等萧镇西看完,也就几天的事。   没想到陈褚的动作倒是快,几天时间不到,赶在萧镇西看完之前就把书给她找来了。   “是。”书夏上前把书抱下去。   忆春笑眯眯的,蹲在萧望舒身边给她捶腿,说着:“听小公子说,陈将军还在将军府里为郡主单独开了一间书房,正在买书往里添呢,就怕郡主嫁进去觉得住得不舒服。”   陈将军实在用心,她们几个看了也替郡主高兴。 第163章 洞房花烛夜(3)   萧望舒听完忆春这话,朝她吩咐:“少贫几句,下去检查一下嫁衣和头面,再端些羊奶糕上来。”   “是,奴婢这就去。”忆春起身,带着两名丫鬟下去。   坐在旁边的拓跋歆抱着女儿笑了笑,只问她:“你还怕我听了心里难受不成?”   “那可说不准,难不难受你自个儿说了算。”   拓跋歆抿着嘴唇想了会儿,承认:“好吧,我确实有些难受,也很羡慕你和陈将军。”   停顿片刻,她一字一句,继续说着:“但是望舒,我也很高兴看到你过得好,我希望你和绮罗都能过得舒心。   “就像你在京师带我出入各种宴会、保护了我两年一样,我也希望你能过得好。”   “歆姐姐的心意我知道了。”萧望舒看了眼她怀里的女婴,随后轻轻叹了口气,又道——   “京师权贵男子,三妻四妾很是寻常。不要对那所谓的男女情爱抱有太高的期待,抓住你能抓的一切,让自己和雪儿过得好些。”   萧平南不会只有拓跋歆一个女人的,他还有别的势力要笼络,他的后院还要为别的女子敞开。   姻亲关系,是这世上除了血脉关系之外最紧密的联系了。   拓跋歆把怀中的女儿抱紧了些,点了点头。   ……   上元节的后一天,正月十六,正宜嫁娶。   相府门前鼓乐齐鸣,宾客云集。随便拎出来一个,那都是跺跺脚就能让下面震一震的人物。   萧鸿带着几位公子在外招待来客,房沁儿则是带着不少女眷守在萧望舒的闺房里,看她妆容精致,美得不可方物,端坐在妆台前。   看着看着,房沁儿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   萧望舒在铜镜中看到她的动作,朝房内夫人小姐们说着:“不知各位可否随丫鬟们去用些茶点,我想和母亲说些体己话。”   其余夫人小姐连忙表示理解,纷纷起身,随相府的丫鬟嬷嬷离开。   没了外人,这时,房沁儿才敢真的卸下宰相夫人的端庄,上前抱着萧望舒抽泣。   “母亲,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孩儿离你也就两条街,饭后遛个弯的功夫就见上面了。”萧望舒拍着房沁儿的背,说得轻松。   房沁儿霎时间哭笑不得,只能嗔怪:“今儿都要嫁去做将军夫人了,说话还是没个正经!”   “母亲。”萧望舒软绵绵地喊了一声,依偎在她怀里。   房沁儿避开满头珠玉,轻抚她的鬓发,赞叹:“咱们望舒从小就生得标致,今日更是美得要将人魂都夺去了。”   萧望舒扬起嘴角一笑,合上眼帘,闭眼小憩。   房沁儿就这么安静抱着她,也舍不得将她吵醒。   ——   暮色降临,好像远远便能听到迎亲队伍的锣鼓声。   房沁儿万般不舍,也只好亲手为萧望舒盖上红盖头,牵着她走出闺房。   萧平南蹲下将萧望舒背起,萧扶光提起萧望舒喜袍的尾摆。在女眷的啼哭声中,两人将她脚不沾地送上喜轿。   宰相府嫡四小姐,今日出阁了。   ——   喜轿在去车骑将军府的途中途颠了好一阵,萧望舒抓紧座板旁的红绳,稳坐在轿内。   中途颠轿,意在挡煞,也都是习俗里图个吉利的做法。   花轿行至车骑将军府外,抬轿的轿夫缓缓落轿。   “铮——!”   三阵破空之声传来,最后一支箭矢稳稳钉在轿门上,连带着坐在里面的萧望舒都感觉到花轿一阵颤抖。   轿外响起一众武将的吆喝叫好,还不等萧望舒多听会儿,轿帘被人掀开,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递到她面前。   萧望舒伸手搭上,白皙玉手搭在那只宽厚手掌的掌心,被对方紧紧握住。   陈褚是武将,掌心难免有层薄茧,但刮得并不痛。   粗砺的触感配上宽厚有力的手掌,像座沉默不言的青山,自有其独一份的踏实稳重。   萧望舒只觉心中安定,陈褚此刻心中却是狂跳不止。   以往他从不敢牵她的手,纵使她让他搀扶,他也只是将小臂垫在她手下,动作未敢有丝毫出格,唯恐轻慢了她。   今日成了她的夫,总算是能够正大光明的牵上她的手了。   感觉到陈褚动作慢下来,萧望舒又不能说话,只能轻轻捏了捏他的手,似是询问情况。   新娘出嫁不可开口,否则夫妻往后争吵不断。   虽是些没依据的说法,但大喜的日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依着规矩办就是了。   陈褚被她捏了两下,回过神来,弯下腰,另一只手臂绕过她膝下,稳稳当当将她打横抱起。   两人华丽繁复的喜袍交织在一起,外人已分不请是谁的衣裳。   陈褚抱着萧望舒,怀里好似抱了块水豆腐,小心翼翼。用力又怕勒着她,不用力又怕摔到她。   萧望舒只感觉陈褚的动作僵硬得很,等跨过火盆和马鞍,他才悟出什么抱人的门道似的,动作稍微放松了一点。   走到喜堂中央,陈褚小心仔细将萧望舒放下,一直在旁边扶着她,直到她站稳。   再接下来,便是拜堂成亲。   陈褚找不到生身父母,不知何故也没有请他的养父母过来,两人二拜高堂时便拜了随后赶来的萧鸿和房沁儿。   这一拜,又拜得房沁儿别开脸擦了擦眼泪。   拜堂之后,萧望舒被将军府的嬷嬷们拥簇着进了洞房,前院酒席开场的喧闹在她身后渐渐淡去。   ——   洞房里花烛明亮,烛火在床头摇曳,照得光影斑驳。   萧望舒坐在大红色的喜床上,只感觉被褥下面那一层花生红枣之类的东西实在是硌屁股。   陈褚那体格,倒不像是需要这些东西的人。   她正想着,房门被人推开,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   陈褚被两名护卫扶了进来,使劲摇了摇头,眼底暂时恢复了几分清明。   这是,那两名护卫朝嬷嬷叮嘱:“拓跋王子可劲灌咱们将军,大伙动作都快些,别拖太久,将军喝得有些醉了。”   活该那拓跋王子被将军喝趴在桌上,现在还要让陆序阳将军他们带人扛回馆驿!   哪有大婚当日将新郎官灌成这样的,太没轻重了!   房内嬷嬷纷纷点头,表示知晓。   随后,她们还是依礼,先引着陈褚揭开新娘子的红盖头。   盖头揭开的瞬间,别说陈褚看得脑子一片空白,就连那些同为女子的嬷嬷丫鬟都惊艳不已。   眉黛如远山,面容可倾城。   原先凌厉的狭长凤眸此刻敛下,望向陈褚时带着几分慵懒,仍旧不失贵气。挺立的鼻梁立体精致,朱唇微微上扬,唇形恰到好处,一颗唇珠水润动人。 第164章 洞房花烛夜(4)   “将军?”萧望舒开口喊了一声。   进了洞房之后便能说话了,只是在出闺阁到进洞房之前,这一截路上,新娘子不能开口。   “咱们将军看呆了!”府上掌事的嬷嬷率先回过神来,开口夸赞,“夫人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容,老奴都看得移不开眼睛哟!”   陈褚也回过神来,红着脖子点了点头。   “夫人、极美。”   “夫君谬赞了。”萧望舒唇边笑意加深了些,一声夫君喊得陈褚三魂七魄都险些丢了。   看到陈褚那副整个人傻愣在原地的模样,掌事嬷嬷连忙让人端来合卺酒。   “将军,夫人,饮下这杯合卺酒,从此天长又地久。”   陈褚端起一杯递给萧望舒,随后自己拿起一杯,略带拘谨地坐在萧望舒旁边。面上看着还算镇静,脑中早已经糊成了一滩浆糊。   萧望舒侧身对着他,和他手臂交缠,两人饮下那杯合卺酒。   掌事嬷嬷见礼成,连忙带着丫鬟嬷嬷们朝两人跪下,说了许多好听话。   陈褚挥挥手,让她们都下去领赏。   洞房内的下人顿时全部散去,将房门关得严严实实。   烧焦的烛芯落在烛油里,花烛燃得噼啪作响。萧望舒起来剪了剪烛芯,让它能燃得更久些。   剪完,见陈褚一直愣愣地盯着她看,萧望舒问他:“将军屁股不痛吗?”   “什么?”陈褚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   萧望舒放下铜剪,走到他身边掀开被褥,“这些东西硌在屁股下面,将军不疼吗?”   陈褚摇摇头,“没有感觉,我只感觉头发热。”   他感觉自己应该是病了,不然身上怎么会这么烫,好像都要出汗了。   萧望舒听他这话,上前抬起手摸在他额头上。   微凉的手贴上额头,陈褚感觉像是好点了,又感觉身上像是比刚才更烫了。   “瞧着还好,只热了一点。”萧望舒觉得这体温应该还在正常范围内。   但为了陈褚的安全着想,她还是问:“叫个府医来瞧瞧吧?”   陈褚完全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只知道跟着她点头。   萧望舒见他像是烧得有些脑子不清醒了,连忙叫守在外面的仆从下去传府医。   府医来得很快,进来便赶紧给陈褚诊脉。   老府医摸着陈褚的脉象,皱眉又松,松了又皱,面上表情一言难尽,只道:“夫人放心,将军无碍。”   “无碍?”萧望舒抬手摸上陈褚的额头,只感觉比刚才像是更烫了点。   “既是无碍,他为何发热?”   听萧望舒不放心,要追问个结果。老府医看了眼陈褚,低下头闷声道——   “将军只是饮酒过多,还有些气血上涌,无碍,静一下便能平息下去。”   简而言之,就是陈褚有些激动过度了。   得到这么个诊断结果,萧望舒哭笑不得,见陈褚羞得像是要低头找缝钻,她赶紧让这府医退下。   房门再次被关得严严实实。   洞房内只剩她们新婚的夫妻二人,陈褚还坐在床上低着头,露在外面的脖颈通红,气氛实在旖旎。   “将军可要缓一缓?”萧望舒都不好再坐回他身边,怕影响到他平息。   陈褚声音沉闷闷的,“不要。”   她会不会觉得他是个一点经验都没有的毛头小子?   陈褚正想着,萧望舒迈动脚步,穿着那双嵌着明珠的绣花鞋走到他面前。   “夫人?”陈褚刚仰起头想问她什么事,萧望舒刚俯下身,一吻正落在他眉心。   陈褚脖子以上的部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充血。   萧望舒替他转移注意力,问他:“将军不如先把床上这些东西撤下去吧,免得一会儿睡得硌人。”   陈褚向来不把这些习俗放在心上,听到萧望舒说硌人,他立刻起身掀开床上的被褥,把那些花生红枣全都收走。   清理完床上,他还里里外外检查了两遍,确认没有遗漏才肯收手。   萧望舒坐在一旁看他,试探性地打着商量:“将军,我听说女子初夜……极痛。”   倒不是痛不痛的问题,而是她这个年纪,双十年华刚过,正是开拓产业的好时候,怀胎生产会绊住她的脚步。   而且就陈褚这个体格,要是真不防范着点,恐怕很快就中了。   陈褚听完身躯一怔,仔细回想,好像是有这么个事。   听嬷嬷说是要出血的,那肯定痛。   “那、怎么办?”陈褚也慌了。   她向来娇柔,身子跟水捏出来的一样,受一点伤就要养好久。   亲自弄伤她,他、他舍不得。   “将军,不如我们先、缓一缓,你先容我做足准备再开始,如何?”   萧望舒本来就是试探性地打个商量,成与不成全在陈褚。她已为人妻,要是陈褚想要,她自然不能无缘无故驳他,否则也实在欺他太甚了点。   但她没想到的是,她话音刚落下,陈褚立刻接道:“好。”   斩钉截铁,毫不迟疑。   萧望舒听得一愣,其实她刚才已经做好了喝一段时间避子汤的准备。   “将军?”   “好。”陈褚重复一遍,“先等夫人做好准备。”   让他也准备准备,不然他不敢。   他向来只知道保护她,见不得她身上受半点伤。   出血,那、那得多疼啊!   想到这里,陈褚“噌”地站了起来,径直往外走去,边走边朝萧望舒交代:“免得我冲动,我还是去书房睡吧。”   这屋里不行,太热了。   萧望舒连忙拉住他的手,问他:“将军,今儿洞房花烛夜,你若是睡到洞房外面去了,我明日如何见人?”   陈褚的脚步立刻顿住。   是这回事,他今晚脑子好像不够用了。   只见陈褚一脸懊恼,拍了拍脑袋,回头朝她说着:“是我疏忽了,抱歉,夫人。”   萧望舒语调含笑,“夫君今晚倒是格外的可爱。”   还不等陈褚接话,她又道:“这床这么大,难道还担心挤不下个你?”   说着,她直接牵他走到妆台边。   萧望舒坐在圆鼓凳上,继续朝陈褚说:“这发饰太重,将军先帮我拆下来,等会儿洗漱洗漱便早些歇下吧,今日将军忙了一天也该累了。”   “好。”陈褚拉来一张凳子坐在她身后,抬起手拆掉她头上那些珠钗。   他拆得仔细认真,动作轻柔,像是生怕伤了她一根头发。   萧望舒看向铜镜里的两人,其实……倒也十分相称。   过一两年吧,待到月氏产业彻底成型,她的闲暇时间会多些。若是陈褚初心依旧,她再慢慢理这男女之事。 第165章 利益实在可观(1)   翌日清晨。   萧望舒一夜好眠,两世都难得一次睡这么沉,日上三竿才揉着眼角睁开了眼。   刚一睁开眼,恰好对上陈褚的目光。   只见陈褚躺在她身边动也不敢动,睁着一双眼看向她,显得分外憨傻。   “夫人。”陈褚的声线微微颤抖。   萧望舒低头看了一眼,只见她的胳膊露在外面,雪白的手臂搭在陈褚胸膛上,腿也不知何时缠了上去,像是抱着大熊布偶睡觉似的。   “我道是昨晚怎么梦见了个火炉子,还怪暖和的,原来是将军。”   昨晚夜里感觉有些冷,梦里梦到个火炉子便凑过去了,说起来陈褚身上确实阳刚之气很重。   萧望舒说完这话,跟个没事人一样,把她缠在陈褚身上的胳膊和腿都收回来,拍拍陈褚的胸口,调笑道:“夫妻之间,搂一搂也属正常,将军莫羞。”   陈褚能不羞吗?   他都快羞得钻进被子里了!   “夫人,该洗漱用早膳了。”陈褚说着这话,目光触及萧望舒那略显凌乱的里衣。   睡了一晚,她衣襟也开了些,修长的脖颈下一片雪白……   陈褚突然鼻腔一热,血顺势滴落。   萧望舒看得先是愣住,随后反应过来,随手抓起一块白帕子堵在陈褚鼻子下面。   “别仰头。”萧望舒说着,用手指捏住他鼻翼两侧,再次提醒他,“别仰头,就这样低着,仰头要呛血的。”   “嗯。”陈褚的回应弱得几乎快要听不到了。   萧望舒看了眼那白帕子,回想起来这是什么,突然笑道:“新婚之夜,难为将军替我出了这处子血。”   想起来了,这是验她贞洁之身的帕子。   看到帕子上的血迹迅速扩散,隐隐透着几分热度传到手上,萧望舒连忙又道:“我不说就是了,将军别激动,深呼吸。”   她这夫君,未免太不经逗。   萧望舒说完安静下去,不敢再随便开口逗他。   约莫过了半刻钟,陈褚的鼻血慢慢止住,萧望舒也把帕子放回床上。   大清早的,两人在床上弄得鲜血淋漓。   陈褚下床时还有些不好意思,蹲在床边笨拙地给萧望舒穿上鞋子,又叫人端来热水,代替丫鬟伺候她洗漱。   把萧望舒伺候好了,见丫鬟侍奉她更衣,陈褚才用萧望舒刚洗过脸的那盆水抹了把脸,擦去鼻子旁边残留的血渍。   ——   掌事嬷嬷进来收帕子时,帕子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   看到床上一片狼藉,那嬷嬷老脸一红。   将军也真是,夫人这水一样娇滴滴的高门贵女,将军办起事来怎么这么冲动,一点都不知道怜惜!   不过夫人这血似乎也流得太多了些,莫不是被将军伤到了?   掌事嬷嬷心中疑惑,将帕子收进袖中,试探性地朝萧望舒问了句:“夫人可要让府医来请个脉?”   萧望舒摊开手,任由忆春和书夏在她身上捣鼓,开口回那掌事嬷嬷:“不必了,传早膳吧。”   掌事嬷嬷听她说话中气十足,也不像有事,便低头应下:“夫人稍候,老奴这就去。”   新婚之后,按照规矩,本该是女子为夫君穿鞋更衣。   但萧望舒的衣裳实在繁琐,等忆春她们为她穿完,陈褚已经自己把衣裳穿好了,端正坐在桌边,眼也不眨地看着忆春和书夏的动作。   她这衣裳,原来是这样穿的。   ……   萧望舒和陈褚大婚之后,不出三日,萧定北就收拾好行装,又准备返回西北边关。   两人婚后第三日回门,正好还能送一送萧定北。   “行啊四妹,新婚燕尔的,面色不错嘛!”萧定北吹着口哨打趣了一句,谁料萧望舒还没脸红,陈褚脸先红了。   出阁的女儿三日后带新婚夫婿回门,是为感恩父母养育之恩,也为与母亲请教些夫妻之事。   被萧定北这么打趣,惹得人不好意思进门了。   “三弟!说好等四妹回来送送你,今儿她回来了,你还把人堵在门口?”萧平南开口说着。   萧定北回他:“哪里堵在门口了,这不是来门口迎她吗?我可不敢堵四妹,不然她下次打仗断我粮草怎么办?”   萧扶光从他们两人中间挤出去,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萧望舒,拉着她的袖子牵她进门,“父亲母亲还候着呢,姐姐快进来。”   说完这话,他又回头看了眼陈褚,补充一句:“还有姐夫。”   他这一声姐夫喊得陈褚那是神清气爽,直接掏出红纸包好的小用钱,承包了萧扶光一个月的开销。   “多谢姐夫!”萧扶光半点都不客气,直接揣进怀里。   “还是年纪小有好处啊,像我和二哥就领不着。”萧定北感叹一句,随后反应过来,把萧镇西也推了出去。   萧镇西有些不好意思,朝陈褚低声喊着:“四姐夫。”   陈褚掏钱爽快,也掏出早给他准备好的那一份。   “谢过四姐夫。”萧镇西性子腼腆,谢过之后就走回一旁安静站好。   这时候,杜嬷嬷也从前厅过来,吆喝着:“唉哟!小姐姑爷在门口杵着干什么呢,夫人等得可着急咯。”   萧扶光连忙拉着萧望舒的袖子往里走,学着杜嬷嬷的语气,直道:“姐姐快些,母亲可着急咯。”   杜嬷嬷脸上笑出了褶。   萧望舒和陈褚跟在他后面进府,将军府的仆从连忙把马车上的礼品卸下来,交给相府的仆从抱进去。   ……   萧定北出发返回西北边关,没过两日,拓跋云骁那边也带领使臣收拾好行装,向萧鸿告别。   这次离别时,拓跋歆似乎稳重了许多,没有了前两次的哭闹,还替拓跋云骁准备了不少能带在路上吃的东西,以及带回部落给家人们的礼品。   拓跋云骁看了,心中难免思绪沉重。   小妹越来越有高门夫人的模样了,也不知好还是不好。   “三王兄,你发什么愣,望舒来送你了。”拓跋歆挽着萧平南的胳膊,站在旁边开口提醒。   拓跋云骁回神,往城门方向看过去,只见秦泰驾着车骑将军府的马车朝他们这边驶来,陈褚骑马跟在马车旁。   “带着他还不如不来。”拓跋云骁低声埋怨。   拓跋歆没听清,问他:“王兄你说什么?”   拓跋云骁答:“没什么!”   就是有点看不惯陈褚而已。   他说没什么,拓跋歆也就没再管他,上前迎着萧望舒下车,问她怎么来迟了。   萧望舒总不能说因为陈褚今天像个磨人精、在府上挑衣服挑了半天所以来迟了,只能回答她:“府上有些事绊住了。”   “噢。”拓跋歆也没多问,把她们两人往拓跋云骁那边带。   自从陈褚出现之后,拓跋云骁的脸色就不太好看。   直到带队动身返程时,他那张脸还是黑沉的。   反观陈褚,穿着锦衣门的新衣裳,笑得露出八颗大白牙,站在萧望舒身边直喊“义兄一路保重”,目送拓跋云骁离开。   拓跋云骁愤愤甩鞭,“返程!”   “是!”   …… 第166章 利益实在可观(2)   萧望舒的婚后生活过得十分惬意。   在相府时她还要早晚去房沁儿屋子里请安,出门办事也有府上的仆从经常询问去向。   嫁给陈褚之后,没有公婆需要侍奉,府上就她们两个主子。   她第二天要出门干些什么,前一晚睡前给陈褚交代清楚,他第二天上朝之前就能让管家他们替她把早膳和马车安排好。   不管军营的事有多忙,陈褚忙完之后总会赶回相府陪她。   也不做什么,就抱着她睡觉。   嫁人之后,萧望舒这日子过得,岂止一个惬意!   简直就是如虎归山如鱼入水!   ——   两个月后,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打仗抑制了一年多的消费,战争结束,今年开春之后,京师街道上那么多铺子的生意总算回暖了。   原先萧望舒在京师只有锦衣门、玉食斋两个聚宝盆,现在月氏商户下的织衣楼、簪花坊、五味斋等等,这些产业像是雨后春笋,在战后迅速崛起,颇有几分要占领百姓市场的架势。   单笔利润虽然不高,但成交数量却大得惊人。   “以量搏胜,郡主,咱们搏赢了。”   阮富鑫说着这话,向萧望舒递上两本册子。   萧望舒左右对比一阵,笑道:“前段时间为军队集粮,又是打折又是捐粮,京师高门贵女在锦衣门消费太猛。现在东西买够了,买多了,她们手里的余钱也该收收了。   “反倒是百姓,战时有我们集粮撑着军队,户部没有大肆加征百姓税赋,让百姓手上有了些余积。   “战后这数月,织衣楼、簪花坊两间铺子的盈利加起来居然是锦衣门的三倍之多,就连五味斋的盈利都快要赶上玉食斋了,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起初她并未把心思过多的放在这几间小铺子上,再往直白了说,她只是想给穆家兄妹找点事做而已。   她的目标从来都不在京师,也从来不在这些消费行业。   不过看如今的架势,穆书皓走上仕途之后,他们兄妹二人是忽略了冯氏商户啊。   暂时来看,像是有点因小失大,又像是在图谋更大的东西。   “钱财滚滚流进腰包,郡主,瑞宝阁和留香楼已经亏损了大半年。要不是家底厚撑着,换成寻常商户,早就倒闭了。”   阮富鑫笑得眼眸眯起,眼底溢出的喜悦不加掩饰。   快要咬上猎物的脖子时,难免兴奋。   萧望舒笑了笑,只道:“你也说了,有冯氏商户撑着,瑞宝阁和留香楼即使亏损也能照常开下去,端看他们兄妹想不想继续开罢了。”   “可属下瞧,他们兄妹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上面了。”   “哦?”   阮富鑫继续说着:“穆书皓一路高升,招人眼红,还能在朝上与众多朝臣保持着友善关系,免不了砸钱开路。   “穆筱筱最近也常随她兄长四处走动,给不少官家的夫人小姐送了礼,瑞宝阁早已入不敷出。”   如果是他们郡主,给官家的夫人小姐送礼,可以直接从锦衣门里挑选。但穆筱筱给那些官家夫人小姐送礼,有锦衣门挡在前面,瑞宝阁的东西就有些送不出手了。   她要么从外面再买更稀罕的珍宝,要么在锦衣门购置礼品。   显然,为了帮穆书皓亲近萧家,穆筱筱选择在锦衣门买。   而且锦衣门的东西,送出去也没几个人敢说它不好。   “其实依我来看,他们兄妹很聪明。”萧望舒合上两本册子,单手撑着额头,按了按太阳穴。   “你瞧他们,其实拎得很清楚,钱不一定买得来权,但权一定生得出钱。   “只要他搭得上户部尚书,以后冯氏商户运送的货物,一定是优先于其余商户检查通关的。只要他搭得上工部尚书,以后大大小小的工程都有他一口油水。   “他们的心思确实不在这几间小铺子上面了,他们的心思在更上面。”   听完萧望舒的话,阮富鑫也脸上也正经许多,问她:“那郡主可要拦一拦?”   “拦什么?”萧望舒微微一笑,“他们现在攀附萧家,还不敢和我作对。有什么好事,让他们先去探探路,到时候我若要硬抢,他们难不成还敢不让道?   “再者,父亲把他们捧上去,也不是为了拿他们当儿女养着的。他们想借父亲的势,总得为父亲付出点什么。”   萧鸿养兵,不止养的大魏军队,还有他自己的几支私兵。大魏军队可以光明正大让国库养着,他的私兵就难了。   细算起来,她们父亲的开销不会小。   父亲向来顶天立地,从未挪用母亲的丰厚嫁妆,也从不主动开口找她,总是一个人扛下所有重担。   现在穆书皓带着冯氏商户归顺于父亲,可不就是肉包子打饿狗吗?   她也需要时间慢慢发展,刚好冯氏商户钱多,先替她尽一段时间的孝吧,等她发展壮大了再回来反哺萧鸿。   “属下明白了。”阮富鑫低下头回应。   萧望舒继续吩咐他:“你们和华都那些粮商先维持好关系,另外,可以让商队南下。我发现靠近南海、往西的土地上,还有两个与世隔绝的小国。”   与其说是国,不如说是一个州更为贴切。   因为那两国的面积大小,加起来勉强抵得上魏国一个州。   “梁丘左丘?”   阮富鑫问完,见萧望舒点了点头,他又问:“弹丸小国,与外界从未有过交集,郡主怎么想起它们来了?”   “国虽小,但位置好,靠海。”萧望舒手指在桌面上轻叩,缓缓说着——   “粮、盐、布、铁、畜,市场上大概也就这些东西。盐铁向来由官府把控,大魏关于盐铁开采有着最严格的一套律法,寻常商贩碰都碰不得。   “梁丘,左丘,虽是弹丸小国,但临海背山,物资丰饶,盐铁齐全。若非有申屠部落堵着,大魏的军队早就打过去了。”   申屠部落,茹毛饮血野性原始。比起鲜于部落而言,他们的残暴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萧鸿不是没有南下过,他只是南下时损兵折将,被申屠部落野兽般的子民挡回来了。   想攻下梁丘左丘,必经申屠部落。   但申屠部落对外敌始终发疯般地抵抗,言语不通,不接受任何协商,也不让任何外人踏足他们部落领土。   哪怕萧鸿的大军出动,短时间内都奈何不得他们。   再加上魏国周边的鲜于部落和几个藩属国虎视眈眈,萧鸿无法在南边两个弹丸小国上面投入太多兵力,只好败兴收兵。   申屠部落的子民不喜外界,从不离开部落领土,从不进犯魏国地界,暂时也没有威胁到魏国。 第167章 利益实在可观(3)   “那郡主让我们派人过去,意思是?”阮富鑫继续询问。   萧望舒回答:“大魏的盐铁由官府严加管控,我们碰不得。但梁丘左丘资源充足,且长久不与外界贸易。和他们做生意,银钱未必值钱,以物易物恐怕来得更方便,而且更便宜。   “选择他们那边稀缺的货物,作物也好、禽畜也罢,就算锦缎瓷器都行,交换他们那边不值钱的货物。   “作物禽畜,这些东西若是能换来盐铁,岂不暴利?若是能在外囤积货物销往各处,利益实在可观。”   而且还有一条说不得的,铁器关系到军队。   在魏国境内,私采铁矿铸造兵器是死罪,若在那弹丸小国呢?   未必。   阮富鑫显然也是联想到了这一点,眸中惊愕,抬起头直直望进萧望舒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怎么,我哪里没有讲清楚?”萧望舒开口问他。   阮富鑫摇了摇头,回答:“郡主讲清楚了,非常清楚。”   “那就下去办吧,记得让下面的人注意安全,先在申屠部落外观望,循序渐进,不要妄动,更不要硬闯。”   在申屠部落的地界上,若是硬闯,恐怕人都要折在那里。   阮富鑫慎之又慎,应下:“属下明白。”   “郡主,将军回来了!”   忆春朝厅内喊了一声,随后又抬手拍拍嘴,连忙改口:“奴婢失言,是夫人。夫人,将军回来了。”   喊郡主喊习惯了,一时半会儿要让她改口喊夫人,她还真改不过来。   “知道了。”   萧望舒起身相迎,刚往门口走了两步,就见陈褚走了进来。   陈褚刚一见她准备福身,习惯性地朝她伸出手。   “将军。”萧望舒伸手搭在他掌心,依着动作的惯性,柔软一拜,随后被他扶了起来。   阮富鑫跟在她身后,拱手朝陈褚作揖行礼,“见过将军。”   陈褚牵着萧望舒的手,看了阮富鑫一眼,“起来吧。”   说完,他揽着萧望舒走过去坐下,问她:“夫人铺子里的事情忙完了吗?”   “将军回得巧,刚忙完。”萧望舒说着,朝阮富鑫吩咐,“你下去办吧。”   “是。”阮富鑫躬身退下。   萧望舒又看向陈褚,问他:“将军可是有事与我说?”   因为陈褚在她办事时从不催促,也从不开口打断,除非有事要和她说,才会在她停下时问她忙完没有。   果然,只见陈褚点了点头,从袖子里取出一张请帖。   “大战一年多,宰相一党众多官员的家眷已经许久未聚过了。趁着春来天气舒适,岳母约上了不少夫人小姐、还有得空的公子们,一起游湖赏景,踏春闲玩。”   岳母办的宴会,怎么少得了她自己的亲生女儿?   萧望舒接过请帖打开看看,笑问:“母亲会挑日子,那日正好休沐,将军可要陪我一道过去?”   听到萧望舒邀请,陈褚立刻应下,生怕她下一秒就反悔似的。   “好!”   萧望舒用请帖轻轻拍了拍他的鼻子,问他:“将军今儿晚膳想吃什么,我让人下去准备。”   陈褚摸摸鼻子,一脸憨笑,朝她说着:“这会儿还早,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哦?”   萧望舒正疑惑着,见陈褚起身,她也随他站了起来。   陈褚的动作愈发熟练,直接牵上她的手,拉着她往外走去。   ——   将军府的练武场就在跑马场中央,平时萧望舒也常来这里给陈褚送些茶水点心,只是不知道他此刻拉她过来做什么。   她正想着,只见陈褚朝旁边招了招手,杨予睦牵着一匹白马朝她们走过来。   “将军,夫人。”   杨予睦把缰绳交到萧望舒手上,随后抱拳行礼,向她们告退。   “我瞧你骑术极好,这匹马脚力上佳,是我从鲜于部落投降时送来的马里挑选出来的,送给你。”   萧望舒一怔,问他:“送与我做什么?将军麾下将领众多,就算将军不骑,他们想必也用得上。我平常出行都坐马车,哪里用得上这么好的战马?”   她并不喜欢骑马,甚至厌恶这项运动。   “我瞧这匹马极好,你又精通骑术,便想把它送你。以后在府上无事时,你可以骑马消遣。我练武时,你也不用干坐在旁边看我,想骑马就骑马,我也可以陪你。”   陈褚说着这些话,见她神色莫名,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开口问她:“你、不喜欢它吗?”   她是不喜欢这匹白色的马,还是不喜欢马,还是不喜欢他送她这些?   在他紧张的注视下,只见萧望舒慢慢抬起手,抚上那匹白马的鬃毛。   她不喜欢骑马,是因为她的骑术是她的耻辱。   名利场是个很脏的地方,在西装革履的时代,在律法之下,伴随着各种文明的羞辱。   酒桌,球室,马场,处处充斥着肮脏的压迫,尤其针对女子。   总有人衣冠楚楚,禽兽不如。   曾经,在她还未成为行业霸主的时候,为了谈成生意,也难免被人踩进泥里还要笑着恭维。   这一身骑术,就是在马场里陪合作方练出来的。   后来那人快要破产时,也曾被她踩在脚下,极尽所能笑着恭维,求她高抬贵手。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你特意带它回来,就是给我在府上骑的?”萧望舒没有回答陈褚刚才的问题,而是笑着问他。   陈褚重重地点了下头,“是,我怕我白天出去办事,你一个人在府上觉得无趣。”   买书填书房也好,牵马回来也罢,他只是想让她在府上过得舒适开心,嫁给他之后别受委屈。   “既然是夫君特意为我牵回来的,那我自然喜欢。”萧望舒摸着白马的鬃毛,突然觉得马这种动物的线条也挺好看的。   肌肉匀称,线条流畅,比例美观。   还不错。   陈褚还是有些不放心,反复确认:“真喜欢吗?”   是他太蠢了,她那么好的骑术,在相府却从不碰马。连岳父岳母和小舅子都不知道她精通骑术,他早该想到里面有端倪的。   “说实话,其实在你送我这匹马之前,我不喜欢。”   萧望舒收回手,看向陈褚,认真回答他——   “我不喜欢骑马,因为好像许多人都默认这是男子才配学的东西,女子学这些便是不守女德。许多人也都默认,女子是学不好骑术的。   “我厌恶这些条条框框,厌恶女子身上的种种束缚,更厌恶来自那许多人身上令人作呕的迂腐气息。   “但你亲自挑选这匹马送给我,我很喜欢。”   这是陈褚对她的尊重与爱护,她很乐意收下这份礼物。 第168章 陈年往事(1)   萧望舒说完这些之后,陈褚朝她伸出手,有些笨拙地低头抱住她,把她拥进怀里。   “你比许多男子都要优秀,不用管那些废物的说法,他们就是怕你而已。”   如果她将谁逼到跳脚辱骂,那必然是她的实力威胁到了对方。   只会跳脚的废物而已,不配影响她的心情。   听到他这番话,萧望舒只觉得有些好笑,甚至还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孩子气。   实在可爱。   “把你的战马牵过来,我们跑两圈?”萧望舒开口提议。   她夫君的骑术,她也想见识见识。   “我们两个?”陈褚一愣,又问她,“夫人说的跑两圈,是指哪样的跑两圈?”   旁人和他说跑两圈,他直接甩得人连他马尾巴都看不到。   但她说跑两圈,容他先问清楚,是什么样的跑两圈。   “还能是哪样的跑两圈,总不就是你和我三哥那样式的?”萧望舒脸上笑意加深。   陈褚顿时呆在原地,进退两难。   和自己夫人赛马,不管赢了输了都不合适吧?   “夫人……你我夫妻,别伤了和气。”陈褚脑子一片空白,只干巴巴地说出这么一句。   “你我夫妻,跑个马还能把和气跑没了?”   见萧望舒实在是想跑两圈,陈褚无奈,只好叫仆从去把他那匹黑色战马牵来。   两匹马并排站着,黑马低鸣两声,甩了甩尾。   “真要来?”陈褚最后确认一遍。   萧望舒已经翻身上马,坐在马背上俯视着他,含笑的声音似乎带着几分挑衅:“将军你、今儿不行?”   陈褚:!   黑色披风从空中划过,陈褚稳稳当当坐在马背上,声音低沉,闷闷地提醒她:“小心些,就跑两圈。”   “好。”萧望舒笑意盈盈。   对她百依百顺的男人,对她小心翼翼的男人,也经不起不行这两个字的刺激啊。   啧。   仆从等她们说完话,才举起旗帜示意,大声喊道:“开始!”   话音未落,两匹骏马已经如离弦之箭飞射出去。   陈褚始终在萧望舒前面,保持着大约两丈的距离,似乎还有能力再把距离拉大,但又不放心离萧望舒太远。   而萧望舒也并未急着越过他,而是在观察他的状态。   他这、是轻敌?   有意思。   一圈很快结束,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直不近不远,咬得很紧。   第二圈跑到过半的时候,萧望舒看陈褚准备就这样吊着她跑完两圈,不由得勾了勾唇,单手拉住缰绳,一脚松开马镫。   陈褚一直注意着她,在她侧翻下去的时候,顿时慌了神,身下的马也减了速。   还不等他控制距离过去救她,只见萧望舒在马上灵活得像是水蛇一样,侧翻下去之后很快又旋腿勾了上来。   她那柔软的腰肢摆出一种近乎无骨的弧度,在马背上花式旋转一圈,美得让人只觉得眼花缭乱,看得陈褚整个人都不知道要干什么了。   野性与柔美同时呈现在眼前,谁看了不迷糊!   就在陈褚迷糊时,萧望舒双手撑在马背上,旋身坐正,握紧缰绳。   陈褚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她夹紧马腹,策马绝尘,白马直接从陈褚身边划了过去。   “让她小心,又不听!”   陈褚语气里略带懊恼,赶紧策马追上。   但这本就是最后的半圈,萧望舒掐着时间打乱他的思绪,又怎会让他轻易超越?   最后不出意外的,萧望舒先冲过了起始线。   陈褚就在她后面半米,几乎快要和她同时冲过去,但输了就是输了。   两人先后驭马停下,陈褚先翻身下马,过去抱她下来。   “没有擦伤哪里吧?”   问这话的功夫里,不等萧望舒回答,陈褚已经放她站好,拉过她的手开始检查。   果然,掌心擦红了。   她生得白皙,稍微擦红一点都格外明显。   “你分明答应我小心些。”陈褚怎么也没想到,她敢在马背上有那么大的动作。   看来她的骑术练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好。   “将军,正常握缰绳也是会红的。”萧望舒有些好笑地开口安慰他,“没事,一会儿用凉水泡一泡就好了。”   “现在就去。”陈褚握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拉她往回走。   萧望舒泡凉水的一会儿功夫里,他还去府医那里拿了些外擦的药粉,给萧望舒擦了厚厚一层粉。   晚膳时候,萧望舒要拿筷子吃饭他都不让,必须由他亲手喂。   萧望舒原本只是想教教他轻敌的代价,没想到会教成这样。   他在她面前倒是完全不在乎输赢,也不要什么面子,一副‘我输了就输了但你不能受伤’的架势。   忆春她们都没眼看下去,纷纷退下了。   ……   没过几日,就到了房沁儿举办宴会的日子。   这场宴会并没有办在相府里,而是办在了玉人湖畔,房沁儿包下了整片湖的画舫。   相府办事,奢不奢靡暂且不论,起码的排场不能丢了。   宴会还没开始,官家夫人小姐陆续抵达。因为受邀的大多都是同党家眷,还算相熟,宴会氛围也十分和谐。   房沁儿带着拓跋歆游走在宾客中间,姿态柔和温婉,谢过她们前段时间对锦衣门玉食斋的支持。   拓跋歆跟在她旁边,起初有些局促,后面就好了许多,认真记下房沁儿给她介绍的夫人小姐。   ——   萧望舒来时,宴会正热闹着。   不少年轻将领和官家公子也来了,大多是没有成婚的。   春季气温舒适,是个出门交朋友的好季节。宴上又都是同党家眷,更容易找到门当户对的人。   “瞧瞧,都成双成对的。母亲这赏湖会倒是办成了姻缘会,功德无量啊。”萧望舒靠近陈褚身边低声说着。   陈褚在她靠过来时就弯下了腰,附耳过去听她讲话。   听到萧望舒的话,他看了眼宴上的男男女女,开口朝萧望舒说:“我们也是成双成对。”   “不一样。”   萧望舒笑得颇有深意,身子往旁边倾斜,靠近他,道:“他们只能暗送秋波,郎情妾意喊对方公子小姐。但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的贴近,直喊夫人夫君。”   说完这些,萧望舒也没去管陈褚那双动不动就红的耳朵,继续感叹:“不过旖旎情意,确实迷人。”   许多时候,人总会痴迷于自己未曾得到的,而忽视甚至厌烦自己已经拥有的。未曾得到的,真正得到时,又可能是另一副面孔。   人性的贪婪啊。   萧望舒心里想到了她所见所闻的太多太多,而陈褚还在仔细思考她刚才感叹的那句话。   “夫人,到底什么是旖旎情意?”陈褚开口问她。   她说迷人,应该是想要吧?   她想要的话,他也可以努力试试。 第169章 陈年往事(2)   “什么是旖旎情意?”   萧望舒一愣,随后无奈摇头,“这我要怎么给你解释?”   他有时候瞧着还挺聪明的,有时候脑子里又像缺根筋一样,尤其是在男女之事上。   陈褚挠挠头,再问她:“不好解释吗?”   萧望舒想了会儿,只道:“你伸手。”   陈褚照做,直接把手摊开,伸到她面前。   萧望舒用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几下,陈褚只感觉一阵酥麻的感觉从掌心痒到了心尖尖上,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住萧望舒的手指。   但萧望舒的指尖从他手指缝里轻飘飘擦过,抓也抓不住。   陈褚手握成拳,用手指磨了磨掌心。   这就是旖旎情意吗?   真的好迷人。   “可这痒只痒过一阵,挠完就没有了。”   陈褚开口讲述他的感受,继续用手指挠了几下掌心,随后将手垂在身侧。   “与其说这感觉迷人,不如说勾人,因为那一阵痒意过后并没有太多的感觉,只是勾人去挠一挠解痒而已。   “真正能够迷住人心的是夫人,而不是那一阵痒。”   陈褚说得认真,一本正经地探讨萧望舒刚才的用词。   萧望舒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半晌后,笑着回他:“那就是我说错了,旖旎情意,只会勾人。如果将军解痒之后还想来抓我的手,便算是迷人。”   她刚说完,陈褚直接伸手抓住了她的手,上扬的嘴角似乎还有些小得意。   “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姐姐,姐夫,你们也不羞!”   萧扶光两条腿倒腾得飞快,直接挤到萧望舒和陈褚中间,把她们两人隔开。   随后他拉住两人的袖子,继续说着:“姐姐,母亲在等你。这宴上的夫人小姐战时或多或少都在你那买过东西,母亲已经替你谢过了,但你总得亲自出面,再客气几句。”   “也好,那你带你姐夫四处走走,我去母亲那边瞧瞧。”   萧望舒说完,萧扶光仰起头看了眼人高马大的陈褚,然后低下头撇撇嘴,小声嘀咕,“行吧。”   姐姐以前都是让人带他走走,让人保护好他的。   姐夫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需要他带着,姐姐就是偏心了。   “那我过去了,你们俩好好玩。”萧望舒把手抬高,拍了拍萧扶光的脑袋,随后朝陈褚展眉一笑。   陈褚朝她点点头,示意她可以放心。   ——   另一边,湖边画舫上。   穆筱筱这些日子随她兄长穆书皓一起,和宰相一党走动得十分频繁。   今日宰相一党的宴会,她也受邀前来。   穆筱筱本就是个嘴甜娇软、擅长交际的人,加上穆书皓最近在萧鸿面前得脸,宰相一党的官员也都给他几分面子,是以,今天宴上的女眷对穆筱筱态度都还不错。   除了……工部侍郎府上的嫡小姐,潘妗。   即是当初在穆府宴会上,因爱慕穆云泽、又受穆筱筱身边的丫鬟诱导、将原主萧望舒推下水池、让现在的萧望舒穿书过来的那位官家小姐。   当初潘妗将萧望舒推下水池,不出几日就被房沁儿派人按进了池子里。   在她自己家里,差点被人硬生生淹死。   而她那位原本是工部左侍郎的父亲,官职也被降到了右侍郎。   后面,她父亲或许是发现胳膊拧不过大腿,穆家也完全护不住他们,干脆抛舍了立场,直接向萧鸿投诚,避免了萧鸿对他们潘家的清扫。   不止如此,潘妗的父亲为了掐灭潘妗对穆云泽的心思,直接给她定下了一门婚事,男方正是萧鸿麾下一名五品武将。   萧鸿见他们潘家还算老实,没再过多追究。   从那之后,潘妗再也不敢出现在萧望舒视线里。   但是拧不过萧望舒,不代表她就能忘了穆筱筱。   被房沁儿派人按在池子里险些淹死之后,潘妗休养期间,将那日宴会上的事情想了又想,终于是发现了那点端倪。   好个穆筱筱!   枉费她还与她交好多年,穆筱筱竟如此利用她!   想通这些,潘妗对穆筱筱的厌恨直接压过了对萧望舒的厌恶,连带着对穆云泽的心思都歇下去了,听命嫁给了她父亲给她安排的那武将。   那武将虽大她十岁,但在萧鸿手底下还算有几分地位,对她也还好。   尤其此战之后,更是立下战功,升到了从三品,品阶甚至超过了她的父亲。   她现今已经诞下儿子,又是府上正妻,对父母挑选的这门婚事没什么好说的。   除了穆筱筱让她耿耿于怀之外,她现在的日子过得要多好有多好!   要是能看到穆筱筱过得不好,那就更好了!   “潘小姐、不是,张夫人,我家小姐都解释过了,您说的事与她无关,您又何苦一直纠缠我家小姐?”   穆筱筱的贴身丫鬟梦蝶在旁边好言相劝。   潘妗看到她就来气,“就是你这个贱婢,暗地里撺掇人,还有脸凑到我跟前来!”   这个叫梦蝶的丫鬟,没少替穆筱筱干些缺德事!   “潘家姐姐,你这话真是说得叫人好生委屈。   “妹妹也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是,惹姐姐不悦了。姐姐你说出来,妹妹给你赔罪还不行吗?   “她就是个不懂事的小丫鬟,姐姐别与她置气,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也不值。”   穆筱筱说着这话,让梦蝶回她身后。   她用自己那纤柔瘦弱的身躯挡在丫鬟前面,任谁看了都得叹她们一句主仆情深。   潘妗现在已经完全不吃她这套,但出门在外,她也不敢把当年她推萧望舒落水的事情挂在嘴边,被穆筱筱问得一口气梗在胸前不上不下。   “姐姐,你我之间有什么误会,你大可以讲出来,讲个清楚明白就是了……”   穆筱筱动情地说着,上前拉住了潘妗的手腕。   潘妗只觉得一阵恶心,甩了好几次,想要把穆筱筱的手甩开。   谁知穆筱筱看着柔弱,抓人时却抓得非常紧。   她用力甩了好几下也没能甩开,心中烦躁,不自觉就加大了力道,也没注意到画舫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啊——!”   穆筱筱的一声惊呼猛地打断了潘妗的怒气,潘妗只觉得手腕一松,心里也跟着凉了几分。   不好!   “救命!快来人救救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落水了!”   “来人啊!我家小姐被人推下去了!”   潘妗还没反应过来,穆筱筱身边的丫鬟就开始大声呼喊求救。   潘妗整个人已经被这场面吓傻了。 第170章 陈年往事(3)   画舫此刻还停靠在岸边,并未开始游湖,穆筱筱落水后就落在离岸不远的位置。   岸上的人听到动静,纷纷往湖边走。   在湖畔散步闲谈的穆书皓和萧平南也被穆筱筱的声音吸引了注意,两人直接跑了过去。   “筱筱!”   穆书皓直接就要下水救人。   萧平南拦住了他,“你不会水,我去吧。”   说完这话,萧平南已经脱下外袍塞进穆书皓手里,直接跳下了湖,朝穆筱筱的方向游过去。   穆筱筱在水里起伏挣扎,哭得惊慌失措,胡乱朝萧平南那边伸出手。   萧平南拉过她的手腕,将人抱进怀里,带她游上了岸。   “筱筱!还好吧?”穆书皓立刻围了上去,从萧平南手里接过穆筱筱,脱下他自己的外袍给穆筱筱披上。   萧平南接过自己的外袍,边穿边说:“呛了几口水,可能还受了惊吓,先送回府上让大夫看看吧。”   穆书皓定了定心神,郑重地朝萧平南道过谢。   萧平南随意摆了摆手,“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先叫人送穆小姐回府吧,她的身体要紧。”   这时候,房沁儿也带着萧望舒拓跋歆以及一众夫人小姐赶了过来。   看到穆筱筱和萧平南浑身湿透,拓跋歆本以为自己已经早有准备了,但真正看到萧平南和别的女子关系越来越近,她心里还是不可避免的抽疼一下。   穆筱筱披着穆书皓的外袍,身子颤抖,低声啜泣。   画舫上不少女子走下来,看见穆筱筱现在的模样,纷纷开始斥责潘妗的蛮横无理。   从她们的话语里,旁人也大概听清楚了来龙去脉。   总而言之,就是潘妗一直在刻意针对穆筱筱,穆筱筱诚心道歉求和,却被潘妗拒绝。   两人在拉扯中,潘妗用力将穆筱筱推下了湖。   见事情闹大,潘妗现在还躲在画舫上不敢下来,也没人替她出声反驳这些人的话。   房沁儿作为这场宴会的东家,宴会上出了意外,她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便先让人将穆家兄妹送回府,再亲自召来潘妗询问情况。   潘妗自己都解释不清楚,她觉得穆筱筱就是自己跳下去陷害她的,但苦于没有证据,那么多人又看到她使劲和穆筱筱拉扯。   房沁儿听完,没说什么,只道:“既然这是你们之间的私人恩怨,我也不好插手。你回去吧,好好想想怎么解决此事。”   她可没有什么闲情为外人擦屁股。   更别说这外人曾经还将她的女儿推下水池。   见潘妗还想解释些什么,又捋不清舌头,房沁儿直接吩咐仆从送客。   送走潘妗后,房沁儿又让人备了些补品送去穆府,聊表歉意。   毕竟事情出在她的宴会上,她这个做东的总不能不管不问。   短暂的插曲过后,赏春宴会继续。   宴会下半场进展顺利,这场小争执并未影响到众人游玩赏景的心情,倒是潘妗和穆筱筱成了许多人今日的谈资。   ——   “望舒,你说他是不是瞧上那穆家女了?”   拓跋歆和萧望舒走在湖畔,有些倔强地仰起头,把眼眶里滚动的泪水憋回去。   萧望舒没法直接回答她,只道:“纳妾不得拜堂,不得穿正室正红。侧室只能着粉色,坐一顶小轿从侧门抬进来,身份更低的只能从后门进。   “纳妾所下的聘礼,叫买妾之资,与你天壤之别。   “即使后面有别的女人进门,她们也得先给你敬茶,得到你的允许才算是进了二哥后院的门。”   萧望舒讲述着妾与妻的差距之大,但拓跋歆苦笑一声,又开口问她:“望舒,嫡母当时进府……公公何尝没有正妻?”   但她听说,当时嫡母虽为侧室平妻,但却是以正妻之礼,三茶六礼三拜高堂,一样不少的嫁进了萧府。   人人都说公公宠妾灭妻,有了美娇娘便弃了糟糠妻。   “这话,恕我直言,你不该说。”   萧望舒语气沉下去两分,提醒她:“父亲当年的正室是祖父祖母在世时直接为他定下的,那时父亲不过麗州一校尉,常年忙于军营之事,根本无暇顾及后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父亲忙于集兵北上的情况下,许氏便那样直接进门了。   “那时,或许祖父祖母都没有料想到,父亲能有今日。   “平西北之乱后,父亲并未归家,直接进京师任职,与母亲相识。母亲钦佩于他的胆识与雄心壮志,才在那时甘心下嫁。   “而父亲心中亦是只有母亲一位正妻,以正妻之礼迎娶。无奈父母之命,早已经将许氏添在族谱上面,他才不得不接受许氏的存在。”   她查出的陈年往事还有许多,碍于拓跋歆是萧平南的枕边人,她不能和拓跋歆明说罢了。   当年许氏善妒,入京进了相府之后,人生地不熟的,稍微安分了几年。   后来见她自己诞下的儿子平安长大,为了稳固萧平南的地位,她便连害萧鸿两个孩子。   胎儿在腹中无法准确分辨男女,六妹萧采星,七弟萧镇西,许氏何曾放过谁?   房沁儿原本为了她自己和萧鸿的名声,一直压抑着没有动手。因为许氏先载入族谱,她站在侧室平妻的位置上掌权,与许氏相安无事十余载。   后面见许氏做事愈发狠毒,一心想夺掌家之权。房沁儿当时又怀了萧扶光,为保腹中幼子才设法将她除去。   若非许氏手段阴狠,萧鸿留下萧平南这个儿子、与许氏和离、再为她寻一夫家便是,哪至于闹出人命来?   “抱歉,我失言了。”拓跋歆反应过来,是她比错了人。   穆筱筱是什么身份,岂配和房沁儿相提并论?   而她,也不是那身份平平的许氏。   “刚才那些话你就别再提了,对你百害而无一利。你是拓跋小公主,是联姻而来,二哥绝不会任由妾室骑到你头上,否则父亲都会出面干预。”   听萧望舒语气加重了几分,拓跋歆抿了抿唇,抱住萧望舒的胳膊,开口服软:“望舒你别生气,今儿是我失言,我以后不提这些了。”   是她情绪不好,说错话了。   萧望舒看她一眼,随后轻轻叹了口气,只道:“歆姐姐,京师明争暗斗之地,哪怕是高门后院,也记得谨言慎行。   “若是这点小事便让你语无伦次,失了分寸,你以后在妾室面前如何立威,又如何管住她们?”   拓跋歆声线微颤,声音沙哑地小声说着:“这高门妇……真不好当。”   自己夫君要和别的女子柔情蜜意,她却只能抱着女儿在旁边眼睁睁看着,连生一下气的资格都没有,还得亲口同意那女子伺候在自己夫君身侧。   这和凌迟酷刑又有什么区别?   “妾室千千万,正妻只一人。还是那句话,任他后院女人如过江之鲫,你只需抓住你能抓的一切,让你和雪儿的日子好过些就行了。”   男人的心能装下不知多少人,抓不住就不必浪费时间。   拓跋歆听完点了点头,刚才心中那抽疼的感觉已经淡了许多。   …… 第171章 锦衣卫(1)   宴会结束后,不出一月,果然传出了萧平南要纳侧室的消息。   穆家被萧鸿打压,日渐式微。穆筱筱又是穆家庶出,哪怕嫁给其余低品阶的朝臣也未必能做正妻。   既然都是做妾,不如进宰相府做。   相府嫡二公子的妾室,哪怕旁人家里的正妻都未必比得了。   ——   妾室进门不拜堂,更不邀请亲友观礼,把人抬进去就行了。   萧平南是纳妾,又不是娶妻,萧望舒回都没回去看一眼,也确实没有必要回去。   穆筱筱进门当日,萧望舒正在斟酌另一件事,比穆筱筱重要千百倍的事——   她要亲自去南部走一趟。   “不可以,南部申屠部落凶残野蛮,你带着商队南下有多危险知不知道?”   萧望舒这心思刚一说出口,就遭到了她夫君的强烈反对。   难得陈褚开口反驳她,萧望舒挑了挑眉,一时间居然觉得这场面有些新奇。   小耗子还会站起来教训人了。   见她不说话,陈褚刚才说话的底气顿时弱了几截。   他刚才是不是太凶了?   “我的意思是,去南部太危险了,我担心你的安全,能不能不要去?”陈褚语气放软。   “将军,我也不是去游玩的,我有正事要办。”   萧望舒见他不说话,继续开口打着商量:“至于我的安全,我已经向母亲提过了,我想建一支百人的甲卫队,免得你们时时刻刻为我担忧。”   她是郡主,虽是异姓,但也算半只脚踏进了皇家宗室。   按照魏朝律法,她出门在外是可以像公主一样带兵随行的。只不过郡主的卫队最多百人,而公主能有三百。   但是,百人就百人吧。真正训出百名甲卫,阵仗还是很大的。   哪怕萧鸿的甲卫队有千人,他平时带出门随车保护的,也不过百八十人而已。   “夫人真要去?”陈褚不死心地询问最后一遍。   萧望舒点头,“真要去,现在梁丘左丘两国之间摩擦加剧,时机不等人。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不在京师时,就有劳将军为我遮掩过去了。”   这时候就能发现,嫁给陈褚还是挺好的。   这个时代女子嫁人之后,一连数月不回娘家都是常事。而将军府里除了她之外只有陈褚一个主子,只要陈褚不说,谁都不会知道她不在府上。   “不,我也要去。”陈褚这话说得有些孩子气。   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南部那边。   “你怎么去?”萧望舒有些诧异,看向他,又提醒着,“将军不要任性,你职责在身,军营里的事岂能撂下?”   “不是,我没有任性。养父母那边有个事儿,我怕你听了污耳朵,就没讲给你听,也没准备管他们。”   “什么事?”萧望舒追问一句。   陈褚答:“就是、我那养母不是后面又生了两儿两女吗?原本早些年,她和我养父一直生不出孩子,才将我捡回去养的。”   萧望舒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陈褚继续讲着:“然后,那两儿两女,都不是我养父的。   “我养父撞破了养母和村里一个鳏夫有染,气得一口气没喘上来。我养母犯下大忌,还气死养父,被族老们浸了猪笼,半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西北边关还在打仗,养母那两儿两女被划出族谱,族老们闹着想让我回去给养父奔丧。县令不敢为这事打扰我,便将他们镇压下去。   “直到我回到京师,这事才传进我耳朵里。   “但半年都过去了,我也不想为他们这些腌臜事耽误婚期,就没管他们。”   讲完这个狗血弯折的故事,陈褚才继续说明他的意图——   “大战过后,国家上下减征税赋,军民休养生息,其实我这几个月在军营很闲。   “朝上官员丧父丧母,有百日孝期可以回去守丧。正好我祖籍也在南边州郡,我们顺路去坟前看一眼,也算奔丧了,然后再去南部。”   萧望舒听完,仔细算了一下时间。   百日丧期,三月有余。抛开来往途中耗费的时间,留两个半月商谈合作,像是也够了。   算完,她脸上绽放一抹明媚笑容,险些迷了陈褚的眼。   “也好,有将军陪着,我这一路也不至于无聊。”   ……   萧望舒组建甲卫队的请求,房沁儿找准时间,踩了个萧鸿心情不错的点,给他揉肩捶背时顺道提了一嘴。   战时国内藏着内敌,萧望舒又给了他穆家潜在党羽的名单。萧鸿依照这份名单往下查,收获颇丰。   这段时间,他一层层扒下去,扒下台不少人。   该抄家的抄家,该充公的充公,国库进了一笔不小的账。   此刻外敌被打得安分下去,政敌也除去不少,回到屋里又有美娇娘给他揉肩捶背,萧鸿的心情自然不用说。   听房沁儿提起萧望舒想建甲卫队的事,他眼皮都没掀一下,大手一挥就同意了。   望舒那孩子,出门招眼,身边多带些护卫也是应该的。   ——   只要萧鸿点头,萧望舒的锦衣卫就能飞速组建。   秦泰他们亲自去营里挑选,片刻不敢耽搁,短短两天就给萧望舒选出了百名身强力壮的甲卫,开始在将军府里训练。   “干得不错。”   萧望舒正在点钱,从她那沓点好的开支钱里抽出三张面值最大的一百两银票,直接递给秦泰罗兴和杨平。   “零用钱,你们先回府练兵吧,一会儿我和将军一起回去。”   “谢郡主!”   秦泰三人笑嘻嘻地领了赏钱退下。   刚出玉食斋大门,三人迎面碰上了陈褚的两名裨将——罗衡,杨予睦。   “这么巧!”罗衡先开口打招呼。   五人互相抱拳行礼。   杨予睦又问秦泰:“这次你们随夫人运粮有功,真不打算回军营继续任职吗?”   “回去干什么?规矩多还提心吊胆!跟着郡主多好,带我们吃好喝好,还带我们立功领赏。”秦泰显然已经坚定不移地站在了锦衣卫里。   他放着好好的锦衣卫统领不当,还跑回军营干什么?   等着下次再发配狄州,让郡主再捞他一次?   “聊天就聊天,别这么大火气嘛。说起来恒威将军变了不少,好像是听了三公子的劝,也不怎么打骂军士了。你是跟着夫人立了功的,他还会刻意刁难你不成?”杨予睦还在劝。   毕竟回到军营可以当武将,品阶往上爬的空间还很大。   要是一直跟在夫人身边,过得舒服是舒服,就是没什么晋升的机会了。 第172章 锦衣卫(2)   杨予睦和罗衡今日碰巧遇上他们,便随口一问。也纯粹是看在以往交情的份上,想让秦泰他们再回军营大展拳脚。   说不定哪天就飞黄腾达了呢?   谁料秦泰直接问他们一句:“我要是回去了,一个月俸禄能领多少?”   罗衡算了算,秦泰他们要是肯回,说不定能从护军往上升,升到个从五品的杂号将军。   “好些的话,应该是三十五两?”罗衡答着。   从五品武将的俸禄,每个月有纹银三十五两,还附加一些粮米布匹。   罗衡刚答完,只见秦泰直接掏出他们三人刚领的三百两,满脸神气地用手指弹了弹银票。   “瞧见没?刚领的零用钱,金钱腐蚀了我们的雄心壮志。”   罗衡:“……”   杨予睦:“……”   秦泰昂起下巴,脸上那得意的模样,就差没说:那军营爷不乐意回去了!   “还有事,先走了,下次请你们喝酒!”秦泰吆喝着,在他们两人错愕的注视下,带上罗兴杨平回府了。   秦泰三人离开后,罗衡用胳膊肘捅了捅杨予睦,小声嘀咕——   “我怎么感觉他们几个像是抄上小路,走上捷径了?”   杨予睦点了点头,“我瞧也像。”   以前在军营里,这三人还得规规矩矩喊他们一声将军。   最开始跟着夫人时,这三人因为他们将军的救命之恩,对他们两人也格外尊敬。   现在倒好,都敢直接招呼他们喝酒了,一副要和他们称兄道弟的样。   杨予睦想着,笑着摇了摇头,“算了,不管他们。我们跟着将军,他们跟着夫人,各有各的造化,吃饭去吧。”   他和罗衡如今也升上四品,可以随将军上朝了。   罗衡立马点头,“不管他们,咱吃饭去!”   ……   萧望舒建立锦衣卫,萧鸿眼皮都没掀一下。   陈褚请了百日丧期,这倒是让萧鸿有些惊讶。   他一直把陈褚当做孤儿来看的,对陈褚和他养父母的事情也略有耳闻,所以一直默认陈褚和他养父母没什么感情。   陈褚冷不丁要带新婚妻子回去奔丧上香,听得萧鸿皱起眉头。   但自古孝字为大,他也没有什么理由过多阻拦,斟酌片刻便同意了,只叮嘱陈褚路上当心,照顾好萧望舒。   ——   萧望舒要陪陈褚回去奔丧,房沁儿不放心她,带着萧扶光上将军府给她送些路上吃的用的东西。   “你也是,在京师等陈褚回来便是了,何必非要跟着他回去跑一趟,舟车劳顿的。”   房沁儿说着叹了口气,又道:“新婚燕尔,还真是半点都分不开是吧?”   “母亲既然知道,还说出来惹孩儿害羞干什么。”萧望舒坐在房沁儿身旁,挽住她的胳膊,脸上可看不出半点羞怯。   “这一去百日,路途遥远车马劳顿,你这性子能耐得住?”房沁儿越想越不放心,“且我听说……收养陈褚的那家,族亲脾性不是很好。”   “母亲放心,我的脾气也不是很好,我相信他们没有胆量拿脖子往我刀口上撞。”   听到她这番话,房沁儿气得失笑,又道:“你是陪着陈褚回去奔丧的,到了他族里,该给他族亲颜面时还是要给。   “陈褚毕竟也是男人,你勿要在那些人面前驳了他的面子,免得叫你们夫妻之间生出间隙。   “若是他那边的族亲欺负了你,你先别急着自己动手,回去好好和陈褚说,让他出面解决。若是他不护着你,你再不顾及他颜面、自己动手也说得过去。”   房沁儿的意思很清楚,让萧望舒在自己不受欺负的前提下,尽量保全陈褚的颜面,不要太强势。   以柔制刚,房沁儿向来做得很好。   “想来母亲就是这么将父亲拿捏住的。”萧望舒说完这话,房沁儿直接抬手戳上她的脑门。   “都成了将军夫人了,说话还是这么不正经!”   萧望舒连连认错,好言好语地服软,表示她记下了。   房沁儿收回手,往外看了看,叹了一句:“你说你,好端端的叫扶光去看什么白马,看到现在还没回来。”   “没回来岂不正好,今儿就都在我这里用午膳算了。”萧望舒开口邀请。   房沁儿睨她一眼,嗔怪道:“哪有岳母刚嫁女儿不久就上女婿家蹭饭吃的,说出去叫人怎么看你?”   “哪有岳母上门送这送那,走时还连口热乎饭都没吃上的?这要是说出去叫人怎么看将军,还不得说他小气?”   幸亏陈褚去军营了,不在府上。不然他听到萧望舒这话,多少要给房沁儿来一桌满汉全席意思意思。   “就属你这张嘴不饶人。”   房沁儿说着,转念一想,女儿马上要出远门了,她留下用个午膳多陪一陪也好。   想到这儿,她点头应下:“也好,你们姐弟也有日子没聚了,今儿我们就在你这里用一点。”   萧望舒展颜一笑,连忙让书夏下去准备。   随后,她又问房沁儿:“穆氏进门之后可还老实,没有哪里惹到母亲吧?”   房沁儿斜她一眼,笑问:“我一个做婆母的,也不与她争风吃醋,她天大的胆子跑来惹我?你是想问她惹没惹到你二嫂吧?”   “母亲知道就是了,看透何必说透呢?”萧望舒讨好一笑。   随后只听房沁儿叹了口气,道:“穆筱筱此女,小小年纪心计过甚,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若她一心向着我们萧家,聪明些也是好的。若是一心窝里横,倒是不必那么聪明。”   萧望舒心下了然,“听母亲这话,她是已经窝里横过了?”   “那倒还不至于,在我与你二哥面前温顺乖巧,在你父亲面前更是恭敬守礼,半点挑不出错来。”   “那就是在二嫂面前不太温顺乖巧,不太恭敬守礼了?”萧望舒把房沁儿的话翻译了一下。   房沁儿笑了笑,只道:“你方才还说看透不说透。”   说完这话,房沁儿又给她讲着:“前几日雪儿着凉,平南过去看望你二嫂她们母女。入夜正要歇下,又听下人说穆氏高热不退,你二哥就连忙去了穆氏那边。”   “真病还是假病?”   听萧望舒这么问,房沁儿卖了个关子,“你且猜猜。”   萧望舒答:“二哥也不是傻子,恐怕是穆筱筱真把自己弄病了吧。” 第173章 婆家人(1)   “确实,起初我也当是个巧合,还派人去看了看。听丫鬟说她果真高热不退,我便拨了些补品下去。后来杜嬷嬷回来,说在她院里发现了用冰的痕迹。”   初夏用冰,可不就是自己找病吗?   萧望舒跟着她笑了笑,“穆筱筱以前在穆府后院全是眼线,或许是习惯了自己独掌后院,第一次进相府,不知一举一动都在母亲眼皮子底下。”   穆府后院,哪有宰相府后院的水深?   “那二嫂那边?”萧望舒继续询问。   房沁儿只答:“我一个做继母的,不好过多插手你二哥后院的事,免得平白讨人嫌,还树一些敌。   “不过你二嫂近日倒是灵光不少,趁你父亲在我院子里,便将雪儿抱来给我们看。   “雪儿刚刚病愈,你父亲也懂了她的意思,把你二哥叫去谈了几句。这几日你二哥都在你二嫂那里,府上下人也不敢轻视了你二嫂。”   好说歹说也是拓跋小公主,拓跋首领最宠爱的嫡幼女,论身份自然比那穆氏要尊贵得多。   萧鸿护着拓跋歆的态度很明显,萧平南都不敢忤逆,穆筱筱又能如何?   她还敢和萧鸿争一争不成?   “难得见她耍点心眼。”萧望舒苦口婆心说了那么多,可算是看到拓跋歆清醒一点了。   看了眼房沁儿,萧望舒又道:“这左不过是二哥后院里的争斗,小辈之间的事,母亲暗地里监看一二就是了。只要不闹大,都不用太上心,随她们去,免得累着自己。”   其实不用她说,房沁儿也知道怎么做最有利。   但见女儿办事越来越稳重周全,房沁儿也打心里为她高兴,笑着应下:“好,都听你的。”   ……   没过几日,等陈褚把军营里的事情都安排完,便和萧望舒动身回族奔丧。   两人轻装简从,只带上了秦泰、尉迟彦和十名甲卫。   刚离京时,萧望舒还是坐着马车的。离京之后到了邻郡,萧望舒直接将马车放到月氏铺子里,把其中一匹拉马车的白马解下来,一行十四人打马南下。   ——   南下途中,萧望舒看遍了京师城外的风景。   她见过有人一日两餐,煮汤的米用了再用,连续几日就用那米汤糊口;   她见过有人商量,这天要是再不下雨,今年的粮食万一旱在地里,没办法只能易子而食;   她见过有人生下几个女儿,全部卖给他人做童养媳,女儿为奴为婢换来的那点钱拿来养儿子娶媳妇延续香火;   她见过有人病重请不到大夫,到寺庙里求点香灰符纸,直接泡水当药喝;   她见过有人露宿街头,饿得瘦骨嶙峋,每日傍晚躲躲藏藏走到朱门后院,从狗嘴里夺一块剩肉;   她见过有人蹒跚前行,顶着花白的头发,拄着拐杖北上,去找自己唯一的亲人……   这一路见得越多,她才越能感受到,京师城是怎样繁华安逸的存在。   城墙筑起权贵富商的世界,在这里,舞文弄墨载歌载酒,下面的喧扰和疾苦都被阻隔在千里之外。   那些苦难只存在于过往客商的口中,存在于茶楼说书人拍桌的醒木下。   甚至连京师的乞儿,每日上街晒着太阳卧趴一天,起码都能在酒楼后面讨到两个馒头。   运气好些的,碰上几位心肠好的夫人小姐,或是遇上出门发善心的富商,随便领点银钱,一连许多日的吃喝都不必愁。   权贵世界与百姓世界的碰撞,冲击得如此猛烈。   仿佛京师城内是一个世界,城外又是另一个世界,跨越不过的参差险些要将这大魏割裂。   ——   八天后,众人到达陈褚养父的祖籍地,邴州。   邴州离魏国南面边境只有一州之隔,陈褚的养父就葬在邴州客山郡偏远县城下的一处村庄里。   村庄里的人全都姓陈,祖上都是一家。   陈褚虽然在县城里给他的养父母购置了宅院安置他们,但陈褚的养父死后还是葬回了这里。   “将军大人,郡主娘娘,这边请、这边请。”   陈族的族老们脸上笑得堆满了褶子,面相都有几分相似,吊三角的眼睛里闪烁着精光。   他们带陈褚和萧望舒走在田埂上,往坟地方向走去。   陈褚走在萧望舒身后,时不时提醒她一声:“当心脚下。”   “嗯。”   萧望舒声音清冷,脚步缓慢平稳,步步迈着高门贵女的严苛礼仪,头上步摇晃动的幅度几不可见。   这时候,前面的几名族老回头说着:“族里坟地向来只有男人才能来的,女人啊都没资格过来上香。郡主娘娘身份尊贵,我们今儿才破一回例。”   那老者说得很是勉强,似乎萧望舒能进他们这坟地上柱香是多么光宗耀祖的事情。   还不等萧望舒开口,陈褚便冷声斥他:“带你的路!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圣上亲封的沧月郡主,面见帝后尚且只行半礼,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敢让她给那些坟上香!”   陈褚对他养父母尚且能狠下心让郡守县令镇压,每月掏十两银子还了那点恩情,其余一切与他无关。   养父母尚且如此,更别提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族亲。   若不是为了陪萧望舒南下,他根本就不会找这个由头,现在过来上柱香也只是走个过场,这些人真当他特意来祭拜的?   听到陈褚这话,那老者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僵硬,细看之下还有些扭曲。   萧望舒眼神冰冷,直接与那老者对视,启唇道:“我的香只敬王侯将相忠烈之士,你们老祖宗受不起。”   那老者旁边,另一名族老捻着胡子,略带不满。   “不管何等身份,既嫁作陈家妇,就得老老实实守咱们陈家的规矩……”   “你不想这里再添一座新坟吧?”   萧望舒问得直白,陈褚身后,秦泰为首的十二名锦衣卫用拇指顶开刀柄,刀已出鞘两指,只等萧望舒一声令下。   那族老立刻哑巴了,半个字也不敢再往外冒。   萧望舒很清楚,这种人,但凡退让半步,他就能蹬鼻子上脸。   “陈将军,你好说歹说也是我陈家收养的子孙,名字还在陈氏族谱上,你怎能放任你媳妇在老祖宗面前如此放肆!”   最先那老者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开始让陈褚管教萧望舒。   在他的认知范围里,不管女人有什么能耐,多高的身份,嫁给男人了都得听男人的,任由他们指点吩咐。 第174章 婆家人(2)   “将军?”萧望舒回头看了陈褚一眼。   只听陈褚说:“看来你们是不想让我在陈氏族谱上,那行,今天这香也不用上了,县令明日就来看着你们将我除名。”   族谱上写个名字就想让陈褚对这个家族的人感恩戴德?   笑话!   征战沙场的二品车骑将军,自己重开一本族谱都开得了,这些人真当陈褚求着赶着要在他们族谱上呢?   领路的那些人瞬间慌了神。   他们刚才就是想吓一下这个小娘皮,真要让他们把族里这么大个大官给赶出去,那怎么行?   只听陈褚又道:“既然我已经不是陈家的人,你们以后要是再打着我的名号四处索要东西,就别怪我让县令依法处置!”   这些年,陈家的人没少打着他的名号在县城里胡作非为。   尤其是在他养父母还在世的时候,这些人更是嚣张,连伸手找县令要钱的事都干得出来!   要不是他这次回来,那县令隐晦地和他提了几句,他还不知道这些事!   陈褚把话说得绝,后面那些族老纷纷推搡,语气不善地朝最开始那两人提醒——   “族长瞧你说得什么话,快给将军和郡主道歉吧!”   “都是一个家族的,别闹生分了。”   听到这些话,刚开始说话那两人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让他们和两个小辈道歉,说出去都丢人。   但是陈褚身份高,他们这些年没少靠着陈褚吃饭,万一真闹翻了,以后族里的人还怎么过日子……   想着,他们两人做完决定,正想开口挽救一下亲族情义,就听萧望舒开口说着——   “将军,我们回县城歇下吧,赶了一路也都疲累了。”   这种亲族早些断了也好,免得以后惹出更大的祸端来。   陈褚朝她点了点头,直接下了田埂,站到田里给她让路。   他们身后的十二名甲卫也照做,直接给萧望舒让出一条路来。   萧望舒转身往回走,陈褚一脚踏上田埂,跟在她身后。   村里那些族老顿时乱成一锅粥,跟在他们身后喊叫,七嘴八舌的说起陈褚养父母对他的抚养之恩,想凭这把陈褚留下来。   但他们还没追上去,锦衣卫甲卫直接站上田埂,秦泰和尉迟彦挡在那些人面前。   秦泰用拇指顶开刀柄,重复萧望舒刚才的话——   “你们不想这里再添几座新坟吧?”   刀锋反射的冷芒甚是吓人,那群大讲恩义的族老全部哑了嘴,一时间无人再敢上前半步。   秦泰轻蔑一笑,转身下令:“走!”   ——   不出半个时辰,萧望舒她们策马回到县城里。   县令听到下人的禀报,连忙出府,到萧望舒她们暂住的那间客栈看望。   “下官见过沧月郡主,见过车骑将军。”   公主是正一品,郡主是从一品。真论起品阶来,其实萧望舒比陈褚还要高一品。   准确来说,如今放眼朝堂之上,除了皇帝和萧鸿不必对萧望舒行礼之外,其余朝臣都是要行礼尊称一声沧月郡主的。   “谭县令来得正好,我们正有事找你。”萧望舒说着,和陈褚往客栈里走去。   这间客栈没有其余客人,她们包场了。   那谭县令低头跟在他们身后,恭敬说着:“郡主将军有事直接吩咐下官就是。”   看了眼客栈的陈设,他再次邀请:“郡主与将军还是去下官府上吧,虽比不得将军府气派,也勉强算个下榻之处。”   这客栈属实是老旧了点。   “多谢谭县令好意,不过我这人有时候就喜欢住旧楼,谭县令先与将军谈事吧。”   萧望舒说完,侧身看向陈褚,“将军,我就先上去歇着了。”   确实是在京师关久了,太久不动,人也会变得懒散,稍微动一下就觉得疲累。   陈褚也看出她一脸疲态,心疼两个字直接写在了脸上,忙朝她点了点头,“你去歇着吧。”   “嗯。”萧望舒点了点头,转身上楼。   见她回房间关上门,陈褚才收回视线,走到桌边,大刀阔斧地坐下,看向那谭县令。   “将军有何吩咐?”谭县令连忙询问。   陈褚回他:“我要脱离陈氏家族,你下去督办。以后他们要是再打着我的名号犯事,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严禁谁再替他们上下遮掩!”   有人打着他的名号犯事,他居然是最后知道的,真是讽刺!   “是、是是!”谭县令把头埋到胸口,连连应下,生怕陈褚动怒直接摘了他的脑袋。   他听说,这位车骑将军之前打仗的时候,曾有郡守不肯配合他办事,他直接将人砍了。   砍了朝廷任命的郡守,先斩后奏,关键是宰相还赏赐了他。   郡守都砍,何况他小小一个县令?   但谭县令不知道的是,陈褚砍那郡守,是因为那人不遵萧鸿的军令,扣押大军攻城器械,非要看到圣旨才肯交还。   两军交战,拖一天不知会死多少人,陈褚哪有时间陪他等圣旨?   “行了,你下去办事吧。”陈褚吩咐完,想起什么似的,又开口问,“还有,县城里哪处的糕点做得好吃?”   谭县令一愣,答着:“下官、下官不知道啊。”   完了,陈将军不会在考察他对民生有多了解吧……但真要考察他这个,也该问些庄稼收成、桥梁建造之类的问题,怎么问起糕点来了?   见陈褚不说话,谭县令看紧看向他身后带来的仆从。   其中有个模样机灵些的牵马小厮,上前小声回答:“小姐常让丫鬟去城南那个罗婆婆的铺子里买糕点,城中也有不少员外家的夫人小姐都好那一口,想必好吃。”   谭县令顿时像是获救一样,给了那小厮一记赞赏的眼神。   随后,他看向陈褚,开口请示:“将军,您看这、下官这就派人去买些回来?”   陈褚抬手制止他,“不用了,你回去吧。”   旁人哪里知道她喜欢的口味,去买也买不好,还是他亲自去尝了再买吧。   “啊?”谭县令有些摸不着头脑。   陈褚重复一遍:“没事就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我刚才吩咐的事情别忘了。”   “是、是。”   谭县令这次听明白了,朝着陈褚拱手作揖,“下官告退。”   陈褚点了点头。   那谭县令带着仆从离开之后,陈褚起身,让客栈的小二给他把马牵来,交代秦泰他们好生守在客栈里。 第175章 婆家人(3)   萧望舒刚躺下眯了会儿,人还没彻底睡熟,就被楼下的一阵叫嚷吵醒。   “我们来找我们大哥,你们什么身份,凭什么拦我们!”   尖锐的女声陡然又拔高了几个度,吵得萧望舒皱紧眉头,起床气都升起来几分。   楼下的叫嚷还在继续——   “我大哥不在,那个大嫂总在吧!你让她来见我们!”   公鸭嗓一样的男声响起,声音难听不说,吼起来音量还不小。   紧接着,又是另一道尖锐的女声,让楼上的萧望舒也能听得清楚。   “哪有媳妇刚回族就撺掇着自己丈夫从族谱除名的!谁家不是男人当家做主,我们大哥不是娶了个郡主吗,怎么一点都不像人家话本子里说的知书达理呢!”   楼下,尉迟彦握着刀柄的手收紧几分,站在门口冷眼看向对面那兄弟姐妹四人。   “惊扰郡主,论罪是要进府衙打板子的!”   四人里,那姐妹两人一听这话,吓得缩了缩脖子,躲到那兄弟两人身后。   族老们都说,只要她们能劝回大哥,就让她们再上族谱。   她们一直都当自己是陈家的血脉,哪里知道她们那丢人的娘不堪寂寞找了个鳏夫啊!   那鳏夫穷锄地的一个,跟着他什么好处都没有,还受人白眼,影响她们婚事。   她们太想回到陈家,太想有个当大将军的大哥了!   肯定是这个什么郡主,都怪她!   要不是她从中作梗,拦着她们大哥,不让大哥和她们见面,她们就不信大哥见都不愿见她们!   “我们是来找大哥的,而且你们那位郡主也是我们大嫂,我们婆家做弟弟妹妹的都上门来见她了,她总不会不见人吧?”   四人里,为首的那个二哥终于开口说话了。   刚才他就一直在旁边看着三个弟妹吵闹,也不开口阻拦,就是仗着陈褚是他们大哥,这些小兵肯定不敢随便碰他们。   秦泰被他这番话气笑了。   “婆家?抱歉,我们郡主交代了,陈将军引见的,才算是她的婆家人。烦请四位先去城南找陈将军,别扰了我们郡主歇息!”   秦泰说完,姐妹二人里,年纪小些的妹妹语气尖酸:“就是个下人,神气什么,我们大哥还是将军呢。”   “那你们大哥挺倒霉的。”秦泰开口就呛了回去。   他确实觉得陈将军挺倒霉的,不然怎么摊上这么一堆吸血的族人?   那妹妹气得脸都涨红了,正要发怒,只听一阵马蹄声传来。   陈褚策马回来,提着食盒翻身下马,把战马交给客栈小二牵到后院马厩去。   “大哥!”   见那二哥迎了上去,其余三人也立刻跟着围了上去。   说实话,她们好像都没怎么见过这位大哥。   陈褚眼神冰冷,扫视他们一眼,那四人顿时不敢再靠近,先后停在原地。   “大哥,咱们一家人过了这么多年,爹和娘一起收养的你,都与你没有血缘关系。就算爹娘之间出了那事,也不影响咱们兄弟情义啊。”   那老二开口打着商量。   陈褚只问他:“你们在这里吵了多久?”   面对陈褚这么冰冷的态度,对面四人心里直打鼓,那三姐脸上扯出一抹笑,回答他:“大哥,咱们就想见见你和大嫂,也没来多久……”   “秦泰?”陈褚看向秦泰。   秦泰直接抱拳回答:“禀将军,他们在此吵了半炷香的时间,郡主怕是都已经被吵醒了。”   此话一落,陈褚周身的气压顿时又低沉几分。   还不等他那四位弟弟妹妹开口解释,陈褚声音冷硬,直接下令:“押去府衙,按律处置!”   他就去买盒糕点,这四个东西也不让她安生!   没事时他都不舍得把她吵醒,她们也配!?   “是!”   秦泰和尉迟彦朝身后那十名甲卫招了招手,两人带着四名甲卫直接上前捉人。   “不是、等等!大哥,我们是你的弟妹啊!”   “爹娘当年怎么辛苦养你,你都忘了吗!”   “你别被女人迷了眼!”   有了陈褚亲口下的命令,秦泰他们也不用再束手束脚,不管那四人怎么挣扎喊叫,他们直接将人堵住嘴,押去了府衙。   围观百姓见此一幕,吓得作鸟兽散。   ——   陈褚提着糕点上了二楼,站在门口轻轻敲了两声。   “进吧。”门后传来萧望舒的声音。   陈褚轻轻推门进来,满脸懊恼,声音还略有些沉闷:“我不该跑太远的,让他们吵到你睡觉了。”   “正巧也饿了,就醒了。”萧望舒掀开被子下床,只穿了一身洁白里衣,干净轻薄。   陈褚把食盒放到桌上,从一旁的木架上取下她的外衣,走过去给她披上。   萧望舒理了理衣裳,走到桌边坐下,笑道:“我发现出门在外确实得带上将军,不然我吃都吃不好。”   说实话,要是没有陈褚,赶路途中,她一日三餐可能就随便吃点算了,也不会浪费时间在偏远县城里找自己喜欢吃的东西。   陈褚被她说得嘴角上扬,打开食盒,把里面的糕点端出来摆在她面前,邀功似的介绍着——   “这个裹花饼是这一带的特产,听说那罗婆婆做得地道,我就去她那儿买了。我尝了一下,里面包的馅料还有花瓣,味道是清甜的,不腻,还带着花香,你应该喜欢。”   他刚说完,萧望舒就很给面子的捻起一块,咬了一口试试。   “如何?”陈褚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紧张又期待。   萧望舒嘴角扬起,边嚼边朝他点了点头。   陈褚不自觉地跟着她笑了起来,嘴角都快要咧到耳后根去了,把食盒里剩余的两盘糕点端出来。   “这是你常吃的两样糕点,不过小地方做的糕点没有京师城里的精细,我吃着味道差不多,就是口感稍微差了点,枣泥豆沙磨得都不够细,你试试看吃不吃得惯。”   陈褚摆好糕点,在她旁边坐下,认真看着她吃。   萧望舒侧目对上他的视线,笑问:“你这样看着我怎么好意思吃,给我倒杯茶吧。”   “噢!好!”陈褚反应过来,他又看她看得失了神,一时间有些脸红,伸手提起桌上的茶壶。   倒了杯茶之后,他摸了摸杯身,说着:“这茶已经凉了,你先别喝,我下楼给你提壶温热的茶水上来。”   萧望舒眼底笑意加深,再次朝他点了点头。   …… 第176章 月萧萧(1)   萧望舒一行人只在这座县城停留了一天,翌日清晨,一行十四人收拾好行装准备离开。   谭县令赶来客栈相送,怎么也没想到陈褚他们走得这么快。   “郡主和将军这就要返京了吗?”   听谭县令问起,萧望舒笑了笑,提醒他:“我久在京师,难得出京一趟,将军想带我在外看看山水。若有人问起,谭县令什么都不必说,只说不知道便是了。”   谭县令心里打鼓,总觉得这事有些不简单。   但见萧望舒笑盈盈地看着他,那眼神,好像在提醒他忤逆郡主是什么下场。   “是、是,下官明白了。”谭县令弯腰应下。   不就是装傻充愣吗,他们有经验。   “那陈家的事就有劳谭县令去管管了,该怎么办就这么办,不要再让他们污了将军的名声。”萧望舒翻身上马,坐在马背上俯视着下方的人。   谭县令再次弯腰,回她:“郡主放心,将军放心,下官一定办好。”   ……   千里之外,大魏京师。   因为穆筱筱被纳入萧家,而穆瀚原本是想将穆筱筱送进宫中陪伴圣驾,借此向皇帝证明忠心。   穆筱筱冷不丁成了萧平南的侧室,皇帝对此极为不满,穆瀚为此和穆书皓大吵一架。   没过多久,穆府传出分家的消息。   穆书皓主动提出的,不带丝毫犹豫,直接带着他生母离开,倒是狠得下心。   萧鸿对此极为满意,甚至还派工部官员去帮穆书皓修葺了一下新穆府,可谓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   是夜,穆书皓坐在书房,处理完公务后终于能抽出时间看看冯氏产业这段时间的收支。   不看还不觉得,现在仔细一看,穆书皓的神色愈发凝重。   竟是亏出去这么多了吗?   原以为最差也不过收支相抵,没有盈利,没想到已经持续亏损这么久了。   “大人,您请的客人来了。”护卫走进书房禀报。   “请进来吧。”   “是。”护卫转身离开。   穆书皓合上账册,向后靠在椅背上,呼出一口气。   暂时亏损些也没关系,好歹他现在上了朝堂,筱筱也进了萧府后院。以后借萧家的势,这些钱总是要赚回来的。   他正想着,护卫也把那客人带进了书房。   “见过穆大人。”那客人行完礼,摘下头上的兜帽。   穆书皓朝他抬了抬手,“阮掌柜,坐吧。”   阮富鑫脸上始终挂着那狐狸一样的笑,眼眸眯起,理了理斗篷走到一旁坐下,开口道谢:“多谢穆大人。”   看了眼穆书皓的书房,他又问:“不知穆大人深夜找我过来,有什么事要说?”   还不等穆书皓开口客套,他就直接笑问:“总不能是深夜找我来闲谈吧?穆大人公务繁忙,想必没有这个闲情。”   穆书皓也笑了笑,“阮掌柜果然是沧月郡主带出来的人,说话也是一样的直白。”   “所以咱们也不要绕弯了,还请穆大人直说。锦衣门里还有一批货等着我回去验收,耽搁不得。”   阮富鑫说着这话,有名丫鬟走进来,为他奉上一杯茶。   那丫鬟生得模样秀丽,一颦一笑温婉可人,弯腰奉茶的样子甚是惹人垂爱。   而阮富鑫,眼瞎一样接过茶杯,朝那丫鬟点头致谢,然后就没了然后,开始拢香品茶。   “看样子锦衣门的生意真是不错,辛苦阮掌柜了,每天从早忙到晚,这个时辰还要回去验货。”穆书皓挥挥手,让那丫鬟退下。   那丫鬟退下后,关上书房的门,让穆书皓和阮富鑫安静谈事。   阮富鑫只回了穆书皓一句:“为郡主办事,不谈辛苦。”   毕竟办的事越多,他们郡主给的越多。   穆书皓听完点了点头,见阮富鑫不主动开口和他攀谈什么,他只好主动开口,说明目的——   “其实我今日叫阮掌柜过来,真的就是想和阮掌柜聊一聊。   “阮掌柜的能力我十分欣赏,郡主手下能人无数,有些时候可能没办法每个人都顾及到。”   说到这里,穆书皓自嘲一笑,感叹:“像我手下就没有这么多能人志士,所以羡慕的紧。若是阮掌柜以后想换个地方大展才能,我这边一定扫榻相迎,倾力培养。”   阮富鑫听了只是笑笑。   挖他们郡主的墙脚,还挖得这么礼貌客气,倒是叫他也不好把话说得太难听。   想着,阮富鑫目光从窗外夜空扫过,突然开口问穆书皓:“穆大人赏月时,仔细看过月亮旁边那颗星星吗?”   穆书皓一愣,开口反问:“什么星星?”   阮富鑫回答他:“或许是明月皎皎,这颗星又太渺小,穆大人赏月时没有注意。   “其实不论阴晴圆缺,月亮旁边总有一颗星星。金星伴月,那颗星星是太白星,民间也称之为金星。哪怕月伴众星,此星也只伴月。”   哪怕萧望舒麾下能人无数,他阮富鑫也总会争到一席之地。   此星只伴月,不为别的,只为他一身泥泞时,她伸手将他拉了出来,扶持他往上爬。   穆书皓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嘴角笑意淡了几分,但还是客客气气地说着:“那还真是羡慕沧月郡主,能招揽到阮掌柜这样的人才。”   “穆大人谬赞了,如穆大人所说,郡主身边能人志士众多,我也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罢了。”   阮富鑫说着,起身朝穆书皓拱手行礼,开口告退——   “食主之禄,忠主之事。锦衣门那边还等着我回去验货,如果穆大人的事说完了,我就不多叨扰了。”   穆书皓随他起身,抬手笑道:“今晚打搅阮掌柜办事了,路上慢走。”   “告辞。”阮富鑫戴上兜帽,转身推门离开。   穆书皓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直到门外的护卫将门关上,阻隔了他的视线,他才慢慢坐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又一道敲门声想起。   门外的人开口喊着:“东家?”   穆书皓让人进来,直接问他:“查得如何?”   那人回答:“小的带人下去查清楚了,阮富鑫早已经被他父母从族谱上除名,甚至他沦落到相府为奴,也是被他弟弟所害。东家,想用他家人钳制他……行不通。”   要是他们用那三口人去威胁阮富鑫,恐怕阮富鑫会让他们直接杀。   到时候他们还会与阮富鑫结下仇怨,不划算。   若是让沧月郡主知道,她不在京师的这段时间,他们试图挖走锦衣门的掌柜,恐怕这梁子结得更大。   “罢了,到此为止。”穆书皓做下决定。   既然挖不过来,那就算了,他也不是缺了阮富鑫不行。他刚才对阮富鑫还算客气,此时收手,不至于结怨。   …… 第177章 月萧萧(2)   “这边的方言和京师差得太离谱了些,老爷,夫人,咱们还是快些找个舌人吧。”秦泰把手里的烙饼分下去。   越往南走,秦泰越觉得他这张嘴一点用都没有,出门买几个饼全靠肢体语言。   尉迟彦笑他:“你怎么不喊我一起去,虽然我说得不利索,但他们的话我还是听得懂的。”   他长期带人在下面走,各个地方的方言都能听懂一点,也能说几句。   “你刚才不是回阮富鑫的信去了吗?”秦泰反问他。   尉迟彦“哦”了一声,没当回事,只说着:“你下次可以稍微等一下,兄长问我裕元钱庄在下面州郡开分号的选址,我得先回他。”   “行吧。”秦泰又给了他一张烙饼,然后看向萧望舒和陈褚,继续问着,“夫人,我们已经到了边疆,后面要怎么出城?”   进出国界是要接受身份筛查的,他们肯定不能用原本的身份出去,不然肯定会惊动上面。   萧望舒喝着早茶,不紧不慢回他:“急什么,等人来接就是了。”   她那么多商队在下面州郡,是吃白饭的吗?   面部指纹瞳孔检测她都躲得过去,更何况这个时代的盘问和身份筛查。   秦泰点了点头,没再多想。   陈褚更是直接万事不管,从包袱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递到萧望舒面前。   “早上吃烙饼稍微油了点,你先吃两块龙井酥垫一下。昨天买的,应该还新鲜。”   除了萧望舒,其余人和事他没有一件上心的。   看他一路都在从包袱里摸吃的,萧望舒对他的包袱好奇很久了,直接问他:“你包袱里是塞了一家糕点铺子吗?”   “没有啊。”陈褚把包袱扯过来,当着萧望舒的面对折一下,让她看清里面全是软的,“都是衣裳。”   他只是能买到糕点的时候就多买些,糕点一般都能放两三天,有些能放四五天,也不会坏得太快。   把糕点包好了放在他包袱里,她第二天也能吃到。   不然这一路过来,有时候途经偏远之地,根本没什么吃的,他只能去猎些野味回来给她烤着吃。   想想她在京师时,每天都有茶点供应。   出门在外,她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他只能做点他能做的,能让她吃好点就让她吃好点。   萧望舒还不知道陈褚已经在心里为她可怜了这么久,看到他这略显憨傻幼稚的动作,她正在吃糕点都忍不住扬高了嘴角。   “好了,把你的包袱收起来,别逗我笑。”萧望舒掩嘴说着。   吃东西的时候笑,容易把东西喷出去。   陈褚不明所以,点了点头,把他的包袱放回原位,然后跟着她傻笑。   秦泰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只感觉眼角直抽搐。   当年陈将军在军营保下他们时,那形象,真是高大威猛顶天立地,沉默寡言稳重靠谱!   再一看现在……罢了。   “秦泰,一会儿你和尉迟彦去接应郑东家的商队,我们跟着他们的商队出境。”萧望舒开口吩咐。   见秦泰走神,她又喊了一声:“秦泰?”   秦泰反应过来,立马抱拳应下:“属下明白,和尉迟彦去接应商队。”   尉迟彦也抱拳应了声:“是!”   见他们两人听清了,萧望舒点了点头,继续用早膳。   ——   那郑东家的商队来得准时,队伍人数和过所文书上记载的人数正好差了十四人。   他们来时,萧望舒刚好向陈褚他们展示完化妆技术。   众人脸上也没有太多改变,五官还是那个五官,和原先有五六分相似,但又不是那么像。   尉迟彦和秦泰带着商队回来时,看到他们都震惊了。   好在他们两人脸上戴着面具,面具遮掩了他们惊诧的表情,只有露在外面的眼睛能让人看出他们的错愕。   郑东家没有注意到这些。   押运货物的镖师在客栈歇了半天,郑东家也趁这时间把萧望舒她们十四人加进了文书上,让她们牢记自己的名姓。   萧望舒用的身份,正是月吞金和月食玉的长姐,月氏商户的大东家——月萧萧。   乍然见到这个名字,萧望舒不得不面无表情地说上一句:“二弟是会起名的。”   创造月氏商户时,她懒得动脑子想个化名,就随口交代阮富鑫替她去办了。   时至今日她才知道,原来她叫月萧萧。   “月萧萧这个名字也挺好听的,以后还能喊夫人萧萧。”陈褚站在一旁看萧望舒给尉迟彦上妆,边看边接话。   本来对月萧萧这个名字,萧望舒刚才只是觉得阮富鑫起得有些敷衍。此刻听陈褚喊她萧萧,她又联想到一个人。   “你不觉得喊我萧萧,很像二哥喊穆筱筱吗?”萧望舒开口问他。   陈褚一想,想到穆筱筱不讨她喜欢,他这么喊她确实膈应。   “那我还是喊你夫人。”   他也只是想喊得亲近些,夫人显得好生客气。   萧望舒随口接了句:“你喊我萧萧,不如喊我阿月。我记得族亲里还有个没怎么见过面的叔公,好像名叫萧霄,同音不同字。”   陈褚点了点头,阳光穿透窗户打在他眼里,目光正暖。   “阿月。”   “嗯。”萧望舒应他一声,继续干着手上的事。   这时,尉迟彦也开口说:“兄长也是图个方便,夫、长姐偶尔才出门一次,用到这名字的时候不多。”   他这一路喊老爷夫人喊习惯了,本想再喊夫人,出口时赶紧换成了长姐。   萧望舒语气平缓,提醒他:“你不要说话,侧头,看窗户。”   尉迟彦照做,侧头看向站在窗边的秦泰,果然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明显的惊讶。   “这些胭脂水粉,竟有这样的作用?”秦泰彻底傻了。   他一直以为话本上那些奇门遁甲易容改面都是胡写的,原来这世上还真有易容之术,只靠这小小的胭脂水粉便可!   “资源有限,工具不多,凑合看吧。”   萧望舒拿着一支狼毫,像是在尉迟彦脸上画画似的,蘸了白粉刷在尉迟彦鼻梁上,勾勒光影。   陈褚他们只见尉迟彦的鼻梁就那么肉眼可见的挺立了几分。   等到画完尉迟彦这张脸,萧望舒稍微往后仰了点,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下一个,秦泰,过来吧。”   “是!”   尉迟彦的屁股刚离开板凳,秦泰就两个箭步冲过去坐下,两手放在大腿上,坐得端端正正。   他要开始易容改面了。   ……   翌日上午。   商队出境的文书办得很齐全,守关将士仔细核查之后,让下面放人。   通过检查,离开大魏国境,萧望舒一行人再次戴上面具。   那郑东家之后要带商队向东,去往华都,离开之前叮嘱萧望舒她们:“两个月后,我们就在此处会合,还请各位牢记时间。”   萧望舒点了点头,“好。” 第178章 互相牵制(1)   和郑东家的商队分开之后,萧望舒带队往西,日渐靠近申屠部落。   她早先安排的人也早在这边候着,出境之后就一直在申屠部落周边生活,跟着舌人学习怎么和申屠部落族民沟通。   这一学就是几十天,盼星星盼月亮,这些人终于把月氏的东家盼来了。   “三少爷。”   候在这里的人上前朝尉迟彦行礼,为首那人把尉迟彦他们引进寨子。   阮富鑫和尉迟彦,他们两人虽然都戴金面具,但二少爷阮富鑫是金蟾面具,三少爷尉迟彦是貔貅面具,还是不一样的,比较好分辨。   “庞叔。”尉迟彦朝为首的人喊了一声,随后朝萧望舒那边抬起手,介绍,“这是我们长姐,月氏商户的大东家。那是长姐的夫君,我们姐夫。”   那庞叔顿时眼底露出些错愕,看向萧望舒脸上的饕餮面具,随后朝萧望舒恭敬行了一礼,开口喊她:“大小姐。”   萧望舒朝他微微颔首,姿态清冷。   庞叔心中发怵,开口请罪:“老奴未曾见过大小姐,一时没认出来,失礼之处请大小姐见谅。”   萧望舒听得有些想笑,回他:“无碍。”   尉迟彦也在旁边开口解释:“长姐性情冷清,不爱说话,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庞叔别紧张。”   庞叔这才稍微放心了点,又转向陈褚,恭敬喊着:“姑爷。”   有了萧望舒的例子在前,陈褚很给面子的“嗯”了一声,而且这声姑爷叫的确实让他觉得好听。   “镖局那边探到新路了吗?”萧望舒主动开口询问。   庞叔面露难色,回答:“还没有,下面的人都已经尽力了,只是山脉里面寸步难行,还请小姐耐心再候一段时间。”   萧望舒点了点头,“慢慢来吧,稳一点,不急。”   “谢小姐体恤。”庞叔松了口气,将萧望舒她们都引进寨子。   寨子是新建起来暂住的,里面全是竹楼,面积不小,两人一间小楼是够分的。   庞叔把众人带到各自的竹楼里,暂时没有上报正事,等萧望舒她们姐弟两人休息好再说。   ——   竹楼里。   陈褚第一次住进这样的小楼,眼底溢出几分惊奇。   “阿月,你瞧这几串竹片,它挂在窗边,风一吹还能响。”   这一路上,陈褚一直阿月阿月叫个不停,像极了拿到心爱玩具的小孩,朝所有人炫耀他的宝贝。   萧望舒心里有些无奈,嘴角不知何时扬了起来,抬起头看向他那边。   “应该是个风铃吧,不知道这边怎么叫它。如果换上琉璃片或者铁铜片,风一吹声音会更清脆。”萧望舒心里虽然无奈,但还是给他讲得很清楚。   陈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记下她的话。   回头见她一直在研究那张地图,陈褚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看着那张图,开口问她:“你是派人在云阴山脉里探路吗?”   其实从魏国到梁丘左丘这两个弹丸小国,也不一定必须经过申屠部落。   梁丘左丘靠山面海,如果能翻过阻隔在魏国和这两国之间的云阴山脉,是可以避开申屠部落、从魏国直达这两国的。   但山脉里面地势复杂,林木遮天,猛兽出没。   想在这里面探出一条路来,未必就比横穿申屠部落简单。   想到这里,陈褚开口提醒她:“云阴山脉太大,很容易在里面迷失方向,且有剧毒蛇虫和凶猛兽类出没。   “当年宰相曾设想过横穿山脉,南下攻打梁丘左丘,但派进山脉里探路的士兵都折在了里面。”   萧望舒听完只笑了笑,叹道:“这些我都知道,但这条路至关重要,总要有人做第一个打通它的人。”   如果在山脉里真的能找准方向,当年萧鸿进军南下时,就不会选择率军攻打申屠部落了。   显然,云阴山脉里的路还未被打通,并且很难被打通。   不过这路,走得人多了,它自然就通了。   作为兵马大元帅,萧鸿看到了强行探索这条路会给大魏将士带来的风险和伤害。   但作为商人,她看到了这条路打通之后的巨大利益。   听萧望舒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陈褚也知道她是铁了心要干这事,很老实的没有再劝,只叮嘱她——   “你保护好自己,干什么之前先和我说一声,我陪你去,你不要一个人以身涉险就好了。”   陈褚似乎每天都在用他的言语和行动告诉萧望舒,她当初的选择到底有多精准。   世上或许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让萧望舒相处起来觉得如此舒适。   “好。”萧望舒开口回应。   陈褚脸上瞬间笑容灿烂,又问她:“那我们这次过来干什么,只有两个月时间,足够办事吗?”   萧望舒点点头,“足够,梁丘左丘本是一国分化而来,两国国君其实祖上是一家,都想从对方手中收回另一半国土。   “尤其是左丘国君,近些年动作频繁,闹得很有看头。趁他们两国现在正乱着,我们上去插一脚,伺机而动。”   陈褚听得半懂不懂,话是听清了,但还是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只晕乎地跟着她点了点头。   这时,尉迟彦和庞叔过来敲门。   “长姐,姐夫,休息好了吗?”门外传来尉迟彦的声音。   萧望舒看了眼陈褚,起身整理衣襟,戴上面具。   陈褚也跟着她起身戴好面具,见她整理好之后,他才走过去开门。   庞叔一见他们,先拱手行礼问安,随后禀报:“我们派去和申屠族民商议过境之事的人回来了。”   萧望舒开口问他:“情况如何?”   庞叔摇了摇头,深色凝重:“还是被赶回来了,申屠族民十分排外。而且自从咱们魏国宰相早些年攻打过南方开始,他们首领就下过令,不接受任何外人借道,尤其是魏国人。”   今儿萧望舒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父债女偿。   “他们如何商议的?”萧望舒继续询问。   庞叔回答:“老奴没来得及问清楚,杨管事和他带去的舌人这会儿都在前面候着,小姐和少爷可以直接过去问他们。”   萧望舒点了点头,带着陈褚和尉迟彦跟上庞叔的脚步,往前寨那边走去。 第179章 互相牵制(2)   前寨,见尉迟彦戴着貔貅面具走进来,身形略显臃肿的杨管事立刻带领仆从起身行礼。   “三少爷。”   随后,那杨掌柜看了眼戴着饕餮面具的萧望舒,又看向庞叔。   见庞叔朝他点了点头,他才又朝萧望舒和陈褚恭敬行礼:“大小姐,姑爷。”   “嗯。”萧望舒应了一声,走到上位坐下,吩咐他,“什么情况,说说看。”   陈褚和尉迟彦一左一右在她身边坐下,动作自然。   庞叔和杨管事见状,对萧望舒的态度更加恭敬了几分。   他们大概可以猜想到,月氏三姐弟在月氏商户里的实权大小,就是按照他们的年纪来排的。   身为女子、常不露面的月萧萧,反而是实权最大的那一个。   想着,杨管事弯下腰,开口讲述——   “我们在这边和申屠部落边缘生活的族民认识了一段时间,起初他们还很排斥我们,后面我们教了他们许多耕种方法,还送了他们不少食物和生活器具,相处起来就渐渐的好些了。   “但申屠首领下过严令,禁止外人入境。我们每每和那些族民商议此事,不管先前谈得如何和谐,提起此事他们就立刻翻脸赶人。   “他们很畏惧首领,不敢违背申屠首领的命令。我们想要从这里借道去往梁丘左丘两国,恐怕有些悬,除非能让他们上面的人下令放行。”   萧望舒手指在桌面上轻叩,五指指尖先后叩在桌面上,一轮接着一轮,颇有韵律。   想了会儿,她又开口吩咐:“那你再讲讲你们认识的那些族民的衣食住行。”   “衣食住行?”杨管事听得一愣。   “想和人家谈生意,连人家具体缺什么都不知道?”萧望舒开口反问。   杨管事反应过来,连忙答着:“那些族民身量魁梧,据说是数百年前魏国开国之战时,从北部逃来南方的一部分人。   “后来魏国占据大半天下,分隔了南北,申屠部落族民就此在南部安家。   “数百年下来,他们的生活习性与南部之人无异,要真说个特别的出来,那就是他们嗜好非常甜的食物。有时粮食不够,他们会拿出囤积的糖块撑过去。”   萧望舒听完,缓缓点了点头。   甜食里面含糖量高,补充能量快,北部子民确实有以糖充饥的习性。   但这个时代的糖也不便宜,大体就两种,饴糖蔗糖。饴糖由玉米大麦等谷物发酵制成,蔗糖由甘蔗提炼制成。   蔗糖因为制作过程繁琐,产量也少,虽然产自南方,但价格贵得离谱,大多销往富贵人家。   而饴糖成本低些,卖价也便宜。   不过由于北种麦南种稻的缘故,北方的大麦玉米产量高些,饴糖多产自北方。   即使运到南方来卖,算上运送的成本,价格也提上去了。   饴糖,确实是个筹码。   “继续说,还有吗?”萧望舒开口示意杨管事继续。   杨管事仔细想了想,再次开口讲述——   “旁的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生活上,住的穿的都不缺。就是这边土壤不行,耕种产出的五谷少些,稍微碰上点什么旱涝就吃不饱肚子。”   “他们靠海,靠海吃海难道还填不饱肚子?”   听萧望舒问起,杨管事回答:“这个,说来就话长了。   “梁丘左丘两国一直用申屠部落抵挡大魏铁骑,申屠部落御敌所用的兵器也全部来自于这两国。不止兵器,还有耕作生活的铁具、部分粮食衣物等等。   “那两国还在申屠部落设立了制盐厂,申屠部落所食用的细盐全部来自于那里。   “他们互帮互助,相辅相生。”   听杨管事讲到这里,萧望舒继续问他:“有盐,靠海,不管腌制多少鱼肉,都不至于饿着肚子才对。怎么,是没船吗?”   萧望舒一句话就问到了痛点上,杨管事连忙回答:“是、就是没船!”   萧望舒了然一笑,并不意外。   “申屠部落若是反口,不想受人牵制,以他们的战力,攻下梁丘左丘不是问题。   “梁丘左丘那两位国君恐怕也是防备着这点,才不敢让申屠部落的族民吃得太饱,生怕喂饱他们之后自己就要以身饲虎。   “至于战船铁矿,那就更不可能给了。   “看似互帮互助相辅相生,其实只是梁丘左丘对申屠部落单方面的牵制和利用罢了。   “申屠部落一没有制盐技术,二没有背靠铁矿,三没有捕鱼船只。内部口粮被人握着,外部又有魏国军队虎视眈眈,他们不得不拿起梁丘左丘给他们的兵器,替那两国挡住魏国铁骑。   “而那两国,既不能把申屠部落养得太好,也不能把他们养得太虚。既要保证他们能够抵御外敌,又要保证他们不能反咬自己一口。”   说到这里,萧望舒似笑非笑,叹了句:“真是辛苦。”   哪来的什么相辅相生,不过是互相利用互相牵制,缺一不可罢了。   “小姐说得极是,正是如此!”杨管事万万没有想到,他才只汇报了一点,萧望舒这么快就勾勒出了全貌。   月氏商户的大东家,哪怕是个女子,也果真了不得!   萧望舒手指在桌上叩了最后两下,随后收手。   “既然如此,那就提供他们需要的,换取我们需要的。”   这不就是交易的本质吗?   ——博弈价差,各取所需。   至于最后谁赚谁赔,亦或是双赚双赔,那就各看本事。   “长姐的意思是?”尉迟彦坐在旁边开口询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萧望舒没有明说,只吩咐下面:“拿纸笔来,我要给申屠首领写封信。既然那些族民不让我们人进去,帮我们传个信总不过分吧?”   庞叔立刻应下:“小姐稍候,老奴这就去准备。”   目送庞叔退下之后,杨管事没什么事做,略显局促,视线从萧望舒和尉迟彦身上划过,看了眼一直喝茶不语的陈褚。   “姑爷这身板看着倒是比申屠部落那些族民还要魁梧,我们走南闯北,还很少见到姑爷这么高壮的人,姑爷应该是北方的吧?”   杨管事脸上扯开一抹笑,和陈褚攀谈起来。   陈褚惜字如金,回答他:“南方的。”   他不知道他是哪家的弃婴,但丢弃那么小个孩子,总不至于从北方跑到南方来丢。   他应该是生在南方的。   听他们聊起这个,萧望舒的视线从陈褚身上扫过,随后仔仔细细把他上下打量了好几遍,看得陈褚都有些不好意思。   好在庞叔回来得快,分走了萧望舒一部分注意力。   “小姐,纸笔取来了。”   萧望舒点了点头,压下心中的疑惑,提笔书写。   许是她想多了,中部和南方应该也有不少身量魁梧的男人。   …… 第180章 无本起利(1)   萧望舒写给申屠首领的信刚让人送出去,没过几日,一批穿着简陋盔甲的壮汉就把她们居住的寨子包围了。   尉迟彦被人押着,敲响萧望舒的房门。   秦泰他们没得到萧望舒的命令也不敢妄动,和庞叔他们一起抱头蹲在一旁,时刻注意着尉迟彦那边的动作。   终于,房门从里面打开。   陈褚看了眼门外略显杂乱的风景,此刻无比庆幸他陪她一起过来了。   让她一个人面对这些,那还得了?   萧望舒从他后面走出来,看到眼前这一幕,挑了挑眉,“今儿这么热闹?”   听她还有闲情打趣,尉迟彦开口提醒:“长姐,这是申屠首领派来的人,他们首领要见你。”   “见就见吧,我也不是见不得人,难为申屠首领还整这么大的排场。”   萧望舒走出去,看向为首的那人,开口说:“既然是申屠首领想见我,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把这里的人放了,别影响他们赚钱。我相信申屠首领的原话是让你带我去见他,不是让你与我作对。”   为首那壮汉表情凶狠,也不知道听懂没有,嘴里冒出一串晦涩语言。   萧望舒转头,看向抱头蹲在旁边的舌人。   那舌人连忙解释:“小姐,他说让你别耍小心思,老实点,不然拧断你的脖子。”   萧望舒笑了笑,面色从容,只道:“看样子舌人也得带上,不然我和你们首领鸡鸭同讲,叽里咕噜说不上话。”   显然,那壮汉其实听得懂萧望舒的话,朝押着舌人的士兵抬起手摆了摆。   那些士兵先后放人。   “走吧。”萧望舒没有丝毫被人控制的害怕慌张,率先往寨子外走去,陈褚跟在她身旁。   尉迟彦秦泰他们,还有几名舌人,他们十多人被申屠部落的士兵押着,走在萧望舒身后,心中嘀咕申屠部落这些士兵为什么不去押前面的萧望舒和陈褚。   难道因为她们两人表现得自觉,丝毫没有反抗?   ……   四天后,萧望舒她们被押到了那位申屠首领面前。   她们进屋时,那申屠首领——申屠羿,怀里还搂着一位风韵犹存的美妇人。   那妇人衣着华丽,甚至比申屠羿穿戴得都要好许多。   见萧望舒她们一群戴着金面具的人被押进来,那妇人也没多管她们,朝申屠羿交代一声,随后在侍女的搀扶下离开了屋子。   刚才押人是气势汹汹的那些士兵,此刻面对这美妇人,纷纷垂下头行礼,十分尊重。   可见这妇人地位不低。   但萧望舒心中在意的不是那妇人的地位,而是她的长相。   不知是她看晃眼了还是什么,她总觉那妇人怎么有几分像……陈褚?   萧望舒压下心中疑虑。   在她们身边,押她们的那些将士里,为首的将领朝申屠羿叽里咕噜说了一串。申屠羿只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那些人躬身离开。   申屠羿看向萧望舒,又是晦涩难懂地说了一串。   萧望舒带来的舌人连忙翻译:“小姐,申屠首领让你仔细说说你的打算,说不好,就、就……自裁。”   陈褚背在身后的右手已经握成了拳。   竟敢这样威胁她?   当年他们南下,就该拼命把这破地方踏平!   “申屠首领说话还怪有意思的,我能为你提供什么,需要你配合我做什么,都已经在信上写得清楚明白,你现在还想听我仔细说些什么?”   萧望舒问得不卑不亢,咬字清晰,语气平缓沉稳。   申屠羿坐正身子大笑两声,神色有些狠厉,又说了几句。   舌人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继续翻译:“小姐,申屠首领问他怎么能相信你,万一你是魏国派来挑唆关系的细作怎么办?”   “申屠首领,恕我直言,就你们和梁丘左丘这关系,还需要我挑唆吗?   “左丘国君野心勃勃,一旦等他吞并梁丘,到时候他们两国不再互相制约,左丘国君未必还会对你们这么好。   “就怕到时候,他对你们压迫得比现在还要严重。”   萧望舒说完,见申屠羿不说话,她又继续说着:“任何时候与其靠人不如靠己,你们和我合作,等我的生意谈成,饴糖、谷米、渔船,这些都会送到你们手上,还不够吗?”   申屠羿再次开口。   等他说完,舌人也渐渐进入状态,简短翻译:“我如何相信你们,你们若是过境之后不认账,或是反捅一刀又怎么算?”   “说到底,筹码都合适,就是不信任,是吗?”萧望舒说完,只见申屠羿坦然点头。   萧望舒见状笑了笑,朝尉迟彦招了招手。   “长姐?”尉迟彦乖巧上前。   谁料下一秒,只听萧望舒朝他送来了来自长姐的致命宠爱——   “既然首领如此不信任我,没办法了,我将我们三弟押在你这里如何?”   尉迟彦登时睁圆眼睛:?   “长姐??”尉迟彦不敢置信。   秦泰都被萧望舒这一出打蒙了,嘴巴张得合不上,看了看萧望舒又看了看尉迟彦。   萧望舒脸不红心不跳,拍了拍尉迟彦的肩膀以示安抚——   “我去谈生意的这段时间,就有劳贵部照顾好我三弟,他身上若是缺了半点,我们做姐姐做兄长的都是会心疼的。   “等我生意谈完回来,再带上我该带的筹码,来找首领换回我三弟,如何?”   申屠羿听完,直接笑着站了起来,让他的部下进来,紧接着又朝萧望舒说了些什么。   舌人朝秦泰他们十几人抬起手,开始翻译:“月大东家爽快!那我们就成交了!你们这些武士可以留下照顾你们三弟,我们派部落勇士护送你们去西边两国。”   那些部落勇士,明是护送,暗是监看。   至于秦泰他们,留下照顾尉迟彦不假,和尉迟彦一起当人质也不假。   陈褚听完心里一紧,拉住萧望舒的手。   谁押在这里都行,他不押,他要陪着她一起去办事。   萧望舒脸上笑意不减,回申屠羿:“首领果然干脆!那我们就成交,我只带走我夫君和四名舌人,其余人留在贵部,有劳贵部派勇士随我们一起西行。”   那首领看了眼陈褚,脸上笑着,勉强点了点头。   只带走一个,不碍事。   反正这么多人押在这里,还有她的三弟,她总是要回来的。   再不济,要是她们实在不老实,那就让部落勇士在路上将她们诛杀。 第181章 无本起利(2)   在尉迟彦和秦泰那充满怨念与担忧的目光下,萧望舒和陈褚离开寨子向西出发。   二十名部落勇士跟在她们身后,沿途为她们打通关口。   这一路畅通无阻,萧望舒直抵梁丘国君的金殿。   ——   左丘国君野心勃勃,不好掌控,容易遭他反噬,萧望舒的目光自然先放在了这位梁丘国君身上。   梁丘国君见到她们,满目疑惑,朝申屠部落那些部落勇士问了些什么。   舌人站在萧望舒身边,低声翻译:“你们过来什么事?”   等申屠部落的勇士答完,他又翻译:“我们首领遇到一个很有趣的商人,能卖给我们很多好东西。她还想和国君您谈一笔生意,首领就让我们把她带过来,给国君瞧瞧。”   只见那梁丘国君点了点头,目光转向萧望舒这边,又开口问了几句。   舌人翻译:“你要与寡人谈些什么?”   萧望舒回答:“精盐铁矿,换取我们助陛下收回左丘国土。同时我们也愿意为陛下提供来自中原的作物禽畜,布匹器具,以示诚意。”   梁丘国君冷笑一声,舌人随后翻译:“大言不惭!你这商人如何助寡人收回国土?”   “能与不能,陛下还没听我细说,何必先否认呢?我们不能,申屠部落的勇士却是可以的。”   萧望舒此话一出,别说那梁丘国君惊讶到了,就连申屠部落随行的那些勇士也纷纷看向她。   这魏国行商的小娘子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们首领答应过她这些吗?   舌人继续翻译着梁丘国君的话:“你只带一名舌人,随寡人过来,其余人就在殿上等候!”   一听这话,陈褚直接拉住了萧望舒的手腕。   申屠部落那些勇士也纷纷看向萧望舒,生怕她背地里搞什么小动作。   萧望舒早有预料,朝他们笑了笑,“国君愿意听我详谈是我的荣幸,各位不希望打乱我的商谈进度吧?毕竟我早些谈完,大家也好早些返回复命。”   那些人有些犹豫,但好歹是没有阻拦。   萧望舒转头看向陈褚,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捏了捏,“没事。”   陈褚抿紧唇,松开她的手腕,目送她带着舌人和那梁丘国君走进偏殿。   他回去以后要从军营找几个斥兵,教他说南部的话!   ——   偏殿里,舌人语速飞快,翻译:“你想让申屠部落出兵助寡人收回左丘国土?痴人说梦!一旦他们出兵,不仅会夺了左丘国土,连寡人的梁丘都难以逃脱!”   申屠部落那些野人,何其凶残!   尤其是现任的申屠首领申屠羿,那可是先杀了他的同胞兄长申屠枭夺取首领之位、后又强占其嫂的人!   与他谋划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陛下放心,申屠部落打不过来。在他们掠夺两国土地之前,我们一定能让他们老实回到他们部落。”萧望舒言辞笃定。   “你一行商的小女子,有何底气说此大话?”舌人继续翻译。   萧望舒答:“陛下,我一行商的小女子尚且知道,陛下再不反击,左丘国君迟早要杀你夺国。   “左丘国君手上握着申屠部落内部的大半制盐厂,左丘领土内的铁矿也比梁丘国内要多,申屠部落不敢轻易和他们翻脸。   “现在我好不容易说动申屠首领,让他有心与左丘一战,陛下您却踌躇不定,实在叫人着急。   “申屠首领性情如何我很清楚,若是让他夺得两国领土,恐怕我的生意更不好做。   “陛下您素来宽仁守信,精盐铁矿,我相信这些东西只有握在陛下您的手上,我才能放心运来作物禽畜与您交易。   “为此,我们必会竭力相助于陛下。还请陛下平息此战后,愿与我们长久交易。”   萧望舒这番话说得十分动听,但梁丘老国君掌国数十年,也不是喝鸡汤喝过来的。   舌人翻译:“你究竟有何底牌,摊开来说清楚,大家才能放心不是吗?”   萧望舒略一思索,笑道:“要说底牌,其实也不算。我只需在申屠部落快要助陛下攻下左丘时,一纸飞书传到京师,让大魏宰相知道这边的战况即可。”   梁丘国君脸色骤变。   舌人也跟着心惊肉跳,继续翻译:“你是魏国细作?!”   “陛下言重了,我只是个商人。   “魏国才经历过一场大仗,陛下应该有所耳闻。其实魏国军民正在休养生息,短时间内不会大动兵戈,也打不到南部来。   “如果陛下您与申屠首领速战速决,他助您收回左丘国土就立刻收手,魏国也来不及插手。   “但要是南部内讧,那就不一定了,魏国宰相一定会派兵到边疆监看。   “一旦申屠首领有别的心思,继续率兵与您争夺国土,北方的魏国军队随时都可能南下夺他部落。   “到那时,魏国这把刀悬在头上,由不得他不回去。”   少了一个左丘,那总要有另一方来牵制申屠部落,才不至于让这个部落的族民野性大发,厮杀掠夺。   梁丘国君仔细想了想,面色有些古怪,又说了些什么。   舌人翻译:“如果申屠部落出兵相助寡人,你让寡人为他们提供军粮和兵器,甚至渔船。那你呢,你在中间就是传传消息,坐收渔翁之利?”   申屠部落出兵助他,前提是他提供军粮兵器。   这小女子就在中间为他们牵一条线,看似辛苦,实则什么都不用掏,只等着他收复左丘国土后给她提供精盐铁矿,这岂不是无本起利?   “陛下,首先我付出了我的时间和精力,我要在梁丘、申屠、魏国三方之间周旋。还有,为了来见陛下一面,我将我们三弟都押在了申屠部落。”   说起这个,萧望舒笑了笑,继续罗列:“而且战后,为了能顺利和陛下您交易,我们还得在申屠部落借道。借道,自然免不了买路钱。   “与陛下交易时,运送货物、车马商队都是钱,都是成本。陛下还真是冤怪我们了,为了与陛下谈一笔生意,我们付出的可不少。”   听到她这番话,梁丘国君的脸色稍微好看了点。   等他说完,舌人心里都跟着松了口气,面上一喜,朝萧望舒翻译:“那就这样定下了,若你们能解寡人之急,以后梁丘境内任由你们出入交易!”   萧望舒盈盈一笑,启唇道:“多谢陛下。” 第182章 你是我选的夫君(1)   萧望舒和梁丘国君谈得不错,事情定下后,梁丘国君留他们在宫中暂住一晚,翌日再动身返程。   当晚,陈褚第一次以这种方式住进异国皇宫。   他还以为得率大军攻破南部之后,他才有机会在梁丘皇宫歇歇脚。   “夫君怎么还不睡,明日还要赶路。”   萧望舒从耳房沐浴更衣出来,坐到床上揉了揉腿,连日骑马显然有些疲累。   陈褚见状起身换了个位置,把萧望舒的腿拉到他腿上搁着,手放在她腿上,隔着一层薄薄的锦缎给她揉捏大腿。   揉着揉着,感觉到手下传来的软弹触感,陈褚脸上有些发热。   反观萧望舒,婚后早已经习惯了陈褚的存在。哪怕陈褚给她揉腿,她也不见丝毫扭捏,反而大大方方地把另一条腿也搭在了陈褚腿上。   “多谢夫君。”   萧望舒声音略显沙哑,懒洋洋的,打完哈欠之后一双眸子水光流转,就那么看着陈褚。   陈褚对上她的眼神,只感觉心脏在这瞬间漏跳了一拍,完全忘了动作,悸动的感觉传遍四肢百骸。   不知过了多久,被她看得脸上更燥热了点,他回过神来,继续给她按腿,开口问她:“阿月你在看什么?”   “看你脸红啊。”萧望舒笑得揶揄,随后又问他,“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陈褚点了点头,老实回答:“有。”   这一路过来,他想问的东西真的太多了。但他不知道他能不能问,怕问得太多会讨她嫌。   萧望舒只说着:“以后有什么想问的,你直接问就是。”   陈褚点点头,手上的动作放慢了些,打量了一眼空旷的宫殿,问她:“你回去之后,再仔细给我说一遍可以吗?”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好——”萧望舒应着,又打了个哈欠。   他揉得确实舒服,让她止不住的犯困,这感觉就像窝在躺椅上晒太阳一样。   陈褚看得心疼,朝她说着:“你先睡吧,我再给你揉会儿,不然你回去之后这腿要酸疼的。”   萧望舒朝他点点头,窝在枕头上就睡了。   陈褚在她身边时,她总是睡得格外沉,连噩梦都做得少了。   ……   十天后。   因为押运了一部分粮食和兵器,萧望舒她们这一趟回申屠部落时,耗费的时间要比去时稍微长些。   申屠羿看到这些押运回来的东西,对萧望舒的态度也是肉眼可见的转变。   舌人跟在萧望舒身边,翻译:“月大东家辛苦了!你们三弟在部落过得很好。”   “多谢申屠首领照顾舍弟。”萧望舒从袖中取出梁丘国君亲笔写下的信件,递给申屠羿。   “这些是梁丘国君合作的诚意,也算是定金。只要首领助梁丘国君夺得左丘国土,这信上承诺的一切都会兑现。”   听到萧望舒的话,申屠羿立马夺过了信,看完后笑了笑。   “月大东家真是个奇女子,周转于两邦头领之间谈生意,还谈得这么漂亮!”舌人继续翻译。   申屠羿将信件揣进怀里。   信上面盖着梁丘国君的印章时,这就不再是一封信件那么简单了,这是他们军队的过境文书和粮草辎重保证。   “我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只待首领发兵相助,粮食、船只,梁丘国君都会先后运来。只剩下些饴糖谷物还未兑现,我这就回去调商队运送过来。”   萧望舒说完,最后问他:“不知首领现在可否放了我三弟?”   申屠羿刚答完,舌人立刻翻译:“自然!”   只见申屠羿招来几名士兵,朝他们吩咐了些什么,那几人立刻退下。   没过多久,尉迟彦秦泰他们就跟着那些士兵走了过来。   萧望舒上下打量他们几眼,尉迟彦朝她微微颔首,示意没事。   “那我们这就告辞了,申屠首领,合作愉快。”   申屠羿很是客气,招来他的两个儿子,让他们两人送萧望舒一行人离开部落。   萧望舒看了眼他们两人,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笑着道谢。   ——   申屠羿的两位王子,年长些的三王子名叫申屠蒙万,年幼些的四王子名叫申屠奉勇。   别说萧望舒看到这两人觉得惊讶,就连陈褚都意识到不对。   这两人与他……生得好像!   他们三人身量都差不多高,模样也有四五分相似,让他想不注意都难。   好在陈褚一路都戴着面具,萧望舒一行人并未说些什么。   直到申屠蒙万和申屠奉勇把她们送离部落,她们回到之前居住的竹木寨子之后,尉迟彦和秦泰才敢放开嘴说话。   回寨后,他们两人特地找到萧望舒,说了他们这段时间在申屠部落里的所见所闻。   “申屠王妃在部落里极受尊敬,与申屠羿关系也还不错。这两位王子同出一母,都出自现在的申屠王妃。   “在这两位王子上面,还有一位大王子,名叫申屠扬望。   “因为他残了双腿,不便于行,所以一直关在他自己屋里,只有王妃经常过去探望。”   听尉迟彦说到这里,萧望舒脑海中白光闪过,突然开口问他:“我们第一天被押去申屠部落时,在申屠羿屋子里看到的那妇人,是不是申屠王妃?”   就是那妇人,她第一眼见就觉得与陈褚相像。   尉迟彦立马点头,“是的!”   萧望舒了然,向后靠在椅背上,有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中渐渐成型。   “长姐?”   尉迟彦喊了一声,只见萧望舒朝他们抬起手,“你们先下去休息,这事不要传扬,只当不知就行了。”   尉迟彦看了眼旁边的陈褚,和秦泰抱拳应下:“是。”   他们两人退下之后,萧望舒才看向陈褚,开口问他:“申屠部落的往事,你应该也听说过。”   这些不是什么太大的机密,陈褚跟在萧鸿身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连她和扶光都能知道的东西,他肯定也是知道的。   陈褚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讲述——   “申屠羿杀了他兄长申屠枭,夺取部落首领之位。   “随后,他摔残了他兄长才三岁的大儿子申屠扬望,强占刚出月子的嫂子,封其为王妃,为他诞下两个儿子。”   刚出月子,那申屠王妃和前一任首领申屠枭,应该还有一个孩子。   算算年纪,应该与他同岁。 第183章 你是我选的夫君(2)   萧望舒伸手握住他的手,沉吟片刻,开口安抚——   “据说,当年是申屠王妃以死相逼,才保下了她大儿子的一条命。   “至于另一个刚满月的孩子,都说他已经丧命在两位首领的权力争斗中,无人知晓真相。   “那个孩子如果留在申屠部落,以申屠羿的心性,也不会让他平安活下来。   “看如今的申屠扬望便知,他会是怎样的下场。”   陈褚,极有可能就是那个刚满月的孩子。   而且丢弃他的不是旁人,可能正是他的生母,为了保他一命的申屠王妃。   三岁的申屠扬望被申屠羿一摔致残,可想而知,若是换了才满月的孩子,那么摔上一下,必死无疑。   沉默许久后,陈褚终于回握住萧望舒的手,开口商量:“我们就当不知道这回事,什么都不要说,好不好,阿月?”   申屠部落并未归顺魏国,并且还击退了魏国南征的军队。对魏国来说,他们是敌是友一目了然。   他这个身份会牵扯出太多事情来,甚至可能因为这个身份遭到宰相的怀疑。   即使宰相不怀疑他,这样的身份也会让他在魏国寸步难行。   他只想好好待在她身边保护她,陪着她,不想成为她的麻烦。   至于血亲……从未见过面,他谈感情未免假了些。   “好。”   萧望舒捏捏他的手,声音轻柔,带着一种似水般让人宁静下来的力量——   “别怕,你是我选的夫君。   “你我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不需要她的夫君多么强大,因为她自身已经足够锋利尖锐,她有能力伤害许多人。   她需要她的夫君尊重她的事业,立场坚定地站在她身边。不论在何种情况下,她必须是他唯一的立场!   所以她说,世上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比陈褚更适合做她的夫君。   ……   萧望舒她们回得早,比那郑东家离开前叮嘱的两月时间还要提前几日。   在庞叔的竹寨里住了几日,眼瞧着快到和郑东家约定的时间,萧望舒她们提前出发,到约定的地点等着。   和郑东家碰面之后,她们一行人押着商队货物,原队返回了魏国境内。   “月大小姐,月三少爷,我们就先回去交货了,告辞。”郑东家开口道别。   萧望舒和尉迟彦先后回礼,“多谢郑东家相助,再会。”   “再会。”   郑东家带他的商队离开,萧望舒她们继续赶回京师。   ——   此刻,京师城内。   宰相府里,房沁儿绣着荷包,算算日子,朝藏冬询问:“郡主她们去了多少时日?”   藏冬笑道:“瞧夫人惦记的,已经两个半月,快三月了。约莫就这半个月时间,半个月内郡主和姑爷就该回京了。”   房沁儿闻言点了点头,继续绣荷包上的祥云。   这时,萧如雪在拓跋歆怀里坐着,踢了踢脚,咿呀喊了几声。   房沁儿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向她,笑着问她一句:“雪儿是不是饿了啊?”   萧如雪才七八个月大,不太会说话,懵懂地应和一声:“饿、饿。”   藏冬她们几个丫鬟都被逗笑了,房沁儿吩咐她们:“去让小厨房用水果做些糊泥来,望舒和扶光小时候吃的那样。”   “是。”绘秋屈膝应下,转身出门。   拓跋歆抱着萧如雪,朝房沁儿那边低下头,“多谢母亲。”   房沁儿叹了口气,只道:“不过你也不能这样连日连日的待在我院子里,你这样,纵使平南想去你那儿和你聊聊,他也找不到你的人。”   比起穆筱筱,拓跋歆的心思还是太干净了点。   最近虽然会使些小心机了,但也不多,骨子里拓跋小公主的傲气仍在,做不出穆筱筱那档子伏低媚人的姿态。   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拓跋歆听完这话,只回答:“夫君平常很忙,每月只在月初月中来我房中两日,看一看雪儿。”   她用了她能用的所有手段,用几乎强求的方式,通过萧鸿让萧平南留在她这里。   同时她也能感觉到,萧平南对她的耐心渐渐告竭了。   再强求下去,恐怕他看到雪儿都会生厌。   罢了,随他去吧。   她现在也不逼他,他每月记得按时来她房中两日,全了她的正妻名声就行,她们之间井水不犯河水。   房沁儿听完轻轻叹了口气,也没再多说什么。   各人有各人的路,她的建议未必是好的,谁的路都得靠自己去走,多说无益。   ——   另一边,书房里。   萧鸿拿着南境边关传来的密信,神色凝重。   梁丘左丘开战事小,万一申屠部落等着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那事就大了。   那两个弹丸小国,国土虽不大,但却背靠铁矿山脉。   铁矿,那是让他看了都眼红的东西,那是堆成山的兵器甲胄战车战船。万一落到申屠部落那群蛮人手里,那还得了?   真到了那时,恐怕西北鲜于部落未除,南方又多出一巨患。   “相爷,我们要不要出兵南下?”陆序阳开口询问。   这是个大好时机啊,万一申屠部落也搅和进那两国的争斗里,他们就有机会趁火打劫!   “我们才刚收兵,打空了国内囤积的粮食银钱,掏空了国库一角,就换到鲜于部落那些马匹,还有他们口头上那不值钱的讨好乞降。   “这时候再动兵,粮草军饷都支应不上,如何动?”   萧鸿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感到无力。   这感觉,就像饿得饥肠辘辘时,一碗海参鱼翅端到他面前,他却没法伸手去端。   兵疲民乏,如何动兵?   陆序阳想想也是,叹了口气,“今年明年,要是这两年风调雨顺就好,我们先前打亏空的就能补回来。”   “你传令下去,南境边关集结兵马,操练将士。”   陆序阳听得一愣,“什么?”   不是说没法出兵吗?   萧鸿眼中晦暗不明,答:“总要在他们头上架一把刀起来,不然申屠部落岂不翻天了?”   绝不能让申屠部落碰到那些铁矿,必要时候,还是要做好咬咬牙出兵的准备。   “是!”陆序阳抱拳应下。   萧鸿继续询问:“对了,云阴山脉里的路可打通了?”   陆序阳面露难色,只摇了摇头,道:“派进去的人、都没能出来。不知是不是末将想多了,总感觉那山脉里面有人在截杀我们的人。”   “自然有人在截杀,梁丘左丘那两位国君也不是傻的。他们清楚,一旦云阴山脉被打通,大魏的铁骑就会紧随而至。”   “那、相爷,我们还继续派人吗?”陆序阳询问。   萧鸿合上眼眸,幽幽叹了口气,随后睁眼,开口回答——   “继续!”   …… 第184章 带他散散心(1)   “我咬死你!不许拿我的东西!还给我!”   城外破庙里,满身泥垢的小乞丐坐在另一名乞丐身上,疯狗般骑在对方身上撕咬。   她这不要命的架势,竟真的吓到了比她高大数倍的成年乞丐。   但握紧手里装满铜钱的布包,钱壮人胆,那大乞丐揪住她的衣领,使劲把她往旁边供桌上一砸。   小乞丐恶狠狠地抓住他的脖子,指甲掐进对方血肉里都没有停手。   “住手!”   尉迟彦厉声大喝,上前一把夺过那小乞丐,旋身一脚朝那大乞丐踹了过去。   大乞丐吃痛,捂紧肚子倒在地上。   秦泰上前,捡起地上的布包掂了掂,问尉迟彦怀里那小乞丐:“小姑娘,你这钱哪来的?”   “不要你管,还给我!”那小乞丐挣扎着从尉迟彦怀里出来,扑上去夺秦泰手里的布包。   秦泰扬起手轻飘飘避开,又提醒她:“小小年纪不学好,手脚不干净要是被官兵抓了,是要打板子的。”   “你才手脚不干净!这是我爹的钱!”   那小乞丐发了疯似的又扑上去,趁着秦泰发愣的一瞬间,还真把他手里的布包夺走了。   被踹倒在旁边的大乞丐正想要逃,这时,一行十名甲卫堵住了庙门,侧身让路:“郡主请!将军请!”   显然,跟着萧望舒去南部游玩三月之后,萧望舒在他们心中的威慑力直线拔高。   陈褚打着伞站在萧望舒身边,两人一起走进寺庙。   “雨下大了,先在这里歇会儿。等雨停下,我们加快速度,过了这座郡城就能到京师。”陈褚收起油纸伞,把伞交给甲卫。   见萧望舒找地方坐,陈褚找了条长凳过来,解下披风垫在凳子上,免得脏了她的衣裙。   萧望舒捋顺裙摆,坐在凳子上。   陈褚蹲在她面前平视着她,眼底略带担忧,“将就一下,你现在饿不饿?”   萧望舒摇摇头,“我不饿,你坐。”   她要是说饿,陈褚现在就能直接冒雨打马返回城内,给她买完吃的之后,用油纸包好捂在怀里给她带回来。   别问她怎么知道,因为陈褚干过。   他虎起来是真的虎。   萧望舒拍了拍她旁边半截凳子,示意陈褚坐下,随后看向那握紧布包缩在角落的小乞丐。   那小乞丐此刻就跟受了惊的小猫一样,龇牙咧嘴地警告敌人不要靠近。   “过来。”萧望舒朝她招了招手。   小乞丐一脸警惕地看向她,再看了看周围那些甲卫,似乎脑袋里还在思考她冲破防线的可能性有多大。   “别看了,你逃不出去。”秦泰直接拎住那小乞丐的后衣领,拎沙包一样把她拎到萧望舒面前。   萧望舒取出手帕,顺手给她擦了擦她嘴边的血迹,问她:“我不拿你的钱,你这钱哪儿来的?”   那小乞丐有些愣住了。   或许是太久没有听过这么轻柔的声音,她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却很倔强的没有哭出来。   “这是我爹、我爹……我爹战死了,朝廷给的钱。”   萧望舒抬起头,扫了秦泰一眼,随后捻开布包一角,看了看里面整齐串好的铜钱。   是抚恤钱的串法。   “道歉吧。”萧望舒朝秦泰说着。   秦泰显然也有些内疚,拍拍那小乞丐被他拎皱的后衣领,有些生疏地道了个歉,“那个、不好意思啊小姑娘。”   这时,那小乞丐才委屈的嚎啕大哭——   “我爹死了,我娘被我奶卖给了个鳏夫,她还要拿这些钱和我娘的卖身钱给二叔娶媳妇!   “我娘刚嫁过去就上吊了,我才不是手脚不干净,这就是我爹留给我娘的钱!我拿了钱跑出来,饿死都没舍得买个馒头!   “我娘说了,这是我爹的命换的钱,不能给二叔娶媳妇用!”   小姑娘哭得撕心裂肺,秦泰显然愧疚得不行,手忙脚乱在旁边哄着,还把尉迟彦拉过来救场。   两个大老爷们,愣是憋半天哄不出句中听的。   最后还是小姑娘哭了一阵,情绪发泄完,自己抹了把眼泪,停下了。   “擦擦。”萧望舒直接把帕子递给她,又问,“那你现在有地方去吗?”   她从来不劝人回头,也不劝人原谅。   更不会劝这小姑娘回家。   免得这小姑娘将来长大了,和她娘一样被卖。   小姑娘摇摇头,抽噎两下,要哭不哭,“爹娘都没有了,我没地方去了。”   “吃得了苦吗?”萧望舒又问。   小姑娘立马点头,“我能洗衣服能扫地,重活也能干,给口饭吃给个窝棚住就行!”   人小是小,但脑袋还挺灵光,知道萧望舒是要给她找个活干。   “行了,以后跟着我吧。”萧望舒逗猫似的,顺手刮了刮她的下巴。   那小姑娘一愣,看到萧望舒白皙的手指上沾了她脸上的污垢,顿时脸上有些发热,走到萧望舒旁边站好,低下了头。   这时,萧望舒才看向刚才抢钱的那乞丐。   门被锦衣卫堵住了,他正往角落里躲,试图让萧望舒她们忘记他的存在。   “把他也带上,回去路上找个衙门丢进去吧。”萧望舒随口吩咐。   “是!”   秦泰他们应下,随便在这庙里抽了几根布带子,带人把那求饶的乞丐塞上嘴绑了起来。   ……   雨过天晴,空气都是被洗刷过的清新。   抢钱的乞丐被扔进附近的府衙,打完板子丢进牢里关了起来。   至于那小乞丐,洗干净后换了身衣裳,小小年纪眉宇间就带着几分英气,从乞丐摇身一变,变成了郡主身边的丫鬟。   马车平稳前行,一路畅通无阻,驶进京师城门。   这富贵云集的天下首府,还是那么迷乱人眼。   ——   “将军和夫人回来了!”   看门的护卫跑进府里吆喝几声,府里的下人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跑到门口相迎。   忆春和书夏时隔三月再见到萧望舒,急切地围着她打转,问她想吃什么想喝什么,要不要沐浴更衣歇下。   萧望舒从小就是她们二人贴身伺候长大的,她们还没和萧望舒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   最长也就是去年,萧望舒擅自离京截粮草那一次。   见众多仆从拥簇着萧望舒和陈褚往府里走,跟在萧望舒身边的小丫鬟显得有些局促。   这时,书夏注意到她,开口询问:“夫人,这小姑娘是?”   萧望舒回答:“我新收的丫鬟。”   说完这话,萧望舒朝小姑娘招了招手。   小姑娘老实上前,站在她身边。   萧望舒继续给书夏她们介绍:“曲襄,你们给她安排间房,教教她要做些什么,也教教她京师里面行礼问安的规矩。”   其实这小姑娘原名不叫曲襄,她奶奶为她取的名字叫曲招弟,是萧望舒直接给她改了。   襄者,佐助。   云起龙襄,助而高升。   好好的小姑娘招什么弟,机敏有野性,耐心养一养,或许是个不错的苗子。   “奴婢明白了。”书夏恭敬应下。   忆春直接朝曲襄招了招手,示意曲襄跟着她走。   曲襄仰起头看了眼萧望舒,见萧望舒朝她点了点头,她才往忆春那边走过去。 第185章 带他散散心(2)   萧望舒刚回府不久,才洗漱更衣,洗去一身尘土。   刚坐下准备和陈褚一起吃个饭,她那筷子还没拿起来,萧扶光就听着动静赶了过来。   陈褚都得叹一句,他这小舅子消息挺灵通啊!   “吃了没有,坐下吃点?”萧望舒开口招呼。   萧扶光嘿嘿一笑,还有模有样地朝陈褚拱手行了个礼,“那就叨扰姐姐和姐夫了。”   “和我们还客气什么。”陈褚朝旁边的嬷嬷吩咐,“给小公子添副碗筷。”   “诶,是!”那嬷嬷赶紧下去拿。   仆从搬来一张椅子摆在桌边,萧扶光坐下后,说着:“姐姐离京三月,母亲甚是想念,所以让我来接姐姐回府瞧瞧。母亲还说,姐姐今儿要是累着了不想动,就叫我明日再来接。”   萧望舒斜他一眼,“收起你那腔调,跟谁学的?”   萧扶光噗嗤一笑,“跟那些上门拜访父亲的官员学的。”   眼瞧着萧鸿大胜归来,独揽权柄,指不定哪天他就让皇帝退位下台,把幼储推上皇位。   这种情况下,攀附萧家的人多起来也是意料之中。   “成天正的不学,你净学些稀奇东西。”萧望舒让丫鬟把萧扶光爱吃的菜挪了个位置,随后又问,“母亲这段时间过得可还安宁?”   萧扶光笑着摇摇头,叹道:“后院人越多事越多。”   萧望舒眉梢轻挑,她怎么总觉得她阿弟话里有话在点谁呢?   陈褚还在旁边端着碗认真吃饭,见她们姐弟突然都不说话了,他才抬起头看了看她们。   “怎么?”陈褚的目光里满是清澈见底的疑惑。   萧扶光此刻也觉得他自己点错了人,有些心虚,嘿嘿一笑,朝陈褚说着:“没事,姐夫你吃。”   说完,他又朝萧望舒说:“这么些年了,相府后院就那四位姨娘,母亲过得安宁的很。”   父亲半辈子也就六个女人,抛开二哥的生母许氏不谈,现在相府后院和母亲一辈的就只有那四位姨娘,算是极少的了。   且那四人都是父亲当年在党羽、粮草或是兵力上有所需求,才和一方势力联姻娶回来的,感情平淡。   父亲每月只定期去看望她们一次,绝大多数时候进后院都是陪伴母亲。   是以,相府后院在父亲母亲他们这一辈还算和谐。   至少从小到大,他还没见过后院里有谁敢忤逆母亲。   “四位姨娘都是相府的老人了,知道母亲的规矩,不会刻意去惹母亲不快。哪怕是嘴最长的罗姨娘,也就是嘴上说几句。要是真见母亲动怒,她吱都不敢吱一声。”   毕竟是江南粮商出身的,商籍之女如何斗得过房府高门嫡女?   萧望舒说完,这时候,陈褚刚好给一块鱼肉剔完刺,动作自然地把剔好的鱼肉夹到她碗里。   萧扶光悄悄瞄他们一眼,随后低下头偷笑。   姐姐在将军府这地位也是没谁了。   母亲还担忧姐姐会受委屈,叫他看来实在多虑,他瞧现在姐姐和姐夫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你今儿一个劲傻乐什么?”萧望舒突然看向他,开口询问。   “没有啊。”   萧扶光立马憋住笑,摇了摇头,随后继续说——   “不过自从五姐在宫里出了那事……自缢之后,罗姨娘也一病不起。府医说她整个人像是没什么生气了,也不知用药吊着还能撑多久。”   萧望舒叹了口气,“意料之中。”   这么些年,那些姨娘都靠着自己的儿女度过相府后院的枯寂岁月。   她们在自己的孩子身上投注了太多心血,孩子没了,对她们而言,无异于去了半条命。   “你一会儿先陪我去买些糕点果子,再给母亲挑一套头面,我随你回府看看母亲。”萧望舒继续说着。   萧扶光忙不迭地点头,又看向陈褚,“姐夫一起吗?”   “嗯,我回京正好也要去相爷那里复命。”   萧扶光打趣他:“姐夫,原来你喊人还跳着喊,一会儿岳父一会儿相爷的。”   陈褚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回答:“喊相爷喊习惯了,一时间拗不过来。”   萧扶光笑嘻嘻的,还想再和陈褚说些什么,但被萧望舒扫了一眼之后老实低下头吃饭,不敢再说了。   ——   回到相府之后,萧望舒姐弟两人径直往后院走去,陈褚则是去了萧鸿那里复命,重新领他的职务。   后院里。   萧望舒还没走到房沁儿的院子,就迎面遇上了穆筱筱。   穆筱筱还是端着那副乖顺无害的模样,笑着上前,给萧望舒福身行礼,“下妾参见沧月郡主。”   萧望舒停下脚步,朝她抬了抬手,“这个时辰,穆姨娘来请安有些早了吧?”   高门后院晨昏定省,早晚请安。   相府后院的女子每天早晚都要定时到房沁儿这里请安,但这个时辰,正午刚过,到了下午太阳最辣的时候,这时候请安稍微早点吧?   穆筱筱眉眼含笑,回答:“下妾就是瞧母亲思念郡主,所以常和拓跋姐姐过来陪陪母亲。既然郡主今日回了,下妾就不打搅郡主和母亲叙旧,先回去了。”   说完,穆筱筱轻抚小腹,又朝萧望舒行礼告退。   萧望舒也不拦她,只朝她点了点头,看着她离开。   穆筱筱走远后,萧望舒问萧扶光:“她常来陪伴母亲吗?”   萧扶光仔细想了想,回答:“也不算常来,来得没有二嫂多。但她说话确实讨喜,府上许多丫鬟嬷嬷,甚至后院那些姨娘对她都还算不错。”   萧望舒笑了笑,只叹:“好本事。”   瑞宝阁都快被簪花坊和织衣楼蚕食完了,她瞧穆筱筱像是完全被萧平南分走了注意力,外面产业的事是完全不上心,全让穆书皓垫钱给她顶着。   这是干什么,忙着争宠怀胎呢?   “再好的本事也抵不过姐姐露个脸,只要瞧见姐姐回来,母亲眼里谁都看不见了,就只瞧得见姐姐。”   萧扶光话音刚落,就见杜嬷嬷从房沁儿院子里走了出来,快步走到萧望舒她们姐弟两人面前。   “夫人惦记着郡主怎么还没到,还叫老奴去瞧瞧呢,敢情郡主在门口站着。”   萧望舒笑了笑,回她:“本来是要进去的,刚巧碰见二哥院里的穆姨娘,就听她聊了两句。”   听到穆姨娘三个字,杜嬷嬷没当回事,笑着招呼萧望舒:“郡主快进来吧,夫人叫人做了郡主爱吃的桃胶羹,就等着郡主回来呢!” 第186章 带他散散心(3)   “二嫂也在?”   萧望舒进屋后,先上前给房沁儿福身行了个礼,随后和拓跋歆互相见礼。   看到拓跋歆怀里的女孩,萧望舒伸手刮了刮她白净的脸蛋,笑道:“雪儿长得真快,一眨眼功夫长这么大了。”   “是啊,小孩子长得快。”   拓跋歆回她,随后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笑道:“你这气色是真不错,瞧着就过得欢心。”   萧望舒开口应和:“还好。”   “雪儿都快一岁了,可不是正长身体的时候吗?”房沁儿说着,朝萧望舒招了招手,拍拍她身边的位置。   萧望舒提着裙角走上去,坐在房沁儿身边,柔软喊着:“母亲。”   拓跋歆抱着女儿坐回去,抬头看向房沁儿和萧望舒,目光难免有些恍惚。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扎着长辫的少女欢欢喜喜回到穹庐,放下马鞭,扑到妇人怀中撒娇,一个劲地喊着母妃。   “少夫人。”嬷嬷端上来一碗果泥,唤回了拓跋歆的思绪。   拓跋歆接过碗勺,亲自喂食怀中的女儿。   上边,房沁儿和萧望舒紧挨着坐在一起,开口问她:“去陈族过得如何,可有人为难你?”   萧望舒只回答她:“母亲,这事吧,它说来话长。”   “嗯?”房沁儿蹙起眉头,已经从萧望舒这回答里察觉到了丝毫的不对劲。   萧扶光也问她:“姐姐莫不是去打人了?”   萧望舒抬手比划一下,“可能比打人还要再往上一点点。”   “嗯?”萧扶光突然坐正了身子。   房沁儿也面色古怪,问她:“你这孩子,到底做什么了?”   萧望舒的视线左右飘忽,低声回答:“将军那些族人实在不成样子,打着将军的名号四处索取,还用他们那套夫为妻纲的说法来压我,说不管我什么身份,嫁给将军就得守他们陈族的规矩,得敬重他们那些族老。”   萧扶光乍一听她说起这些,脸上也有些怒意。   “那群在姐夫身上吸血啃肉的老东西,真是好大的脸!”   房沁儿也皱起眉头,道:“我本以为他们心里多少有个尊卑之分,怎么也要敬你几分……”   说到这里,她又问:“陈褚就没说什么?”   萧望舒斟酌着,开口回答:“将军他、他一怒之下,就把自己从族谱除名了。”   “嗯?”萧扶光脸上怒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错愕。   姐夫办事这么解气的吗?   萧望舒斟酌着,继续说:“还把他的部分族人,包括那四个弟妹,全部、送进牢里去了。”   她们名义上说是回去奔丧,实际上,她们差点送了陈族几场丧事。   萧扶光学萧望舒的模样,朝她竖起大拇指。   他姐姐是会挑人的!   他认可这个姐夫!   “你们啊!陈褚办事时,你没在旁边撺掇吧?”房沁儿重重地叹了口气。   萧望舒赶紧摇头,“母亲放心,孩儿没有撺掇,他自愿的,他当时比孩儿还气愤。”   房沁儿心里松了口气,“那就好。”   好歹是陈褚自愿的,不至于叫人说刚进门的新媳妇就撺掇着把这家拆散了,那以后叫人怎么看她?   “母亲,反正姐夫那些族人也就那样,断了也好,省得日后犯下什么大事牵连姐夫。”萧扶光开口圆场。   房沁儿说:“既然是陈褚自己的决定,那就随他去办,也确实不是件坏事。”   说到这里,她看向萧望舒,又问:“等会儿,既然你们没有守丧,怎么去了三月之久?”   萧望舒抬手堵住耳朵,显得有些怂,看了看房沁儿,小声说着:“我瞧将军心情不太好,就带他下去四处走走,带他看看我那些商队……”   果然,她话音未落,房沁儿的话音先拔高了几分——   “你说什么?”   或许是真被萧望舒气到了,房沁儿胸口起伏着,鬓间插的步摇都在轻轻摇晃。   萧望舒连忙说着:“母亲息怒,孩儿也是为了带他散散心。”   萧扶光:“……”   这种鬼话,他姐姐是真说得出口啊。   见萧望舒把目光投向他,萧扶光实在不敢掺和进去,起身朝房沁儿拱手道:“母亲,孩儿还有篇文章没背熟,孩儿先回去背书了。”   说完这话,萧扶光立马跑了,头也不回。   房沁儿没管他,伸手在萧望舒头上戳了好几下,“你啊你!成天的净胡闹!我本想着你嫁人之后能稍微静点心,没曾想你倒好,还带着陈褚陪你胡闹!”   敢情离京三个月,不是她陪陈褚回去守丧,是陈褚陪她四处谈生意去了!   “母亲息怒,孩儿知错了。”萧望舒此刻无比想念陈褚。   要是陈褚在这儿,肯定能替她挡住这几戳。   她正想着,绘秋从屋外走了进来,朝房沁儿禀报:“夫人,姑爷在外候着,问郡主是此刻随他回府还是他一会儿再来接。”   房沁儿听到这话,缓缓收回手,理了理衣袖。   萧望舒悄悄看向她,试探性地询问:“母亲,孩儿出去瞧瞧去?”   房沁儿睨她一眼,反问:“不然呢,节不节礼不礼的,哪有女婿进岳母院子的规矩?”   萧望舒笑着起身,朝房沁儿福身行了一礼,快步往外走去。   房沁儿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杜嬷嬷在旁边劝:“夫人可别总说咱们郡主,依老奴瞧,全是姑爷在给郡主兜底呢!小夫妻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瞧着就恩爱!”   “年少的恩爱总是要沉下去的,望舒这孩子,心思总在生意上也不行。”房沁儿心里忧愁。   这时,拓跋歆刚喂完女儿,放下碗勺,也开口劝道:“我瞧望舒现在过得就很欢心,母亲总不是想让望舒过得好些吗,现在望舒就过得很好,母亲何必去忧心那么远的事?”   她现在只看到望舒过得很开心,望舒过得开心就够了,何必去管那么多呢?   她没法夫妻恩爱,能看到望舒恩爱也是好的。   房沁儿笑着,点了点头,“也是。”   随后,屋里的丫鬟嬷嬷又陪着她们两人聊了好一会儿,萧望舒才不紧不慢地走进来。   见她回来,房沁儿打趣:“可算是回来了,我险些以为你已经随陈褚回府了。”   “母亲这说得什么话,孩儿难得回来一趟,一顿饭都没吃到哪里肯走?”萧望舒走上去,在房沁儿身边坐下。   刚才陈褚过来问她准备什么时候回府,粗略给她说了些南部战事。她顺口和他多聊了两句,就说得稍微久了些。   总之一切顺利,南部战事沿着她们的预估在推进。   “吃吃吃,瞧你这馋样,不知道的还说将军府饿着你了。”房沁儿调侃她一句,随后吩咐丫鬟上些点心。 第187章 我都听阿月的(1)   在房沁儿这里用过晚膳之后,萧望舒也到时间该回去了。   房沁儿本想亲自送送女儿,但见拓跋歆主动起身,把萧如雪交给奶娘带回去,说她要送萧望舒出府。   想到她们姑嫂间可能有话想聊,房沁儿就没再坚持。   ——   出府路上,拓跋歆一句话,问得萧望舒十分诧异。   她问:“望舒,你有没有认识的官家小姐,我想为夫君再纳一位妾室。”   片刻的诧异之后,萧望舒问她:“怎么了?”   达官贵族确实有正妻主动为夫君纳妾的例子,且不在少数,但她从未想过拓跋歆会成为其中之一。   “夫君常宿在穆氏那边,穆氏那肚子也该有动静了。我瞧她身边那个丫鬟近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很讨夫君喜欢,不知道是不是要亲手把丫鬟送到夫君床上。”   拓跋歆说话直白,挽住萧望舒的胳膊,也没有顾忌萧望舒是萧平南的妹妹。   萧望舒听完,再次问她:“你担忧她们主仆联手霸占了二哥所有空闲,所以要亲自给二哥纳个妾室,在穆氏有身孕后和她争宠?”   萧望舒这话也问得直白,拓跋歆抿紧唇,点了点头。   “如果他一定要有妾室陪伴,与其等穆氏那边把丫鬟送上他的床,不如我亲自为他选一个,好歹我选的妾室知道尊重我。”   “这……”萧望舒稍微有些为难,“我为你找一找倒是可以,但我一个做妹妹的,手插到兄长房中,确实太不合适。”   “你只管去选,把人告诉我即可。至于后面如何,你放心,我自己去办,你全当不知道就行了。”   见拓跋歆是铁了心要亲自给萧平南选妾,萧望舒轻轻呼出一口气,只应下:“那好,我着人去查查,看哪家小姐合适。”   拓跋歆点了点头,挽紧萧望舒。   “谢谢你,望舒。”   她也该像嫡母那样给自己多养些人了,将来也方便办事。   眼瞧着雪儿一天天长大,她所出的嫡女,怎么也不能被穆筱筱所生的庶子庶女压下去!   穆筱筱,别想把她在穆家那副以庶压嫡的姿态摆到雪儿面前。   ……   南部战争爆发得快,平息得也很快。   左丘国的覆灭在萧望舒预料之中,申屠首领的意图反戈也在萧望舒预料之中。   申屠羿本想趁机侵占两国土地,彻底摆脱两国牵制。   但魏国南境的兵马蠢蠢欲动,他毫不怀疑,只要他继续往西扩张领土,魏国的兵马就会立刻南下,抢夺他的部落领土。   刀悬在头顶,申屠羿不得不先收兵自救。   梁丘国君很快收复了国土。   月氏商队掐着时间南下,如期抵达南部,顺利穿过申屠部落的领土,进入梁丘境内。   ——   “月氏?这是哪来的小耗子,混在里面偷油吃?”   萧鸿拿着手里的斥兵探报,被密报上的内容气笑了,直接将那纸密报扔到了桌上。   他盯了那许久的铁矿,当年出兵都没有夺下来,现在被个商户给买走了,还是拿几十车谷米禽畜就买下来了!   真是赤裸裸地在打他的脸啊!   陈褚低下头磨墨,依旧沉默不语。   “裴无释,你让穆书皓下去仔细查查,看看这月氏背后究竟是谁,敢碰铁矿!”萧鸿目光狠厉。   他迟早把这只小耗子拎出来!   “是!”裴无释领命,躬身退下。   陆序阳仔细想想,开口分析:“卖盐本来就是暴利,月氏商户转卖精盐,想也知道,不出几年就能赚个盆满钵满。   “他们还碰铁矿,恐怕是想养兵。也不知是他国势力还是我们魏国内部的势力,不得不防啊。”   “若非我们民力不支,在南部乱时就该直接挥兵南下。”萧鸿想想都觉得憋屈。   和鲜于部落一战,赢是赢了,但除了那些马什么都没捞着。   物资匮乏之地,即使打赢夺到土地也白搭。反而消耗了他们的国力民力,得不偿失。   陆序阳跟着他点了点头,随后想起什么似的,又问:“相爷为何不让郡主去查那月氏商户?末将觉得郡主办起事来,也十分稳靠。”   主要是穆家庶出的这一双儿女,总给他一种拜高踩低的感觉,他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序阳的话,听得陈褚心里一紧,磨墨的速度也跟着放慢一点。   只听萧鸿回答:“月氏商户在下面运作,各州郡都有他们商队的落脚点,望舒一个女儿家,难不成叫她下去奔波追查?”   这种苦力活,让穆书皓去做就行了。   陆序阳挠挠后脑勺,笑道:“是末将思虑不周,末将只是觉得郡主是相爷的女儿,比外人要靠谱些。”   萧鸿笑了笑,没说什么,吩咐他和陈褚:“南部那边盯着点,乌国虞国那边也别松懈。   “大战之时,乌国的细作还能跨过偌大的魏国,去给鲜于部落运粮。你们两个下去仔细查,我倒要看看还有多少不长眼的东西,给外人开国门!”   班师回朝这大半年,他已经不知道诛了多少人的九族,还是没铲干净。   再往上铲几下,都要铲到龙椅上去了。   看来皇帝是觉得龙椅坐着硌屁股,不太想坐在上面了。   陈褚把手里的墨搁在砚台上,走出去和陆序阳并肩站好,两人一起抱拳应下:“末将遵命!”   萧鸿朝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两下办事。   他们两人离开后,萧鸿一人坐在书房里,又忍不住拿起桌上的密报,仔细再看一遍。   “月萧萧,月吞金,月食玉。”   萧鸿逐字逐句看完,将密报放在桌上,指节隔着密报叩击在桌上,叩出阵阵沉闷声响。   月氏商户近一两年才出现在魏国境内,发展势头迅猛。   既是家族商户,凭这三姐弟如何在短时间内起家?应该还有家族支撑才对。   月氏商户,月这个姓氏在魏国境内极少,更别说还是如此大的商户。如果真有这么一家商户,他应该是听说过的。   除非……   要么这商户来自魏国境外,要么这姐弟三人——全是化名。   女子,月大当家。   短时间内能在京师开这么多铺面,且选址老辣,不见亏损,应该对京师还是熟悉的。   京师里面经商,有经验的女子就那几个。   萧萧……筱筱? 第188章 我都听阿月的(2)   这天,萧望舒回府看望房沁儿,趁此机会也把她选好的人告诉拓跋歆。   户部度支司员外郎林潭之女——林婉仪。   正六品官员家的嫡女,知书达理,性情温婉,且一直有意于萧平南。只碍于身份不高,与萧平南仅几面之缘。   这样的人,倒是符合拓跋歆的要求。   和拓跋歆聊完之后,萧望舒就去了房沁儿那里,又陪房沁儿聊了许久。   聊着聊着,猛地听房沁儿谈起一桩有意思的事。   “母亲是说,父亲让你代他去问了穆氏几个问题?”萧望舒问着,来了兴致,“父亲素来偏袒二嫂多些,对二哥二嫂的联姻也甚是看重,什么问题能让他想起穆氏来?”   房沁儿摇了摇头,“这我哪里知晓,有些时候你父亲的心思我也摸不透。不过我把穆氏答的说与他听,瞧他那神色,似乎有些失望。”   “哦?”萧望舒继续追问,“父亲问了些什么,母亲说给我听听可好?”   “你容我想想啊……”   房沁儿仔细回想半晌,开口说着:“你父亲让我与她随口提一提,说云阴山脉已经快要通路,以后贸易通达,问她们兄妹需不需要通行令。”   萧望舒眼底晦暗不明,笑着应了一声,“是吗?”   “意思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然后穆氏回我,云阴山脉地方偏僻,境外南部之人不通言语,行事野蛮,无甚过去的必要,谢过我费心替她惦记。”   房沁儿说完这话,看向萧望舒,问她:“怎么心不在焉的?”   萧望舒回神,从容应答:“孩儿只是在好奇,父亲想听到怎样的回答。”   房沁儿想了想,道:“那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穆氏这样的回答就是了。”   说完,她看向萧望舒,又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萧望舒一愣,随后回答,“我觉得,父亲对贸易往来应该兴趣不大,打通这条路更多是为了方便作战。至于那通行令,可能是想到穆氏兄妹了,便随口一问吧。”   “那通行令对行商重要?”房沁儿追问一句。   萧望舒点了点头,“确实对商队而言比较重要。”   但依她来看,云阴山脉,似乎没有那么容易被打通。   房沁儿听了这话,仔细想想,又问她:“那你的商队可想要那通行令?你若想要,我去你父亲那里为你探探口风?”   她虽不知那通行令是何物,但要是望舒想要,她可以为她去相爷那里求一求。   萧望舒本想说不用,但话到嘴边,她略一思索,还是改口:“好啊,如果真能通贸易,我也想让商队去南边看看。”   铁矿真是个招眼的东西,她才刚伸手碰碰,就被她权倾朝野的宰相父亲盯上了。   免得萧鸿起疑,这通行令,她还是先要着吧。   路能不能通是一回事,她要不要又是另一回事。   万一她对此表现得兴致淡淡,一副什么都知晓的样子,岂不是在吸引萧鸿的注意力?   “好,我有空便去你父亲那边替你问问。”   房沁儿将此事记下,随后又问萧望舒今日想吃些什么,她吩咐厨房去做。   每次萧望舒回相府一趟,总会连吃带拿,回去时被房沁儿塞了不少东西在马车里。   ——   待到傍晚,接她回府之后,陈褚忍不住问她:“夫人,其实这也并不是什么坏事,为何不能告诉岳父?”   她这样瞒着,他瞧她瞒得辛苦,而且穆书皓也在不留余力地追查她们姐弟三人的踪迹。   “这并不是事情好坏的问题,将军,或许这是好事,但还不到时机,还不到可以公之于众的时机。”   萧望舒拉住陈褚的手,仔细解释:“月氏才刚起步,我随时可以被替代。   “将军,在你眼里,容我自作多情一句,或许我是个奇女子。但是在外人眼里,我只是个后院妇人。   “父亲党羽众多,他们会觉得偌大的月氏握在我手上是浪费。   “到那时,他们甚至会打着为我好、为月氏好、为父亲好的名号,将月氏从我手上夺走,然后交给他们觉得的、更合适的人去打理。   “而我最后能够得到的,除了忌惮,最多再加一句聪慧孝顺的美名。”   她太清楚极致利益带来的诱惑,也太清楚女性这个性别带来的约束。   有太多男人觉得,女人不该握着这些东西。一旦她开始站在世俗规定的男人的名利场上,一旦她开始抢占男性的地位,随后而来的极有可能就是挤兑。   一如当初那场董事会。   她白手起家,却险些在自己的公司退居幕后。   陈褚抿紧唇想了会儿,抬起手摸摸她鬓边的碎发,动作笨拙的替她将头发别到耳后。   “抱歉,我以后不问这个了。”   没有人可以抢她的东西,那是她自己用尽心血拼来的。   萧望舒握紧他的手,莞尔一笑,只道:“待我站稳脚跟,待我无人可替,待到这片市场没有我就得瘫痪的时候,我们就不必藏在幕后。”   这世上总有许多产业可以被替代,也有许多产业无可替代。   比如粮,比如盐,比如——兵器!   想要无可替代,就必须扎根在命脉上。   陈褚听得半懂不懂,只回握住萧望舒的手,“我听你的话。”   萧望舒听得一愣,颇有兴致地看向他。   她在和他分析说与不说的时机,他在干什么,在学情话?   见她不说话,陈褚还以为她是没听清,又拉紧她的手,开口重复一遍:“我都听阿月的。”   他有点笨,只会打打杀杀,不太懂她经商这些弯弯绕绕。   他笨,但他听话。   或许是陈褚眼底的爱意太清澈,又或许是他表现得太乖巧太好拿捏,鬼使神差地,萧望舒上半身探过桌子,慢慢贴近他。   “唔——”   陈褚睁圆眼睛,整个人显得呆滞木讷,直直盯着萧望舒的睫毛看。   嘴上的触感,好软。   她的唇瓣,好软。   萧望舒只蜻蜓点水般,那么碰了一下。心脏在她们唇瓣相碰的瞬间骤然紧缩,随后加速跳动。   待到心跳平息,她慢慢退开,浅尝辄止。   随后,她坐了回去,看向陈褚。   “将军?”萧望舒开口喊他。   陈褚此刻好像被人施了定身咒一样,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就连眼睛都一眨不眨。   “将军?”萧望舒喊第二声。   见陈褚还呆坐不动,萧望舒把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等她喝完,只见陈褚从耳根红到了脖子。   或许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激动,也可能是为了降温,陈褚伸手去端茶。   他手抖个不停,茶杯的杯盖也在杯身上磕个不停。   “将军,你我夫妻,这种事还得习惯。”   “咳——咳咳!”   …… 第189章 请你认真考虑一下(1)   这段时间,魏国境外的天变得太快,快到让萧鸿都反应不及。   “申屠王妃联合前首领申屠枭的旧部,杀了现任首领申屠羿,还毒杀了她们的两个儿子,申屠大王子继位。”   谭暄风念出这封急件之后,桌上一片唏嘘。   年迈的叶巍坐在位上,先叹:“申屠羿罔顾人伦,强占其嫂,有此遭遇也非横祸。”   在有些部落里,女子丧夫后被当做物品,由其夫之子或者其夫兄弟继承,再沦为他人妻妾,也确实算是常事。   但像申屠羿这种,残杀同胞兄长,强占刚出月子的嫂子,摔残兄长和嫂子的一个儿子,实属暴行。   陈褚坐在武将那列,安静听完这些,心中若说半分感触都没有肯定是假的。   但申屠王妃已经自己报了仇,申屠扬望也坐上了首领之位。仔细想想,她们母子已经熬出了头,算是悲中之喜。   谭暄风折起急件,开口道:“我们要休养生息,他们也要休养生息,正好,大家都停下缓一缓。”   最近这一年半载,应该都不会轻易动兵了。   这时,裴晋杭又想起来,“相爷,战时那些助敌军私运粮草的官员,往上详查,已经到了穆家。”   穆家再往上,下一个就到皇帝。   萧鸿嗤笑一声,吩咐下去:“准备准备,证据找齐全点,堵住下面州郡那些穆家党羽的嘴,让百姓瞧瞧穆家住着一群什么叛国之贼。”   穆瀚那老东西碍了他这么久的事,幸亏穆家几个嫡出子女都不中用,办事越来越急,马脚一个接一个往外露,总算是让他找准机会了。   “老臣明白。”裴晋杭低头应下。   萧鸿想了想,又吩咐他:“你们出面,平白又叫人觉得我们栽赃构陷。让穆书皓去吧,他办事漂亮。”   那穆书皓不是想晋升吗?   机会摆在他眼前了,就看他愿不愿意背负穆家一党的唾骂。   裴晋杭再次应下:“老臣明白。”   “对了,还有一事。”   萧鸿笑着拍了拍他手下的奏折匣子,他刚开口,其余人的注意力瞬间聚集在他身上。   “前两日我和扶光谈起月氏商户买盐买铁一事,他姐弟二人倒是一个说法,都说商可扰政,也可助政。   “他还说,他姐姐提了个很新奇的东西,我听着像是一种很新的打仗方式。”   听萧鸿说到这里停住,陆序阳是个急性子,直接问他:“相爷别卖关子了,什么东西?”   萧鸿抬起头,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开口回答——   “贸易制裁。”   即是国与国之间的贸易战。   “这……”下面几人低声商议了一阵。   裴晋杭率先开口询问:“相爷,这贸易制裁,是?”   “提高外商税收,限制他们的物品买卖。他们缺什么,我们就掐紧什么。”萧鸿说着,也抑制不住他血液中涌动的兴奋。   确实是个新路子,不动兵戈,逼人降服。   而且提税提价,还能充实国库,让魏国加快速度缓过来。   “这、法子确实是个好法子,就是难以落实下去,毕竟商户也要盈利,不一定受控。而且我们逼得太紧,恐怕会逼得对方直接开战。”   谭暄风斟酌着说完,随后又问:“相爷是想先掐哪一方?”   他们现在可谓是三面临敌,西面有百年结盟的鲜于部落和胡国,东面有不安分的乌国和虞国,南面还有坐拥盐铁的梁丘和申屠部落。   就怕这贸易命脉,掐着掐着就掐到了刀兵上。   萧鸿抽出地图,摊在桌上,目光直直锁定胡国版图。   “胡国,每逢战时必为鲜于部落供粮。乌国和虞国之所以能和鲜于部落勾结上,也是有胡国从中牵线搭桥。否则鲜于部落游牧于北,信息滞后,哪来那个本事勾结我们东边?”   谭暄风几人互相对视,先后点了点头。   裴无释开口分析:“鲜于部落才被我们打得打败乞降,一时半会儿没法卷土重来。这个时候我们制裁胡国,以胡国的国力也无法和我们硬拼,确实是个离间他们的好时候。”   萧鸿颔首,“正是如此,望舒她们姐弟也都是这个意思。若能不动兵戈收复胡国,鲜于部落独木难支,不足为惧。”   这时,沉默许久的陈褚终于开口:“胡国常有商队入境,他们向我们售卖的东西,不过是些摆件饰物之类的小玩意,因来自异域,价格奇高。   “同时胡商从我们这边购买粮盐,再供向他们国内以及西北诸多部落,无异于磨刀捅向我们。   “吃着我们的饭,还来砸我们的锅,没有这样的道理。”   如同萧望舒成婚之后耿直了几分一样,陈褚自打成婚之后,说话也经常带着萧望舒的影子。   他这番话说到了许多人的心坎上,此话一出,武将一列纷纷应和。   “是啊,没有这样的道理!”   叶巍、裴晋杭、谭暄风他们几人左右探讨,最后裴晋杭点头,开口赞成:“确实可以一试。”   ——   与此同时,城郊的庄子里。   前些日子堆积爆满的粮仓这段时间已经被运空了许多座,取而代之的是几车精制海盐。   萧望舒看着这批货,嘴角勾起,朝尉迟彦他们吩咐:“京郊的庄子只能用作中转,货物不要在这里久放,尽快转运下去。”   “属下明白。”尉迟彦应下后,又笑道,“郡主放心,这批货销路很好,还没运回来就已经被定空了。别说在庄子里,在我们手上根本留不了几天。”   萧望舒点了点头,又问:“让你们在边城盘的铁匠铺,盘下来了吗?”   尉迟彦答:“下面的人盘下来几家,还有不少铺子的东家看我们着急,坐地起价,价钱没谈拢。   “另外,冯氏商户的人在打探我们的踪迹,户部那边也在核查我们的商籍。”   “他们最近这么闲?”萧望舒并没有把这太当回事,开口安抚他,“穆家倒台在即,穆书皓过几天就忙起来了。没有他干扰,你们挡住冯氏商户那些人的探查不成问题吧?”   尉迟彦有些迟疑,“那户部那边?”   穆书皓带来的威胁哪里比得过户部啊,户部是能直接查到他们落商籍时的府衙、再追踪到他们的籍贯的。   一旦户部查穿这些,就能发现月氏商户的东家全是假身份。   到那时,他们的商籍就会作废,下面商队的文书也会作废,寸步难行。   “户部过些日子也忙,查我们的进度会放缓。在这段缓冲时间内,处理好那些铁匠铺的问题,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不管用什么手段,我要看到第一批兵器出炉。”   “是!” 第190章 请你认真考虑一下(2)   萧望舒今天回府的时间略有些晚,不出所料,陈褚已经从军营回来了。   见马车停在府门口,陈褚起身迎了上去,笑容灿烂。   萧望舒被他牵着下车,往府里走,边走边问他:“将军最近心情不错?”   自从她上次鬼迷心窍亲了他一口之后,他这笑容就跟焊在脸上一样,没有一天是不傻乐的。   她很难想象,他是这副模样去军营练兵的吗?   “很明显吗?”陈褚反问。   萧望舒看向他那八颗大白牙,在麦色肌肤的映衬下,那牙显得格外的白。   “也不是很明显,就是嘴角快要咧到耳后根了而已。”   听完萧望舒的回答,陈褚努力收敛了一下笑意,抿紧唇瓣,过了会儿才问她:“这样呢?”   萧望舒看他两眼,抿唇一笑,“这样有点憨。”   他或许不知道,即使把嘴抿紧了,他那双眼睛也是弯的,眼底亮晶晶的像个孩子。   “没事,我在外面不这样。”陈褚憋不住了,嘴角直接上扬,又露出那八颗大白牙。   他看到她就忍不住想要笑。   萧望舒跟着他轻笑出声,问他:“今日谈得如何?”   从扶光那里听说,父亲对贸易制裁的效果还是十分期待的,应该能实施下去。   果然,听陈褚回答:“命令已经下到尚书省了。”   只等命令层层传递逐级落实,户部那边的动作就会大起来。   萧望舒听完微微颔首,随后牵紧陈褚的手,斟酌道:“让你替我这么隐瞒,将来父亲知道,未必还能如现在这般……信任你。”   陈褚回握住她,“没事。”   他一直知道,宰相生性多疑。   当初宰相将萧采仪送入宫中之后,韩非鱼还未有任何过错,宰相便直接将韩非鱼也调离身边。   要知道,韩非鱼满心都是萧采仪,即使有怨气也不会去主动伤萧采仪的父亲。伤她父亲,与伤她何异?没有萧鸿,萧采仪如何立足?   韩非鱼什么都没做便已经如此,何况是他?   他已经选择了为她隐瞒宰相,从他隐瞒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事情暴露后,他不会再是宰相的亲信了。   更别说,他可能还是异邦王子。   想完这些,陈褚看向萧望舒,朝她笑道:“你又不会害自己的父亲和家族,我为你隐瞒并不会害了宰相。但我若是不站在你这边,你会被别人欺负。   “就好像这次的贸易制裁,明明是你提出的法子,最后却都交由他人主管。”   真如她所说,一旦月氏过早暴露,宰相这党的人会找一个更为合适的人去接手她的月氏商户。   到那时,她辛苦创造的月氏就不是她的了。   陈褚眼里满是心疼,好像萧望舒已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萧望舒看得一阵想笑,走上台阶,转身抱住他的脖子。   “到时候你要是被缴兵权了可怎么办?”萧望舒叹了一句。   “兵权不要了,我只要阿月。”陈褚抱住她纤柔的腰肢,答得笃定。   他本就一无所有,宰相来日若是不信任他了,可以再去培养别的亲信,也可以缴走他的虎符,这都是他该受的。   他只要她。   “将军啊!”萧望舒无奈,抱着他的脖子,把脸埋进他颈窝吸了口气,宽慰他——   “别怕,等我们暴露之后,无需虎符,换我保护阿褚。”   短暂的怔愣之后,陈褚眼底爆发出狂喜之色,抱紧萧望舒的腰,抱着她在台阶下转了好几圈,使劲应下:“嗯!”   萧望舒噗嗤一笑,从他怀里下来,抬手扶住额头。   容她缓缓,有些晕。   陈褚看到她的动作赶紧伸手扶住她,“我、刚才一下子太高兴了。”   “没事没事。”萧望舒缓会儿眼前就清明了,带他往厅内走。   陈褚边走边说:“晚膳已经备好了,刚出锅不久,这会儿还是热的,你在外面忙一天肯定饿了。”   “嗯。”萧望舒应了一声,又问他,“对了,你今儿在相府里面,可听下人提起过林家婉仪小姐?”   “林婉仪?”陈褚拧紧眉头想了想。   他耳朵里面只记得住军令,哪里记得住那些叽叽喳喳的后院小姐?   萧望舒提醒他:“二哥纳妾,相府上下没有半点动静吗?”   虽说是妾,但也不至于低微到一点排面都没有,好歹也是个官家小姐。   听萧望舒说起萧平南纳妾,陈褚这才眼前一亮,“你这么说我就想起来了,好像是说有个什么林家小姐要进门,我没仔细去听。”   说完,他看向萧望舒,有些紧张,“是很重要的事吗?”   萧望舒笑着摇摇头,“不重要,我就是想起来随口一问,我们用晚膳比较重要。”   让她们二哥多在温柔乡里泡一泡也好,扶光还小,父亲又正值壮年,二哥不必那么辛苦拼搏。   ……   千里之外,西境边城。   面戴金蟾面具的男子用灰色斗篷罩住身躯,兜帽挡住了他的上半边面具。   男子带队走进铁匠铺,摘下兜帽,仰起头看了看柱上梁上缠绕的锁链,还有墙壁上那些挂起来的铁器。   卖器具的学徒上前招待:“这位客官要看些什么?”   阮富鑫笑了笑,声音温和,回他:“要看你们东家。”   那小学徒心里一宕,一边怯懦懦地让阮富鑫稍候,一边撒腿跑去找他的铁匠师傅。   没过多久,浑身脂包肌的大块头铁匠走了出来,走上前一拳捶在桌面上,捶得桌子颤颤巍巍。   “谁要见我们东家!就你?”   那铁匠眼神凶狠,直直瞪着阮富鑫。   “你和上次那小子是一伙的是吧!咱们东家说了,这间铺子能赚大钱,不卖,除非你们能凑够八百两!   “小子,你们商队能有这么多人,应该赚得不少吧?舍不得掏钱就别来!”   铁匠说得音量拔高,口水也往外直喷。   等他说完,阮富鑫眼底的笑好像淬了毒一样,用右手拇指抹去下巴上被溅到的口水。   “我要见你们东家,劳烦通报。”   那铁匠有些不耐地摆摆手,“我都说了……呃,等等、等等!”   见阮富鑫带来的那些人已经拔刀架在了那小学徒脖子上,铁匠心里顿时慌得不行,一颗心脏砰砰直跳。   这时,只见阮富鑫拿起一把细长的杀猪刀,一边把玩,一边开口问他:“你们店里多久没发生过抢劫案了?”   小学徒的声音带着哭腔:“师傅、师傅救我……”   “你等等!你等等,我这就去喊我们东家来还不行吗!”   说完,见阮富鑫他们停下动作,那铁匠才急忙朝门口跑去。   “等等。”   还不等他出门,只听阮富鑫那含笑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们两个陪他一起去,我只想看到我想看的人,不想看到多余的人。   “赵铁匠,你也不想见血的,对吧?” 第191章 请你认真考虑一下(3)   得到阮富鑫的警告,那赵铁匠原本想要报官的心思也掐灭了,老老实实把他们东家带了过来。   那东家来时,脸色很不好看。   向来只有他强买强卖,何时被人这么押着做过生意!   “孙东家是吗,幸会。”   阮富鑫坐在椅子上,笑吟吟地看向那孙东家,一副主人家的姿态,朝那孙东家抬了抬手,“别拘着,坐吧。”   他带来的那些人押着那孙东家坐下,守在门口的人挂出打烊的牌子,关上店铺大门。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孙东家心里打鼓,开口质问阮富鑫。   阮富鑫笑笑,回答他:“我今儿要谈的事,我们三弟先前已经来和孙东家谈过了。可能是我们三弟年纪小,说话分量轻,孙东家没有放在心上。”   孙东家面色怪异,只说:“八百两银子,我和你们弟弟谈过价了,要不要买是你们的事。”   “八十两吧,这是我能为你争取到的最高价。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无礼,但请你认真考虑一下。   “我们长姐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她脾气不好,遇到不好解决的事,她就喜欢先解决惹事的人。”   八十两白银,买这一间偏僻的边城铺子已经是足够的了。   若是人人都要八百两,开了一个头,后面的铁匠铺都跟着这么张嘴要,他们月氏商户岂不是要被坑出个窟窿来!   “你们就不怕官府的人吗?哪有你们这么做生意的!”   听到孙东家的质问,阮富鑫笑得开怀,直道:“我们这不都是和孙东家学的吗?你能强买强卖,你能和边城马匪合作,却听不得我们这么和你做生意?”   还不等那孙东家开口接话,阮富鑫继续说着——   “孙东家,我们长姐的脾气一天一个样,你最好尽快决定。今日她只要这铺子,保不齐你拖到明日,她就想要你脖子上的东西。”   说完,在那孙东家的惊惧目光下,只听阮富鑫又笑眯眯地补充一句:“噢,抱歉,是我记岔了。长姐让我今日解决,没允许我们拖到明日。”   阮富鑫说完这些,朝身后的人抬起手。   那镖师从怀里取出一纸合同,弯腰递到阮富鑫手上。   阮富鑫把那一纸合同放在桌上转了个圈,调转方向推到对面。   “签字画押,拿上八十两银子,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否则真要报官细查,对大家都不好。   “孙东家,你家中幺儿刚满十岁,我相信你也不希望有什么生人上门拜访吓到孩子,是吧?”   ……   两个月后。   深秋的风卷起落叶,吹得阵阵萧瑟。   春夏不宜动刑,刑以秋冬。   穆家庶子揭发父兄叛国叛君,相助外敌攻掠国土。   证据一出,惹得魏国上下骂声一片。   百年书香世家一朝被铁骑踏破,穆氏满门罪无可赦,锒铛入狱,沦为阶下之囚,秋后问斩。   而穆书皓,则因为弃暗投明,揭发有功,将功抵罪不说,就连官职都往上又升了一品,真可谓朝上新贵。   ——   “还得是穆书皓会做生意,这么快就搭上了尚衣局,冯氏商户的锦缎布匹要卖疯了。布匹这东西,一本万利啊。”   尉迟彦把手里的货物册子交给萧望舒,和萧望舒闲聊起穆书皓升官对冯氏商户的影响。   过去一年,穆书皓上下打点,收不抵支。   这次把官一升,直接赚了个连本带利。   萧望舒听完摇了摇头,轻笑一声,只道:“升官、发财。”   从后往前读,或许是两件事。   从前往后读,那就是一回事。   尉迟彦听完点点头,没再多说穆书皓,继续禀报:“还有,郡主,第一批货出来了。”   四百多间铺子,近三千名铁匠一起,两月时间昼夜轮换,造出长矛五千支,盾甲三千副。   “那就吩咐下去,阮富鑫那边可以开始了。”   “是。”尉迟彦躬身退下。   没过多久,曲襄端着一盘山楂糕走了进来,有模有样的给萧望舒屈膝行礼。   “夫人。”   曲襄把糕点端出来放在萧望舒手边,随后在旁边安静站好,等待萧望舒的吩咐。   萧望舒打量了她一眼,问她:“今儿没去秦泰那里?”   她派人下去查了一下,曲襄的背景确实干净。就如曲襄自己所说的那样,只字不假。父亲死在了战场上,母亲被婆婆逼着改嫁,改嫁当日自尽。   而曲襄,拿上她父亲的抚恤钱跑了。   她派人去查的时候,曲襄的那位祖母还抓着她派去的人,质问他们把她家的招弟拐到哪里去了,是当填房的还是当奴婢,每个月给多少月钱。   甚至那老太婆还找她派去的人要十两银子,说这样她家才愿意把曲招弟卖给他们。   她派去的人不堪其扰,直接以私吞抚恤金和逼死战士家眷的罪名,把那老太婆扔到府衙牢房去了。   曲襄机敏聪明,入府没几日就跟着忆春书夏把规矩学了个七七八八,跟在她身边伺候也不出错。   但她瞧这么好个苗子,只用来当丫鬟有些可惜。   她极少在别人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阮富鑫是第一个,而曲襄,是第二个。   不可否认,那日破庙里第一次见,这小姑娘咬人时,眼里那股狼崽子一样的狠劲,属实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好奇这只狼崽子养大会是什么样,所以回府后,见曲襄对锦衣卫的训练很感兴趣,她也从不阻拦,一直由着她去看。   今儿没去,实在稀奇。   曲襄垂在身侧的手握了又松,低下头看着脚尖,“秦泰统领他们说,那里不是小姑娘该待的地方。”   “小姑娘该待在什么地方?”萧望舒问着,捻起山楂糕吃了一口,酸甜软糯。   曲襄回答:“他们说,我应该回来干活,跟着忆春姑姑她们伺候夫人。”   萧望舒看向她,问她:“我没问他们,我问你,你觉得小姑娘该待在什么地方?”   曲襄揪住衣侧的缝线,抬起头看向萧望舒,怯生生的嗓音,眼底却闪烁着坚定的光——   “我觉得,小姑娘也可以骑马当大将军。刀挥下时,那种破空的声音、很好听。”   “哦?”萧望舒看向她,又问,“如果我允许你去看,你能不顾秦泰他们的话,专心研习你想学的东西吗?”   曲襄闻言,立刻回答:“可以!我每天早上伺候夫人洗漱用膳之后,夫人看书的时间我可以去看他们。午膳时我再回来伺候夫人,打扫夫人的卧房,夫人下午对账时我再过去。”   “看来计划了挺久,就等我同意了。”萧望舒随口回她。   曲襄有些脸红,小声回答:“没有夫人允许,我不敢待在那里看太久。”   换言之,她并不全是被秦泰他们的话劝回来的,她更多的是担心她看得久了,萧望舒会不喜欢她,觉得她当丫鬟不称职。   萧望舒眼底笑意沉浮,吩咐她:“领着丫鬟的工钱,做好丫鬟分内的事就行了,其余时候你想去哪儿待着就去哪儿。”   曲襄面上一喜,“谢夫人!” 第192章 无法砍断的臂膀(1)   曲襄前脚刚离开,管家后脚就领着礼部的人来了前厅。   那人在萧望舒面前不敢有半点拿乔,规规矩矩朝她行过礼,双手呈上玉函。   礼部玉函,用于宫宴。   萧望舒以前在闺中时从不用管这些,都是房沁儿走到哪里赴宴就把她带上,她只需跟在房沁儿身边。   现在倒是要单独收这玉函了。   管家把玉函呈到萧望舒面前,萧望舒翻开看了一眼。   又是一年秋冬,到了拓跋使臣入京的时候。   “辛苦了,下去吃杯茶吧。”萧望舒抬了抬手,示意管家带下去招待。   礼部那人朝萧望舒弯腰道谢,随后跟着管家下去了。   ……   月氏器库第一批货出炉后,冯氏商户那边终于找到了点蛛丝马迹,抓住了一个戴金蟾面具的男人。   那人被穆书皓押到萧鸿书房时,陈褚握着刀柄的手都跟着收紧了几分。   阮富鑫?   萧鸿半点都不会管所谓的华都规矩,直接让人一刀挑了那男人脸上的面具。   面具摔在地上,男人鬓边也有一缕头发被挑断,凌乱的发丝在他脸旁边飘动,他眼底的惊惧升起后又迅速压下。   “草民参见宰相大人。”   还好,不是。   陈褚心中默默松了口气,站在旁边继续看着。   “月吞金?”萧鸿问完,那男人刚一点头,旁边甲卫的刀立刻架了上去。   萧鸿再次询问:“你是月吞金?”   男人心一横,按照阮富鑫的吩咐再次承认:“是,草民今日前来,想和宰相大人谈一笔生意。”   “呵。”   萧鸿冷笑一声,问他:“你们有什么生意能和我谈?”   “兵器生意,不知道宰相感不感兴趣?”那男人开口回答。   萧鸿盯着他看了半晌,朝那甲卫抬了抬手。   甲卫收起刀,放男人站起来。   “你们碰了铁矿就已经是死罪,还敢以这为筹码,来和我谈生意?”   听到萧鸿的话,男人背出早就练好的说辞:“我们收购的是梁丘国的铁矿,且是经过梁丘国君同意后才进行的交易,应该不算是罪。   “只是货物捏在手上,没有个好的销路。我们想到宰相家大业大,想必需要这些货,才斗胆来与宰相谈这笔生意。”   萧鸿回他:“在魏国境外当然不是罪,但你进了魏国境内,不经官府许可便私造兵器,还当自己无罪吗?”   男人继续回答:“只要宰相许可,官府许不许可都不重要了,不是吗?”   萧鸿眯起眼眸,没接这话。   男人心里有些发怵,但还是壮着胆量,继续商量:“只要宰相愿意做这笔生意,我们能够保证,商户名下所有器库所炼的兵器全部售给宰相,绝不他销。”   要知道,各方势力私下养兵的不在少数。月氏商户手上握着这么多铁矿,本该很吃香才对。   没有销路?   这话萧鸿是半个字都不信。   恐怕不是没有地方销,而是那三个当家的、或是某一个主事的不愿意销。   月氏商户,这个商户太假,套的壳子太大,没人知道他们内里究竟是什么样。   萧鸿沉吟半晌,终于开口问他:“只向我销,你们就不怕亏损吗?”   按理来说,商人逐利,拿到铁矿后不会硬磕一家。   “出来做生意,盈亏自然要担得起。而且,我们绝不他销也有个条件,希望宰相能够应允。”   萧鸿扫他一眼,沉声开口:“什么条件?”   男人回答:“我们希望能拿到工部许可,获得私有矿山开采铁矿的权力。”   萧鸿眯起的眼眸更深沉几分,暗光涌动。   “你们要在魏国境内开采铁矿?”   胆子真是大啊,还想在魏国境内光明正大地做起兵器生意。   那男人低下头,恭敬答着:“我们这也是为了更好的替宰相办事,相信宰相也不愿意自己的供货商三天两头就被查抄。   “请宰相放心,我们都是魏国人,断然不会做出叛国之事。开采铁矿所炼制的兵器甲胄,一样只向宰相提供。   “炼制时,一应货册,只要我们能看到的,宰相都能看到。铁矿兵器的走向,对宰相绝无隐瞒。   “只要宰相同意,我们会以从未有过的价格、接近成本底价向宰相供货。”   简而言之,萧鸿为他们开路,在魏国将月氏商户罩下来。   月氏商户所出的兵器,以底价仅向萧鸿一人提供,绝不贩卖到他方势力手上。   一旦月氏在魏国境内获得采矿权,就此做大,他们将成为萧鸿军队最大甚至唯一的兵器甲胄供应商。   而为了保证供应商的稳定,不管月氏商户还有些什么别的盐粮生意出了岔子,萧鸿大多情况下只会保护他们。   与冯氏商户的依附不同,月氏商户,是要成为萧鸿无法砍断的臂膀!   穆书皓站在旁边安静听着他们的谈话,心中翻江倒海,不敢出声打断。   良久过后,萧鸿再次开口问他:“你是月吞金?”   这时,男人直接提起衣袍,面朝萧鸿跪下。   “草民是,也不是。请宰相恕罪,月氏商户有很多月吞金,也有很多月食玉。”   刚才他若不是月吞金,萧鸿不会浪费时间听他说这么久。   现在事情谈完了,该向萧鸿展露他们的诚意了。   萧鸿听完并不惊讶,语气平淡,问他:“你们商户如此之乱,让我如何放心与你们交易?”   这时,男人叩首道:“月氏商户有很多月吞金,也有很多月食玉,但只有一个月萧萧。宰相大人,您是我们东家唯一敬佩的合作者。”   月氏商户,从头到尾就没有什么三姐弟。   他们只有一位东家。   这是外界无人知晓的,也是月氏商户对萧鸿的坦诚。   听萧鸿不说话,男人从怀里取出一纸信件,双手奉上,呈过头顶,继续说着——   “五千长矛,三千盾甲,这是我们东家送给宰相的诚意,宰相可先验货。”   这是他们的诚意,也是他们的能力与价值。   如果光和萧鸿谈那些虚的,根本不会有用,萧鸿又不是吃大饼走到今天的。他们得拿出实际的价值,萧鸿才会正眼看他们。   萧鸿看了他一会儿,朝陈褚抬手示意。   陈褚上前接过那封信,打开里外检查一遍,确认信里没有藏什么暗器毒粉,才呈到萧鸿手中。   萧鸿打开扫了几眼,自动略过那些好听的客套话,捕捉到囤放兵器的地点。   最后看了眼那男人,萧鸿朝下面吩咐:“先押下去。”   那男人也没反抗,跟着甲卫离开。   萧鸿转手把信递给陈褚,吩咐他:“你带人去这里,把兵器甲胄运回来,没问题再把他放了。”   “是!”陈褚接过信件,领命退下。   穆书皓见这里没他什么事,也行礼告退了。   …… 第193章 无法砍断的臂膀(2)   今年宫宴,萧望舒第一次脱离房沁儿,以车骑将军夫人的身份赴宴。   宫宴一如往年的规制去办,但今年来的使臣里没有拓跋王子,和往年比起来显得有些冷清。   “雪儿也要满周岁了,你们想怎么个排场去办宴?”萧采仪开口问拓跋歆。   她们两人都是带着孩子的,年纪也相仿,自然有话聊。   萧如雪坐在拓跋歆腿上,咿呀学着:“周岁、办宴。”   拓跋歆摸摸她的头,笑着朝萧采仪说:“母亲说今年风调雨顺收成不错,父亲很是高兴,想大办一场,添添喜气。”   萧采仪微微颔首,“也好。”   这时候,皇太子魏宗烨穿着明黄小蟒袍走了过来,朝萧采仪和拓跋歆拱手行礼,软糯道:“参见母后,见过二舅母。”   萧采仪朝他招了招手,问他饿不饿。   虞贵妃小产伤身,后又落水受了寒气,卧病在床。后宫嫔妃也跟着老实许多,她这皇后娘娘当得格外安逸。   拓跋歆这时也恰好瞧见萧望舒进殿,把女儿交给奶娘抱着,起身朝萧采仪行礼告退,去找萧望舒了。   萧采仪知道她们姑嫂关系好,抬手朝她摆了摆,让她们去聊。   ——   穆家垮台后,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显得更加势弱了。   萧望舒乍一进殿,只看到了席间穿梭的官员及其家眷,以及和众臣谈笑风生的萧鸿。   皇帝,当真坐在龙椅上像个摆设。   不过看如今这趋势,皇帝陛下也差不多要退位下台了。   “望舒。”   拓跋歆走过来,先朝萧望舒福身见礼。   萧望舒回她一礼,起身打量她一阵,开口说她:“瞧着气色不错,看来最近过得很舒心。”   拓跋歆笑了笑,一如以往,上前挽住她的胳膊。   “穆氏有孕,夫君去不得她那里。林氏乖巧守礼,颇得夫君和我喜爱。”   不知何时,亲手把女人送到萧平南房中这种事,拓跋歆也能释怀了,甚至还能语气如常地说出那女人很讨她喜爱这种话。   萧望舒想想,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只道:“她对你有帮助就好。”   后院要是只有一个穆筱筱争宠,又正得萧平南宠爱,拓跋歆的地位就显得与穆筱筱不相上下。   但要是后院全是女人,萧平南雨露均沾,谁都宠爱,那拓跋歆作为唯一的正妻,就占有绝对地位。   “当然,有她拖着穆氏,我也能安心带雪儿。不然雪儿越来越大,下人又惯会见风使舵,我可不想让她看到那些下人拜高踩低的做派。”   拓跋歆挽着萧望舒避开人群,入席坐下,低声继续说:“穆氏有孕,再过些日子该显怀了。林氏正娇嫩漂亮,夫君喜爱她也是情理之中。   “待到林氏磋磨了,上了年纪,自然还有新人添进来。”   萧望舒听到她这番话,并未反驳,只叮嘱她:“你自己也要小心些,雪儿需要你。”   现在的拓跋歆,就像信仰刚崩塌的人,眼里光芒溃散,甚至还有些偏激。   她没有站在拓跋歆的位置上,无法去评判拓跋歆所作所为合不合适,是对是错。但在她的价值体系里,拓跋歆的做法带来的利益确实比弊端要大。   只希望她能早些稳定情绪,真正做到毫不在意。   现在她的状态,还是有些强撑。   “我知道的,我当然不能退缩,不然小雪儿可怎么办。”   拓跋歆把头靠在萧望舒肩上,随口问她:“你今儿怎么一个人过来的,妹夫呢?”   “他有些公事,被父亲派出去了。”   萧望舒并未细说,拓跋歆也对这些不感兴趣,并没有追问,继续和萧望舒聊些别的家常。   聊到最后,拓跋歆还是没有忍住,问萧望舒:“望舒,你说明年,王兄他们会来吗?”   大王兄早就娶妻生子,极少离开部落。   二王兄娶了绮罗,应该慢慢的就会变成大王兄那样,专心照顾自己的家室。   三王兄他,虽没有成家,但是也忙吧……   萧望舒一怔,斟酌着,回她:“我也不知道,一年太长,中间的变数太大,谁也料不准。”   拓跋歆笑了笑,只点点头,没再说话。   望舒生得这么聪明,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一年这么短,中间要是没有变数,王兄他们……就不会连年过来了。   ……   八天后,陈褚将月氏器库囤放的那批兵器甲胄押运到麗州。   不是京师所在的鄢州,而是萧家祖地所在的麗州。   萧鸿的私兵就有四成养在麗州。   这批兵器甲胄不是给京卫军用的,也不是给州兵用的,而是为萧鸿的私兵配备的。   陈褚完成任务,回京复命之后,户部对月氏商户的所有追查也立即终止。   原先等着收购月氏产业的那些商户,一见月氏商户这么快就从户部的追查犯变成了座上宾,纷纷老实下去,减少存在感。   先前拿乔不肯合作的好些东家,现在也都腆着张脸,硬往尉迟彦身边凑。   “那些人烦死了!”这是尉迟彦。   在萧望舒和阮富鑫面前,作为三弟,他肯定是什么都不敢抱怨的。   因为萧望舒和阮富鑫都比他要忙,她们二人承受的远远比他要多,他哪里能去吵她们?   也只有在秦泰面前,他才能抱怨两句。   秦泰叼着根草,坐在树下,双手枕在脑后,整个人靠在树干上看罗兴和杨平训练其余锦衣卫。   听到尉迟彦的话,他把草一吐,直接建议:“你学阮富鑫,谁腆着张脸往你跟前凑,你抡圆了就是一巴掌甩上去。”   尉迟彦顿时哭笑不得,“兄长不一样,他打的都是能打的人。那些人的产业都快被他吞并完了,打了也不打紧。   “要是随随便便这么打,那得打出多少仇家来?   “人常说和气生财,树敌多了容易被小人在背后使绊子。”   但秦泰想了想,直言:“可有些小人就是生性善妒,见不得别人好。哪怕你不打他,他也要给你使绊子。”   “那也是。”尉迟彦点了点头,说,“这种人就都是交给兄长抡圆了去扇的那一类,郡主和兄长知道我的性子,交给我的都是还能保持关系的。”   所以说,他不管应付得有多烦,还是得扯开笑脸去客套。   秦泰耸肩,“那就没办法了,要不你和阮富鑫换着来?你客气烦了就去他那里扇人,他扇累了就来你这边假客气。”   听完秦泰这话,尉迟彦摸着下巴仔细想想。   “好像有理。”   “是吧?”秦泰用胳膊肘捅了他两下,随后昂起下巴。 第194章 摘柿子(1)   尉迟彦看他这嘚瑟样,忍不住白他一眼,再看了眼台上训练的那群人,问他:“曲襄那小姑娘你真这么训啊?”   那么娇小的一个小姑娘,看着瘦瘦弱弱的,他们也狠得下心?   “是那小丫头自己说她要训一样的,郡主也说只要不伤身就随她去,那我还管她干什么?”秦泰继续耸肩,怜香惜玉四个字和他完全不沾边。   尉迟彦看着曲襄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   多坚韧的小姑娘,就是可惜,生错了家里,摊上那种祖母。   ——   与此同时,将军府主院里。   萧望舒午睡刚醒不久,坐在榻上盖着薄毯,边翻名册边问他旁边坐着的陈褚:“那批兵器造得如何?”   “打磨精良,麗州军营的士兵拿着很趁手。”陈褚说着,还使劲点了下头,似乎在增添这话的可信度。   萧望舒弯眉浅笑,又问他:“你可知二哥最近和穆书皓在做些什么?”   陈褚仔细想想,摇头,“我和他们本就不熟,自打我们婚后,二舅兄便极少与我聊到公事,大多都是偶尔遇上打个招呼,闲谈两句家常。”   萧望舒点了点头,“那也是,你们俩确实没什么聊的。”   说完,她那双狭长凤眸轻轻眯起,似笑非笑,“你不知道他们干什么去了,我知道。”   陈褚本来对萧平南和穆书皓不感兴趣,但听萧望舒聊起,他还是很配合的顺着往下问了一句:“干什么去了?”   只见萧望舒朝他招了招手。   陈褚立刻凑过去,满脸的严肃,附耳听她讲。   原本他脸上的严肃是为了配合萧望舒,但越听萧望舒说到后面,他的神色就越凝重。   “不拦一拦吗?”陈褚开口问她。   穆书皓让人学她经营月氏那样,套假壳子开新的商户,去境外收购铁矿,替萧平南私造兵器,这样她都不拦一拦吗?   萧望舒勾唇一笑,“拦他干什么,人家努力发展,苗还没长起来你就去掐?”   好歹要等苗结了果,再直接去抢果。   陈褚皱起眉头,仔细想想,只问她:“那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吗?”   萧望舒笑得艳丽妩媚,抬起手轻轻拍了拍陈褚的胸口,替他整理好衣襟,启唇道:“需要阿褚吃好喝好,陪我看戏。”   短暂的怔愣之后,只见陈褚以萧望舒熟悉的速度,像是被抛进锅里煮了一圈,迅速变红变熟。   萧望舒见怪不怪,再拍拍他的胸口,“阿褚去给我端一碗南瓜红枣粥好吗?”   “好!”   只要萧望舒开口喊阿褚,别说端一碗粥,让陈褚现在剖心剖肝他都要点头说好。   陈褚起身出门,没多久就端来一碗南瓜红枣粥。   等萧望舒细嚼慢咽吃完,他才开口分享:“后院那两棵柿子树上的柿子熟了。”   他以前从来不管府上这些事,那树也是府上的老园匠种下的,说是事事如意,图个吉利。   他刚才去端粥,厨娘问他要不要和夫人去摘柿子,她说姑娘家都喜欢摘果子玩。   萧望舒放碗的动作一滞,随后问他:“阿褚是要和我去摘柿子吗?”   柿子适量食用不伤胃,但因为她前世胃病太严重,医生给她的禁食菜单里,柿子排在首行。   她好像也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吃过柿子了。   听她问得直接,陈褚点了点头,“是的。”   成婚之后他常让府医来为她请平安脉,原本看她以前的饮食,他以为她是有些脾胃疾病在身上的,没想到府医说她身体康健。   确实是意外之喜。   知道她脾胃没有问题、只是格外注意饮食的温度和时间之后,他再在饮食上就很少约束,什么吃的都想找来喂给她尝尝。   而且这是他们家里后院种的柿子,不一样。   “入府之后吃到的第一轮柿子,走吧,我尝尝有多甜,叫你这么期待。”萧望舒擦擦嘴,放下帕子起身。   陈褚习惯性地去扶她,咧嘴笑道:“肯定甜。”   他刚才在厨房尝过一个了,甜才来叫她的。   ——   后院里。   初入冬季,那两棵柿子树上就挂满了橙红色的柿子,胖嘟嘟的柿子挂在枝头,把树枝都拉弯了几度。   “将军,夫人。”   老园匠看见他们,过来行礼。   陈褚朝他抬了抬手。   见萧望舒仰起头看着那些柿子,老园匠起身后,又道:“不知道将军和夫人要来,府上那些个嬷嬷丫鬟,还有锦衣卫那些小子们都来摘过,矮枝上的柿子都被他们摘了去。   “因为将军从来没来摘过,柿子熟后掉在地上就坏了,府上下人就会提前来摘,免得白白摔坏了果子。   “后面摘不到的那些,老奴再带人搭高櫈上去摘完,送到厨房去给那些厨娘做柿饼,发给府上的人吃。”   陈褚确实每年冬季都会吃到些柿子做的东西,但他也确实没注意过,不知道是自己府上种的。   初冬正是吃柿子的时候,时令果子吃进嘴里,很难引起注意。   萧望舒仰头看了会儿,转向陈褚,“剩下的未免太高了些,敲下来落地就摔坏了,拿件衣裳来兜着?”   “为什么要敲它?”陈褚发出来自九尺壮汉的疑惑。   在萧望舒的注视下,只见陈褚抬起手,拉住其中一根挂着柿子的树枝,扯人头发一样,直接将那条树枝都扯得弯了下来。   柿子树枝脆,那一截枝直接被他扯了下来。   旁边的老园匠看得心里一抽。   还好将军往年不来,不然这两棵树早被他这么扯秃咯!   陈褚也在疑惑这树枝怎么格外脆,随后把那截树枝递到萧望舒面前,邀功似的喊她:“阿月你摘。”   柿子还挂在那截枝上,挂得颤颤巍巍,很倔强地没有掉下去,就等着萧望舒亲手摘它。   萧望舒觉得,这摘柿子,它应该不是这么个摘法。   但对上陈褚那期待的目光,她把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朝陈褚扬起一抹笑,摘掉了枝上那枚柿子。   显然,在她摘下柿子的瞬间,陈褚眼里更亮了。   姑娘家果然都喜欢摘果子玩!   想着,陈褚朝那老园匠吩咐:“你先下去。”   老园匠正好也看得心疼,不看刚好,连忙弯腰应下:“老奴告退。” 第195章 摘柿子(2)   老园匠走后,陈褚见园中只有他们夫妻两人,说话办事也没了顾忌。   “我托你上去摘。”   “什么?”   萧望舒正疑惑他这个托她上去是什么意思,只见陈褚走到一旁蹲下,拍拍他自己的肩膀,“你坐上来。”   “当真?”萧望舒看向他那肩膀。   陈褚蹲下时,真的就像一座小山伏在她面前。   但她好歹也是身高一米七的人,在京师女子里属于极高挑那一类,真能直接坐在他肩膀上?   “真的,阿月你坐,压不坏我。”陈褚再拍拍肩膀,十分笃定。   萧望舒半信半疑,朝他走过去,试探性地坐在他肩上,一手抱住他的脖子。   随后,只感觉陈褚一手环住她的双腿,一手拉住她抱他脖子的那条胳膊,缓慢平稳地站了起来。   萧望舒眼前顿时开阔,有一种坐在巨人肩膀上看世界的感觉。   字面意思。   巨人托着她走到树边,开口问她:“可以摘到吗?”   萧望舒看着近在眼前的枝叶和近在手边的柿子,回他:“可以摘到。”   再摘不到绝对不是陈褚的身高问题,是她的手长问题。   萧望舒挑了几个软些的柿子,摘下后放进她的宽袖里,用袖子兜起来。   见摘得差不多了,萧望舒正准备让陈褚放她下去,这时,老管家带着萧扶光和萧镇西走进园子。   “将军、夫人,两位公子来……呃,将军,你们这是?”   老管家正要通报,抬头一看陈褚和萧望舒的姿势,不得不感叹一句年轻力壮真好啊。   陈褚转身看向他们三人,半点大动作都没有,依旧稳稳地托着萧望舒。   萧扶光和萧镇西也是心态奇好,乍一看到这场景,他们两人确实愣了会儿,随即恢复如常,依旧拱手行礼。   “姐姐,姐夫。”   “四姐姐,四姐夫。”   萧望舒看向他们,半点尴尬都没有,只问:“你们要吃柿子吗?”   萧扶光竖起三根手指,“三个。”   吃一个,再给父亲母亲兜两个回去。   萧镇西有些不好意思,回她:“多谢四姐姐,一个就够了。”   他身体不好,饭量也不大。   萧望舒拍拍陈褚的肩膀,让他转回去。   等她摘完四个柿子,再拍拍陈褚的肩膀,低声提醒:“摘好了。”   “嗯,好。”陈褚缓慢蹲下,把她放了下来。   萧扶光和萧镇西迎上去,两人先看看萧望舒的袖子,再看看陈褚的肩膀,眼底不约而同流露出小少年的羡慕。   哪个小少年不想长到九尺高呢?   老管家赶紧去旁边拿来竹筐,让萧望舒把袖子里的柿子放进筐里,再道:“老奴着人下去清洗干净,将军,夫人,两位公子稍候。”   陈褚点了点头,让他退下。   萧望舒看向萧扶光他们,开口问:“今儿怎么一起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萧扶光来找她还算正常,但要是萧镇西一起过来,十有八九是遇上事了。   果然,只听萧扶光说:“我和七哥年纪渐长,父亲让我们学着参与些政事。恰好最近户部落实贸易制裁,父亲便让我们跟在那些官员身边看看学学。   “我们有些不太懂的地方,来问问姐姐。”   萧望舒朝他们两人笑笑,“那去前厅坐着聊吧。”   ——   姐弟三人聊完之后,今天下午回府的时候,萧扶光不止兜回去两个柿子。   由于将军府的柿子太甜,他兜回去了一筐。   ……   孟冬十月,穆府罪犯依律问斩。   由于穆家人犯的事大,通敌叛国,由刑部尚书李固亲自监斩。   刑台上站了一排的刽子手,陈褚也站在这里,替萧鸿观刑,确保穆家众人的人头落地。   昔日的书香子弟今日已经沦落至阶下之囚,受万人唾骂。   刑台上妇孺哭声一片,为首的穆瀚父子身着囚服跪在台上,背后插着斩首牌,面如死灰。   此刻的穆云泽跪在穆瀚身边,京师风流公子的气度早已在牢房里磨灭,一身污浊,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就连早被他们父子送到祖籍庄子上修身养性的穆成阳,这会儿也被刑部的人抓了回来,跪在刑台上哭喊叫骂。   见时辰差不多,那群刽子手走上前,按住他们的肩膀往下压。   见穆云泽不配合,那人把他的头强硬按在刀座上。   冰凉的刀座刺激着他的皮肤,让他无法再神游天外,无法再沉浸于他前几年的贵公子生活。   几年前,他还是京师无可比拟的高门贵公子,出自书香世家,儒雅随和,身后追求者不计其数。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穆家开始衰落,一步步沦落到今天呢……   是从这场战争开始,是从穆书皓兄妹分家开始,还是从穆彩晴买匪污人清白开始?又或是从穆初雪死后,后宫失控开始?   记忆一点一点往回追溯,这每件事背后,似乎都透着同一个变数的身影——   萧望舒!   是从萧望舒不再追逐他开始,一切就都变了。   她那些没有用来追逐他的时间,都用来击破穆家其余人了,直到最后把刀尖对准他!   “时辰已到,行刑!”   李固扔下令箭,刽子手的刀利落挥下。   血液溅起。   穆云泽还没来得及产生后悔之类的情绪,叛国之罪就已经夺走了他的性命。   台下围观的百姓纷纷别开头,有些甚至尖叫出声。   陈褚站在台上,站在李固旁边,面庞冷硬,即使见到这血洗刑台的一幕也毫无波动。   只有在看到穆云泽人头落地时,他背后紧握的拳头才松了半分。   她明确说了不喜欢,他当然信她。   但穆云泽这人在京师与她传了那么久的流言蜚语,即使她对穆云泽毫无情意,他也不喜欢这个人活着出现在他们夫妻的视野里,碍眼。   穆云泽这一批斩完之后,台上的穆家人很快换了一批。   陈褚神色依旧,面无表情看完了行刑全程。   直到整场行刑结束,他才和李固互相行礼告别,各自回去继续办事。   ——   穆家九族行刑之日,和穆家人同样难熬的,是久居宫中的皇帝陛下。   穆家倒后,朝上保皇党官员站在阵营边缘摇摆不定。   下面州郡的官员被萧鸿统管了这些年,眼睁睁看着萧鸿屡建奇功,眼睁睁看着皇帝毫无作为,他们对皇帝和魏氏王朝不知还有几分忠心。   椒房殿住着萧采仪那样的蛇蝎皇后,东宫住着一个即将替代他的太子,后宫唯一能让他与外界联系的虞书婳也一病不起。   有萧采仪在,恐怕虞书婳时日无多。   “列祖列宗,为朕指一条明路吧……!”   魏齐轩也只有一个人在养心殿时,才敢这么悲痛一下。   先帝早崩,他年幼登基,刚登基就遇上鲜于蛮族进犯魏国。边境失守,江山不稳。   在一封封败报下和招兵文书下,他千盼万盼,终于盼到下面麗州出了个校尉,骁勇善战,集兵权平敌寇。   可偏偏,不是救国人,而是乱国贼!   萧鸿大胜归来,进京任职。他身边众多老臣一眼便瞧出此人野心勃勃,兵权绝不可在他手上久留。   唯恐萧鸿起兵动乱京师,他们卸去了萧鸿兵马大元帅一职,拿走了萧鸿的帅印,重启宰相一职,让萧鸿与三省令并列为朝上文之重臣。   但那时,萧鸿空有品阶,并无实权。 第196章 抢点钱用(1)   起初萧鸿初入京师,被缴帅印,军中将领不再完全听他指挥。那时他又与京师权贵不熟,确实安分过很长一段时间。   可之后,他娶了房氏嫡女。   他的老丈人房景泰将他扶进了京师权贵的圈层,紧随其后,各地又先后掀起战乱,周边部落小国屡屡犯境。   萧鸿再次领兵出征平乱。   这一次,他不止拉起了原先的兵马,培养了一批只忠于他的武将,还收服了拓跋铁骑。   没人再能卸下他的兵权。   上马是元帅,下马是宰相。   就是这样,继三代之前、安怀帝执政时期的朱相之乱后,大魏在新政下又窜出了一代权臣。   当年的朱相仅是文臣干政,就险些窃了魏国大宝。   如今的萧鸿,他不仅是文臣,更是手握魏国兵权的大元帅。   比起当年的朱相,萧鸿有过之而无不及。   ……   萧如雪的周岁宴办得热闹,宣告着萧鸿的好心情。   在兵器甲胄上,月氏商户底价供货,有陈积粮食时还偶尔送他一批军粮,给他省下了近半的开销。   养兵开支不再钳制他的手脚,能有更多的钱招兵买马,他自然心情好。   但同时,他也实在疑虑——   那月萧萧究竟是何来路,如此助他又有何目的?   ……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寒冬,临近过年,萧望舒的衣裳头面也直往相府和房府送。   自从她开了锦衣门,房沁儿她们就没怎么再购置过衣裳首饰,全被萧望舒一人包圆了。   “今年怎么像要过个富裕年似的,你父亲昨儿才给我送来一套羊脂玉的头面,今儿你又给我送一套。”   房沁儿拿起盒子里那支玉簪仔细看看,继续夸赞,“你们父女俩还真是会挑,这玉质都是顶好的。”   “送给母亲的东西,不送顶好的像样吗?”萧望舒说着这话,看到房沁儿妆台上摆放的另一套头面,只觉得一阵眼熟。   “我是说谁派人买了我铺子里另一套羊脂玉头面,连名姓都不登,财大气粗的,原来是父亲。”   载录名姓是为了更好的售后服务,如果客人明确要求不载录,后期货品万一出了问题自行承担,她们自然也是可以不管的。   不过为了售后保障,一般客人都会配合她们载录买家信息。   也有极少部分不差钱又嫌麻烦的,买完就直接走了。   比如萧鸿。   “原来是你那儿买的,怪不得我瞧盒子眼熟。”房沁儿正在对镜描眉,边画边继续说,“在你那儿买的东西,你父亲还登什么名姓,难不成还找你算账去?”   几个丫鬟嬷嬷在旁边听得直笑。   杜嬷嬷是清楚的,她们相爷和夫人在锦衣门买东西,哪里是买东西去的,那都是给小姐送零用钱去的,怕她没钱用呢!   萧望舒眼底也有些笑意,直道:“那还是别登了,父亲算起账来,我这铺子都不用开下去了。”   哪家铺子有那么硬的命数,被宰相算账还能开下去的?   “瞧你说的,你父亲还能算自己女儿的账不成?”房沁儿画完眉,放下手里的青雀头黛,满意地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   萧望舒凑过去,弯腰低头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感叹:“母亲生得真是漂亮,难怪我也漂亮。”   “噗——”房沁儿多年笑不露齿的贵妇人修养,在这一刻直接破了功。   屋里笑声一片。   房沁儿抬手掩住嘴笑了会儿,朝萧望舒嗔道:“说话越来越不知羞了,边儿去,别耽误我上妆。”   “噢。”萧望舒老实起身,走到一旁坐下。   等到房沁儿收拾好,她们母女两人才起身出门,准备去房府看望房老太太。   刚走到前院,两人迎面遇上一名金蟾面具人。   那男子遇到她们也是一愣,下意识地想朝萧望舒拱手,手刚抬起来就在半空转了方向,先转向房沁儿。   “草民见过夫人,见过郡主。”   他这动作扭转极快,也没人注意到。   管家跟在他身后,一起朝房沁儿和萧望舒行礼。   房沁儿端着一派庄重从容,朝他们抬了抬手,“起吧。”   最近常有戴金蟾面具的男人进府找相爷议事,她听管家说过好些次。   相爷说事关军队,想来这些面具人对相爷很重要。   “谢夫人。”那男子起身,又道,“草民有要事禀报相爷,先行告辞。”   房沁儿点了点头,也没管太多,和萧望舒继续往府外走去。   ——   相府书房里。   穆书皓刚向萧鸿禀报完有关制裁胡国的事,月氏商户的人就走了进来,朝萧鸿弯腰行礼。   “宰相。”   萧鸿抬起头看向他,问他:“何事?”   男子直奔主题,回答:“禀宰相,我们在华都的商队监探到一批兵器偷运进魏国境内,是个空壳商户。”   说完,男子从他怀中取出一张清单,习惯性地先交由陈褚和陆序阳检查一番。   “这是那商队的信息,还有偷运兵器的数量。那批人运送速度极快,像是对魏国路线很熟悉。为免打草惊蛇,等不到宰相出兵,我们东家已经先派人截杀了。”   萧鸿认真看着陆序阳递来的清单,戴着金蟾面具的男子低头站在书桌对面,等待萧鸿的回复。   陈褚目光从屋内扫过,扫到穆书皓时,果不其然,看到了对方极力压制的惊惧。   原来这就是她说的,不要掐苗的意思。   原来她不是要把穆书皓私下造的兵器扼杀在苗里,她是要等穆书皓费钱费力把兵器造出来了,她再直接去抢,顺手再向相爷揭发此事,让相爷再派人下去严查。   不管穆书皓能不能把尾巴扫干净,至少在相爷查他的这段时间里,他肯定是没有别的空闲再去干什么了。   “干得不错,那批兵器呢?”萧鸿放下手里的清单。   男子回答:“那批兵器我们已经押运回器库,会和月氏器库的下一批兵器一起交给宰相。这批兵器不是我们造的,权当送给宰相,宰相不必额外掏钱购买。”   萧鸿和月氏打交道这段时间,也知晓那位月萧萧东家的性子,直白问他:“条件呢?”   月萧萧的东西会白送?   做梦。   男子面不改色,继续回答:“我们东家的意思是,相爷如果追查下去,要查封这空壳商户的话,其余东西我们东家都不要,就是能不能把他们名下的铺面转给我们?”   至于抄出来的钱和货物,他们都不要。   他们东家就只要那些已经打了熔炉的铁匠铺,因为熔炉贵。   陈褚听完这话,心里默念:她不止要抢穆书皓的果子,她还要挖走穆书皓的根。   萧鸿一副早有准备的模样,只笑了笑。   “成交。” 第197章 抢点钱用(2)   爆竹声中一岁除。   新年刚过,礼部上下就已经开始筹备皇太子的登基大典了。   不管皇帝陛下是不是自愿退位,反正宰相说他要退位,他就是要退位。   父子两人,谁当皇帝不是当?   好歹皇太子上位,还算个魏姓人登基不是?   至少萧鸿还在循序渐进,怕激起下面臣民的抗议,没有直接让皇位上的人姓萧。   ——   年后万物复苏,融化的雪水下,第一茬春芽已经冒了尖。   萧望舒细数她到这书中异世界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年半,待到今年入夏便是四年整,当真是时光飞逝。   原书中只写了三年,三年写完一个权臣之家从极盛到衰败,三年写完男主魏齐轩步步夺权重掌朝纲,三年写完书香世家穆家的兴盛史。   至于魏国与周边那些小国部落后续如何,只字未提。   想到这里,萧望舒笑了笑。   每个人眼里的世界都不一样,如果用女主穆初雪的眼睛去看,或许故事在魏国内部就已经完结了。   但她不行。   她既然已经看到了魏国之外的世界,就不得不筹谋。   书中只写三年,三年之后如何无人知晓。而她不止在这里生活三年,不出意外,她会在这个世界生活许多年。   她总得为萧家、为陈褚、也为她自己,筹谋一二。   “今儿太阳暖和,夫人睡得不愿起来了。”忆春路过萧望舒时开口打趣一句。   春风吹动窗上悬挂的琉璃风铃,琉璃片随风晃荡,碰撞发出一阵清脆声响。阳光照在上面,琉璃片折射出五彩光芒,流光溢彩。   萧望舒卧在躺椅上,手里拿着一本账册,看得失神。   听到忆春这话,她回过神来,依旧没有太大动作,只随口问她们几个丫鬟:“将军呢?”   要是她没记错,今天他休沐。   书夏回答:“将军这会儿在练武场上,和秦泰他们一起训练锦衣卫。夫人有事找将军的话,奴婢去请将军过来?”   “不必,他忙完会过来的,别打搅他。”萧望舒继续翻看手里的收支册子。   陈褚只要在府上,只要没事干,一般都在她三丈以内的范围内活动。   正因为他平常都像个粘豆包挨着她,所以她今天一下没看到他蹲在她旁边,确实有些不习惯。   不过难得他找到点事做,随他去练会儿吧。   想到这儿,萧望舒继续吩咐:“要是到了申时将军还没过来,你们就送壶棠梨煎水过去。”   春暖乍寒时候最容易病,即使是陈褚那样的身板,不好好养着照样咳嗽。   忆春几人笑嘻嘻的,立刻应下:“奴婢明白了。”   瞧瞧她们郡主,看着清清冷冷的,其实心里也记挂着将军呢。   萧望舒没再管她们,认真翻看手里的册子。   受贸易制裁影响,她许多产业和胡国的交易链也断开了。   而且见魏国有意把刀尖朝向胡国,周边几个小国和部落都开始不安起来,生怕魏国解决胡国之后就轮到他们。   在面对同一个强敌威胁时,弱小会选择联合。   在她们抵制胡国客商的同时,众多外商也都在抵制她们。   不过也还好,他们的抵制效果不大,至少对魏国百姓的一日两餐没什么影响,只是让魏国权贵的生活少了些域外的新鲜玩意罢了。   “书夏。”萧望舒开口喊人。   书夏立刻上前,问她:“夫人有何吩咐?”   萧望舒合上账册,吩咐她:“你去趟锦衣门,让阮富鑫有空过来一趟。”   最近缺钱,人还很闲,想从冯氏商户那里抢点钱用。   “奴婢这就去。”书夏弯腰退下。   ……   两天后,锦衣门礼盒呈到椒房殿。   萧采仪早已习惯,招了招手,让宫人呈上来。   她们四妹是个顾全大局的,也顾念手足情义,常给她送些宫外的东西进来解闷。   吃食也好,首饰也罢,都是她一片心意。   萧采仪本以为萧望舒这次就是和往常一样给她送点东西,没想到宫女拿上来一封信给她。   “娘娘,送礼那人说,沧月郡主还有一事想请娘娘帮忙。”   臣妇进宫不便,萧望舒在闺中时都只能跟着房沁儿偶尔进宫探望皇后,更别说她现在已经嫁进了将军府。   她想进宫见萧采仪一面,只能等宫宴,或是萧采仪懿旨传召。   “四妹找本宫帮忙?倒是难得。”   萧采仪接过那信,拆开来看了看。   萧望舒也没要什么别的,就是想做做宫里的衣料生意。   “还以为多大的事,劳得四妹开口请人帮忙,原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完,萧采仪把信递给身边的贴身宫女,吩咐她:“你们派个人去尚衣局那边知会一声就行了。”   给皇帝制衣,确实油水厚,四妹想做这生意就做吧。   那宫女接过信看了看,有些为难,提醒萧采仪:“娘娘,奴婢听说尚衣局那边供布料的,似乎换成了萧统领的舅兄。”   萧采仪蹙了蹙眉,“二弟的舅兄不是在拓跋部落吗?”   拓跋部落那边,哪来的人做这锦缎生意?   那宫女自己抬手拍了拍嘴,“奴婢说错了话,是那位穆氏的兄长,户部的穆侍郎。”   萧采仪眉头蹙得更紧了,“又在朝为官又做银钱生意,像什么样子?”   她本就对攀高枝投诚的穆家兄妹没有多少好感,连自己家族都能轻易背叛的人,能指望他们有几分忠心?   只是瞧父亲留他们还有用处,她也不好多说什么罢了。   “娘娘说的是,但好歹也是萧统领那边的人。”宫女继续低声提醒。   萧采仪想想也是,她与萧平南同在宫中,姐弟之间不可生分了,否则不便她们互相协助。   “那你们先去萧统领那里说一声,态度好些,就和他说四妹战时耗财集粮,现在手头紧,想做做宫里生意,找到了我这里。   “四妹难得请我帮她一次,我不忍心拒绝她,也不忍心裁了二弟侧室家的人,夹在中间为难的很。”   既然这事这么难办,那就交给她们二弟为难去吧。   父亲和嫡母都宠爱四妹,见不得四妹受委屈。而且四妹战时也确实贡献巨大,相信二弟知道该怎么选。   在萧姓人和外姓人之间该选谁,根本无需犹豫。   那宫女听完,屈膝应下:“奴婢这就去。”   处理完萧望舒的事,萧采仪朝其余宫人吩咐:“去东宫接太子殿下过来。”   大多数时候魏宗烨都是接到她这里养,禁卫军近段时间也格外注意魏宗烨的安全,免得魏齐轩狗急跳墙,又干出什么弑子之类的事。 第198章 真是乐于助人(1)   萧望舒抢尚衣局生意的时候,冯氏商户那边正忙着给私造兵器一事扫尾。   萧鸿派出陆序阳彻查此事,亲信出动,可见态度。   在这个节骨眼上,萧平南和穆书皓顾不上尚衣局那点生意,也根本不敢惹出什么事来,避免吸引萧鸿的注意。   尚衣局的生意,自然而然的落在了萧望舒手里。   ——   此刻,萧望舒正卧在榻上,吃着香甜软糯的柿饼,隔岸观火。   观她亲手放的这把火。   看完之后,她把信件交给曲襄,“这个烧了。”   “是。”   曲襄走到旁边,揭开香炉,把信撕碎扔了进去。   萧望舒吃完柿饼,把蒂扔进渣斗里,随后掏出帕子擦擦手指,盘腿坐正,提笔修改了一下阮富鑫交上来的出货清单。   改完后,她把那张单子交给曲襄,吩咐她:“把这个交还阮富鑫,让他再备支镯子,着人去城西那家糕点铺子买两盒长姐爱吃的桃花酥,一起送进宫。”   “是。”   曲襄接过清单,抱拳行礼退下。   处理完今天的事,萧望舒又闲下来,在看书和睡觉之间选择了喝汤。   身体还是要好好养。   初春天气变得快,时冷时热,喝一盅虫草乌鸡汤补身。   “夫人!姜临海和李崖回来了!”   忆春急忙跑进来禀报,紧跟着补充一句:“还受了伤。”   萧望舒汤喝到一半,听到这话放下勺子,问她:“人在哪?”   姜临海和李崖,她派他们带人进云阴山脉探路,这两人已经有段时间没有音信了。   忆春回答:“在前厅。”   萧望舒起身出门,径直往前厅走去。   ——   前厅里,尉迟彦正在看姜临海和李崖的伤口。   见萧望舒进来,姜临海二人立刻把衣裳拉上穿好,三人一起朝萧望舒抱拳行礼。   “郡主!”   萧望舒朝他们抬了抬手,问:“伤势严重吗?”   姜临海摇头,“谢郡主关心,不严重,就是普通箭伤,没射到要害。”   只要没有淬毒,没有射到要害,都不算严重。   说完,他和李崖又整齐跪下,两人齐声请罪:“属下二人任务失败,请郡主惩罚!”   “先起来吧,怎么回事?”萧望舒继续询问。   “云阴山脉里埋伏着梁丘国的弓箭手,他们熟悉里面的地形,潜伏在山地林木里放箭,防不胜防,云阴山脉里面简直就是他们的屠宰场。”   姜临海说完,李崖在旁边点头认同,“是这样,我们还在里面看到了许多魏国将士的尸体。”   萧望舒微微颔首。   魏国将士,不出意外是她父亲派进去探路的。   萧望舒朝旁边抬了抬手,“坐吧,你们仔细说说,进去之后什么情况。”   “谢郡主。”   三人走到旁边坐下。   姜临海继续讲述他们进去之后发生的一切——   “我们进云阴山脉之后一路向南行,稍微有些迷失方向,中途纠正了几次。根据几座山峰的位置判断,大致还是向南。   “因为要防猛兽蛇虫,还要绘制地图,我们每日只能行进二十里左右。   “走到离进山点约莫二百里的位置,林木茂盛起来,矮树丛都能将人完全挡住。   “就是在这一截路上,林子里埋伏的全是弓箭手。   “我们运气好,刚接近这截路的时候,那些弓箭手正在射杀前面探路的将士。我们一队人分了三批走,只有前面第一批被卷了进去,后两批及时隐匿起来,躲过了第一场伏击。   “后面的路我们不敢再这么走,潜在草丛里,循着踪迹抹了几个弓箭手,换上了他们的衣服才敢继续往下走。”   或许是回忆起一些不好的经历,姜临海神色间仍有些后怕。   李崖接过他的话,继续往下讲——   “之后我们混在弓箭手队伍里,因为他们也在往南走,我们以为他们是要原路返回,出山回国,所以就跟在了队伍后面,想这样找到通往梁丘的路。   “走了两天之后,他们去到山林深处的一座木寨。   “他们每个人进入木寨都要接受检查,具体如何检查不知道,反正是核查身份的检查。   “我们起初不知道有这样一道检查,因为每个人进去之后都是无声无息的,我们也在寨外排着队准备进去。   “后来还不等我们进去,前面进去的、和我们一道的兄弟里面,有一个人发出惨叫,血淋淋地从里面逃窜出来。   “随后立刻有人出来追他,一刀结束了他。   “也就是从他开始,寨外所有人都警戒起来。我们队伍里有人还没进寨,眼看要进去了,慌忙逃窜,打乱了队伍。   “那些弓箭手四散抓人,我们也分头逃离。   “最后出来的……只有我们两个。”   他们这一趟,说是死里逃生也丝毫不为过。   至于进去的其余人,不出意外的话,都和那些将士一起折在里面了。   萧望舒沉吟半晌,问他们:“那地图呢?”   姜临海从怀里摸出一张羊皮卷。   见他身上有伤,尉迟彦上前把那羊皮卷呈到萧望舒面前,羊皮卷上还沾着姜临海的血迹。   萧望舒打开地图看了看,图上所绘制的,应该还不到云阴山脉纵宽的三分之一。   看完这图,萧望舒思绪杂乱,先朝他们吩咐:“你们先下去疗伤休养,其余事情等伤养好了再说。”   “是。”   姜临海和李崖起身离开。   尉迟彦坐回去,看向萧望舒,试探性地开口询问:“郡主,那我们还要继续派人进去吗?”   萧望舒缓缓抬起手,“先等等。”   云阴山脉里的路能否打通,关系到萧鸿能否收服南部,萧鸿不会不知道这条路的重要性。   他派进去探路的那些将士,绝对已经是斥兵中的佼佼者。   那些人都折在里面,可见梁丘对这条路防守之严密,她派再多的人进去恐怕都是一个结局。   看来得从别的地方突破。   “你先带几个画师,去姜临海和李崖那里,问问他们还记不记得寨子里那些梁丘人的模样。如果他们记得的话,让他们仔细描述一下,看画师能不能画出来。”   尉迟彦应下:“是。”   萧望舒想了想,继续吩咐他:“让阮富鑫训一批舞女出来,买断生死,能够当细作的那种。”   等下次月氏商队去梁丘交易,她要送梁丘权贵一份艳礼。   尉迟彦先是一愣,随即应下:“是。” 第199章 真是乐于助人(2)   萧望舒这边刚头疼完云阴山脉的事,回书房坐下,翻出《地理志》看一看静心。   没过多久,阮富鑫赶来将军府,又向她上报了另一件事。   听他汇报完,萧望舒有些诧异,抓住重点再次确认:“华都集粮?”   华都里面住的都是来自天下各处的商贾,且那些真正的东家只有在商务洽谈时才会聚在华都,平常守在华都里的都是些各家商户里管事的人。   整座城池就一座郡城那么大,拢共也没住多少人,有多少张口需要吃那么多粮?   “是的,郡主,华都高价集粮,且阵仗不小。我们也不知道他们买来何用,只知道不少粮商都参与其中,他们还邀请了我们月氏商户。”   阮富鑫说这话的功夫里,萧望舒也已经顺手翻开了《地理志》里附带的那张大陆地图。   虽是张很简略的图,却能很清晰地看出华都的位置——   三国交壤处。   萧望舒看着地图思索良久,兀自呢喃:“华都集粮做什么,想当谁的粮仓吗?”   阮富鑫上前一看,脸色骤变,“确实如此。”   一旦魏、虞、乌三国之间兴起兵戈,华都卡在三国交壤处,当真就是一座易守难攻的粮仓。   萧望舒双手撑在桌上,想了会儿,吩咐他:“华都那边先答应下来,拖着他们,不要打草惊蛇。另外找个时间,派人私下将此事汇报父亲,让他早做准备。”   胡国被她们制裁了小半年,粮盐不接。胡国本地产的粮食量少质差,百姓生活质量大打折扣。   鲜于部落游牧生存,他们或许不知道贸易制裁的威力。   但胡国已经扛不住了。   一旦胡国向魏国低头求和,这天下局势将发生巨变,乌国虞国和胡国以及鲜于部落的四方联盟也将崩裂。   他们未必会眼睁睁看着胡国被逼到向魏国求和。   “郡主的意思是、又有一仗要打吗?”阮富鑫显然是不喜欢打仗的。   准确来说,不管是商是民,只要不是那些昧着良心发国难财的人,谁会希望打仗?   战争只要打响,百姓受苦,他们生意惨淡,对谁都不好。   萧望舒回答:“不管打不打,让父亲先有个准备总是好的,有备无患。”   阮富鑫点了点头,拱手应下:“属下明白。”   ——   到了傍晚,陈褚一身汗从军营回来,沐浴更衣后给萧望舒讲了个更让人头疼的事。   皇帝退位诏书一下,下面州郡果然有不少臣民坐不住了。   “奸臣难制,誓死以清君侧?”   萧望舒看完下面的起兵词,冷笑一声,抬起手将那张写满红字的纸还给陈褚。   陈褚接过那纸,随手揉成团丢进渣斗里,然后在她旁边坐下。   只听萧望舒继续说:“古来以清君侧之名造反的王侯武将不在少数,谁知道他们是想清君侧,还是想成为下一个父亲。”   “相爷已经发兵镇压,皇帝退位一事照旧。皇帝也已经下诏澄清,是他无能,不堪帝位,自愿退位,让宰相辅佐新帝。”   陈褚说完,萧望舒嗤笑一声,讽道:“他要是不澄清,还等着父亲把他那些事告知臣民吗?身为皇帝,卖国卖地卖民,哪怕退位也要受万民指责。”   只不过这事一传出去,两败俱伤。   皇帝卖国招敌不假,宰相把皇帝压迫到这个地步也不假。   “皇帝退位,新帝登基,礼部建台筹备大典也得半年之久。半年时间足够镇压下面那些人,不会影响到皇帝退位。”   陈褚说完,给她倒了杯茶,端到她手边,“阿月喝口茶,不至于为那些人动气。”   这些年宰相独揽权柄,下面拥护皇帝聚众闹事的人不在少数,习惯就好。   反正那些人叫起来一个赛一个的义正辞严,真正面对军队镇压的时候,一个赛一个的哑巴。   欠的!   “对了,我这儿还有张请柬,好像是穆书皓成婚的喜帖。刚才换衣裳掉出来的,没仔细看。”   陈褚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红底金字的请柬。   萧望舒接过去看了看,挑眉道:“他和萧礼堂伯的女儿?”   萧礼,她们父亲萧鸿的堂兄之一。和那位萧峪堂叔一样,萧礼也是萧氏族亲,官拜正三品辅国将军。   以穆书皓如今的品阶,求娶萧礼的嫡女,倒也算搭配。   陈褚对这些家长里短的事都不太上心,听萧望舒问起,他才转动脑袋回想回想——   “说起来,我好像是什么时候听陆序阳说过,二公子给穆书皓牵了个线,应该是年前的事,现在彻底定下婚期才公开。”   “那他们还挺低调的。”萧望舒把请柬交给书夏收起来,吩咐她们退下。   厅内的仆从瞬间离开大半,只剩下萧望舒和陈褚坐在桌边。   陈褚看了看她,边给她夹菜边说:“但我觉得,这种事情应该告诉所有人。我有夫人,你有夫君,所有人都应该知道。”   穆书皓他们,说好听点叫低调,但是下聘提亲都不让人知道,总有点偷偷摸摸的感觉。   萧望舒听完笑了笑,只道:“所以说每个人都是不同的,选择一个最合适自己的就好了,管他们那么多呢。”   “确实。”陈褚认真点点头,随后又问,“那你要去赴宴吗?要是不想去的话找个由头推了也行,派人把礼送到就是了。”   他经常懒得赴宴就直接找由头推,反正他只受宰相调令,也不在乎得不得罪同僚。   而且瞧她也不喜欢那些酬酢,他俩一起推了算了。   萧望舒想了会儿,回他:“一般无用又费时间的酬酢我才推,这场婚宴么,倒是可以去瞧瞧。”   “真的?”陈褚仔细想想,实在不知道她又想从冯氏商户里抢些什么。   这时,萧望舒朝他招招手。   陈褚立马贴过去,认真听她讲。   萧望舒把华都的事情仔细给他捋了一遍。   “冯氏商户入驻华都多年,想必对华都十分了解,我需要从穆书皓那里探一探华都城主的底细。父亲之后应该也会找穆书皓详问,到时候你就替我多听着点。”   说完这话,萧望舒看到他那耳朵,忍不住捏着他的耳朵往上提了提,“竖起耳朵仔细听。”   “我知道了。”陈褚胡乱应下,只感觉他的耳朵被一只微凉的手捏住,越来越热。   萧望舒又看见了熟悉的一幕,只见他那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血变红,变色速度堪称一流。   “将军这耳朵是专门变色玩的吗?”   陈褚直接从耳朵红到脖子,沙哑的声音略带些委屈,“阿月你别捏它就好了。”   他也不想变红,但耳朵它自己发烫,他能有什么办法。   …… 第200章 真是乐于助人(3)   穆书皓的婚期来得很快,邀请的人也很多。   但亲自来赴宴的大多是和他品阶相当的同党官员,或是品阶在他之下、受他调令的一些官员。   至于品阶比他高的,大多是礼到人未到。   比如萧鸿,此刻好不容易忙里偷闲,正在府上园子里陪房沁儿散步。   园子里就他们夫妻二人,房沁儿说话也没有顾忌,问他:“咱们望舒素来与穆书皓兄妹不甚亲近,今儿怎么还亲自去了?”   早知女儿要去,她便不推得那么快了。   推也推了,由头也扯了,总不好再突然说她要去,否则岂不招人笑话?   再者,府上还有个拓跋歆在,她与穆家人亲近了,叫拓跋歆也不好想。   也罢,贺礼送到就是了,想见女儿再找个什么由头叫她回府坐坐吧。   萧鸿闻言,笑道:“望舒做事自有她的谋算,女儿大了,我哪里知道她脑子里在盘算些什么。”   房沁儿含怨地瞥他一眼,嗔他:“这话说的,还不是为了咱们萧家盘算,又算不到咱们当爹娘的头上来。”   “是是,夫人说的是。”萧鸿连连应和,揽着她的肩,扶她走进六角亭里坐下。   ——   与此同时,锣鼓喧天的穆府里。   萧望舒和陈褚亲自登门,别说穆书皓被她打得措手不及,就连萧平南也很是诧异。   他这四妹傲气的很,从不把穆书皓兄妹放在眼里,生意说抢就抢。今儿居然亲自登门,叫人意外。   “参见沧月郡主,见过车骑将军。”   穆书皓礼数周全,笑着将萧望舒和陈褚迎进府内。   已经落座的官员纷纷起身行礼。   萧平南朝他们两人招了招手,示意陈褚和他一桌就好。至于萧望舒,则是被丫鬟们引去了屏风后的女眷席位。   她刚一露脸,满席女眷也纷纷起身行礼。   “参见沧月郡主。”   萧望舒在书夏的搀扶下走到桌边,施施然坐下,启唇道:“都坐吧。”   如果是以前,她身无品阶,出于礼仪还得回礼。   现在么,回不回礼就看她心情。   今儿不想回礼,懒得动。   “谢郡主。”那些女眷起身后再次落座。   原本聊得兴起的那几人现在也不敢再大声,生怕萧望舒喜怒无常,抬手一耳光扇过来嫌她们聒噪,让她们闭嘴。   只有几位萧氏族亲的小姐,和萧望舒是堂亲姐妹,才敢主动开口和她搭几句话。   “穆侍郎今日成婚,他妹妹若非生产在即,肯定也是要随平南堂弟一起来的。”   其中一人说完,其余人实在没话说了,纷纷点头应和。   “是啊是啊。”   “听说平南堂兄与穆氏感情甚好。”   萧望舒笑了笑,没接这话,而是回她们:“都是自家姐妹,堂姐堂妹们不必拘着,我能吃了你们不成?”   说完,萧望舒朝桌上年纪最小的那个小姑娘招了招手。   小姑娘抬头看看自家母亲,见母亲点了点头,她才起身走到萧望舒身边。   “沧月堂姐。”小姑娘福身行了个礼。   萧娇娇,萧峪的嫡幺女,听名字也知是萧峪捧在手心里的娇娇宝贝。   “娇娇喜欢吃些什么?”萧望舒拍了拍她身边的位置。   萧娇娇歪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儿,认真回忆这个堂姐以前是怎样的。   记不清了,好像不是这样的。   见萧望舒拍了拍座位,萧娇娇年纪小,骨架也小,直接过去挤在了萧望舒的位置上。   “那个。”萧娇娇指了对面的一盘糕点。   坐在对面的那官家小姐立马让婢女把她面前的糕点端过去。   萧望舒一边给萧娇娇喂吃的,一边和她聊玉食斋里新出的美味,聊得小姑娘直咽口水。   “赶明儿我让人包些糕点送到你府上可好?”   萧娇娇立马应下:“好啊!”   她母亲都没能拦住她,只好低声提醒:“娇娇,还不谢过你沧月堂姐?”   萧娇娇立马又道:“谢过沧月堂姐。”   萧望舒刮了刮她的鼻子,朝她母亲说着:“堂婶客气了,左不过一些小点心,我们姐妹哪里计较这些,是不是啊娇娇?”   “是啊是啊!我可以送堂姐我自己种的花哦!”   萧娇娇有几年没和萧望舒接触过,即使她幼年时和萧望舒产生过什么小摩擦,因为那时年纪小,她的记忆也已经模糊了。   今日一见这位堂姐,她只觉得喜欢的紧,很是亲近。   席上其余人见萧望舒和萧娇娇聊得火热,心中的局促也消散了许多,又三三两两的低声聊了起来。   ——   成婚向来是在黄昏时分,新娘子黄昏时才迎进门。想留下观礼的宾客就得再等两三个时辰,等下一轮开席。   这一场席散后,有些宾客有事在身就先离开了。   留下的宾客在穆府赏景,饮酒对诗,各自找乐子玩。   萧娇娇母女两人准备提前走,见萧望舒还要再留一留,似乎打算继续观礼,萧娇娇的母亲想了想,让身边的嬷嬷先带萧娇娇上马车,她则是把萧望舒拉到一旁。   “堂婶这是?”萧望舒看了眼四周,开口询问。   只见萧娇娇的母亲左右看看,低声提醒她:“郡主,幼时的争闹都过了,今儿是你堂姐大婚之日,不可意气用事,否则叫你萧礼堂伯脸上也不好看。”   萧望舒仔细一想,这才想起原主幼时确实和好几位堂姐堂妹关系都不怎么好。   但这似乎也不至于被拿出来特意交代。   虽是大喜之日,但新娘子也不至于金贵到连碰都碰不得,总不能一碰就出事吧?   想到这里,萧望舒脸色稍变,又追问一句:“瞧堂婶说的,我这么大的人了,自然不会和幼时一般莽撞,不过堂婶此话何意?”   不会真的一碰就容易出事吧?   萧娇娇的母亲没有细说,对此讳莫如深,只提醒她:“总之不要起什么冲突就是了,最好勿要近身,更勿推搡。   “毕竟是你堂姐大喜的日子,你们堂姐妹之间也没有什么化不开的仇怨,别闹出事来,叫咱们萧家不好看。”   萧望舒若有所思,微微福身,道:“多谢堂婶提醒。”   她就说这婚宴怎么来得猝不及防的,原是如此。   珠胎暗结,这事恐怕父亲母亲都不知道,不然知道她赴宴,母亲一定会派人提醒她。   见她答应下来,萧娇娇的母亲松了口气,福身行礼:“那臣妇就先告退了,郡主请便。”   萧望舒微微颔首,“堂婶慢走。” 第201章 真是乐于助人(4)   告别了萧娇娇的母亲之后,萧望舒直接找到陈褚。   锣鼓喧天,吵得耳朵疼。   陈褚俯身贴耳过去,只听萧望舒在他耳边说着:“将军,我们回府歇着吧。”   陈褚一愣,“不是有事要问?”   萧望舒随意回答:“不用亲自问了,派个人来就行。”   父亲对家中儿女教导甚严,向来忌讳这种事。穆书皓肯定也是知晓,才将此事瞒得严严实实,怕惹得父亲不悦。   萧礼堂伯那边也确实瞒得挺好,她瞧其余堂姐妹和婶娘对此事全然不知的样子。   虽不知萧娇娇的母亲是从何得知的,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她先派个人探探穆书皓的口风就知道了。   万一是真的,事情传进了她耳朵里,穆书皓想封她的口,不想让她父亲知道这桩事,那封口费就得他自己掂量着办了。   “那好,我们回去吧,回去再说。”陈褚也不喜欢在外面说太多话,因为说出口的每句话都容易被人听去。   萧望舒点点头,“好。”   见他们夫妻二人要离开,穆府的下人连忙去上报穆书皓。   穆书皓赶来相送,面上略带些愧意,问他们:“今儿府上实在有些忙,可是我们招待不周?二位怎么不多留一会儿?”   萧望舒回他:“我今儿过来是有事想顺道问问穆大人,瞧大人府里忙着,我明日再派人来吧。   “将军府里还有些事,我和将军就先回去了。”   穆书皓听完这话,脑中极速转动,一边思考萧望舒的来意,一边拱手送他们:“郡主想问什么随时可以派人来问,既然二位府上还有事,那我也不便多留,路上当心。”   “嗯,穆大人回去招待宾客吧,我们先走了。”陈褚揽住萧望舒的肩膀,两人转身离开。   ……   翌日上午。   穆书皓才刚大婚,穆府还残留几分盛宴过后的气息。   阮富鑫登门,穆府管家引着他往穆书皓的书房走。两人穿过前院时,穆府的下人正在收拾系在各处的红绸。   婚宴布置起来麻烦,收拾起来也麻烦。   “阮掌柜这边请。”   管家引阮富鑫走到穆书皓的书房,护卫进去请示过穆书皓,出来给阮富鑫放行。   管家只送到这里就离开了,阮富鑫一个人走进书房,见到穆书皓后规矩地拱手行礼,随后客气道——   “恭贺穆大人新婚之喜,愿大人与夫人永结同心。”   穆书皓朝他抬了抬手,笑道:“阮掌柜真是稀客,坐。我现在倒是好奇郡主有什么事要问,把你都派了出来。”   “穆大人哪里的话,既然是来见穆大人,我们郡主随便派个人来未免太不合适。刚好我这人说话还算中听,郡主就派我过来了。”   阮富鑫走到一旁落座,话里话外都客气得让穆书皓心里打鼓。   他可没忘,萧望舒抢生意的时候是半点情面都不讲,这会儿突然和他客气起来,也不知图些什么。   想着,穆书皓又开口问:“昨儿也不知是不是宾客太多,招待不周,让郡主她们先回去了。郡主要问些什么事,昨儿怎么不直接问了呢?”   “这事情嘛,关系得有点多,问起来就麻烦了。”   阮富鑫嘴角上扬,又道,“听说新娘子身子娇贵,碰不得,我们郡主怕惊扰了新娘子,就先回去了。”   一听这话,穆书皓的神色稍微有些凝固,问他:“这说的什么话,郡主与夫人堂亲姐妹,哪有什么碰不得的?”   “碰当然也碰得,郡主这不是怕碰了惹穆大人担忧吗?”阮富鑫端起茶杯,用杯盖刮了刮浮沫。   在穆书皓还沉默着的时候,只听阮富鑫继续说:“郡主喜欢玩闹,万一动作大了伤着人就不好了,所以还是先离席为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穆书皓再装傻充愣就有些不合适了。   “郡主的消息倒是很灵通。”   阮富鑫笑意加深,立刻接上:“穆大人放心,郡主十分注重萧家名声。都是一家人,她不会在外说些什么的。”   在外不说,在内,在她父亲母亲面前,那就不一定了。   穆书皓听到这话,扯开一抹笑,又说着:“确实是我一时冲动犯了些错,说出去也不好听,不知郡主能不能在内在外都不要说?   “我们晚辈的荒唐事,叫长辈知晓也不好。”   阮富鑫点头,“这当然,我们郡主也不是多嘴的人。穆大人这次是双喜临门,确实可喜可贺啊。”   穆书皓应和着点点头。   随后,只听阮富鑫话锋一转,又道:“昨日因为怕惊扰两位新人,郡主的事也没来得及问……”   穆书皓立马接上话:“郡主有什么想问的,你直说便是。”   “穆大人真是乐于助人,我先替郡主谢过大人了。”阮富鑫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穆书皓脸上的笑容愈发牵强,“客气了。”   “郡主总听过往客商提起华都,对那地方越来越好奇,也想让我们的商队进去看看。”   阮富鑫说完这个,随后才说明来意:“但我们对那华都也不怎么熟悉,想到穆大人的外祖是冯氏商户的东家,应该对那地方很了解,所以郡主想问问关于华都的事。”   “华都?也不是多好的地方,郡主怎么对那儿好奇了?”   穆书皓说完这话,转口又说:“相爷新收了一个月氏商户,那商户不小,名下产业不少,也是华都里的,郡主怎么不直接去问他们?”   “那个月氏商户?”阮富鑫随口评价,“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出来的,瞧着小门小户没什么底蕴,问他们能问出什么来?”   穆书皓听完这话,强忍住他心中的无语。   能和萧鸿长期合作的兵器甲胄供应商,在萧鸿面前都占有一席之地,说不定哪天就包揽了整个魏国的兵器制造。   而且月氏商户还握着精制海盐,稍微转转手腕,不知道能漏下来多少油水。   小门小户?   他都不敢说这种话,萧望舒和阮富鑫,这对主仆还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紧接着,只听阮富鑫又夸:“我们郡主的意思是,冯家多年经商,早些年就进了华都,想必知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东西。”   穆书皓勉强保持微笑,追问一句:“那郡主具体想问些什么呢?”   阮富鑫半点都不客气,报菜名一样往下报——   “华都历史,华都城主的身份,华都里面的商户分布,还有那些商户主营的生意以及他们的背景。”   …… 第202章 姐姐果然眼光毒辣(1)   “魏国开国后不出三年,虞乌两国划分出明确的界线,华都自那时便存在了。起初掌权者自封为华国国君,华国后又屡次换主,屡次更名,成为了如今的华都。”   阮富鑫讲完第一截,萧望舒微微颔首,“继续。”   “如今的华都城主一脉已经掌权三代,现任城主名叫孟鸣岐,是前前任城主孟疆的孙子。   “值得一提的是,孟疆此人原是虞国的异姓王世子。后因其父遭人构陷,褫夺封号,下狱抄家,他才带领家兵逃至华都。   “入华都后,当任城主本是要将他驱逐的,但当任城主之女一眼就瞧上了这个落魄世子,央求其父将他带回城内。   “就这样,为了寻求华都庇护,躲避虞国国君的追兵,孟疆娶了城主之女,此后留在了华都城内。”   又是一段美女救英雄的故事,萧望舒听完点了点头,并没有多少感触,吩咐阮富鑫:“继续。”   她对这些情爱不感兴趣,她只想知道华都城主和虞乌两国之间到底有什么渊源。   阮富鑫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继续讲——   “孟疆一心想要壮大己身,想回去为家族之人平冤雪恨。当任城主不同意他的想法,只想安稳守住华都。   “之后,外婿夺权。孟疆先是杀了当任城主,后又杀光了那城主的几个儿女,包括他的妻子。   “华都里全是商人,城池易主一事对他们而言没什么影响。只要不干扰他们交易,对他们而言,谁当城主都无所谓。”   萧望舒依旧没有什么感触,问他:“然后呢?”   “然后孟疆就成了华都城主,借助华都的财力,他买通了虞国不少官员,还找到了他父亲的旧部。   “众人齐心协力,暗中调查他父亲当年遭人构陷一事,将证据呈上御案。   “虞国国君随后为他家族正名雪冤,为其父修葺王陵,还将一位公主嫁给了他,以示天恩。   “为家族洗清冤屈之后,孟疆也年纪渐长,身体虚弱,没有那么多的雄心和抱负了,与那公主诞下一个儿子后,没几年便撒手人寰。”   “等等。”萧望舒在这里开口打断他。   “所以在孟鸣岐之前,华都的前一任城主就是孟疆和这个虞国公主的儿子?”   阮富鑫点头,“是他,孟疆和那虞国公主的儿子就是孟鸣岐的父亲。”   萧望舒又问:“虞国公主独自将儿子抚养长大,中间可曾出现过意外?”   阮富鑫答:“没有,母子感情甚好。孟鸣岐父亲年幼上位,成为华都城主,一直都是其母为他打点一切。也可以说前些年的华都,一直是那位虞国公主在打理。   “孟鸣岐从小也对他这位祖母极为敬重,在这位虞国公主去世后,她的祭日还被孟鸣岐的父亲定为城丧之日。   “这一整天,华都城门紧闭,不接受任何客商出入,城内之人只能安静待在各自府邸。   “我们商队的人之前都不知道这日子是什么,问了几家商户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只当是华都的什么习俗,没有多管。”   各地有各地的习俗,有些小城小村还有自己单独的节日。只要不对他们的利益造成威胁,谁会刻意去追问每个地方每个节日的由来?   他们也是这次才知道,这城丧之日是这么个由来。   “所以孟鸣岐实际上是虞国皇室后人,算起来甚至是虞书婳的表哥?当年那任虞国国君只装模作样为他孟家洗冤、嫁出一个公主,就轻易掌控了聚宝盆一样的华都?”   这生意真是会做啊。   萧望舒问完,阮富鑫立即点头,“是的。”   这些陈年往事恩怨纠葛,果然要问华都里老号的商户才知道。   见萧望舒不说话,阮富鑫又向她禀报:“华都集粮一事属下已经让人上报宰相,郡主可稍微放心些。”   宰相知道华都集粮之后,一定会对东边两国有所防范。   见萧望舒点了点头,他再想想,又禀报:“还有那批舞女,下面正在加紧训练,完成训练之后立即随商队送往梁丘。”   萧望舒再次点头,朝他说:“没事的话把华都那些商户的信息册子放在这里,我等会儿再看,你先回去忙吧。”   阮富鑫想想也没有什么事要上报了,起身把册子放到萧望舒手边的桌上,拱手躬身道:“属下告退。”   “嗯。”萧望舒应了一声,抬起手揉揉太阳穴。   ——   萧望舒也不知道自己在前厅枯坐了多久,只知道陈褚回来的时候看到她在发愣,被她吓得不轻。   “阿月你是不是身子不适?”   陈褚半蹲在她面前平视着她,抬手摸上她的额头。   也不烫手啊。   “我瞧着像是身子不适的样子吗?”萧望舒语气平缓,吐字清晰,显然说话时中气很足。   陈褚松了口气,又问:“那你怎么在发呆?”   萧望舒随口一答:“可能因为想你了,想得发呆。”   这下换陈褚呆在原地。   干巴巴地眨了下眼,他开口问:“真、真的?”   还不等萧望舒回答他,他又自顾自地傻乐:“那我以后尽量再快些回府,军营的事一忙完我就回来。”   他蹲在萧望舒面前说得认真,明明是很硬朗的长相,却愣是给了萧望舒一种大狗狗摇尾巴的既视感。   萧望舒被他逗笑了,心头一软,习惯性地伸手捏住他的耳朵往上提。   “阿褚真好。”   他确实待她极好,谁不喜欢这赤裸裸的满腔热忱?   陈褚这些天被她多捏几次,耳朵也没有先前那么敏感了,只微微有点红。   想起她之前叮嘱的事,他开口说:“相爷那边确实问过穆书皓一些关于华都的事,你这会儿要不要听?”   萧望舒收手,点头,“你说吧,省得等会儿吃饭吃忘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在她面前太憨的原因,她总觉得他的脑袋不是那么灵光。   陈褚略一回想,话像倒豆子一样噼啪往外倒,把穆书皓和萧鸿的对话完全复述了一遍。   甚至连萧鸿两人的语气都复述出来了。   萧望舒盯着他的脑袋上下打量。   记性这么好?   “阿月?”陈褚还蹲在她面前,瞅了她半晌,问她:“你还在听吗?”   “在听。”萧望舒说完,把他刚才说的话简短概括一遍。   陈褚听完使劲点头,“对,就这些,我说完了。”   萧望舒伸手托住他的胳膊,起身扶他站起来。   “说完了,那我们也该用晚膳了。”   他说的和阮富鑫刚才禀报的内容差不多,只是穆书皓在萧鸿面前禀报时简练许多,说得都是重点。   而在阮富鑫面前时,穆书皓一件事绕几个弯才说,废话略多。   不过这都不重要,她们还拿到了大半华都商户的信息,多听几句废话也不是听不得。   陈褚跟着她起身,目光放到桌上,问她:“这册子?”   “拿上吧,我一会儿吃完再看。”   “好。”   陈褚乖乖拿上那册子,直接揣进他怀里,随后拉着萧望舒去吃晚饭。 第203章 姐姐果然眼光毒辣(2)   春季过去,初夏之际,萧府再添新丁。   穆筱筱为萧平南诞下一个儿子,虽是庶子,但却是萧平南的第一个儿子。   萧鸿和房沁儿照例赏赐下去不少东西,还给穆筱筱院子里添了两名丫鬟两名奶娘。   萧平南有了儿子之后很是高兴,穆筱筱虽在月子里,行不得房事,萧平南也常去探望她。   母凭子贵,说得大概就是如此了。   而叫人意外的是,拓跋歆不哭也不闹,还照例赏了穆筱筱许多东西,处处都做得到位。   萧平南只当她彻底学会了如何做一个高门妇人,心中欣慰,偶尔也抽出空去看看拓跋歆和萧如雪。   ——   萧如雪刚学会说话走路,软糯糯地喊着爹爹,也十分讨萧平南喜欢。   萧平南蹲在地上,逗她玩了一会儿。   “穆氏已经生产完,夫君也陪了她有些日子。林氏才刚有孕,夫君可要抽个时间去瞧瞧她?”   拓跋歆说着,朝萧如雪招了招手。   萧如雪立马朝她跑过去,直接扑进她怀里,“娘亲!”   萧平南听到她这话,起身笑道:“夫人提醒的是,那我晚些时候去瞧瞧林氏。”   说着这话,萧平南上前,坐在拓跋歆身边,握住她的手。   “后院这些日子忙,穆氏生产林氏有孕,事又多又杂。雪儿也正是调皮闹人的年纪,都辛苦夫人了。”   拓跋歆笑得柔和,回他:“妾身不敢当,都是应该的。”   萧平南对他们夫妻现在的相处模式颇为满意,将拓跋歆的手握紧了些,“我那儿有只血玉镯子,很衬夫人,等会儿叫人给夫人送来。”   “多谢夫君。”拓跋歆垂首道谢,敛去眸中思绪。   ——   与此同时,萧望舒坐在府上,听到穆筱筱生产的消息也只随意派人送了点贺礼过去。   穆书皓、穆筱筱,这对兄妹在书中本是魏齐轩的人。   两人与魏齐轩一党暗通款曲,穆筱筱和魏齐轩生出情意。   穆书皓先是追随在萧平南身边,起初确实是正经想要辅佐萧平南,借萧平南的势往上升。   不过在穆筱筱倒戈之后,他也随之倒戈,暗地里从萧平南那里盗走萧家机密,助魏齐轩和穆云泽扳倒萧家。   当然,这些都是书中的剧情了。   那不知崩到哪里去的剧情,再按照它去布局,未免眼光太浅了些。   就魏齐轩如今这个样,以穆书皓兄妹拜高踩低的性子来看,能瞧得上他?   他们兄妹,如今可是实打实的追随在萧平南身边,偶尔为萧鸿出力。   总之是在为萧家人效力就是了。   如今穆筱筱连萧平南的儿子都已经诞下,他们兄妹哪怕不忠于萧鸿,暂时也是忠于萧平南的。   萧平南越好过,他们兄妹的日子就过得越好。   萧望舒轻轻摇着团扇,懒散地倚在窗边。   “又入夏了,这天说热就热。”曲襄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边擦桌子边问萧望舒,“夫人要不要喝点什么解渴?”   “上一碗绿豆汤吧,温热的。”   或许是不用干活的原因,萧望舒没怎么动,自然也感觉不到有多热。   团扇轻飘飘地扇着,其实没多大风,只是个手持的装饰罢了。   曲襄收起抹布,笑嘻嘻地应下:“好,奴婢这就去厨房端。”   夫人这个时候喝点东西就该歇下了,等夫人歇下,她就去秦泰统领那儿继续训练。   萧望舒哪能不知道她心里那点小九九,只“嗯”了一声,让她下去端绿豆汤。   曲襄出门后,萧望舒看着窗外的景色,心中计算那批舞女抵达梁丘帝都的时间。   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到了梁丘权贵的府上。   可能有那么一两人还入了宫。   “阿月,我回来了!”   这真是人未到声先至。   陈褚最近回府回得格外的快,几乎是公事一忙完他就打马飞奔回来。   萧望舒听到他的声音,稍微坐正了几分。   只见陈褚大步走进屋内,身上带着扑面而来的太阳气息,走近萧望舒时掀起一阵热浪。   见萧望舒一个人倚在窗边看景,陈褚的心疼直接挂在脸上。   “阿月,你一人在府上是不是觉得很无趣?”   萧望舒一直是知道的,他的脑补能力非常强。她要是再不开口打断他,他能脑补出一个独守空房磋磨年华的妇人形象。   “我只是今儿一天没去锦衣门,想在府上歇歇而已。”   她前几日连续在锦衣门玉食斋之间转场,抽空处理梁丘那边的铁矿交易问题。   今天好不容易歇一歇,就听到他这话。   她可一点都不觉得日子无趣,她忙得都快掉头发了。   “想歇歇?”陈褚走到她面前蹲下,转口又问,“那是不是这些日子太累了?”   萧望舒一阵无奈,从腰间取下帕子,给他擦了擦汗。   “我再累也不过看看账目、动动嘴皮子的事,你刚从军营赶回来,应该比我要累多了吧?”   “不累,回来就能看到阿月,比军营里舒服多了。”   萧望舒此刻算是知道了,什么叫温柔乡英雄冢,这就是。   为了避免陈褚再进行一些类似的发言,萧望舒开口转移话题,和他聊起梁丘国那边的事。   “梁丘向月氏商户供应的铁矿在减量,可能是听说了月氏商户和大魏宰相独家合作的消息,不敢再继续大批量供应铁矿,怕父亲的军队日渐壮大。   “还有一部分原因,应该在我们对胡国的贸易制裁上。   “胡国隐隐有几分要向我们求和的趋势,周边其余国家和部落都盯着,怕魏国就此势大起来,会先后把矛头对准他们。   “他们正在用他们的方式,来制裁我们。   “要不是我手上握着他们的谷米作物,还有耕地牲畜,他们恐怕早就违背合约,直接断供铁矿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生意场上从来没有永恒的合作,利益相合时,她们可以坐下来谈一场互惠互利的生意。   利益相悖时,恐怕都怪不得彼此了。   梁丘国君有他自己的考虑,她也有她的不得已。   而陈褚听她讲完,只抓住了他想抓的重点——   “所以这些日子因为梁丘国君减少供货,惹得你心情不好、忙来忙去的?”   此刻,陈褚心里给那位梁丘国君狠狠记上了一笔。   萧望舒仔细想想,点了点头,“也可以这么说吧,确实让我有些头疼。还是得尽早想办法打通云阴山脉里的路,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第204章 姐姐果然眼光毒辣(3)   见陈褚听完之后表现得比她还头疼,萧望舒有些好笑,又朝他说:“算了,别想这么多。”   恰好此时,曲襄也端着一碗绿豆汤走了进来。   萧望舒接过绿豆汤,朝她吩咐:“再去端一碗来。”   曲襄立刻应下:“是。”   见曲襄退下,萧望舒用勺子搅了搅碗里沉底的绿豆,把碗递给陈褚,“你先喝吧,出这么多汗,我再等会儿。”   陈褚立马摇头,“你喝,我不渴。”   萧望舒看他一眼,“真不渴?”   “真不渴。”陈褚答得干脆果断十分坚定。   萧望舒舀起一勺绿豆汤,慢慢喂到自己嘴边。在绿豆汤入嘴的瞬间,她眼角余光清晰瞥见他在咽口水。   下意识的吞咽动作,可爱的紧。   萧望舒有些想笑,喝完这一口之后再舀一勺,这一勺直接朝着陈褚喂过去。   陈褚本想让她自己喝,不用管他,谁知听萧望舒问他——   “阿褚不嫌弃我用过这勺子吧?”   陈褚立马张嘴喝了,半点都不敢耽搁,生怕萧望舒误会。   萧望舒都听到了他牙磕在勺子上的脆响。   “瞧瞧,还是渴了不是?”   萧望舒说着,让陈褚起身到她旁边坐下。   随后她用勺子搅匀绿豆和汤汁,再舀一勺,喂到他嘴边。   陈褚觉得,有时候喊一喊渴,也是可以的。   曲襄再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萧望舒亲手喂陈褚喝绿豆汤的这一幕。   宰相嫡女,沧月郡主,高傲不可一世。   她何曾这样敛下眸中冷厉,眉眼带笑地亲手喂一个男人喝汤?   一时间,曲襄觉得她端来的这碗绿豆汤有点多余。   其实夫人和将军喝一碗就够了。   她正想着,萧望舒的目光也落在了她身上,开口催她:“还不过来?”   “是。”   曲襄回过神,走过去把那碗绿豆汤端给陈褚,再次行礼退下。   陈褚端着手里这碗绿豆汤,突然有些不得劲。   转眼一看,萧望舒已经自己舀汤喝了起来,完全不管他了。   陈褚心不在焉地用勺子搅了搅汤底,端起碗仰起头,没一会儿功夫就把碗里的绿豆汤喝完了。   萧望舒余光扫到他的小动作,眼底笑意渐浓。   陈褚喝完,放下碗,朝萧望舒建议:“你最近几日这么累,明天刚好我休沐,我们去庄子上采果子,你也好好休息一下,玩一玩,好不好?”   他怕她一个人待在府上觉得无趣,也怕她太忙累着自己。   萧望舒笑着应下:“好啊。”   ……   翌日清晨,陈褚大清早就派人备好马车,收拾好一路上吃喝的东西,等萧望舒梳妆好就出发。   他的计划里只有他和萧望舒,他们夫妻两个人去摘果子。   但就在他们出发之前,萧扶光和萧镇西非常巧地过来了。   “姐夫,你们这是?”   萧扶光表示,这真的是个巧合。   平常姐夫不在府上,一府之主都不在,他也不好意思私下来将军府找他姐姐。   他来时,一般都是趁陈褚在时才来,或者陪房沁儿一道过来。   陈褚见他们兄弟二人过来,嘴角的笑容显然拉平了几度。   萧扶光和萧镇西上前,朝陈褚拱手见礼。   陈褚点点头,回答:“瞧你们姐姐在府上待着无聊,我和她去庄子上玩一天。”   “这么巧啊。”萧镇西有些不好意思了,朝萧扶光说,“我们过几日再来找四姐姐吧?”   他只是关于户部尚书施行的政令,有些地方不太懂,想找四姐姐请教请教。   “怎么了,都堵在门口?”   慵懒的声线响起,萧望舒一袭月白色百褶裙走出来,淡妆恰到好处,眉目清冽好似下凡的月宫仙人。   萧扶光从小就习惯了他有个美人母亲和美人姐姐,最先反应过来,嘿嘿一笑。   “我们哪里知道姐姐今儿要和姐夫出门游玩啊。”   姐姐成婚后这日子过得,简直比成婚之前还逍遥自在。   闺中小姐尚且不能随意出门游玩,得约上许多女子同行才可。更别说已婚妇人,受的拘束更多。   姐姐倒好,走到哪儿都有姐夫相陪,想出门游玩就带上姐夫,也不担心什么名声问题。   他回去一定要再和母亲夸夸姐夫。   “出门游玩怎么了,不是常事吗,你们俩今儿过来有什么事找我?”萧望舒看向他们。   萧镇西开口说明来意,末了又道:“既然四姐姐和四姐夫今日有事,那我们改日再来,四姐姐和姐夫先去玩吧。”   萧望舒先是看向陈褚,只见陈褚朝她点点头,示意她怎么安排都可以,他都听她的。   随后萧望舒又看向他们兄弟二人,问:“要问的事多吗?”   要是她一人出行,顺道带上这两个跟她去玩也不碍事。   但今日是陈褚费心准备的二人游,她再随便添人就不合适了,不然岂不凉了他满腔热情?   只见萧镇西摇摇头,“不多,只是有两处不太明白。”   萧望舒听了笑笑,招呼他们:“那上车吧,我和将军绕一程,把你们送回府,有什么路上说。”   “还是姐姐会省时间啊。”萧扶光感叹一句。   在路上把他们的疑惑解了,再直接把他们俩踹下马车,她再和姐夫出去游玩。   这时间掐得多准啊。   见萧望舒的眼刀子朝他扎过来,萧扶光率先钻进马车,朝萧镇西招呼:“七哥快上来,不然姐姐要揉人脑袋了。”   萧镇西脸上扬起一抹很浅的笑意,朝萧望舒拱手道:“有劳四姐姐。”   “七弟客气。”   萧望舒让他们两人先上车候着,随后她把陈褚牵到一旁,和他低声说了些什么。   萧扶光偷偷掀开帘子往外看,只见陈褚弯着腰低下头认真听萧望舒讲,两人讲一阵还相视一笑。   或许她们两人自己都不知道,她们无意间倾泻出的情意有多黏稠。   “姐姐果然眼光毒辣。”萧扶光感叹一句。   京师女子里,恐怕也只有姐姐成婚之后过得如此惬意。   萧镇西顺着他的话往下接:“四姐夫从沙场下来,旁的女子望而生畏,只当他杀人不眨眼,哪里敢靠近?”   连靠近都不敢,那就更别说像四姐姐这般亲近他了。   不过她们也永远不会感受到,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时,这样的柔情蜜意。   “姐夫挺好的,对姐姐是实打实的好。”萧扶光说着,见萧望舒和陈褚聊完,他也放下了帘子。   没多久,萧望舒在忆春的搀扶下踩着车凳上车。   “你们姐夫让人去给你们备些梅子汤解渴,开始吧,今儿有什么要问的?”   萧望舒坐下就准备好解题,真是半点都不耽搁。 第205章 好一个月萧萧(1)   萧镇西连忙把他疑惑的地方和萧望舒讲了一遍。   萧望舒听完,并没有急于给他一个回答,而是给他从头到尾仔细捋了一遍其中的利益牵扯,以及人在面对威胁时常会发生的应急举措。   如此一来,萧镇西也能理解户部尚书所做出的对应措施了。   在她娓娓讲述的时间里,书夏也端上来一壶梅子汤,给她们姐弟三人倒好,然后再退下。   陈褚最后上了马车。   他上来之后就安静坐在萧望舒身边,也不打断她们。   秦泰扬鞭驾马,马车缓缓朝相府驶去。   ——   半刻钟后。   马车刚在相府门外停下,萧望舒也刚好讲完。   萧镇西每次请教完都会郑重朝她道谢,这次也不例外。   等他认真道完谢,萧扶光才和他一起下车,进府前还不忘叮嘱萧望舒和陈褚玩得开心。   萧望舒笑着摇了摇头,朝他们摆摆手,随后放下帘子。   陈褚给她倒好一碗梅子汤,“说了那么久,喝点解渴。”   “是有什么想问的吗?我瞧你欲言又止的。”萧望舒接过碗,双手端起来喝了几口。   陈褚想想,说着:“我只是觉得你和阿弟都待七弟极好。”   相府嫡庶子女之间的相处,可以说是极为和谐的,不似有些权贵后宅不宁。   尤其是在面对萧镇西时,他可以感受到她们姐弟那种分外仔细的呵护。   旁的不说,就单说萧镇西来找她请教这件事。除了扶光,他还没怎么见她对谁如此耐心教导,且教的都是些实打实的东西。   萧望舒听完笑了笑,回答他:“父亲妾室不多,子女也不多,且对我们兄弟姐妹都十分看重。   “长姐稳重,入宫为后。二哥十三岁过继给母亲,和我们一起长大,身为兄长也不怎么与我们弟妹计较小事。   “三哥更不用提,常年驻守西北边关,一年到头才回家一次。   “至于五妹六妹,人都不在了,不提也罢。   “七弟更是胎中受损,打小就身体不好,泡在药里长大。我们若再不照顾着点,未免太枉顾手足之情,叫父亲寒心。”   说完这些,萧望舒想了想,还是朝陈褚招了招手。   陈褚贴过去,只听她在他耳边低声讲着——   “子承父业,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身体康健。   “若在其余子嗣身体康健的情况下,极少有人会选择身体有损的那个孩子继承家业。否则一旦继承人身体垮了,偌大的家业也跟着垮了。   “所以七弟在整座相府里,都是受偏爱的存在。”   陈褚听完这些,一时间也不知道萧镇西是幸还是不幸。   紧接着,只听萧望舒又说:“况且,阿弟与七弟年纪相仿,两人一起长大,感情确实要稍微深些。   “幼时阿弟落水,是七弟带着仆从将阿弟救上来的。为了救阿弟,七弟在水里受了凉,高热好几日不退,险些没了,是以母亲多年来也对七弟母子十分照顾。”   这件事是陈褚一直不知道的,听萧望舒讲完,陈褚点了点头。   “原来这样。”   他就说为何总感觉岳母她们对七弟甚是照顾,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里面。   萧望舒朝他笑笑,继续说:“而且七弟确实谦逊勤奋,我也希望他将来能够为父亲担一份任,能够和阿弟互相协助。”   陈褚再次点头,“七弟确实品行上佳,我当他们骑射师傅时也挺喜欢他的。虽然他没法经常训练,但从不无故缺席,对我和陆序阳也十分敬重。”   “有些可惜,但福祸相依,并非全是坏处。”   萧望舒说到这里,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转了话题,“这时候庄上的桃子应该熟了,要是甜我们就摘两筐回来,送一筐到相府去给他们分。”   陈褚立刻被她转移注意力,欣喜应下:“好啊!”   ……   一个月后。   梁丘国帝都城内,一座将军府邸里。   丫鬟搀扶着一名妇人,语言晦涩,小声抱怨:“那中原舞姬什么身份,跟货品一样被运来的下流胚子,将军还如此喜欢她!夜夜留宿,府上的赏赐都被她占尽了!   “咱们夫人堂堂公主,将军当年千求百求的才娶到夫人,现在有权有势了,竟敢让个舞姬来碍夫人的眼!”   妇人面色不善,甩开那丫鬟的手,冷声斥责:“行了,把嘴闭上!吵吵个不停,真是聒噪!”   本来她心里就够烦了,这不识趣的丫鬟还在她耳边吵。   那丫鬟立马闭上嘴,不敢再说。   在她后面,两名丫鬟挤上来扶住那妇人,直接把她挤到后面。   “夫人当心脚下。”   那两名丫鬟说话温声细语的,生怕声音大了,这样的拘谨畏惧让那妇人很是受用。   还不等那妇人的心情稍微好点,只见将军府大门外,盔甲未卸的男人抱着一名紫裙女子匆忙走进府内。   女子腰间被血染红了一片,即使用布条紧紧包起来,伤口还是在往外渗血。   “传大夫!让府医都过来!”   男人吼着下令,焦急之色布满脸庞。   他抱着女子大步往他居住的院落走去,完全没有正眼看旁边的妇人一眼。   那妇人就这么目送他走远,紧握的手里,指甲嵌进掌心。   她身边的丫鬟低声说着:“流了那么多血,别是快要死了吧,死在咱们府上挺晦气的。”   此话一出,那妇人的手松开几分,朝后面吩咐:“你们去找个人问问怎么回事。”   “是。”   后面两名丫鬟立刻退下,往府外走去。   没过多久,她们两人回来,朝妇人禀报:“夫人,下面人说将军今日带上那舞姬出去和同僚打猎,回府路上遭细作刺杀,那舞姬扑上去给将军挡了一刀。”   将军最近本来就宠爱那中原舞姬,刚到手的新人,连夜连夜的往她那里去,出去打猎都把她带上。   今日她为将军挡了一刀,万一没死,以后指不定怎么得宠。   众多下人心里各有各的小心思。   那妇人把手里的帕子扭扯在一起,紧紧攥着,眼睛死死盯向刚才那男人离开的方向。   好半晌后,她才阴恻恻地下令:“算了,不逛了,回去吧。”   “是。”   那些丫鬟跟在她身后,主仆一行人离开这里,回了院子。 第206章 好一个月萧萧(2)   两天后的傍晚。   绾娘那一刀捅在腰间,出血不少,昏迷两天才渐渐清醒。   她刚一睁眼,守在屋里的众多嬷嬷就围了上去,满是担忧地问了她许多,又是传府医又是扶她起来喝药。   绾娘开口,声音沙哑问她们:“将军呢?”   “今日将军被陛下召进宫,不知商议什么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那嬷嬷生怕绾娘多想,又说着,“姨娘昏迷两日,将军可担忧您,每日从军营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看您,在床边守着您。”   绾娘点了点头,想动一动却只感觉腰间生疼。   “姨娘别动,您这身子现在还乱动不得。”那些嬷嬷慌忙上前扶她。   将军对这位姨娘的看重,她们可是看在眼里。   要是将军一天不在,姨娘就出了事,她们这些人的脑袋可就不保了。   绾娘也没有和她们犟,顺从地点了点头,应了声“好”,随后就在将军的床上躺下继续休息。   这一晚,直到月上枝头,夜幕沉沉,那将军还没回府。   不过这也是将军府的常事了。   只要陛下传召,有公务在身,将军经常一隔几日不回,有时候甚至一连数月不回。   夜色漆黑,绾娘坐起身,掀开被子下床。   只见她皱紧眉头,按住腰间的伤口,轻手轻脚在房间里翻找起来。   今天将军府似乎格外寂静,下人不知道干什么去了,门外也半天都没有听到护卫换班的声音。   绾娘正在疑虑这是什么情况,不知道行动还要不要继续。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锁门的咔嗒声。   一支燃火的箭射进房内,直直插在床上,直接点燃了床上的被褥。   房内顿时火光冲天。   一直等到射箭的人撤去,守在房外的男人才撬开窗户,翻窗进入房间,朝绾娘问:“知道放在哪儿了吗,再过会儿就有人赶过来了,那将军夫人下手真狠毒。”   绾娘点点头,一手捂腰,一手指了个方向。   男人直接扶她过去,看她摸索着墙上的装饰打开暗格,在暗格里翻找。   听屋外脚步声逼近,男人面色有些焦急。   这时,绾娘终于翻出一张羊皮卷,抖开来看了看上面的地图。   “就是它!走!”   男人面色一喜,直接将绾娘背上,离开了这里。   离开途中,绾娘回头看着将军府里冲天的火光和浓烟,心中早已习惯麻木。   她当然可以选择把地图交给来接应的人,然后权当自己在混乱中被人打晕了,什么都不知道,获救之后继续留在将军府当他的姨娘。   但她曾经在别的任务中就已经实践过了,这毫无意义。   等下一个新人进府,她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一旦事情暴露,她还可能死于极刑。   丝毫不值。   ……   盛夏时节,阳光炙烤大地,空气中的热浪模糊了视线。   萧望舒依旧坚持喝温水。   这样的饮食习性,让陈褚都十分敬佩。   “阿月,我要热化成一滩水了。”陈褚趴在冰鉴上,只有在这里他才能获得片刻的凉爽。   萧望舒坐在他旁边,摇着团扇,轻轻给他扇风。   “化不了的,阿褚这么厚实的身板,怎么会化掉呢?”   她这话怎么听都带着几分哄孩子的意味在里面,陈褚从冰鉴上起来,整理衣襟,干咳两声。   “阿月,我是个男人。”陈褚开口强调,他已经不是萧扶光和萧镇西那个年纪的孩子了。   谁料萧望舒的视线从他腰下扫过,笑意不改,继续摇着团扇,应和他:“这我当然知道。”   每晚睡觉时,他十分的克制,也十分的安分,但他身上总有些东西不受他控制。   不过血气方刚的年纪,也可以理解。   正当陈褚被她说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接话时,只见萧望舒起身朝他勾了勾手指。   “过来。”   陈褚眼前一亮,立刻俯身贴了过去。   果然,在下一秒,只见萧望舒抬起手搂住他的脖子,诱人的朱唇贴上他的唇瓣。   这是陈褚时时刻刻都在等着的惊喜。   自打亲过第一次之后,他每天都在等她什么时候心血来潮再亲他一口。但他又不敢太唐突她,不敢主动亲她,怕她不愿,只能每天想方设法让她过得高兴惬意。   因为她心情愉悦时,想要亲近他的可能会变大。   陈褚此刻像是沾上花蜜的蜜蜂一样,紧咬着不肯松口,双手握上萧望舒的腰肢,轻轻一提便将她放在桌上坐好,让她能亲得更轻松些。   唇齿交缠,绵长的一吻结束。   陈褚抱紧萧望舒,用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心跳如擂鼓。   “阿月——”   原来这世上男女间的欢爱,这么诱人成瘾。   萧望舒坐在桌上抱住他,手落在他背后顺了顺他的头发,开口问他:“怎了?”   叫得扭扭捏捏,像个被欺负了的小媳妇。   陈褚只傻笑两声,抱紧她不说话。   他就是高兴。   高兴她愿意这么亲近他。   见他不说,萧望舒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再次问他:“到底怎么了?”   陈褚直白地回答:“喜欢阿月亲我。”   萧望舒一愣,随即失笑,顺着他的头发,教他:“你若是喜欢亲近,不妨自己过来亲我。你我夫妻,你还害羞不成?”   “怕你不愿。”陈褚这话说得,颇有几分可怜。   萧望舒好笑,继续哄他:“我愿意的。”   “嗯!”陈褚抱紧她,使劲点了点头。   随后,他扭捏着,又问:“那我、现在能再……”   “咚咚!”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还有秦泰的禀报——   “郡主!派去梁丘的人回来了!”   萧望舒眸色微凝,拍了拍陈褚的肩膀,安抚他:“今儿晚上再说,正事要紧。”   陈褚把她从桌上抱下来,仔细为她整理发髻和衣裳。   直到整理得端正整齐,他才和她一起出门。   门外,秦泰一见萧望舒,立即禀报:“郡主,到手了!”   萧望舒嘴角上扬,“东西呢?”   秦泰从他怀里取出那张羊皮卷地图,图上绘制的,赫然是云阴山脉里的通山线路和梁丘营寨的驻扎点。   萧望舒接过来看了看,脸上笑意加深。   这张图的北半截,和姜临海他们上次冒险进山绘制的那部分地图完全吻合。   “人呢?”萧望舒继续问。   秦泰回答:“在前厅候着,要是郡主确认货品没问题,尉迟彦就给她结算报酬了。”   …… 第207章 好一个月萧萧(3)   夏季过后,天气转凉。   魏齐轩的心情比这初秋的天更凉。   礼部已经为皇太子准备好了新帝登基大典,尚衣局也为皇太子量身制好了冕服。   皇太子登基在即,他退位在即。   而就在魏齐轩心中寒凉之时,东面边境传来战报,乌国举兵西进,颇有要犯境的架势。   与此同时,西面边境的胡国蠢蠢欲动,就连距离上次大败两年不到的鲜于部落都想折回来插一脚。   “两面受敌,朕就说那萧鸿手段太强硬,容易遭人反噬,没本事治理偌大的魏国。”魏齐轩听闻这消息,心中喜忧参半。   战事当前,新帝登基一事肯定无法继续了。   虞书婳躺在床上,连连咳嗽,有些疲累地敷衍一句:“陛下圣明,奸臣贼子岂能与陛下相较?”   鲜于部落战败,原本胡、虞、乌三国都不敢再轻易动兵,怎么也要先休养个三五年再卷土重来。   没想到萧鸿以那种方式制裁胡国,险些将胡国逼到倒戈,她们虞国乌国那边怎么可能坐得住?   这次一起动兵,就看萧鸿招不招架得住了。   魏齐轩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爱妃再忍一忍,过些日子就好转了。”   虞书婳点了点头,咳嗽个不停,没有接话。   ——   与此同时,萧鸿书房里。   众多文臣武将正在商议对策,其中甚至有些怨怪的声音响起,埋怨当初贸易制裁定得太鲁莽了。   “若非这一年的制裁将钱收进国库,让国库快速充盈起来,我们哪有钱粮出兵应战?”   “就是!胡国被我们制裁那么久,他们吃饱饭了吗,你们就开始怕打仗?要我说,要怕也应该是他们怕我们!”   “他们这是狗急跳墙,兔子咬人最后一仗!你们怕什么啊?”   “但我们如今腹背受敌,那几个小国被压到现在同时……”   听房内两派声音争执起来,萧鸿皱紧眉头,猛地拍桌——   “都够了!”   房内霎时间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闭上了嘴,看向萧鸿,不敢说话。   “事情已经发生,你们现如今再来争个对错有什么用?   “事情没有走到最后,你们依据什么来争它的对错?   “如果不进行贸易制裁,现在国库仍旧空虚,胡国那边仍旧吃着我们的粮米,准备磨刀攻打我们!   “你们告诉我,不进行贸易制裁,我们就和他们相安无事静享太平了吗!   “既然问题出现了,那就想办法解决,粉饰太平有什么用!”   萧鸿一番话,说得刚才有些怨怪的那几人低下头,不敢再开口争论。   他话音落下之后,书房外的甲卫来报——   “相爷,月氏商户有人求见。”   萧鸿此刻正有些头疼,听到月氏商户之后,他暂时缓和了点。   随后,只听那甲卫补充一句:“是月氏商户大东家,月萧萧。”   “谁?”陆序阳掏了掏耳朵。   月萧萧?   就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月萧萧?   就是那个和相爷合作至今、连个脸都没露过的月萧萧?   别说陆序阳惊讶,就连萧鸿听完都有些诧异,向那甲卫确认一遍:“月萧萧?”   那甲卫回他:“是,来人自称月氏大东家,月萧萧。”   萧鸿沉吟片刻,朝他书房里其余文臣武将吩咐:“你们先回去吧,各自想想对策,此事明日未时初刻过来再议。”   房内文臣武将纷纷行礼,应下:“是。”   出门时,他们看到门外笼罩在斗篷之下的人,看到兜帽下那张金色的饕餮面具,都难免多看了几眼这位传说中的月大当家。   在她身后,一左一右还跟着金蟾貔貅。   月吞金,月食玉。   月氏商户三位东家,今日居然聚齐了。   刚才进去通禀的甲卫也走了出来,抬手道:“三位东家,里面请。”   ——   书房里,萧鸿只留了陈褚和陆序阳贴身保护,其余人都被他遣退了。   陆序阳满脸的好奇,目光直往门口扫,显然十分期待。   相比之下,陈褚就显得沉默许多。   自从萧望舒主仆三人走进书房,他的目光就一直追随在萧望舒身上,片刻没有挪开。   就在萧鸿和陆序阳都有些好奇这位月大东家要怎么进行开场白的时候,只见那月大东家走到萧鸿面前,裙摆一提,直接跪了。   这跪下的动作异常流畅。   阮富鑫和尉迟彦跟在她身后,掀袍跪下。   萧鸿端茶杯的动作出现了一丝肉眼可见的停滞,随后,他缓缓收回手,连那杯茶也忘了端。   “月大东家这是?”   “孩儿见过父亲。”   熟悉的清冷女音响起,在萧望舒话音落下的瞬间,素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萧鸿,脸上的表情迅速凝固龟裂。   陈褚自觉走了出去,面朝萧鸿,掀袍跪下。   陆序阳:?   陆序阳看着他,脑子里那根弦已经完全崩断了,满脸写满了困惑两个大字。   萧鸿看了眼他们四人,脸上的泰然神色慢慢恢复,伸手端起桌上那杯茶,用杯盖刮了刮杯沿。   喝完两口茶,他把茶杯放回桌上,鹰隼般锐利的眼神锁定跪在中间的萧望舒。   “起来吧。”   “谢父亲。”   萧望舒带着他们三人起身,站在原地不敢动。   萧鸿扫她一眼,问她:“怎么,今儿不坐下和我论事了,也不和我谈生意了,站得这么端正?”   平常他这个女儿过来他这里,坐下和他论事时,他怎么就没瞧出她这饕餮欲望和野心呢?   真是好一个月萧萧,派手下和他谈生意的时候胆子不小,进退拿捏得精准。   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只当是什么手眼通天的潜龙人物,还暗中派人满世界的查,敢情人家潜在他家里了。   “父亲没让坐,孩儿不敢坐。”萧望舒此话说得甚是乖巧。   萧鸿设想过很多他和月萧萧见面的情形,就是没想过,最后会是这样一种。   “为父也没让你套个月氏商户出来,瞧你敢得很。”萧鸿再次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萧望舒低下头,小声辩解:“父亲也没说不让套个商户。”   萧鸿直接被她气笑了,朝她说:“旁边坐着。”   “谢父亲。”萧望舒立刻走到她常坐的位置上坐下。   萧鸿扫了眼陈褚他们三人,没说陈褚什么,转头看向萧望舒。   “你自己说吧,一五一十的说。” 第208章 进军令(1)   萧望舒把月氏商户的起家史向萧鸿简述了一遍,随后又把她的顾虑和她隐瞒的原因一并和萧鸿讲了一遍。   这次她说得坦诚,把她的担忧和顾虑直接剖开来,展现在萧鸿面前,让萧鸿都无话可说。   因为他这个女儿的顾虑,真实存在。   如果是在她刚拿到盐铁生意的时候,刚和他交易的时候,他知道这个人是他的女儿,他们或许真会选一个人接替她经营月氏商户。   因为她是萧家女儿,在他们眼中,这个商户在她手上也是为萧家效力,和在他们手上没有区别。   他甚至可以给她足够的银钱和奖励,买下这家商户,继续做梁丘那边的盐铁生意。   但如今么,月氏商户已经在多处铁矿山脚扎根,名下产业像滚雪球一样,滚得大到了极致。   他们不论再派谁去,恐怕都无法接管这样一家商户。   “在我们手上,或许月氏商户做不到这么大。”   萧鸿听到最后只给出一句总结,也算是承认了萧望舒对于月氏商户不可替代的重要性。   如果在他们手上,月氏商户只是个能从梁丘买到盐铁的套壳工具。   除此之外,没有其余用处了。   “谢父亲谅解。”萧望舒低下头,随后从袖中取出那张羊皮卷地图,亲自上前递给萧鸿。   萧鸿边放下茶杯,边问她:“什么东西?”   “云阴山脉的地图。”   萧望舒话音刚落下,萧鸿随即起身,接过她手里的地图,在桌上将图摊开。   陆序阳凑到桌边,伸长脖子往图上看。   “这图是派舞姬潜进梁丘驻山将军的府邸里偷出来的,舞姬离开时大火烧了那将军的房屋,不知那人有没有发现地图被盗。   “不过即使他们发现,最多也只是调整这些营寨的位置,变换他们的伏击地点。这图上标注的,云阴山脉里的线路和地势仍旧可用。”   梁丘的将士再怎么改也只能改他们自己的伏击地点,他们不可能把山峰移位,也不可能把山谷填平。   这张地图,仍旧有它恐怖的价值。   “月氏商队行走天下,我们拉开强弓硬弩,都没能跨过申屠部落走进梁丘国内。你倒好,面具一戴嘴皮子一磕,把人忽悠瘸就混进去了,还直接给他们运舞姬进去。”   萧鸿说到这里,笑着拍了拍桌上的地图——   “美人计,使得漂亮。”   别管什么计谋,能达到目的就是好计。   “父亲过誉。”萧望舒看了眼图,继续说,“其实孩儿今天过来,是还有另一件事想和父亲商议。”   “你说。”   萧鸿正在认真看图,随后只听萧望舒开口商议——   “孩儿想亲自带人去南部一趟,和梁丘国君谈判。梁丘面海,铁矿充足,他们所造的水师战船威震海上。   “水师,是他们最拿得出手的。   “胡国南面与梁丘北面仅一海之隔,如果梁丘能发动水师北上进攻,就能牵制胡国,让父亲安心处理东面战事。”   萧鸿听完,从地图上收回视线,抬起头看向她。   “计策很好,但不必你亲自去,太危险了。”   萧望舒坚持:“父亲,事关重大,需要我亲自去。除我之外,父亲还能找到更合适的人选吗?”   月氏商户由她一手创建,和梁丘的交易由她一力促成。如果说萧鸿能派去谈判的人里有谁最了解梁丘,那一定是她。   “你送去的舞姬窃取了他们的地图,这张图就是他们的命根子。要是他们没有发现还好,一旦他们发现了,你过去之后如何收场?”   萧鸿只准备派个能言善辩的有志之士过去,谈判成了,封官进爵。谈判不成,风光大葬。   他并不准备让他的嫡女亲自过去。   萧望舒继续争取,“他们的命根子握在父亲手上,魏国铁骑就在云阴山脉外。我是大魏宰相的女儿,他们谁敢碰我?”   还不等萧鸿接话,她继续说:“父亲,两面受敌,再从容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再从容都是稳定军心的。一旦胡国出兵,联带鲜于部落卷土重来,到时局面将难以控制。”   话到最后,萧望舒望向萧鸿,几近恳求——   “父亲,相信女儿这一次。女儿虽不如两位兄长骁勇善战,亦想尽己所能,为父亲分忧。”   “你已经替为父分忧许多。”萧鸿看向她,语气坚定,“战争不是儿戏,这已经不再是你的生意,望舒,这是要见血的。”   “孩儿既然要去,便自有对策,不会白白过去送死。   “父亲,趁现在还有时间,鲜于部落还没有卷土重来,我们耽搁不得了。”   ……   这天下午,父女两人在书房商议了一个下午。   从最初的商议,转变为最后的争执。   陆序阳跟在萧鸿身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萧鸿和谁争得急了眼,最后还妥协了。   准确来说,是双双妥协。   只因四小姐那句,即使相爷不同意,她也会想办法去的,相爷一怒之下要把她关在府上。   这一场谈判,最后双方各退一步。   四小姐可以亲自过去,但要带上陈褚和另一名使臣,一切由那名使臣进宫替她去谈。   她可以去梁丘国,可以近距离的掌控谈判,但不能亲自进宫。   就这样,父女两人私下定好谈判一事,月萧萧的身份没有对外宣扬半分。   在事情没有办好之前,如果闹得人尽皆知,会出现太多变数。   ——   出发离京之前,萧望舒召来阮富鑫、秦泰和尉迟彦。   “计划照旧,这次尉迟彦留守京师。阮富鑫,你把锦衣卫的人编进月氏运粮队伍里,一起去华都送粮。”   两人齐声应下:“是。”   “华都那些商户里的魏国商户,和他们商量好了吗?”萧望舒继续询问。   阮富鑫回答:“商量好了,他们商户的根都在魏国,家眷也在魏国。我们和他们讲清原委之后,出示了户部令箭,他们愿意配合我们办事,让我们将人安插进他们商队里。”   那些商户被华都高价收粮,许多人根本就不知道他们自己赚的是什么钱。   而华都里的商人全戴着面具,轻易不向旁人展露身份,他们先前很难找到藏匿其中的魏国商户。   好在有穆书皓那份名单,让他们能短时间内迅速找到华都里的魏国粮商。   并且和那些人推心置腹地进行一番爱国商谈。 第209章 进军令(2)   听到阮富鑫的话,萧望舒顺口接了句:“这种事没有愿不愿意这一说,由不得他们不配合。”   毕竟谁都不想满门抄斩九族连坐。   那些人或许没有叛国之意,但已经行了叛国之事。或许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高价出售给华都的那些粮食,会成为敌军的军粮。   现在配合她们办事,将功折罪,还来得及。   “确实。”阮富鑫点了点头,随后笑道,“不过穆书皓将这些人的信息都抖给了我们,这次过后,他们冯氏商户在商籍圈子里怕是不好混了。”   多好啊,布匹这玩意儿,向来是一本万利。冯氏商户的锦缎生意,他早就想上去咬一口了。   到时候趁他病,要他命。   不然哪里对得起穆书皓一边招揽他,一边还去查他的身世、查他的软肋,最后查到让他家里那三只吸血的蛏虫知道他现在发达了,又找上门来恶心他!   “怎么,瞧你好像比我还厌恶他们兄妹?”萧望舒看向他。   阮富鑫想了想,把上次穆书皓挖墙脚的事情大概给萧望舒讲了一遍,包括后面他那父母弟弟找上门来的事。   萧望舒听完,嗤笑一声,“他真是胆子肥了,连我的人也敢挖。”   等她先劫了华都,回来再找穆家兄妹慢慢算账。   阮富鑫继续说着:“就是一点小事,属下怕郡主听了影响心情,就没说。”   而且当着自己主子的面,说别的商户有东家挖他,这种事怎么听都像自己在抬身价,不如不说。   反正他站得坚定就行了。   萧望舒又问:“你那父母弟弟呢?自己不好解决就让下面的人去办。”   毕竟这个时代讲究孝字当先,儿子不敬父母,不知道要被多少人戳着脊梁骨骂。   如果自己不好动手,可以找下面的人解决。   “郡主放心,他们在牢里蹲着,这辈子都不可能出来。”阮富鑫的语气毫无波澜,平淡到像是在讲三个陌生人。   他已经栽过一次的跟头,要是再栽第二次,可以去找块豆腐撞死了。   萧望舒点了点头,没再管这事。   向他们三人最后交代了些需要注意的事之后,她抬手遣散了他们,去找收拾行装的陈褚。   ……   不出三日,萧望舒和陈褚轻装简从,只带了五十名骑兵,启程南下。   和他们同行的,还有主动请求出使的裴无释。   在她们出发的当天,萧鸿的进军令也下达拓跋部落和虞国,令拓跋部落铁骑从虞国借道而行,南下抵御乌国兵马。   也就是说,虞国要主动开国门,放拓跋铁骑穿过他们的国家。   直线南下,这确实是拓跋铁骑进军的最快路线。   ——   “不可以啊陛下!大开国门放拓跋铁骑进来,谁知道他们那些蛮人还会不会继续南下!万一他们拔刀对准我们,那要怎么应对?”   “但萧鸿的军令已下,我们要是不遵从,岂不暴露了?”   虞国武将齐聚一殿,议论声嘈杂,显然萧鸿这一通军令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此刻他们还没有忘记,明面上,他们还是臣服于萧鸿的。   九层台阶上,那虞国国君愁绪满面,年至六十的人说话已经没了力气,喊了两声才压过殿内那些武将的议论声。   “行了!”   殿内武将先后闭上了嘴。   只见那虞国国君坐在龙椅上,胸口剧烈起伏着,问下面:“争了半天,想出个对策来了没有?”   下面的武将纷纷低头,没人接话。   这时,旁边的虞国太子开口说:“父皇,不如就佯装同意,开边城城门放他们进来,随后再……”   说到这里,那虞国太子抬手横于脖颈处。   “你的意思是,趁机伏击那拓跋军队?”虞国国君仔细一想,这不失为一条对策。   那虞国太子点头,继续劝说:“父皇,别再摇摆不定了,皇妹在魏国京师过得是什么日子您也知道。   “那萧鸿未免太不将我们当回事,那么糟践我们虞国公主。我们不如就趁此反了,将他一军!   “只要我们能伏击那拓跋军队,收刮他们的兵器甲胄和战马,我们的军队又能增强战力,将来和胡国乌国谈判时也多几分底气。”   听儿子说得头头是道,老国君犹豫再三,看了眼下面的将领。   那些将领互相对视,随后纷纷开口对太子的话表示赞同。   老国君叹了口气,“就是可惜了你的皇妹。”   本想再观望一段时间,再决定要不要和萧鸿翻脸。可惜现在事态危急,由不得他们再多观望。   恐怕等不到接应的人将婳儿救出来,他们反戈的消息就会传到萧鸿耳朵里。   就是可惜了,他的一个女儿。   ——   与此同时,拓跋部落首领拓跋康也接到了来自萧鸿的进军令。   和虞国国君不同的是,他接到的进军令并没有让他借道虞国,而是让他直接攻打虞国。   只等虞国边城打开城门,他们便直接发兵取城。   随后一路南下,直取虞国帝都。   至于乌国那边怎么办,这道进军令上根本提也没提,好像不需要他们去管乌国。   “萧宰相让我们小心虞国伏击,可一旦进城,谁知里面是什么情况?”   拓跋康接到这样的军令,确实头痛不已。   萧鸿已经明说让他们小心伏击,可见虞国已经反叛,城内绝对设有伏兵,等着他们往里钻。   敌人在城内设了埋伏,他们从城外攻进去,哪怕他们已经有所准备,最后攻下了城池也难免死伤惨重。   拓跋吉晖接过军令,仔细看完,斟酌道:“父王,不如这样,先让将领率一支先锐骑兵开路,再派几支队伍潜伏绕行城后,大军押后进城。   “大军没有进城,他们想必不敢轻易动手,只能先放探路的先锐骑兵过城。   “在大军进城之际,咱们再让先锐骑兵给那几支队伍打开另外的城门,也来一个里外夹攻,看看到底是谁伏击谁!”   拓跋康听完眼前一亮,再将这计谋在脑中推演几遍,随后抚掌大笑:“好!咱们就这么打!” 第210章 这就是宰相嫡女(1)   半个月后,萧望舒一行人随商队进入梁丘国境。   申屠部落和梁丘国都抵制魏人,除了月氏商队的人,其余魏人都不得入境,裴无释和那五十名骑兵只能跟在商队里混进来。   不料她们一行人刚踏进梁丘帝都,还不等裴无释单独进宫,她们这一行人都被梁丘将士围了起来。   “这……?”   裴无释看向萧望舒和陈褚。   只见萧望舒勾唇一笑,“热闹了。”   看来舞姬和地图的事情是已经暴露了,这些将士就在这里守着月氏的商队呢。   那父亲可就不能怪她不守约定了,这也不是她自愿去的。   ——   梁丘将士一路押着月氏商队的人回到皇宫,这一路上,不知道吸引了多少商户的注意。   那些将士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押着面戴饕餮面具的萧望舒走过之后,沿街的粮米铺子像是收到什么指令,全部关门打烊。   萧望舒一行人被直接押上梁丘国君的金殿。   殿上,九层台阶上端坐着年近五十的梁丘国君。   台阶之下,梁丘的文臣武将神色各异,看向萧望舒一行人的眼神里或多或少带着敌意。   在人群前方,还有几名身着胡国朝服的男人。   萧望舒的视线从殿内扫过,不动声色继续带队往前走,在大殿中央站定,接受众人各样的目光。   看来胡国的使臣来得比她们要早一点。   “月大东家,寡人好意让你在梁丘境内行走经商,你却安排舞姬盗走我梁丘密件,是否太不讲道义了!”   梁丘国君一边质问,陈褚一边跟在萧望舒旁边翻译。   萧望舒面不改色,脸上扬起一抹微笑,并没有接梁丘国君这话,而是回他——   “陛下先前也和我们约定,只要我们替陛下解除左丘之患,铁矿精盐任由我们交易。这才过去一年,陛下就闷不做声地给我们减量,似乎也不太仗义。”   裴无释还没来得及开口谈判,萧望舒就已经先和梁丘国君对上了。   梁丘国君不想和她斗嘴,只问她:“地图呢?”   陈褚翻译完,萧望舒看了眼那位对她敌意满满的驻山将军,随后再看向梁丘国君,笑道:“地图的事不急,陛下想必已经听完了他国使臣的拉拢,不如再听听魏国使臣的?”   一听到魏国使臣四个字,殿上的人齐齐变了脸色。   裴无释走出去,摘下兜帽和面具,看向上方的梁丘国君,依礼拱手作揖。   “大魏兵部郎中裴无释,参拜梁丘国君!”   胡国使臣面色不善,“魏国使臣未递国书,斋戒持节送礼一样都无,如此潜入梁丘,你魏国是欺我们几国国小吗!”   裴无释根本无需陈褚翻译,因为他们军师精通周边所有国家部落的语言。   “自然不是,今日商队运送过来的,皆是我们赠与陛下的礼品。至于未递国书……”说到这里,裴无释笑了笑,“国书我们多年来递过多次,陛下不愿收,我们也深感遗憾。”   裴无释这番话说得客客气气,胡国使臣还想接话,梁丘国君抬手制止他。   随后,只听梁丘国君开口问裴无释:“你们今日过来,想和寡人谈些什么?”   “我等今日前来,想邀请梁丘国君与我们共御外敌!”   那胡国使臣刚要开口,裴无释完全没有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继续往下说——   “陛下也知,梁丘盐铁受各方觊觎,谁知道今天过来找您联盟的人,明天会不会再带头瓜分陛下的领土。”   这话已经明示到了极致,胡国使臣气得脸色通红。   还不等他组织好措辞,只听裴无释又说:“陛下如今向月氏商户提供盐铁,其实与向魏国提供盐铁无异。拿到盐铁,宰相也不会再想要发兵南下。”   “胡说!你们要是不想南下,偷盗地图干什么!”那驻山将军愤愤质问。   裴无释看向他笑了笑,随后看向梁丘国君。   梁丘国君显然也对此事十分在意。   “陛下,首先我们为陛下筛出了一个不靠谱的将领。今日能为舞姬丢了地图,明日就能为别的女人丢了国。   “其次,云阴山脉并未有明确划分,不属于魏国领土也不属于梁丘领土,两国将士皆可往。   “我们宰相派出不少将士进山,皆被梁丘将士伏击。我们尚未找诸位讨个说法,诸位倒是先动怒了。”   说到这里,裴无释爽朗一笑,又道:“不过这种事,各为其国各为其民,都可以理解。我们可以理解梁丘国君一片庇护子民之心,也望梁丘国君能理解我们宰相对铁矿的需求。   “大魏周边,胡国、乌国、鲜于部落,没有一个是老实的,没有一个不想侵占大魏领土。   “宰相需要兵器甲胄,需要铁矿,需要一支更强的军队来抵御饿犬。此一节,还望梁丘国君能够体谅。   “我们虽然拿走了云阴山脉的地图,但只要国君您能继续和我们合作,就像之前过去的一年那样,那张地图永远不会派上用场。”   见梁丘国君真的沉思起来,那胡国使臣连忙打断:“陛下!刀兵握在他人手上,杀与不杀都由他人说了算!   “今日他们有求于陛下,好言好语前来结盟。保不齐来日他们觊觎梁丘土地,直接挥刀南下!”   梁丘国君皱紧眉头,显然难以决策。   他原本只是想抓到月氏商队的人,没想到里面会窜出个大魏使臣来,让双方使臣撞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那胡国使臣见他久久不表态,又急忙催促:“而且这月氏商户和魏国官员搅在一起,谁知道她们是不是魏国的细作!”   眼瞧着这把火烧到了自己身上,萧望舒眼底戏谑之味更浓。   梁丘国君朝她看过来,那驻山将军也怒道:“陛下!此女定是个细作,故意窃取我们梁丘军机!”   “哦?这位将军真能说啊,你把陛下的公主晾在一边,见色起意,和外来的舞姬闹得生死相依。自己没有看管好地图,这会子倒是还怨我了。   “你真该庆幸地图是我拿走了,不是什么别的有心之人。   “我们诚心与梁丘国君结盟,如裴军师所言,合作愉快,那张地图永远不会派上用场。要是落到别人手上,那还真说不准。   “强者握刀未必真用,小人握刀一定反捅。”   裴无释侧目朝她看过来,眼神里透露出一句:还是你会骂啊。 第211章 这就是宰相嫡女(2)   殿上氛围算不上好,胡国使臣气得脸红脖子粗,正欲争辩,再次被梁丘国君抬手制止。   梁丘国君定定地看向萧望舒,只问她:“月大东家,你到底是何人?你们既然说诚心而来,又何必遮遮掩掩?”   裴无释下意识地看向萧望舒,朝她摇了摇头。   他暴露在这里没有关系,他只是个臣子,抱着死志而来。但郡主不同,她是相爷嫡女。万一身份暴露,她极有可能成为这些人威胁相爷的筹码。   见萧望舒要摘下面具,陈褚本能地拉住了她的手。   “没事。”   萧望舒安抚完他,抬起手摘下面具。那张艳丽明媚的面庞暴露在空气中,美得甚是张扬,极具侵略性。   “梁丘国君不就是想知道我是谁吗?”萧望舒说完笑了笑,随即接上——   “大魏宰相萧鸿之女,萧望舒!”   裴无释暗道不好。   果然,下一秒,只见那驻山将军拔出禁军士兵腰间的佩刀,直接朝萧望舒脖子上横过去,试图押住她。   陈褚一把将萧望舒拉过,踹在了那将领心窝子上。   那将领直接被他踹得倒飞出去,栽倒在地。   顿时,殿内剑拔弩张。   禁军将士上前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殿外的五十名士兵也被禁卫军包围。   那五十人握住袖中裹藏的铁针,绷紧肌肉。   “好了,多大点事,闹得这么严重。”   萧望舒将陈褚拉回来,示意他冷静别动。随后她又看向上分的梁丘国君,笑道:“陛下,我还有最后几句话,你们等我说完再动手也不迟。”   那梁丘国君没说话,也没反驳。   只听萧望舒语气平缓,一字一句陈述——   “月氏商户在梁丘国进行粮食置换,收取梁丘百姓粮食一万四千石。   “很抱歉用这样的方式和梁丘国君进行商谈,但如果今天我们没能离开梁丘皇宫,梁丘境内数百家月氏粮庄将会毁于一炬。   “这是我专门为诸位建的烽火台,一旦引燃,梁丘上下将迎来史无前例的饥荒年。”   眼看着事情朝自己未曾预想过的方向发展,裴无释一时错愕。   萧望舒脸上的笑意从来没有拉下去过,在殿上众人惊慌的注视下,继续说着:“浪费粮食可耻,这样的狼烟烽火,相信你我双方都不愿看到。”   “你当真是不怕死!”梁丘国君这时候才终于急了。   如果说那张地图只是在梁丘头上悬了把刀,那萧望舒现在这一出,直接是用绳子勒紧了梁丘的脖子。   她再加一把力,举国上下,从今日开始饿殍遍地。   别说他们出不出兵、和谁为盟,要是找不到粮食,哪怕国库开仓放粮,恐怕他们国家不出两月也要崩塌瓦解!   “陛下!此女是萧鸿之女,心思歹毒,萧鸿的性情由她也可见一斑!萧鸿一旦缓过神来,他绝对不会放过我们这些与他作对过的人!”   胡国使臣极力劝说,生怕梁丘君臣就此臣服在萧望舒的威胁之下。   那驻山将军也捂着心窝,朝上方的梁丘国君建议:“陛下!我们扣押此女,就不信那些商户还敢烧粮!有她作俘虏,我们也可以钳制萧鸿!”   胡国使臣一听这话,立即附和:“是啊!”   裴无释开口打断:“稍等,胡国使臣是吧,你的话我有一句不懂。梁丘国君应该还没同意和你们胡国结盟,你和谁你们我们的套近乎呢?”   说完,裴无释转向梁丘国君,继续说着——   “相爷和郡主是父女,做事自然相像。   “敢问梁丘国君,在你们的人没有拿刀对准我们郡主之前,我们郡主与你们的交易可有任何地方使过小心眼,可有任何地方不按合约、欠过你们的账目?   “依我对郡主的了解,应该没有!   “相爷和郡主手段狠厉不假,但他们向来遵守约定,哪怕狠,也狠得光明磊落!   “比不得有些人,总在背地里捅刀!一边被逼到想向我们魏国求和,一边趁着乌国挑事又想拉帮结派趁火打劫!”   梁丘国君面上看不出来偏向哪方,或许还在犹豫。   这时候,那驻山将军又提醒:“陛下!机会千载难逢,直接捉住这奸相之女,咱们什么都有了!”   萧望舒嗤笑一声,轻蔑二字溢于言表。   只见她抬腿往梁丘国君那边走去,殿内禁军立刻上前,拿刀指着她。   “阿月!”   “郡主!”   陈褚和裴无释想要上前拦住她,被萧望舒抬手制止。   那禁军将领拿刀横在她脖子上,警告她:“老实点,不许再往前走!”   萧望舒听得不是太懂,也不需要听懂。   “杀吧!大胆杀!”   萧望舒说着,往前走了一步,那把刀直接在她脖颈间划出一道血痕。   血液顺着雪白的脖颈往下流,她脸上却不见丝毫慌张。   那禁军统领都慌了,下意识地把刀移开一点,不敢再贴近萧望舒的血肉。   “梁丘国君,萧鸿的女儿绝不为人俘虏!您当然可以听信这位胡国使臣和这位不中用的将军的话,试试来抓我,就怕您最后只得能到一具尸体。”   萧望舒踏上台阶,一步一步往九层高台上走去。   梁丘国君身后的两名禁军将领立刻拔刀挡在他们国君前面,警惕地盯着萧望舒。   “此刻在云阴山脉外,魏国南面边境集兵二十万。只等我父亲一声令下,他们就会跨过云阴山脉南下。”   萧望舒吐字清晰,脖子上的刀和血对她不造成丝毫影响。   她每往前走一步,那拿刀架在她脖子上的将领就跟着她往后退一步。   “杀了我,萧望舒这个名字,将会是梁丘的葬歌!   “八百里烽火,我部下会燃尽你梁丘命脉!   “二十万铁骑,我父亲会屠尽你梁丘臣民!”   说完这话,萧望舒刚好登上最后一层台阶,脊背挺得笔直,站在梁丘国君的面前。   梁丘国君身后那两人都站不住了,一左一右拿刀架在萧望舒脖子上。   好在这一次,萧望舒走到梁丘国君的御案前面时,终于停下了。   “国君陛下,你可以像你们那位不中用的将军建议的那样,试试俘虏我。你甚至可以像他们心里所期待的那样,把我的头颅割下来,悬挂在你梁丘帝都的城门上。”   话说到最后,萧望舒脸上笑意加深,淡然地落下最后一句——   “我父亲一定会来接我回家。”   她话音落下,殿内一片死寂。   你们要么与我握手言和,要么把我的头颅悬挂在梁丘帝都的城门上,洗干净脖子等着我父亲来接我回家! 第212章 这就是宰相嫡女(3)   “陛下!萧鸿腹背受敌,根本就分身乏术,自保尚且困难!他未必能从此战中活下来,您别中了这萧望舒的计!”   胡国使臣说完,萧望舒看向梁丘国君,音调慵懒——   “国君陛下,您自己瞧,这还没有正式联盟,他们胡国人就已经不把梁丘上下君民的粮食当回事了,真是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不痛啊。   “要是我烧的是他胡国粮食,恐怕他这会儿都已经吓萎了。   “他们这样的态度,国君陛下,您真的放心和他们结盟吗,真就不担心被他们当成刀子使吗?”   萧望舒说完这些,从袖中取出一封萧鸿亲笔所书的联盟书。   “国君陛下,其实拓跋部落归顺我父亲之后发展如何,你们都看在眼里。   “拓跋首领一脉的藩王之位,世袭罔替。拓跋部落仍由他们自己治理,部落内政父亲极少干预。中原军队轻易不往他们那边去,大家和谐共处。   “危难之时,大家合军一处,共抵外敌。平常时候,拓跋部落与中原互通贸易,有中原富庶的物资做支撑,部落子民的日子明显要过得好了许多。”   萧望舒将那一纸联盟书拆开,正反两面翻给他们看。   让他们看清没有暗器后,她才联盟书放在桌上,推到对面的梁丘国君面前。   梁丘国君将信将疑,看了萧望舒一眼,将那联盟书拿起来。   这时,萧望舒循循诱导——   “父亲并不嗜杀,他从未想过要侵占拓跋部落领土,更从未想过要奴役他们的子民。他想要的只是归顺,只是在他有所需有所求时,拓跋铁骑能受他调令,出兵协助。   “对梁丘国,父亲也是如此。   “父亲需要的从始至终只有铁矿,他无意侵占国君的领土,也无意与梁丘开战。   “只要国君愿意联盟,父亲能给拓跋部落的承诺,也一样能够给到梁丘。”   梁丘国君看完联盟书,再看向被三人拿刀架在脖子上还面色如常的萧望舒,突然没头没尾叹了一句——   “你们中原常说女肖父,大魏萧宰相,想必也是这般。”   萧望舒脖子上的血液还在缓缓往外渗,只是流出的速度慢了许多。脖颈上的血迹变得暗红,已经快要干涸。   三把刀架在脖子上,雪白的脖颈和猩红的血迹形成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而萧望舒脸上始终不减的笑容,更是让这压迫感达到了极致。   听完陈褚的翻译,萧望舒笑道:“国君过誉了,家中兄弟姐妹都是如此。”   只见梁丘国君朝他那三名禁军将领抬了抬手,三人立刻收回架在萧望舒脖子上的刀。   佩刀进鞘,三人低头站到一旁。   下方,那胡国使臣见此一幕,惊惧二字直接写在了脸上。   紧接着,果然听到梁丘国君下令:“既已结盟,破坏盟约之人应当处死,以安盟友之心。”   命令刚下,殿内禁军立刻上前,将那胡国使臣押到殿外。   那使臣还大喊着“不斩来使”之类的话,仍敌不过将士手起刀落,直接收割他的性命。   谈判的场面太震撼人心,站在殿外的那五十名士兵看得心中热血翻涌。   这就是沧月郡主!   这就是宰相嫡女!   他们所追随的宰相大人,年轻时候,应当也是如此风华!   ——   结盟过后,梁丘国君给萧望舒她们一行人安排了馆驿下榻,还派去宫中御医为萧望舒包扎。   陈褚坐在旁边,紧盯萧望舒脖子上的伤口。   那两名御医都被他看得心里发怵,动作慎之又慎。   直到御医包扎好,向她们行礼退下之后,萧望舒才笑盈盈地开口安抚:“没事的阿褚,这伤口不深,我掐着力道往上擦的,放心。”   浅伤而已,她怎么可能真在刀口上把自己往死里撞?   “但是流了这么多血。”陈褚抬起手,轻轻碰了下她脖子上缠绕的绷带,随后触电般收回手,生怕碰疼了她。   他当然看得出这伤不深,也很清楚要割到多深才致命。   但伤在她身上,哪怕擦破点皮都很严重。   在陈褚这深沉而又悲痛的眼神里,萧望舒险些以为她已经为国捐躯了。   “你先喝一碗老母鸡汤,流了血要进补。”陈褚从陶罐里舀出一碗鸡汤,先拿银针试了试毒,再亲自试了试温度,最后才喂到萧望舒嘴边。   萧望舒提醒他:“我伤的脖子,不是手。”   “我知道啊。”   陈褚看向她,目光清澈,似乎在问:你伤了脖子我喂你喝汤有什么问题?   他这理所当然的模样,看得萧望舒一阵想笑。   “啊——张嘴。”陈褚学她以前的样子,哄小孩一样哄她张开嘴。   萧望舒心里很是无奈,但在勺子喂到她嘴边时,她还是很配合地张开了嘴,喝下那勺鸡汤。   陈褚心满意足,继续喂她。   等把这碗鸡汤喂完之后,他还不忘先帮萧望舒擦擦嘴,再让下人进来收拾桌子。   桌子收干净后,没过多久,给萧鸿回完信的裴无释敲门进来。   “梁丘这边的情况我已经尽数汇报给相爷,剩下的就只等相爷回信,等梁丘水师发兵北上,我们差不多就可以返程了。”   裴无释向两人简短说了一下情况,随后看向萧望舒的脖子,问她:“郡主的伤无碍吧?”   “小伤,没有大碍。”萧望舒说得轻松。   裴无释也松了口气,继续赞叹:“郡主今日颇有相爷风范,早知郡主胜券在握,想必相爷就不会那么担心了。”   他感觉他来这一趟其实都有些多余,联盟一事,完全是郡主一力促成。   谈判其实靠的从来不是嘴皮子,而是筹码有多重。只要你站在关键一环,致命一环,没有人会拒绝你的谈判。   除非他不怕死。   萧望舒听完,开口接他的话:“父亲从不让女儿来办这些冒险的事,我们姐妹也极少离京。我这次闹着要来,不管有多大把握说与父亲听,父亲担忧都是情理之中。”   其实筹码足够,这场谈判很稳。她强硬要求跟过来,还有一点重要原因,在于梁丘国这边的联盟必须由她来维持。   她必须是梁丘和大魏之间,唯一的那条纽带。   只有这样,月氏商户的地位才足够重。   “确实,京师那边估摸着到现在还瞒着宰相夫人呢。”   听裴无释提起房沁儿,萧望舒下意识地看了陈褚一眼,在对方的注视下笑着感叹:“好在是嫁了,不然让母亲逮住,又要跪三天祠堂。”   陈褚可以说是她的万能挡箭牌。   …… 第213章 婆媳(1)   拓跋军队南下,刚进虞国边城就遭遇伏击。   虞国北面边城的守城将士刚开始倒戈,拓跋铁骑反手一杆回马枪,直接捅破了城防。   在那座城池的守城将士都没想明白情况的时候,虞国边城被攻陷。   ——   东面战报呈到萧鸿桌上时,他刚看完裴无释传回来的信。在信中见识完他女儿的胆识和气魄,心情正好。   再打开拓跋部落的战报一看,心情顿时更好了些。   陆序阳开口询问:“相爷,那宫中的虞书婳还留不留?”   萧鸿睨他一眼,“你嫌我们粮食多吗?”   虞国都反了还留什么留,表面功夫做了这么久,他们不累宫中的皇后也该累了。   “那相爷的意思是?”陆序阳继续询问,显然是想知道在后宫解决还是在宫外解决。   萧鸿略一思索,回答:“大军出征在即,虞贵妃既然是虞国安插到陛下身边的细作,那就祭军吧。”   虞书婳这条命,最后一点用处也就是壮壮军威了。   “末将明白。”陆序阳立刻抱拳应下。   “下去准备准备,梁丘水师不日就发兵北上,我们也该动兵东征了。”   梁丘北上牵制胡国,拓跋部落南下攻打虞国,西北鲜于部落那边有老三镇守,就只剩下东南面的乌国和申屠部落了。   只要申屠部落不进来掺一脚,这一仗将会打得无比顺畅。   陆序阳继续问:“相爷,这次您还亲自率军出征吗?”   依他来看,这一战准备充足,击退乌国不是问题,完全可以派其余将领前去,相爷不必亲自去涉险。   “还是不可大意,先过去看看战况如何。需要我在我就留下,没问题的话,慰劳完将士我就返京。”   “末将明白了。”   ……   千里之外,梁丘国内。   萧望舒待在馆驿里悠闲养伤,这大陆上燃起的战火好似与她无关。   她现在的日常就是和梁丘国君下棋、和裴无释下棋、以及大部分时间逗陈褚玩,看陈褚脸红耳朵红脖子红。   她这日子过得十分惬意,直到——   “申屠王妃要见我们?”   裴无释乍一听这传报,指尖捻的白棋落错了地方。   萧望舒也是一愣,随即放下她手中的黑棋,提醒他们:“已经不是王妃了,是太妃。”   申屠扬望成为新首领,原先的王妃自然也成了太妃。   见萧望舒收棋,裴无释也盖上棋篓,问:“申屠部落与梁丘联系紧密,特意要见我们,恐怕不好推脱。”   “推脱什么,也不是见不得人。”   说着,萧望舒起身理好衣摆,看向旁边观棋的陈褚,“自打申屠部落新首领上位之后,申屠太妃屡屡派人往魏国南部州郡去调查。”   如今申屠部落局势稳定,申屠太妃——燕姬,应该是想找回她和丈夫申屠枭的二儿子。   裴无释不清楚情况,开口接话:“据说是在找人,也仅在南部那几个州郡走动,没有什么太大动作。相爷只派人先盯着他们,没有驱逐。”   这种时候,正遇战事,能少一个敌人就少一个敌人。   要是申屠部落的人没有什么过界的举动,就先盯着,不必急于驱逐,免得又为战事平添麻烦。   “此刻特意来找我们,想必是她要找的人查到了踪迹。”萧望舒说着,朝陈褚伸出手,问他,“要去见一见吗?”   裴无释蹙起眉头,看了看萧望舒,又看了看陈褚。   将陈褚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裴无释面色微变,“陈将军?你……”   这时,陈褚握住萧望舒的手,起身投下一片阴影。   裴无释抬起头看向他,心里好像已经有了答案。   难怪他总觉得陈褚这身量高得不像是魏国南境的人,原来真的不是。   “她不见到不会罢休的,去见见吧。”陈褚终于开了口。   其实燕姬第一次派人进魏国南境找人时他就已经知道了,只是没有管。他从小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生身父母,现在长大了,也已经觉得不需要了。   但燕姬找人的架势十分强势,颇有找不到就不罢休的意思。   仔细想想,一个能委身于申屠羿二十多年的女人、一个能亲手毒杀自己两个亲生儿子的女人,足见她心肠有多硬。   她对申屠枭的情意,多年来从未更移。   不论是让申屠扬望坐上他父亲的首领之位,还是不停歇的派人找他,都足以预见,燕姬不找到她和申屠枭的另一个孩子是不会罢休的。   “那我……要一起去吗?”裴无释试探地问着。   职责告诉他他应该替相爷去看看什么情况,但交情又告诉他,郡主和陈将军不会做出对萧家有害的事情。   萧望舒看向陈褚,只听陈褚回答:“一起去吧,也没有什么听不得的东西。”   ——   梁丘皇宫,御园石舫上。   梁丘国君放下茶杯,看向他对面身披狼皮的美妇人,笑呵呵地开口询问:“若大魏萧相的女婿真是燕姬娘娘的二王子,燕姬娘娘是否愿意出兵相助魏军呢?”   申屠部落北面边境和乌国南面边境仅隔三百里荒地,只要申屠骑兵沿东北而上,便可直捣乌国南面边城。   燕姬眉飞入鬓,目光冷冽,缓缓问道:“我小儿为那大魏萧相卖力多年还不够,现如今还要将我大儿和整个部落也带上吗?”   那大魏萧相,早年率领她小儿攻打申屠部落,险些让那孩子亲自攻破了他父王生前拿命守护的领土。   如此过节,她能够揭过已是不易,竟还想让她们申屠部落出兵相助?   萧望舒一行三人刚过来便听到燕姬此话,互相对视。   又到了父债女偿的时候。   “梁丘国君,燕姬太妃。”   萧望舒三人走到石舫里,朝桌边二人颔首见礼。   乍一见陈褚,燕姬先是怔愣在原地,随后缓缓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这孩子……生得和他父王真像。   梁丘国君开口招呼:“沧月郡主,陈将军裴使臣,都坐吧。”   在燕姬灼热的注视下,只见陈褚伸手牵起萧望舒的手,两人紧挨着落座。   裴无释坐在陈褚身边,笑着朝奉茶宫女微微颔首,随后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开口问梁丘国君:“不知国君今日让我们前来,所为何事?” 第214章 婆媳(2)   梁丘国君朝他对面的燕姬抬了抬手,解释:“燕姬太妃早些年有一子流落魏国,追查了这些日子终于查出点踪迹,故来我国中寻子。”   裴无释再看向缓缓落座的燕姬,笑问:“这真是缘分,不知燕姬太妃的儿子是?”   “魏使又何必明知故问,我部落儿郎与你们中原男子生得体格都不一样。你们这陈将军,就是我部落二王子——申屠慎元!”   燕姬话音刚落,陈褚抬起头看向她,“自我记事起,我就长在大魏,太妃娘娘何必强求?”   “太妃娘娘?”燕姬眸中有些失落,随后自嘲一笑,“若非你在大魏阵营,我与你兄长早就同意了乌国的联盟!   “你现在喊我太妃娘娘?申屠慎元,你看看我!你抬头看看你父亲!申屠部落才是你的家!”   燕姬的强势早已刻在骨子里,若非如此,她这些年如何护得住申屠扬望?   但她却忘了,陈褚不是申屠扬望,不是那个靠着母爱苟活下来的孩子。   “太妃娘娘,你们的粮食握在阿月手里,兵器握在梁丘国君手上。就算乌国能为你们提供这些,你们合军一处,也未必能敌得过大魏兵马。   “不必为了一时意气,将部落存亡置于脑后。”陈褚语气严肃,严肃到透着几分冷漠。   从未见过面的母子,形同陌生人。   或许燕姬经历了十月怀胎之苦,经历了丧夫离子之痛,但陈褚什么都不知道,也无法感同身受。   在他的记忆里,他就只是个田间村野长大的孩子,从军之后摸爬滚打,汗水混着血水往下流,一路爬到今天的位置。   他长这么大,未借申屠部落半分力,未食申屠部落半口米。   燕姬为他做的全部,就是将他生下来,再将他抛于魏国偏僻村庄的田埂上。   “你——!”   “好了好了,二位有什么话都好好说。母子重逢的日子,何必谈得剑拔弩张的呢?”梁丘国君适当地开口打断。   萧望舒也握紧陈褚的手,朝他摇了摇头。   陈褚身上冷硬的气息瞬间柔化许多,没再开口和燕姬呛什么。   “国君说得是,有什么事大家坐下好好聊,何必剑拔弩张?”   裴无释起身,给他们五人续上杯茶,继续询问:“再一个,太妃娘娘,世上模样相像的人多了去了,我中原也有不少高壮男儿,你如何判定我们陈将军就是你儿子?”   “有模样相像的,难道还能有年纪一样、恰巧在一个村子被人捡到、也恰好长得像的吗?这巧合未免太多了些!”   燕姬直接堵死裴无释的话,随后又看向陈褚,直说:“既然你们不信,那就让他将衣服掀起来。我儿腰间有一枚月牙胎记,我记得清楚!”   陈褚的眉头直接拧成一个结。   当着他夫人的面,叫他当众脱衣裳给别人看?   这成何体统!   萧望舒回忆了一下,只说:“不用掀了,直说吧,燕姬太妃今日前来认亲究竟想要如何?”   燕姬缓缓吸了口气,看向陈褚,直接说明来意——   “不管你愿不愿,你总归是你父王的子嗣,申屠部落的二王子。你该回归部落,协助你王兄处理部落上下的事。”   扬望他……终究是不便于行,想要延续子嗣也困难。   她和阿枭只有两个儿子,现在只剩下慎元能够继承阿枭的首领之位了。   萧望舒听到燕姬这话,皱起眉头,开口问她:“燕姬太妃,恕我直言,阿褚自生起便未曾享受半分部落王子的尊荣,你此刻以何立场要求他回归部落?”   “因为他的命是他父王母妃给的!”燕姬语气冷厉。   面对萧鸿的女儿,她实在摆不出什么好脸色来,毕竟当年萧鸿险些南下攻占她们部落。   “燕姬太妃!你说话就说话,没必要朝她吼。两邦开战,各为利益,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与私情何干?”   陈褚面色不善,只道:“你若觉得我这条命是你给的,那你就从我身上放血割肉,你当年生了多大一团血肉,今天便从我身上割多少回去!   “让我离开阿月,你休想!”   燕姬被他这番话气得不轻,强势多年的人,眼底竟然有了几分泪意。   “你——申屠慎元!你……”   “太妃娘娘,我叫陈褚。”   母子两人第一次见面,才谈了几句就谈出针尖对麦芒的架势,听得裴无释都暗道不妙。   只听他又开口调解:“太妃娘娘,陈将军,咱们有话好好说。燕姬太妃,陈将军确实已经在大魏成家立业,我们相爷对将军颇为器重。   “您刚一见面就让陈将军抛舍家室,抛舍他多年战功换来的地位,随您回部落认祖归宗,这对陈将军也不公平不是吗?”   燕姬眸色一沉,并未开口反驳,而是看了看萧望舒,再看了看陈褚,直接商议——   “若你随我回部落辅助你兄长,我便让你王兄发兵,助魏国军队东征,如何?”   裴无释顿时闭上了嘴。   有申屠部落的将士出战协助,对大魏军队来说确实是一件极好的事,不知能减少他们这边多少损失。   但偏偏这燕姬太妃要的,是相爷的女婿,郡主的夫君。   恐怕相爷在此,听到这话都难以抉择。   “燕姬太妃,阿褚是个人,活生生的人。他有他自己的想法和选择,不是你拿来谈判的物品。”   萧望舒直接开口拒绝,随即又道:“我尊你是阿褚生母,也无意与申屠部落为敌。   “燕姬太妃,你若真想助乌国伐魏,不管结果如何,最先破败的一定是你申屠部落。   “我大魏兵马没有那么差,我大魏国力也足够支撑大军征战一年有余,你们有什么?乌国就算养你们的将士,也只是在为他们自己养刀,你真当他们真心待你?”   这时候,燕姬的目光才总算是在萧望舒身上多落了一会儿。   “支撑大军征战一年?口气真不小。”   燕姬语气有些嘲讽,显然对萧望舒这番话并不相信。   萧望舒脸上看不出丝毫气恼,反而勾唇轻笑,问她:“乌国与你们结盟,想必拿出了不少底牌,威逼利诱。若我没有猜错,华都粮仓也是他们的筹码之一,对吧?”   她话音刚落,只见燕姬变了脸色,有些怪异地看向她。   随后,只听萧望舒又问——   “燕姬太妃,你不会真觉得,华都那么大一座粮仓,由着他们虞国乌国的人说了算吧?   “太妃娘娘,你当我月氏商户是摆设吗?” 第215章 婆媳(3)   燕姬的脸色变了又变,问她:“你做了什么?”   “我既然能说出来,代表你们已经无力阻拦。我做了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燕姬太妃,你想夺走的是我的夫君。   “推己及人,若是当年有人这么将你和申屠枭首领分开,你会甘心吗?”   与燕姬的气势凌厉不同,萧望舒向来温声细语,语气平缓到连起伏都很小。   但偏偏就是这平缓的语气,却能带来泰山般的压迫。   萧望舒一番话说得桌上其余三人心里都在发怵,除了正在傻乐的陈褚,其余人无一不是在猜她的谋划。   梁丘国君思索会儿,笑呵呵地抬手和稀泥:“人常言婆媳都有前世怨,今生到一家是消怨来的。   “沧月郡主,燕姬太妃,大家各退一步算了。认亲归认亲,也别强求陈将军待在哪里,别叫陈将军卡在中间为难。”   燕姬面色并不好看,冷着脸没说话。   萧望舒神色淡淡,也没说什么,拉住陈褚的手看向燕姬。   婆媳两人之间气场相撞,明明什么都没说,却愣是让旁边的裴无释和梁丘国君从她们的对视中感受到了刀光剑影。   ……   三国交壤之处,华都城内。   近些日子整座城池安静得不同寻常,各家商队从八天前就已经禁止出入华都。在城内的人也不允许出门走动,被看押在各自的住所里。   对此,华都城主给出的说法是——   战争打响,各方细作混在各个地方。为了保证华都各家商队雇工的安全,即日起封闭华都城,直到战争结束。   在此期间,华都城门禁止任何人出入。   ——   “什么禁止任何人出入,那些来运粮的乌国将士不是还在出入吗,这华都城主真当所有人都是傻子呢?   “以为把我们关在这儿,再买些亡命之徒当将士守城,他就能控制华都城?嘁!   “虞国那边被拓跋铁骑按着打,感觉再打两个月都要打到虞国的帝都城去了。大魏军队今日也抵达边关,时间刚刚好。咱们今晚动手,教他诚信做生意的重要性。”   秦泰边说边穿上镖师的衣服,绑紧护腕,袖间靴里藏满了弓弩短刀。   其余锦衣卫士兵也是如此,不是走南闯北的客商打扮,就是一身镖师打扮,身上藏了不少武器。   见曲襄也在往她自己头上簪利器,秦泰提醒她:“曲襄,你这次不用跟着去了,留在这里陪二当家吧。”   “为什么!?”   听到秦泰的话,曲襄那张稚嫩又带着些英气的脸上,显然露出几分不服。   阮富鑫被他们吸引注意,见曲襄年纪还小,又是姑娘家,模样还生得不错,顺口劝她:“不去也好,我听闻华都西城门的守门将领有异癖,独爱未及笄的小姑娘家。”   秦泰应和:“确实,还是别去了,郡主肯松口让我们带你来瞧瞧都不错了。”   他们来时可不想带上这小妮子,是这小妮子求到郡主那儿去,不知怎么说动了郡主,这才得了机会跟着过来。   “但是郡主说了,在我不影响你们执行任务的时候,我可以和你们一起。”曲襄还在努力为自己争取。   秦泰有些好笑,直接说:“都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免得你遇上那个下流胚子,受什么欺负,我们回去不好向郡主交差。听话点,就陪咱们二当家的在这儿待着。”   阮富鑫抬头看了眼他们,随后低下头,架起二郎腿,继续喝茶对账。   “你们商量吧,我这儿没所谓。”   既然是郡主同意曲襄过来的,想必也有意让这孩子历练。   他不强求,爱怎么办怎么办吧。   反正人都安排妥当了,能悄无声息解决最好。就算出点小岔子闹起来了,其实也不碍什么大事。   “二当家的都不拦我,秦统领,就只有你,干什么都拦我!”   曲襄显然对秦泰的态度很不服气,她在将军府苦练这些日子,多的不敢说,至少杀几个小兵她是杀得过的。   怎么每次到了秦泰这里,她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好像她是个小姑娘家就什么都做不好一样。   “你这小妮子,脾气还挺大!”秦泰被她气笑了,摆手说着,“行吧,你爱跟就跟着,别影响我们办事就行。”   曲襄可不管秦泰说话是什么态度,听到了她想要的答复,她立刻应下:“行!”   ——   太阳东升西落,华都靠东,天黑得也要早许多。   酉时未到,华都的天已经黑了大半。   在昏暗的暮色下,华都大半商队的人马汇集成四队,分别前往东南西北四方城门。   秦泰他们领兵去的正是西城门,靠近大魏边城的那座城门。   华都城门近些日子看守森严,尤其是这西城门,因为直面魏国边境,所以兵力最强,甚至加建了一道城墙。   两道城墙中间,驻扎的便是华都的守城将士。   “停下!你们哪家商队的?这段时间禁止出入不知道吗!”   秦泰他们押着几车粮草,刚走到城门便吸引了所有守城将士的注意。   守城的那些将士先后朝他们围过来,把他们包围在里面,检查他们车上押运的东西。   在他们没看到的角落里,不少铁爪钩上宇墙,黑衣人顺着绳索向上攀爬。   这时,面对那些人的盘问,秦泰开口回答:“城主让我们给西城门这边送点粮草过来,各位将士守城都辛苦了。”   “送粮草?”为首的将领看向检查货物的士兵,只见那些士兵点了点头,“是粮草。”   为首那将领皱起眉头,抬手值了个方向,“你们送错地方了,粮草送到城西军营去,那边。”   “没送错,城主说魏国大军抵达边境,为了华都的安全,明天开始守城将士不用再回营运饭菜,城门这边也要安排伙头兵,让我们提前把粮食送来。”   秦泰编得脸不红心不跳,等着那将领的回答。   那将领半信半疑,又问了秦泰几句,秦泰答得滴水不漏。   “行吧,粮草运进去就赶紧走,别多待!”那将领抬抬手,示意手下放行。   秦泰他们老实应下,押着粮车过了第一道加建的城墙。 第216章 她不会害我们萧家(1)   进城之后,好巧不巧的,他们一行人直直撞见了守西将军身边的幕僚。   那幕僚看见生面孔,上前将他们拦下。   “你们做什么的?”   听他问起,秦泰又把刚才进城时的说法说了一遍。   “有这回事吗?没听将军说过啊……”那幕僚半信半疑,捻着山羊胡看向秦泰几人。   秦泰余光扫视四周,见巡视的士兵不少,默默握紧了袖中的短刃。   时辰差不多,这时候城外应该已经有人候着了,他们只要能够打开城门就行。   那幕僚越靠越近,秦泰袖中的刀也越握越紧。   这时,后面的粮车上传来小姑娘的啜泣声。   那幕僚被声音吸引了注意力,直直往后面走去。   秦泰跟在他身后,一边握紧刀柄,一边疑惑曲襄这小妮子又是玩哪一出。   粮车后面,曲襄不知何时坐在了车板上,绑紧的袖带也全部拆开,袖子自然垂下,衣裳又变回了偏小丫鬟的模样。   她原本全部束起的头发,也不知何时垂了下来,只靠一支簪子绾住,垂下的头发落在脸庞两侧。   “呜……”   “这小姑娘来做什么的?”那幕僚开口质问。   秦泰走近那幕僚,握紧袖中刀柄,正要开口回答,没想到先听曲襄抽噎两声,怯声说着:“我、城主让我一起过来,伺候、伺候将军……”   她话音刚落下,那幕僚顿时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   只见那幕僚朝秦泰他们挥挥手,“去吧,来得正是时候,将军那边正缺个可心人儿。”   还是城主了解他们将军啊,再不送个人过来,他们将军在这里都快要待不下去了。   亡命之徒哪里会管什么军令不军令的,日子过得不爽,他们将军说不定要私自去哪里掳个年纪小的回来作乐。   他这些天都快把嘴皮子劝破了,才勉强把人劝住。   “是、是,我们这就去!”罗兴连忙应下,招呼押车的人快点继续走。   这时,那幕僚喊住他们,直接派了两名士兵来给他们带路,生怕他们找不到那位将军的住所。   秦泰他们脸上扯开一抹笑,点头哈腰地谢过那幕僚。   押粮队伍再次出发,曲襄坐在队伍后方的粮车上,擦着眼泪继续低声啜泣。   那两名士兵,一人在粮队前面带路,一人在后面看守曲襄。   沿路换班巡查的士兵不少,越往那守城将军的营帐走,值守的士兵就越多。   秦泰他们时刻注意四周,就在两班巡查士兵换班的时候,他们正好押着粮车拐过一个拐角。   车队缓慢减速。   秦泰猛然捂住他身边那士兵的嘴,袖中短刃甩出,一刀封喉。   队伍后方的那士兵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他面前抽泣了一路的小姑娘突然拔下发间的簪子,发丝飞扬,朝他扑了上来。   “嗤——”   发簪尖端插进脖子,那士兵被曲襄托住,缓缓往下倒。   她旁边的罗兴立刻接住那士兵的尸体,众人手脚麻利地将那两具尸体藏进粮草里,用粮草盖住。   押粮队伍拐过拐角时,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秦泰继续领头押送军粮,其余人扶着粮车往前走。   曲襄从粮车上下来,束起头发绑紧腕带,像个假小子,站回她原本的位置,一起押运粮草。   谁都没有注意到,这支队伍里少了两名士兵。   ——   与此同时,华都西城门外。   浓重的夜色下,一队兵马隐匿在黑暗中,远远观望华都城门。   有裨将看向为首的萧峪,直言:“将军,相爷对那月氏商户未免太信任了些。卑职是真觉得商人都腐臭不堪,她们的血液里流动的尽是肮脏。为了利益,她们眼里没有家国。   “相爷如此信任她们,恐怕会着了她们的道。”   萧峪拧紧眉头想了会儿,随后只说:“她们可不可靠,能不能靠得住,这仗该怎么打,那都是相爷去决定的事,老子只负责遵守相爷的军令!   “相爷还在军营里坐着呢,你这会儿少在老子耳边嗡嗡,等相爷没军令了、老子打仗没辙了你再嗡!你嗡得老子都不知道该听谁的!”   萧峪满脸的烦躁。   那裨将一张脸上写满了无话可说。   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会儿,最后双双沉默,继续看向城门。   就在这时,护城河上的吊桥缓缓放下。   城门从内打开,城内的火光直接照亮城外。   “将军,我们还是要小——”   裨将劝他小心的话还没说完,只见萧峪拔刀大喝:“将士们!杀进去!满城的粮草都是咱们的!”   萧峪直接领兵往里冲,那架势,完全是下刀子雨都不带退缩半步的。   在萧峪简单的脑子里,萧鸿有军令那必须先听萧鸿的,萧鸿没军令的时候,他可以适当的听听他那俩裨将的。   他那裨将看着他奋勇直冲的背影,狠狠叹了口气,打马追上。   烟尘滚滚,八千将士跨过吊桥,策马冲进城门。   城内霎时间火光冲天,乱作一团。   ——   萧峪活像个土匪,进城之后挥刀就砍,依照萧鸿的军令,指挥麾下将士迅速占领东南北三面城墙,防止乌国那边有将士回援。   秦泰他们下城墙会合,碰到萧峪时,勉强抱拳行了个礼。   萧峪杀起了劲,一刀差点没收住。   盯着秦泰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着:“是你小子啊!你不是到我望舒侄女身边去了吗,不好好保护我侄女,怎么在这儿?”   “回将军,我们就是奉郡主之令,来给各位开城门的。”   萧峪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又把秦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正想问些什么。   这时,阮富鑫也在两名士兵的保护下找了过来。   “见过恒威将军。”阮富鑫作揖见礼。   萧峪坐在马背上,朝他点点头,“你们干得不错,相爷没白护着你们。”   阮富鑫从容应下:“谢将军夸奖。”   说完这话,阮富鑫直接摘下了他脸上的面具,“恒威将军,依照郡主之令,我们该办的事都已经办妥,这座城池就交给将军接管了。”   说着,阮富鑫又奉上一本名册。   “这些是协助我们的商户派来的人,都是魏国子民,还请将军依照相爷吩咐,接管城防后放他们回国。   “至于华都其余人,将军请便。”   萧峪接过名册,随便一翻,然后递给了他身后的裨将。   盯着阮富鑫的脸看了会儿,萧峪又开口问:“本将军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这时,他身后的裨将策马上前两步,低声提醒:“好像是锦衣门那个掌柜,就是沧月郡主那个锦衣门。”   萧峪恍然大悟,点了点头,“是像。”   随后,他又反应过来。   “你们等等!”   萧峪看了看秦泰,又看了看阮富鑫,总算是联想出什么似的,脸色越来越错愕。   “你们都是望舒侄女派来的,那我望舒侄女……?”   阮富鑫笑着点头,“我们郡主就是月氏商户大东家。” 第217章 她不会害我们萧家(2)   夜晚的战火没有燃多久。   萧峪的袭击来得猛烈又猝不及防,华都上下将士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就成了大魏将士的刀下亡魂。   等到这一战平息,萧鸿才不急不慢地带着陆序阳和一支甲卫过来。   他来时,萧峪刚好一刀砍飞那守西将军的脑袋。   “连那么小的姑娘都不放过,我呸!老子今天不砍你,明天你这种东西迟早祸害老子的娇娇!”   那颗头颅在空中抛出一道圆润的弧线,随后在地上滚了几圈,滚到萧鸿的坐骑蹄边。   萧鸿垂眸看了一眼。   旁边将士看到他,整齐跪下,齐声高呼:“参见相爷!”   萧峪也转身看过去,提着刀走到萧鸿身边,一脚踢开地上那颗头颅,朝萧鸿行礼汇报:“相爷,华都城内都换成了咱们的将士!”   萧鸿颔首,随后问他:“魏国商户的人没有误伤吧?”   “没有!我就杀了些华都城里反抗的将士!”萧峪说着,声音小了几分,又补充一句,“没认出来,把那城主也砍了。”   萧鸿抬手扶额,吩咐他:“罢了,守好华都,这里的粮草足够大军吃上半年不止,至关重要。”   “是!”萧峪抱拳应下,随后想起什么似的,询问萧鸿,“相爷,那月氏商户,真是、望舒侄女的?”   “她闲来无事捣鼓的东西,你们不必管,知道她不会害我们萧家就行了。”   萧鸿说完,没去理会一脸震惊的萧峪和其余将士,继续策马往城内走。   陆序阳率领甲卫跟在他后面,众人直往华都集粮的谷仓那边去。   ……   魏国大军抵达边境,第一晚便截了华都。   偌大一座城池,顷刻间从乌国虞国的粮仓变成了魏国军队的粮仓,不止向魏国军队运粮,还向拓跋军队运送粮食。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   半个月时间,和这战况同时传开的,还有魏国沧月郡主萧望舒的幕后身份——月氏商户东家,月萧萧!   ——   “难怪月氏商户仅向父亲提供兵器甲胄,难怪!”   萧平南眸中暗光沉浮,站在书房里,兀自呢喃:“我就说父亲生性谨慎之人,这次怎么不备后手,真的抛舍粮草辎重,直接率军奔袭边关。   “原来月氏商户背后是四妹,怪不得父亲如此信任。”   抛舍粮草辎重,轻骑快马奔袭边关,快当然是快。但要是没有粮草和攻城器械支应,去了边关又能如何?   以往父亲出征,从来都是粮草辎重样样不落。   这次什么都不准备,足见他对四妹有多信任,简直是认定了四妹能将这一切都给他供应上。   不知何时,他们慢慢长大,和父亲之间都有了隐瞒。反倒是四妹,和父亲越走越近,竟成了父亲看重的左膀右臂。   萧平南走到桌边,右手撑在桌角上,握紧桌角的手用力到骨节都有几分发白。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穆筱筱的声音——   “快进去通报,我要见夫君!”   守在院子里的那些护卫很是为难,二公子在书房时不喜被人打扰。平常这穆姨娘都挺有分寸的,今天不知是有多急的事,竟然这时候来打搅二公子。   “穆姨娘稍候,属下进去通报公子。”   护卫正要进门通报,书房门直接从里打开。   萧平南站在门后,看向穆筱筱,神色并不似以往那般温柔,语气淡淡,喊她:“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穆筱筱此刻焦急不已,也没注意到萧平南的态度转变。   跟在萧平南身后进了书房之后,她关上房门,眼眶含泪,朝萧平南控诉:“沧月郡主从哥哥那儿诓去了那些商户的信息,又挨个找到那些商户威胁,让他们配合军队办事。   “现在那些商户的粮和钱都赔在了华都,什么都没捞着,全部被大军征去了。   “华都的商队回来之后,那些商户心中怨愤,纷纷和冯氏商户取消以往所有交易。夫君,冯氏商户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见她哭得梨花带雨,若是换成以往,萧平南早就已经上去耐心安慰她了。   但今日,萧平南只是等她哭诉完,才上前拍拍她的背,开口问她:“那舅兄外祖他们那边还有办法周转吗?”   他并不是行商之人,不懂这一次穆书皓的信息泄露对那些商户而言造成了多大损失。   但穆筱筱却是知道的,声音带着哭腔:“没有办法,当时沧月郡主只说要了解了解华都的商户而已,哥哥也是看在夫君的情面上,才把那些商户信息给她的。   “没曾想她是月氏商户的东家,从哥哥那里骗取信息之后,直接让那么多家商户亏出了大窟窿!   “现在有父亲为月氏商户撑腰,那些商户不敢找她算账,纷纷把矛头指向了冯氏商户!   “夫君,我们都是一家人,沧月郡主她、她怎么这样……这样害我们啊!”   要是冯氏商户倒下,别说她的日子不好过,恐怕兄长的仕途都没有那么好走。   “舅兄和外祖那么精通商道,都没有本事救回来吗?”萧平南的语气稍微淡了点。   穆筱筱这时候并没听出来,抽噎哭诉:“没有办法,单凭他们是没有办法的,除非父亲愿意像对月氏商户那样,给冯氏商户放权,让冯氏商户也做朝廷才能碰的生意。”   朝廷才能碰的生意,最大不外乎那两种——盐、铁。   听萧平南不说话,穆筱筱握住他的手臂,缓缓屈膝跪了下去。   那姿态,岂一个柔弱可怜了得?   “夫君,下妾求你,就帮帮兄长和外祖这一次吧。冯氏商户已经传了三代百年,若是毁在外祖这一代,他老人家如何受得了啊!”   萧平南皱起眉头,弯下腰扶她起来。   “筱筱,此事不是我愿不愿帮,而是大权握在父亲手上。没有父亲首肯,谁都碰不得那些东西。”   穆筱筱跪在地上不愿起来,泪眼朦胧看向萧平南,问他:“那沧月郡主先前是如何碰到这些的?”   她不信,要不是有萧鸿偏爱放权,就凭萧望舒怎么可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   “这事你可以去问你兄长,想必他比我更清楚。”   萧平南手上使了点劲,直接将穆筱筱从地上拉了起来,继续朝她说:“四妹从一开始,就没有盯着什么衣衫首饰。从一开始,她想做的就是这寻常商户碰都碰不到的生意。   “她先前并未暴露身份,连父亲都不知道她就是月萧萧。她能碰到这些,只是因为她给父亲提供的价值足够大。”   说到最后,萧平南看向穆筱筱,语气有些冷淡:“筱筱,恐怕从一开始,四妹就没想过要和你争些什么。” 第218章 冰释前嫌(1)   和萧望舒比起来,穆筱筱眼里看到的东西还是太少了。   她只看到了银钱能买通多少下人,能让她在府里有多高的地位,能让她被多少人追捧。   而萧望舒眼里看到的,是粮食细盐,是兵器甲胄,是这个国家的命脉!   从一开始,她们两人就完全不在一个战场上。   那些衣衫首饰,真的就是萧望舒打发时间玩的东西而已,只有穆筱筱还当真了,认真在和锦衣门玉食斋比拼生意。   最重要的是,她连萧望舒打发时间玩的产业都没比过去。   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就连穆书皓,也和萧望舒完全不在一个战场上。   穆书皓耗尽财力,只为在魏国里面谋一条仕途。而萧望舒一开始的目光,就直接落在了朝廷生意上。   谁说商人不能和朝廷官员争一争地位?   只要她手里握紧了这个国家的命脉,她就可以!   “夫君……你这话什么意思?”   穆筱筱此刻缓过来一点,也从萧平南的话语里捕捉到那一丝丝不同寻常。   萧平南面色依旧,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我的意思是,筱筱,不是我不愿帮舅兄和冯氏商户,而是我没有那个权力去帮他们,你能理解我的苦衷吗?   “如果可以,我怎会不想舅兄和冯氏商户顺风顺水,成为我的最大助力?”   萧平南这话说得诚恳,这也确实是他的心里话。   如果可以,他怎么会不想穆书皓能够给他多提供点帮助呢?但偌大一个冯氏商户,居然被他那四妹打压得爬不起来,他也着实很失望。   “那、那现在怎么办?”穆筱筱显然又被他说得慌了神,也来不及细究萧平南的不对劲。   她才一年多不曾管府外产业的事而已,怎么就成了这样啊?   都是那萧望舒!   都是她仗着身份,想方设法的刁难她们兄妹!   “现在我们在这里干着急也没有用,还是等父亲回来,看父亲的意思吧。”   萧平南耐着性子安慰,随后提醒她:“枢儿还小,离不开你。你出来也有会儿了,不如先回院子歇着?”   萧行枢,穆筱筱所出的那个儿子。   听萧平南提起孩儿,穆筱筱面上也露出些担忧,只好压下心中的不安,朝萧平南说着:“那下妾就不打扰夫君办事,先回去照顾枢儿了。”   萧平南朝她点了点头,顺口叮嘱她:“路上当心些。”   穆筱筱轻声应下,转身离开。   ——   与此同时,房沁儿刚带萧扶光登上车骑将军府的门。   见将军府的下人都遮遮掩掩的,房沁儿皱起眉头,问:“你们夫人究竟去哪儿了?”   太久没听到房沁儿如此严肃地问话,萧扶光坐在旁边喝茶,心里都替他姐姐捏了把汗。   姐姐那个性子,可别又是出远门干什么去了吧?   将军府的下人怯懦懦的,老管家站出来,恭声回答:“禀宰相夫人,我们夫人、她从不和我们这些下人交代去向。”   所以,其实他们都不知道他们夫人去干什么了。   房沁儿蹙眉,见将军府都是些老人,听说还是陈褚带回府上吃口饭的、战亡士兵家中的老父老母。   这些人既是陈褚府上的下人,又是亡兵家眷,她不好说什么,只能看向她们相府出去的忆春和书夏。   “忆春,书夏,你们二人说,你们郡主呢?”   忆春和书夏走出去,直接跪在房沁儿面前,低头回答:“夫人,郡主也不向我们交代去向。需要我们时,郡主会带上我们。不需要时,我们也不敢过问郡主的去向。”   “也就是说,偌大一座将军府,上上下下这么多口人,连你们夫人去了哪儿都不知道?”   联想到上次萧望舒一声不吭就带兵截粮草,房沁儿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忆春和书夏立刻叩首请罪:“夫人恕罪。”   厅内其余将军府下人也低下头,半声都不敢吭。   房沁儿看了她们半晌,起身朝萧扶光说:“扶光,走吧,再陪我去锦衣门走一趟。”   萧扶光心里打鼓,老实起身应下,“好。”   见房沁儿带着萧扶光和一众仆从离开,忆春怯懦懦地,问书夏一句:“这可怎么办啊?”   她们是真不知郡主和将军去哪儿了啊!   书夏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现在只能等郡主回来了。”   ——   战争原因,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这时候出门消遣的都比较少。   京师街道上畅通无阻,一刻钟后,相府马车停在锦衣门前。   阮富鑫刚从东面边关赶回来,这时候正在和尉迟彦交接粮草辎重押运的事。   乍一见房沁儿登门,两人齐齐愣住。   反应过来之后,两人先后上前,躬身行礼:“属下见过夫人。”   房沁儿朝他们两人抬了抬手,问:“你们郡主呢?”   忆春和书夏,她们两个侍女不知道也就罢了,她就不信这两个给望舒管事的亲信也不知道。   “郡主?郡主她在楼上歇息。”   尉迟彦说着,转身指了指楼上的一个房间,随后又朝房沁儿继续问:“夫人找郡主有什么事吗?”   房沁儿狐疑地往楼上看了一眼,随后道:“没什么事,就是太久没见望舒了,今日想叫她回府坐一坐。”   “那夫人稍候,属下派个丫鬟上去喊喊郡主。”尉迟彦说着,连忙叫人去后院,把正在补觉的曲襄给喊醒了。   阮富鑫、秦泰他们一行人从边关赶回来,萧望舒从梁丘国赶回来,都是今天上午到的京师。   萧望舒到的要早一点,刚回京师就直奔锦衣门,核查这些日子月氏商户的粮草兵器调运。   赶路太累,她核查完就在楼上茶室歇下了,还没来得及回将军府。   “夫人公子请坐,郡主睡醒更衣梳妆应该还得会儿。”阮富鑫让下人搬来椅子,招呼房沁儿和萧扶光坐下。   房沁儿点了点头,紧张的心稍微放松了点,看向阮富鑫和尉迟彦,说着:“不必管我们,你们继续忙手头的事吧。”   “是。”阮富鑫和尉迟彦走到一旁,继续交接。   房沁儿和萧扶光坐在大堂等着,随后有小二为她们奉茶。   萧扶光开口建议:“母亲坐着也是坐着,不如瞧瞧姐姐这儿的衣裳首饰?我瞧着样样都好看,适合母亲。”   让母亲多看看这些衣衫首饰,她的心情就会好些。   等会儿姐姐狡辩起来也没有那么困难。 第219章 冰释前嫌(2)   萧望舒一路从梁丘赶回魏国京师,疲倦的不行。   曲襄上楼喊她,一提房沁儿在楼下候着她,萧望舒再浓厚的睡意都瞬间被激醒了。   “京师快要入冬了,比不得梁丘国那边靠海暖和,夫人披一件披风吧?奴婢去隔壁库房取一件相称的来。”   曲襄办事细心,萧望舒忙着洗漱,顺口应下:“你去吧。”   “是。”曲襄立马去隔壁房间挑选。   等萧望舒洗漱完,整理好发髻,曲襄正好捧着一件崭新的月白绣竹披风进来,和萧望舒今日穿的衣裳正搭配。   ——   收拾整齐之后,萧望舒下楼,正好瞧见萧扶光在陪房沁儿挑选首饰。   “母亲,阿弟。”   萧望舒下楼走过去,凑到柜台前一看,笑道:“这耳珰样式秀净,用料上乘考究,正衬母亲。”   说完,她直接朝小二吩咐:“包起来,一会儿送到相府去。”   “是。”小二立马上前照办。   房沁儿看向她,话里有话,道:“今儿一瞧,咱们望舒还真是财大气粗的。”   “哪里的话,母亲,月氏商户干系甚大,为了父亲这一战,不得不瞒紧。”萧望舒挽住房沁儿的胳膊,左右摇了摇,“母亲就别和孩儿计较这些小事了。”   “你啊!”房沁儿戳了下她的额头,再打量她一阵,又问:“怎么穿得这样素净?”   这个时代,衣裳染色不易,颜色越深的布匹越是难得,也象征着身份地位和财力。   素衣白布,那是平民百姓穿得最多的。   萧望舒在外面赶路时都习惯穿得素净些,混进百姓堆里不会招人眼,没想到这时候被房沁儿逮住拿出来问。   想了想,萧望舒避重就轻,回答:“素净好,不招人眼。”   房沁儿又问:“你这些日子上哪里去了?我派人上将军府,千请万请的请你回府坐坐,将军府上的下人都含糊说你在寺庙吃斋念经祈福。”   要不是这次传出她女儿是月氏商户的幕后东家,她还真以为她这女儿在为东征大军虔诚祈福呢!   萧望舒讨好一笑,含糊回她:“父亲有些小事需要我下去跑一跑,难得能帮到父亲,孩儿当然不忍拒绝。”   听到是萧鸿吩咐,房沁儿半信半疑的,又嘀咕:“什么事情需要你亲自去,危不危险?”   “怎么会危险,一点小事,父亲也派了不少人跟着。”萧望舒把她去梁丘谈判的事一句带过,又问房沁儿,“母亲叫孩儿回去要做什么,府上出什么事了吗?”   “听你这话说的,没事就不能喊你回去坐一坐?”   房沁儿斜了她一眼,萧望舒立刻服软,“好好好,咱们现在就回去坐。”   她这态度直接逗乐了房沁儿。   在她的搀扶下,母女两人往店外马车那边走去。   萧扶光跟在她们身边,三人身后传来阮富鑫和尉迟彦的恭送。   ——   上了相府马车之后,房沁儿想了想,又问萧望舒:“你这次帮你父亲办事时,是不是搅和了穆家兄妹的什么事?”   “哦?”萧望舒没答,只反问,“是那穆氏在母亲面前闹什么了吗?”   不应该啊,穆筱筱有那个胆子?   “她倒没闹什么,就是常有下人到我这里来报,说她这些日子在她院里带孩子也不规矩,时不时就收到府外的信件。看信也就罢了,还要咬牙切齿喊你几声。”   萧望舒笑笑,“我倒是不知,穆氏这么念叨我。”   “可不是吗,念叨得牙都快咬碎了。”房沁儿再看向萧望舒,又问她,“所以你究竟做什么了?”   萧望舒答:“母亲,也不是我做了什么,而是父亲养了他们兄妹够久,养肥了就该动刀了。”   说完这些,萧望舒把华都集粮的事和房沁儿简单交代了一遍。   “那些商户的信息是从冯氏商户泄露出去的,他们不敢来找我算账,也撼动不了握着盐铁粮食的月氏商户。   “平白亏损这么大个窟窿,他们也不甘心,只能集体将矛头对准冯氏商户。”   房沁儿听完点了点头,“原是如此。”   萧扶光坐在旁边听了半晌,开口说着——   “他们兄妹目光短浅,眼界又小。手上握着那些商户的资料,冯氏商队又久驻华都,他们居然对华都集粮一事不管不问。   “就算他们现在已经不做粮食生意了,在大事上留心点也总没有错。   “说到底还是怕惹麻烦,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盯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眼里只看得到他们自家商户的生意。”   听萧扶光这番话说得犀利,萧望舒脸上笑意加深,直朝房沁儿道:“母亲瞧瞧,阿弟现在还没及冠上朝呢,就颇有几分父亲训人的气势。”   萧扶光瞟她一眼,已经长开的俊朗脸庞上带着几分无奈。   “姐姐你又打趣我,我也只差两年半就要及冠了。”   房沁儿原本还不觉得,还在和萧望舒笑他。   乍一听他这话,她瞬间又有些感慨:“怎么一眨眼扶光也要长大成人了。”   “母亲惆怅什么?我及冠多好啊,以后就能和姐姐一起为父亲分忧,也能和姐姐一起保护母亲。”   房沁儿听了他的话笑笑,心中很是欣慰,暖意一片。   “好,有你们姐弟在,我这下半辈子就不愁了。”   “母亲本就不用愁,谁还能给你苦吃不成?”萧望舒接上她的话。   萧扶光也应和:“就是,谁能给母亲委屈受不成?”   听她们姐弟在这一唱一和,房沁儿一颗心被她们塞得满满的。   马车踏着铜铃声缓慢驶回相府。   ——   每次萧望舒回府,相府上下的仆从总是格外的忙,里里外外忙着给萧望舒准备膳食。   听到萧望舒回府的动静,拓跋歆也牵着萧如雪过来给房沁儿请安。   她们姑嫂两人有几个月没见,聊起来话也多。   房沁儿听她们唠了两句,随后管家来报,军中有家书传回,房沁儿这才在婢女的搀扶下匆匆离开。   她离开后,趁着下午阳光正暖,萧望舒和拓跋歆也转去园子里边赏景边闲谈。   拓跋歆显然心情不错,散步时脚步轻快,问萧望舒:“望舒,你说父王和王兄们什么时候可以收兵啊?”   她记得藩王要是立下大功,好像可以进京受什么封赏。   当年父王归顺宰相,助宰相平乱之后,就曾进大魏京师受过一次封赏。   “收兵?”萧望舒仔细想想,笑道,“这就不清楚了,战场上的事都说不准的,我也不知父亲是要击退敌军还是要再进一步。”   击退,字面意思,打到乌国虞国割地送宝退兵乞降就够了。   至于再进一步,恐怕就要打到大陆上消失两个国家了。 第220章 冰释前嫌(3)   萧望舒清楚,原本萧鸿的计划只是击退东面敌军,毕竟西面还有胡国和鲜于部落蠢蠢欲动,他不能拖久。   但现在,西面胡国有梁丘水师牵制,华都粮仓也被她们夺了过来,没有粮草忧虑。   再要说萧鸿的野心没有膨胀疯涨,她是怎么也不会信的。   如果萧鸿只想击退敌军,那他现在就该回京师坐镇了,而不是继续留在边关。   更何况边关现在还有申屠部落出兵相助,申屠部落的骑兵绕袭乌国南方,萧鸿想攻破乌国只会更轻松。   “这一仗要是能早些打完就好了,我好想见见父王和王兄。”   拓跋歆跟在萧望舒身边时十分放松,也没有强硬地逼着自己保持妇人姿态,边走边踢开小路上的落叶。   萧如雪眨巴着黑溜溜的眼睛,看了会儿她娘亲的动作,然后也学着边走边踢。   母女两人走着走着就走得蹦蹦跳跳,萧望舒看了一阵想笑。   “雪儿还真是和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萧望舒感叹一句。   拓跋歆笑嘻嘻回她:“是啊!你也和妹夫生一个呗,这样妹夫出征或者出远门办什么事,你也有个人陪。”   萧如雪软绵绵应和着:“娘亲姑姑有人陪。”   萧望舒闻言失笑,随口回答:“这种事情也得看缘分,将军他正率兵出征,我一个人上哪儿生去?”   说来也巧,在梁丘时,她和燕姬为陈褚的归属争得不可开交。   猜到燕姬要陈褚回去的主要原因在于申屠枭的血脉传承,她便让梁丘国君先派国中圣手去为燕姬的大儿子申屠扬望诊治,看看申屠扬望的腿究竟有没有可能恢复,生育能力究竟受不受影响。   这一诊,为了不刺激到申屠扬望,她们是以诊平安脉的由头去的。   申屠扬望的腿虽然没什么希望恢复,但生育方面,费点劲还是有可能的。   她又瞧申屠扬望身边长年伺候的一个婢女和他相处甚好,像是个填房丫鬟,就顺道让那御医也给她诊了一脉。   喜出望外,喜脉。   燕姬一时间也顾不得让陈褚回归部落了,立刻着人准备给那婢女封个侧妃,还给那婢女配了不少伺候的人,让她好生养胎。   申屠家的子嗣绵延有望,燕姬也好说话多了,不再强硬要求陈褚回部落生活,但要求陈褚认祖归宗,更名申屠慎元。   这是申屠枭在世时为他取的名字,也是燕姬的执念。   只要陈褚更名,只要月氏商户的运送给她们部落的粮米饴糖再多三成,只要魏国给出和拓跋部落、梁丘国一样的结盟条件,她愿意冰释前嫌,出兵相助。   萧望舒立刻一封急件传去萧鸿手上,和他说明了申屠部落这边的情况,请萧鸿再写一封联盟书。   萧鸿给她传回的信上就龙飞凤舞四个大字——你看着办!   附带的,萧鸿直接派传信的亲兵把私印都交给了她。   条件你看着谈,联盟书你看着写,印章你看着盖,萧鸿可以说是把南部的梁丘和申屠全部交给了萧望舒谈判。   这样的放权,当时裴无释看了都震惊。   和申屠部落的联盟定下之后,陈褚和裴无释率领申屠骑兵奔袭乌国边城。   萧望舒奉命暂时保管萧鸿私印,从南部赶回魏国京师,协助裴晋杭老军师维护京师稳定。   “妹夫那个体格,你们成婚快两年了,该有动静了啊。”拓跋歆满脸狐疑,看向萧望舒平坦的肚子,随后又说——   “这个年纪的男子,这种事很猴急的。我听说将军府上也没有别的妾室,应该都在你那儿。”   瞧瞧萧平南,妾室接连往府里抬,孩子也接连往下生。   她本可以把穆筱筱的儿子夺过来养在她名下,但想想算了,穆筱筱的儿子她看了就膈应,但她又干不出来苛待婴孩那种事,平白给自己添堵。   “为什么会猴急?”萧望舒对这方面完全没有任何了解。   在她的认知里,没有什么是不可控制的。连最基本的欲念都控制不住,还能成什么事?   但只听拓跋歆认真说:“男子和女子不一样,女子守得住,他们守不住。尤其是年轻力壮的男子,四十之前都猴急,像是不发泄就会难受似的。”   “猴急!”萧如雪跟着附和一句,声音软糯糯的,也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拓跋歆连忙捂住她的小耳朵,弯下腰和她说:“不可以学,娘亲要和姑姑说秘密的事,雪儿你随奶娘她们回去休息好吗?”   萧如雪乖巧答应:“好!”   拓跋歆召来几个嬷嬷和丫鬟,让她们带萧如雪回院子。   萧如雪被奶娘牵着,蹦蹦跳跳往回走,边走边回头朝拓跋歆和萧望舒憨笑。   拓跋歆朝她摆了摆手,随后转身,继续和萧望舒说:“你和妹夫早该有动静了才是。”   说完,她看了看萧望舒的肚子,蹙起眉头,脑海里不知道联想到了些什么,眉头越皱越紧。   是望舒身子有问题?   还是陈褚不太行?   “收起你的眼神,我太忙了,暂时没有要孩子的打算。”萧望舒说得随意。   拓跋歆的眉头却越皱越紧,“这……妹夫没说什么吗?”   “嗯?”   见萧望舒蹙起眉头,拓跋歆解释:“京师嘴碎的人很多的,你们的动静不太正常,别人就会背后议论,指指点点。”   她这几年都感受够了京师的各种束缚。   难怪绮罗不喜欢京师,还是有绮罗的道理的。   “将军倒没说什么,我一直以为他和我一样,不在意外面那些人的嘴碎。”   萧望舒说完,仔细想了想,突然一笑,“也是,你确实提醒我了,我和他有些事还没办。”   这战结束,萧家在魏国的地位会彻底稳固下来,月氏商户的地位也无可撼动,她确实该考虑她和陈褚之间的事了。   “啊?”这下换成拓跋歆不理解了。   她好像也没说什么,望舒被她提醒什么了?   萧望舒只朝她笑了笑,也没解释,又问她:“这些日子穆筱筱在府上还安分吗?”   “安分啊,不知道为什么,夫君近日去她那里的次数少了点,可能因为林氏快要生产了吧,夫君常去看望林氏。   “不过穆筱筱身边那个贴身婢女确实胆大,叫什么梦蝶,我瞧穆筱筱一直有意把她捧到夫君房里。”   拓跋歆现在说起这些,心中想的更多的已经不是怨和恨,而是她要如何应对。   萧望舒听完,想了想,只道:“梦蝶那个丫鬟我知道一点,有些小家子气,和二哥聊不上话。她留不住二哥,最多唤起二哥一时的新鲜劲罢了。”   听完萧望舒的话,拓跋歆稍微松了口气。   要不是现在战事当前,不宜给萧平南纳妾,她都又想给萧平南再纳一房妾室进来了。   旁的不说,先把那个穆筱筱的宠爱分走。 第221章 臣妇恭送陛下(1)   姑嫂两人一路游园闲聊,聊到下午用膳才停。   用完晚膳后,拓跋歆又牵上萧如雪,跟在房沁儿身边,亲自送萧望舒离开相府。   回到将军府,萧望舒沐浴更衣过后,才总算躺下真正歇会儿。   ……   秋去冬来又是一年,边关捷报频传,一封赛一封的快。   也足以想见乌国破城的速度,一座比一座快。   虞国那边也没好到哪儿去,拓跋铁骑直线南下,又有华都供他们军粮。吃用都不愁,自然打仗也打得凶猛。   拓跋首领拓跋康更是速战速决,像是在和萧鸿还是申屠骑兵比赛似的,领兵直直杀向虞国帝都,恐怕不出三月就要兵临帝都城下。   如此情形,东面战场大局已定。   萧望舒将目光转向魏国西面——   “胡国被贸易制裁许久,国内粮盐不接,需要出动水师抵御梁丘进攻就已经十分吃力,没有余力再给鲜于部落供粮。   “但鲜于部落向来是群不安分的,就怕他们围魏救赵,这时候进攻西北边疆,打乱父亲那边的计划,逼父亲收兵回防。   “我在想能不能先从西北几州调兵五万增援三哥,加守边防,有备无患。   “另外,我再提前调一月军粮过去,以备增兵后不时之需。即使鲜于部落不进攻,军粮也总要用上的。”   萧望舒现在拿着萧鸿的私印,说话的分量自然也不同以往。   裴晋杭的书房里,这些日子聚集的都是宰相党内留京的一些文臣武将,他们一起商议国中上下的事。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萧望舒是第一个进来和他们议事的女子。   萧平南坐在下方看向萧望舒,脸上始终噙着一抹笑,叫人看不真切。   听完萧望舒的话,裴晋杭捋着胡须,点头回她:“老臣其实也有此意。”   北部骑兵都骁勇善战,以一当十,拓跋铁骑如此,鲜于部落的铁骑,他们不得不承认,也是如此。   如果鲜于部落真的卷土重来,肯定会影响到相爷在东面两国的作战。   “鲜于部落物资匮乏之地,没有那么多存粮。我们西北边关有高城厚墙阻隔,只要据城坚守,哪怕耗粮草都能耗到他们断粮退兵。”   萧望舒刚说完,裴晋杭随后颔首,“正是如此,但秋季征粮已过,恐怕……”   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萧望舒开口接上:“这批粮草从月氏粮库调运到边关就好,无需再下去征粮。   “只不过月氏商户运转,它也有成本。我自然不会从里面赚些什么,但是购粮的本钱……”   裴晋杭紧跟着接上话,问:“郡主这次能供粮多少石,又需要多少本钱?”   “三万石粮米,足够十万大军一月支用,本钱一万二千两。”   如果仅仅是一万二千两,萧望舒自己掏腰包捐了都不成问题。   但大军不止吃这一个月,他们每个月都需要粮草支应。如果萧望舒连成本钱都不要,完全自掏腰包,她腰包里有多少银两够这么掏?   国库不是没有钱,只是没有那么多余粮。   而她刚好有更便宜更快捷的购粮渠道,可以替户部省时省力省钱,提高效率。   月氏粮库存在的意义不是倒贴钱免费供粮,而是大批量底价集粮,相当于为萧鸿和朝廷提供了一个最优的购粮平台。   哪怕是户部官员下去收购,也不可能短时间内买到这么多这么便宜的粮米。   这才是月氏粮库存在的意义。   听到萧望舒的价格,裴晋杭立刻拍板:“好!老臣稍后便让户部那边给郡主结清账款。”   三万石粮米,以前都需要户部拨银三万两,且半月时间才能集齐粮米。   郡主这里一万二千两便能直接调粮运往边关,谁敢说她在里面没有出力?   “既是如此,那裴老军师和郡主再瞧瞧,咱们从西北哪几州调兵增援边关,京师这边是否也要派武将前去协助?”书房里其余人开口询问。   裴晋杭正要答话,这时,他府上仆从带着一名禁军士兵匆忙赶来,那士兵在萧平南耳边低声禀报了些什么。   众人只见萧平南的脸色变了变。   随后,萧平南起身看向萧望舒,问她:“四妹此刻可否随我进宫一趟,长姐在宫中等我们。”   还不等萧望舒询问,他直接说清楚:“宫中有奸人意欲毒害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不曾想陛下在太子东宫,误服了太子的羹汤。   “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也食用了些许,好在救治及时,并无大恙。四妹,我是男儿身,出入椒房殿多有不便,你先随我进宫照料一下皇后娘娘。”   此话一出,书房里一片哗然。   萧望舒应下:“自然可以,我们这就进宫。”   萧平南朝她点点头,又看向裴晋杭他们,“调兵之事有劳裴老军师和诸位先商议定下,我和四妹就先进宫了。”   裴晋杭他们纷纷起身相送,“统领和郡主快去吧,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重要。”   ——   进宫之后,萧平南去东宫调查,萧望舒直接奔向椒房殿。   她到时,萧采仪脸色惨白,靠坐在床头。   见宫女把萧望舒带来,萧采仪才勉强打起几分精神,遣退了寝宫里的众多宫女。   萧望舒上前坐在她床边,低声询问:“长姐,怎么回事?”   萧采仪答:“一出苦肉计罢了,不碍事。魏齐轩想方设法要除去烨儿,免得他狗急跳墙再干些什么,我只能先把他除了。”   她用的药量她很清楚,这次魏齐轩就算捡回一条命,余生也只能瘫在床上靠人伺候吃喝拉撒,和废人无异。   萧望舒通过萧采仪这寥寥几句话勾勒出事情起末,随后帮萧采仪掖好被角,安抚她:   “本以为要等父亲班师回朝再举行新帝登基大典,现在看来是不用等了。这样也好,皇帝陛下确实不太听话,他既然不想听我们的,那就不必强求他。”   幼帝尚不足四岁,又是萧家外孙,从小被萧采仪抚养长大。   他做皇帝,可比魏齐轩要合适多了。   听萧望舒说完,萧采仪点了点头,有些费力地朝她说着:“四妹,旁人我都不放心,你去东宫那边替我看一下烨儿可好?”   她下毒时用的量虽少,但毕竟是毒。   烨儿年纪又小,也不知中毒之后有多难受。   “好的长姐,你好生休息,我这就去。”萧望舒起身扶萧采仪躺下,随后离开椒房殿,坐上软轿往东宫去。 第222章 臣妇恭送陛下(2)   东宫里,萧平南正在带人彻查帝后和太子中毒一事。   见萧望舒过来替萧采仪看望太子,萧平南没有约束她,抬手让禁军将士放行。   萧望舒一路畅通无阻,抵达太子寝宫。   皇帝中毒太重,直接被安置在这里和太子一起接受救治。   明面上说是一起救治,但萧望舒到的时候,太医基本都围在太子身边打转,哄着劝着让魏宗烨把药喝了。   魏宗烨紧巴巴皱着一张小脸,瘪着嘴要哭不哭,皇太子的威仪不允许他这样当众哭出来。   “太子殿下情况如何?”   萧望舒开口询问,众多太医纷纷行礼,“参见沧月郡主。”   魏宗烨也开口喊人,“沧月姨母。”   “太子殿下,把药喝了好得快些。”萧望舒走上去,坐在魏宗烨床边,朝旁边端药的太医抬起手。   那太医立刻会意,双手捧着药上前,把药碗交到萧望舒手里。   “回禀郡主,太子殿下食用的羹汤甚少,并无大碍,陛下和皇后娘娘要稍严重些。”   魏宗烨听完这话,眼泪再也憋不回去了,泪眼汪汪地问萧望舒:“沧月姨母,母后她怎么了?”   萧望舒取出帕子给他擦擦眼泪,安慰他:“皇后娘娘没事,姨母才从椒房殿过来,皇后娘娘她还惦记着咱们太子殿下喝没喝药呢。”   说完,萧望舒把汤药递到魏宗烨面前,继续哄他:“太子殿下乖乖把药喝完,早些好起来,就能早些去看望你母后了。”   “……好!”魏宗烨伸出小手捧住药碗,仰头喝了个干净,苦得脸都皱成了一团。   旁边伺候的小太监连忙奉上蜜饯,给他解苦。   “太子殿下再躺下休息会儿,等你恢复得好些,能下床走动了,就可以去椒房殿看望皇后娘娘了。”萧望舒边说边扶他躺下。   魏宗烨躺平,小手抓紧被沿,一双眸子水汪汪地看向萧望舒。   “姨母你呢,可以留下陪陪烨儿吗?”   “当然。”萧望舒欣然应下,抬手遣散太医,让宫人把床帐放下来。   床边不再围满人,魏宗烨放松许多,朝萧望舒扬起一抹笑。   萧望舒轻轻抚着他的胸口,哄他入睡。   魏宗烨缓缓闭上眼,呼吸变得绵长。   ——   哄睡魏宗烨之后,萧望舒转去魏齐轩解毒的偏殿里,恰好萧平南正在和魏齐轩商议退位一事。   “陛下遭此祸事,实属国之大哀,末将深感悲痛。”   萧平南悲痛到语气平平,客气完之后直奔主题,又说着:“陛下中毒颇深,即使祖宗庇佑得以解毒,日后也只能静养,无力操劳国事,还是尽早传位太子殿下吧。”   萧平南说完,萧望舒眼看着魏齐轩被萧平南气得直翻白眼,险些就这么晕厥过去。   这时候,萧平南听到她进来的动静,转身看向她。   “四妹不是在陪太子吗?”   萧望舒答:“刚哄太子睡下,这会儿过来瞧瞧,二哥有事与陛下商议的话不必管我。”   萧平南点了点头,抬手示意她可以在一旁坐下。   随后他又看向魏齐轩,即使魏齐轩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他还在继续说:“还有,此番毒害陛下之人,末将带人仔细追查,已查出幕后黑手。”   魏齐轩眼底的恨意彻底迸发,一双眼死死盯着萧平南。   幕后黑手?   萧家上下哪一个不是加害他的那只黑手!   在魏齐轩的目光下,只听萧平南语气如常,毫无愧意——   “奸妃虞氏,在宫中留有两婢女,侍奉陛下左右。就是她们二人意图加害陛下,让我大魏江山动荡,妄想给虞国制造扭转局势的机会。”   萧望舒的耳朵自动把萧平南这话翻译了一下,大概是:她二人协助魏齐轩加害皇太子,加害萧家外孙。   “她二人此举罪不可赦,末将已下令将她二人处以极刑,以正天威。她二人再无法行恶,请陛下放心。”   所以皇帝陛下就别想再动那些歪脑筋,宫中他能用的人已经被杀了个尽。   魏齐轩脸上一片灰败,萧平南每说一个字,他的恨意就浓一分,浓到他的身躯和能力都无法承载。   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是末将糊涂了,自顾自地在这儿禀报,忘了陛下刚中过毒,身子不适,也无法回复末将。既如此,末将便自己看着办了,相信陛下能体谅末将一片苦心。”   萧平南说完,直接朝床上的魏齐轩抱拳行礼,然后转身出门。   这态度,岂是一个倨傲可以形容得了的?   或许是恼怒到了极致,魏齐轩躺在床上,一口褐色的药汁呕了出来,里面似乎还混着让人作呕的酸味和血腥气。   “……奸、佞!奸佞啊……!”   魏齐轩盯着萧平南离开的背影,张开嘴尝试许久,终于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萧望舒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手里端着一盏茶,安静观看完这场闹剧。   直到魏齐轩把那想要吃人肉喝人血的目光投向她时,她才不急不慢地喝了口茶,搁下茶杯,问:“陛下有何吩咐?”   好歹萧平南刚才还是站着和魏齐轩说话的,到了萧望舒这里,她挪都没挪一下,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   知道的说她在问陛下有什么吩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吩咐陛下什么。   魏齐轩看向萧望舒时,眼底的恨意不亚于看萧平南。   “……奸佞、奸佞!”   就是这萧家恶女,就是她害死了他的初雪!   就是她屡屡坏他和穆家的事,就是她一直给萧鸿那个奸贼提供粮草兵器!   这毒妇,她该死啊!   萧鸿狼子野心,他女儿也和他一样的狠毒!   “奸佞?”   萧望舒不以为意,寡淡的声音狂妄无边:“那我们就让陛下瞧瞧,这奸佞,如何生抢硬夺成为正统。”   说完这话,萧望舒缓缓起身,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   殿内空荡荡的,没有一个宫人,全被萧平南遣散了。   即使此刻殿内有人,恐怕也都是萧家的人,看到萧望舒办事也不敢阻拦半句。   眼看着萧望舒把瓷瓶打开,魏齐轩眼里的愤恨渐渐转变为惊恐,嘴唇哆嗦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她怎么敢……她爹萧鸿尚且不敢青天白日谋害皇帝,她怎么敢!   “陛下,一刀没能捅死的,就该马上再补一刀。”   萧望舒说着,手上的动作半点不慢,直接将瓶口堵到魏齐轩嘴里,把瓷瓶里那些药丸全部倒了进去。   生怕魏齐轩含药没吞,萧望舒直接捏住他的两颊,捏开他的嘴,往里灌了一杯茶,硬生生看着他把药吞咽下去。   完事之后,萧望舒慢慢放下茶杯,收起瓷瓶,取出帕子擦了擦手,声音幽冷——   “臣妇恭送陛下。”   …… 第223章 因利而制权(1)   皇帝陛下余毒复发,太医院上下太医救治数日,终究不敌毒性凶猛。   魏氏王朝一代皇帝,就这么瘫在床上,无法动弹无法言语,时日无多,且吃喝拉撒全靠宫女太监打理。   太医都说,魏齐轩活不过这个年。   皇帝瘫在宫里,裴无释代宰相监国,提前颁布皇帝退位诏书。   礼部迅速安排新帝登基大典,生怕皇位空置。   就这样,在四面狼烟中,魏国幼帝登基。   ——   急报传到萧鸿手上时,京师这事并没有对战局产生丝毫影响,皇帝瘫了对大军而言无关紧要。   瘫了个皇帝而已,又没有瘫宰相,能有什么影响?   “西北加防,粮草供应得及时,定北能挡住鲜于残寇。京师有裴老军师坐镇,有平南和望舒辅助,我们无后顾之忧!”   萧鸿每次都能精准从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里提取出他想要看到的关键信息。   陆序阳听完抚掌大笑,“咱们可以安心打到乌国帝都去了!”   谭暄风抬起羽扇,打断陆序阳的激奋,朝萧鸿禀报:   “相爷,乌国国君已经递上降书,愿割三州之地、备金银十万两、珍宝百抬乞降。此后岁岁上贡,臣服于相爷。这允与不允,不知相爷如何打算?”   “欸!”萧峪立刻打断,“这哪里能允!允个什么允!咱们放着偌大一座乌国不打,大老远跑一趟,就图他们那点东西?”   别的武将应和:“是啊相爷,这不摆明亏大发了吗!”   摆明能直接攻下整个国,为什么要答应求和、只拿那点东西?   众人一人一嘴,萧鸿听得差不多了,缓缓抬起手。   见他抬手,营帐内迅速安静下来,刚才热议的那些将领纷纷闭上嘴看向他。   在众人的注视下,只听萧鸿缓缓开口评价:“倒也不失为一个战机。”   谭暄风点头,笑道:“确是良机,乌国国君既然乞降,总得拿出诚意来。咱们不如就佯装答应,摆他一场鸿门宴。”   “这样能成?万一他们有后手,或者是来刺杀相爷的呢?”萧峪还是觉得这些弯弯绕绕的计谋麻烦,不如真刀真枪打一仗来得直接。   谭暄风提醒:“咱们做东,咱们设伏,要怕也该是他们怕。”   “这?”萧峪看向萧鸿。   其余人也纷纷朝萧鸿看过去,等着他的决定。   只见萧鸿轻轻拍了拍桌子,开口问他们:“申屠二王子呢?”   陆序阳下意识回答:“陈褚他、不是,慎元王子刚率兵截断敌军粮草,正在营中休息。”   “你去请他过来一趟。”萧鸿说完,朝其余人吩咐,“此事我已有打算,谭暄风留下,其余人先下去练兵。”   “是!”帐内众多将领听命退下。   陆序阳跟在他们身后离开,没过多久带着陈褚一起回来。   “相爷,到了。”   陆序阳说完,陈褚抱拳行礼,“岳父。”   萧鸿朝他点了点头,道:“你已是申屠王子,本不用再跟在我身边近身保护,但我这里有件事确实还得你来。”   陈褚立刻接上,“我是什么身份都不影响我的立场,岳父有事请直接吩咐,我一定竭尽全力。”   “言重了。”萧鸿朝他抬了抬手,继续说,“乌国国君求和,我想摆一场鸿门宴。若宴上可杀他,便在宴上除之。”   陈褚直接询问:“岳父有什么需要我去做?”   “乌国国君若是前来赴宴,必定也带来不少守卫。能在万将丛中直接取他性命的,除了你的箭术,我想不到第二个。”   “我明白了。”   听陈褚应下,萧鸿继续说:“具体情况未定,到时候你再看我指令行事。若我没有下令杀,无论如何不要动手。若我下令杀他,务必把他的命留在宴上。”   “明白。”陈褚再次应下。   萧鸿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和谭暄风商议了一下宴上的布置。   商议完之后,谭暄风下去准备。   萧鸿缓缓坐下喝了口茶,搁下茶杯,抬手示意陈褚坐下。   陈褚在他左手边落座,问他:“岳父还有什么事?”   萧鸿回他:“只是想和你聊一聊,一时间又不知从何聊起。”   “那岳父先听我说吧,我也有些话想说。”陈褚酝酿会儿,随后继续说——   “我已经不适合继续做魏国的车骑将军了,此战结束后我会上缴虎符,岳父可再提携别的勇将。   “申屠部落此番与魏国结盟,我自愿到魏国为质,维护两邦百年和平。”   也就是说,战后再回京师,他就不是车骑将军了,而是申屠部落的质子,久居京师维护两邦的盟友关系。   萧鸿听完微微颔首,“质子身系两邦安宁,你到京师之后除了离京会受限,其余待遇一如藩王世子,不会叫你受半点苛待。”   沉吟片刻,萧鸿又道:“其实你为不为质都可,战后你也可以回到申屠部落,继续做二王子。   “我相信只要双方诚意足够,魏国和申屠部落即使没有质子也能够和平共处,就像魏国和拓跋部落一样。   “至于你和望舒,可以和离,对你二人再婚配都无影响。”   如今的萧望舒就是活生生的粮仓和甲丈库,一人支撑整个月氏商户的运行。而月氏商户,又直接供养了大魏军队。   萧望舒三个字,背后跟着数不清的金银财宝、粮食精盐、兵器甲胄。   现在再要有异邦之人和萧望舒联姻,别说萧鸿这个做父亲的不会应允,朝廷上上下下文臣武将都不会答应。   这不是联姻,这是要拔走魏国的命脉。   至于和离不和离,对现在的萧望舒来说根本不存在什么名声上的影响,也不存在什么嫁不出去的窘境。   萧鸿甚至可以为她招夫纳侍,这事萧鸿干得出来。   “岳父,我可以为质,可以不做申屠王子,可以不做车骑将军,但我不会和阿月和离。除非她哪天厌烦了我,不再需要我。”   这世上其实没有任何人是非他不可的,除了阿月。   魏国可以有别的车骑将军,申屠部落马上也会诞生新的王子公主,其实萧鸿和燕姬没了他都可以。   只有阿月,她需要他守着才能安心晒太阳。   他甚至有时候感觉,阿月和他一样,都是孤儿,都有一种自己闷声舔舐伤口的习惯。   她甚至比他还要沉闷。   所以他想保护她,永永远远,就这样守着她晒太阳。 第224章 因利而制权(2)   陈褚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萧鸿自然不能再强求他们和离。   部落王子自愿为质,陈褚已经为萧望舒做了许多。听陈褚不愿和离,萧鸿也只能笑着点点头,结束了聊天,让陈褚回去准备正事。   陈褚离开后,陆序阳看向萧鸿,笑道:“相爷,依末将瞧郡主和慎元王子感情甚笃,咱们和申屠部落的结盟也稳了。”   萧鸿眼底暗光沉浮,随口应了声:“是啊。”   但其实,就算没有望舒和陈褚之间的婚事,这场盟约也一样是可以结的。   因为梁丘国和申屠部落向来同进同退,结盟之后申屠部落明显获利更大。不结盟的话,申屠部落真出兵帮乌国,那已经和魏国结盟的梁丘真不会在她们背后捅一刀吗?   肯定会。   申屠部落看似选择很多,其实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按兵不动,要么和魏国结盟。   和乌国结盟,她们必败无疑。   既然如此,不如给魏国锦上添花,从中获取些好处,不是吗?   ……   新帝登基大典刚过,太上皇魏齐轩驾崩。   国丧依礼举行,魏国上下飘白,大雪纷飞,百姓白衣素缟游走在大街小巷。   今年过年,京师不见半点红色装饰,红纸铺子的生意惨淡到了极致。   萧望舒早有准备,提前换上存货,便宜售卖往年的素色饰品。   皇帝驾崩,举国行丧,正好拿来清理库存。   ——   “还真得多谢太上皇驾崩,咱们这些日子卖出去不少堆积的货品。”阮富鑫坐在锦衣门后院,唰唰翻看账册。   尉迟彦一边帮阮富鑫擦他的对狮手球,一边问他:“你不是说要趁着生意不景气,下去收购冯氏商户的产业吗?”   “派人下去就行了,冯氏商户现在那苟延残喘的样,还犯得着亲自去?”   阮富鑫把账目核对清楚,再把那些需要交给萧望舒查看的账册整理出来,边整理边继续说:   “再一个,我亲自动手也不好看。收购产业这种事,公事公办就行了,别整得跟有什么私人恩怨一样,给郡主掉面子。”   此话一出,尉迟彦直接笑出了声。   “兄长,你敢说没有吗?”   穆筱筱当年派丫鬟引导潘妗推郡主落水的仇怨,穆书皓一边拉拢兄长一边背地里调查他全家的仇怨,这些还不够吗?   就算这些不够,单说穆家这兄妹两人是萧平南那边的人,这就已经足够让他们针对了。   “有没有是一回事,做得明不明显又是一回事。要是太明显,郡主和她二哥之间就不好看了。”   阮富鑫起身抱起账册,朝尉迟彦叮嘱:“擦干净之后记得不要碰水。”   这对对狮手球,他盘了四年才盘出这种油红效果。能让尉迟彦无聊时碰一碰,替他擦拭一下,就已经非常顾念兄弟之情了。   尉迟彦边擦边点头,“兄长放心,不会弄坏你的宝贝的。”   阮富鑫“嗯”了一声,随后抱着那摞账册离开,前往将军府找萧望舒汇报粮仓和器库的货品押运明细。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在他离开锦衣门后不久,冯氏商户的人就登门拜访。   他更没有想到,尉迟彦会随身带着他的对狮手球去接待客人。   ——   二楼包厢。   尉迟彦盘着手球进门坐下,脸上熟练地扬起一抹笑,问:“不知又是哪位冯东家,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自从华都被大魏军队占领之后,华都里那些商户再也没有戴金面具的习惯了,尤其是冯氏商户的人。   看惯了金面具,乍一看正脸,尉迟彦也认不出人。   那冯东家笑得有些勉强,坐在位置上偏开头,朝尉迟彦拱了拱手,“月三东家。”   “冯东家客气。”尉迟彦朝他抬了抬左手,两颗对狮手球在他右手手心转动。   只听他继续问:“冯东家今日来得实在突然,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海涵,不知冯东家今日前来是为了?”   “月三东家应该也清楚月二东家干了什么,我们今日前来,实在是被你们逼到没法子了。都是一家人,都是为萧氏家族在办事,何必如此互相为难呢?”   这位冯东家说完,尉迟彦继续装傻充愣,问他:“兄长干了什么我哪里会知道?不如冯东家给我讲一讲,兄长他到底干了什么?”   那冯东家顿时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喉咙口堵着一口气,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最后他还是把那口气咽了回去,又把月氏商户大肆收购冯氏产业的事情粗略讲了一遍,避开阮富鑫和穆书皓之间的小摩擦不谈。   尉迟彦听完微微颔首,“原是如此。”   随后,他转口又说:“兄长办事自有他的道理,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兄长怎么会为难你们呢?   “如冯东家刚才所言,都是一家人,那些产业在谁手上不是继续经营?兄长叫人收购,总好过被外人买去,不是吗?   “听说冯氏商户现在周转有些困难,恐怕也无暇打理这么多产业。我们先替你们打理着,等你们周转过来了,再以市价买回去也行。   “都是一家人,我相信兄长肯定也不会害你们。那些产业在你我两家商户里面周转,能有什么问题?”   尉迟彦手里的对狮手球磕得嗒嗒的响,在他手心滚出一圈圈圆润的轨迹。   或许是盘得不太习惯,他转的动作慢得很,生怕把阮富鑫的宝贝摔了。   听完尉迟彦这番话,那冯东家脸上的笑彻底绷不住了,“月氏商户是一定要和我们冯氏商户过不去吗?”   “哪里的话,穆大人仕途畅通,此番提供华都商户的信息,又为相爷和郡主占领华都出了一份大力,升官进爵还在后面,我们哪敢和他外祖家作对?”   话虽是这么说,但尉迟彦脸上的微笑却传达出另一个意思:背靠沧月郡主,他们就是敢。   见那冯东家脸色越来越黑,尉迟彦轻飘飘地叹了口气,继续说:“商户之间都是些生意事,各凭本事罢了,也没有什么作不作对的说法,冯东家实在想多了。”   阮富鑫和尉迟彦的态度摆在明面上,没有半点愿意松口的意思,那冯东家也不愿留在这里自取其辱。   “罢了,既然月三东家这么说,那我就不多为难你了,先行告辞!”那冯东家直接起身,往外走去。   恰在此时,店小二进来奉茶,迎面碰见那冯东家出门。   还不等他走上前见礼,那冯东家直接从他身边走过,肩膀撞开他的身子。   店小二被撞得侧开身子,手中端茶的托盘没有端稳,盘上那两杯茶直接朝着尉迟彦甩过去,精准命中。 第225章 因利而制权(3)   烫手的茶水浇了尉迟彦一身,从腰到胳膊再到手无一幸免。   尉迟彦被烫到,手里那对对狮手球直接脱手,磕上桌角之后又砸在地上,在地上蘸满茶水,灰扑扑地滚了老远。   “三当家!”小二吓得不轻,上前用袖子给尉迟彦擦他身上的茶水。   “完了!”尉迟彦也吓得不轻,来不及管自己身上,直接起身去捡地上那两颗对狮手球。   那两颗手球不止脏了,被热茶浇了,还在刚才掉落的途中磕坏磨损了。   尉迟彦捡起它们的时候,手在抖心在颤。   完了!   ——   此刻的阮富鑫刚到将军府,脸上扬着他那标志性的狐狸般的笑容,身后好像有几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在空中摇晃。   显然,这会儿他还不知道锦衣门里发生了什么。   将军府的管家领他走到前厅,萧望舒已经坐在厅内候了会儿。   见他进来,萧望舒放下手中的战报,先听他汇报完。   汇报完月氏商户的事之后,阮富鑫才开口询问:“瞧郡主今儿心情不错,是有什么喜事吗?”   萧望舒笑了笑,直接把手里的战报递给他。   很快就要传扬开的战事,提前看一看没什么。   “父亲摆下一场鸿门宴,本欲在宴上诛杀乌国国君,但碍于乌国已经做足准备定下储君,杀了国君影响不大。新君上位只会让乌国上下同仇敌忾,更难攻破。   “碍于这些,父亲在宴上并未动手。不仅放乌国国君离开,还与他们定下了求和条件。   “因为父亲提出的条件十分刁难,可以说是狮子大开口,乌国国君还以为战事就此结束,虽有些舍不得财宝土地,但还是答应了父亲的要求。   “就在他们浪费气力备好父亲要的东西之后、开城门运送金银财宝之际,我方大军的先锐骑兵直捣城门,冲破城防。”   毫无疑问,萧鸿倒头一戈,不止得到了那些财宝,还攻下了敌军城池。   阮富鑫边听萧望舒讲,边看完战报,随后赞叹:“宰相带兵打仗当真如传闻所说,自成一家,毫无章法可言。”   “势者,因利而制权也。父亲向来只遵这一条,根据现况随时调整作战方式,从而获取最有利的战果,这就是父亲的章法。   “也可以像你那么说,父亲的章法,就是毫无章法。”   萧望舒说着,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笑意盈盈。   阮富鑫脸上的笑意也随她加深了些。   “章法什么的都不用管,只要能取胜就是好战术。宰相如此善谋善战,想必离凯旋之日不远了。”   宰相是郡主的生身父亲,父女两人感情深厚。只等宰相结束此战得胜回朝,郡主在魏国岂不是直接横着走?   郡主如此得势,他们就跟着鸡犬升天呗。   萧望舒听完笑了笑,转口问他:“冯氏商户那边的产业收购得如何?”   “最多三个月,再有三个月,等我们下一批粮米收购上来,户部拨款,就能吞完整个冯氏商户的产业。”   阮富鑫说完,萧望舒点了点头,继续呢喃——   “穆书皓兄妹既是穆家余孽,又野心勃勃想攀着二哥往上爬。现在月氏商户站起来,他们也就没用了,留与不留还看父亲的意思。   “穆书皓加入宰相阵营之后确实为父亲办了不少事,功劳也不小。若无大错,无故处置他,恐怕会让其余想来投奔父亲的能人志士裹足止步。   “还有穆筱筱,好说歹说为二哥诞下了第一个儿子,情面还是得讲,表面功夫还是得做。”   阮富鑫听完她这话,仔细想了想,又问:“那属下再收购时注意一点,联合其余商户一起?”   虽然还是收购,但是那么多家商户一起上去瓜分冯氏产业,看起来要好看一点。   至少别叫人觉得就他们月氏商户吃相最猛。   “都可以,我想起来而已,随口一提,你看着办就行。反正穆书皓兄妹此刻应该已经记住这仇了,我和他们迟早翻脸,也没什么所谓。”   阮富鑫应下:“属下明白了。”   ……   因为太上皇驾崩,京师今年这年过得分外寂静。   国丧期间不得作乐喧闹,哪怕除夕夜都只能关上门在屋里过。大街小巷半点爆竹声都没有,甚是无趣。   纵使萧望舒生性喜静,今年也觉得静得有些过分了。   尤其是前几年都有陈褚或是房沁儿萧扶光陪她,今年只有她一人在将军府过年,便显得格外孤寂。   嫁出去的女儿年三十不得在娘家过夜,大年初一更是不能出现在娘家,这是这个时代的规矩。   纵使房沁儿和萧扶光想接她回相府过年,也得顾及一句人言可畏。   为了一起过个年,让萧望舒年后被人在背后非议,不值得。   “灯光昏暗,夫人别看书了,我们一起绑压岁钱吧?”   忆春铺了一床被褥,和书夏一起坐在萧望舒榻边,两人陪萧望舒守岁。   萧望舒从小到大二十余年,忆春书夏二人一直陪着她守岁,年年如此。   或许萧望舒近些年忙于商户之事,心思早已和闺阁女儿天差地别,但每当她回到府上,忆春书夏还是和前面二十多年一样,忙里忙外都只是为了让她吃穿得舒服些。   萧望舒眼里装了饕餮野心,但她们两个小丫鬟眼里,始终只有她们小姐。   “夫人你瞧,这百枚铜钱串成如意模样,今晚放在枕下压着睡,来年夫人必定事事如意。”忆春献宝似的,把她串好的压岁钱捧给萧望舒。   书夏也串好了一条,笑道:“好事成双,夫人今晚可以压上两串。”   萧望舒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唇角弯起,再把那串好的压岁钱递回去,吩咐她们:“你们去放到我枕下吧。”   “好!奴婢这就去!”忆春笑嘻嘻的,捧着那两串铜钱往内室走去。   这时候,门外响起一阵很轻的敲门声。   曲襄在门外询问:“夫人您睡了吗?”   萧望舒卧在榻上,朝书夏抬了抬手,书夏起身往门口走去。   “来了。”   书夏边应着边去开门,只见曲襄进门拍落头上肩上的雪,抱着怀里的盒子直笑。   “夫人,这大晚上的还有人紧赶慢赶给夫人送东西呢!”   “哦?”萧望舒把手里的书合上,也确实不想再看了,灯光晃得眼睛疼。   曲襄抱着盒子走过去,脱鞋踩上地上铺的被褥。   “这是将军着人从边关给夫人送回来的,来人说将军今年没法陪着夫人守岁,只能给夫人送些异国的小玩意儿解闷。”   说着这话,曲襄把那盒子抱到桌上放好。   萧望舒来了兴致,打开看了看,是些九环锁一类的玩意儿,还有些乌国的香料和脂粉。   书夏在旁边笑道:“这些小玩意儿有意思,夫人可以玩好一会儿了。”   “有什么小玩意儿,曲襄你怎么来了?”忆春从内室走出来。   “来给夫人送将军送回来的东西。”曲襄答完,又说,“那奴婢就先回去了,夫人和两位姑姑慢慢聊。”   “你回去也没事,今晚就在这儿吧,等会儿和忆春书夏卧一个铺,咱们四个一起守岁。”萧望舒开口留人。   和陈褚待久了,她也渐渐的开始习惯身边热闹些。   曲襄立刻应下:“好啊!那奴婢再去厨房端些吃的来,夫人和两位姑姑想吃些什么糕点果子?”   萧望舒她们三人各自报了几样吃的,曲襄马上穿鞋跑去端。   书夏还怕她一人端不下,和她一起去了厨房。   等她们两人端上吃的回来,房内四人有说有笑的聊到夜深,也不知聊到几更天才迷糊睡去。   …… 第226章 那就辛苦夫人了(1)   大年初一过去,大年初二,终于到了嫁出去的女子能回娘家拜年的日子。   习俗里本该是由丈夫陪同妻子回娘家拜年,但陈褚人在战场,这一步便从简,萧望舒自己带上礼品就回相府了。   “母亲。”   萧望舒来房沁儿这里时,刚好相府的人都在这里请晨安。   向房沁儿行过礼,再和几个同辈互相见过礼,看到萧平南和刚出月子不久的林婉仪,萧望舒顺口恭贺了一句:“还未恭喜二哥,又得一个娇娇女儿。”   萧平南朝她笑了笑,道:“你这恭喜来得有些迟了,前些日子为大军粮草忙晕了头吧?”   “确实有些晕头转向的,二哥不也是吗,新帝登基要忙的事不少,这些日子二哥没少冷落后院里的美人吧?”   萧望舒笑得揶揄,房沁儿开口嗔她:“望舒,胡说什么呢?嘴上没个把门的,你二哥院中的事你也敢打趣?”   “好了母亲,孩儿知错。”萧望舒熟练的服软。   萧平南也笑着打圆场:“四妹打小就是这个性子,在父亲面前都有什么说什么,谁能捏得住她的嘴?”   厅内顺着这话聊开,众人一人搭上一句,氛围还算和谐。   除了穆筱筱坐在位置上不言不语之外,其余人这会儿都是有说有笑的,毕竟萧鸿打了胜仗之后她们也好过。   等到萧鸿凯旋,她们说不定都能领到不少赏赐,谁不高兴呢?   给房沁儿请过晨安,厅内的姨娘公子小姐陆续散去,只留下萧望舒姐弟陪着房沁儿。   “今日按规矩,我稍后还得去房府,看望看望你们外祖父和外祖母。”   请安的人散去,房沁儿开口和萧望舒闲聊起来,又问她:“前天晚上一人在将军府过年可还习惯?”   见房沁儿脸上有些心疼,萧望舒笑着回她:“哪里一个人,还有忆春书夏她们陪着,边吃边聊忘了时辰,睡时感觉天都快蒙蒙亮了。”   萧扶光坐在旁边应和:“我就说让母亲不用太担心,依姐姐这性子,她在哪儿都不会委屈了自己。”   房沁儿斜他一眼,“也不知是谁,前两日一直叫我派人去将军府接他姐姐回来过年。”   “噗——”萧望舒笑出了声,直道,“阿弟这心意我领了,但京师人多嘴杂的,没必要又给外人添谈资。也就隔一两天,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好了好了,咱们去库房给外祖父外祖母挑些礼品去。”萧扶光并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   房沁儿掩嘴一笑,吩咐她们姐弟俩:“那你们去库房挑吧,给你们外祖父外祖母挑些好的。”   “好。”萧扶光欣然应下,起身和萧望舒并肩出门。   房沁儿看着她们姐弟两人的背影,眸子里满是欣慰,越看笑意越浓。   ——   去库房的路上,萧望舒姐弟两人碰巧遇见了拓跋歆和林婉仪。   “母亲说雪儿看着长大,到了可以戴金玉的时候了,让我自己到府库给雪儿挑一挑。”   拓跋歆领着林婉仪上前,和萧望舒姐弟互相见过礼,继续说:“婉仪妹妹为萧家新添一口,着实辛苦,母亲也让她来挑些锦缎首饰。”   “这样。”萧望舒微微颔首,笑道,“那一起吧,我和阿弟来给外祖母她们挑些礼品。”   “好啊!”拓跋歆欣喜应下,还如以前一般,动作自然地上前挽住萧望舒的胳膊,让萧望舒给萧如雪挑个平安锁。   萧望舒和拓跋歆一道挑东西去了,萧扶光则是一个人给房老太太挑了起来。   至于林婉仪,也很识趣地认清自己的身份,简单挑了些不好不差的东西,就向萧望舒她们告退离开了。   林婉仪离开之后,萧望舒朝拓跋歆低声说了句:“确实是个懂事的。”   拓跋歆点头,“你给我挑的人,能不老实吗?”   望舒做事向来谨慎周全,这林婉仪的性子就和府上的李姨娘一样,清楚自己是为了家族联姻进来的,平常都不争不抢,本本分分。   萧平南去时她就好生伺候,温婉可人也甚讨萧平南喜欢,萧平南公事繁重时就喜欢去她那里放松放松。   “人心善变,虽是我给你挑的,你也得自己留心着点。保不齐她在我这里一个样,时间久了在你那里又是另一副面孔,你自己多留心点总不会错。”   萧望舒说着,目光触及一块小巧的羊脂白玉,伸手拿了起来。   那块玉料还没有半个掌心大,但触手生温,细腻油润,是块难得的好料子。   “你瞧这个,让匠人雕琢成平安锁模样,再拿金镶起来,给雪儿做个项圈应该好看。”萧望舒说着,把那块玉料递给她。   房沁儿说是让拓跋歆给萧如雪挑东西,实际也是看在拓跋部落此战立下大功的面子上,变着法的赏赐拓跋歆,给她加势,警醒府上的下人,包括萧平南后院的女人。   但拓跋歆领了这个情,挑东西的时候也不是那么好挑的。   挑得太贵重了,显得不知分寸。挑得太普通了,又显得怯懦。   而萧望舒来替她挑,就正正好。   不管萧望舒挑了多好的东西,只要是萧望舒挑的,房沁儿都不会说什么,萧府上下更没人敢说什么。   拓跋歆摸着这玉喜欢的紧,脸上笑意绽开,“望舒,还是你最好!”   “你喜欢就好。”   “当然喜欢,雪儿白净软绵,戴个金镶玉的平安锁项圈,想想都喜庆讨人爱。”说完,拓跋歆靠在萧望舒肩上,“还是雪儿她姑姑会挑。”   萧望舒笑着摇了摇头,又转口提醒她:“近些日子穆筱筱心情极差,你和雪儿避开她点,免得她乱咬人。”   听到穆筱筱过得不好,拓跋歆的心情瞬间大好。   “我还怕她不成?”   她父王和王兄们正为大魏浴血奋战,助宰相征战虞国乌国,她就不信穆筱筱敢和她硬碰硬!   她现在就算无缘无故冲上去扇穆筱筱一巴掌,穆筱筱都给她忍着!   萧望舒压低声音,继续提醒:“不怕归不怕,但为了雪儿的安全还是防着点,毕竟她们兄妹都惯在背后使些手段。”   拓跋歆听完也觉得有理,点了点头。   三人留在府库里继续挑了会儿,等萧扶光把礼品挑完,她们三人离开之后,府库再次落锁。 第227章 那就辛苦夫人了(2)   大年初二,萧望舒回相府待了一天,期间还陪房沁儿回了一趟房府,顺道见了见房怀瑾的未婚妻。   那小姐是房怀瑾母族那边的嫡小姐,也是房怀瑾的表妹,正儿八经的书香世家小姐。   今天房怀瑾的母亲回族看望,返程时将她也带回房府坐坐。   那小姐精通书画,房沁儿和萧望舒登门时,她正在和房怀瑾吟诗作对,郎情妾意好不温柔。   这样的女儿家,显然比萧望舒要更适合房怀瑾。   ……   年过了没多久就是上元,碍于国丧和战事,今年的上元节也不如往年热闹,连灯会都没有举办。   连续两个最热闹的节日就这么平淡的度过去了,年味全无。   开春之后,草长莺飞。   西北的草料也顺势长了起来,喂得马匹健壮。   三个月后,初夏之际。   就在虞国帝都将要城破时,鲜于部落卷土重来,再次攻打大魏西北边境。   萧定北在边关等了他们一年,过年都没敢回京,就是为了挡住他们。   他这一战,不求能像上次萧鸿那样往西北开疆扩土,只求占据高城厚墙耗死敌军。   耗到他们断粮,自行退兵!   ——   “六万石粮米已经押运到西北边关,这是萧定北将军签下的收货单,请郡主过目。”   商队管事弯着腰,递上一张清单。   萧望舒接过来,从上到下逐字查看,确认无误之后才将收货单收下,随后在另一张票据上签字,吩咐他:“去裕元钱庄找尉迟彦结款。”   “谢郡主。”那管事双手接过票据,躬身退下。   他离开后,萧望舒把收货单递给曲襄,“这个送去锦衣门交给阮富鑫,让他找户部官员上报拨款。”   “是!”曲襄接过收货单,转身离开。   见萧望舒搁下笔,这时候,秦泰才开口汇报:“郡主,冯氏商户的所有东家已经销除了商籍。”   也就是说,这个商户不复存在了。   “这么快?”萧望舒略有些诧异,“我还以为阮富鑫要和他们拖上半年,做做面子功夫。”   秦泰面色古怪,回答:“阮富鑫本来可能是这个打算,但是年前冯氏商户有个东家过来和尉迟彦谈事……”   听秦泰声音越来越小,萧望舒问了一声:“嗯?”   秦泰抬起手,张开五指捏了捏空气,边比划边说:“然后,阮富鑫那对宝贝疙瘩吧,它、它就磕坏了。”   “嗯?”萧望舒蹙起眉。   秦泰继续解释:“就那两个球,雕刻了狮子的那两个,阮富鑫成天拿手里转的那俩球。”   萧望舒听到这里终于听明白是什么东西了,“他盘包浆的对狮手球?”   “对对对!就那俩球!”   秦泰不知道为什么两个球要起这么个复杂的名字,也不知道阮富鑫那俩球有什么好盘的,但他能从尉迟彦颤抖的声线里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   “听尉迟彦说阮富鑫气疯了,现在整天脸上就挂着假笑,不是假笑就是冷笑,看得渗人。”   萧望舒心想,盘了四年才盘成油红的玩意儿,能不稀罕吗?   她们的外祖父房老太爷,他那儿也有一对盘了十几年、盘得油亮包浆的手球,平常碰都不让人碰,球沾了水都要气得哆嗦半天。   要是像阮富鑫这样,直接磕坏了,那老太爷不得气抽过去?   “像他们这样盘文玩的人,你眼里那不值钱的俩球,是他们的俩命根子。阮富鑫那两颗对狮手球,伺候的比他人还好。”   萧望舒说完叹了口气,最后提醒秦泰,“你以后在他面前少提他那俩球。”   阮富鑫跟她至今,已经五年了,还从来没有这样闹过脾气。   可见那俩球对他有多重要,这次是真气到了。   “属下明白了。”秦泰一想到阮富鑫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只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萧望舒没管他的表情,继续吩咐:“后天吧,后天申时让阮富鑫过来一趟,我有事交代。”   “是!”秦泰抱拳应下。   见萧望舒没有别的事吩咐,他安静站到一旁。   萧望舒边给陈褚写信,边思索她后天要和阮富鑫说的事。   明天阮富鑫要去户部核销账单,后天再来,正好她交代些有关冯氏商户的事。   商人么,金蝉脱壳的手段太多了。   冯氏商户只是垮了一层壳子,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将钱财挪移出去,再套上别的壳子继续办事?   那么大一家百年商户,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粗略估算也不该这么快倒台。   还是要提醒阮富鑫,多盯着冯氏一点。   ——   另一边,穆府里。   添丁之喜让穆府上下的氛围维持在一个不错的水平线,冯氏商户的垮台好像并没有给穆书皓带来多大影响。   他甚至还能抽空看望看望月子里的妻子,抱一抱他襁褓中的幼子。   “夫君,我听说沧月堂妹最近在生意上屡屡针对我们?”萧婵开口询问,目光担忧。   穆书皓抱着他们的儿子哄了会儿,随后坐到床边,把儿子抱给她,声音温和地安慰:“没事的,夫人别担心这么多。沧月郡主是宰相的掌上明珠,办事脾气大些也是常事。”   见萧婵脸色不太好看,穆书皓又安慰她:“都是一家人,郡主有句话说得也是,这钱谁赚都一样。”   “那可不一样!”萧婵开口反驳。   那钱进了萧望舒的口袋,哪里还有她们的份?萧望舒从小就嚣张跋扈不讲道理!   嫁给穆书皓近一年里,她养胎时的吃穿用度都是顶好的。现在倒好,她刚诞下儿子,正要养身,萧望舒把生意一抢,燕窝什么的全给她断掉了!   她这还怎么过啊!   穆书皓看她坐在床上发怒,轻轻叹了口气,连忙宽慰几句。   “你刚诞下孩儿,在月子里,别气伤了身。”   说完这话,见萧婵还在生闷气,穆书皓很是无奈,又顺口和她提了一句:“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回转,就是可能有些麻烦岳父。”   “有办法?”萧婵面上一喜,连忙朝他说,“夫君你且说来听听,麻不麻烦的话别说得太早。若是事不大,父亲那边我去劝劝就是了。”   这一年过惯了富裕日子,跟了穆书皓之后她过得比在闺中时还要舒服,金银珠宝山珍海味从不欠缺。   现在乍一下让她过回原先的日子,她怎么受得了?   穆书皓脸上有些为难,又叹了口气,说:“其实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郡主不想让冯氏商户存在,我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商户被她整垮。   “但是我们的人脉还在,还是能再立一家商户起来的。   “就是得想个办法,让郡主查不到我们新开的商户,最好是能直接挂在萧家人名下,不然她还要再派人来针对。”   而萧礼不是武将,他是文臣,是和户部尚书交好的文臣。   这事对穆书皓来说或许有难度,但对萧礼来说,好像也没有那么难。   萧婵一口应下:“夫君你放心,等过段时间我回府一趟,求父亲帮帮我们。”   这点小忙,父亲一定会帮的。   “当真?”穆书皓脸上喜色渐浓,眸中满是温情,“那就辛苦夫人了。”   …… 第228章 班师回朝(1)   隔天,阮富鑫奉命来将军府。   来的时候,他脸上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勉强,像是为了萧望舒硬扯出来的一抹笑。   “郡主。”   萧望舒抬头看他一眼,随后朝旁边抬手,“坐。”   “谢郡主。”阮富鑫走到下方坐下,开口询问,“郡主今日叫属下来有何事吩咐?”   萧望舒合上书,随手搁在桌上,回答:“就是一点小事,让你下去留心点。”   “郡主请讲。”   “穆书皓那边,冯氏商户垮得太快了,不像耗空了百年商户的底蕴。我怀疑他们在和我们玩一出金蝉脱壳,所以想让你下去仔细盯着点,看看他们有没有套别的商户。”   阮富鑫略一思索,点头应下:“属下明白!”   “还有一事。”   萧望舒刚开口说完,阮富鑫立刻接上:“郡主请讲。”   只见萧望舒朝旁边的曲襄抬了抬手,曲襄捧着一个盒子走到阮富鑫面前,把那盒子打开。   盒子里,两枚紫檀木精雕的对狮手球整齐摆放。   和阮富鑫磕坏的那两枚手球一样的尺寸,一样的图案。只是这两枚手球用的木料更好,雕工更细。   看到这两枚对狮手球,阮富鑫先是一愣,胸腔中的暖意霎时间传遍四肢百骸。   怔愣许久,他终于开口:“多谢郡主。”   萧望舒语气含笑,吩咐他:“回去办事吧,尉迟彦这些日子被你吓得走到哪儿都哆嗦。”   “他该的,让他学会谨慎点办事更好。”阮富鑫总算笑得真了几分,小心接过曲襄手里的盒子,躬身朝萧望舒告退。   离开将军府时,他的脚步都是轻快的。   ……   又是三个月,初秋的风已经有了几分凉意。   虞国从大陆上彻底消失,帝都城内的皇宫被拓跋军队推倒,虞国版图并入魏国。   魏国大军、拓跋骑兵、申屠骑兵,三方军队首次会合,聚于乌国帝都城外。   兵临城下,瞧着离乌国消失的日子也不远了。   ——   另一边,魏国西北边关。   鲜于部落的军队打了三个月都没能攻破城防,军粮本就不支,入秋后牧草还减产,连牛羊都供应不上,更别说战马。   他们就这么雄赳赳地卷土重来,然后灰溜溜地撤军。   像一场笑话。   为了避免魏国军队追击,他们甚至将边防的军队都往后撤了几里,直接让出前面无法耕种的沙土地。   无法产粮养人的土地,并没有攻取或者守卫的意义。   ——   再说梁丘和胡国,两国水师在海岸线对峙了大半年,战船都打沉了十几艘,双方僵持不下。   萧望舒坐镇京师,眼瞧鲜于部落断粮退兵,只要驻守西北边关的大军能够挥师南下,就能趁此机会直捣胡国,让大魏版图再往外扩。   但此举实在冒险,别说她没有权力,恐怕裴晋杭都是无权这样动兵的。   否则一旦魏国军队和胡国军队僵持太久,鲜于部落收到消息折回来,西北边关必然失守。只等鲜于寇军冲进魏国城池抢掠粮食,就有足够的军粮继续南下。   到那时,吃饱喝足的鲜于寇军就没这么好击退了。   ——   “眼睁睁看着一块肥肉挂在我们西面摇晃,我们还没有余力上去咬一口,真是憋屈!”   萧扶光双手撑在地图上,语气很是不甘,但更多的还是无奈。   这么打太冒险了,得在极短时间内就攻破胡国城防,否则胜负难料,还极有可能被鲜于部落反噬。   “罢了阿弟,心有余而力不足时,就该收一收我们的野心。西面战力跟不上,打得太激进容易出事。”萧望舒开口宽慰。   萧扶光听完叹了口气,“只是太可惜了,这么好的时机。”   胡国水师和梁丘水师耗了大半年,兵疲民乏。鲜于部落现在也无力援助他们,这样的机会简直千载难逢。   “确实有些可惜,但想想咱们已经攻下了虞国,马上就要攻下乌国,暂时放胡国一马也还能接受。”   “说得也是。”   萧扶光跟着点点头,随后又问:“还有一事我一直想问来着,姐姐,我姐夫什么时候成了申屠部落的王子?”   他老早就想问来着,只是姐姐嫁人后他难得遇到姐姐一次,每次想问时要么聊忘了、要么被别的事岔开了。   萧望舒想想,简短的给他讲了一遍申屠部落那些事。   萧扶光精准捕捉到重点——   “姐姐你去梁丘谈判!?”   萧望舒竖起食指压在唇上,“嘘。”   见萧扶光闭嘴,她才继续往下问:“你不想我被母亲罚去把祠堂跪穿吧?”   “你还知道啊?!”萧扶光反问。   这事要是让母亲知道了,那可不得了!   “父亲怕母亲担忧,一直和我瞒着此事,你别说漏了嘴。”萧望舒叮嘱他一声,随后又说,“至于你姐夫,他是什么身份都不重要,你规规矩矩喊姐夫就行。”   “噢。”萧扶光嘴巴张得圆圆的。   姐弟两人继续往下聊,聊了两刻多钟,萧扶光身边的小厮按时进门送汤饮糕点。   “公子,郡主,喝碗乌鸡汤再继续看书吧。”   启星习惯性地先拿起备用碗勺试过毒,然后才把那两碗鸡汤端到萧扶光和萧望舒面前,把剩下的一盘驴打滚也端上桌。   萧望舒和萧扶光先后放下手上的东西,舀起鸡汤喝了一口。   就在她们姐弟喝汤的时间里,房沁儿脚步匆匆地领着裴晋杭和一名士兵过来,在书房外远远就问:“望舒在里面吗?”   护卫连忙让路,回答:“郡主和公子在书房里。”   萧望舒和萧扶光听到动静,先后放下勺子起身。   房沁儿也正好领着裴晋杭和那士兵走进来。   “母亲,裴老军师,怎么来得这么急?”萧扶光拱手见礼。   萧望舒朝两人福身,也问:“裴老军师有什么事找我?”   “老臣不知。”裴晋杭也说不上来。   只见那士兵从怀中取出一封未拆的密件递给萧望舒,“相爷密件,不得私启,请郡主过目。”   连裴晋杭都看不得的事情,可想而知有多机密,恐怕整座京师都无人知晓。   见萧望舒接过密件,启星自觉低头退下,关上房门。   裴晋杭他们四人移开视线,直到萧望舒拆开密件看完,将那密件直接烧毁,他们才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问完,想到萧望舒可能不好说,裴晋杭又问:“可有什么事是能让老臣去做的?郡主只管吩咐。”   萧望舒摇了摇头,“不用,此事我去办就行了。裴老军师不用担心,父亲交代的事情我会办好的。”   见此事透不得半点风声,裴晋杭便没再追问,只拱手道:“辛苦郡主了。”   萧望舒笑了笑,回他:“应该的。” 第229章 班师回朝(2)   裴晋杭和那名士兵离开相府后没多久,萧望舒也离开了。   房沁儿和萧扶光知道她有事要去办,既不能问也不能留,只能叮嘱她办事小心些,自己注意安全。   萧望舒来到锦衣门,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下车走进锦衣门,进了后院,她眼底才慢慢聚焦,恢复了正常的光彩。   “郡主怎么了,今日不是回相府吗,怎么突然过来?”阮富鑫匆忙赶到后院。   萧望舒坐在桌边,指尖在桌面轻叩两下,吩咐他:“立刻飞书传令,先从西部八州粮仓调粮五万石,送到鼎州军营。”   “鼎州军营?”   那不是和胡国紧挨着的西面边州吗?没有和胡国开战,为什么要往鼎州军营运粮?   萧望舒朝他摇了摇头,“什么都别问,下去办,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运粮途中务必低调行事,若旁人问起,只能说是月氏商户的生意,多的无可奉告。”   粮草的运送方向就是军队的行进方向,她父亲密令让她往鼎州军营调粮,恐怕是要调兵攻打胡国了。   但这样,未免冒险了些。   听完萧望舒的叮嘱,阮富鑫压下所有思绪,立刻回她:“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办。”   ……   半个月后,秋高气爽。   在所有人都毫无准备的时候,西面战报传回——萧鸿率军破了胡国边城城防。   这一纸战报来得猝不及防,萧鸿暴露行踪后,进军速度也明显加快。   之后短短三月,大军连下胡国四州,直逼胡国帝都。   和这同时传回来的,还有乌国国破的消息。   萧鸿率领一部分劲骑奔袭胡国,谭暄风率领其余将士继续在东面作战,协调拓跋部落和申屠部落,共同攻破乌国。   乌国国破后,陈褚立刻率魏国军队驰援西面战场。   他并没有率军往胡国方向去,而是直线奔往西北,和萧定北一起防守鲜于部落。   ——   “又落雪了。”   萧望舒站在屋檐下,将手伸出去,接了一片雪花。   雪花在她手心迅速消融,化成一滩晶莹的雪水,顺着她的掌纹渗开。   “夫人是想将军了吗?”书夏抱着一件狐白裘上前,将裘服抖开,披在萧望舒身上。   柔软的狐裘上身,顿时暖意升起。   萧望舒回想起陈褚在时的模样,笑了笑,道:“应该是吧。”   她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大军粮草兵器甲胄战马一应俱全,不曾断供片刻。   这时候战局渐稳,她闲下来时,难免有些思念常粘在她身边的人。   忆春站在萧望舒旁边,替萧望舒愁,“这一仗也不知道还要打多久,再有两个多月就又要过年了,真希望将军今年过年前能赶回来陪着夫人。”   萧望舒轻轻叹了口气,“恐怕有些难。”   哪怕一切进展顺利,攻破胡国、耗退鲜于寇军,大军班师回朝也得等到来年开春甚至入夏。   今年陪她过年是不指望了,等明年吧。   “唉!”忆春重重地叹了口气,随后又安慰萧望舒,“算了夫人,还有奴婢们陪着夫人过年。今年咱们守岁时再多串些压岁钱,保佑夫人来年平安如意,财源广进!”   萧望舒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嗯”了一声,继续站在屋檐下看雪。   ……   千里之外,西北边关。   陈褚早些年就是驻守西北边关的将领,虽然被调回京师任职有些年了,但还是对他驻守多年的地方很熟悉。   到边关后,他率领的军队和萧定北的军队合军一处,共同抵御鲜于寇军。   自然的,他和萧定北也住在了一个军营里,营帐都挨得很近。   “妹夫走吧,我们一起操练士兵。”   萧定北现在每天定点来喊陈褚,两人一起去操练将士,而萧定北也正好学学陈褚的骑射。   陈褚并不介意,准确来说这些对他都无所谓,他只在乎什么时候可以退敌,他什么时候可以回京师见到他的阿月。   “走吧。”陈褚起身跟着萧定北走出营帐。   路上只听萧定北一路叨叨:“四妹还真是有意思,做生意做得偷偷摸摸的,还套个假壳子做,说出来谁敢抢她钱不成?”   陈褚心里默念:不然呢?   但面上,他还是端的一派稳重,只说:“阿月自有她的打算,不会害到我们就是了。”   “听你一口一个阿月,成婚两三年了还这么黏糊?”萧定北笑得揶揄,又道,“还是四妹法子多,管得住人。”   他就不一样了,小娘直接给他相好了外祖家的一个表妹。那表妹确实活泼讨喜,但他一直拿她当妹妹,哪里生得出什么男女情意来?   拗不过小娘和外祖家使劲撮合,表妹也对他有意,他只好答应下来,三茶六礼将人娶进了门。   谁料表妹进门后一改以往的讨喜,尤其是面对他那两个懂事的通房丫鬟时,她性子泼辣得像是街头吵闹的民妇一样。   他简直怕了她,趁着战事繁忙,数月未曾回去瞧她一眼。   清静多了。   萧定北心里长松一口气,拍拍陈褚的肩膀,继续说:“我还挺佩服你的,两三年都能忍住不纳妾。”   他才刚在边关成婚一年多,就已经想纳个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美娇娘了,家里那个实在太凶悍。   “没人比得过阿月。”陈褚语气笃定,不带丝毫迟疑。   他的阿月就是世上最好的女子,聪慧敏睿,坚韧不屈,怀揣野心抱负,哪哪都好。   他要是提出纳妾,她一定会同意,也绝对不会和他争执什么。   但她永远都不会再喊他阿褚了。   世上千千万万的女人,都抵不过她那一声阿褚。   “行吧行吧,你眼里也就看得见四妹了。不纳妾正好,省得四妹心情不好断我们的粮。”   萧定北玩笑一句,和陈褚一起走到练兵场。   两人的练兵方式略有些不同,但大体还是相似的,要求十分严苛,惩罚起来也十分粗暴。   “这才几刻钟时间?连刀都拿不稳的给爷滚出去!打十军棍再回来!”   萧定北扯开喉咙嘶吼,在这寒冬冷风里,把满场将士训得脸色通红大汗淋漓。   陈褚那边相对而言就要安静些,他没有那么多话要吼。   不达标的,直接滚下去挨军棍! 第230章 班师回朝(3)   陈褚走在练兵场上,寒风掀起他身上的黑色披风。   他的战靴踩过地上的杂草,每一步都踩得沉稳有力,留下深浅相近的脚印。   “你,下去领罚!”   那将领有些错愕,似乎没想到他在陈褚这里也是不达标的。   还不等他违背等级、开口为自己辩解两句,只见陈褚直接握拳抬手,小臂劈在他面前的木人桩上。   “嗵!”   “咔——”   木人桩的主桩发出一声闷响,其余假肢不知是在主桩里被震断了还是被震得扣回去了,发出一声脆响。   “连脱扣的桩都没打散,你觉得你的力道够吗?”陈褚面色冷峻。   那将领有些羞愧,抱拳道:“卑职这就下去领罚!”   难怪他觉得今天的训练有些轻松,但他也没深究,准备就这么混一天过去,没想到是木人桩脱扣了。   陈褚没再管他,继续往前走。   练兵场上其余将士显然更拘谨了,力度都往上提了两分,生怕被陈褚盯上。   这时候,有士兵匆匆来报:“萧将军,陈将军,粮草运到。”   ——   押运粮草的商队管事在军营外等了会儿,见萧定北和陈褚走过来,那管事脸上扬起格外灿烂的笑容。   “见过姑爷,见过萧将军。”   萧定北朝他抬了抬手,看向旁边看守粮队的将领。   那将领立刻上前朝他禀报:“三万石粮米一石不差,卑职已经带人清点完毕。”   商队管事从怀里掏出收货单和一支竹笔,笑眯眯地上前,“请萧将军签收,草民们好回去找郡主销账。”   萧定北接过纸笔,熟练地找到位置签上姓名。   收货单一式两份,他自留一份,剩下一份还给那商队管事。   见他签完,看守粮队的将士立马带路,带商队的人将粮食运到军营粮仓里。   商队管事将收货单上的墨迹吹干,小心收进怀中。   办完正事,他再看向陈褚,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还朝他身后的镖师招了招手。   那镖师捧着一个和他手臂一般长的盒子,走到陈褚面前。   “这是郡主让我们带给姑爷的信。”管事把那封信交给陈褚,随后打开盒子,继续介绍,“这是山民腌制的猪腿肉,郡主特意交代了,要给姑爷送来肉质最好的上方肉。”   萧定北:?   他天天啃面窝馒头咸菜,也不见他四妹动用银钱给他开个小灶啊!   陈褚看了眼盒子里切得整齐、咸香四溢的那六块上方,六条腌制的猪腿肉,最好的肉块都在这盒子里了。   “片下来生吃、放进蒸锅过一遍、或是往粥里切一点都是可以的,这东西吃起来方便,郡主也是担心姑爷吃不香,才叫我们送来给姑爷加个菜。”   萧定北听得撇了撇嘴,也不见他四妹问问他吃得香不香。   陈褚把萧望舒的信揣进怀里,关上盒子,隔绝掉旁边萧定北对那些火腿肉的垂涎眼神。   “让士兵送去我营帐。”   听到陈褚的吩咐,那管事连忙应下。   ……   两个月后,年关将至。   先帝魏齐轩驾崩近一年,民间节庆逐渐恢复,今年的年节比去年要热闹许多。   新帝登基之后也甚是乖巧,五岁的孩子什么都分不清,只能听他母后萧采仪的话,大小国事都交给几个辅政大臣来办。   魏宗烨只负责吃喝念书,每天上朝走个过场,裴无释他们建议什么他就应允什么。   玉玺一盖,圣旨一下,基本就没他什么事了。   朝堂上的事完全由宰相一党把持,事情办起来也比以往顺利许多。   除了几个辅政大臣偶尔办事有些分歧,需要商议一段时间再下决定之外,其余时候办事都很快。   萧扶光和萧镇西也开始学着处理些小事,及冠之前就已经逐步迈进了朝堂。   似乎一切都顺利的不成样子。   “冯氏商户那边还没查到钱财货物的转运踪迹吗?”萧望舒单手撑着额头,刚午睡起来,音调有些慵懒。   曲襄禀报:“二当家那边说是还没有,户部那边的官员支支吾吾的,像是新载录的商籍名册不能给我们看一样。”   “户部?”萧望舒凤眸微眯,随后笑道,“那就先搁着吧,老东西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到时候别折回来求我。”   穆书皓现在在户部官职不小,在他之上,也就一个户部尚书能压住他了。   但偏偏户部尚书是穆书皓岳父的老友,平日里对穆书皓也还算不错。   她要查的东西,除非户部尚书不给面子,否则户部谁敢遮她的眼睛?就凭穆书皓一人遮得住吗?   “你过来。”萧望舒朝曲襄勾了勾手指。   曲襄走到榻边,俯身贴耳,仔细听萧望舒讲——   “让下面放点消息出去,消息放杂点,别让人揪住源头。就说穆书皓协助大军夺取华都,于此战有功,宰相有意升其为户部尚书。”   让她瞧瞧,到底是老友感情深,还是职权更动人。   曲襄点了点头,应下:“奴婢这就去。”   见萧望舒没有别的事吩咐,曲襄行礼退下。   萧望舒掩着嘴,懒散地打了个哈欠,正要躺下再缓会儿时,忆春和书夏端着洗漱的盆盂进来。   “夫人快别犯懒了,有将军的家书呢!”   忆春踏着小碎步上前,献宝似的,赶紧把那封包得厚厚的信交给萧望舒。   萧望舒一听将军二字顿时清醒许多,从忆春手里接过信件,拆开来看。   书夏先伺候她漱口,再用温水拧了个帕子,伺候她擦脸。   萧望舒一边配合着书夏的动作,一边仔细看陈褚寄回的信。   常言道字如其人,光看这信上端正的字迹,萧望舒就能想象出陈褚坐在桌前、板着脸一笔一划认真书写的模样。   而且他这信上的内容实在可爱,每天吃了几碗饭几个馒头都要和她仔细汇报一遍。她顺道叫人给他送去的火腿肉,他足足写了两百字来夸它好吃。   “瞧夫人笑的,奴婢平常就没见夫人笑得这么开心过。”   忆春一边坐在榻边给萧望舒揉腿,一边开口打趣。   萧望舒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嘴角早已经扬起。不过她也并不打算掩饰什么,大大方方地将嘴角扬高了些。   “鲜于部落粮草辎重不接,撑不到来年二月就要退兵。最多到三月时候,大军就能班师回朝。”   小耗子要从边关窜回来了。   …… 第231章 镇国公主(1)   除旧岁,迎新春。   开春之后万物复苏,在消融的雪水下,生机破土而出,嫩绿的新芽绽开春日的气息。   又是一年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萧鸿连破虞、乌、胡三国,为大魏开疆扩土,幼帝亲率文武百官出城相迎。   萧采仪身为太后,不便亲自出宫,便将魏宗烨交给萧望舒照顾。   此刻,只见魏宗烨头戴冕旒,身着小版衮服,不高的小人儿努力站得笔直,牵住萧望舒的手。   萧望舒走在他身边,一袭郡主华服,艳丽的妆容画在脸上,好似那挟幼帝垂帘听政独掌朝纲的祸国妖后,气势逼人。   “宰相回朝——!”   在文武百官的殷切期盼中,大军的探路骑兵终于带来了萧鸿回朝的消息。   远处地平线下,乌泱泱的军队出现在众人视野中,逐渐逼近。   待看清为首之人,文武百官纷纷见礼——   “见过宰相!”   萧鸿翻身下马,带领众将走到魏宗烨面前,掀袍单膝跪地。   “臣,参见陛下!”   魏宗烨直接被他这位外公身上的气势吓得一哆嗦,明明是萧鸿跪在他面前,他反而不知该怎么办,险些朝萧鸿跪下了。   只见他一脸彷徨无措,缓了好一会儿,才在萧望舒的示意下伸出小手,将他面前萧鸿扶起来。   在萧望舒的示意下,魏宗烨声线有些颤,开口说:“宰相辛苦了。”   幼帝长年待在皇宫,甚至可以说长年待在后宫,现在即使登基为帝也就是个不怎么管事的摆设。   小场面他还能应付过去,但迎面看到这乌压压的数十万大军,他再怎么克制自己都难免露出些惧色。   而萧鸿也并未强求他,只朝他伸出手,亲自牵着他回城。   见魏宗烨有萧鸿牵着,萧望舒本欲退到后面,就在这时,萧鸿开口喊了一声:“望舒。”   “父亲?”萧望舒看向他,询问他有什么事。   萧鸿示意她牵住魏宗烨的另一只手,父女两人一左一右牵着幼帝回城。   萧平南率禁军保护皇帝,文武百官低头跟在他们身后。   此刻的萧家,恍若皇家。   ——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萧鸿班师回朝第一件事并不是为他自己求赏,而是为萧望舒求赏。   他已经形同皇帝,还需要什么赏赐?   萧望舒会再往上晋升,这一点在所有人意料之中,甚至有不少人早已经猜想到了萧鸿要将她升为公主。   但没有一个人猜到,萧鸿给萧望舒封的,是镇国公主。   大魏王朝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公主封号,这个封号甚至可以追溯到前朝,追溯到那个替皇帝幼弟监国的奇女子身上。   前朝曾有一位公主,辅佐年幼的弟弟,在弟弟长成后让出朝政大权,被弟弟封为镇国公主,拥有监国之权。   可想而知,镇国公主这个封号意味着什么——   镇国这个封号,意味着她有安定国家的能力!意味着皇帝不在时她能监国!   这是一种允许干预政事、象征女子获取政权的封号!   别说朝堂上下震惊,就连萧望舒接到册封圣旨时,心中都难免惊讶。   “宰相已下令修建镇国公主府,公主殿下和驸马先在将军府暂居三年。三年之内公主府必然落成,等公主府落成,二位便可乔迁新邸。”   甚至这次前来传旨道贺的都是拟旨的中书令,可见镇国公主之尊贵。   萧望舒笑着接下圣旨,只吩咐管家将人好生送出去。   中书令这样的重臣不似宫中太监,再拿金银赏赐就太俗了,礼数周全体面招待即可。   送走前来传旨的中书令之后,萧望舒打开圣旨,仔细看了一遍上面的内容。   陈褚回府后就一直粘在萧望舒身边,这时候从萧望舒身后探出个脑袋,弯腰把下巴搁在她肩上,说:“阿月,我觉得喊我驸马比喊我二王子要好听。”   郡主与藩王的世子王子同一品阶,而公主则要更上一层,更别说还是镇国公主。   册封圣旨未下时,他们同一品阶,外人喊他们都是喊郡主和二王子。   这下好了,册封圣旨一下,她是公主他是驸马。驸马和姑爷都好听,反正比二王子要好听得多。   听到陈褚的话,萧望舒收起手中圣旨,莞尔笑道:“阿褚喜欢听就好。”   说完,她把圣旨递给书夏,让书夏下去好生收起来。   随后她又转身看向陈褚,将陈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目光从他的宽肩窄腰往下移。   陈褚被她看得脸发烫,问她:“是不是分开太久,你乍一看到我有些认不出?还是我在边关变邋遢了,你现在看不习惯?”   在边关风吹日晒的,又要打仗,受点伤留点疤在所难免。   他是变得很丑,叫她看不习惯了吗?   就在陈褚已经想去锦衣门买几罐草蜜胶回来涂的时候,只听萧望舒声音含笑,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阿褚腰不错。”   宽肩窄腰长腿,陈褚长期练兵,身材实在没得挑。   陈褚被她说得脸通红,“还、还行吧,阿月你喜欢就行。”   她现在这眼神,说不上来,反正十分邪肆,总让他感觉他像是被她剥光了站在她面前。   见他局促,萧望舒也没再逗他,朝他说:“我们回相府看看父亲吧,他这会儿应该也出宫回府了。”   陈褚点头,“好啊!”   欣然应下之后,陈褚想了想,又说:“岳父身上有伤,我们还是不要多待,别影响岳父休息,看望一会儿就回府吧?”   “父亲受伤了?”萧望舒皱起眉头。   陈褚想想,回答:“我是快要班师回朝时才从西北边关收兵南下,与征战胡国的大军会合,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听陆序阳说,是因为与胡国一战打得太急,岳父几次亲自率兵出战,所以受了些伤。”   “严重吗?”萧望舒追问一句。   陈褚摇了摇头,“这我不知道,相爷没和任何人细说,受伤也撑着,像是没事一样,应该也是不想乱了军心。”   萧望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只道:“先回去看看吧。”   她们父亲毕竟上了年纪,仔细算算都已经年近半百的人了,受伤之后哪里能和年轻时候比恢复速度?   带伤强撑着上战场,甲胄再往伤口上那么一压,伤口不恶化都算好的。 第232章 镇国公主(2)   相府书房,萧鸿刚出宫回来就直接开始处理政务,安排拓跋、梁丘、申屠三方藩王入京接受封赏。   还有刚攻占的虞乌胡三国,也要再派官兵下去,重新划分州郡进行治理。   大军将士班师回朝可以好好歇一歇,萧鸿却是片刻都歇不得。   明黄的奏折匣直往他书房送,他刚回京,书桌上的奏折就已经堆了起来。   就在萧鸿挥毫落字时,甲卫进来通报——   “相爷,公主殿下和驸马来了。”   萧鸿身边这些人的消息是最快的,萧望舒册封镇国公主的事还没有彻底传开,萧鸿身边的人都已经改了口,直呼公主殿下。   听到萧望舒和陈褚前来,萧鸿书写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头也不抬地吩咐:“让她们进来。”   “是!”   那甲卫迅速退出书房,几个呼吸的时间,萧望舒和陈褚就走了进来。   “父亲。”   “岳父。”   两人一福身一抱拳,行礼时都是一柔一刚,对比强烈,却又格外相称。   萧鸿批改完笔下这份奏折,搁下笔问她们:“什么事?”   萧望舒直接说明来意:“听说父亲在战场上受了些伤,女儿不太放心,过来瞧瞧。”   “都是些小伤,在宫中已经让太医上药包扎了,不出一月就能痊愈。”   说完这话,萧鸿看向萧望舒,笑她,“你有这空来盯我的伤,不如仔细算算这两年亏损了多少。为父先让户部记下,过三年补给你。”   征战掠夺确实可以充实国库,但掠夺只能短暂的获得一些物资补给,那些东西甚至只够维持大军继续征战。   征战的真正收获,在于土地,一片富饶易于耕作的土地。   短短一年半载或许看不出什么,要等两三年后,等这片土地长出庄稼粮米,等土地上的人绵延子嗣,发展起各行各业,才能看到这片土地能收上来多少税赋。   “银钱都是身外之物,不急于这一时算它,父亲的伤重要。”   萧望舒还是有些不放心,视线在萧鸿身上游走,想看他哪处动作僵硬。   萧鸿无奈,笑着摇摇头,只说:“真的没有大碍,别说出去叫你母亲担忧。你难得回府一趟,去陪陪你母亲吧。”   萧望舒问他:“母亲是父亲的枕边人,父亲身上受了伤,还想瞒过母亲不成?”   她话音刚落下,还不等萧鸿开口接话,甲卫又进来禀报——   “相爷,夫人来了。”   “请进来。”   那甲卫恭敬应了声“是”,立马退下。   随后,房沁儿提着食盒走进来,福身一拜,“相爷。”   萧鸿朝她抬了抬手。   萧望舒和陈褚一起行礼。   “母亲。”   “岳母。”   房沁儿起身后才看向萧望舒和陈褚,笑着说她:“望舒以往回府都是往妾身那里跑,今儿直直往相爷书房冲。要不是管家来说,妾身都不知道她回了。”   萧鸿接上她的话:“我刚回京,她也就往我这里冲一回,下次还是往夫人那儿跑。”   “望舒这孩子,数着日子盼相爷回来呢,以后她在京师闯下什么祸又有相爷你给她撑腰了。”   今天萧鸿班师回朝,房沁儿的心情也极好,笑得眉眼弯弯的,把食盒里的汤饮糕点给萧鸿端出来。   “回京路上疲累,相爷喝碗姜枣茶歇歇。桂花都开过了相爷才回,做这桂花糕的桂花酱是去年收集的桂花制成的,偏甜了些,相爷不嫌弃才好。”   有房沁儿温言软语陪伴在萧鸿身侧,萧望舒和陈褚站在这书房里就显得格外多余。   “父亲母亲,我们去阿弟和七弟那边瞧瞧,许久没有看他们练习骑射了。”萧望舒找了个由头带陈褚离开。   萧鸿点头应允,朝她们两人摆了摆手。   ——   离开书房后,往跑马场走的路上,见周围没有下人,陈褚抬手揽住萧望舒的肩膀,开口安慰她:“岳父瞧着还好,也找宫中太医看过了,应该没事。”   萧望舒点了点头,萧鸿的状态确实瞧着还好,应该只是被刀兵划开了点血肉伤。   但萧鸿渐渐的上了年纪,她想不担心都难。   “别担心太多,你也有好些日子没看阿弟和七弟练习骑射了,今日刚好看看他们练得怎样。”陈褚继续说着。   萧望舒看向他,笑问:“怎么,你这姐夫还想亲自上场,严苛训练小舅子?”   陈褚立马摇头,“不敢。”   他要是再亲自训,扶光记在心里,专挑他夫妻独处的时间上门拜访怎么办?   萧望舒被他这反应逗笑了,心中担忧也散去一些。   两人去跑马场看台上坐了一下午,吃着茶点和萧镇西闲谈。等萧扶光结束训练,他们一起用过晚膳才回将军府。   ——   回将军府后,萧望舒又看到了几张生面孔。   老管家正领着那几名老妇人往下走,见萧望舒和陈褚回来,他又领着那几人折回来给萧望舒和陈褚行礼。   “公主,驸马。”老管家改口也改得快。   他身后那些老妇人十分紧张,不知怎么行礼,只学着老管家的样子弯下腰。   “公、公主娘娘……”   萧望舒没有追究她们,只朝管家问:“这是?”   陈褚在她旁边开口回答:“是我,阿月,她们都是亡兵家眷,又丧了老伴,无亲朋照料。我回京路上瞧见就让人带回来了,留在府上做些杂事也行。”   有了上次的教训,他再也没敢往府里带什么丫鬟。   而且他瞧她身边不需要太多丫鬟伺候,有忆春和书夏就够了,其余丫鬟都只是打打下手,她从相府带来的那些就够用。   年轻女子不能带进府,容易有异心,影响他和阿月的感情,但年迈的嬷嬷还是可以带的。   萧望舒听完陈褚的解释,没再多管,先让老管家将人带下去训练。   老管家带人走远后,她才问陈褚:“阿褚像是对外面这些阿爹阿嬷格外在意?”   战争确实残酷,会让无数人失去亲眷流离失所。   这样的受害人太多太多,她不知该如何才能救过来,见多了也就漠然了。   但只听陈褚开口讲述——   “我幼时你也知道,养父母对我不算太好,我经常挨饿,村尾有户陈阿嬷就会偶尔挪给我些吃的。   “陈阿嬷早年丧夫,自己带着两个儿子。后面我参军之后,她那两个儿子也陆续进了军营。   “等我熬出头,再想回去看望一下她时,只听人说陈阿嬷那两个儿子都战死在沙场,陈阿嬷年迈多病无人照料,死在家中好几日才被人发现。”   他的报恩去得实在太迟,没起到丝毫用处。 第233章 夜深了(1)   萧望舒听完,伸出手拉住他的手腕。   “阿褚已经做得很好了,陈阿嬷确实有些遗憾,但也不是你的错,你救了许多和她相像的人。”   “嗯。”陈褚点了点头。   萧望舒见他情绪不高,又说:“府上事不多,需要的人终究有限,能带回府的人太少。这样,我让下面先开一家作坊,专招这些战中流离失所的老幼妇孺进去干活,如何?”   陈褚听完支棱起来,问她:“这样不会影响你的生意吗?”   她办事要求极高,一向要人做到又好又快,从来不干浪费时间和钱财的事情。   真的可以开这样一家作坊吗?   “没有什么影不影响的,活干好就行,慢点都没所谓。而且这样收留流民,既能让她们自食其力有个生计,也能给朝廷和地方府衙减去不少压力。”   萧望舒说完笑了笑,只道:“我名下赚钱的作坊那么多,她们那边不需要为我赚多少,能收支相抵、赚的钱够给她们发工钱就行。”   虽然她是做生意的,但偶尔为他做一做慈善,并不是不行。   陈褚激动不已,一把将萧望舒紧紧抱住,“阿月你真好!”   居然愿意做不赚钱的事,阿月心里果然有他!   萧望舒轻笑一声,抬手拍拍他的后背。   两人抱了会儿,正准备回院沐浴歇下时,秦泰匆匆来报,阮富鑫来了。   ——   “这个时辰过来,有什么事?”   萧望舒折回前厅坐下,开口询问。   阮富鑫朝她和陈褚行过礼,先开口恭贺:“恭喜殿下晋升,属下这会儿过来,是有件急事禀报。”   萧望舒抬了抬手,示意他直说。   阮富鑫继续禀报:“前些日子属下瞧户部尚书那边还挺沉得住气,今日宰相班师回朝,只随口夸了穆书皓两句,他就亲自派人把前些日子我们想看的名册送来了。”   看来什么老友情义,终究是比不过户部尚书的职权动人啊。   谁会想帮竞争对手整垮自己呢?   萧望舒勾唇一笑,“老尚书还是拎得清的。”   “那确实,转手就把穆书皓卖了。”阮富鑫说到兴起,手中两枚对狮手球转动的速度都快了些,向萧望舒细数萧礼他们名下那些产业。   萧望舒继续吩咐:“既然拿到名册了,就下去多盯着点,这次务必吞完冯氏的家底。”   穆书皓已经留了太久,外乱平息,卸磨杀驴,该除内患了。   毕竟穆书皓选择的是萧平南,不是萧扶光。   阮富鑫低头应下:“属下明白。”   ……   原本萧鸿只想给萧望舒封个镇国公主,但架不住宰相一党众多官员的请求,魏宗烨小小年纪也不敢反驳他们,乖乖给萧鸿封了摄政王。   太后娘娘和镇国公主皆是摄政王的女儿,在这大魏,萧鸿可以说是只手遮天。   战后休养生息,一切从简,摄政王和镇国公主的册封大典定在同一天举行,共用高台。   虽是从简,但该有的礼制还是半点不差。   册封大典过后,拓跋、梁丘、申屠三方使臣入京。   拓跋歆盼这一天已经盼了太久,每次萧望舒回相府她都忍不住要问上好几遍,问拓跋康他们什么时候能够抵达京师。   “歆姐姐别急,也就这两三天的功夫了。”萧望舒语气里颇有些无奈。   “我可急着呢!我叫凌人提前运了冰来,到时候要亲手给父王做冰镇的梅子汤喝,别等到冰化了他们还没来。”   拓跋歆这些天简直是扳着手数日子,“初夏取冰本就麻烦,天气又一天天的热起来,就怕父王来时冰都化成水了。”   “化成水咯!”萧如雪在旁边拍着小手吆喝,胸前的金玉项圈随着她的动作震动,手腕上那两对小镯子撞得叮当响。   萧望舒看得好笑,“瞧瞧雪儿,跟你一样乐得不行。”   拓跋歆把萧如雪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问她:“你跟着乐个什么呀?”   萧如雪声音软绵绵的,回答:“娘亲高兴我就高兴。”   “瞧瞧,还是咱们雪儿贴心。”萧望舒伸手刮了刮萧如雪的下巴,逗得她咯咯直笑,然后又朝拓跋歆问,“天气还不热,怎么想起来要做冰镇梅子汤?”   别到时候拓跋首领和王子好生生的来,她这一碗梅子汤下去反倒把人喝病了。   “我想做些京师里有、部落里没有的东西,想了许久不知道做些什么,听府上厨娘说梅子汤简单好喝,生津止渴,我想着父王他们一路车马劳顿,就想做给他们尝尝。”   萧望舒听完,又劝:“也不一定要冰镇过的,正常煮出来放凉的就可以。这天还不算很热,别喝着凉了。”   “好像也是。”拓跋歆拧着眉头想了会儿,果断放弃,“好吧还是听你的,不做了,我学着做些糕点试试。”   一听糕点,萧如雪立马拍手喊着:“桃花酥桃花酥!”   拓跋歆捏住她的鼻子,“小馋猫小馋猫。”   萧如雪咯咯直笑,不停喊着“娘亲”,朝拓跋歆求饶。   萧望舒坐在旁边看她们母女嬉闹,眼底不知不觉柔和许多,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此刻自己心里有多少羡慕。   她总觉得,每个女孩都该这样长大才对。   “行了行了,娘亲就做桃花酥给你外公和舅舅们吃,也给小馋猫吃两块。”拓跋歆闹累了,不想再和小孩子比体力。   萧如雪还是活力满满,直应下:“好啊!”   拓跋歆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萧望舒,叹了口气,“望舒,你什么时候给雪儿生个堂妹出来,我就轻松了。”   萧如雪一双漆黑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直往萧望舒身上瞅。   “怎么还扯到我身上来了,你怎不再给雪儿添个弟弟妹妹?”萧望舒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拓跋歆苦笑一声,“算了吧,没意思。”   萧平南宿在她那儿时她已经留心避开,在京师待了五年,虽然已经习惯,但她还是没法接受京师男子,只觉得格外的脏。   她总以为哪怕三妻四妾也需有点情意做底子,没想到连半点情意都不需要,是个合适的女人就能纳进后院。   她这边就算了吧,没意思。   不过望舒那边还是可以试试的,至少陈褚现在还算干净。   见拓跋歆这般反应,萧望舒也没再聊催生催育的烦人事,转口说着:“桃花酥做起来复杂,可不好学,到时候别叫义父义兄他们在馆驿闹肚子。”   “只要他们来,我一定给他们做好。”拓跋歆放下豪言壮语。   萧望舒笑着摇摇头,继续喝茶。 第234章 夜深了(2)   晚些时候,陈褚来相府接萧望舒回去。   回府路上,陈褚坐在马车里,时不时抬头看萧望舒一眼,略有些无措。   他这么看了好几次之后,萧望舒终于开了口——   “阿褚,你想说什么?”   扭扭捏捏的,像个小媳妇。   陈褚斟酌半晌,终于开口问出了他的疑惑:“阿月,我是不是哪里惹你生气了?”   萧望舒一愣,反问他:“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要是他这么乖巧听话都能惹她生气,那她每天遇到那么多各有风格的人,恐怕早就被气死了。   “既然不生气,阿月为什么今天不让我进房?我那会儿想回房间歇歇,忆春她们拦着我,不让我进,说是你安排的。”   陈褚活像只被主人关在门外的大狗,低沉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委屈到不行。   萧望舒朝他勾了勾手指,陈褚挪动身躯,贴到她身边。   温热一吻印在脸颊,陈褚睁圆了眼,心跳加速。   萧望舒亲完,开口解释:“今儿想送你个惊喜,所以让忆春她们关上门布置。”   陈褚也不知道听清楚没有,胡乱跟着她点头,视线一直落在她那抹朱唇上。   唇瓣热热软软的,想再被她亲一下。   ——   两人回到将军府之后,曲襄匆匆迎上来,笑嘻嘻地在萧望舒耳边低声禀报一句:“公主,好了。”   萧望舒朝她点点头,让她下去准备。   至于准备什么,陈褚不知道,也不敢问。   “好了阿褚,你现在可以去汤池沐浴,顺道吃点东西,更衣之后再回来歇息。”萧望舒理了理陈褚的衣襟。   陈褚也不知道她到底准备了什么惊喜,心里漏跳好几拍,老实应下。   府里的嬷嬷们上前,按照萧望舒先前的吩咐,带陈褚去汤池那里,边沐浴边用膳。   离开前,陈褚还不忘问她:“阿月你不用晚膳吗?”   “我有吃的,你去吧。”萧望舒朝他摆了摆手,动作轻缓,矜贵的像只猫儿。   陈褚点了点头,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萧望舒看得好笑,站在他身后继续朝他摆手。直到陈褚走出她的视野,她才转身回院。   ——   主院寝房,萧望舒推门进去,反手关上了房门。   房内一片火红,忆春正在点喜烛,书夏和曲襄捧出萧望舒吩咐锦衣门绣娘赶制的华丽长裙。   “公主,这衣裳,它……”书夏越说越脸红。   这长裙好看是好看,但它从大腿根开始往下就是岔开的,岂不是要将腿大半都露出来?   而且这袖子和衣襟也薄得不像话,腰间还收了几道线,紧贴着身躯,简直太艳情了,这如何穿得?   “喜服太繁琐了,我不想穿第二次。”   萧望舒本来是想穿喜服的,但想到当初大婚时,她天不亮就起床一层层衣服往身上套,想到这里,她果断掐灭了再穿一次喜服的想法。   既然这衣服总是要脱,不如给小耗子看点刺激的。   她也穿件方便的。   “那、那奴婢们稍后守在门外,片刻不离,直到驸马回来。”书夏说这话时显然有些艰难,这条长裙艳得已经挑战到她二十多年的穿衣风格了。   萧望舒点了点头,本来也就准备让她们守在门外。   虽然府上规矩严,下人不经允许不得进主子房间。但万一哪个不长眼的男人因种种原因误入,府上又要多一桩血腥事。   “我已经下过令,今晚主院没事就不会有下人过来。曲襄一会儿和你们两人一起,除了驸马,其余人全部驱逐。”   萧望舒说着,伸手勾起书夏捧的长裙看了看。   那长裙艳红似火,绣工精细,金链白珠串成条装饰其上,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摇曳不止。   “你们出去守着吧,驸马来了你们就可以退下了。”   这种款式确实容易对这个时代的人造成过强的视觉冲击,她也并不打算穿给除陈褚之外的任何人看,包括她的婢女。   “奴婢告退。”   忆春、书夏、曲襄三人低下头,红着脸退到房外。   萧望舒走到桌边坐下,吃了几块枣泥糕垫肚子,吃到半饱才起身换衣服。   ——   另一边,陈褚泡在汤池里,吃得漫不经心。   阿月要干什么?   这个问题已经在他脑子里盘旋了两刻钟,最后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陈褚草草搓洗完,起身走上台阶,随便拿了条干巾擦干身子。   穿好衣裳之后,陈褚大步回了主院,走路时脚下带风。   守在房外的曲襄三人终于在煎熬中等到他过来,三人齐齐低下头,道了声:“见过驸马。”   “嗯。”   陈褚直接略过她们,走上台阶,推门进屋。   曲襄三人低着头互相对视,感觉到房门关上,房内照出的光猛然暗了大半,她们三人互相推搡,一溜烟全跑了。   此地实在不宜久留!   ——   此刻,房内。   关上房门之后,陈褚整个人都傻了,动作僵硬地扭动脖子,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阿、阿月?”   陈褚这一声喊得磕磕绊绊,试探性走进内室。   只见床幔轻轻浮动,轻薄的纱幔后面,隐约透出床上之人的曼妙身形。   “阿月?”陈褚再次确认,像是之前被谁算计过似的。   “你进来就是了,我能吃了你不成?”   磁性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还是陈褚熟悉的声音。   陈褚心里松了口气,掀开床幔,开口询问:“阿月你这是干什么,怎么把房里布置成这——”   话音在他抬头看见萧望舒的瞬间戛然而止。   床上,红衣红被。   在满目的红里,只有萧望舒这个人白得好像明珠一般,白皙的胳膊撑着额头,整个人侧躺,雪白修长的腿交叠在一起。   开衩的裙摆像是个陪衬,只衬得她肤白如雪,光滑细腻。   长裙在盈盈一握的腰身处正好收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曼妙丰盈的曲线。   再到上半身,衣裳只遮到胸前,精致的锁骨和肩颈都暴露在空气中。   没由来的,陈褚就是觉得,这条长裙下怕是未着寸缕。   刚想到这里,他只感觉鼻腔发热发痒。   “阿褚?”   见他冷不丁就开始流鼻血,萧望舒诧异的坐了起来。   她这一动作,陈褚站在床边,正好看到她锁骨下一片雪白。   顿时,血液汹涌。   “阿月你等等,我去洗一洗!”陈褚捂着鼻子,大步绕到屏风外,在木架上找到了脸盆和帕子。   耳边淅沥的水声响起,萧望舒愣了会儿,随后一阵失笑,又躺了回去。   小耗子刺激过了头。 第235章 夜深了(3)   半盏茶后,陈褚再次出现在床边,鼻血已经擦得干干净净。   “阿月你怎么穿成这样?”   陈褚语气开始泛酸,甚是委屈,不敢想象刚才有哪些丫鬟嬷嬷看过她这身衣裳。   萧望舒直接开口说着:“今儿想还阿褚一个洞房花烛夜,换了身你我都方便的衣裳。放心,你我闺房之乐,除了你,没人瞧见。”   她话音刚落,陈褚立马抬起头看向她,眼中错愕与惊喜一同爆发。   “阿月,你、准备好了?”   他或许在她面前是有些迟钝,但他并不傻。   其实他一直知道,房事是让男女都欢愉的东西,哪怕初夜再痛也不会真到伤身的地步。   成婚三年,她不愿,所以他不提。   她愿意让他睡在枕边就好,他能感受到她不排斥他,这样他就已经知足了。   只要她一日不愿,他就干干净净抱着她睡一晚。   绝不强求。   萧望舒坐起身,伸手勾住他的腰带往后一扯,将人带到床上。   温香软玉压在身下,独属于她的馨香萦绕在鼻尖。   就在陈褚头脑发热时,只听萧望舒开口,声音慵懒又诱惑——   “夜深了,阿褚。”   ……   翌日清晨,阳光正好。   整座将军府都能感受到陈褚的好心情,他走路时就差没双脚离地飘起来。   “阿月你要干什么去,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陈褚掀开车窗帘子,萧望舒正坐在车厢里核算收支。   见陈褚从车窗外冒出个头,萧望舒放下账册,逗猫儿似的伸手刮了刮他的下巴。   昨夜过得,确实舒服。   “我去锦衣门一趟,约莫午时初刻就回。你先在府上安排园匠的事,到时间再去接我就行。”   陈褚回京之后就辞去了车骑将军一职,向萧鸿上交虎符。   现在他是以镇国公主驸马、申屠部落质子的身份留在京师,自然不用再上朝,也不用再去军营练兵,天天像块望妻石一样在府上等萧望舒忙完回来。   别人都是妻子在家等候丈夫忙完回家,到了他和萧望舒这里,则是完全反过来。   “午时初刻,好,我提前一刻钟去接你。”陈褚嘴角上扬,露出八颗大白牙。   萧望舒毫不怀疑,要是他长了尾巴,这时候尾巴都要摇折了。   “乖。”萧望舒捏捏他的脸,收回手,又提醒他——   “今儿上午有移栽树木的园匠过来,先测量我们后院那两棵柿子树的尺寸,方便到时候移去公主府。那两棵树不小,你多看着点,别叫人折坏了枝干,我今年还想去摘柿子吃。”   “好!”陈褚一口应下,拍胸脯保证,“阿月你放心,我一定看紧!”   萧望舒笑出了声,朝他点点头,放下窗帘。   陈褚往旁边退两步,目送马车离开。   驾车的秦泰抬手搓了搓胳膊上冒起来的鸡皮疙瘩,大热天打了个寒颤,驾着马车就出府了。   一直到锦衣门门口,秦泰才感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消下去。   驸马爷今天跟吃错药一样,也太腻歪了!   虽然往日也腻歪,但没有今天这么严重。   ——   锦衣门,二楼茶室。   见萧望舒进来,阮富鑫先起身行礼,随后立马禀报:“公主,相爷给穆书皓封了侯。”   萧望舒对此并不诧异,只道:“倒是父王的作风。”   明升暗贬,抛出个不知名的侯爵之位,直接把穆书皓从占有实权的户部调走。   封侯?   说得好听罢了。   皇帝说起来还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有用吗?   没有。   实权在谁手上,事情就由谁说了算。   “说来有趣,户部尚书着人给公主送了份贺礼,说是恭贺公主晋升的,礼却送到了锦衣门来。”阮富鑫继续说着,只觉得有些好笑。   正经礼品都往府邸送,谁往铺子里送?   萧望舒略一思索,也跟着笑了笑,“他不会以为是我在父王那里给穆书皓穿小鞋了吧?”   阮富鑫回答:“恐怕是的,他还以为他能保下尚书之位,全靠公主帮忙。”   “有趣,平白无故给人当了回恩人,户部尚书真是客气。”萧望舒脸不红心不跳的接受了这份感恩,并没有想要澄清的意思。   阮富鑫继续说:“那些礼品,属下只道过谢便收下了。既然他不明说,属下也乐得清闲,不用解释。”   萧望舒点了点头,继续问他:“萧礼堂伯那边呢,穆书皓那些产业捣鼓到哪儿了?”   阮富鑫想想,回她:“死性不改,还是想碰铁矿。”   “他还真是执着,贵籍都拿到了,人都进爵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非得给我那二哥提供一下价值?”萧望舒嗤笑一声,继续吩咐——   “磨得差不多了,让梁丘那边放他进去谈吧。”   穆书皓倒是清楚,在萧平南那里,有价值的人才有地位,没价值的人当然就没有。   但他未免太猴急了。   不过也是,突然被萧鸿架空,是个人都得慌。   阮富鑫心里已经有了猜想,但还是不放心的确认一遍:“公主的意思是?”   “老规矩,等他结果了再去掐苗吧。我要这位新侯爷私造兵器的确凿证据,还有他私造的兵器。”   阮富鑫追问一句:“那公主这次是要掐完养一养,还是?”   “连根拔起。”   穆书皓已经无用了,而且不太老实。   会坏事的棋子,用则留之,弃则毁之。   阮富鑫听得兴奋不已,血液加速流动,“是!”   放穆书皓活着扑腾了这么久,终于到了要动手的时候。   “还有一事,你下去挑拣挑拣,备些拿得出手的礼品,一式三份。到时候使臣快要离京再送去馆驿,赠与三方藩王。”   马上三方使臣就要进京了,老话说得好,礼多人不怪。   三方都是和她有私交的,一方是她换血结义的义兄义父,一方是她长期合作的梁丘供货方,最后还有她夫家那边的血亲。   这些人难得进京一趟,她要是不表示表示,未免有些不合适。   “属下明白。”阮富鑫低头应下。   说起使臣进京,阮富鑫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萧平南统领前几日来锦衣门购了一套头面,样式庄重,应该是送给正妻的。”   拓跋首领马上就要进京,那位萧平南统领也要开始爱妻了。   萧望舒听完笑了笑,只道:“二哥还是不太了解他自己的发妻,拓跋小公主可不是穆筱筱,她的心冷了,就不是他哄一哄就马上中用的。”   如果是穆筱筱那种全身心只有伺候夫君、想要靠着争宠称霸后院的女人,或许萧平南这套头面一送,几句好话一哄,再多去她房里留宿几晚,她就会感恩戴德,表现得柔顺温驯。   但拓跋小公主终究有她的骄傲,她做不出献笑媚人的姿态。   别说是送头面,她心冷下去的时候,把锦衣门买下来送给她都未必有用。   “罢了,都是二哥房中事,他自个儿看着办吧。”   萧望舒说完,看向阮富鑫,“没事禀报就下去办事吧,穆书皓那边盯仔细点。”   “是。”阮富鑫躬身退下。 第236章 投池自尽(1)   正午时候,陈褚准点过来接萧望舒回府用膳。   两人回到将军府之后,萧扶光和萧镇西再一次踩着点过来,找萧望舒探讨政与商之间的合作。   他们两人都快要及冠,马上就要迈入朝堂,问题多些也在情理之中。   “你们俩也是会赶时间,大中午的,正好赶上午膳。”   萧望舒招呼他们两人一起用膳,有什么事用完膳再谈。   桌上,见陈褚一个劲给萧望舒夹菜,萧扶光嘿嘿一笑,“本不想来打扰姐姐和姐夫独处的,但父王最近忙着使臣入京的事,让我们有事就来找姐姐问。”   萧望舒闻言笑笑,道:“父王真是放得下心,也不怕我把你们教歪了。”   “哪里的话,姐姐教得极好。”萧扶光抬手,朝萧望舒竖起大拇指,“父王常说姐姐办事刁钻,见解独到。”   萧镇西也点头应和:“正是,父王还常让我们往四姐这边多走动走动。”   萧望舒笑着摇了摇头,颇有些无奈,“好了,先吃,有什么事咱们吃完再聊。”   “好!”萧扶光捋顺袖子,夹菜吃饭。   萧家兄弟姐妹没有其余高门的公子小姐那么讲究,他们从小到大都没有让下人布菜的习惯。   也是因为萧鸿从战场上下来,长年东征西战,吃饭没有这么多讲究,仍保留着武将习惯,无形之中也影响了子女。   萧望舒边吃边打量他们。   比不得萧镇西吃得慢条斯理,萧扶光吃出了一种随和的贵气。   一个处处仔细守礼,谨慎谦逊;一个在父母宠爱下长大,万事从容。   确实还是有许多不同。   一顿饭吃得差不多,萧扶光搁下筷子,开口说:“对了姐姐,父王给我和七哥都定了一门亲事。”   萧望舒毫不惊讶,只道:“这事我听母妃提过一嘴。”   “哦?母妃都与姐姐说过了?”萧扶光轻轻叹了口气,“我的婚姻大事,我竟是最后才知晓的。”   这话萧镇西不好接,只能朝他们笑笑。   他们的婚事都由嫡母安排,八弟可以抱怨两句,他却是不能随便开口抱怨的。   “瞧你与永嘉妹妹相处甚好,怎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终成眷属不好吗?”萧望舒开口问他。   顾永嘉,自小就喜欢靠近她的扶光哥哥。且她又是尚书令顾老太爷的掌心宝,身份与扶光极为匹配。   萧家需要顾家这门姻亲,扶光需要一个出自京师高门世家的妻子。   至于萧镇西,她听母亲说,是打算安排一位房氏旁系嫡出的适龄小姐。   萧府庶出的公子,配房氏旁系的嫡出小姐,倒也合适。   而且房氏小姐成了萧镇西的妻子,萧镇西和萧扶光之间的关系也会更紧密些。   萧扶光听完萧望舒的问话,只道:“也不是永嘉妹妹不好,只是我觉得我身无寸功,半分业都未立,还不到成家的年纪。”   “还不错,小小年纪想得挺深。”   萧扶光无奈叹气,又说:“永嘉妹妹打小黏在我身后,我拿她当妹妹呵护。若娶进门又不能专心待她好,我日日在外行走忙碌,让她独守后院,岂不亏待?”   这事真是怪不好办的。   而且永嘉妹妹确实生得伶俐可爱,他也知萧家需要这场联姻,但不知哪里感觉没对上,总觉不太合适。   许是他乍一下听到自己要成婚,有些不适应吧。   “这、你说的也确实有理。”萧望舒也跟着他轻轻叹了口气,同样的有些无奈,“还有三年时间,还只在商量定婚,你们瞧着办吧,这事我是插不上手的。”   以她作为一个姐姐对弟弟的了解来看,刚才扶光那番话,说得虽然客气,处处都在为顾永嘉考虑,实际上却对顾永嘉并无多少男女情意。   只是一场联姻罢了。   若真有情意,不该是如此说辞,也不该是如此神色。   但这事她实在无奈,也实在插不上手,只能说看缘分,看命,更看利益拉扯。   “好了,你们今儿过来不是有事要问吗?说说看,又是什么事难住了二位弟弟?”萧望舒岔开话题。   萧镇西看了萧扶光一眼,见萧扶光有些失神,他先开口问了萧望舒一些事。   说到底,八弟还是心性稍软了些,将感情也看得重些,不愿接受这样相敬如宾的联姻。   不知这好还是不好。   但他从小和八弟一起长大,八弟这重感情的性子他也着实很喜欢。   正因八弟重感情,他才愿意尽力佐助,向八弟求一个晚年安稳。   嫡母为他安排婚事时,更是将房氏小姐都许给了他,全了他的体面。哪怕他与那位房小姐未曾见过,也得记下嫡母这份情。   ……   两天后,三方使臣陆续进京,入住馆驿。   拓跋康和拓跋云骁刚到,拓跋歆就连忙提上食盒、牵着萧如雪出门,也顾不得京师妇人那些规矩,只想快些见到她的父王和王兄。   谁料萧平南今天早归,两人正好在门口遇上。   “夫君。”拓跋歆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萧如雪见了父亲,有模有样地行礼:“见过爹爹。”   萧平南直接弯下腰将她抱起来逗了会儿,问拓跋歆:“今晚就有宫宴,夫人这是要带雪儿去馆驿吗?”   “是,妾身等不到宫宴,现在就想去看望父王。”拓跋歆语气坚定,不容置喙。   这个时候,她拓跋部落刚立下赫赫战功,萧鸿见了她都要给她几分面子,更别提萧平南。   听拓跋歆说得坚定,萧平南掩嘴咳嗽两声,随后笑道:“那我陪夫人一起去吧,你一个人去,和岳父舅兄聊起来也不好照顾雪儿。”   拓跋歆蹙眉,耿直说着:“我约了望舒和妹夫一起去。”   所以你别担心这么多,望舒会帮我带女儿的。   而且她瞧萧平南这身体越来越差,入夏了还时不时咳嗽,像是后院女人太多,被吸干阳气虚了一样。   别到时候陪她出门,走几步路瘫在地上,反而成了她的不是。   “应该的,四妹也是岳父的义女。”萧平南笑了笑,又转去问他怀里的萧如雪,“等会儿爹爹照顾雪儿,让娘亲和她的爹爹多聊会儿好吗?”   萧如雪看了看拓跋歆,不太懂萧平南这话的意思,但还是乖巧回应:“好吧。”   见此,拓跋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说:“那快走吧,别叫父王和王兄多等。”   雪儿年纪还小,还需要父亲。   而且她们母女在后院立足,全靠婆母和公爹也不现实,需要萧平南偶尔出面撑腰。   罢了,别让父王和王兄担心她,还是和萧平南把表面功夫做足吧。 第237章 投池自尽(2)   另一边,馆驿里,萧望舒和陈褚早早就到了。   她们到时,三方使臣都在馆驿里,拓跋康父子、燕姬、梁丘国君围坐一桌,看样子已经聊了会儿。   “义父,义兄。梁丘国君,燕姬太妃。”   萧望舒夫妻两人上前和他们互相见礼,又道:“父亲在宫中忙于晚宴,稍后就来。四位在馆驿住得如何,可有什么不适应的?哪里不习惯可让礼部那边改动改动。”   “镇国公主客气了,魏国京师果然繁华,一切都好。”梁丘国君还是很给萧望舒面子的,接话也接得快。   他们既然能听懂中原话,怎么可能不会说?只是他们在自己的领土上时,不想说外邦语言罢了。   若真到了两邦和谐相处的时候,他们到魏国领土上来,还是得客随主便,以示尊重。   拓跋康看了萧望舒好一阵,随后摸着络腮胡叹了口气。   “还是云骁没福气,没娶到望舒这么有能耐的女儿家。”   经此一战,萧家开出条件,虞国土地划分出北面两个小州纳入拓跋部落领土,此后月氏商户也每年无偿向拓跋部落供米十万石。   十万石,不少了啊。   更别说他这义女还开出条件,除去这十万石赠送的粮米,他们若是需要中原的粮米,都可以找她低价采买。   北部贫瘠,她愿意如此向他们供粮,不知给他们部落的子民带来了多少好处。   唉!   就是可惜,这么好的女子,没能娶进拓跋家,没能成他的三儿媳。   拓跋云骁听到这话一声不吭。   他和萧望舒之间的差距越拉越大,萧望舒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只会发脾气的凶丫头了。大魏镇国公主,他如何娶得动?   “义父这话就岔了,我与义兄过命之交,换血结义,只能说我们没那男女缘分,但能与义兄结拜也是幸事。”   萧望舒说着,和陈褚一起落座。   陈褚紧挨着拓跋云骁,坐在萧望舒和拓跋云骁中间,壮硕的身躯直接把拓跋云骁和萧望舒隔开。   萧望舒一面挨着他,一面挨着燕姬,婆媳之间的氛围仍旧没有缓和多少。   全靠脸上的假笑维持氛围。   “那也是,我有望舒这个义女,也是一大幸事!”拓跋康抚掌大笑两声。   萧望舒一声义父,分量重得好似万石粮米,能保部落子民粮食无忧!   “我有义父、义兄们和歆姐姐照顾,何尝不是幸事呢?”萧望舒笑着提起茶壶,给桌上的人都续了杯茶。   论身份品阶,她镇国公主与摄政王平起平坐,其实品阶高于藩王。   但论长幼辈分,她却是这桌上最小的,给长辈斟茶不丢人。   萧鸿当年收服拓跋铁骑,和拓跋康兄弟相称,抵足而眠。萧鸿尚能如此,她又有什么不可以?   “说起歆儿,歆儿打小娇惯,脾气又大,不知在府上可还安静,给摄政王和王妃添乱没有?”   拓跋康话是这么说,客气罢了,萧望舒哪会顺着往下接。   “一家人哪有添不添乱这说法,自打我嫁人后,母妃天天就盼着歆姐姐过去陪陪她,不然她在府上实在没个人谈天。”   拓跋康稍微放心了点,笑道:“歆儿给我们写信也常说,王妃性情柔和,待她甚好。尤其是有望舒你陪着,处处照看,叫我们不必挂心。”   “结义姐妹成了姑嫂,有镇国公主这么个小姑子,拓跋小公主在京师哪能受了委屈去?”梁丘国君在旁边打趣。   燕姬依旧一言不发,安静喝茶听着。   萧望舒听到动静抬头看,目光触及朝这边走来的拓跋歆,笑着开口:“才说到歆姐姐她就来了。”   拓跋云骁最先坐不住,起身去接拓跋歆,准确来说是接她身后的萧如雪。   “来,三舅抱。”拓跋云骁不由分说,直接从萧平南怀里抱走了萧如雪。   萧如雪乍一看到拓跋云骁,完全不认识人。   见她被吓到,拓跋歆从看见父兄的喜悦中回过神来,连忙哄她:“雪儿乖,喊三舅,三舅舅给你买好吃的。”   萧如雪一双黑漆漆的眼眸盯着拓跋云骁,软绵喊了声:“三舅舅。”   “诶!”拓跋云骁抱着奶香四溢的小姑娘,喜爱不已,走回亭子里坐下。   拓跋康看到萧如雪,直笑:“这小丫头,这水灵劲!和歆儿小时候真是一模一样!”   拓跋歆跟进亭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连忙朝萧如雪说:“雪儿快喊外公。”   见她激动,萧平南抬手揽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拓跋歆顾不得管他,朝拓跋康行礼,“父王!”   一声父王不知戳中了她心里哪块柔软地,拓跋歆别开头,取下帕子擦了擦眼泪。   拓跋康起身去看她,看到她那满头珠翠,再联想她幼时在部落时那一头乌黑的长辫,叹了口气,半喜半忧。   “歆儿长大了,也做娘亲了。”   “父王!”拓跋歆扑进拓跋康怀里,父亲宽厚的怀抱成了她唯一能安心哭的地方。   萧平南站在旁边,很有耐心的安静守着拓跋歆,谦逊地朝拓跋康颔首。   “娘亲!”萧如雪在拓跋云骁怀里挣扎,慌乱中下意识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萧望舒,“姑姑,娘亲。姑姑,你看看娘亲。”   萧平南朝她看过去,安慰她:“雪儿没事,别哭。”   萧如雪抽噎两声,坐在拓跋云骁怀里,安静许多。   “雪儿不哭,没事的。你娘亲就是看到她的爹爹,太高兴了才这样。”萧望舒取下腰间的帕子,隔着陈褚给萧如雪擦了擦她吓哭的小脸蛋。   陈褚上半身往后仰,见萧望舒还是动作不便,他伸手接过萧望舒手里的帕子,给萧如雪仔细擦拭起来。   “姑姑,娘亲、真的是太高兴了吗?”萧如雪眼泪汪汪,小声询问。   可她见到爹爹也没有这么高兴啊。   萧望舒回她:“当然高兴,你娘亲很想念你外公和舅舅们。”   见陈褚擦干净萧如雪脸上的眼泪,萧望舒才招呼梁丘国君和燕姬,“馆驿有座殿春园,那儿栽种的芍药入夏之后红艳一片,甚是好看。”   梁丘国君起身理了理衣袖,笑道:“能得公主夸赞,想来是我们没见过的美景,瞧瞧去。”   萧望舒和陈褚先后起身,萧望舒看向燕姬,开口邀请,“芍药美艳,燕姬太妃可愿一同瞧瞧?”   燕姬跟着起身,“去瞧瞧吧。”   四人和拓跋康他们打过招呼,先后离开,留拓跋康他们父女在这儿好好叙叙旧。   路过萧平南时,萧望舒停下脚步看了看他,示意他要不要一起去。   萧平南朝她笑笑,微微摇头。   萧望舒也不强求他,只朝他点了点头,然后和梁丘国君他们一起离开。 第238章 投池自尽(3)   三方使臣入京,萧鸿格外重视。   虽然魏国才经历大战,不宜奢靡,但这场给三方使臣接风的宫宴还是办得十分隆重。   藩王封赏全在这场宫宴上进行。   幼帝坐在龙椅上,稚嫩的脸庞满是茫然无措,看着这场盛宴从开始到结束。   ……   半个月后,使臣陆续离京。   就在京师城的热闹刚消减一点时,刑部接人密报,中书侍郎萧礼联合刚封侯的安裕侯穆书皓私造兵器,屯养私兵。   从风光封侯到锒铛入狱,穆书皓完成了史书上从未有过的极盛极衰大转变。   垮台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确凿证据摆在刑部尚书李固面前,此等大事,萧鸿也没有什么情面好讲,让刑部依律查办,连同萧礼一起锒铛下狱。   封王时为了节省开支,萧鸿只让工部给萧望舒新建公主府,却没有为他自己新建王府,甚至连旧王府修葺都没有。   相府直接改了牌匾,更名摄政王府。   这些天摄政王府的门槛都快被萧氏亲族踏破了,全是给萧礼求情来的。   至于穆书皓那边,除了穆筱筱无人求情。   ——   “父王听得头疼,将那些堂伯堂叔全部斥退了。此事完全按照大魏律法去办,三司协同处理,恐怕萧礼堂伯要……”   处以死刑。   最后四个字萧扶光没有说出来,萧望舒也已经自动补上了。   “私造兵器非同小可,做了又没有本事圆回来。萧礼堂伯自己犯下的错,总要为它负责。否则这一次放过了,下一次还放不放?其余族亲效仿又当如何?”   萧望舒比谁都清楚,萧礼这一次是受穆书皓牵连。   但那又有什么用?   做了就是做了,萧鸿向来只看结果。   “确实,理是这么个理。但父王上了年纪,早年东征西讨的又受过不少伤,这次大战班师回朝后他身体本就有些吃不消。这样处置族亲,让他头疼了好几日。”   萧望舒听完,翻看账册的动作一顿,问他:“父亲最近身子不适吗?”   她找之前为萧鸿包扎伤口的太医询问过,萧鸿回京时确实伤了血肉。伤得不是很严重,但萧鸿渐渐的上了年纪,还是要注意着点。   “稍有些不适,被萧礼堂伯这事一闹就更头疼了。而且七哥冠礼在即,府里上上下下要忙的事多,也不安静。”萧扶光面上笼罩几分愁绪。   父王年至半百,确实不宜再过度操劳。   “我寻个时间回去瞧瞧父王吧。”萧望舒也不太放心。   萧扶光继续说:“而且谭军师他们这些日子都在劝父王更进一步,说幼帝无能打理国政,建议让幼帝禅位。”   权臣从来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取代皇帝,要么被皇帝夺权。   “父王的意思呢?”萧望舒开口询问。   萧扶光摇了摇头,“不知。”   父王的心思寻常人难以猜透,但他瞧着,像是也有那意思。   “姐姐你看呢?”萧扶光又问萧望舒。   萧望舒想想,回答:“谭军师他们有些急了,父亲已经形同皇帝,转换一个虚名不急于一时。   “大战刚结束,若这时激起下面动乱,不值。   “不如再缓上三五个月,等战乱带来的影响渐渐平息,再谈这禅位之事。   “到时候百姓生活安定下来,不会有那么多怨言,也不会显得父亲急于篡逆,刚大胜归来就逼幼帝退位。   “那时,百姓安居乐业,父亲的治国之方也有了安民之效。幼帝再以能力不足为由禅位于父亲,便是水到渠成。”   很多时候做事的时机格外重要,不是这事不能做,而是此时时机不对。   萧扶光听得点了点头,“也有理。”   说完,他想了想,又说:“对了姐姐,还有那穆氏女,穆书皓的妹妹,屡次冲撞正室,被罚去护国寺带发修行了。”   穆书皓都倒台了,穆筱筱被弃也正常。   萧望舒点点头,又问:“她那个儿子呢,过到二嫂名下?”   “自然,也没有什么别的去处了。”   说起穆筱筱,萧扶光并没有太多同情,“她以下妾之身,仗着二哥宠爱屡次轻视正妻,早该处置了。是之前父王留她哥哥有用,才让她活到今天。”   穆家还在时,穆筱筱就习惯和她那个平妻生母独掌后院。   在穆家嚣张成了习惯,被抬进萧府后,表面装得再温顺,骨子里也不收敛。   该让她吃吃苦头了。   萧望舒合上账册,只道:“也罢,稚子年幼,这时候还不记事,养到二嫂膝下都还好。”   比不得她们二哥,十三岁时来到母亲身边,已经什么都懂了。   萧扶光跟着她点点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这时,曲襄进来朝萧望舒禀报:“公主,阮二当家来了。”   萧扶光闻言,搁下茶杯起身,“姐姐你先忙着,我还要去夫子府上一趟。”   萧望舒朝他点了点头,“路上慢点。”   “好。”萧扶光转身离开。   曲襄和他一起出去,随后带着阮富鑫走回前厅。   “公主。”   萧望舒朝旁边抬了抬手,“坐。”   “谢公主。”阮富鑫坐下,直接汇报:“穆书皓那个套壳商户私造的兵器已经被宰相押走,他们商户名下产业由我们月氏商户接管。”   旁人或许不知刑部密报从何而来,但萧鸿还能不知道吗?   他们父女比谁都清楚,穆家余孽用完则弃。   从萧鸿给穆书皓封侯开始,萧望舒就知道,权力架空,紧随其后就是一死。   架空一事已经在穆书皓心里埋下了猜忌的种子,萧鸿从不给自己留隐患。萧望舒把砧板都递了上来,他再不下刀更待何时?   至于萧礼,只能说他为一己私心,触及了萧鸿的利益。   不管他究竟因为什么答应穆书皓,但他帮穆书皓私造兵器,威胁到了萧鸿,这就是不争的事实。   这场牢狱他下得不冤。   “对了公主,还有一事,我们核查那套壳商户剩余的财物,发现与冯氏往年税册推算出的商户家底有些出入。”   阮富鑫禀报完,萧望舒只道:“二哥护了他们兄妹这么久,收取些银两给他自己周转也是正常的。”   听完,阮富鑫点了点头,又问:“那郡主,那一部分银钱?”   “查一查踪迹,看看流到哪儿去了。”   萧望舒心里算着萧扶光及冠的时间。   她们父王渐渐的上了年纪,眼看着萧平南拉帮结派,扶光却还没有及冠成人。   年纪有些时候也确实让人头疼。   …… 第239章 投池自尽(4)   就在穆筱筱被送去寺庙后不久,三司会审,判定萧礼、穆书皓私造兵器,罪无可恕,直接抄家问斩。   穆书皓追求一生的仕途,终究成了他的死路。   就在穆书皓问斩当天,穆筱筱深夜在寺庙投池自尽。   她到底是不是自愿已经不重要,寺里僧人隔天清早将她打捞上来时,她已经在水里泡了半宿。   ——   消息传到萧府,房沁儿和拓跋歆还没什么反应,先前被穆筱筱送到萧平南床上的丫鬟梦蝶先吓疯了。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一连好几日,梦蝶疯疯癫癫,直说着“公主我没有推你下水”、“都是小姐吩咐的”、“别杀我”之类的话。   她疯疯癫癫的,刚怀上的孩子也被她这么折腾没了。   房沁儿听完下人的禀报,脸色晦暗不明,不知想到些什么,只以中邪为由,派人将梦蝶送去了穆筱筱投池自尽的寺院,说是去驱除魔障。   萧平南也没有出面阻拦。   没过两日,梦蝶和穆筱筱一样,深夜投池自尽。   ——   消息传进萧望舒耳朵里,萧望舒一笑带过,没说什么。   倒是陈褚一脸严肃,询问:“阿月,我之前从西北边关调回京师任职时,听人说你在穆府赴宴时落水昏迷了许久,和她们主仆有关吗?”   “自然是有点关系。”萧望舒看他一眼,用手里的账册敲了敲他的鼻尖,“小事,她也就算计成了那一次,你瞧她后面哪次算计到我了?”   她一不是萧平南的妻妾,不与穆筱筱争宠,二又是穆书皓仕途上的开路人。   穆筱筱得多想死,才会在嫁进萧府之后、在房沁儿和萧鸿眼皮子底下继续算计她?   要知道,穆筱筱当初算计她的根因,在于想要借她的手整垮穆家嫡系。   穆家嫡系已倒,再往后走,即使穆筱筱嫉妒她的生意,也没有那个胆子在明面上算计她的人,顶多在背后想点法子抢她的生意。   这也是她一直没处理穆筱筱的原因。   一来穆筱筱并没有威胁到她,二来穆书皓和冯氏商户太富了,提前处理穆筱筱没有意义,只会让穆书皓与她明面成敌,阻碍她办事。   想处理穆筱筱,得在穆书皓和冯氏商户倒台之后,得在他们被萧鸿榨干所有价值之后。   一个没有家族支撑的妾室,处理起来才是最快的。   陈褚还是闷闷不乐,“我调回京师早些和你说上话就好了。”   也不知她落水时是不是很害怕。   他要是早些和她说上话,多注意下她就好了。   萧望舒听得好笑,只宽慰他:“阿褚别多想,你出现的时机就已经是最好的了。”   出现在她刚来之后,这已经是最好的了。   萧望舒这话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听在陈褚耳朵里,那就完全是另一个意思。   他在她心里,竟是出现在了最好的时机吗?   明明落水受委屈的是她,她现在竟还愿意反过来安慰他。   阿月心里果然有他!   “阿月……”陈褚闷声闷气,喊得绵绵情意都快拉成了丝。   萧望舒把视线从账册上移开,落到他身上,问他:“怎了?”   陈褚一把将她抱进怀里,抱得紧紧的,声音诚恳而又坚定——   “阿月,以后的日子,我一定保护好你。”   萧望舒:?   虽不知道他又脑补了些什么感人肺腑的东西,但萧望舒还是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背,脸不红心不跳地应下:“好。”   “嗯!”陈褚抱紧她不肯撒手,生怕一撒手她就被人欺负了。   萧望舒抱着他,动作毫无障碍,继续翻看账册,核对收支。   陈褚这边在心里立下了无数山盟海誓,萧望舒那边账册也翻得飞快,一串串数据在她脑海里整合。   薄利多销,还不错,细算下来盈利还是可观的。   萧望舒忍着夏季炎热,抱着怀里的大耗子,把账册又往后翻了一页。随后想起什么似的,顺口一提——   “对了阿褚,我听陆将军说,班师回朝前,你们在胡国会合时,庆功宴上有胡姬装成我的模样引诱你?”   “哪有?别听陆序阳浑说,那是个刺客。”   陈褚坐起来,按住萧望舒的肩膀认真反驳,还不忘朝陆序阳甩去一口锅,“陆序阳那嘴皮子最闲不住,他说话不可信。”   陆序阳就喜欢开玩笑,人到中年还是那个鬼样。   “是吗?他说那天庆功宴,你们都喝高了点。结果你刚回帐,半盏茶功夫就甩了个红衣舞姬出去,还把他吓着了。”   据陆序阳形容,那胡姬被陈褚扔出帐时已经奄奄一息,多处断骨,而且妆容长相乍一看都与她极为相似。   尤其是一身红衣,实在像极了她。   陆序阳和她说起这事的时候都还很惊讶,说陈褚居然能那么快反应过来不是她,还把人打残了丢出来。   “别听他浑说,那天就萧峪堂叔喝得最高,其余人都还好。   “我那天刚回营帐,乍一看那舞姬也确实觉得模样有些像你。但她眼神和你差得太远了,一看就没有你聪明。   “我一想,阿月你还在京师,而且阿月向来端庄,怎么也不会穿成这副模样跑到军营里来。   “她见我没有动作,从床上下来拉我,我就和她打起来了。   “若是寻常舞姬,哪有能和我过上招的?她那招式,出手就是杀招,一看就是个练家子。我要是动手再慢点,她那铁丝就缠到我脖子上了。”   陈褚越说越委屈,继续解释:“阿月,这种事在战场上其实很常见,所以岳父总会在身边留几个清醒的将领。在敌城,哪怕庆功宴上大家也不会喝得多醉。   “至于那胡姬,许多人帐里都有,还有两名将领中了招。”   说到最后,陈褚委屈得像只大狗狗,耷拉耳朵,“我没做不守夫德的事,别听陆序阳胡扯。”   萧望舒听得好笑,为陆序阳辩解一句:“陆将军没有胡扯,他只是在我跟前夸你定力好,坐怀不乱。”   顺道还夸了夸她驭夫有道。   陈褚一愣,“他夸我?”   陆序阳从来只会当着他的面损他。   “嗯,他夸你来着。”萧望舒点头确认。   陈褚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只听萧望舒继续说:“胡国灭亡的最后时刻,站出来反击魏国军队的居然是这些舞姬,其实也很让人敬佩。只可惜双方立场不同,终有一方得死。”   陈褚跟着她的话点点头,“确实,胡国必须拿下,否则他们和鲜于部落联合,屡屡进犯我们西北国境,抢掠烧杀,我们边境百姓苦不堪言。”   各有立场,各为其民罢了。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第240章 你若是个男儿身(1)   “说起西北国境,鲜于部落连连后撤,生怕我们出兵追击。现在局势稳定,三哥长年驻守西北边关,甚是辛苦,这时候应该可以回京了吧。”   萧望舒核算完,合上手里的账册,将账册搁在桌上。   和萧平南长年统领禁卫军不同,萧定北待的是实打实的军队,而且他是在他外公那边操练将士,更不得不防。   即使萧定北无意争位,谁敢保证他外祖家也无此意?   毕竟劝萧鸿更进一步的声音里,章家的喊声最大。   要知道,为了自己做主萧定北的婚事,章姨娘还在萧鸿和房沁儿那里磨了许久,为萧定北娶了他母族章家的小姐。   “三舅兄?他应该在今年年前就会回京,把边关的事情安排好之后。”陈褚见萧望舒忙完,给她递上一杯茶。   萧望舒接过喝了两口,从榻上下来,边走边说:“回京之后,三哥应该会被父亲安排进京卫军里吧。”   陈褚只答:“京师武将大多在京卫军里任职。”   各州都有自己的州军,而京师所在的鄢州,它的州军就是京卫军。   宫中禁卫军已经有萧平南统领,萧定北回来之后,不出意外会进京卫军军营。   萧望舒点了点头,再次转换话题,朝陈褚建议:“今日得空,我们先回去看望一下父王,再去公主府那边看看,看工部建得如何,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早些提。”   萧鸿之所以直接把相府改为摄政王府,是为节约人力财力,还有一点原因,在于相府本身就足够宏伟气派,不比一般王府的规格差。   而将军府想直接改成镇国公主府,就稍微差了点意思。   “好啊。”陈褚最近除了训练锦衣卫之外就没别的事做了,能和萧望舒一起出去走走,正合他意。   ……   溽暑六月,天气正闷热时,一场小雨淅淅沥沥往下落。   萧扶光正坐在廊下喝茶,见细雨斜飘进檐下,打湿了放在旁边的书籍,他只好搁下茶杯,拿起书起身回院。   启星为他撑着伞,两人快步走回院子,回了书房。   “公子擦一擦身上,别着凉。”   启星找来一块干巾递给萧扶光,萧扶光接过,先擦了擦书上的水渍,然后才擦了擦两肩。   这时候,丫鬟照例端了碗羹汤进来,随后退下。   启星正准备如往常般过去试毒,谁料还不等丫鬟关上门,萧定北突然出现在门口,直冲进来抱起萧扶光颠了两下。   “也就三四年不见,怎么长这么大了!”   “三哥!?”   萧扶光不敢置信,被萧定北放下、在地上站稳之后才继续问他:“三哥怎么这么快就回了?父王还说你要秋冬才回。”   “这不是七弟要及冠了吗,我想着提前赶回来,还能赶上他的冠礼。”   萧定北边说边往桌边走,直接端起桌上那碗莲子羹,“你不知道我回得多急,渴死我了,刚进家门还淋一身雨。还说先去父王那里请个安,结果管家说父王今日不在府上。”   “诶——”萧扶光本想拦住他,告诉他那碗还没试过毒。   但再一想,多年来这个时辰送到他书房的羹汤都是母亲那边派人送来的,从不出错,他也就收回了手。   “就一碗汤,你诶个什么?瞧把你心疼的。”萧定北喝完放下碗。   “哪里是心疼,是这汤还没试过毒,你就这么全喝了。”萧扶光无奈扶额,又问,“三哥你回得这么突然,去看过章姨娘了吗?”   “还没呢,小娘为了我那表妹、不是,为了我那夫人,没少写信唠叨我。我这耳朵听不得唠叨,先在你这儿躲躲雨,等会儿再回去。”   萧定北一脸的头疼,他之所以回来这么早,急赶急的,就是为了早点离开家里那个泼辣夫人。   等过两个月,他在西北边关的那座府邸搬空了,他的亲卫队就会护送他在西北边关的那几个女眷慢悠悠回京,他先回来躲躲清静。   “章姨娘久不见你,信上忍不住多叮嘱几句也是正常的。”   萧扶光开口宽慰,随后又道:“三哥回得及时,我们一会儿瞧瞧七哥去,他见你回来参加冠礼必然高兴。”   “好啊!”   萧定北抬起手拍拍萧扶光的脑袋,这才发觉萧扶光竟然也快和他一样高了。   “你们这个年纪长得真快,一眨眼今年七弟及冠,明年一过,后年开春就到你了。”   萧镇西只比萧扶光大一岁半,两人的冠礼也挨得近。   “早些成人也好,省得事事都被当做小孩子看,说话没人当回事不说,他们竟还叫我回来找姐姐和母妃。”萧扶光说起来都觉得好笑。   有些老臣虽是说的玩笑话,但也确实太打击他了。   “噗!”萧定北直接笑出了声,说,“别说你,就朝上那些老东西,他们现在自己出了事都得吭哧吭哧去找四妹求助。”   完全不是八弟年纪小不小的原因,而是他们四妹手腕太硬,不输男子啊。   父王点头认可的镇国公主,能是什么善茬?   萧扶光跟着他笑了笑,只道:“姐姐办事,深得父亲真传。”   见屋外雨小了许多,萧扶光又说:“走吧三哥,我们去七哥那里瞧瞧。”   萧定北神色有些恍惚,皱紧眉头没有接话。   “三哥?”   萧定北只当自己赶回来有些累,咬紧牙缓了会儿,正准备迈开步子时,眼前一黑直接栽了下去。   “三哥!”   萧扶光慌忙上前接住他,朝启星吩咐,“传府医来!快!”   ——   此刻,将军府里,深得萧鸿真传的萧望舒正在廊下观鱼。   陈褚和她一起坐在廊下,从瓷罐里抓了一把鱼食撒到池里。水里的鱼纷纷跃出水面,朝这边聚拢。   “阿月,你说它们到底能吃多少?”   萧望舒看了一眼,回答:“听说鱼没有什么饱腹的感觉,可以吃很多。但它们吃多了容易伤到肠胃,可能会死,所以园匠会建议喂少不喂多。”   听到这话,陈褚刚准备撒出去的一把鱼食又收了回来。   萧望舒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笑道:“这么多鱼,鱼食多一把少一把的应该也不碍事。”   陈褚听完眼前一亮,又把手里的鱼食撒了出去。   萧望舒从腰间取下帕子给他,“擦擦手。”   “好。”陈褚接过帕子,正要开口邀请萧望舒,等过两天雨停了去城郊跑马,这时秦泰匆匆跑了过来。   “殿下!”   萧望舒皱紧眉头,问他:“什么事?”   秦泰平复一下呼吸,继续禀报:“殿下,三公子中毒,昏迷不醒,摄政王带了不少太医回府。”   “什么?”萧望舒站了起来。   萧定北回京了?   还中了毒?   “具体的不清楚,但摄政王调了两次太医,太医院的太医都被调去王府了,恐怕有些严重。”   秦泰说完,萧望舒直接朝他吩咐:“下去备车,回王府。”   “是!” 第241章 你若是个男儿身(2)   摄政王府气氛凝固。   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往下落,打在屋檐上,声音格外嘈杂。   萧鸿坐在萧定北房中,看那群太医乱成一锅粥,沉声开口询问他们:“情况如何?”   为首的太医令低下头,战战兢兢,回他:“禀王爷,三公子所中之毒甚是刁钻,不太好解。且此毒毒性猛烈,恐怕解了之后还是、还是会对三公子的身体影响颇大。”   萧定北的生母章姨娘一听此话,急得眼泪直流,别开脸小声抽泣。   “先解毒。”萧鸿给出命令。   那太医令弓着身子连连应“是”,和其余太医继续商量用药。   房沁儿站在萧鸿身边,萧扶光和萧镇西站在她身后,兄弟两人低着头看不出表情。   萧平南从宫中赶回来时刚好遇见萧望舒回府,兄妹两人一起走进萧定北的房间,陈褚自然是始终寸步不离跟着萧望舒。   “父王。”   “岳父。”   三人一起行礼,隔了好一会儿,才听萧鸿开口,“起吧。”   萧平南压低声音,焦急询问:“三弟情况如何?”   萧鸿看他一眼,没有答这话,而是语气淡淡地说着:“定北去扶光书房,误服了扶光的羹汤,才导致中毒。   “我派人下去查了查,是与冯氏商户亲近的余孽怀恨在心,买通了之前在你后院伺候穆筱筱的婢女,让她在扶光的羹汤中投毒。   “那婢女已经卷上金银细软逃出了府,下面正在追杀。”   萧定北是提前回京的,府上其余人,包括萧鸿和章姨娘在内,都不知道他今天会突然回府。   萧扶光更不可能知道,也更不可能提前备好那碗给他自己喝莲子羹,同样更不可能知道萧定北会渴到直接喝他的羹汤。   那碗莲子羹,就是给萧扶光喝的。   听到萧鸿这近乎淡漠的语气,萧平南直接掀袍跪下。   “是孩儿御下无方,请父王责罚!孩儿下去一定严查严办,将府内外与穆氏冯氏有关的余孽全部处置!”   萧鸿垂眸扫他一眼,“若是定北能够解毒,这处置或许还能为他出几分气。若是定北这毒解不了,纵使将他两家九族屠尽,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萧平南额头贴地,叩首道:“孩儿自知疏忽了后院管理,罪无可恕,请父王责罚!”   萧鸿没有说话,萧平南就这么跪在地上。   房内其余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就连萧望舒都始终沉默,看了眼萧扶光,又看了眼房沁儿,没有开口。   直到太医令屏住呼吸,走到萧鸿面前,禀报——   “王爷,三公子这毒可解,但……”   萧鸿面色冰冷,“直说!”   太医令不敢停顿,一股脑直说:“但此毒已经侵入三公子四肢百骸,即使解毒,三公子此后恐怕也会手脚瘫痪,需要数年喝药针灸调养,慢慢拔除余毒,看能否恢复正常。”   也就是说,萧定北甚至可能无法恢复正常,此生都下不了床。   萧鸿听完只感觉脑仁里一抽一抽地疼,皱紧眉头,抬起手按住太阳穴。   “父王?”萧望舒立刻上前,弯腰扶住萧鸿的胳膊。   萧鸿朝她摆了摆手,示意没事。   萧望舒压下心中担忧,慢慢松开了手,站在萧鸿身边时刻注意他的状态。   这么站着往下看时,她才后知后觉,她们这位权倾朝野的权臣父亲,不知何时两鬓已染了霜。   “先解毒,后面的事尽力而为。”萧鸿面色说不出的疲惫。   太医令连忙应下:“是!”   众多太医在萧定北院子里忙里忙外,不是针灸就是煎药,再或者诊脉,总之得给自己找点事做。   见屋子里挤满了人,太医令建议:“王爷,屋里人太多,不通气,也不利于三公子解毒。”   萧鸿点了点头,想要起身,一下没使上劲。   萧望舒站在他旁边,眼疾手快伸手扶了一把,扶着他站起来往外走。   除了章姨娘和跪地的萧平南之外,其余人都跟在萧鸿身后往外走。   离开萧定北的院子之后,见萧鸿去的方向是书房,房沁儿她们停下脚步,朝前面父女两人的背影看了会儿,随后散了。   ——   书房里,萧望舒扶萧鸿坐下,随后蹲在他面前,询问:“父王可需传个太医过来瞧瞧?我瞧父王心忧三哥,忧虑太重,叫太医瞧瞧,开点安神的熏香也好。”   萧鸿摇了摇头,定定地看了萧望舒一会儿,突然开口问她:“望舒,你觉得为父立谁为世子更好?”   萧望舒闻言一愣。   片刻后,她答:“两位哥哥两位弟弟都是我的兄弟,不论父王中意谁继承我们萧家大业,女儿一定竭力辅佐。”   萧鸿神色有些恍惚,没由来地叹着:“你若是个男儿身,该有多好。”   叹完,在萧望舒一言不发的注视下,他继续说:“望舒你可知,大战之时,为父曾有过一个很荒诞的想法。”   “父王请讲。”   “为父曾考虑过,立你为储。”   老二心思深沉却束手束脚,顾头顾尾,失头失尾。   老三空有一身武术,谋略却差了些,且他母族章家野心不小。   至于老七,从出生起就不适合继承他的大业,不谈能力,首先他的身体就承载不起。   还有老八,聪慧有余,但太过依赖母亲姐姐,心稍微软了些。   “为父甚至想过,既然我已做了这青史留名的奸臣,那不如再进一步,让我女儿成为千古未有的女王,甚至女皇。”   听萧鸿说得认真,萧望舒缓缓跪下,跪在他膝边,开口陈述——   “父亲,我已入商道,若给我过大的实权,难保月氏商户以后不会越过朝廷办事,难保六部官员心中不会失衡。   “商可以辅政,但若越了层,就会产生一场阶层内乱。   “再一个,父亲,我的驸马是申屠二王子。不管他是否对申屠部落有归属感,他体内都流着申屠部落的血。   “若魏国掌权者的子嗣流着外族血液,申屠部落不一定老实,魏国臣民也不一定安心。”   听完她这番利弊清晰的话,萧鸿心中那个念头愈演愈浓。   “所以为父甚至想过,让你和陈褚和离,再为你从文臣武将中招纳几人。”   至于月氏商户如何悄无声息融入六部,如何成为朝廷公认的皇商,这一点,他相信他这个女儿自有办法。   若除开她的女儿身不谈,陈褚的血脉,才是她最大的阻碍。 第242章 抗衡(1)   “父王,人活一世,总有些东西要去坚持。他未曾做出半点对不起我的事,我岂能弃他?”   萧鸿眼底晦暗不明,只问:“你知道扶光差点什么吗?”   萧望舒低下头,答:“扶光重情,心软,差点狠劲。”   萧鸿神色复杂,没再继续说。   扶光重情,心软,是对许多有恩于他的人都如此,包括他母族的众多表亲。   而望舒也重情,心软,但仅针对陈褚而言。她立足时未借房府半分力,自然也不受房府半点情。   若没了陈褚,若剔去这男女私情,望舒将会是萧家大业最合适的继承人。   只有这个女儿,才能守稳他打下的江山。   “为父只问你这一次,你当真要为了一个男人,放弃唾手可得的储位吗?”   萧鸿是在给萧望舒一个机会,也是在给他那荒诞的念想一个机会。   萧望舒并未迟疑,叩首一拜,语气平缓——   “女儿不孝,辜负了父王一番栽培。   “掌权者枷锁重重,连后院也要用来平衡各方。女儿懒于应付这些,不会是一个合格的掌权人。”   月氏商户,仅用于自保,仅用于让她握紧这个国家的命脉,安然随性地活过此生。   至于更进一步,她并无此意。   从前没有,有了陈褚之后更不会有。   且扶光重情,又是男儿之身,自身能力也不差。扶他上位阻力小,比她亲自上位要合适得多。   “那为父再问你一遍,你觉得为父立谁为世子更好?”   萧望舒合上眼眸,叹了口气,反问萧鸿:“父王,你早已定好了扶光,不是吗?”   听萧鸿不说话,萧望舒娓娓讲述:“拓跋部落现在虽与我们亲近,但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等义父老去,等一任任新首领上位,如果魏国掌权人流着拓跋部落的血,他们会不会借此大做文章还不好说。   “至于三哥,章家对他干预过多。若他继承父王大业,章家必会成为下一个权臣世家。”   萧鸿听完没说什么,只托起她的胳膊,道:“起来吧,阴雨天地上凉。”   “谢父王。”萧望舒起身。   随后,只听萧鸿开口:“扶光和顾永嘉的婚事不是你们母妃安排的,是我安排的,你们母妃原先相中的是房氏小姐。”   房氏家族已经足够势大,扶光若要继承萧家大业,绝不可再扶房府,必须扶另一个家族起来,抗衡房氏。   否则房氏壮大,外戚干政,迟早乱了扶光的权。   萧望舒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并不反对,而是低声劝道:“女儿明白,但若扶光立储,他两个侧妃之位,还是需要有一个房氏女坐上去……”   房府不可继续往上捧,但也不可让他们摔得太重。   萧鸿点了点头,再抬头看她一眼,目光中甚是惋惜,却又似乎藏着丝丝缕缕的欣慰。   很是复杂。   “掌权未必是条人人都想走的路,其实为父起初从未想过要夺魏氏大权。为父只是想报效家国,尽忠尽职,成为名垂青史的一代良将。”   其实他从未想过那九层台阶上的位置。   但是,自他初入京师便被削权开始、自他看到皇帝仅因几个酸腐老臣的几句揣测就缴他帅印开始,他就深觉,魏氏出的皇帝不过如此。   这个王朝走到头了。   “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萧望舒接上他的话,只道——   “我们只活今日,父王,党同伐异也好,屠戮忠良也罢,都是我们身后骂名。今日的旧朝忠臣,未尝不是明日新朝史书上的逆贼。”   萧望舒一番话,冰冷残酷。   在她身后,萧鸿仿佛已经看到了饕餮巨兽,缓缓露出真容。   萧鸿看了她一会儿,轻笑一声,连笑声都似乎有些沉重。   “其实我并不急于让皇帝禅位,皇帝还小,还好掌控。我本以为只要我一日不坐上皇位,萧家就不至于内斗,齐心协力对外该有多好。   “终究是我妄想了。   “下去吧,望舒,我想歇会儿,等定北有消息你再来喊我。”   萧望舒敛下眸中思绪,弯腰应下:“是。”   ——   书房外,陈褚站得笔直,撑着伞一动不动,像块望妻石一样等着萧望舒出来。   书房门刚有一点动静,他就立刻支棱起脑袋,双眼亮晶晶地朝门口看过去。   萧望舒刚出门就对上他这狗狗看主人般的眼神,疲惫杂乱的思绪也总算清明下去,心中获得了片刻安宁。   “阿月。”陈褚上前扶她,将油纸伞移到她头顶,问她,“岳父情况如何,好些了吗?”   萧望舒“嗯”了一声,回他,“已经好些了。”   陈褚又问:“那我们现在还是去三舅兄院外守着吗?”   萧望舒想了想,回答:“我要去母亲那里一趟,你先将我送去母亲那里,再去三哥那里替我守着,三哥那边有什么事马上来喊我,好吗?”   “好。”   陈褚每次面对萧望舒的请求,脑子还没来得及多想想,答应的话就脱口而出。   两人撑着伞到了房沁儿的院子,陈褚才转身离开。   ——   厅内,见萧望舒进来,正在走神的房沁儿回过神,吩咐下人去给萧望舒端她喜欢的茶点。   萧望舒在萧扶光身边坐下,面色如常,朝他说:“二哥好像还跪在三哥房里没有动,阿弟,你过去瞧瞧他吧。最好是能劝他出来,不要影响三哥解毒。”   萧扶光心里乱得很,也没有多想,应下之后就起身离开了。   这时,萧望舒再看向房沁儿,“母亲,我们去内室聊一聊好吗?”   房沁儿看向她,半晌后,起身道:“随我来吧。”   丫鬟嬷嬷自觉退避,将屋内给她们母女二人腾出来。   房沁儿坐到榻上,声音还是尽量如往常般柔和,开口让萧望舒坐。   萧望舒随意找了位置坐下后,斟酌着开口:“母亲,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经过你的耳朵。我能知道这次是你的疏忽、还是你的放任、亦或是你的……主导吗?”   房沁儿脸上的笑容有些破碎,只问:“望舒,你觉得我会害你和扶光?”   萧望舒摇了摇头。   她很想说不会,但此刻她摇头,只是代表她不确定。   房沁儿对她极好,但当年无奈之下,却也能接受送她去拓跋部落联姻。房沁儿对萧扶光也极好,但今日,却能将萧扶光也作为诱饵。   “母亲为了我和阿弟,做了许多许多,孩儿铭记在心。所以母亲,这次为何愿意将阿弟都置于险境?   “你真的,就不担忧吗?”   万一萧扶光身边的小厮没有试毒,万一那碗莲子羹真的进了萧扶光嘴里,她又该如何后悔? 第243章 抗衡(2)   “望舒,你从不做无把握之事,我也一样。那碗莲子羹,不论如何都不会进到扶光嘴里。   “扶光十多年养成的习惯,他在书房本就不常进食,除非你在他才陪你吃点。没有试过毒的东西,他更是碰都不会碰。   “且在他回院之前,我也让嬷嬷给他送过茶水点心,他一时半会儿不会饿也不会渴。”   她只想以一个陪读小厮为代价,以一时疏忽为理由,让王爷看看他的二儿子究竟是如何对待幼弟的。   房沁儿越说越恨,只问:“望舒,你可知扶光为何会从小留下这个习惯?你可知扶光幼时给他下毒的人究竟是谁?”   是萧平南啊!   是当时还不满二十的萧平南啊!   此子文武皆无多大成就,擅长之处唯有心狠,和他生母一样心狠!   “女儿知道,可是母亲,父亲从来不傻。若此事未伤及三哥,父亲或许不会深究,会顺着母亲的意思往下行事。   “但是,母亲,三哥现在生死一线。   “他也是父亲费心培养过的孩子,为父亲驻守西北边关多年,从未喊过一声苦。纵使章家不老实,让父亲不喜,但父亲也从未迁怒三哥。”   萧望舒说完,轻轻叹了口气,“母亲,哪怕是府上其余人都不知道的事,父亲略一思索也能想过弯来。这次虽是无意伤了三哥,但父亲还是、难免心寒。”   “望舒,毒不是我备的,也不是我投的,这真真正正是你二哥后院的人做的。”房沁儿语气加重。   在这一场毒害里,她只是明知其存在,还放任其发生罢了。   萧望舒听完点了点头,顺从她往下说:“所以父亲这次一定会惩罚二哥。”   但这并不能挽救萧鸿的心寒,萧家还未成为皇室,他的妻妾儿女就已经斗了起来。   外乱刚平息,欣喜回京,却发现后宅之斗远狠于外乱。   有感情作鞘的刀,捅起人来也格外的疼。   “子女饮的每一口乳汁,都是母亲的心血。女儿方才许是话说重了些,母亲见谅。   “我知道为了阿弟的储位,母亲谋算了太多。阿弟将要及冠,马上步入朝堂,二哥那边也确实坐不住了。   “可是母亲,女儿还是想说,不用太急。   “父亲是中意于阿弟的,只要父亲一日身康体健,他便能护阿弟一日。直到阿弟羽翼渐丰,不再需要人庇护。”   房沁儿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话到嘴边,她一时间竟也不知该如何对萧望舒说。   她不知该从她当年,房氏嫡女嫁与萧鸿,处处帮扶说起;还是该从今日萧鸿忌惮房氏,抬高顾氏说起。   萧鸿心寒,她又何尝不心寒?   她有时甚至怀疑,萧鸿迟迟不立王储,他究竟是想立哪个儿子为储?   或许她这次办事确实是过激了些,但她即便有错,也错不过许氏留下的那个阴狠儿子!   或许是看出了房沁儿的难言之隐,萧望舒继续说:“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萧家,为了阿弟。母亲,父亲同你一样,再如何也不会害阿弟的。”   之所以抬高顾氏,不过是因为不能让房氏外戚一家独大。   若是房氏权大,会分走扶光的权。只有再扶一个家族起来,抗衡房氏,大家才都能好过。   扶光,房府,此刻他们已经站在了利益的相对面。   房沁儿伸手握紧桌角,半晌后又松开。   她越过这个话题,直接说:“其实,即使没有我,以萧平南的身体,再往后也活不出十年。我只是想让他早些失势,不要给扶光增添意外而已。”   萧平南生母欠下的债,他总是要还的。   他的生母死了,萧采星、萧镇西,他们二人的生母还活着。   萧望舒听完一怔,正在思考房沁儿的意思,只听屋外藏冬走进来,匆忙禀报:“夫人,公主!驸马过来,说是三公子的性命保住了!”   房沁儿和萧望舒先后起身。   萧望舒看向她,说:“母亲先过去瞧瞧吧,我去父亲那里知会一声。”   房沁儿点了点头,迈步走近萧望舒,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鬓发。   “母亲不会害你和扶光,此事你心中知晓就好,在扶光面前不要提及,可以吗?”   扶光那个性子,若是知道萧定北此番受难是被他波及,心中不会好受的。   不如就当此祸起于萧平南的后院,起于含恨在心的穆家冯家余孽。   萧望舒叹了口气,应下:“母亲放心,女儿绝不会说。但扶光自小聪慧,他会不会自己想通,女儿不敢保证。”   不管房沁儿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绝大多数情况下,她和萧扶光都是受益者。   谁都可以说房沁儿不是,但她和萧扶光没有资格。   ——   解毒消息传开,府上的人纷纷往萧定北的院子聚拢。   萧望舒跟在萧鸿身后过来时,众人面色各异,那些太医也低垂脑袋,唯有太医令不得不走出去禀报。   见萧鸿只留萧望舒在他身边搀扶,将其余人全部遣退,那太医令才开口说:   “王爷,三公子的毒是暂时解了,没有生命之忧,但拔毒还需数年不止。微臣不敢担保,三公子是否还能再站起来。”   征战沙场的少年勇将,若是今后要这么瘫在床上,对萧定北来说恐怕还不如让他直接死了。   萧鸿深呼一口气,问他:“若是能够恢复,最快几年?”   “最快也需两年左右,且即使恢复,也只能生活如常人,往后三五年内难以恢复到以往策马征战的程度。”   毕竟在床上瘫软了两年,骨头血肉都躺粘黏了。   萧鸿听完,继续问:“现在情况如何?”   太医令如实回答:“三公子还在昏迷,今日夜间应该能醒,醒后不能让他心绪悸动,气血上涌容易催发余毒。”   萧鸿面色沉重,吩咐他:“三公子醒后,告诉他此毒两年便可解,让他配合两年。他战功显著,朝廷会先封他为定国侯,两年后待他身体恢复再回营带兵。”   哪怕是骗,也要先稳住萧定北,让他心怀希望度过这两年。   太医令不敢违背,立刻应下:“是。”   “让所有知情人都给本王把嘴闭严实,若是泄露半个字进三公子耳朵里,影响他休养,就提头来见。”   太医令战战兢兢,“是、是!”   …… 第244章 公主不必担忧(1)   萧望舒自从萧定北中毒当天回摄政王府看过之后,其余时候她也确实不便常回,只能偶尔送些月氏商户在外采买的珍稀药材回去。   “听说三公子醒后暴躁易怒,这些日子常摔东西赶人,许是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   听着秦泰的禀报,萧望舒叹了句:“正常。”   哪怕是寻常人,碰到这事一时半会儿都接受不了,更别说向来心高气傲的萧家公子。   “三少夫人收到消息,急忙从西北出发,二十天内想必能抵达京师。”秦泰继续禀报。   萧望舒微微颔首,表示知晓。   “至于二公子,被王爷禁足三月,禁军统领一职由陆序阳将军暂代。还有参与此事的穆家冯家余孽,全部凌迟处死,诛其三族。”   萧望舒点了点头,问他:“还有吗?”   秦泰想了会儿,没什么要禀报的,又见萧望舒兴致不高,便行礼告退:“没事了,公主若无事吩咐,属下就先下去了。”   萧望舒再次点头,朝他缓缓摆了摆手。   秦泰躬身退下。   ……   天刚入秋,萧镇西的冠礼如期举行。   因为出了萧定北这场意外,萧镇西及冠本该是场喜事,冠礼却只能尽量从简,不得扰到萧定北休养。   就连前来观礼的萧氏族亲也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个个神色复杂地来,又神色复杂地走。   ……   两个月后,幼帝禅位。   期间,虽然萧鸿一再推辞,但幼帝还是在满朝文武的极力劝说下再次颁发禅位诏书。   禅位诏书第三次下达摄政王府,萧鸿无可奈何,接旨受命,登基为皇。   授命台上,萧氏皇帝登基。   萧鸿登基之日,下面州郡先后掀起短暂的骚动,武力镇压后又归于平静。   百姓依旧一日两餐,活得质朴,并不在意皇位上坐着谁,因为这事离他们实在太远太远。   萧鸿登基后,直接废除宰相一职,此后萧氏王朝再无宰相。   魏宗烨禅位有功,册封元康王。   太后萧采仪和元康王魏宗烨一起搬离皇宫,萧采仪也不再是大魏王朝的太后,而是萧氏王朝的惠庄长公主。   至于萧望舒,不管在魏氏王朝还是萧氏王朝,她始终是手握国之命脉的镇国公主。   ——   长公主府。   京师原就有几座空置的公主府,稍加修葺就可以居住。   自从萧鸿登基、入主皇宫,萧采仪就带着魏宗烨到了这长公主府居住,待魏宗烨及冠成人再将他送去元康王府。   萧采仪出宫,萧望舒闲时也有了去处。   “皇姐。”   萧望舒走进园子,和萧采仪互相见礼。   镇国公主身份堪比摄政王,其实除了面对皇帝,她不必对任何人行礼。   此刻和萧采仪互相见礼,也是出于长幼之序。   “四皇妹,坐。”   出宫之后萧采仪的状态要好多了,脸上的笑意也真实许多,吩咐下人为萧望舒奉茶。   魏宗烨站在萧望舒面前,行礼喊着:“姨母。”   封王之后的魏宗烨身份不比从前,见了镇国公主必须得恭恭敬敬行礼。   “元康瞧着脸色有些白,身子还没养好吗?深秋风凉,还是得注意着点。”萧望舒施施然坐下,接过婢女奉上的茶。   萧采仪回她:“太医说得温养两三个月才能好,不过他平常随我在园中走动走动还是可以的。”   王朝更替,新皇上位之后岂能容得下旧帝?   旧帝一日不死,都是对新皇的威胁,难保将来不会有死忠魏朝的人想要再推魏宗烨上位。   所以她……为保烨儿这条命,只能骗他喝下一碗绝子汤。   只要魏朝皇室的血脉无法再延续,父亲看在她为萧家大业入宫十余年的情面上,可以留烨儿一条命,让他无子无女荣华富贵度过此生。   这也是死路之外唯一的路。   “也好,多走动走动,强身健体,烨儿正是长身体的年纪。”   萧望舒抬起手,随手捏了捏魏宗烨的脸蛋。   魏宗烨手足无措,表现得很是腼腆拘谨,朝萧望舒笑笑。   这模样,和萧镇西小时候有得一拼。   “瞧你这么喜欢捏小孩脸蛋,怎不自己养一个去?”萧采仪只感觉每次萧望舒来时,都要捏捏魏宗烨的脸蛋。   每次进宫时,也要捏捏萧如雪的脸蛋。   萧望舒随口回答:“孩子这事,看缘分。”   她和陈褚商量过了,先避掉,等萧平南彻底失势,一切稳定下来再说。   萧鸿刚登基,朝堂上下都还不太安宁,这个时候不好分心。   “罢了,那是你和妹夫的事。”萧采仪向来分寸感强,从不过度插手别人家中的事。   很快她就让身边嬷嬷将魏宗烨带下去歇息,然后转了话题,聊起:“我前两日进宫看了看母妃,也去瞧了瞧三皇弟。   “中毒一事对他打击颇大,我瞧三弟媳处处耐心迁就他,他却恶语相向,连和离的话都说出来了。”   萧采仪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   对于萧定北这个弟弟,她还是较为喜爱的,也有些感情。   见他如今这般,难免感慨世事无常。   “我进宫时也去瞧过几次,三皇嫂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说话确实直,但对三皇兄也是真正在意。   “和离一话太过伤人,不知是三皇兄是自尊心上来了,还是不想耽搁三皇嫂,亦或二者都有。”   萧望舒说完,对萧定北的遭遇实在感触颇多,干脆不再继续聊他,又问起萧采仪:“说起他们,二皇兄解禁了吗?”   萧采仪摇了摇头,“应该还有几日。”   从萧二公子变成二皇子,一朝成为皇室皇子,指不定解禁之后还要闹出什么事。   随他去吧。   她左不过就是个长公主,也不与他争什么,大业归属全看父皇的意思。   “听说等二皇兄解禁之后,父皇要给已经及冠的三位皇兄皇弟全部封王。除了三皇兄之外,其余两人封王后便出宫,到各自的王府居住。”   听萧望舒说完,萧采仪点了点头,“应该的。”   宫里,除了东宫太子,其余皇子及冠就会封王出宫。   “对了,既然父皇做了皇帝,那禁军首领一职,恐怕以后都是陆序阳将军担任了吧?”萧采仪继续询问。   萧望舒答:“应该是,陆将军是父亲身边的老人,贴身保护父亲近二十年,父亲极为信任。   “而且他这段时间暂代禁军统领一职也没出过错,父亲习惯让他在身边保护,应该不会再换人。”   萧采仪点了点头,端起茶杯浅呷一口。   失去了禁军统领一职,她那二弟应该会安静会儿了。   萧望舒用杯盖有一搭没一搭地刮着杯沿,细细思索——   等萧氏王朝走过萧鸿这一代,传到第二任皇帝手中,萧家皇权就会稳定许多。   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   开辟新王朝的第一任皇帝,总是格外难做。   …… 第245章 公主不必担忧(2)   四天后,萧平南解禁,封王大典开始筹备。   至于禁军统领一职,萧鸿没有再提,萧平南也没有自找没趣。   兵部那边看萧鸿的态度,默认陆序阳升至禁军统领。   ——   封王大典过后,萧平南和萧镇西搬出皇宫,入住王府。   他们出宫后,萧采仪和萧望舒结伴去看望过一次,之后萧平南和萧望舒她们就没有了什么来往。   同一个母亲抚养出的兄妹,感情却仅浮于表面。   倒是萧镇西,偶尔下朝后会去将军府看望萧望舒和陈褚。现在不需要萧扶光带着,他也能和萧望舒聊上几句了。   ……   时隔一年,又是初春。   宫中年纪最小的八皇子马上及冠。   萧扶光及冠之后到底是立储还是封王,将会直接决定朝堂上的风向。   结果不出意料——立储。   萧扶光刚一及冠,萧鸿随后就立了他为储君,入主东宫。   顾氏太子妃同时进宫。   有母族房氏、有姻亲顾氏、还有他姐姐镇国公主以及偌大的月氏商户在背后支撑,萧扶光的地位几乎无可撼动。   ——   与此同时,那些陪着萧鸿打下江山的军师也日渐年迈。   就在萧扶光立储后不久,追随萧鸿多年的老军师叶巍去世,享年六十四。   萧鸿亲自出宫,参加叶巍的葬礼。   也就是在这场葬礼上,萧鸿再次遇刺。   逝者葬礼被打乱,妇孺的惊呼声里满是彷徨,刀光剑影在这院中闪动。   “保护陛下!保护太子!”   禁卫军部分将士奋力追击刺客,其余人随陆序阳护送萧鸿和萧扶光回宫。   葬礼现场乱成一锅粥,血溅红了丧幡。   守在叶府外的各家护卫听到动静,纷纷冲进来护主。   锦衣卫一路杀到萧望舒身边,秦泰脸上溅满刺客的鲜血,朝萧望舒问:“殿下没事吧?”   陈褚护得紧,萧望舒并没有受到半点磕碰。   此刻见秦泰他们杀出一条路来,萧望舒立刻吩咐:“你带二十人护送我们进宫,其余人协助禁卫军追击刺客!”   “是!”   秦泰他们挥刀砍落飞射过来的箭矢,一路紧贴在萧望舒和陈褚身边,保护萧望舒和陈褚离开叶府。   等她们两人上了马车,秦泰直接上去驾车,其余锦衣卫士兵立刻骑马跟上。   萧望舒一行人火速赶往皇宫。   ——   皇宫里。   萧鸿刚被扶到养心殿,宫中的太医大半都被他召了过去。还剩几位太医,不是在三皇子的住处、就是正往东宫那边赶。   圣驾遇刺,太子殿下胳膊中了箭伤,陛下龙体还不清楚情况。   合宫上下都在盯着养心殿的动静。   风雨欲来,气压低沉。   萧望舒刚进宫就碰到了前往东宫的房沁儿,连忙问她:“母后,父皇情况如何?”   房沁儿被她拦住也有些急,摇了摇头,直说:“太医还在养心殿里没有出来,禁军严守养心殿,所有人不得入内。”   “阿弟呢?”   萧望舒问完,房沁儿答:“听扶光身边的人说,被刺客射穿了胳膊,正在取箭包扎,我正要过去看他。”   射穿胳膊,暂时不及要害。   萧望舒略一思索,回她:“母后你先去东宫,儿臣去养心殿那边瞧瞧,随后就来。”   “好。”房沁儿应完,率领宫人继续往东宫方向去。   锦衣卫将士带刀不得入宫,此刻都在宫门外候着。萧望舒带上陈褚,快步往养心殿那边走去。   养心殿外,禁卫军围了一层又一层。   除了太医和陆序阳,没有一个人能进去。   萧望舒来时,为首的禁军将领抬手拦住她,“公主殿下,陛下正在疗伤,任何人不得入内,还请殿下见谅。”   这些人面对萧望舒时,态度都还是极为客气的。   “那本宫也不为难你们,你们去请陆统领出来一趟。”萧望舒已经退了一步。   听她语气不容置喙,那将领心里发怵,应下:“殿下稍等。”   这位镇国公主不止有权干预国政,不止在宫外有座在建的镇国公主府,就算在宫内,陛下也赐了她一座巍峨宫殿,供她偶尔回宫居住。   如此受宠,只要陛下在世一天,便无人敢试她锋芒。   那将领老老实实下去,替萧望舒去敲门传陆序阳。   萧望舒和陈褚站在养心殿外等了会儿,只见陆序阳真从殿内出来,随后关紧殿门,大步朝她们走过来。   其余禁军将士退避,给他们留出谈话的空间。   “公主殿下。”   陆序阳朝萧望舒恭敬行礼,随后看了眼陈褚,依礼抱拳喊了声:“驸马。”   见萧望舒不说话,陆序阳又问她:“公主是想询问陛下的伤情吗?”   还不等萧望舒接话,他崩紧脸,压低声音自顾自回答:“陛下在叶府中箭,伤了要害,箭头上还涂了毒,太医都急……”   “陆统领,父皇重伤,身边仅留你一人。那么多太医都在养心殿内围着父皇,谁敢保证他们心思干净?你就这么放下父皇出来了?”   她刚才叫人去传陆序阳,只是试探一下而已。   陆序阳是禁军统领,他的唯一职责就是护卫皇帝。别说是镇国公主,哪怕皇后站在这里,他也不该出来。   除非萧鸿并无大碍,亲口同意他出来。   陆序阳话都没说完就被萧望舒这一通质问打断,听完萧望舒的话,他老老实实把剩下的假话都咽了回去。   “说吧,父皇究竟如何?”   陆序阳低下头,没回答情况,只答:“公主不必担忧。”   他这么说,也就是不严重。   萧望舒抬头看了眼养心殿,随后说着:“本宫就是不太放心,过来瞧一瞧。既然不方便放人进去,那本宫就去东宫看望太子了,统领回去忙吧。”   陆序阳心里长松一口气,连忙回她:“谢公主体谅。”   萧望舒点了点头,和陈褚转去东宫。   陆序阳也转身回殿。   关上殿门的瞬间,他忍不住又松了口气。   以前不觉得,现在越处越觉得这公主殿下真能唬人,吓得他一愣一愣的。   “怎么,被她骗了?”   萧鸿对陆序阳这反应仿佛早有预料,继续卸下他衣袍里层所穿的软甲。   殿内太医在旁边站成一列,什么事都没干,就低头站着。 第246章 虎毒尚且不食子(1)   听到萧鸿问话,陆序阳面上一窘,回答:“末将还真以为公主传末将出去,是想问问陛下的伤情。”   他刚才还在劝陛下,还是让他出去看看,否则公主殿下不知要在殿外站多久。   哪怕他出去胡诌个伤情,好歹先让公主回去,别在殿外一直站着。   结果倒好,敢情从他刚出门的时候,公主就已经得到答案了。   萧鸿轻笑一声,“罢了,也不只你一人这样,多的是人被她卖了还给她数钱。”   陆序阳并没有被安慰到。   刚才出门之前陛下就交代他,要是骗不过公主,直接让她不必担忧,公主就会离开了。   看来陛下压根就没指望他能唬得住公主。   “让人下去传令吧,就说朕重伤在身,无力掌朝,即日起太子监国。”   让他好好瞧瞧,这京师里究竟还蛰伏着多少所谓的旧朝忠臣,等着趁他病要他命。   萧鸿把卸下的软甲往旁边架子上一挂,身着里衣上了床,直接盖上毯子躺平。   旁边站成一排的太医动也不敢动。   直到陆序阳把他们都关进偏殿,他们才稍微松了口气,敢自由活动了。   ……   陛下重伤,太子带伤监国。   这段时间众多太医都守在养心殿里,始终没有出来过。所有探望的人都被禁军将士拦回,皇后和镇国公主也不例外。   听说葬礼那日刺杀,刺客的兵器上都淬了毒。葬礼上哪怕年轻力壮的男子,中箭后救治不及时都没能救过来,更别说年过五十的萧鸿。   尤其是萧鸿现在完全无法见人,很难让人不忧虑他的情况。   “再这样下去,陛下一旦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皇位就直接传到太子手中了。”   中年武将站在萧平南身边,低声劝他,“王爷,好不容易等来这个大好时机,陛下重伤休养,太子也身上带伤。   “三皇子瘫痪,七皇子体弱。只要没有了太子,王爷,您就是陛下大业唯一的继承人。”   话音落下,空气寂静许久。   半晌后才听萧平南开口反问:“你当本王不想吗?”   那禁军将领一愣,“王爷的意思是?”   “自从上次在王府,八皇弟的羹汤被下毒之后,父皇就将八皇弟身边伺候的人翻了两番。尤其是饮食上,直接为他配了一名太医,专门检查他入口的东西。   “还有皇后那边,防得滴水不漏。宫里除了禁军她无权干涉之外,宫女太监都被她查了个遍。”   简而言之,自从萧鸿入主皇宫后,宫墙就成了铜墙铁壁。   想暗中使什么手段难如登天。   “王爷,要是暗中动手难,咱们不如就直接在宫中——”   那禁军将领话刚说一半,萧平南直接抬手打断他的话,“太冒险了,这等同篡位。朝廷上下文臣不论,武将大多是忠于父皇的,一旦京卫军听到动静就完了。”   “王爷,京卫军在城郊,离皇宫还远着。咱们的人就在皇宫里面,动手快,可以直捣东宫。只要太子没了,陛下没得选,他只能传位于您。”   陛下子嗣不多,儿子只有四个,且现在有两个都没法登基。   要是没有了太子,为了萧家大业后继有人,陛下就只能选二皇子。   萧平南听完这番话,抬手按紧桌面。   斟酌许久,他开口说:“此事一旦暴露,若是让四皇妹知道我杀了八皇弟,难保她不会做出什么。七皇弟身体虽然不好,但他的王妃已经有了身孕。”   要知道,他们这位四皇妹,手上握着魏国和友邦的粮食,以及大魏军队的兵器甲胄。   万一萧扶光死了,她发起疯来,孤注一掷,拼了命也要把身体不好的七皇弟扶上皇位,那他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王爷,左不过一群商人。只要没了镇国公主,他们还敢和朝廷作对不成?我们不如神不知鬼不觉,动手时调一队禁军出宫通知镇国公主,一道把镇国公主也除去——”   “嗵!”   此话说到一半,门外传来一声闷响。   那禁军统领万万没想到,王府里居然有人敢在王爷议事时靠近书房。   情急之下,他直接握住刀柄,疾步走过去开门。   萧平南也变了脸色,跟在他身后出门。   门外,只见萧如雪抱着藤编球跌坐在地上,看向那禁军将领拔了一半的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那禁军将领一见是王府郡主,讪讪地收起了刀。   “末将参见郡主。”   萧平南脸色有些沉,看向萧如雪,问她:“雪儿怎么来了,你母妃呢?”   萧如雪有些委屈又有些害怕,只答:“父王你答应了今天陪我抛球,母妃让我自己来找父王……”   “来人!”   退到院外看守书房的那些护卫,一听萧平南这含怒的声音,心里咯噔一声,纷纷小跑过来行礼。   “王爷有何吩咐?”   “谁放郡主进来的?”   萧平南声音低沉,冷得不像话。   有一名领头的护卫站出去,战战兢兢,回答:“郡主说王爷应允今日这个时辰陪她,属下才……”   “拖下去,杖毙!”   萧平南直接下令,吓得那护卫“噗通”一声跪下。   “王爷饶命啊!王爷!”   其余护卫也吓得不轻,不敢动作。   直到萧平南那阴狠的眼神从他们身上扫过,“还不去办?”   “是、是!”   那些护卫纷纷上前,押住他们的头领往下拖。   “王爷!属下知错,王爷饶了属下吧!”   那头领的求饶声渐渐远去,萧如雪更是吓得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处理完不称职的护卫,萧平南再看向萧如雪。   萧如雪抱着藤球,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萧平南深吸一口气,缓缓在她面前蹲下,尽量把语气放缓,开口问她:“雪儿刚才听到什么了?”   萧如雪立马摇头,“没、没听到什么。”   “雪儿,父王从未教过你撒谎。”萧平南语气渐凉。   萧如雪吓得眼泪直掉,咬着下唇,愣是倔着没说半个字。   “王爷,这?”那禁军将领很是着急。   此事要是泄露出去,他们这次没机会动手不说,恐怕以后再想动手就难了。   而且陛下现在还不知是死是活,万一话传到陛下耳朵里,可如何是好?   “雪儿,怎么还没去园里玩?”   拓跋歆的声音远远传来,只见她领着一群丫鬟嬷嬷,步子极快走到了萧平南他们面前。   “母妃!”萧如雪扑到拓跋歆怀里直哭。   拓跋歆脸色不太好看,问萧平南:“这是怎么了,雪儿这孩子哪里惹王爷生气了?”   她确实不太想见萧平南,见雪儿太久没回园子里玩,这才担忧过来瞧瞧。   见萧平南面色阴沉站起来,跟要杀人似的,拓跋歆心里也七上八下,只能强装镇定。 第247章 虎毒尚且不食子(2)   今天拓跋歆母女回院子时,是被萧平南身边的护卫送回去的。   回院之后,那些护卫不仅没有离开,反而直接守在拓跋歆的院子外,不允许拓跋歆身边任何下人出入院子。   对府上,萧平南只称萧如雪病了,拓跋歆正在照料,免了王府上下的晨昏定省。   ——   被押回院子之后,拓跋歆抱着怀里的萧如雪,放柔声音安慰了她许久。   直到萧如雪不再抽噎,拓跋歆才问:“雪儿和母妃说说,到底是怎么了,你在父王书房外看到了什么?”   萧如雪肩膀颤抖,显然很是害怕。   “母妃,他们说、说、要除去姑姑。”   拓跋歆闻言,脸色骤变,尽量保持原有的语气,再问:“谁说要除去姑姑?雪儿不怕,母妃在这儿保护你,你和母妃慢慢说。”   萧如雪其实去得并不早,只听到最后几句。   听拓跋歆追问,她仔细想了想,把她还记得的都给拓跋歆说了一遍。   拓跋歆听得心里困惑。   调动禁卫军出宫杀望舒?   这怎么可能,禁军寻常情况根本不得出宫,除非父皇或太子出宫,他们才有机会随行保护。   但有父皇或太子在,禁军怎敢动手杀望舒?   而且父皇现在不是在宫中养伤吗?   拓跋歆想得头疼,但她又很清楚,萧平南肯定是商量了些不能外传的事情,被雪儿听到了,才会将她们母女软禁起来。   “雪儿,你再仔细想想,真的就是这些吗?”   拓跋歆再次找萧如雪确认,有些拿捏不准,不知是不是因为萧如雪年纪小,所以记错了些什么。   但萧如雪认真回想一下,眼泪汪汪的,直说:“就是这些,母妃,他们要杀姑姑。”   姑姑那么好,为什么父王要杀姑姑!   父王他们都是坏人!   “雪儿不哭,母妃想想办法。”拓跋歆心里也急,抱紧怀里的女儿,片刻都不敢松开。   萧平南连他四妹都想杀,谁知道会不会杀了她们母女俩。   而且现在她被软禁,她身边的下人连院子都出不去,怎么给望舒传信?   ……   几天时间,低气压从皇宫向外蔓延,笼罩整座京师。   太子带伤监国,虽稳住了局势,但朝中上下仍在紧盯养心殿那边的动静。   萧望舒隔天就进宫一次,先去养心殿看望萧鸿,被拒之后再转去椒房殿和东宫,看望房沁儿和萧扶光。   房沁儿更是每天都会派人去养心殿几趟,询问萧鸿的情况,还经常亲自去。   但和萧望舒姐弟一样,她也被禁卫军拦在养心殿外。   萧鸿完全不见人,养心殿的那么多太医进去之后就没出来过,让人不得不开始做最坏的打算。   ——   知道萧鸿假病卧榻,萧望舒大概也猜到他想做什么。   不外乎是引诱那些刺客出手,再一窝端掉,图一个清静。   但这么多天,那些逃窜的刺客还迟迟没有动静,不知是在观望还是在召集更多人。   萧鸿那边也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应该也还在筹备行动。   “有备无患,禁军人数有限,不如调京卫军进城。”   萧望舒低头看向手中,安静躺在她手心的那枚印章,赫然是萧鸿的私印。   其实她们父皇班师回朝之后根本没有收回这块印章,她还回去时他并没有收。也就是说,战后直到今日,她仍旧可以代父皇调令他的部下。   萧望舒将印章收进怀中,提起笔正要下令,曲襄进来禀报:   “公主,奴婢照例去晋和王府,给王妃和小郡主送草蜜胶。但晋和王府的人没让奴婢见到王府和小郡主,他们只把东西收走了,说会转交给王妃。”   萧望舒提笔的手一顿,将笔搁下,问她:“为何不让见人?”   曲襄回答:“他们都说是小郡主病了,王妃正在照料,无暇见人。”   萧望舒心里怀疑加深。   萧如雪从小到大只要出什么岔子,拓跋歆都会着急忙慌地过来找她求助。   尤其是早几年,萧如雪刚满岁那个时候,哪怕只是发热咳嗽,拓跋歆都会手忙脚乱地问她要怎么办。   “你确定是小郡主病了?”   曲襄摇头,“奴婢感觉不像,那些人说话时目光躲闪,不像老实答话的样子。而且前几日晋和王妃还说小郡主好动,喜欢到处跑,怎么才隔几日就病得不能见人了?”   “若雪儿真病到这个地步,哪怕宫中剩的太医再少,也该调一个去晋和王府瞧瞧。”   萧望舒说完,曲襄跟着她点头。   “奴婢也觉得此事蹊跷。”   萧望舒略一思索,下令:“你拿我的令牌进宫找太子殿下,请他调两名太医去晋和王府为小郡主诊治,不要耽搁了小郡主的病情。”   “是!”曲襄立刻退下去办。   她离开后,萧望舒想了想,再次提笔,将她原本想写的内容修改一二,铁画银钩两列调兵令落在纸上。   “秦泰!”   萧望舒提高音量,话音刚落,守在书房外的秦泰立马进来。   “公主有何吩咐?”   萧望舒将调兵令盖上萧鸿私印,封好之后交给秦泰,吩咐他:“亲自交到萧峪堂叔手里,让他不要惊动旁人,暗中执行。”   放眼京师众多武将,除了宫里的陆序阳会老实听她的话、完全照做之外,也就只有这位萧峪堂叔,会把她们父皇的私印信件奉为圣旨。   秦泰接过密件,揣进怀里,抱拳应下:“是。”   处理好这些,萧望舒将萧鸿私印上的印泥擦去,再次将印章收进怀里,迈步出门。   跑马场上,陈褚还在顶着太阳训练锦衣卫。   汗液顺着他的脸庞往下滑,脖颈上的汗液流到衣领上,打湿了领口那一圈。   萧望舒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阵,陈褚似有所觉,转身看向她。   一见是萧望舒,他原本板得冷硬的脸庞瞬间笑开,身后好像有条大尾巴也朝着萧望舒摇了起来。   萧望舒失笑,朝他招了招手。   陈褚吩咐罗兴和杨平出来督训,随后大步往萧望舒那边走。   “阿月!”   萧望舒取下她腰间的帕子,动作熟练,给他擦了擦汗。   “等会儿我要去二皇兄府上一趟,陪我一起去吗?”   陈褚点头,“好!”   虽然不知道她要去晋和王府干什么,但她需要他陪的时候,他必须得在! 第248章 虎毒尚且不食子(3)   未时刚过,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过去,西沉的阳光开始泛黄。   萧望舒和陈褚登上晋和王府的门,被管家引到前厅,好茶好水招待着。   “公主驸马今儿来得突然,咱们王爷马上就来,还请公主稍候片刻。”王府管家说得有些紧张。   这位镇国公主的性子,可以说是陛下几个皇子公主里最暴戾也最喜怒无常的,偏偏陛下和皇后都纵容着她,也没人敢和她争什么。   “皇兄是在皇嫂和雪儿那里吗?”萧望舒开口问话。   管家连忙回答:“这、王爷公务繁忙,这会儿正在书房里忙着,一般晚些时候得空了才去看望王妃和郡主。”   “雪儿怎么就病了,太医来诊过没有,情况如何?”   萧望舒一连串往下问,杯盖从杯沿上刮过的声音,听得那管家头皮发麻。   管家仔细想了想,答:“小郡主染的病像是会传人,所以王爷才让郡主和王妃在院子里静养。   “太医来是来过,但因为府医已经派去了小郡主那边,就不必再有劳太医了。   “宫中许多太医都在照顾陛下,能给其余主子用的太医本就不多。要是那两位太医在王府染了病不能回宫,或是将病传进宫里,那真是罪过。”   所以就是说,萧望舒让萧扶光派来的两名太医,连拓跋歆和萧如雪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晋和王府的人挡回宫了。   萧望舒松开杯盖,盖子掉到杯子上,磕出一阵脆响。   “既然是能传人的病,还不让太医过来好生救治?府上那些府医,医术能好过太医不成?”   谁敢说自己府上的东西比宫里的还好?   正当那管家不敢接话时,萧平南走进厅内,径直走到主位坐下,抬手遣退管家。   那管家立马退下。   “皇妹今儿怎么突然过来,也不提前递个帖子什么的,皇兄半点准备都没有,实在招待不周。”   “听皇兄这话说的,还是皇妹我不懂规矩了,到自己皇兄府上忘了先递帖子。”   萧望舒搁下茶杯,继续笑道:“常去皇姐那儿也没有这一道规矩,行了,算我忘了,下次注意。”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有理没理都不饶人。”   萧平南感叹一句,也没有要和萧望舒继续拌嘴的意思,继续往下问:“今儿皇妹过来,是看望你皇嫂和雪儿?”   “自然,义父他们托商队给我和皇嫂带了信回来,我得把信交给皇嫂,再等她回信,一道送去拓跋部落。”   陈褚安静坐在一旁,仔细听萧望舒说话,也不插嘴。   听萧望舒一上来就把拓跋部落搬出来说事,萧平南勉强扯出一抹笑,建议她:“雪儿的病传人,你还是再耐心等几日,等她们两人好些我再喊你过来。”   “方才那管家不还说,皇兄晚些时候得空了,就会去看望皇嫂和雪儿吗?既然皇兄去得,我身为姑母,又怎会介意这些小病小痛?”   萧望舒反口问他,随后又道:“只是看封信回封信的时间而已,院子里那么多下人,皇嫂竟是丝毫不得空?”   “不是她得不得空的问题,而是雪儿的病传给了她,她这时候也病着,恐怕没有力气回信。你再等几天,等她稍微好些了,我便让她去找你,如何?”   萧平南推辞过后,又说:“信也不急于这几日回,你皇嫂病得辛苦,让岳父他们知道又免不了担忧,等几日不行吗?”   “那也行。”   出乎萧平南意料,萧望舒答应的很爽快,“那我和阿褚就不打扰皇兄了,皇兄去忙吧,我们就先回去了。”   说完这话,萧望舒和陈褚先后起身,准备离开。   萧平南乍一听还有些诧异,脸上保持微笑,起身亲自送她们两人离开。   等目送萧望舒离开之后,他召来管家,吩咐他:“让王妃那边的人停手。”   本以为她们这对结义姐妹的感情有多好,也不过如此。   感情果然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是。”管家连忙退下。   ——   拓跋歆院子里,几名府医犹豫着,其实根本不敢动手。   萧如雪缩在拓跋歆怀里,吓得瑟瑟发抖。   拓跋歆仿佛一只护崽的母狼,抱紧怀里的女儿,目光狠厉,盯着那些拿药的府医。   “你们以为萧平南会护着你们吗?今日我母女两人要是出事,你们就等着拓跋部落和镇国公主的报复!萧平南不把你们推出去都不错了!”   萧平南,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却是真狠毒啊!   竟是连自己亲生女儿都不准备放过!   就在那几名府医靠近她们时,管家匆匆赶到。   “都住手!不用你们了,下去吧!”   既然镇国公主不要求强查,那就不必让王妃和郡主真的病一场了。   遣退府医之后,管家看了眼拓跋歆和萧如雪,又叹:“王妃啊,听老奴一句劝,不必干那帮着外人对付自家人的事。王爷好过,咱们这些跟着他的人才都好过。   “要不是镇国公主手伸得太长,一直派人来查,王爷也没必要这样防着您和小郡主。”   说来说去,萧望舒想救拓跋歆母女,反倒成了错。   萧平南一个施虐的,反倒成了无可奈何。   “滚出去!别来恶心我!”拓跋歆直接赶人。   她现在别说看萧平南,哪怕看萧平南身边这些狗都觉得恶心!   ——   另一边,离开晋和王府之后,萧望舒和陈褚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去了锦衣门。   接过阮富鑫递上来的名册,萧望舒一页页翻看。   阮富鑫在旁边总结:“二皇子先前确实从穆书皓手上拿了不少钱,但那些钱大多流进了禁军队伍,所以才无人发觉。”   萧平南之前就是统领禁军的,他往禁卫军里砸钱,旁人只当是朝廷下拨的养军之需,没人细究,更没人注意到萧平南多出来的这许多银钱。   “父皇登基入宫之后并没有替换掉禁卫军的人,只将统领换成了陆序阳,这也是顾及二哥的脸面。   “否则皇帝换了,在宫中带刀保护皇帝的禁卫军,也该从上到下换个遍。”   萧望舒边看边说,陈褚在旁边点头,“确实,按照常理,禁军将士该换掉。陆序阳常说下面那些人用起来不惯,不如他军营里那些亲自训出来的将士。”   “父皇给二皇兄面子,至今没换掉他训练出的禁卫军。但将来等到阿弟登基,禁卫军肯定是要换成阿弟的人。”   萧望舒合上名册,继续说:“只等阿弟登基,这些人便要被撤下去,也难怪他们死忠于二皇兄。”   要是让萧扶光登基,这些人注定要被撤下去。   而换成萧平南,他们的地位就不一样了,选谁不言而喻。 第249章 你想回家吗(1)   “宫里还是要让太子防备着点。”陈褚在旁边提醒。   萧望舒点了点头,再看向阮富鑫,问他:“晋和王府能接触到王妃和小郡主的丫鬟嬷嬷,下面查得如何?”   重金之下,她就不信撬不开一张嘴。   “查到了,有两名嬷嬷是专门给王妃和小郡主送饭菜的,每次进出院子都要被搜身,除了饭菜不得携带旁的东西。”   阮富鑫只是派人下去用几块金锭子、找晋和王府里面一位家里缺钱的护卫打探了一下情况而已。   他也不需要那护卫做什么,只需要对方说一说晋和王府里的情况就够了。   话说完,金锭给他,就此两清。   如果他胡诌些话,想必下场他也清楚。但如果他说了实话,拿了钱就走,他们不需要他再干些什么冒险的事,晋和王府里也没人会知道他说了什么。   各取所需,多好啊。   “那两名嬷嬷的情况呢?”萧望舒继续问。   阮富鑫答:“有一人祖籍太远,一时间不好下去查。还有一人正是京师本地人,平常住在王府,得空回家就住在小儿和儿媳家里,对小孙子格外溺爱。”   萧望舒听完,只吩咐他:“下去办吧。”   “是。”   ……   两天后。   晋和王府里,拓跋歆和萧如雪还被萧平南以养病之名软禁着。   萧如雪这些天都不敢离开拓跋歆身边半步,拓跋歆也不敢放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母妃,父王会不会杀了我们啊?”   萧如雪被吓了这么多天,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拓跋歆心里也不确定,但为了安抚萧如雪,她还是说:“雪儿不怕,姑姑会想办法救我们的。要是有人伤了雪儿,外祖父和舅舅们不会放过他的。”   萧如雪也听不懂太多,乖乖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这时候,送饭菜的嬷嬷站在门外,按照惯例接受搜身。   护卫确定她只带了饭菜过来,才放她进门。   “王妃,郡主,用膳了。”   那嬷嬷把饭菜端到桌上,随后站到门边,一言不发等着拓跋歆和萧如雪到桌边用膳。   拓跋歆放萧如雪下去,起身牵着她走到桌边。   “你,过来先吃。”   拓跋歆吩咐那嬷嬷过来试毒,时至今日她才发现,望舒她们喜欢先让人试毒真是个好习惯。   那嬷嬷走到桌边,每样都试过一口。   试到最后,她拿起盘子里的糕点咬了一口,把糕点牙印那面对着拓跋歆,随后又安静走到门边站好。   “母妃——”   萧如雪指着那糕点,刚开口,拓跋歆就捂住了她的嘴。   拓跋歆朝她摇了摇头,见萧如雪点头,她才松开手,看了眼那嬷嬷,伸手去拿那块糕。   糕点里露出纸条一角,拓跋歆将那卷成短筒的纸条拿出来,打开来仔细看了看。   纸条上什么都没写,只在左下角落款处画了一个很小的月牙。   拓跋歆赶紧去妆台上翻找黛笔,让萧如雪先吃。   萧如雪一人安静吃着桌上的饭菜,也不敢停,边吃边看拓跋歆写字。   看拓跋歆写完,将那纸条卷起来,找了一块新糕点塞进去,那嬷嬷也跟着她松了口气。   若不是小孙子的命握在别人手上,她怎么敢来干这事!   看来这晋和王府待不得了,等过段时间寻个合适的借口,她要赶紧带着儿子儿媳和小孙子离开京师,隐姓埋名去别处生活。   “母妃,我吃不下了。”   萧如雪吃得认真,一直不敢停,小肚皮塞得圆鼓鼓的。   拓跋歆连忙让她下桌走两步,再去床上躺着歇会儿。   至于她自己,则是继续吃了点饭菜,吃得差不多之后又吃了两块糕点,然后才吩咐那嬷嬷——   “收拾一下桌子,剩下的撤了吧。”   “是。”   那嬷嬷上前,还是和往常一样,把桌上没吃完的东西都收起来,再把桌子擦干净,随后端着那些残羹剩饭出门。   出门之后,门外的护卫照例将她全身上下搜查一遍。   见她身上没多出什么别的东西,搜身的护卫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那嬷嬷端着托盘离开院子,往厨房走去。   ——   两个时辰后,暮色渐浓。   那张卷起来的纸条也呈到了萧望舒手上。   见萧望舒面色凝重,陈褚放下碗筷,遣退厅内所有下人,开口问她:“是出什么事了吗?”   萧望舒直接把那纸条递给他。   陈褚接过去看了看,“萧平南要调禁军出宫杀你?”   这事怎么听都不太现实,除非……   “他是要造反吗?”   陈褚问得直白,萧望舒仔细思索一阵,沉声回他:“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阮富鑫也应和:“确实,陛下重伤卧榻,不知是怎么个情况,朝政大事全由太子殿下说了算。二皇子要是再不动手,等太子殿下坐稳位置,他就没机会了。”   说到这里,阮富鑫一想,又说:“宫里禁军有太多都是二皇子的人,恐怕太子殿下比公主还要危险。”   禁军出宫还要时间,而且将军府上还有锦衣卫和护卫,宫外还有他们月氏商户长期合作的多家镖局、有其余朝臣的府邸,禁军不一定能轻松除去公主。   太子殿下就不一定了。   他就在宫里,就在禁卫军眼皮子底下。   萧望舒想了会儿,吩咐他:“叫秦泰过来,你先回去盯紧晋和王府那边出入的人。”   “是。”阮富鑫转身退下。   陈褚看向萧望舒,问她:“是要知会太子一声吗?”   萧望舒点头,“不管阿弟如何应对,我先把消息告诉他,让他有个准备总是好的。”   她刚说完,秦泰也匆匆进来。   还不等萧望舒吩咐他什么,他先禀报:“公主,宫中有消息传出,陛下清醒了点,亲自下旨,即日起太子掌权监国,陛下要转去寿康园静养。”   萧望舒听完,什么都没说,只点了点头,继续吩咐他进宫,把禁卫军的事情交代萧扶光一声。   秦泰领命退下后,萧望舒抬手叩了叩饭桌,“父皇要转去寿康园静养,宫里宫外人多事杂,这时候正好动手。”   不管是刺客,还是萧平南。   又或是萧鸿和萧扶光,还有她。   这时候都最好动手。   “那、要派人去城郊军营再调些将士进城吗?”陈褚问着,随后又说,“罗衡和杨予睦跟了我多年,阿月你要是缺人,他们两人也可以用用。”   自从他回京上缴虎符之后,罗衡他们两人就没法再跟着他。但他们两人自身还是有点本事的,现在都爬上了三品。   他去找他们办事,阿月手上又握着岳父的私印,他们两人不会不办。   萧望舒算算兵力,点头应下:“也好,晚些时候可以让他们过来一趟。”   …… 第250章 你想回家吗(2)   春末夏初之际,京师的天变了又变。   太子登基好像成了大势所趋,朝堂上下也都默认萧氏王朝将延续至第二代,朝中并没有出现多少异声。   就在萧鸿的圣驾出宫转去寿康园休养时,异变突生——   来自下面各州郡的死忠魏朝之士,高举扶国大旗,齐聚于萧鸿去寿康园的路上,势要一举铲除奸贼,还魏朝以安宁。   护送圣驾的禁军将士奋起反抗,仍旧不敌飞箭如雨。   “杀!”   “除去奸贼!匡扶大魏!”   “匡扶大魏!!”   义军三千余人往上扑,交锋现场血流满路。   就在两支军队厮杀正酣、义军以人数取胜、将要攻破禁军防守杀到圣驾边时,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萧鸿麾下几名武将正带领京卫军聚拢包围。   ——   与此同时,就在萧鸿圣驾离宫后不久,又有一队来路不明的刺客,趁着此时人多眼杂,闯进宫中行刺太子。   宫中情况还不知如何,禁卫军反倒先出宫,五百余人策马直奔车骑将军府,说是刺客猖獗、太子命他们去保护镇国公主。   嘴上说着保护,但这五百人气势汹汹,连门都懒得敲了,刚到将军府便直接破开了府门。   “刺客行刺皇室,太子特命末将等人前来保护公主!”   为首那禁军将领站在前院大声通报,赫然就是那天在萧平南书房、说要除去萧望舒的那名将领。   “咻——!”   “呃!”   一支羽箭从前厅射出,直直射穿那将领的脖颈。   整支箭的箭头和箭尾露在外面,箭杆在那将领脖子里杵着。   厅内,陈褚坐在主位,收起雕弓,开始喝茶。   就在他这支箭射出之后,四周屋檐上架起数不清的箭矢,开弓拉弦。   罗衡抬起手,猛地挥下——   “假传太子令,擅闯镇国公主府!杀!”   霎时间,箭如雨下。   闯进前院的那些禁军将士对此一幕始料未及,无一幸免。   ——   另一边,太子东宫。   刚将圣驾送出宫不久,听闻太子遇刺,萧平南立刻折返回去,率领禁军援助东宫。   但他到时,东宫仅剩刺客,没有太子。   那些刺客扑了个空,见到萧平南率兵前来,他们更是慌了神。   萧平南见到东宫空空,只剩那些刺客,面色沉重。   “大胆刺客,胆敢闯入宫中刺杀太子!”   萧平南厉声呵斥,拔出腰间佩刀,朝身后将士下令:“杀!”   那些刺客此刻面对萧平南,完全没有了半点要刺杀萧氏皇室的意思,在萧平南的追击下往东宫外逃窜。   还不等他们逃出东宫,萧扶光一身太子华服,执剑立于东宫门外。   只见他挽剑划过,利落斩杀掉其中一名朝外逃窜的刺客。   血液沿着他的佩剑往下滑,滴落在他脚边。   在他身后,萧峪已经率领八千京卫军将士包围东宫。   “杀!”   萧扶光一声令下,萧峪立刻拔刀冲了出去,率兵收拢包围圈,将那些刺客全部斩杀。   萧平南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那些刺客一个活口都没留。   斩杀完刺客之后,萧平南提刀走向萧扶光,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边走边开口问他:“皇弟没受伤吧?”   萧扶光直接抬起手,剑尖直指萧平南。   “皇弟,这是干什么?”萧平南脸上的表情变了变,脚步也开始放缓,但并未停下。   萧扶光声音淡漠,只道:“刀剑无眼,皇兄还是不要靠我太近为好。”   他这番话,可谓是将京卫军和禁卫军之间的氛围拉开了弓。   萧扶光身后的两名将领上前,挡在萧扶光前面,将他和萧平南隔开。   萧平南尽量保持一个还算关心的语气,开口问他:“皇弟这是在说什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吗?那二皇兄能不能告诉我,八皇弟这里的刺客为什么杀意凛然冲进东宫,见了你之后反而四处逃窜?”   在一队士兵的保护下,萧望舒和房沁儿一起走了过来。   而跟在她们母女两人身后的,赫然就是此刻应该被软禁在晋和王府的拓跋歆和萧如雪。   一见她们,萧平南的脸色骤然阴沉下去。   萧扶光回头看向萧望舒,正要朝她们走过去,就听房沁儿高呼一声:“保护太子!”   挡在萧扶光前面的两名将领拔刀冲出去,迎上萧平南的刀。   刀锋撞出铿锵声响,冷芒四射。   京卫军和禁卫军瞬间交战在一起,伏尸无数。   萧扶光持剑退到房沁儿和萧望舒身边,将战场让出来,看萧峪带兵和萧平南厮杀。   在京卫军的保护圈中,萧望舒若有所察,回头远望。目光扫过一圈,最终停滞在远处的钟鼓楼上。   ——   那座钟鼓楼上,视野正好。   萧鸿站在楼上远眺,可以清晰看见东宫交战的将士,还有地上蔓延开的血色。   “陛下,可要让人制止?”   陆序阳站在萧鸿旁边,开口询问萧鸿的意思。   萧鸿摇了摇头,“不用,让他们去抢吧。”   成王败寇,他以往从未想过,有一天,这四个字会用在他的儿女身上。   装伤诱敌多日,他只想诱外敌动手,一举歼灭异党。没想到啊没想到,竟还连带诱起了一场皇位之争。   真是……精彩。   对于他这个二儿子,他想篡位,他并不意外。   但亲眼看到,还是难免寒心。   当年,他娶房沁儿为夫人,三茶六礼,以正妻之礼明媒正娶。   那些年他忙于战事,战后直接入京,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老父老母竟已在祖籍地为他娶了个夫人。   后面事情闹得不太好看,房府也失了颜面。   他提出要和许芳容和离,但许芳容入萧家时,他位卑言轻。想要和离时,他已是宰相。   律有三不去,前贫贱后富贵,不去。   许芳容在他贫贱时入门,只要许芳容不愿走,他在富贵时不得相弃,这是律法规定。   他当时还未站稳脚跟,身上不能再压一道污名。   更何况许芳容来自萧氏本家那边,他若强行弃之,难免寒了族亲之心。   就这样,许芳容进京,进了相府。   哪怕他与她毫无男女情分,但初一十五也得去她房中待着,后面就有了萧平南这个儿子。   许芳容的死与房沁儿有关,这一点他一直知道。   但他默许了。   从许芳容害死萧采星后仍不知收敛,又毒害孕中的余知欢、导致萧镇西生下来就多病多痛开始,他们夫妻情分就已经消磨殆尽。   他后院留不得她,否则迟早要出大事。 第251章 你想回家吗(3)   许芳容死后,萧平南被过到房沁儿名下抚养。   他并不知道萧平南知不知道此事,也不知道当时那个十三岁的儿子心中藏了多少恨意,现在看来,应该恨意不小。   忆及往昔,萧鸿眼底有些沧桑。   远眺东宫的厮杀,萧平南此刻犹如困兽,败局已定。   “回养心殿。”   萧鸿收回视线,转身回到养心殿。   陆序阳安静跟在他身后,明知萧鸿这时候情绪不好,陆序阳的话也少了很多。   ……   这一天,东宫的血腥味久久不散。   就在京师上下都以为萧鸿去寿康园养伤了的时候,去往寿康园的圣驾早已经在厮杀中毁坏,圣驾周围死去的,全是那些扶国义军的民兵。   萧鸿连下两道圣旨,第一道,即日退位,太子登基。   第二道,晋和王萧平南屡次残害手足,褫夺封号,终身幽禁宗人府。   这两道圣旨刚下时,确实掀起了一阵狂潮,但萧扶光登基已是必然趋势。   且萧鸿以杀戮平天下,东讨西伐,南征北战,即使对社稷而言他的功远大于过,也无法抹去战争给民生带来的压力。   萧氏王朝急需一位仁君,继承萧鸿留下的版图,抚平这些年战争过后的满目疮痍。   对于萧扶光的继位,几乎没有反对的声音。   而谁都不知道,其实萧鸿当日,还下了第三道圣旨。   ——   将军府里。   谭暄风携带萧鸿密旨找到萧望舒,眸色复杂,叹息:“公主殿下,请接旨。”   书房内遣退了所有人,萧望舒依礼跪下。   随后,只见谭暄风打开匣子,取出萧鸿密旨,开始宣读。   萧鸿向来言简意赅,这密旨也下得精简。   谭暄风宣读完,弯腰扶起萧望舒,将密旨交到她手上。   “殿下在太子登基后仍可继续辅政,若哪日觉得太子不适合坐这皇位,只要公主愿意与驸马和离,即可代太子称帝。   “陛下有令,在公主与太子产生分歧时,微臣与陆统领,我二人仅遵公主之令!”   谭暄风,多年来为萧鸿出谋划策的军师。   陆序阳,多年来随萧鸿征战四方的勇将。   萧鸿退位之前,将他最有力最忠诚的臂膀留给了萧望舒。   萧望舒接下密旨,沉吟半晌,开口道:“有劳军师。”   “公主不必客气。”谭暄风朝她拱手作揖,慎重行过一礼,再道,“陛下旨意已传达,微臣这就回去复命了。”   萧望舒抬手送道,“军师慢走。”   ……   宗人府,顾名思义,皇族宗室接受处罚的官署。   宗人府由萧氏宗亲管理,关押其中的也会是萧氏之人。   其实寻常而言,被幽禁宗人府并不会受到什么苛待,依旧有一两个下人在身边伺候。   衣食无忧,有人伺候。   平民百姓想也不敢想的待遇,对于皇室宗室的人来说却是一种惩罚。   褫夺封号,终身幽禁,不得踏出宗人府半步。   皇子王爷的高傲,在关进来的瞬间就被击得粉碎。   作为曾经的晋和王妃,拓跋歆即使揭发有功,但在晋和王府的人全被关进宗人府时,她也不可幸免。   她是联姻公主,从她嫁过来的那天起,她就和萧平南绑在了一起。   联姻代表两邦邦交,一旦联成,便由不得她们当中任何一人因私解除关系。   这关系代表两邦邦交,不可解除,直至死亡。   ——   “参见镇国公主!见过驸马!”   看守宗人府的官兵上前,朝萧望舒和陈褚行礼。   检查完萧望舒带来的通行令,他们侧身让路,抬手道:“公主驸马,里面请。”   一名官兵在前面带路,把萧望舒两人引到了拓跋歆的住处。   陈褚不便进去,站在院外等候。   萧望舒把伞留给他挡太阳,随后穿过看守院落的官兵,提着食盒进了幽禁拓跋歆和萧如雪的院落。   刚一进院,浓烈的奶香扑面而来。   拓跋歆在院里支起火炉,炉子上架起陶壶,正在熬煮些什么。   萧如雪在旁边探着脑袋往里看,急得小脚直跺,问她:“好了吗娘亲,好了吗?”   “没好呢!小馋猫!”   拓跋歆用汤勺在陶壶里搅了搅,在萧如雪眼巴巴的注视下,她又把陶壶盖子盖上了。   “哪有你这么馋的,再煮半刻钟就好了。”   拓跋歆说着这话,抬起头一看,正好看到萧望舒站在廊下看她们,连忙笑着招呼:“望舒!快来,我煮了奶茶!”   她笑得明媚,恍惚间,萧望舒好像又看到了当年初入京城的拓跋小公主,也是这样的热情爽朗。   “姑姑!”   萧如雪跑过去拉住萧望舒的手,牵着她往院子里走,边走边说:“娘亲煮了奶茶,可香了。”   萧望舒走近炉子,拓跋歆笑着夸她:“还是望舒你有办法,在宗人府里单独给我留座院子出来。不用看到萧平南,我心里舒畅多了!”   有吃有喝有人伺候,更重要的是有雪儿陪在她身边,又不用看到萧平南和他那些妾室,别提多舒服!   管他这是晋和王府还是宗人府!   日子过得舒不舒服,只有她自己知道!   “还得是你,这心态好得没话说。”萧望舒走到旁边石桌边坐下,把手里的食盒放到桌上,朝萧如雪招了招手。   萧如雪早就饿了,这会儿看到吃的,别提多馋。   萧望舒从盘子里拿出一块绿豆糕放在她手里,“都是雪儿爱吃的,快吃吧。”   “多谢姑姑!”萧如雪道完谢,吃得像只小仓鼠。   拓跋歆煮的奶茶也终于出了炉,旁边伺候她们母女俩的两名嬷嬷上前,帮她把奶茶倒进碗里,端到桌上。   奶茶端上桌,萧望舒朝她们两人摆了摆手。   那两名嬷嬷会意,弯腰退下。   “都好久没煮了,不知道煮得怎么样。”拓跋歆走到桌边坐下,边说边端起碗吹了吹。   把碗上的热气稍微吹散一点,她沿着边缘喝了一小口。   “嘶——烫烫烫!”拓跋歆烫得龇牙咧嘴,连忙提醒萧如雪和萧望舒,“你们喝慢点。”   萧望舒闻了闻奶茶香,没急着喝,而是先问拓跋歆:“歆姐姐,你想回去吗?”   “回去干什么?我一个人住王府多麻烦,算了吧。”   拓跋歆还以为萧望舒是想把她从宗人府里捞出去,让她带着萧如雪回去继续住王府。   但萧平南犯下的可是私调禁军出宫杀害镇国公主、谋害太子的篡逆之罪,她身为萧平南的正妻,哪有那么好捞?   还是不要麻烦望舒了。   她在宗人府过得也挺好,有望舒经常过来看望她们母女,宗人府的人也不敢得罪她们。   这样已经够了。 第252章 你想回家吗(4)   “歆姐姐,我问的是,你想回家吗?回拓跋部落。”   萧望舒开口解释了一句,随后抬头看向拓跋歆,安静等着她的回答。   萧如雪也仰起头看向拓跋歆,有些害怕,问她:“娘亲,拓跋部落在哪里,是不是很远?娘亲不要雪儿了吗?”   一想到拓跋歆可能离开,萧如雪眼泪直掉。   “雪儿不想当没有娘亲的孩子。”   这一句话拉回了拓跋歆所有的思绪,拓跋歆苦笑一声,“雪儿是萧平南的嫡女,是萧家血脉,我走了她怎么办?   “再说,我是联姻公主。从我和萧平南成婚开始,哪怕死,我都只能死在萧国。”   萧望舒没有解释,只问她:“如果雪儿愿意放弃她父亲,和你一起离开,你想回家吗?”   还不等拓跋歆回答,萧如雪直接坐在地上,抱住她的腿,哭得惨烈悲壮。   “雪儿不要爹爹,雪儿只要娘亲!”   拓跋歆和萧望舒直接被她这一出逗乐了。   拓跋歆取下帕子,弯腰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给她擦擦脸蛋上的泪水。   “哭什么,娘亲怎么会不要雪儿呢?”   萧如雪哭得一抽一抽的,扑进拓跋歆怀里。   拓跋歆抱着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力:“望舒,我能怎么回去?联姻公主回去代表联盟破裂,我不能把拓跋部落存亡置之不顾。”   现在萧国独大,藩属众多,拓跋部落已经不再那么重要。   这时候她再向新帝萧扶光要求回去,还是带着逆党萧平南的血脉回去,岂不是将父王他们立于两难之地吗?   能在宗人府里清静的过完余生,对她而言已经很好了。   只可惜了她的雪儿,要终身困于这宗人府。   “只要你想回去就够了,总有机会的。”   萧望舒端起桌上的奶茶,这时候已经晾温了,温度正好。   她端起碗喝完,起身说着:“今儿带来的都是你和雪儿平日里爱吃的,田叔亲自做的,你们先吃吧,我有点事要去处理。”   萧扶光登基在即,萧望舒身为镇国公主,要忙的事也不少。   拓跋歆知道她公务忙,也不好意思留她下来陪她,只能起身将她送到院门口。   院外。   见萧望舒出来,陈褚撑着伞上前,为她遮挡夏日阳光。   “现在回府还是去锦衣门?”陈褚开口询问。   萧望舒答:“进宫吧,我有点事找阿弟帮忙。”   她们父皇退位诏书一下,现在虽还未正式退位,但都已经不怎么管政事了。   见阿弟将国事处理得井井有条,父皇只偶尔才提醒他一两句,大多时候都不插手。   她想要在宗人府里偷天换日,得提前知会阿弟一声,让阿弟给她兜一下。   ……   五天后。   曲襄照例提着京师里各有特色的点心汤饮到宗人府来,取出镇国公主令牌,让官兵放行。   她刚走进拓跋歆的院子,萧如雪就迎了上来。   “曲襄姐姐!”   曲襄每天这个时辰都会送吃的过来,萧如雪已经掌握了她过来的时间,学会了提前蹲在院门后面等她过来。   见她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瞅着自己,曲襄实在没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今儿有梅子汤,用冰稍微镇了一下。”   天渐渐地热起来了,拓跋歆母女都受不得热,平常夏天就喜欢喝些冰的。   “姑姑终于愿意用冰了!”萧如雪惊叹一句。   她的姑姑好像一个从火炉子里生出来的大美人,不管天气再热都能忍得住,完全不碰冰就算了,还能吃热的喝温的,真是太厉害了。   曲襄都不忍心戳破她的期待,但还是要和她说清楚:“只是隔着冰鉴盖子镇了一小会儿,没有放进去冰镇。”   只比放凉的水稍微凉快一点而已,和深井水差不多,实在称不上多么冰。   但萧如雪还是很高兴,拉着曲襄进了屋。   ——   屋里一片闷热,拓跋歆瘫软在榻上,全身上下唯一有力气的就是她摇扇子的那条手臂。   两名嬷嬷在她旁边,拿着藤编扇一左一右给她扇风。   进了宗人府的人,再怎么都是有罪名在身上的,待遇不可能和在皇宫王府时一样。   不管夏季多热,宗人府都是不供冰的。   “娘亲,有冰镇的梅子汤,冰镇的哦!”   萧如雪特意强调,表情有些浮夸,抬手比划着:“姑姑愿意让我们喝冰的哦!”   拓跋歆垂死梦中惊坐起,“当真?”   望舒转性了?   曲襄让那两名嬷嬷退下,然后将食盒放到桌上,一层层打开,端出里面的糕点和饮品。   拓跋歆母女两人在桌边并排坐好,一大一小两张脸上满是期待。   见曲襄从食盒最下面一层端出两碗梅子汤,拓跋歆感叹:“梅子汤太适合这个天气了,酸酸甜甜,冰冰凉凉。”   “嗯嗯!”   萧如雪连连点头,端起碗就要喝。   “等等。”曲襄开口拦住了她。   在她们两人的注视下,曲襄声音有些哑,开口提醒:“先吃糕点吧,糕点是甜的,一会儿吃腻了可以喝点酸汤压一压。”   拓跋歆和萧如雪并没有怀疑什么,直接应下:“好啊。”   母女两人邀请曲襄一起坐下吃点,曲襄一如既往地婉拒。   拓跋歆她们也不强求,母女两人互相喂食,吃得开心,并没有注意到旁边曲襄眼里的不舍。   直到萧如雪喝下半碗梅子汤,玩着玩着没有了力气,趴在桌上睡过去,呼吸渐渐弱到接近没有,拓跋歆才慌了神。   这时,曲襄开口安抚她:“公主说,这梅子汤是京师有、部落没有的东西,公主也喝点吧,回了部落就喝不到京师的味道了。”   拓跋歆不敢置信,眼底水光浮动。   “拓跋首领和王妃新收一义女,名拓跋玥。”曲襄说着,看向拓跋歆,“拓跋玥公主,一路保重。”   拓跋歆手指微颤,端起她面前的碗,一饮而尽。   昏睡之前,她只道:“替我、谢谢望舒。”   谢谢她,在她任性留京联姻的这些年里,处处保护。   谢谢她,在最后时候,还愿意大费周章送她回家。   “奴婢一定带到。”   曲襄看着她们母女两人,直到见拓跋歆也趴在桌上沉沉地睡过去,呼吸微弱,她才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盘。   等她收拾完,布置好现场离开之后,拓跋歆和萧如雪的呼吸接近停止。 第253章 再站起来(1)   拓跋歆母女被人毒害,萧扶光下旨,令宗人府严查严办。   最后查到源头,查到了萧平南的侧室林氏身上。   林氏婉仪,早年就对萧平南有意,当初萧望舒亲自为拓跋歆挑选、借拓跋歆之手送到萧平南后院争宠的女人。   她既然进了萧平南后院,便意味着林家也和萧平南绑在了一起。   拓跋歆母女先前被萧平南软禁,不见她有丝毫动作,甚至不见她向萧望舒传个信,也可见她的立场。   萧平南谋害太子,林家又何尝没有参与其中?   站错了队,难免要承担些后果。   拓跋歆母女葬礼当天,也是林婉仪的处决之日。   萧平南怎会不知萧望舒姐弟干了什么,但他知道又能如何?   成王败寇罢了。   ——   葬礼当天。   虽然萧平南已经被褫夺封号,但念在拓跋歆联姻而来,又在萧平南谋逆时有揭发之功,萧扶光还是以王妃和郡主的礼制让人办了葬礼。   萧望舒亲自来灵堂,见了她们最后一面。   合棺之时,萧如雪一身郡主华服,安静躺在小小的棺椁里,脖子上还戴着那条金玉平安锁项圈。   棺盖缓缓合上,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角落,萧如雪胸口微微起伏。   项圈的光打在棺材内壁上,随着她胸口的微弱动作,那光也晃动起来。   “嗵!”   棺盖合上,葬礼开始。   其实拓跋歆在京师这么多年也没有几个相熟的人,并没有多少人前来吊唁,来的官员家眷大多都是看在镇国公主的份上,想来萧望舒面前混个脸熟。   ……   半月后。   依照礼制,拓跋歆母女的棺椁在晋和王府的灵堂停了半月,半月后才下葬王陵。   而这半月时间,月氏商队也快马加鞭,护送一辆马车和上万石粮食抵达拓跋部落领土。   马车里,拓跋歆正在给萧如雪编一条条细辫子。   “扎得紧不紧?”拓跋歆问她。   萧如雪想要摇头,但头发正在编辫子,她只好开口回答:“不紧,娘亲,这些小珠子好漂亮啊。”   她喜欢缠到辫子里面这些金银小珠串成的链子,真好看。   拓跋歆听完笑意加深,道:“你外祖母打的辫子最好看了,每条都粗细一样。”   还不等萧如雪回话,马车外传来尉迟彦的声音。   “进拓跋领土了!都仔细点,再去检查一下后面的粮米!”   “是!”   商队的镖师纷纷应下,下去检查。   萧如雪也忍不住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待看到路边不一样的建筑和那些服饰各异的部落子民,她稚嫩的脸庞上写满了雀跃。   “娘亲!这就是拓跋部落吗?”   拓跋歆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燥热的风卷起地上的沙土,沿路的部落子民也纷纷朝她们看过来。   部落子民的住所多了许多中原物件,或许是吃的饱了,路上那些居民看起来面色也很红润。   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勾起了拓跋歆心底太多关于故乡的记忆。   “娘亲……你怎么哭了,也想姑姑了吗?”   她也想姑姑了,还想念京师的糕点。   听到萧如雪的话,拓跋歆心里的酸涩再也压抑不住,一把将她抱住,把头埋在她肩上哭了起来。   联姻近十载,他乡成故乡。   反倒故乡……成他乡!   “娘亲?”萧如雪不知所措,放下车帘,抬起手学着拓跋歆平时哄她的模样,抱住拓跋歆,轻轻拍拍她的后背。   这时候,嘈杂的马蹄声渐渐逼近。   马车外响起尉迟彦诧异的声音——   “二王子,三王子,绮罗小姐?”   马车里的拓跋歆听到动静,还来不及擦干净眼泪,就感觉车帘直接被人掀开,外面的光猛地照了进来。   “二嫂你瞧!我就说这小妮子肯定在里面躲着哭。”   不管过去多少年,即使拓跋云骁现在已经娶妻生子,他的性子还是这个样。   拓跋吉晖皱起眉头,开口说他:“三弟你做什么?给她把车帘放下去,有你这样当兄长的吗?”   明知在哭还掀人帘子,羞不羞人啊!   “得了得了,快点擦干净出来,别耽误吃饭,你的马我都给你牵来了。”拓跋云骁勉勉强强把车帘给她放下去。   房绮罗翻身下马,走到马车边,摆摆手示意拓跋云骁让开。   拓跋云骁让开之后,她弯着腰钻进马车。   马车里。   乍一见到不认识的人,萧如雪往拓跋歆怀里缩了点。   拓跋歆在萧如雪肩膀上擦干眼泪,抬起头。   时隔多年,再见到房绮罗,岁月好像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她还是眉眼舒展,一如在京师时那般温柔。   “歆妹妹快别哭,那个云骁,性子可欠了,就在外面等着笑话你呢!”房绮罗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给她,“擦擦泪。”   这一声歆妹妹,唤醒了拓跋歆太多记忆。   恍惚间,她又看到自己随使臣队伍初入京师,刚结识萧望舒和房绮罗时,一起无忧无虑游玩京师的模样。   拓跋歆抱住她,眼泪直往下流,哽咽着问她:“绮罗,我是不是很傻?”   “怎么会?”房绮罗柔声安慰,“你瞧我,也是不远万里自己上赶着嫁来的。你只是追逐了你当年想要追逐的东西,已经很勇敢了。”   说着,房绮罗揉揉萧如雪的脑袋,“瞧你,还养出了雪儿这么可爱的女儿!我和你二王兄生的那个小捣蛋鬼,成天成天的见不着人。”   拓跋歆笑了出来,眼泪还挂在脸上,显得有些滑稽。   这时候她才想起来给萧如雪介绍:“雪儿,这是二舅母,是你姑姑的表姐。”   “姑姑的表姐……”萧如雪歪着脑袋,仔细思考她和姑姑的表姐到底是什么关系。   房绮罗看到这么软绵的小姑娘,喜爱不已。   又看到萧如雪头上还没编完的小辫子,便开口说着:“舅母给雪儿编辫子吧,咱们让你娘亲歇一歇好不好?”   有萧望舒做纽带,萧如雪对房绮罗也无端生出几分信任来,点头应下:“好。”   房绮罗连忙朝她招手,让萧如雪坐到她身边。   至于拓跋歆,则是坐在旁边平复心情,缓了许久才敢再次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一眼拓跋部落的领土。   …… 第254章 再站起来(2)   又两年,镇国公主府落成。   这两年期间,萧鸿亲自参加了萧扶光的登基大典,授他皇位。   随后萧鸿便去下面各州郡微服私访,游历山河,享受他前面大半辈子没有享受过的惬意。   隔三五个月,他才回宫住上一段时间。   上次他提前回京,还是因为萧望舒生产,他特地回来看一眼他的外孙女。   看完申屠予时,萧鸿直接大手一挥,破例给申屠予时封了个永安公主。   随后在京师待了三个月,他又下去找了座道观,开始体验养身修道的滋味,十天半个月才书信几封送回京师。   ——   萧望舒看完萧鸿的信,确认萧鸿的道观生活过得不错,将信折起来收好,继续窝在躺椅上晒太阳。   在她旁边,八个月大的奶娃娃坐在木匠特制的辅走车里,扑腾着两条小腿,往萧望舒那边靠近。   “咿呀、呀呀!”   申屠予时挥舞白嫩的小拳头,想要抓住萧望舒腰间那个玉球的流苏。   萧望舒懒散掀眸,看到她时目光含笑,取下自己腰间的玉球配饰,逗猫似的提起来在她眼前晃动。   “咿呀!”   申屠予时伸手去抓,流苏扫过她的手背,挠得她咯咯直笑。   岁月静好。   陈褚正在屋里收拾东西,偶然抬头,看到窗外这一幕,忍不住跟着申屠予时一起傻乐起来。   抱着一摞盒子站在窗边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看见萧望舒起身将他们女儿抱起来,回头看他一眼,他才咧开嘴朝她笑笑,继续收拾东西。   镇国公主府落成,后院那两棵柿子树都移栽过去了,他们一家三口也该乔迁新居了。   陈褚在房间里手脚麻利地收拾,将衣物被褥整齐叠好,摆进箱子里,再将小物件收进盒子里。   府上仆从走进来,将他装满合上的箱子抬出去,不敢在房内多看。   嬷嬷们进来抱走那些小盒子,见陈褚一人在房里辛苦收拾,开口建议:“驸马,这些活就留着老奴们来干吧?”   陈褚直接拒绝:“不用,我来就行,你们把装满的抬出去。这些盒子里的东西都小心些,别磕坏了。”   自从阿月和他圆房之后,他们房中就多了许多不能见外人的衣裳,这些衣裳自然不能让下人来收拾。   既然是穿给他看的,他不收拾谁收拾?   听陈褚说得不容置喙,那些嬷嬷不再多说,弯腰低头朝陈褚应了声“是”,随后抱着盒子退下。   她们退下后,陈褚继续往内室走去,掀开床上最后一层被褥。   也是掀开之后他才看到,他们床板上竟有个暗格。   这床是将军府的,他睡了多年,还是第一次发现下面有个暗格可以放东西。   本以为里面不会有东西,但出于多年来办事周全的性子,他还是打开检查了一下。   暗格里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空荡荡,里面放了一个小而薄的匣子。   “什么东西?”   陈褚拿起来仔细回忆,不记得他往里面放过这个东西。   盒子打开,一封印着鎏金龙纹的密旨摆在里面。   ——   院子里,萧望舒正抱着奶香四溢的女儿,低下头轻轻咬了口她肉乎乎的脸蛋。   申屠予时在她怀里咯咯直笑,两只小胖手握成拳,藕节一样的短胳膊四处挥舞个不停。   挥了会儿,她把她的小拳头塞到萧望舒嘴边。   “呀、呀呀。”   萧望舒张嘴咬了一口,又逗得她咯咯直笑。   申屠予时收回手,把拳头放到自己嘴边,啃得糊满口水。   “阿月。”   身后传来陈褚沉闷的声音。   萧望舒抱着女儿转身,抬头看他一眼,问他:“怎了?”   陈褚从怀中取出那本密旨,说着:“我刚才收拾床铺,发现了装这个的匣子。抱歉,不知道是你的,我就打开看了看。”   要是知道是她的东西,他就不随便开了,至少开之前会先问问她。   萧望舒看到他手上那封密旨,眼底划过一抹诧异,随后恢复如常,笑着开口:“没事,我没什么东西是阿褚看不得的。”   既然放在她们床下,她也不怕他看到。   陈褚沉默半晌,又问她:“阿月,你想进一步吗?”   他想知道,他的血脉是她的累赘吗?   萧望舒摇了摇头,“阿褚,我从无此意。以前没有,有了你之后更不会有。”   见陈褚茫然,萧望舒腾出一只手,将那密旨塞回他衣襟里。   “阿褚,我一直知道,世上有些东西,纵使我泼天富贵也买他不到,纵使我权倾朝野也强求不得。   “那个位置从来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握住这个国家的命脉,我只想保证我活着的时候可以随性而为。   “那个位置于我而言是枷锁,是累赘,是偌大一座国家压在肩上,片刻不得喘息。”   她若是坐上那个位置,就该懂得,一个合格的皇帝要学会制衡各方势力。前朝后宫的人,她一个都漏不得。   毫不夸张的说,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   她若是坐上那个位置,就该懂得,权力与责任并重!   天下有几个人不渴望坐上皇位,不渴望享受那上位者生杀予夺的快感?   可天下又有几个人,能看清自己几斤几两,敢说自己坐上皇位不是个祸害?!   皇帝这个人,他的一切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为了不暴露喜好,他在餐桌上甚至连喜欢吃的菜都不能多吃一口;为了平衡前朝,他夜间宠幸的人甚至可能与他同床异梦;为了选出一个继承大业的人,他甚至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子嗣互相谋害……   他要仔细衡量,再三推演,克制自己的欲望,无视自己的意愿,做出最有利于臣民的决策。   漠情者,才能兼爱天下!   他属于这个国家,属于万万子民!   唯独不属于他自己。   她从来不想坐上那个位置,从来没有想过。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让她的亲弟弟坐上去都难为他了。   陈褚将她们母女拥入怀中,申屠予时卡在自己父母中间,吧唧小嘴,朝陈褚吐了个口水泡泡。   “卟!”   口水泡泡在陈褚脸上撞破。   陈褚声音低沉,终于开口说:“阿月,其实我刚才、很怕。”   他很怕她想要皇位,很怕她不要他们父女。   萧望舒顺手把怀里抱的实心奶娃娃交给他抱着,拥住他们父女,笑道:“所以你这样直接来问我就很好,阿褚,你我夫妻,没有什么事情不能坦诚说开。   “我也只是觉得这封密旨不重要,不愿因它坏了你的心情,所以将它收起来之后便未曾管过。   “圣旨不可毁,何况父皇为我计深远,将它当做我的最后保障,此恩我得受。   “这密旨,不管我用它与否,我得接下让父皇安心。   “阿褚可以理解吗?”   陈褚抱着怀里奶香的女儿,听完萧望舒的解释后像是吃了一口蜜,使劲点头,“自然可以。”   卡在岳父和他们父女中间协调,阿月也很辛苦的。 第255章 再站起来(3)   申屠予时被父母夹在中间卡了许久,这时候被陈褚抱着,陈褚怀里太硬硌得她不舒服,两条小腿扑腾乱蹬。   “咿呀!”   小小的粉白拳头打到陈褚脸上,陈褚抱着她傻笑,一口将她的小拳头整个咬住。   这拳头好像是逗乐申屠予时的什么诀窍,刚被咬住,申屠予时就咯咯直笑。   萧望舒松开他们,伸手刮了刮女儿的下巴。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这时候,秦泰匆匆过来禀报:“公主,宫中来报,谌江王能站起来了!”   去年,就在萧定北中毒满两年时,还不见他站起来。   宫中太医战战兢兢,生怕萧定北发怒,也生怕萧鸿摘了他们的脑袋。   但出奇的,萧定北情绪还算稳定。在王妃的劝说下,他继续配合太医针灸药浴,就这么又熬了一年。   三年时间过去,他终于熬到了再站起来的这一天。   听到秦泰的禀报,萧望舒脸上也扬起一抹笑,吩咐他:“备车入宫。”   “是!”秦泰立刻下去准备。   萧望舒把女儿抱过来,拍了拍陈褚的胸口,朝他说:“回屋把东西收起来,我们进宫看看王兄。”   “好!”   陈褚立刻回屋,将密旨放回匣子里,再将那匣子放进盒子里封存起来,让人随着其余物件一起搬去新府邸。   ——   宫中。   萧扶光一听到太医院的消息,立刻放下手里的奏折,赶去萧定北居住的宫殿。   封王之后一直居住皇宫的皇子,在新帝登基后依旧居于宫中的王爷,萧定北真是史上头一位。   萧扶光去时,萧定北正杵着手杖迈步行走,步子迈得极慢,但总算是站起来了。   “王兄。”   萧扶光开口喊他一声,朝他走了过去。   萧定北回头看向他,朝他笑了笑,杵着手杖一步步走过去。   他正要弯腰行臣子之礼,萧扶光先伸手托住他的胳膊,“这些虚礼先免了吧,等王兄来日行动利索了,再行也不迟。”   “好,多谢陛下。”   萧定北笑笑,朝萧扶光道过谢,随后直起腰站好。   三年前,除了房沁儿、萧鸿和萧望舒,王府上下谁都以为萧定北这场祸事起源于萧平南后院,起源于有人想害萧扶光。   就连萧定北本人,这三年来依旧这么以为。   尤其是当日皇位之争,经历过萧平南谋逆、意图杀害太子一事之后,萧定北更加确认,萧平南带给萧扶光的灾祸太多了。   而他,只是恰巧替萧扶光挡了其中一劫而已。   三年前刚瘫痪时,他怨过萧扶光,也恨过萧平南。   可三年过来,看到萧鸿和萧扶光为他操心了三年,看到萧扶光为了便于太医给他医治、一直留他住在宫中,他再多的怨也差不多散了。   尤其是看到萧扶光登基之后,数不清的明枪暗箭刺向他,萧定北心中更是感慨万千。   明明曾经是相府年纪最小的八公子,现在却挡在所有人前面,扛起萧氏王朝。   “陛下没有前些年爱笑了。”萧定北开口感叹一句。   萧扶光一愣,随后朝他笑笑,只道:“太傅常教导,不论做太子还是皇帝,喜怒不形于色,天家威仪不可失。”   萧定北连忙抬起手掏耳朵,堵住萧扶光剩下的话,“那些老古板的话,臣向来最不爱听。”   在相府时,那些文史礼法就是让他背得最头疼的。   或许是许久没人和他这么聊天,萧扶光脸上笑意加深,继续说着:“姐姐、长姐和七王兄此刻应该都在入宫路上,今日大喜,晚间摆上一场家宴庆祝如何?”   萧定北想想这三年来,萧望舒时常让人送些珍稀药材入宫,连太医院稀缺的药材她都让人搜罗来了。   萧采仪也常来看望他和王妃,偶尔带王妃在御花园走走散心。   萧镇西每每入宫,也要往他这里折一程,陪他聊聊再走。   思及此,萧定北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也好,兄弟姐妹许久没有坐在一起热闹热闹了。”   三年来他从未出席过任何宴会,现在能走动了,也确实该多走动走动。   萧定北话音刚落,萧望舒的声音插了进来——   “是啊,兄弟姐妹一起热闹热闹。太医不是也常说,心情舒适病就好得快吗?”   萧望舒走进宫殿,陈褚抱着申屠予时跟在她身后。   朝萧扶光行过礼之后,两人和萧定北互相见礼。   萧扶光看到她们一家三口,笑着接上话:“太医令说,只要能站起来,以三王兄这个体格,两年内恢复如常不是问题。”   只要能恢复如常,行动自如,便已经够好了。   往后再慢慢训练个几年,或许回不到年轻时驰骋战场的巅峰状态,但还能骑上马跑几圈、挥挥长刀,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希望能尽快恢复吧,这手杖我是一天也不想杵。”萧定北无奈笑笑。   他和体内余毒抗争到今天,也跟着他那泼辣王妃学会了苦中作乐。   或许听她的,多笑一笑,日子确实会好过些。   萧望舒开口回他:“等恢复好了,一上马背发现没敌人可杀,就怕王兄到时候还不习惯。”   天下安定,已经没有那么多仗要打了。   朝中不少武将都嫌这几年的日子过得实在太安逸,都说在军营练兵没什么意思,骨头越练越懒散。   “确实,战乱数十年,从父亲那辈往前就开始了。现在猛地要我过安宁日子,感觉安宁日子也不好过。”萧定北感叹。   萧扶光只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旁人都这么说,到了王兄这里反倒不一样,你这是由俭入奢难。”   不用冒着生命危险打仗,锦衣玉食,静心休养,萧定北反而觉得不好过。   “长姐和七弟来了。”萧望舒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恰好看见宫人领着萧采仪和萧镇西过来。   萧采仪和萧镇西过来,先朝萧扶光行过礼,随后都把目光投向萧定北。   “王兄可算是好起来了。”萧镇西眼含笑意。   萧定北三年前急匆匆赶回京师,也有一部分原因,在于想要参加他的冠礼,这叫他如何不愧疚?   萧采仪再看到萧定北站起来,眼底满是欣慰,“真好,父皇知道了必然高兴。” 第256章 一岁比一岁不饶人(1)   萧定北并不擅长面对兄弟姐妹的温情,只好转开话题,问她们:“父皇又去哪儿了?好些天也没个信。”   萧采仪她们先后摇头。   萧望舒答:“父皇这些年在外游历,想起谁就给谁写几句,跟抓阄似的。我只知他在道观里吃叫花鸡,还说陆统领手艺有长进。”   起初,萧鸿是把陆序阳和谭暄风留给了萧望舒。   但萧鸿总在下面四处游历,身边不带甲卫也确实让人担忧。   萧望舒不得已,只好屡次派陆序阳跟在萧鸿身边。   次数多了,陆序阳最后又回去跟着萧鸿。   怕萧望舒姐弟两人没有放心人可以用,他直接把他的三个儿子都留给了她们,然后追随萧鸿一起游历山河去了。   旁的不说,练就了一门做叫花鸡的手艺肯定是真的。   “能让父皇开口夸赞,想必好吃,下次他们回来得请陆统领给我们露一手了。”萧扶光笑着接上话。   萧镇西也道:“应该快回来了,听到三王兄站起来的消息,父皇应该会尽快回京的。”   “确实有段时间没见到父皇了,有些惦念。”   萧采仪说着这话,目光随意一扫,看到旁边朝陈褚吐口水泡泡的申屠予时。   “咱们几个在这儿聊着,妹夫和小予时在旁边玩他们自己的呢。”   她们这个妹夫,那可是京师出了名的顾家,恐怕四皇妹带女儿的时间都没有他多。   萧采仪说完,伸手轻轻刮了刮申屠予时那肉乎乎的小脸蛋。   申屠予时。   取予有节,出入有时,不苟贪得。   四皇妹向来腹藏饕餮盛欲,万物皆可收于囊中。当初她给她女儿取这么个节制的名,确实叫她们很意外。   申屠予时伸手抓住萧采仪的食指,直接往自己嘴里送,几颗小牙齿在萧采仪手指上磨。   “这小娃娃,牙都没长齐还会咬人呢,打小就不认生,真和四妹小时候一个样。”萧定北看得觉得稀奇,也伸手摸了摸申屠予时的脸蛋。   温热,软绵,像个小白面馒头。   陈褚解释:“予时还在长牙,可能是嘴里有些痒,总喜欢咬东西磨一磨。”   他话刚说完,申屠予时把萧采仪的手指松开,吧唧小嘴朝陈褚吐了个口水泡泡。   “卟!”   泡泡破开,申屠予时拍着小手咯咯直笑。   奶娃娃的笑太纯粹,感染力太强,旁边围了一圈的大人也跟着她笑起来。   “弟媳呢?怎么没瞧见她?”萧采仪问起章惜玉。   萧定北脸上笑意加深,回她:“母妃在我这儿忙了一上午,见我站起来又激动了好一会儿,好说歹说才劝她回去歇息。惜玉代我送母妃回后宫,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萧镇西在旁边打趣:“三王兄,学学四姐夫,珍惜眼前人。”   其余人听了直笑,一人揶揄一句。   ——   两刻钟后。   看望过萧定北之后,陪萧定北聊了会儿,见章惜玉回来,萧望舒她们就笑着散了。   因为晚些时候还有家宴,她们都没有出宫,一道进后宫向太后娘娘请安。   随后,萧采仪和萧镇西去看望各自的母妃,萧扶光和萧望舒一家三口就留在太后宫中陪伴。   岁月如流水,房沁儿鬓边也染了缕缕银白。   但太后华服加身,威仪万千,那点老态也染上了上位者岁月积淀的韵味。   “咱们小予时生得真是白净,来,叫外祖母抱一抱。”   房沁儿坐在榻上,朝陈褚那边招了招手。   陈褚抱着申屠予时上前,把她稳稳交到房沁儿手里。   房沁儿也是自己养育了一双儿女的人,抱孩子这事不用陈褚叮嘱什么,该知道的她都知道。   “咿呀!”   申屠予时刚一到房沁儿怀里,两只小手直接抓住了房沁儿脖子上的玉石璎珞,愣是抓着那两块翠玉坠子不肯松手。   “呀!咿呀!”   申屠予时两只小手抓住两块玉坠子,漆黑水亮的小眸子瞅着房沁儿,好像在说:这是什么,我好喜欢。   房沁儿直笑她:“你娘亲给你取的名儿算是白瞎了,瞧这小财迷样,等会儿就叫人拆下来给你。”   怕申屠予时抓伤了手,房沁儿叫来藏冬,让藏冬把她脖子上的璎珞解下来。   萧扶光坐在旁边,端起茶杯朝萧望舒笑道:“有了小予时,姐姐在母后这儿都失宠了。”   房沁儿斜他一眼,“这是什么话?常言道,老人家看孙辈,可不就是越看越爱吗?”   说完这话,房沁儿把申屠予时抱在怀里,捏捏她的小手,边捏边问她们姐弟:“你们父皇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萧扶光和萧望舒对视一眼,答:“父皇在道观清修,我们正要派个人去一趟,告诉父皇三王兄站起来的消息。”   萧望舒也说:“正好商队有批货物从那附近过,女儿也想下去查看查看。”   “什么货物得你亲自去?”   房沁儿有些不赞成,说她:“你每次一下去就拖家带口,予时还这么小,哪儿经得起路上折腾。”   “我们路上慢些就是了,下面各州郡都有月氏的中转点,委屈不到她。再者,那批货是运往梁丘皇宫的,女儿得亲自下去把把关。”   萧望舒说完这些,房沁儿也不好多说,只道:“也罢,你就是个在京师闲不住的性子。那你们夫妻两人路上小心些,多照看点孩子。”   陈褚和萧望舒都是头一遭为人父母,房沁儿难免多叮嘱几句。   萧望舒听完点点头,斟酌着,又问她:“我们此行顺道去道观接父皇一起回来,母后可有什么话需要女儿带给父皇?”   房沁儿一愣,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古怪,“你们父皇总是要回宫的,有什么话不能等他回来说?”   三年前,萧鸿对房氏的忌惮,确实令她心寒。   但这三年过来,扶光登基为帝,她也跟着见了太多人心变化。   自从扶光成了皇帝,房府那边常有族亲求到她面前,不是让她帮忙去扶光那里求恩,就是让她帮忙去扶光那里求情。   偶尔一次也罢,经常这样为难她们母子,她也难免失望。   也是到了如今她才彻底明白,三年前望舒劝她不要急,说萧鸿不会害扶光究竟是何意。   竟是这么个意思。   萧鸿在为她们的儿子铺路,她却一叶障目,被她出阁前那十多年的家族教导所束缚。   她记得她是房氏女,却忽略了她是萧氏妇。   有时候在房府和扶光之间,纵使无奈,纵使不愿,她也必须做出个选择出来。   “罢了,反正我们还有两日才动身,得回去收拾行装。母亲慢慢想,到时再说也行。”   萧望舒说完,萧扶光又道:“今晚家宴,三王兄难得出席,母后也来瞧瞧吧?”   房沁儿微微颔首,应下:“也好。” 第257章 一岁比一岁不饶人(2)   晚间家宴,赴宴的人并不多。   房沁儿那一辈,除她之外还剩三位太妃,即是先前相府后院的三位姨娘。   萧采仪之母,李太妃。   萧定北之母,章太妃。   萧镇西之母,余太妃。   再往下,萧扶光现在后宫妃嫔不多,有资格赴宴的也只两位。   不管是皇后顾永嘉还是贵妃房氏,萧望舒她们都还算熟悉。   因为庆祝的是大喜事,席间氛围极好。   申屠予时直接爬上桌子,抓起桌上的葡萄就要往嘴里送。陈褚眼疾手快拦住她,把她从桌上抱下来。   眼见申屠予时瘪嘴要哭,陈褚端起御膳房特制的果泥糊糊,用勺子舀了一点喂到她嘴里。   申屠予时原本准备哭来着,这一口果泥喂进来,她吧唧一下嘴,尝了尝味道,然后咧嘴笑开。   “呀呀!”   她伸手去抓陈褚手里的碗勺,陈褚将碗勺拿远点。   旁边的萧望舒听到动静,转身接过陈褚手里的碗勺,舀起果泥糊糊喂了起来。   陈褚熟练的抱着申屠予时坐好,把他的手指放到她手边,诱导她握住,借此制住她的手脚,方便萧望舒喂食。   “你瞧她,才八个月大的奶娃娃,动起来还挺有劲。”萧望舒边喂边说。   陈褚的嘴角直往上扬,“囡囡这点像我。”   他小时候力气也大,这是阿月给他生的娇娇宝贝,当然像他!   萧望舒睨他一眼,不想和陈褚这个女儿奴一般计较,继续喂申屠予时吃果泥糊糊。   ——   家宴推进到尾声,差不多要吃好散席了。   就在此时,宫外宗人府传来急报。   萧平南幽禁宗人府之后,郁结在心,半个时辰前暴毙房中。   萧扶光听到这消息也没多说什么,只派人下去通知礼部,依礼办丧。   虽然萧平南已经被褫夺封号,但好歹是萧家子,该办的丧事还是要办的。总不能让他曝尸荒野,折损天家颜面吧?   今天喜事后面紧跟丧事,让人没什么继续吃下去的欲望。   没过多久,宴也散了。   ……   翌日清晨,萧定北宫殿里的人天刚亮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随萧定北搬出皇宫,入住王府。   萧扶光留萧定北在宫中居住至今,是为了方便太医为他治疗。   现在萧定北已经能够站起来,封了王的王爷久居宫中,就有些不合规矩了。   “出宫也好,王府虽比不得皇宫,但好歹是咱们自己的府邸,说话办事都能随意些,没有那么多规矩。”   章惜玉边和萧定北聊着,边抬手指了指妆台,示意她面前的嬷嬷去收拾那边。   见她忙前忙后,萧定北叹了口气,笑道:“辛苦了。”   他瘫在床上这三年,除了她在身边耐心服侍他,陪着他,其余妾室大多受不了他的暴躁脾气,侍疾几日就找各种理由推脱。   母妃当时人在气头上,直接赐死了不老实的那几个,只留下惜玉和另外一个稍温顺些的。   “说什么辛苦,王爷越来越客气了,前几年还指着我的鼻子说我泼辣。”章惜玉小声嘀咕。   萧定北脸上一窘,见屋里下人都搬着东西出去了,他起身拖着步子走到她面前,拥她入怀。   “抱歉,惜玉,是我不好。”   美玉摆在他面前,是他不知道珍惜。   “咦——”   章惜玉啧了一声,撇撇嘴,但还是伸手抱住他,声音闷闷的,开口问他:“那你以后能不纳妾了吗?”   她承认,她比寻常女子要善妒许多。   萧定北犹豫片刻,回答她:“好,以后就守着王妃过日子。”   章惜玉得到想要的回答,脸上立马笑开,如以往十多年那样,抱紧他再次喊道——   “定北哥哥!”   自打成婚之后,萧定北就再没听到过这样的称呼。   以前听了总觉得烦,现在听来,却还不错。   “嗯。”   萧定北揉了揉她的后脑勺。   这时候,嬷嬷走进来搬东西,见此一幕连忙低下头,“老奴告退、老奴告退。”   她退下后没一会儿,萧定北和章惜玉刚松开,又有嬷嬷进来禀报:“王爷,王妃,太妃过来了。”   “请进来。”   “是。”   那嬷嬷退下,没多久,萧定北的生母章太妃在宫女的搀扶下走进来。   章太妃进来之后,见章惜玉羞红着脸站在萧定北身边,朝她笑道:“惜玉,瞧你忙了一上午也累了,先下去歇会儿吧。”   猜到章太妃和萧定北有话要说,章惜玉福身应下,退出房间。   章太妃扶萧定北坐下,随后让她身边的宫女出去守着。   萧定北坐下后,开口问她:“母妃有什么话要说?还特地把惜玉支开。”   章太妃说:“也没什么事,就是你外祖父担忧你的身体,我想着你已经好些了,不如给你外祖父书信一封,和他说说,过两年好些了再抽空回越州瞧瞧,免得他老人家忧心。”   “母妃。”   萧定北这一声喊得极为无奈,虽不知他母妃说这番话时具体是个什么想法,但以他多年当儿子的经验来看,那个想法还是连雏形都不要有。   “母妃,二哥是什么下场你也看到了,我不想步他后尘。”   他一直知道,外祖父当年极力劝父皇更进一步,已经让父皇不喜。   他也知道,萧扶光上位后之所以没有打压章家,也是因为萧扶光自小就重情。他为萧扶光挡了一劫,瘫了三年,萧扶光心中有愧。   “你这孩子,说些什么不吉利的!”   章太妃有些来气,但对萧扶光的稳固地位又感觉无可奈何,只能朝萧定北说:“那怎么说也是你外祖父,怎么都能护你一二,难不成你要与他断了联系?   “不说图谋什么,但有个外祖家护着,至少有个后盾,谁碰你都要掂量掂量,真出事的时候能有人出面撑一下啊。”   “母妃你别说了,说得我头疼。”   萧定北本来就没什么耐心,直接打断章太妃的话,“现在又没有战事,我当个闲散王爷也挺好。   “看在我瘫了三年的份上,陛下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但我要是和外祖父联系太密,不止会害了我自己,还会害了章家,母妃你还不明白吗?”   他是半点都不想搅和进这些争斗里,以后没有仗打,他就带着惜玉游山玩水,当个闲散王爷有什么不好?   “你——你啊!”   章太妃气得拂袖,还是拗不过萧定北这个牛脾气,又说:“那你好歹给你外祖父去封信,他老人家为你忧心三年,你身体刚好就要和他老人家断了关系不成?”   萧定北勉强答应:“写信可以,回去越州另谈。”   “那就写信。”章太妃直接在屋里找来笔墨,一个字一个字教他怎么写。   萧定北恨不得再瘫回床上就好。   一封信写完,他们母子之间的耐心也所剩无多。   场面和前些年出奇的相似,两人简单聊了几句之后各含怒气,不欢而散。   萧定北搬出皇宫,在京师当起了他的闲散王爷。   …… 第258章 一岁比一岁不饶人(3)   十天后,月氏商队在萧氏祖籍——麗州安昌郡停下。   安昌郡怀仁县下面,有一座村落,名萧家村,这里便是萧氏王朝的起源地。   自萧氏第一任皇帝萧鸿登基之后,这萧家村里的父老乡亲都越来越富裕,衣丰食足。   村里建起座座庄园,雇人耕作。   萧望舒掀开车帘,望了眼马车外占地广阔的庄子。   陈褚翻身下马,走到马车旁边,伸手接过萧望舒抱给他的申屠予时。   “爹、爹!”   申屠予时在空中挥舞手脚,喊起人来奶声奶气的,让陈褚震惊不已。   一时间,他心头涌上太多滋味,欣喜又酸胀,说不清道不明。   见萧望舒要下来,他才回过神来,单手抱着女儿,另一只手伸出去扶萧望舒。   萧望舒踩着车凳下了马车,朝他说:“刚才在马车上逗她,逗着逗着,突然就会喊人了。”   “囡囡这点像阿月,聪明,学东西快。”   陈褚脸上有些骄傲,听申屠予时嘴里一直“爹爹爹”的喊,他放柔声音,教她:“喊娘亲。”   “羊、羊羊——”   申屠予时口齿不清,喊人时露出几颗小白牙。   牙都没长齐,打小就爱笑个不停。   陈褚认真纠正她的发音,一遍又一遍,耐心十足,在她耳边重复喊娘。   萧望舒听了,恍惚间以为自己多个儿子。   “羊羊!”   申屠予时精力充沛,陈褚喊一声娘,她就跟着喊一声羊。   听他们父女两人娘娘羊羊的喊了许久,萧望舒抬手扶额,略有些好笑:“阿褚,走了,父皇还等着呢。”   就他这个教法,今天他喊娘喊到天黑,女儿都不会认真跟他学。   这奶娃娃精着呢。   ——   田庄里,许多中年男人扛着锄头,在地里弯腰劳作。   妇人们提着饭篮,牵着小孩走在田埂上,各自寻找自己家里的男人。   农田与河流之间隔着一片草地,许多孩子在草地上扑蝴蝶。   大些的男孩腰间挂着竹篾编制的蛐蛐笼,提醒那些扑蝶的小孩不要吵闹,他们则是仔细在听蛐蛐的叫声,想要找到巢穴。   萧鸿戴着斗笠坐在河边,回头看了眼那些捉蛐蛐的男孩,吃了口甜瓜,把瓜皮抛到那些孩子跟前,然后继续钓鱼。   夏日炎炎,瓜果汤饮留下一口,也能用来引蛐蛐出洞。   “谢谢大爷!”   那边传来男孩们的道谢,萧鸿笑着摇摇头,岁月不饶人啊。   陆序阳蹲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刨坑,把荷叶包好的鸡再用黄泥包一遍,烤过一阵之后埋进坑里焖熟。   做完这些,陆序阳走到河边蹲下洗了洗手,开口问:“老爷,小姐和姑爷应该快到了吧?”   他和陛下从道观回来,约好了和公主殿下在这儿碰面,再一起回京。   “你嗓门还能再大一点,把鱼都吓跑算了吧。”   萧鸿说着,感觉鱼竿那头有力在拉扯,利落收杆。   水下的肥鱼咬着钩,被鱼线拉着飞出水面,鱼尾摆动溅起一滩水花。   “羊羊!”   申屠予时刚来就看到这一幕,小手指着鱼直挥舞,“羊羊!爹爹!”   陈褚纠正:“鱼鱼。”   “咦咦!”申屠予时咯咯直笑,探着身子往那边扑腾,一副要让陈褚快点走过去的模样,“姨姨!”   萧鸿听到动静,回头看她们一眼,笑道:“说什么来什么。”   “父亲,陆叔。”   萧望舒走过去打完招呼,往河边鱼篓里一看,“父亲今儿收获颇丰啊。”   说完,她又道:“母亲前些日子还念叨,说嘴里没个滋味,想进补点鲜味的东西。”   “御膳房里厨子多,食材也金贵,想吃什么做不出来?   “等会儿让厨娘熬一锅鱼汤,予时这个年纪能喝两口荤汤了,让她开开荤。”萧鸿说着,往鱼钩上挂上饵,抛钩插杆。   做完这些,他弯腰在河里洗了洗手,用汗巾擦干净手再起身。   只见萧鸿朝申屠予时走过去,朝她拍拍手,“来,外祖父抱一抱咱们的小金疙瘩。”   申屠予时刚两个月大的时候,就抓着萧鸿组佩上的金环不肯撒手,咿咿呀呀喊个不停,眨巴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萧鸿,非要萧鸿拆下来给她玩才肯罢休。   从那以后,萧鸿就一直喊她小金疙瘩。   “哒、哒哒!”   申屠予时笑得露出几颗小白牙,朝萧鸿挥舞手臂,等着萧鸿抱她。   八个多月的奶娃娃,小脑子里根本不记得萧鸿是谁,但还是对萧鸿格外热情,可能是因为萧鸿会钓鱼。   萧鸿刚把她抱进怀里,就见她指着河边,“姨姨!”   陈褚笑着解释:“囡囡大老远就盯着岳父钓的那尾鱼,非得去看看。”   萧鸿大笑两声,“走喽!带咱们金疙瘩看鱼去。”   金疙瘩在他怀里乐得不行,探着身子往河边使劲腾,扑棱的力气还不小。   要不是萧鸿力气大,她能扑到河里去。   “姨姨!”   萧鸿像陈褚一样,开口认真纠正:“鱼。”   “姨姨!”   小金疙瘩油盐不进,萧鸿挑眉,直接朝萧望舒抬手比划一下,示意她把鱼篓盖上。   萧望舒反应过来他的意图,一时无言以对,把鱼篓盖上。   这祖孙俩,还较上劲了。   申屠予时看不到鱼有些着急,小手直挥,朝萧鸿喊着:“姨姨!”   萧鸿再次纠正:“鱼。”   只见申屠予时不说话,黑溜溜的眼眸看着他的嘴巴,小脸蛋上满是严肃,若有所思。   萧鸿放慢速度,拉长声音,“鱼——”   申屠予时学着他的样子,捋了捋舌头,“鱼——”   萧鸿满意了,点了点头,朝萧望舒再比划一下,示意她把鱼篓盖子掀开。   萧望舒的无奈直接写在了脸上,认命把鱼篓打开。   陈褚站在旁边看完全程,似有所悟。   原来要这么教。   申屠予时探着脑袋往篓子里看,咯咯直笑。   看鱼看够了之后,她在萧鸿怀里拱了两下,似乎被萧鸿抱着不太舒服,果断扭头,朝萧望舒伸出小手。   “羊羊……”   萧鸿抱着她,侧过身,不让她找萧望舒。   申屠予时小嘴一瘪,马上就要哭给萧鸿看。   这时候,萧鸿朝陆序阳招手,直接指了指陆序阳的荷包。   陆序阳把荷包打开,呈到萧鸿面前。 第259章 一岁比一岁不饶人(终)   萧鸿从里面拿起一枚银锭子,单手抱着申屠予时,另一只手拿着银锭从她眼前划过。   几乎是银锭从眼前飘过的瞬间,申屠予时的目光就粘了上去,脑袋跟着银锭左右摇晃。   她那两只小手也闲不住,直接伸手去抓。   “喊娘——”   萧鸿开口继续教。   申屠予时又随便羊了两声,见萧鸿真的不给她,她只好认真跟着萧鸿学。   学了五六声后,萧望舒终于听到了那一声软糯糯的——   “娘!”   萧鸿彻底满意了,把银锭放回荷包,再让陆序阳把荷包系紧,将那整个荷包都给了她。   “看看咱们的小金疙瘩,打小就精,长大了不吃亏。”   萧鸿说着,陈褚站在旁边听,跟着萧鸿一起笑,“囡囡像她娘亲。”   真是阿月给他生的囡囡,像她娘亲,打小就聪明,长大肯定吃不了亏!   申屠予时两只小手扯着荷包,本来是想把银锭拿出来。   但听里面的银钱碰撞发出声响,她好像找到了什么新玩具,扯着荷包一阵摇晃,听里面的咣啷声。   “娘!”   申屠予时把荷包摇给萧望舒听。   萧望舒配合她笑了笑,把她从萧鸿怀里抱了过来。   “你啊,看什么都觉得稀奇!”   她一个做娘亲的还能不知道吗,申屠予时喜欢的不是钱,奶娃娃根本不知道钱是干什么的,谈什么喜不喜欢?   她只是喜欢所有看起来光亮的东西,还有会发出声响的东西,会动的东西。   能吸引她眼睛和耳朵的,她都喜欢。   甚至摸起来舒服的,她也喜欢。   “娘、娘。”   申屠予时使劲晃钱袋子,听里面的声响,听得咯咯直笑。   萧鸿他们也都被她这小模样逗乐了。   “唉哟!差点忘了,叫花鸡都好了!”   陆序阳一拍额头,赶紧去把埋好的叫花鸡挖出来。   陈褚跟着过去帮忙,也好奇陆序阳的厨艺究竟练到了什么样。   “父亲在下面四处游历,倒让陆叔练了一手好厨艺。”萧望舒抱着女儿,开口打趣。   萧鸿笑道:“只有在下面多走走多看看,才能知道扶光坐在那个位置上究竟做得怎么样。”   真正能体现君主能力的,就是民生。   只有撕开奏折上那些国泰民安,亲自下来看看,才知道百姓过得到底好不好。   “那父亲看了这许多,觉得如何?”   萧望舒问完,萧鸿笑得欣慰,回答:“大有改善。”   扶光确实是个做仁君的料。   百姓或许不记得曾经萧氏篡逆,夺了魏氏王朝。但他们一定记得,萧氏皇帝削减税赋,修路建桥,让他们吃饱了饭,让他们穿暖住暖。   想到这里,萧鸿又问:“章家那边,扶光还没动手吗?”   “三哥的身体刚好起来,扶光的性子父亲也清楚,只要三哥没有那种野心,扶光是不忍打压章家的。”   听萧望舒说完,萧鸿心里叹了口气。   沉吟片刻,他才说:“既然扶光不忍,你就替他看顾一二吧。”   “女儿明白,越州司马一职还空缺着,到时候先添个人去越州,辅助章刺史处理越州军政。”   萧鸿听完点了点头。   不用他多教,他这个女儿总能迅速明白他的意思。   “今天焖的真香!”   挖出叫花鸡之后,陆序阳找来一根草绳,把那叫花鸡绑起来,朝萧鸿说:“老爷,今天也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吃饭吧?”   萧鸿点了点头,“也好,回去吧。你们一路过来也累了,想吃些什么,等会儿自己和厨娘交代一声。”   “好。”萧望舒点头应下。   一行人背着鱼篓,提着被泥包住的叫花鸡,抱着孩子回到萧鸿他们暂住的田庄。   ——   今日午膳,萧望舒出奇的点了一盘桂花糕。   这个时候再早的桂花也才刚结苞,没有新鲜桂花用,要么用些往年的桂花酱顶上,要么用干桂花磨的桂花粉和糖增味。   总之端上桌的桂花糕,味道并不怎么样。   “小时候总嫌母亲做的桂花糕不甜,这甜味太浓好像也不是很好吃。”   萧望舒尝了一口,兴致缺缺,放下糕点叹了句:“母亲也有些年没做桂花糕给我们吃了。”   房沁儿早些年做桂花糕,是因为萧鸿凯旋时,大多在秋季。   秋季桂花正香,她十指不沾阳春水,会做的东西也不多,总爱以一盘桂花糕为萧鸿接风。   因为萧鸿不喜甜腻滋味,房沁儿做的桂花糕总会少放些糖,满是桂花的自然甜香。   多年来,珍馐玉食享用不尽,萧鸿却独好这一口甜香滋味。   此刻听萧望舒话里话外的明示暗示,萧鸿掀眸扫她一眼,“信里喊着要吃叫花鸡,这鸡你还吃是不吃?”   “吃、吃,这就吃。”   萧望舒从软烂的叫花鸡上夹下一块肉,蘸满荷叶里的鸡汁,夹到碗里,吃之前小声讲述:“三哥现在知道珍惜眼前人了,和三嫂感情可好,出宫之后天天在府里腻着。”   萧鸿放下筷子。   陆序阳埋头扒饭,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陈褚动作仔细,喂申屠予时吃果泥糊糊,好像感受不到桌上是什么氛围。   萧望舒有恃无恐,继续嘀咕:“马上就入秋了,桂花正香。母亲还说今年秋天要是父亲在京师,她就一道做给我们吃,要是父亲不在那就算了。”   她话音落下,萧鸿再扫她一眼,直接起身往外走去。   “父亲干什么去?”萧望舒叫住他。   萧鸿拿起门边的鱼竿和鱼篓,没好气地回她:“给你们娘俩钓鱼进补去。”   女子说话果然刁钻,尤其是他养的这小小女子,一岁比一岁不饶人。   萧望舒忍住笑意,喊他:“把饭吃了再去啊父亲。”   “不吃了,怕鱼跑了。”   说罢,萧鸿头也不回就出去了。   萧望舒偷笑,把陈褚怀里的女儿抱过来,朝他说:“我来喂,你叫人拿个食盒来,提些吃的,陪父亲钓鱼去。”   陈褚和她一起偷笑,回她:“好。”   ……   *·*·*·*·*   【全文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