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了个权臣》 作者:飞雨千汀 文案: 苏明堂,七品芝麻官,一本书惹上了文字狱,祸及全家。 女儿苏妁重生后,每日想的都是如何阻止这场悲剧,断不能让谢首辅夺了天下,更不能让他屠她满门! 奈何悲剧,还想保天下?事实证明她连自己的身子都保不住…… 谢首辅:“哼!大齐江山都在手心儿里攥着,一小妞你还想逃哪儿去?” ※ 1v1 HE;甜宠+剧情 ※ 男主霸道腹黑+宠妻狂魔 X 女主环姿艳逸+娇憨可人 内容标签:种田文 重生 甜文 爽文 主角:苏妁、谢正卿 ┃ 配角:一堆人 ┃ 其它: 第一章   “马首为瞻号为令,入辅诸军百战兵。闻窃天台无一物,报国裹尸叹戊京……”      令苏妁至死也未想明的是,爹爹两年前的一本《鹊华辞》,竟让今日的苏家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灼灼烈日将大地烤的虚虚晃晃,苏家庭院里上上下下三十六口人,此时正面朝镶铆钉的枬木朱漆大门,凄凄哀哀跪成一片。      大门处站的乃是宫里来宣读圣旨的公公,宋吉。      苏妁跪在第二排,与大家一样深埋着头恭敬聆听。她听到宋公公宣完了旨,又口舌轻薄的对着她爹讥刺了句:“苏明堂,你这胆子委实是大呀!胆敢以‘首辅窃国’作藏字诗,还影射圣上的玉玺被偷了……你说不抄你家,抄谁家呀~”      最后那句,简直是如戏文儿中的花腔般,悠悠自宋吉的口中唱了出来。      苏妁大着胆子偷偷抬眸看了眼他。      兰花指,娘娘腔,拂尘一甩杀四方。‘宋吉’名字起的吉祥,今日做的却是为苏家‘送终’之事。      只见他转头看了看两侧提着长刀的大内侍卫,柳枝儿似的细颈骄矜的晃了晃,口吻带着几分倨傲:      “我说——动手吧各位?都站在这儿看戏呐?今儿个你们一个个的可都给我搜仔细喽,一个活口也别留~”      ……      “啊——”伴着一声骇耳的尖叫,女子自床上惊惶坐起!面青唇白,冷汗涔涔。      先前惨绝人寰的血腥一幕至今仍在脑中挥之不散!苏妁只觉眼前仍腥红一片,方才伴着那焚天火势倒于血泊的,一个个皆是她至亲的家人……      此时,丫鬟霜梅正在院子里收拾晾晒的衣物,骤闻屋内这声尖叫,跑过来一脚将门踹开,不假思索的就冲进了屋。      她手中还持着浆洗衣物用的棒槌,小小身板儿却作出强势的攻击状,还当是小姐闺房里进了什么魑魅之流!      四下寻摸了圈儿,霜梅见除了直挺挺坐于床上的苏妁,并无其它什么东西在。这才将手中高举的棒槌放下,稍许心安了些。      “小姐,您方才是怎么了?”      苏妁的眼尾布着几缕鲜红血丝,她定了定神儿,侧目凝向霜梅。看着站在眼前的丫鬟,她脸上既有惧怕也有疼惜……霜梅这丫头,方才不是被那些侍卫乱刀砍死了么?      “霜梅,你……你还活着?”苏妁声色颤颤的爬下床,眼神张惶。一只莹白细手自那寝衣宽袖中缓缓探出,怯生生的抚上霜梅的脸。      温软弹滑,绯粉淡浮,她终相信眼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十七年前,苏妁的娘桐氏,在苏府院儿外的梅树下捡了这女娃。那日正值霜降,满覆白霜的梅花瓣儿将女娃盖了个大半,抱回府时虽是气息奄奄,但也因着这些花瓣儿才保了一命。是以,桐氏便给这娃取名“霜梅”。      之后不多久苏妁出生,桐氏便干脆将霜梅放进她屋里,让奶娘一并带养着,慢慢当个小丫鬟调·教。从此苏妁与霜梅二人相伴着长大,名为主仆,实则却更似姐妹。      见苏妁没头没脑说些不吉利的话,霜梅脸上露出些焦急之色,边伸手去摸苏妁的额头,边口中喃喃着:“小姐您瞎说什么呢,这是病糊涂了么?”      试了手温,霜梅不由得一惊:“呀,果真是烫得紧呢!小姐您快回床上歇着,奴婢这就去找老爷给您请大夫!”      说罢,霜梅就强行搀着苏妁坐回了床上,不由分说的转身出门。      苏家老爷苏明堂乃是朗溪县的县令,按说朗溪与京城毗邻,百姓又精于商贾之道,算得上个富庶大县。可苏明堂砥砺清节,脂膏不润,日子反倒过的不如个山区小县之长。      在苏家这样拮据的府宅,原本下人就精减,自然不会收养个娃娃慢慢栽培。可因着捡霜梅时正值桐氏怀着苏妁,苏老爷便破了个例,只当是为后代积善余庆。      故而在霜梅的心里,苏妁是主子、是恩人、还是个吉星。她这辈子也不指望赎身或是配人了,只一心想着伺候小姐出嫁,尽忠到老。      未几,霜梅顶着一张悻悻的脸回来了,望着坐于床沿儿的苏妁,抱愧道:“小姐,府里的马车被老爷派去送书了,若是奴婢跑着去药铺,怕是半个时辰也回不来,倒不如等马车回来再去……”      “不如奴婢先给您敷敷冷帕子好了!”说着,霜梅将干净的棉帕子浸到洗漱架上的铜盆里,仔细绞了绞,端至床跟前儿想帮苏妁敷。      “等等,”苏妁伸手阻住她,眼中蓦地聚了丝精光:“你方才说爹派人出去送书?”      “是啊。”霜梅呆呆的望着苏妁,对她这莫名的一惊一乍有些不解。      “什么书?”在苏妁的记忆中,苏明堂此生仅写过一本书,便是两年前的那本《鹊华辞》。      “哎,小姐您这是真的病糊涂了!老爷的毕生心血啊,不就是那本《鹊华辞》喽!昨晚刚刚印出十本样册,今早老爷就急着送去给各位大人郢正校阅了。”      苏妁怔住。《鹊华辞》印样册?那不是两年前的事了么。      难怪……难怪从先前醒来,她就觉得哪儿哪儿都透着不对劲儿!      苏妁仰头仔细瞧了瞧,自己所睡的这张镂雕玉如意的黄檀架子床,不只油色锃亮,就连劖刻的缝隙死角处都没一丝儿积灰。跟她平日里睡的那张外观看似一样,新旧却又有所不同。      倒是与两年前刚及笄,爹娘为她新打这床时一个模样。      苏妁又看向眼前的霜梅,不由自主的将双手抚上她的脸蛋儿。这丫头虽说五官平平了些,皮肤却是极好的。特别是此时,不论是那细腻的触感,还是无暇的细端,俨然要比平素更嫩生上几分。      这是……霜梅两年前的样子吧。      “霜梅,娘亲给我的那件银霓红细凤尾裙在哪儿?”那衣裳乃是桐氏亲手所制,苏妁及笄时所获,银丝穿珠,绣工繁复,算得上她穿过的衣裳里最珍贵华美的一件。      就在那场浩劫中,她闭眼之时身上所着的亦是此衣。      “小姐,那身裙子自您前儿个穿过后,奴婢就洗好放进柜子里收着了。”      “去给我拿来。”      虽有些搞不清状况,但霜梅还是乖乖去柜子中将那裙子找出,送来给苏妁。      苏妁手捧裙子,轻垂下眼帘,看着腰线间的那滴小小墨点发呆……      这是那日新拿到裙子太过开心,不小心打翻了爹的墨砚所溅。      苏明德所用的墨砚乃是兑了鬅花水特制的,下笔浑厚,留迹持久,唯有一个弱性,便是遇盐则化。      故而在此后苏妁每穿一回,但凡是稍稍出一丁点儿的汗,都会令腰间的那滴墨点晕染出一块儿。因此在她上辈子最后那日穿时,裙子腰间已成了长长的一道墨迹,而她仍视若珍宝,不忍丢弃。      可如今她手中所捧的这条裙子上,墨点儿还只是小小的一滴,是最初溅上时的样子。这便证明,眼下她才堪堪及笄不久……      竟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回到了两年前。      既然能有这样的机会,必然是不可浪费的,她定不能让那些书再害她全家一回!      如此想着,苏妁开始换起了衣裳。      一旁看着的霜梅娥眉轻蹙,急道:“小姐,您身子不舒服,难道还要出门凑热闹不成?”      苏妁原本只是想着穿正式些,好逐府逐院儿的拜访,去将父亲送出的书要回以绝后患。可是霜梅这话儿显然又有所指。      她便停了手中的动作,奇道:“凑什么热闹?”      “小姐,今日不是那位杨青天的行刑之日么,昨晚您还吵着说定要去送上一程。”      杨青天……苏妁记起确实在她及笄不久后,便有一位清官被公开‘正法’了。朝廷还特意将人远押至京郊的朗溪县处刑,美其名曰送杨大人‘回归故土’,实则不过是谢首辅为了向异己施压罢了。      朗溪县与京城南端相衔,而由北镇抚司署理的诏狱,却位处京城北端。故而特意让关在诏狱的杨大人来朗溪县行刑,便是为了让囚车由城北至城南跨越整个京城,游街示众,震慑异党。      想来这位杨靖杨大人,也不过是日前上书圣上,奏请万岁爷收回传国玉玺,以正纲常。      若是不知苏家未来的命运,苏妁可能还不会去淌这趟浑水。但如今她既知杨大人的死便是大齐历时两年的文字狱的开端,那必然是要去送一程这位清官了。      于公,他志洁忠君,正谏不讳。于私,既有乡亲之情,又有同命之怜……      让人如何不感同身受,不涕泪怅惘。      ***      旷远幽深的澄澈天空中,偶有鸟儿啁啾掠过,啼鸣声中满布悲凉。      如今虽是初秋,夏的威力却未褪去。午阳悬于高空,炙烤着大地,使得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萎靡不振地耷拉着脑袋。      当然也包括那些追随于囚车两侧的百姓。      杨靖呈跪姿被锁于囚车中,一路由京北颠簸至朗溪,已是受尽了折磨,此时正奄奄垂绝,半昏半醒。      英雄末路最是让人悲愁垂涕,苏妁看着眼前这幕,只觉心下凄凄,却是爱莫能助。      纵是重生一回,她也不过是这滔天权势下的一只蝼蚁,自求偷生已是艰巨,何来余力他顾救赎。      便是她爹苏明堂,也不过就是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儿,上不得朝堂议政,贴不起高官耳根,也就能在这一亩三分地儿上管管赋税民情之类的庶务。      囚车一路前行,百姓们也跟着来到了菜市口,接着便被执水火棍的衙役拦在了外面。没了百姓的相随,被推上行刑之地的杨大人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原本松散的随行人群这一被阻,大家便挨肩迭背的聚集在了一处,气氛倏忽喧嚣起来。      人群中既有哀转叹息的,也有列数杨大人此前大义的……只是人们只敢哀,却不敢怨,没有一个人敢提那个问斩杨大人的谢首辅。      那是因着手握绣春刀的锦衣卫,这会儿就赫然威武的立在衙役所围的里圈儿。      谁都知道,在镇抚司的锦衣卫跟前儿,哪怕詈骂当今圣上都兴许还能有一丝儿活路,但若胆敢对谢首辅有一个字儿的不敬,真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而且确保会死的相当难堪。      毕竟锦衣卫指挥使岑彦,就是谢首辅的第一心腹。      菜市口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苏妁那娇似薄柳的身子被挤在人堆儿里顿时没了顶。她只得利用瘦小的优势拼命往前挤,挤到最前排至少还能透口气儿。      好在原本所处的位置就靠前些,挤了没几下苏妁便如愿到了最前排。      谁知这时后面的人一推,她一下撞出了衙役们围成的人墙!两个衙役立马拿水火棍往回搡她,可一对眼儿却怔住了:“苏……苏姑娘?你怎么来这种地方了。”      外侧这些负责阻截百姓的衙役,皆是朗溪县令府的人,故而大多认得苏妁,也对她相当客气。其中一个衙役呆在原地保护她免受身后人的推搡,另一个则转头往里面跑去,给苏县令报信儿。      须臾,苏明堂便迈着急步与那衙役一并回来,伸手将苏妁拉进里面,断开她与身后人群的牵扯。      他诘责道:“你这丫头,不好好在家陪你娘,来这儿做什么!”      苏妁脸色讪然,正皱眉想解释,忽而不远处传来一个尖锐刺耳的腔调:“首辅大人到——”      这声音刺耳不仅仅因着它出自宦官之口,还因着上一世苏家便是在这声音的颂读下,血洗满门的!      她转头寻着那声音眺望去,想确认一下是不是宋吉,却听到身旁的父亲低喝一声:“还不快跪下!”      苏妁这才发现众人皆已伏地,唯独自己还突兀的立着,她忙低下身子去,将头深深埋下。      此时菜市口肃庄静寂一片,人人心中惊惶。谁又能料到日无暇晷的当朝首辅,此时竟会亲自赶赴朗溪县来监斩……      首辅所乘之辇毂,且不说装裹多华奢,单就说那六匹碧骢驹的驾驭,便是天子规制,玉辇风仪,臣子僭越不得。      而他,今日却特意乘此辇招摇过市,似是有心诏告天下,这大齐的国君宝座,早已易主了。         第二章   万缕骄阳金线穿透菜市口的那棵古槐,苍虬粗砺的枝桠上度了层华光,地上亦是映出光斑粼粼。      最外围的百姓们伏地稽首,行过乎恭。对于这位当朝首辅谢正卿,民间是只有畏惧,不敢妄议。      而在此监斩的十数位大人,此时亦朝着辇毂依官阶行礼,或跪或躬,一个个敛容屏气,恭默守静。      礼毕后,苏明堂趁乱拉着苏妁往里面走去,口中则小声诘责道:“你说你这不听话的丫头!放任你在外头,就得跟一堆人挤来挤去!放你进来吧,这等血腥场面哪是你个丫头能入目的!”      听着父亲口中进退两难的怨叨,苏妁趁机往那辇车处看了眼。      藤黄鎏金的华盖为顶,朱红滚着金边儿的华贵丝绒为幔,尾部则是金黄流苏携着磅礴威压的旌旗,车辕上盘龙腾踔,象牙浮雕作祥云……      这俨然就是玉辇的气派!      苏妁收回视线看着正拉自己前行的爹爹背影,不由得娥眉轻蹙。她早知谢正卿权倾朝野多年,只是未曾想到他竟敢明目张胆的帝姿示人,行所无忌!      这样的一个人,爹爹如何招惹得。      苏明堂将女儿带至监斩台后方,弯腰拱手给翰林院学士汪萼行了个礼,这人乃是一手提携他坐上一县之令的恩师。      “汪大人,这是小女。”说着,他拉了一把身旁的苏妁。苏妁立马识眼色的冲汪大人屈膝行礼,虽未敢说话,礼数倒是恭谦到位。      汪萼捊了捊花白浓密的胡须,敷衍的寒暄了句:“噢,这就是妁儿?都长这么大了。”      苏明堂立马又道:“回大人,正是妁儿。韶光似箭,大人上回见她时还是在襁褓之中。”      “这回是这丫头不懂事,让她在家里呆着却非要出来凑热闹,眼见被挤进人堆儿里,下官只得先将她带进来……还请汪大人通融通融,行个方便。”      只见汪萼眉头一皱,似乎并不想通融。      “爹,”苏妁显得有些不乐意了,悻悻道:“女儿不是来凑什么热闹,女儿是听闻过杨大人的威名,真心诚意想来送他最后一程的。”说着,苏妁的眼中已泛起莹莹水汽,一副随时就能哭出来的悲天悯人状。      这些话虽的确出自真心,但这会儿特意说出来,却是因着她知道杨靖是汪萼最得意的门生,如此说多少能讨得些巧。      果然,汪萼渐渐眉心舒展开来,点了点头算是默许,未令苏明堂难堪。      就在这时,突然钟声敲响,苏妁向那边望过去,见日晷上指,正当午时。      守着囚车的四名锦衣卫将锁一层层打开,把杨靖押了出来。脱离囚车的杨靖根本已无法自立行走,全靠几人拖着上了行刑台。      他脖子上还带着一副看起来有百斤重的木枷锁,令他根本无法抬起头。一左一右的两名锦衣卫辅一松手,他便气力难支,不用人推便瘫软的跪到了地上。      杨靖面如死灰,相容枯槁,甚至还不如押送而来时的样子。那时虽虚弱,起码有囚车架着脖颈,加上骨子里的傲气支撑,颇有几分慷慨就义的英勇。      杨靖缓缓抬起头,看向前方远处正对的辇车。上面的人居高而坐,睥睨万物,宛如目空四海的君王。      他心中只愤愤的恨着!为何他要来……      玉辇内,谢正卿略显慵懒的斜靠在椅背上,那修长身量裹以绀紫的丝绸蟒袍,再以玉带束之,舂容华贵,魁梧轩昂。      他见锦衣卫指挥使岑彦正往这边来,不由得唇角勾起一抹浅弧,立时将那白皙不似真人的面容趁得有了几分人间颜色。      “首辅大人,”岑彦在玉辇前恭敬行了一礼。      谢正卿双眸轻垂,睨向辇下:“事情办妥了?”      岑彦言语与神色间交替着恭敬与狠厉:“大人放心,他们妄图当作替死鬼的那个死囚已被属下劫走,如今这个杨靖是要假戏真作,非死不可了!”      “哼,青天?想当青天就应老老实实去头顶上呆着,不该呆在人间。”那抹嘲弄的浅笑,如今已在谢正卿的脸上泛动开来。      端得是一张明媚无匹,俊美无俦的绝世容颜,然杀伐之间却丝毫不曾手软,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不为过了。      “传下去,行刑吧。”      “是!”      行刑台上,锦衣卫得了指挥使传来的行刑令,便将杨靖背后的犯由牌抽掉,大刀架好,仔细看着监斩台那边的汪大人,只等他那令签一下,便即时问斩!      而汪萼此时手中拿着令签,微微颤抖,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杨靖虽是汪萼的门生,但二人同效忠于庆怀王,庆怀王是当今朝野中唯一敢与谢首辅过两招的人。      早前他们便筹划下此计谋:      先派人在民间四处放风,塑造出杨靖刚正不阿的青天形象,再由他以玉玺之事给谢首辅难堪,之后必然会被谢首辅处以极刑。      这时民间怨气基础已成,再由庆怀王所掌的宗人府出面,当众揭发效忠于谢首辅的六部二十四司的诸多罪状。      最后,再由禁军首领王涛带领禁军剿了锦衣卫的老巢。任他锦衣卫再是高手如云,也未必敌得住千军万马的突袭!      如此,便有望搬倒那人……      可谁料杨大人刚以身犯难掀起了这场风波,禁军首领王涛当夜就被暗杀了!直接导致这场策动中途夭折。      非但如此,眼下就连新任的禁军首领都成了谢正卿的人,往后再若是想动他,便更是难上加难了。      而被谢正卿问责的杨靖,本来汪萼已与其它几位大人商定好找个死囚在行刑时替换下来,却不料还是走漏了风声。方才属下来报,那个替死鬼业已被锦衣卫给劫走了……      汪大人与跪在行刑台上的杨靖遥相对望,眼中是迟疑不决。这令签一但扔出去,他就当真要人头落地了!      杨靖从汪大人的眼中读出了自己的死期,虽然他尚不知代自己死的那个死囚已被劫走,但自打谢首辅一出现,他就自知这回或许真要栽了。      杨靖转头看了眼身后那寒光锃亮的砍头刀,突然,他强撑起腿和身子,竭尽全力的想要站起来!口中拼力喊道:“谢首辅……刀下留人呐……下官愿递投名状……”      只是他这行将就木的身子,喊出来的声音也是气若游丝,又如何能让隔着百步之远的谢首辅听见。倒是一旁监斩台上的那位大人,此刻已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      原本还心存不忍的汪萼,这会儿毫不犹豫的就将令签扔了出去!大吼一声:“斩!”      青天美名都许了你,此时还能容你变节不成!      ……      苏妁不知那些幕后的较量,也始终没敢睁眼看那鲜红喷溅的血腥一幕,只缩在父亲的身后双手紧紧攥着父亲的后襟,嘴里小声嘟念着:“杨青天您一路走好……”      许是监完了斩顿感无趣,玉辇中的谢首辅将眼神扫向监斩台上的列位大人。今日被他派来监斩的,皆是对他存有异心之流,他这会儿正饶有兴味的寻摸着,下回要斩哪个。      蓦地他眼神驻在了一处,微微皱起眉头:“怎的还有个小丫头?”      岑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见苏明堂的背后有个姑娘正畏畏缩缩的躲着。      “回大人,那应是这朗溪县令苏明堂的家眷。据下官所知,这苏县令确是有个堪堪及笄的女儿。”      谢正卿的目光并未从那处腾挪开来,只是已从先前的好奇转为一种莫名的玩味,“苏明堂?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      “回大人,苏县令年纪虽大但入仕较晚,当初您还曾夸赞过他的文章,有意提拔,奈何他最终还是拜了汪萼为师。”      “呵呵,结果汪萼就给了他个七品芝麻官儿做?”谢正卿唇边是轻蔑的笑意,只是那声色冰冷,笑意含蓄,竟将讥讽拿捏出几分高雅,丝毫不似旁人嘲谑时的宵小作派。      “回大人,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若非苏明堂是这里的芝麻官,此次汪萼想找替死鬼恐怕还没这么容易呢。说起来,苏明堂这回也没少为庆怀王出力。”      “哼——不识时务的老东西。小小一个县令,怕是连庆怀王的人都没见过,还一心为他鞍前马后,鞠躬尽瘁的。”伴着刻毒的言语,谢正卿那双阴鸷的黑眸微眯,释出几分除之而后快的狠厉。      岑彦跟在谢首辅身边已久,自然懂得鉴貌辨色,一般能让首辅大人流露出这眼神儿的,很难活过明日。      便立马请示道:“大人,可要锦衣卫出手,送这老家伙去跟杨靖作个伴儿?”      只片刻迟疑之际,却见那边儿的苏妁已壮着胆子离开了爹爹的后背……      苏妁心忖着既然来此送别一场,怎的也该朝着杨青天鞠三个躬吧。这么一位好官,自己却亲眼目睹他的两世惨死!心有轸恤,却是束手无策。      想及此,她毕恭毕敬的朝着行刑台鞠躬。如今人虽不躲在爹爹身后了,双眼却还是紧紧阖着,不敢睁开。      敬是一回事,怕是另外一回事,小小年纪,委实不敢看那身首异处的惨景。      只是这一躬鞠下去,她尚不知自己竟朝错了方向,莫名朝着首辅大人的玉辇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谢正卿眉心微蹙,面色讪然,悠忽将头转向一侧。这礼,他还真有些受不起。      直到苏妁虔诚的忙和完了,他才又转回头,细端了眼这个古怪的丫头。      那张白腻堪比羊脂膏玉的脸蛋儿,许是因着这会儿内心恐惧,白的有些过份。紧闭的双眼只见睫羽微颤,其上所挂的泪珠儿在灿然的金光下熠熠闪灼,惹人怜爱。秀挺的鼻梁下,莹润粉嫩的唇珠儿紧抿……      恍过神儿来,谢正卿才发现自己在这无聊至极的一幕上盯了半晌。      见岑彦仍拱手在下等自己施令,他才后知后觉的回了句:“先不必管这种虾蟹之流了。”      “是。”岑彦看看大人,又转头看看那个姑娘,总觉得气氛有一丝诡谲。      未几,辇毂摆着盛大的阵仗回宫,威仪自不输御驾出行。众大臣及百姓们则再行跪拜之礼,恭送谢首辅。      人群中,只见苏妁偷偷抬起头来,凌厉的眼神望向那辇车的背影。      威则威矣,但上天让她重活一世,断不是为了再见一回家人历难。便是龙头锯角,虎口拔牙,这场仗她也输不得!         第三章   和风徐徐,不仅将麦穗的馥郁香气送至远方,还将那卷了边儿的枯黄梧桐叶子吹落。      叶子上沾着几滴晨露飘不动,只簌簌的往田里坠去。那些露珠儿渐渐汇至一处,凝为一颗滚圆的水珠,晶莹剔透,倒映着尘世间的五光十色,和辛勤劳作的芸芸众生。      晨曦下,可见田间翻滚的千层麦浪,和越来越多的归乡面孔。      ***      礼部侍郎赵大人的后府后院儿,这会儿门外正排着十数人的队伍,有男有女,都是些来应征短工的。      官宦人家的下人大多干得长久,有些娶了婆娘或是配了人的也不忍去职,便将那一年只一回的休沐机会放在秋收时节,既能帮衬家中的农活,也趁着天不寒不热正好处理些积攒的杂事。      只是久了大家都集中在秋收前后返乡,府里的活计便接续不下去断档儿了。故而各府才会在这个时候招些以旬为计的短工应需。      打眼儿往这不长不短的队伍瞧去,有一位姑娘却是极为特别。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朗溪县令之女,苏妁。      只见她脂粉未施,素净着一张脸儿,梳着个双丫髻,全然是照着霜梅平素的打扮来做。      自从那日见识了谢首辅的威仪后,苏妁就决定了,拿回那十册《鹊华辞》的动作不仅要快,更要稳!若是真如之前想的那般直接登门去讨,便是再如何将理由说的充分,也还是会惹人起疑。      搞不好这世都用不着等到两年后,便被人看到那几句要命的诗了。      是以,她便想出了这个法子!借着招短工的机会进府,总有些机会能摸去书房,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书偷走。      其实那些大人收下书也只是碍于礼节,根本不会真的抱去看,故而丢了也不易察觉。便是哪天真的去翻,翻不着,也只当是自己粗心放乱了。      满满的架几案,难不成谁还会为了不见一册书而去逐个翻?苏妁自认她爹的笔力是没这么大魅力的。      事实证明她这套如意盘算打得可谓是天衣无缝,因为这短短几日的时间,她已用此法子悄无声息的偷回去六册了。      若是今日这回再成功,那解除苏家的危机也就只日可待了!      “哎,你……你这丫头这么瘦,能干什么活?”征工的大婶儿拎了拎苏妁那小细胳膊,像挑到一只骨瘦无肉的小鸡子似的,一脸嫌弃。      苏妁脸上讪了讪,之前那几家可没这么多事儿事。但这表情只一瞬就被一抹谄笑遮掩了。      “大婶儿,您别看我瘦,可我不怕脏不怕累,别人不爱干的活儿您都交给我!”      说完,她见那人脸上有了稍许踌躇,但还是不甚想成全的样子,立时又换了副可怜相,语中凄凄,眸下垂泪:“大婶儿,我家中刚遭了场大火,一家人死里逃生……”      “行了行了,快进去吧闺女。”不待说完,大婶儿就带着宽慰之意轻拍了她后背两下,将她推进了院儿里。      道了谢后,苏妁便随着先前已通过应征的几人一并往里去领衣裳。她拿帕子抹了把险些滴下来的泪,顿时露出一副得志的嘴脸。      爹娘自小教导她不可扯谎,不过她方才扯的可不是谎,不过是扯了扯上辈子的遭遇罢了。      赵府的下人多,也分工细致,短工做的多是些粗活儿杂活儿。像伺候主子盥洗梳头更衣上菜洒扫整屋啥的,那些都是细使丫鬟做的,轮不到她们。      故而想要接近前院儿的书房,也着实不是件易事。      苏妁实打实的忙了半晌,又是挑水又是劈柴的,手都磨出了泡,却总也没碰上合适机会去前院儿一趟。      “小英子!”派活儿的大婶突然朝苏妁这边喊道。      这个化名虽说有些不受听,但苏妁倒像是突然看到生机般,大声应道:“哎,来了!”      派新活儿,便意味着又有可能接近前院儿了。只是当苏妁兴颠儿颠的跑至跟前,一脸期待的恳切聆听后,心中又一次遭了雷轰,空欢喜一场。      “小英子,你趁这会儿天还亮,跟着牛车去多拾些柴火回来!”      “大……大婶儿,能不能换个人去啊,我手都磨出泡了……”边怯生生的请求着,苏妁将两只手摊开,细嫩嫩的一双素手上粉粉的两个大包,看着都觉得疼。      不过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更为重要的是她若接下了这趟活儿,这一个白天便算是耗完了!      她这几日总是日出而离,日落而归的,已是引得苏明堂极为不满,若是今日再偷不到书,晚上便要在赵府过夜,不然一但私自离府可就再也进不来了。她委实不敢想父亲明日会如何罚她……      原以为扮扮可怜能获得点儿同情,可谁料之前还对苏妁有几分恻隐的大婶儿,这会儿却铁面无私起来。      大婶儿手持着根柴枝,毫不客气的往她手上抽了一下,气道:“你来时不是说不怕脏不怕累,别人不爱干的活儿都让我交给你吗!”      苏妁痛吟一声赶忙抽回了手,只得乖顺应下:“好……”      ***      戊京的南方有诸多山脉,加之夏秋雨水充沛,植被便也越发蕃庑茂密。昨夜的一场小雨,至今低洼的山间路上还留有一汪一汪的印迹。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嘚嘚”声,且后续声势磅礴,似有千军万马!      待那先行的声音越发临近了,才看到驶来的是一辆由四匹碧骢驹拉着的紫檀马车。      车身倒映在水洼中,可见装裹精致,繁贵严丽。车身前的辕座上除了驭车的马夫,还有位衣着华贵干练的精壮男子,车后还有数十护卫骑着高头青马紧紧跟随。      由此可知车内坐的,定是位王侯世家的贵人。      就在马车穿越山间的狭口之际,遽然两侧的山间有数十黑影蹿下!那些人统一的黑衣黑靴黑包头,还有黑纱遮着口鼻,显然是些曝不得身份见不得天日的家伙。      只见其中几人两两成双,手脚麻利的拉起数条荆棘绳索铺于地上!马车后面的护卫队根本来不及刹住正狂奔着的马儿,马蹄踩到绳索便长嘶一声径直翻倒!即便是第一条绳索踩空没被绊住的,也逃不过后面密密布设的第二条,第三条……      除了铺设机关的几人外,其它黑衣人均目标肯确的直冲向马车!马夫倒似个训练有素的,见此状况心不慌手不忙,只下狠手猛抽了两下鞭子!      马蹄急踏,扬起阵阵沙尘,马夫身边的精壮男子起身一个腾跃!人就站在了舆厢旁的轓軜上,既而迅捷的抽出腰间一把绣春刀。      刀身锃亮,冷气森森,借着日头的金光,那如镜般流动着的灼眼光斑直闪的人眼要瞎了。      “大人您没事吧!”男子关切的朝舆厢内询道。      舆厢内很快传来一声沉着的回应:“无事。”      俄而,那声音又道:“岑彦,记得留两个活口。”      “是,大人!”男子得令便一个长跃,飞也似的只身扎进穷追不舍的黑衣人中。      外面是刀光剑影、血流漂杵的厮杀,舆厢内却是不动声色泰然处之。      能有如此气宇的不是旁人,正是权倾天下的当朝首辅谢正卿!      只见他一张冷白的容颜静若止水,仿佛外界的打打杀杀只是勾阑中的一台戏般,丝毫不能让他有所动容,更莫谈惊慌。      想来此次出京路线谨慎周密,除了贴身护驾的锦衣卫外根本无他人知,为掩人耳目甚至特意购置了辆民间富贾的马车,却还是走漏了风声。      锦衣卫皆是尽忠于他的死士,训养严紧,断无可能做出卖主求荣之事。若说身边唯一可能被钻的罅隙……      正想及此,眼前丝绸织就的幽帘蓦地自外被人掀起,一股子腥风顺着帘角袭入!      待那幽帘彻开之际,谢正卿手中已握紧了随身佩剑。虽依旧面色不改,但眼中狠厉之色已如实显露。      随着‘嗖’的一声剑身出鞘,那锃亮的寒光与他眸底的阴鸷相映衬,皆带着如饥鹰嗜血般的狞厉!      不出所料,掀起帘子之人正是进府多年的那个马夫。      马夫尚不知自己已被怀疑,赶忙解释道:“大人,是小的!您快随小的离开……”      “唰——唰——”      不待那马夫将话说完,胸前已被谢正卿的宝剑砍出个十字花来!马夫直愣愣的瞪着双眼,不甘的看着眼前之人……      忽地,他手中用力一掷!应着自身倒地,推反力将一枚鸽蛋大小的东西投至舆厢内!      谢正卿并未料到人之将死还会有如此动作,好在他反应迅捷出手及时,将剑身在眼前一横,便把那枚弹丸成功挡下!      熟料那弹丸并非是什么直击要害的暗器,而是一枚石灰脏弹!      他这横刀一劈非但未能将之阻下,反倒令那枚脏弹片刻之间炸为一团粉尘,渐渐在整个舆厢内弥散开来……         第四章   刀光剑影伴着血肉横飞,哀风刮过,卷走一片腥甜之气。      湫窄的山道,一个凌厉而敏捷的身影借着崖壁之势,翻飞于一众黑衣人间。窄袖舞动刀光灼眼,晃眼间已将那剑身挥舞数次,放倒了周身一圈儿的黑衣人!      先前坠马的锦衣卫们也早已翻身而起,手持绣春刀与黑影混战于一团。      锦衣卫毕竟个个都是功底深厚的高手,初时因着对方的突入才有些招架困难,但稍加调整便占尽了上风。虽亦有负伤,却是无一殒命,倒是对方的黑衣人此时已死伤过半。      将黑衣人逼至势弱,岑彦才大吼一声:“大人有令,需留活口,剩下的尽量活捉!”      闻言,只听得“咔嚓”一阵短促声响!锦衣卫们将刀柄反握,使得刀口调头以刀背示人,动作整齐划一!紧接着,他们便再次压向已越渐稀寡的黑衣人。      黑衣人渐显怯弱,频频后退,显然已知此战毫无胜算,只求多保住几条命留得从长计议。可奈何锦衣卫俨然一副死追猛打,不活捉不罢休的势头!      黑衣人越是节节败退,锦衣卫便越是凶猛的向前扑去……      局势已定,岑彦便返回马车处,当他看到一身血污倒于地上的马夫时,登时激出一身冷汗,顿感大事不妙!      他先是隔帘高呼一声:“大人!”      稍作停顿,见里面并无任何动静,岑彦上前一把扯开幽帘!      舆厢内空空如也……      ***      山路蜿蜒深邃,两侧怪石嶙峋,一阵山风袭来,携着毫无善意的诡谲臾凉。      一侧的巨石下,坐着一个丰姿奇秀的男子,看似弱冠而立之间,身躯凛凛,骨健筋强。      他款款阖目而坐,不动声色,眉宇间自有矜贵风仪。      先前中了石灰脏弹之后,谢正卿已是双目暂失光明。马车里被石灰粉末侵袭,自是不能继续安坐于内。      离开马车后,又双目不能视,有下属们的保护虽不至令他再度受伤,但眼睛已是疼的厉害,稽延不得。在几支流箭擦身而过后,谢正卿毅然选择上山暂避。      眼下最为重要的是,必须立即想法子清理掉眼中的石灰粉末。      只是他拿帕子胡乱擦拭了几下后,因着脏物蔽目不得要领,难免令已沾染了石灰的帕面儿再次揉入眼中……      但在这时,他听到不远处有踩踏枯枝落叶的声响,便起身藏于巨石后面,附耳仔细聆听。那脚步声轻盈徐缓,不是锦衣卫,也不是追兵。      他手摸索向腰间,乍然寒光一现,抽出一把短剑。      待那脚步声越发临近,他也终辨清确切方位,便一个猛扑飞身出去!      “啊——”姑娘应势而倒,就着那巨大的力道在地上滚了两圈儿……      不待她躺定看清来人,脖颈处已触碰到一股子阴寒之气。她不敢妄动的将余光下划,便见是一把短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英……英雄,你这是要做什么?”虽惊惧,可她仍保有一丝理智,眼下自是不宜激怒凶徒。      一听果真是个女子,谢正卿顿觉安心了不少。眼下自己体弱势微,柔弱的女子自然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      只是谨慎如他,言语间自不会轻敌懈怠,仍一副悍戾横蛮的态度低喝道:“别动!敢动一下你脑袋可就要搬家了!”      “好,好,好!我不动,你也别动,咱们有话好好说……”姑娘无比恳切的望着谢正卿,额头已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箝制勒迫于上,她被胁求全于下,二人身躯交缠,脸脸相对,胸口相贴。这时姑娘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威吓于她的这个男人,自始至终都未有睁开过眼。且那眉目拧扯,似是在压抑着某种痛楚。      再细端,他眼周尚有细白的粉痕与水迹,看来他这是遭人暗算看不见了。      那他挟持自己是想要做什么?死前拉个垫背的,黄泉路上找个唠嗑的?显然这些都不是。      见他不言,她便央求道:“英……英雄,你若是图财,我身上有些碎银子和一筐柴,你尽管都拿去!”      “你若是图……图色,小女子真不曾有。你睁睁眼就知我长的有多惨绝人寰……”反正她明知他睁了眼也看不见。      “哼——”一声嘲谑的冷笑,谢正卿收了短剑,插回腰间的暗鞘。      就在姑娘庆幸自己的话当真起了作用时,领褖处突然被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拎住了!她顺着那力道被整个儿提溜起来,然后又被那只手猛的一推,向后踉跄了几步,背脊抵在了那块巨石上。      谢正卿紧跟上前,单手往巨石上一撑,便将她钳持在了怀中:“姑娘无需害怕,我也只是想请姑娘帮个小忙。”      他面目无色,声音低沉浑厚,难掩骨子里的骄矜傲慢,却又比先前要客气上许多。好似恩威并施,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儿。      姑娘怔了怔,怯生生问道:“是要我帮你清除眼里的异物么?”      谢正卿点点头:“只要能让我复明,我便立马放了姑娘。”      “噢,好,好。”边应着,姑娘怯缩的伸手接过谢正卿递来的帕子。      只是展开一看,上面已是沾满了白色粉沫,哪还能继续用。不过好在她随身带了水囊,一路也未饮多少,眼下冲洗个帕子倒还绰绰有余。      此刻谢正卿就立在她身前,那高大的身量将她笼在一片阴影之中。      蓦地,他听到有水滴落于青石之上‘啪哒啪哒’的声响,紧接着便感觉到那女子的手拂了过来。      就在那湿凉的帕子堪堪触及他肌肤的一瞬,姑娘的手腕儿突然被他扼住了!      她攥着帕子,他攥着她。      姑娘的手被谢正卿扼着高高举起,那湿帕上溢出的清水,沿着嫩藕似的玉臂往下淌,直浸湿了整副衣袖,还绵绵不断的往胸前渗去……      姑娘既惊又慌,手急着往回抽。可谢正卿手间力道大的出奇,一只荏弱细臂在他掌中被钳制的死死的,动不了分毫!      “你……”姑娘不只是怕,眼中甚至还有些委屈:“你不是要我帮你擦干净眼睛吗?”她方才便是依他要求做的,又错了什么?      只是他非但未放松一丝力气,反倒握得越发的紧,直让她疼的哼唧出了声。      “你……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她终是扯着嗓子反抗了一句。只是这句威吓透过她那绵甜软糯的声道释出,无力的让人心疼。      谢正卿缓缓松开手,显然并不是被她吓到。他抬起那张俊极无俦的脸对着她,饶是自己看不见,却是想让她看清自己脸上的忿然。      “我眼中所进的是石灰粉,遇水生热,若是方才你那湿帕子当真擦到我的眼,怕是此刻真的要瞎了。”他声色低沉,伴着些许的沙哑,平缓启口却带出莫名的威压。      这么说,竟是她险些害了他?      “对……对不起。”姑娘柔柔俯身,语气轻柔。      “那我再换干帕子给你擦。”边说着,她习惯性的伸手去开襟处掏常伴于身的帕子。可手中却落空了。      她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正穿着赵侍朗府上的下人衣裳呢,哪来的什么帕子。      这时,突然“兹拉”一声!姑娘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跟着那蛮力晃了下……竟是谢正卿将她的裙子摆缘撕扯下来一大块儿。      他将那块儿碎布往前递了递,命令似的口吻:“用这个。”      忍下羞愤和眼泪,姑娘伸手接过那块儿碎布,稍卷了卷将干净些的一面儿朝向外,然后拿至他眼前轻轻擦拭……      良久后,姑娘收回手,认真询道:“石灰粉业已清理得差不多了,但是有些已化入眼中,若不用清水冲洗定是清不干净的。余下的这点量应是很容易被水稀释,不至灼伤。”      闻听后,谢正卿点了下头,默许。      这姑娘娇滴无害的声音,说她是坏人也难让人信。况且先前为他擦拭时,那谨小慎微生怕出差池的动作,也不单单是出于惧怕。阅人无数如他,又怎会看不透一个人背后的面孔。      姑娘拿起水囊,举过他的头顶。      随着一缕自上淌泻的细流,缓缓冲净眼中的污浊,谢正卿终是看到了些许光亮。      隔着轻薄的水雾,他看到一抹雪白的影子在金光下闪得极为耀眼。似石英结晶,似霜露成冰,熠熠灼灼,清莹秀澈。      姑娘将水囊收回,小心关切道:“现下可能看见了?”      看见是看见了,只是眸中水雾尚未散去,入眼之物虚虚幻幻的,皆有些不真切罢了。      就好似眼前的姑娘,他也只约莫端出个人型,恍恍惚惚,竟看到她背后有烟霞轻拢,好似云中的神仙妃子……      见他不答,姑娘便当是还看不到东西,不免也生出几分丧气。这人毕竟也不似什么凶煞恶徒,不过是受了埋伏寻个帮助罢了。      可她刚垂下眼帘,就见他突然伸手从她手工取过帕子,那动作精准无误。      “你看见了?”她言语中竟有几分惊喜。      谢正卿没急着作答,而是拿帕子擦拭了几下眼周,待再度睁开之时,已觉视线彻底清明。      只是当他看清眼前这位姑娘时,不由得稍稍错讹了下:“是你?”         第五章   眼前这小姑娘,谢正卿虽只见过一回,却也颇有几分印象。      特别是那一双桃花眸子清纯脉脉,暗噙秋水,媚意天成。这不正是朗溪县令苏明堂的掌上明珠么?      “你……你认得我?”苏妁脸上怔了怔。待她再将眼前人细端一番后,仍是记不起与他有何渊源。      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浮于唇角,谢正卿摇了摇头:“刚刚复明,一时眼拙了。姑娘这般‘惨绝人寰’的样貌,我怎有机缘认得。”      面对如此直白的挑衅,苏妁强撑着面色如常,不起波澜。毕竟事儿都帮他办完了,现下再得罪有些犯不着,保命为先。      她硬扯出一抹谄笑:“既然你没事了,我……可以走了吧?”      原本她还真走不了,毕竟亲眼目睹了当朝首辅的如此狼狈相,这本身便是死罪一条。不过谢正卿这会儿倒也没打算按原计划去拔刀。      他只冷着一张脸,言道:“今日姑娘既然帮了我,他日定是要报答的,不知姑娘芳名?”      苏妁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不告诉他真名。      一来自己眼下所扮的角色乃是赵侍朗府上的粗使丫鬟,若留下真名恐留后患。      二来此人虽不似恶徒,但也绝非什么善男信女,纠扯多了保不准是招祸上门!拉倒吧,不求他报答,只求此生再无瓜葛。      最终,她讪笑道:“小女名唤沈英,不过小女并不需要报答。”沈英这名,也正是苏妁今日进赵府时所报的化名。      只见谢正卿眼中流露出转瞬即逝的讥诮,苏家的闺女姓沈?这是在讽她爹还是辱她娘。      不过既然苏妁铁了心做好事不留名,谢正卿也懒得揭穿。只是无意打量间,他的余光却倏忽瞥见她的衣裳。      那被他撕的有些不像样的裙衫,半遮半掩的裹勒住丰润娉婷的身子。右侧袖襕直至胸前还有大片的洇润,想也知道这定是他先前抓住她手时所至。那疏织的棉布吸饱了水,湿哒哒的紧贴在如瓷的玉肌上,更使得那凹凸身型诱人垂涎。      便是如此一身灰扑扑的下人装束,也掩不住那皮下的媚骨。      眼见谢正卿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迟迟不肯移开,苏妁眼中显露惶惶之色。不自觉的伸手去扯了扯领褖,既而便虚掩在胸前不敢再放下。      却见谢正卿这厢敛了敛失态的状貌,轻解起自己的外袍。      苏妁向后退缩了两步,面露惊恐,颤声道:“英……英雄既然无碍了,不如沈英先……”      不待她将话说完,便见谢正卿已将外袍褪下,凭空用力一甩,那袍子便整个飞铺开来,自她的左肩绕搭至右肩,似件硕大的披风般,松松阔阔的罩住了那娇纤的身子。      ***      山半腰,岑彦正带领着一队人马搜山。只是搜了半个多时辰,仍没见首辅大人留下一星半点儿的记号。      前路又到了分岔之处。从山下一路走上来,他们业已遇到了不下二十条岔路,反反复复绕来绕去。二十多名锦衣卫经历了分头、分头、再分头,如今他这队只剩下三人了。      先前派去探路的长生小跑着回来,匆匆擦了把额头上冒的急汗,双手一拱禀道:“指挥使,前面的两条皆非死路,属下各走了百米不到,便又现岔路。”      “嗯。”岑彦一手习惯性的握着腰间刀柄,一手抵额遮挡骄阳,沿着那两条蜿蜒小路往远处眺了眺。      “指挥使,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眼下就咱们三人了,如何也搜不全这座山呐。况且如今也不能确定大人躲的就是这座……”      “啪!”不待长生将话说完,一个响亮的耳光就甩到了他脸上。      岑彦这种练家子当中的高手,随便一掌出去那都是孔武有力!直将长生打的就地转了半圈儿。      他盛气逼人的立在那儿,一双凤目狠厉细眯,黑瞳似冒出灼灼火焰。既而声音沉沉吐出一字:“躲?”      原本那巴掌下去,让长生有些懵,一时还没明白自己错在哪儿。岑彦这一提点,他便立马顿悟过来,连忙改口:“属下嘴拙!是暂避!”      这种时候,岑彦也没功夫跟下面人多做计较,简单教训过便是,眼下唯一的重任是要找到首辅大人。      他将双手负至身后,脸色一沉:“放狼灯,给附近边营求助。”      “是!”      ……      镇抚司从职务上来讲乃是直属当今圣上,故而锦衣卫在外行事也有某些特权。比如这狼灯一放,各地方官府及其所辖势力,便需无条件配合他们的行动。若怠职,锦衣卫则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故而这狼灯是轻易放不得的。今日若非是为了谢首辅遇险,岑彦也不敢擅放这东西。      戊京南方山脉众多,又是南方诸城进京的必经之路,故而这里曾是穷寇山匪的乐园。      几年前谢首辅颁令严治南部山脉,不仅将山匪的老巢尽数缴毁,还在沿途官道两侧设了诸多岗哨营寨。      一来为防止再有流寇在此安营扎寨,二来也为进京的商贾百姓们护行壮胆。      而岑彦下令所放的狼灯,便是要征用这些散兵来此搜山。      没多会儿,站在山边的长生望到山下出现了袅袅升腾起的紫烟,这便是那些人的回应。      他急忙跑来回禀:“指挥使,那些人业已到山下了!”      “好,下去接应他们。”岑彦转头对着另一个锦衣卫命道。      那人领命后,便匆匆下山去与来人会合。      ***      山下的紫烟一团团升腾至半山腰,与岚瘴融合,烟霏露结。之后再被突然刮过的一阵儿山风撕成碎片,渐渐消隐在朦胧的山间。      看着这一幕,谢正卿便知山下的事儿已处理完了,看来这会儿大家正搜山寻他呢。既然惊动了边营,想是很快就能搜到这处了。      他转身睨了一眼苏妁,那冷傲孤清的眼神哪里有当她是恩人。顿了下,他轻启薄唇,声色幽沉:“沈姑娘,既然你不想要报答,那我就送你个回礼吧。”      苏妁怔怔的望着谢正卿,之后又鬼使神差的将他上下扫视了一遍。心忖着连外袍都脱给她了,如今他两袖清风身无一物的,空口白牙拿得出什么回礼?      她忍住好奇之心,口中推拒道:“太客气了……不用,不用。”眼却紧盯着谢正卿的手,想看看他能拿出什么东西。      只见谢正卿伸手在中衣的衿带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瓷瓶,将其上的红木塞子拔开,接着便递到苏妁的眼前。      那瓷瓶中溢出的清香气息,瞬时萦绕上了苏妁的鼻尖儿。她还没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就觉得脑中沉沉,眼睑笨重,身子也不听使唤的瘫软下去……      谢正卿只伸出一条胳膊,便将这姑娘承住,接着往怀中一揽,打横抱起,走至巨石旁,缓缓将她放置好。      往山下走了几十步后,此时耳边已能听到下属搜山的呼唤。谢正卿随手在地上拾起一颗石子,然后往远处一掷!      因着内功的注入,那石子敲击在山石上发出一声清脆响亮的动静,算是给搜寻的人引了个路。      很快,附近的锦衣卫与营兵皆寻了过来,带头的恰巧就是锦衣卫指挥使岑彦。      一见到谢首辅,岑彦“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抱愧请罪:“大人!是属下无能,让您受惊了!”      “无妨,”谢正卿挥了挥手,面色沉静:“起来吧,这事儿怪不得你们。”      这句风轻云淡,宽仁大度的话,莫说是让岑彦听着意外,就连一并跪地的那些营兵听了也颇觉怪异。传言中,这位锱铢必较的谢首辅,今日怎的突然这般豁达通情理了?      众人起身后,谢正卿冲着岑彦使了个眼色,岑彦便立马领会上前几步,附耳恭听。其它人也懂规矩,自行后退避嫌。      只见谢正卿往前俯了俯身子,凑在岑彦耳畔,轻声吩咐道:“自此向上去二十余丈处有块巨石,旁边有个姑娘。过会儿待人都走尽了,你悄悄将她送去悦来客栈开间上房。”      谢正卿直回身子,却见岑彦怔在那儿久久未动,连眼睑都没敢眨一下。他没听错吧,姑娘?这荒山野岭的哪儿来的姑娘……      饶是心中不明所以,但岑彦还是恭敬领命,之后便目送谢首辅在营兵的护送下,往山下走去。而他自己,则调头往上去了。      ……      今日搜山救驾的并非只有锦衣卫,而那些营兵属性复杂,不乏各家眼线掺杂其中。若是被人见到与谢首辅在一起的是苏县令的女儿,事后走漏了风声女儿家的名节事小,被汪萼及庆怀王那些狐埋狐搰的人误想成是卖主求荣,暗中勾结……那苏家人怕是要为此蒙冤见阎王了。      而悦来客栈就在朗溪县令府旁不足一里之处,暗中将苏妁送去那儿,既可避免那些人的误会,又可保她安全。待她醒来便是雇不到马车,亦可安然抵家。      ……      在营兵们的小心护送下,谢首辅下山上了马车。      他撩开窗牖上的绸帘,往来时的山间看了一眼,面色无波,秋水灌眸。         第六章   山间风大,两个时辰前交战所留下的腥风已被吹淡了。      此时山下的尸体业已清干净,只有六个活口被锦衣卫押着跪在地上。这六人手筋脚筋皆被挑断,即便是不绑绳索,也毫无反抗之力。      协同搜山的营兵已被谢首辅遣退,而此时岑彦也不在,身为指挥佥事的季长生便走至马车前,恭谨禀报:“首辅大人,这几个刺客死活不肯招是受何人指使,是否要将他们带回北镇抚司拷问?”      幽帘一侧被一只修长的手指轻轻勾起,谢正卿随便往那些人跪的地方扫了眼,便收回手将帘子放下。      既而朝着窗外吩咐道:“不必了,将这几个东西每人抽上二十鞭子,然后敷些上好的金创药,趁夜扔到汪府院子里去。”      “是……”饶是心中腹诽,可季长生还是恭敬的应了声。      他只是一介武夫,比不得岑彦那般文武双全。对于首辅大人吩咐下来的事情,也只会乖乖应下来照做,却完全不知所以然。      只心忖着,照常理来说,这些刺客该拖回北镇抚司严刑拷打啊!诏狱里一百零八般刑具,任他们是铜头铁臂的十八罗汉,还是刀枪不入的世外高人,都经不住几个回合就会乖乖服罪招供。      如此将命令下达后,由季长生驾着马车,在一队锦衣卫的护送下辘辘驶离南部山区。      舆厢内点着熏香,早已将那生石灰的难闻气味冲散了。谢正卿阖眼端坐于雅凳之上,养精蓄锐。      对于常年居于宫中的他而言,出宫即是风险。这些年他权倾朝野,在大齐呼风唤雨,虽然朝中众臣绝大多数顺从了他,可也有那么一小撮难搞的,偏偏要跟他对着干!      便像是庆怀王李成周,既是大齐的亲王,也是太上皇在世时御笔亲封的宗人令。身怀免死金牌,连当今圣上都无权罢免官职亦或是处置他本人。谢正卿这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当朝首辅,自然也是废他不得。      还有那庆怀王的心腹,汪萼。身为翰林院学士,不说安稳的管理好史册、文翰,编修好史志、玉牒,偏偏把心思花在如何与他作对上!若非李成周几次三番保定了这个心腹,也早该被处置了。      李成周的下面自然还有些死衷效命的,像之前的杨靖之流,皆是些不知死活的。不过这些个眼中钉肉中刺,谢正卿倒也拔的不亦乐乎。大齐若是没有这些人,或许每日上朝他反倒会乏味的很。      ***      日影西斜,悦来客栈的天字号房内,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时辰的姑娘,手指终是动了动。      她渐渐睁开沉重的眼皮,这一觉睡的仿佛昏死过去一样。      看看头顶,那雕工不怎么精致的架子床,还有那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月白帐子,完全陌生。      “唔——”苏妁艰难的撑起身子,柔靡斜靠在床柱上,仍觉阵阵头晕眼花。      她将这房间细细打量了一番,看似日常所需应有尽有,但又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家。      “这是……客栈?”有了这个猜念后,苏妁立马扶着柱子下床,蹒跚的走到支摘窗前,往下望了望。      呵呵,这条支矶石街她从小便长在这儿,闭着眼都能分清哪门哪院儿是做何买卖的。以她所处的这个位置,显然是这条街上最大的一家客栈——悦来客栈了。      苏妁双手扶着窗子定了定神儿,迎面拂来的细风也令她头脑越发清醒。将先前杂七杂八的梦境撇开后,她渐渐记起了昏迷前的事。      “那个王八蛋……”她磨牙切齿的泄了句愤。      想起自己好心救了人,反倒被那人下了迷药给迷晕,苏妁心中就又气又委屈!      只这是短暂的怨念过了,她心中又生出另一种更可怕的猜念!苏妁赶忙低头仔细检查了下身上衣物……      衣衫破了她是记得的,好在除此之外并没旁的什么异状。这衣服若是被人脱过,她定是能察觉出的。而眼下看来,非但自己的衣裳未被人脱过,连那人披给她的袍子也还在。      “还好,还好。”苏妁轻拍着胸口,心中庆幸总算最糟糕的事没有发生。这么说来,那人倒也还算个正人……      心中刚将这话想了一半儿,便立马意识到不对,暗暗呸了一声,将后面二字咽回去了。总不能因为劫匪没劫色,就反赞劫匪是君子啊。      只是令她想不通的一点是,那人为何偏偏把她送到悦来客栈?      虽说戊京南部的山区衔接着朗溪县,送来此地倒也不算远,但为何不将她往北面的京城送,也不往朗溪县的其它街道送,偏偏就这般精准的送来了支矶石街。      只是凑巧,还是他知道她……家在这儿?想及此,苏妁突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灵。      又看了眼窗外,已是金乌西坠。此时动身,怕是回到赵侍朗府上都要日暮了。这还是头一回得手的这般不易,但无论如何她也要赶回去。      哪怕是冒着雇不上回程马车的险,亦或是被爹爹打个半死,她也定要今晚把书偷到手。若是今晚不能得手,以后赵府的门儿她就再也难进去了。      事实证明,苏妁在时辰上盘算的很准。虽然一出悦来客栈她就顺利雇到了马车,且一路畅通无阻,抵达赵侍朗府后门时也已是戌时了。      赵府后院儿华灯初上,入门四盏赤红圆肚纱灯,辉煌喜庆,寓意红运当头。      还在院子里浆洗衣物的丫头见是苏妁回来了,赶忙跑去里屋去找监工的大婶儿。早前大婶儿就叮嘱好了,沈英这个偷懒的丫头一回来定要及时去通知她,她得好好看看这整整一日的功夫,沈英砍了多少柴回来!      不多会儿,大婶儿就跟着那报信儿的粗使丫头出来了,远远看到站在院子里的苏妁,就大声训斥道:“小英子你个死丫头还知道回来!你是把南山给老娘伐秃了吗!”      苏妁既不恼也不解释,只婷婷立在院子里等大婶儿过来。      直到大婶儿走近了,才傻了眼。看着那一地的柴火,嘴里也不骂咧了。这就算是个大小伙子去砍也得砍个半日,莫说是这么个荏弱纤纤的丫头了。      “你……你这当真是砍了整整一日没停?”大婶儿的眼中变换出几分恻隐。      “是啊,大婶儿您派我去时,不是说多砍些回来,要够府中三日用度吗?”边一脸憨态的认真说着,苏妁还往那柴火堆儿里看了看,似是在算计这些够不够三日之用。      经她这一解释,大婶儿反倒有些不忍了。随便点了点头,便嘱咐她去中院儿灶房那边找些吃的,早些睡明日一早还要起工。      苏妁佯装感恩的道过谢后,便往中院儿去了。      能离开这后院儿委实不易,平素后院儿的下人用饭时,都是由人端来这边的,这会儿是已过了用饭的时辰,她才得以亲自去灶房。      望着苏妁离去的纤弱背影,大婶儿不禁轻叹了声,心忖着好久没遇到这么敦朴实诚的下人了。      其实头日上工的下人,她都会特意派些难为人的重活。一来是担忧新人不服管束,所以先来个下马威。二来也是想探探人实不实诚,若是肯吃苦的日后也好留于府中做个长工。      故而才派给苏妁个砍柴的活儿,其实若刨去往返的车费和工钱,怕是还不如那些挑柴进京的柴夫卖的便宜。      ***      伴着车轮发出的“吱呀”声响,一辆严丽雅致的马车徐徐驶进赵府大门。      追随在车身后面骑高头青马的岑彦,紧夹了两下马肚子,追到窗牖旁,向着里面小声请示道:“大人,今夜可是要下榻于此?”      顿了片刻,里面才传出一个低沉徐缓的声音:“嗯。明早汪萼府上还有一出好戏,今晚暂且不回宫了。”      “大人放心,府内今晚明处有衙役护院,暗处有锦衣卫,断不会再出现白日那种布防纰漏让大人受惊。”      岑彦恭谨话毕,立马转身给后面护行的锦衣卫打了个手势,除了十数人仍继续伴车前行外,其余的六十余人皆已散开,依势布阵。      一想起首辅大人身边的马夫竟能混进刺客,岑彦就心有余悸。今日之事大人虽宽宏大量未作严惩,但他却不得不提高警惕。      其实这所谓的赵侍朗府,早已被征为了谢首辅的宫外别苑。      年前便有高人授道,说这赵府乃是难得一遇的绝佳风水宝地,位处大吉。      东面十丈有菩林,青龙蜿蜒紫气迎;南移千步见名山,朱雀翔舞寿齐天;      西方三里生矿铜,白虎驯俯凶煞除;北侧圣河常流淌,玄武垂头天下掌。      如此龙穴正位,又岂是小小一个礼部侍朗的福荫所能震慑的!         第七章   日夕之际,天幕好似一块儿黛蓝色的丝绒毧毯。一把碎金撒在上面,或疏落,或鳞集,融成一簇簇幽微的白光,映照着大地。      礼部侍朗赵景胜原来的府邸,如今已成了谢首辅的宫外别苑,虽一年半载的来不了一回,但家丁护院婆子丫鬟等,都是常年养在府内,一应俱全。      半个时辰前,就有锦衣卫来通报大人今晚会过来。故而前院儿的管家和后院儿的管事婆子们,纷纷都嘱咐好手底下的人:今晚定要机灵着点儿,该忙的忙完后就老实回屋,别再出来瞎溜达,免得冲撞了那位大人物。      这会儿府里自前院儿的大门,到中院儿谢首辅的居室,整条路上皆点好了石灯笼,一路明光炳焕,无幽不烛。      许是因着太久没来这处院子了,谢首辅也时而撩开莨绸窗帘往外瞥两眼。      这时已近中院儿的水榭,沿途有活水流淌,青溪泻玉,环抱池沼,石灯晖映之下美不胜收。      只是再往稍远些看,溪水之东光势渐微,只隐隐看到郁郁葱葱一片,越发让人觉得潮气浸润,更显岑寂阒然。      谢正卿刚将视线收回,蓦然便听到那竹丛中发出一些窸窸窣窣声。      就在这细微的声响堪堪发出之际,岑彦腰间的锈春刀业已拔出!他双手合持着那刀,凤眸细眯,狠狠盯死了竹丛那处。锃亮的刀锋在皎洁月色下发出萧萧寒光。      他轻挪几步,将身子挡于马车前,正挨着窗牖。      “大人小心,竹丛那处并未布锦衣卫。”岑彦微微别了下头,朝着身后舆厢中提醒道。      透过窗口,谢正卿也正往那处仔细观望着。似是那边的‘东西’已知晓了自己行迹暴露,眼下一丝丝的动静都没敢再弄出。      只是那夜幕下隐现的葱郁中,模糊能看到一块儿白色东西,好似男子袍襟的裾角。以此为中心,待那‘东西’终于再一次往回挪动身子时,谢正卿便看清了那大块露于外的后襟。      那不正是……      他嘴角莫名噙起一抹兴味,将马车的莨绸窗帘一放,端身坐好,沉声言道:“不过是只野兔罢了,无需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快些将马车停去中院儿吧。”      见大人如此说,岑彦自不敢抗命,只得先护送着马车前行。然他心中仍觉不对,忖着过会儿再返回来探一探究竟,若是当真有人敢闯进这院子里来,便是插翅也难飞了!      马车辘辘前行,雅致线条倒映在溪水中,借着那一路石灯笼的光华相伴,煞是绮丽。      驶过水榭,便到了中院儿谢首辅的居住。      马车驻停,只见谢正卿踩着步梯沉稳下车。他边往房中走去,边对着身后随行的岑彦询道:“我记得这院子的水榭中有一处高台?”      “是,大人。那处琅琊台百尺之高,春可观花,夏可避暑,秋来听雨,冬来赏雪。可尽观府中前中后三院儿与左右跨院儿各处。”岑彦详尽回道。      当他抬眸看向谢首辅时,大人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快意笑容业已平复了。      “让人备些酒水小吃,送到琅琊台上去。”谢正卿状似随意的吩咐完,便只身进屋了。      须臾,见谢正卿加了件外袍出来,径直往琅琊台那边走去。      许是因着今日首辅大人回来,府里下人早早便将琅琊台上的纱灯挂好,九只一串,长而喜庆的悬于高台之上,璎璎垂落。      红灯皎月,谢正卿兴致倒是颇佳,撩起袍襟拾级而上,百尺高台堪堪啜口茶的功夫便登了顶。      四个丫鬟两两跪于同侧,毕恭毕敬的候命于亭外的石基上。      四人皆是府里的婆子早早就精心挑选下的,一个个容色清丽,环姿艳逸。为的就是怕哪日大人一时高兴来此,枕边儿身边儿却没个伺候的。      只是此刻她们深埋下的脸蛋儿上,皆是拘诸不安的惶惶之色,和额间渗出的细汗。都说伴君如伴虎,这位首辅大人可是连虎都能驯驭的狠角色!      里面的檀木方案上佳馔美酒业已铺陈完毕。角落里焚香列鼎,掐丝珐琅花的三足小熏炉中气烟袅袅,幽香四溢。      短短时辰内将琅琊台布置如此,管家婆子们委实是动了不少心思和气力。      酒肴是自打收到大人回府的信儿后便精心备下的,为了动作快且稳妥,下人们从底例队至顶,一路击鼓传花般运上去。      一道道菜肴传至高台之上时,仍冒着丝丝热气儿。      当然这些谢正卿是不会知道的,他只是看着眼前一桌子油腻菜色,感到有些倒胃口。随即面露不悦的吩咐道:“这些都撤下去,只留下那碟花生米与那壶酒便可。”      闻听此言,四个丫鬟眼神张惶,面面相觑。毕竟不是在宫中伺候的,并不清楚这位当朝首辅的喜好与脾性。      见她们动作迟笨,谢正卿的眼底显露出一丝不耐,而言语更是冷的能冰封这夏末秋初存续的最后一丝热浪:“你们几个也别杵在这儿碍眼了。”      不知为何,几个丫鬟听了这话非但心中未有失落,反倒有种保住一命的确幸。      虽说这位首辅大人轩昂伟岸,俊极无俦,但早听闻这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毕竟这世间不是什么娇花都摘得,也不是什么美玉都碰得。      赵高盗了和氏璧死于非命,王莽夺了亡国玺碎尸万段……      眼前这个面如冠玉的当朝首辅,又岂是她们这点儿贫贱命格肖想得起的?      丫鬟们领命匆匆退下后,谢正卿才在倚栏旁的檀木案前坐了下来,向下望着府中的肇秋景致。      栾树落叶,唐枫微红。      这会儿府里的家丁护院及锦衣卫,均已按他的吩咐不再巡视走动了。若是他猜的不错,‘那人’该行动了。      几杯淡酒入胃,已有丝丝烧灼之感,谢正卿饶有兴致的看着溪水边的那处竹丛。像个守株待兔的猎人那般,目光灼灼,似能窜出焚尽天地的欲·火。      果不其然,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见那竹丛密集的一处枝摇叶晃,波动呈由西往东游移状,未几,‘那人’便彻底钻出了竹丛。      谢正卿呷一口美酒,削薄的嘴唇上挂着莹莹水润,目光迷离的望着那人影蹑手蹑脚的往东面跑去……      ***      一阵儿急跑过后,苏妁双手捂着胸口,气喘吁吁!      自竹林往书房来的这条路上,宽豁无遮挡,若是动作慢了难免不被人发现。先前后院儿的大婶儿就仔细叮嘱过了,今晚这府里的主子要回来住,让她千万不能离开后院儿一步。      好在她刚回来那会儿借着来灶房吃饭的机会,已踩好了点儿,如今倒也算是轻车熟路不必走冤枉道。      只是先前在竹林着实把她吓的不轻快!眼看着那马车隔着小溪突然驻停下来,车前还有护卫手持利刃,磨刀霍霍。      好在最终虚惊一场。想来那马车里坐的,应该就是这府里的主人,赵侍朗。      这长长的一路急跑下来,这会儿苏妁已觉得腿脚绵绵。轻轻走路便好似已不是自己的双脚,感觉不定哪脚踩下去就会摔一跤。又好似踩在云堆儿上,飘飘然然……      她手扶在游廊的朱漆柱子上,另一只手胡乱拭了把额间的细汗。心忖着这赵府白日里那么多的家丁丫鬟,原以为晚上是场硬仗,却不料就这般轻易的一路跑到了书房门前。竟是一个绊腿儿的下人也没遇上。      是自己运气太好呢,还是有什么猫腻?      算了,不管了,先把书偷出来再说!如此想着,苏妁便推了一把书房的门,瞬时身子隐进了黑暗里。         第八章   一杯敬秋风,一杯敬朗月,如此往复,一壶酒很快便饮尽了。      谢正卿伸手往那翠玉碟子中递去,修长莹白的手指随便一拨弄,便像捻一朵花儿似的,拾起一粒细长的花生米来。      先前路过竹丛时,他便发现那‘贼人’所穿的袍子正是他披给苏妁的那件。加之那      拙笨的藏身架势,哪里会是什么刺客。      如今他倒要好好看看,这个胆大妄为的小丫头,潜入他的府宅中是要做何。      这时,谢正卿眼尾的余光瞥见,自东跨院儿中急急跑出一个荏弱的身影。正眼去看时,那人怀里还抱着一个蓝色的布包。里面显然是藏着刚刚偷来的‘脏物’。      这便是令谢正卿好奇的。到底是何物,值得她一个不愁吃喝的县令府小姐,跑来他府里偷?      ……      得手后的苏妁抱着怀里的东西,没命的往西向跑。      这个时辰府内各院儿的门早已落锁了,即便是她最熟悉的后院儿后门,那门上的钥匙也是由大婶儿贴身放着,指望不得。      傍晚回来时她散尽爹爹给的月银,买了一车的柴!自然不是为了感动那个大婶儿好交差,她的目的便是让那后院儿的小柴房放不下,而只能将那些柴堆在院墙跟儿。      柴堆虽虚,但总算有个踮脚处,堆高了总能爬出去。      边谋划边一路狂奔,就在苏妁跑得离琅琊台越来越接近时,倚坐于高台之上的谢正卿,突然指间轻轻一弹!      那枚细长的花生便如一粒弹矢般,“咻”的自上而下划过空际,不偏不倚的击中了苏妁的髌骨之处。      “唔——”伴着声沉闷的痛吟,苏妁应势跪倒于地。      她之前紧紧抱于胸口的那个蓝色布包,经这一摔也给甩了出去,里面的东西掉落在地上。      谢正卿不由得蹙眉,略显狐疑的微侧了下脑袋,心道她千辛万苦混进府里来,竟只是为了一本书?      赶忙将地上的书捡起,苏妁重新用蓝布将其包好,小心揣进怀里。根本顾不得去掸衣衫上的灰,她只稍微揉了两下腿,便又急着跑开了。      对于长期不怎么跑步的她,之前就已跑得腿软脚麻,故而这回摔倒也没怎么令她疑心,只当是自个儿打了个软腿。      匆匆跑回后院儿,苏妁赶忙将柴堆高高架好,边努力向上爬,边心中暗庆,终是把这要命的东西给拿回来了。      只是这柴堆儿看似架的高,真踩上去偏偏又会塌陷!加之这赵府的青砖院墙本身也高,单是那琉璃瓦顶就加高了近一尺。      一会儿是书掉了,下来捡书。一会儿又是柴堆儿塌了,下来重新磊。如此往复,折腾了一柱香的时辰,苏妁硬是连那琉璃瓦的边儿都没摸着。      “这可怎么是好……”她站在院墙下急了一头细汗。不甘心的四下环顾了圈儿,确实除了这处没有别的突破口了。      偷钥匙的事儿是万万使不得的,监工的大婶儿与执管后院儿的那些婆子们同住一处,便是自己动作再小心,这人多眼杂的,惊动不了这个也能惊动那个。      就在苏妁撸了把袖口,妄图再爬之时,蓦地瞥了眼那后门儿……怎么竟好似虚虚掩掩的?      她小心谨慎的轻挪过去,伸手推了推,那门儿竟‘咣’的一下大敞开了!      站在门口愣了须臾,苏妁始终不敢置信这一切竟是真的。直到她以手背使劲揉了几下眼,待再睁之际,仍见那门大敞开着,这才确信不是梦境亦或蜃景。      心虚的回头看了眼,见无异动,苏妁便一溜烟儿的蹿至门外。左环右顾一番,四下无人,她这才谨慎的将那门重新阖上。      府外已是黝黑一片,即便月色皎洁,仍是索途不得。      这个时辰,早已无车可雇。苏妁紧紧抱着胸前的布包,往前面稍许亮些的大道走去。她更多的是出于害怕,想要抱紧自己。      其实她亦可在赵府睡一觉,待明日早起时,跟着出府采买的丫鬟一并出府逃走。那样纵然是更安全一些,但她还是不想。      自小到大,她还从未在苏府外过过夜。哪怕是回到苏府再晚,至少是当夜返家,爹爹与娘亲不至为寻她而大动干戈。到时顶多就是将她打一顿,禁足几日,但那远好过害爹娘担整整一夜的心。      走着走着,蓦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在这静谧的夜里格外响亮。苏妁如获救命稻草般,一双桃花眸子圆瞪着,紧紧盯住那驰来的方向。      这时哪怕能遇到一辆私家的马车,将身上的首饰金钗悉数赠人,换得送她回朗溪县,那也是值得的。她往道路中央站了站,尽可能让自己明显一些。      果然,不远处已可见朝她驶来的,正是一辆装裹华美的私家马车。那粉绸裹饰,便是如此夜幕下都依稀可辨。      “喂——”苏妁高举着双手,大幅度的用力挥舞!      那马车果真就在离她三丈之外,驻停了下来。      车夫是位正值不惑的大伯,头带罗帽,看上去慈祥温厚。他摘下马灯,提着往苏妁这边儿照了照,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问道:“我说小姑娘啊,这大晚上的,你怎能只身一人在大街上闲逛?”      苏妁赶忙上迎了几步,眼中水汽萦绕,语带哀婉无助:“大伯,小女来戊京做短工,因着不小心开罪了主子,被连夜赶出府,眼下想回家都雇不到马车。”      “求大伯行行好,求您家主子通融通融,捎小女一程吧。”边说着,她将发间的一支细金钗取下,往车上递去。      谁知大伯将她捧着金钗的手轻轻一推,温言道:“小姑娘,这车里可没什么主子,我这是帮府上送了趟货才回来到这个时辰。既然你这般不易,那就捎你一程,快上车吧!”      这一刻,苏妁是真心要哭出来了,不掺一丝假意。连着向大伯鞠了两个躬后,她才抱着那个布包上了马车。      夜间并无车轿相扰,一路畅行,不到半个时辰,马车便停在了支矶石街。      再三礼让过,见大伯仍是不肯收那金钗,苏妁也没什么办法,只得目送好心的大伯驾车离去。然后才往半里外的苏府走去。      因着先前扯的那谎,若是再被大伯知晓她其实是县令之女,那便拆穿了。故而她在未抵苏府大门时,便请停了。      也没多会儿,苏妁便走到了苏府大门外。望着眼前朱漆大门上的铜狮衔环,她伸出的手几经迟疑,最终还是叩响了。      她将书塞进后背的衣裳里,因为她知道,接下来等着她的,定是爹娘的一番棍棒说教……      ***      别苑的寝室内,宵烛朦胧。谢正卿正斜靠于罗汉榻上,似在等什么人。      没多会儿响起两下轻缓的叩门声。      “进。”他只随便应一字,岑彦便推门进来。      先是如平素那般行礼,接着岑彦便小声禀道:“大人,白日里行刺的那六人已照您的吩咐,各抽打了二十鞭子后,又敷了上好的金创药,扔到汪萼府上去了。”      “嗯。”谢正卿状似不太走心的应了下。      顿了片刻,岑彦又禀道:“还有苏姑娘,也照大人的吩咐安排了马车,将她送回苏府了。”      不经意的哼笑了声,谢正卿难得有兴致的追问了句:“她是如何逃出府的?”      问完这句,他分明从岑彦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少见的窘色。      岑彦沉声回道:“原本属下也是想着让苏姑娘自行出府,免得协助多了令她生疑。结果孰料折腾了半个时辰她也出不去,属下只好令人开了后门儿。”      闻言,谢正卿嘴角那丝并无恶意的嘲弄,瞬时便化开了似的,晕染至满面。      随后他摆了摆手,显得有几分倦意:“罢了,送走便好。一个姑娘家的半夜来府上做客,总不能失了待客之道。”      岑彦正欲退下,蓦地谢正卿又补了句:“对了,明日将书房藏书的引录给我拿来。”         第九章   晨光熹微,秋风骀荡。      学士府大院儿内早起准备扫洒庭院的下人们,正提着水桶,握着棕笤,列成队往前院儿走去。      行至前院儿,众人分工散至各方。修剪花木、捡拾落叶、泼水洒扫……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就在此时,忽闻一声尖叫!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天呐!你们快过来看……”那丫鬟一边喊着,一边吓得给坐在了地上,瑟瑟缩缩的双肘撑着身子不住的往后挪。她面如死灰,惊惧的盯着前面半丈之高的木槿花丛。      凑过来的几个丫鬟也跟着往那木槿丛中看去,花木掩蔽下,隐隐绰绰可见五六个黑衣男子横七竖八的躺在里面!      虽然玄色的衣裳不显血色,但他们手上、脚上、还有胸前抽烂了的衣裳下那绽开的皮肉,皆可见大片骇人的血迹!      几个姑娘哪见过这种惨景,纷纷抱到了一块儿壮胆。这时有理智的说道:“这……这要快去禀报给曹管家!”      ……      未几,曹管家便带着几个家丁护院,跟着报信儿的丫鬟一并回来了。      一见眼前的情形,他也着实吓出了一身冷汗!那些人像一具具尸体般一动不动的躺在木槿丛中,雪白的木槿花上溅得满是腥红。      “去!看看还有气儿没。”曹管家冲着身旁的一个家丁吩咐道。他哪管旁人怕不怕,反正他是怕的。      那家丁虽长的膀阔腰圆活像个胆大的,但大清早的就见这么一堆东西,心中也是膈应不已。他屏了口气,快步上前将一个趴在最上面的人翻了个身儿。      那人胸前的衣裳已被鞭子抽烂了,褴褛的玄色破布上可见扎眼的白色粉末。      家丁紧皱着眉头一脸痛苦相,并非是这血腥之气冲脑,而是他屏气屏的就快要撑不住了。他沾取了些那人身上的□□,又伸出两指送到那人鼻下试了试,这才大步返回。      “管家,尚有口气在!而且他们伤口上还好似洒了药。”他将手伸出,给曹管家看了眼那白色的粉末。      曹管家又仔细瞧了瞧刚刚被翻过来的那个黑衣人,蓦地,脸色竟比先前来时还要惨白上几分!      那人的玄色头巾上有个小小的白蛛族徽刺绣,莫不是……      “快!快将这几个人抬去后院儿的罩房里,找府医去瞧瞧还有没有得救!”      ……      刚刚鸡啼过三遍,汪萼此时虽已睁眼,但却躺在床上并未起身。      平日里这个时辰都该准备去上早朝了,是以他也惯于在此时醒来。只是昨晚莫名的圣上传了口谕,说是龙体欠安明日罢朝,放百官休沐一日。这事儿委实令汪大人心中愤恚!      他这厢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扰的夫人刘氏亦是安睡不得。      刘氏一脸倦怠,半眯着眼,眼尾细纹淡浮,声音低哑细缓,意调温柔:“老爷,难得今日免上早朝,既然圣上龙体抱恙,您不如就多休息一会儿。”      听了这话,汪萼反倒越发的来气,冷哼一声,压着嗓门怒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昨晚我特意去问了御前公公,圣上龙体康健,根本未曾抱恙!显然今日罢朝之事就是谢正卿搞的鬼!”      刘氏打了一半的哈欠也吓了回去,大清早的随便劝上一句竟也惹得老爷发一顿脾气。她也只得继续劝道:“老爷,不管是谁搞的鬼,您平日里不也常说,这朝,上与不上已无甚区别了吗。”      “哎——”一声长叹,汪萼捋了捋下颌花白浓密的胡须。      他的确是常这般说。自从连传国玉玺都被谢正卿掌了去,这朝上得还有个什么劲儿?      朝堂议政,顺他者昌,逆他者亡。纵是自己与庆怀王等人尚能与他嘴皮子上周旋周旋,但最终他把那玺印一盖,还不是想批何批何,想罢谁罢谁。      “哎——不去也罢。”又忿忿的叹了声,汪萼将身子往里一转,想着再睡会算了。      可偏偏这时响起了叩门声。      “老爷,府里有急事儿。”曹管家心中虽急,却也不敢大声吵扰,只压低着嗓子禀了句。      汪萼一个利索的翻身就下了床,他知道若非是大事,曹管家定不会来叩门的。其实从昨日到现在,他一直都在等这个“急事儿”的通报。      匆匆披了件外袍,他便闪出了里屋,将外间的门打开后复又从外面阖上。      “快说!可是那事儿有消息了?”汪萼迫不及待的问道。他双眼瞪圆,满是期冀之色。      曹管家点点头,脸上却有些难堪,吞吞吐吐的先铺了个垫:“老爷,有消息倒是有消息了,只是……只是不是什么好消息。”      汪萼那脸瞬时僵化了般,分明前一刻还有着丰富的颜色。他谨慎的往四下里瞅了瞅,才语气冰冷的问道:“刺杀失败了?”      曹管家脸色更为窘迫,若只是失败了倒还好,可眼下怕是连底儿都给泄了。      “老爷,今日一早前院儿里就发现了六个遍身伤痕的人,头巾上刺有白蛛族徽,皆是铁勒人。”      “什么!”汪萼脸上怔然,许久未言。      筹谋刺杀当朝首辅这种事,他自是深知其风险。故而此计策划之初,他便有意掩了自己身份,只派管家假冒着富商身份,去与江湖上的黑市接头,买来了一百名铁勒死士养在府外。      换言之,除了他自己与曹管家外,并无人知晓雇主的真实身份,甚至连那些杀手本身亦是不知。可偏偏这些人竟被送来了汪府……      “谢正卿如何知晓是我找人做的?”汪萼眼神张惶,身子不由自主的微微发颤。纵他与谢首辅作对已久,可明刀明枪动真格儿的却是头一回。怕是这回一但暴露,就连庆怀王也难保住他了。      只是为王爷效力的何只他一人,谢正卿若只是随意猜测,又怎会如此精准找到他府上。      曹管家思忖了须臾,除了一种可能,实在也想不到其它的。便一脸抱愧道:“老爷,其实当初与那些铁勒人打完交道,小的就不应急着回学士府……”      “你是怀疑那些铁勒人跟踪了你,从而得知了雇主身份?”汪萼双眼直勾勾的瞪着曹管家。      曹管家将自己的分析详细禀明:“老爷,除此之外,小的实在想不出有别的可能。那些人被挑了手筋脚筋,还挨了鞭子,可方才小人让府医查验时,他们身上竟被人敷了上好的金创药!”      “依小的看,这倒像是经过一番严刑逼供后,对方审出了自己想要的,便放了他们一条生路。”      汪萼边听着,往一旁踱了两步。既而眸色凌厉的笃定道:“是那些铁勒人出卖了我们!”      曹管家皱眉挤眼儿的点了点头,既示认同,又表愧疚。      汪萼双眼一阖,口吻阴郁:“那这些人便留不得。”         第十章   深栗色的架几案及书格鳞次栉比,排摆整洁。其上卷册簿集码放齐截,井然有序。淡淡的檀木香气混着沁人的墨香,充斥着整间屋子。      最里面的紫檀书案上井然叠放着名人法帖,一旁笔墨纸砚俱全,且干净无一丝尘灰。笔洗内半满的清水一看便是今早刚刚换过的。      这个屋子,全然不似一间已半年无主人临幸的书房。      谢正卿寻了书案后的一把黄花梨云龙纹四出头官帽椅坐下,转头间瞥见一侧多宝格上琳琅的文人雅玩与字画卷轴,竟一时兴起,操笔点墨运于纸上。      潜心贯注间,就连岑彦进屋,他脸上都未有一丝的动容。也不知是无暇顾及,还是压根儿没听见那脚步声的临近。      难得见大人专注于案前,岑彦也未敢上前搅扰,只悄然立于一旁静候。虽是恭谦的微垂着脑袋,但岑彦也禁不住那点儿猎奇心理,偷偷抬眼往案上瞄去。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这不是《青玉案》么?岑彦忍不住看了眼首辅大人的面目,见那平静无波的眉眼下竟好似有款款暗流涌动。饶是大人藏得深,但知大人如他,还是隐隐看得出些东西。      大人平日里即便是偶有兴致练练书法,所写也皆是些诸如《关山月》、《破阵子》、《战国策》之类,今日怎的竟想起这等意境绵绵的柔词来。      放下手中狼毫,谢正卿抬眸见岑彦已来,便将案上刚刚书完的生宣揉进掌中,轻轻一攥,随手扔至书案下的纸篓内。      岑彦见状,立马上前呈上一本古蓝皮的黄页册子,禀道:“大人,书房内所有藏书均一一记录在此,请大人过目。”      接过册子,双手持着书面与封底一展,那册子便成了一幅横向长卷。其上书名、着者两两对应,泾渭分明。录入的时日与书的来源也均标注的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堪堪啜两口茶的功夫,谢正卿便将那长幅从头至尾扫阅完毕,尾端的一个名字赫然映入他的眼中。      他眉头微蹙,以若有若无的声量喃喃自言了句:“苏明堂?”      随后便将引录册子合上,扔至书案。沉声命道:“过会儿叫人来照着这本册子仔细核对,看看书房内少了哪些书。”      “是!”领命后岑彦却也未急着退下,而是又禀报起另一桩事。      “大人,方才探子来回报,汪萼已将那六名刺客收入后院儿,不知是否打算救他们。”      “嗯,”谢正卿阖眼应了声,再启眸时见到岑彦脸上流露困惑之色。便问:“可是有何想不通之处?”      这桩案子的处理他虽从未向岑彦详加剖释过,但他以为凭着岑彦的睿智,该是可以领悟的。难道竟是高看了?      岑彦微微颔首,语调也略显自愧:“属下明白大人将那些刺客鞭打敷药过后,再送回汪府,是为了令汪萼对他们生疑。只是属下不明白大人是如何断定,此次行刺事件是汪萼做的?”      俯头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谢正卿缓缓起身。绕过书案走至岑彦同侧,眼尾余光瞥了他一眼,嘴角噙着几分诡谲笑意:“我从未断定行刺之人是汪萼派来的。”      “那大人为何……”      “因为这些刺客不论是谁派来的,此次我要借他们除掉的人,是汪萼。”      讳莫高深的一句话,令岑彦越发不解。      谢正卿倒也没想故弄玄虚,继续解惑道:“早前我便收到消息,有民间富贾自黑市买了一百名铁勒死士。那日行刺之人所缠的头巾上均刺着白蛛族徽,据传这是铁勒族人狩猎时,为保自身平安的吉祥图腾纹式,那些刺客皆是铁勒人无疑。”      “将这些铁勒人送至汪府,若是雇佣这些人的当真是汪萼,那他自会疑心他们已出卖了自己,从而泄愤除之。但若是这些人非他所雇,在他听闻我遇刺之后,必然忧心这些人是真正的雇主蓄意栽赃给他。而他又猜不到真正的雇主是谁,那你说他会如何自保?”      负手而立的谢正卿蓦然转过身睨着岑彦,眸色犀利,还带有几分考验之意。      岑彦连忙答道:“他仍然会杀了那几个铁勒人,并将他们埋藏于隐蔽之处。只要没有在他学士府中搜出这些人,汪家便不会受到牵连。”      谢正卿重又转回身面着窗桕,“现在你可想通下一步应当做何了?”      “回大人!属下认为既然那些铁勒人无论如何都会死在汪萼手上,我们只需派人盯紧了事后的藏尸之处,再让探子将消息放出去,届时人证物证齐全,那一百个铁勒人中尚存的自会去找汪萼寻仇!”      望着窗外庭院中开的灼灼的蟹爪兰,首辅大人脸上晕开一抹浅淡笑容,饶是春水微波,却是比那红华曼理还要明媚上几分。竟引得偏庭院子里几个不知深浅的丫头争相观望。      他伸手将支摘窗上的叉竿取下,窗牖阖上,瞬时窗前那张流动着光华的俊美容颜上笼了层阴影:“那些铁勒人虽原本便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死士,但每个行当有每个行当的规矩。死士可以为财杀人,可以为杀敌而死,但是独独忍不得的,是被雇主内噬。”      岑彦紧握了下腰间的刀柄,大惑得解,眼中顿时泛起杀伐狠绝的锋锐:“大人,属下这就去办!”      言罢正欲退下,谢正卿偏又唤了一声:“等下。”      岑彦停住脚步,怔怔的望着谢正卿:“大人还有何唠吩咐?”      “去跟管家说,将这偏院儿里的丫鬟每人杖责二十。”         第十一章   无端被赏了板子的那几个丫鬟,到末了都不知是因何冲撞了主子。书房半载无人光顾,她们自是不知窗前那一抹潘郎春景,竟是当朝首辅。一个个的固然是楚楚可怜,可是苏府中,被苏明堂打了十戒尺的苏妁,此时亦是可怜兮兮。      及笄之年的姑娘过了子时才迟迟归家,这要是被邻里瞧见了,苏明堂也没脸在这朗溪县呆了,更莫说当什么一方父母官儿。      苏妁趴在床上捂着锦被,将一双小手平摊着放在眼前,想着昨夜进门就挨打的那幕,委屈的下巴一抽一抽的,吧嗒吧嗒直掉眼泪。      爹爹管教是为了她的名声,可她豁出名声却是为了救整个苏家。明明做的是宏壮之事,偏偏这理儿又谁都说不得,只能憋在心底任爹爹训之罚之。      她不怪爹爹,可也控不住内心的委屈。      想了想往后的日子,苏妁不免惆怅起来,还剩下最后三本。当初筹划时之所以将这几本放在后面,也正是因着三府门槛高些,自知不易得手,故此才由简及难。      如今稍简单些的都偷完了,也不知最后的三本到手会否顺利。若是再来一回赵侍郎府的难缠状况,下次可就不是打戒尺这么简单了吧?      “嗯——”吞咽口水的空当,苏妁又不能自控的抽噎了一下。先是委屈的瘪瘪嘴,随后想起上辈子苏家被屠府的那幕,她眼中暮地又聚了光华,满噙水色的一双桃花眸子,笃定如初。      只是这回至少要先将手养上两日,不然伤着出去干不了重活儿,谁又会雇呢。      ***      赵侍郎的这处宅子自打被谢首辅征来后,为免民间添油加醋的无谓议论,他也未将此处招摇的挂上谢府匾额,而是挂了个掩人耳目又雅致至极的匾额:褚玉苑。      褚玉苑内岑彦正往首辅大人所在的偏厅疾步走去。方才刚接到探子回报,汪府今早有辆旧马车驶了进去,两刻钟后便又驶了出来,一路向南。只是与进时不同,车窗子已用黑绸封好,密不透光。      岑彦心中有数,这定是汪萼已将那六个铁勒人处置了,自家府中的马车怕沾染晦气,故而从外面雇了辆旧马车来运送尸体外出掩埋。      进偏厅时,岑彦见大人正坐于黄梨翘头案后,批着今早宫里刚送过来的奏折。他行礼后恭敬等候,不敢扰了大人。直到谢正卿将手中正批着的那份奏折放下,才抬头命道:“说。”      岑彦将刚收到的汪府消息禀完,谢正卿只命他继续让人跟好,待藏埋地点确认后便立马将消息通过黑市扩散出去。      就在岑彦领命欲退下时,谢正卿又问起书房盘查之事。      岑彦步子回撤,拱手严谨禀道:“回大人,书房中藏书众多,至今也只对出一遍,为防疏漏理应是三番复核之后再向大人禀明。”      其实此事谢正卿心中早已有了猜度,故而三次复核大可不必,便直接问道:“现在发现丢失了何书?”      只迟疑了一瞬,岑彦便抛开固守的严谨,回道:“大人,是苏明堂的《鹊华辞》。”若是寻常人,禀明后岑彦自会对着者再一番简述,但此次因着苏姑娘的缘故,岑彦认为大人对这苏明堂该是有些印象的。      故而只说道:“苏明堂之所以会将书送来褚玉苑,显然是因着官阶太低,并不知赵侍郎府早在去年便已成了谢府别苑。”      “嗯。”摆了摆手,谢正卿示意岑彦可以退下了。      待岑彦退下后,他扔下手中刚刚拿起的奏折,身子向椅背靠去,眼也缓缓阖上。      哼,有趣。当爹的四处献书求人郢正举荐,当女儿的却费尽心机的将书偷回。这是想断了她爹的仕途,还是另有隐情?      ***      海棠过雨,暮气氤氲,山间只有冷峭的风萧萧刮过。      南山的地面泥泞,正是滑不可陟。此时却有三十余个黑影伸手矫捷,飞也似的轻点着山峭上的崖石,“飕飕”的往山腰一处约定地点聚集。      一个个黑影皆落定,围成一圈儿站着,只见他们从头至靴一抹玄色,仅头巾上绣有一只小小的八爪白蛛。虽被黑布蒙着大半张脸,但那露出的眉心之处深深蹙着,一看便知事态严重。      “大家都听说了吧,第一批派出去完成刺杀任务的兄弟们业已被汪萼杀了!”其中一人迫不及待的愤愤言道。      他所听来的自然是有心人为他们量身定做并特意放出的假消息。铁勒人空有发达四肢,却没有什么头脑,想骗他们只需用最简单的法子。      其它几人也好似眼中冒火般,纷纷应声表示已经收到了消息,一个个脸上愤懑不已。      这时又有一个声音窜出:“若是明刀明枪的敌不过别人被杀,我们铁勒人绝不会眨一下眼!可若是雇主背地里敢玩儿杀人灭口的勾当……”说着,这人双眼狠厉的眯了下,泛出骇人的阴鸷。      立马有人接过话道:“那当初给的那几个臭钱咱们就还给他们!说什么也要给枉死的兄弟讨个公道!”      “是啊!姓汪的既然敢阴咱们,内噬绝不可饶恕!”      ……      一时间三十余个黑影群情激奋,讨伐声震天!      曹管家当时虽是瞎猜,但他还真是猜中了一点。铁勒人胆大衷心无惧生死,但在弄清雇主身份前却也多疑。那日曹管家为他们安置好住所后,他们的确是尾随于他,从而知晓了雇主是来自学士府汪家。      今夜的汪府,邪月高悬,岑寂阒然。待子时最后一班巡视过后,院子里越发的静谧。      这时,自后院儿的青砖院墙上翻进来几个黑影!若非借着那点儿朦胧月色,简直能与这漆夜融为一体。      其中一个黑影摸去后门,将那门闩抽了,顿时又涌进来一窝黑影。而先前那几个业已潜入院中,逐门戳破了窗子窥察。      下人的房与主子的房自有极大不同,且下人房中多为混宿,不会有夫妇同居的情况。一间间探查下来,他们终是找着了一间纷华靡丽的上房。      借着火折子的微弱光芒,可见屋子雕梁绣柱,画栋飞甍。两大间套房平坦宽豁,内间更是罗帐崇隆。      窥探之人移开了眼,朝后面的几个黑影使了个手势,基本就算断定了这间屋子乃是汪府主子所居。      接着身后众黑影便严布阵型,有盯门的,有盯通廊的,除了屋子那侧外,其余三方皆守备好,以防过会儿动静大引来了护院。      门内,只见一把短剑穿过门缝儿,泛着凛凛寒光的同时挑着那门闩一点点往回拨。直到听到‘啪哒’一声,门从外头被轻轻推开了……      四个黑衣人提着明晃晃的刀进入屋内,步子轻盈谨慎,径直来到床前。      其中一人将那红帐一掀,微微月色下虽看不清面貌,却也知那床上躺着的乃是一男一女。      年轻女子娇软的身子缩在男人的臂弯里,眼睛闭着睡得正沉,口中却发出些哼哼唧唧的梦呓声音。      打头的黑衣人朝其余三人对了一眼,做过简短的无声交流后,那三人纷纷点头表示明白。      紧接着,随着打头那人的长刀高高举起,另外一人却掏出了一方帕子,大刀落在男人脖颈的瞬间,那块帕子也已覆到了女子口鼻之上。      那女子来不及听到自家男人的最后一声哀嚎,便吸了那帕子上的迷药,头一撇沉沉昏睡了过去,两个黑衣人抬起那女子就往外走。      从动手至离屋,也不消眨两下眼的功夫。      铁勒人的迷药原本是狩猎大型野兽时泡箭头用的,故而来势迅猛,只是褪药也快。那女子刚被人平放到床上,她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着眼前一下围过来七八个黑衫野汉,女子惊恐的想往后缩,这才发现身子完全动弹不得。低头看去,自己竟已被五花大绑于床上!      “啊——”女子惊愕失色,想叫,嗓子却哑了。只浑身颤抖着不知此时应该做何,圆瞪着一双原本媚长的凤眸,盯着眼前这些彪形大汉。      这时其中一个汉子往她身上俯去,双手撑在床上,声音粗厉的喝问道:“说!今晚死在你床上的那个男的可是汪萼?”      女子怔然。死了?自己的新婚夫婿竟已被这些人杀了……      登时两股泪泉自女子眼眶中溢出,她不敢说不是,今日与相公回门,相公却成了爹爹的替死鬼惨死在汪府。若她说不是,这些人八成还能不死心的再折回去对她爹动手。      “嗯……”女子畏怯的点点头,想是这些人将她误当成了汪家的小妾,那她且先这么认着,眼下保住爹爹的命,和自己的命,才是要务。      她这一认,那些人显然格外开怀,立马有人倒了大碗的酒,大声说道:“本以为那么好的房里住的即便不是汪萼,也定是他的至亲,杀了也一样算报仇了!没想到咱们运气这般好,竟一回就杀准了!干!”      “干!”床边几人也纷纷上前端起酒碗痛快饮下。      又满一碗后,一人单手端着酒碗又回到床前,先是直勾勾盯着女子白嫩豆腐似的脸,狂笑着慢慢绕床半圈儿来到床尾,视线也由上徐徐往下滑去。      他伸手摸了摸女子的脸蛋儿,心道这京城的贵女是不一样,皮肤又细又滑,摸起来便好似上佳的绸缎一般。汪雨蝶的口中发出一些排斥的动静,可她嗓子并没有从迷药的后劲儿中缓过来,沙哑无力,只依稀可辨清她口中所说的好似是“畜生”一类的话。      显然这种话会激怒对方,那个铁勒男人顿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将手中的酒碗往地上用力一摔,怒骂道:“你个不识抬举的蠢婆娘!宁愿伺候狗官也不愿伺候哥儿几个?那今晚哥儿几个得让你知道知道到底是你那身首异处的狗官厉害,还是我们铁勒的男儿厉害!”      说罢,男人便如一头凶猛的野兽一般猛扑了过去!         第十二章   在铁勒匪寇们手中熬过一夜的汪语蝶,早已是一副奄奄垂绝的样子,看着便让人心疼。      晨曦初露,当第一缕霞光映进屋子,汪语蝶知道自己死定了!      她听到隔着门的外屋发出些窸窸窣窣穿衣收拾兵器的声响,她明白那些铁勒人羞辱于她只是为了同伴死的不明不白出口恶气。而如今自己唯一的一点价值已被用完,接下来等着她的极有可能会是冰凉的一刀。      她坦然等了许久,直到屋外再没有任何动静了,就在她以为自己有了一丝生机时,突然一声骇耳的巨响,门被踹开了!      微微侧头,汪语蝶无力的看着来人,有几分面熟,大概是她昨夜欺凌过她的其中一人吧。那人持着一把短刃大步向她走来,她眼中噙满绝望。      那把刀泛着萧萧寒光朝她捅来!她死死闭上双眼,不敢面对自己鲜血喷涌的一幕……只是意外的是,那落下的一刀并未插在她的胸口上,而是割断了绑她的绳子。      不待她的惊惶落定,就听那男人恳切的说道:“你是俺这辈子的头一个女人,俺不舍得杀了你。银子俺们拿了,仇也报完了,今日就启程回铁勒。你安心过活吧,官府抓不了俺们,俺们也不会再去害你们汪家了。”      说罢,男人便将刀往腰间刀鞘里一收,大步走了出去。      汪语蝶怔在那儿,半晌没缓过神儿来。此刻她该庆幸自己捡了条命吗?      垂眸看了看身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伤痕,汪语蝶顿时两行浊泪混着血污淌下,流经脸上伤口时像洒盐般痛苦。      除了自身的伤痛,她眼下还记挂着身处汪府的家人。相公当真已经……      ***      日头偏午,褚玉苑偏厅内谢正卿正翻阅着今日的奏折。近几日他都宿在这边未回宫住,清早上完了朝再返回来。      岑彦手中拿着一个请柬,在请示过后进了屋,双手将红封呈上:“大人,这是礼部尚书刚刚派人送来的贴子,现在人还在院儿里,等大人回完话。”      神色无波的接过贴子,谢正卿展开粗略一阅,漫不经心道:“张茂今日又添了个次子,不过头两年生长子时业已去过了,面子算是给过了,去回了吧。”说着,他将那贴子一合扔在了桌上。      “是!”岑彦捡起贴子,又禀道:“对了大人,您之前吩咐属下调查苏明堂赠书的官员名录,属下已查实除了送来褚玉苑的那本外,还有九本样册赠出。”      听到这儿,谢正卿脸上现出一丝先前未有的波澜。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要跟个小丫头较真儿,便是她往回偷她爹的书,也未必就证明那书中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只是……      只是想到她那鬼祟的样子,莫名让人觉得有趣,想要去探究。      “说。”      “分别是国子监丞、诰敕房舍人、监察御史、修撰、鸿胪寺丞、京府推官……”      “皆是些六品之下的小官?”才听了几个名字,谢正卿便将之打断了。若都是些这样的喽啰,他反倒不便插手了。      岑彦却道:“回大人,还有三府要高一些。分别是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杜淼、正三品的太常寺卿庄恒、和正二品的礼部尚书张茂。”      “张茂?”谢正卿眉梢微提了下,接着嘴角便淡出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去回张府送请柬的下人,今日的晚宴,依时去。”      只错讹了一秒,岑彦旋即领会,拱手应道:“是,大人。”说罢,便退了下去。只是那眼尾嘴角亦同谢正卿般,挂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      日沉之际,却是张尚书府上结彩喧闹之时。大红灯笼成串儿成串儿的悬在府门外,内里则是石灯齐明,烛火辉煌,亮如白昼。      张尚书这会儿正在前厅招呼前来道喜的贵宾,空隙里小声询问管家:“送了贴子的宾客可都来齐了?”      管家连忙回道:“老爷,除了首辅大人外,其它宾客倒是悉数来齐了。”      “嗯。”张尚书捊着胡须环顾了圈儿满堂宾客,眼中带着餍足笑意。      今日派人给谢首辅递贴子时纯是出于礼节,还真没想到首辅大人会答应。毕竟长子时业已给过一回面子了,如今次子不来也属常情。甚至就连其它几位大人,也未必会为了个妾生的次子拨冗赏光。      不过首辅大人这意外的一点头,其它接到贴子的官员还有哪个敢不来的?      “好茶和糕点勤着些上,切勿怠慢了诸位大人。酒菜等着首辅大人来后再起。”笑着嘱咐完,张尚书又往大门外望去,像个巴巴等着圣光降临的虔诚信徒。      张尚书这厢正喜着,忽见眼前一丫鬟端着朱漆金丝托盘经过,尚书大人那脸蓦地一下难堪起来。      转头就瞪着管家诘责道:“今晚是何等喜庆的日子!这种上不得台面儿的丑婢你也安排到前厅来现眼?”      管家脸上讪然,心道那丫头不过就是起了两颗痘子,脸面儿还是清爽端正的。但他连连点头表示马上下去整改。      张府丫鬟虽多,但今晚宴席待客量委实是大,当初下贴子时只料着能来个六七成,眼下全来了着实是有些招架不了。      管家来到后院儿,找来这边管事儿的婆子,命道:“将府里的长工短工粗使丫鬟,只要是女的,全叫过来!”既然细使丫鬟不够用了,那只好在后院儿里挑几个能见人的凑去用。      不消一刻的功夫,婆子便将府内所有未派去前厅的下人叫了过来,一字排开,等待管家挑选。      挑了七八个后,管家在一个姿容出众的姑娘面前驻下了步子。纳闷儿的盯着她看,暗暗震叹后院儿里竟还有这么个轻灵的丫头。      他将手往那丫头脸上指了指,语气倨傲:“你,快去换身儿衣裳,跟着我去前厅伺候上桌。”      婆子见状犹豫了下,张了张嘴想要阻拦,但看管家那笃定神色终还是闭上了。沈英这丫头好看是好看,就是今日才刚刚招进府来做短工,底细身世尚未详查,冒然送去前厅总觉得有些不妥。      饶是心中腹诽,婆子却还是乖顺的领着沈英下去,找前院儿的丫鬟衣裳换了。      满朝皆知,礼部尚书张茂乃是最看重体面之人。而一府之中,往往越是最卑微的等级才更能体现出主子的品味。譬如言至某府清华鼎盛之际,便有人说连府上的丫鬟都容色绝丽、秀雅脱俗,那是多大的体面!      管家又端了眼已飞速换好衣裳赶回来的丫头,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气骄志满。就这姿色往前厅一撂,比其它大人们带来的最拿得出手的娇妻美妾都还要明艳!这便是尚书府的体面。      “走吧。”管家转身,带着沈英及其它几个挑好的丫鬟回前院儿去了。      管家一路细心嘱咐,毕竟这皆是些没上过大堂的。好在她们要做的活儿也只是往大堂端端盘子,而传菜的丫鬟因着需一遍遍进出,故而是无需正式行礼的,只需在上菜时稍稍屈膝便可,因此倒也没太多要学的。管家只反复叮咛她们小心小心再小心。切勿撞着了哪位贵人,也切勿摔了盘子。      只是管家在耐心说这些时,沈英却四下里环顾,根本也没听进去几个字。她满心想的是:书房在哪儿?      ***      前厅正值喧闹,不仅传菜的丫鬟们今晚被分了个三六九等,就连席间的座次亦如是。      晚宴共设上桌一席:案酒六例,菜四色,烧炸六项,汤三品,果子拼碟,例汤米饼,茶食糕点若干。所宴自然是谢首辅,由张尚书及尚书夫人等亲自招待。      又设上中桌三席:案酒五例,菜四色,烧炸四项,汤三品,果子拼碟,例汤米饼,茶食糕点若干。所坐皆为二品之上官员,包括太傅、太师、太保三公,连带六部尚书,及其各自家眷。      再设中桌十数席:较之上桌菜品略次一等,但鸡鸭鱼肉经典菜肴皆不可少,菜量亦是十足。所坐便无太多礼数,三四品官员,及府上亲友等。      大齐四品以上官员方可上朝议政,故而再低阶些的官员便无甚交情,自然也不会收到尚书大人的请柬。      就在果碟茶食接连上齐之后,突然门外传来一声高呼:“首辅大人到!”      听闻此声,所有宾客无一敢再舒服的坐着,纷纷起身离席,理好袖襕,面朝朱门之处颔首恭立。百官如此,即便是三公,亦恭谦如是。      一片洞洞属属之下,就见身着鸦青色滚金边儿便服的谢首辅,负手阔步迈进了张尚书府的大门。与早朝时所不同的是,他掩下了眉宇间惯有的孤清之色。取而代之的,是此时满面的奕奕光华,看起来没有朝堂上的那股子威严肃穆,让人觉得放松不少。      “都坐!今晚张尚书喜添麟儿,大家欢坐一堂尽情畅饮,勿让礼数坏了兴致!”甫一进门,谢首辅就笑逐颜开的大声命道。语气果真是轻松愉快,让百官顿觉安心。         第十三章   见首辅大人业已在上桌落坐,其它大人也纷纷回席。如今宾客到齐,管家一声“起菜”,瞬时鼓乐声起。      因是刚刚开席,众宾客间尚需寒暄热络,故而先不安排繁闹的歌舞,只有涔涔古琴声伴着和缓的鼓点儿,为席间添上一分雅致的喜庆。      张茂双手端起一只八角杯,略一躬身子,满面谄笑的敬道:“谢首辅请。”      谢正卿端起眼前的八角银杯,没急着往嘴边送,只握在掌心中悠哉把玩了会儿,见那杯壁上刻着“一斗不醉”。      而这时张尚书杯中之物业已一口饮尽了,他放下手中酒杯,眼巴巴看着首辅大人的满杯却无要饮的意思,便赶忙接了个话题,免得自己落下面子。      “大人,其实今日下官也给汪府送请柬了,只是刚送到府上便得知有白事,下人便又将贴子收回来了。”说罢,张尚书眼露似有似无的奸诈,满心以为自己的这点儿小诡计能得首辅的赞赏。      谢正卿唇边噙着冷笑,未言,只是将手中握着的洒杯往嘴边儿递了递,微微仰头。      汪府女婿遇害,女儿被掳,这事儿一早就传得满城风雨了,张茂怎会不知?况且当初添长子时都未请汪萼,这会儿却特意去送贴子了。      一边是丧子,一边是添丁,这膈应人的手法玩的溜。      但也委实恶心。      这个结果是谢正卿所不耻的。他希望死的人是敢与他刀剑相向的汪萼,纵是子女该受株连,也仅仅是一刀之罪,而不是如今这般。汪家的女儿被掳,结果可想而知。      此时,身着藕荷滚雪细纱的丫鬟们,正端着朱漆描金托盘自厅门处鱼贯而入。      经过管家先前的一番调整与□□,这回再进来的丫鬟一个个皆如春雨新洗,桃腮带笑。看着便觉赏心悦目,让宾客愿意动筷。      伺候上桌的四个丫鬟每人端一香楠食案,上铺红绒软垫,承托珍馐二碟。如此往返两趟,便可将首轮菜色铺满。      丫鬟们自知上桌所坐皆是贵客中的贵客,故而上菜时眼都不敢抬一下,只恭敬的屈着膝,谨慎盯着手中的食案和桌子。      原本谢正卿无心留意这些个下人,只是当他在对面的张尚书脸上看到了丝骇怪之色时,才颇觉好奇的别过头,瞥了眼身侧的丫鬟。      小姑娘正垂着眼帘,小心翼翼的将食案上的玉碟移至桌上。纵是隐隐感到了几束异样的目光,她也不敢抬眸看一眼。只将手下的动作加快了些,急着摆完退下。      张尚书最是在意门面,府里姿容姣好的丫鬟他都摆来堂前待客,故而不免奇怪府中何时竟多了个姝丽的崭新面孔。      而谢正卿凝着身侧这个丫头,幽泉似的一双冰眸中却似有云雾涌动。苏妁?这是又偷到尚书府来了……      他今日突改主意来此,确是因着张府有苏明堂的书。但是他也仅仅想着来看看那书中写了些什么,并未想过会这般凑巧碰上苏妁潜入。      丫鬟们上完了菜,又排成整齐的一列往外退去。只是其中一个丫鬟不知是手抖了,还是脚软了,竟突然歪了一下砸掉了沈英手中的食案!      虽只是空托,但高朋满座之时发生这种失误,足以令尚书府失了颜面。一直候在门口调度的管家见状先是一惊,既而立马赶了上来。      “你们……”管家怒瞪着双眼刚想训斥,却半路又咽了回去。这里可不是□□下人的场合。      眼见周遭的客人将视线投向这边儿,跌了一脚的那个丫鬟突然紧张异常,急出了一头细汗。满心想的是她与沈英这种短工不同,她是要在尚书府呆到嫁人的,如今这么重要的场合竟出了丑,若是为此被赶出府……      她先是抱愧的瞥了一眼身旁的沈英,接着那眼神便笃定了起来。      “管家,方才是新来的沈英端不稳食案才摔的,不信您看看她手上,还有未愈的伤疤呢!定是因着那伤她才端不好……”      “你!”苏妁气不过想要吵,可是刚抬眼便看到管家脸上近乎暴怒的神色,她深知此时不克制将会招来什么。      宾客们又怎会在意下人间的孰是孰非,大家只会当成狗咬狗的戏码来看。想及此,苏妁恭敬的屈膝赔礼,退了下去。      紧跟着,管家与那跌了一跤的丫鬟也向各位宾客赔礼,狼狈退下。      因着这不甚光彩的一幕,张尚书也立马吩咐下去,将歌舞提前上了。      歌姬声色脆美,似珠落玉盘,迤逦不绝。红衣舞姬们也拖着长裙水袖出现在勾阑之上,伴着鼓乐声迈开轻盈的脚步,跟着那大红的绸吊上下翻飞,衣袂飘飘,舞姿妙曼。      很快席间便恢复了热闹气氛,觥筹交错,品评美人舞姬。      而堂外九曲回廊的拐角处,此时却接连响起了“啪”“啪”两声!      只见两个姑娘委屈的捂着脸,纤纤素手盖不住脸蛋儿上那绯红的大掌印子。      苏妁心中懊恼,却明白恼也无用。她大可将下人衣裳往地上一撂,留个潇洒的背影大步出府。      可是爹的书呢?两年后会令她们苏家三十六口死于非命的《鹊华辞》,又该如何。      “管家,是奴婢笨手笨脚,奴婢知错了。”眼下最耽误不得的是时辰,不管委屈不委屈,重要的是抓紧把事情做个了结。      见苏妁认了错,跌跤的那丫鬟也连忙认错:“奴婢也有错,奴婢知错了,求管家再给奴婢个机会。”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会儿见丫头们乖乖认错,管家的火也消了大半。想到前堂的下人本就不够使,便摆了摆手:“快回去端菜吧。”      两丫头刚转身,又听身后添了句:“沈英就别去了,既然手上有伤,不能再出差子。”      先是本能的一气,既而苏妁又想通了,为何要气?自己来尚书府又不是真来做丫鬟的,早些休了工正好可以去做正事儿。      ***      前厅这会儿正在表演的是民间杂耍戏,虽是些不登大雅的,但喜添麟儿这种事多是求个热闹喜庆,故而雅俗共赏倒也并无不可。      只见台上那小个子男人满脸抹霜,鼻头涂丹,脸蛋儿两侧胭脂绯粉。幺么小丑,脚下踩着两只七彩蹴鞠在台子上滚来蹿去,好不滑稽!      就在人们以为他也就这两把刷子时,忽地他又跳下蹴鞠,两脚将之踢高,再挪退几步单指接住,将二球分别托于双手食指尖儿,旋转个不停。      饶是拿手绝活儿已表演了不少,但台下所坐毕竟是些世面见足的达官贵人,自不是这么好哄。小丑又将两只蹴鞠抛至半空,在其落下之时身上斗篷甩了两下!立马那两个西瓜大小的蹴鞠就不见了踪影。      这回台下众人已是按耐不住,顾不得维持脸上骄矜之色,纷纷喜溢眉梢,拍案叫绝!      正在这时,第二轮席已开始换了。丫鬟们再次端着朱漆托盘过来,将新菜摆于桌上,又将残碟收回。      谢正卿使了个眼色,一直伴随左右的岑彦立马上前附耳,简短交待了两句,便见岑彦斜睨了眼正往上桌小心走来的几个丫鬟。      接着面向台上,砸了个金锭子上去,又命道:“你,过来!”      小丑虽不知这桌身份,却也知正中为最佳位置的主桌,故而接住金元宝后便动作利索的跳下台来,恭恭敬敬的朝谢正卿方向行了个大礼。      杂耍戏多为哑剧,是以小丑也不开口,只侧耳恭听着大人有何吩咐。      岑彦手间恭敬有礼的指向谢正卿,笑道:“我们大人想让你再变一次戏法,将大人身上的随便一个物什,变至旁人身上。”      小丑本就矮小,加之此时躬着身子埋着头,眼神便不易被人察觉。他在谢正卿身上打量了一圈儿,见腰间一块玉佩甚是容易得手,便点点头。      岑彦向后退了一步,睨向正往谢首辅身前上菜的那丫鬟。      其实这点儿杂耍把戏哪能唬得了他们锦衣卫,更莫说是首辅大人。明眼一看便知,那小丑不过是手脚利落动作快罢了,他能瞬间移动的也仅仅是两手可触及之地。      故而大人身上所佩的唯一饰物若想移出去,便只能……      只见小丑扯着七彩的斗篷旋转了两圈儿,几番眼花缭乱的动作下来,谢正卿腰间的佩玉业已不见了。尽管并无人注意到他的手有触碰到首辅大人。      众人称奇,小丑亦是洋洋自得。只是下一刻,却见首辅大人原本娴适的脸上蓦地转冷,眉宇间顿时阴霾重重。      “大胆!”岑彦厉斥一声,既而拿剑柄指向小丑,眼睛微眯,带出一丝狠厉:“大人的玉佩乃是高祖先帝御赐之物,等闲人士岂可碰得!”      边说着,他将那剑柄自哆嗦不已的小丑徐徐划向一旁的几个丫鬟:“若是移至其它大人身上尚且好说,若是移至这些卑贱东西身上,便是亵渎圣物,辱没皇上!”      这话说完,百官纷纷颔首静默,下人们更是跪地讨饶。      只是就在跪地这一瞬,先前跌跤的那个丫头莫名觉得被腰间什么硬物硌了下。既而垂下眼睑,伸手在腰封中翻了下。      顿时面青唇白,冷汗涔涔……         第十四章   尚书府宴客的大厅在前院儿,而借着先前上菜往返的机会,苏妁已把前院儿摸了个遍,并未找到书房。回厨房后佯装好奇向其它下人打听了,才得知书房位处中院儿的西南角。      这会儿,苏妁正忐忑的往中院儿走去,叠在身前的两只手不住的冒着汗,她却用力的掐手心一下,想提醒自己面色更镇定一些。      眼看马上到中院儿的垂花门了,偏偏这时迎面走来个前院儿管事的婆子。苏妁眼中闪过短暂的惊慌,但很快被一抹谄笑掩下。      此时再躲自然不妥,她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走过去,跟那婆子擦肩而过时微微屈膝施礼,既而快速起身越过。      “哎!你不是伺候前厅上菜的丫鬟吗?前面忙成这样你怎么还往中院儿去!”      听闻身后传来的诘问之语,苏妁驻下步子缓缓回头。今日尚书府热闹非凡,院子里来来往往忙碌的下人自然多,故而她早已预想了几种应付这些人的捏词。      只见苏妁眼神恳切一脸的纯真,柔声说道:“冯婆,刚刚奴婢在前厅收残羹时,不小心弄脏了裙子,管用让奴婢去换一身儿干净的。”      言罢,她将裙摆扯起,特意拿到灯笼光处照了照。裙子上确实是有一块儿难堪的油渍,这是先前那丫鬟跌跤撞她时沾上的。      冯婆随意扫了眼,脸上露出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口中不耐烦道:“快去吧快去吧!长得挺利索的,怎么干活儿这么不省心!”说完,便摇着头往前院儿去了。      苏妁长舒一口气,也赶快过了垂花门。      今晚尚书府的中院儿也点了不少石灯和绢灯,但较之前院儿的灯火通明却远远不如。加之匆忙穿行的下人也少,故而进入中院儿后,苏妁顿觉心安了不少。之后到达西南角书房的这一路都顺畅无阻,再也未遇到询问她的管事。      不知为何,尚书府的书房门上还挂着条细铜链锁,好在并未锁上,不过只是个摆设罢了。苏妁将门轻轻的推开,人麻溜的往里面黑影里一闪,紧接着响起一声轻不可闻的关门声。      ***      尚书府前院儿正厅,此时鼓乐已歇,歌舞已休。张府的管家与下人悉数跪于地上,静静的等待处置,没有人敢多说一句。      之前上菜时跌过一跤的那个丫鬟,这会儿就跪在首辅大人的脚边,头埋得尚不及那绣着金丝纹路的皂靴高。      谢正卿下颌微抬,棱角分明的脸上凛若冰霜。俊则俊矣,只是没什么烟火气儿,似是随意启启唇,便能呼出一团冰雾,将周身的空气冻结。他就这般自上而下的睥睨着那丫鬟,如同对待杂草蝼蚁一般。      那丫鬟双手高举过头顶,捧着先前无端跑进自己衣兜里的那块御赐玉佩,双手禁不住的剧烈颤抖,可偏偏她这会儿最怕的便是不慎将那宝贝摔了。      跪了许久,首辅大人都未开口说一个字儿。还是岑彦率先请示道:“大人,既然圣物已被这贱奴玷污了,不如干脆将其双手砍去,以儆效尤。”      这话一出,那丫鬟的头不由自主的抖了两下,心里更是委屈至极!这能怪她吗?小丑将玉佩变到她怀里的,就算惩罚也该惩罚那人吧。      可是一个贱籍,上哪儿说理去?      “求……求大人……大人饶命……奴婢以……后再……再也不敢了……”她如今能做的也只是俯首认罪,拼命求饶。只是因着太害怕,那话音儿结巴的早已破了句,连她自己都听不明白意思。      看着眼下这副惨景,谢正卿的嘴角却莫名勾起丝若有若无的诡笑。      委屈?哼,是该让这贱婢尝尝无处说理的滋味儿。      “罢了,”谢正卿向后挪移了半步,似是嫌弃那贱婢的眼泪滴脏他的靴子。      继而负手斜了一眼张尚书,半冷不热的笑道:“今日尚书大人喜添麟儿,自是不该见血光。”      “那就拖下去随便打上二十板子,小惩大诫吧。”说罢,谢正卿一撩袍襟坐回了原位。      张尚书此时也恍过神儿来,后知后觉的带着几分赔罪之意:“首辅大人真是宽宏大量!”说着,端起斟满琼浆的八角银杯,双手向前敬让过后,便仰头爽快饮尽了。      随后又一转身冲着那丫鬟喝道:“还不快谢首辅大人开恩!”      “谢……谢大人开……”不待‘恩’字出口,那丫鬟已被两个男人拖着胳膊拉出去了。      为缓和晚宴气氛,张尚书又命歌舞继续,大厅内很快便又恢复了凤歌鸾舞的热闹景象。      张尚书深感今晚出了纰漏心中有愧,再次端起银杯欲敬谢首辅,只是却见首辅大人以手撑额,一副昏昏欲睡状。      张茂立时收了口,不安的抬头看了眼首辅身侧的岑彦,脸上带着请示之意。      “大人可是乏了?”岑彦俯身轻声试探道。      张茂只见首辅大人嘴动了几下,却是听不到他给岑彦说了些什么。张茂便又将目光投向岑彦,等待吩咐。      张茂直起身,面色无波:“张尚书,首辅大人近来因公务暂居宫外,各方处理加之奏折增多,故而身子很是疲累。今日饮酒一多,便感头痛不适。”      一听这话,张茂立时慌了!首辅大人如此给面儿来自己府上赴宴,却因多喝了两杯而头痛,这可不得了!      “岑指挥使,那本官立即叫府医来为大人……”      “不必。”不待张茂将话说完,谢首辅便打断了。缓了下,接而又道:“你们且继续在此吃酒,我借张大人书房休息片刻。”话毕,谢正卿便起身往外走。      可张尚书仍觉这样太过怠慢,蹙眉起身急急劝道:“谢大人,还是下官着人去备间厢房供大人歇息吧。”      闻听此言,谢正卿并未停顿步伐,只是岑彦伸胳膊将张尚书拦了下:“张尚书无需多麻烦,咱们首辅大人素来好洁,旁人的床塌是从不肯沾的,是以书房便可。”      “是……”张茂这才同席间各位大人一样,安静的躬身送行。      ***      书房中,苏妁正提着一把昏黄的灯笼往架几案上照着,手底下则小心翼翼的翻找。这盏胖肚鱼的灯笼不只分外的小,光还格外的黯淡,是她私藏于袖襕中偷带过来的。      因着今晚尚书府各院儿的下人都不少,若是明目张胆的点灯翻找定会引起路过之人的怀疑,故而这盏微茫的小灯便再安全不过。      只是这点儿零星微光下,书册上的字也映的朦朦胧胧,难以辨认。找了这么久,苏妁也堪堪只找完两档书格。      提着灯笼往前面打了打,看着那一排排鳞次栉比的架几案,苏妁不由得叹了口气。之后,又不得不呵腰埋头继续找寻。      “磕嚓磕嚓——”书房门外忽然响起几声金属撞击的动静。      苏妁先是停下手中动作脸上一惊,既而一口气儿将手中的灯笼吹熄……      门外,谢正卿将那细铜链子在指间反复缠绕了几圈儿,故意弄出些声响。眼看着屋里那昏黄的光亮彻底消失,又过了一会儿估摸着藏的差不多了,他才将门一推。      借着门外映进来的微光,他视线扫到墙壁上的灯盏,随即勾了勾指头。岑彦便跟进来打了火折子将灯点燃,书房内瞬时光明洞彻,视野昭昭。      往前走了两步,谢正卿头也未回的下令道:“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来搅扰。”      “是!”岑彦拱手领命,边向门外退着,边双臂一展将门带上。      屋内立马又恢复了静谧,首辅大人那稳健的脚步声显得如此清晰。他边漫步走着,边侧目扫着那架几案,因着这会儿灯火通明,查阅起来可比苏妁提盏茶碗儿大的小破灯容易多了。      不过谢正卿那双如雾般涌动的眸子倒也不是单单找书,余光还时不时的瞥向一些角落。      书案下没有,窗幔里没有,多宝格后也没有……      正当他心中犯疑之际,眼尾悠忽瞥见那正北靠墙的罗汉榻。榻椅上铺陈的绣花锦垫垂下层叠繁复的流苏,里面空隙约莫半臂有余,若是个身骨纤纤的姑娘躲在里面,倒是绰绰有余。      又满屋子环顾一圈儿后,谢正卿便越发笃信,只有那处。      未几,他自架几案上取下一册书,款步往罗汉榻走去。之后身子一歪,便在坐榻里找了个舒适的角度斜躺下来……      可怜此时正蜗在坐榻之下的苏妁,头抬不起来,手脚亦伸展不开,就这么可怜巴巴的半蜷缩着身子趴在那儿。      望着流苏之外悠哉翘起的皂靴,她意识到此人一时半刻不会离去,甚至有种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      便是他安闲快意的在此秉烛夜读至天亮,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第十五章   待天边几道绛色的霞彩褪尽,夜暮便浓浓的铺开了。酉时下刻,一钩新月业已爬上了檐角。      尚书府的前厅此时依旧仙弦曼舞,笙歌鼎沸。谢正卿移步去了中院儿歇息,其它宾客自然不敢先首辅大人而告辞,便只得安心将这份热闹赓续下去。      中院儿的书房点着烛台,从外头看那灯光很是明亮,只是两盏烛台乃是位于甫一进门的墙壁之上,故而最里面的罗汉榻处就暗淡了许多。      趴在榻椅下的苏妁也是想不通了,明明书案那边更为舒适明亮,这人却偏偏躺到榻上来看书。      而且,这人是谁呢?      方才他进来时,她趴在下面只隐约看到个袍子摆缘,但却能感觉出这是个身量修长的男子。张尚书的长子还只是个黄口小儿,也没听说有什么兄弟侄儿的住于府上,难道这人便是礼部尚书张茂本人?      可这也才傍晚,大户人家的晚宴不是都要欢腾至半夜么。难不成前院儿成发生了什么不愉快,提早散席了……      游思妄想一番,苏妁突觉腿有些麻了,可奈何她伸直了胳膊也够不到抚摩。偏就这焦灼之际,小腿一使劲儿又抽起了筋!      “唔——”她紧捂着嘴,强忍着那钻心的疼痛!不消片刻,额间颈间便急出了细细的一层薄汗……      榻椅下的动静虽轻微,却也瞒不过谢正卿那双聪灵的耳朵。只见他将手中翻了没几页的书卷悄无声息的合上,随后往地上随意一丢。      捉弄她也捉弄够了,好歹是个姑娘家的,总不好直接抓贼似的将人给拎出来吧。谢正卿将双眸缓缓阖上,心忖着就给她个台阶好了。      那书册落在地上时发出“啪哒”一声动静,吓得苏妁全身一抖!接下来的许久,她连口气儿都不敢喘,身子僵硬的定格住……      又过去了许久,榻椅上的人既未将书拾起,也未有任何异动。苏妁仰起脸往头顶瞅了瞅,心道这人难道是睡着了?      方才她在前厅上菜时,确实见每位大人开席前就饮了不少的酒,一时上头犯困倒也是正常。这般想着,她便越发确定榻椅上的人是真的睡过去了。      怯生生的扒开一点榻垫上垂下来的流苏,苏妁随便瞥了眼躺在地上的那册书。这一眼不打紧,直接让她冷汗猛蹿!寒毛炸起!      《鹊华辞》!      苏妁艰难的往前爬了爬,缓缓探手出去将那书拽了回来,然后捧在双手掌心仔细看了看,果真不是自己眼花!      她麻溜的将书往衣裳里塞,只是今晚刚换的这身滚雪细纱襦裙委实太过单薄,塞到哪儿都鼓鼓囊囊一大片。      最终为了安全,苏妁还是将书塞到了胸前。虽说看起来多少有点儿怪异,但至少这处有诃子裹束,不至掉落。      榻椅之下空间狭促,加之不敢弄出动静,故而折腾了半天直到累出一头汗,才终将衣衫理好。      所谓得来全不费功夫,如今东西顺利到手,唯一的任务就是逃出去了。苏妁仔细盯了会儿翘着的那两只脚,见许久都未动一下,想来是睡的很死了。她轻手轻脚的往榻椅外爬……      在半个身子出来后,苏妁胆怯的转过头去看罗汉榻。      万幸,那人不只真的睡沉了,而且头还是往里侧歪着。如此一来,她胆子便更大了些,爬出后半个身子时比之前快了许多。      直到整个人都从榻椅下脱离出来,苏妁还是没敢站起。一是想着直起身来目标太大,二是想着鞋子会发出声响。是以,她还是维持爬行的姿势继续往前快速爬去……      半途时回了次头,安好。门前时又回了次头,仍是安好。      苏妁终是放心的站起身来,轻轻将书房的门打开。那动作慢的,甚至肉眼都不可见门扇的挪移。      就在那门儿终是开启了一条细缝时,苏妁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儿!立马又不着痕迹的将那门扇复原了回去。      方才那一眼,苏妁看到的是岑彦的背影。打死她也没想到这门外居然还有人守着!      就在她尚沉浸在守门人所带来的惊惶中时,身后突然又传来了一声低哑的诘问:“什么人?”      苏妁颤栗的缓缓转过身子。因着门处亮塌椅处暗,她未能第一时间看清张尚书的面貌,只是可以清晰的辨别出他如今正端坐着望向自己。      转身的那一瞬,她心头闪过了三个选择。一是直接不顾一切的冲出去;二是站在原地不答不动静观其变;三是主动上前,找个能搪塞过去的理由。      就在苏妁的身子立定后,她已做好了决择。      冲定是冲不出去的。莫说门口有人堵着,便是能冲过这道,过了中院儿还有前院儿。      而站于原地也不是什么明智做法。不解释的本身便等同心虚默认了。      所以说来说去,根本就只有一条路:胡诱周旋方有生机。      “尚书大人,”边柔婉恭敬的张口,苏妁上前走了几步朝着榻椅上的男子屈膝行礼:“四夫人让奴婢去前院儿看看宴席散了没,顺道让奴婢问下大人今晚可是回四夫人那处。奴婢路过书房时正巧见灯亮着,便想进来看看大人是否在。”      四夫人乃是张茂新纳的妾,因着刚刚进门不久,身边丫鬟皆是新面孔,故而冒充起来也不易令人生疑。      临时起意的说辞,苏妁已是尽可能的令其圆满周密。      谢正卿面色无波,那张俊极无俦的脸上如平素一样冷漠。听闻后并未回答去或是不去,只斜了眼罗汉榻一侧的木施,神色懒怠的吩咐道:“将斗篷拿过来。”      看了眼那木施,苏妁先是怔了怔,既而不自然的垂下眼帘看向自己胸前……      若是上前去送斗篷,书怕是要露馅儿。可若是不去,便等于自曝胆怯。权衡过后苏妁还是坦然往前走去。      尚书府门楣高规矩严,苏妁学着其它丫鬟那样撝卑的垂着头,直到走至木施前才抬眸将斗篷仔细取下。又双手捧着送到榻椅前,将腰躬的仅能看见榻椅上人的腰线以下。      只是她看着那人腰间所佩戴的一把精致短剑,觉得异常熟悉。那镶着湛蓝色乌兰花松石的剑柄……      不正是上回在南山时,架在她脖子上的那把么?      蓦地抬头,苏妁惊惶的双眼正巧对上那人一双深似幽潭的冰眸。那漆亮的眸子诡戾难解,深不可测,直让人陷入后便觉浑身寒凉,畏怯难安。      “怎么……是……你……”吱吱唔唔吐出这几个字的同时,苏妁情不自禁的向后踉跄了两步,险些就要蹲坐在地上。      “怎么是你?这话倒似乎该我来问。”谢正卿漫不经心的反问道。      苏妁越发的慌乱!是啊,这是他的府上,她偷偷潜入不请自来,确实该诘问的人是他。只是,只是怎么竟会是他的府上?      不久前南山的那次遭遇仍历历在目,现下想来以他当时的衣着与气度,的确像是簪缨之族。如此便不难想象他当日被伏击追杀了,显然是官场上的明争暗斗。      “噗通”一声,苏妁就地跪下!      “大人,之前是小女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哎——”谢正卿向前一俯身子,伸手搀住了苏妁的胳膊。只一虚扶,她便避嫌的顺着那力道起身,躲开了他的手。      谢正卿倒也不恼,只玩味的盯着她露出抹粲然颜色,既而恳挚言道:“哪里话,上回得亏姑娘出手相助。说起来倒是本官有些惭愧,竟用了胁迫手段。”      坐在榻椅里的谢正卿抬着眼皮儿凝着垂手侍立于前的苏妁,嘴边那笑意始终维絷着。      “大……大人当时也是目不能视,难分敌我,是以才……总之怪不得大人。”      边说着,当时的一幕幕频频在脑中闪现,当她记想欲拿沾水的帕子为他擦拭眼中石灰时,只觉一阵儿脊背发凉!便立马又添了句:“小女太过无知愚笨,险些害大人双目失明,求大人恕罪!”      这一急,方才好不容易吹散了的薄汗复又袭上额头。那细密的汗珠儿,微蹙的眉心,涨红的脸蛋儿……无一不令人怜惜。      看着她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样子,谢正卿明白仅凭一句无妨是无法令之心安的,便携了几分逗弄语气道:“那你陪我下盘棋,若赢了,我便不计较。”      “若……若是奴婢输了呢?”      “那就再下。”         第十六章   秋夜渐凉,暮霭遮月。      尚书府的书房内此刻却是暖意融融,袅袅香雾自那错金饕饕纹铺耳熏炉中溢出。      棋案旁的烛盏拨得正亮,五只红烛上窜动着的火苗,给这满屋子沉寂的书匮添了抹热烈。      “到您了,大人。”苏妁终于谨慎的落下一子后,怯生生的抬眸望着她眼中的尚书大人。      而谢正卿已盯着那红烛凝了许久,在她提醒下才带着半分不易察觉的嗤笑回过头来,清越的声音夹着几分调侃:“还以为要等这红烛燃尽了,你才能斟酌好。”      苏妁面露窘态的垂了垂头,腮边刚淡下去的羞赧之色复又笼了过来,从脸颊一直晕染至耳根儿。      前面两盘儿倒是下的快,可这下的快输的也快。若是再不仔细琢磨琢磨,以这人的棋艺怕是下到天亮她也难以翻盘儿。      “你的脸……”待苏妁脸颊的绯粉褪去,谢正卿才发现她的右脸上有一小片红印是褪不掉的,并非羞赧之色。      苏妁本能的伸手去遮。那火辣辣的感觉到这会儿还很明显,可见管家那手劲儿是当真不小。只是她不能说自己是伺候前厅的,那样便很容易穿帮。很快她心生一计。      “是四夫人晚上召唤奴婢时正巧奴婢不在……”就让他以为是因为伺候不及时而被四夫人教训,她处境这般卑微可怜,想来他出于怜悯也该下的快些吧。      果然,谢正卿的落子速度比之前更快了些,甚至有几步完全不假思索敷衍着就放下了。他当然知道她是在扯谎,但是脸上的巴掌是实打实的,眼下他倒有些不忍逗弄了。      “大人可听过棋痴胡照麟的故事?”眼见谢正卿这一步思索的有些久,举棋忖量了半天都还未下,苏妁便意调婉转的问道。      谢正卿的视线自那棋盘徐徐划向她的眼睛。红烛灼灼,越发映的那双眸子流光溢彩,似是淬满了繁星千万,灿艳炜煜。      “并未,你且说说看。”边回着,他将手中的黑子随意一落。方才中断的忖量也就这么中断了,他只是饶有兴味的盯着她,想要听听接下来讲的故事。      谁知苏妁从那棋笥中捻起一粒白子后,嘴蓦地又闭上了,只一心的盯着棋盘,推敲着这一步应当如何走。      迂久,她终于又将那粒白子落定,与此同时嘴边淡出一抹软笑,抬头道:“以前有个叫做胡照麟的盐商,据闻其爱棋如命,屡胜名家。有一回,他终于如愿交手到了“棋仙”范西屏……”      “然后呢?”谢正卿抬头。      见那黑子草草的落了,苏妁又捻起一粒白子,同时也再次沉默不语。      又是良久的思索后,她才将手中的白子落定。紧接着朱唇起启:“然后……范西屏乃是围棋国手,弈棋出神入化,逢战必胜。是以,很快便令胡照麟落于了下风。”      堪堪两句话的功夫,谢正卿便走完了自己这步。当他抬起头来时,却见她又闭嘴不言了。      呵呵,一到他下时就喋喋不休,一到自己下时就缄默不语。她这是故意在分他的心么?他也不急,就静静的看着,容着她细细忖度。      直到她手中那粒白子终是落了,谢正卿才略显迟怠的伸手到棋笥里拣了一粒黑子,淡然的开口道:“好了,可以接着讲了。”      既然摸清规律了,他便举棋看着她,迟迟不肯将棋落下。看来这个故事若想痛快听完,自己还真不能下手太快了。      苏妁知他已识破自己这点儿上不得台面的干扰心神小伎俩,便干脆痛快的将后半部分讲完:“然后胡照麟很不甘心,便谎称腹疾难忍,将残局封盘,告退医病。之后他用两天一夜的时间来回,去请教了“棋圣”施定庵。再赶回时,才终于破了那残局。”      故事听完了,谢正卿不由得笑出了声。她这引经据典的大费周章了半天,就是想证明自己两柱香下完一盘棋已是算快的?还是想证明使点干扰的小伎俩也无伤大雅?      只是笑着笑着,当谢正卿低头看向棋盘时,奚落的笑颜便在那一瞬僵住了。      二五侵分,三劫连环,愚形之筋,滚打包收……已无回天之力。      这局,竟是她胜了?      谢正卿抬头看着苏妁,只是这一眼与先前那些逗弄小孩子似的神色不同。这一眼格外的认真,像在凝视一位真正的对手。      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已激怒了他,苏妁赶忙开口道:“奴婢的故事还未讲完。后来棋仙范西屏得知了真相,非但没有笑话胡照麟,反倒从此对他分外敬重。”      说到这儿,她小心翼翼的抬起眼帘,直勾勾的盯着谢正卿,柔声问道:“大人可知这是为何?”      故事讲到这,谢正卿自然听得懂她的意思。便依她心中所想,噙着抹似有似无的诡笑,沉声道:“因为范西屏感动于胡照麟的所作所为,他虽用了歪心思,却是因着足够重视棋局与对手而为之。”      话毕,他见她眨巴眨巴那双轻灵的桃花眸子,眼中满是偃意,看来方才那番话是正巧说至她心里了。      她那副灵动的纤密睫羽忽闪忽闪的冒着坏气儿,可他唇边那丝笑意越发显着。此时他并不想跟她计较那些细碎的冲撞,甚至连她此刻胸中所藏的那册书,他都不想计较了。      只是目光扫过她右脸那片尚未褪去的巴掌印子,他突然想给她一份恩典。      “你上回说,叫沈英是吧?”      “是,大人。”      谢正卿云淡风轻的笑笑:“嗯,难得碰上个与我对弈能得胜之人,故而若是你有把握再赢一盘,我便可以允你一个愿。”      “允一个愿?”苏妁不解的看着他。      “可以是帮你出气,也可以是帮你得到某样想要的东西。”他忖着若是她不喜以暴制暴将管家毒打一顿,那至少可以选要东西,免得每次偷书都被弄个惨兮兮的。若是她开口,他倒是可以把散落各府的苏明堂的书一并索回,赠她。      许是这个条件太过丰厚,以至于让苏妁不假思索的就点头应了。      接下来的这一盘棋下的很是诡异,明明见谢正卿每步都极认真的在走,最终却不着痕迹的输了。      见他并无不悦的样子,苏妁便下了榻椅往地上一跪,大着胆子言道:“尚书大人承让了。奴婢侥幸赢得两局,还请大人不计前嫌忘掉奴婢之前所做的蠢事,并……并按赌约送奴婢一样东西。”      毕竟是他亲口所说,只是眼下提出来,她仍是有些战战兢兢。      “说吧,你想要什么?”谢正卿将先前盘坐于棋盘前的双腿搭落下地,正襟危坐在榻椅上。      “奴婢……奴婢想要一个承诺。”吱吱唔唔的说着,苏妁略显心虚的垂下头。      承诺?一个姑娘家的给一个陌生男人张口要承诺。谢正卿由上而下睨着她的眼神越加玩味:“是何承诺?”      忐忑了片刻,苏妁还是决心说出。她早听爹爹说过,六部尚书皆是谢首辅的心腹,旁人插不上话的事,他们却可在谢首辅那儿得几分颜面。      故而她大着胆子求道:“奴婢以前开罪过一位大人物,生怕哪日他要惩罚奴婢而累及全家,若真有那一天,到时还请尚书大人看在今日一诺的份儿上,为奴婢开口求个情。”她没扯谎,只是她说的‘以前’是上辈子。      这话说的懵懵懂懂,但不管如何只要张尚书点头应了,便算是半个免死金牌。      谢正卿脸色怔然,视线不由得游向所跪女子的胸前。难道她四处偷书,便是在心忧这个?      “好,我答应你。”他温和的笑笑,又问:“可还需要立个字据?”      “不必不必!君子一诺远胜文书。”又不是添房置地要有什么房契地契为证,诺言这种东西全凭届时的心思,若有心帮便是无一凭证也会帮,若有心推诿有字据又如何。倒不如说句好听的给他戴个高帽,至少今晚她一走了之后,不至让他太气。      谢正卿上前扶她,温言道:“起来吧。”      苏妁随之起身,心忖着既然交易达成,此时趁他心情不坏,正是上佳的脱身之际!      便道:“如今棋也下完,还请大人准奴许婢回去伺候四夫人歇息。”      只见谢正卿神色淡定的掸了掸前襟,跟着从榻椅上下来。温和别有深意的说道:“好,我也同你一并过去,今晚就在四夫人院儿里歇息吧。”      此话犹如一声闷雷炸在苏妁的心头!明明炸的心肝俱颤,却除了她自己外谁也看不出来。      战战兢兢演了一晚的戏,难不成却在最后关头被拆穿……       作者有话要说:  胡照麟的那则故事是清朝乾隆年间的,因为本文是架空,所以大家不必太纠结这点哈。   第十七章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临安城此刻正是薄暮冥冥,冷峭的夜风伴着秋蝉噪声萧萧而起,吵得窗牖亦跟着窣窣作响。      尚书府的书房内这会儿却是静谧非常。      缓了片刻,眼见谢正卿真的抬脚往书房门口走去,苏妁才急着阻道:“大人,其实四夫人让奴婢来时,还嘱咐了一句话……”      “噢?”谢正卿驻下脚步,双眸微眯着斜觑她。      却见苏妁娥眉微蹙,贝齿轻咬了下唇瓣儿,才张口结舌的喃喃道:“四夫人说……四夫人说……”      话都开了头,可苏妁压根儿还未想好托辞!只是一心的想要将人先拖住。      拖着尾音儿顿了顿,她才终于想出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由头:“四夫人说若是大人准备今晚过去,就让奴婢劝大人先去二夫人房里。”      谢正卿的视线自她那闪烁不定的双眸,下移至被咬的越发殷红的唇瓣,之后再稍稍下游了些,情不自禁的扫了眼那被书卷撑的更加鼓囊的合欢襟……      竟鬼使神差的想到了两句词:胸藏文墨怀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      见苏妁抬起眼帘,他立马敛了敛嘴角那瑰异的笑容,一并也将眼神移向一旁。既而声色沉酣:“这是为何?”      “四夫人说今日二夫人刚为张府诞下了麟儿,大人莫要只闻新人笑而冷落了枕边旧人。四夫人说她熬得住,还请大人……”      “熬得住什么?”谢正卿忽地一下好似捉住了她那惶惶的眼神,一个凌厉的对视便将她定在那儿,脸上只剩羞红与怔然之色。      “熬得住……”独守空房的寂寞?她一未出闺阁的姑娘家,怎的情急之下竟冒出了这么一句!不定是从哪个话本上看来的鳏鱼渴凤,旷夫怨女。      “呵呵,”干笑两声,谢正卿看着苏妁那桃花似的绯粉脸蛋儿,已觉餍足,并不想再令她继续难堪下去。      她假冒身份糊弄他固然是有点儿坏,可这里掩藏身份的又何止她一人?      “也罢,今晚还是先去陪陪二夫人,你且回去好好伺候四夫人歇息。”说罢,他眼尾唇角噙着丝笑意往书房外走去,将苏妁闪在了身后。      直到那门开启复又阖上,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了,苏妁才真的舒了一口气。      因着前院儿大厅的筵席仍在进行,尚书府的大门并未上锁,故而苏妁逃离尚书府时倒还算顺利。只随便给门房编了个帮某位大人出去看看马车的理由,就轻松出去了。      坐在回朗溪县的马车里,苏妁先是摸了摸胸前,庆幸下了一晚上的棋竟未被发现!      想及此,她不由得窃笑。那个张尚书目达耳通,看似有百龙之智,但还不是被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给龙头锯角虎口拔牙了?眼下既然书顺利偷了回来,她便又安心了一分,苏府的生机已有八成了。      只是紧接着,她又想到过会儿归家后所要面对的爹娘,不由得又觉心头一紧!      苏妁摊开双手的掌心,看着那刚有结痂之意的戒尺抽伤,心中想象着旧伤未愈又将添新伤的悲凉前景……      “唔——”只一瞬,便像个孩子似的敛笑而泣。      ***      月至正空,已是亥时下刻,人定时分。      尚书府的晚宴,终于在谢首辅回前厅不久后结束了。官员宾客们离席后纷纷靠向两侧恭立静候,自觉的闪出中间一道较为宽绰的道路,礼让当朝首辅先行。      谢正卿不苟言笑的走在中间,足下蹒跚,对两旁正向自己行礼的众人视若无睹。而紧随其后的岑彦则左手握着腰间刀柄,右手虚扶着大人,清隽的脸上凝着审慎之态。      就在先前,谢首辅自书房回来时,还豪爽的与诸位大人共饮了十数杯!似是经过一翻休憩之后心情大好,有心将这期间漏下的酒给补回来。      而就在这位首辅大人迈过前厅的门槛儿时……竟意外绊了一跤!      好在前有管家,后有岑彦,左右又有诸位大臣。众人相扶之下首辅大人也只是身子歪了歪,并无大碍。      谢正卿面色略显难堪的挥开身边众人,独独一把抓住了管家的领褖!那副孤高俊颜自有醉玉颓山之势,直接将管家吓的身子一软,跪在了地上。      “大……大人,小的知罪……”管家哭求着告饶。      他心中自是明白,因着谢首辅被那门槛儿绊了一下,故而迁怒与他。可他明明今晚将那门槛儿撤了的,也千叮咛万嘱咐下人们定要等宴席散了,诸位大人走了,才能再将门槛儿安回来。      可是怎么才一个不留神儿,这门槛儿竟不知被谁给提前安了回来?      这时张尚书也赶忙上前,先是仔细瞧了瞧首辅大人的袍裾有无沾脏,见无一丝灰尘才稍稍放心,看来方才这一跤并未碰到哪儿。      “谢大人,是下官管教不严,还请大人恕罪。下官日后定会……”      “不必待日后了!”谢正卿出言打断,眯眼睨着张茂:“今日之事今日毕。”说罢,微微侧头瞥了眼岑彦,“就赏他三巴掌吧。”      张尚书与管家闻听此言倒也算是松了口气,三个耳光只能算是小惩大诫,看来是首辅大人无心与个家奴计较,开恩了。      只是,他们低估了练家子的手劲儿。      岑彦上前拽起跪在地上的管家,黑袖一挥不待那人看清来路,便被一股巨大的蛮力抽着右脸将人整个甩了出去!      一掌下去,已是口鼻涌血。      睥睨着被狠狠摔于地上的管家,谢正卿淡然一笑,转身往尚书府大门处走去。      今夜花好月圆,乐乐陶陶,实在不宜被这些污秽脏了眼睛。      紧接着身后又传来两声哀嚎,他充耳不闻,只觉得如那些秋蝉一样聒噪,扰了这安谧的夜色。         第十八章   月色清姝,暮霭沉沉。      先是望了一眼天边那均薄似绢的云絮,谢正卿便踩着杌凳上了马车。      这时锦衣卫指挥佥事季长生,正骑着一匹枣红溜光的马儿,自西边往尚书府大门这处急急赶来。看到马车后方的岑彦刚刚上了马,长生便猛夹两下马腹迎了过去。      利落的翻身下马,一个单膝点地,双手高高拱过头顶:“禀指挥使,属下已亲手将圣旨送过去了。”      岑彦闻听后只轻“嗯”了一声,既而拽了下马缰绳往前挪了两步,到马车窗牖旁朝着里面小声禀道:“大人,您之前交待的那事儿业已办妥了。”      未几,舆厢内侧传来一声轻敲木头的动静。此乃谢正卿手搭在舆椅扶手上,指间轻叩雕花木扶手所至。      这便算是一种回应。      岑彦毕恭毕敬的鞠了下身子,既而又夹了下马腹移至驭位前,冲着马夫命道:“回宫!”      马夫领命将鞭子用力一甩!伴着几声高亢浑厚的长嘶,四匹碧骢驹拉着一辆绛绸装裹,满嵌碧玺的紫檀马车,沿着官道辘辘驶离。      尚书府大门外是百官颔首恭立相送。      指挥使岑彦与指挥佥事季长生二人驭马在驾前开路,马车两侧及车身后则有数十锦衣卫骑着高头青马相随。      声势赫赫的一行车队,在这静寂夜里行驶在戊京的官道上,显得格外浩荡。      ***      这厢苏妁付完银子下了马车。好在张尚书府较之上回的赵侍郎府要近些,故而这回下车时还未过子时。      这大约是她最后的底线了,未至夜半便不算在府外过夜。挨一顿打她尚受得,只是想到接下来又要禁足数日,便觉一阵意攘心慌。      剩下的两册书一日不偷回,她便食不知味,夜不安寐。为了苏家上下三十六口人的脑袋早日保住,此事宜早不宜迟。      只是想到如今动静越闹越大,苏妁也是深感头疼。今晚在尚书府见了那么多大官儿,也不知里面是否有国子监祭酒杜淼,和太常寺卿庄恒。若是有他们在,之后再去府上偷书时会否被认出来?      罢了,就算有又怎样,他们只顾着席间的觥筹交错,虚与委蛇,又哪儿会留意到一个端菜的小丫鬟。      就这样站在苏府门外遐想踌躇了半天,苏妁才意识到她磨蹭来磨蹭去只是因着自己不敢叩门。      但是越不敢叩门便将时辰拖的越晚!兴许早一刻是挨十尺,晚一刻便是挨二十尺了。想到这儿,苏妁伸手握上了那枚铜环,紧咬着下嘴唇,一狠心!      “铛铛铛……”      放下手后,她便将双拳紧攥,似个如临大敌随时准备慷慨就义的末路英雄。      “吱嘎”一声,朱漆大门从里面打开了条缝儿。出乎意料的是,来开门的竟是桐氏。      “娘……”苏妁颤颤巍巍的唤了声,随即心中又生出丝丝暗喜。既然来开门的是娘,说不准这回能帮她偷偷瞒下。      脸上才刚刚挂喜,随着那大门彻底打开,苏妁的心一度提到了嗓子眼儿……人彻底怔住了!      “爹……大伯……二伯……”还有大伯母,二伯母,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嫂,四哥四嫂,五哥五嫂……甚至连还在襁褓里的侄子侄女都抱了出来!      天呐,上回苏家人到这般全时,还是接宋吉那道要命的圣旨时。      顿时一股子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苏妁畏怯的望向站在一群人正中的苏明堂,口中喃喃道:“爹……您这回是要……”公开处刑女儿么?      难道是觉得上回的教训不够大,这次要当着全家老小的面儿打她?这还没挨一戒尺呢,便有两行清泪不争气的自苏妁脸颊滑落。      落到嘴边儿涩涩的……      苏家这处宅院乃是苏妁的祖父所留,除了幺子苏明堂外,还有两子共居,也就是苏妁的大伯二伯。所幸院子不算太小,苏妁的祖父走后三兄弟便将院子添墙修葺一番,隔出六处小套院儿,每房各分得两处。      起初倒还住得宽畅,但随着三兄弟娶妻生子,子辈再娶妻生子后,便越发的挤巴。苏明堂这房还好,毕竟就一个闺女,两辈人各居一院儿谁也挤不着谁。可苏妁的大伯二伯那儿就困难了。      大伯家有两子一女,女儿嫁出去了,两个儿子却在府里成家生子,三辈儿八口人挤在两个小套院儿里。二伯家就更困难了,所生三个皆为男娃,如今老老小小十一口人挤在那两处小院子里。      为此大伯二伯家的那口子也曾提过,要求三房重新按人口来分院儿。桐氏的性子平素里较二位泼辣嫂子软些,但在关乎女儿利益的事上倒也颇有主见,直接给否了。自那之后三房间就鲜少走动,虽同居一个大门内,却也是不走个对脸儿绝不会寒暄一句。      可如今,爹爹竟为了让她记住教训,将其它两房的大大小小都叫出来。苏妁心下忐忑,悠忽想起上回爹爹打她时说的那句:再有下回就不认她这个女儿。      难道,这是要让家中众人见证,与她脱离父女关系?想到这儿,苏妁不禁打了个寒颤,心忖着爹爹不会这么狠心吧。      “妁儿,快先进来!”见女儿愣在门外,桐氏便伸手拽过她的胳膊。      苏妁吓的直往后缩,撅起屁股使着拗劲儿就是不肯迈过苏府的大门槛。口中还哭嚷嚷道:“妁儿知错了……妁儿改了……求爹娘饶恕最后一回,以后再也不敢了……”      “傻丫头说什么呢?快先进来,家里有大事!”桐氏使劲儿一拽,苏妁还是没能拗得过她娘。      随着苏妁一个踉跄跌进门来,桐氏立马错过身儿去将大门紧紧关死,并上了闩。      苏妁绝望的抬起一双水雾弥漫的眸子,此刻人已进院儿了离得家人近了许多,她才蓦地注意到大家脸上的神态……竟有些说不出的好?      仔细环顾了一圈儿,大伯二伯和爹还算较为克制的,几个不经事儿的哥哥嫂嫂竟有些笑的合不拢嘴。      “这是……这是出什么事了?”苏妁恍然意识到大家这么开心的聚在大门口,为的并不是公开‘处刑’她。      桐氏过来攥住女儿的手,知她害怕,有心安抚,便也不卖什么关子:“妁儿,刚刚宫里来传圣旨了。”      “圣旨?”苏妁那两只眼瞪得跟铜铃似的,直勾勾的凝着她娘,心中彷徨不已!上辈子苏家总共接过一道圣旨,便是夺命的那道。若非是她爹犯下灭门的大罪,想来一个七品官员这辈子也无缘得见圣旨长啥样。      可是灭门的那道圣旨明明是在两年后才下的,今晚怎会有圣旨传来?难不成是她自作聪明的偷盗起了反作用?      一时间各种疑问盘旋上心头!苏妁蹙眉,紧张的看向她娘。      桐氏先是温婉的笑着,既而有些不解的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想不通苏妁为何学霜梅梳丫鬟髻。但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只忙着先将话说明白好安抚下女儿。      “妁儿,圣上嘉勉你爹将朗溪县治理的富庶安泰,要调他进京升任通政司左参议。你这两日也要赶紧收拾收拾要带的物什,三日后咱娘俩便要随你爹一同进京。”         第十九章   苏妁杵在原地愣了半晌。      娘所说的听上去虽是好事一桩,但这好事来的也太蹊跷了!      爹爹要升任通政司左参议?若是记得没错这可是个从五品的大官儿!可是上辈子明明到闭眼,爹爹都还只是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啊。      更莫说如今掌印玺的是谢首辅,圣旨归根究底还不就是首辅的旨意!连她个不懂朝政的小丫头都知晓爹爹是站在庆怀王与汪萼那边的,这个谢首辅又卖的哪门子恩情?      不待苏妁细忖,那边大伯母杨氏便迎了过来。还学她娘那样一脸慈祥的缕缕她的头发,又抻抻她那有些发皱的衣裳:“哎哟,咱们妁儿以后可就是真正的官家千金了!”说着,又抬头冲桐氏笑笑:“弟妹好福气啊,以后也要跟着老三进京享福了!”      升官儿的虽是苏明堂,但碍于叔嫂的避嫌,杨氏想要道贺拍马屁也只能借着孩子和妯娌关系说事儿。      可桐氏听着这话心里不舒服了。想她十数年如一日的为苏家忙里忙外的操持着,大嫂这话说的倒好似她是个攀高枝儿冲着好日子才嫁过来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桐氏了解她这个大嫂,从不是个会拿真心讲话的人。      如此,桐氏便不咸不淡的笑笑,回敬道:“大嫂哪儿的话。待我们一家三口走了,您不也跟着大哥在这儿享福么?起码日后住的宽敞些了不是。”      她们三口这一进京,自家那两处小院儿自然被苏妁的大伯和二伯两房人瓜分。说起来苏明堂这次升职,倒是对三房都算好事一桩。      杨氏自然听出了桐氏的意思,这话音儿撂的可不怎么友善。于是脸上有些泛窘,败兴的退回了大老爷身边。      二房的柳氏原本也想跟过来说些体己话的,可见大嫂杨氏碰了一鼻子灰,便立马刹住了那念头,老实站在原地没动。      这时苏明堂发话了:“大哥二哥,不早了,不如大家都先各自回去歇息吧,有什么事儿咱们明早再议。”      两房老爷立马笑嘻嘻的接话:“好,好。”      之后三房人各回各院儿。      只是许久后,各院儿里的灯都还亮着,没有人真的歇息得下。      二房这边儿,三个儿子领着媳妇抱着孩子各自回屋睡下了,可二老爷跟柳氏屋里的蜡烛亮着,两人还在盘算。      柳氏:“老爷您刚刚看了没,这圣旨才刚刚下来,桐氏跟大嫂说话就一股子傲劲儿,下巴都恨不得撅到天上去了!”      二老爷边叹一声边脱下云履与外袍,着一件深衣坐到了榻上,这才言道:“哎,你说你好歹是当祖母的人了,心思还尽使到这些无用的地方!三弟升迁是天大的好事,到你嘴里怎么又一股子怨气了。”      柳氏一脸不满,叉着腰就靠上前去,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说道:“你也知道咱们都是有孙儿的人了!三个小孙子十月生五谷养,一天天的长大,日后娶媳妇儿你让他们住哪儿?”      “这不是老三就要进京了么!他那两处院子正好咱们跟大哥一家分一处,日后就宽敞多了。”边说着,二老爷面露厌弃的往榻上一倒,薄被往头上一拽,不愿再理会柳氏的唠唠叨叨。      不过这话倒是说到柳氏心里去了。她虽嫉妬桐氏日后五品官夫人的好日子,但想到自己也能跟着分个仨瓜俩枣儿的,便很快敛了脸上怨气。      人也跟着往榻上一躺,转身将手搭到二老爷肩上,眼冒着精光:“老爷,那明日商议这事儿时,咱们可先说好了,就一口咬定按人口分!咱们家孩子多,三弟他两口住的那处大院儿得分给咱们,妁儿住的小院儿给大哥他们。”      “行了行了,明日再说,快睡吧。”      ……      大房那边的灯也一直点到了后半夜才熄,两个儿子都在大老爷屋里,爷几个商议着明日的各种应对。      ***      五更鸡叫堪堪过去,苏妁正香香的缩在松软的锦被中,她想好好的睡个懒觉。      既然后日便要随爹爹搬去京城住了,那么最后两本书倒是可以稍缓两天再下手。待去了京城行动就方便得多,届时不必再为了得手后还要赶回朗溪县而发愁。      可奈何好梦不长,怎料天才蒙蒙亮,隔壁爹娘的院子里就闹哄哄的,隔着院墙都把她给吵醒了。      苏妁从被窝里爬出半截身子,冲外面唤道:“霜梅?”      霜梅素来起的早,这个时辰早在小院儿里忙和上了。听到苏妁唤她,赶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进了屋。      一进屋见苏妁懒怠的趴在床上,粉润的小嘴儿还不自知的撅着。霜梅便笑笑将刚拿过来的晒干的棉帕放进铜盆里绞了绞。      “小姐,您睡前不是说今日要晚起一些?”      苏妁眨巴眨巴迷蒙的眼睛,又伸手揉揉,这才委屈抱怨道:“我倒是想睡到日上三竿呢,可隔壁院子里吵的我睡不着。”      “奥,隔壁是大老爷大夫人和二老爷二夫人,今儿一早就来了。”边说着,霜梅将帕子绞至半干。      想来,大伯二伯两房也有年数没来这边了。不用问苏妁也知他们这回如此积极定是为了爹爹升官之事。说是来商量,其实就是过来分家的!      一边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一边是子孙成群。苏妁也不免有些好奇,同样强势的大伯母和二伯母,究竟谁会如愿抢到爹娘住的那处大院子?毕竟大院子比她这处小院子多了两间屋呢!      接过霜梅递过来的面巾,苏妁将脸擦了擦。那抹湿软触在脸上,顿时让人清醒了许多。她终是舍得下床自己去梳洗架前洗了洗。      之后又换了身衣裳,往爹娘的院子里去看戏了。      甫一进院门,苏妁远远便听见二伯母柳氏的说话声。饶是大哥大嫂的恭敬叫着,声音却带着些尖酸。      “大哥大嫂,您看博清家的眼下还没孩子,博明又是生了两个闺女,日后怎的都好打发。不像我们这边儿,三个儿生的也皆是带把儿的,您说这日后……”      苏博清与苏博明乃是大房家的两个儿子,苏明堂当年取意‘博一世清明’。博清为长子,今年二十有四,还在考取功名。博明是次子,今年刚刚及冠,上面还有个早已出嫁的姐姐。      柳氏这话点的透,一听便知言下之意是大院子该分给他们。大老爷明白却没说什么,只手底下暗戳戳推了推杨氏。毕竟二弟未开口,柳氏一妇道人家他也不便说什么。      杨氏今日是难得的一副和颜悦色,柳氏未顾及对长兄长嫂的礼让,杨氏倒也不恼。反倒甚是理解:“弟妹说的有道理,我和你大哥倒是没什么意见,只要三老爷这边儿也无异议,大院儿便归你们。”      莫说柳氏闻言愣住了,就连二老爷脸上也一片怔然。大嫂何时竟变得这般好商好量?原本他们还以为今早会是一场硬仗,没料到来回两句就敲定了!      “那就谢过大哥大嫂的体恤了。”柳氏客套着从圈椅里起身,微微颔首算是给坐在对过的长兄长嫂道谢,一边还拍拍二老爷搭在椅子上的胳膊。二老爷立马也赔着笑脸儿起身,冲大哥大嫂点头附和。      杨氏似不愿受他俩这礼,跟着起身摆摆手里的帕子,摇头道:“哪里,这要说谢啊,还是得谢谢三弟和三弟妹!按说这祖上留下来的宅子大家都该均分,可谁让咱们苏家就三老爷一人混出了名堂……说起来咱们都是沾老三家的光罢了。”      说罢,杨氏斜觑一眼还在身边坐着的自家老爷,心中暗暗鄙夷。      三兄弟里虽说苏明堂是老幺,但如今五品顶戴加身,食朝廷俸禄官民有别,自不可同日而语。是以他与桐氏坐于主位。原本他以为今早会为了争处院子撕破脸面,不想两房竟能和气解决,还能空出心思来给他致谢。      家和万事兴!还有什么能比家人相互理解谦让更重要的?苏明堂只觉心中甚慰。      随后便大笑两声:“既然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都无甚意见,那事儿就这样定了。”      两房都客气点头称是。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们,之前因为时间设置问题,发跳章了,落下了半章剧情,现已更新好,大家重新看一下此章噢~为表歉意,今天人人送红包一份。么么哒,爱你们   第二十章   二老爷家早上过来的急,听下人报了大老爷出门,便连早饭未用就匆匆追过来了,仿佛生怕自己到前先被旁人内定了什么。      柳氏原本想着既然院子爽快分完了,眼下又正好起身致谢,那就不如直接回去好了。可她刚想开口告辞,却见对面的杨氏又坐回了圈椅里,大老爷也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      柳氏迟疑了下,也拉着二老爷手坐了回去,想要看看老大家的还有什么想法。      见老二家的不走,杨氏侧头给大老爷睇了个眼神,大老爷眉头微皱扫了眼对面,咂了咂嘴思量片刻,随即点头示意。意思是一切还按原计划进行,不用管老二在与不在了。      杨氏沉了沉心,继而面露讪然的开口道:“那个……三弟三弟妹,嫂子还有件事儿想跟你们商量。”      苏明堂面色极好,应道:“嫂子请讲。”      一旁的柳氏脸上虽不动声色,但已悄然竖起耳朵静心等待。她就知道留下来是对的,老大家今日能如此痛快,肯定在别处打好了算盘。      杨氏一脸难为的道:“你看你们这回举家进京是为了公务,原本嫂子不该叨扰你们的。可是你大哥喘疾患了这么些年,吃了多少药始终都治标不治本的。之前就听人说京里有擅针灸的郎中能治愈此疾,是以……”      话未说完,却已点透。杨氏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样,满噙着心疼的回头看了看大老爷。      大老爷的喘疾的确拖了多年,特别是季节交替时尤为严重。故而苏明堂闻言也显焦急,皱眉问道:“戊京当真有能治好大哥的郎中?”      这回不等杨氏开口,大老爷迫不及待的自己就上阵了:“真有!”      “其实这事大哥早便听说了。只是那针法要早晚各施一次,连续一个月方可见效。如此一来,便得久居京城。名医诊金本就不菲,加之戊京的吃住,大哥委实是负担不起啊!”说罢,大老爷无可奈何的摇头叹息着。      苏妁趴在门外听了半晌,如今也明白里头的人各自打的是何算盘了。      大伯的病自是该治,可要说起来京城离郎溪县也没多远,她不就一连两回都是入夜之后才往回赶么。远没到无一方投靠落脚便无法就医的地步。      不过她明白归明白,爹爹的决定也昭然若揭。      果不其然,屋里苏明堂听大哥讲完一脸的激动,丝毫不掺虚假:“倘若当真能治好大哥的喘疾,便是再多银两也值得!何况圣上为我分拨了府邸,大哥自不必为吃住犯难。事不宜迟,不如大哥与大嫂也回去收拾收拾,后日随我们一同进京?”      “那自然是好!”大老爷与夫人杨氏相顾一眼,二人脸上皆是喜不自胜。      ……      待三房各自回屋后,柳氏又开始了猜忌。      “老爷,我就说老大家的怎会这么通情理不跟我们抢大院儿,原来人家早盘算好了!大哥大嫂借着治病的引子随老三家进京去住高门官邸,两个儿子留下来占着三处院子,好不自在!”      柳氏越说越气,甚至一度怨愤起自家老爷没得个娇贵的病!不然她也可以拿这个当由头。      二老爷一听她唠叨便打心底里烦躁:“你说你……贪总要有个度吧?早年想分人家半个院子都分不来,闹得几年不走动。如今整个院子都分给咱们了,还是五居的大院儿!你还不肯知足……”      “再说了,我大哥那是去治病,又不是去享福!没听他们方才所言么,个把月就回来了。”二老爷气不过又补了句。      想想三兄弟打小感情那般好,原以为各自娶媳生子后苏家会越发的兴盛荣华,却想不到娶了这么个泼辣主儿进门,搅得家宅难安,兄弟反目!      柳氏见他这般说,心里越发的不乐意,习惯性的掐起腰来大吼:“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到底是谁给你生的三个儿子?大哥只说针灸一个月后有起色,何时说一个月后就回来了?也就你这个肠子不带拐弯儿的信他们会舍得放弃京城蹭吃蹭喝的好日子!”      “胳膊肘往外拐?那可皆是我的亲兄弟!”      “亲兄弟怎么了!能帮你传宗接代还是能帮你养儿育女?”      ……      如此针尖儿对麦芒,二房的老两口直吵吵到午饭时,才终觉体力不支,歇了。      ***      这日清早,一辆双匹马儿拉的车自苏府驶出。      车里坐的除了苏明堂一家三口,还有他的大哥苏明山与大嫂杨氏。随行的下人除了管家老姜,便只带了霜梅等三个丫鬟。      许是因着车里皆是长辈,有些过于闷了,苏妁拉开一点窗帘透气,顺带赏着一路的风景。      金秋的空气里泛着丝丝凉爽的惬意,薄雾轻笼,朦朦胧胧。远处的山水如诗如画,铺就开满视野。      这些年三房间的嫌隙也生出些疏离,想到接下去的时日还要长久倚靠苏明堂一家,杨氏便有意调节氛围。她上前摸了摸苏妁的头发,脸上慈爱的笑着:“妁儿今日梳的攒珠垂花头真漂亮,这样才有官家小姐的气派!往后那丫鬟鬓还是少梳,那都是下人为了干活儿方便才弄的。”      苏妁放下车帘收回视线,冲大伯母莞尔一笑,但笑不语。      杨氏自不会往坏里想这孩子,谁让这丫头的笑又甜又诚挚,便是不答一个字儿也让人觉得乖巧无比。有一瞬杨氏甚至走了神儿,鬼使神差的在想日后什么人才能娶了这么可人儿的丫头。      她对这丫头的喜爱倒是不掺假的。      于是又接着道:“妁儿,别看咱们离着京城那么近,可还真没来过几回。这回进京住下了,你可定要多出去逛逛,京城里有许多好玩的好吃的!”      听着这话,苏妁觉得大伯母这是还将自己当个小孩子哄。脸上讪了讪,敷衍着点头称好。      白日里这一路官道很是通畅,一个时辰左右便驻停了下来。苏明堂夫妇与大哥大嫂一个接一个的踩着步梯下了车,苏妁最后下去。      眼前是一座青砖围成的三进院子,较之朗溪县的苏府差不多大,但不像那边分隔的那般细碎。是以庭院开阔明朗,还有回廊与山石布景,整体比朗溪的苏府不知要好出多少倍来!      苏妁自是激悦,但却不及大伯母表现的明显。      “哎哟哟,真是死都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住上这么好的官邸!如此也不枉活一回……”      杨氏才惊叹一句,就被大老爷堵了回来:“呸,才刚搬进来就说什么死啊活啊的,多不吉利!”      杨氏略带窘色的扫视了圈儿众人,立马住了口。深深自责,平日里最注重言辞体面,怎的这一激动竟失了态。      只是她也从这刻起越发坚定了心思:她要在这里住下去,不是一个月,也不是两个月,而是长久的住下去!      苏明堂一家居正院儿乃是自然的,他将大哥大嫂安置到后院儿的厢房,是间带耳房的套间儿。      简单安顿好行囊,苏明堂招呼大哥大嫂来偏厅用午饭。用饭时聊唠起了些家常里短的事儿。      苏明堂边夹着菜,边随口问道:“大哥近来布庄生意如何?”      苏明山当年继承了父亲留下来的布庄,虽打理不得当生意日渐惨淡,不过借着祖荫庇护勉强能糊口。      他原来正夹着一块肉快要填进嘴里,一提到这事儿又叹了口气放下筷子了。      桐氏见状便奇道:“怎么,大哥布庄生意有问题吗?”毕竟日后一个月皆要同桌而食,关系能缓和的自然要尽量缓和,不然谁都不自在。      大嫂杨氏见老爷没心情说,便主动诉起了苦:“哎,入秋前尚书府的管家来布庄订了一大批布料给下人们做工衣,原定的是昨日放银,结果老爷去领银子却被人给轰了出来!”      “后来打听之下,才得知是管家前日挨了客人的打,近来在养伤,所欠的货银要伤好之后再结。可听说伤的不轻,险些丧了命!这货银可谓是遥遥无期啊。”      杨氏想着如今苏明堂好歹也是五品官员了,指不定能帮他们解决解决。      一听是尚书府,苏明堂便知爱莫能助。但还是颇为好奇的询道:“是哪位尚书大人的府上?”      “礼部尚书,张茂张大人。”大老爷答道。      苏妁刚刚喝进口中的汤顿时惊得吐出了大半!      张尚书府的管家,不就是那晚给她一耳光的那个男人。竟挨了打,还险些丢命……      谁这么除暴安良?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发时粗心掉了前面半章,昨天下午才发现并更正,SO,一早看过的亲亲麻烦调头补下么么哒 另外抱歉,晚发了一小时,原因是昨晚放存稿箱时时间设定的次日8点,结果没想到当时已经过12点了,所以次日就是29号了,嘻嘻   第二一章   正午的日头韶华盛极,因着秋意渐深,伴着金风倒也觉遍身舒爽。适才,尚沉浸在丧婿之痛的学士府里迎来了一位贵客。      这会儿贵客的马车就驻停在汪府的前院儿里,车夫等随行的下人侍卫皆安排去了后罩房用茶。而贵客本人则在正厅会见汪萼。      “王爷,下官府上有丧事,故而一直未敢登府拜谒。今日竟劳王爷亲自跑这一趟,实在是折煞下官了……”汪大人恭顺的跪在地上行礼。      来人正是庆怀王李成周,这大齐唯一公然带头与谢首辅对着干的主儿!平素里汪萼等效忠于他的大臣,每隔五日必会登王府集议,商讨近来的朝事动向。      而因着汪府遭到铁勒人的报复,女婿惨死府上,女儿也失踪了一夜才归家,汪大人自是哪儿都去不了。朝中请了长休,王府集议也未登门,只在学士府里加强了戒备。      王爷此次前来,目的有二。其一为其打气。若汪萼就此耽溺沉沦,无异于王爷断了一臂;其二便是为了苏明堂升迁之事。      李成周亲自起身上前将汪萼搀起,“汪大人免礼,坐下来说……”      待二人坐下后,王爷先是说了几句慰藉寒暄之词,之后便进入了另一主题。      “不知汪大人对于此次苏明堂的升迁有何看法?”李成周啜一口茶,试探性的看向汪萼。      自从汪府遭此一劫后,他曾几度担忧汪萼心生怵栗,就此打了退堂鼓。毕竟此人知之甚多,若是当真起了脱离之心,便是难再留他。      王爷心中所想,汪萼又怎会不知?这条船既然选择上了,便再无退路!纵是王爷肯容他全身而退,谢正卿又岂能容他?莫说此次死的只是女婿半子,就算是亲子丧命,但凡他自己还有口气儿喘着,就得继续为王爷效命。      是以,他打算借此事表一番衷心。      “王爷,平日里咱们想要扶持个自己人上位,那是难上加难。对于稍与王爷有所走动的大臣,谢正卿都是防之又防,此次他竟无端将苏明堂连升两品,委实是让人猜不透啊!”      “不过请王爷放心,下官定会尽快查明真相。如今下官与那谢首辅乃是国仇添家恨!这辈子都与他势不两立!”最后这两句汪萼是凝眉怒目,义愤填膺。      李成周听闻此言,心中大悦。但还是奇道:“虽本王也始终觉得汪府此次不幸遭遇定与谢正卿脱不了干系,但汪大人如此笃定,可是收集到了何证据?”      “王爷,下官这些日子闭门不出,早已看穿想透。当初送那六个铁勒人来汪府的是谢正卿毋庸置疑,他料定了下官不会留活口,故而放出风去,让那些铁勒人见到族人的尸首,来寻我复仇!这等事无需凭证下官也深信不疑,要凭证又有何用,纵是摆到圣上面前……”圣上又敢为他做主么。      但是最后一句汪萼还是憋了回去,毕竟他与王爷所打的旗号便是拨乱反正,匡复正统。如今又怎能言语讥刺龙威。再者,行刺在前,又有何理。      王爷只点点头,一副会意的样子,接下来又安抚了几句,便起身准备回王府。走前又嘱咐一句:“定要仔细查清苏明堂与谢首辅可有任何关联。”      “是,王爷放心。”汪萼恭恭敬敬将庆怀王送至马车,直到眼见那马车驶出了学士府,才觉舒一口气。同时也心中明了,王爷这是已对苏明堂起了戒心。      转头欲回房,正巧见到女儿房里的丫鬟端着木托路过。托盘中放的是今午的饭飧,纹丝未动。      汪萼不由得眉头紧蹙,唤住那丫鬟询道:“语蝶又是粒米未进?”      “是,大人。每日送去小姐房里的饭菜都是再原封送回厨房,小姐顶多会抿两口清汤,饭菜是一筷子都不带动的。”丫鬟答着,便泫然欲泣。      那日回来时,汪语蝶说那些铁勒人只是将她打昏带出去,原本想要勒索些银两,可一晚后又突然改了主意逃命为先,故而将她放了。      但这话破绽百出,明眼人一听便知是谎言。      当晚进府作案时,各房皆有金银财宝,而那些铁勒人却连汪语蝶屋里的细软都未碰分毫。若是当真起了贪财的心思,何需费劲将人带出府去,屋内随意搜刮一下都够他们这些人数年用度!      更何况女儿回来时那一身污渍的衣裳……      然而汪萼与夫人皆未拆穿仔细盘问。一个柳弱花娇的官家千金落在一帮粗莽横暴的宵匪手里,遭遇可想而知。      哎——      汪萼心中哀叹,这些日子他连想要开解宝贝女儿都不知从何着手,甚至连关怀几句都怕令她起疑家人看穿了什么。不过这样不吃不喝下去也不是办法,他还是决定今日去房里看看女儿。      自打原本的房里出了事,汪语蝶便搬来了后院儿的一处厢房。      汪萼进门后未见屋里有何动静,但隔着屏风影影绰绰可见女儿正靠在床边儿坐着。他绕过屏风,见女儿目钝神呆的凝着手中所捧之物,如尊泥塑木雕般。      “语蝶,你这是在看什么宝贝啊?”汪萼故意像逗弄小孩子似的笑问道。      汪语蝶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爹爹来了屋里,赶忙将手心里的东西攥起往绣枕下藏去,“没什么。”      既而起身,嘴角扯出一丝笑意:“爹,您来了。”      “呵呵。”汪萼干笑两声,方才动作间他已看清了那物什,是个锦囊。是出嫁前汪语蝶绣给苏博清的锦囊。      三年前他嫌弃苏明堂的这个侄儿门楣太低,随父经营个破布庄无甚前途。便说什么也不肯同意那桩亲事,最终硬逼着女儿跟江洲首富的独子订了亲。      孰料今年才新婚就……      “语蝶啊,”汪萼一脸慈爱的笑容,声音亦是带着宠溺:“如今你苏伯伯业已在京城安家了,若是你在府里呆的闷,不妨去找苏妁玩儿,顺带也代爹向苏明堂道贺。”      自从当年棒打了这对儿鸳鸯,汪萼便再也不许女儿跟苏家人有任何来往,连儿时常玩儿在一起的苏妁都不许她接近。只是眼下没什么比女儿重拾生欲更重要的了,投其所好未尝不可。      汪语蝶怔了怔,她想开口问苏博清是否也进京了,但她深感无颜。自己这副残败身子,有何颜面肖想人家?      她脸上那一瞬过度的怔然、惊喜、再至悲愁,皆落入了汪萼的眼中。他自是明白女儿心思,若是当真能令女儿再登春台,他倒不惜做一回真小人!      “语蝶,你是还惦念着苏家大公子?”      汪语蝶垂头不语,凤眸噙泪。先前还能勉强佯装,这会儿便是彻底掩不住那点儿心思了。      汪萼也不想再跟女儿绕弯子,径直言道:“语蝶,当初狠心棒打鸳鸯是为父不好。但发生了这些后,难道你不曾在心中感激为父?”      一时间汪语蝶并未理解这话的意思,但暗忖须臾便懂了。确实,若是当初爹爹成全了她与苏博清,那这回惨死于床上的便是苏博清了!      想及此,汪语蝶抬起一双满浸水雾的媚细眸子,望着她爹,说不清的感激。她心属苏博清,但若是这份痴念要以他的性命为代价,她宁可承受分袂的苦楚。      汪萼见女儿这逼可怜样,心中越发的怜惜。与虚谬的体面比起来,女儿的终身幸福才是大事!      他终是将心一横:“苏公子这回虽未跟着你苏伯伯进京,但他要参加来月的秋闱。为父这回便正式允你,只要苏公子秋闱中举,为父便成全了你们!”      汪语蝶闻言情难自禁的打了个激灵!连眼中未滴落的泪花都甩了几碎出去。只是很快,她又从这个美梦中清醒了过来。      “爹,女儿业已出嫁了……”      “贤婿已故。”汪萼神色笃定,无丝毫动摇。      “可女儿已失了黄花女的名节跟身子!”汪语蝶嘤嘤垂泣,不欲再遮掩内心。      汪萼却无所谓的干笑一声:“哼,那又如何?他苏博清不也娶过妻圆过房了,你俩铢两悉称,谁也嫌不得谁!”      听到这儿,汪语蝶便啜泣声骤急,“爹也知……苏公子已是……”有家室的人了。      本以为这场不切实际的梦终于应醒了,可未料汪萼却刚毅果决道:“可以休!”         第二二章   汪语蝶蓦然抬眸,正巧对上她爹那阴厉的眼神。她那双泪眸中悠忽有火子似的金星穿过层层水雾,迸射出一种热烈的期冀!      她不敢相信,这话竟是出自当初那个死活不肯为她幸福着想的亲爹之口。但不可否认,这句话给了她一个好生活下去的理由。      汪萼伸手轻拍女儿的秀肩,意味深长道:“据闻苏博清娶的那个妻子进门三载有余,却始终未传喜讯。在我大齐,这便已犯了七出之条!或许你与苏公子当真是天定的姻缘,爹拆散不得,你的新婚夫婿拆散不得,他过门儿的妻也拆散不得。”      汪语蝶哽咽的望着她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那些尘封于心底不敢轻易追忆的东西,此刻却犹历历在目……      三年前,她因拒亲被爹软禁闺中,为寻得出逃机会只得假意迎合,谎称想通。怎料斡旋之际却逢苏博清找上门来,她自知门卫森严合二人之力也无望逃脱,便故作薄情态说了些违心讥嘲之语。以至于令傲骨嶙嶙的苏博清气的出门便找了媒人保媒,没几日便负气成亲了。      一月后重获自由的汪语蝶虽得知了真相,却已无力回天。她将自己的亲事生生拖了三年,才终于想开了。      原本下定决心要做个好媳妇,却不料新婚未久便又成了寡妇。      命运弄人。      汪语蝶心忖着她爹的话,或许真的是那段情未至绝处……      ***      翌日一早,苏明堂乘了马车去往通政司应卯。应他嘱托,管家老姜也一早请来了郎中,为大老爷苏明山在屋里针灸治病。而桐氏则在大嫂杨氏的帮持下,继续带着丫鬟们一同整顿新宅子的各屋各院儿。      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唯有苏妁的心思全放在偷书的事儿上。      如今举家搬来了戊京,天子脚下,她便越发觉的心慌。爹这种耿直愚衷的性子,从来不屑那些虚与委蛇、曲意奉迎,委实不宜混迹官场。位子爬得越高,她便越觉彷徨。      上辈子爹只是个七品小县令,人微言轻不受瞩目,故而拖了两年才东窗事发。可这辈子却莫名升了官儿进了京,谁知……      眼下秋收将过,各府招短工应需也就最后几日了,若是错过机会便只能等来年。故而时间紧急,刻不容缓。      苏妁换好衣裳让霜梅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双丫鬓,然后出门。未想到的是甫一出门,便听见大门口传来娘招呼来客的声音。      原本想着是爹娘的客人,她只需上前寒暄两句出府便是。孰料接下来便听到娘唤她:“妁儿,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你语蝶姐姐来找你玩儿了。”      桐氏故意装作不知那些不愉快,还如三年前那般待汪语蝶,这倒是令汪语蝶倍感亲切。      苏妁却是心中咯噔一声!汪语蝶大她五岁,确曾是她闺中无话不谈的好姐姐。只是汪语蝶与大哥的事告吹之后便再无走动,前些日子又刚刚经历了丧夫之痛,苏妁委实不知该如何待此人。      她迟疑片刻,口中应了声,便往大门迎去。      三年未见,嫁作人妇的汪语蝶已比那时出落的更有成熟女子韵味。劲骨丰肌,美娆无比,不再是那个弱柳扶风纤不盈掬的干瘦美人儿。      苏妁努力让自己待她的方式回到三年前,上前拉了拉她的双手,娇嗔道:“语蝶姐姐,您怎么不着人知会一声便来了?若是再晚一刻,咱们怕是要擦肩而过了呢!”      见到故友,汪语蝶一双凤眸瞬时水雾弥漫,她看着苏妁便仿佛看到了苏博清的影子。更重要的是这丫头待她一如三年前那般热络,她顺势将苏妁的双手往身后扯了下,直接搂了搂肩,哽咽道:“好妹妹,你可知姐姐这些年身边儿连个能说贴己话的人都没有……”      这一搂一哭的,桐氏也佯装不下去了,伸手轻拍了拍汪语蝶的背脊,话语中带着疼惜:“你们姐妹俩回屋去好好聊吧,一会儿我让霜梅将饭菜送去屋里用。”      苏妁轻推开汪语蝶,掏出襟间的帕子为她拭泪,“语蝶姐姐,来我房里坐会儿吧。”说罢,她拉着汪语蝶回了自己房里。      才是日始,桐氏猜到汪语蝶定也未用早飧,便差霜梅先去厨房弄些清口的饭菜送去。免得两个姑娘哭哭啼啼的劳神耗力,却还空着肚子。      霜梅进屋时,汪语蝶刚把此前所有经历如实哭诉完,她并不想对这唯一的闺中姐妹有所隐瞒。      见两位小姐正哭的梨花带雨,霜梅也怕搅扰了她们,匆匆将饭菜放置好后便退下了。      闺房的雕花木门重新阖上后,苏妁忍不住抽噎了声,骂道:“那些人就是畜生!”      汪语蝶羞愤的垂下头,想想自那事发生后她每日锁于房中,连哭都不敢哭出声,只能晚上捂着两层被子无声的发泄一番。怕的就是这秘密藏不住!如今见了苏妁,才能将心门彻底敞开,将这些见不得光日的污秽倾倒出来。      只是想到当初放她一条生路的那个铁勒人,她又觉得那些人也并非十恶不赦,他们那些兽行是在发泄族人冤死的悲愤。说起来,最可恨的还是那幕后布局之人!      “妁儿,听我爹说,将那些奄奄一息的铁勒人送至汪府,就是谢首辅指使的。所图便是待那些人死后将消息放出,让其余的铁勒死士来找我爹寻仇!”说着,汪语蝶又怨恨的啜涕两声,眼中忿火灼灼。      苏妁不时的拿帕子给姐姐拭泪,这种事她一未出阁的姑娘也不知如何宽慰,只是想到上辈子苏家的遭遇,甚是理解姐姐对那个谢首辅的恨惧交加。      然而她不能主张汪语蝶去复仇,因她知那人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大兴文字狱,扫清了大齐所有敌对。与他对阵,便等同自取灭亡。      “语蝶姐姐,这些知道便知道了,你可千万莫做傻事!禽兽亦分个三六九等。若是蛇鼠之流,咱们定要讨个公道。可那人,偏偏是条龙。一条连真龙都能玩弄于鼓掌间的恶龙!莫说是他幕后指使,便是公然作恶,又有谁能制止得了?”      道理自然都懂,汪语蝶也只是闺房里发泄两句罢了,她自然不敢真的去找那人寻仇。只嘤嘤垂泣许久后,才哽咽着问道:“对了,你大哥……可还好?”      苏妁怔了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若说他过得好,她自然寒心。若说他过得不好,她自然忧心。      最终她只得取中敷衍:“马马虎虎吧。”      偏偏这是汪语蝶最不想听到的答案,因这模棱两可的说辞让她完全无从揣度。他好,她便死心。他不好,她便可知他并不爱那女子。可这……      汪语蝶捉住苏妁刚放下帕子的手,凝眉问道:“妁儿,你说的这般勉强,可是你大嫂不够贤慧?”      “不,大嫂很贤慧。”苏妁面带窘色的垂下眼帘。      汪语蝶仍有不甘,“那是他们不够恩爱?”      迟疑片刻,苏妁才强扯了个笑颜:“姐姐放心,大哥与大嫂相敬如宾。”      汪语蝶蓦然觉得心寒了两分。苏妁简略的言语却带着对大嫂的暗暗维护。      她对这个久别的姐妹委以心腹,视为唯一知己。可显然苏妁对她却有所疏离,显然是将大嫂视作亲人,把她当作外人。      她溘然有些后悔,方才的坦怀相待……         第二三章   “妁儿,我与你说的那些事切莫对旁人讲,便是家人亦不可。”汪语蝶郑重的凝着苏妁。      苏妁略微一怔,既而连忙应下:“姐姐放心,便是您不嘱托,妁儿也定不会将如此私密的谈话外传。”做完保证后,心中却微涩。      “嗯。”汪语蝶释怀的微微浅笑:“妁儿,姐姐其实还有一事。”      “姐姐但说无妨。”      “爹爹见我每日将自己锁于房中,寝食难安,便提议……让我来苏府小住几日。”汪语蝶轻垂下眼睑,面露羞赧。      身为大家闺秀却不请自来,出了白事还恬不知耻的要留宿他人府上,这着实令她汗颜。可爹爹说的对,当年是她们汪家轻视了苏博清,连带打了整个苏家的脸。如今自己新寡丧夫,若是再等苏博清中举才来缓和,届时人家前途一片看好,那便更显势利。      饶是苏妁心中为难,嘴上却不便婉拒。如今汪语蝶已是满心伤悲,她又怎忍再令她失望?      她只笑眼弯弯道:“妁儿刚搬来戊京人生地不熟,姐姐肯来陪我小住,自然是求之不得。”      只是说这话时,脸上笑着心却惆怅……偷书之事,只得再寻时机。      原本汪家小姐想直接睡在苏妁的耳房里,这样离的近便更觉踏心。可桐氏坚持不能怠慢了汪家小姐,将人安置在了东厢房的套间儿里,与苏妁所居的西厢正好相对。      桐氏这样做,除了出于礼节外自然还有自己的计较。虽说两个姑娘打小玩儿在一起感情深厚,汪大人又是自家老爷的恩师,但毕竟汪家办了白事,头七刚过,余阴尚重,与苏妁睡的太近也不好。      两个姑娘直聊到入夜才分开。汪语蝶这日在苏府拢共用了三顿饭,外加点心宵夜。贴身的丫鬟欣慰不已,喜极而泣,心中直道老爷这安排委实英明。      翌日一早,汪语蝶便又进了苏妁的房里。经过上回的事后她总是睡的晚起的早,这回在苏府还算是睡的沉的,竟直接一觉至破晓。      只是苏妁赖床惯了,寻常没什么事时都会睡至天大亮方起。汪语蝶进屋时,她尚睡的死死的,连别人坐到了她床边儿上都未有丝毫察觉。      见苏妁那懒怠的睡姿,汪语蝶本想如过去那般逗弄一番,但刚起心思笑颜便蓦的僵住,动作也停下了。      如今,她是个寡妇。      她迟眉钝眼的凝着地面,两脚不时踢一下床柱。突然一个踩空,脚闯进了床底,将什么罗叠的东西给踢翻了。      汪语蝶蹲身去看,竟看到一堆书。她将那些书小心取出,然后罗叠整齐欲放回,却又觉得很是怪异。      这些书是苏伯伯的书。听爹说样书稀珍,一共没印几本都不够送的。可如今怎么竟有八本在苏妁的床底下?      她随手翻了几页,先是心中暗叹苏伯伯的文采,接着便发现书中有一页不见了。      越是看不到的东西,便越会令人生出几分好奇。汪语蝶取出另一本翻至同页,发现那里也被撕得犬牙交错。      好端端的,为何要糟践苏伯伯好不容易印出来的样书?汪语蝶娥眉微蹙,怎的也想不明白。      这时床上有翻动身子发出的窸窸窣窣,她慌忙将书罗叠整齐放回原位,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坐回了床边。      虽好奇是因何而为,但她身为名门千金,未经主人允许便随意动人私物,本就属失礼。更何况此事隐隐透着蹊跷……      躺在锦被中的姑娘翻身朝外,睫羽微微忽闪了两下还是不舍得睁开。一张丰盈的鹅蛋小脸儿未涂半点琼脂,却是睡的红扑扑的,粉面含春。      “真是不管长到几岁,都还是这副懒相。”汪语蝶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儿。      苏妁慵懒的将眼张开条缝儿,在见到汪语蝶的一瞬,那双惺忪秀眸顿时粲放如花,灿艳炜煜。她差点儿忘记了,家中有客人在。      随后便一个骨碌爬起,下床将斗篷披上。面露羞赧:“语蝶姐姐,你怎么起得这般早……是在这儿睡不习惯么?”毕竟是这么大的姑娘了,被人看到睡姿难免羞惭。      “不是,今日已是近来睡的最安稳的一夜了。”汪语蝶起身往屏风后走去:“妁儿你先换身衣裳吧,咱们今日不在府中用早飧了,我带你去吃吃戊京的特色馆子。”      眼见汪语蝶自觉的绕过了屏风,苏妁便换起衣裳来。边换着还不忘问起馆子的特色。      汪语蝶笑着一一讲解后,貌不经心道:“对了妁儿,听爹爹说苏伯伯出了册诗集?”      顿了片刻,苏妁才应道:“噢,是啊。”      “太好了,早便听爹爹说苏伯伯的文采了得,这回定要拜读一番,妹妹可要记得赠我一册!”      片刻的沉寂,之后苏妁故意弄出些取取放放的忙乱动静,心中则想着该如何婉拒才好。      须臾:“语蝶姐姐,《鹊华辞》仅印了几本样册,皆赠予几位大人雠校,眼下府里是一册都没有了。待来年正式开印时,妁儿定给您留好!”      汪语蝶嘴上应着,心中却越发笃定了先前的猜测。这册诗集定是出了什么岔子。      她虽真心待苏妁这个妹妹,但来前爹爹也郑重嘱咐过,若是发现苏府有任何怪异行为定要及时留意。这些或许关乎苏明堂对王爷的衷心,以及汪府未来的安危。      若是早前爹爹这般说,她或许不会同意做他的眼线,可如今汪府遭遇了这等劫难,身为汪家一份子,她定不容任何危机再靠近汪家。      ***      正午的日头打在皇极殿的琉璃瓦上,粲焕炜煜,锃光耀目。殿前左设日晷,右置嘉量,铜龟成对,铜鹤比双。崇隆严丽,蔚为壮观。      一个头戴三山冠的乾清宫小太监,正一路疾步着往皇极殿行来,欲求见当朝首辅。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周三停更一天噢,周四一早恢复更新~不是千汀偷懒,而是实在V前字数有些超标。下周V后会加倍补偿哒,爱你们~   第二四章   皇极殿原本乃历代太上皇的寝宫,而如今却成了谢首辅的栖身之处。      乾清宫小太监疾步行至皇极殿的殿门外,恰巧撞见司礼监掌印太监宋吉在训诲手下。      他便轻咳一声以示提醒,既而凑上前去,恭敬颔首行礼:“宋公公,奴才奉圣上之命前来求见谢首辅。”说着,自怀中掏出乾清宫的令牌。      宋吉倨傲的斜觑一眼这副生面孔,昂着下巴拿腔拿调的“嗯”了一声,便转身带着他往殿内走去。      紫禁城内人人皆知,乾清宫皇上身边的太监那就是流水的兵,从未见哪个能居职超半年的。      若问为何?大概是某位大人物不喜圣上培植心腹吧。      小太监亦步亦趋的跟在宋公公后面,边走边端摩着皇极殿的一槛一柱,不由得心下震荡。走鸾飞凤,金龙和玺,这比乾清宫还要纷华靡丽得多!      一路穿过乐亭、西配殿,来到正殿。此时谢首辅正在召见锦衣卫指挥使岑彦。      宋吉见并非外臣,便让小太监在门外先候着,自己则径直进殿跪地行礼,禀道:“首辅大人,乾清宫的太监求见。”      “传。”      近日公务繁忙,谢首辅下了朝也未作歇息,此时仍头戴梁冠,着一身青缘赤罗朝服。如此便越发趁出那眉宇间的神·韵独超,俨然一派龙姿凤表气度。      小太监谨慎的挪着细碎步子上殿,接而稽首行礼,礼数一点儿不比面圣时懈怠。      “禀首辅大人,这两日乾清宫便要将千秋节的赐礼送至各府,皇上命奴才前来征询大人意思,今年该怎么个送法?”言罢,小太监抬起眼皮儿往上瞄着请示。      “哼。”谢正卿几不可闻的冷嗤一声,心道乾清宫那位如今越发的像个摆设了,连自己寿诞给大臣们的赐礼这种小事儿也要来请示。      罢了,乖顺总归是好的。略一寻思,他便命道:“二品之上赐:白玉福禄如意尊一对儿,东珠一盒,西域进贡的琥珀美酒一壶,再并碧玉觞四只。”      “三品和四品就赐:胡人戏狮双耳银瓶一对儿,和田玉莲花贡碟一只,琥珀美酒一壶,并碧玉觞四只。”      小太监叩头接令:“是,奴才这就回去禀明圣上。”      刚起身欲走,忽被首辅大人唤住:“等等。”      小太监赶忙再恭敬跪回原地儿,巴巴的等着大人的补充。      “今年将五品的京官也一并赏了吧,就照三四品官员的规格来。”      小太监微微一怔,一时有些未想通。千秋节乃是圣上的寿诞日,在接受百官进献寿礼的同时,也会赐些贡品下去与百官同乐。但自古皆是四品之上的朝官方可享受,五品官员连紫禁城的大门都进不来,何故要赏他们?      不过这些思忖也只片刻之间,并未引起大人的注意。小太监很麻利的领命退下,回乾清宫复命。      宋吉素来最会揣度心思,方才见首辅大人的一声冷嗤便心中有数,这会儿趁机拍马屁道:“大人,若是再这样下去啊,怕是来年连后宫嫔妃们赏些什么绫罗什么香粉的,都要来咱们皇极殿请示了。”说罢,他掩口窃笑两声。      只是接下来,宋吉却见谢正卿脸色蓦然不悦了起来!他立时心生胆怯,这方明白是自己漏算了一点。      圣上再不济也还是这天下的主,他谢首辅自是可以嗤笑,但哪能轮到一个宦官来说长道短!说到底,这些大人物间的胶葛又岂是奴才能掺合的。      想到这点,宋吉便急着赶在大人动怒前先赔罪,‘噗通’一声跪地告饶:“首辅大人恕罪!是奴才一时口无遮拦……”      原本意欲诘责两句的谢首辅见他自行告罪,眉心凝聚的阴霾之气便消散了去。顾自端过眼前的甜白釉暗花龙纹瓷杯,轻啜一口贡茗雨前龙井。      待一口香茗细细咽下,谢正卿忽而抬起眼睑饶有兴致的询起:“今年赏赐给东西六宫的可有什么稀罕玩意儿?”      宋吉脸上讪了讪,心道圣上赐给各宫娘娘的哪件不是稀罕玩意儿?不过要说起特别的……      “回大人,今年还真有两件儿极珍异的。”      “一件儿是西域进贡来的雪莲花颜香脂。据说娘娘们涂了之后那是一个个腮凝新荔,宛若茉莉堆雪呐!还听说那馨香能溢满整个寝宫,彻夜不散。”      “还有一件儿便是蜀地所贡的月华锦。晕繝粲焕,有如晓雨初霁诞出的彩练!听说此前仅有皇后娘娘一人穿过月华锦的凤尾裙,这回却是四妃均分得一匹呢。”      宋公公说的倒是精彩,但随即又意识到大人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并不会将这些话听进心里去,毕竟皆是些女子用的东西。      孰料谢正卿却认真起来,将杯子往旁一放,正色道:“这些东西可还有余?”      “回大人,这两样东西本就稀贵,拢共也没几件儿。皇上日前先将皇后与四妃的份例赐了下去,还余出两件,说是要赏给刚刚诞下皇嗣的两位贵人。”      闻言,谢正卿嘴角勾起个轻蔑的弧儿:“哼,皇子都生了,还要那些魅君惑主的玩物做什么。将余下的两份例并入朝臣的千秋节赐礼中,送去新上任的通政司左参议苏明堂府上。”      宋吉怔在那儿,以至于惊的一时没应出声来。      一来那些东西乃是赐予后宫妃嫔的,贡缎香粉这些玩意儿赏给朝臣算怎么回事?再来就算赏赐朝臣,也理应由高阶至低阶,这赏给了从五品的官员,让一品大员心中做何感想?      “宋公公,你还不下去尽快操办?”岑彦肃着一张脸提点道。      宋吉这才恍过神儿来,立马领命,既而叩头退下。      ***      汪家小姐已在苏府小住了数日。这些日子吃好睡好,仿佛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皆似一场噩梦淡扫而去。      这日一早汪府的马车便驻停在了苏府的门外,马夫叩门说明来意,是汪大人要接汪小姐回府。      汪语蝶还真有些舍不下这里的恬谧生活,可既然爹都派马车来接了,若是再赖着不走倒真有些惭恧了。便只好着丫鬟理了理随身的行囊,与苏伯伯,苏伯母,还有苏妁辞别。      偏巧就在众人礼节性相送她至大门外时,远远瞧见东边儿骑马而来的好似宫中侍卫,身后还跟着辆单匹马拉的小马车。      见状,汪语蝶也没急着上步梯,而是停在原地打算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待那骑马之人渐行渐近了,苏明堂才看清来人竟是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很快那人便到了他跟前,紧勒一下手中缰绳,稳稳停在苏府的大门口。后面的马车也紧跟着停了下来。      马夫跳下辕座掀开后面的绸帘,几个大小不等的木制锦盒显露出来。那些锦盒皆是朱漆洒金,华贵无比,汪语蝶仅一眼便识出那些乃是千秋寿诞的御赐之礼。      她爹汪萼乃是官居正三品的翰林院学士,自然年年可受此殊荣。只是她记得爹提过,这种礼遇仅四品之上官员可享有。      而苏伯伯……      汪语蝶转身在苏明堂,桐氏,以及苏妁的脸上扫了一圈儿,知他们定还未从惊诧中转过弯儿来。毕竟自苏伯伯入仕以来便久居郊县,根本未见识过这些京中场面。      她正想提醒苏家众人谢恩时,那锦衣卫一个利落的翻身下了马儿,手自然的握在腰间刀柄上,颜色和悦的解释道:“苏大人,这乃是千秋节皇上赏赐百官的御礼。今年又添了五品京官,故而大人亦在赏赐之列。”      苏明堂愣住。他这辈子不仅未目睹过圣颜,甚至连紫禁城的样儿都没机缘见识,可如今竟有圣上亲赐的御礼自那紫禁城送至他手中!      这简直……玄而又玄,不可名状!      汪语蝶第一个伏跪于地冲着马车行了大礼。见状,苏明堂也醒悟过来,赶忙拽着妻女一并跪地叩头,谢主隆恩。      待御赐之礼一一抬入正堂后,桐氏取了两个银锭子分别打赏跑腿儿的锦衣卫和马夫。然锦衣卫的军纪严,自是不敢随便收这些个贿银赏银的,只马夫暗暗笑纳了。      送走二人后,苏家人重回了正堂。      而原本早该上马车离去的汪语蝶这会儿也不想离开了,她想看看那些锦盒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回去也好给爹复命。便吩咐马夫在门外候着,自己则又回了苏府。      “苏伯伯,语蝶要给您道贺!”甫一进屋,汪语蝶便煞有介事的拱着双手,眉开眼笑。      正负手立于桌前细端那些圣物的苏明堂,闻言疑惑回头。“这是何意?”      “苏伯伯有所不知,圣上之所以在寿诞之时赐百官礼物,便是为了平衡朝臣们为献寿礼而大肆破费,故而历年来这千秋之礼都只赐予四品之上的官员。而苏伯伯虽居五品,却也得了圣上的赏赐,便证明圣上分外看重,有心提携。”      这话听似快慰,却也让苏明堂在另一方面开了窍。汪家小姐言下之意是说圣上的赏赐等于是对朝臣们所献寿礼的回礼,那么他一上不得朝堂无资格献寿礼的五品参议,拿了这礼便等同白拿?      这怎么行!      “哎呀呀,那我……那我要想法子为圣上进献寿礼啊!”苏明堂略显急切的看向汪语蝶。若想为圣上献寿礼,通过她爹汪大人自是最合适不过。只是他一清如水,两袖清风,更是将整个苏府翻遍了也搜罗不出件儿像样的东西。      汪语蝶见他满头愁云,夹了私心的劝道:“苏伯伯,您不如快些看看圣上都赐了些什么,这样才好盘算寿礼的事情。”      “好。”苏明堂点头,既而转身逐一将锦盒打开。      头几样物件儿工艺精湛,直引得众人惊叹!但到最后两个锦盒时,大家却有些傻眼。      “贡缎?香脂?”汪语蝶也不由得诧异脱口。她爹得了这么多年的千秋赐礼,还从未见过这类玩意儿。      不过既已了了心思,汪语蝶便再次告辞离去。苏明堂神色凝重的让苏妁也先回屋。苏妁虽略起狐疑,却也不甚关心这些礼尚往来的事,眼下她满脑子愁的皆是如何偷书!      如今各府招短工的契机已过,她无法再用此计混入了。      回屋后苏妁懒怠的歪到美人靠上,边思忖着下步棋该如何走,边习惯性的往对面床底看去。蓦地她眼中闪过一丝惊骇之色!      那澹澹软烟罗的床裙下,影影绰绰可见藏书移了位置。她一骨碌下了美人靠,疾步跑至榻前掀起床裙……      不只移位了,连书的叠放次序都乱了!这些书可是她一册一册费劲心机偷回的,哪本儿上面有何微瑕与卷翘她自是再清楚不过。      苏妁手中捧着这些书,一双桃花眸子却往门处瞥去。眼中早已没了平素的粲艳,取而代之的是凛若千年古潭的寒澌。      是汪姐姐……看来余下的两本断不能再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涂画乐园的美工大大【西酱】友情帮作封面,大家有需要可以去找她噢~   第二五章   这厢苏明堂遣退了下人,又将正堂的门小心关上,才对着桐氏焦灼道:“坏了!坏了!”      “怎么了老爷?”桐氏双眸愕然,先前还挂在脸上的忻悦之色顿时僵住。      苏明堂抖着手指,指着摆放满桌的那些御赐之物:“你可知那些蜀锦与香脂,皆是后宫妃嫔所用之物!”      桐氏越发的不解,疑道:“难道老爷是忧心蒙恩得全,无以为报?”      苏明堂神色越发凝重,语气愈渐沉沉:“圣上惜字如金,一举一动皆要耐心揣摩。你仔细想想,前些日子先是莫名将我升官调来了京城,如今又将本该送至后宫的东西送来了苏府,你难道还未看出些端倪?”      经这话点拨,桐氏恍然:“老爷,您的意思是……皇上看上咱们家妁儿了?”      话甫一出口,桐氏又觉太过无稽!蹙眉道:“不对啊,皇上一直在戊京,妁儿一直在朗溪县,面儿都不可能见的两个人……”话说至一半,她猛得记起女儿夜半而归的那几日。      “难道是……”桐氏眸色惶惶的凝着苏明堂,看他表情便知两人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哎~”一声短叹,苏明堂负手度了几步,便开了正堂的大门,沉声道:“你且莫慌,待我先去打听下其它几位大人所收的御礼。万一这些东西是各府皆有,那就是咱们小人之心了。”      桐氏连连点头。心中忐忑她就只苏妁这一个女儿,怎忍将她送入后宫!听说宫里那些不受宠的后妃至死都无法再见亲人一面……      足足半日后,苏明堂回来了。      桐氏整个上午都焦炙的在屋里等着,这会儿见他进门儿的脸色,当即嗅出一股子不详。      “老爷,其它大人那儿……”她心中仍存一丝侥幸。      “全都悄悄问过了。除了咱们家,没有一家有蜀锦和香脂。而且还听说年前刘知府的爱女便是接了两回圣上赏赐的首饰后,紧接着就被一道圣旨召进宫去了。”说罢,苏明堂一屁股瘫坐在罗汉榻上。一是累,二是丧。      桐氏也跟着坐了下来,手里的帕子捏了半日,如今已快要绞断丝。      须臾,苏明堂终是下了决心:“不能再拖了,妁儿的亲事不能再拖了!”      闻言桐氏眼中聚了缕精光,似是久沐鳌海之人终看到了一根稻草!她两手攀上苏明堂的胳膊:“老爷,您是说让妁儿和杜家公子早些完婚?”      “对!若不想让妁儿进宫,如今也惟有这条路可走了。”苏明堂咬了咬牙齿,额间青筋隆结。“若是等皇上将话挑明了,一切就都迟了!”      “对,对对。”桐氏先是赞同的点头,只是接下来仍无法安心。      “老爷,妁儿虽与杜家公子订过娃娃亲,可后来杜大人投了谢首辅门下,您便一直不肯再认这门亲事。如今贸贸然又提起,只怕杜大人也未必肯再给这面子啊。”      苏明堂摆摆手:“你放心,杜晗昱只是个外室所生,至今杜家都未将他认回宗谱。当年我刚中举时杜大人便百般牵头,如今苏家门楣比那时光耀了多少,他一四品国子监祭酒的外生子能娶到妁儿,怎会不欣然应下?”      桐氏颦眉促额:“即便他认了,筹备大婚也非三五日可备妥,就怕这期间……”她及时扼住,未敢揣度圣意。      “大婚倒也不急,只要这门亲事为众人所知便可。”说到这儿,苏明堂神色笃定的对着桐氏,毅然决然道:“事不宜迟,我立即修书一封。只要杜大人认下这门亲事,咱们立马将妁儿送去杜府小住几日!如此就算断了宫中那位的念头。”      桐氏目怔口呆。但稍作细忖后也知别无他法,只得含泪应下。      一切如苏明堂所料,杜大人午后接信,哺食便回了准信儿:“延宾敝宅,余心乐之。”      如此苏明堂的任务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便看桐氏的了。      直到桐氏叩响女儿的屋门时,还不停的以袖拭泪。内心糺扰,一边是哀叹女儿所将面对的,一边是笃定了信念不能让她入宫。      原以为苏妁的性子没这么好磨,桐氏全然未料到自己才进屋将去杜府做客的事说出,她就一口应了下来!甚至连缘由都不问。      桐氏哪知苏妁心里都已乐开了花儿!国子监祭酒杜淼府上,那可是她日思夜想要混进去的所在。      当事三方一拍即合,翌日一早杜府的马车便来接人。苏妁义无反顾的坐上那辆马车,她并不知此去的意义。爹娘有意瞒之,心忧如实相告她会打退堂鼓坏了大事。只说是小时照看过她的杜伯母女儿远嫁,忧思成疾,让她去府上陪伴几日。      可到了杜府,苏妁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马车未走杜府的大门,而是绕道后面走了个偏门,从而进了一处与主院并不相通的小跨院儿……      ***      皇极殿内无幽不烛,高坐于宝座台的谢正卿这会儿正批阅着今日的奏折。      岑彦轻步进了大殿,在离首辅大人五丈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调头欲退出。他深知大人最不喜旁人在批奏折时搅扰。      “进来吧。”谢正卿那沉磁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还伴着一声奏书用力合死的动静。      岑彦快步折回,单膝点地:“大人,方才盯梢苏府的锦衣卫来报,苏姑娘今日一早便去了杜淼杜大人府上,至定昏之时仍未归。”禀完,岑彦抬眸看向宝坐台上的首辅大人。      只见大人神态自若,信手将批折子的朱笔挂到酸枝笔架上。那笔随后摆动两下,几小滴丹砂随即溅落进其下的笔洗中,顿时晕渲出一朵朵藕色。那藕色由内及外渐渐晕淡,似菡萏绽蕊,一片锦绣。      端着那娟妙的颜色,谢正卿的唇边也荡起抹柔润的笑:“又是扮做小丫鬟?这么晚还未得手,想是出来又无车可雇了。”看来他又该派人……      “回大人,这次苏姑娘是被杜大人的马车接进府的。而且……”      “而且什么?”谢正卿敛了悦颜,眯眸骄睨着台下。      岑彦眉心微蹙,身为大人的心腹他自是不敢有半点儿欺瞒狡饰,只迟疑片晌便如实回道:“而且苏姑娘出府时,丫鬟往马车里塞了不少行装,看样子是打算在外小住上一阵儿。”      ……      “备马。”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萌,本文周六就要V了噢!(自己撒花瞎激动一番~) 故而特此公告:周六会有超肥万字章掉落(风里雨里我在早8点等你)。且!凡V章留下爪儿印的小天使,一律小红包伺候!不定时还会掉落大红包~(限时8月7日0点前噢,过期无效。)   第二六章【三更合一】   人定之际, 潮气浸蚀着夜幕,远处是树影婆娑, 近处是马儿奔腾。      打头的是一匹碧骢驹,隐涩的蟾光将它毛色照亮, 青翠的皮毛此时却俨如墨玉般浓重。金镂鞍上坐的正是谢正卿, 只见他单手攥着马缰绳, 身轻如鸿羽, 轻盈飘渺,天马行空,不似骑骏马,倒似驭飞鸾。      落他半个马身子的是骑一匹高头七四青马的岑彦, 再往后便是紧紧骑马追随的十几名锦衣卫。      伴着马蹄急踏,官道上掀起一阵尘雾, 越发将那月色搅得浑蒙。      不消两刻,马队便行至国子监祭酒杜淼杜大人的府门外。谢正卿勒紧马缰绳一个急停,正欲翻身下马, 身后一身穿夜行衣的锦衣卫赶了过来。      急拦道:“大人,不是此处。苏姑娘进的乃是跨院儿的门, 与杜府正院并不相通。”      这未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便是先前回宫报信儿之人,他在此处已盯了整整一日,最是清楚情况。      “带路。”谢正卿沉声道。随后便跟着此人绕到了杜府的后面。      走了没多会儿那人便勒紧缰绳停下, 指着一扇双开柳木门道:“大人,便是此处。”      扫了两眼那门楣,谢正卿心中已大约有数。门前的抱鼓石与门簪皆比杜府正门敷衍了太多, 加之又与正院儿不通,想来是个半立了门户的庶子居处。      带路之人又道:“大人,此门进入后算是有两进,苏姑娘所处的就在最前的这进院子里。面阔总共就三间,除了一个家丁两个丫鬟外,前院儿没什么别的人了。”      瞥了一眼小院儿的瓦檐,谢正卿给身边的岑彦使了个眼色。便见岑彦踩着马背一个凌越,便跃至了院墙的瓦檐之上!      他往院内环顾一圈儿,见前院儿也仅有一个看似闲逛,实则不时往亮灯的厢房中偷瞄的家丁。便伸手在腰封取出一枚铁弹子,指间轻轻一弹,那家丁紧接着便一声不吭的晕眩倒地!      岑彦一个利落的飞身落进院子里,轻飘飘的连片枫叶落地的声音都不如。闯入后又仔细扫了圈儿,见确实无人,他便转身将院子的门闩移开,门打开。      “大人,这院儿就一个家丁,业已打晕了。”岑彦先是恭敬的对着首辅大人禀道,既而又朝后面的锦衣卫使了个眼色,瞥了眼倒在地上的家丁。      锦衣卫动作利落的上前将家丁拖至一旁柴房中,赶忙又退了出去。先前在院儿外大人业已吩咐过,所有人都在外头守着,不许弄出半丝动静。      他们将院门重新虚掩上,而岑彦则守在前院儿与后院儿之间,以防后院儿的人突然闯入。      如今无需他人再做指引,很显然苏妁所在便是亮灯的那处厢房。      谢正卿抬脚往那处走去。他想要问问那丫头为何只身一人住到杜家来,她不是极看重名声么!不是宁可冒着夜半雇不到马车的险,也不肯留宿褚玉苑和尚书府么!      就在走至门帘前时,他忽然听到门内有女子窃窃私语的动静和娇笑声。紧接着那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腾跃!谢正卿便飞身跳上了头顶的屋檐。紧接着便有两个丫鬟端着铜洗和漱盂。掀开门帘儿走了出来。      好在那房门前还有一面布帘遮挡着,不然这俩丫鬟……      定是要像那家丁一样,横着出去了。      那俩姑娘边盈盈往后院儿方向走去,边娇笑着咬耳朵。      “刚刚你看见了没?那姑娘看似体态纤纤的,想不到……身上倒是挺有料的。”说着,那丫鬟嘻嘻笑了起来。      “哈哈,那是人家会生呗!要我说啊,还是咱们少爷有福气。”      ……      待那声音听不见了,谢正卿便重落回院子里。只是方才那两个丫鬟的对话,让他这会儿心下有些打鼓。      难道房间里除了她之外,还有……还有杜家公子?她就这般甘心且草率的将自己交付别人?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房门,眸中迸出少见的狠厉!似是此时已不再计较什么城府,什么伪装。      “哗”的一声!他将门帘扯开。想是动作再重上一分,那门帘便可整个飞出去了。      紧接着又是“咣”一下!那木门被他一掌推开。屋内会是何场面,他已然做了最坏的打算。      “不是说了不需你们伺候的么?罢了,既然进来了就将梳洗架上的棉巾递给我好了。”这声音来的熟稔且突然,娇娇糯糯的,竟令大步迈进来的谢正卿身子僵了一下。      这是苏妁没错了,这丫头的声音甘美清澄自成一派,想是连骂人都带着股子挥不去的甜劲儿。      谢正卿寻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半透的绢素屏风上映出一个冷香绰艳的倩影。倩影并未着色,灰素一片,却是灵动鲜活的引人神往。      整个屋子仅在屏风后面点了盏灯,故而将苏妁的身形如实映在那绢素上,连每一缕发丝的飘动都展现的淋漓尽致,似一副能动的水墨美人图。      将梳洗架上的白棉巾取下,谢正卿将之折为长条,然后伸手往屏风后递去。      他能在屏风上清楚的看到屏风后的人从澡桶中站起,一手扶着桶沿儿,一手伸长到屏风的边缘去够那条棉巾。她身子微俯,那凹凸玲珑的娇娆身材显露无遗。      绢素屏风上的画面美妙至极!如一只妩媚曼妙的桃花妖儿,结着丰硕傲人的蜜桃,正花枝招展的伸展着枝叶,向来人卖弄风姿。      怎一副千娇百媚,怎一副婀娜多姿,怎一副惑人心肠!      谢正卿不由得咽了下,只觉口干舌燥,血脉贲张。他将头稍稍别过,不再去看那蛊惑人心的屏风。      这厢苏妁探着身子够了半天,终于够到了那条帕子。这也就是在别人府上,若是自家府上她定是要急了。离那么远就不能稍往前伸一点儿胳膊?      不过在接过帕子的那一霎,她心底的那点儿气业已消散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畏惧!      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还带着秋夜屋外的丝丝凉意。      那是只男人的手!      苏妁取回帕子的手连带着帕子一并紧紧捂在了自己嘴上!她强压下心底的惊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异样的动静。      她双手紧捂嘴巴,两眼死死盯住那只正徐徐抽回去的修长大手。      这个小院儿里的男人只有杜公子和两个家丁,家丁皆是知底细的长工,何况又知晓她身份,自是不会铤而走险妄图轻薄。      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屏风外的男人就是杜晗昱!      她今早初到杜府时杜伯母特意来小院儿一起用了饭,说是杜晗昱有公差晚上才回能府。现在看来,果然是他回来了,而且还不怀好意的闯了她的屋子!      这时苏妁才恍然想起,小时听爹娘提过自己与杜家的庶子定过娃娃亲。只是一来她未曾见过杜晗昱,二来还不至她懂事儿爹便单方否了这桩婚约,故而她对订亲之事并无太多印象。      可杜晗昱大她几岁,对此事自然是记得清楚的。难倒他是在记恨她当年毁婚的行为,而意欲报复坏她名节?可她那时才几岁,懵懵懂懂的何错之有。      苏妁强作镇静。这小院儿与杜家主院并不相连,若是她此时大喊大叫,既唤不来能拦阻噩运的救兵,反倒还会激怒杜晗昱彻底撕破脸。      与其这么快将自身置于险地,倒不如沉着应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眼下她首先要做的便是安全穿上衣裳。      里头亮,外头暗,故而苏妁无法透过屏风看到外面分毫。她侧头看了眼烛台,心道遭了。      怕是自己之前的一举一动,外面早已看的一清二楚。      她蹑手蹑脚的迈出木桶,伸手故意将那点灯橱上的灯盏打翻在地!地上有她先前迈出浴桶时刻意抖落的水迹,蜡烛落在地上断成两截儿,残燃的火苗也因那些水迹而渐渐熄灭。      整间屋子彻底被黑暗笼罩。      屏风外的谢正卿先是一怔,既而便明了是自己方才暴漏了身份,苏妁这是怕了。      苏妁凭记忆去摸索木施,将备好的寝衣取下,慌手慌脚的穿到身上。因着原本这个时辰便是要睡了,故而里屋只备了寝衣,而明早要替换的衣裙还放在外间的衣柜中。      若想蔽体,她除此之外别无选择。苏妁能想像到如今自己的这副狼狈相儿,可眼下已顾不上这些,她赤着脚轻轻往屏风处挪,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只虚伸着双臂像盲人那般往前探。      “啪唧”一声响!苏妁冷不丁脚下一滑,身子便往前倾去……      是水,方才她从浴桶里带出来的那些水,铺洒在白玉石板的地面上犹如冰面儿一般的滑。      惊惧一直笼在心头,故而连摔这一跤苏妁也压抑着未敢喊出动静,明明惊慌的已快要哭出来。      可就在她歪到地上前,突然有一双大手及时揽上了她的腰,轻轻一捞便将她的上半身拎起!她就如此猝不及防的栽进了男人怀里。      男人的那双手丰肌劲骨,强壮有力,死死钳在她的腰枝上,纵是脚下再滑她也依旧站的安妥。      然苏妁自知此时再佯装已无甚意义,终是咬牙切齿的低吼出声:“淫贼!你放开!再不放开我就要叫……”      “唔——”不待她将话讲完,头便被那只大手死死揉进怀里!那硬朗的胸肌捂得她一个字儿也说不出口!      他不得已只得这样做,若是放任她乱喊了,旁人看到他倒是没什么,一个男人有什么可怕的。可她一个姑娘的名声怕是要就此毁了。      随后苏妁便觉一团热雾喷洒在侧颈间,一个幽沉的声音贴着她耳畔挑衅而出:“你认为你能叫来谁?”      她停止了挣扎,反正按着她后脑勺的那只大手她也挣扎不过,认不认命都只能乖顺的埋在他胸前。他说的对,这里是杜府的跨院儿,杜晗昱是这里唯一的主子,她又能叫来谁?无非是叫来几个看热闹的下人罢了。是的,直到现在她还认为这个失礼的人是杜晗昱。      方才苏妁不想要那几个陌生的丫鬟守门伺候她沐浴,却不料她们出去时连门的都没给锁!这是粗心还是有意?如今若是再将下人们招来,保不准儿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反污是她沐浴不留人伺候,故意留门儿勾引杜家公子。      想想虽气,但谁让是她自己上赶着来人家府上做客呢?为了顺利得到那本《鹊华辞》,她暂时只能忍!      “你不乱喊我就放开你。”那个无赖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也有些担忧捂苏妁的嘴太久,再把她给憋到。      “唔——”苏妁在他怀里艰难的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之后便不再动弹,乖巧的让人生出丝心疼。      谢正卿稍松了松手,却也未敢太放任,生怕她这古灵精怪的性子出尔反尔。他双手环着她的身子,只容她将头抬起贴着他的肩膀,自在的喘息几口。      许是先前被捂得太久了,苏妁的头一被那只手放开,便毫不避讳的趴在男人肩头大口呼吸!胸前的剧烈起伏撩惹着男人的胸膛,可她已顾不得这些,她只知若是他再迟松片刻,自己约莫是要昏过去了!      那甜美而急促的娇喘声吟唱在耳畔,软弹饱满的地方紧贴在他的胸膛,先前屏风上所呈现的那幕柔腴妖冶不断在脑中盘旋……谢正卿默默承受着这些,只觉一股子邪火自胸前窜至下身。      耐着舌燥唇焦,他一手抄着苏妁的腰髂,一手穿过膝窝,将人打横抱起。      就在她还意图挣扎抗拒时,他已三步并做两步走来到床前,身子一俯,将人平放在床上。      嘱咐道:“地滑,别再摔了。过会儿让下人来收拾,早些睡吧。”      言罢,谢正卿便转身绕过屏风,毫不迟疑的出了屋子。      直到听见那掩门的声音,苏妁才确定人是真的走了。连忙摸着黑爬起,轻手轻脚小跑到门前将门闩插上。      如此,才终是安下心来。      这厢谢正卿出了院子,岑彦也立马跟了出来。谢正卿未言半字直接翻身上马,高高的坐在马背上吹了须臾的夜风,心智才渐渐冷静下来。      他垂眸睨向之前在此盯梢的几个黑衣人,命道:“你们这几日在此盯仔细了,若有男人胆敢进那间厢房,无需禀报直接就地处置了。”      说完,谢正卿紧攥着手中的马缰绳调了个头,猛夹两下马肚子驰骋而去!身后十数匹马儿一路狂奔追随,飞沙扬砾,遮天盖地。就着清淡月辉现出一派夜的诡丽。      ***      皇极殿内,灯烛辉煌。      刚刚回宫的谢正卿此时正端坐在基台的宝座之上,而下面所跪的乃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宋吉。      “我记得你跟国子监祭酒杜淼有些私交?”谢首辅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      宋吉叩了个头,心道难不成是杜淼犯了什么事儿,如今首辅大人想要揪出党羽?不然好端端的大人哪有功夫问起这些。      “回大人,奴才以前在乾清宫当差时,确与那杜祭酒曾有几分旧交情。只是自打跟随大人后,便没多少走动了。”说到这儿,宋公公脸上挂起了谄媚笑意,这话说的多少是有些心虚。但宦官与外臣有私交难免会遭主子疑忌,能避嫌便避嫌些。      “哼。”谢正卿冷嗤一声,伸手指着下面的宋吉轻蔑笑道:“你这只老狐狸,趋利避害从来都是你的本事!”      “奴才……”宋吉只跟着谄笑,没再急着解释。      “行了,放心吧,杜大人未犯什么错事儿!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想要问问你罢了。”      见谢首辅如此说,宋吉立马宽下心来,连忙拿腔拿调的殷切道:“大人问便是~奴才对杜祭酒府上的事虽不敢说无所不晓,但也因着以前走动的密切,知之甚多。但凡是奴才听过的,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正卿再次冷笑,只是对宋吉这种老狐狸这副态度习惯了,倒也未夹何许恶意。      “好,你且说说,杜大人府上与苏明堂府上有何瓜葛?”      宋吉闻言先是怔了怔,这旧闻倒也算不得什么不可讲的,只是心中不免生出些狐疑,大人怎会关心起这等小事儿来了。      他如实将自己所知的旧事娓娓道来:“大人,十六年前杜淼与苏明堂参加同场秋闱,二人不只双双中举,苏明堂还摘得了解元,赢得众考官的一致看好。试后两人频频饮酒会诗,一来二去成了挚友,非但约定来年一起参加春闱,还约定待苏明堂有了孩儿,为男则与杜家公子结为兄弟,为女便结为夫妇。”      “但后来不知何故,苏明堂弃考了。而杜淼夺得了那场会试的会元,自此顺利入仕,步步高升,一路官运亨通。”      “再后来苏府果真得了个千金,只是那时杜大人业已腾达,杜夫人便觉得门不当户不对,坚决不认这门亲事。所幸杜大人还有房外室,数年前也诞有一子,才保得杜大人未做那食言之人。”      “只是两府这门亲事也是波折丛生,杜府的难题解决了,可苏府又不知为何久拖不认。慢慢儿的两府间就越发疏离,当年的挚友亦成陌路。”      宋吉终是将这段往事讲述完,只是他没敢多嘴苏家毁婚的原因。若是让首辅大人知道苏明堂毁亲正是因着杜淼投靠了首辅为他所不耻,怕是今晚大人要动怒了。      听到这儿,谢正卿也已明白了苏明堂将苏妁送去杜家的意图。看来他这是有意躲避来自宫中的青睐。      见大人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宋吉又补了句:“要奴才说啊,这苏家姑娘也真是缘悭命蹇,落魄不偶。虽说杜晗昱只是外室所出,不比正室夫人亲生的嫡子来的贵重,但好歹也是正四品祭酒之子!薄了这桩亲事,怕是这辈子也难再攀上这么高的枝儿喽!”      宋吉原以为自己说的皆是些无关利害的陈年旧事,却不料还是成功激怒了谢首辅。      他抬眼皮儿时,正巧见基台之上的长案上飞出一抹白影!那速度之快之狠让他无暇细忖此为何物,直待那抹白影“哐当”一声坠落于地,他才看清那竟是一盏青花瓷的笔洗。      笔洗碎成无数块儿大大小小的瓷片,还有微小的碎瓷渣溅到宋吉的脸上,擦出好几道浅浅的血口子。毕竟是见了红的,宋吉吓的将整个前半身伏在地上。      大呼:“首辅大人饶命啊!奴才错了……”虽然他尚不知自己错在哪儿。      谢正卿不提惩罚也不曰宽恕,却无端又问起另一桩事儿:“千秋万寿宴筹备的如何了?”      千秋节自高祖先帝起便进行了改制,将原本于乾清宫与交泰殿设立的宴会,改为由朝廷拨银,由四品以上的朝臣轮办。目的自然是借着寿诞的由头亲访笼络百官,缔造君臣一家亲的和谐盛世。      宋吉闻言先是愣了下,脸色煞白,一时有些跟不上首辅大人这跳跃的速度。顿了顿,才谨慎回道:“禀大人,今年承办千秋节的乃是镇国将军李达。据闻李将军多日前便已将百宴厅布置妥当,食材及韶乐也已备好,只待寿诞日圣上与诸位大人亲临。”      “嗯,你且先退下吧。”首辅大人口中悠悠吐出的淡淡几字,却令宋吉如获新生般!这是不罚了。      又行了遍大礼谢过恩后,宋吉退出了正殿。始终立于一旁的岑彦上前,知大人屏退左右自是有要事吩咐于他。      “今年的千秋万寿宴,就改道国子监祭酒府上吧。”      “大人,这突然的变更,对李将军总要有个交待吧?”岑彦凝眉问道。心忖着这镇国将军虽说是庆怀王的人,大人看他不顺眼自是应该,但毕竟是位居从二品的朝廷肱骨,若就这样毫无端由的抹杀了他筹备已久的盛宴,必会要个说法。      谢正卿嘴角淡出抹喜怒难辨的弧度,既而徐徐问道:“那就想办法变成他该给我个交待。”      只愣了霎那,岑彦立马心领神会。拱手道:“大人放心!属下这就去办。”      首辅大人起身边往通廊走去,边丢了一句:“毕竟大喜的日子,别搞出人命来。”      ***      月笼薄纱,星不明。      四更荒鸡,镇国将军府此时已是黝黑静寂一片。只见几个黑影“咻”的蹿上院墙,麻利的跃进院子里。      只须臾,这几个黑影又从院墙内蹿出。只是此时院儿内的某个角落已有火苗开始往上蹿!不时顺着风势往四周蔓延开去。      热烈的火星子“噼啪”的自那火苗顶端迸射出来,伴着秋夜的高风愈飘愈高!四周的物体随之变的虚晃,空中升腾起一缕一缕的灰烟。      似月夜的哀鸣,似魔鬼的狂舞。      院内各房的灯逐渐点起,越来越多的人走出房门,一片噪杂。      “走水了!走水了!百宴厅走水了!”      ……      翌日,天未亮镇国将军便焦急的等候在了皇极殿外。      虽说李达是庆怀王的人,也多次跟着王爷给首辅大人下绊子,但毕竟圣上寿诞乃是礼部筹办,而六部又直接效忠谢首辅,故而纵是他再不情愿,此事出了纰漏也必须亲自登门来向谢首辅请罪。      约莫一刻后,宋吉过来将李将军迎进正殿。      又过了半个时辰后,李将军灰头土脸的从皇极殿出来。      刚在殿内好好交待告罪了一番,谢首辅虽也未太过苛责于他,但被这般居高临下的诘责一通,他也委实是憋屈。      想这回盛宴花了多少银两且不说,单是精力上他便除了每日早朝外,整整三旬未有出门办私事!每日忙于百宴厅的修葺布置,可想不到最终竟是这个结果。      凭白让那国子监祭酒杜淼捡了个大便宜!杜淼若是办得好了,自是龙颜大悦。即便办得不好了,也有他糠秕在前。      越想越气!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      ***      “哐哐哐——”      被一阵叩门声搅扰醒,苏妁揉了揉迷蒙的双眼,从床上坐起。心忖着虽是独出来的偏院儿,下人也不会这么没规矩吧,哪有辰时不到就将客人吵醒的。      毕竟不是自己家可怎么随意怎么来,她艰难的翻下床,披了件斗篷准备去开门。      可刚走到门前,蓦地一股子不安袭上心头!苏妁突然想起昨晚睡前发生的那一幕……      “谁?”她试探着问了声,未敢将门开启。      “苏妹妹,在下杜晗昱。”      这声音虽清越干净,却如一道闷雷般炸在苏妁的心头!既后怕又庆幸,方才恍恍惚惚的幸好没手快先将门给开了。      “杜公子,苏妁虽叨扰于府上心感歉仄,但毕竟是冲着杜夫人来的。您这一大早的来叩门,有些失礼吧?”      “噢,苏妹妹多虑了。今早下人禀报说前院儿的家丁昨夜遭人暗算打晕,故而在下心系苏妹妹的安危,这才急着赶来问问昨晚可有什么匪徒潜入?”      家丁被打昏,遭匪徒潜入?他这是打算将昨夜的无礼举动归究给一个莫须有的人么。      呵呵,苏妁内心轻蔑的狂笑。她确实曾料到这位杜公子碍于两家长辈的交情,兴许会找个由头前来致歉,以免日后尴尬。只是她所能想到的也仅仅是诸如‘酒后失德’之类的借口,却想不到他编了个这么妄诞的理由!      不过都说捉贼捉脏,昨夜的一切除了她并无任何人证物证。夜色漆漆,甚至连她自己都非亲眼所见。      书必须得偷,杜府必须得住。既然她暂时不能离开,便给他个台阶好了。      “杜公子请放心,”苏妁隔门言道,声音有意比先前提高了几分:“昨晚啊,除了一只野狗跑进了屋将我吓了一跳外,并没有什么贼人潜入。”说罢,她暗暗嘲笑。      门外的人也不知是真傻还是有意伪装,闻听此话竟也未恼,反倒认真起来:“苏妹妹,昨晚闯入的是否为一只土黄色的狗儿?妹妹莫慌,那狗儿叫阿黄,乃家丁打小收养看门护院的,并不咬自己人。”      “说起来还是在下思虑不周,一会我便让人将阿黄暂时牵到主院儿那边去养几日。免得再惊扰了苏妹妹。”      苏妁撇撇嘴,为找台阶下竟连骂也肯捡?罢了。“杜公子,若是没旁的什么事,我打算再小憩一会儿了。”      杜晗昱蹙眉,意调带着两分为难:“其实还有一桩事的,不过苏妹妹最好还是开门说话。”      “不必了吧,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还是等……”苏妁的话刚说至一半,便被门外的声音压了下去。      “是关于圣上的千秋寿诞宴移来杜府办之事。”      刚想说千秋寿诞宴关她何事,话到嘴边儿,突然苏妁哽住了。千秋寿诞宴移来杜府,难道杜晗昱是想来请她也去?那样的化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潜入杜府主院儿了!      “那请杜公子稍等,苏妁换件衣裳便来。”说罢,苏妁回去衣柜里翻出一套红细胭脂云缎衣,飞快的换好。又简单擦拭了脸庞,以青盐漱口。      这才开门,迈出。      盈盈施一平辈间的常礼:“杜公子久等了。”眼下可还指望着他呢。      杜晗昱从未见过苏妁,甚至父亲从未提及过此人相貌。今日一睹真颜,他不由得愣了半晌。      未涂半点脂粉的一张素净小脸儿,已是欺霜赛雪。唇边浮起淡笑,便越发趁得一副玉颜风娇水媚,美娆无比。      打死他也未料到,郊县长大的苏家妹妹竟生得这么一副好颜色!若知如此,当年他纵拼一死也不会容这门娃娃亲黄了的。      “杜公子?”见他怔在那儿眼波都不带流转的,苏妁终是提醒了一声。      杜晗昱顿过神儿来也赶忙解释:“噢,苏妹妹勿怪!昨日公差回来的晚未及休憩,今日一早又同父亲筹划过几日千秋寿诞之事,故而时有恍惚。”      “呵呵,无妨。”苏妁嘴上笑着,心里亦在笑。这还真是个滴水不漏之人,每一次失态都要为自己找下圆满借口。      这处偏院儿较小,除了住人的厢房与稍能走动的空院儿外,并无甚刻意添置的景致或是亭台石凳,是以二人就如此突兀的干巴巴杵在房门前对话。      “对了,之前我听说今年的千秋宴由镇国将军府来承办。怎的突然又改来了杜府?”苏妁自然的将话引至正题。      见她问,杜晗昱虽敛了嘴边的笑容,但眼尾眉梢儿仍带着股子由心而发的幸灾乐祸。他轻叹一声:“哎,可惜李达将军的府上昨夜突然走水,费了多少人力物力筹备而成的百宴厅,就在一夜之间化为了乌有。”      话毕,还无比哀怜的摇摇头。      虽并不认识这位李达将军,可苏妁听了这种悲事也禁不住动些恻隐之心。随后又关切道:“听闻李将军筹备千秋宴用了数月,而如今仅余数日,杜府筹备起来岂非难如登天?”      “噢,难如登天倒也不至于。”杜晗昱柔婉的笑笑,一副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模样。若非昨晚那幕,苏妁兴许还真能被之糊弄。      他继续言道:“李将军筹备时的确耗费了大量精力和时日,主在百宴厅修葺、厨房手艺、乐师能力、及下人们的教导上。而我们杜家承蒙圣恩,早在四年前轮办过一回,故而这些皆是现成的。”      “想来便是因着这般,谢首辅才会将如此紧急的重任交给我们杜家。”      苏妁笑微微的点头赞同,心中却是腹诽不已。四年前办过就得心应手?那为何不委派三年前、两年前、还有去年承办的大臣?      不过这些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杜府办这场盛宴,她便有机会接近正院儿的书房。      “那杜公子特意来与我说这些,是……”      苏妁有意引导,杜晗昱便也不绕弯子:“苏妹妹既与在下有婚约,如今又恰巧小住府上,值这等盛事理应邀妹妹一同见识下。”      婚约?那不都是儿时便否了的。不过随他怎么说,能去便好。“那就谢过杜公子了,苏妁还真是想去开一开眼。”她一口答应下来。      杜晗昱走后,苏妁赶忙写了封信着人送回苏府。大意就是千秋万寿宴改由杜府承办,而她那日会随杜家人出席,故而爹爹无需再劳烦汪大人代为献寿,只需将备好的寿礼交由她亲自献予圣上便可。      当晚,苏妁便等来了回信。信上爹爹说让她安心呆在杜府,他这些日子会尽快找到体面适宜的寿礼。      ***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来到千秋节的前一日。      这几日苏妁过的平淡如常。每日杜伯母会过来陪她用一顿午飧,其余时间她则坐于房内靠看些话本打发时日。所幸的是那位杜家公子倒还知礼数,并未再来闯门亦或叩门。      这日直到偏厅用了晚饭,才有下人来报:“苏小姐,方才苏府的马车过来送下了东西。”      苏妁知定是爹爹挑选好了圣上的寿礼。这一日她总是惶惶不安,担忧爹爹会备不出来。当打开那朱漆锦盒时,她也着实震撼了一把!      锦盒中的玉盘乃整块和田玉雕成,盘面儿为上好冰种,通透莹润,而其上的雪梨黄玉,则就势雕成凤舞龙盘。      龙身金黄熠熠,凤身则略带橙头,此寿礼非但价值不菲,寓意也甚好。以此祝圣上万寿,帝后同心则最为恰当!      将寿礼仔细擦拭通透,苏妁小心的盖上盖子。不用爹爹说她也猜得到,此件宝贝差不多要以爹娘的毕生积蓄方能换得。父亲为报圣恩显然也是下了大心思。      翌日,用过晌午饭苏妁便跟着杜晗昱一同去了杜家主院儿。      虽然盛宴要等晚上才举行,但与杜家交好的,或是好事儿的,再或是外城的,亦有几个早早到的。      坐于亭中的杜老爷和杜夫人远远看见杜晗昱与苏妁二人同行而来,便喜上眉梢。      杜夫人虽不喜那个狐狸精,但对她生的这个彬彬有礼的庶子却是讨厌不起来。直道:“老爷,您看这两孩子多般配。”      杜老爷并不想当着孩子面儿说这些,便有意岔开话题:“苏姑娘,听闻你爹备了件凤舞龙盘?”      “是。”苏妁只浅笑着应道。      “好东西,好东西呀。”杜老爷极为赞赏,心中则有另一盘算。      待这寿礼当众呈献之时,必会引得龙颜大悦。而皇后素是个敏慧热心的,见这寿礼中有含着对自己的祝福,必会嘉勉几句。      届时只需某位大人稍添一把火,便可趁圣心夷悦,求旨赐婚!那样便是得了天大的颜面。      自从昨晚知晓了苏明堂送来的这份寿礼后,杜淼心中便有此筹算,如今万事具备,只差这个‘和事老’了。      杜淼离开亭子,去找正在一旁石凳上饮茶的刘太师。这不仅是他的恩师,还是一路提携他的贵人,由他开口,圣上断无可能下了这面子。      讲明来意后,刘太师自也乐得做这‘和事老’。只是二人密切交谈之时并未注意到后方的花圃中,正有位姑娘采着菊瓣,将那谋划听的是清清楚楚。       作者有话要说:  【无缝接档新文《继兄》了解一下,连载中……】【收文的同时,求个作收哈~移步作者专栏-收藏作者OK】 佩玖原本无姓,可她后来又有了许多的姓。 嫁予姓杜的,便叫杜佩玖。嫁予姓姜的,便叫姜佩玖。嫁予姓冯的,便叫冯佩玖…… 她冠了三次夫姓,奈何遇人总不淑,又都一一摘掉。 人言可畏,最终她被京城百姓的吐沫星子淹死了。 重生回来的佩玖,不敢再急着将自己嫁出去了,她卖力讨好以挤兑自己为乐的继兄穆景行,以图能在将军府安生的呆下去。 可是被挤兑的危机是消除了,另一个危机又来了…… 穆景行:玖儿妹妹,你之前花式讨好哥的那劲儿呢? 佩玖:……哥,别这样……我错了行不…… ———————————————— 基友好文推一波;《我的相公是病秧》by水墨染*《郡王说他家财万贯》by盘丝佛*《侯门风月》by离九儿*《七零年代娇宠生活》by玉子双泽*《极品改造手册[快穿]》by雪上一枝刀*《八零年代小寡妇》by豆米蓝   第二七章   日晡的阳光带着秋日里难得的暖香, 离千秋节万寿宴开席还有大半个时辰,宾客却基本到全了。      今日皇上皇后要来, 首辅大人也要来,故而没有什么人胆敢卡着时辰再露脸儿。眼下除了最尊贵的三位, 其它已悉数齐至。      诸位大人聚在杜府的广宴堂中闲议着近日的政务, 而女眷们则在后院儿恬逸的品着香茗, 赏着秋菊裛露, 枫叶流丹。      “语蝶姐姐。”盈盈走来的苏妁,给正坐在藤椅里的汪语蝶行了个平辈礼。一来因着汪大人是她爹的恩师,二来也因着汪语蝶长她几岁,是以在公众场合苏妁也不愿恃着闺中情谊, 人前失礼。      汪语蝶手中拎着条樱草色的帕子,往对过儿藤椅上一指, 脸上笑吟吟的娇嗔道:“这才几日不见啊,妁儿你就见外了!快坐吧。”      苏妁的确是带了两分情绪在脸上的。想到汪语蝶偷翻了藏于床下的那些书,她便再无法心思单纯的看待这位好姐姐了。      如今汪语蝶也成了苏家的危机。      苏妁嘴角硬扯出个柔婉弧度, 坐进椅子里细端着对面女子的一颦一笑,暗自揣摩汪语蝶让丫鬟叫自己过来的目的。真的就如以往那般, 仅仅是闲聊品茗?      垂眸看了一眼两人间榆木小案上的菊花茶,莹黄透亮,苏妁奇道:“姐姐怎的饮起菊花来了?这东西性寒, 清热解暑,伏夏里用倒是好的。”      “嗯,”苦笑一声, 汪语蝶端起眼前的碧翠茶盏,送到唇边轻啜一口,既而眸中淡出一层凄沧的水雾:“自打出了那些事我便精神日渐疲懒,每夜却又入睡艰难。大夫开的皆是安神的方子,我便也不敢饮那些提神之物,这才让她们采些新鲜的菊瓣来泡饮。”      “原来这样……”苏妁垂下了眼帘,汪姐姐确实是个悲苦之人。      见苏妁亦跟着神色忧郁,汪语蝶眼中水汽飞快消散下去,破啼为笑:“罢了,今日圣上万寿大好的日子,提这些作甚。”      说到这儿,汪语蝶顺势将话题一转:“对了,听说妹妹今日要代苏府向圣上进献寿礼,不如先让姐姐开开眼,看看苏伯伯寻来了什么好东西!”说着,汪语蝶便身子向前微倾,眼中精光流动。      她确实感兴趣。苏家越规制得了圣上那么多好处,甚至蜀锦与香脂连学士府都不曾获赐。说不歆羡那定是骗人的,她倒真有几分好奇,苏家会送什么珍宝来赂谢圣恩。      原本苏妁还想推脱,但见汪语蝶已向她身后看去,便也跟着回头去看。正抱着锦盒往这处来的是丫鬟凤儿,这几日便是由她在偏院儿照顾苏妁的起居。      一看凤儿怀里抱的那个扁方红木锦盒,苏妁便是是阻不了汪语蝶看了。      凤儿走到跟前儿先是行礼,接着将盒子放到榆木小案上,轻声道:“苏姑娘,我们老爷说过不多会儿圣驾便至,让您保管好稍后亲自进献。另外老爷百般叮咛,定要仔细检查一遍,万万莫出了纰漏。”      说完凤儿便退下去了。苏妁看着眼前的锦盒,明白若再藏着掖着便等于公然下了汪语蝶的脸面。便施施然起身将锦盒大方打开,口中言道:“姐姐说笑了,苏家能拿得出手的物件儿,在姐姐眼里怕只是俗物。不过圣上寿诞,总要尽些心意才是。”      看着锦盒里玲珑透漏的玉盘,汪语蝶也禁不住啧啧称赞:“瞧这鬼斧神工,巴掌大的玉盘里却连每一片龙鳞都雕的栩栩如生。还有那龙的眼睛赤金透亮的,炯炯有神。”      其实这东西昨晚送来时,也着实令苏妁惊叹一番。盘体通翠冰莹,鸾凤橙中带赤,蟠龙金光熠熠,特别那龙眼之处颜色渐深,愈发显得如火如炬。一块儿整玉雕刻成这般,可遇而不可求。      苏妁嘴上虽谦逊,但心中也明白,这样的物件儿,说它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一番赞叹过后,汪语蝶转身却漏出抹狐疑。心道这些年苏家可是藏的够深的。      总给人一种无欲无求鸢肩羔膝的感觉,却猝不及防的连升了两品。时不时摆出两袖清风捉襟见肘之态,却又能在关键时刻拿得出这等宝物。再加上先前丫鬟采菊时听来的那些话,苏家的心气儿够高的呀!      再转回身来时,汪语蝶脸上又恢复了无嗔无妒的慈和表情:“宸奎逸彩,龙凤骞翔。苏伯伯所献寿礼必会得帝后欢心。”      闻言,苏妁浅笑。心忖着若是真能因此得圣上另眼相看,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虽说朝中大权旁落,但毕竟皇上还是坐在那龙椅里的人,留几分好印象,指不定能为苏家挡挡霉运。      见苏妁眉眼欢喜,汪语蝶面色一嗔,坐回藤椅中讷讷道:“妁儿,我看你是真不拿我当好姐妹了……订亲这么大的事儿,居然也不说一声。”      “跟谁订亲?”苏妁将那玉盘小心放回锦盒,抬起头怪骇的凝着椅子里的人。      见她不打算认,汪语蝶便也不绕弯子:“不然你一黄花大闺女,搬来杜府做什么?”杜家都打算去求圣上赐婚了,还想抵赖?      苏妁面露窘色,急急解释道:“语蝶姐姐,我来杜府是因着杜夫人以前照看过我,而如今女儿远嫁,杜夫人思女心切,爹娘才让我来哄哄她陪她好好吃几顿饭的。”      顿了须臾,汪语蝶轻吐一声:“噢。”      可见苏妁是真不想说,那再逼问下去也无甚意义。枉自己真心待人,自以为姐妹情深无话不谈,原来苏妁竟是心思这般重。      ***      已入酉时。      凄美的残阳渐渐落至天边,似个不甘归隐的妒妇,弥沦之际喷薄出满心赤火,将天空狠狠烧灼,最终融成一片绮丽的彩霞。      “皇上、皇后驾到!”      随着乾清宫总管太监的一声高呼,喧嚣的广宴堂立时静下来,原本围凑一圈儿高谈阔论的人群也速即矮了下去。      百官跪地迎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大齐德宗皇帝朱誉晏,龙颜和悦,将手微微一抬:“众爱卿平身!都回席位入坐吧。”边说着,朱誉晏携皇后肖氏往大堂最北的宝座玉台走去。      朱誉晏身着黄罗龙袍,其上绣着龙纹、翟纹并十二章纹。头戴乌纱翼善冠,其上金二龙戏珠。当今正值春秋鼎盛,初看之下亦是冷傲孤清,实难与个傀儡联系在一起。      与他十指相衔的肖皇后,则身穿缕锦缂丝织就的绣金袍,外罩云金如意霞帔。头戴龙凤珠翠冠,其上珠围翠饰便达十数斤之重。      二人携手相搀,走了几步后朱誉晏却见诸位大人只是起身,却杵在原地未依他吩咐入席。他只当是大家在圣驾面前拘着,便驻下脚步环顾一圈儿笑道:“今日并非朝堂,诸位爱卿无需多礼,权当做是块家宴,都快些入座吧!”      众卿缄默不言,依旧如故。移时,有位大臣直言不讳道:“禀皇上,谢首辅还未到。”      朱誉晏面色微怔,原来大家只是在恭候谢首辅罢了。今日千秋寿诞,他一时有些自得,竟忘了那人也要来。      往年那人至少会避开今日,容他享一日的帝王尊崇。可今年,竟连这一日的尊崇也要夺走。      “呵呵,”圣上干笑两声,面色无波的讥刺道:“是啊,谢首辅还未到,朕又安能让众爱卿就坐?”说罢,他继续携着皇后往大堂最北面的宝座玉台走去。      肖皇后却蓦然觉得眼底微涩。      自小她便注定是要进宫的女人。爹娘让她学最繁缛的礼法,习最精深的才艺,躬全懿范,内外兼修,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恢廓大度百忍成金!历尽后宫暑雨祁寒,才终成了这大齐最为尊贵的皇后!      每日锦衣华服加身,她尽可能的令自己雍容华贵,以配得起身边的君王。可是此刻,她却觉得自己与身边的大齐天子,同样的卑如蝼蚁。      就在朱誉晏拉着肖皇后快要上到玉台时,忽闻身后响起一声高呼:“首辅大人到!”      朱誉晏从容自若的迈上宝座台,转身时见满堂大臣业已跪地行起了大礼,面南而非面北。他立于基台之上,冷眼睥睨着背对自己跪地叩头的三公九卿,心中却鬼使神差的想着,兴许有那么一天,连他也要同这些人一样……      谢首辅进门便径直往玉台走去,宋公公将浮尘往左胳膊一甩,拖着怪腔道:“诸位大人,请起吧~”      谢正卿大步迈上玉台,指着帘幕后的坐榻让道:“皇上先请。”说这话时他微抬着下巴,腰身直挺,俨然一派主场待客的架势。      帝后入座,首辅大人入座,百官也踏实的跟着入了座。      整个广宴堂南北朝向,南为正门,北为帝后与首辅大人所处的宝座台。      宝座台由白玉石砌成,离地尺余。两侧各置一鼎错金珐琅花鸟双耳大熏炉,内燃南诏国进贡来的全柱海棠香,甜香开胃,沁人心脾,未及饮酒便令人眼饧骨软。      帝后与首辅就坐在玉台之上的帘幕后,头顶是一袭又一袭繁复华美的流苏,身前的水晶珠帘靡丽倾泻,将人遮的虚虚实实,看不真切。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们,今天是因为下夹子晚才更亲这么晚噢,明天起就固定在每晚8点更新啦(是每晚哈,不是每早噢~仿佛在废话嘿嘿~)   第二八章   大臣们的席位则依官阶高低, 由北至南分两例摆设而成。自是位阶越高的,离得玉台越近。      而在大堂的西侧还有一排屏风, 其后乃是女眷们的席位。      依大齐俗例,凡宫办盛宴女眷均不可入正席, 可以屏风隔之, 同堂而飧。当然皇后是特例。      早便列队在门外候着的丫鬟们, 着统一的绯粉色散花霓雾千水裙, 饶是这个时节穿成这般有些凉,却还是不得不以女子最柔美的身姿示人。      立在大门一侧的杜府管家见里面都妥当了,便回头小声道:“好了,进去吧, 上菜时可都给我小心着点儿!”      丫鬟们谨小慎微的端着手中的朱漆鎏金木托,鱼贯而入。这必定是她们此生见过的最大阵势!      趁着上菜略显混乱的空当, 汪萼的长随小安子凑到大人耳边小声耳语了两句。      只见汪大人双眼迷离了下,愠色只闪过一瞬,紧接着他便掩下眸中喜怒, 声轻却气厉的吩咐道:“不管你用任何法子,必须给我把那东西毁了!”说这话时汪萼不仅面无表情, 甚至连嘴皮子都没怎么动,以至于身侧诸位大人并无半点儿异样的察觉。      小安子怔了怔,这可不是个好干的活儿, 弄不好就要掉脑袋!只是眼下连求大人另想它法的机会都没有,只得硬着头皮领了命下去了。      汪萼先是望了一眼对过席位的杜淼和杜晗昱,接着目光便跃过他们, 往其后的那排屏风瞥去。心下暗道,苏明堂是打算借着这个妍姿艳质的女儿,改投谢首辅?      看来还是王爷有先见之明,早在苏明堂无端升迁时便看出了端倪。哼,想当年他费了多少唇舌才令苏杜两府毁亲,如今竟又想借着献寿礼之机求圣上赐婚!自然是万万不能。      杜淼虽算不上谢正卿的左膀右臂,却也是铁了心站在那边儿的人,若是苏杜两家当真联了亲,日后王爷还敢用苏明堂么!看来今日得给他点儿小小教训了。      ***      屏风后面成列摆放着十张月牙案。它们由两片半圆拼成,桌腿儿雕镂着西番莲折枝及祥云如意等精巧图案。圆圆满满,可容八人围桌而食。      苏妁便在靠北的一桌坐着,右手边儿坐着的便是汪语蝶。      女眷这边无需官场的寒暄,亦无德高望重之人主持,是以大家就自顾自的用着晚膳,只与领近之人小声交耳几句,生怕搅扰了正堂的圣驾。      原本苏妁也不与汪语蝶同案,只是见那些异样的目光频频投向汪语蝶,她才有些心生不忍,便换了位子与汪姐姐闲聊几句分些心,以免又想起那一夜的不堪。      就在汪语蝶又转头欲与苏妁耳语时,突然见到小安子杵在侧门处一个劲儿的往她这瞅。      “语蝶姐姐?”苏妁见她只转过头来却不说话,便轻唤了声。      汪语蝶眼神闪烁了下,接着不好意思道:“妁儿,我要去趟净房。”说罢便起身往侧门处去了。      小安子远远瞧见小姐已往门口来了,便赶忙退到门外以避开旁人视线。直到小姐出了门,他才赶忙凑上前。      “吩咐你的话给我爹说了?”汪语蝶急切询道。      “说了。”秋夜微凉,小安子却已急出了一头汗。      看他神情,汪语蝶便知不太妙,拉着他走远了几步,追问道:“我爹怎么说?”      “老爷说必须将那玉盘毁了!可苏姑娘一直拿着那东西处在女眷当中,小的接近不了,还是得由小姐亲自动手。”      待小安子说完,汪语蝶的额间也渗出了层细细的薄汗。      她心里明白,杜家是站在谢首辅那边儿的,与爹爹和庆怀王势不两立。若是妁儿真成了杜家的媳妇,莫说自此她们姐妹情彻底毁了,就连苏伯伯的安危亦是难保!苏伯伯跟了王爷这么多年,王爷怎会饶恕一个亡叛?      不管是为了汪家,还是为了苏家,她今日都必须要将那寿礼毁掉!没了寿礼就无从谈龙颜大悦,杜家亦无从借机求圣上赐婚。只要没有金口御赐的亲事,一切便还有转圜。      “好!我想法子将东西偷出来给你,你抓紧找地方把它藏了或是埋了。”言毕,汪语蝶转头往侧门的方向走去,边走边取下了发间珠簪。      簪头锋利,她将之紧握于掌心,另只手用力一抽!手心伤口溢出一片鲜红……      回到席位上,苏妁见汪语蝶面色发白,便体贴了句:“姐姐可是身子不舒服?”      汪语蝶僵着一张脸转头看她,对视片刻,突然面泛羞赧的贴耳道:“妁儿,我……我来了葵水。可明明还要过两日的,也不知怎的就提前了。”      听完这话,苏妁面露惊讶:“那姐姐可有做好准备?”      却见汪语蝶犯愁的摇摇头,再次附耳说道:“已经渗到裙子外了……”说着,她稍侧侧屁股,将压在下面的裙子往外拽拽。      苏妁不由得低头看去,见那精白的襦裙上血点斑斑!再抬头看汪语蝶,已是一副将要哭出来的悲愁样子。      便连忙劝慰道:“姐姐莫慌,我带来的披风倒是有几件,稍后离席前我回偏院儿去取来给你罩上,夜里风寒自然不会有人多想什么。”      汪语蝶一双媚长的凤眸里噙着泪花儿,这倒并非她有意诓骗,而是真的怕。但是怕也得做。      “妁儿,不然你现在去取吧,免得我一直难安……”      “好。”不待汪语蝶将话说完,苏妁便一口应下,接着起身离席。      桌案一旁有个贴墙而设的小柜子,主要是放些宾客们的外披或是随手之物,而那个装着龙凤呈祥玉盘的锦盒此时就在里面。      眼见苏妁走出了侧门,汪语蝶负手以帕子遮着裙襟起身,缓步往那个小柜子走去。      这会儿丫鬟们正在各桌间穿梭着上菜,是以席间倒也无人留意,她便飞快的将那锦盒罩进宽袖里!接着便随那些端着空托退出的丫鬟们一并从侧门出去了。      躲在假山后的小安子心中早有期待。从先前见苏家姑娘出来后,他便知自家小姐成功将人给支开了,很快便将得手。      眼下见自家小姐出来,小安子赶忙从假山后面出来迎过去,眼中满是希冀的盯着汪语蝶。      汪语蝶只字未说,只匆匆将东西自袖中取出,塞到小安子怀里。转身前丢下一句:“快去藏了!”便急急回屋去了。      ***      不知几时,一钩新月业已悄然爬上了檐角,整个杜家大院儿虽五步一盏石灯笼,却依旧被那沉沉的阴影笼罩着。      苏妁抱着一件玄色的披风,刚从偏院儿回来。玄色浓重,不易显露,故而这披风披给汪语蝶是最合适不过了。不过这一路走来,让她有些意外的是,眼下整个院子里竟没见有几个下人。      原本她还想着趁夜色深些再下手,可这会儿瞧着竟已似恰当时机。来杜家这些日子,虽说她没什么机会下手,却也打听到了中院儿书房的具体所在。一路往那儿探着,竟也不见有半个人影。      看来杜家为了待客,这是已将所有人力调去了前院儿,如今中院儿阒无一人,简直如探囊取物。择机不如撞机,苏妁将披风往一旁的树梢上一挂,人便沿着九曲回廊往院子的更深处去了。      直到摸到一个双开的清漆柳木门前,苏妁才笃信这就是书房无疑。先是四下环顾一番,见确实无任何动静,她伸手将那门扇轻轻一推,人便利落的掩进了屋内的黑影里。      黑灯瞎火的在屋子里摸了半晌,苏妁才终于找到一只烛台,拿随身带的火折子点亮后,便赶忙举着它去架几案前找寻起来。      说来也怪,才不消一刻的功夫,苏妁那双精光流动的桃花眸子便熠熠闪烁起来。单手捧着一册书,用灯仔细照了照,她只心道这大约是得手最顺畅的一回了!才堪堪翻一个架子居然就找到了。      将烛台放至地上,她如获至宝的抱着那册书翻了一下。原本也只是个随手的动作,却不料这一翻,她却整个人僵在了那儿,半晌未缓过劲儿来!      这……这不是爹的书。可这书封确是《鹊华辞》无疑。      有人换了内页,只留下一个书封在此,这是何意?苏妁百思不得其解的又仔细将书翻了翻,终是在某页找到了一张字条。      “寿宴休后,芷荷亭见。”芷荷亭乃是杜府西边,一处天然小湖泊的湖边亭。      可这约条上的寥寥八个字,却令她心生胆怯,不寒而栗!      留言之人知她在找这册书,且料定了她会在今日动手,此其一。      此人还可轻松进得了杜家书房,此其二。      最为可怕的是,依着惯例寿宴结束约莫要在定昏之后了。深更半夜的,这人约她出去……      不,应该是‘逼’她出去才对。      这人的语气笃定不容质疑,完全是在命令。他分明是在拿《鹊华辞》的秘密要挟于她!她在明,他在暗,若她今晚不去,或许将永远不知这本内页的下落。      便是日后将最后那本也得手了,却永远找不回这一本,那么一切皆成徒劳。      是以,她无可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见噢~   第二九章   回到席间的汪语蝶一直心神不定, 时不时惴惴的望一眼侧门。筹算着过会儿苏妁回来,她要如何表现的毫不知情。      反正苏妁离开的这阵子屋里总共来了两波下人, 也不时有其它的夫人小姐往柜子处去取放东西。既然自己已将那物交托出去了,如今身上并无脏物, 苏妁总不能无凭无据的怀疑自家姐妹吧。      如意算盘打好了, 可就在汪语蝶又一次抬眸望向门口时, 却怔住了。      进来的那个丫鬟是她们汪府的, 可这敏感时候避嫌尚不及,怎的竟自己往这地儿跑!若是此事真闹大了,必定会将所有往来之人打入帮凶之列,这个没脑子的丫鬟不是纯心连累她么!      她眼中冒着愠火怒瞪着那个小丫鬟, 可那丫鬟还是镇定的径直往她这处走来,毫无动摇的意思。汪语蝶气的心中暗骂。      待丫鬟越走越近了, 汪语蝶才惊骇的发现那丫鬟袖间竟藏着个方正的盒子般的东西。云袖轻薄,虽能将所藏之物稳稳罩住,却边角突显。      一个莫名的念头涌上心来, 汪语蝶抬头瞪着那丫鬟的眼,可她偏不与她对视, 只往那小柜子走去。汪语蝶亲眼见她将柜门打开,借着门扇的遮挡飞快自袖中取出那物,放了回去。      自己费劲心机偷走的锦盒竟就这么被送回来了, 爹爹这是何意?汪语蝶正想跟在那丫鬟身后出去问问清楚,转头却蓦地见苏妁回来了,她便只好安稳的坐在原处, 未敢有异动。      苏妁则心事重重的抱着那件玄色披风径直往小柜子处去了,路过汪语蝶时也视若无睹的没半分表情。她此时满脑子想的皆是那册书,还有今晚逼她去芷荷亭碰面之人。      能随意在杜府走动的,自然杜晗昱嫌疑最大。可若是他,有什么话大可直接在偏院儿与她讲。反正偏院儿独立,下人嫌碍事遣去后院儿便是,何必深更半夜的与她去湖边?      更重要的是她与杜晗昱这才第一回见,她来杜府后并无半点异动,纵他是个天才也不可能猜出她为偷书而来啊!      罢了,想一圈儿仍是没半点儿头绪。苏妁将披风挂起,转身前还特意看了眼自己那个锦盒,一切安妥。      这才回席位坐下来,暂将烦恼挥至一边,冲身旁的汪语蝶笑笑:“姐姐放心吧,我给你取来了。”      汪语蝶回笑再三,面上感激,心中却忐忑不已。      就在此时,正堂传来司礼监太监拖着长腔的尖细声音:“礼部尚书张茂张大人,向皇上进献寿礼~松鹤长春玉如意一对儿!”      先是汪语蝶一惊,“这么快就开始献寿礼了。”微微侧头斜觑一眼苏妁,面圣的是苏妁,可她却比人家还紧张。      苏妁倒未觉害怕,死都死过一回了,还怕面个圣么。何况如今她也是个从五品通政司左参议府里的千金,不比过去村生泊长与平头百姓无甚异,多少总要拿出些官家小姐的气度。      说起来,爹升迁至今还从未睹过圣颜,也从未见过如此场面。那么圣上与诸位大人对苏家的第一印象,将会因她而生。此次献寿礼的是她一人,可代表的并非是她自己,而是爹的颜面!整个苏府的颜面!      未几,杜府的管家便着人来这边请,苏妁恭谨的双手端着那锦盒随下人去往正堂。      “通政司左参议苏明堂之女,苏妁进献寿礼~龙凤呈祥和田玉盘一只!”      双手恭敬的端着那扁方的木制锦盒,苏妁挪着小碎步子盈盈往广宴堂北面的玉台走去。微垂着头,只看得到前方三尺内的地面,完全不知两旁的众大臣在以怎样的目光看自己。      她如此微低着头,倒使得两旁本就矮于她的在座宾客看得愈加真切。众人直心道,这株风娇水媚的琪花瑶草,插在小小祭酒府里,委实是屈埋了。      杜晗昱虽官职低微,却因着此次乃是自家承宴,故而也获得了与众大人同席的机会。他看着苏妁从眼前走过,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柳亸花娇态,让他有些……憎恶。      美则美矣,可那股子狐媚劲儿却总觉难登大雅之堂!就好似这里众人看着她的眼神,皆带着觊觎,而非敬重。      他自己便是外室所出,母亲虽美却是一生受尽指摘,毫无尊严,连带着他这个儿子都至今进不了杜氏宗谱。远不如杜夫人的雍容端庄,让人心生敬服。      若是能再次投胎,他真想换一个娘!可是娘换不了,媳妇他却是想要娶个闲雅纯淑的。至少看上去是。      可如今,环顾一圈儿席间众人那死死黏在苏妁身上的目光……哎!杜晗昱心中暗叹一声,端起桌前的龙泉青瓷杯,仰头一饮而尽!      而苏妁则细步姗姗,环佩叮当的继续往前走去,腰枝轻摆,软烟罗的袖襕随之微微起伏,不时露出一小截白腻的肌肤。      呈现古人口中的‘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之妙境。      走至玉台前三丈之处,苏妁跪地,垂首深埋,将双手所捧之物高高举过头顶。很快便有司礼监的太监将锦盒接了过去,呈至皇上眼前。      朱誉晏信手打开那个木盒的盖子,眼尾唇边淡出丝了然的笑。早前他还想不通谢首辅这么费心思的拉拢一个七品县令。可眼下见到苏明堂的女儿,还有她所进献的寿礼,他便明了一切了。      这玉盘乃是之前西域于田国献给谢正卿的寿礼,怕是那日珍宝库堆礼如山,连谢正卿自己都记不得了。可朱誉晏却替他记着!      龙凤呈祥乃是御用之物,掩在台面儿下私相授受便也罢了,以国礼相赠,便等同当众打了朱誉晏的脸。      如今苏妁却借花献佛……      不过这等姣花软玉,放到哪朝哪代都是足以惑乱君心的主儿,谢首辅为之动念倒也无甚称奇的。      朱誉晏伸手将玉盘取出,以掌托着与身边的皇后仔细端摩。而谢首辅只时不时的瞥一眼跪于帘幕之外的苏妁,唇角噙着抹融融的笑。      锦盒里的物件儿他无甚好奇的。当初盯梢苏府的锦衣卫来禀,说苏明堂日日在坊间遍寻名贵珍玩。可民间哪有上得了台面儿的珍宝?便是偶尔有,他也买不起。      谢正卿听闻后便着人去珍宝库挑了件适宜的物件儿,主动上赶着低价兜售。苏明堂如获至宝,才算是了了这心事。      “大胆!”朱誉晏突然大喝一声,引得众人纷纷将视线投了过去。      苏妁惊骇又疑惑的抬头看向帘幕后面,却看不真切。只心道怪不得人人皆说伴君如伴虎,怎的一个东西不合眼就动怒了?何况那玉盘如此精致。      却见朱誉晏从榻椅中忿然起身,单手持着那玉盘大声质问:“你是想讽刺朕有眼无珠?!”      大堂内的众人,包括苏妁皆一脸骇然。隔着帘幕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着圣上这话,隐隐猜度着是那玉盘出了差错。      可帘幕内的谢正卿却是一眼就看出了因由,那玉盘之上的蟠龙……没了眼睛!      “拿下去,给苏姑娘看看。”谢正卿瞥一眼随侍在旁的宋吉,小声吩咐道。      “是。”宋吉恭顺的应了声,移步圣驾前,双手接过朱誉晏手中的那个玉盘。接着掀开帘幕,送到苏妁眼前。      宋吉与苏姑娘对视时的那个眼神,怕是比方才对圣上时还要恭敬上两分。自打上回因为诋毁苏姑娘被首辅大人砸了笔洗,他便心里隐约明白了。      这姑娘言语举止间得小心尊着,可不敢冲撞了。      因着圣上先前的那句‘有眼无珠’的提点,苏妁便直接去看那龙眼,果然不见了。她顿时脸青唇白,吓出了一头冷汗!      帘幕内那个狠厉的声音再次响起:“一个小小的五品参议,竟敢在千秋寿诞之日动这种心思羞辱于朕!来人!”      随着圣上的一声喝令,立马有十数禁卫冲进堂内!身披金甲,腰配宝剑,赫然成排,虎虎生威!      这时席间众臣无不面色惶恐!虽说这是位傀儡皇帝,可他毕竟还是皇帝,除了谢首辅谁敢惹他动怒?      当然,席间面色最为难堪的还属杜家父子。      而一旁的汪萼汪大人,却镇定的端起桌前的一只酒杯,神色闲适的啜了一小口。      藏?藏了顶多是让苏妁献不成这回寿礼,虽失礼些却也不会得到什么教训。可把眼珠儿凿掉,却足以令苏家付出血的代价!苏明堂妄图与敌对结亲,心存倒戈,必然是要受些惩罚的。      虽说女眷那边隔着屏风,却也只是遮挡下身影,却挡不下这边儿的动静。正堂出了事,汪语蝶听的是清清楚楚,她早便猜到丫鬟将那锦盒再放回之际,已做了手脚。      她在桌案下绞着帕子,侧头看一眼屏风,视线虽穿不过去,心却能想象到苏妁这会儿已吓成了什么样子。最终她目线落在了小柜旁挂着的那件玄色披风上……      凤眸淡噙水雾,含情凝睇。她只是怕苏家与杜家联姻,想要帮着父亲破坏掉这桩亲事,可是打死她也没想过要害苏妁被治罪!如今却又该如何收场?      正堂内,苏妁前半身皆伏在地上,想要开口求饶。可就在嘴刚张开之际,却听到帘幕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压过了自己:“苏姑娘,你送这尊无眼蟠龙,可是有何典故或是讲法?”      这声音不是圣上,那便是与圣上同坐玉台之上的谢首辅?可这声音她却完全不觉陌生。这人的意思不似诘责,倒似在提点她此事认不得也求不得,反倒应以言语圆之。      苏妁幡然醒悟!立马直起身子,沉着恭敬的答道:“回大人,小女向圣上献此寿礼,确有典故。还请皇上勿要动怒,先听小女将此物来历禀明。”      帘幕后的人闻之淡笑,既而轻喝一声:“今日千秋寿诞,凡持刀剑入堂者,每人杖责二十!”      当初杨靖被处死时,禁军首领便被谢首辅换过了,可如今禁卫却还敢唯皇上之言马首是瞻!看来有必要再敲打下了。      待锦衣卫上前将那十数禁卫拖出去后,原本怒目而立的朱誉晏也眸色惶惶,怅然坐回榻椅里。      谢正卿动不得,谢正卿看上的人亦动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杜公子对女主的看法,不知宝贝们是否可以理解呢?他喜欢她的娇媚,想要得到,却因为自己出身阴影,觉得这种长相过媚的女人娶回家做正室会被人嘲笑,只适合圈养。 另外关于之前在苏妁房里,谢首辅说话她未认出来的事,评论区解释了无数遍,但越来越多的宝贝问,所以在此正式解释下哈:文中描述为他在她耳畔,喷薄而出的那种声音,其实就是气音啦~人正常说话是声音浑厚有力的,而只用气音时除了暧昧,真的听不出什么音色。   第三十章   朱誉晏面色难堪的与皇后对望一眼, 心道看来经此一事,日后就连禁卫也不敢无所忌惮的效忠于自己了。      此时谢正卿却略显玩味的盯着珠帘外, 意调温柔,似兴致大好:“苏姑娘, 且说说你所献寿礼的典故?”      帝后也一同望向帘外。既然此人不管做了什么谢正卿都不许旁人动, 那么他们便只有祈望她能编出个像样的理由, 能堵住悠悠众口。不然圣上今日受此讥侮, 却又惩戒不得,日后在百官前还有何颜面可谈。      “是。”苏妁不慌不忙的应了声,又偷偷揉了揉膝盖。      细风不时从堂前拂进,偶尔会将那水晶珠帘拂得叮当作响, 碰撞出清越的声音。苏妁自是不敢抬眸直视玉台之上的三位尊驾,但帘幕后的人却偶尔能从刮起的帘幕缝隙中觑她一眼。      恰巧她揉腿蹙眉的这个小动作落进了谢正卿的眼里。便听得他温言道一声:“平身吧。”      朱誉晏面色无波, 心下却嗤笑,当朝首辅还真是懂得怜香惜玉。      闻言苏妁胆怯的抬头,似想看看皇上与皇后的表情, 她也拿不准这会儿该听谁的。但偏巧她抬头之际,那风又止住了, 什么也没看到。      宋吉见她不起,又知同样的话谢正卿必不会说第二遍,便笑呵呵提点道:“苏姑娘, 首辅大人都准您平身了,难不成还要杂家去搀您才肯起?”      毕竟苏妁激怒的是圣上,可如今圣上只字不言, 她便愈发的为难。若是起了,是不是代表她认为首辅之言大过皇上?      宋吉咂砸嘴脸上讪了讪,留意一眼主子的颜色,见并无波动。他便干脆真殷勤的下了玉台,打算去扶苏姑娘。      可苏妁自知男女授受不亲,何况是这般众目睽睽,又是个宦官……      不等宋吉另只脚从玉台上迈下,她便麻溜的说了句:“谢大人。”之后便从地上起来,并不友好的斜睨了一眼宋吉。      这人,她素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就连上辈子近在咫尺的宣旨,她都未敢看清他的脸。只影影绰绰记得是个面容白净,眉尖眼细的娘娘腔。      如今细端,还真是个沈腰潘鬓的傅粉何郎。      见苏妁自行起身了,宋吉也安了心,赶快又回了帘幕后侍奉在首辅大人身后。苏妁也理了理下身的裙摆,不卑不亢的娓娓道来。      “禀皇上、皇后、首辅大人,梁代有一妙笔画家,名唤张僧繇。据传此人极爱画龙,曾于金陵安乐寺的寺壁之上画了四条龙。众人瞻仰,却见蟠龙棱威而无目。张僧繇道,点之既飞去。众人疑之,固请点之。俄顷,雷电破壁,二龙乘云腾去。只余未点睛的二龙留于寺墙之上。”      见她好似说完了,皇上首辅没有开口,倒是皇后娘娘耐不住询了句:“你讲的乃是画龙点睛的故事,可这与你弄个无眼的蟠龙献与圣上又有何干系?”说到这儿,肖皇后似有似无的讥笑一声:“难不成苏姑娘觉得自己的技艺堪比梁代大家?”      “禀皇后娘娘,民女不敢,且此玉盘又非民女所雕,精与不精与民女无关。只是听说自那之后,张家便传下祖训,凡张家后人,画龙者不可点睛。”      非但皇后怔住,一旁的皇上也闻言怔了怔,开启尊口:“你的意思,这件玉盘乃是张僧繇的后人所雕?”      苏妁突然跪地,神色恭肃道:“皇上,此龙虽未点睛,却实属极品。民女侥幸得之,自知福轻命薄不敢将真龙私藏于家中,才斗胆献给皇上!请皇上仔细看看玉盘背面。”      朱誉晏将玉盘翻转,果然见其背面有个瑑刻的私印:张兴修。      “这玉盘竟真是张氏后人所制……”这下朱誉晏非但将眉宇间的愠色消散了,还如获至宝般抱着那玉盘站起,喜道:“如今再细端,果真是呼之欲出,维妙维肖!”      皇后亦是看着这件历经多朝多代的珍宝,激越非常。      倒是依旧坐在榻里的谢正卿淡定如前。      一个是画画儿的,一个是雕玉的,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行当,只凭着碰巧都姓张,便强拉硬扯成一家人!张乃大姓,更何况张僧繇世代居于金陵城,而这玉盘却是来自西域于田的进贡。      她倒是聪明,自己不曾亲口说这是张僧繇的后人所制,只拿个故事和印鉴引导,便让旁人深信不疑。纵是日后戳穿了,也无欺君之辞。      这丫头,真是一如既往的胆大!      饶是如此在心中申斥,谢正卿的唇角却不自觉的勾起抹浅淡弧度,甚为愉悦。      “快平身吧。”这回皇上终是舍得张口施恩。顿了顿,又觉还不够,便吩咐道:“赏广陵十匹,如意珠帐一幅。”      听闻圣上消怒还给了赏赐,不仅苏妁松了口气,席间诸位大人也暗暗松了口气。毕竟是千秋寿诞的大好日子,谁也不想不欢而散。      当然最释怀的便是杜家父子。经此波折杜淼也不敢奢求圣上赐婚了,从入仕以来他就老实巴交的做墙头草,哪儿边得势往哪儿边倒,只求安安生生的,甭管哪处着火,只要别烧到他们杜家来便好。      只是此时,却仍有两人面色难堪,一个是汪萼汪大人,一个是镇国将军李达。      汪萼正目光炙灼的瞪着苏妁。哼,上回在朗溪县监斩杨靖时,初见这丫头便发觉古灵精怪的,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而李达就坐在汪大人的斜对面,时不时的回头瞥一眼汪大人处,看有何可交流的。      虽说李达位居从二品,但因常年征战在外,回京师晚,故而在庆怀王的一众追随者中资历次于汪萼,凡事便也多倚赖着些。      果然汪萼给李达使了个眼色,李达随即领会,这是要他上去找找那个小姑娘的麻烦。      身为个铮铮铁汉,去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但一想到这丫头是杜家的准儿媳,他便又觉得活该!      今日来杜府,他便是憋着一口气儿来的。原本这盛宴该在他将军府办,一场不知何处而来的大火却便宜他们杜家!哼,这下他去捣捣乱也好。      苏妁这厢叩谢隆恩后缓缓起身,庆幸只是有惊无险。就在她准备借机告退,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时,忽然身后又有人站出来找麻烦。      那人膀阔腰圆,肌腱发达。长相彪悍,言语也是又锋芒逼人。单是低喝着唤她一声,都令她不寒而栗:“苏姑娘!既然这龙是张僧繇的后人所雕,那想来也有点睛腾空的能耐喽!”      苏妁并不认识此人,只是看他坐席较为靠北,又身着轻甲,想来该是品阶不低的将军。      为免给爹爹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不能硬抗,那便只有示弱了。      “唔——”她嘤嘤哭了起来。      原以为这丫头会伶牙俐齿的高谈雄辩,可这蓦然的一哭!却乱了李达的阵脚。      “你……我不过就是随便问上一句,苏姑娘你哭什么呀?”铁血汉子不怕刀不怕枪的,就怕女人的眼泪,蚀骨啊!      特别还是个荏弱纤纤的小姑娘,为他一句话嘤嘤垂泣,梨花带雨的,众目睽睽之下这简直比在战场上连斩百人还作孽!      “不是……我说苏姑娘,你别哭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说你……”急的李达满头是汗,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苏妁终是不哭了,可说话还是一句一哽,字字委屈:“民女方才及笄……久居深闺未识人……今日见将军貌似关公……声如洪钟……民女害怕……”      将话哽咽着艰难说完,苏妁又抽噎了几声。且不问缘由,单就这莺莺悲泣,便是闻者伤心。      莫说是李达一个粗人手脚无措,就连帘幕后的大齐皇帝皇后亦是百般不解!这是先前那个引经据典,言之凿凿的丫头?      在苏妁身上盯了半晌后,朱誉晏又与肖后齐齐看向了谢正卿。      随侍在身后的宋吉,也耐不住好奇偷偷瞄向谢正卿。这可是大齐雷厉风行、雄韬伟略的首辅大人呐!      这种娇里娇气的女子,他当真……看得上?      却见众目诧异之下,谢正卿嘴角的那抹弧度,荡漾的越发明媚了。      这丫头还真是看人下菜碟儿,花样繁多呐。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依旧晚8点见噢~   第三一章   淡淡的秋风丝丝凉凉的吹拂进广宴堂, 镇国将军李达却渗出一头细细密密的急汗。汪萼见状便知不能再指望他了,他不是苏妁的对手。      汪萼笑着起身, 并不凌厉的伸手虚指一下李达:“我说李将军啊,你怎忍把这么一个幽闺弱质未见世面的小丫头吓哭?”      接着又走近苏妁, 像哄个小孩子似的温言相劝:“妁儿莫哭, 谁若是欺负你啊自有汪伯伯替你做主!”      苏妁敛了敛面容上的委屈, 冲汪萼点点头。心忖着好在这大堂之上还有爹的一位恩师, 能帮自己圆一圆场面儿。      可一旁的李达就怔住了!他一不辨菽麦的武夫自是不知汪萼唱的是红脸儿,只心忿道:怂恿他来找这小姑娘麻烦的是汪萼,这会儿站出来带头指斥自己的也是汪萼!      但李达还是个顾全大局的,明白这种场合自然不能自己人和自己人内杠, 是以便简单赔笑糊弄过去,回了席位猛饮三大杯。      汪萼见苏妁这会儿不哭了, 便继续慈父般的笑道:“妁儿所献的张氏后人这只雕件的确是个宝贝,那龙鳞刻绘的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就连圣上方才都开金口说真龙呼之欲出了!”      闻这番夸赞,苏妁连忙谦巽道:“汪伯伯, 玉龙活现乃是张氏后人技艺出众,妁儿也只是借花献佛,不敢居功。”      接下来便听闻一声难辨意味的长笑, 只见汪萼捊了捊花白浓密的胡须,转身面向宝座玉台,双手恭敬叠于额前:      “皇上, 老臣笃信苏家姑娘所言,既然她亲口承认此玉盘乃是张僧繇后人所雕绘,那必然有点睛腾去的能耐!既然在座有人质疑问难,为证苏家所言非假,老臣恳请皇上准许,让苏姑娘当众演示!”      苏妁目怔口呆,缓缓转头望向汪伯伯。      他不是爹爹的恩师么?不是语蝶姐姐的父亲么?虽说初见时就莫名觉得老谋深算难相处,但凭着汪苏两家丝丝缕缕的关系,面儿上总该帮衬些。      可如今他却公然坑自己……      席间众臣也大约看透了汪萼的意图。画龙点睛之说本就虚妄,汪大人这是硬将一个古来的传说逼进非真即假的死胡同里!若是这龙当真能点睛离去,那便证明苏家所言非虚。若非如此,只能证明这是个赝品。      传言毕竟是传言,玉龙怎么可能真的腾空而去?圣上也非暴君,未必会怪罪苏家,只是大家将这手艺神乎其神的吹捧了半天,最终苏家的颜面怕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卑贱如泥了。      傻丫头,终究是玩儿不过那些老狐狸。帘幕后的谢正卿脸上仍温笑残存,可眸中却迸出一股子狠厉。      汪萼,看来上回赔了女儿又折兵的教训,还是没能让他学会夹起尾巴做人。既然如此……      “准!”      闻言朱誉晏微怔,连他都因顾及着谢正卿而没敢直接准允,想不到谢正卿竟自己开口准了。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汪萼这明显是给苏家挖了个坑。      瞄了对过的首辅一眼后,朱誉晏又侧头看向肖皇后,帝后二人一个对视便明白对方此时在想什么。      谢正卿这人,处事总是让人猜不透。      他的一个‘准’字,令苏妁彻底傻了眼!任凭她再伶牙俐齿,也不可能将死的说成活的。一条玉龙,想要让它腾空,只能把玉盘飞出去……      那怕是她的脑袋也别想要了。      “民……民女……”苏妁吱吱唔唔的想要开口求饶,可想到君无戏言,又哽住了。谢首辅的威仪更胜于皇上,他开口的事她说做不到,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罢了,点睛就点睛吧,反正那龙飞不了她跟着大家一同佯装意外便是了。到时哭一哭闹一闹,圣上还能打她板子不成。      再说了,谁说张僧繇的后人就一定得有祖上的本事呢?想当年高祖征战四方,为大齐开疆扩土,可现在的圣上还不是拱手把江山送给了他人。      “好……民女愿意一试。”她终是颤颤巍巍的应下了。      汪萼捊着胡须得志的笑,转身回席位时小声冲苏妁丢下了句:“妁儿放心,汪伯伯相信你。”      苏妁侧眸瞪着汪萼的背影,终于明白爹爹常说的官场诡险。处处是明枪暗箭,尔虞我诈,身处其中亦是难分敌友,难辨忠奸。就像当初令她为之忿不平的‘杨青天’,事后尸首都无人去收。妻推妾,妾推妻,原来此人竟是个仗着官威强娶强纳的淫棍!      上辈子不知这些,那是因着苏妁始终幽居深闺,少见世面。若非这次四处去做短工,她还不知人心背后竟有这么多见不得光的污秽。      众大臣屏气静待着接下来的这幕,帘幕后的谢首辅沉声命道:“备笔墨!”      待下人将墨砚端至堂前,他又小声吩咐身后:“岑彦你去将玉盘拿给苏姑娘。”      岑彦面色微怔。若只是跑腿儿拿个东西,自然该宋公公去做。眼下大人既命他去,显然不是这般单纯。岑彦边领命往前走,边侧眸看向首辅大人,果然没几步便见大人给了他个眼色。      大人这是要他帮帮苏姑娘。      岑彦移步圣驾侧,自案上取起玉盘时,怎奈袖襕不小心碰翻了圣上的斗彩三秋杯!使那玉液琼浆溅了数滴在玉盘之上。      “下官愚笨,请皇上恕罪!”岑彦立即单膝点地,恭敬请罪。      朱誉晏细瞧他一眼,原来是因着今日千秋节换了宽袍,难怪久着窄袖锦衣卫飞鱼服的他适应不来。      既然不是纯心的,朱誉晏自然不会计较,便轻描淡写的道了一句:“无碍。”      取出一块棉布方巾,岑彦在那玉盘的龙身上仔细擦拭一番,将酒渍拭净,才拿下去双手呈到苏妁眼前:“苏姑娘请。”      明知结果,可苏妁不得不照做。她取笔沾墨,继而煞有介事的往那龙的眼中点了一笔。      岑彦双手持着玉盘举过头顶,自身缓缓转了一圈儿向四面展示,就在他刚驻下脚时,神迹便发生了!      众目睽睽之下,那玉盘中的龙身渐渐模糊,渐渐分辨不清棱角,最终化为一缕青烟儿!待那青烟儿散尽,盘中便只余一只凤鹓孤零零的向天翱翥。      苏妁怔在原地,如尊泥塑木雕般,望着那空盘一动不动。      “龙……龙呢?”四座皆惊,更有不少大人忘乎礼节,站起身来翘首眺望。      杜家父子愣住了,李达愣住了,汪萼愣住了,帘幕后的大齐皇帝朱誉晏与肖后亦是愣住了!      “龙呢?”朱誉晏从榻椅中起身,掀开帘幕望望那玉盘,又望望苏家姑娘。      苏妁恍过神儿来,虽不知那龙是怎么没的,但眼下只能顺着说了:“回皇上,那龙点了睛便飞走了。”      朱誉晏圆瞪着一双眼在苏妁脸上凝了许久,似在鉴别她话的真假。之后才缓缓移向大门外那尚可见的一方天空。      只见几朵镶着金边儿的云彩叠织在一起,深深浅浅,似连绵的峰峦。      可是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为何不见?!”朱誉晏重新将目光凝聚到苏妁身上,语气显得焦唣。      苏妁早已吓得一头冷汗,此时也不知如何接话,垂着头眼神慌乱的四处寻摸,无处安放。      汪萼见机也起身上前,仔细端了端那玉盘,捊着胡子转身问道:“妁儿,龙若是飞了却为何不见腾空?”      这会儿苏妁只一心害怕了,也顾不上记仇,娄子越捅越大,如何收场?好好的一只龙凤呈祥玉盘,先是莫名的没了龙眼,如今连龙也没了!      却在这时,帘幕后那个幽沉的声音再度响起,是谢首辅。“逸龙腾空照破穹,祥云亏蔽映日流。此乃吉兆,天佑我大齐!”      帝后连同玉台之下的众大人纷纷又转头去看那天空,仍遍寻不见龙之片鳞。      席间众大臣面面相觑。圣上说无龙,首辅说有龙。古有指鹿为马,今日这是要……逼百官公开站队?      刘太师年逾半百,在谢正卿入仕之时便为忘年之交,待谢正卿得势后更是往来愈加密切,一片赤诚之心!如今站队,他自是责无旁贷,一马当先。      太师离开席位上到堂前,双手一拱,声色俱厉道:“逸龙乃是隐匿之龙,春分登天,秋分潜渊,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亦是我大齐之祥瑞!据传逸龙诡秘莫测,常常见首不见尾。又道忠可见,而奸不可见;贤可见,而佞不可见;德才者可见,而迂腐者不可见。”      姜还是老的辣!刘太师此言一出,众人惶惶。太师之意,若今日谁见不着这条龙,便等同承认了自己是与神迹无缘的奸佞蠢笨之徒……      当即有人出列追随。      “皇上,首辅大人,快看那条真龙正翱翔于空,呵气成云,实乃千古难见的神迹呐!”      “张大人说的是啊!那龙鳞如金,熠熠灼目,直晃得老臣两眼昏花,看不真切……”      ……      一时间,满堂文武众臣一个接一个的纷纷离席上堂前表衷心,独余汪萼几人缄口不言。      苏妁傻傻的被挤到桌案边儿上,至今也未想通事态怎就发展至这地步了?实际上今日的一切她都懵懵懂懂。      她不知岑彦借以擦拭龙身的棉帕浸了锦衣卫惯用的化石散,更不知朝中局势已是到了这般剑拔弩张!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无话可说……   第三二章   看来如今这位可怜的傀儡皇帝, 除了庆怀王和汪萼这几个人外,朝中再无支持。今日庆怀王不在, 便更显寡不敌众,势单力薄。      苏妁倚着身后的案桌, 回头一看却见正是汪萼的桌。      眼下她也顾不得心怜皇帝了, 而是想起先前汪萼坑害她的那一幕。便突然挂起抹喜悦, 指着外头, 嗲声嗲气的问道:“汪伯伯,妁儿没令您失望,您看到天边的那条龙了吗?”      汪萼忿然,这里哪来的什么龙, 龙虾都没得!他不欲理会这个鬼灵精的丫头,反正她人微言轻, 声音早淹没在堂前的喧嚣之中。      “啪即”一声,苏妁不小心摔了个瓷碗儿,这下堂前众人的目光悉数聚了过来, 一时间阗寂无声。      “民女失礼,刚刚有人一挤, 就不小心……”苏妁抱愧的看看众位大人,面露惭仄之色。      本来也无人计较这点小事,可紧接着她又将先前的话问了一遍:“汪伯伯, 您看到天边的那条龙了吗?”      众目睽睽之下,佯作听不见也不成了。汪萼扫视一圈儿诸位同僚,知如今众口铄金, 众怒难犯,便敷衍着点点头,声若蚊蝇:“看到了。”      原以为这样便罢了,却未料苏妁那娇娇弱弱的声音又询道:“汪伯伯,您看到的是条金龙,还是条玄龙啊?”      汪萼骇然!抬眸与这小丫头对视一眼,心道,看似人畜无害,却是这般的坏!      今日圣上着黄罗龙袍,而谢首辅着青缘玄罗裳。这丫头是在逼他表态谁才是真命天子?      虽说汪萼一直是保皇派,也仅限于各种任免政策及朝中事务上与首辅一派对着来。但若要他公然出声反对谢首辅的执权,他不敢。毕竟连宝座台上着龙袍的那位都不敢。      可是身为效忠皇上与庆怀王的臣子,若逼他说出那真龙乃是玄龙,亦是誓死不能!      环顾左右,权衡再三,“噗通”一声!汪萼倒地。      饶是狼狈,但眼下除了装晕,已无路可退。      宝座玉台的帘幕之后,春冬两分。一边是满目凄沧的悲冬之景,一边是意兴盎然的芳春之色。      谢正卿信手在翡翠玉盘中捏起一粒樱桃,放入口中。往日他最不喜这些花花果果,今日却觉这小小朱色分外馋人。特别是在齿间绽开的那刻,甘甜清润,又带着丝丝酸涩挠心。      那珠帘摆摆荡荡,帘外嫣媚春色不时映入瞳中,忽隐忽现。小丫头得志,倒是懂得睚眦必报。      像他。      台下众人自然知晓汪萼只是装昏,杜淼命府里下人将汪大人抬去厢房,请府医好生照看。不过经此一闹,杜淼也对这个未来的儿媳另眼相看了。      这种女子娶进门,怕是杜府日后都难得安宁,看来今日未能求得金口赐婚,倒不失为幸事一桩。此事尚需思量思量。      而大堂之上的众臣,此时高声齐呼:玄龙降世,必有祥兆。      心知大势已去,朱誉晏闷着一口气咳了几声,瘫坐回榻椅里。肖后知他这是心火上窜,便忙着捊胸捶背,以淡茶侍之。见形势未缓,遂恳请皇上去厢房小憩两刻。      朱誉晏允意,被皇后及太监一左一右搀着下去厢房歇息。      这厢苏妁也回了女眷的席位当中。      方才那一通热闹,女眷这边个个听得心痒难耐,却是谁也不敢擅自偷窥。这下见苏妁回了,离近的赶忙问询,离远的也竖起耳朵洗耳恭听。      “苏姑娘,方才都说有龙飞了,是真的吗?”      苏妁哼哈着点点头。      “哎哟,你们苏府这是打哪儿寻来的旷世珍宝啊!”早知道方才宝贝在这儿时,就该拉下脸皮求着看看了。      苏妁笑着敷衍过去,侧头看汪语蝶时,见她脸色阴沉。      汪语蝶知道那条无眼的龙让苏妁因祸得福,在皇上那讨了许多赏赐。也知道父亲被苏妁气的当众昏倒。故而此时她的心中哪里还有半点儿愧疚,只余怨愤。      若非身为女眷不能冲去前堂,以她当时的盛怒定会狠狠甩苏妁一个耳光!      变了……一切早就变了。      苏博清说非她不娶,可被她一番激怒,转头就去求娶了别人!      苏伯伯说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可人才刚升迁进了戊京,就背信弃义要与杜家联姻!      苏妁说拿她当闺中姐妹,一世相扶,如今却当众羞辱她爹,气至昏厥……      只有她,傻傻的痴心不改,自作多情。      ***      今日是圣上的寿诞,如今皇上皇后虽已下去小憩,但席间也不能冷着。杜淼身为此次千秋寿诞宴的承办,自是要以身作则。      只见杜大人端起案前的八角杯,里面满斟着美酒,他走至堂中,冲着宝座台屈下双膝:“首辅大人,下官承蒙天家恩德,得以承办如此盛宴,荣幸之至!下官跪敬大人一杯!”      话毕,杜淼豪爽的一仰头,将杯中之物尽数入喉。末了,又将手中空杯翻过示众,以表衷恳。      谢正卿的眸中辨不出喜怒,只轻道一声:“平身吧。”      原本杜淼倒也未指望首辅大人能陪饮,只是以为至少会说句暖贴的话,可眼下这过于冷淡的回应,让他有些惶恐。心道今日境况虽乱,但总归是朝着大人有利的方向而去,何故大人却好似不悦?      就在他忐忑起身欲退回席位时,突然那帘幕内之人又唤住了他。      “杜大人,”      杜淼连忙正身站好,躬身静候大人示下。      “听闻令公子擅长剑术?”谢正卿冷冷道。      剑术?杜淼想了想自己嫡子自幼太过娇惯,以至于百无一能,更无佳名在外。倒是庶子杜晗昱文韬武略样样尚佳。看来首辅大人问的是杜晗昱。      既然提了,让庶子人前露露脸儿也是好的。杜淼便答道:“回首辅大人,犬子杜晗昱自幼略习武艺,若大人不嫌弃,可让犬子献剑舞一支。”      “噢?”呵呵,谢正卿心中冷笑。名门公子当堂剑舞,又与舞姬何异。      “好啊,那就让杜公子来舞上一支吧。”      杜淼心怀感恩,赶忙回头给杜晗昱使了个眼色。杜晗昱此时亦是心花怒放!能于当朝首辅面前舞剑,这是多大的荣耀!万一得大人欣赏提携,仕途将一片锦绣。      这时杜府管家有眼色的将公子平时所佩宝剑递上堂来,杜晗昱却推道:“诸位大人面前,小人以玉箸代之即可!”      他尚记得,之前谢首辅命锦衣卫责罚那些禁卫时曾说过:千秋寿诞,凡提刀剑上堂者一律杖责二十。      谢正卿眸色中隐隐透出丝嘲谑,心道这杜晗昱倒还算心思缜密。      杜晗昱手持玉箸,身子轻轻一跃便点着那桌案的一角翻出了席位。以玉箸比剑,连挑五下挽了个剑花,既而将剑点地,如轻燕般身姿旋转了半圈儿,绕着那剑身翻了个空斗!      剑尖挑起,双腿飞腾,腰身舒展,手脚灵动,劲断意不断,势断意相连。剑法里既带着迫人的煞气,又带着款款柔情,似神仙驾雾,又似雨打浮萍。      帘幕后的男人不由得将手中杯盏攥紧。杜晗昱没他之前想的那般废物,那丫头该不会真的对他……      一个念头闪过,谢正卿舒了一口气,眯眼看着堂前舞得正欢的杜晗昱。心中冷嗤:哼,或许该让她看看这人的另一面儿了。      “杜公子。”      闻首辅大人唤,杜晗昱立马停了脚下动作,恭敬颔首立在堂前,气喘吁吁道:“大人请指教。”      稍顿了顿,见那杜晗昱喘得没多厉害了,谢正卿才开口:“杜公子今年几何?”      “回大人,小人年头刚及弱冠。”      “那不知杜公子可有婚配?”      杜晗昱沉了斯须,心道他与苏妁尚未换过庚帖,也未合过八字,顶多算是有结姻之意,婚配自然算不得。是以,便答道:“回大人,小人尚未娶妻或是纳妾。”      言罢,杜晗昱怯生生的抬头往宝座台看去,忖着难不成首辅大人是要给他保媒?能让首辅开口的自然不是一般的贵府千金。      果不其然,只见那帘幕被撩开,谢首辅缓步走下宝座玉台,往杜晗昱身前来了。他面色肃穆,在一丈之外驻下了脚步。      既而意味深长的点点头:“杜公子果真是清风朗月,一表人才。”      虽是夸赞之言,但杜晗昱却从首辅大人的脸上和话语间寻不出一丝的善意,只惶恐道:“大人谬赞,小人愧不敢当。”      谢正卿唇边划过一瞬讥诮,很快便又恢复了肃然,正色道:“皇上幼妹福成公主,正值碧玉年华,我欲为其择一良人相配。”      说到这儿,他已绕至杜晗昱身侧,斜睨一眼,只见躬身垂首的杜晗昱脸上泛出受宠若惊之色。      杜晗昱察觉到大人正端详于他,便畏怯的将目光迎过去,见大人的神色分明是在询他的意思。便干脆“噗通”跪地!      “承蒙首辅大人看重!若小人当真有幸求娶公主,定会……定会惜之敬之,一世恩爱。”说罢,杜晗昱面颊竟显羞赧之色。      谢正卿满意的侧过头看向屏风那边,心忖着这副巴高望上的卑劣面孔,那丫头可看清了?      ***      屏风的这头,苏妁的眼里、心里、嘴里,都已被眼前的珍馐美馔塞得满满当当,再也容不下一粒砂子。      今日一通惊吓与哭闹,身心似被掏空了般!眼下她只想进补……      人人都夸她腰枝纤纤,不盈一握。可那些人要是尝过苏府老妈子做的菜肴,怕是比她还会腰细如束。         第三三章   自入秋以来, 夜是一晚凉过一晚。特别如今日夕一过,暮气便越发浓重, 整个杜家大院儿,氤氲缱绻。      千秋寿诞宴不过就是一场晚宴, 朱誉晏也未料到身子会撑不下来, 出宫时并未带御医, 如今厢房内仅有一名府医陪侍在侧。      有外人在, 朱誉晏不便明说什么,但肖皇后猜得出圣上此时所想:若今晚身子不适的是谢首辅,只怕一个个会跟亲儿子似的驻守在屋门外,前堂的宴席早便歇了。      “皇上, 不如……回宫吧?宫里有御医,吃副药也是好的。”毕竟外面的府医不敢随意给圣上开方子。      朱誉晏卧在床上点点头, 其实他知道自己身体并无恙,只是被一口气儿哽在喉头上不来,下不去。回了宫, 不见那些虚与委蛇的面孔,睡一觉自然就会好的。      司礼监的太监去正堂传达了圣意, 其实众大臣觉得皇上回了便回了,并不影响他们与首辅大人热闹。但谢正卿心里惦记着旁的事,便道圣上既然龙体不适提早回宫, 晚宴也就此歇了吧。      原本席间众卿正酬酢的开怀,这下便在心底隐隐觉得是圣上扫了大家的兴。      可女眷们听了这消息却是分外的喜悦!      屏风那头的男人们赏着歌舞看着美人儿,而她们在此除了就着醋意下饭, 别无它乐。就连饭食都不敢如在家时用的那般随意,毕竟在座除了勋贵之妻便是毓秀名门,一个个的手握玉箸也只当作作样子,一个多时辰下来眼前珍馐却未损减多少。      眼下提早一个时辰散了,大家反倒图个舒坦。      女眷们纷纷起身自侧门离席,因着苏妁坐在最北端的一桌,故而离席时要路过前面所有空桌。只是这一看,她才觉心慌了一下!      每个席位面前的白绢上都是清清爽爽,只有她位前的白绢上骨刺成堆……      顿时一股羞赧之色浮于脸颊。谁叫她幽居深闺,又是小县城,当真没受过什么礼仪上的训诲,爹娘也只告诉她农家粒粒皆辛苦,禽畜生而为刀俎的不易。故而她很珍惜今晚桌案上的鸡、鸭、鱼、羊……      罢了,好在自己坐在最北端,没什么人注意便不至丢了苏家脸面,以后不再这样了便是。心下自我宽慰一番,苏妁加快了脚步离开宴席。      前堂这边,众人恭送着谢首辅大人及三公离去,余下的几位大人又纷纷去向杜家父子敬了杯辞别酒。      原本倒也不必如此客套,只是杜家居然要出个驸马爷了!而且还是首辅大人亲点的,想来日后杜家父子的仕途也必受照拂,故而众人也想提前笼络下。      杜家父子一杯接着一杯的饮下去,直到奉陪完所有宾客,也不知总共饮了多少酒。只见爷俩的脸颊皆已通红,却还是酒酣耳热,喜不自禁。      杜夫人过来接了老爷回房,管家也着人将公子送回偏院儿。      ***      偏院儿的前院,苏妁正麻溜的收拾着行囊。      她搬来杜家小住便是为了偷书,既然书已被别人得手,她过会儿去亭子取了书后,自然也没有再回杜家的必要了。      想想自打她进了这杜家,先是洗澡被人闯进来轻薄一番,又是好端端的龙凤玉盘莫名变成个空盘,自己还险些为此挨罚。      这杜家于她真可谓八字不合!要说唯一相合的,大约也只有厨子了。      就在苏妁将包袱收拾个差不多,抄到手臂上准备转身离开时,正巧一声“哐当”巨响!将她吓的瘫坐回了床上……      方才回来时她以为收拾几件衣裳就走了,便也没锁门,这没好气儿的踹门声会是谁?苏妁本能的往后缩了缩,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里外间相隔的那扇屏风。      未几,便见杜晗昱晃晃荡荡的闯了进来!      “杜……杜公子,你这是走错房了吧?我这就叫人把你……”      苏妁才刚想去窗子处叫几声,便被杜晗昱冲上来一把按住了肩头!在那掌间的力道下,人重又被按回了床上乖乖坐着。      “别动!”杜晗昱一手按着她肩膀,一手指着她的鼻尖儿威吓。      苏妁登时打了个寒颤,她心中确定那晚闯进房的不是杜晗昱了。那人不会像他这般粗鲁。      “杜公子,你这是喝醉了吧?”她言辞尽量镇定。她明白近距对峙的道理,一方越早露出胆怯,另一方便越是强劲。      可她控制得了言辞和表情,却控制不了身子的颤抖。      “苏妹妹,你怕我?”边轻声问着,杜晗昱放松了手间的力道,改强按为轻抚。这双纤薄柔腻的秀肩,他自第一日见时便想揉揽进怀。      蓦地,他注意到了她提的那个小包袱!      猛地一下,杜晗昱将苏妁按进怀里!呼吸急促,声音颤抖:“苏妹妹你这是寒心要走了吗?你别怪我,我方才答应娶福成公主完全是因着不敢抗拒首辅的旨意!可我心里只有你……”      “你!”眼见佯装镇定也改变不了什么,苏妁便奋起挣扎!可她手上的力气哪敌男人,更何况是个喝醉酒的男人!      拼尽全力挣扎了几下也未能挣脱开,这时她突然想起霜梅曾教过她的一招儿防身术,虽然不懂原理,但死马当活马医了!苏妁抬脚冲着杜晗昱的两腿之间就踢了上去!      “啊——”伴着一声哀嚎,杜晗昱双手无力的松了开来,既而痛苦的捂住裆前。      苏妁也不知自己不甚有力的一脚为何却令他这般痛苦,但既然逮到机会了,她便赶紧往屏风处跑去!      可刚跑起没两步,就眼见身后的木施越过自己头顶,砸向了屏风!那八扇屏风随即倒地,断了链扣儿横七竖八的歪在眼前。而她跑的心慌且疾,脚下没来得及刹住,被绊了下踉跄几步摔到了地上!      不待苏妁撑着爬起,就听到身后那个声音比先前又可怕了许多:“小丫头,懂得不少啊!”边低喝着,杜晗昱压了过来!      他用蛮力扳过苏妁的身子,使她不得不仰面躺地!嘴里又说着些荤话挑衅:“这么喜欢碰那个地方,今晚我就用它好好伺候伺候你!”      杜晗昱嘴往下凑去,苏妁就拼命的扭着身子左闪右躲!虽逃不开他的魔掌,却也一时未让他得逞。      酒劲儿上头,不只带了些冲动与蛮力,也带了些晕眩。杜晗昱见几下都未得逞,便心烦气躁的放开苏妁的手,而是腾出手来捏住她下巴。      “别动!”他厉声威吓道。      这会儿苏妁也确实动不了了。一只手被他钳着,另一只手被他膝盖跪压着,下巴还被他死死的捏着……      见身下的人儿终是乖巧了,杜晗昱的语气才略和缓了下来,竟带着几分怜惜:“苏妹妹你别担心,驸马虽不可纳妾,但听说本朝驸马有私养外室的。待我成了驸马,定能护你、护你们苏家一世周全!”      “听说你爹为官清廉,让你和你娘跟着受了不少的苦,以后我定会好吃好喝好玩儿的供着你,让你享尽人间荣华……”说着说着,杜晗昱倒好似被自己感动了般,眸中波光闪烁,愈发的动情。      “呸!”苏妁用力往他脸上啐了一口!“你以为谁都愿像你娘那样生个儿子进不了族谱,自己死了牌位摆不进宗祠!”      “贱人!”杜晗昱松开她的下巴,手挥起就欲打她耳光!      可苏妁也早估算好了这个时机!趁他身子直起时压她胳膊的手脚泄了力气,她便立马手肘往他□□狠狠一捣!      “啊——”又是一声哀嚎!杜晗昱骑在苏妁身上的身子向一旁歪了过去。单是听这动静就知比先前那下要疼的多,毕竟她也有了经验。      一瞬也不敢耽搁,苏妁爬起就往门外冲!包袱什么的自然不敢再去捡,连绣鞋掉了也顾不得,只没命的往芷荷亭方向跑去……      ***      清风朗月,银光挥洒在湖间,粼粼碧波微漾。      锦衣卫早就在小湖的四周潜伏起来,依首辅大人的令,监察好四方,但就是不可回头看芷荷亭。      谢正卿立在水榭最靠近湖面的一侧,望着眼前的碧叶荷田甚是愉悦。当真是‘秋花冒绿水,密叶罗青烟’,这种景致比在堂前看那些扭捏作态的歌舞,不知要美妙上多少。      听到背后一阵急急脚步声响过,他知道是人到了。      “你到底是谁?”那个纵显急切,却仍是娇娇软软的声音悠悠送至他的耳畔。      他转过身子望向亭子里的姑娘。      她身上穿的还是方才盛宴时的那套流彩银霓藕丝月裙,只是……其上几处脏污明显,甚至及腰的青丝也有几处纠结凌乱。      谢正卿那张原本云淡风清的面容,顿时冷至极点:“发生何事?”必不会是在来的路上遇到匪人,因为他早派了锦衣卫暗中护送。      眼下比跟个外人解释不幸遭遇更让苏妁急切的,是《鹊华辞》。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约她来此之人,竟是礼部尚书张茂!      “张大人……怎么是你?”他都妻妾成群了,还大半夜的约她来这种地方。      “书,真在你那儿?”苏妁怯生生询道。      谢正卿却仿若没听见般始终沉浸在阴郁里,自亭外水榭往亭中走来,眸中寒气能将一路的暮霭凝结成霜。      走至跟前,那高大的阴影一下将她笼住,低沉有力的声音带着迫人的威压:“我问你发生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首辅和妁妁终于见面了,撒花~(虽然前面小虐了一点,别打我,剧情需要没办法……)   第三四章   湖面与天际交织成一片墨色, 只有淡风扫过时掀起粼粼水波,才分得清哪是天, 哪是水。      夹着丝丝湿气的夜风拂过苏妁的脸庞,她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只觉面前与她一尺不到的高大男人, 脸色愈发的寒厉孤清。      “我……”迟疑了斯须, 她还是没有将真相说出口。      先前的惊吓她确实想要寻人倾诉, 哪怕有个可靠的肩膀借她趴一趴, 哭一哭也好!可是眼前这个男人,他是礼部尚书,是同杜祭酒一样效忠着谢首辅的人!      苏妁缓缓垂下眼帘:“来的路上太黑了,又没有提灯笼, 是以才摔……”不待她将话讲完,便隐隐见一个阴影笼过来。抬眸间, 那东西已触上了她的额头!      是棉帕,还残留着淡淡檀香,和他的体温。      顿时一抹羞赧之色, 自苏妁的脸颊蔓延至耳根儿。想来是方才一顿折腾,脸上也沾了灰。莫名的, 她竟在此人面前羞愧于自己的狼狈。      将棉帕收起,谢正卿望着她粉腻酥融的脸蛋儿勾起丝浅笑。上回在自己房里沐个浴摔了,今日出门不到一里路又摔了, 这丫头也及笄了,还学不会好好走个路么?      “那书在我这儿。”这回不待苏妁再问,他便先提了。只是紧接着话峰一转:“但你若要拿回, 必须告诉我个理由。”      苏妁与他刚对上一眼,便被那冷厉震慑了回来,连忙将头埋下。心道,今晚的寿宴他必然也在,自己那一通闹腾怕是没有哪位大人记不住她了。      身份,自然也拆穿了。      与其过会儿被他逼问,倒不如先坦白,博得先机赢回几分信任,后面也好半真半假的将书糊弄回来。      “其实我是……”      “你是新上任的通政司左参议苏明堂的女儿,为何要扮小丫鬟去我府上偷你爹的书?”      苏妁略一怔,怯生生的抬头看他,原来他已知道她潜入尚书府是去偷书的,那为何还要放她一马?      “你……知道多少?”那书他可曾翻过?那诗他可有看到?这事儿他还和什么人讲过?      谢正卿的嘴角显露出一丝嘲谑:“多又怎样,少又怎样,你还能灭口不成?”      苏妁只觉自己的心如坠深渊!费了那么大力气,挨了那么多打,好不容易要将十册样书偷全了,如今竟又捅了大娄子么?      她将身子错开,借着往湖边去而与谢正卿隔远了几步,边走边软声声的解释道:“大人说笑了,民女怎敢。”      “只是爹爹的那册《鹊华辞》出的太急,诸多诗句尚未斟酌到位,故而怕被世人讥笑想要讨回,若亲自上门又恐被笑吝啬,爹爹苦恼许久,民女顽劣,便想出这么个下下策的法子来帮他,还请大人成全。”      谢正卿也随她往湖边踱了几步:“今日既然要你来,自然是打算成全。”      闻言苏妁如获意外之喜,满怀希冀的侧过头:“大人此言当真?”      她那双秋水明眸满淬着星辰,就这样巴巴的凝着他,如春雨新洗,如夏花初绽,纯美的让人不忍辜负。可是……      “我成全你对你爹的一片孝心,既然想偷,就凭本事来我府上偷吧。”言罢,谢正卿便转身欲离去。      苏妁怔在原地,先前还熠熠灼灼的那双桃花眸子,这会儿却如霜打了般,有些懵。      “等等!”她终是反映过来朝着他的背影大喊一声。      果然谢正卿驻下脚步,淡然的转头:“还有何事?”      “你……大人的成全就是让民女再去您府里偷?”可是府上的管家、婆子,还有许多丫鬟都见过她,上回借着短工的身份混了进去,又不告而别,如今怎好再轻易混入!      谢正卿垂眸摸了摸拇指所戴的扳指,若有所思。既而抬头纳闷的睨着她:“那你可还有其它手段?”      “有!大人您开个价,民女买。”苏妁言辞恳切。      “一百两。”      一百两虽不是个小数目,但苏妁大致一估算这些银子苏家还能凑得出,只要换回书免了苏家劫难,她总有法子哄爹娘。      就在她朱唇轻启打算应下来时,那人口中又悠悠吐出了两个字:“黄金。”      苏妁双眸满噙忿火,深喘了两息,既而强压下心头怒意,镇定守礼道:“民女偷。不过还请大人明示,可有哪些禁忌?”免得半夜爬墙而进,被府卫当成是刺客乱箭射死。      谢正卿笑意诡谲,转身往水榭外走去。      子夜的风丝丝润润刮过,轻飘飘的送到苏妁耳边四个字:“跟我回府。”      苏妁杵在原地迟疑了一瞬,张尚书的意思是可以跳过潜入府的那段儿了?那不就如同探囊取物么。她很快便跟了上去。      爹爹要她在杜家住至杜小姐回门之时,还有三日。眼下若是冒然回家自然要将原由说清,可她不想说。而杜府更是不能回。      尚书府,倒也算是个去处。      ……      见苏妁先上了马车,谢正卿才转头向一路护卫她的锦衣卫询道:“她来时路上可有摔跤?”      “回大人,苏姑娘一路急跑而来,但并没有摔跤。”      谢正卿眸色一冷:“去查。”命完,便转身上了马车。      夜幕深笼,万籁俱寂。戊京的街道上早已没了什么人,只有马车驶过时辘辘的声响,      岑寂而单调。      半个时辰后,马车驶进了原属礼部侍朗赵景胜的褚玉苑。      褚玉苑内仅一溜通往中院儿的石灯笼还亮着,马车沿着那条青石板路徐徐而行。在路过一小片竹林时,谢正卿蓦地伸手撩开窗帘。      指着夜幕下隐隐葱郁之处,斜睨苏妁一眼:“这处景致可还好?”      苏妁顺着他往外看,看到那些竹子时恍然记起了些什么。难怪他语气带着戏谑,竟是知道这是她那时的藏身之处么?原来赵侍朗的这处院子竟也早已是他的了。      她不言,只别过头去等着马车停下。      驻下后,二人先后踩着步梯下了车。见谢正卿不说什么只径直往屋里走去,苏妁不再跟了,而是立在原地怯生生的问道:“张大人,我直接去书房可以吗?”      可这还算偷么?苏妁心中透着隐隐的不安。      不出所料,谢正卿缓缓转过身,像看个痴儿般的凝着她:“你该不会以为你爹的书还放在书房?”      “那在哪儿?”苏妁急切道。      暮色下,他那双瞳越发的深沉:“告诉你在哪儿,还叫偷么?去他人府上时,又有谁给你承诺过你爹的书必定在书房?”      苏妁娥眉微蹙,一时竟哽住了,无话应对。只带着两分怨念对着谢正卿的双眸。      他便又道:“往日你得手一册书,约莫也要用一日时间,那我给你两日。府内无人阻你,无人拦你,各屋各院儿不设禁地,任你搜寻。两日内若能找到那两册书,便放你离去。”      话毕,谢正卿不再迟疑的抬脚进了卧房。独留苏妁一人在暮色浓重的院子里。      两册?太常寺卿庄大人府上的那最后一册难道也在这儿?      “苏姑娘。”      听闻身后突然有人唤,苏妁转头,见是个丫鬟。      “苏姑娘,大人交待过了,您这两日可以在府里随意吃,随意睡,想去哪屋去哪屋,想睡哪里睡哪里。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我们就可以。”      苏妁当然有需要,既然眼前这丫鬟看起来和善健谈,她便干脆将人往一旁拉了拉,从袖袋里取出两块碎银子强塞到人家手里,嘴甜的询道:“姐姐,你可知你们大人将那两册书藏哪儿了?”      丫鬟巧笑着收下那银子,带着苏妁四下里指点道:“可能在中院儿的正堂,也可能在前院儿的某处厢房,还可能在后罩房亦或是院子里的某处。”      最后那丫鬟神色诡秘道:“当然,也可能在我们大人的卧房……”      苏妁脸色怔然,说不出话来。这丫头满府里指点了半天不全是在逗弄她玩儿么!      “你下去吧!”苏妁没好气儿的道。看来身上仅有的那两块儿碎银子也打了水漂。褚玉苑这么大,她若是一间一间找下去,两天不吃不睡都未必找得完。      那丫鬟恭敬的朝她屈屈膝,走前又不忘关怀句:“苏姑娘,如今已子时了,您不妨先好好歇息一晚,明日再找。”      黑灯瞎火的,这时去找东西的确是事倍功半。苏妁在中院儿环顾了一圈儿,不禁犯起了愁,真要随便找个屋进去睡么……         第三五章   晨光熹微, 汪语蝶一早来了爹的书房外。门内的烛台还燃亮着,门外曹管家正一脸愁容。      “曹管家, 听说爹昨晚在书房呆了一夜?”      曹管家见小姐来了,总算盼到点儿曙光似的急忙回道:“小姐您可来了, 快想法子劝劝老爷吧!老爷一夜未睡, 蜡烛都燃没了三支, 这把年纪可经不起这般熬啊!”      汪语蝶心忧的往窗牖处瞅了眼, 烛光微茫,她不禁想起昨晚那幕。爹心高气傲,当众受此大辱焉能不气?昏倒是佯装,可这心病是实打实的落下了。      轻轻一推门, 她迈进屋去,之后将门重又掩上。      早上夫人和曹管家来时, 汪萼已发了一通脾气,不许任何人再搅扰他。这回听见又有进来,抬头, 满布红丝的一双老眼愤愤瞪向门处。见是平素里最宝贝的女儿,眼中那愠色才稍稍消散。      “语蝶啊, 你出去吧,为父今日还有诸多公务要忙。”他只温言打发女儿。      汪语蝶却无退出的意思,径直往爹的书案前走去, “爹,女儿之前去苏府时,还有一桩怪事未向您禀述。”      汪萼这整整生了一夜的闷气都是因为苏家人, 这会儿听女儿如此说,不由得精神起来,原本愈显浑浊的老眼竟有精光闪现:“噢?他们苏家有何怪事?”      不疾不徐的在爹爹案前的月牙凳上坐下,汪语蝶踌躇了下,但抬眸对上父亲的一脸期冀,便将心一横。      “爹,女儿发现苏妁的床下有苏伯伯”话到此突然顿住,苏家人那么待她爹,她凭何还这般客气!便立马改口道:“有苏明堂的书!”      见父亲仍是未能领会到这其中的诡异,汪语蝶又补言道:“苏明堂明年才正式出书,今年的十本样册物稀为贵,听闻他所赠皆是朝中大臣。女儿竟在苏妁的床下发现了八册《鹊华辞》!爹爹不觉得这其中大有文章?”      汪萼眸色飘忽,若有所思。      当初苏明堂所印十册连他这位恩师都未赠,所赠皆是掌管礼部亦或是其它有助新书文宣之流。可见此书他的确极其看重。      未几,汪萼询道:“语蝶,你可有翻阅那书的内容?”      汪语蝶神色自得的冷笑一声,从凳子上起身:“爹,女儿不仅翻阅了,还发现每册书的同一页都被苏妁撕掉了。”      “撕掉?”汪萼眉头深蹙,满脸阴鸷狐疑之色。      须臾,那眉心渐渐舒展,似是捊清了思绪。他起身绕过书案,信手从多宝格上取下一只山水纹鬼眼撇口花瓶,将瓶身横置,眯起一只眼,另只眼自那瓶口往里窥去。      口中则阴腔怪调的道:“看来苏家,当真是藏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待汪萼将那花瓶徐徐自眼前移开,方显露出那只布着丝丝鲜红与灼灼锋芒的眼。      汪语蝶知道父亲接下来必有所动,而后面的事便非她可参与,便笑微微的劝慰:“不管爹爹打算如何应对,还是先回房小憩一会儿吧。”      汪萼带着几分赞许的望向女儿,伸手在她右肩虚拍两下,欣慰道:“语蝶果真是长大了!知道心疼爹了,也知道凡事为汪家着想了。”      ***      褚玉苑的丫鬟们拎着抹布与棕笤,往中院儿大堂去准备晨扫。却是一进门就见正堂三张方几并接在一起,上面还蜷缩着一个人!      这不禁令几个小丫鬟吓了一跳。      一个丫鬟大着胆子绕了那案几小半圈儿,才看到那人的脸。不由得惊道:“苏姑娘?”      本就睡得不甚舒适,被人在耳边这一叫,苏妁立马打了个激灵睁开眼,却觉眼前迷蒙一片。伸手揉了揉,才见一圈儿人正围着自己……      像看怪物。      苏妁一个骨碌爬起,跳下案几,也不知是睡的还是羞的,脸颊绯粉淡浮,好似阳春三月的桃瓣儿,娇娇嗲嗲的绽着。      “苏姑娘,昨晚奴婢不是给您说了么,这几处院子随您喜欢挑哪间厢房睡,您怎么睡在大堂?”      抬头,苏妁才发现说这话的,这正是昨夜收她两块儿碎银子的那丫鬟。      “我……我喜欢睡正堂。”她自是不愿承认,有床的地方她不敢睡。      正堂轩敞,大门夸阔,乃整个尚书府最为昭彰的大庭广众之地,亦最有光天化日之感。正所谓灯下黑,故而,莫名安全。      原本苏妁是实在撑不住了才想着小睡两个时辰,怎料这府里的丫鬟一个个起的这般早,日出便开始洒扫。不像她们苏家,下人皆要睡至辰时。      闻言,丫鬟们也不敢再说什么。上边儿早交待过,苏姑娘去哪儿都不得过问,爱睡哪里睡哪里。便是她昨晚睡在屋檐儿上面,又有谁管得了?      那丫鬟立马敛了面上的疑惑,巧笑着问道:“那苏姑娘可睡饱了?若是还没睡足,奴婢们就先退下了。”      “不用不用,”苏妁连忙摆了摆手。天都亮了,她哪儿还敢睡。      “哪里有水?我想去梳洗一下。”她走至大门,扒着门框往两旁眺了眺。      “那苏姑娘您在此稍等,奴婢们这就去给您打水!”说着,那几个丫鬟便急忙退下了。      苏妁脸上怔了怔,自己不是来尚书府偷东西的么,招待还这般周全……      俄顷,那几个丫鬟便分别端着铜洗,漱盂,青盐罐子,干净棉巾,以及铜镜回来了。一番梳洗过后,昨晚那丫鬟抱着铜镜在苏妁面前照了照:“苏姑娘,奴婢为您梳的新发髻可还满意?”      只见镜中那辫髻分两侧半挂至耳垂,既不失少女的娇婉,又显得清爽干练。      苏妁心中不由得暗赞,果真是一双巧手,未簪任何发饰这垂花髻便已这般好看。这下她也似乎明白了,看来是昨晚给的那两块儿碎银子起作用了。      “好了,有劳大家了,你们快下去忙吧,我也……”要去忙正事儿了。      离开正堂,苏妁径直往昨晚马车停下的那间屋前走去。她早就寻思好了,书八成就在大人的卧房里,而这会儿正好是上早朝的时间,正好先从他的屋子搜起。      虽明知卧房内大人不会在,然苏妁进门前还是谨小慎微,生怕撞见什么。毕竟此□□妾成群。      好在一切顺遂,仔细趴着窗桕逐屋窥探后,苏妁确定这里面的三间屋子一个人影儿也没有,才宽心的进了屋。      外间最为宽敞,除束腰方桌和四把六角南官椅外,其它陈涉布置多为装饰,一目了然,难有藏匿之处。      而中间的屋子摆着燕尾翘头案,其上置着笔墨纸砚,一旁还有个专门摆放名人法贴的宝格架。      苏妁眼前一亮,急急上前去翻,然而并无任何所获。      “也对,他那么严谨的人,怎么可能将东西放在这么明显的地方。”她喃喃自语了句,扫兴的转头离开。      对面的粉壁之上挂着一幅水墨画儿,笔精墨妙。其上所绘河山状阔,尺幅千里。往最左端看去,是一方颜筋柳骨的妙印。      “谢正卿?”边念出口,苏妁就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这就是那位谢首辅的墨宝?在她印象中,那人大约只会肆威和杀人。      见这边也无什么可寻的,她只得再往里走去。      最里间便是卧房,淡淡的檀香气息充斥在周身,幽静而美好。北面是张大床,其上精琢着各种新鲜花样,厚绸的帐子一袭一袭的垂下,只最外的那层纱帐轻挽在两旁的银钩上。      苏妁盯着那床怔了下,她从未见过如此奢靡的大床,故而先前趴在窗外偷瞄时窥不得全貌,还当这处只是窗幔。      她环顾四下,陈设精减,想来想去最可疑的还是那张床里面。      而就在此时,一声不甚起眼的关门声惊扰了她!那动静虽轻,但苏妁笃信,就是有人进来了。      她悄悄扒着里间的门缝往外看,影影绰绰见一个修长的男人身影往里走来,虽看不真切面容,却觉得那身型与张尚书有几分相像!      糟了,糟了,虽说自己是奉命来偷,他也准许她各屋里翻寻,但毕竟这是个男人的卧房,被堵到里面总归……      东寻寻,西看看,只见苏妁娥眉频蹙,慌手慌脚,却是急的不知往哪处躲好!就在那步履声已至中屋时,她才急的往里跑去,最终不顾一切的掀起幔帐跳上了床……      床帐内那檀香气息比外面略重上几丝,恰至好处的令人心神安定。而苏妁手脚所触之处,亦有融融暖暖之感,似仍有体温存续。      就在逐渐适应了帐子里的黯淡后,她才蓦地意识到正有一双晶亮凌厉的眼睛盯着自己。侧头往床首看去,却见沉沉幽幕中果真有个活物!      一个激灵袭来,苏妁便转身打算退出去,怎奈业已来不及了……      帐幔外,传来一个男人清越且恭敬的声音:“大人,属下已将此次潮州水患布施的寺庙名单取回来了,共计二百四十九间大小寺庙参与此次赈灾布施。”      苏妁焦灼的自缝隙处看看外头,又怯懦的转头看看床首,就见那侧卧于榻的男人正眸色薄凉的盯着她,薄唇微微一张:“念。”      帐外:“是,大人。”      “汝南江北普华寺、睢阳城南华严寺、上庸郊县天台庵……”         第三六章   幔帐外, 岑彦抱着冗长的寺庙布施名单大声颂读。      幔帐内,苏妁惊骇且畏缩的侧头望着床上的男人。      “你想做什么?”谢正卿将左臂蜷起撑高了头, 声音低沉,辨不出喜怒, 只是投向她的眼神愈发凌厉。      苏妁颤颤巍巍, 心中还在暗暗权衡着冲出去与留下来的利弊得失。      既然有他的属下在, 若她此时冲出去, 那人的诧异可想而知。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被堵在男人床上,这种事哪怕仅有一人知,事后亦会是一传十,十传百。      是以, 定然是不能冲的。      她只得先解释一下寻求包庇:“我是来找书的,你昨晚说我可以随意出入任一个房间。”说这话时, 苏妁的声音可怜巴巴。      “嗯。”男人双眸缓缓阖上,无所谓道:“你找吧。”      苏妁咬了咬下唇,近乎是哀求的语气问:“大人, 不能让您的属下先行出去吗?换个时辰再念那些名单。”      男人双眸复又微启,眯蒙困惑的凝着她:“灾民流离失所, 寺庙慷慨布施,我又怎可因私废公,拖延政务。”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 苏妁竟无言以对。只暗暗忖着既然眼下出不去,也遣不走,那不如就找找, 总好过这样四目相对的耗着。      “那大人,我可找了……”      “请便。”      谢正卿在最外侧,苏妁先前跳上床时步子急,跨着他就迈到了床里侧,如今他身子朝里倾着,她一举一动都觉不自在。所幸床够大,想避嫌,她便使劲往里爬去。      看着她那缓慢稚拙的动作,谢正卿不由得唇边淡出抹玩味笑意。心道这丫头不过就是生了副娩媚皮相罢了,骨子里到底还是个不喑世事的小姑娘。      翻翻床尾没有,翻翻床首也没有,点灯橱里没有,二斗小柜里也没有……      苏妁回头看看床外侧的那个男人,心想他会藏哪儿呢?看着看着,竟出了神儿。      几回见面不是被他挟持就是装小丫鬟,她还真没机会仔细瞧过这张脸。如今同趴在一张床上也不必分什么尊卑,细端之下竟生出丝莫名的好感。      若是他不处处难为她,看起来倒也似个姿容俊逸的淑人君子。特别这会儿在床上少了平日里的衣冠伪装,那抹让人难以接近的冷傲孤清似也消散了许多。      “我脸上有字?”谢正卿蓦然张口询道。      这话显然带着奚落,苏妁也自知方才失了分寸,只惭仄的摇摇头便深深垂下。      他却似定要戏侮她到底:“那为何盯着我看?”      苏妁蹙眉抬起头,心知她越躲闪,他便越想讥刺。“我刚刚只是在想你会将东西藏在哪儿。”      “在哪儿都不会在我脸上。”寡淡似水的语气,却噎极了人。      饶是苏妁气不过,却也无言以对,只一抹粉霞掠过桃腮,早就红透的脸蛋儿上又明艳了两分。      不知为何,帐子外的颂读声愈渐低矮,以至帐内的任何一点窸窸窣窣都显得突兀。      “过来。”谢正卿的声音只余气息,如蚊呐,如细丝,连床里侧的苏妁也是堪堪听见。      她怔了下,这是想要说秘密的架势。稍一迟疑,她乖乖爬近了些,一双暗噙云水的桃花眸子带着几分希冀:“大人可是有何要明示的?”      谢正卿突然伸手勾了勾她的下巴:“这是何种香?”      他的房里从来都只有檀香,如今却混进了股莫名的花香,想是帐外的岑彦业已察觉了。      苏妁见他没正经,便伸手去摆脱,一只手拗不过就两只,怎奈身子趴着本就支撑不住,被他捉着两手轻轻一扯,身子不设防的就栽进他的怀里!      而谢正卿顺势一个侧翻,将她整个人罩进了锦被里。苏妁还来不及反抗,他便俯下头在她脸颊仔细品闻了番。      “这就是那雪莲香脂?”他温热的气息喷薄到她的肌肤上,染出一片嫣红。      “这是……昨晚千秋节时涂的,但早已经洗过了,不知为何香气就是不散。”苏妁半垂着眼睑,纤长的睫羽笼下一小片妙曼的阴影。      见她此时居然意外的乖顺,谢正卿便有心逗弄道:“这雪莲花香脂乃是西域进贡,据说香气可弥漫多日而不散。苏姑娘可知这雪莲为何如此之香?”      苏妁的手脚早已紧紧裹在被子里动弹不得,自知挣扎亦是徒劳,只得摇摇头。      “因为雪莲生长在天山之巅,蜂蝶难寻,只有令自己更加芬芳,方能招蜂引蝶为自己授粉。”      苏妁再不出闺阁也知‘招蜂引蝶’四字何意,不禁移开视线,逃开与他的对视。他这是在暗示她招惹的他么?      谢正卿目光徐徐下滑,由那双好看的眼睛滑至殷红的嘴唇。苏妁单凭余光也能感觉到那灼热的眼神,不由得紧张起来,不自觉的咬住下唇,那充血过后的唇瓣儿变得越发红艳诱人。      她忐忑道:“大人,您官居礼部尚书,还请自重。”      伴着一抹浅笑,谢正卿松开手中的被角,如此苏妁的身子便如卸了枷般自在。几番交道打下来,她对他倒也有了一丝信任,纵是强势,却也不至做强人之事。      偏巧这时幔帐外的颂读声息了,看来那两百多间寺庙终是念完了。苏妁也不由得心下舒了口气,暗暗盼着外面的人快些出去。      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谢正卿倒也不迂缓,直接冲着帐外命道:“好了,下去吧。”      “是,大人。”岑彦领命退出卧房。      撩开一丝幔帐,从缝隙窥了窥屋里当真没什么人了,苏妁立马逃也似的下了床,在床前粗略屈了屈膝,边丢下一句“民女告退。”便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谢正卿也直起身子,单手将那层层幔帐撩开,望着门口一溜烟儿闪出去的倩影,眼中噙着融融的温度。      离开谢正卿的卧房后,苏妁也不敢空耗费时日,随便钻进了间厢房就开始搜寻。只有两日的时间,纵是不能把这褚玉苑翻个底儿朝天,也要尽最大可能多搜几间。      ***      学士府内,曹管家刚接了下人自府外带回的一份名单,便疾步往老爷的书房小跑而去。      老爷一夜未睡,白日里也仅在夫人和小姐的再三劝慰下睡了两个时辰,曹管家知道,老爷从早到晚一直在等这份名单。      连门都没叩,他直接就推门进入:“老爷!苏大人所赠样册的十位大人名单在此。”      原本一夜苍老数载的汪萼闻声立马振奋起来,“快,快给我。”      接过名单来打眼儿扫了下,汪萼便将书案上并排摆着的十份信笺分别依名单署了名,既而交到曹管家手里,郑重吩咐道:“一定让人将信送达,切不可出纰漏!”      “老爷放心!您的亲笔信函谁敢偷懒耍滑。”曹管家信誓旦旦的应着,接了那信出去派发。      其实那十封信中的内容一致,皆是要借阅苏明堂的《鹊华辞》。如此一来十位大人哪个府上有,哪个府上无,以及是怎样无的,他都将很快了解详尽。      ***      这厢苏妁用了一日的时间,翻了不下二十间厢房并偏堂,甚至连灶房柴房未放过,可仍是一无所获。      如今前院儿和左右跨院儿已搜的彻底,若是再查,便只能往中院儿和后院儿查去。只是如今暮色沉沉,后院儿的下人们也都到了歇息的时辰,若是再去,便要搅扰到旁人的休息。      而中院儿,最好也待明日早朝的时机再去搜。身为礼部尚书,总不至一连两日不上早朝吧。      边往正堂的方向走去,苏妁边本能的用手摸了摸小腹。而肚子也很配合的‘咕噜’一声适时叫屈。      因着早上撞到那人床上引发了一系列的不快,故而出来后她只想快些找到书走人,原以为一日的时间豁出去找总能找到,故而她朝飧未用,晌午饭未用,晚饭也未用……      可如今仍是两手空空,一本也未能找到。      所幸的是待苏妁回到正堂,竟发现几个方几上各摆着两盘儿点心。显然是今晚待客时摆的,但不知何故未撤,不过既然是剩下的,她偷偷吃两块应是也无妨。      苏妁挑了一块杏仁酥送到嘴边儿咬了口,顿觉满心甜蜜。不愧是尚书府的厨子,随便一道待客的点心都不输给杜府的千秋寿诞宴!      这些点些说是剩下的,其实分明就没有人动过。那些大人们议事顶多是抿一口茶,糕点全然只是摆设陪衬。      这般用了四块点心,苏妁才心满意足的将那碟子合了合,然后抽出三张干净的方几拼在一起,爬上去就这样合衣睡了。      因着一日的疲累,她入睡的极易。      ……      乌云蔽月,夜色黑魆魆的看不到边儿。      待二更时,一道闪电划过长空,淅沥的小雨浸染夜幕。      一个黑影自正堂的大门而入,径直往堂中并列的三只方几处去。他挽上姑娘的脖颈往怀里轻轻一揽,既而一手环着她的腰枝,一手抄进膝窝,将人整个抱了起来。      那黑影抱着姑娘步出堂外时,恰巧一道闷声的闪电映亮了他的面容。      高贵清华,神采英拔。      姑娘半睡半醒间在他怀里哼唧了两声,既而迷蒙着眼,感受着他的体温。这个怀抱何等熟悉……      未几,娇中带着几分沙哑的问道:“你才是那晚闯我闺房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我知道有人爱看剧情,有人爱看谈恋爱,但大纲已定,走哪算哪,不可能再根据个人爱好增减哈,多多体谅。恋爱时就是小甜蜜+霸道宠,剧情时就是各种勾心斗角   第三七章   晨曦微露, 院子里的木芙蓉挂着夜里承接的雨露,在淡白天光下愈发显得夭夭灼灼。初旭射穿薄雾, 往前院儿厢房的雕花窗桕内洒了一把碎金。      双眼早习惯了漆寂的苏妁,此时微蹙了下眉心, 睫毛眨动两下, 眼帘徐徐抬开, 随之映入眼底的, 是繁复靡丽的水红幔帐。      这是哪儿?这念头只闪了一瞬,苏妁便一声惊呼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想到了昨晚……      那个男人抱着她穿过庭庭院院的回廊,她问他那晚闯入闺中轻薄于她的可是他?他毫无廉耻的点头浅笑,偏偏那个笑还风清云淡, 好似一切理所当然。      苏妁一把将锦被掀开,不安的低头看自己身上, 顿时一阵绝望感袭来!      自己的衣裳呢?为何会着一件不知何处而来的精白寝衣?      脑中正盘旋着这些问题,忽然门开了。灌进来的一缕小风将苏妁身上的香气吹散,她这才闻到自己寝衣上竟残有淡淡的檀香……      “姑娘, 您醒了?”两个丫鬟方才听了那声惊叫,便急着进来奉询。      苏妁抬头看她俩, 二人皆是生面孔,便忐忑着问道:“我……我怎么会睡在这儿?”      “姑娘,您昨日又睡在正堂, 但是夜里突然暴风疾雨,我们大人怕您病了,才将您送来厢房。”      “那我的衣裳……”这是眼下苏妁最关切之事。      “噢, 姑娘的衣裳昨夜沾了几滴雨,奴婢们拿去为您洗干净了,一会儿就送回来。”      苏妁惴惴不安:“寝衣是谁帮我换的?”      那丫鬟迟疑了下,回道:“是红杏吧。”说完看看身旁的那个丫鬟。      叫红杏的那丫鬟懵了一下,既而一脸怯钝的点点头。      这下苏妁心里的一块巨石落了地,既然只是丫鬟帮自己换的,那他无非就是抱了她一路,并没有做更可怕的事。      “你们大人呢?”她又问。      丫鬟恭敬应道:“大人上朝去了。”      苏妁心中暗自庆幸,他今早终于不在府里了,只余一日的时间,她定要把中院儿整个翻找一遍!      “那你们快把我衣裳拿回来吧。”      “是。”应完,两个丫鬟行了个浅礼往外去了。      苏妁轻舒一口气,回头打算去将被褥叠一叠。心忖着怎么也算来别人府上做客,不能太过懒怠。      但刚拿起芙蓉枕,她整个人便怔住了!        枕下平整放着的两册书,正是爹爹的《鹊华辞》!      ……      先前出屋的两个丫鬟并行走着去取衣裳,叫红杏的那个丫鬟嘴里带着埋怨道:“姐姐方才为何说是我帮苏姑娘换的衣裳?”      另个丫鬟转头望着红杏奇道:“昨夜大人叫咱们来伺候时,不是你进屋最早么?”      红杏嘟嘴娇嗔道:“可我进屋时苏姑娘的寝衣早便换好了呀!我只是帮她收了旧衣裳而已。”      ***      学士府膳堂内,汪萼刚与夫人刘氏及女儿汪语蝶,在此用了朝飧。曹管家拿着一厚叠信笺急急进来,见夫人在,便将信往身后藏了藏,人先靠边儿站着。      刘氏素来不懂男人间的那些绸缪,见他们有事要议,便带着下人们收拾了碗筷,跟着一并出去了。      曹管家心知小姐也已涉入其中,便不再避讳着她,直接将一叠信放到桌案上:“老爷,从昨儿到今儿,几位大人都接连回了信,全在这儿。”      汪萼逐封展开,待一一看完后长叹了口气。      “爹,怎么了?”汪语蝶急急问道。      “哎,十位大人的府上皆失了窃,如今苏明堂那本《鹊华辞》恐怕也只他自己府中才有了!”      闻言,汪语蝶不免眸色忿然,嘴里怨怨叨叨:“想不到那丫头动作这般麻利,才几天,就把余下的两册也弄到手了。”      汪萼寻了把椅子坐下,眼睛微眯,想到撕掉的那页究竟有何忌讳再也无从得知了,就气的胡须跟着下巴直抖:“我早就看出那丫头不是个省事儿的!也不知苏明堂与桐氏都这么老实敦厚的人,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沴孽……”      汪语蝶倒不似她爹,汪萼这会儿只顾着生气,而汪语蝶却在冥思苦想还有何补救的法子。      “爹,不然直接派人去搜苏家?”      汪萼摆摆手:“如今并不知那书中到底犯了何忌讳,冒然打草惊蛇,搜回来的也只是撕掉关键一页的,届时他们对书中忌讳必是抵死不认。”      汪语蝶也明白这点,接着又往别的门路想去。须臾,蓦地眼冒精光:“爹,女儿有法子了!”      “您派人去查印坊的原始雕版!”      ***      苏妁这厢下了马车,看着前头巷子里的苏府,拎紧了手中的小包袱,不由得喜上眉梢。      心忖着最后这两册书也已弄到了手,此后的苏家将彻底远离灾难,只余太平。      正抬脚往前走,她忽觉手腕儿被人箍住,身子不由自主的一歪,人便往一旁的空巷中跌去!      好容易扶着墙站稳身子,苏妁惊骇的回头去看,看到了一张她这辈子最为厌恶的脸!      “杜晗昱!”她眼冒愤火,这人竟还敢欺上门来了!好歹爹爹如今也是食朝廷俸禄的从五品通政司左参议,简直欺人太甚!      却见杜晗昱一脸紧张的伸手来扶:“苏妹妹,你没伤着吧?方才我是太心急了才出手拙了些……”      边说着,他的手扶上苏妁的胳膊,恶心的苏妁用力一甩!低喝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难不成是欺她苏家刚搬来京城,人生地不熟又无甚街坊邻居照应?可是光天化日的,天子脚下,他还敢明抢不成!      杜晗昱敛了敛紧张之色,转而哀求:“苏妹妹,我是诚心诚意来给你赔礼的。那晚实在是喝了太多的酒,完全神智不清才冒犯了妹妹。我在苏府门外等了妹妹两日两夜,还请妹妹大人有大量……”      说到这儿,他面露惭仄的低了低头,声音比先前小了此许:“万万勿将那晚之事告诉苏伯伯。”      苏妁脸上怔了怔,心中纳闷的是,杜晗昱竟如此怕她爹知道此事。      其实这两日她回想着大家的话,也大约捊明白了爹娘送她去杜家的意思。      表面说什么杜夫人将她当半女看待,其实当年不过就是爹娘生病,怕病气过到自己身上,才将自己托给了杜夫人几日。短短数日,感激有之,但若说母女情份就太夸诞了。      更何况自打这回进了杜家,就一直住在杜晗昱所居的偏院儿。是以,看来爹娘是真如杜家人与汪语蝶所言,私下给她与杜晗昱订了亲。      她也很想今日回家问问爹娘为何要这般做,但不管为何,她都笃信爹娘是为了她好。只是既然如此,杜晗昱又何需怕轻薄之举被她爹知道?      见苏妁许久不答,杜晗昱又继续自责:“我知道我畜生!可苏妹妹你想,若是苏伯伯得知我欺负了你后又转头求娶福成公主,定会气的卧病!”      “故而妹妹断不可与他人提及此事,不然惹公主不快事小,毁了妹妹清誉无法再嫁事大啊!”      “妹妹那日也狠踹了我两脚,若妹妹还是气不过,实在不行你再打我两……”      “啪——啪——”不待杜晗昱最后这句说完,脸上就盖过了一阵儿火辣辣!      真打?杜晗昱双手捂着两侧的脸颊,只觉那辣意渗入肌底,渗入血液!心道这么娇弱个姑娘,十指纤纤还没根儿玉箸粗,这回可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但他张口便喝彩似的道:“好!苏妹妹教训的好!”紧接着又换了副哄小孩子的语气:“妹妹这下可出够气了吧?”      苏妁也不知如何才能彻底出了这口恶气,眼下她想不出何惩治法子,却也不想就此轻饶了他。既然他如此怕她将事闹大,从而坏了他的驸马路……哼,这也算小辫子捏她手里了。      “杜公子,您不是说来赔礼的吗?打算怎么个赔法?”这会儿苏妁倒也情绪平定了。      杜晗昱原本只想着好生致歉,并未想过正式拿出赔偿,不过既然她问了,那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儿便都不算事儿了。      “一百两黄金如何?”他豪爽道。      苏妁心下冷嗤一声,这一百两黄金若是早两天,她还真有用处。可眼下书都拿到手了再要这一百两还有何用。      便痛快推掉:“金银免了,我若真收了这么一大笔金子,那事儿反倒瞒不住了。这样吧,听说你们杜家看中了城东一片旺地,想将人家整个村子的祖屋收来改建祠堂,可有此事?”      杜晗昱一愣,心下骂道这定是苏妁住在偏院儿那几日听到下人们嚼舌根了。      但他还是乖顺的点点头,认道:“是有这么回事。”      既而眸中带着几分对鬼神之说的敬畏,娓娓道:“头几月有个方士来到杜家,对我爹说杜府祠堂压了太岁,四角红云覆罩,今秋八月恐有血光之灾。唯一的破除法子,便是在东边找处紫气祥应之宝地重修祠堂。”      闻之,苏妁莞尔笑道:“那方士所见红云该是鸿运当头之意吧?保不准儿是预兆你今秋八月要荣登驸马之位呢?”      杜晗昱眸中恍惚了一下,突然觉得这说法倒也有理。“苏妹妹提及此事是?”      苏妁敛了奚落之意,神色庄肃道:“你若真心诚意赔礼,就将人家无辜百姓的祖宅还回去!世代蛰居之处,被你们杜家一夜间夺了去,听说还闹出了人命!若你们再一意孤行,纵是建好祠堂,夜夜被人投石送火的,祖先又焉能得片刻安生!”      这话虽不中听,但杜晗昱还是耐着性子听完。不得不承认,这丫头说的倒也有那么几分道理。正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这阵子为了拆那些破旧祖屋,何止闹出人命,至今已有五人在抗争中被打死,他也担忧再这样震慑下去会闹出大事。      更重要的是纵是那祠堂建得再好,他娘的牌位也进不去!      “好!我答应你。只要你发誓不将此事说与旁人,我便立即回府劝父亲放弃那个村子,即刻便将土地屋舍返还村民手中!”      要说之前他或许还没把握劝动父亲,可如今他就要当驸马了,他已是杜家最尊贵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一章有很多伏笔……   第三八章   苏妁离家这些日子, 恰巧也是苏家迁府最为忙乱的一阵儿。她进门时,远远瞧见霜梅正带着几个新招的丫头分配各屋的杂物陈设。      “小姐?”霜梅抬头时忽见苏妁, 两眼愣直,似还有点难以置信。说起来, 主仆打小同院儿一起长大, 还从未分开过这么多时日。      晏晏笑着, 苏妁朝她走过来, 霜梅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之分,紧跑两步迎上去就将苏妁抱住:“小姐你可回来了,霜梅都想死你了!”      刚想伸手将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霜梅推开,蓦地苏妁想到她教的那招儿踢·裆术救了自己一命, 顿时又觉得她立了一功,便附和着也张开双手抱了抱她。之后才轻轻推开:“好啦!你看看你这点儿出息, 才分开几日啊,就哭鼻子!”      霜梅抹抹泪儿,盯着苏妁看了一会儿, 才终是破涕为笑,伸手接过小姐手中的包袱, 催促道:“小姐,你快先去正堂吧!老爷夫人这会儿都在那边儿呢。”      “好。”      如今苏府的正堂能有在朗溪县时的三间大,苏妁进门便见爹娘正万分难得的聚在同桌品茗, 显然是迁了新府心情畅快。      “妁儿回来了?”桐氏激动的起身,像迎回门的新媳妇般嘴上笑着,两眼却噙着泪花儿。      苏明堂虽未像桐氏那般情绪外显, 但眉眼间也挂着强掩不下的喜悦。      “爹,娘。”苏妁走至堂中娇娇的行了个家常礼,轻按下娘亲,也拉了张椅子与爹娘凑在同桌。眉梢眼角皆是夷愉,自顾自的持起提梁壶往一只空杯倒了五分满。      连饮下这杯茶时都是笑眼弯弯。      她是当真高兴!从这一刻起,苏家上下三十六颗脑袋算是保住了。      可爹娘不知,见她如此欢喜,只当是与杜家公子相处的甚好,小姑娘动了春心。      “妁儿,快跟娘说说,这些日子在杜家过得如何?杜夫人……可还好?”      苏妁嗔怪的斜桐氏一眼,“娘,您就别装了。当真是杜夫人思女心切寝食不安才要我去的?可我怎么看着她比我吃的还多!”      一听这话,桐氏就知女儿什么都知道了,便也不再佯作。其实原本那些说辞也只是先将女儿哄过去,并没打算瞒她多久,眼下戳穿了,桐氏便笑笑,不再绕弯子:“妁儿,那位杜公子……”      “那位杜公子就要当驸马爷了。”不待桐氏问完,苏妁便抢着回道。      “什么!”这下苏明堂坐不住了,愤而站起!      苏家人至今还皆未听到此风声。一来是苏明堂官阶低,上不了朝堂赴不了宴;二来刚迁至戊京,没什么好友,加之连汪府近来也不走动了。      桐氏担忧的蹙起眉头,看向苏明堂:“老爷,您不是说杜大人回函同意了这门亲?妁儿都住过去了,如今他们又悔亲,那我们妁儿以后还怎么……”      一时激动,桐氏竟忽略了女儿就在身旁。后知后觉的转头去看女儿,见她正气鼓鼓的瞪着他们夫妻。      “妁儿……”桐氏伸手想去摸摸女儿的头发安慰下,却被她挡了下来。      苏妁也站起来,两手撑在桌案上,一脸的委屈:“爹、娘,居然还是咱们家写信去求的杜家?可这到底为何啊!你们是怕妁儿丑到没人要,日后嫁不出去么?”      “不是,不是,娘的妁儿这么漂亮怎么会嫁不出去。”桐氏忙揽过她哄道。      苏明堂起身拂袖离开正堂,只对桐氏留下了句:“罢了,全告诉妁儿吧。”      接下来,桐氏便将收到御赐之礼后的一番猜疑说给了苏妁。其实爹娘的这些疑问她也至今想不通,爹爹莫名的升迁,赏赐中比别的府上多了香脂和蜀锦……      可是她能确定的一点是,爹娘以为的她那阵儿半夜归家‘不规矩’,是在外头有了什么人,这是错的!      既然如今书全弄回来了,她也不打算瞒了,便将偷书之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娘,只不过掠去了前世的因由,只说是无意翻看时发现了那首可能招祸的诗,之后她又回房将书拿来给娘看。      桐氏骇然,回房便将此事转述给了苏明堂。苏明堂死都未料到女儿半夜不归家,竟是在外奔波这事。      他单手抱着那册书,双眼盯着那首要命的诗盯了半晌,才匪夷所思道:“这首诗并非出自我手。”      桐氏愈发骇怪,走到苏明堂身前抬手指着那一页:“可这不就印在这儿吗?”      苏明堂这才后怕的频频蹙额拍头,感叹道:“怪我,都怪我太大意,只看了校阅时送来的初本,印好后未再一页一页的仔细查阅!”      他毫不犹豫的将那页撕下,拿着那张纸在桐氏眼前晃了晃:“夫人,你可知就这小小的一张纸,能要了咱们全家老小的性命!这回可真是多亏了妁儿啊……”      桐氏虽是妇道人家,却也知如今谢首辅独霸天下,自家老爷这本诗集若是被他看到,可想而知后果。如今事情明朗了,她越想过去越觉心疼:“老爷,那时妁儿半夜归家,宁可挨您的戒尺将手抽烂了,也不肯说出实话来。你说这孩子怎的这般傻?若是当时说了,大不了咱们逐府登门讨回便是,何需她受这么多苦!”      “哎,妁儿是担心说出来了,全家人心系在此事上,惶惶度日。”苏明堂两眼浑浊的感慨道:“再者,若是我公然去各府登门讨回,非但开罪了诸位大人,还容易引起猜疑,反倒会置身危险。”      “可是老爷,您说那诗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刻板时刻错了,误将他人的诗刻了进去?”      苏明堂站在窗前望着混沌的天空,双手负至身后:“这种诗谁人敢写?便是写了谁又敢拿去印制成册?”      “老爷,难不成是有人要借着您出书之际,陷害咱们苏家!”      顿了顿,苏明堂沉重的将头点了下,这的确是唯一可能。      ***      朗溪县热闹的集市长街上,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从马车上跳下,径直钻进了街边的金石印坊。      “老板,我是苏县令府上的,奉老爷之命来查阅下《鹊华辞》的刻板。”小厮温和敦厚的笑着说道。      那印坊老板看着他蹙眉挠了挠头:“苏县令那册书的刻版不是头两天才派人来查阅过?”      小厮脸上讪了讪,摸着头一副为难表情道:“可能是上回来办事儿的没查明白,劳烦您再让我看一遍吧。”      印坊老板着伙计将人带去库房,让他自行在那一堆刻板中翻阅。因着曹管家提前嘱咐过是在书的中间位置,故而他顺着那标注好的页码找起来倒也没多费劲。      一个时辰后,小厮便回到了戊京的学士府内。      曹管家带着人直接去了老爷书房,小厮如实禀道:“老爷,那刻板的中间一张不见了。而且听印坊老板说,在咱们之前几日便已有苏府的人去调阅过,想来是那次动了手脚。”      汪萼听完将双眼紧紧一阖,牙关紧咬的连额侧青筋都凸显出来。他手中握着矮南官椅背上的四方出头,恨不得硬生生掰下来!      这条线又断了,果然还是慢了苏家人一步……      ***      紫禁城,毓秀宫内。      女官浣纱正端着御膳房刚刚送来的糕点往偏殿走去,刚至门口,便见几个小宫女瑟瑟缩缩的围在外面。      浣纱正想上前去问,便见一个瓷壶蓦地自殿内飞出!擦着她的耳垂儿就撞到了对面的粉墙上,“啪唧”一下碎成许多瓷片儿。      “啊——”浣纱尖叫一声,端着的翠玉盘子也吓的脱了手。      这时一个小宫女带着哭腔的提醒道:“浣纱,你快躲远些,福成公主正在发脾气。”      渐渐从先前的惊慌中回过神儿,浣纱赶忙躲去了那些小宫女围堆儿的角落,纳闷的问道:“这是谁惹到公主了?明明方才去取点心时还好好的!”      “是杜祭酒家!头几日听到宫里的那些传闻,公主还全当成个笑话,谁知道刚刚杜家公子派人送来一副画儿,上面画的正是咱们公主!”      浣纱脸色一沉,心道看来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了。难道皇上真的舍得将自己的幼妹,嫁给个四品祭酒的庶出公子?何况听说那杜晗昱还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外室所生!      “这简直是对公主的莫大羞辱!”浣纱愤愤的骂着,眼中飞泪,顾不得那时不时飞出的杂物,只身冲进正殿。      正殿内,福成公主似是疲累了,坐在玉台的玉阶上,顾不得公主的体面,也顾不得地面的冰凉。      浣纱身子匍匐于地,行过大礼后握住福成的手,哀求般苦苦劝慰:“公主莫慌,即便此事为真,奴婢也有法子助您,凡事皆有转圜,可莫要伤了自己身子啊!”      早已面如死灰的福成缓缓抬起眼帘,眸中噙着水雾,又夹着几丝不置信:“他谢正卿都定了的事,你能有什么法子?”      浣纱将另一只手也捂上福成略已偏凉的手,面色无波,语气冰冷:“公主,谢首辅的旨意虽抗不得,可那旨意也得能下达实行才作数啊。若是那接旨之人都不在了,又或是起了旁的什么不得已变故,纵是首辅大人也无力改变呐……”         第三九章   毓秀宫大殿内, 自云顶倾斜而下的水玉珊瑚珠帘一袭一袭随风摆动,碰撞出清越的声响。似编钟, 似玉缶,让人闻之心情怡悦。      公主素来最喜殊艳之物, 又喜喧闹, 圣上宠之, 便命人将毓秀宫依她喜好布置。每日即便不出大殿, 也可敞开轩窗,引风灌入,从而听到云顶的美妙乐声。      不过今日,任是怎样的敲冰戛玉也撩不起福成唇角半丝弧度。      浣纱扶着她徐徐上到玉台, 在金漆雕玉如意的宝座上安顿下来。殿外的宫婢们见公主终是被哄住了,便蹑手蹑脚的进来开始收拾先前扔的一堆碎物。      福成直僵僵的靠在宝座上, 脸色惶惶瞪着浣纱:“你意思是要本公主……”杀人?可这两个字她未敢说出口。      浣纱食指竖至唇边,示意慎言。既而转头看看下面业已收拾的差不多了,便厉色吩咐道:“都下去吧。”      “是。”小宫女们恭敬行过礼后, 抱着一堆破碎玩物退了出去。      “公主,”浣纱心疼的唤一声, 将跪姿转为坐姿,在白玉台面儿上蜷腿坐了下来。她打小进宫一直伺候在福成身边,公主身份贵重, 自不会有什么闺中密友,但若说心腹,那自然就只有她浣纱。      “奴婢方才所言仅是退无可退之路, 杜公子再怎么说也是四品祭酒亲子,如非万不得已也动他不得。”      “你意思是还有其它法子?”福成眸中的惶惶之色终是淡去了些,杀人这条不归路她也不愿去走。      浣纱眼珠子滴溜一转,“公主,自打千秋节之后宫中有了此传言,奴婢便仔细打听小心留意着,当初奴婢就是听闻了杜晗昱已有婚约,才宽下心来。”      听到这儿,福成愈发的愤慨,抽出手往宝座玉扶上用力一拍:“既然有婚约就老实去履他的婚约!何必再存攀高结贵的心思送什么画像!”      “谁让您是玉容无匹盛名在外的福成公主呢?天下才子的肖想!”浣纱明知这话有些逾越,却也知这是福成最喜闻的。      因着这句情真意切的赞叹,福成的怒气消了。只是言语间带着几分委屈:“可惜这天下才子,却不包括某人。”      她垂头,浣纱随即意会了所指,疼惜的劝道:“公主,这世上有种人只心系江山,无心美色,任公主占尽了天下才子的心,那种被冰块儿封着的,您也融不开。倒不如挑个满心钦慕于您的,挑个除了您不再看旁的女子一眼的痴情郞。”      福成自是明白,但还是委屈:“可纵是那杜公子再钦慕本公主,他也还是个四品祭酒的外室庶子啊。便是死,本公主也不能受此羞辱……”      说着,福成已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      浣纱重新握住她的手,镇定道:“公主莫慌,奴婢纵死也不会让主子受此大辱。若想破解此事,可从两头着手。”      “浣纱你快说!”福成反手攥住浣纱的指头,心急如焚。      浣纱便继续道:“解铃还需系铃人,故而首辅大人那边是一头。而杜晗昱是奉旨的,也是一头。只要这两头有任一方出岔子,这婚事便成不了。”      “哼,浣纱,谢首辅那边就不必设计了,你知道他的意思本公主抗拒不得。”      浣纱比福成大不了几岁,眼底却透着后宫娘娘们阴谋算计时才有的神情,与福成的纯粹骄横全然不同。      她无比清醒的人客观着手:“公主,首辅大人公然将您下嫁,定非千秋宴上一时兴起。如今他大权在握,更无需刻意折辱皇室。是以,他之所以这样做,应是怕皇上借由您的婚事笼络朝中肱骨。”      听浣纱如此分析,福成也觉有理,故而眸中疑云水雾渐散,只一心聆听期待。      浣纱继续言道:“出于此等考量,谢首辅他必定不会允您招个崧生岳降佩金带紫的勋贵之后。但若是太过寒酸,又实在让民间百姓看笑话,故而才会在品阶略低的官员中寻找,”      “可那也不该寻个外室所生啊!”福成忿然。      浣纱也娥眉微蹙,显出两分难为:“公主,奴婢也是想不通首辅大人此举。若他指的是杜家嫡子倒也勉强说得过去,可为何会落在这么个卑贱的庶子身上?”      “庶子?”随着干笑两声,福成自宝座站起,怒道:“说他庶子那都是抬举!分明就是个连族谱都进不去的野种!”      “野种!”      见福成又险些失控,浣纱也抻着衣裙站起,帮公主出气似的顺着喊道:“既是野种!那他的东西连毓秀宫的殿门都不配进!奴婢这就吩咐下去,以后凡是姓杜的送来的,直接当着面儿撕了、摔了、烧了!”      经她这一提,福成蓦地想起了那幅画儿,转头就去取来撕!      浣纱赶忙拦,一脸紧张:“公主,这画儿上所绘是您啊,撕不得撕不得!便是他蠢笔拙墨只绘出三分像,那也足以羞花闭月……”      “哼!”福成冷笑,“便是他的画儿形神俱妙,那纸也是朽的、墨也是臭的!留着,只会时时恶心本公主。”      言罢,福成毫不犹豫的将画像撕了个粉碎……      随着那最碍眼的物件儿毁了,她终是再次消气,抬头望着云顶华靡的水玉珊瑚。静下心来,方觉那声音是如此美妙。      她声色淡然的道:“浣纱,整个毓秀宫……不,是整个紫禁城,本公主最信任的人便是你。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这回必须替本公主阻下这门亲事。”      “公主放心,奴婢已想到了最好的一个法子!”      福成倨傲的转头端着她:“说。”      就见浣纱眉眼携着丝诡谀:“公主身份贵重,一但选定驸马他便不得另行纳妾。而若是这位准驸马与人行了苟且之事不得不负责,那他与公主的婚事自然是要歇了。”      福成不以为然的打断:“其它几位公主的驸马在迎娶前,也并非都洁身自好。便是与人私通了,只需在迎娶公主前全部打发了便也无事。”      “公主,您指的那几位驸马身边可只是通房的丫鬟,说打发便打发了。可与杜晗昱有婚约的那位姑娘,是从五品通政司左参议,官阶虽无多高,但掌上明珠也不是任人玩弄一番便轻易罢休的。”      福成眸中精光闪动:“你是说安排他俩……”      浣纱晏晏笑着摇头:“只安排他俩还不行,这场面儿还得足够大!大到让他们事后连想哑巴吃黄连忍气私了的机会都没有。”      福成眼睛灵动的转了转,似在展望那一刻的画面。比起杀了杜晗昱来,这不失为一个上好的主意。嘴角噙笑过后,忽而眉头又蹙起:“不过这场面要如何安排?本公主又轻易出不得宫……”      浣纱勾起一抹谄笑:“再有七日便是乞巧节,宫中必将设宴,公主便可借由想亲睹准驸马风采,让首畏大人将他例入宴请名单。其间私信邀约其后宫会面,他必不敢不来。此举虽略失公主风仪,但事已至此,也无需再拘小节。”      “届时公主亦可依例邀未出阁的朝臣之女,同登九引台,穿针乞巧,以祀牛女二星。得巧者赐琥珀酒一杯,杯中再……”说到这儿,浣纱嘴角那抹笑意便化开了,显得越发诡谲。      她自不必点明福成也已会意。杯中再放点儿媚药,将那姑娘找间空屋子一扔,再写封信将杜晗昱骗来后宫。      浣纱眼珠子一转,忽地又想起一茬儿:“公主,若是有法子邀首辅大人一同去揭露这幕就更妙了!纵他再想将您赐给杜晗昱,想必那时也无从启齿了。”      福成脸上终是淡出今日的第一抹笑容。      此计可成。      ***      皇极殿的偏殿内,几位刚刚自潮州水患之地返回的大臣,正禀述完潮州水势意欲退下。      岑彦这厢带着个黑布包裹的方方长长之物进来,先立在一旁等诸臣退下,才来到首辅大人身前恭敬行礼。      “起身。”谢正卿手中刚端起青瓷茶碗儿,轻啜了一口随后又放下,放下时的动作虽稳,那碗盖儿却还是跳了两下,显露出几分压抑不住的躁气。      岑彦意识到潮州形势不甚好,握了握手里的东西,踌躇着是否该换个时辰再提此事。      谢正卿瞥见了他手中东西,语气平淡的询道:“东西取回来了?”      “是,大人。前两日便派人去取回来了,只是您一直住在褚玉苑未回宫,故而他们今日才呈上。”说着,岑彦躬着身子,双手将东西呈至首辅大人眼前。      谢正卿面色无波,眸中淡然,只随意的伸手将那黑布撩开了个角,确认这个雕板正系他所寻的那张后,便将那布角复又合上。      轻飘飘了说了句:“熔了。”      岑彦眉心微皱,带着几许愤愤的不甘:“大人,苏明堂此举实属大逆不道!当真就此放过?”      谢正卿抬眸看向岑彦,那眸色辨不出喜怒,明明凌厉依旧,岑彦却觉锋芒已敛。      须臾,谢正卿愈加释然道:“罢了,一个小小文官,卖弄文字逞几句口舌之勇,又能掀起多大风浪。何况那丫头拼了命的四处寻回,想来亦是起了悔悟之心。”      再说她时而胆小如鼠,莫说将苏家治罪,怕是训诲几句都能给吓哭了。         第四十章   入秋的时日已久, 金风渐渐令苏府院子里的枫树飘了红。天气越发的冷,头顶却正是艳阳骄骄。      霜梅哄了几次, 苏妁就是不肯顶着那头金钗步摇从闺房里出来。      自打七日前接了宫里送来的邀函,她就每日心事重重。今日七夕, 也到了进宫赴宴的日子, 苏妁便愈加打起了退堂鼓。      霜梅一脸愁容的看着她, 莫名有种恨铁不成金的错觉。嘴上不住的劝道:“哎哟我的姑奶奶, 进宫就是得穿成这样打扮成这样才行的!”      苏妁往铜镜里瞥了眼,珠围翠绕,浮翠流丹,不由得眸中带怨:“进宫又不是出嫁, 戴那么多发饰,还将嘴涂的这么红!还有这双手……”      说着, 她将一双嫩如柔荑的纤手举至眼前,只见那用凤仙花绘染的十指蔻丹,灼灼夭夭。      霜梅上前按下她的一双手, 急切道:“小姐,您如今觉得夸诞的这些装扮, 放到宫里那都是最不起眼的。平日里您在家爱怎么素面朝天都没关系,可进宫您也好歹顾顾老爷的颜面。”      苏妁站起身来,尝试着走了几步, 眼神儿不自觉的往头两侧飘去,跟着那步摇一晃一晃……      她也明白霜梅的话在理儿,可戴着这些东西只觉全身上了枷锁般, 头似有千金重。      ……      一个时辰后,苏妁已顶着满脸的不情愿,下了马车。      这才刚过筒子河,禁卫就不许私府马车再往宫内行进了,要她下车走着去邀函所写的畅欣园。      原以为大家都一样便罢了,可才走没几步,苏妁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是翰林院学士汪萼之女,应福成公主邀约,今日进宫赴畅欣园随公主一同乞巧。”      “噢,既然是汪大人府上的千金,马车放行。”      身侧马车辘辘驶过,苏妁稍稍侧身回避。心道,哼,原来紫禁城里也会看人下菜碟啊。      直到那马车渐行渐远了,她才继续沿着同样的道路前行。自从千秋节那日,她就知汪语蝶这个姐姐她是认不起了。只是想到过会儿在畅欣园还将一同乞巧,她又觉得有些别扭。      至今她也想不明白,那个福成公主到底为何邀自己来。      想了一路,愁了一路,直到苏妁觉得腿脚实在累的有些撑不住了,便躬着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歇歇。      这一歇,她才看到身后的一辆黑檀木小马车。马车不大,却是华靡非常,紫绸装裹,暗镶琉璃,车帘缀着的流苏上都串着玛瑙珠子。      意识到这车上坐的定是位不凡的贵人后,苏妁也不敢失礼,微微颔首过后继续往前走。      可又走了一会儿,她发现那马车还是紧跟在自己身后……她快,它就快些;她慢,它也慢些;她停,它便驻下。      这委实把苏妁吓出了一身冷汗!      听说宫里主子们若是看哪个杂人不顺眼,张口就赐一丈红!自己该不是挡了这位贵人的道儿?      两下里眺眺,如今虽已至夹道,却并不湫窄,怎么也能容三辆马车并驾齐驱。难不成是宫里有什么规矩?主子的车碾经过时旁人不得走?      如此一想,苏妁觉得反正礼多人不怪,小心驶得万年船,便干脆退到墙边儿,颔首恭立,想等那马车过去了再走。      ……      马车驭位上坐的乃是岑彦,见状便回头朝幽帘内询道:“大人,她不走了怎么办?”      “她为何不走了?”隔着一层蝉翼纱的窗帘,影影绰绰可见一个荏弱身影立在墙边儿。      岑彦在外头驭马,自然看的真切,方才见苏妁已走走停停了好一会儿,想是路太长体力有些撑不住了。      便小声朝后回道:“大人,苏姑娘应该是累了,是否要接她上车送一程?”      “不。”岑彦身后之处,毫不迟疑的飘出这个字回应。      岑彦想不通,也不敢再问,等了没多会儿,便见苏姑娘好似是发现让不起他们,便不再杵着,继续赶路。岑彦也依大人吩咐继续跟着她走走停停,看着她惨兮兮的停下来歇脚也爱莫能助。      他自然不知大人心中是如何想的。      接她上车,片刻便至。陪着她走,其修远兮……      待苏妁终是走到了畅欣园的外侧,身后业已压了十数辆马车与轿辇。      当朝首辅的坐驾缓行于前,谁敢逾越。      看着苏妁徐徐将消失在园子里的身影,谢正卿终是撩开了窗帘。一路看不真切,如今看得真切了,竟只是个背影。      便是这样,他脸上还是现出餍足之意。      这丫头,竟还可妆扮的如此华贵。云缎珠钗这些俗物一经加身,减了几分少女的清纯之气,倒与骨子里的娇媠桴鼓相应,更似个真真正正的女人了。      “去沐泽殿。”直到那抹粉影穿至林间再也看不到了,谢正卿方命道。      ***      畅欣园乃是紫禁城中不甚大的一处园林,后宫娘娘们极少涉足,故而福成公主便最喜这里的外界无扰。      今日共来了二十多位尚没婚配的朝臣之女,大部分皆是福成往年见过的。偶有不相熟的她便仔细端详一番,猜度是否就是那位苏家姑娘。      这会儿真到苏妁来了,福成远远就盯着她看。不只福成,所有先到的姑娘们皆转过头来将视线投在她身上。      一是因着苏妁头次参加这样的场合,算是这里最生的一副面孔。二是因着实在是美。美的让人无端就生出恨意来。      单看身边的宫婢阵势,苏妁便辨得出哪位是福成公主。她盈盈走上前去,屈膝行礼:“民女苏妁,拜见福成公主。”      “免礼。”福成公主脸上挂着笑,她不恨不妒,见苏妁这般美她是打心底里高兴的。      杜晗昱能为自己毫不留情的抛弃这么个美人儿,那只能证明自己更美。谁又稀罕艳压个庸脂俗粉?      “苏姑娘,听闻你只比本公主小一岁多些?”福成显得极其友善,甚至伸手扶了扶苏妁的袖襕。      “回公主,是。”其实苏妁根本不知这位福成公主年芳几何,不过既然她这般听闻了,想是不会错的,自己跟着应便是。      福成便也不拘着身份,直接改了口:“那苏妹妹先跟着她们去赏下园子里的花,一会儿还有好玩儿的呢。”      “是。”苏妁既不敢推辞,也不敢问好玩儿的是什么,只乖顺的行了个告退礼,既而融进了人多之处。      看着她走远,福成才略一转头,斜觑浣纱一眼。      浣纱立即凑至她耳边,“公主放心,一切皆准备妥当了。”      ……      过了两刻后,浣纱便吩咐几个小宫女去将各府的小姐叫至福成公主所在之处,拿了几十只藕瓜分发给她们,每只藕瓜上都插着七支绣花针。      浣纱大声言道:“过会儿待击鼓声一响,便请各位姑娘动手将金线穿入绣花针中!七支针孔里的金线不得相互绕缠,要一根通明到底!穿完了的,便将藕瓜挂到九引台标着自己名字的竹杆儿上。凡在鼓声前穿完了的,皆算得巧!届时公主有赏。”      穿针?苏妁一边接过分发的藕瓜,一边看看自己的十指……      自打搬来戊京娘就要她蓄甲,说官家小姐及笄后便要时常染蔻丹,指甲留长些好看。好看是好看了,只是干什么都不方便,别说穿针了,穿铁圈儿她都不能保证一下过。      可是样子还是要做的。      随着鼓点声响起,由缓至疾,很快便有几家小姐将七支针都穿好,拿着藕瓜去往九引台悬挂。      可苏妁这儿,才刚刚瞎猫碰死耗子的穿过了第一支绣花针。      福成公主有意无意的往她这处瞥一眼,看着越来越多的姑娘穿完出列,福成搭在浣纱手背上的手心儿里都冒了急汗!      她斜浣纱一眼:“你确定给她行了方便?”      浣纱认真的点点头,焦急的解释道:“公主,别人的针都是乱着插的,只有苏姑娘的针是并列插成一排的,间距又大……”说到这儿,她气的跺脚道:“就是猪蹄子也该穿进去了呀!”      “那怎么她还是穿不进去!”强压着愠色和声量,福成只气的手上抖了抖,真恨不得夺过那个针来自己帮她穿上!      待除了苏妁外的最后一个姑娘也将针穿好了,苏妁终于穿过了第三支针。她纳闷的抬头看了看福成公主,又看了看一旁敲鼓的,心忖着本来也没想七支都穿完,公主说这鼓声停了便算输巧,可怎么这鼓点就是耗不到头呢?      这时浣纱实在是看不过去了,走到苏妁跟前一把将藕瓜掠过,三两下便将剩下的针全穿了过去!接着将藕瓜还给苏妁,这才笑笑:“苏姑娘快去挂在自己名字上吧!乞巧节嘛,也就是乐呵乐呵讨个彩头,公主不会怪罪的。”      懵懵懂懂的接过藕瓜,苏妁学她们那样挂好,回来时各府小姐都已在等她了。      浣纱笑着大声言道:“果然每位小姐都是心灵手巧,既然大家都得了巧,福成公主这便有赏!”      几个小宫女端着朱漆洒金的木托上前,将琥珀酒分别送至小姐们的手中,只苏妁那杯是由浣纱亲手端至眼前的。      见旁人皆痛快饮下,苏妁倒也没多顾虑,一仰头便将那杯中之物灌入口中!       作者有话要说:  苏妁画圈儿下咒:公然骂女主猪蹄子的,必活不过三章~   第四一章   各府小姐饮下了福成公主赏的琥珀美酒后, 已是金辉斜照。依宫里习俗,每逢乞巧节便会在外面请来专人跳师公舞, 民间亦称为羊皮扇鼓舞。      只见一个个精壮的年轻男子穿红着绿,脸上涂的如浓桃艳李, 口中还念念叨叨尽是些旁人听不懂的。他们围着畅欣园一圈儿一圈儿的奔跳癫狂, 孔武有力, 鼓声震震, 火把灼天……      汪语蝶佯作不经意的瞥了苏妁一眼,见她正眉欢眼笑,便觉一股子无名火自心底升腾而起!气的是凭什么苏妁也能得巧?明明方才发藕瓜时,自己趁乱往苏妁的针孔上蹭了把藕汁, 丝丝黏黏的,针能穿进去就怪了!      待舞者们再次举着火把绕回一圈儿时, 汪语蝶又忿忿的瞥了一眼苏妁的方向,可这回她却怔住了,因为苏妁不见了……      这厢苏妁正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只觉身体莫名的燥热,一阵儿一阵儿的眩晕袭来!      明明方才还好端端的看着舞蹈, 才一会儿功夫就觉身子突然一软,半分气力都使不上了!所幸身后两个宫人反应得快,在晕倒前将她扶住, 紧接着便将她抗到了一张床上。      眼下宫人们都出去了,苏妁猜着大约是去帮她请大夫了。      过了也不知多久,苏妁躺在床上浑浑噩噩的醒来又睡去, 这次突然听到门扇开启的声音。      她努力睁了睁眼,影影绰绰的看到一个高大身影闪了进来,不似先前的宫人,也不似大夫。      “唔——”她想抬手揉揉眼睛,却觉得那手不是自己的一般,搭在床沿儿上纹丝不动。      屋里仅点着一根儿细烛,昏黄的微光将屋子里的物什勉强照出了个轮廓,与外头的灯火辉煌俨然是两方天地。杜晗昱乍进来还未适应这里的昏暗,更是未注意到最里侧的床上。可苏妁这一嗯哼,委实也将他吓了一跳,这才往床上看去,发现竟有个女人躺在那儿!      后宫乃是外臣非诏不许踏足之地,自知犯了宫中的忌讳,杜晗昱转身就要往外逃!可伸手一拉那门扇,竟已打不开了!      似是外面有人给上了锁……      他心中隐隐的不安,总觉得这事儿苗头不对太过蹊跷,想来倒似中了什么陷阱!      公主在信中表达期望一见,明明写的恳切,可当他冒着大不韪偷偷潜入后宫之后,公主却又脸色冷冰冰的爱答不理。话还未说上一句,就遣他来明月楼取披风。      如今门又被反锁,屋里还有个女人!杜晗昱双眼微眯,细思了番才恍然醒悟!公主这是要……      试爱?      杜晗昱不禁吓出一身冷汗。他的确是听过前朝宫中盛行这样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公主招驸马必须先由有经验的宫人试爱,在确认驸马身心皆为人中之龙后,方能与公主配婚。      想及此,杜晗昱抬起袖子擦了把额间渗出的汗,往床边儿靠近了几步,心怀忐忑的试探道:“你可是福成公主派来……”      “唔——”女子未答,而是又轻吟了一声。      “你……你先别急着想那些,倒是先将公主的意思说明白了再行事啊!”杜晗昱此时心中也无风月,只余彷徨。      蜡烛放置在低矮的二斗小柜上,没有床榻高,幔帐便在女子平仰着的脸上笼了道阴影,让人看不分明。而突然的又一阵眩晕袭来,她脑袋无力的向外一歪,似是又失去了意识,但脸却正巧迎向了烛光处。这难免又令杜晗昱一惊!      “苏妹妹?”他眉头紧皱,人不自觉的又往床边儿挪了几步。      若说前些日子住在杜府的苏妁还只是个带着三分媚劲儿的小姑娘,那今日傅粉施朱,浓妆艳裹之后的她,却像极了个女人!      红华曼理,风娇水媚的绝色女人。      药劲儿正涌上来,苏妁自然是无法理会杜晗昱,此刻她只觉得浑身难受,抓心挠肝儿的燥热,这是她从未体会过的一种折磨!      见她额上渗了层细密的汗珠儿,面目也显得甚为痛苦,杜晗昱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真是烫!      “苏妹妹,你这可是病了?”他再次试探道。      苏妁不答,只是又哼唧了几声,看起来极其不舒服。杜晗昱盯了她几许,心中已有了另一种猜测。      想他杜晗昱原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虽在杜家没名没份的,但银两却是从未短过他。早年青楼妓坊的也没少光顾,许多花样早已是玩透了,苏妁这副模样不似生病,倒似服了合欢散之类媚药后的反应。      杜晗昱俯下身子,趴在苏妁的耳边问道:“苏妹妹,你现在是否全身燥热,火急火燎,有股子莫名突至的渴求?”      他知这类药服下后,人多少还是有些意识的。只是苏妁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不通男女之事,纵是身子需要,心却不知正迫切渴求的为何物。      不曾尝过甘露,便不懂有多需要它的浇灌。      苏妁痛苦的点点头,她头脑发昏,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只知道这人说的正是自己如今的亲身感受。      她这一点头,杜晗昱便近乎笃定了是公主得知自己与苏妁的过往亲事,才喂了药来迷惑他,探试他的反应。      他转头看向木门,随后又环视了圈儿窗子,心忖着指不定此时就有人在某处窥视着他,看他会不会就此辜负福成公主。      这是公主在试探他的衷心呐!      “啪!”一声,一个耳光打在了苏妁的脸上!      “贱人!”杜晗昱仍不解恨的破口大骂,故意将声量抬高了几分:“你明知我对福成公主一片痴情,还意图引诱!待我告诉公主,定要将你好好惩治!”      本就倍受折磨的姑娘这下脸上显得更加痛苦,只是她毫无反抗之力,身子瘫软在床上,稍稍蜷缩,很是可怜。      她今日这么乖,被打了都无怨言……杜晗昱看着床上的苏妁,不自觉的舔了舔自己嘴唇,只觉得一阵儿口干舌燥。      那嫩如凝脂的脸蛋儿,因着他那无情的一巴掌泛起了红,娇艳,又惹人怜悯。不知不觉间杜晗昱的呼吸渐渐急促,若是此时无被窥之忧,他定要上前抱着她好好怜爱一番……      他不得不承认,若单论皮相苏妁比福成美了太多,奈何却敌不过‘公主’那一个头衔!那个头衔可以为他带来无尚的荣耀,和无尽的财富!想象有朝一日大齐的公主在他身下,那是何等的刺激?      那个头衔才是最好的春·药。      杜晗昱如此又告诫了自己一番,强压下那股子邪火,别过头不去看苏妁那张脸。他还有更好的前途,不能被这么个狐媚子乱了心性,毁了前程!      他得为公主守洁。      又过了一会儿,床上传来一阵嘤嘤垂泣。      杜晗昱忍不住去看,见苏妁那微阖的双眸上泪光点点,纤长的睫羽微微颤抖,上面挂着细碎的泪珠儿。      方才那一巴掌让她清醒了许多,如今她明白自己是被人算计了,奈何没有逃跑的能力,只能躺在床上任人鱼肉。      杜晗昱在墙角蹲了半天,他想着在公主的人开门时能尽量离的苏妁远些,以撇清关系。可这么久了还不见有人来开门,心想难道是要将他们在此关一夜?      那样的话,兴许他能……      想到这儿,杜晗昱蹲着往蜡烛旁挪了挪,然后飞快的转头将蜡烛吹熄!这下就算有人偷窥也窥不见了。      如此又等了两刻,还是无人闯入,杜晗昱确信公主是真的打算将他关一夜,便摸到床畔,抬手摸着苏妁的脸蛋儿,声色颤抖:“苏妹妹你等急了吧?哥哥这就帮帮你,但咱们得快着点儿,不能被公主的人发现……”      边嘟念着,他伸手去解苏妁外衫上的袊带,一下扯开,接着抱起她的上半身将外衫褪下。      褪去外衫的苏妁只觉身子一阵清凉,仿佛那身燥热暂时得以缓解。只是很快她便感觉到一双恶心的手抚在了她裸出的肩上!      她想动,动不得。她想骂,骂不出!只暗暗想着,若是那人再肆无忌惮下去,她只余咬舌这一条路可选了……      ***      园子里,浣纱好不容易盼来了首辅大人的轿辇。      那辇还未停下,她便抓着轿杆“噗通”跪在地上,哭求道:“大人可算是来了,快救救我们公主吧!”      谢正卿睥睨着下面,第一瞬的念头是卑贱宫婢的脏手也敢握在他的轿辇之上。不过比起这些来,他倒也好奇畅欣园究竟发生了何事,以至于十万火急的找去了皇上那里,还一定要他来处理。      轿辇落下,谢正卿先下地。紧随其后的玉辇也落地,皇上从上面下来。      “到底何事?”德宗皇帝朱誉晏急急问道。自从宫里传出首辅要给福成赐婚的事后,他便一直忧心自己这个幼妹会做出傻事。      浣纱边从前面带路,边急急禀道:“皇上,首辅大人,本来今日福成公主邀大臣之女们一同乞巧,谁知道正在跳羊皮扇鼓舞时,杜家二公子突然来了!说是得知公主破例邀他进宫,特意过来谢恩。”      “可他好似饮了许多的酒,之后对着我们公主出言轻薄,又动手动脚,奴婢们拼死护着公主,孰料他却兽性大发,转头挟了名宫女闯进明月阁做那禽兽行径!我们公主受不了这等公然的羞辱,哭的昏了过去……”      朱誉晏听闻后脸色怔然,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便命道:“快带路!”      外臣之子在后宫犯下这种恶行,可非小事!      原本神色寡淡的谢正卿往园子四周眺望了下,隐隐带着几丝不安。想着今日这一闹,那丫头怕是要被吓到了。      浣纱走在前头引着路,皇上与首辅则一同去亲眼见证。      明月楼就在园子的正央,是幢二层小楼。当毓秀宫的宫人站在二楼上,看到浣纱已引着皇上、首辅往这边来时,赶忙回头打开先前上了锁的那间屋子,自己则飞快的躲去一旁。      岑彦紧跟在大人与皇上身后上了楼,见浣纱伸手指向那间屋子,他便张开双臂挡在二位主子身前,一脚将门踹开!         第四二章   小屋内烛光黯淡, 袅袅幽香沁人心脾。      谢正卿面色一怔!这香气……不正是西域进贡而来的雪莲香脂?除了宫中皇后及四妃外,便只有苏妁得过, 毓秀宫连主子都用不起,一个小小宫女身上又怎会有这香味。      屋门敞开着, 外面的华灯渲染进屋内, 压过了先前那支昏黄的小烛台。      杜晗昱闻声一脸惊慌的转过头, 身上衣衫业已脱了大半, 只余中衣亵裤。而方才转身前他似是正在解床上女子的裙子。      “首……首辅大人……皇上……”他惊骇的瞪着双眼看向门外。      岑彦怕有危险,正欲先大人及圣上一步上前探察,孰料刚一迈脚却被首辅大人暗暗扯住了袖子。      朱誉晏实在是不敢想象这一幕!竟有外臣胆大至此,公然在他的后宫玩弄宫女!他义愤填膺的想上前质问杜晗昱, 却被岑彦张着双臂拦在了前头。      “皇上!此处危险,还请暂且移步外面!”岑彦虽不敢妄加猜测屋内之事, 但既然大人不想让旁人看,便有旁人不能看的理由。      一个衣衫褪了大半手无寸铁的人能有什么危险?朱誉晏正欲诘责岑彦越举之际,却见寒光一现!岑彦腰间的宝剑被人抽出, 紧接着那剑便往床前飞去!      是谢首辅拔的剑。      那剑不偏不倚,径直刺入了杜晗昱的胸膛……      苏妁亲眼看着眼前差点儿令她咬舌自尽的男人, 徐徐瘫软了下去。这个恶心的身影倒下,显露出门口被他遮挡着的人。      是他……      她眸中噙着层层水雾,化为雨露滚落, 望着谢正卿,朱唇激动的张了张,却发不任何声音。      谢正卿大步上前, 信手一扯斗篷系带,便将自己身上的玄色斗篷披在了苏妁的身上。仔细将她裹好,打横将人抱起,急匆匆的往屋外走去。      朱誉晏有些看不明白了。岑彦的失礼,谢正卿的失态,都让他想不通。他想看一眼谢正卿怀里抱着的宫女是谁,可那姑娘的脸却紧贴着谢正卿的胸膛,他一点儿也没能看见。      浣纱也怔住了。他想过如此坏了首辅大人的精心安排定会惹他动怒,可能会罚板子,甚至更重的刑罚,但打死她也没想到首辅大人会亲手一剑将杜公子给刺死!      见状她只得急急跑回毓秀宫。      先前安排好一切后,福成公主便先回了寝殿,她歪在美人靠上悠闲的品着葡萄,等浣纱传回捷报。      浣纱顾不得规矩径直跑进了寝殿,跑至美人靠前“噗通”一跪!带着哭腔道:“公主,出乱子了,出大乱子了!”      始终淡浮笑意的福成,这下唇角立马耷拉了下来,神色肃穆:“出何事了?”      “公主……谢首辅一进那屋就用剑将杜公子刺死了……”浣纱满心慌乱,她未曾想过这事会闹出人命。其实即便是死个人倒也没什么,但是谢首辅那动怒的样子委实吓人!      她怕,她真的怕有一天事情兜不住,她这个始作俑者也会像杜晗昱那般,被首辅大人一剑刺死。      福成的脸僵在那儿,她此时与浣纱的担忧相同。一个杜公子死了并不算什么,但由此可见谢正卿是真的动怒了……      福成圆瞪着双眼身子一软,从美人靠上滑了下来,蹲坐在地上。她双手握起浣纱的手,嘴巴张开抖了半天才发出声:“浣……浣纱,这下我们怎么办?”      浣纱的嘴也颤抖,可抖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儿,只与公主无助的对望着……      ***      皇极殿内,谢正卿抱着苏妁一路来到寝宫。怀里的人儿好似失去了意识,脸却紧紧贴在他的胸前,万分依赖。      他小心翼翼的将人放置在自己床上,又将织金彩纬绒的软枕抚平,垫至她的头下。      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又往颈间探了探,不用问也知这是被人下药了。不然以这丫头的机灵劲儿,还不至任人宰割的地步。      “苏姑娘?”谢正卿俯下身子唤了一声,不见有任何反应。      他又将她身上的被子遮严了些,才对外唤道:“岑彦。”      岑彦随即进入寝殿,只在谢正卿眼前行礼:“大人,有何命令?”他目光只凝在大人身上,不敢斜视床畔一眼。      “去查,苏姑娘中的是何毒!”      “是!”      待岑彦领命退下后,谢正卿回头才发现苏妁已将身上的锦被踢跑了些,不禁心道这是何时醒的?可再看,人除了喘息急促些,还是没有半点儿意识。      他将被子重又盖了盖,可没多会儿又被她给踢跑了,可见她是真的燥热。他再次帮她盖严,然后冲着殿外吩咐道:“将所有门窗全部阖实!”      守在殿门外的几个宫女赶忙进来,将寝殿内所有窗牖关严,出去时又将门全部关死。      谢正卿这才帮苏妁掀开了锦被。她是真的热,可头上冒着汗,若是吹风便会生病。如今将所有门窗关严,倒可以让她身上负担少些。      苏妁只着一件蔷薇吐艳抹胸长裙躺在床上,望着她那对儿白腻的纤秀香肩,谢正卿便想起先前踹开门的那幕,杜晗昱就趴在她的身上……      心下不由得升腾起一股子压也压不下的怒火,悔自己只一剑了结了他,真是太便宜了。      “嗯——”就在谢正卿拳头紧攥时,苏妁发出了一丝声响。      他仔细盯着她的唇,樱红丰润,水水嫩嫩,只是再也没动一下。他伸手抚上她的发间,五指深深插入她的青丝,在几个穴位上给她揉了揉。      果然,苏妁好似有了那么一点儿意识,睫羽颤了颤,嘴也微启了两下,好像还说了句什么。      他俯下身子,紧贴在她的唇边:“丫头,你方才说什么?”      “抱——”      谢正卿怔了下,豹?难不成是做噩梦了……      “抱——”苏妁边哼唧着,边抬了抬两只胳膊,虽抬不高,却也是那么个意思。以前发热病时头疼的厉害,都是娘亲守在床边儿抱着她,给她揉揉头,便不那么疼了。      谢正卿这才似乎明白,她这是要他抱着她?虽无法太确定,但他还是将他揽到怀里,自己则靠在床柱上坐着,像抱个婴儿一般,让她枕在自己的臂弯上。      看着她粉扑扑餍足的小脸儿,他嘴角不由得也勾起丝弧度。小丫头,还真是娇气。      可是再看看她精致的妆容,那眉似柳叶儿,唇如激丹,再加上酥胸微露的丝裙……她不是小丫头,她是个女人了。      谢正卿不禁咽了一口,心忖着她既然喜欢他抱,说不定也喜欢点儿别的。他缓缓埋下头去,凑至她的唇边,迟疑了一瞬……      也就这一瞬,许是几息热雾喷薄在了她的脸上,她有些不高兴了。娥眉微蹙,嘴巴瘪起,嘴里嘟囔着:“热——”      谢正卿赶忙移开,心却莫名扑腾了几下狠的。      却见苏妁头向外歪了歪,含糊的说道:“霜梅——打扇——”      谢正卿:……      崇隆严丽的琼殿内,燃着十六盏五层大烛塔,明光炳焕。最北面雕镌着金龙和玺的龙床上,是一袭又一袭的华美流苏和锦缎幔帐。      幔帐内,颓堕委靡的姑娘斜在首辅大人怀中。他羽扇轻摇,为她送下一丝丝凉适。      ***      毓秀宫内,福成公主瘫软的坐在冰凉的白玉石地面上,连哭至口干了,都再无一人能伺候杯水。      方才殿内所有的宫婢已全被锦衣卫带走了,一个不落,包括浣纱。可她除了哭着目送她们外,无能为力!      福成素日里刁蛮成性,打骂宫人更是不新鲜,可再打再骂,那些也是这宫里能陪她说话之人,万一她们都被锦衣卫杀了……      “呜——”又是一阵啜泣,她不敢想下去!      母后离去的早,九岁她便自立一宫。七年,这七年只有毓秀宫的一众婢女陪着她长大,陪着她玩耍。她们身份卑贱,可也是她唯一所拥有的。      更重要的是,浣纱定受不住慎刑司诏狱的十八般刑具,招是迟早的事!谢正卿必不会放过她这个主使者,尽管她想不通这是为什么。明明只是一桩小事,为何他要气成那样,以至于一剑处死杜晗昱!      不,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得做点儿什么……      一柱香后,福成公主已重新梳洗过,自行着了妆,绾了发。傅粉施朱,乔眉画眼,倭堕低梳,青丝垂胸。身着锦罗玉衣,外罩云缎斗篷。      她将斗篷上的帽儿遮在头上,在她脸上笼下了一道阴影,才使得那惑媚妆容不易被人看到。      与白日待客时不同,她摒弃了华贵与体面,而将自己妆扮成了一个……俗艳至极的女子。      她来到皇极殿,直到求见谢正卿时,才将那帽儿摘下,这委实吓愣了一众宫人!      “去通报谢大人,本公主要见他。”说这话时,福成脸上和语气中皆少了平日的颐指气使,倒显露出几分卑怯。      宫婢行过礼后立马去寝殿通报,先是轻叩两下门,待里面传出大人的一声回应,宫婢才禀道:“大人,福成公主殿外求见。”      低头看了看怀中睡的正美的苏妁,谢正卿以手捂了捂她的耳朵,对着外面命道:“带公主去偏殿候着。”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喜欢千汀的小宝贝可以收一下作者专栏噢,长线联系,么么哒~   第四三章   淡雅的檀香气息萦绕在鼻尖儿, 福成跪在光滑如镜的青玉石地板上,面向着偏殿的大门。      殿内虽看不到时辰, 但算着也两柱香有余了,那坚硬似铁的冰凉地面儿将她髌骨硌得生疼, 仿佛就要戳穿皮肉!      这些年, 大齐皇室在首辅的挟制下的确早已颜面尽失。可身为堂堂公主, 给臣子下跪这还是头一遭。      谢正卿逼她嫁给杜晗昱的计策业已完败, 他今晚大发雷霆一剑处死了杜晗昱,接下来又会如何对她?她是公主,他大约不会杀她,但他仍不会让她好过。      便是逃了眼前的劫难, 日后他也定会再指第二个杜晗昱、第三个杜晗昱来羞辱她!      与其骄矜的顾着公主体面,最后却要像狗一样的活着……倒不如提前放下身段儿, 将最大的诚意拿出。      偏殿大门从外面打开,谢正卿看到跪在正央的福成,脸上闪过一瞬的错讹。      这些皇族再废物, 依旧还是大齐的门面,便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孽, 他也还是会留着他们。而她明知这些,还这般卑躬屈膝摇尾乞怜,所图为何?      “福成公主, 你这是在做什么?”示意宫人将殿门关上后,谢正卿才上前几步冷冷问道。      “谢大人,福成自知犯了大过, 想求大人原谅……”福成嘤嘤垂泣,言行举止全然不若大齐公主,反倒似一个卑微惹人怜的柔弱女子。      面对福成的椎心饮泣,谢正卿知道这里面没有几分真心,身为一国公主耍这些蠢笨的心机……这戏,做的过了。      “公主先请起。”说着,谢正卿自顾自的走至榻椅坐下,抬眸审视着怯怯站起身的福成。      “公主所为何事不妨直言。”      他只说请起,却未说请坐,福成便只得突兀的立于大殿,与坐在榻椅上的谢正卿对话。      “谢大人,锦衣卫今晚带走了毓秀宫的所有宫婢。”她声色颤颤。      谢正卿倨傲的抬了抬下巴,沉声道:“审完无罪便会放回。”      福成此来也未想狡辩,深知她们在诏狱的重刑之下必会招供。与其等着谢正卿来质问,倒不如坦然承认,也免那她们受那些非人的折磨。      “那大人就是不准备将她们放回了?”她凄声问道。      “呵,”随着声干笑,谢正卿明白她这是不想抵抗了。只奚落道:“这么说,公主是承认她们皆有罪了?”      福成垂眸吸了口冷气,极有仪式感的下了个决心,既而坦诚道:“谢大人有意将福成指给杜祭酒的二公子,可那杜晗昱非但是庶出,还是个外室所生。大人指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人给福成做驸马,您真的这么讨厌福成吗?”      见谢正卿只转着手上的扳指,无意回答,她便继续道:“毓秀宫的宫婢,皆是自福成九岁便常年跟随在侧的,她们只不过是替福成委屈,才想出了这么个下下策。但她们也仅仅是想让大人收回成命,并不知会闹出人命……”      言至此,福成公主抽噎了几声,楚楚可怜,倒似个一心为下人求宽恕的好主子。      可谢正卿却故意现出一脸的不解:“公主穿着如此不检点的来我这儿又哭又跪,就是为了替几个下人求情?”      方才哭啼半晌脸未红,这会儿却被谢正卿的一句话羞的霞飞双颊。她咬了咬下唇,腆颜往坐榻之处走去,在快至谢正卿脚边时复又跪了下来。      只是这回膝盖刚一点地,便就势蜷腿坐在地上,使劲仰着脸凄凄哀哀的向上凝着谢正卿。      语气温柔缱绻:“如今大人手握玉玺与重权,说是权倾天下也不为过。只是福成知道,大人有着鲲鹏之志,要做的不只是一个挟天子令诸侯的权臣。”      听了这几句,谢正卿不由得笑笑。她倒是大胆,敢把这些人尽皆知却无人敢当着他面儿说的话全说了出来。      更莫说她还是个朱家人。      “福成公主,你到底想说什么?”他突然带着几分好奇的垂头看她,眸色凌厉。      福成抿了抿嘴,仰面盯着他的眼,心底既有怵意,又有渴望:“大人想要做这天下真正的主子,可是又不想被后世诟病,大人可曾想过,其实想要夺得江山并不一定非要见血。”      “那要什么?”谢正卿眸中迷离,语气玩味,又似夹着几许奚弄。      福成明知,神情却依旧恳切:“大人若是娶了福成成为大齐的驸马,自此入赘朱家,便将成为名正言顺的皇室!未来咱们的孩儿便可过继给皇兄与皇嫂,授太子之位予他,大齐的天下最终便要交到他的手中……”      福成嘴角挂笑,这个展望实在太过美好。她仰慕谢正卿已非一朝一夕,奈何她纵有收服全天下男子的本事,却就是没本事得他垂青。如今以皇权诱之,若得,一来得偿所愿,二来解了皇兄之困。      听她说完,谢正卿徐徐后仰靠向椅背,脸上的颜色一如他的城府般,她看不透,也辨不清。她只知此时或许应再添把火……      一把欲·火。      福成大着胆子扯住他宽大的袖底,顺势起身,往他颈间攀附而去。口中细语呢喃:“凭大人的英明必是早已看透福成的痴念,缘何这般狠心,一直将福成推向那些臭男人的身边?”      “福成若为良玉,此生便只为大人完璧,若大人不怜惜,福成宁求玉碎,也不要瓦全……”      见谢正卿并不回应,福成便自行在他腿上翻了个身,仰面朝上只凝着他。媚笑着缓缓伸手将浓密遮挡于胸前的长发撩至两旁,露出月白通透的轻罗纱衣。      谢正卿眼虽未向下瞥,但只凭余光也知她内里连肚兜也未穿,那薄而轻的丝衣就亲贴在肌肤上。笼纱之下拥雪成峰,两点樱红欲遮还羞。      她双手攀上谢正卿的脖颈,借着那力腆着朱唇往上迎去,却被谢正卿一掌按过来!那掌心压着她的整张脸退回了他的膝上,就在那手掌移开之际,福成带着无比的怨念委屈看他,却见他的目光往殿门外瞟去……      福成纳闷的向外转头,心忖着皇极殿总不至有人敢不请自来。但当她躺着瞥见门口的两人时,不禁面如死灰。      “皇兄,皇嫂……”      她的手顿时无力的松开了谢正卿的脖颈,继而整个身子失去了支撑,从他的膝盖上滚落至地。      这一摔,那原本就只系了两条细带的纱裙越发的松敞,福成饮泣吞声的双手抱在胸前!      德宗朱誉晏与皇后肖氏,看着眼前这一幕,除了暗暗咬紧牙根儿额侧青筋暴露,别无一言。      须臾,朱誉晏猛得一转头拂袖离去!肖皇后也紧紧跟在其后。      偏殿内只余谢正卿与福成公主二人。      福成虽觉无颜,却也疑惑为何皇兄与皇嫂这么巧在此时来到皇极殿?又为何皇极殿内这么多宫殿他们却偏偏来了此处?为何无一个下人前来通禀?      这不合规制。      “皇兄皇嫂何时来的?”福成颤颤巍巍的望着榻椅上端坐的谢正卿。      他冷眼睥睨,如同看只杂草蝼蚁,言语轻佻:“大约在那句要为我生儿子继承皇位。”      福成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灰白转为绯红,她张张嘴不知说什么,只一个劲儿的微微颤抖。      他一直知道,所以才任由她放肆,让她越发展现那些不知廉耻的媚态给别人看。      沉寂了片刻,她猛的抬起头,怒瞪着谢正卿,咬着牙齿:“是你派人请皇兄皇嫂来的……”      谢正卿嘴角勾起一抹诡谲的弧度,言辞讥谑:“你们皆是朱家人,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坦然相对的。”      言罢,他起身绕过福成往殿门外走去。走至门口稍顿,回头冷冷道:“告诉我她们所下为何药,我便饶了她们不死。”      福城满心沉浸在先前的丑事上,早已忘了那些下人的生死,如今被谢正卿一提,抽噎几声却也觉得能救一边是一边,便带着几分不甘的如实回道:“是在波斯人那儿买来的一种媚药,宫里御医也没有缓解的法子。若如愿泻了火,待药劲儿发过去便无碍了。若泻不了火,约莫要病上些日子才能渐好。”      谢正卿手握成拳暗暗发恨,却也未再说什么,转头出了偏殿大门。      宋吉此时正在外头候着,先前依大人之命去乾清宫请皇上皇后过来的也是他,见大人出来,便赶紧凑上前等候吩咐。      谢正卿斜他一眼,带着几分厌弃的命道:“把她送回毓秀宫去。”      宋吉一听这语气,便明白这福成公主没能讨得大人欢心。想自己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什么荒唐事儿没见过?先前见福成公主那身打扮的一来,他就知她安的是哪门子心思。      堂堂一公主,竟然这种招儿数都使出来了也没讨到什么好,哼~宋吉心里暗暗讥笑一把,转头朝着小太监们没好气儿的吩咐下去:“带走带走带走。”      接着转身将浮尘往胳膊后一甩,躬着身子追上大人,亦步亦趋的紧紧跟着。      走了十数步,突然谢正卿脚下一顿,叹了声,命道:“吩咐下去,将芙蓉池备水。”         第四四章   寝殿内, 苏妁难受的辗转反侧。先前有人给摇着扇揉着头还好受些,可这会儿没了风, 没了安抚,她便再度陷入莫名的燥热之中。      “嗯——哼——”甫一开门, 寝殿龙榻之上就传出了些不堪入耳的动静, 守门的几个小宫女闻之一愣, 既而面面相觑。      “都滚远些!”谢正卿一声怒喝, 众人吓的脸色煞白,立马退后了十数步后跪在地上以求大人息怒。      他进殿后先是伸手摸了摸苏妁憋的通红的小脸儿和炙热的额头,似是药劲儿比先前来得更猛了。      谢正卿将苏妁打横抱在怀里,往殿外走去。路过先前挨骂的那几个下人时, 吓的她们一个个将头埋在地上,死都不敢多再看一眼, 多听一句。      苏妁口中断断续续嘟囔着的无非是一个“热”字,可偏偏又不能给她吹风。      是以,泡在浴池中, 该是唯一能帮她解燥的法子。      甬道两侧是八盏银闪闪的烛塔,每盏共有三十六支龙凤烛, 就这样例成两排,把屋子照的灯火通明宛如白昼,径直通往内阁。      内阁前是一扇硕大的屏风, 其上绘着二十四侍女图,每个人物都栩栩如生,真人般大小。      绕过屏风, 便是芙蓉池。芙蓉池内水汽缭绕,殷红的花瓣随波荡漾,谢正卿将怀里的姑娘泡入池水中。      显然她是喜欢的,先前还紧紧蹙着的眉头渐渐舒展,似是比他给她摇扇子时还要舒适上几分。      苏妁的身子疲软无力,特别泡在水中一浮就更加的立不住脚,谢正卿双手环着她,让她依偎在自己胸前。他低头看到她那浸了水的抹胸丝裙紧紧贴裹在身上,柔腴凹凸的曲线明晃晃的映入眼底……      谢正卿莫名觉得一阵儿口干舌燥,血脉喷张,仿佛自己也中了什么药般。他徐徐阖上双眼,沉静思绪。      须臾,突然双眸一睁,他不再有半分迟疑的,冲着苏妁那殷红的嘴唇就敷了过去!      香香软软,炙热且甜。      他与那温软的唇瓣厮磨着,那味道比这池中的任何一片花瓣都更加的香甜。      苏妁蓦地睁开了眼,眼前正紧紧拥着她的男人以一只手掌抵着她的后脑勺,她躲不得。只任他在唇瓣间贪婪汲取,肆意摩挲……      她看不见他的脸,她记忆尚停留在被杜晗昱压在身下的那刻!她脆弱无助的凝着他的眼,他则冷冷与她对望。      她想起霜梅教她的那招儿,上回用时甚是好使。她用尽了浑身所有的力气以膝盖往他下身抵去!      奈何本就虚弱,加之水力相阻,这一腿过去非但没有将他踢疼,反而将他彻底激怒了似的。      谢正卿紧紧拥着苏妁,身子猛得向前压去,将她按入水底!舌间则用力一挑弄,顺着下沉的势彻底刺入了一双唇瓣间!      被水这一激,苏妁似是彻底清醒了,她惊恐的圆瞪着双眼,对望着他的眼睛。隔着水雾,她能看到那双黑瞳深处的东西……      是睥睨万物的骄矜,与视万物如草芥的冷漠。      上辈子她没有见过那个谢首辅,但凭着他的独断专治,暴戾恣睢,她相信他该有一双这样的眼睛。      她用力推开他,他也似是已得餍足,未再阻挠,任由她浮上水面……      “咳咳咳——”连咳了两口水,苏妁才终于觉得嗓子好受了些,她转身想往岸边靠去,才刚迈出半步,眼前的水面便浮出了个男人!      她脸上闪过一瞬的惊慌,但很快又被错讹替代:“是你?”先前他贴着她的脸,她除了那双眼睛外什么都看不到。      谢正卿脸色似是骤然冷了下,既而伸手拉过苏妁的胳膊猛然往身前一拽!令她不设防的栽进他的怀里。      他单手勾上她的下巴,令她的脸高高仰起,然后低头又是深深的一吻!霸道的不给她一丝喘息机会。      满足后他放开她,勾着丝邪性的笑看着眼前被吓的脸色煞白的小姑娘,诘斥道:“方才居然不知是被谁吻的?这回让你好好感受下。”      苏妁心下委屈,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前男人的威压迫得她频频退缩,不敢反抗,只想求饶。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杜晗昱要欺负她,如今却连他也要欺负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谢正卿脸色不甚好,莫名的严肃了起来,语气也带着深深的埋怨:“问你自己!进宫前苏明堂没教你宫中奸险,别人给的东西不要随便碰?”      在杜晗昱进屋欺负她时,她便知晓自己是遭人下了毒,只是她并未比别人多碰什么,唯一入口的那杯琥珀酒亦是众人皆饮了。      “我……”苏妁又自责又委曲,心虚的不敢辩驳。半晌才抬起一双水雾蒙蒙的桃花眸子,可怜巴巴的望着谢正卿。      他眸色依旧凌厉,吓得她嘴巴一哆嗦险些就要哭出来。可转头又一想,不对呀。就算她一时大意中了别人下的毒,又关他方才欺负她什么事儿?      “可你也不该……”刚鼓起勇气质问半句,又怯缩了。她紧抿了抿嘴,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无辜的看着谢正卿。想了想,又改口道:“可我爹也没进过宫啊。”      是啊,他倒是一时忘了,她爹也不过是个才抬上来的从五品小参议,自己都没见识过前朝后宫的险恶,又哪来的心计教导女儿。      “行了,别哭了,欺负你的人不会再出现在你眼前了。”谢正卿伸手哄孩子似的,在苏妁湿湿的头发上拍了拍。      发丝湿湿凉凉的搭在肩膀,苏妁这才下意识的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      先前初醒时的恐慌让她忽略了这些最基本的,如今一看自己的外衫早已不知去处,只余那件轻丝的水红抹胸,顿时吓的双手挡在胸前!      “呵呵,”谢正卿的一声嗤笑,愈加让她害怕。她只得让身子渐渐往水中沉去,一双噙水的眸子求饶似的望着他。      谢正卿退后半步,倨傲的俯视着只将头浮出水面的苏妁,声音冷漠:“我若是对你有半分想法,第一次在书房时你便逃不掉了。”      苏妁一想似乎也是,那时自己送上门儿去被他逮到了,他都没有半分失礼的举止,甚至还装模作样的陪她唱完那出戏。      可是刚刚他又……      她带着几分不太信任的眼神看着他。      似是看穿她心中所想,谢正卿正色询道:“你可知今晚中的是何毒?”      苏妁摇头。她自然不知这世上还有媚药这种东西。她只知迷药,可又知自己是间续着有意识的,便不会是中的迷药。      “你中的,是一种波斯奇毒,非要男人亲吻过后方可得解。”      苏妁瘪瘪嘴,这是当她三岁小孩儿吗?不过罢了,事已至此,有个台阶下总好过将那些记在心里。      她敷衍着“噢”了一声。      谢正卿转身上了池岸,在一旁的木施上取了件厚袍子披在身上,头也不回的往阁外走去。      只心忖着,傻丫头,还别不信他的话。这种媚药说是要合欢方得解,其实哪有那么玄乎!不过就是身心极致的兴奋愉悦下,会冲淡药力罢了。      而对于一个幽居深闺的小姑娘来说,方才那一记强吻已是莫大的身心刺激,足够她兴奋愉悦好一阵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回归剧情喽~   第四五章   月笼薄纱, 已至子夜。      苏妁坐在一辆黑檀木的小马车里辘辘往苏府行去,自己也没搞清楚先前是怎么一回事。      谢正卿走后, 她草草沥干了裙子上的水,披了件木施上挂着的斗篷就出了芙蓉池。还没搞清自己的所处位置, 就被几个丫鬟‘请’到了殿外的马车里。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出了宫。      她记得爹说过, 宫里晚上是要落钥的, 非十万里加急根本无法重启宫门。可也不知为何, 自己所乘的这辆小马车竟出入无间,未遇到半点儿阻碍。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后,马车在苏府大门前落停。苏妁原本还在担忧叩门后又要挨顿戒尺,但一踩上步梯她就怔住了……      爹娘和大伯大娘, 还有霜梅五人就开敞着大门站在门外!眼巴巴的观望着自己。      “爹,娘, 大伯,大娘……”苏妁没敢问为何,却是眼里透出惶惶之色。      还是楚夫人桐氏心疼女儿, 不待她迈下来就急急迎上前来,一口泫然欲泣的哭腔:“妁儿, 你没事儿吧?”      “没……没事儿啊。”苏妁颤巍巍的回应,心忖着难道是自己中了媚药之事已传回家里了?那他们岂不是以为自己已经失身了。      想到此,苏妁又忙补了句:“娘, 您放心,妁儿好好的,一点事儿都没有!”      “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苏明堂边说着,边拉家人往府里去。待大家都迈进门槛儿了,他才转头又看了一眼那马车的全貌。      虽未进过宫,却也知这等规制非一般官员可享,心中隐隐又生出几分不安。不过女儿若是撒谎,他这个当爹的定能辨别得出,她如此笃定说自己无碍,那就是当真无碍了。      苏妁的大伯苏明山与大娘杨氏,也跟着站在门外等了苏妁一个来时辰,不管带着几分真正的担忧,总归是寄人篱下,扮也要扮出几分真心。      入大堂后,得知苏妁到现在还未吃什么东西,霜梅便去厨房备夜间宜消化的吃食。而苏明山与杨氏也拉着苏妁嘘寒问暖了一番,自觉意思尽到了,才回了房,让他们一家三口再说说。      这时苏妁才知道一大家人在此焦灼等待,并非是因着得知自己遭人下了药,而是杜晗昱在宫中被刺死之事业已传至宫外,死因是宫里进了刺客。      这个恩典是当时同在宫中的杜淼再三求得的,若不然,杜晗昱便要冠上一个淫·乱后宫的罪名。不仅自己死得一身骚,还拖累家族蒙羞。      再怎么说杜家也是效忠首辅的,谢正卿便成全了他,为杜家留了最后一点体面。      而苏妁爹娘的忧心正也因此。女儿头次进宫就遇上宫中混进刺客,还闹出了人命!他们自然担忧女儿安否。      所幸苏妁安安稳稳的回来了。      入睡前不宜吃糖,霜梅做了两碟不甜的糕点给苏妁端来。苏妁用了半口便觉难以下咽,本着粮食不得浪费的心思勉强吃掉了已动的这块,之后便回房歇息了。      只是躺在床上,她迟迟入不了眠,脑子里不住回想的皆是杜晗昱的死状,及他之前拦下她时说过那些话。      ‘头几月有个方士来到杜家,对我爹说杜府祠堂压了太岁,四角红云覆罩,今秋八月恐有血光之灾。唯一的破除法子,便是在东边找处紫气祥应之宝地重修祠堂。’      当时她糊弄他说那是鸿运当头,让他停了重修祠堂的念头,可想不到他竟真死在了金秋八月。      压了太岁便是在太岁头上动土,红云覆罩那是天子之怒,如今看来那方士还真是一语成鉴。      苏妁翻了个身子,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在黑夜中显得格外灵动。杜晗昱欺负了她两次,她也觉得死有余辜,只是亲眼目睹一个活生生的人身披鲜血,断气而亡,心中难免有些不舒服。      不过还有一点她是不解的,为何一个礼部尚书在宫中有如此权利?可以不审便直接将人处死。      饶是不解,苏妁却也心中笃信,他是好人无疑。若非如此,就凭他那样对她,她也该心生愤恨了。可眼下非但没有愤恨,她甚至始终觉得唇边暖暖的麻麻的……      想着想着,突觉羞耻,苏妁猛得拽起被角将脸蒙上。那双灿艳炜煜的眸子消失在夜幕中……      翌日,苏明堂一早便备了厚礼,亲自送去礼部尚书张茂的府中。未特意言明理由,但他知张大人定能明白他的感激之情。      因为苏妁说在刺客面前,是张大人救了自己。      苏明堂走后,张茂看着满地的锦盒,蹙眉只觉莫名其妙。      ***      潮洲水患,不仅惊动了大齐境内各地,甚至连藩属国也为之牵动。虽明知以大齐国力并不难解决此难题,但周边各小国还是纷纷派使臣前来表达关切。      与寻常的进贡不同,这次他们所带来的主要是赈灾用的物资,如军帐、米面等。特别是那伽国,不仅带来了诸多物资,国王萨纳尔亦是亲赴戊京一表忠心。      谢首辅接待了他,晚宴间相谈甚欢,甚至表达了愿结两国姻亲之意。国王萨纳尔受宠若惊,当即跪地叩谢天恩浩荡。      这回大齐可谓给足了那伽国王颜面,非但恩准联姻,而且还是以皇室嫡亲的公主联姻!此乃前所未有。      若是往常,大多是抬个姿容品德姣好的宫女收为皇上的义女或是义妹,从而顶着公主的名衔出塞。便是再看重的联姻,最高也不过是亲王庶女,而像这般以嫡公主出嫁,实属是天大的恩典!      当晚,圣旨便拟好宣达至毓秀宫。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色为矞,鸿禧云集,朕之嫡幼妹福成公主,姝秀敏辩,度娴礼法,今已至碧玉年华,未有择婿。兹闻那伽国国王萨纳尔王后早薨,后宫主位悬空,为表大齐与那伽世代之情谊,故朕下旨特将福成公主赐予那伽国王萨纳尔为新任王后。      另特赐毓秀宫女官浣纱陪侍出阁,主仆同是,以彰齐人之福。钦此。”      宋吉宣完旨将圣旨合上,却见无人过来接。      福成公主瘫跪于地,如个废人般神色呆滞。而平素里向来机灵的浣纱,此时也冷汗涔涔的伏跪于地,甚至无心去搀扶公主了。      今早被无端释放,她就心中狐疑。锦衣卫来势汹汹,却不审不问关了一晚就将自己给放了?原来已为她安排好更为残酷的去处……      既然无人肯接,宋吉便将圣旨强行塞进福成公主怀里,并诡笑着小声道:“我说福成公主,首辅大人还让杂家给您捎带句话儿~”      福成双手撑着地,徐徐将头抬起,泪眼朦胧的看着这个让人憎恶的阉人!      宋吉冷哼一声:“既然公主看不上杜晗昱那样儿的,又这么想让未来的儿子称王,大人就特意帮你寻了个好去处。”      说罢,宋吉不理会福成的满眼忿然,奸笑着带一众随从离去。      主仆二人哭了许久后,浣纱才意识到公主跪在地上凉,以袖子胡乱在脸上擦了把,便起来扶公主。      福成半瘫不瘫的在她的搀扶下起身,两眼僵直的盯在地板上,只语不言。任由浣纱架着她往玉台之处拖去。      这时突然一阵铃铛声传来,主仆二人回去看殿门,见两个奇异装扮的老妈子带着几个衣着同样怪异的小丫头走来。她们行了大齐的礼仪,但开口说的话福成与浣纱却是一个字儿也听不懂。      只见那俩老妈子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后,略显歉意的冲她再次颔首,既而转头给身后的小丫头使了眼色,那几个小丫头便毫不迟疑的上前架起福成!      小丫头们看似单薄,却因着塞外的苦寒练就出一身的肌腱!四人便轻松将福成顶头架至半空,任一旁的浣纱如何扯拽也撼动不了分毫!      这时又一小丫头呈上来一个朱漆洒金木托,上面盖着层金纱,其中一个老妈子掀开金纱取出里面的东西,福成被她们架着悬在半空看不真切,挣扎中只依稀辨得那东西是个如胡瓜状的闪光器物。      她不知此为何物,却莫名的愈加的惊慌!大声呼喊,可毓秀宫内除了浣纱再无一人。      呈托盘的那丫头任务完了,便过来钳住浣纱的双手,让她再也干扰不得别人。而架着福成的四个丫头也将她放低,一个老妈子过来捂住她的嘴,另一个老妈子则双手恭敬的捧着那个器物,在福成身前拜了拜。      不久,毓秀宫内便传出一声穿云裂石般的哀嚎……      ***      皇上为福成公主赐婚的消息也传来了苏府。苏妁早就将那日经历告诉了霜梅,眼下听到这个消息两人欣慰至极。      “小姐太好了!福成公主马上就要嫁去那伽国了,咱们再也不用担心她暗地使坏了!”      苏妁却也高兴不起来,虽是远嫁,却是权势更甚,有了那伽国王后的身份后,怕是连她爹这个大齐的从五品官职都不用顾忌了。      悻悻的往床上一坐,“霜梅,她以后可是王后了,想要杀个人就跟碾死一只小蚂蚁般!你说我到底是哪儿开罪了她,她要这么作弄我?”      霜梅嗤笑一声,挑眼看着吓的脸都青了的苏妁:“小姐,您可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您还当那个那伽国是什么好去处了?”      说着,霜梅凑到苏妁耳畔,拿帕子往唇边一挡,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就见苏妁的眼渐渐瞪圆,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第四六章   那伽国乃是神权国, 视女子初夜之血为凶秽,于君王不吉。故而每位纳入后宫的女子, 从妃嫔到王后,均应先净其身, 再行婚仪。      被老妈子们强行‘净身’之后的福成公主, 此时正抽抽搭搭的躺在床上。双眼直愣愣的盯着架子床顶的承尘, 脸上除了渐干的泪痕, 无半点儿表情。      女官浣纱就趴在她的床下,这会儿主仆四七两人是谁也顾不得谁,皆是一丝两气,苟延残喘。      三日后, 帝后为福成公主与那伽国国王萨纳尔,在紫禁城办了个简单的送嫁仪式, 大婚要等到了那伽国后再办。      送嫁仪式的当晚,福成公主与萨纳尔合了房。这一夜,她见识到了蛮夷铁汉的彪悍, 也头一回后悔了自己的选择。      若是重来一回,她会挂着笑嘕嫁给杜晗昱。可如今, 她只能随他们回那伽国。      谢正卿站在高高的月华楼上,目送着那伽国的车队驶出紫禁城,这才转过身冲着岑彦吩咐道:“准备准备, 今晚动身去潮洲。”      岑彦脸上略微一怔,旋即领悟:“大人,如今赈灾款和专门督办此事的官员皆已至潮洲, 您此时亲赴水患之地,是担忧他们从中贪污?”      谢正卿眺着宫外的方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次的银两数额巨大,交给谁督办他也不放心。      酉时一至,天边残阳似血。四匹碧葱碧骢驹拉着一辆紫檀马车出了神武门。      岑彦与谢首辅同坐舆厢,车队还有二十余名锦衣卫骑着高头青马相随。此次首辅大人要求出行从简,故而护卫带的不多,却个顶个的皆是顶级高手!      车队行至城南某处时,谢正卿撩开车帘往外看,恰巧是苏府。      “大人,可要吩咐下去稍作停留?”岑彦细心的请示道。      谢正卿却冷瞟他一眼,声音沉沉:“为何?”      岑彦知这是自己妄自揣测引得大人不悦,便赶忙颔首认错:“属下多嘴,以后定当慎言。”      缓缓阖上眼,谢正卿未再说什么。      方才他的确是想要亲自去看一眼那丫头回来病了没,毕竟那药劲儿是否真能凭着一晚的浸浴与几许刺激化解,他也不敢确定。      但是被下属看穿心思,他不喜。      ***      得知谢首辅离京后,汪萼便赶紧来了庆怀王府。      “王爷,谢正卿此时出京,下官觉得他是冲着赈灾款去的。”汪萼眉头紧促,一脸愁相。      王爷却怡然自得的斜在红木雕福禄如意的坐榻上,手里盘着两个核桃,时轻时重的碰撞出些声音,扰得人思绪难安。      “哼,就算是那也活该!本王早就派人知会过潮洲知府张玉安了,告诫他这次悠着点儿。结果没几日他派人给本王送来了两箱金子!”      “哎——”汪萼叹了声。如今跟着王爷的人本就不多了,还尽是些没脑子的。      “王爷的好心提点,竟被张玉安想成了是要分一杯羹。蠢顿至此,此人留着也无甚大用了。”      王爷手里的盘核声稍顿:“如今便是想拉他一把也迟了。谢正卿未有任何预兆的突然出京,此去必是沿途不歇,怕是八百里加急也来不及让他抹干净嘴了。罢了。”      那盘核声又起。      既然此事已无力回天,汪萼便想起苏明堂来,将这些日子追查书下落之事一一道来。      王爷面色无波的听着,不管他说到那些波折时表现的多么遗憾,王爷脸上皆是一片安然。      末了,汪萼总结道:“是下官办事不利,若早些看出端倪,便不会让苏明堂逃过此劫了。下官笃信那书中定有见不得光之处!”      见他忿忿的说完了,王爷才笑道:“听说苏明堂家的那个小丫头,不是个好惹的?”      汪萼脸上顿露窘态,上回千秋宴之事闹得满城风雨,传至王爷耳中也不是什么奇事。只是如今提起仍觉羞愤难平!      “王爷,那丫头的确是鬼灵精怪的,若不是她,那些书也不至于这么快的就全数收缴回苏府。”      王爷将手中一对儿核桃放至案上的锦盒中,身子正了正,端坐于榻,宽慰道:“一个丫头再鬼精又能有多大能耐?说起来她那日不过就是借着抱谢正卿的大腿,给你找难堪罢了。满朝文武,这种狗仗人势的玩意儿见得还少吗?”      汪萼也连连点头附和,他自然明白这一切的根源是在首辅身上。只是首辅他眼下动不了,这些狗腿子倒是可以算算账。      “王爷,下官定会再想法子继续收集苏明堂的罪状!这个棋子是不能为王爷所用了,那便不能留着他了。”      庆怀王伸手安抚了两下,随后转身去到架几案前,取出一册书,翻至某页,递到跟过来的汪萼手中。      汪萼接过那书捧在手心一看,那双老眼立时重拾色彩,闪显精光!      “马首为瞻号为令,入辅诸军百战兵。闻窃天台无一物,报国裹尸叹戊京。”他颤颤巍巍的将这首诗念了出来,念完将书一合看了眼书封。      “果真是苏明堂的《鹊华辞》!原来他拼命要毁掉的便是这首诗……”难怪,若是这诗流传出去,怕是他一个人的脑袋根本不够砍。      “可是王爷,这本书不是一共只印了十册?您这儿怎么会有?”      庆怀王往窗前挪了几步,看着外面的霞光万道,心情大好的笑了笑:“你真以为就凭苏明堂的胆子,敢写这种不要命的诗?”      这话让汪萼明白了些什么,只是想到苏明堂绯,鸢印此书时还是杨靖被斩前,那时他一未升官儿,二未提与杜家联姻之事,难道王爷那时便决定牺牲他了?      见汪萼心有戚戚,庆怀王便又言道:“你也不想想,自从苏明堂认了你这个恩师后,真心诚意的为本王办过几件事?表面上他看不惯首辅挟天子夺皇权,可真让他去做点儿什么,哪次不是推三阻四?这样的人,除了拿他们死来换个民愤外,无更大用处。”      这倒是,汪萼明白苏明堂是真不耻首辅的行为,但在大义前又一心顾及妻儿安危,以至于王爷交待的事多半都办不好糊弄着交差。王爷最痛恨左右逢源之人,当初舍得下杨靖那枚棋子,也是看他初心已有动摇。      “那王爷的意思是让他做民间的第二个青天大老爷?既而再让他死在谢正卿的手上?”      庆怀王眼眺着远方,笑颜默认。      “那咱们接下来……”汪萼如宝贝似的抱着那册书。既然那首诗乃是王爷‘栽赃’,手里握着个先行本倒也没什么难的,眼下有了这本书,可就好作文章了。      庆怀王转过身对上汪萼,目光阴鸷:“接下来,苏家人应该换个新地方住住了。”      ***      金秋八月,秋闱眼看就要到了,苏妁的大哥苏博清已来了苏府两日。      这日晌午,大伯一家三口与苏妁一家正围坐于大堂用午飧。突然就闻得大门处传来一阵踹门声,不待下人去探明情况,那门就被人破了!      进来的是二十多名衙役,看那衣装苏明堂便认出他们是通政司的人。      “你们可知此为何地!”苏明堂毕竟是通政司的从五品参议,如今被自己的下属闯了家门,颇有几分大水冲了龙王庙的意思。      奈何他这套官威无人吃,那些衙役能来此自然也是奉了上头的命令。有个小头头打扮的衙役将手里握着的文书展开,拿在苏明堂眼前让他看。      一看到‘诋毁当朝首辅’几个字,苏明堂就怔住了!他随即明白是出了什么事了,《鹊华辞》之事终是没能瞒住!可他想不通,明明十册皆已被女儿寻回,为何还是会东窗事发。      见他心虚不再抵抗,那个小头头便喝令道:“全都带走!仔细搜,一个人都不许落!”      下人们和苏明山一家自是不知原由,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人押走了。而苏妁与桐氏虽未看到那衙役头头手里的文书,却也隐隐猜到了些,自知反抗无用,但顺从的被押走。      苏妁一路除了关注爹娘及大伯一家的情况外,就是在想这事儿是怎么暴漏的。按说证据皆已被她毁了,就算是有人此前看过那首诗,如今也是空口指认,而这种无凭无据的指认,不至兴师动众的去府上拿人。      难道是她漏算了什么?      想了一路也未想明白,两大家子人就这么云里雾里的被送进了通政司的大牢。      十几人分为两间牢房,男一间,女一间,中间仅以铁棂相隔,能看能说话。      “爹,大伯,大哥,你们都还好吧?”苏妁担忧的问道。娘与大娘及霜梅皆是与她同间,故而及时便可照顾。倒是爹那孤高的性子,最令她担忧。      “还好。”苏明堂的声音凄凄沧沧。此时他已无心去猜因何暴漏,只觉得自己似个千古罪人,害一家老小身陷囹圄!      苏妁一家倒还算冷静,可大伯一家就有些慌乱了。      “老三,这倒底是出了什么事啊?你可是开罪了什么京里的权贵?”苏明山颤声询道。      大夫人杨氏那边更是害怕,身子畏畏缩缩贴在角落,嘴却带着哭腔又冤又惧的喊道:“你们就算抓也是抓苏明堂家,我们只是来苏府作客的亲戚,你们抓错人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下该知道苏府婆子做的饭不算难以下咽了,起码比牢饭好吃。   第四七章   事态尚未明朗, 就见杨氏急于撇清,苏明山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隔着铁棂子冲她低喝道:“大家都是苏家人,有福时同享了, 有难时自然也得同当!”      想到这阵子得的好处与便利, 杨氏也隐隐觉得理亏, 只是她抬头看看对面的儿子苏博清, 心头又泛起一阵酸意。      再有三日便是秋闱了,如今却也进了牢房……      自打苏明堂这回升迁后三房关系破冰,杨氏也多少顾着些亲情,先前是恐惧加焦愁才一时乱了心智, 这会儿被自家老爷喝上两句,心里也认了, 便给一旁的妯娌桐氏赔不是道:“老三家的,你也别多想,我家老爷说的对, 咱们都是苏家人,有事儿理应一起抗。”      说着, 杨氏轻拍上桐氏的胳膊,抱愧道:“我先前那话不受听,弟妹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我只是着急博清……”话未说完, 众人却也心中明白。正是谋前途的关键,哪个当娘的又能不恨的牙痒痒。      “娘,您别担心秋闱之事了, 便是这回考不成,三年后也还能再考。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一家人的安危,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苏博清适时开解道。      这一句‘三年后’反倒令杨氏愈加的揪心,但顾及着大家的情绪,也只哽咽着点点头,未再说什么。      桐氏心中也愧疚,自然没有怪长嫂的心思,妯娌俩说了几句贴己话相互宽慰。      苏妁看着这幕,既心酸又欣慰。      上辈子三房因当初分院儿之事心里皆横着根刺儿,到死不相往来,便是碰上了也就勉强着招呼一句,脸色却比遭了贼还难堪。      而这辈子因着爹的升迁,主动将老宅的院子匀给大伯二伯,非但解了心结,还换来了两房亲威的真心感激。      说起来大娘与二娘虽自私些,却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不过就是亲疏有别,优先为自己儿孙着想罢了。眼下苏家既没了这些利益上冲突,对外时也就越加的像一家人了。      只是她至今想不通《鹊华辞》之事到底是如何发展至此的,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得有个人先出去,探听消息,以寻对策。      扫视了圈儿众人,苏妁忽地将目光驻停在大哥苏博清的身上。      大哥读书多,见闻广,事情真相若是告诉了他,倒也多了个商量对策的人。毕竟如今大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拴在同条绳上的蚂蚱了。比起像上辈子那样一大家子人浑浑噩噩中掉了脑袋,倒不如将危机提前说出,共寻生路!      苏妁先是假装帮爹整理凌乱的头发,趁别人不注意时便将心中盘算告诉了苏明堂。苏明堂骇然片刻,旋即点头准允了。      如此,苏妁便将苏家当前的危难如实相告,包括她曾四处偷书解困。当然无关主旨的琐碎事情未提,例如有关某人的。      说这些时还特意规避了几个丫鬟,霜梅有眼色的拉着她们去了另一头,苏家人则聚在两个牢房铁棂相隔之处。      才说时倒是引得大伯一家惊愕不已,待说完后反倒大家都神色渐趋平静了。      苏明山凝眉拍了拍苏明堂的肩膀,似带着几分同情:“大哥自小便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可你却恰好相反。当初爹在时总说官场险恶,处处明枪暗箭,再□□对你考取功名,宁愿咱们一家皆从了商。你为了尽孝一度放弃入仕的心思,可他老人家才走了两年,你还是固执的捡起了书本……”      听闻了这话,苏明堂也只叹了口气。      妇道人家原本不欲掺言,但杨氏还是忍不住干笑两声:“老爷,您还说三弟放不下功名,咱们博清考科举不也是您亲自点了头的?”      “哎,那是看三弟仕途一片大好,正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若是无人照拂着,我也不敢让博清来淌这趟浑水。”苏明山这话倒是说的直白,想当初儿子考生员时的确是瞒着他,后来考中了他也不许继续考下去。直到苏明堂突然升为了通政司左参议,他才松了口。      桐氏惋惜的看看苏博清,哀道:“若是咱们苏家能洗白冤屈渡了此劫,旁的倒也好补救,只是可惜了博清白白浪费了三年光阴。”      “爹娘,大伯大娘,你们放心吧,大哥的事我定会想办法。”苏妁突然信誓旦旦道。      一时间引得众人皆朝她看去,连苏博清也纳闷,一小丫头能有什么法子?      就见苏妁用力伸了伸胳膊,跨过铁棂子凑到苏博清的腰间,然后猛的一扯!将那玉穗子给扯了下来。      “妁儿?”苏博清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君子无故,玉不去身,这块玉他自懂事以来便始终戴着。      苏妁手持着那块玉,面对苏博清露出抹鬼祟的笑:“借大哥这玉佩一用。”      低头她便狠了狠心一口将自己的手指咬破!直惊得众人异口同声的叫了句:“妁儿!”      而苏妁却毫不在意的抹了两滴鲜血在那天水碧的流苏穗子上,这才爬到牢房冲外的一面大喊了几声。      没多会儿狱卒便往这儿来了,离着老远就没好气儿的指着她诘斥道:“喊什么喊!再喊把你舌头给割了!”      可待他走近了,才发现抓着铁棂子大喊的竟是个琼姿花貌的姑娘,顿时那语气就软了几分:“姑娘,别乱喊了昂,这会儿牢头儿正午憩着呢,搅扰了谁都没好果子。”      见他想走,苏妁忙伸出胳膊去扯了扯他袖子,声音凄凉:“这位大哥,前几日汪学士府的千金掉了样东西在我这儿,若是不及时给她送回去,汪小姐定要着急死了!”      边说着,苏妁从自己手腕儿上脱下一只银镯子,与那玉佩一同塞进狱卒手里:“求求大哥帮帮忙!”      “这……这不合规矩。”狱卒神色严肃的将东西推了回来。      “大哥你等等!”苏妁又急急跑回娘身边,将桐氏头上的一支金钗取了下来,不顾桐氏一脸的错讹,转头就递给那狱卒:“大哥你看事发突然我身上也没带银子,这些虽是女人饰物但当了也够您几个月的下酒菜,劳烦大哥就辛苦这一趟!保不齐到时汪小姐也会有赏。”      狱卒掂量掂量手里的镯子和金钗,又看了看苏妁手里拿着的玉佩,短叹了声一把夺过:“行吧,就当做做善事了。”      说着,狱卒往外走去。      待那狱卒走远了,桐氏才道:“妁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苏明堂也不解,女儿之前明明说了汪家在千秋宴上如何的使绊子,这会儿去求汪语蝶她怎么可能会出手,再说了就算汪语蝶心软,她爹又岂能由着她?      “娘,眼下只有汪语蝶才能救大哥。”只说了这么一句,苏妁便凑到铁棂子前,与大哥苏博清小声交待了几句。      就见苏博清眉间愁云集聚,似是遇到了棘手的状况。可接下来又听苏妁说了几句,那愁云才渐渐散了去,渐渐露出一副认同的模样,最后对着她郑重的点点头。      ***      狱卒交班是在戌时,故而当汪语蝶收到这块玉佩时已是黄昏后。      汪语蝶高高拎着那块玉佩任它在眼前转来转去,人则趴在桌上侧目端详。这是苏博清贴身之物,她自是认得。只是他如今都娶妻三载了,突然又送这个来……      显然是因为下了大狱,有求于她。      “苏博清啊苏博清,你不是素来最有骨气么?”汪语蝶朝着那块玉佩诘问道。      明知玉佩不会说话,可她还是自言自语的嘟念着:“在里面磨磨你身上的棱角倒也好,免得……”正说到这儿,她突然看到那玉佩穗子上的血迹。      汪语蝶立马直起身子来,一双单凤眼噙着水汽死死盯在那穗子上。心中暗暗担忧,晌午才下牢,想不到这么快就动刑了!不行,她不能让苏博清在里面遭这些罪!      一下自椅子里弹起,汪语蝶从木施上扯下件斗篷披在身上,匆匆忙忙的就往外去。      ***      今晚月色本就朦胧,再透过那层层的布防,能照进通政司大牢的更是寥寥无几,那一星半点儿的光亮很快便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      苏家十数口人此时一个个倚着墙阖着眼。睡是睡不着,但总要沉静下来想想对策。      突然一点光亮伴着钥匙叮当的碰撞声响,往这处走近。      苏家人警醒的瞪大了眼,盯着越来越近的那抹光晕。直到人站住了,才看清是这里的牢头儿。      “苏博清是哪个!”他喝问了句。      苏博清忙起身站直,应道:“是我。”他知道,这会儿来点名看他的必不会是旁人。      牢头儿先是阴沉沉的看了他一眼,接着才低下头在钥匙盘上找了找,取出一把开了锁,只敞开容一人过的缝隙,喝道:“出来!”      苏博清回头看了眼众家人,最后目光落在苏妁身上,点了点头。苏妁明白大哥的意思是已经做好了准备,让她放心。      牢头儿的身后还跟着两名狱卒,像这种押送嫌犯的场合必不能一人出面,三人呈三角之势围着中间的苏博清。      待拐过了这一排的牢房,估摸着动静不至传到家人那处,苏博清突然一巴掌拍在牢头儿后脑勺上,狂妄道:“你他娘的是个什么东西,冲着爷吆五喝六的!”         第四八章   牢头儿被他这一拍先是捂着后脑勺愣了下, 毕竟从来也没遇到过这么嚣张的嫌犯!但也只一瞬他便反应过来,指着苏博清的脸怒吼一声:“给我打!”      苏博清毕竟只是个文人, 身板儿单薄,原本两个强壮的狱卒便足以给他一顿好受, 可牢头儿心里恨呐, 自己上手上脚的也发了一通狠, 这才罢了。      “带走!”发泄完了, 牢头儿喝了句。三人便继续押着苏博清往提审的屋子走去,只是这回换成了两名狱卒拖着他。      苏博清困难的抬了抬胳膊,擦拭了下唇角腥甜的血。整个人看似虚弱无比,眼中却隐隐有精光闪动。      这样, 才像那么回事儿。      来到一间柳木门前,一个狱卒上前两步将门推开木门, 又拽着苏博清的胳膊往里用力一推!苏博清原本还能扶着墙勉强站住,但他趔趄了两步,还是没有伸手去扶墙, 任自己的身子往地上歪去。      “清哥哥!”就在苏博清倒地的那一瞬,一双荏弱的素手扶上了他的胳膊。奈何那双手太过无力, 非但没能扶住他,反倒顺着他的方向一同倒了去!      “语蝶……”苏博清在自己身子落地的那一刻却伸手推住了汪语蝶的腰,才使得她没同自己一样身子着地。      汪语蝶稳当了下自己, 立马转身去扶苏博清,当一双手搀进他的腋下用力拽时,听见他嘴里发出几声痛苦的口申口今声, 她那泪立马就吧嗒吧嗒落了落在了手上。      屋子里没什么座椅板凳,但眼看着苏博清一身新伤痛苦不已,汪语蝶便脱下了自己的斗篷铺在地上,一手搀扶着苏博清,一手指指地上:“清哥哥,你先坐下来。”      苏博清面色难堪的背过身去,不肯坐。      顿了片刻,才带着几许懊悔与遗憾的说道:“那块玉佩原本是我托付给人,想待死后送你留个念想的。却未料他会错了意……”      “为何清哥哥宁愿在天人永隔时给语蝶个空念,却不肯在你我皆在时好好珍惜?”汪语蝶的质问中带着凄凄的痛惋。      苏博清徐徐转身,唇角噙血,眸中水雾涌动。他无比哀伤的凝着她那张泪颜,抬起手在她脸颊上小心拭了下。      那浅淡的温度却似这世上最暖人心的东西,汪语蝶紧抿着唇,却也止不住下巴的抽搐。她双手捂住那只手,生怕他狠心的自她脸颊上移开。      她的泪大颗大颗的簌簌滴落在他的手上,那苦涩的带着盐份的液体侵蚀着他手上的伤口,火火辣辣。      “妁儿都给我说了。”苏博清突然道。      汪语蝶明白,他说的定是自己仍痴心于他,并有意再拾旧好之事。如今她虽厌恶苏妁,但想到她竟也办了件好事儿,不由得暗暗感激。      但她还是惭仄的垂下了头,语气极尽卑微:“清哥哥,语蝶如今已似残花败柳,不该再有痴想……”      但很快便有一只温柔的手勾上了她的下巴,迫使她的脸仰起,那男人的声音缱绻且撩人心怀:“你若是残花,便如雨过海棠,落满地嫣红。你若是败柳,便似日耀金枝,生一池灿艳。”      不知为何,汪语蝶只觉得那下巴被他勾着,反倒抽搐的愈加厉害。      她悔恨!为何明明最好的,却始终得不到。但她又庆幸。那个短命鬼死的倒是时候,让她没在遗憾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      牢房中,已知晓苏妁所用计策的苏明山轻叹了声。一方面觉得这计策不君子,一方面也觉得对不住儿媳。      苏妁明白大伯心思,主动解释道:“不管磊不磊落,任何时候保命才是最为重要的。”      杨氏倒是支持,眉眼也为之舒阔了些:“妁儿说的对。人呐,命才是最重要的!何况咱们本就是被冤下狱,用点儿歪门左道换个讨公道的机会又有何不对的?”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她儿的秋闱又有望了。      苏明堂与桐氏不想指责女儿。她歪路数多,可若不是这些歪路数,怕是苏家如今已罪证遍地,想洗都洗不清了。至少如今那些书毁了,不管这次是为何被抓,总归还有转圜的机会。      不久后苏博清回来了。看着他一身的伤,苏妁与一家人同样意外。      她知道自打苏汪两家千秋节反目后,汪语蝶对她哥的心思便再一次动摇。特别是苏家前脚刚一下狱,大哥就着人送去玉佩求救,这太过现实。      故而她才在那玉佩上抹了两滴血。让她心疼也好,寻求怜悯也罢,总之能将大哥救出去,苏家就还有望。      只是这套计策中并没有让苏博清刻意讨打,那完全是他自己的意思。      苏明山疼在心里,嘴上却不说什么。杨氏就顾不得这些了,儿子还没关进来时她就已扑到铁棂子上椎心饮泣了。      “博清,我的儿……”      “娘,没事,不过是些皮外伤罢了,一两天就好了。”苏博清咧嘴笑笑,劝慰道。      狱卒将门打开,又将苏博清推了进去,苏家人立马一一上前嘘寒问暖。苏博清只几句搪塞过去,见那狱卒走远了,便赶忙说起正事来。      “妁儿,她离开时说要去求汪萼将我救出。”      苏妁点点头,伸手扶着苏博清先坐下。以汪语蝶对大哥的心思,做出此决定倒是在她预料之中。      “不过大哥,汪语蝶就算是真心诚意的去求她爹,也未必一定能将你救出,咱们还是得想些退路……”      “妁儿,你放心好了。”苏博清打断道:“她去求,就一定求得来。”      方才汪语蝶痛彻心扉的模样只有他看在眼里了,他毫不怀疑汪语蝶对自己的一片痴心,便是汪萼再精明,必也敌不过女儿的以死相挟。      “那好。”听大哥这样说,苏妁悬着的一颗心也踏实了下来。      如今他们只需在此等待。      苏明堂毕竟是通政司的人,而且尚未定罪,故而饭食上谁也不敢苛责,一日三餐如时送来,虽无大鱼大肉,却也不会给那些个馊的臭的。      苏家人在苏妁与苏博清的打气下,倒也看得开,该吃吃,该喝喝。特别是苏妁,两日下来非但未有清减,反倒因着走动少了,看上去小脸儿竟还圆润了两分。      这会儿狱卒刚刚收走了碗筷,桐氏看着依旧空荡寂静的牢房,不由的叹了声:“哎,两日了,明日便是秋闱。”      闻言苏妁也面色僵了下,这两日她其实比谁都慌,但顾及着要给一家人希冀,才强装出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      是啊,明日一早便是秋闱了,今晚若是再无动静,大哥的前途便要误上三年。她侧头瞥一眼苏博清,见他嘴上淡笑着似是并不担心,眼中却蒙着层迷茫。      他不怀疑汪语蝶的真情,但他怕这次又如三年前,她被她爹关在房里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这时,又一阵钥匙叮当的声响由远及近,苏家人个个脸上露出期待,果然那狱卒来到了他们眼前。      “苏博清,这案子没你什么事儿了,去按个手印儿就可以走了。”那狱卒言语上也客气了几许。      苏博清脸上现出喜出望外至极的怪笑,激动之余,自己都有些拿捏不住尺度。      苏妁立马跟着站起,手伸过铁棂子握住苏博清的胳膊,眼中流露着殷殷的嘱托:“大哥,别忘了。”      苏博清将手叠在她的手上轻拍了两下,眸色笃定:“妁儿放心。”      一家人目送着苏博清出了牢房,看他身影渐行渐远,最终融在一片黑影里,这才一个个坐了回去。      苏妁转头时,见大娘脸颊上已挂满了泪珠,刚想说点儿什么宽慰,却见杨氏正回头看向自己。      破涕为笑的凄声道:“妁儿,大娘谢谢你,你这回真的救了博清。”      “大娘……”苏妁凝眉望着大娘,只觉眼眶一酸,不由得也滑下了两行清泪。      她欣慰的是这一世,她终于感受到了除爹娘以外的亲情。      若是上辈子,同样的事情发生,大娘必是无休无止的埋怨被拖累。而这一世,大娘竟懂得了感恩。      可见亲威间的摩擦,有时并非是因着人性善恶,而只是用错了相处方式。      苏妁笑着拿袖子给杨氏擦擦泪,之后也擦擦自己的。         第四九章   夜幕已渐渐笼过日沉后的天空, 苏博清自通政司的大牢被放出,走了后门出了通政司。      门外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已等候多时, 守在车外的婢女见苏博清出来,立即回头往舆厢内小声禀报。      俄尔, 便见汪语蝶撩开帘子细步蹒跚的下了车。她面色苍白, 嘴唇无半点儿血色, 好似大病初愈。苏博清立在原地未动。      “清哥哥, ”她用尽气力唤了一声,并挣开丫鬟的搀扶想要再上前迎几步。      丫鬟立马慌了,一边扶住险些跌倒的小姐,一边转头对着苏博清埋怨道:“苏公子!我们小姐为了救您不只与老爷反目, 还服了毒以死相逼!这会儿才刚服下解药身子正弱,您怎么忍心看她着急?”      见那丫鬟扶的吃力, 苏博清上前几步接过汪语蝶,稍一用力架着她回到了舆厢内。      “语蝶,你……”这是何苦。      可话至嘴边儿他又咽下了。她不顾一切去救他, 不正是他所求的么。      汪语蝶见他眉间笼着阴云,便伸手拽他一同坐下, 反过来宽慰道:“清哥哥,我身子已无碍了。你放心,语蝶是想要与你长相厮守, 而不是飞蛾扑火,服的毒我心中自有数,断不会当真送了命去。”      见她一字一顿虚弱的说着, 苏博清心中备受煎熬!这女人也是他曾爱过的,可如今却不得不对着她虚与委蛇,诳骗利用。      “语蝶,我还是不放心你的身子,眼下既然我已出来了,你就快些回学士府好生养着。”      “回学士府?”汪语蝶讪笑,既而是一阵面色难堪:“清哥哥,从语蝶以死相逼的那刻起,爹就不认我了……”      见苏博清怔住,她又忙道:“不过清哥哥别担忧,爹也不过是一时气极,待过几日气稍消些,你写好休书,与我一同回去见爹。”      汪语蝶带着企盼的眼神凝着苏博清,苏博清却眼神闪烁,一时不知如何接她这话。她的意思是眼下不再回汪府,而要与他同居?      “语蝶,苏府眼下已然被封,我实在也无处安置于你,不如你还是先……”      “别担心清哥哥,语蝶已命人买了处小宅园供你我暂时落脚。”汪语蝶脸上蓦然现了丝娇羞。      苏博清两眼一阖,暗恨这下怕是要被绊住脚了,那妁儿交待的那些事……      他猛的睁眼,含情凝睇:“语蝶,我不放心你的身子,纵是不能回汪府,我也得先去请个大夫来为你调理些时日。”      见苏博清如此关切自己,汪语蝶娇笑着往他肩膀上靠了靠,“爹虽生我气,却也挂念着我的身子,故而已令府医随行。”      苏博清嘴上说好,心中却是担忧。既然大夫是汪家的,他想要旁的药也不能直接开口了。      马车辘辘行至某条长街的一处幽静府院前停下,丫鬟撩开帘子,恭敬禀道:“小姐,到了。”      接着便与苏博清一并搀扶着汪语蝶下了车。      院子不大,只两进,但就这几个人也足够安顿的了。里院儿自然是汪语蝶与苏博清住,外院儿的四间便分给马夫,大夫,丫鬟,再加一个做饭的婆子。      时辰已是不早,原本想着好好睡一觉,待明日秋闱过后再去办苏妁托付的几件事。可路上苏博清探了汪语蝶几句,得知苏家的案子明日将审。为免夜长梦多,他只得今晚将东西准备好,明日再择机送去牢房。      简单用了一些吃食后,苏博清送汪语蝶回了房。明明之前还见她的身子倦怠不已,一关房门她却用力扑进了他的怀里。      “清哥哥……”她梨花带雨的娇唤一声,让人又爱又怜。      “语蝶,你……你这是做什么?”当意识到汪语蝶的手伸进他的袍子里,只隔一件中衣细细抚扪各处时,苏博清不由得全身一僵。      可那双小手仍没有任何节制的四下里点火,任他心中情谊已逝,却也有些经不起怀中女人的这般撩拨。      他猛的一下将她推开!这个推开是本能,可他却不能出言伤了她,只得换副爱之深责之切的态度:“语蝶,你疯了!你现在大病初愈,怎能做这些!”      汪语蝶脸上浮着惭仄之色,倚在墙上垂着头无颜抬起。      他又怎会懂她的感受?自出了那桩丑事后,她每日沐浴几回却仍觉身子肮脏!她洗得干净外面,却洗不净里面,她随时都觉身体里残留着那些不堪的污秽……      她需要他,需要他的怜爱为她净化,为她冲刷。      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理由她说不出口,她缓缓抬起头,泪眼朦朦的望着他,近乎祈求:“清哥哥,语蝶身子当真无碍。”      “那也不行!”苏博清负手转身背对着。家人身陷囹圄,家中还有爱妻,他怎能在此红烛暖帐度春宵。      意识到先前的话略显无情,他闭眼悲道:“语蝶,如今爹娘尚受牢狱之苦,明日一早还有乡试要考,我实在无心那些风月之事。”      见苏博清只字未提家中之妻,汪语蝶突然好受了些,原来他不是因着愧疚而拒绝自己。便擦了擦腮边的泪,上前拽着他的后襟:“清哥哥,你放心,只要苏明堂的罪定完了,你写好休书我们一起去求爹。那时都是一家人了,爹必不会袖手旁观。”      苏博清转回身,神色已然平静了下来,声音清越,意调温柔:“语蝶,若是过了乡试,我便能以孝廉公之身份风光迎你过门。故而今夜你先睡,我要再去读会儿书。”      说罢,人便闪出了屋子。      汪语蝶紧抿着双唇,虽一时得不到,却也心中甜如蜜。只是他不睡,她也不想睡,他秉烛夜读,她便在房里等着他。      里院儿同外院儿一样,也是有着四间屋子。除了卧房、膳堂等,还有一间小的作书房之用。苏博清在书房里躲了半个时辰,直到见卧房的蜡烛熄了,才蹑手蹑脚的开门。      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厨房,举只一只小蜡烛在瓶瓶罐罐间找寻。找寻许久后他终是两眼放光,如获至宝的拿起一纸包东西闻了闻,仔细收好放在袖袋里。      今日晚饭时他特意让婆子做了肉糜胡椒羹,为的便是遣她去买回这胡椒。胡椒珍贵,若非大户人家待客之用,实难备存。      找好第一样东西后,苏博清又摸到前院儿大夫的那间屋子前,拿出一把提前备好的小刀插进门缝里,刀锋卡在那门闩上一点点的往外拨,直到听到‘啪哒’一声,门闩彻底拨开了,他才将小刀收起,轻手轻脚的进了屋子。      三更时分,人睡得最熟。苏博清躬着身子潜进屋内,只听到那大夫的打呼声如闷雷贯耳。他点起那只小蜡烛,用手遮着光,以防映到床上照醒大夫。继而打开药箱又是一通翻找。      两刻后,苏博清带着想要的东西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门。仔细将门掩好后,他转身欲走,却在转进里院儿的那一霎愣住了!      “语……语蝶,这么晚了你……”      站在门外的汪语蝶脸色已不比之前,柔情媚态没了,只余一双阴厉的凤眸,像看犯人那般的审视着苏博清,甚至口吻都变的冰冷至极:“苏博清,这么晚了你不读书不就寝,鬼鬼祟祟的溜进前院儿,你想要偷什么?”      苏博清心中一阵慌乱,若是袖袋里藏的两包东西被她拿给府医看了,便是一时猜不出用途,苏妁这计策也要毁了。      汪语蝶步步逼近,伸手就想要拽他的袖子!苏博清就势扯住她的手,将她往后一晃,使得整个人失重往一旁栽去!      被晃了个趔趄的汪语蝶有些恼羞成怒,直起身子忿然指着苏博清,哭吼道:“难怪我爹说你此时来求必非真心!果然,苏博清!你就是借着玩弄我来报复我爹告发苏家之事!”      苏博清错讹。他虽知汪苏两家已反目,却也未想过汪家会是害苏家下狱的罪魁祸首。而汪语蝶仍在一旁喋喋不休的怨念着,全然未留意苏博清脸上的变化,和自己先前一时激动的失言。      苏博清一把扳住她的下巴,恶狠狠的凝着她,那夜间男人独有的威压直迫得她心跳如鼓。倨傲的声音中透着几分戏谑:“玩弄?好,让我告诉你什么才叫玩弄!”      说罢,苏博清一把抱起汪语蝶,往卧房大步走去。      纱帐暖,红烛摇,一夜云雨百恨消。      汪语蝶圆了三年前的一场梦,便也无心再去计较这些琐事,反倒怕瞎疑心惹得苏博清不悦。      一早,苏博清乘着汪家的马车去了贡院。好在汪语蝶身子疲累未跟来,他给了马夫一锭银子,吩咐马夫去附近茶楼吃吃茶听听书,待两个时辰后再来接自己。      如此重要的一场试,换旁人便是早早写完也要反复校阅,不至鸣钟不出贡院。而苏博清却提前大半个时辰将试卷交上,自己则暗下雇了辆马车往通政司去了。      因着看牢的人皆知他与汪府的关系,故而也未刁难,给了他与家人说几句话的方便。苏博清也不敢多耽搁,将那两包东西偷偷塞给苏妁后,又简单说了说打听来的情况。      苏妁这才恍然,竟是因着汪萼的告发使得一家人下狱。       作者有话要说:  首辅大人在去往潮洲的路上,马上就到了。。。前面也说了一路快马加鞭嘛,戊京的情况要等人到了地方才会接到信报。 女主也是有脑子的,不会一出事就指望着他,通常自己先折腾折腾……最后折腾不动了,还是得他来。   第五十章   未时日央, 有四名狱卒往牢房这边来。刚走近,便听到里面传出一阵悲泣声。      “哭什么哭!都出来, 通政使大人要过堂了!”其中一名年轻狱卒厉声喝道。      霜梅惯会作戏,哭得比谁都伤心, 这会儿见人到眼前了, 更是抽抽搭搭的抱着平躺在地上的人儿, 语带哽咽:“求你们快救救我家小姐!我家小姐病的厉害, 快给请个大夫看看吧,再晚怕是要不行了……”      那狱卒盯着地上的苏妁,眉头一皱。心忖着早上还好好的,怎的突然就病这么厉害了?他走到跟前细端了端苏妁的脸, 见点点红斑满布额前与两颊,顺着脖子一直蔓延到领口里。      他又抬起她的胳膊, 粗鲁的一撸袖子,见胳膊上也满是红斑!吓得他立马将胳膊扔下,连退后几步出了牢房, 冲着一个年长些的狱卒颤巍巍的道:“那姑娘胳膊烫得跟烤红薯似的!这……这是得的什么病呐?”      这一扔,摔的苏妁生疼!可她也只紧咬了下牙关, 强忍着没出声。      接着年长的那个狱卒进来走到她身旁,伸手在她的头上摸了摸,滚烫!又仔细端详了下她的脸, 那红斑的确有些骇人。      “这病,怎么看着有些像疫气?”      近来因着潮洲水患,不少灾民涌进了附近各城, 据闻已有多个城镇疫气蔓延,来势汹汹。好在戊京离的远,暂时未受波及。      “可是没听说京城有疫气啊。”先前没说话的一个狱卒说道。      霜梅一听立马扑在苏妁身上哭道:“小姐,真是老天不开眼呐!奴婢陪您一路从潮洲到京城,救了无数的灾民病患,人人说您是菩萨心肠,想不到最后您自己倒被这怪病染上身了——”      那年长的狱卒一听立马变了脸色,瞬时煞白!逃也似的夺步出了牢房,将门重又锁死,说道:“快!快去禀报大人!”      几人哪还顾得了提审之事,慌张往外跑去。比起一次过堂来,疫气蔓延至京城该是更为棘手。      见人都走了,苏妁才握着先前被摔的那条胳膊痛吟了几声。      桐氏赶忙上前帮她揉揉,泫然欲泣:“妁儿,你受苦了……”      明知女儿打小对胡椒不服,却还要亲眼见她吞下这么多,再并着苏博清从大夫那偷来的一包粉姜散,红斑加生热,确是易被误诊为疫气。      “没事娘,”苏妁扯着嘴笑笑:“等妁儿出去了,连饮上两大壶牛乳便好了。”      桐氏眼含着泪点点头,听到又有脚步声传来,赶忙放下苏妁。霜梅则继续扑在苏妁身上哭诉作戏。      这次来的有大夫,只是给囚犯看病的大夫自然也不是什么医术精湛的,加之被霜梅的话一引导,跟着风的便确诊为了疫气。      待这诊断结果再禀回通政使大人那儿,大人深感头疼,连忙招来师爷帮着出主意。      一番分析后,最后得出了结论。      留不得。且不说留下了有多少人要冒着被传染的风险,单是日后查下来这戊京疫气的源头是他们通政司,这一条罪名便让他难以承受。      通政使突然灵光一现:“大齐律例中是不是有一条,凡不涉及谋逆叛降、恶逆不道的,诛连之罪可免除年十六以下的?”      师爷赶忙点头称是,如此终是敲定。      未几,便有两个以白巾系着口鼻的狱卒来到牢中,将苏妁与霜梅一并带走。从侧门送出去后又拿了锭银子给霜梅,再三嘱咐她带着她家小姐走远儿点,越远越好。      霜梅像模像样的架着苏妁往外走,等拐过了墙角,霜梅才道:“小姐,没事了。您在这儿坐会儿,我想法子去买些牛乳来!”      苏妁坐在冰凉的石墩子上,想着接下来的路。在牢里时总以为自己出来了,就能有法子救全家,可如今真出来了,脑中却是迷茫一片。      苏家才进京没多久,哪里有什么结识的京城权贵。眼下想找个人投靠或是帮手,都找不着。想来想去,脑子里唯一落下的身影,竟是他。      他帮过自己几回,甚至还在杜晗昱欺负自己时杀了杜晗昱,那么是不是证明……他对自己有意?      一瞬,苏妁心中掠过个可耻的念头……      “小姐,奴婢买来牛乳了!”霜梅高兴的拎回来两壶牛乳,旋即便令苏妁打消了心中蠢念。      饮下后,主仆二人就近找了间客栈落脚歇息。待晚上醒来时,苏妁身上的红斑业已消了小半。      霜梅打了水来苏妁房里伺候梳洗,刚洗完脸,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噪杂声。苏妁隐隐感到不安,将窗子打开一条小缝,仔细聆听。      “不是你那你躲什么?我怎么看着你跟这画像倒有几分相似!”      “大人,可奴家脸上真的没有这些红斑呐!”      ……      苏妁将窗子轻轻关上,转头对着霜梅言道:“糟了,有官府的人再四处寻我!”      霜梅面色一怔,不禁纳闷:“可是小姐,是通政司自己放的咱们,现在又再来抓咱们做什么?”      “不是通政司的人。”苏妁垂头暗忖着,那些人的打扮与通政司的衙役不同。      “那还有什么人想抓咱们?”霜梅将窗子又打开了条缝儿,看了看那些人的装扮,果真不是通政司的。“小姐,他们正在逐间搜查,再有四间便到咱们这儿了。”      “来不及逃了。”苏妁转身环顾了一圈屋内,想到方才那位姑娘说自己脸上无红斑,由此可证那画像上还特意画了她今日出狱时的症状。      “这些人能第一时间得知我被放,又如此担心我出来坏事,定是与这次苏家落难有关的。我猜八成是汪萼的人。”      霜梅一想也觉认同,只是再看了眼窗外,不禁急道:“小姐,还剩三间了!”      ……      随着“哐当”一声!苏妁所住的那间屋子被人踹开,几个青衣黑裤的官兵闯进来。甫一进来,便被股子穿堂风顶了下!      原来是那扇面街的外窗大敞着,扫视屋内,空无一人。      “不是说这屋里有两个姑娘吗?”其中一个官兵拎着小二的领子喝道。      小二皱眉咧嘴,委屈的紧:“兵大爷,就刚刚还看到那姑娘打了水进来的,谁知道这会儿怎么都不在了……”说着那小二就要哭出来。      另一官兵跑到窗户前看了眼,急道:“看来她们是从这儿逃走了!”      先前那官兵放开小二的领子,几步飞奔到窗前往下一看,长长的两条被单接在一起,直垂到长街上!      若不是他们要抓之人,又何必要逃?既然已追到方向,自然无需再这样漫无目的的搜下去。那官兵当即收了客栈内的所有兵力,沿着长街的方向追了出去。      待屋内恢复了安静,苏妁与霜梅才从床下钻出来。相互简单的整了整衣裳,赶忙往屋外跑去。      小二才走没多远,见她俩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不由得两眼发愣,手指着两人呆呆的道:“你们……你们不是顺着被单逃了?”      “逃什么逃!被子那么潮,我挂外面晒晒而已。”霜梅没好气儿的呛了句。      待二人沿着先前官兵相反的方向跑了一阵儿后,才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霜梅手扶上苏妁的胳膊,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小姐……你刚刚看到没……那些人可是带了刀来的!”      苏妁没命的喘着,回想那晚千秋宴时自己对汪萼所做的,便不难理解方才那些人眼中的杀气腾腾了。      他们可不像是来抓她的,倒像是来杀她的。      ***      夕阳落在城门楼子的檐角上,暗香浮动。余辉如无数根金针银针自那檐角的狻猊兽双眼中迸射而出。      潮洲知府张玉安,此时正率众地方官员在城门处跪迎。      待那辆紫檀马车驻停后,只见一个□□独超,身量修长的男子自那马车下来。只着玉簪便服,却生赫斯之威。      那人开口一句:“免礼。”众地方官彷徨的直起身子来,张玉安的脸色尤为难堪。      半个时辰前他才接到报信儿,慌不迭的换了官服便赶来接驾了。坐在马车上一路忐忑难安,打死他也没想到会在潮洲这地界见到当朝首辅!      特别还是眼下难民遍地,疫气四生之际……         第五一章   鸾回凤翥, 翩跹而舞。      冷眼看着堂中的那些舞姬,谢正卿手中的龙泉瓷杯“啪”一声摔到了地上, 立时碎成无数片儿。      奏乐声骤停,乐工舞姬们吓的齐齐跪地, 只当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好惹了大人的眼。      潮洲知府张玉安与一众地方官见状, 也赶忙从席位上改坐为跪, 一个个恭敬的等着首辅大人训悔。      “好一个歌舞升平的潮洲, 看来朝廷的赈灾款是发放错地儿了!”谢正卿自主位起身,睥睨堂下一众人等。      张玉安赶忙挥挥手示意舞姬乐工们退下去,面色极其惶恐,声音亦是颤颤巍巍:“下官知罪……大人风尘仆仆自远道而来, 下官的贱内原本只是想略尽地主之谊……”      这歌舞晚宴确系张夫人心急彷徨之下的安排。潮洲位处偏远,从未接待过什么大人物, 更何况是半个时辰前才收到消息,张玉安去迎驾前只嘱咐切勿怠慢,而她根本无时间细细思量, 便照着寻常待客的事项来做。      谢正卿自然也无心与一妇道人家多计较,不过张玉安的话落入耳中, 却不那么耐听。地主之谊?整个大齐是谁的,轮到一个小小地方官尽地主之谊?      有道是临阵不斩将,眼下正值一场潮洲官民一心抗天灾的硬仗, 是以谢正卿的心中也多了两分包容,痛斥一番后便带着亲随去往几处粥棚视察。      城□□设十数处粥棚,足够灾民们就近讨取, 只是当马车徐徐途经时,谢正卿却见有人明明抱着那碗,却还是饿的晕倒了。      “去看看。”      岑彦领命来到晕倒男子的身边,掐了掐人中,男子艰困的睁眼。见岑彦着一身锦衣,男子立马猜到是显贵之人,双手紧握上他的胳膊,哭求道:“大人,给口吃的吧……”      “前面不是正在施粥?”岑彦不解道。      男子看看掉在身边的那只空碗,叹了声:“每人每顿仅能领一碗粥,而且这粥看似浓稠,其实里面都是白泥,一碗里也见不着几粒米……”      “什么!”岑彦怒目圆睁,将男子平放后大步往施粥棚走去。他掠过舀粥那人手中的妥勺,在粥桶搅了两下,却见舀上来的只是寥寥无几的几粒米。      他忿然将舀勺扔回桶里,回到马车前将实情一一禀报。      就见那马车帘蓦地被放下,里面传出个低哑的声音:“再去其它几处看看。”      ……      马车沿着潮洲主城绕了半圈儿,直到各处粥棚收了才返回府衙,已至亥时。      岑彦深知大人这回定是饶不了张玉安,刚一进府门便请示:“大人,可要将那个张玉安……”      不待问完,便见谢正卿将手挥了挥:“他那颗人头不急,先去把粮仓的囤粮状况摸一遍,明早的布施要确保灾民能吃饱。”      “是!”岑彦领命退下。      回房点了灯,谢正卿将张玉安呈来的赈灾银花项账簿翻开,刚看了两页,便听到床帐子里传出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      凌厉的目光投向床上,凭那动静他便确定并非是什么刺客。但他还是拔了腰间宝剑,明晃晃的寒光指向纱帐。      “出来!”随着一声厉喝,帐子抖动了几下。      接着便传来一个女子哆哆嗦嗦的求饶声:“大……大人,奴家只是……只是来给大人暖被……”      谢正卿几步上前,伸手一把将那纱帐扯掉!就见一个只露出雪白肩膀的女子,正浑身发颤的缩在锦被里。      谢正卿双眼微眯,带出一丝狠厉:“谁让你来的。”若他猜的没错,这应该又是那个张玉安自作聪明的安排。      只是不料那女子怯生生的回道:“是……是奴家自己要来的。”      谢正卿将剑插回剑鞘,厌恶的睨了那女子一眼,转身欲出卧房。      “大人!”那女子急急叫道。谢正卿带着半分好奇停了下脚步,转头看她可是打算招什么。      那女子见他真要走,便忘了先前的胆怯,扲着被子坐起身,钗垂髻乱,双眼痴迷:“首辅大人在晚宴时曾看了奴家两眼,张大人说是首辅大人看上奴家了,奴家虽是张府舞姬,身子却是一点也不脏,至今仍是……”      “来人!”随着首辅一声唤,顿时有十数锦衣卫涌入屋子。      谢正卿瞥了一眼床上,便冲着众人问道:“离京多日,可有耐不住寂寞的?”      锦衣卫们不知如何答这个问题,面面相觑,心生彷徨。      一丝不屑自唇角勾起,谢正卿指着床上:“这里有个上赶着劳军的。”说罢,便出了卧房,只岑彦跟了出来。      走出数十步后,谢正卿驻下脚,看着眼前开的正艳的木芙蓉旁丛生着几朵小野花,便伸手将那小野花一把碾碎:“散布出去,胆敢再进献美人的,断不轻饶!”      ***      戊京某处集市下的河边,又躲过一波追杀的苏妁与霜梅正坐在地上粗喘着。      “小姐,他们方才那哪是抓人,分明就是要杀了咱们!”霜梅捂着胸口边喘边说道。      苏妁喘的也厉害,但还是克制着动静往两边谨慎的瞄了瞄。心忖着是啊,那些人果真是下了杀心,根本没有活捉的意思。      见四下暂时并无危险,她转头搭上霜梅的肩膀:“必须得想个法子!若不是先前集市上人多好逃,咱们定是没命活了。”      “可是小姐,您说汪家为什么要派杀手来追杀咱们?”霜梅也是想不通了,便是汪萼看苏家人再不顺眼,两个小丫头又值得他大动干戈么。      苏妁转转身在地上寻了个平坦的位置坐下,平静的望着眼前的河水,言语也如那潺潺的水流般清明。      “兴许是汪大人太看得起我了吧。他想将苏家人全害死,便觉得留我在外面是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加之大哥那事他必明白是我在背后挑动,他怕杀了大哥令汪语蝶伤心,便只能将气撒到我身上。奈何我是被通政司明文释放的,他便只能私下里派人除之而后快。”      霜梅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可很快又迷糊了:“可是小姐,咱们出来后听到那么多关于老爷的传言,近乎将老爷捧到了青天的位置!汪家这么做,就不怕遭世人唾骂么?”      苏妁冷笑:“霜梅,你还记得那个杨青天吗?”      “记得!小姐还为他去送了行。”霜梅望着苏妁,目光炯炯。      “是啊,若非他死后大小老婆出来闹,咱们也不知他其实是昏官一个。很显然,在他死前有人特意的粉饰美化他,从而激发民间对谢首辅滥杀无辜的怨愤。想不到这同样的招数,转眼就用在了我爹身上!”      “那小姐,这么说谢首辅其实是个好官?”      “当然不是!”想到上辈子宋吉抱着圣旨来监斩苏家,苏妁对那个谢首辅便生不出什么好印象。只愤愤道:“他们这些人不过就是狗咬狗罢了,哪个也不无辜!”      绕了一圈儿还是没个好官,霜梅叹了声,拾起个石子往河里丢去:“哎,小姐,那咱们怎么办呢?连个能申冤的地方都没有。”      苏妁看着那枚石子擦着河面儿弹了两下,最后才落进了水里,突如灵光一现!      “霜梅,有法子了!”      “小姐,快说,什么法子?”霜梅激动的一抬屁股站起来。      苏妁远眺着河面的尽头,目光落在彼岸:“越危险的地方,就是越安全的地方。”      ……      翌日一早,集市正热闹。      霜梅站在昨晚的河边,亲眼目睹着苏妁往河中心一步步走去。虽明知不是真的寻死,却还是免不得担忧,生怕那河下有暗流生出真正的危险。      霜梅攥紧了手心儿,手心儿不住的往外冒着冷汗。      苏妁终于停住不再往前走了,那河水已没过她的前胸,深知再往前走动脚下便难站稳。苏妁回头,冲着河边的霜梅打了个手势。      就见霜梅两手围在嘴前,呈喇叭状朝着集市那头儿大喊道:“救命呐!有人投河了!”      喊了几声,很快便见几个年轻男人往河边奔来,苏妁便像模像样的拍打几下水花,将那动静弄的尽可能的大。      那几个人见河里真有个姑娘,二话不说就纵身跃进河里去搭救!没多会儿,苏妁便被几个男人拖上了岸。      而此时岸边已如先前的集市一般热闹,全是围在这儿来看救人的。当他们看到苏妁被救上来,便有妇人啧啧叹息:“这闺女生得这么好看,咋个想不开呢?”      苏妁一动不动的躺在那儿,满身是水,惹人怜惜。      霜梅这时又指着她惊道:“呀!这不是通政司苏参议家的小姐吗?”      众人一听,眼中愈加的惋惜,这些日子在民间的那些传言开始发酵。      “哎,可怜这苏家小姐了!苏老爷还任郎溪县令时就爱民如子,时常还拿自己的俸禄贴补穷苦人家。”      “是啊,听说苏县令曾为了帮百姓申冤,不惜冒着被报复的危险动了朝中权贵!”      “潮洲水患,苏大家将全部身家都捐出去赈灾了。”      ……      听着这些,苏妁都险些要笑醒。她爹是清廉,是爱民如子,但要他伟大到以一人之力救天下苍生,那也是不可能的。      汪家,还真是敢编。         第五二章   救苏妁上来的人探了探她的鼻息, 确定人无大碍只是暂时昏迷。人群中依旧喧嚣不已,七嘴八舌的都在数着苏明堂的种种‘义举’。      这时霜梅站出来说话了:“各位大叔大婶, 这么一位青天大老爷因着莫须有的罪名入了狱,女儿孤苦一人流落街头, 咱们得想办法帮帮她啊!”      闻言, 那些人又交头接耳道:“不知道这姑娘在京城可还有什么亲戚?”      “听说京城里就个大伯, 这回也一并关起来了, 这姑娘无处投靠难怪想不开做傻事……”      霜梅见时机成熟,佯作恍然想起:“对了,听说翰林院学士汪萼汪大人,是苏大人的恩师!想来该是苏姑娘在京城最亲的人了。”      立马有人附和:“对, 听说汪府前阵遭遇刺客女婿被害时,汪家小姐也是去的苏府避难!”      “既然这样, 咱们不如把苏姑娘送去学士府吧!”      霜梅趁势又起哄道:“反正学士府离这儿不远,咱们一起去求汪大人,人多力量大, 我就不信汪大人不收留苏家小姐!”      “对,走!咱们一起去求汪大人。咱们都是小老百姓, 帮不了苏大人,但总能帮帮苏家姑娘!”      ……      一时间群情激昂,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就拿菜农的双层案板架子当轿子, 抬着苏妁往学士府走去。      躲在一旁着玄衣的两个杀手先前便发现了苏妁,只是亲眼看着她在众人的簇拥下缓慢前行,却干瞪着眼无法下手。      二十余人的队伍停在了学士府大门前, 特别是中间还抬着个一动不动的姑娘,路过的百姓无不好奇驻足围观。      当汪萼接了门房的通禀开门出来看时,门外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呜呜压压的围了百八十号人!汪萼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儿……      看看一动不动躺在案子上的苏妁,再看看一个个激昂无比的百姓,汪萼心忖着难不成是派出去的杀手暴漏了身份,现在百姓都来围攻指责自己了?      难道这是要反了!      “你们……你们这是欲做何!”汪萼瞋目切齿的指着一众围观百姓,愤怒中又带着三两分畏怯之意。      “汪大人,”先前下河救苏妁的那个男人站了出来,恭敬的禀述道:“苏大人蒙难,苏家小姐无可依靠,走投无路之下投了河寻短见!所幸发现的及时,救上来后并无大碍。但若放任苏姑娘流落街头,定会再遇不测,小的听闻汪大人乃是苏大人的恩师,肯请大人收留苏家小姐!”      说罢,那男人跪在了地上。一同来的那二十余人见状也跪地恳求。      路过围观的那些人,一听是近来频传感人事迹的苏府之事,心下也不免怅惘,跟着一并下了跪请求。      “苏大人是好官呐!还请汪大人施以援手——”      “求汪大人收留苏家小姐——”      “汪大人定要护苏家小姐周全呐——”      ……      汪萼被这声势气的倒退了半步,手扶在管家老曹的胳膊上才站稳了。曹管家却还一脸的窃喜,悄声道:“大人,这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汪萼转头狠狠剜了曹管家一眼,心道一但自己当众点头收留了这丫头,便再难对她下手了!可再回过头看那些百姓,正一个个虔诚的跪地求着自己。再不点头,怕是自己就要成了百姓眼中的无情无义之徒了!      汪萼终是狠了狠心一跺脚:“大家放心!本官定会好好照料苏大人之女。”边说着,他吩咐家丁出去将苏妁抬进府。      自己也一副慈父的样貌扶着那案架子,不住的安慰道:“妁儿莫怕,汪伯伯这就让人去请最好的大夫,给你调理身子!”      苏妁不睁眼也不吭声,只在唇边暗暗勾了个诡异的弧儿,汪萼愈发的磨牙凿齿!      这丫头,果真是在做戏。      ***      庆怀王府的书房内,汪萼正毕恭毕敬的候在这儿等着王爷。      “呵呵呵呵——”王爷人还未至,便已传来那略显沙哑的干笑声,听得人嗓子发干。      特别自从汪萼知道了《鹊华辞》诬陷之事,越发觉得王爷性子难琢磨,稍觉无用之人便会轮为他的弃子,不得善终。      “王爷。”汪萼今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恭敬,规规矩矩的行了个正礼。      “汪大人,你我之间又何需如此多礼啊?”王爷声色显阴鸷,似是能看穿他的心中所想。      “是。”边应着,汪萼直起身子。      王爷在榻椅里坐下,并指了指一旁的座子:“汪大人也坐吧。”      见汪萼坐下,王爷又干笑了两声:“听闻苏明堂的那个女儿,主动将自己送到你府里去了?”      汪萼面色惭仄的颔了颔首:“是。下官求见王爷,正是想要请王爷示下,这接下来该……”      汪萼抬头,对上王爷一双如寒潭般凛冽的眸子,顿时一股寒意从头灌至脚。他赶忙又收回眼神,恭敬颔首。      随着一声冷嗤,王爷不疾不徐的又开了口,带着几分无奈:“如今莫说是你不能动她,就连旁人想要动她,你都得帮她挡着!不然回头民间的骂名全落到你身上了。”      “哎——”汪萼叹息,这何尝不是他担忧了整整一早上的原因。      “可是王爷,就今早那阵势,实在是容不下官推拒啊!”他深感无力道。      又是一声冷笑,王爷拿起他那两只核桃悠哉的盘了起来,不慌不忙似是已有对策。      “汪大人,既然不能杀之,亦不能驱之,那不妨让她自己走。”      王爷此言自有深意,而汪萼一时未能体会,只得拱了拱双手:“下官惭愧,还请王爷明示。”      “汪大人可知不日前潮洲发生的一桩小事?”      汪萼摇摇头:“愿闻其详。”      王爷盘着核桃起身踱了几步,边走边说道:“张玉安那个蠢货,将自己都未舍得碰的一个舞姬,献给了谢正卿。”      “噢?呵呵——”汪萼捊了捊胡须,觉得此闻倒是颇有些意思,毕竟谁也没听说过谢正卿对美人有兴趣。      “那谢首辅可收下了?”他饶有兴味的追问。      王爷蓦然转过头来,神色肃穆:“非但没有收下,翌日一早还将美人与张玉安一同押赴刑场,当众杖毙了。”      汪萼不由得冷哼一声:“这个张玉安真是自作聪明,妄图以进献美人儿来抵过贪墨无度之罪,落得如此下场倒是一点儿也不冤枉。”      “这回杖毙的不过是个舞姬,死了便死了,掀不起什么风浪。但若杖毙的是苏家人呢?”王爷一双阴厉的眸子微挑了下。      汪萼这便有些懂了,凝眉道:“王爷的意思是将苏家姑娘献给谢首辅?”      王爷笑着指了指他:“孺子可教。”      “谢正卿这回放出了消息,说是谁若再敢献美人与他,定不轻饶!若是此时将苏家姑娘送过去,他杀了,可激起民怨。留用了,亦可落个霸凌忠良之后的名声。”      汪萼陪笑了两声,突觉不太对劲儿:“王爷方才不是说,他不轻饶献美之人?”该不会让他去献?      庆怀王坐回榻椅里,看着略露胆怯的汪萼,笑道:“听闻谢正卿今日便准备启程返京,届时百官定会设宴相迎。你放心,无需你出手,本王自有法子让苏家姑娘自己上赶着去献身。”         第五三章   夕阳欲坠, 在天边拉起了长长的一道红影,似火在烧灼着天空。      早该下钥的时辰, 潮洲城门此时却大敞着。一辆四匹马拉的紫檀马车自里面疾速驶出,马蹄急踏, 每一鞭子抽在身上都会发出一声竭力的长嘶, 既而那马车便驶得愈加的快。      锦衣卫指挥佥事季长生, 骑在一匹油光锃亮的枣红烈马上, 边用力夹着马肚子,边转头看向岑彦,迎着风将嗓门略扯高些问道:“岑指挥使,首辅大人之前不是说临阵斩将乃是大忌吗, 可为何还是当众将那张玉安处死了?”      岑彦微微侧目瞥一眼季长生,神色略显无奈道:“大人是怕百姓对朝廷失去信心, 故而原本不宜将赈灾贪污之事公布于众。可那张玉安实在是太蠢了,恶行已为潮洲百姓人尽皆知,杀他非但不会扰乱民心, 反而有助于平民愤。”      如此浅显的道理,可季长生这种粗人还是不点不能明。如今岑彦一点, 他便明了了,只咧嘴迎风大笑着:“杀的好!杀的痛快!再有五日咱们便能回到京城了!”      ***      原本苏妁住进汪府除了为求自保,也是为了多探听些《鹊华辞》案的消息。奈何整整两日下来, 除了大夫和府里的下人外,没见到一个主子。      汪萼白日有公务多半要在宫里呆着,晚上回府也只与夫人刘氏在房里用晚饭, 之后便不出来了。而刘氏白日也好似刻意躲着什么似的,不是出门烧香,就是去串亲戚。      至于汪语蝶,苏妁也从下人那听来了,她与苏妁的大哥搬去了新置的小院儿。      汪语蝶不在这儿,苏妁倒是乐得自在,只可惜一想到赔进去了个大哥,就隐隐觉得对不住老家的大嫂……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大哥如那柳下惠般。      正游思之际,丫鬟端着新熬好的补药进了屋,将碗自朱漆木托上取下放在苏妁眼前的桌子上:“苏姑娘,您快趁热喝吧。”      苏妁看看那冒着热气浓黑的汤药,虽知汪萼不会在里面下毒,但还是不愿去碰。自己身子的情况自己自然清楚,那日落水除了着些凉外并无其它不适。      她端起碗来往嘴边送了送,忽地又放下!手还抖了抖:“好烫好烫!先放着吧,一会儿凉一些喝。”      丫鬟见状也不便再催,便笑晏晏的道:“好,那姑娘一会儿记得喝,奴婢还要去正院儿伺候。”说着,丫鬟将木托反捂在身前意欲退下。      “等等,你们府上可是来了什么贵客?”苏妁所居的乃是西跨院儿,这个丫鬟也是专门在这边伺候的,如今竟急慌慌的说要去正院儿帮手,想来是那边要办晚宴。      丫鬟迟疑了下,还是回道:“是,王爷来了。”说罢,便不再迟疑片刻的转身出了屋。      王爷?苏妁心忖着如今还在京城的王爷也只有圣上的亲叔叔,身兼宗人令的庆怀王李成周了。      他此时来,该不会与《鹊华辞》的案子有关?      边在心下思忖着,苏妁边端起那药碗,将药汁倒进了一旁的盆栽里,又将空碗摆回桌上。      ***      汪府正院儿的膳堂内,丫鬟们正端着盛满精致菜肴的木托盘鱼贯而入。      偌大一张黄花梨攒牙子方桌上只坐四人,庆怀王李成周与他的刘侧妃,和汪大人及汪夫人刘氏。      刘侧妃乃是汪夫人的亲妹妹,年三十方怀子,故而当她想来汪府找姐姐请教些注意事项时,王爷也不放心陪同前来了。      膳堂内刘氏姐妹聊着些孩子之类的话题,诸如汪夫人当初怀语蝶时,以及育儿的艰辛。王爷则与汪大人则聊着些朝堂上的事。      这些日子首辅虽不在,却也未罢朝。明面儿上由皇帝主持,背地儿里那些奏折则在皇极殿堆积成山。每日早朝朱誉晏除了充当个摆设收收折子外,什么也应不了,批不了。      而汪府的膳堂外,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已绕着膳堂转了几圈儿。只是躲在回廊里,侍卫们未留意她,而她也探听不到分毫。      因着王爷驾临,膳堂的前后皆有一排侍卫守着,除了送菜的丫鬟,旁人连堂前十丈都靠近不了,更莫说是听墙根儿了。      而膳堂的左右又壁重无窗,便是耳听八方,明目达聪者,亦无可奈何。苏妁转来转去急的手心儿里真冒汗,可就是没处下手。      这两日她也大约明白此案的情形了,因着谢首辅不在京城,故而爹娘被提审了两回也只是东问西问的走走过场,通政司的人并不敢判定什么,一切还在等着首辅回朝。      只是苏妁也明白,就凭着谢首辅那宁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的狠劲儿,回来定也不会容爹娘申辩。      想想上辈子,苏妁突然觉得真是一世不如一世。悲剧重演不说,还凭白折了两年!早知道她就不该去偷什么书,而应一重生就变卖苏家祖产,在这两年内将所有家财尽花花掉,好好享受一把快意人生!      奈何,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不见棺材不可先落泪!”苏妁小声给自己打气,继续往膳堂一旁绕去。      前后的侍卫她无计可施,汪府的人又都认识她,故而也扮不成小丫鬟,唯一的法子还是从两侧无侍卫把守的地方想办法。      “呀——呀——”正在此时,一只乌鸦振翅掠过苏妁的头顶,扑腾几下翅膀落在了膳堂的房顶上,许下落下时用力猛了些,两只爪子踩的那琉璃瓦发出两下‘咔嚓’声。      苏妁盯着它,只觉如一道灵光灌顶!      她偷偷挪来一把家丁修树时才用的长梯,费了半天劲儿终于搭好,踩着爬上了房顶。      琉璃瓦不仅硌手硌膝盖,稍一用力还会活动发出些声响,苏妁不得不小心小心再小心的一点点往中间爬,待爬到她估算好的桌案上方时,用了差不多一柱香。      先是轻手揭开一块瓦片,苏妁趴在上面仔细往下看了看,看不分明。因着琉璃瓦片片相叠,揭开其中之一也只露出个一指宽的缝隙,除了缕缕微光旁的什么也看不到。苏妁紧接着又揭开第二片,第三片,缝隙有三指宽了,便可清楚的看到下面情形。      这会儿汪夫人已带着刘侧妃回了房里,姐妹两人细谈孕儿经验。膳堂内的方桌上,汪萼正端着一杯酒敬李成周。      只是那杯子里浮着几丝灰,正是先前揭琉璃瓦时落下的。苏妁看不真切,桌上之人却是看到了,然而汪大人与李成周却只是相视一笑。      汪萼忽的转身将那杯脏了的酒浇至地上,边缓慢的让杯中玉液流淌,边言道:“这杯就敬张玉安吧,才刚当上潮洲知府没两年,就一命呜呼了。”      王爷夹了口菜,漫不经心道:“贪污赈灾款项,实在是罪无可恕,只是听说谢首辅抄了张家满门,连个家丁都未放过,却独独留下了一名张府的舞姬。”      “呵呵,”边干笑两声,汪萼提着银壶将酒杯重又斟满,语间奚落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呐!他谢首辅也是个男人,面对美人儿的主动投怀送抱,如何不软了手脚?呵呵呵呵——”      苏妁挪了挪被硌的快要破皮儿的胳膊肘,娥眉深蹙。这个谢首辅,不仅杀人如麻,原来还是个大色鬼!想到这儿,她不由得咂了咂嘴,思忖着那个女人跟了他,看似临时寻了条活路,只怕日后也是生不如死。      怜悯了一番,她再趴下身子仔细聆听。      就见李成周与汪萼对饮了一杯,趁汪萼提壶再斟之际又言道:“听闻那名舞姬也是个命苦的,幼时爹娘犯了重罪被关押大牢,那姑娘才被卖入了风尘。如今一朝得势傍上了当朝首辅,竟连爹娘也一并获释!”      “这岂不是徇私枉法?”汪萼忿然。      李成周放下手中玉箸,拾起一旁的核桃在手中盘玩,笑道:“执法如山,也敌不过枕边香风……”      屋里的人在笑,苏妁的脸却变的煞白。王爷最后的那句话在她耳边反复萦绕。      “执法如山,也敌不过枕边香风。”      她心中闪过一个荒唐至极的念头,这个念头让她如临大敌,心神俱慌!她反复思忖着这个念头将会带来的利与弊,以及种种阻挠。      譬如纵使她有心,又如何才能接近他?又譬如宫中美女如云,自己这点姿色能否让他提起兴趣?便是有了兴趣,那兴趣又能否大到肯为她放过诟谇自己的人?      若是以上难题没有对策,爹娘无救。若是以上难题有了对策,她无救。      落入那人手中,等待她的必是各种生不如死的折磨……      只稍一遐想,便有一股强烈的寒意袭来,将苏妁整个人笼在浓重的阴霾里。      待冷静下来后,她又问自己:若是上辈子死前可选,是满门三十六口同赴黄泉,还是由她一人独受折磨?      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大不了忍受到救出爹娘后,她便咬舌自尽。用自己一人的死,换全家人的生,这买卖怎么算都是值的。      想通这些道理后,苏妁又俯身下去去听。这回听到的是他们正在商议由王爷出面,为谢首辅办洗尘宴之事。         第五四章   虽说世人皆知庆怀王与谢首辅不对付, 但强权之下,就连王爷偶尔也要放低姿态, 作作表面功夫。      上回圣上的千秋寿诞他因称病未去,朝中不乏有议论他大势已去便落落寡合的。如今趁着谢正卿回京之际摆个晚宴, 明面儿上接风洗尘, 暗地里见雀张罗, 岂不妙哉?      那天边那抹炙烈残阳也消散后, 天很快便暗了下来。      听完这些,苏妁蹑手蹑脚的爬下屋檐,将长梯放回原处。她方才听到王爷今晚要借走汪府的舞姬,意欲与王爷府中的舞姬合排一支霓裳羽扇舞, 作为晚宴当晚的重头戏。      她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苏妁谨慎的摸到了后院儿舞姬们所居的乐坊,趁人不备偷了条乐坊的霓裳裙, 接着便飞快的跑回自己所居的西跨院儿。      她关门将裙子换上,所幸这随便偷来的一件倒还勉强能上身,只是胸口稍箍紧些, 腰身又稍松垮些。换好衣裳她又在外罩了件及脚踝的长斗篷,以图将裙子完好的遮挡。      这才回到正院儿寻了个假山石后蹲着, 等待鱼目混珠凑数其间的机会。      ……      约莫半个时辰后,苏妁的脚都蹲得麻了,才听到‘吱嘎’一声, 膳堂的大门打开。      王爷与侧王妃走在前头,汪萼与汪夫人则紧随其后,先前守在门外的那些护卫则亦步亦趋的跟着。      待一行人走过垂花门, 来到前院儿,便见十数位柳亸花娇的年轻姑娘分两排站着,垂首恭候。      她们见王爷和大人出来了,赶忙跪地行礼。待王爷与大人继续往外走去,她们便赶紧起身追随于后。      一直尾随在侍卫们身后的苏妁,见眼下是个好机会,便脱了披风趁乱混进队末。舞姬们只垂首看着眼前的半尺地面儿挪步子,根本未留意到新插队进来的苏妁。      就这样跟着队伍一路走到汪府大门外,苏妁看着庆怀王与侧王妃上了辆精致的小马车,在一众骑行侍卫的护送下缓缓离去。      她心里正纳闷怎么还没人来招呼她们上车,就见后面徐徐驶过来四辆骡车。那车一停,其中两辆上便下来十六七个姑娘。看穿着打扮,苏妁相信那些姑娘也是舞姬。      第三辆车上下来一个衣着靡丽的女子,就凭她这身打扮,加之独自乘一辆车,便可见是管教这帮姑娘的。      苏妁听庆怀王府的那些舞姬们叫她桃姐。      桃姐指挥着两府的姑娘们混在一起站着,然后按高矮个头儿分成两波,矮的那波坐上了头两辆骡车,包括苏妁。高的那波则坐上了后两辆骡车。这就算是分了队。      舞姬们身材大多高挑,故而苏妁这种寻常人家算正好的身材,混在这些人中却算娇小的。      待骡车行了起来,苏妁一看这方向便知不是去王府的。至于去哪儿,她也不知道。      车里的姑娘们一看便是大户人家调·教出来的,没有主子在眼前儿也一个个的齰舌缄唇。车子就这样阗寂无声的行驶了许久后,终于停了下来。      姑娘们谦让有礼的一个接一个下了骡车,在车外汇合后,一起跟着桃姐进了一栋小楼。到了里面后,苏妁才知这是一处歌舞坊。      原来是庆怀王有意让此场歌舞保持几分神秘,故而这三日由桃姐带着她们在外面练好,免得洗尘宴当晚府内的人早已见怪不怪了。      当然还有一个苏妁不知道的原因,那便是王爷早知她会混进来,并且为了避嫌不想让她在王府里住着。      这三日,对苏妁却如同三年。      庆怀王府与汪萼府上的舞姬们都不认得她,她就只好看人下菜碟,在王府的人面前装是汪府的,在汪府的人面前装是王府的,若是两边碰在一起,就想办法打哈哈过去。      这还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一个毫无舞蹈底子的人在此排舞,又能排出什么?桃姐说的‘划弧’、‘涮头’、‘环动’……这些个术语,她是一个都听不懂!      让抬脚至头,她抬不起。让单腿飞立,她立不住。让连转十圈儿,她三圈儿转完就辨不清南北。      姑娘们自是看得出异样,只是桃姐喝令大家练好自己的,不许议论别人。而桃姐本人对苏妁也极为宽容,甚至最后表示既然她这么与众不同,就当领舞好了。      苏妁也不气馁,她有她的坚持。谢首辅在潮洲时如此宠爱那个舞姬,看来他是喜欢会跳舞的女子,是以她若想迷惑他,多少总要会些。      有道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谢首辅这种人自然是不懂舞的,那么他也就图看个热闹。既然是看热闹,便不会去细究谁的舞姿完美,谁的舞步专业。      她只需利用这几日学个皮毛,到时再加些小手段藏拙,让他看得过瘾看得有趣就可以了。      比如苏妁身为领舞,有一个高潮是伴舞皆退往四周,只留她独自在台上。而此时她应在一声长笛内转足十圈儿,但苏妁根本就完不成,若将圈数减少便会显得整支舞太过单调太没技术,故而她便想到一个法子!      在堂顶悬一圈儿布包,其上装满艳红花瓣儿,布包以同一条银绳收口,届时只需一人在下面将绳头解开,布包便会一个接着一个的抖开,将花瓣儿一批一批的甩落。而此时苏妁便只需如痴迷于花海般慢慢旋转,意境反倒比之前的安排要美。      这日晌午,桃姐带着大家上了王府派来接的马车,往庆怀王府驶去。      今晚,便是洗尘宴。      苏妁一路心情忐忑,反正车上也没什么人与她说话,她便仔细再将面具及花瓣包检查一遍。      低着头,她亦能感受到对面投来的并不友善的眸中寒光,那些东西如一把把冷箭射过来,让她极不舒服又无处可躲。      自从桃姐让功底最差的她来当这个领舞,原本融洽的圈子便不再那么和睦了。      她确实抱愧,确实惭仄,确实明白自己才不配位……可她又不得不出这次风头!      苏妁将一只漂亮的半脸宝石面具拿在手中,里里外外的仔细检查。      身为领舞,她身高不占优,舞技更是谈不上,那要如何才能给人留下几分印象,不至被伴舞抢光了风头?她想出了带面具。      小小一枚面具只遮在眼周,其上珠宝在灯火辉煌的大堂内,粲烂炳焕,熠光流转……      当然她还有一个私心,那便是她怕在大堂上见到那个人,礼部尚书张茂。如此一来,便是他来了,也必认不出她。      未几,马车停下,苏妁抢在前头下了车,终于逃开那些令她厌恶的羡妒目光。      在王府用过晌午饭后,大家又去适应了下大堂的场地及布景,将练好的舞又合了几遍,很快日头便西斜了。      苏妁在后台候着,只能听到前堂传来些礼乐声,却并不知那边情形如何。直到王府的几个下人过来说首辅大人业已进府了,她顿觉头脑一片空白!      从她得知自己与谢正卿已同处一个屋檐下时,便心跳如鹿。      这,就是她今晚要取悦的男人。      他的喜怒决定了苏家上上下下三十六口人的生死。而她,要使出浑身解数,令他愉悦,令他大发慈悲!      眼下,前堂响起一阵密集的鼓点儿,苏妁不由得心头一紧!屋里其它的姑娘们也都赶紧对着铜镜再整了整,看得出每个人都紧张非常。      今日下午排练时她们便记住了,这阵密集的鼓点儿声驻下后,便是轮到她们上场了。      果然没多会儿桃姐便急慌慌跑过来催:“快!快!姑娘们现在就上台!”      见大家都着急忙慌的出去,苏妁也拎起身上的薄罗妆花曳地裙,跟着人流一并往前去。穿过与前堂相连的一道侧门,便可见轩廊尽头直通大堂的玉砌勾阑。      跑着跑着,苏妁就觉得腿脚莫名的发软,仿佛下一脚就跌进云堆儿里般让人惶恐……      那个男人,此刻就在勾阑下面看着。      饶是戴了面具,苏妁却仍觉自己好似赤·裸的般。      她狠狠咬了下嘴唇,再次告·诫自己,不要去想台下有谁在看,只管将这支舞跳好,不然爹娘的命就没了。      脚迈进勾阑的那刻,她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只是默默咽下了一股子腥甜。      痛,的确可以令人冷静。       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鸣谢一下投霸王票的几位小天使: 麦兜的可乐 ——地雷1枚 白绒绒 ——地雷1枚 微云 ——地雷1枚 梦里寻花 ——地雷1枚 好好 ——地雷5枚 盘丝佛 ——地雷1枚 初心如昨 ——地雷1枚 珍匣者 ——地雷1枚 兔兔 ——地雷1枚 吾是尔尔 ——地雷1枚   第五五章   先是小弦切切, 既而大弦嘈嘈,随着一曲琵琶铿锵而起, 十数名身着百蝶慕花裙的舞姬,手持白雪羽扇遮掩面目, 裙下碎步, 飘云般轻移至勾阑。      待那清脆的铜丝琴插入曲中, 舞姬们徐徐将羽扇轻移, 露出一张张桃腮带笑的娇媚容颜。      随着那琴声渐急,宽阔的广袖开合间,隐隐露出身后遮挡着的另一抹春色。待最外围身材高挑的舞姬们踏着琴声外散之际,方显出中间着水红散花裙的十数名舞姬。      而这些舞姬们很快便随着琴音旋风般疾转, 边转边往外散去,渐渐露出中间如花蕾般的一抹朱艳。      最中间着薄罗妆花曳地裙的姑娘, 原本伏着身子,之后便渐渐舒展,如个花妖般灵动鲜活, 石榴红的裙摆逶迤于地,高高举起的一只如玉素手柔若无骨。      半只嵌满红宝石的银丝面具恰到好处的只遮了眼眶, 使得在场大人们无一识出她的真实身份。而她在面具下露出的那双似水烟眸,却透着三两分胆怯。      苏妁的现身近乎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唯独除了谢首辅。      回京的路上谢正卿便收到了锦衣卫的急报, 苏家十几口人在他离京的第三日便被下了狱!故而回京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了通政司治下的大牢,怎料苏妁已然被放。      如今锦衣卫已分散至京城各处寻找苏姑娘, 而至今几个时辰过去了,还是未有任何有用的消息传回。      谢正卿冷着一双幽暗的眸子端起眼前酒杯,一旁的庆怀王见状忙端杯欲陪,谢正卿却根本未有在意,顾自仰头一饮而尽。      没寻得对饮的机会,王爷被下了面子却也无法再扔下那杯,只得将错就错的负气将之饮下。      放下酒杯,王爷抬头看看勾阑之上,突然那股子憋火沉下,一抹诡笑浮于嘴边。有了今天这个安排,先前谢正卿的那点失礼他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苏妁也时不时往主位这边窥探,王爷她见过了,那么今日坐在王爷上位的定是谢首辅无疑。只是那人总低着头不肯看她一眼,加之勾阑四角各有一盏大烛塔,晃得她两眼也看不分明。      不过她感觉得出,那个人对她和她的舞,皆没半点儿兴趣。      想到接下来便要去到他身边,她额间那朵凤纹莲心花钿不由得蹙了蹙,带了几分纠结。      他看她,她慌。他不看她,她更慌……      笙音渐起,苏妁在羽扇的遮掩下幻化出一支鸢尾,众人惊叹之际,她踏着玉砌的台阶,垂眸往主位走去。      身子软如云絮,足下步步生莲,裙裾飘飞,玉袖生风。她往白玉石地面上柔雅一跪,玉臂轻舒,那支鸢尾便献到了当朝首辅的眼前。      等了片刻见他不接,苏妁才缓缓抬起眼帘,怯生生的望向谢正卿。这一望,似受了一股子巨大的冲力般!她身子往后歪去。      若不是两只手本能的撑在背后,怕是这一歪便要狼狈的躺倒在地了。      谢正卿眸色清冷,带着不屑一顾的倨傲。      外界皆传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先入为主的觉得他该面目狰狞,甚至该有三头六臂。故而每个初见他之人,皆会为他清隽如玉的容颜惊住。      眼前这个卑贱的舞姬,想来亦是如此。      “滚。”他削薄的嘴唇轻启,淡淡一个字却似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压。      苏妁浑身抖着,艰难的翻转过身子往回爬了两步才敢站起身,之后便浑浑噩棣月噩的回了勾阑里,迈台阶时还被绊了一跤,险些又要跌倒。      睨着她的颤颤巍巍的背影,谢正卿不由得眉头微蹙。方才他思绪万千,眼盯在她身上心却没在,待她转身爬走了,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张半遮的脸竟有几分相熟。      新荔似白腻的肌肤,和那面具下露出的一双剪水烟眸,当然最为熟悉的还是那饱满如桃瓣的嘴唇。不论施上何种口脂,皆是被他占有过的味道。      他眸色清冷依旧,只是那两汪平静无波的幽泉之下,却有炙烈的火苗蹿动。似是只需稍待些时候,那两股子炽热便可成了风气,将潭水焚尽,将天地吞噬,让炙火滚抚她的每寸肌肤……      好在四周的巨大烛塔照得苏妁两眼昏花,才难看清台下。不然就凭着下面坐的那个人,她便再也无法跳下去了。      他……不是礼部尚书张茂么?怎么突然竟成了当朝首辅!      上辈子便是他,一道旨意定了苏家三十六口人的生死!可这辈子他又似个恩人般的,一连几次施恩于她,帮她收集一本又一本的《鹊华辞》。      想到此,苏妁蓦地恍然!若他便是谢正卿,那岂不是一早就知道了爹爹文中对他的诟谇!那么苏家如今下了狱,便是因着他?      难怪明明十册书都偷了回来,却还是落了罪名。      可他这么做又是图什么?若是想追究,又何必一次次佯装好心的帮她?      她真恨不得冲下去当面问问他,到底想要什么!若还是像上辈子一样不肯放过苏家,又为何一而再的逗弄她!      当然,这也仅是在心中想想,她不敢去问,因为他是谢首辅。      一阵编钟声切入进来,舞姬们悉数退下勾阑四散在一边,只余苏妁一人留于台上。苏妁抬头看向穹顶,那悬在上面的布包果真一个接一个的敞开了口。      可当第一个布包里的东西抖落下来时,苏妁已顾不得再思虑先前的杂七杂八。落下的并非花瓣,而是一颗颗鸟蛋般大小的石子!      见此情景,退的最远的两个舞姬相视递了一个似有若无的诡笑。      那些石子一波一波的坠下,如同冰雹雨般砸在苏妁的身上!她吓的早已失了理智,完全辨不清该往哪处逃,只抱着头瑟瑟缩缩的蹲在勾阑上。      奈何随着布包打开的越来越多,坠石大小不一,几颗鸡蛋大小的砸在苏妁的背脊上,她本能的身子往后倾去意图藏着背,却使得身子失衡,瞬间躺在了地上!      那薄罗妆花裙本就轻薄,只如身上覆了层纱,石头砸上去轻易的冲破了好几处。艳红的曳地裙褴褛的遮在身上,分不清哪里是衣,哪里是血。      这些也不过只在片刻间,苏妁仓惶的躺在地上,面具早已不知去处,她两手捂着脸准备承受接下来更为猛烈的攻击,可就在她闭跟之后,时间却似止了般,没有任何东西落下砸在她身上。      只是她仍能清楚的听到,那些石子砸在玉台地面儿上发出的骇人声响。      许久,她终是移下双手张开眼,可眼前却是黑漆漆一片……      台下的众人一个个目睁口呆。      就在方才,第一波石子自那布包抖落之际,谢首辅便一脚踩上酒桌,飞腾起身踏着几个舞姬的人头就跃上了勾阑!      他一撩斗篷,双臂撑在苏妁肩侧,将人整个罩在了自己身下。      因着远去潮洲一路艰险,他身上穿了软甲,加之肌腱本就强壮,故而这点儿石子雨落在身上也无甚了不得的。不似苏妁,皮娇肉嫩的,落哪儿哪儿破一层皮。      黑漆漆的,苏妁看不到什么,却能感觉到逼近的危险,而这危险不压于那阵石子雨。      紧接着她便感到腰间一热,似有一只大而有力的手将她一把托起!她这就么迷迷糊糊的站了起来。而当那斗篷自她眼前滑落的那刻,有人将面具重又戴回了她的脸上。      幸好。不然因着上回千秋节大出风头,朝中不少官员皆认得她是苏明堂的女儿,若是当众被人认出,日后爹娘纵是出来了,又有何颜面再见人了。      苏妁伸手整了整面具,眼前突然清明起来。她还未看清,就见一条披风飞铺而来,越过她的脖颈披在了背上。她这才看清,眼前站着的竟是谢正卿。      先前为她遮挡落石的竟是他?可苏妁又心忖着谢正卿应该不知自己的真实身份。      先前面具掉落时她藏在他斗篷下面,而斗篷移开时他已将面具还给了她。那么他并没看到她的脸,而仅是凭着对舞姬的怜惜做出的这一切?      她垂下眼帘惊魂未定的拽紧了那斗篷,使劲儿往身上裹了裹,生怕半点儿皮相露出被他窥见了似的。      只心中暗道,传闻果然不假,这人还真是笃爱会跳舞的女子。      苏妁的嘴巴动了动,可还是没能说出话来。她本想对他说声谢谢之类的,可嘴唇不争气一直抖一直抖,启口便知话定是说不清楚的,干脆便又咽回去了。      她再次抬眸时,就见人已下去了。      本来苏妁还在担忧接下来要如何收场,她总不能穿成这样继续跳舞。就见谢正卿坐回位子上,喝了声:“歌舞晚宴就此作休!”      之后又给一旁的季长生递了个眼色。这种‘粗活’,他还是心疼岑彦的。      季长生粗人一个,从不介意什么男人女人的,凡是落在他们锦衣卫手中的都只有一个身份——罪人。      他提着把绣春刀就来到那些舞姬前,拎刀往其中一个姑娘的脖子上一架!抬抬下巴指了指穹顶:“谁弄的?”      那姑娘哆哆嗦嗦的刚想说不知道,第一字还未说出,就又见眼前的汉子喝道:“不知道砍左腿!没看见砍右腿!不马上回答砍脖子!”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写到“谢正卿眸色清冷,带着不屑一顾的倨傲……每个初见他之人,皆会为他清隽如玉的容颜惊住。”时,我自己是忍不住哈哈大笑的…… 摸摸自以为帅的震惊世人的首辅大人~   第五六章   姑娘旋即便改了口:“奴婢看到有一个汪府的舞姬接近过管拉线的姑娘!两人鬼鬼祟祟说了半天!”      那刀随即又架在了管拉线的姑娘颈上, 这回不待季长生开口,那姑娘就主动交待道:“姚儿姑娘只是让奴婢将那花瓣揉烂了再放, 不想领舞的太出风头。但奴婢发誓真的没有照做,放上去的花瓣皆是完好的!”      见这边没了头绪, 季长生眼中带了几丝恼怒, 又抽出一把刀, 双手各架在一个姑娘脖子上, 左右看看吼道:“这回谁开口慢砍谁!”      不待这话落下,那两姑娘便迫不及待的同时抢着开了口:      “奴婢看到容儿离开过!”      “奴婢看到小香和小怜在放好花瓣后又将绳子解开过!”      ……      如此一番审问下来,早已吓的魂飞魄散的姑娘们一个个都抢着指认,哪怕是稍稍有点儿嫌疑和异动的, 全都被招了出来。      经过仔细排查,很容易便揪出了真正犯人。便是先前在苏妁出事时, 相视窃笑的那两个姑娘,小香和小怜。      谢首辅举起眼前一杯酒虚晃一圈儿,敬了敬在座的诸位大人, 豪气笑言道:“今日这歌舞还真是刺激!倒真有些让人流连忘返,百看不厌呐。”      众臣赶忙陪着饮下眼前酒, 口中连连称是附和着。      谢正卿一仰头饮下了杯中之物,之后勾了勾小手指,立马有随从上前附耳恭听, 三言两语便领会了意思,跑去将那布包里重新放满了东西,复又拉着绳子悬挂回穹顶。      只是这回装的, 是他们锦衣卫的一点小玩意儿。      谢正卿似心情大好,又满饮了一杯,既而玩味的盯着苏妁,轻道一声:“你去。”      苏妁未懂,季长生过来先是赔了个笑脸儿,接着伸手指指墙边系着的绳头,暗下里提点道:“苏姑娘,首辅大人让您去将那绳子解了。”      苏妁胆怯的看看季长生,虽他对自己与先前对旁人时完全两副面孔,可那满脸横肉的还是让她打了个哆嗦。      她又顺着他所指看向那个绳子。解了它,她知道会发生什么。会再下一次石子雨。      苏妁转头看看勾阑之上,先前害自己的两个姑娘已被五花大绑扔在了上面。她们哭得号天扣地,触目恸心,苦苦哀求苏妁饶了她们,可苏妁又怎敢当众忤逆首辅之言。      况且谁让她们害她在先。      她狠下心一闭眼,将那绳子拉开!      苏妁以为自己引来的不过又是一场石子雨,可当她睁开眼时,却见无数枚流星镖倾斜而下!顿时将那台上两人扎成了筛子……      苏妁瘫坐在了地上。      “好了,今日庆怀王府安排的好戏大家也都看过瘾了,各位都回吧。”谢正卿起身一撩袍子,在一众大臣的恭送声中出了大堂。      走到门外时,他冲身旁的岑彦吩咐了声:“将她一并带回宫。”      岑彦领命,调头去接早已吓的浑身瘫软的苏妁。      苏妁被送上马车时,谢正卿正闭目养神。他这一路从潮洲快马赶回,委实疲惫,加之先前又饮了几杯酒,如今确实略觉乏了。      苏妁看一眼身边的首辅大人,便打一个冷颤。心下只有一种感觉:同坐即是冒犯,跪着才是本分。      这是一个狼戾恣睢的暴君!      之前她对他的一切认知都只是假象,那些慈眉善目不过是偶一为之。他逗弄她就像一头吃饱了的凶狮逗弄一只野兔,哪一刻腻了,张口便能将她生吞!连骨头都不会吐。      她颤颤巍巍的坐在那儿,不敢动,不敢言,只感到此刻连最轻微的呼吸都可安罪名。可偏巧此时马车一颠,正因着她的身子坐的僵直,这一下才将她颠的撞在了舆厢顶的框柱上!      “啊——”苏妁捂了一下被撞的生疼的头,但下一刻便意识到什么,惊恐的圆瞪着眼将两只手叠捂在了嘴上!      真是要命了,怎么能喊出声……      “疼吗?”男人刚刚醒来,薄唇中轻吐出两个字,略带低哑,又夹着丝丝莫名的魅惑。      “不疼……”苏妁诚惶诚恐的应道。可是说完才发现竟没发出什么动静,这才恍然自己的手还层层捂在嘴上。      她赶忙摇摇头,将手缓缓松开。摇头时还溅出一滴因太过害怕而溢出的泪。      “过来。”谢正卿命道。      苏妁知道不能违背他的任何命令,可身子却本能的往离他远的一侧倾去,嘴也发瓢:“大……大人……”想求饶,可她竟不知如何开口。毕竟他只说让她过去,又没说要杀她剐她。      “过来。”男人心平气和的重复了一遍,依旧言简意赅,不容置喙。      苏妁明白,再不识相接下来怕是没好果子了,只得乖顺的往他身边挪了挪。      谢正卿面向辕门而坐,苏妁坐在他右手边的厢凳上,原本隔着三个人的距离,听令挪过去后便只隔了半人。      其实原本在隔两人之远时苏妁就想停下,可抬头对上谢正卿那微眯的眸子时,她知道错了,立马老实又往里挪了挪,直挪到他的大腿跟前儿。      “不知大人可是有何要吩咐的?”每个字说出口时,她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谢正卿手臂轻抬,在她下巴上勾了下,拇指上那冰玉的扳指冷凄凄的触碰在她下巴上。他身子微微前俯,看着她眼角溅落的泪珠儿,声音比那冰玉扳指还要森冷上几分:“为谁哭?那两个贱婢?”      苏妁哪敢承认,赶忙拼命摇头。可下巴被扳在他手里,脑袋也只是无力的虚晃了两下,并未拜托他的魔掌。      “那是为了又见到我?”他的声音森沉如故。      这话苏妁可不敢接。毕竟为了见一个人而流泪,可是有两重说法的。说是,便有厌弃之嫌。说不是,又有他自作多情之嫌。      虽身子颤抖不已,脑中一片混沌,她也不得不情真意切的拍拍马屁,从而回避掉那个问题。      “大……大人,民女有眼无珠,之前竟未猜到大人真实身份,还……还屡次冒犯……”说到这儿,苏妁突然想起之前耍的那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不由得全身发软。      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他这样的一个人,朝堂上的波谲云诡都能应付自如,自己使出的那点儿鬼蜮伎俩在他眼里简直如三岁孩童般幼稚。      随着一声无端沉重的鼻息,谢正卿的手松开苏妁的下巴,转而抚上那一头墨染的青丝。他的手刚一触过来,她就打了个激灵!既而紧咬着嘴唇掩饰慌张。      他却不似怪罪,手在她发间略微肿起的一个小包上揉了两下,低沉的声音中夹着丝丝柔暖:“还疼吗?”      “唔——”苏妁强忍半天终是憋不住,痛吟出了声!原本她都忘记刚才碰的那一下了,可被他这么一按,顿时又如乱箭攒心!      他继续帮她揉了几下,明明指间未用几分力道,她却好似痛不堪忍,口中嗯啊声不断……      就这,已是苏妁咬着牙根儿紧闭着双眼在承受了!      谢正卿玩味的盯着她那张小脸儿,亲眼目睹着这张霜脂般粹白的脸渐渐涨红,似月生霞晕,似雪树开花。      他不喜她受伤,却又极愿看她这副样子,还有那些哀哀求饶的痛吟声……揪的心疼,却又听得舒坦。      娇气!欠收拾的娇气。      “好了。虽然疼些,但活血有助于消淤。”说着,谢正卿将手收回,指尖儿还残留着她发丝间的花香气。      苏妁紧咬了咬牙,齿缝儿间蹦出几个字:“民女谢过大人。”      她不是恼,也不敢恼,而是当真疼的她松不开牙齿,无法好好说话。但待那些疼痛稍稍减轻了,她忽地彻底回到现实!      睁眼看到谢正卿神色岸然,苏妁赶忙从厢凳上下来,跪在马车的毡毯上:“大人,民女刚刚失态了……”      如今面对这个人,她委实不敢冒一丝一毫的险,生怕一个礼节或是一个敬词漏掉了,脑袋便也跟着掉了。      她抬头,却见他好似面露不悦。      谢正卿的确心中不悦。她这是被苏家之事,又或是先前那两个贱婢之事吓破胆儿了么?这般的怯懦,全然不似千秋寿诞之时无所畏惧。      “你怕我?”他疑道。      苏妁不敢应。心忖着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为何还要问呢?她若答了岂不是有指他暴戾之嫌。可若违心说不怕,倒又似他毫无威严。      为何总是出这种进退维谷的送命题给她!      “回首辅大人,”苏妁尽可能磨盘两圆的颤声言道:“大人威仪天生,不恶而严,不动声色间便能令人肃然起敬。”      “民女福薄命浅,未见过什么世面,首辅大人和颜悦色亦能将民女轻易震慑,还求大人宽恕民女的惶恐之罪。”      闻言后,谢正卿嘴角勾了抹难以名状的浅笑。      心中暗道,这丫头可真是鬼精。他已拿出对帝王都不曾有过的温和,可她还是明里暗里的哭诉自己被他的严肃吓到。      这是要他对她再温柔些?      谢正卿向前俯了俯身子,拉起苏妁的手将人拽到自己大腿上,温暖的手轻挑的在她脸蛋儿上划了下。眉眼带着无尽的宠溺,口中则缱绻多情,意调温柔:“妁儿,可还疼?”         第五七章   谢正卿这般的‘亲昵’, 苏妁非但未有半点儿的放松,反倒如遭了道闷雷灌顶!她的身子和表情越发的僵直, 似尊泥塑木雕般生硬板滞的虚杵在他怀里。      之所以是虚杵,那是因着苏妁除了被拉过去的那一瞬是实打实的在他大腿上蹲了下, 之后很快便慎敬的虚抬起屁股, 只似有似无的蹭在上面。      谢正卿自是感觉的到, 故而面色瞬时冷下了几分。装小可怜儿求他怜惜的是她, 如今拒人千里敬而远之的也是她!      “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捏着她下巴的手稍加了一分力道。他自己不觉得,可苏妁却吓出了一头冷汗!      他指间的力,加之她腿也确实快撑不住了,如今被他这一吓她便放弃了抵抗, 实打实的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言语间充斥着惶恐和颤抖:“首辅大人息怒……我……民女不敢了。”      被她这一求饶,谢正卿的气消了几分, 只是也回不到先前那般矫揉造作。若非是看她那会儿惧他惧的厉害,他也不会拉下颜面来逗弄她。这丫头,扮猪吃老虎, 竟哄他……      罢了,总之那般做作的言辞, 想是此生他也不会说第二遍了。      “苏姑娘,”谢正卿的声音,一如平素里的森沉:“你该偷的东西都已偷完了, 今晚为何还要潜入庆怀王府献舞。”      看似是问,实则却是诘责,苏妁随即打了个寒颤。但身子刚一抖, 便有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那热量透过披风丝丝点点的渗入肌肤,分不清是带给了她安定,还是更多的彷徨。      她谨慎小心的回答:“回首辅大人,民女家人含冤入狱,民女想要借此机会寻个申冤的门路。”      谢正卿面色无波喜怒难辨的沉声问道:“你是低视的我的公正,认为献个媚便能换回家人?还是抬举了自己的姿色,以为有本事驱用天下男子?”      “大人息怒!民女不敢!民女自认论样貌不及宫中众人,论才艺不及潮洲舞姬……”苏妁蓦地刹住了口。      她竟因一时张惶将最不该说的说了出来!这样一来便是笃定了首辅乃是好色之徒,而他的风月之事早已传得世人皆知。      她僵在那儿,不敢抬头看身边的人一眼。她一想像到他此时脸上的森冷,身子便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坐在他的大腿上,简直如坐针毡。      “潮洲舞姬?”谢正卿脸上怔了怔:“你是说在潮洲被我杖毙的那个?”      可是刚刚才在潮洲发生的事情她又如何会知道?除非是有人故意将消息透给她。其实以苏妁这点儿三角猫的卧底本事,出现在王府的那一刻,他就该想到是有人刻意在安排。      不过不管这个自作聪明的人是谁,他都不会讨厌。献美也要懂得投其所好。      苏妁未答,脸色煞白,早已七魂吓走了五魄!      杖毙?不是邀宠后成功救了全家吗?这怎么跟她在学士府偷听来的不一样!可她茫然的转头看了看谢正卿,他绝不至于在这种小事的扯谎。      那个邀宠的舞姬是真的被杖毙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盆冰水,将苏妁从头浇至脚!本就万分艰难做出的选择,如今竟也行不通了,她是‘解脱’了,可爹娘呢?      见她心思不知跑到哪儿去了,谢正卿揽在她肩膀上的手突然紧了紧,苏妁一疼立马便回过神儿来。      连忙回道:“民女姿色平庸,不敢无端肖想!还请首辅大人切莫误解了民女的意思……”      好在谢正卿无意计较下去,未再说什么。只是揽着她肩膀的手却不曾放松分毫,特别碰上车身晃动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会在她肩头的细肉上掐一小把。虽不疼,却令她一次次心惊胆战。      ‘解脱’?呵呵,怕是这条船好上不好下!保不齐最终救不了爹娘,还白白将自己搭进去。      接下来的一段路便不怎么太平了,饶是马夫已尽量将鞭策放缓,可舆厢内还是颠簸的厉害。苏妁只觉自己的屁股软弹弹的在谢正卿大腿上一撞一撞……      每一下都能让她的脸更红上一分,她不得不更谨慎的抓好谢正卿的胳膊,若是稍松了,自己便在他腿上颠晃的愈加厉害。      一路上几次她想请求坐回自己的位置,可每每抬头欲张口,谢正卿那冷厉的目光便对过来,她的嘴立马就跟瓢了似的,半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终于忍到马车驻停下来。      上车前,岑指挥使除了个“请”字什么也没多说,是以苏妁并不知这是要去哪儿。一路上她虽好奇,可人坐在谢正卿的怀里也不敢掀开车窗帘看看外面。本以为会是褚玉苑,可下了车她才愕住!      紫禁城。      明明她上回来时有禁卫层层把关,光是马车驶到筒子河就过了三道城外查检,而这回却如此顺畅的直接驶进了宫里。      她侧目偷瞄谢正卿一眼,心道车都停了,他怎么还不放手?他不松开她的肩膀,要她如何下车。      “大人,好像是到了。”苏妁小心的提醒道。      谢正卿就这么冷冷的凝着她,冷不丁问出一句:“期待了很久?”      苏妁迎着他咄咄逼人的眸光,逃也不是,不逃也不是。他的问题总是如把双刃剑般架在她的心口上,怎么答都是自寻死路。      她期待了很久么?那她便是承认与他一路相处的备受煎熬。      她并不期待么?可眼前是他的寝宫,她何德何能被当朝首辅亲自‘请’来做客,敢说不期待,那是多么的不识抬举!      “大人,民女只是怕自己身份卑微,不配踏足皇极殿。”最终,她也只能如此作答。      可她听到的,却是眼前人的一声冷嗤:“配不配的你也早已踏过了,还睡过了龙榻,洗过了御池。纵是再卑微的灵魂也该升华了。”      说罢,谢正卿手上劲儿一松,让她下了自己的身子,既而下了马车大步往皇极殿走去。      苏妁则懵懵懂懂的跟在他后面,回味着他先前的话,想起上回乞巧节的种种,不禁又是一头冷汗。      再想想接下来要面对的更觉心中彷徨,眼下所走的每一步都仿佛迈入了更深的深渊!      ***      被封了七日的苏府,自晡时来过一批锦衣卫后,封条便被撕了下去。      如今府门外留守着四名通政司的衙役,而他们除了不许里面的人出来之外,府内的事情并不会干涉。      苏明堂和夫人桐氏,苏明山和夫人杨氏,连带着一众下人皆已回到了苏府中。回府后各自先回房洗了洗身子算是袪秽,接着又备了一大桌子菜,准备好好庆祝一番。      眼下虽被软禁着,但总算是解了牢狱,除了不能办公不能访友外,其它倒也与平日里无甚不同。该吃吃该喝喝的,这么大的祸事惹到身上,能有此般礼遇已是不易。      这会儿一家四口正围桌而坐,见两位老爷沉默,大嫂杨氏率先端起杯子。身为妇道人家若是平时这样倒是不妥,但眼下没外人在,一家人又是这番遭遇,也就不将虚礼看得那般重了。      杨氏将杯子绕着桌子走了圈儿,感慨道:“原本听那些狱卒说今晚谢首辅要回来,咱们还只当是人头要落地了,却想不道首辅大人竟将咱们释放回府!允咱们在府中等候传唤。”      苏明山也笑着端起杯子附和道:“这可真是想不到呐!世人皆说当朝首辅暴戾成性杀人如麻,可这次看来倒是个明断是非的好官!”      桐氏苦笑道:“今日咱们还在狱中说了那么些生死离别的话……”如今想起来那些亲情间直白的表露,倒觉有几分不好意思。但也得亏着这回她才看懂了大哥大嫂,原来此前的嫌隙当真只是误会。      苏明堂是为官的,对这位首辅的看法自然与家人不同,他对谢正卿是又惧又恨,还带着那么点儿佩服。      惧的是他的雷霆手段,恨的是他不顾正统,佩服的是他的确有着治世之才。      可不管怎么说,身为大齐的臣子,正本溯源,拨乱反正才是自己应做的!他无法凭着谢首辅的这些恩惠,就昧着良心说他好。      “老爷,”桐氏见只有自家老爷未掺言,知他定是嫌他们这些局外人眼界短,便帮他端起酒杯递入手中,打圆场道:“不管怎么说,今日能毫发无损的回来,总该高兴。”      苏明堂点头表示认可此言,将杯子往前敬了圈儿,眉间终是释了那抹凝重:“来,今日的确是个好日子,咱们同饮此杯!”      此杯入腹后,桐氏放下杯子,面容上显露出几分惆怅:“也不知妁儿和博清如今在哪儿。”      “哎,博清倒是好说,主要是妁儿!可咱们眼下又出不去,也不知她何时才能收到苏府业已解封的消息……”杨氏皱了皱眉。      苏博清虽是她的亲儿,但好歹是个男子,又是被一片痴心的汪家小姐救出去的,故而苏明山与杨氏倒真不怎么担忧他的安危,唯一的心结便是对不住老家的儿媳。      可苏妁就不同了,正值如花妙龄,偏又生的那般容貌,走时还又带了伤,故而纵有霜梅陪着,一家人还是难以放心。      苏明堂放下本就未动几下的竹筷,怅然的往大门处看去……         第五八章   进了皇极殿后, 苏妁先被宫婢带着去了芙蓉池沐浴。      虽然谢正卿未再像上回那样与她同浴,但她还是战战兢兢的, 加之有多处伤口,在池水里泡的生疼, 故而她匆匆洗完换上了宫婢送来的新衣。      一件宽松的月白丝袍。      她知道之前的舞衣与披风皆已不能再穿, 披风被那场石子雨砸的多处破洞, 舞衣更是已成褴褛。      苏妁跟着先前伺候她更衣的宫婢出了芙蓉池, 一路往甬道尽头走去。上回迷迷糊糊的她大约记得,那边是谢正卿的寝殿。      宫婢在殿门前停下,朝着门下跪禀道:“大人,苏姑娘已带到。”      “进。”里面只悠悠飘出来这一个字。      宫婢起身谨慎的将殿门打开, 然后颔首恭立在一旁,毕恭毕敬道:“苏姑娘请。”      苏妁迟疑了片刻, 抬脚迈进门。当身后传来殿门阖上的声音时,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寝殿内几盏大烛塔上蜡烛拨得极亮,将她脸上身上的每一丝胆怯都映的明明白白。她的颤抖, 她的瑟缩,悉数收入了谢正卿的眼底。      他倚靠在龙榻上看着她, 她就呆呆的站在进门的地方一动不动。他不禁有丝寒心,看来无论他如何温柔以待,她都是怕定了他。在她眼里, 他真就这般暴戾?      “别站在那儿了。”      谢正卿的这话让苏妁陷入了两难,她心下反复揣摩,他的意思到底是让她换个地儿站, 还是坐下?      边思忖着,苏妁往四周扫视了圈儿,看到一张美人靠。离龙榻的位置不远不近,既让她觉得安全,又不会显得太过疏离。      苏妁伸手指了指那张美人靠,怯生生的问道:“那民女可以坐那儿吗?”坐着总好过这样明晃晃的站着,被他上上下下的扫视,弄得她全身不舒服。      “嗯。”      得到准许后,苏妁小心的挪到美人靠前,端庄的坐了下来。既而眼神落在青玉地面上,扫来扫去的似是无处安放。      谢正卿面色无波的凝着她,沉声道:“苏姑娘,你可知错?”      原本就心下彷徨的苏妁,听了这话立马从美人靠上弹起,往地上“噗通”一跪!急急道:“民女知错!民女不敢了!”      “噢?那说说你错在哪儿了。”他眼神越发玩味。      苏妁咽了咽,满是悔悟:“首辅大人在此,民女不应坐着。”      “那你就……过来我身边躺着。”他唇边荡漾起一抹笑,似是享受极了在言语上欺着这个小丫头。      而苏妁早已紧张的辨不清哪句是认真,哪句只是逗弄。他这话是在要求她今日留下来侍寝么?她确实也是为此事而来,只是……只是她要如何才能保证自己的付出会有回报。      之前邀宠的那个舞姬已经被他杖毙了,那若是自己也提出要求,他会否觉得颜面挂不住,也杖毙了她?      “大……大人,龙榻威严,民女不敢践踏。”说完,她又想着探一探他的喜恶,便又补了句:“况且民女时刻记挂着爹娘的安危,躺下也睡不着。”      “你爹娘都在通政司的大牢里,风吹不着雨也打不着,有什么安危可记挂的。”谢正卿言辞放浪,不免将苏妁的心刺痛了下。      她蹙眉急着辩解:“大人,民女的爹是冤枉的,他是被人陷害的!”      “噢?”谢正卿佯作疑惑,可这个字中却满是讥谑。但他还是开恩道:“你先起来。”      苏妁知道此时无论如何辩解皆是无用,因为旁人没看过那些书,尚能信她爹清白。可眼前这人亲眼见过那些书,里面写的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可她也不想就此起来。既然解释无用,总可以求他网开一面,孰是孰非先保住命再慢慢论!      “首辅大人!”苏妁跪着往前挪了几下,膝盖磨在冰凉的青玉石上,硌的生疼,可再疼也比不上她这会儿的心。她记得通政司的那些人说过,只待首辅一回朝,第一件事就是将苏家问罪!      而她,或许只有这一晚的机会能如此靠近他。此时不求,怕是以后连求的机会都没了……      苏妁的那双桃花眸子被千万层水雾浸着,看不清哪里是龙榻,哪里是谢正卿,她只一味的求:“求您不要杀苏妁的爹娘!若是您不嫌弃苏妁雏稚无趣,苏妁愿尽心服侍大人……”      谢正卿面色怔然,随便捉弄她几句怎的就给吓成了这副样子。      “不许哭!想救你爹娘就乖乖听话。”他哄孩子似的厉声喝道。      “嗯——”苏妁抽噎了下,又紧抿起嘴唇,不敢再发出半点儿哭声。她心里高兴,他这是同意她的提议了,他真的允许她作此交换。      见她真的听话,谢正卿趋势命道:“站起来!以后不许见人就跪。”      这话苏妁听着委屈,她何时见人就跪了,之前见汪萼见其它大人时她也未跪过,若不是要靠仰人鼻息才能换来条活路,谁又愿跪着?      她站起身拍了拍前襟。其实皇极殿窗明几净,地面亦是纤尘不染,衣襟上并没有半点儿灰尘。      “过来。”他已变的不似先前凌厉,甚至还带了点儿柔软。      可苏妁却觉得双脚似灌了冷铅般,迈不动。      “不想救你爹娘了?”谢正卿的声音低沉浑厚,带着不予置喙的威压,又命了一遍:“过来。”      苏妁知道眼中看着他,便迈不出这一步,她只得将眼阖上,假装前面什么人也没有。如此,她才一步步走到他的龙榻前。然后不及睁眼,便被他拉着坐下。      她睁开眼,却是背对着他而坐。      “脱了。”这两个字就如此轻飘飘的自谢正卿口中吐出,风轻云淡的,仿佛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要求。      苏妁的手抖得拽不住丝袍上的系带,刚碰上就又抖掉了……      她也恨自己的不争气!明明是自己提出的条件,如今他真的成全她一片孝心了,她怎的又退缩了呢?      女人不总是要迈出这一步的么?有的人为了爱,有的人为了财,而她为了孝,多么的值!可为何她还是做不到……      内心纠结着,已有两行冰凉的泪滑落脸颊。      “你若是不愿意……”      背后传来的这句话还未落下,苏妁就狠咬一下嘴唇,趁着疼的那会儿手不怎么抖,一下就将丝袍的系带扯开了。      月白的丝袍软软滑滑的自她身上徐徐滑落,先是露出一截儿白腻的细颈,接着是一对儿纤薄略颤抖着的秀肩,再接着便是背脊白花花一片……      白中还带着几处血淋淋的伤痕,似隆冬堆雪下的几支红梅,明明那么渺小,却冶艳的壮阔。      谢正卿只冷冷的看了一眼,便伸手摸向枕下,取出一个错金雕龙纹的小圆盒。他指尖轻轻一扣,那圆盒便轻易打开盖子,里面是一种青白的药膏。      他将中指按在上面沾了沾,接着将指端的药膏抹到苏妁后背的伤口上。      “唔——”那药膏中含有梅花冰片,一触上伤口便会带去一阵儿刺激的清凉,直欺得苏妁受不住叫出了声。      “大……大人……?”她额间已渗出了细细密密的一层薄汗,但她似是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别动!想要救苏家就给我乖乖的忍受着!”她先前的那一动,已经令他原本小心再小心的手指在她伤口上无意划了下。      “苏妁知道了,有劳大人……”堪堪勇敢的说完这话,接着又是几声抑制不住的痛吟发出。      “啊——”苏妁双手抓着被角,将一大坨棉花攥成结结实实的一小块儿在手心里。      她耐不住疼痛终是哭出了声,但她心里却是暖丝丝的。原来他不是趁人之危,不是想要欺负她,他只是记得她背上被砸了许多伤。      苏妁紧抿着唇,明知不应这般娇气,可就是抽抽搭搭的止不住。      “再哭,就换个太医来给你上药。”苏妁的耳根儿袭来一团热雾,顿时将她半侧的脸蛋儿染红。她能感受到谢正卿的嘴唇就虚飘飘的贴在她的脖颈上,只是那个声音又带着几分薄凉。      她委屈的咬咬下唇,将头微微垂下,娇娇的道:“不要。”      一丝若有若无的得逞之笑浮上谢正卿的唇边,他继续沾取着药膏帮她小心涂抹。      她,这是默认了只愿他对她做这些么。         第五九章   一场原本热闹的歌舞晚宴, 就这般不愉快的结束。      庆怀王府的下人们此刻正谨慎清理着勾阑上下的血迹,而被首辅大人处死的两个舞姬早已被抬去了乱葬岗。      书房内, 李成周背门而立,双手负于身后。虽不见其面容, 亦可从周身森沉的气氛中感受到王爷的震怒。      “王爷……是罪奴办事不利, 求王爷饶恕罪奴这一回, 定不会再有下次……”桃姐朝着李成周的后背跪着, 整个身子都伏在地上,一样看不见面容,但从那剧烈抖动的肩膀可知已是吓破了胆。      李成周的确已是怒气填胸!      今晚设此宴为谢正卿接风洗尘,他原是有两重目的。      一是强权之下他服个软儿, 让百官认为他与谢首辅表面还是说得去的。不然就凭上回千秋寿诞之事,他手下之人已是显得越发的落落寡合, 行事诸多受阻。      二是让苏家姑娘自己把自己送到谢正卿身边儿去。谢正卿若是杀了她,以民间如今对苏明堂的爱戴,谢正卿便坐实了暴虐无道的名声;谢正卿若是要了她, 那就是趁人之危,强占清官家眷。      可惜今晚就因着卑贱舞姬之间的愚蠢嫉妒, 将他的如意算盘打翻了!谢正卿当场处刑,害得他在百官面前颜面尽失!      事已至此,这些郁愤他也犯不着去跟一个教歌舞的贱奴解释。只是这口气, 他如何都得出了。更何况她们还亲眼目睹了主子难堪的一幕。      “把这个拿下去给她们喝了。”李成周自多宝格的角落取出一个兰花瓷瓶,放到身旁的书案上用力一振。      桃姐惶恐的盯着那瓷瓶,不用王爷说, 她也知里面装的是什么。她转头凄凄的问道:“王爷,那罪奴……”      让她去处置了那几十名舞姬倒也没什么,若是王爷能就此消气自然是好的,如今她也只想保全自己一命。      李成周转身睨了她一眼。      这女人,是他早年间流连歌舞妓妨时赎回来的,因着出身卑贱,故而在身边儿伺候了十几年也未得来一个哪怕最低的名分。如今也是徐娘半老,隐隐有迟暮之意,只是打小在风尘之地练就出来的那一身‘本事’,倒是府里各房妾室所不及的。      李成周倒真有几分不忍就此处置了她。不过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他拿起书案上的瓷瓶塞进她微微颤抖着的手里,带了几分好颜色:“去把事儿办漂亮点儿,然后去后院儿领十板子,再来本王房里伺候。”      至少命是保住了!桃姐听着这话音儿温柔,又带着怜爱之意,便怯生生的抬起头想求些转圜,一双满噙着水的媚眼巴巴的盯着李成周。      “王爷,若是先领了板子再来伺候,奴怕心有余力不足了……不如先伺候好王爷,明日再去领板子?”那她定要拼命伺候好,让王爷明日舍不得罚她。      李成周的脸蓦然冷了下来,方才好容易掀起的那点儿好颜色全被她这话给抹煞了。他猛得钳住桃姐的下颌,指间毫不留情,直捏得她脸变了型,嘴也合不拢,言语间更是怒不可遏:“本王看你是捡了条命非但不知感恩还在这儿卖乖!板子打的是你身上,嘴还好好给你留着呢,这就不会伺候了?”      桃姐吓的眼中的泪大颗大颗的滚落,想要求饶说愿意老实去挨板子,可此时嘴却被捏着一点儿也发不出声,只能以一双满是忏悔的媚眼对着王爷,无声的哀求。      “啪!”李成周一把松开桃姐,她身子承不住那推力往后倒去,玉镯子撞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立时碎成了几段儿。      可桃姐顾不上这些琐碎事儿,赶忙重新跪好求道:“王爷息怒,是奴办事不利又不知好歹,白白辜负了王爷的信任和怜惜,奴这就去后院儿领十板子赎罪!”      说罢,桃姐就起身欲去往后院儿领罚。可刚转过身,听到身后传来王爷的一声短叹,知道这是还未训完话,便只得又转回身来。      “王爷可是还有吩咐?”她颤颤巍巍的看着李成周。方才之所以这么急着下去领罚,也是因为看王爷动怒了,怕他一气又改了主意,将十板子变为二十板子……      李成周又伸手捏在桃姐的脸上,只是这回不似先前那般粗鲁,只是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言语也似恢复了些先前的软柔:“桃儿,你伺候本王这么多年,本王自然也不舍得让那些下人一板子一板子打在你身上……”      边说着,他另只手在她屁股上狠狠捏了一把,怪腔怪调道:“要罚,还是本王亲自来罚。”      桃姐被王爷粗糙有力的大手按着肩膀,跪了下去。只是她跪下的地方,正是先前碎了玉镯之地。      “啊——”桃姐受不住哀鸣了声。那些碎玉碴子硌在膝上,一下便划出了好几道血口子!而那些玉碴子还继续在已破了的皮肉上磨来磨去,简直是种酷刑!      抬头对上李成周那阴鸷的眼神,桃姐便知他是有意而为之。他免了她的板子,却给了她更为残酷的惩罚,早知还不如去乖乖去领了那十板子。      可眼下后悔已无用,桃姐只含情凝睇的望着李成周,喏喏的问道:“王爷要奴在此跪多久?”      李成周那双阴鸷的眸子突现出两分怜悯,特别是见她疼的出了一头汗,便掏出帕子在她额头上仔细擦拭了几下。擦完额头又顺带着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擦完还不放手,而是又温柔的帮她擦了擦嘴。      桃姐的嘴唇圆润饱满,湿湿软软,只是上面除了为今晚盛宴而涂的口脂外,并没旁的什么脏东西。      王爷这是不喜她涂这般艳丽的口脂?桃姐忍受着膝下的巨痛,揣摩着王爷的心意。      一番擦拭完,李成周便将帕子扔到一旁的地上,这才不疾不徐的回道:“跪多久?就跪到本王满意为止吧。”      满意为止?桃姐心下思忖着王爷是指待他气消了吗?可她发现王爷并未有离去的意思,他就一直站在她的面前,一拳不到的位置。      桃姐突然平视前方,心中了然。先前是她一直仰头看着李成周的脸,故而未能通晓他的意思,如今平视,她便明白了。      王爷高大魁梧的立在她面前,她伸手轻缓的为他宽衣。而她跪着所能够到的地方有限,便只宽了一半儿。      李成周满意的抚着她的漆发。没有因一时之气杀了她是对的,她的确是个妙人儿,有过人之处。      而桃姐只觉膝下一阵阵割肉刺骨的痛楚袭来!身子每牵动一下,那伤口都割得更深,血也流的更多……      ***      长街的歌舞坊中,两府的舞姬们也不明白为何明明晚宴结束了,桃姐还要将她们带回排舞的这处。      只是今晚王府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她们尚沉浸在恐惧中,眼下能离开王府便是好的。      未几,桃姐带着两个丫鬟来了,两人手里各端着一个精雕的方银托,其上铺着驼色毡垫,垫子上摆置着三排白瓷酒盅。      桃姐往榻椅里一坐,扫了一圈儿眼前恭敬站着的舞姬们,柔声道:“今日大家表现都不错,虽说被两个心性野的东西破坏了晚宴,但诸位姐妹的付出,桃姐我是看在眼里的。王爷也给了大家赏,每人银票一张,玉露一杯。”      说着,桃姐从怀里掏出一沓纸,在众人面前晃了晃。又给身后的两个丫鬟递了个眼色,她俩便端着托盘上前逐个赠酒。      桃姐则继续勉励道:“你们一个个都是花季妙龄,又皆生的娇容艳丽,日后必是前途无限。”      姑娘们的脸上一扫先前的阴郁,一个个笑着主动上前拿起酒盅,爽快饮下。      一杯佳酿算不上什么,让她们欢喜的是锦绣前程和那一张银票!虽不知数额大小,总归是银票而非碎银。      待最后一位姑娘从银盘上端起酒盅时,忽然听到一声痛吟。她抬头去看,是一个姑娘腹痛难忍,这会儿正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而身旁几个姑娘则上前问候安慰。      方才因着被那声痛吟惊吓,姑娘端着酒盅的手抖了抖,正巧几滴玉露滴在了托盘的边沿儿上。待她这会儿低头欲饮时,见那银盘边沿儿业已发黑,心头不由得一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木有男女主,宝贝们别急哈,下章就出来了~因为有剧情要走   第六十章   接着又有几声痛吟传来, 最前排饮酒的那几位姑娘皆已疼的倒地!姑娘明白了怎么回事,一下便将酒盅扔回盘子里, 自己则转头就往外跑!      可刚跑出没几步,便觉后脑承受了一记重击, 紧跟着眼前一黑, 人便没知觉了。      而这时屋子里除了桃姐与两个丫鬟外, 已无人再站着, 一个个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桃姐亲手端起先前被那姑娘放回盘里的酒盅,走到她身前,转过她的脸,将酒硬灌了下去。      不出一刻, 原本被花瓶砸昏的那位姑娘疼的苏醒过来,接着便口吐白沫, 与先前那些姑娘死状相同。      桃姐掏出丝帕擦了擦碰她的那只手,缓步往回走,并将之前掏出的那一沓纸撒在她们身上。      哪里是什么银票, 不过是冥钱罢了。      “你们的确是一个个的都比我有姿色,有本钱……奈何, 命短。”      ***      红烛帐下,谢正卿为苏妁抹完他能够得着的最后一处伤痕。      因着渐渐适应了这清凉刺痛的感觉,苏妁能勉强撑住药膏的刺激, 到了后面时已不怎么痛叫了。她只死死抱着罩在前胸上的丝袍,露出后背。      见谢正卿的手终于抽离,苏妁便抻起丝袍想要穿好, 可刚将袍子往上一撩,就被什么东西给拦住了。      苏妁偷偷回头,见是谢正卿的手,嘴里喃喃道:“大人,不是上完药了么?”      “我只给你将背后的十几处伤口抹了药,但是前面的还未……”      “不可,大人!”苏妁紧紧捂着胸前的衣裳,仿佛生怕谁会强行掰开她的手般。      背后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悦:“医者无忌的道理你不懂?”      大齐在治病救人这方面的确甚为开明,注重实效,而非虚礼。便是太医给后宫的妃嫔们瞧病时,只要病情需要,亦可以手切脉,而无需垫着丝帕避免肌肤相亲。      是以,首辅大人的话的确令苏妁不知如何应对,只是她恪守着自己心中的底线。心忖着若是大人以苏家为条件,自是无论让她做何都不能抗拒,但眼下大人却无要挟之意,那么她便可以为自己坚守点儿底线。      “大人,”苏妁怯生生的问道:“医者无忌是在别无他法的状况下,可是民女身前就只几处小伤而已,自己便能够着,可否求大人让民女自己来?”      她声音柔婉,小心了再小心,生怕一个字儿的语气重了便生出不敬之意。      接着,便有一个精致的小圆盒丢到苏妁身前。谢正卿撩了下帐子便起身下了榻,往远处踱去,始终背对着龙榻。      他自然无意真去欺负她,毕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胆子本来就小,如今又受了一身的伤,看着便觉可怜。      可是不知为何,他就是喜欢在言语上欺着她,逗弄她,看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眸子可怜巴巴的望着他,渴求着他……      苏妁这厢虽亲眼见着谢正卿背对着自己,往寝殿的另一方向缓慢踱步,但她自然还是不敢掀开衣裳动手上药的。      她抬头看了看幔帐,若是能将之放下便会踏实许多,可是这里是皇极殿,是历任太上皇所居的地方。她如今衣衫不整的坐在龙榻上已是大不敬,如何还敢肆意去动那幔帐。      许是谢正卿见身后一直没有动静,便慢慢回过头,见她果真还是捂着一堆衣裳在身前。      “不是吵着要自己上药。不会?”边说着,他大步往回走去。      “民女会!”带着三两分倔强,苏妁死死捂着衣裳。“但是能不能将幔帐放下来?”      谢正卿瞟一眼幔帐,伸手扯了两下便将两边的帐子在银钩中扯下,将苏妁严严实实的遮在了龙榻里面。      因为三层帐子如今只放了一层,故而光线也不至全被遮死,苏妁见到点灯橱上有烛台,可她还是没去点。      暗些,更让人安心不是?      谢正卿拾起桌上的一册书,边缓慢踱步边看,其实内容已看不进心里了,莫名的满脑子皆是暖帐内的风景。      他回味着先前为苏妁上药时的画面。      她背对着他而坐,然她身子娇小,坐着也仅能打到他肩头,他可以看到的不只是那片细腻的脊背,还有跃过一对儿香肩后的些许景致。      她傻傻的拽着那些衣裳捂着胸前,可越是捂的用力,那沟壑便被挤得越深,白花花、鼓囊囊一片……      他不想趁人之危么?      自然是想的。      一个这般风娇水媚的女子,衣衫不整的坐在他眼前,那般荏弱,那般娇媠,轻轻一用力便可将她按在床上。得到她,甚至无需耗费他绕着木兰围场骑圈儿马的力气。      他也从不介意为取所需抛开君子德礼,不然当初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夺了朱家的传国玺!      可是,她偏偏只是生了副惑人的皮相,心思却单纯的紧。若是他今日强要了她,怕是她这辈子都难逃脱这个噩梦。      罢了,既然喜欢就先留在身边儿。至于其它的,慢慢来吧。      “你想救苏家?”谢正卿踱回龙榻跟前儿时,问了这么一句,明知故问的一句。      帐子内窸窸窣窣的动静戛然而止,顿了顿,似是经过三思后,才传出苏妁慎而又慎的回答:“大人,苏家当真是受了奸人构陷,民女自然是想要救苏家。”      “那有多想救?”他好似又在逗她。      多想救?那自然是豁出一切去也想救喽!但苏妁迟疑了下,暗暗思忖这话怎么答妥当。毕竟跟这人的每句对话都关乎着苏家三十六颗脑袋的去留。      片刻后,她答道:“大人,但凡是民女做得到的,不伤天害理的事,只要能求苏家民女都愿意去做!”      帐外有灯,而帐内无灯,苏妁可以在锦缎的帐子上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近……那个影子愈发高大,将她整个笼住。      “《鹊华辞》的案子我已派人去查,我可以答应你在水落石出前不会杀他们。”      谢正卿的这句话让苏妁安心下来,爹娘大伯大娘的命暂时是保住了!      接着他又道:“只是真相浮出水面或许要几日,也或许要几个月,更或许要几年……你可做好了让你爹娘在狱中慢慢等待的准备?”      苏妁怔住了。此前她只想着保命,可若只是保住命,人却要在大牢里一直呆着,又能好到哪里去?既然要彻查,自然会两头进行,对内也对外,爹娘少不了要被严刑拷问,可他们如何受得住!      可谢正卿为何要这样问她?她准备不准备得好,又能左右什么?      苏妁将丝袍穿上,打好前襟上的系带,撩开帐子出来,径自跪下:“求大人明示,民女还能做些什么才能让爹娘少受些罪。”      谢正卿先前还很是平和的脸上显露出一丝不悦,这一晚是要跪几回?      他伸手扯着苏妁的胳膊一把将人拉起,然后捏住她的下巴高高抬起,迫使她不得不仰着脸对着他,她眼神里皆是畏怯。      她越瑟缩,他便越气!是他对她还不够客气,还是他这张脸如关二爷那般骇人?      越想越郁结难疏,谢正卿指间不自觉的加了一分力道:“既然你这般怕我,那就留在我身边为质。这样就可以让苏明堂夫妇先行回苏府,软禁于家中,无需再受牢狱之苦。”      原本眼眸中的胆怯瞬时化为两团水雾,苏妁艰难的点点头:“民女听大人的……”         第六一章   几缕灰色云彩缠绕在钩月前, 使得本就漆黑的三更夜愈发的寻不得一点儿光明。      此时的苏妁躺在一张黑花梨拔步床上,雕花柱架上层层罗帐幔纱垂下, 将她严严实实的遮护在里面。      只是被衾已被她踢的有些乱,她睡的并不安稳, 眉心紧紧蹙着, 额头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急汗, 似正在被梦魇折磨。      梦中, 红日当头,而她的爹娘和大伯大娘等三十余口人正并成两排跪在高台上,背后皆插着罪由牌!他们身后站着一个举着大刀的粗状汉子,凶神恶煞的, 那刀锋在阳光下泛着萧萧寒光,就跟那时她亲眼目睹杨靖大人被斩时一模一样的场景!      苏妁看到爹娘脸上的悲苦之色溢于言表, 可她不知道自个儿在哪,她只是莫名的能看清楚这一切,好似正面着他们, 又好似就在他们之中……      她还看到谢正卿着一身玄色朝服高坐在御辇车上,神情冷漠的看着这一切。她问他为何就是不肯放过苏家, 上辈子如此,这辈子还是如此!      他说苏家犯了大不敬之罪,而他给了她机会, 是她没有抓住。      她想再求,可已然来不及了。日晷上指,正当午时, 随着那罪由牌一个个被抽出,她听到悲嚎声和恸哭声!      ……      “啊——”伴着一声撕破夜空的尖叫,苏妁带着一脸泪水自床上惊坐而起!      她眉头仍然深蹙着,双眼也紧闭着,似醒来,又似并未醒来。      这皇极殿原是历任太上皇所居,与乾清宫布局原理相同,大寝殿旁连着一个小寝殿,仅一墙之隔,有道小门,是专门给侍完寝的嫔妃们夜间移居之用。主要是怕嫔妃睡在龙榻上搅扰了圣上的安寝,再者也是防着心思野的妃嫔夜里索求无度,掏空了龙体。      而答应在宫中为质的苏妁,便是被安置在这处小寝殿内。      她这突然的一声尖叫,最先吵醒的便是一墙之隔的谢正卿。还不待她睁开眼,已听到门被踹开的声音!那声音如此粗暴,听得出踹门之人很是迫切。      接着苏妁就见一盏微茫映入她的帐子里,这点光明将她从梦魇中彻底唤醒,她缓缓睁开双眼……      “可是做噩梦了?”谢正卿的声音低沉浑厚。      可这是她如今最怕见的一张脸!她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缩,想离他远着些。可随着他将那盏灯放在点灯橱上,账子里越发的亮了,她的理智似乎也回来了一些。      怕有什么用,越怕越躲那岂不是更救不了苏家?此时她脑中反复回响的是他那句薄凉的“现在迟了。我已给过你机会,而你没有抓住。”      苏妁往前爬了爬,紧抿着嘴唇往谢正卿的怀里钻了钻,颤颤的话音儿里带着几分急于表衷心的乖巧:“大人的话苏妁都听,求大人救救苏家……”      谢正卿的脸上怔了怔,显然她这是又梦到家里出事了。他揽着怀里娇小的人儿,轻拍两下她的背脊:“你爹娘没事,我已命通政司将他们送回苏府了。每日都有专人去帮他们采买所需,如今除了不能出府外,与平日里的生活倒也无异。”      他垂眸看她,见她那纤长睫羽上挂着细碎的晶莹泪珠,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哭的泛红,眨巴眨巴的又可爱又可怜。      这还是她第一回投怀送抱,她这是开始依赖他了么?谢正卿嘴角淡出抹满足的笑,是这张睥睨众生的脸上难得一见的。      他何时懂得过‘满足’?      与御辇并驾时未曾有过,搬进皇极殿时未曾有过,手握玉玺时也未曾有过。      那是因为他想要得到的更多。      可如今,她像个受惊的小兔般往他怀中一钻,朝他撒娇,求他庇护……他觉得此时已经够多了。      苏妁带着一脸的不信,心忖着晚上明明回来的那么晚了,他何时安排的放了她爹娘?他为她上完药,达成她留在宫里为质的约定后,也没见他再召见什么人。他说的只是哄她?      不过如今她又怎敢再质疑,只能一味的取悦讨好,断不能让那噩梦成真,她万万不能再错过任何机会。      苏妁挣脱开谢正卿的怀抱,巴巴的望着他极认真的道:“大人日后若有要使唤苏妁的地方,还请大人明示。能做到的苏妁一定拼命去做……”      她那既渴盼又抗拒的眼神,谢正卿只看一眼便明白她心里怎么想的。小丫头,明明怕的要死却还在拼命逞强,真当龙须是这般好撩的?      他轻佻的拿食指勾起她的下巴,低沉浑厚的声音自带一种莫名威压,如禁咒般包裹着她的全身:“使唤你给我侍寝也愿意?”      苏妁只迟疑片刻,立马下决心般点点头。他给出的每个机会她都不能再有半点儿的犹豫。《鹊华辞》的案子说是在认真查,但最终查成何样,如何来判,还不是全凭他心情。      这些年死在他手下的冤魂少么?被他放纵的污吏又少么?对对错错这种事,在真正的强权之下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看着她那张无比恳切却挂着泪珠的小脸儿,他不满的摇摇头,然后上手帮她擦擦泪。      苏妁赶忙抢着擦干净眼泪,可她努了努力却还是笑不出来。谢正卿捏了捏她的下巴,带着两分教导的意味:“那种事,女人愉悦了,男人才会愉悦。哭着,又有何趣?”      小丫头心性还太单纯,许多事尚需要他慢慢引导,只是眼下,他想要她先适应一件事……      苏妁尚不知作何解释,就见谢正卿往她身边俯了俯身子,他口中轻飘飘的说了句:“先学会迎合我。”说着,便将薄唇覆了过去。      他的唇莫名炙热,似个烙铁般滚烫的烙在她莹润的唇瓣儿上,继而是一阵令苏妁有些招架不住的激烈厮磨!      她不知所措的应对着,他抵在她背脊上的一双大手,隔着丝衣将掌间热度传至她的肌肤里。一不留神儿,他的舌尖儿轻轻一挑,将她原本紧闭着的唇瓣儿挑开,伸了进去。      她无可抗拒,也不敢抗拒,她想强撑起精神用他喜欢的方式迎合他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可他的贪婪,他的肆意,他的不断嗍吮都令她承受的无比吃力。      原本在闺中苏妁也是知晓男女两情相悦,便要亲吻的。虽说那时听着这些荤话觉得羞,可她也只以为是双唇碰上一碰,却不想是这般纠缠在一起不分开。      她只觉得身子一点点变软,像是要在男人壮阔的胸膛前慢慢融化掉……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谢正卿才终于放开了她。而她的唇边已是被他厮磨的吮嘬的火辣辣、麻飕飕一片。      苏妁委屈的看着谢正卿。她之前想过为了家族献身也无妨,却从不知献身的真正意义。她以为的献身,是自此和那个男人同衾共枕,为他浣衣煮饭,无事不可擅自回娘家。      而同衾共枕时具体要做些什么,她却是懵懂的。莫说是那些,就连亲吻,她也是这次才真正明白。      虽说已并非头一回,但上回毕竟是服了药,浑浑噩噩的,事后那些事她虽都记得,却又好似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般。      “会了吗?”谢正卿指背蜷起在她脸蛋儿上轻蹭了一下,极尽挑逗。      苏妁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垂下头沉默了许久后,点了点。      “示范一遍。”他语气轻佻,却又强势。      这话如一道闷雷在苏妁的头顶炸响。她紧咬着麻飕飕的下唇,拼命摇了摇头,声如蚊呐:“民女不会。”      “不会?那我再教一遍。”说着,谢正卿一只手揽过苏妁的后颈拽往自己跟前儿,就在差一点儿又贴上时,却被一只手给挡住了。      苏妁以手背捂着自己的嘴,委屈巴巴的请求道:“大人……民女困极了,眼下您教什么都记不住……”说完,她自己也明白这借口是多么稚嫩。可她刚承受了一回,真的怕他又咬住她半柱香不肯松口。      意外的是谢正卿倒也不似恼,他只玩味的盯着她的眼,顿了顿,说道:“好,那就明日再说。”      说罢,他起身出了帐子。      没多会儿,苏妁听到小门开起复又关上的声音,这才终是放下心来。她将被子重新盖好,然后小心翼翼的伸手摸了摸嘴唇。      那温度,那触碰的感觉都还在……      这厢,谢正卿躺回到龙榻上,他转了个身,面朝小寝殿那边。      这丫头是真被爹娘入狱之事吓到了,虽然他不知她的梦里是什么场景,他都不想那些可怕记忆折磨她一个晚上。      如今一番折腾,她该想点儿别的了。         第六二章      这日一早, 带着苏府下人一同洒扫庭院的杨氏就听到大门外传来一阵儿喧闹。      如今苏家尚在软禁中,外面的风吹草动他们听不到, 但越是听不到就越担心,故而守门衙役们之间的谈话便成了他们获知外界的唯一渠道。      杨氏自不敢怠慢, 蹑手蹑脚的走到大门前, 耳朵贴在大门儿上仔细听!      那噪杂的对话中有一个声音她是越听越熟悉, 最后愣了下, 猛得将门打开。      “云娘!”杨氏唤道。      正在百般求衙役放她进府的小妇人一听这声,立马眼就湿润了,望着杨氏叫道:“娘!”      杨氏赶忙拉住云娘的手,好声好气儿的跟衙役解释道:“官大爷, 这是我家儿媳,还劳烦您给行个方便, 放她进来。”      云娘也急着附和:“是啊这位大哥,民妇也是苏家人,既然关, 一家人就应当关在一处。”      四名衙役相互看了看,脸上有些犯难。大人只说守着这里, 不准里面的人出来,倒也没说准不准人进。主要之前只觉得这苏府就是个豪华的牢狱,谁会上赶着往里进?可眼下还真碰上了主动要求被关的, 而且还是个有几分姿色的小娘子。      云娘见有机可乘,立马又说道:“几位大哥,您看苏府里头关的四位皆是苏家长者, 连个能伺候的小辈都没有!民妇听了消息大老远从郎溪县赶来,还求您通融通融,这再怎么着也只是多关一个,又不是放。”      “关你进去行!但是进去了你也就跟他们一样不能再出来了!”四衙役间的一个小头头伸手指着云娘郑重警告道。      云娘立马一扫眉间忧愁,换了个感激的笑脸儿:“大哥放心,奴家就是就是来照料下家中长辈,定会守规矩,不会给您几位添乱!”      “行了,把包袱留下,人先进去吧。待会儿检查完再给你送进去。”那衙役头头见云娘说话受听,便也言语上客气几分。      云娘脱下跨着的包袱,递给他,“有劳几位大哥。”说完便随着杨氏进了府,将大门关上。      云娘是苏妁大哥苏博清的妻,当初苏博清进京赶考时她也想跟着一并来照料,可苏博清顾虑到进京后要借住在叔父府上,爹娘也借住于此,若是再带上媳妇觉得更说不过去了,最后便没让她跟来。      郎溪那边收到苏家被下狱的信儿时,已是被关的第五日了。得亏苏明堂曾是郎溪的县令,才有人将消息带了回去,不然怕是要等到放完榜苏博清还不归家,老家里的人才会意识到出了事儿。      收到消息的当日,云娘便卖了家中所有金银细软往戊京来,想着这种事儿上需要打点,手紧不得。      同日,二房一家老老小小跟着柳氏回了娘家,生怕被牵连。      而云娘进了京后,几次去通政司大牢求让她进去探望,却因着是重犯而不允。她拿出银两来打点也没人敢收,便只好先寻了个最便宜的客栈落下脚,打算见机行事。      结果没料到再去时,却被告之苏家人已被送回苏府了。      起初云娘还不敢信,如今跟着婆婆来了大堂,见公爹与三房的二老正在此用早饭,她才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不过……      “爹,娘,博清没在家?”      闻言苏家四位长辈都面露出两分窘色,他们都知道苏博清当初是怎么从牢里出去的,如今媳妇来了,他却还与汪家小姐在一起,他们是既觉得对不起儿媳,又觉得对不起儿子。      若不是受了家中牵连,苏博清又何需去向那汪家小姐示好乞怜。      可是如此残酷的事他们暂时还不能说,毕竟苏博清这几日倒底是如何过的,他们也不清楚,兴许他能在不做对不住云娘事的情况下稳住汪小姐。      杨氏只能先打哈哈搪塞过去:“噢,博清命好,府里被封那日他正巧不在,逃了一劫!之后得知我们没事儿了,又托人捎来了口信儿,说是最后一场考完就回来了。”      “最后一场?”云娘稍一算,喜道:“最后一场不就是今日么娘!这么说博清一会儿也该回来了!”      杨氏脸上讪了讪,她倒是一紧张忘记今日是第三场试了,不过眼下还是先将儿媳稳住,“云娘,话是这么说,但也不一定就今日回。毕竟进来了可就不知啥时候才能再出去了,博清若是能在外逍遥几日倒也好,何必都上赶着来关禁闭……”      “也是,”云娘脸上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庆幸,总之没因这事担务了相公了前程便好。      “那娘,我先去厨房做两道小菜,您看这桌上的也太敷衍了。”自由没了,吃总要吃好些。      说完,云娘笑笑去了厨房。      苏家四老面面相觑,说不上的尴尬。眼下就是大鱼大肉摆上来,他们怕是也吃不出味道了。      ***      今日是秋闱最后一场试,苏博清早早写完出了贡院,汪家的马车一如前两次一样在外面候着。他上了马车,没多会儿便回到小院儿。      汪语蝶今日命人做了一大桌子的精美菜肴,想到这些日子苏博清总是闷头温书,而她也不敢耽误了他的前程,每日独守空房的,就盼着这一日的到来!      他终于不必再抱着那些圣贤书视她如无物了。      苏博清进门便见着一身碧霞联珠云缎裙的汪语蝶,不仅穿的比往日艳丽娇俏,妆容发髻亦可见精巧心思。      汪语蝶不顾下人的眼光,一下偎进他的怀里,撒娇道:“清哥哥,这些日子你尽是埋头苦读,连带的我也一夜夜的睡不踏实。”      说着,她眉眼一挑,翘了翘脚凑到苏博清耳畔,呢喃轻语:“我不管,过会吃完了晌午饭,你得陪我去房里好好补一觉……”      苏博清苦笑,这一幕在他眼中就像一场笑话,而他自己却是当初给她讲笑话的人,让她在这场笑话里弥足深陷。      许是见他许久不回应什么,汪语蝶以为他是刚考完试心情太紧张了,才没能明白她的意思,便又正面环着他的脖子在他身上蹭了蹭。      柔软的身子有意无意的蹭在他下身,他如何能不懂她的暗示。      眼前这个女人新婚丧夫委实是有可怜之处。初尝男女之事正值渴求盛时,偏偏守了空闺,她身子里那股按耐不下的骚动他看得明白,那一晚她的索求无度更让他重新认识了她。      她参与了汪萼与庆怀王联手构陷叔父之事,这是那夜神志恍惚之际她亲口所认。她以为苏家三房之间的嫌隙已久,早无同根情谊,故而并未对他隐瞒。      他问什么,她就说什么。她不说,他便不给。那晚浑浑噩噩的,他给了她想要的,她也给了他想要的。      汪语蝶这三个字,再也不是萦绕他心头的那抹白月光。      他一把推开她,面色冷俊,言语疏离:“汪小姐,你该回你的汪府了,而我也该回苏家了。”      汪语蝶怔了下,痴痴的望着苏博清:“清哥哥……你,这是何意?”      苏博清将对视的眼神移开,径自往里院儿走去。汪语蝶愣了下,接着紧紧跟上,还以为他是要去膳堂用饭。      却不料苏博清回了卧房,他将那日从牢里出来时所穿的旧长袍找出,然后将此时所穿的汪家新衣脱下。      愣在门口的汪语蝶终于看明白了,他这是真的要与她一别两宽!可是为什么?      汪语蝶哭着扑在苏博清的背上,死死抱着他,不许他去穿那件旧衣。“清哥哥,到底发生何事了?你至少要给语蝶个说法啊!”      苏博清想要掰开她抓在他胸膛上的手,可是她真的是拼了力,他掰了几下掰不开,又不想用力过猛弄伤了她。      他猛得闭上眼睛,脑中闪过三年前他跪在汪府大堂求娶时,她和她爹对他说的话。      她说他一无所有,所居甚至不如汪府一个下人的屋子大。还说他爹娘都是上不得台面儿的东西,盼着儿子娶个官家千金回去老小跟着吃嫁妆!甚至说他这种癞□□,就应该找个母癞□□相配,而不应有不切实际的肖想。      如今,他虽知那些是她哄骗父亲的权宜之计,可那些话若非心中想过,又如何说得出?         第六三章   过往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闪现在眼前, 苏博清忽的睁开双眼,一把蛮力将汪语蝶的手从胸前掰开!      “好!既然你这么想知道真相, 那我就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他转身冲着汪语蝶大喝道。      汪语蝶显然未料到一直温文尔雅的苏博清,会突然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 这不免让她面上显露出几分惊骇。加之先前苏博清掰开她手时用力太狠, 近乎要将她的手腕儿掰断, 不免令她一连后退了两三步。      她凝眉骇怪的望着苏博清, 声音甚至带了些颤抖:“清哥哥,你……”开了口,她突然又不知该如何质问。顿了顿,才稍缓和了下情绪, 眼珠子动了动,不再像先前那般发痴。      “你说吧。”汪语蝶镇定道。      苏博清将忿然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转而看向窗外。“三年前我去登门求娶时,的确被你的那些话刺痛了。我也确实因着一时愤懑,出了汪府大门就赌气去找了媒婆, 并说只要身世清白,年纪相仿, 无需相亲便可下聘!”      “没几日那媒婆便寻好了个家徒四壁,三餐不继的穷苦人家姑娘,她叫云娘。”      说到这儿, 苏博清垂了垂头,脸上带着几分沮丧:“我向叔父借来三十两银子,想要还上你此前的接济, 从此两清。怎料汪府丫鬟接过那包银子,却交到了你爹手里。你爹误以为我对你纠缠不休,让曹管家追出来丢了句话,说定会让我身败名裂。”      汪语蝶脸上已是泪湿一片。她曾气他不听后话就急急娶了妻,却不知他当时经历了怎样的波折。“那后来呢?”      “我原本以为那警告不过是一句气话,”苏博清觉得心生苦涩,用力咽了咽,继续言道:“却不料当夜,云娘的爹娘于家中上吊自尽!并留下遗书,斥责我聘后悔婚,害得他二老无颜再见人!”      汪语蝶怔了怔,她没想到当年还有如此插曲。而且苏博清的话里透着此事的蹊跷,难不成……      她不敢往深处想去,只用力绞着帕子,眉头深蹙的垂下。      就见苏博清倒吸了口冷气,拾起床上的旧衣搭在肩上,边往门外走去边磨牙凿齿的丢出最后一句:“可是云娘说,她的爹娘根本不通文墨,连大字都不识一个!”      话音儿落地,人已出了卧房的门,只余汪语蝶一人楞在那儿。待外间的门“哐当”一声摔过来后,汪语蝶整个人便瘫坐到了地上。      那么多话,她却只听懂了一个意思:苏博清恨汪家!      是以,这些天的恩爱,皆是他装出来的?而他的真正目的只是为了报复?      她情不自禁的又想起那一夜。难怪从他脸上看不到半点儿疼惜,却只见发泄和淫辱的快感!原来从那时,他就想好了今日要狠狠的刺痛她……      ***      小巷子里,苏博清将自己的旧衣穿戴整理妥当,雇了辆小马车,往苏府去。      其实他上次偷偷去牢中探望时,便已得知爹娘和叔父一家出了狱,如今正禁足于苏府之中。当时他也想回去一家团圆,只是当初苏妁想尽法子让他先出来,便是为了安抚家中对他即将错失秋闱的愧疚。若是他当时回去了,便再也出不来,参与不了接下来的两场试。      如今三试皆毕,只需静待桂花飘香之时的放榜。是以,他可以安心回苏家了。      约莫两刻后,马车便在苏府门前驻下了。      苏博清自舆厢出来,看到苏府门外站着四名衙役,还有一个小贩模样的人正从微开的门缝往里递送新鲜的蔬果。      他心中多少有些释然。此前他以为苏家门前会有重重把守,如今非但并不森严,还颇受体恤。      苏博清上前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意图,读书人本就擅长口舌,一番客套话说下来倒也令衙役动容,衙役头头半笑不笑的调侃了句:“别人家都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你们苏家倒好,一个个上赶着往这儿扑,行了行了进去吧,反正头前儿已经放进去两个了。”      说罢,那衙役将门上的锁链打开,先前的一点儿门缝变成了大敞,苏博清再三道谢过后进去,门又重新被锁上。      “云……云娘?”他没想到刚一进大门,就看到了正和完面一脸白面粉的妻子。      云娘看到相公是又喜又羞,喜自不必说,羞的是这么久不见,却让相公第一眼就见到她蓬头垢面,一身淆乱的景象。      见云娘脸上只一瞬的惊喜闪过后,就显露出几分退缩。苏博清自然心里懂,不顾她身上的面和灶灰,就上前几大步将娇妻揽进怀里,在她蓬乱的发髻上亲了两下。      嘴里却又带着几分怪罪:“为何不好好在老家呆着!”却来这儿承受被监·禁,不知何时就被砍头的风险。      “爹娘和相公都在这儿,若日后真遭遇了什么,奴家便是苟活也是孤苦一人,又有何意义?”云娘倔强的抬眸看着苏博清。      苏博清的嘴张了张,却只颤了几下没说出旁的来,只是复又将云娘往怀里揉了揉,嘴边挂着无尽宠溺的笑。      许是听到动静,正在前院厢房里收拾着的杨氏与桐氏也赶了出来,见到此景,相视笑了笑,却是带着几分苦。      女人的心思总是细的,她们虽不敢断言博清这些日子是如何过的,但看他紧拥着云娘时眼角滑落的泪,那里面可不只是想念。      杨氏知道,儿子是没能过了坐怀不乱的那一关。      “快,屋里饭都摆好了,博清回来的正是时候,咱们一家人今日好好说说话!”桐氏张罗着将人全带回屋里用晌午饭。      苏家落难,下人也跟着主子遭罪,故而这几日用饭也不分什么主仆尊卑了,大家热热闹闹的坐了一桌子。      苏博清这才明白,原来先前衙役口中所指的头两个上赶着回来的,除了妻子,还有妁儿的丫鬟霜梅。只是霜梅回来了,那……      “妁儿去哪儿了?”苏博清眉头一皱问道。      霜梅担忧的看了看老爷夫人。      之前她回来时因着知道老爷夫人没法子救小姐,纵是知道了真相,也只是困在这儿白白担惊受怕,故而便只说小姐去投奔了汪家小姐,而未敢将汪家派人追杀她们的事说出。      可这下苏博清回来了,霜梅担心这个事儿怕是要瞒不住了。      果然,当桐氏安心的说出妁儿跟语蝶在一起后,苏博清的脸色顿时变了!      桐氏虽听自家老爷说了不欲再与汪家来往,但毕竟语蝶前阵儿还来苏府住了几日,孩子们间的情谊还是在的,苏妁投奔姐妹,她这个当娘的还是放心的。      可苏博清却是明白,自打出了牢狱汪语蝶片刻都不愿离开他身边,就连三场考试也是车接车送分开不过一个多时辰,妁儿上哪儿去投靠汪语蝶?      但他也只是瞪了霜梅一眼,并未当场拆穿。以霜梅对妁儿的衷心,他知道这丫鬟必不会无端由的撒谎。      饭毕,苏博清先让云娘帮着去收拾碗筷,然后将霜梅偷偷叫至一旁。      “霜梅,你说实话妁儿到底去了哪儿!”      霜梅难为的抬头看了看苏博清,欲言又止。苏博清气的将眼一闭,如实说了自己这些日子一直与汪语蝶在一起。      霜梅本也不想瞒着所有人,眼见被苏博清识穿了,便干脆将当初主仆二人如何被汪府的杀手追杀,又是如何几经生死后假装跳河进了汪府的事全招了。      苏博清听完倒吸一口凉气儿,右手攥着拳头往左手掌中用力锤了下:“遭了!妁儿若在汪府,之前尚还能平安度日,可今日汪语蝶回去后,必会迁怒于她。”      “那怎么办?”霜梅一脸焦急的看着苏博清。可明知如今谁也出不去,苏博清又能有什么法子。      果然苏博清也只是双眼黯淡的负袖转身,刚迈了一步,又微微侧过头吩咐道:“这事儿先别和别人说。”      之后人便离开了。      ***      景运门外,御茶膳房后的甬道拐角处,有个姑娘已在这儿等了两个多时辰,连晌午饭都没顾上吃。      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苏妁。      因着昨夜里的一场折腾,今日一早醒来业已到辰时了。她趁着谢正卿早朝还未归来,赶忙跑出了皇极殿。      此前她便听爹爹说过,紫禁城里的东西用的极谨慎,日常所需除了柴火和丝类要自宫外送来,基本其它都是自给自足,不用外面的。      故而今日一早她便守在了外膳房,想等宫外送柴火的车。      也算功夫不负有心人,等了快三个时辰后,她终于等来了一辆送柴的驴车。眼睁睁看着那一车柴卸下后,苏妁追上了从后门小巷子里走的驴车。      “这位小哥!”她拽着坐着驭位上的年轻男子不撒手,迫使他停了下来。      “哎哟我说这位姑娘,您在宫里拉拉扯扯的这是不想要命了?”那小哥跳下车来,皱眉看着苏妁。      苏妁赶忙赔礼,然后言道:“这位小哥,我是皇极殿的宫人。我在宫外有门亲戚家中遭了变故,可您也知道我们这种人是出不去的,连想打听个进展都难上加难,所以想拜托您帮我去亲戚家看上一眼。”      说罢,她从头上取下了金钗往那小哥手里塞了塞。         第六四章   虽说这是皇极殿的东西, 苏妁也觉得自己没有处置权,可她急于知道家中境况, 从而求证首辅大人所言非虚。这些首饰便成了她唯一拿得出的有价值的东西。      送柴小哥拿着金钗,打了眼儿上面繁奢的宝石点嵌, 脸上有些犯难。听着这宫女的话是有几分同情, 可宫里的东西他也不敢私相授受, 况且一个宫女如何能拿出这么贵重的首饰, 万一是偷的哪个主子的……      “姑娘,这我可不敢收!”他将金钗又塞回了苏妁手里。      苏妁再三恳切相求,又给这金钗编造了个合情合理的来路,最终送柴小哥实在拗不过只得收下了, 并答应她后日还在此处相见,告诉她家中情形。      苏妁安心而归, 奈何紫禁城委实太大,回皇极殿时竟因选错了一个岔路,就彻底的错了方向, 误打误撞的进了一处花园儿。她在里面转来转去,那青石子路蜿蜒盘旋, 斗折蛇行,她急得一头汗可就是找不到出口!      这时,隔壁岔路上传来几个年轻女子的嬉笑对话。      “怡贵人, 方才饮茶时您瞧皇后娘娘那样儿……”说着,那宫女拿帕子掩着嘴笑,尽是一副嘲谑相。      另一个宫女也接言讥刺道:“昨晚皇上好不容易去了一趟坤宁宫, 可咱主儿一称腹痛,皇上立马就撂下皇后过来照顾主儿!皇后娘娘怕是一夜未眠,才将眼睛哭肿成这副样子……”      两个宫女对视一眼,笑的愈发恣肆刻薄。而走在她们中间的,正是被尊为怡贵人的主儿。      怡贵人娇柔旖旎,粉面丹唇,位份虽不算多高,却是如今在这后宫里最受宠的。她口中虽未对肖皇后有半句不敬,朱唇却是乐的合不拢。身边儿下人们尽是些会揣摩心思的,一句句直逗得她心花怒放。      隔着几排树,苏妁依稀可见这位怡贵人的艳丽裙摆在树隙间闪过。单是听这几句对话,她就知这位主儿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故而她立马调头疾步往先前的水榭处走去。      可苏妁不知道的是,先前一个眼尖的宫女已透过树隙看到这边有人,便立马收了声小跑几步追过来。      苏妁才刚跑至花池边儿,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女人尖细的厉喝:“你给我站住!”      看着近在咫尺的水榭,苏妁心里觉得冤死了,只差几步她就能躲起来。可如今,她却不得不转过身去,冲着那位朝她走过来的贵人屈膝行了个礼,敬了一声:“怡贵人。”      “知道是怡贵人为何不过来行礼,反倒要跑?”最先喝住苏妁的那个宫女诘责道。      苏妁垂着头不作答,知道这事儿定是不会轻易了结,怎么答都会被问责。      “抬起头来。”怡贵人的声音不似那小宫女般尖锐凌厉,但这冷冷的语气更是让人不舒服,仿佛她一张口,周边空气都能凝结出冰花儿来。      苏妁缓缓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顺势解释道:“怡贵人,我真不是故意要跑,方才……”      “掌嘴!”      不待苏妁将话说完,便被怡贵人两个字打断了,近乎是这二字落地的同时,苏妁就觉脸上一记吃痛!狠狠的一个巴掌甩了过来。      那小宫女原本就站苏妁跟前,这动作太过熟练,苏妁根本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时,只能拿手捂着火辣辣的脸蛋儿。      “你是哪个宫的?不知晓在各宫主子面前要如何卑称吗?”怡贵人的声音在那两个字的激烈后,又恢复了冰冰冷冷。      苏妁捂着右脸怒目瞪着怡贵人,既而又瞪向打自己的那个宫女,之后慢慢将手放下,眼中也不再含怒。      她学着皇极殿的那些宫婢们的说话方式,毕恭毕敬道:“奴婢谢过怡贵人的教训,先前因一时着急忘了宫里规矩,还请贵人饶恕。只是奴婢方才真的不是为了躲着贵人才跑的。”      “噢?那你倒是说说为何。”怡贵人并没有一巴掌罢了的意思,她还想在苏妁的话缝里再找些罪名。先前那一巴掌只是因着苏妁说错了话,可就凭着这张小脸儿,值得她再赏几巴掌。      苏妁脸蛋儿被打的泛红,可她还是强掩下愤怒,轻声软语道:“奴婢先前正往水榭这边走着,”      “你那分明就是跑!”打她巴掌的那个小宫女抢了句。      苏妁倒也不急,随意的点点头:“是,奴婢后来是跑,那是因着奴婢看到一条锦鲤蹿出了水面,心中惊奇!”      “锦鲤?”苏妁那话像是戳中了怡贵人的某种心事,使得一张冰块儿似的脸顿时激动万分!      贵人身旁的两个小宫女听了这话也莫名的激动,她们的这种激动已超出了苏妁的预估。      “你在哪儿看到锦鲤的?快说!”打苏妁的那个宫女一副颐指气使的派头。      苏妁见状徐徐起身,往池边儿走近了些,伸手在水面上瞎指了指:“喏!就在那儿!”      两个宫女立马搀着怡贵人往苏妁所指的那处靠近,脸上无不带着迫切的渴求。      “哪儿呢?怎么没看到!”怡贵人焦急的望着水面儿,仔细找了几眼,连个鱼影子也没找见。      苏妁绕到她身后往水的中间指去:“贵人快看,就在那儿!”      怡贵人她们使劲儿的往苏妁所指的地方看。就在此时,苏妁突然“哎哟”一声,既而脚下似是一滑,往她们身上倒了过去!      她自己倒是及时撑住了身子,可被她砸了一下的怡贵人,却因着脚穿尖翘凤头高底鞋,立足不稳,一下便往花池的方向跌去!而身旁的两个宫女为了护主儿,也被主儿稍带着一拼拽了下去!      接下来,便听到几声惊叫,和接连着“噗通”三声落水的动静……      苏妁满脸惊恐:“哎呀怡贵人!哎呀两位姐姐!”      “你们等下,奴婢这就去叫人来!”说着,苏妁就一溜烟儿跑了。      先前路过这处花池时,苏妁曾往里扔过石子,知这池水浅的很,顶多也就达人腰间,哪里还需要什么施救。      ***      回到皇极殿时,苏妁见几个宫婢正端着些精致的小菜和糕点往里送去,她知定是首辅大人回来了。      原想着回小寝殿用冷水洗洗脸,免得肿起来。可刚走没几步,便见宋吉公公从里面迎过来,“苏姑娘,首辅大人让您回来后直接去东暖阁。”      “噢,知道了。”苏妁乖乖的应着。既是留在此为质,她又哪有自由选择去或不去的权利。      在宋吉的引领下,她进了东暖阁,这是首辅大人平日里用膳的地方。      膳案由三张红木方桌并拼而成,其上铺着黄色丝绸,送膳的宫婢们正将各种精致的盘碟摆往案上。      而谢首辅却还未有来。      苏妁有些不知何去何从,眼看着那些宫婢们退下,暖阁里就剩下她一人,而她面对满桌美食,只能杵在这儿看着。      苏妁心忖着她倒不是眼馋这些美食,只是觉得在一张饭桌前这么站着,有些别扭罢了。      “咕噜~”一声,肚子似是抗议般适时叫屈。苏妁想了想,她早上也只吃了一块梅花糕,晌午根本没吃东西,眼下都未时正了,也难怪。      好吧,她承认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眼馋。      这时东暖阁的大门又被宫婢们从外面开启了,苏妁紧张的转身去看,进来的果真是谢首辅。      他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滚银边儿的直缀便服,墨发披下,只以一玉冠在头顶束起个单髻。这还是苏妁头一回见他衣饰这般平易近人,这样看,当真就似个斯斯文文的儒雅公子。      跟在谢首辅身后进来的,是两个平日里伺候用膳的宫人,可他甫一坐下,便命道:“你们两个也出去。”      两个宫人微微错讹,没他们伺候大人如何用膳?但转头瞥了眼苏妁,又似是想通了些什么,赶忙行礼后退了出去。      直到见宫人行礼后,苏妁才蓦然想起自己先前一时看得傻了眼,竟忘了行礼!这会儿便赶忙跪下补了个礼:“民女见过首辅大人。”      谢正卿冷眼看着,心底升腾起一股子无名火。看来昨晚说的她并未听进去,还是这般的怕他,他明明说过私下无需行礼。      “过来。”他喜怒难辨的沉声道。      苏妁只得起身,来到谢正卿身边儿。站了会儿,她突然意识到这样有些无礼。他坐,她站,他还得抬起高贵的头仰视着她……      “扑通”一下,苏妁再次跪地。“大人有何吩咐?”      谢正卿的手指顺着她的脸蛋儿划到下巴上,轻轻抬了下。映入苏妁眸中的,是一张云淡风清的笑颜。      “苏府的家教当真是严苛,懿言嘉行,蒙以养正,才会调·教出苏姑娘这般谦虚谨慎,恭而有礼的性子。故此,有赏。”      有赏?苏妁紧张的眨了两下眼睛,娇痴,无辜,烟眸如水。      紧接着她便觉领褖一紧,整个人被一只强有力的修长大手拎着就跌向了前方!      谢正卿伸手揽了把她的腰枝,将唇覆在她的唇瓣上……      一番厮磨后,他又不舍的在她唇瓣上嘬了下,启口言语时亦是贴覆不放,字字刻意碰触:“日后但凡行礼,回回有赏。”       作者有话要说:  谢正卿:本官这么大方,喜欢吗? ———————— 谢谢【白绒绒】小天使的地雷噢~么么哒 另外看到不少宝贝对女主大哥睡了就走的做法不舒服,这是基于大家把他视为君子来看哒,所以才希望他三观正。但其实大哥确实算不上个君子,感情方面有渣的地方,也有不得已的地方,作者本人是感觉好坏有些难界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对父母老婆和妹妹是绝对真心。(虽说做法也伤了老婆) 云娘漂亮,会来事,加上身世可怜他有负罪感,所以是真心疼爱,对汪家也是真恨,一心考科举也有这方面原因,他没能力为老婆家报仇是此生最大的痛,所以不只是现在,就算以后,在报复汪家的道路上,他的确有点亦正亦邪。 SO,日后大家若是看不惯大哥,忍不住可以骂他,但不要怪作者噢。。。作者三观是正的,只是此人人设如此~   第六五章   在谢正卿的手里挣脱了几下, 苏妁还是没能挣开。但得了他这回的“赏赐”后,她总算想明白了, 往后私下里断不可再对他行跪礼。      见她放弃挣扎了,谢正卿以手背摸了摸她的脸蛋儿, 眸中闪过一丝阴厉:“脸上怎么了?”      苏妁赶忙伸手去遮, 干笑着搪塞道:“民女在殿内呆的太闷了, 才去外面的小花园儿逛了逛, 看着那木芙蓉开的正好,就忍不住摘了朵,却忘记自己有花粉不适的毛病,手碰到脸, 就引起一片红肿……不过只需过几个时辰便可自行消解。”      她故事编的恳切,眼神却闪烁。谢正卿见她不打算说, 也没再逼问,转而问道:“为何不带平竹?”      平竹是谢正卿专门安排了贴身照顾苏妁的,再三叮嘱过不可离身。苏妁先是有些心虚怕他生气, 接着又替平竹担忧起来,便将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平竹是要跟的, 是民女死活不让……不过大人放心,民女保证从现在起不管去哪儿,都带着平竹!”      “这几日是带不了平竹了, 过会儿给你再安排一个。”      “为……为什么?”一种不安笼上苏妁的心头。      谢正卿平静的看着她,轻描淡写的回道:“挨了二十板子,放她休养几日。”      苏妁怔住。      谢正卿的手却在她身上松了开来。这腰细如柳, 纤不盈掬的,他一手便可轻松揽住,如此反倒不忍欺她太过。      这丫头还是太瘦了。      “你来试膳。”谢正卿瞥苏妁一眼吩咐道。      苏妁还未从刚得知平竹被罚的事件中缓过神儿来,脸上带着几分难以置信:“试膳?”      “苏明堂没告诉过你,宫里的膳食皆有专人来试菜验毒么。”谢正卿的目光,落在她那被一番侵凌后越显殷红的嘴唇上。      被他这样冷眼盯着,苏妁显得有些不自在。她知道平竹这种宫婢在首辅大人眼中比蝼蚁还不如,打了便打了,谁管你冤不冤枉?这一页算是翻过去了,既然已经罚了,多说也无用。她只暗暗下决心,之后定要好好补偿平竹。      苏妁紧抿了抿嘴唇,思绪回到谢正卿身上,颇有些费解的问道:“那若是慢性毒呢?”      他那寒飕飕的目光终于自她脸上,移到她身前的膳案上,既而说道:“银箸会有反应。”      苏妁也低头看看眼前的瓷碟跟银箸,眉头却蹙的愈发深了,口中小声呐呐道:“既然银箸能有反应……为何还要人来试。”      抬头时,她正巧对上谢正卿那一双冷厉的眸子,顿时紧张的咬了咬下唇,连连道:“民女这就帮大人试膳!大人要先试哪个……”      “全部。”      苏妁面上讪然,看看谢正卿,又转头看看身前长长的膳案。全部,便是意味着这四十多碟东西她每种都要尝上一口,怕是直接就饱了。      谢正卿那低沉的声音又命道:“每道试过后,告诉我是甜是酸,是油腻是清淡。”      “是……”苏妁听他这命令时的确吓出了一身冷汗,但再看看那些珍馐美馔,突然又觉得这也算不得一件苦差。      苏妁先端起离首辅大人最近的那碟糖焖山薯蓣,这是一道以山药泥制成的甜品,碟子里整齐码着五个雪白沾红糖汁的球,每个皆有鸡蛋般大小。      她用银箸小心的剥下一点,然后送进嘴里,仔细砸吧几下,既而面露愉悦:“回大人,这道是甜的。”      她打小最爱吃甜食,只是还从未吃过这般美妙的甜点!山药泥碾的滑爽无比,入口即化,红糖汁芡得洽到好处,甜而不腻,以至于咽下了,她还又不自觉的甜了下嘴唇。      见她喜欢,谢正卿突然肃下了张脸:“试膳也敢将用过的留于盘中?”      苏妁愣了下,立马将先前动过的那个山薯蓣球移至自己试膳的碟子里,然后埋头全吃了。再抬起头来时,带着一脸的满足:“大人要试下吗?”      “下一道。”      苏妁赶忙将这盘菜放下,又端起一盘酸梅福寿鱼。试过一口后,她眉心皱了好几皱,这才禀道:“这道菜是酸的,大人要不要用?”      见她备受折磨的样子,谢正卿看似面色无波,嘴角却勾起抹按耐不下的弧度,顿了顿,问道:“酸到如何程度?”      “酸到……”刚一回想,又一股子酸水儿从舌底冒出,苏妁皱眉痛苦的咽了咽。      只是那人,却未给她停顿后继续禀报的机会,而是命道:“再试几口,详细禀述。”      此言犹如一记重击打在苏妁的心头!她只觉眼前发黑,但还是顺从的拾起银箸又夹了两筷到自己碟子里,端到嘴边儿。抬眼看谢正卿,他果然正紧盯着自己,她只得乖乖送进了嘴里。      一张小脸儿从红到青,让人想哭。她从不知酸有这般折磨人。若是日后苏家脱难,她永远不要做菜的婆子们再做任何酸食。      忍受完这两口后,苏妁终于整理好了形容词,正欲开口,却闻得那人一声:“罢了,看样子有些难以名状,下一道吧。”      端着那盘子,苏妁的手隐隐发抖,倒不是气,而是委屈。看来他一点儿也不喜欢酸,让她一试再试,只是诚心刁难。      算了,谢首辅从来不都是以霸凌别人为乐么,两口酸食又算得上什么。得亏是他这会儿心情好,不然开口让她尝尝那盛菜的盘子是何滋味,她不也得照做么。      想到这儿,苏妁释然的放下这一盘,继续一道一道的试了下去,每一道都仔细禀述口感。      只是不管是她说的天花乱坠的,还是不怎么喜欢的,首辅大人都未动一下玉箸。      到膳案的尽头,有四盅需要保温的菜肴,皆用镶着玉块的盖子罩着。玉有良好的传温效果,故而日常里伺候用膳的宫人只需摸了摸那玉块,无需揭盖便知此时菜温是否宜入口。      前三盅分别是木李炖血燕,酥酪蝉,溜凤髓。谢首辅未用,却说这些玩意儿金贵不宜浪费,全吩咐苏妁用了。她吃的倒也开心,只是吃完了也并不知是些什么东西。      当苏妁捧着第四盅到谢正卿眼前,她揭开盖子后,却怔住了。待反应过来的那一刻时,她险些将东西摔在地上!      白玉般的细瓷盅里,那东西金光闪闪,粲焕烨煜。      苏妁觉得此刻她应该跪下赔罪,可想到之前行礼时谢正卿的那句“有赏”,立马又不敢跪了。      “大人……民女不是质疑您……”她颤颤巍巍的盯着那瓷盅里的东西,一脸可怜相儿,却不敢抬头看谢首辅。只暗暗猜测他此刻脸上的表情,是震怒,还是冰冷?      然而谢正卿什么表情也没有,他只是站起身来,从瓷盅里拿出那枚金钗在手里把玩,脸上阴晴不明的询道:“不喜欢?”      面对他的诘问,苏妁哪里有勇气抬头。首辅大人赏给自己的东西,转头自己又赏了别人,这是多大的不敬!只是让她想不明白的是,那个明明看起来很老实很可靠的送柴小哥,怎能转头就出卖了她?      见她不敢面对,谢正卿偏就往她身前靠了半步,胸膛正好抵在苏妁深埋下的头上,吓得苏妁倒退半步,赶紧抬起头来解释。      “求大人恕罪……大人昨夜便告知民女业已将苏家人送回了苏府,民女心中感激不尽!今日民女特意去求人代为回家看看,主要是想给爹娘报个平安,真的不是怀疑大人所言……”边说着,苏妁边一点点往后退,她本能的怵着步步欺近的谢首辅。      “这金钗……也是民女唯一拿得出手的值钱物件儿,原是想着待回家了再重银赎回的。民女万万不敢漠视大人的赏赐……”      说完这句,苏妁也已退到了粉墙前,退无可退。她身子崩得僵直,踮着脚尖儿紧紧挤在墙上,如临大敌。      让谢正卿有些不悦的是,他好不容易吓得她不敢再跪了,可她还是改不了畏惧他的毛病。不过就是问她一句是不是不喜欢这钗子……      原本他不气,被她这一躲,他反倒真有些气了。他倒也喜欢她乖,对他有几分敬畏倒也无妨,但不该是这样,畏到想躲想逃。      他对她做过什么?又对苏家做过什么?从头到尾都只有帮持。便是手上偶有沾血,也是为了护着她,那她的畏惧又是从何而来?      忧心家人为何不来求他,却去求个送柴的小贩!      谢正卿粗喘了两息,渐渐压下心底的那点儿不悦。紧接着便有一团热雾喷薄在苏妁的耳畔,痒痒的。      “去把衣裳换了。”      闻言,苏妁抬起眼帘,万般不解的望着他。      ***      日沉之时,苏家上上下下正围在一桌用着晚饭。      说来也怪,以往安稳度日时几房之间多有不睦,关起门儿来朝天过,饭也用的冷清。如今蒙难了,倒有了份凝聚似的,一大家子有说有笑,好不热闹。就连素日里话最少的苏明堂都比原先话多了。      云娘怕给长辈们添扰,未敢说二房一家卷铺盖回娘家的事,只说老宅子总要有人镇守,二房的留在郎溪作个外应也好。      正在这时,一阵解锁链的声音传来。膳堂敞着门正好面着苏府大门,一家人便齐齐往大门处看去,猜着难道是苏妁回来了?      大门敞开,进来的却是十几个手持棍棒,来意不善的私府护卫!      苏明堂和苏博清意识到事情不妙,率先起身,眸色凝重的注意着大门处。最后进来的,竟是汪家小姐——汪语蝶。      苏明堂突然松了口气,以为是怎么想多了,可苏博清却明白她所来非善。只是眼下,他正巧也有事要问她,她送上门来了,总好过他再千方百计的出去。      就见苏博清一路疾步来到苏府大门前,双手扶上汪语蝶的胳膊,急急问道:“妁儿呢?你把她怎么了!”      汪语蝶脸上僵了下。就在苏博清朝她大步走来时,她还幻想着是否他后悔了之前所言,可待他将话问出,她只觉又一把钝刀子插在胸口!      果然他跟苏妁才是一家人。只有自己像个傻子般的,将他们兄妹一个视为此生挚爱,一个视为闺中姐妹!    作者有话要说:  首辅大人:总之呢,就是你喜欢的要多吃,不喜欢的也要多吃~小丫头不可以挑食噢~   第六六章   看着眼前苏博清那张担忧无比的脸, 汪语蝶直恨自己当初的没心没肺!她将秘密全掏给了苏妁,又将身心错付给了苏博清, 而这对兄妹却如苏明堂辜负她爹一样,辜负了她!      姓苏的, 果真是没一个有良心的东西!      “放开!”汪语蝶一声喝令, 立马有两个护卫用力推了一把苏博清, 将他推到了大门那边。      苏博清踉跄了两步, 得亏扒住门缝才没摔倒。这时他才注意到,守门的四个衙役全坐在门前的石台子上,看似偷懒坐着,细看之下竟发现是被打昏了后摆放好的。      原本苏博清还以为是衙役们敬着汪家身份才放人进来, 如此看来汪语蝶当真是要对苏家人下狠手了,才会对守门的也出手这般干脆。      是他低估了她的恨, 她明知是汪萼将苏家和云娘害到了这一步,却还是无法平掉自己的愤怒。      “语蝶,有话你我单独出去说, 不要在长辈面前放肆……”      “长辈?哈哈哈哈……”汪语蝶一阵疯笑,既而伸手愤然指着苏博清吼道:“他们一不是我爹娘, 二不是我公婆,算哪门子长辈!”      笑着,她又将手缓缓滑向闻声赶来的苏明堂, “一个背弃恩师,卖女求荣的狗东西,难道就因着年近不惑, 就可以倚老卖老?!”      苏博清伸手要给汪语蝶一巴掌,只是那巴掌还没落到她脸上,苏博清就被两个护卫各钳着一条胳膊给拦了下来。这下好似彻底激怒了汪语蝶,她逼近到苏博清身前,盱衡厉色,“啪!”甩了他一记耳光!      “对!有什么火你冲着我来!不要牵涉无辜!”苏博清吼道。      汪语蝶却故显娇媚的冲他笑笑,手轻轻抚上刚才落掌的那处脸颊,言语极尽挑逗:“打你,我也跟着痛,我今日要打的另有其人。”说着,她转头扫了圈儿悉数迎出来的苏家众人,“无辜?这里的有哪一个是无辜的?不是生了你的,就是生了苏妁的,依我看个个都有罪!”      面对一个小辈的如此挑衅,苏家四老却也只能藏怒于胸,因为他们一个个心知肚明,是自家孩子欺负了人家姑娘。苏明堂气的手捂胸口,头上渗出了急汗,却也没脸说什么。      动静闹得大了,先前去厨房里蒸面食的云娘也终于闻声赶过来,腰间还系着围裙。当眼神落在汪语蝶身上时,云娘怔了怔,倒并非是她认得什么,只是头回见这种晔晔照人的千金大小姐,穿绸裹缎,珠围翠绕。      云娘未听到汪语蝶先前那些口不择言的嚣张话,但看着两个男人押犯人似的押着苏博清,她以为是官府的人来审案了。便拿出平日里对待几个守门衙役的那种善良与圆滑语气,走到苏博清跟前,对那两护卫卑声道:“两位大哥,有话不妨好好说,您想查什么咱们定是知无不言,还请二位大哥不要难为我们……”      说着,云娘就上手轻轻去掰那两个护卫的手。      这些护卫既是汪语蝶特意挑来的,自然不是汪府的那些正经护院儿,而是市井里雇来的市虎光棍,换了身儿护卫皮。这些人平日里暴内陵外,怙势凌弱之事就没少干,又怎会如那些衙役般好糊弄。      其中一人眼见云娘有几分姿色,便一只粗手握住她那只纤细小手,眉眼猥琐,口中荤话不断:“我说小娘子,你怎么逢人就叫哥?是不是夜里缺哥哥疼啊?”      “你们这帮畜生,没有王法了吗!”苏明山气的欲往上冲,被隔着他们的一排护卫推了回去。苏明堂接着冲,同样被挡回。桐氏杨氏两个妇道人家更是冲不过那些身强力壮的年轻男人。      云娘吓得躲,可手被那个男人紧紧攥着怎么也抽不出来。苏博清趁势挣脱了几下想要逃,那个男人才立马松开云娘的小手,转而死死钳住他。      苏博清自然不是真的要逃,他只是知道自己不能在明面儿上帮云娘,那样做了,怕是云娘真的躲不过今日了。他佯装逃,那些人便会专心对付他,毕竟那些人主要还是来混钱的,不是来调戏良家妇女的。      “你们……语蝶,你带的这是些什么人!你若还顾及半分汪苏两家旧日情谊,就立马带着这些人从苏家出去!”桐氏戟指怒目着汪语蝶,她委实忍不下去了。      汪语蝶前些日子来苏府小住时,她还曾百般安慰体贴。将汪语蝶小时爱吃的东西一样样变着花儿的做,有几样食材珍贵的,连苏妁想吃她都不让。      在明知汪萼构陷了苏家的情况下,桐氏听闻苏妁投奔了汪语蝶,也还是信任的。因为她始终中觉得朝中的争斗是大人们间的事,不应蔓延到了后辈身上。就像如今汪语蝶恨苏博清,也不应祸及他人。      汪语蝶冲着桐氏温柔的笑笑,无视长幼的言道:“桐氏,你们苏家如今开罪了当朝首辅,个个都是罪人,何谈尊严?你是苏家待我还算不错的人,我今日也不想对你动手,所以你最好自己收敛着点儿。”      言罢,汪语蝶又将目光投回到云娘身上,“你是什么人?”      云娘起初虽还报着侥幸心理,但亲眼见了汪语蝶对叔母桐氏的不敬后,便看透这些人不是官府之人,而是趁着苏家衰败来落井下石来泄私愤的。便不矜不伐的驳了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先前抓云娘小手的那个护卫又逮了机会,大喝一声:“怎么给我家小姐说话呢!”同时,伸出粗掌在云娘胸前推了一把。      云娘趔趄几步摔倒在地上,那男人看着她一脸的淫·笑,心中则在回味方才那一掌拍下去,掌心里软绵绵的感觉。      任苏家人在一旁如何愤怒,却也冲不破那道强壮的人墙!而苏博清的两只拳头业已攥出了血。可他不敢骂,若骂了便是认了云娘的身份,只怕汪语蝶不会饶过她。      汪语蝶走到云娘身旁,看她狼狈的蜷在地上,由下而下的扫视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第二回问。      云娘不傻,苏家这么多人,这小姐独独押着苏博清。她不过上前帮相公解围了几句,这小姐便如此在意她的身份,她能嗅到来者不善的味道。      “我叫玲儿,是苏府的丫鬟。”云娘无半点儿畏惧的回视着汪语蝶。      苏博清暗暗松了口气。先前他反复给云娘使眼色,可她均未看到,幸亏她自己看出了危机。她自称丫鬟,汪语蝶应该不会再与她为难……      “啪!”不待苏博清心思想完,但见汪语蝶抬手一巴掌甩到了云娘的脸上!      “丫鬟?丫鬟敢这般看客人?”汪语蝶积羞成怒,怒的是连个村生泊长的野女人也敢来哄骗她?真当她是个傻子么!      苏府的下人拢共就那么几个,她纵是认不全也多少记了个脸儿熟,若是有个这么绰俏的怎么可能没印象?况且她这么急着维护苏博清……      “你可是叫云娘?”汪语蝶俯身逼问。      云娘不慌不忙,蹙了蹙眉:“云娘?您指的是我们老家里的大少奶奶?”      “呵呵,”汪语蝶干笑两声,视线上移,盯着那嫁过人后才会绾起的发髻。然后笑着直起身来,往苏博清身边走去。      心忖着,看来这女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苏博清看着步步逼近的汪语蝶,他大约猜到了这个疯女人想要做什么。可他身子被两个壮汉死死押着,除了怒瞪着她,别无他计可施。      汪语蝶走到他跟前时,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命道:“将那几个老家伙送回房里。”      苏家四老极力反抗,却心有余力不足,最终在六个护卫的押送下,被强行“送”回了房里,门上了锁。      汪语蝶直接将嘴唇贴上了苏博清的嘴,他反抗,她却兴奋的道:“清哥哥,你莫要拘着了,在小院儿里你我不是夜夜如此么?”      “汪语蝶!你可还要半分脸面!”苏博清愤恨道。      脸面?      她汪语蝶还要什么脸面?      不是早在被那些铁勒人劫掳时,她的脸就如烂泥般,成了戊京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东西?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甚至是无数男人的床第间……都爱谈论汪家小姐被掳走了那一夜的事。他们口耳相传的,甚至比她那夜真实经历的还要“精彩”!      在那些臭男人的嘴里,仿佛个个都亲手扒过她的衣裳般,哪里有颗痣,哪里有块淤青,他们一个个可清楚了!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她不过是受害被掳,却成了戊京最有名的放浪货……      想到这些,汪语蝶突然意识到了另一种可能!她抬起一双泪眸看着苏博清:“清哥哥,你……你可是听到了些什么?”      那些日子为防苏博清听到京城里的流言,他的每场应试她要么跟着,要么让人小心守着,以确保他进出贡院时不与旁人接触。可他心变的如此快,难怪真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她宁可相信是这样,也不愿去相信他是真的起初就在利用她!      可是苏博清脸上的错讹与不解,让她明白他并不知道那些。这么说,他是当真已变了心,爱上了那个略有庸色的村妇。      喘着粗气,汪语蝶胸前剧烈的起伏了几下,转头怒目瞪向云娘,低喝道:“既然老的打不得,就把这个‘丫鬟’吊起来吧!”         第六七章   正值各家晚饭之际, 一辆楠木马车徐徐驶过长街,辘辘的车轮声柔和而稳健。夕阳下, 马车如同披了层单薄的金装,越发显得繁贵富丽。      车里坐的是谢首辅与苏妁。首辅大人坐在面辕门的主位, 而苏妁则贴着他左手边儿一尺的位置端坐着, 面带两分拘谨, 又并着三分喜悦。      方才在东暖阁她被谢正卿逼进墙角, 以为他是真的因金钗之事动怒了,而他却只说让她换身厚些的衣裳,待她换好出来,他竟亲自送她回苏府见爹娘!      苏妁心里明白, 《鹊华辞》的案子一日不能洗脱爹爹的嫌疑,她便要留在紫禁城为质, 如今也不过是谢正卿额外开恩许她回来报个平安。而这已是莫大的恩典,否则苏家人此刻皆应在通政司的大牢中。      掀开车帘看了眼窗外,苏妁知道再有半柱香便能到了。      “大人, ”她怯生生的抬头看着谢正卿。他闭目冥思好一会儿了,也不知是在思量朝中之事, 还是仍为她转赠金钗的事儿生气,才刻意不理她。      “何事?”谢正卿缓缓睁开,冷冷的瞥了苏妁一眼。      明知他现在有气, 可苏妁还是不得不开口请求道:“首辅大人威仪凛然,让见识短浅的小老百姓望而生畏……民女的大伯大娘还有府上的丫鬟皆未见过什么世面,民女怕他们失仪冲撞……”      “我会命马车停远些等你。”不待苏妁吞吞吐吐的说完, 谢正卿便言道。      他自然是懂她所想。苏家本就因诟谇他而获罪,眼下见他自然是怕的。他若进去了,苏家老小免不得要再三叩头求饶,那苏妁便不是来报平安的,而是来吓他们的了。      见他痛快答应,苏妁暗暗舒了一口气。      约莫又过了一刻,马车在苏府的前一个巷口停了下来。苏妁朝谢正卿颔了颔首,接着便跳下车朝着苏府小跑而去。      谢正卿撩开帘子,一直目送着她那娇娇小小的身影进了苏家大门……      他那双幽黑的眸子微眯了下,守门的衙役呢?      这厢苏妁也纳闷,她径自打开大门迈进了院子,可院子里的场景却让她怔住了。      苏博清被两个壮汉按在地上!口中塞着一大块布,除了凄凄哀哀的呜咽声一个完整的字儿也说不出!拼命的挣扎,也只是令身上压着的那四只大手更加卖力。那两人像俘获了一只吃人的猛兽般,咬牙切齿的按死了他!      而院子里的一棵龙爪槐上亦是哀鸣声不断,苏妁抬头看去,竟是云娘被绑着双手吊在上面!树下是一个手持粗长皮鞭的汉子,他金刚怒目的瞪着云娘,将手中的鞭子在地上狠抽了下威吓。      那声音骇人,特别是刚刚已挨了两鞭子的云娘,单是听到这声音就觉得身上又绽裂出几道伤口。      “你们是什么人!”苏妁紧攥着拳头。面对这些人,她的心中已被愤怒填满,容不下半分畏惧。      押着苏博清的那俩莽汉离她最近,之前觊觎云娘的那个汉子手上不由得松了松,目不转睛的盯着苏妁,显露出几分痴念。      他目光逐渐下滑,贪婪的落在苏妁胸前,情不自禁的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又咽了口。心道这丫头带劲!脸儿长的嫩生,两颗水蜜桃却熟透了似的,颤颤巍巍让人眼馋……      他又转头看了看云娘,暗暗权衡了下。一个是小家碧玉,一个是娇艳无匹,他果断的朝着屋子大喊道:“汪大小姐!小的不要刚才那个小娘子了,要新来的这个成不?”      这一声,苏妁明白了。      果然,盈盈自屋里走出来的是汪语蝶。她笑着,笑的张狂。大声回道:“成!打完四十鞭子两个都留给你,让你享享齐人之福!”      “汪语蝶你疯了么?你凭什么来我们苏家耀武扬威!”苏妁气极,跃过那些人径直来到汪语蝶跟前,“啪”一巴掌甩在她的右脸上!      捂着火辣辣的脸,汪语蝶怒瞪着眼抬起头,眸中狠厉隐隐透着杀意,喝道:“把她也给我吊上去!”      应声,先前绑云娘的那个汉子凑过来,伸手就要抓苏妁的胳膊!可他明明朝着苏妁的身上抓去,手却莫名的使不上力。      低头再看时,胳膊已不见了……      “啊——”那人还未反应过来,倒是苏妁吓的尖叫一声往后趔趄了好几步,摔倒在地上。她看着不远处掉落的那个血淋淋的手臂,一阵儿反胃!      接着便见十几个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从墙头上跳下来,团团围着她,将她护在中间。几乎是同时,一双温热有力的手搀在她的腰上,将她从冰凉的地上抱起。      看着眼前这一幕,汪语蝶愣住!他虽未近身儿见过谢首辅,但凭着几次远远见驾也大约知道是个什么型的,她笃信此时站在一堆锦衣卫中间的男人,正是谢正卿!      只是她想不通,苏家不是将首辅彻底开罪了么,怎么他会对苏妁这般温柔?      苏妁回头,见从背后抱着自己的是谢正卿。      “大……大人?”她只一错讹,接着想起大哥大嫂,立马急道:“快!求大人救救民女的哥哥嫂嫂……”      无需谢正卿下令,他只往苏博清和云娘那儿看了一眼,周边的锦衣卫们便纷纷从腰间抽出了绣春刀,那刀身在晚霞的最后一抹烧灼下,泛着萧萧寒光。      谢正卿一甩身上的大氅,将苏妁的头揉在胸前,大氅将她的视野笼入一片黑暗中。      “换个地儿,不要在苏家溅血。”他沉声命道。      苏妁大约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也不挣扎,乖乖的缩在他的大氅里。那些场景自然也是她不愿看的,但因着心中害怕,她还是紧张的瑟瑟发抖,手不自觉的搂上谢正卿的腰。      她这点儿小动作,却让谢正卿今晚的所有不愉快皆烟消云散。他喜欢她偶尔的主动,比如那晚做噩梦时像只猫儿似的钻进他怀里哭,比如这会儿将小脸儿紧贴在他的胸膛上,双手像抱一棵大树般紧紧抱着他。      他低头在她发间吻了下,有大氅的遮挡,旁人未有留意,可刚刚被放开的苏博清却看的清清楚楚!      堂堂当朝首辅,连天子都不放在眼里的人物,竟对妁儿这般爱惜!苏博清错讹了一瞬,接着便着急去看云娘。      锦衣卫们得了令便押着那些护卫出了苏府,也不知去往何处,只是结果显而易见。      云娘业已被锦衣卫们放下,只是绳子还未来得及解,苏博清边慌忙解着,边低头扫视那两鞭子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一鞭子抽在了腰上,一鞭子抽在了胸上两指的地方。      万幸的是,未有伤及要害之处。不然那么粗的鞭子抽上,一个女人饲育儿女的幸福就要彻底毁了。      院子里清理的干净,连先前溅的血和污物也一并清理过了。谢正卿这才将苏妁放开,用只她一人可听见的声量说道:“我在之前你下车的地方等。”      苏妁点点头,这时苏博清却过来了,他朝着谢首辅下跪,行了个大礼,既而拱手道:“首辅大人,草民想求个恩典。”      因着是苏妁的大哥,谢正卿也未难为,沉声道:“说吧。”      “大人,刚刚被锦衣卫带走的那些人中,其中有一人,草民想求大人赏由草民处置。”      谢正卿应允。岑彦带着苏博清去追上那些人,由着他挑。苏博清挑中的,便是之前两番对云娘动手的那个男人。      借了把绣春刀,苏博清亲手废了那人的双臂,这才觉得泄了愤,将人又交由锦衣卫们统一处置,自己则回了苏府。      他回来时,见爹娘与叔父一家及下人们皆被放出,谢首辅已不在。云娘被丫鬟扶着坐在石凳上上药,而苏妁手持着先前那些人用的那条皮鞭,与汪语蝶针锋相对。      “苏妁,你们苏家做了那么多对不起我们汪家之事,你如今还想杀我不成?”汪语蝶红着一双眼,胆子已被先前的锦衣卫吓破了,如今说起话来也是愈发的没底气。      苏妁指指一旁坐都坐不住的云娘,冲着汪语蝶诘斥道:“我不会杀人,也不敢杀人!但也不能任由着你大摇大摆的从这个门进来,搅得苏家哀嚎遍地后,再大摇大摆的从这个门出去!”      说罢,她挥起鞭子往汪语蝶的身上抽去!      不多不少,正好还了云娘的那两鞭子。之后她便将鞭子往地上一扔,怒喝一声:“滚!”      汪语蝶也知如今苏家人多势众,外面还有锦衣卫守着,她再呆下去也讨不得半分便宜,只得带着满腔愤怒和两道伤痕哭着跑出了苏家。      苏家四老看着这些也无意拦,云娘今日的确受了委曲,苏妁这两鞭子打下去虽说劲儿和那些男人没得比,但总算是帮云娘讨了个公道。      丫鬟给云娘简单上完药后,便与杨氏桐氏一起扶着云娘回了屋。苏博清虽也想陪云娘,但知道苏妁一会儿便要随谢首辅离去,只得先将心思放在她这边。      “妁儿,你来下,我有话要问你。”苏博清拽着苏妁去了偏堂。      ……      一盏茶的功夫后,苏妁离开苏府,回到了马车里。       第六八章   通政司接了锦衣卫的暗报, 很快便派了新的衙役过来接班,看守苏府的秩序恢复正常。      方才苏妁离开前已将全部实情告诉给了大哥苏博清, 却只对爹娘说苏家必须要留下个人在外面接应,以防再有类似今日的事情发生。若是她也回苏府来, 有意外状况时便无法如今日这般, 及时去告知官府了。      一个姑娘家的独自留在外面, 苏明堂与桐氏固然是不放心, 但想到今日的状况,也是心有余悸。的确是该有个人在外探听消息,眼下也只有苏妁有这份自由了。      最终,苏明堂也只得点点头, 再三嘱咐苏妁诸事小心。      送走苏妁后,苏博清回房遣退了丫鬟。云娘平躺在床上, 满脸皆是泪。      见是苏博清进来,云娘立马往里侧了侧身子想要回避,奈何身上的伤划过整个前身, 稍往一侧转动都能引起一阵儿蚀骨的痛!      “别乱动!”见她疼的一头汗,苏博清赶忙大步迈至床前按住她, 将她身子重新扳正。      既然转不了身子,云娘便只将头朝里侧着,不与他对视。      苏博清垂下头, 不知如何解释。他知道云娘难过的不是身上的伤,和受的那些辱,她难过的是他负了她。      三年前, 云娘的爹娘走的突然,且死因蹊跷。两个大字不识的人竟能留下遗书,且还是夜里。      云娘一家住的是穷乡僻壤,自然招惹不来什么仇家,她很清楚这祸事是因苏博清而起。苏博清不要她再查真相,许她终有一日会为二老报仇,并立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      可他还是负了她……      “云娘,对不起。”他只能说出这一句。      他无法解释“报仇”与“不辜负”二者之间的冲突,更不想为自己的取舍找一堆借口。错了就是错了。      云娘心里愈发的难受!听那个女人说是一回事,听他亲口承认又是一回事,她此前都想好了,只要他编个稍微说得过去的理由,她便不会拆穿他!可他却不肯让她活在一个美好的谎言中。      “可这是为什么?”她强撑住哽咽,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苏博清抱住云娘,轻轻的,不让她的伤口受到一丝的牵扯。含泪在她耳畔呢喃:“云娘,不要问……但是我三年前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同样是一句不要问。云娘眼中忽地闪过一道精光!难道三年前的事与今日之事竟有联系?      是啊,她先前只当是相公在外做了对不起她的事,让人家姑娘找上门来。可仔细想想那个汪小姐所说的话,显然他们并非刚刚认识。而凭着她对相公的了解,他断不是个会轻易负她的人。      她眸中那一瞬掀起的神彩渐渐黯淡下去。难怪他总不要她问,汪家,当真不是他们小老百姓抗衡得起的。      “相公,”云娘突然挣脱开他,双手捧上他的脸。比起生气来,她更担忧的是他为了报复的承诺而置身险地。      苏博清愕然的望着云娘,云娘则冷静无比的言道:“任何时候你都不许拿自己的命去冒险。仇若是报不起,咱们就认了。”      两行清泪滑下,苏博清在云娘的脸上亲了亲。杀父弑母之仇不共戴天,如何能不报?但他张口说的,却是:“好,我答应你。”      ***      正逢多事之秋,宫外不太平,紫禁城内亦是闹的不可开交。      这会儿,内务府总管张德茂正带着一队太监和两个宫女,气势汹汹的闯进了长春宫。      他往院子中央一站,朝着那一队太监命道:“把长春宫所有的下人全给我叫到这儿来!”      说罢,又转头冲着那两个宫女嘱咐道:“一会儿你俩可瞅仔细喽~谋杀龙裔非同小可,要是遇到拿捏不准的,咱们宁可错杀,也不能漏过!”      那两宫女认真的点点头,其中一个信誓旦旦道:“张总管您放心吧,断然是认不错的,那丫头长的很不一样。”      说话间,长春宫的太监宫女们业已全被召到了院子里,就连长春宫的淑妃娘娘也临时披了件斗篷裹身,在宫婢的搀扶下出来看看。      一见娘娘出来了,张德茂赶忙上前请安,并说道:“奴才扰了淑妃娘娘的清静,还请娘娘勿怪。奴才也是奉了皇上的命,要找遍东西六宫搜寻一名小宫女。”      “噢?一小宫女尽能惊动皇上,不知是犯了何事?”淑妃娘娘蹙眉询道。      “哎哟,娘娘,那个小宫女可是犯了非死不可的重罪了!她竟将怡贵人给推下了花池!”      “什么!”淑妃娘娘为之一震,急的往前迎了几步,脸上显露出担忧之色:“那怡贵人肚里的龙裔……”      张德茂赶忙回道:“娘娘放心,太医去给怡贵人看过了,暂无大碍。”      放心?淑妃心中嗤笑,就怡贵人这种目中无人,傲视六宫的德性,孩子没了她放心还差不多。但她面上还是得体的慈和一笑,“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这时两个宫女已将长春宫的下人一一脸对脸的看了个遍,回到张总管身边摇摇头,“没有。”      “没有?”张德茂一脸愁容,咂了咂嘴,心道这可是最后一宫了,要是连这里也没有,难道那宫女不是东西六宫之人?      “去辛者库看看!”张德茂冲着身后的人命完,又转回身朝着淑妃娘娘再三致歉后,方行礼告退。      ……      一个时辰后,张德茂带着两个宫女回钟粹宫复命。      一进内殿的门他便跪在地上叩头谢罪:“回皇上,怡贵人,奴才没用,将东西六宫及辛者库全找遍了,就是没能找出那个宫女……”      倚坐于床上的怡贵人闻言脸色很是难堪,朱誉晏此前一直握着她的手安慰,听完回禀也是脸色一沉,顿了顿,怒道:“废物!给朕继续找!”      “是……是,奴才这就带人继续去找。”张德茂边应着,边诚惶诚恐的捂着三山帽      怡贵人也趁机往他怀里趴了趴,佯作委屈:“皇上,您说这紫禁城里谁人不知臣妾怀了龙裔?那个贱人将臣妾踹进冰凉的水里,分明就是冲着臣妾肚里的龙子来的!”      朱誉晏的手在怡贵人背上拍了拍,宽慰道:“既然是紫禁城里的人,她总不能插翅膀飞了。对朕的龙子下手,只怕她一颗人头都不够掉的!”      怡贵人抽搭两声,无比珍惜的捂着小腹:“皇上,您都不知道当时臣妾有多害怕……她骗臣妾说那池子里有锦鲤腾跃,臣妾心想这是多好的兆头,却不料刚到池边儿,她就露出了凶相!往臣妾的肚子上狠踹了一脚就将臣妾踹进了池子里……呜呜……”说着,又是一阵哭啼。      朱誉晏也心生后怕的摸了摸怡贵人的肚子,不停的软言安慰。      ***      掀开车窗帘看了看,苏妁知道马车业已进了紫禁城,如今正往皇极殿驶去。      自打上了车,谢正卿就没再说过话,苏妁诚恳道谢时,他也只是点了点头,就闭上了眼。苏妁有些摸不准他的心思,一路也不敢再扰他,就这样乖乖坐在马车里,一路不声不响,只时不时的偷偷以余光瞄旁边一眼。      过了没多会儿,马车停在了皇极殿外,苏妁跟在谢正卿身后下了车,他往哪走她就往哪走,不敢擅自行动。      今日之事,她总觉得一句谢谢是远远不够的,可是又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今晚若非首辅大人在,苏家定是要出大事了。      可是人人都道大恩不言谢,既然不能嘴上说,那总应做点儿什么。想到下午用饭时一桌子的美食都只是自己在享用,而首辅大人却只动了三下筷子。      苏妁突然想去帮他做点吃的,他如今肯定饿了。      脑子里边想着杂七杂八的事情,苏妁边亦步亦趋的跟在谢正卿身后,等她恍过神儿来时,竟发现自己已迷迷糊糊的跟着他进了寝殿。      她脸上怔了下,然后福了福身子行个常礼,既而转身想从小门先回自己的小寝殿里换身衣裳,毕竟今日这一通闹腾也是有些狼狈。      只是刚转身走了两步,苏妁便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命令式的语气,那声音中气十足,沉浑有力,带着不予置喙的坚定。      “今晚你睡在我这儿。”         第六九章   时已至白露, 夜半的凉风卷着几滴小雨拍打在窗牖上,就着寝殿内熄得只剩一盏的昏黄烛光, 显得有些凄凄哀哀。      苏妁躺在龙榻的最里侧,朝里侧着身子, 独盖一床被衾。重重幔帐将她与谢正卿遮护在这张一丈见方的龙榻上, 她已尽可能的贴里挤在雕花门围子上, 始终睁大着双眼, 心中惶恐不安,觉得这一夜隐有危机四伏。      谢正卿的命令她不得不从,他要她留在身边儿睡,她便别无选择。可这种事又叫她如何坦然面对?她僵着身子直崩崩的横在床上, 累了连扭动一下都不敢,生怕让那人发现她还未入睡。      算起来上床也有小半个时辰了, 谢正卿却依旧倚在床头的书橱搁架上,手里翻着一本又一本的奏折,既没有要睡的意思, 也没有碰她的意思。不过据依苏妁之前的留意,书橱搁架上共放着十五六本奏折, 算着这会儿也该要见底儿了。      终于,她又听到谢正卿将奏折放下的声音,这回却没有再拿起一本。他全看完了……      苏妁不由得抓紧了被子, 咬着下唇,瞪大眼睛细细聆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接下来,便忽的眼前一黑, 最后那一盏灯也被谢正卿吹熄了。      她紧张的理了理身上的寝衣,尽可能将自己包裹的安全些。宫婢们送来的这件寝衣是冰蚕丝质的,轻薄透气,却让她难以安心。      “我今晚不会碰你。”背后那个沉磁的男人声音仿佛是贴着她的耳畔发出,还有团团热雾侵袭着她的后颈。      他这是发现她没入睡了。      “大……大人,民女不懂……”苏妁颤颤巍巍的,他的话虽令她好似解脱了般,可又带来了有如百爪挠心的费解!他到底为何非要将她留下来同床共枕,难道只是故意吓她?      接着苏妁就觉得肩上一沉,一条胳膊隔着被子压了上来,同时谢正卿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不喜欢雨夜。”      说罢,压在苏妁身上的那条手臂往回揽了揽,将她连同被子一并捞入怀里。      与虎狼共枕固然可怕,但听了谢正卿的话苏妁也略微踏实了些。他只是不喜欢雨夜,想怀里抱着点儿什么,这种感觉她也曾有过,故而她信他真的无意用更过份的方式欺负她。      他不过就是拿她当个暖怀的物件儿罢了,在他眼中,她跟那些丝绒枕、锦被、暖炉……无任何区别。      不过也正因着谢正卿将她搂在了怀里,才使得她原本直僵僵的身子渐渐软了下来。在意识到并无更大的危险后,苏妁竟渐渐入了梦乡……      梦中,还是那副场景。      红日当头,苏家三十余口人跪于高台上,身后举着大刀的汉子一脸的凶神恶煞,那刀锋在阳光下泛着萧萧寒光。      谢正卿依旧着那身玄色朝服高坐在御辇车之上,冷漠的看着这一切。他说苏家犯了大不敬之罪,而他给了她机会,是她没有抓住。      接下来苏妁便再次听到那些悲嚎声和恸哭声……      “啊——”她尖叫着醒来,额头已是吓出一层冷汗!紧接着她感到身上一紧,陷入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中。      “别怕,我在。”谢正卿那低沉的声音就贴着苏妁的耳畔,她甚至感觉到他好似在她的耳垂儿上轻咬了一下,顿时一股子麻麻痒痒扩散至全身,她不由自主的往他怀里缩了缩,手中紧紧攥着他环过胸前的胳膊。      借着这个怀抱的温暖,苏妁稍稍平复了些,只是手仍然紧紧抓着谢正卿的胳膊。      他便在她披散的头发上用力吻了几下,那温热的力量透过如丝绸般软顺的青丝沁入她的肌肤。      谢正卿猜的不错,苏妁果真是见不得血。      上回是他当着她面儿处置了两个舞姬,她当晚便做了噩梦。这回锦衣卫又在她眼前斩了汪家护卫的胳膊,他便料到她这一夜必受梦魇困扰,无法安寝。      旁人的噩梦多是醒来便能认清只是虚假罢了,可苏妁的梦却不同,她的梦好似与现实有着丝丝牵连,即便是人醒来,也仿佛逃不开对那梦魇的恐惧。      他虽不知她的梦里有何妖魔鬼怪,但他留她在自己身边,便是相信自己能镇住那些魑魅之流。      “告诉我,你梦到了什么。”边命令式的口吻说着,谢正卿边将怀里的人儿转了个圈儿,迫使她面对着他。      黑暗中,苏妁什么都看不见,可她能感受到紧贴自己鼻尖儿的谢正卿。他的呼气轻柔的喷洒在她的鼻尖儿上,她整个人被他的体温包裹着。      “民女……”甫一张口,苏妁便觉察出一丝别扭。      他紧拥着她,还曾那样热烈的亲吻她,明明在身体上已是如此亲密的关系,却还是要用这般疏离的称谓。      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民女梦到……民女的全家皆被大人斩了。”苏妁如实回道。      她虽看不到谢正卿的反应,但她能感觉到他用力抵在自己背后的一双手僵了一瞬。她能想象出他此刻的错讹。      “上回梦到的也是这个?”谢正卿沉声问道。      苏妁没说话,只是怯生生的点了点头。她就在他怀里,他自是感觉得到。      他的确是错讹。不论谁害她,他皆可除之。可他未料到,她的梦魇竟是他。      谢正卿将手紧了紧,苏妁被他死死的揉进了怀里,几乎不能呼吸。接下来她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还有袭在头顶的团团热雾。      “十日内,《鹊华辞》案便会了结。我答应你,苏家不会有一个人因这件案子受牵连。”      这句话如同携着圣光般照亮了苏妁的心,这么说,苏家软禁等死的日子总算是熬到头了?      苏妁自知挣脱不开,便蹭着谢正卿的身子艰难往上游了游,最终在他脖颈前寻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然后微抬起小脸儿,仰视着那张融在漆夜里的冷俊面容:“大人相信我们是清白的?”      谢正卿原想阐明苏家清不清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苏家压根儿搅不起什么风浪,所以他可以为了哄她而放弃对苏明堂的问责。      但当他感受到她那淡如兰香般的吐气,萦绕在他的鼻尖儿后,他恍然意识到没有必要如此认真的去跟这小丫头解释。      而是在她眉心轻吻了下,道一句:“你证明给我看。”言罢便滑到她的唇边,蹭了蹭,又嘬起一片唇瓣贪婪的吮了两下。      她的唇就如一枝桃花最顶端的娇嫩花蕊,轻轻一拨弄,便使得整个花枝都在乱颤。      苏妁身上微微颤抖,被动的承受着谢正卿的妄为,却不敢有半点儿反抗。他说要她证明给他看,他这是把她口中的“清白”二字想去了哪里?      不过苏妁恍然意识到这回是她自己送上门儿去的,方才干麻一个劲儿的往他脸前凑……这是不被他吃了不死心么?      然而此时她脑中又突然忆起,梦中苏家出事时,谢正卿反复说的那句“我曾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没有抓住。”      她顿觉一阵寒意袭上全身。      怀里的人儿突然打了个激灵,谢正卿松开苏妁的嘴唇,尽管他还没享用够这香甜滑软的滋味儿。      却见苏妁停顿了一下,又主动贴了上去!学他先前对自己那样,在他唇边蹭了蹭,然后拿舌尖儿轻轻试探……      他既然喜欢这些,那她就乖乖学着照做。他说了十日内结案,那么这十日便是苏家的关键期,她断不能在这个时候惹烦了他。      谢正卿许久未给她回应,就任她这般生疏怯懦的在自己唇边厮磨……他在忍。      往日里只他欺着她还好,便是索取多少餍足多少,贪图有度。而这会儿她竟像个小妖精似的,上赶着来挑衅他,撩拨他!      “苏妁,你活腻了么?”边说着,谢正卿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然后顺着她寝衣的领褖往两侧猛的一剥……      苏妁只觉得身前一凉,既而面红耳赤,身上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着。      如墨染就的黑幕中,谢正卿虽然什么也未看见,但他能感受到胸膛前那肌肤相亲的绵软温热,和她的栗栗危惧。      他紧紧钳着她的双手,迫人的威压袭向她的全身……         第七十章   谢正卿的声音带着过份激悦下的轻颤和沙哑:“你当真想要?”      他早就想好, 哪怕她有一瞬的迟疑,他便当作默认!      孰料苏妁却想也不用想的就轻易答了句:“民女不想。”      “那你刚刚……”谢正卿压了压下身蹿上来的那股子邪火, 咬着牙将未说完的话跟怒气一并咽了下去。      在他看来,男子挑逗女子, 兴许只是表达宠溺的一种方式。但本该矜持的女子反过来挑逗男子, 就只有一种可能。      那便是真心邀宠。      见谢正卿当真是动了怒, 苏妁才意识到自己盘算错了。她原以为他喜欢与她那般接触, 便只好抛开矜持与脸面主动取悦迎合,却没想到男人想要的只会更多。      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她并不懂。但他那样问她,她本能的想要说不。      未出闺阁的女子对男人的了解多是懵懵懂懂的, 知道婚后便要与相公同床共枕,也知要有些亲吻之类的隐讳接触, 但还能做些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是以,娘亲便会在女儿临嫁时,给一本避火图研习。而苏妁从未有正式订婚过, 与杜家公子当初也不过是父辈的口头约定,并未三书六礼, 故而从来没有见到避火图这种压箱底儿的宝贝。      “民女……”她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突然变的吱吱唔唔的。从方才谢正卿的语气,她知道自己这回是真的把他惹怒了, 可她还傻傻的以为这样做会令他开心。      “民女只是想让大人高兴……不知这样做会惹大人生气……”边委屈的说着,苏妁就抽泣起来。      嘤嘤垂泣的哭啼声,让谢正卿听了既心乱又心疼。      乱的是心底邪火本就四下乱涌, 她这般楚楚可怜,更让人忍不住想去宠爱!      疼的是她确实未经人事,傻傻的只是想要取悦于他。又何错之有?      “罢了。”谢正卿放开苏妁的手,帮她合好衣裳,自她身上下来,转身朝外。      苏妁不放心的又亲手整了整寝衣,然后裹好被子,这才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大人,您这样会着凉的。”      着凉?谢正卿现在只觉浑身燥热难耐!莫说盖不盖被,若有盆冰水在这儿,他恨不得直接浇到身上,方能灭了这团欲·火。      顿了许久,见他连理都不理,苏妁明白他是还未消气。她愈发的害怕,忖着原是想要救苏家,却不料弄巧成拙触了他的逆鳞!      他可以生气就不理人,可她却要千方百计的平复他的怒气,免得迁怒家中。      “求大人息怒,民女发誓以后再也不敢僭越了!若是再有越轨之举,民女就……”      话未及说完,苏妁的嘴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死死捂住。“学什么不好,偏学这些个赌咒发誓的。”      苏妁这才记起,爹爹说过谢首辅可是个除旧布新之人,凡事重本相,轻誓言,尤厌恶臣子们遇事为脱责,便靠些指天誓日的来左证清白。      虽阵营不同,但这点倒是苏明堂极为崇敬的。      苏妁乖乖闭了嘴,谢正卿将手移开后,冷淡的说了句“睡吧”,便将她捞入怀里,许久不再动弹。      看样子他是入睡了。可苏妁却怎么也睡不着,她始终在彷徨,他到底是消气了,还是没消气?消气了为何如此冷淡,不消气又为何搂着她……      也不知这些念头在心里反反复复盘旋了多久,苏妁终于睡了过去。      ……      一连几日,谢正卿对苏妁始终冷冷淡淡。      若是繁忙,他便整整一日不回寝宫,苏妁自行吃喝就寝。若是不忙,他便回来陪着一起用个膳,除了问问她这一日都去了哪里外,也没有过多的话。      这样的日子,苏妁不知是应庆幸还是默哀。留在这里为质,他不欺负她日子自然是好过一些,可也正因如此,她有些摸不准他的心思。      他厌烦她了,那他答应的十日之内还苏家清白,还作数么?      ***      窗外鸟雀啁啾鸣唱,甚至还有丝丝凉爽的风儿自幔帐缝隙中溜进。      苏妁睁眼时,帐内已见亮光。她知晓这个时辰谢正卿已去早朝,便起身自行去东暖阁用早飧。      东暖阁的门半敞着,苏妁还未到门口,便听到宋吉公公那尖酸刻薄的声音,好似是正在斥责犯了错的宫婢。      “平竹啊平竹,你说你也在皇极殿伺候不少时日了,竟还不长点儿记性!首辅大人前几日刚因你对苏姑娘的疏忽,赏了你几十板子,结果昨日苏姑娘去沐浴,你又没贴身伺候~”      接着便是平竹委曲的声音:“宋公公,苏姑娘再三吩咐说不喜沐浴时旁人看着,奴婢也不敢顶撞……”      “还敢顶嘴!要我说啊,还是那几十板子不够你长记性的~今日就先罚你二十板子,若是还有下次,直接就将你发配到辛者库去~”      “宋公公,求您开恩啊!奴婢前几日的伤口还未愈合,若是再打真的就难好了……”      平竹哭的可怜,苏妁既然听到了又怎能眼看着她再因自己受罚,便走远几步唤道:“平竹?平竹?”      闻声,平竹立马迎了出来,连同宋公公也一并过来行礼问安。      苏妁只装作什么也没听到,笑晏晏的上前拉起平竹,“走,我今日要采些桂花来做桂花糯米藕,听闻紫禁城里的桂子开的要比宫外早,你快带我去找!”      平竹就这般被苏妁拉着出了皇极殿,从而逃过了一劫。平竹心下感激,但也恳切解释道:“苏姑娘,宫里的桂子开的比宫外早,那是因为种的是早银桂。而这种桂花虽然花期早,却因着花瓣单薄香气清淡,并不宜做桂花糯米藕。”      苏妁接着挽起她的手,愧疚道:“平竹,这两回都是我思虑不周,原本是不愿意麻烦别人,却想不到反而害了你。”      “苏姑娘,原来你方才是故意的?”平竹惊奇道。      苏妁笑笑拍拍她的手:“你放心,我在这宫里也呆不了几日了,接下来的日子我定是去哪儿都带着你,绝不会让你再因我的任性而受罚!”      平竹热泪盈眶,在这紫禁城里人人自危个个谨言慎行,即便是同为下人也难得说几句真心话,更何况是一位连首辅大人都捧在手心儿里的姑娘。      她虽不知如何表达,但心里是真的喜欢这位苏姑娘。      苏妁伸手帮平竹擦擦眼泪,“好了,不用采什么桂花了,但既然已经出来了,你就找个花园儿带我逛逛吧!”      “嗯!”平竹点点头,想了想,建议道:“苏姑娘,钟粹宫后面的紫熙苑里早银桂开的最多,虽说做菜香味儿不够,但只看花色还是很美的。首辅大人给了您令牌,说过这紫禁城里您可以随意走动。”      “好,那就去紫熙苑吧,你带路。”      钟粹宫隶属东六宫,离皇极殿较远,苏妁跟着平竹走了约一柱香的功夫才到。      虽说早银桂不算桂花中香气最浓郁的,但耐不住植株成片,花荫遮天,远远便可闻到阵阵飘香。      这大约是苏妁进了这紫禁城后看过的最美的景致,她在园子里逛了好一会儿后,见平竹有些累的走不动了,便体恤的指指刚刚路过的地方:“平竹,你身上还有伤,先去那边的小亭子里歇歇吧,我还想再往里逛逛。”      平竹连连摇头,“苏姑娘,奴婢没事的。您刚说了以后不管去哪儿都不再丢下奴婢……”      苏妁四下里张望了一番,笑道:“这里离皇极殿那么远,宋吉发现不了的,你可以偷一会儿懒,小憩片刻!”      说着,她便往亭子那处推了推平竹。平竹也确实因着伤口未愈合,有些走不动路,便三步一回头,半推半就的往亭子走去。      直到见平竹在亭子里坐了下来,苏妁才继续又往紫熙苑的深处逛去。      围着花树绕了几圈儿,就在苏妁欲回先前的亭子找平竹时,突然听到树后有几个男女说话。透过树缝可见是几个太监和小宫女。      苏妁也不想打扰他们,便又走过了几棵树,打算绕道而行。却在这时,突然听到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就是她!谋害皇子的那个宫女就是她!”         第七一章   还不待苏妁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 就见三个太监和一个宫女已朝着自己跑来!      她虽听不懂那句“谋害皇子”是何意,但却认出了那个宫女。正是那日陪在怡贵人身边, 赏了她一记耳光的人!      意识到这些人是因怡贵人之事来抓自己的,苏妁转身就没命的跑!可她才刚跑没几步, 就被身后的一个太监飞起一脚踹在了后背上, 人趴在了地上。      待她再抬头时, 见四人已将自己围住, 逃无可逃。      平竹所在的亭子离的还很远,苏妁自知即便此刻大声尖叫平竹也定是听不到的。一切只怪她自己太蠢,每日所思皆是如何救宫外的爹娘,竟丝毫未想身处这朱墙之内的自己, 亦是日日抱虎枕蛟,赴险如夷。      边扫视着四人, 苏妁边抓了抓身旁的荆棘乱枝,那荆棘上的倒刺儿顿时将她手扎破了多处。但眼下她自然已顾不得这点儿小伤,只撑着地慢慢站起, 看他们逼近至身边,她猛得将那枝子抽出去!      虽未伤到几个太监, 那荆棘枝子却不偏不倚的抽在了宫女脸上!顿时现出一道可怖血印子。      那宫女气急,捂着脸自己不敢再上前,却边后退着边口中大声嚷嚷:“快抓住她!她就是谋害龙裔之人!”      那三个太监再次围逼上来, 且他们将手臂打成“十”字架在脸前,苏妁知道手里的这点儿荆棘枝子已起不了什么作用,便干脆扔掉去掏身上的令牌。      那令牌是谢正卿给她的, 准她在紫禁城内自由行走。事到如今苏妁也猜了个大概,想来是那个怡贵人腹中怀有龙子,而她那日将怡贵人推下水,便被扣上了个谋害龙裔的罪名。而皇极殿的令牌虽不是免死金牌,却也在这紫禁城里有着特殊的意义,皇极殿的人不论犯了何错,只有皇极殿可以处置。      可苏妁的手刚摸出令牌,就被横空飞来的一脚给踢飞了!那太监随即喝道:“又想使什么花招儿!”      这一脚不仅将令牌踢得不见了踪影,就连苏妁本人也被这力道冲的再次摔在地上!自知脱身无望,她便转头抱上一棵桂子树,满是鲜血的手在上面草草划拉了几下。      接着,苏妁便觉后颈遭遇一记重击,既而眼前一黑,意识随之渐渐散了……      ……      不知过了多久,苏妁只觉一阵冰凉浇头袭来!激得她打了个寒颤,人也跟着清醒过来。      她睁开眼,视野却不怎么清明。明明记得闭眼时还是大白天,阳光正盛,可眼下这间屋子里却是阴暗的不见天日。      再仔细看看,苏妁这才发现自己被绑着手脚扔在一只极大的浴桶中,两边的太监不停的将一盆盆凉水浇进浴桶里,时不时还故意将水浇灌到她的头上。      “你们……你们这是要做什么?”一股子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看这场面苏妁便知自己此次在劫难逃!      一个宫女搀扶着怡贵人走过来,怡贵人手里拿着丝帕轻掩唇边的笑意,却不答什么。倒是扶她的那个宫女,也就是上回打过苏妁一耳光的翠蓉,抢着开了口。      “自然是要帮你凉快凉快,好报答你上回将我们怡贵人……噢不,是怡嫔娘娘推下水的恩情喽。”      怡嫔那被丝帕遮着的唇边笑意更胜先前。拜这丫头所赐,皇上一连几日找不着原凶,便只好先抬了位份安抚于她。而如今,她非但得了怡嫔头衔,还将这死丫头找到了,可谓一矢双穿。      “可上回并不是有意的……”甫一开口,苏妁便见怡嫔和翠蓉大笑,那眼神中分明带着不屑的嘲谑。她知道眼下再狡辩已无甚意义,后宫里的这些女人,哪个不是唱戏的行家?      苏妁被捆着蜷缩在浴桶里,水已至腰间,怕是不需多会儿就能将她整个淹没。她心中再三权衡着报不报家门,可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报真身。      爹爹只是个五品官员,且如今还身负重罪,苏家小姐的身份非但不能成为她的保命符,反而还会让宫里人人知道苏家女儿留在了谢首辅身边为质。皇极殿的下人懂得对此事守口如瓶,可别宫的人就不一定了,传扬出去苏家的脸面怕是要让她丢尽了!      如今虽已无令牌证身,但她还是决定先以皇极殿宫婢的身份为自己说项。      “怡嫔娘娘……其实……其实奴婢是皇极殿的人。纵使奴婢之前多有得罪……但您私下处置了奴婢……怕是不合规矩!”在一盆盆凉水的不断洗礼下,苏妁艰难的将话说完。      果不其然,怡嫔的那副得意笑颜顿时僵住,声音也带着几分轻颤:“你刚刚说,你是皇极殿的人?”      “是!”苏妁笃定应道。      怡嫔脸色难堪的朝着那两个倒水的太监摆了摆手:“先等等。”      那两个太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苏妁大喘几口,看着已至胸口的水位,庆幸总算暂时脱离了危险。      接着怡嫔便蹙了蹙眉,谨慎询道:“你如何证明?”      “娘娘,他们将奴婢绑来时遗失了皇极殿的令牌,奴婢身上已无可证明身份之物。但是娘娘只需将奴婢送回皇极殿去问,便可知奴婢所言非假!”苏妁恳切道。      闻言后,怡嫔与身旁的翠蓉对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半信不信的神态。翠蓉便问道:“既然你说自己是皇极殿的宫婢,那你说说皇极殿内司膳的是谁,司设的是谁,司珍的是谁,司制的又是谁?”      苏妁脸上怔然,这些她自然是不知道的,但她很快还是答道:“奴婢认得皇极殿内司礼监掌印太监宋吉公公!”      “呵呵,”翠蓉干笑了两声,嘲讽道:“宋公公?这紫禁城里怕是没不认得他的,你倒不如干脆说还认得当朝首辅!”      接着翠蓉转身给怡嫔笃定道:“娘娘,这贱婢又是口出妄言呢!她根本不是皇极殿的人。”      怡嫔的一双媚眼中,立马又复了先前睥睨杂草般的凛冽眸光,既而发狠道:“给本宫继续倒!”      先前停手和那俩太监赶忙又舀起凉水来,继续朝着苏妁的头上浇灌!      ***      在亭子里小憩醒来的平竹,抬头见日已当午,却还不见苏姑娘回来,顿时心生忐忑。她睡了少说也有一个时辰,这紫熙苑怕是逛两遍也用不了这么久!      平竹起身往园子深入寻去,边走边大声唤着“苏姑娘”,奈何找到园子尽头,也未寻到半个人影儿。      午阳正盛,平竹以一只手遮着头顶,满脸焦灼的四下环顾。这时,草丛中的某样东西泛着粲焕金光,险些将她的眼睛晃瞎!      平竹赶忙跑上前去查看,竟是一枚金灿灿的令牌!而且这令牌她认得,就是首辅大人给苏姑娘的那一枚!      那令牌的边角处有斑斑血迹,平竹旋即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急慌慌往回跑,边跑嘴里还继续大声唤着“苏姑娘”。只是一直跑到当初进园子的栅栏门处,仍是未寻到苏妁。      平竹自知事态严重不敢耽搁,径自跑回皇极殿向宋公公如实禀报。      宋吉听闻后皱着眉思量了片刻,首辅大人如今不在殿内,可他明白此事的迫切,若是耽搁了闹出乱子,想是事后谁也落不得好!当即便召来下人,逐批吩咐道:“首辅大人这会儿八成还在御书房,你,快去通报!”      “你几个跟着平竹去紫熙苑接着找!找仔细喽,一棵树下也没漏过~”      “你两个,跟着杂家去趟钟粹宫。紫熙苑离着钟粹宫最近,兴许苏姑娘走迷了路,被人瞧见也不一定。”      分好工后,宋吉便带着两个小太监急匆匆的出了皇极殿。      ***      “唔——”苏妁被两个太监揪着头发,将脸从水中扯起。就在方才,她被她们按进水里呛了好几口,险些就要彻底断了这口气儿。      显然她们并不想让她真的死,而是想要一次次的揉磨她,熬煎她!      她吐出几口水后,张嘴大口的喘息着,神智已有些许恍惚。      “哈哈哈哈~”怡嫔娘娘笑的极尽开怀,似是享受极了眼前这出好戏。      “贱婢!那日你将本宫推下水时,可想到会有今日?那日你让本宫呛了多少口水,今日就要百倍千倍的偿还!在偿还完这些前,你这条贱命还得留着……哈哈哈哈~”      仔细搀扶着怡嫔的翠蓉,见娘娘看的高兴,便再度发号施令:“再按下去!”      那两个小太监接了指令又按着苏妁的头进入水中,苏妁在水下不住的挣扎,可也拗不过两个男人的力量。      正在这时,常伴怡嫔身侧的另一名宫女急急跑来,脸色煞白的跪下行礼。      “出何事了?”怡嫔见她这副慌乱样子,不免奇道。      “娘娘!”那宫女急急起礼后,上前附耳言语了几句,接着便见怡嫔脸色难堪的扶着她和翠蓉的手往门外走去。      见娘娘和翠蓉都走了,那两小太监便松开了手,容苏妁浮上水面喘息几口。      这厢怡嫔出了暗室,让翠蓉帮自己整了整衣裳和发髻,这才仪态端庄的进了正堂。      “宋公公。”怡嫔嘴边虽挂着抹欢迎的浅笑,但心中却在彷徨,宋吉怎会突然造访她的钟粹宫?难不成方才那个贱婢说的竟是真的……         第七二章   宋吉只朝怡嫔微微颔首, 怡嫔便招呼他就坐,并着人奉了好茶款待。      在这紫禁城里明面儿上一个是主, 一个是奴,但偏偏皇极殿又是这紫禁城里的一个变数。谢首辅党坚势盛, 照拂着皇极殿内的一众下人也都高人一筹。      怡嫔自是想用心招待, 可宋公公眼下哪有功夫寒暄磨蹭, 一落坐便直切正题:“怡嫔娘娘, 杂家今日特来叨扰,是因着皇极殿有人在紫熙苑走失。而您这钟粹宫离紫熙苑最近,便想问问有无哪个下人见到过面生的姑娘。”      刚端到手里的茶杯抖了抖,怡嫔遂又将其放下。心中忐忑, 面上却是从容的朝翠蓉吩咐道:“你去将宫里所有人叫进来,供宋公公问话。”      说罢, 怡嫔还挑了下左侧的眉眼。宋吉在她右手边儿,翠蓉在左手边儿,是以这个微妙的动作也仅翠蓉看进了眼里。      “是, 娘娘。”翠蓉福身后退下。她自然明白娘娘这是有心瞒下那贱婢的事,便给下面的人吩咐下去, 谁也不许乱说。      怡嫔则趁翠蓉去叫人的空档,边邀宋公公喝着茶,边漫不经心问道:“不知这位能让宋公公特意跑一趟的宫人, 在皇极殿内是何职务?”      她原想着那贱婢顶多就是宋吉手底下用惯了的旧人,却不料宋吉答道:“是首辅大人非常重要的一位客人。”      闻听后,怡嫔再次陷入心慌意乱, 思量着能让谢首辅请去皇极殿做客的,怕是来头不小!只是想这些时,她脸上还是那副早已如面具般不动声色的淡然。      很快翠蓉便带着十来个宫女和四个太监回来,自己也混入他们之中站为三排,行了礼后便垂首恭立着等宋公公问话。      “你们今日可有见过一位十五六的姑娘,穿着一身儿水蓝色满绣海棠花儿的云缎衣,长的是极其……标志。”其实宋吉原本觉得‘妩媚’更贴切,但想了想这终究不是个雅词儿。      他扫了眼,见众人纷纷摇头,没有一个人见过。      “行了,那你们之后也留意着些,若是万一碰上了,立马来皇极殿报信儿,有重赏~”见此处已无价值,宋吉只得抓紧再想别法。      怡嫔娘娘在翠蓉的搀扶下亲自将宋吉送至门口,然后遣散了宫人们,往暗房走去。      路上她不放心的问翠蓉:“叮嘱他们管好嘴了吗?”      翠蓉信誓旦旦道:“娘娘放心!奴婢业已放过狠话了,谁敢对外提那个贱婢一句,立马割了舌头!何况咱们宫里的人都是有”      听了这话,怡嫔悬着的心落下了小半,只是脸上也不再强掩下恐慌作戏。翠蓉看着,也不免多嘴问了句:“娘娘,她既然真是皇极殿的人,为何您不干脆将她放了?”      这时二人已走到暗房门外,怡嫔伸手将门推开个缝儿,看着躺在水桶里气息奄奄的姑娘,反问道:“折腾的还剩下半条命了,此时送回去,那不是自找麻烦吗?”      翠蓉旋即领会。宫里谁不知皇极殿的人不能轻易开罪,便是在外犯了事也不能擅自惩罚,故而若是此时将那贱婢送回,非但讨不了人情,反而还会结下梁子。      “娘娘,那要如何处置她?”翠蓉蹙眉发愁,如今放也是祸,留也是祸。      却见怡嫔嘴角勾起个诡诈的笑容,配之眸中狠厉,令人望而畏葸。      “这世上,只有一种人不会开口告状。”      翠蓉错讹了一瞬,颤颤巍巍道:“娘娘是打算……杀她灭口?”      这些年翠蓉跟着怡嫔虽也没干什么好事,间接死于她们手下的人也不是没有,但如这般直白的动手去杀,尚属头回。      听到翠蓉话里带的畏惧,怡嫔似有不悦,转头斜她一眼,诘斥道:“我们今日不杀她,她转过头来就要给我们添麻烦!”      “是是是!奴婢知道了,娘娘息怒。”翠蓉连忙认错,想想方才那贱婢水刑之时,皆是她在发号施令,上回打那贱婢耳光的也是她!若真让那贱婢跑回皇极殿告状,怕是最倒霉的就是她了!      毕竟怡嫔怀着皇子,又抬了位份,没人敢将一位主子怎么样,那么最终拿去给皇极殿平复怒气的,八成就是她。      念及此,杀了这贱婢倒是对她最有利的。      “娘娘,那咱们何时动手?”翠蓉眼中精光闪动,到似有了期待。      怡嫔望着那木桶里许久不动一下的人儿,面色无波,“今夜,你带着两个可靠的太监将她投在紫熙苑的水井里,伪造成自戕。事后给那两个太监每人五十两银子封口。”      翠蓉也顺着怡嫔的视线往里看了看,眼中带着几丝兴奋的建议道:“娘娘,反正那贱婢都没几口气儿了,不如直接将她溺死在水桶里,再投井,免生枝节。”      她想的是夜里静谧,扛着这贱婢出去时万一叫上两声,总是招惹麻烦。      “不行!”怡嫔刚毅果决道。既而垂眸将手捂在小腹上轻揉了一圈儿,慈母之心溢于言表:“这种时候,钟粹宫里绝不可结怨气。”      翠蓉这方意识到自己忽略了这茬儿,便赶忙附和着:“是是是,还是娘娘思虑的周全,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见怡嫔离去,翠蓉将暗房的门锁上。      苏妁这才缓缓抬起头来。被凉水浸透了的发丝不停的往脸上嘀嗒着水,她脸上挂着快要干了的泪痕,和大哭过后的冷静。      方才的话她都听到了,她们明明知道了她是皇极殿的人,却还是要今晚除掉她。      紧抿着冻的发紫的嘴唇,苏妁心中从没有像此刻般这么期待一个人!明明只是罪臣之女进宫为质,可她却莫名的相信他,依赖他。      她相信他定能看到她留下的东西……      ***      宋吉快到皇极殿时,见首辅大人的坐驾刚刚落停。      谢正卿自车辇上跳下,宋吉则边急急的跑着去追,边喊道:“大人,大人……”      回头见是宋吉追上来,谢正卿上前一把揪住他的领褖:“找到了吗!”      “回大人,还没有……但奴才已经派人去紫熙苑寻了,奴才刚刚也去了离紫熙苑最近的钟粹宫,知会他们都留意着点儿……”宋吉憋屈着一张脸,见大人盛怒他也是吓得腿软。      谢正卿猛的一下撒开他领褖,对身旁的岑彦命道:“召集一百锦衣卫,对紫熙苑进行地毯式搜寻!不只找人,任何一点打斗痕迹皆不可放过!特别是……血迹。”      “是!”岑彦拱手领命退下。      先前太监去御书房禀报时,业已将平竹捡回的那个令牌拿给了谢正卿看,故而他知道苏妁受了伤,那么血迹便不会只令牌上有,定还在别处留有痕迹。      “平竹呢!”谢首辅朝着宋吉吼道。      “平……平竹这会儿还跟着太监和侍卫们,在紫熙苑里找人呐……”宋吉卖着一张惨脸,结结巴巴的回道。      “去紫熙苑!”谢正卿转身又上了辇车。      辇车赶到后,宋吉连忙找来平竹,让她将事发经过仔仔细细又给大人讲了一遍。这时一百名锦衣卫也赶来,随即展开地毯式搜索。      莫说是每棵树皆做仔细检查,就连周边的花花草草皆不敢漏下。特别是平竹指出的苏妁所走的那条路线,更是一寸一寸的推进,不敢放过一只蝼蚁、半根杂草。      半个时辰后,终是有了发现!      “大人,有棵树前发现了一小片血迹!”岑彦来报,谢正卿立马跟了过去,心中既是惊喜又是沉重。      到了那棵树前,他先是在周边探查一番,见地上草石确有挣扎痕迹,接着便看到那一小片血迹。      这些正是苏妁以手抓那些荆棘乱枝而留。谢正卿倒也能分辨得出这并非利器所伤,随之稍稍安心了些。      “大人,您看!”岑彦指着树干的背面。      绕至树后,谢正卿便看到那淡褐色的树干上,有血迹划出的字样。虽很是潦草,但隐隐可辨认出左边的竖心偏旁,而右边的部首却有些杂沓,说不清是‘台’还是‘合’。      “让内务府迅速整理紫禁城内所有含‘怡’和‘恰’字的人名地名!”谢正卿朝着宋吉命道。      “大人,等等……”平竹紧紧蹙着眉头,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那个血字,似是突然想起了些什么……      第七三章   谢正卿斜觑一眼平竹, 眸中现出凌厉之色:“你可是知道什么?!”      平竹眼中夹着几丝胆怯与慌张,跪在地上禀道:“大人, 前几日苏姑娘用膳时,曾有意无意的问过奴婢怡贵人的事……奴婢不知这会不会关联?”      “怡贵人?”显然谢正卿并不知宫里有这么号人。      刚想往内务府去的宋吉则闻声驻下脚步, 立马瞪大了双眼, 好似确定了什么似的, 急急折回来禀道:“大人, 怡贵人如今已是怡嫔,所居正是离这紫熙苑最近的钟粹宫!要说真是钟粹宫的人所为,原因奴才虽猜不到,但就行动上而言确实是极其方便……”      那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血字上轻抚了下, 谢首辅眸中随之愈发深沉。      “立马搜查钟粹宫!”      ……      钟粹宫内,怡嫔正手捧热茶懒怠的斜在榻椅里, 悠哉听着南府琵琶伎所弹的小曲儿。      笑着跟身旁的翠蓉念叨:“皇上也不知是从哪儿听来的,说是怀着身孕时多听些愉悦的曲儿,便能生出个博雅达观的孩子。”      翠蓉自然知道主子这是在炫弄圣宠, 便赶紧迎合奉承:“主儿,这还不是皇上心里有您吗!其它嫔妃怀子时, 怎就没听说皇上弄出这么多花样宠着哄着?”      怡嫔拿帕子掩上嘴窃喜,偏巧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噪杂声!那动静大的,怡嫔也不禁吓的直起了身子, 看着翠蓉:“外面出何事了?”      还不待翠蓉转身出去探究,已有十几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闯进了正堂!他们退在两侧,在当中闪出一条道儿。      怡嫔被这阵势惊的站起身来, 看着从门外进来的宋公公,心道难不成是自己先前漏了什么马脚,怎么宋吉竟去而复返了,这回还带来这么大的阵仗!      “宋公公?”她试探着唤了声,却见宋吉进屋后也只是将浮尘一甩,垂首恭立在侧。      再往门外看去,这回进来的是一位劲骨丰肌,品貌非凡的男人。不必说,能调得动宋吉与这锦衣卫的,自是只有当朝首辅谢正卿。      身为后宫妃嫔,素日里自是不敢盯着外臣的脸看,便是如谢首辅这般居于皇极殿之人,后妃也是鲜少有交集,特别是如怡嫔这种入宫才不久的,更是未曾如此近距的瞧过这张脸。      她只知他权势滔天,却不知竟如此风姿俊雅!      “谢首辅,您带人来钟粹宫是……”怡嫔惊骇过一瞬后,强作镇定的张口问道。      而来人眼中只有孤清之色,并未将她当成这片地界儿的主人,未回一个字,而是冲着锦衣卫命道:“给我搜!”      屋里的十几个锦衣卫,加之屋外几十人,接令后一个个如流星飞电,在桌、椅、柜、榻上踩来踩去。架子床的承尘、衣柜书柜的雕花顶,各处的暗格,甚至连屋檐上都没放过!      各屋各院儿,没锁的直接闯,有锁的一剑劈开了闯!不消两柱香的功夫,锦衣卫们便已将钟粹宫搜了个底儿朝天!这方回来复命。      “禀首辅大人,搜遍整个钟粹宫并未寻到苏姑娘,不过后院儿里有一处暗房很是可疑。”      “带路!”谢正卿一撩大氅跟着那回禀之人往后院儿走去,屋内众人也纷纷神色凝重的追随其后。      经历此番状况,怡嫔是用全力扶住翠蓉的手才勉强撑着未倒下!眼见谢首辅往暗房去了,她惊恐的侧头看向翠蓉。      翠蓉神色笃定的朝娘娘点点头,怡嫔这才稍觉安心了些。顿了下,她也在翠蓉的搀扶下跟去了后院儿。      暗房的门早已被锦衣卫们用剑劈开,看着那烂成四半儿的曲柳六椀菱花门,怡嫔心中更加的惶惶。暗暗思量为何一个才丢了两个时辰的小丫头,就值得谢首辅如此兴师动众?那丫头到底是何来头?      诺大一间房,窗子皆糊了薯莨绸,太阳正盛,却是一点儿光也透不进来。先前已有人点好了烛台,昏暗的烛光下,只见屋子中央是一只浴桶和一口大水缸,地上还扔着两只水盆儿。      见谢首辅对这间屋子起了疑,翠蓉立马上前辩解道:“禀大人,此间房乃是钟粹宫的宫婢们沐浴之用,故而才遮了薯莨绸。”      谢正卿看也未看脚下的宫女一眼,只专注审视着那浴桶,既而吩咐道:“掌灯。”      宋吉赶快着人安排,随着新抬进来的四盏大烛塔燃亮后,昏暗的房间变得灯火通明。谢正卿伸手在那木涌边儿的一处摸了下,见手上带下来的果真是血!还是未干的鲜血。      只见他眉心紧蹙了下,原本孤清的双眸里顿时有火光蹿动,泛着灼灼的光华,另一只拳头则紧紧攥起!      她们竟将她关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还对她用了水刑……      而这一切,居然是发生在紫禁城!他眼皮子底下!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之前关在这儿的人,被你们弄去哪了?”问完,谢正卿才缓缓垂下眼眸,睥睨着跪在地上不断狡辩的翠蓉。      而翠蓉似是还不懂这位大人的行事风格,仍在抵死否认,甚至还轻描淡写的笑了一声:“噢,大人是看那浴桶上的血心生疑窦呐?大人要找的人真的未曾来过我们钟粹宫,那血只是奴婢早上为怡嫔娘娘梳头时,不小心被金簪划破了脸颊……”      “啊——”不待翠蓉将话说完,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拽着发髻,以蛮力拎起后按进了那只盛满水的浴桶里!      翠蓉的身子和双手拼命挣扎!可在那愤悱至极的蛮力下,显得是如此微不足道。      一旁的怡嫔看着眼前这幕,不禁吓的连连倒退了两三步!她双眼惊恐的圆瞪着,眼睁睁看着那水桶外的半边身子做垂死挣扎……      她不想失去翠蓉这个心腹,可她此时的嘴却似被封住了般,张不开口为她说项。      直到翠蓉的身子再也不动弹了,怡嫔才好似松了口气儿般的滑落两行泪。      在这世上,比得知一个噩耗更让人难以承受的是,亲眼目睹别人咽气前的无谓抵抗。那是一种你无力伸手,却又不断良心谴责的煎熬。      翠蓉被无情的扔在地上。锦衣卫们自是见惯了这类场面,可钟粹宫的那些小太监小宫女们却是吓的脸青唇白,浑身哆嗦!      就在他们纷纷担心下一个会否轮到自己时,却见谢首辅径直走到怡嫔娘娘身边,冷眼睨着她:“我也给你一次机会,关在这儿的人被弄去哪了?”      怡嫔的头颤摆了几下,眼神张惶畏怯的望着谢正卿,哆哆嗦嗦道:“我……我肚里怀着龙嗣呢……”      只是这个保全符,眼下似乎也起不了多点儿作用,谢正卿只道一句:“看来你也不打算说。”便抬手扯上怡嫔的云鬓,拎着就往浴桶那儿去!      “在柴房!外膳房的旧柴房!”怡嫔双手死死扒着桶沿儿,高声喊道。仿佛怕声量稍小点儿谢首辅一个没听清,自己便要和翠蓉结伴儿去见阎王了。      谢正卿猛的一下将怡嫔丢弃在地上,转身就出了门,匆匆往外膳房去。      见所有锦衣卫都跟了出去,宫女太监们才敢来扶怡嫔,纷纷关切道:“娘娘,您没事吧?”      “奴婢这就去给娘娘请太医来。”      怡嫔则紧紧攥着她们的手,目光落在翠蓉的身上,“快……快去看看还有气儿没!”      太监过去探了探鼻息,转身摇摇头。      怡嫔再一次蹲在地上。许久后,才吩咐道:“通知内务府的人来,将她好生葬了吧。”      ***      外膳房后院儿的一处废弃柴房前,锦衣卫指挥佥事季长生正提刀欲将门砍断,却突闻一声斥责:“只砍锁!”      季长生脸上讪了讪应了声,心道确实是自己太粗鲁了些,首辅大人这是怕碎木块儿伤了里面的人。      接着便是一声金属激烈碰撞所发出的刺耳声音,那门上的锁链迎刃断了。将门推开后,季长生迈脚便要进去探查,却突然被身后的岑指挥使一把扯住胳膊。      岑彦冲季长生使了个眼色,季长生这才识相的退居一边儿,让大人先进。      ……      一片黑暗中,影影绰绰的,苏妁好似感到有人在朝自己靠近。         第七四章   若是往常, 自然是由做下属的先上前探明无危机后,才会再让谢首辅进去。但这次关在里面的是苏姑娘, 他自是不想旁人看到她的狼狈相,特别还是在经历过水刑之后。      苏妁被黑布蒙着眼睛, 口中也被塞了东西, 手脚还都绑着。她看不见, 摸不着, 也不能问,只能任由那不知是危险还是救赎接近。      接着,她口中的东西被人取下,她终是能畅快的喘息一口。她想问是谁, 奈何口中太干,沙哑的竟发不出像样的声音。      接着她感觉自己手脚上的绳索被人小心解开, 她急着自己去揭蒙眼的黑布,可刚揭下黑布,眼又被一只大手遮上了……      慢慢适应那指缝儿间透过的细微光束后, 她才明白,这会儿日头正盛, 这是怕她在黑暗中沉寂太久,眼睛被灼伤。      能这样做的,她知道是谁了。      “别怕, 我在。”果然,那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先前好一阵儿都不知道哭了,他这一开口, 她竟又哭了出来。      “别睁眼,我带你回去。”谢正卿将苏妁往怀里一揽,将她的脸朝向自己胸膛,大步往外走去。      过了一会儿,苏妁知道他们是坐上了一辆辇车。但她听他的话一直没有睁开眼看。      又过了一阵儿,车停了,她被他抱着在皇极殿内走了很长一段路,然后终于被放到床上。      接着,她听到抖动床幔的窸窸窣窣动静,然后听到他说:“可以睁眼了。”      缓缓将眼睁开条缝儿,苏妁见自己躺在龙榻上,有幔帐的遮护,帐子内只有微芒,故而她的眼睛并不觉得刺痛。      谢正卿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然后搓搓她冻得煞白的脸蛋儿哄道:“别怕,太医马上就到。”边说着,又往她身上捂了两层被衾。      “我不要太医……”那双烟眸中满噙着清泉,泛着委屈和倔强。调整了许久堪堪才能开口,她的声音带着呀呀学语般的稚拙。      她伸了伸湿漉漉的两只胳膊,她此刻想要的是他。      谢正卿怔了怔,她这是在……要他抱抱?      见他不给回应,苏妁似是受了更大的委屈般,想起出事前的那几日,他对她近乎不闻不问,连偶尔回来一起用膳都带着莫大的疏离。顿时清泉涌落,声音也跟着抽噎起来:“为什么……”突然就讨厌她了?      讨厌?他何曾讨厌过她。      一把将这执拗的小可怜儿揽进怀里,谢正卿又不停的往她身上堆着棉被,生怕再受一点儿风寒。      嘴里则不住的哄道:“好了好了,我在,我在。”      他以为她留在这儿一切只是为了苏家,就连迫使自己迎合他,取悦他,也皆是带着明确的目的。      可他竟错了……      苏妁使劲儿往谢正卿的怀里钻了钻,将小脸儿贴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他此刻的担心与激动。      她也不懂,明明畏他畏的要死,不知不觉间,却又将他视为期待和依赖。      那个时候,她被水呛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是真的要挺不过去了。只是在告别之际,她想起的竟不是最爱的爹娘。那时,她眼前走马灯般闪过他欺负她的一幕幕,而心底里却是带着向往跟甜蜜的心情。      难道这就是……喜欢?      接下来,在太医诊脉前,平竹先为苏妁拿浸了热水的棉帕擦了全身,又换了身儿新的寝衣。太医诊过脉后,认为呛水太多,累及肺部,需吃几副药慢慢调理。      因着皇极殿内有高丽进贡来的上好人参及各类补药,故而太医所开的补气固脱方子里加的皆是名贵药材,说是两日便可见效。      太医走后,谢正卿命人去煎药,自己则在帐子里换起了衣裳。先前那件袍子已蹭满了水渍,只是之前满心顾着苏妁没心思去整理,这会儿既知已无大碍,便想身上干爽着些。      脱掉斗篷和外袍时他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但发现里衣也湿透了需一并更换时,他转过身看了看苏妁,见她正有些躲闪的回避着这个场景。      他倒是不怕她看,可她眼下病着他又何必弄这些轻浮举止来逗弄她,便笑着在她额前轻吻了下,然后将最上层的一床轻薄被衾往她头上扯了扯,将她脸遮在里面。      苏妁缩在棉被里乖乖等着,好一会儿后突见眼前一亮,蒙在脸上的被衾被他扯下去了。他已换好了一件夹银丝的月白色直缀,头顶的发髻也好似重新束过。      这时正巧平竹端着刚刚煎好的汤药,想要来服侍苏妁服下,可拉开幔帐后苏妁一见那药便又咳了好一阵儿。      莫说是服药了,刚呛了那么多水,如今她一看到这些汤汤水水的东西就直犯恶心,根本咽不下。      接过那红木托盘,谢正卿遣退了平竹和寝殿内伺候的一众下人,他拿起一颗与汤药一并送来的蜜饯,像哄孩子似的放在她嘴边儿沾了下,引诱道:“一口药,一个蜜饯,可行?”      苏妁将被子往上拽了拽,遮住嘴巴,摇摇头。显然谢正卿的这个提议没什么诱惑力。      他将那被子往下一扯,将嘴覆在她的唇上轻碰了下,贴在她耳畔问道:“这个可行?”      苏妁这回更显坚定的摇摇头。难道他以为他的亲吻比蜜饯更香甜么?      谢正卿却捏了捏她的下巴,一丝清冷的诡笑渐渐浮于唇边,言语间的戏弄之意与那张高贵清华的面容极不相配:“你想错了。我的意思是你既不愿意吃药,就必须……”      说着,便再次贴了上去。      “我吃药!”苏妁拽着被子往脸上一挡,妥协道。之后便委屈巴巴的将那一碗药就着蜜饯服下了。      命人撤掉药碗,谢正卿将幔帐敞开,这会儿苏妁业已能适应外界的光芒。      他如那晚一般,将奏折挪来寝殿批阅,从而看着她在身边入睡。      ***      庆怀王府的偏堂内,李成周正在与汪萼及镇国将军李达议事。      李达是个粗人,说话最是不愿经弯绕,见坐了好一会儿王爷与汪大人还在品茶寒暄,他便有些耐不住性子,急得直切主题:“王爷急着叫我等来,难道不是为了谢首辅今日带人强搜后宫之事?”      在他们保皇派看来,这举止简直是公然打了圣上的脸!后宫,那是皇上的嫔妃们所居之地,莫说是外臣不敢踏足,便是众皇子们也要避嫌。      闻言,李成周依旧面无波澜,捧着手中茶杯,轻刮慢饮,笑言:“二位尝尝,这武夷山的金骏眉,的确是好茶。”      汪大人也端起茶杯来,用杯盖仔细滤了滤浮叶,似漫不经心般说着:“哎呀,这前些日子小女还一时不忿,带着几个府里护卫去苏家讨公道,却不料正巧撞见了苏家姑娘与谢首辅……”      说至关键处,汪萼却蓦然缄口,小啜了口茶。      可李达从来不是个有城府之人,闻言直接站起身来,两眼瞪的如李逵般:“汪大人,你是说谢正卿看上了苏明堂的闺女?”      见汪萼不紧不慢,李达那眉心蹙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焦急催道:“我说汪大人,这什么时候了你就不能先放下那茶?”      汪萼果真将茶杯放下,捊捊茂密的胡须看着李达,依旧是不疾不徐的腔调:“李将军莫急,谢首辅他确实与苏家姑娘有些不清不楚,不然你以为他堂堂首辅,何必无端由的去搜后宫落下口舌?”      李达这才恍然,“汪大人是说……今日谢正卿满宫里搜寻的就是苏家姑娘?!”      见汪萼点头默认,李达这才瞪大着双眼坐回椅子里,面色纠结。一边是解了惑,一边又有些消化不下。      他抓了抓头发,越理越理不清:“你说苏明堂这么个安分守常的人,怎么就能让这唯一的闺女没名没份的去宫里侍奉谢正卿?”      “哼!”汪萼冷嗤一声,语气中满是刻薄嘲弄。      “李将军这是忘了当初苏明堂上赶着把女儿送去杜府了?”      “没三书六聘,没媒妁之言的,一个黄花大闺女就先搬了进去!呵呵,结果那个杜晗昱还想攀福成公主的高枝儿,最后苏明堂那女儿还不是灰溜溜离开杜家了。”         第七五章   李达边点着头, 边伸手在身侧的方几上取过茶杯,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他回想起千秋寿诞宴之时, 那伶牙俐齿的苏姑娘可委实是让他好一番难堪!又能说又能哭的,将他逼的哑口无言。但不知为何, 这会儿再想起她那小模样, 竟莫名觉得口干舌燥。      “经汪大人这么一说, 看来这苏家姑娘就是个人尽可夫的货色!想投靠杜家没攀上, 转头就去抱谢正卿的大腿!”      “依我看不如这样!”李达突然一脸激奋道:“咱们买通些茶楼酒肆里说书的,让他们将苏家姑娘的这些风流韵事编成段子,在坊间广为流传!到时候苏明堂卖女求荣的事儿可就坐实了!”说着,李达得意露出一副奸笑。      “不可!”庆怀王李成周一口否决, “当初费劲力气将苏明堂吹成了青天大老爷,为的便是待谢正卿杀他之时, 令大齐百姓心中衔恨!眼下《鹊华辞》之案还未有结果,不能坏了苏家在民间的声望。”      汪萼的脸上僵了下,他自然明白王爷的算计, 但心中却也万分支持李达的提议。纵是不为别的,就为了宝贝女儿他也想坏了苏妁的名声!      不管愿不愿面对, 眼下语蝶已成为这戊京最大的笑话是事实。他不想任那些流言风传,可他无从澄清!而掩盖一个丑闻最好的方式,便是下一个丑闻的到来。      苏家闺女的清誉毁了, 他的语蝶就能喘口气。      “王爷,”汪萼打算尽量说服李成周,但又不可让他怀疑自己是出于私心。便道:“谢首辅将苏家人从通政司的大牢放出, 加之苏妁如今又进宫服侍了他,只怕他是不会杀苏明堂了。”      就见李成周脸上挂着抹诡笑,手里盘着一对儿核桃从主位往下走来。核桃盘得“咔嚓咔嚓”响,李成周径直来到汪萼身前,别有深意的注视着他。      “故而本王打算再启用一枚棋子,一枚能直击靶心的棋子!”      汪萼与李达皆投以错讹的目光,万般不解。之前从未听王爷说过还有筹谋。      李成周那笑愈发明快了些,“这回,要有劳令千金了。”      ***      这日,天空澄碧,只几缕轻薄的云絮随风缓缓浮游着。一辆华美的马车在金光的裹嵌下驶进了宫门,坐在车内的是庆怀王的侧妃刘氏,和汪府的千金汪语蝶。      刘侧妃当初进王府多少也有肖皇后的牵线,故而在这即将临盆之际,一心想进宫来看看皇后娘娘,昨儿个肖皇后才准了她今早入宫。      马车直行至坤宁宫前的甬道上才驻下,汪语蝶没有身份进宫,便与王府的丫鬟一同搀扶着刘侧妃,充当个随侍角色。      进了坤宁宫后,先是行过礼进行了一番简单的寒暄,之后刘侧妃便言道:“皇后娘娘,臣妾听闻佛华寺的母子平安符甚是灵验,前些日子便去求了两个,一个自己用,一个想着送给怡嫔娘娘。”      肖皇后脸上难堪了一瞬。身为皇后她尚无所出也就罢了,偏偏这个怡嫔还是个恃宠生娇不招人喜的,刘侧妃明知这些还上赶着巴结,也不知安的是什么心思。      饶是心中腹诽,那不悦之色却也只是一闪而过。毕竟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又如何能在面儿上苛待一个小小怡嫔?      是以,肖皇后脸上仍挂着那慈爱的笑,冲刘侧妃道:“你有心了,既然求来了那就留在这儿吧,过会儿本宫派人代你送去。”      刘侧妃立马从椅子上起来福了福身子,恳切道:“谢皇后娘娘,这点儿东西怎好再劳烦娘娘宫里的人跑一趟,不如让语蝶去吧。”说着,她看了看身旁的汪语蝶。      肖皇后方才听她介绍过,这是翰林院学士汪萼的女儿,这下肖皇后便想明白了些,原来是汪萼有心讨好怡嫔。若放在前些日子,肖皇后必会郁愤前朝后宫走得太近,但如今……      想到怡嫔连谢首辅都敢开罪,想是也没几天活头了。念及此,肖皇后便痛快允了。      汪语蝶用帕子仔细包好刘侧妃的那个母子平安符,又提了个朱漆鎏金的精致小食盒,便往钟粹宫去了。      钟粹宫的朱漆金铆钉嵌着铜环的大门敞开着,汪语蝶进去时正见冷晴在指挥着几个小宫女洒扫庭院。      冷晴亦是常伴怡嫔身侧的心腹宫女,较之翠蓉稍不及,但如今翠蓉不在了,她倒是因祸得福成了这钟粹宫的第二个主子。      见有陌生人进入,她立马上前去盘问,言语间也不甚客气:“你是干什么的?”      汪语蝶今日既是有任务而来,便敛了小姐脾气,恭谦回道:“我是陪庆怀王府的刘侧妃一同进宫来看皇后娘娘的,刘侧妃因着与怡嫔娘娘同期有孕,便觉这是缘分,前些日子去佛华寺求母子平安符时也帮怡嫔求了个,皇后娘娘让我送过来。”      一听是皇后派她来的,冷晴脸色稍好看了几分,“行,那你在这儿等会儿,我这就去禀报怡嫔娘娘。”      汪语蝶福了福身子致谢。      没多会儿,冷晴掀着正堂的棉门帘子唤她:“你进来吧。”      汪语蝶提着食盒进去,先是朝怡嫔行了个正礼,自报了家门,接着怡嫔赐座榻椅,汪语蝶便将手中的食盒放在黄花梨束腰榻案上,安心坐下。      她打开食盒第一层屉格,将那小心包好的母子平安符取出呈到怡嫔面前,脸上带着两分恭敬的笑意:“娘娘,这是刘侧妃帮您求来的,据闻这佛华寺的符是极其灵验的,还请娘娘仔细收好。”      怡嫔接过那符,心中也是有所感念。要说头些日子,宫里宫外来讨好她巴结她的人还真是不少,可自打出了锦衣卫来搜宫之事,这钟粹宫突然就成了禁地般,无人敢再踏足。      越是上位之人越是活的谨慎,拜高踩低,趋利避害,一个个的生怕这节骨眼儿上走得近了,便被那位大人盯在了眼里。      莫说是那些人,就连平日里最宠爱怡嫔的皇上,得知了这些日子风风火火搜的谋害龙子之人竟是皇极殿的,也立马缄口不再提及此事。以前下了朝便巴巴赶着来看她,眼下却已整整五日未捎来一句口信儿。      故而今日有人肯来看她,她也是欣慰的。      “去将这平安符仔细挂于本宫床头,吩咐人上明前的黄山云雾。”      眼见怡嫔拿出了副正经待客的架势,汪语蝶便知今日之事成了一半。      趁着冷晴下去吩咐之机,汪语蝶又打开了食盒的第二层屉格,取出一小碟点心摆在榻案上。她什么也没说,就只挂着笑意看怡嫔反应。      果不其然,怡嫔看着那碟点心竟两眼发了痴。      “海棠桃粿?”她口中喃喃道。      汪语蝶点点头,言辞温软体贴:“听闻娘娘近日来吃不下什么东西,民女便去搜罗了些潮洲小吃,想着替您换换家乡的口味,兴许能多少吃下些。”      拿起一块桃粿,怡嫔递至嘴边咬了一小口……还是曾经的味道。      忽然就有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啪”一下!那碟子糕点连同手里那块儿一并被怡嫔摔在了地上!      味道是没变,可是物是人非了。点心如何可以再次尝到,可是爹、娘他们,却再也见不到了!      见怡嫔大发脾气,汪语蝶倒也不意外。紫禁城里不许后宫嫔妃们为娘家戴孝,而怡嫔的父亲才死了一个月,此时逼她忆起家乡,她那压抑了多时的情绪如何能不爆发?      “娘娘!是民女思虑不周,只想着让您尝些家乡小点开开胃,却忽略了张知府刚刚……”汪语蝶凝眉起身跪地赔罪,一副泫然欲泣的哀伤神色。      “罢了,你起来吧汪姑娘。”怡嫔短暂的宣泄过后,很快便又恢复了理智,甚至还抱愧于先前的失态,亲自上手搀了把地上的汪语蝶。      待汪语蝶重又坐好,怡嫔便顺着这话感恩道:“承蒙圣上怜爱,未因家父的一时糊涂而牵怒本宫,圣上对此事不追究,本宫也不欲再提这些过往云烟了。”      “可是娘娘,民女也听家父与王爷提及过此事,他们皆认为张知府即便是贪墨了朝廷的赈灾银,也应押送回戊京由大理寺定罪,而不应就地草草处置。更何况还是在众目睽睽下以棍棒之刑……”汪语蝶佯作伤心之态,丝帕轻掩了下嘴,说不下去了。      怡嫔心中也有数,她爹张玉安本就是效忠庆怀王的人,与汪萼有些交情,故而他们为他抱不平也不算稀奇。只是她又能如何?前朝之事她管不了,她只要能守住这后宫的恩宠便是女人最大的本事。      见怡嫔簌簌流泪却不说什么,汪语蝶便接着忿忿不平起来:“民女觉得,这谢首辅简直是欺人太甚!杖毙了娘娘的父亲,如今又带着锦衣卫来搜钟粹宫!搅得后宫人人都说……”      说到关键,她反倒闭了口,好似先前只是一时激动说遛了嘴。      这些日子人人都躲着钟粹宫,怡嫔本就觉得她们必会在背后叽喳些有的没的,如今一听,不免奇道:“都说什么?”      “娘娘还是别听了吧,皆是些吓唬人的说辞,怪民女一时没管住嘴。”      “你若不想说,就干脆带着你的东西滚出钟粹宫!”怡嫔显然气极,压不住心火,将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冷眼憋屈,全加在了汪语蝶身上。      “娘娘息怒!她们都说……都说凡是开罪了首辅大人的人必没有好下场,现在留着娘娘的命只是因着娘娘肚里有个保命符,一但这保命符不在娘娘身上了,怕是就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      闻听此言,怡嫔当真是慌了。她眸色涣散的僵在榻椅里,之后低头摸摸日渐显怀的肚子。      她知道那些人并非是危言耸听,谢正卿是什么人她自然知道。他杀她爹时,杀翠蓉时,何曾手软过!      如今,他顾全着颜面,不愿公然杀一个怀有皇嗣的嫔妃,可是他的眼里怎能容得了沙子?再过几个月等皇嗣产下后,难保他不会真的对她动手。      “汪姑娘……”怡嫔突然声色孱弱,哀凄凄带着求助的眼神凝着汪语蝶:“汪大人和庆怀王都是家父的生前挚友,如今本宫落难,可有良策救本宫一命?”      “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六章(二章合一)   瑟瑟的秋风将树上半黄半绿的叶子带下, 勤快的宫人们一趟一趟提着扫帚往返,却总也跟不上这叶落的节奏。      度花羽缎斗篷上的雪白狐毛, 随着秋风一波一波的轻拍在怡嫔的脸上,此时那张被冻的惨白的脸, 就快要与这雪白狐毛难分伯仲了。      她已在乾清宫前跪了一个多时辰。      第一次着御前太监进去通禀时, 说是圣上午憩还未醒来。      半个时辰后又第二次请御前太监进去通禀, 回来说是皇上正有要紧的朝事与太傅商议。      如今已是第三次进去通禀, 不知待会儿那太监又会带回什么托辞借口。      怡嫔不傻,自然知道这些都是骗人的。      皇上什么时候会午憩到未时还不醒来?真有要紧的朝事大臣们早去皇极殿禀奏给谢首辅了,又怎会来乾清宫跟个傀儡浪费口舌跟时间?      一声轻蔑的冷笑,怡嫔心里明白, 朱誉晏这分明就是在刻意躲着她!      身为皇帝,他镇不住臣子。身为男人, 他护不了妻儿。之前他信誓旦旦说抓到那个推她下水的贱婢定要严惩,结果真抓到了,他非但不敢严惩, 还要任由皇极殿的人欺负自己的后宫嫔妃!      所以他无颜见她,无颜面对后宫。      如果可以选, 怡嫔也不愿挺着肚子来逼朱誉晏见她,可她想活命,便没得选。      先前汪语蝶对她说, 想要不被虎吃掉,唯一的法子便是先将虎打死。怡嫔听后苦笑,觉得汪语蝶定是疯了。      杀谢正卿?那怎是一个小小后宫嫔嫱做得了的事!若是连她都能做到, 那朱誉晏和庆怀王那些人又何必惆怅这么多年!      可汪语蝶又跟她提起了当年大皇子,二皇子的事。怡嫔进宫晚,只知前面的两位皇子都不幸早夭了,却一直不知是何原因。直到汪谍蝶将从汪萼那听来的故事告诉她后,她才发现两位皇子确实死的蹊跷。      一个骑马摔死,一个学游水溺亡。大齐皇室的子孙就一个个的这般命运多舛,祸不单行?      汪语蝶还说宫外的人皆道,大齐只要有这位首辅大人在,便没有哪位皇子能破除十岁之前必夭折的符咒。      怡嫔听了这话自然是打心底里怕!她私下找了不少有经验的嬷嬷给看过,脐突、肚尖、且喜酸,她坚信自己这胎怀的是男娃无疑。      而那位大人,不只杀了她的亲爹,还欲待她诞下皇子后杀了她,就连这尚未出世的无辜皇子都将在这紫禁城里活不过十岁……      纵然那人是权倾天下的谢首辅,她也只得拼死一搏!      这时,前去通禀的御前太监回来了,他终是朝怡嫔露出了个笑脸儿:“怡嫔娘娘,地上凉,您身子贵重快别在这儿跪着了,皇上准您进去了~”      怡嫔以淡笑回应,在宫人的搀扶下起身跟着太监往里走去。她心中明白,朱誉晏疼惜的不是她,而是她腹中的龙子。      进了乾清宫,怡嫔让皇上屏退了左右,便开始跪在地上椎心泣血的恸哭!朱誉晏本就是听了太监说她在门外久跪不起,忧心皇子受损,这才心软见了。可她进来又跪又哭的,他自然是要上前哄几句。      奈何怡嫔就是一口咬定了谢首辅不会放过她们母子,她定要当面与他讲和,要他一句话才可安心。      最终,朱誉晏只得答应今晚陪她走一趟皇极殿。      其实这些天他又何尝不担忧龙子的安危,这一趟,便是没有怡嫔来求,他也是打算要去的。只是她的拼力催促,加速他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      身为一国君王,却要去臣子门上求和。      ***      晚霞夕照时,平竹正在小寝殿里为苏妁梳头。      一连服了五日的药,苏妁身子业已调养的差不多了,下床、更衣、进膳、服药,皆可自理。只是每回服下那药后便产生嗜睡性,故而每每过午服了药,她总要上床再小憩一个多时辰。      这会儿,便是刚刚醒来。      “苏姑娘,奴婢今日给您梳个飞天髻如何?大人送了您那么多华美的发饰,可您却总是梳个简单的垂花头,那些首饰都无处可戴呢。”平竹边小心的梳理着手中青丝,边殷殷请示道。      说完见苏妁不回应,平竹又一层层打开那紫檀木雕富贵花的妆匣,艳羡的摆弄着里面的各色珠宝,想着这么多精致的发饰整日躺在盒子里不见天日,委实糟蹋了。      苏妁透过铜镜看到平竹的殷切眼神,想着这些日子她总是带着赎罪的心思来照料自己,便只好点点头,应道:“行,那就梳飞天髻吧。”      她是不喜欢打扮的招摇,可若是不答应,很快平竹又要哭诉自己的一无是处了。      平竹高兴,苏妁看着铜镜里一缕一缕被她飞快盘起的发丝,不得不承认这平竹是有着一双巧手的,这么复杂的发髻霜梅定是盘不出。      待发髻盘好,平竹又小心的整了整形,然后开始在妆匣里兴致勃勃的挑发饰。      “苏姑娘,您喜欢金银饰,还是珠宝?”边谨慎翻找着,平竹问道。      苏妁这才瞥了眼那妆匣,一层翡翠,一层红玉,一层珍珠,一层金银,还有一层各色宝石混杂。整整五层,繁华炫目,光影流动,件件都似绝世珍宝。      “就用红玉的那套吧。”她漫不经心的言道。      平竹眉开眼笑的拿着两件红玉饰品放在发髻上比对,她最想看苏姑娘戴的也是红玉这套!苏姑娘本就生的娇柔旖旎,配上艳似鸽血的红玉后,定是愈发的美娆无比。      红玉最为妖艳,苏妁平素里也不喜戴这些浮夸之物。但近来苏家实在是命蹇时乖,背运连连。都说红玉转运,能带来喜气,那便当是给自己讨个彩头了。      收拾得当,平竹便扶着苏妁往东暖阁走去。      若是往常,皇极殿备膳都要早着些,但因着这几日迁就苏妁的作息,谢正卿便吩咐膳房待她起寝了才传膳,故而晚膳用着用着便到了黄昏。      苏妁进屋时,谢正卿已坐在膳案前,闻见开门声便侧目望向她。他那双幽冷的眸子中闪现了短暂的惊艳,之后迅速恢复至平静,沉声询道:“这会儿可有胃口了?”      她午膳时便没怎么用,总一副胃口欠佳的恹恹样子,不过小睡一觉如今倒是看着气色好了不少,加之高高束起的发髻,和艳耀的红玉配饰,倒有着露红烟紫般的朝气蓬勃。      福了福身子,苏妁带着几分愧疚之色回道:“还好。大人贵人事多,日理万机,不必总等着民女一起用膳,其实……”      “坐吧。”谢正卿很平静的打断了她,只是那双黑眸中有着掩藏不下的云雾涌动。这些日子她身体不好,他不去逗她惹她,只陪着她用个膳也不可以么。      长长的膳案,两把黄花梨云纹交椅紧挨在一起,苏妁迟疑了下,但再抬眸对上谢正卿那凌厉的眸光时,立马便妥协了,乖乖走到他身边坐下。      坐这般近,手里若没点儿动作就更显尴尬了。是以苏妁痛快的拿起玉箸,找寻着自己爱吃的菜,并不时的称赞一下御厨的厨艺。      凡是得到她称赞的,谢正卿便也夹上两三筷尝尝,只是最后也没说是否好吃。      这时响起两下叩门声,接着宋吉便小心翼翼的将门打开,请示了下,见谢正卿默许了,他才进来。      “何事?”谢正卿冷淡的问着,心里却知不会是小事,不然宋吉不敢来搅扰他用膳。      果然,宋吉脸上带着尚不能消化的诧异,蹙眉禀道:“大人,皇上带着怡嫔来探望苏姑娘,奴才叫人先招待着他们去了正殿。”      谢正卿的双眼微眯了下,他自然知道皇上是为何而来,只是以朱誉晏那懦弱性子,似乎是来的快了一些。      看来,朱誉晏是真的很重视这个皇嗣。      “命人备好茶伺候着。”谢正卿吩咐宋吉下去安排。      之后他的目光便落在苏妁脸上,音调温柔:“他们既是来探望你的,那你愿见吗?”      苏妁怔住了。她自然是不想见那个险些溺死她的坏女人,但是偏偏那人是随着皇上来的。从来都只有皇上召见谁,哪里有谁可以选择愿不愿见皇上?      谢正卿见她迟疑不决,又问道:“不愿见?”      “我……我害怕。”她并不想在他面前硬装坚强。      “你可以不愿见。但在这紫禁城里,除了我,你无需怕任何人。”炜煜烛光下,谢正卿的脸上泛着冷白的孤清之色。      “可他是皇上。”略迟疑了下,苏妁终是下决心道:“那就见吧。”      “好。”谢正卿起身拉着她的手,往门口走去。他自是不想为难她去面对不喜欢的人,但欺负过她的人,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只是苏妁被他拉着刚走到东暖阁的门口,他突然停了下来。摸了摸她煞白的小脸儿,也不知是病还未好利索,还是给吓的。      “没涂点胭脂?”      闻言,苏妁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儿,确实是平竹忘记涂了,主要之前也没料到会见客。      谢正卿抬了抬她的下巴,凑过去在她唇边儿吻了下,然后松开,徐徐勾起抹笑:“这下脸色好多了。”      这动作一气呵成,快的苏妁都来不及反应,当反应过来时就觉得脸上烫烫的。谢正卿继续拉着她往正殿走去。      他若告诉她不用怕那些人和事,她定是做不到的。但他这样对她,她便明白她算他的人,凡事自有他撑腰。      ***      正殿内,朱誉晏坐于主位的榻椅里,而怡嫔则坐在他下手的六角南官椅上。二人身后各有一下人伺候着。      见宋吉进来,怡嫔知是谢首辅要来了,便赶忙起身恭迎。谢正卿进殿近,怡嫔福了福身子行了个常礼。      其实身为后宫妃嫔,她原可不必这般的,可这里是皇极殿,谢正卿也不是一般的外臣,她既是带着目的而来,自然要拿出个伏低做小的态度,这样方可哄得他们原谅,从而放低戒备。      汪语蝶说的对,若是不想被虎吃了,只有先将虎打死。而打虎不能用蛮力,因为胳膊必然拧不过大腿,她要用的,是后宫里惯用的文雅招数。      谢正卿并未理会她,而是径直往主位走去,落坐后与朱誉晏同坐一张榻椅,中间隔一张红木束腰齐牙炕桌,上面摆着两杯已奉好的茶。      而紧跟着他进来的苏妁,更是未看怡嫔一眼,直接往谢正卿下手的一张六角南官椅上坐去。      其实中间的空椅还有几张,可她这会儿就想挨着他坐。不为别的,在一个曾那样欺辱过自己的女人面前,就算是狐假虎威,也不能落了气势。      四人皆入座,却难以维持寒暄。原本朱誉晏以为苏妁没这么快恢复,也只是借着来探望她的由头找谢正卿谈,而如今她也跟来了,他反倒有些难以开口。      一国之君,却要在众目下请求臣子放自己的妃嫔与龙裔一条生路。      想来想去,朱誉晏还是先假意关切了下苏妁的病况,“苏姑娘的气色看起来大好,看来身体已是无大碍了。”      看看朱誉晏,又看看怡嫔,苏妁礼貌的笑道:“那民女还得多谢怡嫔娘娘当日的手下留情了。”      一听这话,朱誉晏脸上显露出窘色,而怡嫔则急得起身走到离苏妁最近的椅子里,强行拉着她的手解释:“苏妹妹,都怪本宫那日未问清妹妹的身份,还当是哪个宫里新来的小宫女,才处置的那般重!”      “这几日本宫当真是寝食难安。即便妹妹不是这皇极殿的客人,就凭着妹妹的父亲是苏明堂苏大人,本宫若是知道了也定不会那般出手!苏大人是百姓们口中的青天,是大齐的好官,一心为国效力,本宫实在是汗颜……哎……”说着,怡嫔竟啜泣了几声。      苏妁抽了几回手都被她死死握着,终于在她将最后一句讲完时,抽出了自己的手。被这种人以姐妹相称,恶心。      怡嫔用佛面夜叉心示人,苏妁便也保持了微微笑容,跟着感叹道:“同样的事若是小宫女做了,那便是小宫女找死。而若是有倚仗的人做了,那娘娘便觉得成了自己的错?呵呵,原来怡嫔娘娘的处事原则,是无关乎对错,只关乎尊卑。”      怡嫔脸色难堪极了,却又不能发作,只得硬压着满腔愤怒,一笑化解尴尬。      汪语蝶说苏妁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白兔外表狐狸心。通过第一回的较量怡嫔也多少明白了些,这丫头不是个好说项的角色,随便几句软话哄不来她的原谅。      可偏偏她却是谢正卿身边一把最好的利剑,是唯一的突破口。不暂时赢得她的原谅,便难走下一步。      想到这儿,怡嫔转头唤道:“冷晴。”      她只朝冷晴使了一个眼色,冷晴便知道娘娘这是真的要用那个法子了。便带着叹息的脸色退了下去。      先前苏妁与怡嫔言语较量时,谢正卿则与朱誉晏就这么饮茶听着。      朱誉晏想的是女人间的事还是先由她们自行解决,待怡嫔劝的苏妁消了气,他再说项上几句,让谢正卿解了心结。      而谢正卿想的则是总归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苏妁又吃不了亏,自上回千秋寿诞时,他便知道这小丫头也不是个服软的性子。      没多会儿冷晴便回来了,怀里抱着个掐丝锦地碧花瓶,额头渗出层细密汗珠,抱得很是吃力。显然花瓶里面是装着东西的。      她回到怡嫔身后,用请示的语气小气探了句:“娘娘?”      怡嫔点点头。      接着便见冷晴将那花瓶艰难的举高,两手承受着那压力不住的发抖。那花瓶被她举到怡嫔头顶正上方后,她便将花瓶一斜!      “你要做什么!”朱誉晏低喝一声,业已迟了。      那冷水泄下,将怡嫔瞬时浇了个透心儿凉!她钗横鬓乱,衣衫湿透。而苏妁则是看的目瞪神呆。      虽说这点儿与苏妁那日所受定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可毕竟是大庭广众,她又怀着龙裔。苏妁委实想不通,怡嫔为赔罪竟这般豁得出去!      冷晴哭着拿早就备好的棉帕为怡嫔擦拭脸庞,朱誉晏看着这幕,眼中既有郁愤,又有哀伤,然而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怡嫔这一举动,可谓是把整个后宫的尊严践踏了,也一并再次践踏了他这个无能的皇帝,连妻儿都保不住的皇帝!      一旁冷眼看着这幕的谢正卿,除了在那丫鬟抱着花瓶进来时稍稍意外了下,之后发生的是他猜到的。      这些天他没动怡嫔,并非是如外界所想顾及着她腹中龙子。他只是想等今天,让那丫头亲眼看着伤害过她的人,在她面前自践尊严,哀告宾服。      如此,大约是要比苍白的一剑刺下去更令人解恨。      “苏妹妹……”怡嫔此时说话已是颤颤巍巍,被那冷水激的浑身发抖,缩在椅子里紧抱着自己身体,但还是不忘恳切的求和道:“那日是姐姐不好……今日姐姐来给妹妹赔罪……妹妹可能原谅?”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红包雨来喽~(昨晚预告过,因今日的更新延迟了4小时,SO本章下人人送红包一份致歉噢~) 现在0点已过,所以是‘今晚’20点还有正常的更新等着大家~晚安   第七七章   要苏妁原谅一个险些将她溺死的人, 自然是不可能。但经此一闹,她倒也没了恨不得怡嫔马上去死的念头。      只是苏妁才刚刚起了半分仁恕之心, 怡嫔身边那个宫女却又站了出来,且语气还带着几分泼辣:“苏姑娘, 我们主儿都为您成这样了, 您要是还不原谅……”      “冷晴!怎么可以这样没规矩的和苏姑娘说话!还不跪下!”怡嫔喝住了冷晴, 冷晴见状朝苏妁行了个跪礼, 既而回到主子身后。      怡嫔转而又以一副孱弱无比的语气朝着苏妁:“妹妹若是暂时不能原谅也无妨……日子长着呢……姐姐必会慢慢赎过……”      说着,怡嫔抽泣两下,拿帕子拭泪的同时偷偷瞥了眼身后的冷晴,冷晴立马会意, 上前几步跪到苏妁跟前,“苏姑娘, 方才是奴婢一时心急言语冲撞,请苏姑娘恕罪!但是我们主儿眼下这副样子如何出得皇极殿大门?还求苏姑娘容个方便,借我们主儿一件干爽衣裳换了。”      迟疑了一下, 苏妁看了看谢正卿,见他并无意干涉, 便吩咐平竹带怡嫔去自己寝殿找身衣裳换了。      见怡嫔下去,朱誉晏才终是开口道:“谢大人,怡嫔确实骄横跋扈有失妃嫔懿范, 朕也预将她禁足于钟粹宫直至产子。苏姑娘这次受了委曲,朕定会给苏家个说法,也请谢大人念在怡嫔身怀龙裔的份儿上……莫再作计较。”      最后这五个字意味深长, 谢正卿闻之轻笑,只以冷冰冰的眸子对了朱誉晏一眼,并未回应只字片语。      这时正巧怡嫔换好了衣裳回来,又拉着苏妁说了几句赔罪的话,才随朱誉晏一同离开。      坐在轿辇之上,怡嫔望着行于她之前的御辇上的朱誉晏,唇边隐隐荡起抹明媚笑意。眼下皇上的确是不愿理会她了,觉得因她又被谢正卿践踏了一回帝王尊严,但是很快,皇上就会感激她的。      因为她,帮大齐除了第一奸贼!      谨慎如谢首辅,凡入口之物皆由内外膳房,近侍太监层层把关试毒,针插不入。可眼下却有一样入口之物是旁人检查不得的,那便是苏妁……      ***      皇极殿的小寝殿内,苏妁此时正坐在铜镜前,透过铜镜看平竹为她摘取发髻上的红玉饰品。      心中暗暗思忖着,就为了这么一会儿的风光,戴戴摘摘的好不折腾!这些红玉饰品看着华美精巧,可顶在头上却也是份儿负担,特别是如今还在病着。      偏偏镜子里平竹却笑的甚是开心。      苏妁又忖着,罢了,能让旁人觉得有成就感,那也不枉她像个布娃娃似的被摆弄一番。      平竹开心的自然不只是这点儿,她边拆着边笑道:“苏姑娘,您看先前怡嫔被浇凉水时那个狼狈样儿!想到她之前是怎么欺负您的,如今再看着她折腾自己来赔罪,就觉得份外爽快!”      想到先前怡嫔的那出儿,苏妁是既笑不起来也同情不起来。那人当初可是想要她性命的,如今也不似真心悔过,说的皆是些漂亮话,可握着她手时那眼底深处拼力掩饰的憎恶,她看得清清楚楚。      “对了,方才她来换衣时我要你跟着,你可跟仔细了?”苏妁蓦地问起。      平竹从镜子里冲她点点头:“姑娘放心,奴婢一直跟着怡嫔呢!拉了个帐子供她在里面更衣,奴婢就在帐子外帮她递递衣裳,她更换完就出去了,并未碰这屋里的任何东西。”      苏妁转过头指着木施上挂着的一件绮罗云缎衣,“那件在外面的是怎么回事?”      “噢,那件是怡嫔最先要试的,但是她显怀已久,只比对了下便知穿不上,接着就还回来了。”      “既然她碰过了,那就拿去扔了吧。还有她今日借走的那件,若是明日还回来也直接扔了好了。我不喜欢用她碰过的东西。”      “啊?”平竹错讹的望向那件衣裳。上好的云缎,顶级的绣工,扔了委实可惜。而且苏姑娘平日里也是个温良节俭的性子,怎的突然就这般糜费。      “苏姑娘,既然您嫌她碰过,要不然奴婢去给您洗洗晒晒?”      “不用了平竹,她那双手是沾过血的,洗不干净了。”苏妁执拗的拒绝。      平竹虽听不太懂这话,但也不敢再坚持,松好头发后便听话的去将衣裳收了拿走。      苏妁换了寝衣躺去床上,脑中却出现五日前的一幕。      那是宋吉第一次找去钟粹宫时,怡嫔带着冷晴和翠蓉去前堂见他,只留下一个小太监看管着苏妁。      苏妁好容易得到了丝喘息的机会,缓了缓劲儿,竟意外发现那个小太监在哭。他在可怜她。      钟粹宫也并非人人都是蛇蝎心肠,苏妁便趁机求他放了她。小太监良心虽未泯,却胆子小不敢违背主子。在苏妁发誓自己是皇极殿的人,又承诺出去后定会求首辅大人护他周全之后,他终于答应放了她。      小太监为苏妁解着手脚上的绳索之时,正赶上怡嫔回来,苏妁只得继续泡在浴涌里,垂着头装昏迷。      待看到怡嫔走后,小太监立马将她抱出来,继续为她解剩下的绳索。可就在那时,苏妁的头上突然遭遇一记重击,眼前一黑,真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已是在外膳房的废弃柴房里了。      苏妁大约能猜到,那时应该是他们被人发现了。可她一直想知道那个好心的小太监后来如何了。      而就在方才,怡嫔走前再次向她赔罪时,她问了怡嫔。怡嫔告诉她那个小太监家中母亲病重,她几日前放了他出宫尽孝。      苏妁明白,那个小太监定是遭了毒手。      这样一个视人命如草芥,双手沾满鲜血的怡嫔,她再也不想见。连同那女人碰过的所有东西,她都觉得是危险的,是罪恶的。      ***      翌日,苏妁起寝后如往常那般去东暖阁用早膳。      昨晚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迟迟睡不下,是以今早起的也稍稍晚了些,已是退朝的时辰。      苏妁才刚在椅子里坐下,就见谢正卿下朝回来,进屋陪她一起用早膳。      两个小太监如平日里那样试菜,试过一轮儿后,苏妁夹起一粒珍珠鱼丸塞进嘴里。便是同时,其中一个试菜的太监,叫小良子的,突然两眼发直!双手紧紧掐在自己脖颈上,表情极为痛苦!      “吐出来!”苏妁听到身边的谢正卿冲她大吼一声,既而便被他突然揽过去,在她背上猛得一拍!      那粒还未来及下咽的珍珠鱼丸便被完整的吐了出来。      这时苏妁再看,小良子业已跪在了地上,嘴里不断吐着白抹!他更为用力的掐着自己的脖子,眼睛圆瞪,瞳仁剧烈收缩!      “来人!传太医!”谢正卿冲着外面大喝一声,立马冲进来十几个锦衣卫,还有宋吉、平竹他们这些常伴主子身侧的。      锦衣卫们排成一排挡在大人身前,然后有人上前检查小良子,而小良子痛苦的完全说不出话来,只一会儿功夫,人便咽了气儿,再也不挣扎了。      先前苏妁被这突然的一幕吓到,人完全是懵的。这会儿才恍然悟过来,菜里有毒!那方才若是她动作稍快上一点儿,将那鱼丸咽了下去,岂不是这会儿也如小良子般没命了?      “传太医,务必查明这毒是如何下的!”谢正卿疾言厉色的命道。      毕竟他的膳食皆要通过内外膳房检查,最后才能送到膳案上由试菜太监做最后一遍检查,这菜若是一早就被下了毒又如何能躲过前两道检查?      那极有可能是这菜在送来皇极殿后才被下的毒,便是说他的皇极殿里,被人安插了细作!      苏妁张惶的看着下人们进进出出,她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用脚走路的,只感觉腿软的立都立不住,被谢正卿夹在怀里就抱回了寝殿。      太医来后先给她诊了脉,确定并无中毒迹象后才又去东暖阁检查饭菜。最终以银针试遍了所有菜,却未见任何有毒反应。      检查过小良子后,太医回寝殿禀报,带着一脸的诚惶诚恐:“禀首辅大人,恕卑职无能,只查出此毒乃是混了鱼鳔胶的雷公藤,但查了所有膳食,毒源尚未查明。”      安抚了下靠在床上的苏妁,谢正卿从幔帐里出来,双眸微眯,带着狠厉之色:“你是说早膳中并无毒?”      “回大人,正是。”太医惭仄的将头磕在地上。      “宋吉,你立马去将从昨晚到今日,所有与小良子有过接触的人,全带去后殿。”说罢,谢正卿便出了寝殿大门,往后殿去了。      其实苏妁也想去旁听,她也想知这一切到底是如何发生的,但眼见谢正卿是真的动了怒,她便不敢再开口添乱。只是想着方才太医所说言,总是有些奇怪。      雷公藤是剧毒之物,一点便可轻易夺人性命,可为何要特意将它混入到鱼鳔胶中?鱼鳔胶仅有粘聚作用,下毒之人用它的目的是什么?      若是饭菜中下毒,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      皇极殿的下人众多,为此事,谢正卿在后殿审了整整一日,苏妁则乖乖呆在寝殿里哪儿都不敢去,等着结果。      可是当谢正卿回来时,仍是没有任何进展。      小良子虽算不上什么有头脸的太监,却也常年服侍着首辅大人的一日三餐,故而在去年谢首辅便为他配了个宫婢莲儿。      自从小良子与莲儿结为了对食,两人便共居一屋,故而小良子昨夜至今晨吃过什么用过什么,莲儿也是同样吃过用过的,而太医为她诊过脉后却发现无任何问题。      这就奇了,两人同吃同住,却一个中毒而亡,另一个好端端的。苏妁听完谢正卿的话,也不免发出这种疑问。      窗外的风,无情扫过奄奄待尽的树木,整座皇极殿沐在落日的余晖里。      苏妁无心晚膳,沐浴后带着平竹往后院儿逛去,却在走近一处山景时,听到后面有嘤嘤垂泣的声音。      “什么人?”平竹挡在苏妁身前,先往前探去。      苏妁也不由得打了个激灵,毕竟今日发生之事已令她吓破了胆子,这会儿又听到女子哀哀凄凄的哭声,莫名觉得渗人。      “是奴婢……”山石后的女子抹了把泪,自行站出,然后面对苏妁跪下,仍是抽抽搭搭的有些克制不住。      苏妁并不认得这个小宫婢,但却认得她那一身衣裳。“你身上这是?”      那宫婢想起自己身上的衣裳,知道又是一桩大错,哭的愈发厉害了。这时平竹突然脸色有些难堪的跪在苏妁脚下。      “苏姑娘,这事儿……怪奴婢!”      苏妁蹙着眉完全理不清头绪,但在她看来这倒也算不上是什么大错,不过就是一件她不要的衣裳被这小宫婢捡了去。      “你们先起来吧,慢慢说。”苏妁伸出双手去搀地上的两人。      平竹与那小宫婢一同起身,然后平竹率先说道:“苏姑娘,昨晚您要奴婢将这件衣裳拿去丢掉。”平竹指了指小宫婢身上所穿,接着继续娓娓道来。      “可是这件衣裳料子也好,做工也考究,奴婢是当真有些不忍心。去扔时正巧碰上了莲儿,莲儿也喜欢的紧,就问奴婢能否送她。奴婢想着反正也是您不要了的,便自作主张将这身衣裳送给了她,并叮嘱万万不可穿出门儿来。”      “莲儿?”苏妁对这名字倒是颇有印象,难道这就是小良子的那个对食宫婢?      那小宫婢立即颔了颔首:“回苏姑娘,奴婢是叫莲儿。”      “那你在这里是……”苏妁往山石后面觑了一眼。见有一个火盆儿,里面还有些未燃尽的纸钱儿。      “奴婢知罪!还求苏姑娘高抬贵手,莫将此事告诉首辅大人!”说着,莲儿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奴婢知道在宫里祭奠是重罪,可是小良子刚刚去了,奴婢实在是心里难受的紧,这才忍不住给他烧些纸钱儿……”      苏妁再次伸手将莲儿扶起来。想着自己进宫才没多少时日,但却看了许多的阴暗东西,如今看到像莲儿对小良子这般有情有义的,她倒是有些同情这对苦命鸳鸯。      只是,她却有一点不解。      “莲儿,既然你是来送小良子的,却又为何穿的这般艳丽?”苏妁盯着那衣裳上的大朵牡丹。      莲儿苦笑着垂下头,抻起前襟,另一只手爱惜的摸着上面的明艳花朵,“奴婢从来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昨晚将这衣裳拿回去后就赶紧穿上身试了试,小良子也说好看,说以后回到房里让奴婢多穿给他看看……”      “奴婢想着既然是最后一次了,就穿成他喜欢的样子来送他。”说完,莲儿又抽泣起来。      苏妁也是看的不忍,裹了裹身上的斗篷,说道:“那你再跟小良子说会儿话吧,我们就不搅扰了。”      说罢,便带着平竹往回走去。      回到小寝殿时,苏妁已觉乏累,便让平竹熄了大烛塔后退下,只余一盏小灯在床头。她脱下披风,边低头解着衫衣的带子,边掀开幔帐进去。      “啊——”一声惊呼,苏妁险些吓掉了魂儿。      谢正卿竟倚在她的床上……      自从她出了那次事,他一直顾着她的情绪,不再轻易招惹她,除了皇上和怡贵人来的那日他亲过她一回,其它时候两人则一直相处的规矩,没半分逾越。可今日,他却上了她的床。      “大人……您这是?”苏妁相信谢正卿眼下也没有那种心思,今日他也该疲累了。      不管是她先前的惊呼,还是现在的冷静,谢正卿脸上都不曾有半点儿波澜。他面色冷白,眸中带着丝难得一见的忧郁,伸手拉住苏妁的手,将她往身边猛的一扯。      苏妁一下跌进了谢正卿的臂弯里,原本还想挣扎下,可听他一开口,便安分了下来。      “当初印《鹊华辞》的那间印坊,早已没有了活口。不管苏明堂是当真做了,还是被人构陷,这桩案子眼下都成了桩无头公案。”      “这……这是什么意思?”苏妁懵懂的蹙眉望着身边的男人。      他垂眸对着她,嘴角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思就是这桩案子查无可查了。”      “那我爹会如何?”苏妁一双眼睛亮亮的凝着他,好似春雨新洗。      谢正卿的眼睑垂的更低了些,只眼缝儿里瞥着她,说不清是挑衅还是迷离。声音带着几分懒怠的低哑:“是判是放,但凭心情。”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8点,万字更噢~   第七八章   但凭心情?      那他这会儿心情是好是坏?想问, 但苏妁没敢问出口。      皇极殿刚被人投了毒,如今幕后的黑手还没抓到, 谢正卿的心情又怎么可能会好呢!只是她也不能任他将无名火迁怒至苏家,便只好学了学阿谀奉承, 溜须拍马的那一套。      “民间皆说首辅大人明并日月, 至人无为, 苏妁也相信大人定不会冤枉……”      “收起谄媚这一套。”谢正卿猛的一下转过身子, 捏住苏妁的下巴,他久久的凝视着这双剪水烟眸。      烛光下,这双眸子好似淬满了星辰,波光潋滟, 灿艳炜煜。      他曾以为这世间最妖娆的是山河,最动人心魄的是皇权。可如今才觉得, 任那权势滔天,江山如画……却不及这双眉眼半分。      他将脸贴了过去,与怀里的人儿四目相对, 鼻尖儿相触,双唇也轻碰在一起。她想躲, 他自然不许,一双有力的大手抵在她的背后,一番唇畔厮磨……      那湿湿的, 软软的,香甜的味道,他始终贪恋。      可是明早, 他就会解禁了苏府,同时也将她送出宫。这味道,怕是要有些日子尝不到了。      苏家的案子其实在他这儿早便结了,但他当时既然许了十日,便一日也不想提早放她。只是如今这紫禁城里,竟也有双他揪不出的贼手!      是以早两日放她出去,倒是为了保她周全。      “明日放你回苏府,但今夜你要睡在我身边。”他轻嘬着她的唇瓣,强势命道。      原本苏妁在他怀里被挑衅的心如鹿撞,但这话一出,她突然平静了下来。她……她早想念爹娘了不是么?早被他欺负的想逃了不是么?      可怎么此刻她心里非但不期盼,却还莫名觉得凉凉的……这是不舍么?      不容她多想,谢正卿一把将她打横抱起,然后从小门去往自己的寝殿。穿过重重幔帐,他将她轻放在龙榻上。      看她不反抗也不说话,只脸色煞白,他以为她又在怕他。便干脆先交了句底儿,让她踏心。      “别怕,我只是让你睡在这儿,不会对你怎么样。”说着,谢正卿便轻扑在苏妁身上,继续先前的厮磨。      他知晓她怕血,每回见了血必会做噩梦。今日那个小太监的死,定又会引得那些梦魇折磨她一夜。      既如此,倒不如让他来折磨她一夜。      苏妁闭着双眼,被动承受着这些,只是心中闪过一句怨怼:说着不会对她怎样,那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他的亲吻徐徐游至耳根儿,游至脖颈,游至锁骨……那一团团热雾,一片片濡湿,极尽挑逗。苏妁只觉得身子燥热难耐,似有莫名的渴求!可很快她脑中又一片空白……      倏忽间,似有一道白光照亮了她的心!衣裳——肉体——亲吻——      难道小良子竟是因为……      她想不下去了,他的侵袭越发肆意!他说不会对她怎样,可他口中的‘怎样’到底是怎样!      上半身全被他游走遍了,可还是他信誓旦旦所保证的‘不会怎样’?      苏妁也不记得自己这一夜究竟被谢正卿折腾了多久,她只记得无数次快要撑不住睡过去时,他总能迅速撩拨到她的脆弱点,逼得她又不得不精神起来。      他舍不得放开她。      到最后,苏妁还是在他怀里睡了过去。等她再醒来时,谢正卿已去上朝,而平竹过来说出宫的马车业已备好。      苏妁未再用早膳,而是直接收拾了自己穿过的衣裳带上车。      首饰之类的留下倒是无妨,但衣裳毕竟是自己穿过的,总归不好再留给别人。好在她提前想到了这一点,故而住的这些日子里基本也没占用太多,就那三四件倒来倒去,也不算占了宫里多大便宜。      马车徐徐驶离皇极殿,宋吉这便往御书房去报信儿。大人之前吩咐了,苏姑娘何时走了,何时便去通报于他。      他并不想亲眼目送。      当谢正卿回到皇极殿时,马车早已驶出宫门。平竹这才从小寝殿里拿出一封信笺交给他。      “大人,这是苏姑娘离开前要奴婢交给您的。”      先是错讹了一瞬,接着谢正卿接过那封信笺展开,短短八个字:“请太医验莲儿身上。”      谢正卿立马召来太医和莲儿,太医果真在莲儿身上验出了雷公藤之毒!并且是混入了鱼鳔胶的。      顺藤摸瓜,谢正卿自然也很快便发现了,毒源乃是一件被苏妁扔掉的衣裳。      “呵呵。”谢正卿手里攥着那信干笑两声。      原来她昨晚便已看穿了。她不说,只是不想太快揪出这只黑手,若在她离开前便解了皇极殿隐藏的危机,他或许不会这么痛快放她走了。      ***      两匹枣红溜光的马儿拉着一辆紫绸装裹的精致马车,辘辘的驶出宫门。秋日的早晨,马儿一声长嘶便带出一团白气。      苏妁坐在马车里,想着很快便要见到多日不见的爹娘,心中难免有些激动。毕竟这回不是像上次,只看一眼便要匆匆离开,这回她是真的可以回家了。      他嘴边挂着淡淡笑意,眼神却渐渐落寞下来。她想不到,怡嫔这次下手的目标竟然是谢正卿!      雷公藤混入鱼鳔胶再涂于布料内侧,便是洗都难以洗掉。雷公藤的毒性之强,只要残存下一星半点儿沾于女子身体上,对方亲吻时便会立刻中毒。量大当场可毙命,量小也活不过十二个时辰。      她讨厌怡嫔而扔了那件衣裳,却不料意外牵连了无辜的小良子。可若是不扔,以谢正卿昨夜对她所做的,那是必死无疑了。      以谢正卿的作风……怡嫔,看来这次龙子也难做她的保命符了。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苏府门外。      苏妁下车见守门的衙役皆已撤了,她叩门,是云娘来开的门。      “妁儿!”云娘一见苏妁激动万分。一来是本就许久不见自然想念,二来上回若不是苏妁,怕她只有死路一条了。      再见云娘,苏妁却有些不是滋味儿,想到大哥与汪事蝶那些事,不免自责起来。      从小到大,她一直当大哥苏博清是个岂弟君子,可以坐怀不乱,坚守君子三戒。故而才出了那种馊点子让他得以正常赴考。只是她忘了,食色性也,美色当前君子亦好逑!      现在想来,或许不是她高估了大哥,而是高估了男人的定力。      云娘脸上闪过短暂的喜悦后,很快嗒丧起来,“妁儿,去看看你爹吧。”      苏妁怔了下,云娘这话显然是爹爹有什么不好,苏妁也来不及细问,赶忙往爹娘的卧房里跑去。      未及进门,便听到一阵儿剧烈的咳嗽声,苏妁心忖着爹爹这是病了?      叩了两下门,她听到里面传出娘的声音:“谁啊?”      “娘,是我,妁儿。”      “妁儿?”桐氏边嘴里念着,边疾步赶来开门。一见到苏妁立马张开双臂紧拥了拥许久不见的宝贝闺女,口中则念叨着:“今日一早官府来解禁了苏家,娘立马就让你大哥带着府里下人,去附近的客栈寻你!可是寻遍了附近的十几间客栈都找不见你……”      那日谢首辅带着锦衣卫现身苏府时,苏妁的爹娘还被汪语蝶锁在房里,故而并不知发生了什么,最后也只以为是苏妁报了官府才平的事儿。而苏博清却是知道真相的,苏妁明白大哥带人去客栈寻她,也不过是在家人面前作作样子,帮她掩盖进宫的事实。      她也只得继续扯谎道:“娘,妁儿身上银子带的不足,故而后来就搬去了偏远一点的客栈。”      桐氏闻听此言,也无可埋怨。银子不足又能如何呢?只心疼的摸着苏妁的头发:“行,好生回来就行,娘怕的是你独自在外遇到歹人。”      歹人?苏妁心忖着这些日子她倒不是独自在外,可歹人还真是没少遇。      “对了娘,爹怎么样了?”苏妁蹙眉往屋里瞧。      就见桐氏脸色一阴沉,边拉着苏妁往屋里去,边惆怅道:“自打那日汪家带人来闹过后,你爹就气病了。托每日来送菜蔬的小贩给请了大夫,可大夫也不进来,只得隔门问诊,之后就勉强开了几副药,结果吃这些时日非但未有起色,反倒病的连床都下不来了。”      苏妁看着床上业已瘦了一圈儿的苏明堂,心下郁愤。她自是知道苏明堂是有傲骨之人,一生最看重名誉!先是被汪萼栽赃,之后又被汪语蝶言辞羞辱,如何不会气病。      “娘,既然家里解封了,又给爹找大夫来看没有?”苏妁眸中含着两汪泪,急急问道。      桐氏边点点头,边又叹了声:“一早就将大夫请来看了,换了几味药后煎了服下,可还是不住的咳。大夫说是久咳虚喘,要慢慢调理。”      苏妁正担忧时,见霜梅煎好了晌午份的药端进来。霜梅放药时,偷偷冲苏妁挑了挑眉眼,苏妁立马便意识到她这是有悄悄话要讲。      “娘,那您帮爹喂药吧,妁儿先回屋换换衣裳。”说罢,苏妁与霜梅一同退出了老爷夫人的卧房。      边往院子里去,苏妁边问道:“到底什么事?”      “小姐,夫人那话是骗您的!我明明听到大夫说的是老爷劳嗽痰血伤了肺,需以虫草入药方能见好!”      苏妁怔了下,但看着霜梅也有些为难的脸色,顿时便明白了。娘是知道这么名贵的药吃不起,告诉她也是徒劳,还惹她白白担心。      “那虫草……有多贵?”苏妁自然听过这味药材,知其名贵,但究竟有多贵她却不晓得。      霜梅掰着手指算了算,嘴里也不住念叨着:“大夫说一丸药,用两钱虫草。一日三丸,便是六钱。十日为一疗程……药铺里最次品的虫草也要十几两银一钱,稍微好些的便要几十两,甚至还有上百两的!”      虽一时没算过来总共需要多少银子,但苏妁理解娘亲为何不对她说了。      这的确是笔苏家担负不起的巨款。      她突然有些胆怯道:“大夫可有说,若是治不了会如何?”      霜梅皱起眉头,迟疑了下还是说了:“小姐,昨晚老爷就已经开始吐血了。大夫说若再不及时妥善治疗,很快便会恶化为肺痨,到时就是药石罔效了。”      苏妁将下唇咬的微微泛白,两只手紧紧攥着拳头,她现在无比后悔!若是今早出宫时,她随便在那妆匣里顺走一样,爹的病便有指望了。      明明上回金钗之事后谢正卿便说了,那些东西皆是送与她的,她可随意处置。只怪她装清高!      罢了,如今再去想那些已是嗟悔无及。      “霜梅,你去我房里将所有首饰,和能拿去当的值钱物件儿,全都找出来!”急急吩咐了句,苏妁便再次往爹娘卧房跑去。      霜梅凝眉望着小姐的背影,心道接下来她该为自己哀叹了。她知道夫人这次又要骂她多嘴,可是事关老爷的生死,她若敢瞒着苏妁,怕是会被怨恨上一辈子了。      这回苏妁没再叩门,直接一推便进去。桐氏见她去而复返还慌成这副样子,颇不解:“妁儿,这是怎么了?”      苏妁眼中带着几丝愤懑,“娘,爹都病成这样了,您何必再瞒着女儿!买不起药总有别的法子可想,但命总是要救的!”      见她业已什么都知道了,桐氏便也不再隐瞒,眸中含着泪转过身去,避开苏妁拭了拭。稍冷静了下才又回过头来,强装出镇定的模样:“妁儿,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有什么法子?这并非是笔小数目……纵是不顾虑日后是否能还得起,又能去哪儿借到这么一大笔银子?”      “后续的事我来想办法!但眼下咱们得和大伯家凑凑,总得先买几丸给爹吃着。银子的事可以暂缓几日慢慢想,可爹的病一刻也耽误不起啊!”苏妁拽着她娘的两只胳膊,急切的嚷道。      这已是她想出的最稳妥的法子,苏家自是无法一下拿出这么多银子,但可以边吃边借,也不会耽搁什么。      桐氏却悲戚的摇摇头,反抓了抓苏妁的手,神情极为痛苦:“妁儿,你说的这法子娘不是没有想过,可是眼下以咱们家的能力尚能维系普通的用药,若是如你所说将全部银子拿去换成几丸虫草,到时一但借不来银子,非但后续的虫草跟不上,就连想维系普通的用药也没银子了!”      “那时才是真的绝境……”说着,桐氏侧头望了眼躺在床上的苏明堂,见他形销骨立,气息奄奄的样子,不免又几行急泪滑落腮边。      苏妁双手无力的落回身侧。是啊,若是到了那种境地,当真是绝境。      沉默了片刻,她又想到个折中的法子:“娘,那您只给爹换两丸好不好?今晚妁儿就想办法去筹银子,一定可以筹到的。”      桐氏听着这折中的法子也动心,至少实在筹不来,余下的银两还够维系普通药的。可她这时才恍然意识到似有些不对劲儿的地方。      “妁儿,你口口声声说你要去筹借银两,你是要找什么人借?”      毕竟苏妁此前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一深闺的小丫头能有什么路子?桐氏便心疑难不成是这些日子在外面结识了什么人。      苏妁只心急爹的病情,根本无心留意每句话是否严谨,这下被桐氏问了,也只得随口扯了个谎:“娘,之前杜家办千秋寿诞宴时,妁儿结识了几位官家千金。虽说交情没有多深不该开这个口,但眼下性命交关,妁儿也只好逐个去问问看了。”      一听是这样,桐氏心安了些。眼下的确没什么比救命更急迫的了,若当真能借来,苏家日后一起做牛做马还也值了!      念及此,桐氏当即便应下!转身去钱柜子里凑了一番。最后用帕子捧着两个银锭,和大大小小的一小堆碎银放到苏妁手里。      “妁儿,这里是将近九十两银子,这是咱家的全部现银,你让霜梅去东头的药铺找张大夫换成三丸虫草。你去试着找人筹借,若是实在借不来,娘这儿还有几件首饰,加上你大伯那边凑上些,至少够日后吃普通药方的。”      桐氏提前将退路交待给苏妁,也是不想女儿心里背负着太大的压力。可苏妁明白,所谓的普通药方,便如温水青蛙,不过就是让苏明堂走的慢些。      是以,这次她根本没有任何退路。      出了爹娘的卧房,苏妁将那一袋沉甸甸的银子交到霜梅手上,并再三叮嘱,虽买的是略次等的虫草,但还是请张大夫在配制药丸时,尽量矬子里面拔将军给挑些好的用。      霜梅也算是个泼辣机灵的,这点儿托付苏妁倒是放心。眼见霜梅出了府,苏妁也雇了辆马车,顺着她之前来时的路往回去。      没错,她要回去皇极殿求谢正卿。      几百两银子不是随便什么人可借得出的,何况她也不认得什么富贾豪绅,唯一能指望的便是他。      马夫在苏妁的要求下,将那马鞭甩的频繁。一匹高头青马拖着辆陈旧的小马车,掌蹄急踏,一路长嘶着飞快的朝紫禁城方向奔去。      到筒子河时马车驻停下来,这条环护紫禁城的河寻常马车是不准过的。苏妁步行了一段,还未到神武门时便被禁卫拦了下来。      两把明晃晃的长刀呈十字架在苏妁眼前,其中一个禁卫低喝道:“不许再往前!”      “两位大哥,民女想求见谢首辅,还劳烦二位给通报一声。”苏妁带着一脸急色。      孰料那两个禁卫相视一笑,笑中满是嘲讽之意。      “你想求见首辅大人?还要我们给通报一声?哈哈哈哈——”         第七九章   苏妁懵懂的看着那两名禁卫, 一时未能理解是哪里让他们觉得好笑。      嘴里只喃喃的应道:“是啊……”      这时另一个没说话的禁卫也笑道:“我说姑娘,你抬头看看这里是哪儿?这里是紫禁城!你当咱们是什么小门小院儿的门房, 想见谁就能帮你进去叫谁!”      听他这一说,苏妁才意识到自己当真是急糊涂了。之前不过是被召进宫来住了几日, 竟把这儿想成是她可随意进出的地方了!      可眼下除了求助谢正卿苏妁实在没旁的法子!她只好先表明身份, 为自己争取些可能性:“两位大哥, 民女是通政司左参议苏明堂之女!与首辅大人有几分交情, 之前还在皇极殿内做客,今早才出的宫!求二位通融通融……”      “姑娘,就算我相信你说的话,可你一个从五品通政司左参议的女儿……呵呵, 莫说是你,就算是你爹来了也不够资格进这神武门啊!”      苏婚越发无措起来, 眸中凝雨般聚了许多水汽,蹙眉无助的问道:“那就算民女不进去,给皇极殿里的人递个口信儿或是字条行吗?”      两名禁军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心忖着也就看她是个柳亸花娇的小姑娘,若是旁的什么人, 敢磨蹭第二句时就得不来什么好果子了。      最后那个禁军语气平和的对苏妁说道:“姑娘,你想见首辅大人啊,只有两个法子。”      “哪两个?”苏妁瞪大了一对儿桃花眸子, 像聆听圣旨般虔诚。      那禁军嗤笑道:“这第一个啊,是回家等召!”      “第二个啊,是上床睡觉!”      “哈哈哈哈——”两名禁卫相视大笑。      苏妁脸上的那抹殷切期望, 瞬时如寒冬腊月被颗雪球无情压覆的香梅般。他们这是要她回家做梦去么?      呵呵,她总是将事情想的太过美好。她以为谢正卿对她温柔一些,对她贪恋一些,她便任何事都可以去指望他……      甚至来时的一路上她还在想,日后还不起银子大不了去给他为奴为婢偿还。只要他肯帮她这次,她什么都愿意。可是她却忽略了最起码的一点。      他是高高在上权倾天下的当朝首辅,就算她愿意拿自己的一切去求他伸手,可她有机会求他么?      他想见她,不过是一句口谕的事儿。可她想见他,却连神武门都进不去……      回去的一路,苏妁觉得无比狼狈。倒不是因着那俩禁卫的几句奚落,而是每当想起昨晚谢正卿与自己的缠绵,她便觉得讽刺!      她以为那般亲密过后,他便离她很近,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可原来他始终是她企及不到,肖想不得的。      马车行了许久后,苏妁才情绪镇定下来。她掀开车帘往外面看,看着看着,她突然想到褚玉苑!      对啊,她怎么竟忘了褚玉苑!      谢正卿如今虽不住在那儿,但褚玉苑的管家是和皇极殿的人有沟通的,不然怎会知晓大人何时去,何时不去。      褚玉苑的下人有不少认得苏妁的,那么说不定也能有法子帮她给宫里递个信儿。      马车很快便改道往褚玉苑去了。      ***      皇极殿的小寝殿内,谢正卿站在铜镜前,骨节分明的修长五指缓缓滑过梳妆台上的木梳与妆匣。      那指间轻轻一拨,便将妆匣的其中一层打开,他挑出一支红玉金步摇爱惜的把玩。五枚琢成花瓣样的红玉嵌于金托上,如血似火。长短不一的几条金穗子上间或镶着碎小的红玉珠子,夭夭灼灼。      只是再好的东西,只这样看着也是光华尽失,最好还是戴在她的发间。他永远忘不了那日,那些红玉珠子滴洒在她一头墨染般的青丝上,是多么的惊艳。      “大人。”      听到门外是岑彦的声音,谢正卿将那支步摇仔细放回妆匣里,从小门回了自己寝殿。      “进来。”他准允道。      岑彦面色一如既往的肃穆,进门恭敬行过礼后,便禀起正事:“大人,属下已将人押去诏狱了。”      谢正卿未言什么,只是负手往门外走去。微微垂下眼睑的那双黑眸,仍满布着阴鸷。      诏狱乃是锦衣卫的北镇抚司所属,专门审拟罪案之地,拷掠刑讯,三法司不得过问。      当谢正卿带着岑彦穿过狭长阴暗的甬道时,已能听到尽头刑房里女人的阵阵凄吟声!那声音沧凉悲怆,楚掠惨棘!      “哐!”一推门,谢正卿疾步迈进去,侧目瞥一眼浸在木桶里的女子,脚下却未有半步迟疑的往宝座台上的虎头椅走去。      刑房十丈见方,女子被绑着手脚浸在屋子中央的木桶里,周遭有四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监看。      而宝座台则在正对门的最里侧,走到跟前儿,谢正卿一撩玄色大氅,潇洒落座。然后抬眸睥睨着十来步之外的那个狼狈女人。      “看来,那日的一花瓶冷水不足以将你浇醒。”他沉声开口,语气冷的能将女子身上的水珠儿凝成冰碴子!      可这仍解不了她一身的热辣!      女子缓缓抬起头,她的头发早已浸湿。他们在水里加了辣椒水,水珠儿滴滴嗒嗒的落在她的眼上,耳里,嘴里……      难受极了!      “谢……谢首辅……为何……这样对本宫?”她一字一颤,终于艰难的拼凑完一句话。      然而她等来的只是一声冷嗤。      接着谢正卿便问向一直‘伺候’女子的锦衣卫:“这是第几冲?”      “回大人,这是第二十三冲!”      以诏狱的规矩,每将犯人按进水中脉跳百下,再抬起,则为一冲。让人想死死不了,却又痛苦至极限。      谢正卿低头转动了下拇指上的玉扳指,嘴里漫不经心道:“看着还能将话说清楚,证明还有的是力气,那就继续吧。”      “是!”边应着,那名锦衣卫又将女子的头按入了水中!      那女子的手脚绑得很是结实,连挣扎都做不到。被辣椒水浸染至淡粉的水面上,只见那头乌发来回抖动。      又过了一会儿,那头发也挣扎不动了,此时正好百下,那锦衣卫一把将女子拽出水面!      “咳咳咳咳——”她咳出了好几口水,可呛进肺里的那些却是怎么也咳不出来的。此时她已能感受到来自五脏六腑被辣椒水洗礼后的烧灼感!      “求……求……放过……”她真的再也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如果可以表达清楚,她宁愿求他不用放过!一刀杀了她!让她死个痛快!      可这念头也只是闪过一瞬,很快她又想到肚里还有个龙子……她应该求生,而非求死。      “怡嫔,”谢正卿冷蔑的开口,右手伸了伸,示意锦衣卫暂且停止行刑。      “你可知水刑源自哪里?”      怡嫔的头晃了晃,也不知是作答,还是颤抖。不过她确实不知道。      她只知水刑是后宫惯用的一种酷刑,因为见不到外伤,事后便是告上去也很难追责,故而后宫的嬷嬷们常拿来管教太过出挑的宫女。      谢正卿给身边的岑彦使了个眼色,岑彦立马意会,大声教诲道:“水刑源自诏狱五行之刑的水目,怡嫔娘娘借用了去,却拿来对付首辅大人的人,这不太地道吧?”      怡嫔眼神张惶,眼下她自然不会关心这破刑法是谁创的!她只想知道如何才能摆脱了这地狱。      许是停了一阵儿没行刑,她终又可以间断着开开口了:“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就见谢正卿唇边浮起一抹诡笑,“招供画押就放你。”      “招什么?”怡嫔蹙眉望着宝座台上坐在虎头椅里的男人,他是想让她招那日如何惩罚苏妁的?还是想让她招为何要下毒害他?      事到如今,这些她都可以招,只要他能放她一条生路!哪怕将她的嫔位剥夺,就此贬为庶人,只要保住命,保住孩子,未来的荣华富贵还都会再回来。      见谢正卿不肯提点,怡嫔便清了清嗓子,主动交待道:“下毒之事是……是汪萼的女儿……汪语蝶教我的。她说若我不先动手,诞下皇子后必会……必会保不住这条命!”      听闻后,谢正卿的脸上却现出一丝失望。沉了片刻,他质问道:“不是朱誉晏要你做的?”      怡嫔脸上怔了怔,怎么会扯到皇上身上?难道就因为那日她央求皇上陪自己走这一趟?她赶忙摇摇头,坚决的否定道:“不……不是皇上!这件事与皇上无任何关系……”      那丝失望瞬间弥散至全脸,他垂下眼帘,又把玩下了那枚冷玉扳指,口中命道:“继续。”      不待怡嫔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头就又被人给按进了水里!这次休息的久些,故而她挣扎的也更用力些,那一头青丝搅在水里挣扎了许久,才渐渐停下,就在她以为自己真要气绝之时,头又被拎了出来。      她不懂,为何明明老实的招出了实情,他还要对她用此酷刑?      她一个后宫女子,从来只懂拈酸吃醋,谄媚炫惑,又怎懂前朝之事?她自然不懂,眼下一个小小汪家哪够填谢正卿的胃口。      他要的,是名正言顺的将朱誉晏拉下皇位!纵是这个皇位如今只剩一个虚名,可偏偏这个虚名,他也有兴趣。      “这回可打算如实招了?”他冷冷问道。      怡嫔如今已不敢乱答。要她诬陷当今圣上,打死也不敢!何况圣上待她一直不薄,怀皇子前便曾为她多次与皇后闹嫌隙,她如何能辜负圣恩。      “谢大人……你让我招什么都行,但给你下毒真的和皇上无半点儿关系!”      谢正卿的眼神忽地玩味起来,心道这么个女人,对朱誉晏也有真心?顿了顿,他又给了她个选择。      “既然不愿招这事,那就招你肚里怀的是谁的孩子。”      怡嫔错讹之情溢于言表,这孩子又如何有了悬念?“我肚里怀的是龙裔!”      谢正卿嗤笑一声,“那你是想说我今晚对你所做的,也是在谋害龙裔?可是据我所知,在怀子之前,你曾回过潮洲老家一趟。”      “我发誓,这孩子若不是当今圣上的,我就遭天打五雷轰!”怡嫔急切道。      她回老家时爹娘尚未出事,娘的确给了她求子的方子,事实证明这方子也果真灵验,回宫后只被皇上宠幸两回她便怀上了龙子。可如今这事竟被谢正卿当作个漏洞来作文章。      可谢正卿好似根本对她的解释不感兴趣,只又挥了挥手,那锦衣卫接了令立马又将怡嫔按进了水里……      待再次出水后,怡嫔先前脸上的焦急之色早散了,她明白了,谢正卿想听的根本不是真相,他只是要她在皇儿和朱誉晏之间做个选择!      要么,她认了派她给谢正卿下毒的人是皇上。要么,她便要承认肚里的孩子不是皇上的,那么这个孩子则必死无疑。      当然,不管她选哪条路,她的结局都一样,只有一个死字。如此,倒不如她自己求个解脱……      怡嫔突然咬住自己的舌头,可也就在她嘴唇微张的同时,身旁监看她的锦衣卫业已发觉,一把过来掐住她的下颚!      她这才明白,为何宫里的人皆说诏狱是个让人生不如死,求死又无门的人间炼狱!她太低估锦衣卫的机敏了。      “给她含荆棘枝。”谢正卿面色无波的命道。      接着便有个锦衣卫拿来了一个奇异物件儿,是两端连着皮绳的一根木枝。木枝有擀面杖粗细,上面生着密密麻麻的倒刺。      很快这东西便被塞进了怡嫔的口中!而那两端的皮绳则死死勒在她的后脑勺。      她的嘴再也合不上,稍一动那些倒刺便刺破她的唇舌,流出股股鲜红!她无法咬舌自尽,也无法再说出半个字儿。      谢正卿起身往刑房门口走去,走到木桶旁时他斜觑了眼怡嫔,见她眼神凄凄哀哀的在向他求饶。可是看着这双眼,他想起的却是另一个人。      被浸在浴桶中时,被关在废弃柴房时,苏妁是否也有过同样悲戚无助的眼神?可那时谁又曾怜惜过她……      “上纸刑!招为止!”丢下这句话,谢正卿出了刑房。      怡嫔被人从木桶中拖出,扔在冰凉的地上。接着她亲眼看着那些人拿来纸笔,用粗粗的毛刷沾了水,将宣纸均匀濡湿,然后拿过来……覆在了她的脸上!      一层,两层,三层……直到她因再也喘不过气来,整个人陷入了昏迷,那些纸才被人取下,然后一盆凉水激过来,她清醒了。      如此往复。终于有一次连凉水也激不醒她了,那些人便用力按压她的胸腔……      又一次清醒过来后,怡嫔迷迷糊糊的在濒死边缘听到又有人问她:“招不招?!”      “我招……”      ……      就在谢首辅返回皇极殿不足两盏茶的功夫,岑彦便拿回画过押的供状来禀奏,怡嫔业已招了。      谢正卿问她招的是哪一个。岑彦答,怡嫔认了她肚里怀的并非龙种,而是回娘家时与府内家丁□□好得来的孽障。      “哼——”谢正卿冷笑,这女人坏是坏,但对朱誉晏倒还真有两分情,宁愿将脏水泼到自己身上,也不愿引至朱誉晏身上。      想了想,他沉声吩咐道:“将供状拿去给皇上看,一并将怡嫔送由他处置。”      “是!”岑彦领命退下。      谢正卿穿过小门,回到小寝殿的那面铜镜前,将那把木梳拾起。上面还缠绕着两丝断发,他取下,轻轻缠绕在指尖,然后放在鼻尖儿处闻了闻。      那淡淡的茉莉香,是他贪恋的味道。      ……      当晚,乾清宫小太监来回报,皇上业已亲手处决了怡嫔和她腹中的孽子,并传达圣意,皇上希望此事不要扩散。只是谢首辅听完这个消息,却也高兴不起来。      怡嫔的确是该死,也必须得死。但她死在了最终也要维护的那个男人手里,这确实让人觉得有些讽刺。      ***      日影西沉后,天色渐暗,冷峭的风萧萧而起。苏妁在褚玉苑留了封短信后,便落寞的回了苏府。      褚玉苑的管家告诉她,褚玉苑与宫中的所谓联络,只是处于被动听令的角色。每回首辅大人要来时,便会提前派人来通知,而他们若是有问题需向上反应,则要通过不定期来褚玉苑巡察的公公。      而那位公公有时一旬来一次,有时一月来一次。      苏妁甚至腆颜开口求褚玉苑的管家先行支些银子给她救急,可那管家也只知她曾来褚玉苑做过客,并不敢为这么层关系就擅动库银。      既如此,她便只能期盼皇极殿的公公能早些去到褚玉苑巡查。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8点依旧万字噢~晚安宝贝们   第八十章   苏妁听娘说, 爹在服下霜梅买回的药丸后,已咳的不那么厉害了。这让苏妁一边欣慰, 一边也觉心中压力更甚。      她躺在床上盘算着明日还能去哪里筹借些银钱,想着哪怕能再凑出一两日的药也好, 保不准儿再撑两日, 褚玉苑那边就有回音儿了。      可是想了半天也没有半点儿眉目, 除了自家的人, 还有谁能借给她以百两计的银子?      自小她便学了苏明堂的清高矜傲,从不爱攀扯富家千金,便是有两个闺中姐妹也皆是寻常人家的闺女。汪语蝶是她结交的人中最显贵的,可也是她打死不屑去求的!      这一夜, 尽管她心事重重,却也因着前一晚在宫里并未睡好, 故而很快便恹恹欲睡。就这般想着想着,很快便睡了过去。      翌日起床后,苏妁先去爹娘的房里看了一眼苏明堂, 听娘说因着昨夜服药后咳的不那么频繁了,这一夜倒是睡了不少时辰。故而今早看着脸色都好上了许多。      苏妁明白, 这药是当真管用。她便愈发坚定了决心。      出门后整整一个上午,苏妁走遍了所有她能求助的人家。就连只在千秋寿诞那晚寒暄过一两句的小姐夫人们,但凡记得名的, 她都逐个去问过了。      原是想着哪怕仅能借给她个二三十两,多凑几家也能挪出两日的药先给爹吃着,可奈何根本没人肯借她一两银子。      那时的寒暄, 不过是因着杜家在首辅跟前正得脸面,又承办了那场盛宴。故而苏妁作为杜家的准儿媳,大家也愿对她热络上几分。      但自从丧子后整个杜府便一蹶不振,宫中更有传言说刺死杜公子的并非是什么刺客,而是因着杜公子开罪了谢首辅,才被私下里处置,未作张扬仅是给杜家留个脸面。      如今杜家不被首辅重用,而苏妁也早已不是杜家儿媳,就连亲爹苏明堂也因诋毁诟谇谢首辅而犯了事。虽说最终未被问罪,但通政司他也回不去了,连个五品位子都坐不住,更加没谁给苏妁半分颜面。      苏家如今,也仅剩了民间那点儿声望。      无心用午饭,苏妁所寻无果后,便乘着马车来到筒子河,遥望着河对过崇隆严丽的紫禁城。      她盼着有皇极殿的人,亦或是有锦衣卫出来办事儿,从而能帮她捎句口信儿。虽说这期望渺茫至极,却也好过干巴巴的呆在苏府坐以待毙。      毕竟那药,只够今晚的了。      从日盛至日昳,直到亲眼看着神武门下了钥,苏妁才知再无机会。回苏府的路上,她想起霜梅拿回药时转述的张大夫的话。      ‘这药丸需接连服用至病愈方可,若堪堪起效便中断了,复咳之后再想治疗则是难上加难!’      想着这些,苏妁心下哀哀欲绝。      尊严、廉耻、底线……自重生后这些她早已通通放弃!她可以容许自己在谢正卿身边活得像个禁脔一般,他想玩弄便玩弄,想拉她同睡便拉她同睡……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被他整日里那样欺侮!可是兜兜转转,却还是无法为家人求来个生机。      躲过了牢狱又是病魔,一次一次来的这般猛烈,她委实有疲于奔命之感。      回到苏府后,苏妁自然也没心思用晚饭,只躲在了小跨院儿的廊凳上。她抱着朱漆廊柱仰望着天边的朔月,不知不觉的就失了魂儿。      她能看到皎月在那儿,却是可望不可即。就如明知那人日日在紫禁城里,却仍无法企及。      月华的清辉普洒着她的全身,她以为那样就算亲密,然而终究却似黄粱一梦。      正这般失神的痴想着,苏妁恍然感觉到背后一热,一道浓重的阴影笼过她的全身!她惊恐的回头,然后整个人怔住了。      “首……首辅大人?”她这话脱出口的同时,那人已在背后将她整个捞起!既而抱着她转了小半圈儿落座在廊凳外侧。      因怕摔了,苏妁本能的伸出双手去勾住谢正卿的脖颈。他身量修长,而她娇小轻盈,故而横坐在他的大腿上,她也只与他眉眼齐平。      原本苏妁并不觉得院子里冷,可这会儿却突然身上发颤起来,好似随便一股子细风就能将她吹的寒噤不断。      他……他竟这样不声不响的私闯了民宅?      似是看出了苏妁心中所想,谢正卿的嘴角勾起抹轻蔑的笑意,既而缓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短暂的惊骇过后,苏妁立马想起了药的事,急急开口问道:“大人可是看了民女的求见信?”      却见谢正卿脸上淡出了丝疑云,奇道:“什么求见信?”      他竟不是看了她留在褚玉苑的那封信?苏妁越发不解:“那大人今晚是为何而来?”      “兴师问罪。”谢正卿的脸色骤然严穆起来。      “你明知我提早两日放你出宫是因着宫里不安全,你还故意藏着心中所知,直到出宫才指出凶手。”      苏妁惭仄的垂了垂头,她当时的确是想着早脱离一日是一日,谁又愿甘心为质呢?      可谢正卿伸手勾起她的下巴,让她退避不得。他语气轻佻:“你说,我要怎么罚你呢?”      他原本只是逗弄她,却不料才两句半重不重的话,就将她吓的眸中噙了两汪清水,转动间生出波光潋滟,似倒映着世间的温山软水。      她语带哽咽,又夹有丝丝委屈:“大人要怎么罚苏妁都可以……但求大人救救我爹……”      那双惹人儿的樱唇抖着抖着就死死的紧抿起来,同时已有两行泪泉涌下,整张小脸儿憋屈至极。      “出何事了?”谢正卿脸色突然正经起来,揽着苏妁的手也紧了紧,略带威迫之意。      明明从昨日就盼着见他求他,可这会儿当真见到了,也不知是怎的,苏妁越是心急就越是抽噎的厉害,一张开嘴就被哽住!除了哭,一个字儿也讲不明白。她心中暗暗郁愤自己的不争气,倏忽往谢正卿肩头一趴,干脆大哭起来!      见状,谢正卿也不再逼她赶快说,而是轻拍着她的背,将她往怀里揉了揉,任她先泄寃个够。      想起方才她提过的求见信,谢正卿也大约猜到她这是已想了不少法子见他而不得,难怪这会儿委屈的厉害。      他便抚着她的一头青丝,宽慰道:“不管是发生了何事,能让你哭成这样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苏妁这厢已是憋的小脸儿通红!并着耳根儿都蔓延过去。她心里急着先把事儿说明白,可偏偏就跟决堤了一般如何也收不住情绪!      见她拼力的咽,似是急着要去压制那哽咽,谢正卿掏出棉帕来帮她轻拭脸蛋儿,凝着她那蝶翅般的睫羽上挂着的细小泪珠儿,溢出阵阵疼惜。他软声哄道:“不急不急,哭够了慢儿慢儿说。”      苏妁紧咬着下唇,贝齿所含之处微微泛白,谢正卿知她这是又想用咬破嘴唇的疼痛,来抑制紧张情绪。可他不喜欢这样。      若是平常,他或许会伸手捏住她的下颚,可眼下,她已经这般委屈了,他便想着用个温柔些的法子。      他嘴唇往上一覆,猛地含住那张红菱小嘴儿,舌尖儿轻易的戳进那粉嫩唇瓣中,然后咂嘬着一通吸吮。      苏妁嗔怪的望着谢正卿的双眸,她心里愈发委屈,她都难过成这样了他还只想着欺负她。可也不知为何,随着那心跳一快,竟渐渐压过了哽咽。      见苏妁许久未再抽噎,谢正卿才压下腹中邪火只在她唇瓣上嘬了两下,既而不舍的移开。      他眸色镇定,声音冷静:“说吧,到底发生何事了?”      方才被谢正卿压下去时苏妁已平躺在廊凳和他大腿上,这会儿好容易被放开了,便勾着他的脖颈坐起来,脸上难以掩下羞赧之色。      他能只一瞬便在那种亲密和冷静间切换,可她却做不到。      沉静了片刻,苏妁才说道:“爹爹病了,大夫说是气急攻心,久咳成疾。前几日爹爹已开始咯血,若是再不用好药调理便会转为肺痨,药石无医。”      说到这儿,又两行泪流下。      谢正卿伸手帮她拭了,温声问道:“那个大夫可有法子治?”      苏妁用力点了点头,“有一种虫草药丸可治,但是要用许多虫草,娘已将苏家所有的现银拿出换了三丸药给爹服下,这两日已见好转,可明早便没药了……”      “那丸药的方子可留了?”      “嗯。”边点头,苏妁便从怀里掏出一小张药方,学着旁人给谢正卿呈物时那样,双手拿着恭敬的呈至他眼前。      看她这乖巧谨慎的样子,谢正卿难自抑的笑了笑,既而接过那药方,揽着她一同看。      “我一会儿将这方子拿去太医院,若是这方子没什么问题,就让太医院连夜做好,明日一早我会派人送来。”      “太医院?”苏妁脸上怔了怔,她原本只一心想着筹借银子,却没想起若能得太医们给瞧一眼方子,那岂不是更加稳妥?      谢正卿俯身在她额心上轻吻了下,温柔道:“民间药铺的虫草皆是次品,用不得。”      望着正将自己抱在怀里的男人,苏妁莫名的咽了两口。她不知这种反应何来,但她却突然明白了自己之前那刹不住的委屈是何缘故。      饶是嘴上总说着想要逃离他,但她心里早就在依赖这个男人了不是么?也正因着这种依赖,她才会在遇事时因着见不到他而伤心,那伤心除了事件本身,还有一半是委屈。      不被他照拂的委屈。      细思之下,这种念头好似有些无赖。他凭何该事事照拂她?难道就因着那些亲密……      可那些不是她心甘情愿拿去交换的么?从《鹊华辞》案了结后,她的付出已然得尝所愿,正该是两不相欠的时候,又凭何觉得他该继续帮她。      “你……到底想要什么?”苏妁勾着谢正卿的脖颈,怯生生的望着他,声如蚊呐。      若只是想要她,那些日子早便可以得手,他该知道她是带着怎样的决心进宫。既然是自愿交换,她必无怨言。      谢正卿双眼微眯,嘴角不自觉的翘起一丝弧儿。这丫头,竟终于开点儿窍了?他原以为她会一辈子将他视作趁人之危的禽兽。      而她现在终于开始发现,他最想要的,并不是她的身子。      “那你打算给我什么?”他意调缱绻,却还夹着丝撩人的佻薄。      “我……”一没钱,二没势,除了‘自己’,她还能拿什么给他?她咬了咬唇,没将这么直白的话说出口,只诺诺道:“我听你的。”      这时,谢正卿忽地往廊凳西头的拐角处瞥了一眼,那融在夜幕里的地方。既而他贴在苏妁的耳畔,轻喃道:“听我的,那就立马回屋去。”      苏妁脸上怔了下,他从来都是……这回怎的却让她这么快离开?就在迟疑间,谢正卿在她的耳垂儿上轻咬了一下。苏妁立马起身,一脸惶惶的从东边儿的廊道回了前院儿。      眼见那抹粉影消失在东侧的拐角处,谢正卿起身往相反的方向大步走去。他负手在先前瞥过一眼的地方驻停下来,轻道一声:“出来吧。”      顿了一会儿,见那灌木后的男子躬身走出,走到月辉可映的空地,跪下行了个大礼。“草民苏博清拜见首辅大人。”      谢正卿睨他一眼,沉声问道:“你是苏妁的大哥?”上回陪着苏妁回苏府时,他倒是见过此人一面,多少有些印象。      苏博清拱了下手,又往地上叩了叩:“回大人,草民正是。”      “哼!”伴着一声冷嗤,谢正卿脸上已变了颜色:“若不是碍于你是她哥,单凭偷听便是死罪!”      闻言,苏博清诚惶诚恐的将头磕在地上,“大人明鉴!草民确实不是有意偷听,方才只是因着妁儿的娘叫她去房里问话,草民才来后院儿寻她。起初听到有男子的声音,草民担忧是进了什么……”      后半句他咽下了。若是将‘淫贼’二字说出口,怕是这条命真要不保了。便立马改了口:“担忧是进了什么人,草民这才听了几句。但当草民发现是大人时,大人也已发现了草民。”      “起来吧。”谢正卿免了苏博清的礼,大步往外走去。      只是才走两步,身后突然又传来苏博清的声音:“大人,草民有个不情之情!”      谢正卿缓缓转过身,脸上不露喜怒,只清冷的准道:“说。”      苏博清向前跟了两步,拱手俯腰,意味深远的言道:“往后宫内宫外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妁儿的存在,或许也会有阴谋和危机伴之而来。”      只听到这句,谢正卿便笃信这对儿兄妹感情委实是好。苏博清的话,证明苏妁并未隐瞒宫中几次遭遇。      念及此,谢正卿也对他多了分信任,直言道:“你可以放心,我不会再让任何危险靠近她。凡是伤害过她的人,我也定不会给他们再次伤害她的机会。”      “可是大人,如今最想害苏家的人是汪萼!他频繁的对苏家出手,妁儿必也躲不过!”      谢正卿面露狐疑的望着苏博清,这话听似为了苏妁,可这份迫切里却隐隐夹着更为强烈的私怨。      汪萼他自是迟早会收拾,但苏博清这是刚得了两分好脸色,就欲借着苏妁的关系夹报私仇?不过有一点苏博清倒是说的没错,确实知道苏妁的人会越来越多,危机总会一并而至。      谢正卿从腰间取下一个令牌交给苏博清,沉声道:“这道令牌可直通紫禁城,若是以后遇到急事,可随时进宫求助。”便是无甚危机,单如此次之事,苏妁欲见他而不得,亦可受用。      说罢,谢正卿便转身离开了苏府。      苏博清于原地躬身行礼相送,手中紧紧攥着那枚令牌。      ***      苏妁在睡前去了趟爹娘的卧房,见灯还点着,便叩门后进去。桐氏急急迎过来,眉头深蹙,声音也有些低哑:“妁儿,筹借的如何了?”      桐氏也不忍心跟女儿施压,特别是眼见苏妁回府后就不见了人影,也不知躲去哪个角落里伤怀。可想着苏明堂明早便要断药了,她便坐不安席,夜不能寐!      苏妁双手握着桐氏的手,神情很是淡定,先是往里屋看了看,发现进屋好一阵子爹也只咳嗽了两声,且不似原先那般疾重,便心安了不少。      这才轻声说道:“娘,放心吧!妁儿虽未筹借来银子,却正巧遇到一位夫人的府上存有上好的虫草,足足有六两!妁儿已与那位夫人商量好暂借,明早药铺便会将制好的丸药送来。”      “真的吗妁儿?”桐氏眼中瞬时积了热泪,方才还阴云密布的一张脸,这会儿就边哭着边大笑,完全失了素日里的稳健持重。      “娘,您别太过激动,人家也不是白给的,这些人情咱们日后还是要慢慢儿还的。”苏妁赶忙劝着,她亦是头回见桐氏失态至此,不免有些害怕。      安抚好桐氏后,苏妁便回自己房里就寝。      翌日一早,一辆马车停在苏府门口,下来的是一位年逾半百的老者。小厮代为叩门后,是苏妁来开的门。      因着知道一早谢正卿便要派人来此,苏妁怕旁人来开门说话间穿了帮,便一早就守在大门前等着。      “您是?”苏妁看着那名老者问道。      小厮忙抢过话儿来附耳小声答道:“苏姑娘,这位是太院的内医正,奉首辅大人之命来为苏大人诊病。首辅大人交待了,进府后姑娘只介绍咱们是新请来的大夫便可。”      能有宫里的御医为爹瞧病,这是苏妁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她先是怔了怔,很快便殷切的将内医正请进府内,即刻引着去了爹娘的卧房。      好在桐氏只顾着担心老爷的病情,并未疑心大夫的身份。内医正一番望闻问切后,取出昨晚苏妁拿给谢正卿的那张方子。      “苏夫人,苏姑娘,老夫仔细看过之前药铺为苏大人开的方子,基本没什么问题,除了其中几味廉价药已调为药效更好些的药材外,其它并无改动。”      桐氏与苏婚连连道谢,之后内医正从小厮手中接过一只木盒,打开里面是几十颗丸药。      内医正嘱咐道:“与之前一样,早中晚各让苏大人服下一丸,十日之后老夫会再让人将新制的药丸送来。”      “有劳大夫了。”      再三谢过后,苏妁将内医正送出府。私下再次道谢后,直目送他上了马车,驶离苏府门前后,苏妁才回府关了门。      如此,这几日来压得苏家人喘不过气的一块巨石,终算是落了地。         第八一章   时已至桂花飘香, 秋闱放榜之日。      苏博清昨夜是彻夜未眠,天不亮便来了贡院门口放榜之处, 而此时这处业已围了许多本届参考的秀才。      随着天渐渐发白,人也越聚越多, 终于放榜官怀揣桂榜出来张贴!      放榜前, 大家脸上的期待之情大约是相同的。放榜后, 却是有人激悦, 有人落寞。      依大齐科举律例,乡试拔得头筹的称为解元,夺取第二名的称为亚元,而第三、四、五名的则称为经魁, 第六名便为亚魁。      而这回苏博清非但顺利中举,还得了个经魁的好名次!      回苏府后, 苏明堂业已叫人备了一桌好酒好菜,准备好好庆勉上一番!      前些日子他病的厉害,如今吃了几日药已见大好, 不但可以下床行走自理行为,甚至大夫还准他少量饮酒。      席间苏明堂与大哥苏明山, 及侄儿苏博清三人把酒言欢,好不喜庆。仿佛苏家前些日子遭遇的一连串儿厄运都能借由此事一冲而散,从此苏家只有福事。      自家人关起门来没那么多虚礼讲究, 女眷亦同桌而坐,专心吃饭,但听不语, 只偶尔附和着笑笑。      苏明山今日高兴,又端起了一杯酒欲带,桐氏这回则坚定的伸手拦下了苏明堂,面带怨色:“病还没好利索,可不能再饮!”      苏明堂倒也不贪杯,还劝大哥道:“今晚巡抚大人在登科楼办鹿鸣宴,博清去了免不了也要痛饮一番,这会儿莫让他再饮下去了。”      此话刚落,“啪哒”一声,两只竹筷掉在了地上。苏妁的手心儿里空握着,人僵在那儿,许久未缓过神儿来。      鹿鸣宴……      她先前只替大哥高兴得中举人,竟忘了还有鹿鸣宴一说!      她知道,今晚的这场鹿鸣宴,终将是场染着血腥的灰色盛宴。      “妁儿?”身旁的桐氏帮女儿捡起筷子,命霜梅去换了一副。可看苏妁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便推了推。      苏妁回过神儿来冲桐氏笑笑,表面佯装继续吃饭,可心里想的却还是鹿鸣宴。      上辈子,大哥中举后的那场鹿鸣宴上,壬子科解元当场坠下登科楼而亡!      有说他是被人推下去的。可审遍了在场所有人也未能找出半点儿蛛丝马迹,甚至连个接近过他的嫌犯都没有。      也有说他是自己跳下去的。可他堪堪喜中举人,又拔得头筹,谁会在风光无两之时做这等想不开之事?      苏妁虽记不得那位公子叫什么,但却记得他的家族乃是容阳城首富。富甲一方又博学多才,这样的一个人究竟因何一命呜呼?      “大哥,你们壬子科的头一名是谁啊?”苏妁边夹着菜,边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      “噢,是一位姓陆的公子。”苏博清说这话时脸上带着一丝想不通,“说实话,谁中解元我都不觉奇怪,呵,只是想不到竟是他。”      “为何奇怪?”苏妁瞪大着一双眼看着大哥,想从他的话中寻些陆公子会出意外的蛛丝马迹。      苏博清也只是很无奈的笑笑,“就是一个书呆子!呆到……”他想了下,竟不知那种感觉该如何形容的贴切,最后只道:“总之就是与他随便闲聊几句,他却满口不离‘之乎者也矣焉哉’”      “噢……”苏妁觉得从大哥这儿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便随便扒了两口饭,说道:“妁儿吃饱了,想先回屋去。”      之后她便心事重重的率先退了席,回了自己闺房。      不知道也就罢了,明明知道一个人要在今晚死于非命,她是应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是应当去拦上一拦?      苏妁很是纠结。      若那位陆公子是自戕,即便救了他也未必能换回他对生命的尊重,这种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而他若是被害,只怕今晚她去多管闲事儿,整不好自己也要搭进去。      将头埋进被衾里,苏妁烦乱了好一阵儿。但无论如何,这种事让她袖手旁观见死不救,她定是做不到的!      想着想着……她竟睡着了。      等苏妁再醒来时,已是斜阳淡照。      她着急忙慌的出了屋,见到霜梅正在院子里浆洗衣物,问道:“霜梅,我大哥呢?”      “一个多时辰前就出门了呀,今晚不是有那个什么宴么!”      遭了!苏妁看看天色,忖着她赶到登科楼怎么也要大半个时辰,届时鹿鸣宴已近尾声!而她并不知那位陆公子具体是什么时辰坠的登科楼。      想着这些时,苏妁已大步跑出了苏府,雇了辆马车急急赶去鹿鸣宴。      北城冷的本就早些,如今桂秋之时了,旁人都披了斗篷大氅,可苏妁只着单衣却还急出了一身的薄汗!      路上她除了想如何解救最为妥当,还想着自己这辈子也真是个操心的命!      上一世她整日里幽居深闺,甚少接触外面的世界,也不怎么关心家里的事,是以直到脑袋点地都不知爹爹做了什么。      而这一世,她竟整日里为救苏家而四处奔波,如今甚至还操心起了压根儿不认识的人!      可总归是条命,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去死。      马车接近登科楼时,苏妁靠在辕门旁正急着翻着钱袋找银子付车马费。也就在同时,“哐”一声巨响!就炸响在了她的头顶。      苏妁怔然的抬头去看,见马车的顶篷业已被砸出了个大洞!她甚至能在车里看到天边的残阳已然消尽。      这时她才听到舆厢后座传来几声痛吟。苏妁转头去看,不免骇住!就在她先前一路坐的软靠上躺着一个人,一个年轻的男人。      接着便听到原本坐在驭位上的马夫惊呼着:“救命啊!救命啊!”这声音越来越远,好似是给吓跑了。      “你……你是什么人!”吓的苏妁也连连往辕门处靠。能在行驶的马车中破顶而入的,她想到的只有高手刺客。      接着便看到那个男子扶着头缓缓坐起,表情痛苦,声音略带沙哑:“呜呼哀哉……小生姓陆名修字鹤轩,唐突姑娘了,小生这厢有礼……”      闻言,苏妁倒吸了一口凉气儿,心道这就是壬子科的解元,那位陆公子?所幸,总算是误打误撞的把这货给救了。      “陆公子,你为何跳登科楼?”她终于当面问出了这个让她两辈子想不通的问题。      “跳……登科楼?”陆鹤轩只觉得脑子一阵迷糊。      先前这马车的顶篷和绸垫软凳的确是救了他一命,但身上难免多处擦伤,脑袋也受到了两重重击,说着话儿,人便昏昏沉沉的又晕倒在软靠上。      “陆公子?陆公子?”苏妁唤了两声,见他是真昏过去了,才蹑手蹑脚的往他身边靠了靠,然后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      听说有些人死不会一下就死,而是会有个回光返照,坐起来说几句话才死。苏妁便是担忧,这位陆公子方才只是垂死时的最后一挣。      试过鼻息后她放心了,确有气儿在。      这时帘子掀开了,苏妁一看正是先前的马夫。看来这是吓跑后想通了,又大着胆子回来了。马夫往这里面扫了眼,大约也捊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大叔,我想救救这位公子!”苏妁趁机说道。      马夫看看她,又看看躺在软靠上一动不动的陆鹤轩,叹道:“你是该救救他。救活了就是他赔我马车,救不活就是你赔我马车!”      “人命关天,大叔你先快些带我们去找大夫吧!”苏妁嗔视着马夫。马夫迟疑了下,上车驾马带着他们去找寻药铺或是医馆。      没多会儿马车便在一家医馆门前驻下,马夫帮着苏妁将陆鹤轩抬进去,大夫搭过脉后,表示他并无性命之忧。      “那他什么时候会醒?”苏妁关切道。      大夫扒了扒陆鹤轩的眼皮,又掰着脑袋查探一番后摇摇头:“这不好说!最稳妥的法子是将他留在医馆,吃几日药看看状况。”      看着一动不动的陆鹤轩,苏妁点头道:“行,那就劳烦你们细心照料他吧。”说着转身就要出医馆。      “等等!”      苏妁转头纳闷的看向大夫,见他脸上带着几分薄凉,伸着一只右手动了动手指,她知道这是大夫在向她要银子。原本她以为可以等陆鹤轩醒来后自己结账,但眼下看来这大夫是怕陆鹤轩醒不过来。      她只得问道:“要多少?”      “诊金两百文,药钱每日半吊,住医馆的照料费用每日也是半吊,你且先按十五日的给好了。总共是……十五两又两百文。”      “十五两?”这简直是抢!苏妁愤懑之余回头看看马夫,原本是想着同为走江湖的,他兴许能帮帮腔儿。      孰料马夫低头掐着手指算了算,说道:“篷顶整个换掉要用十两左右,修座椅内饰也要二三两,加上一连多日得歇工修车,你也得给我十五两!”      苏妁气的倒了一口气儿,然后白了个眼狠狠呼出。心忖着这年头果真是好人难当,不过就是想要救个人!      她目光落在陆鹤轩身上,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灵光!这货可是容阳城首富之子,他身上即便是没带什么现银,也应有些值钱物件儿……      如此想着,苏妁走到陆鹤轩所躺的小床边上,然后在他身上乱摸一通。最终只翻到一个成色不错的玉佩。      拿着那个玉佩,苏妁言道:“这个玉佩怎么也能当些银子的,你们两人拿去分分吧!”      “这玩意儿怎么分?掰成两半儿就不值钱了,拿去当铺当肯定被狠宰,能给二十两银不错了!何况眼下当铺早关门儿了!”马夫没好气儿道。      “那……”苏妁看看躺在床上的陆鹤轩,想着眼下也没更好的法子了,便只得下决心道:“行,那就按二十两算!这玉佩归你,然后你拿出五两银子帮我买药,再帮我将这位公子送到我家去。”      马夫皱着眉头夺过那枚玉佩来仔细端了端,他一个跑下九流营生的人也不懂什么玉,但之前见过客人拿着这么绿的玉去当过,没这块大,也没这块雕的精细,当了也有三十多两。那这块儿应该不至于赔本儿……      见他迟疑,医馆大夫立马眼冒金星的对苏妁讨好道:“姑娘,不如你把那个玉佩给我,我给你药还帮你付那十五两的修车银,再雇个好马车送你们回家!”      苏妁知他盘的是何心思,他是个大夫,总比个马夫懂行情,显然是看出这玉佩不只二十两才抢着要。苏妁转手就去马夫手里抢,想着这玉佩给谁还不都是一样的!反正这东西又不是她的,卖便宜了陆鹤轩也怨不得她,她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马夫见大夫也想要,遂笃信这东西值钱,决定道:“行,就按你说的!”说着便翻翻身上加钱袋,凑巴了凑巴竟真够五两。      大夫一脸悻悻的接过那五两银子,转身去配药,配完后没好脸色的将药丢给苏妁,不耐烦的赶客道:“十日的药包好了,快走吧快走吧。”      拖着个累赘,苏妁也不想跟这种人多计较嘴皮子。只让马夫搭了把手,重又将陆鹤轩抬回车上。      马车一路往苏府行去,路上苏妁满脑子愁的是过会儿到家要如何跟爹娘讲!她既不能告诉爹娘自己有先知的本事,也无法解释缘何这么晚了乘车去登科楼,从而恰巧遇上这货。      饶是没想好说辞,马车驻停后,苏妁还是急急叩开门,并着马夫和霜梅一起将陆鹤轩给抬了进去。      “小姐,您这是弄回来个什么人呐?”霜梅一边搭手,一边有些惊吓的问道。毕竟陆鹤轩的头上有多处伤痕,血也流了不少,人又一动不动的看着有些骇人。      苏妁只蹙眉搪塞道:“就是路上随便救了个人!别说了,先好好将人抬到西跨院儿空着的厢房里去。”      “好……好。”霜梅瑟瑟缩缩的应着。随后三人一起将陆鹤轩抬进了西跨院儿的厢房,平稳的将他放在床上。      自苏家搬来戊京后,这间厢房便从未有人住过,当初桐氏收拾的还算整洁,故而苏妁也只让霜梅去取了软枕和棉被过来,便可直接住人。      霜梅取回东西,苏妁抬起陆鹤轩的头将软枕垫好,将被子抻开给他盖了,又将药包递给霜梅,吩咐道:“让灶房的婆子帮着把药先煎了。”      接过药来,霜梅带着马夫一并出了屋,一时间屋里便只剩了苏妁。      之前在医馆时大夫已将陆鹤轩身上比较重的伤口包了,又拿了些外用的止血药让苏妁再给陆鹤轩涂涂其它的,这会儿她便拿出药来仔细找着他头发里的伤口,帮他上药一并拿湿帕擦净血迹。      也不知是苏妁下手太重让他疼了,还是下手太轻让他痒得难受,没多会儿陆鹤轩竟醒了!      “此乃何处……”他虚弱的往四下瞟了瞟,眼神略显涣散。      苏妁起先吓了一跳,她都忘了这人还能醒,接着便平静下来,温言抚慰道:“陆公子,这里是我家,你可在此先安心休养。”      却不想她这话反倒令陆鹤轩惶恐不安起来,他眉头痛苦的皱着,身子还妄图撑起:“既是小姐府上,非亲非故的安能随意寝寐!小生这便……”      “哎——你别乱动!”苏妁急着上前去按他,边言道:“你差点儿连命都没了,还拘着这些!”      陆鹤轩这才停了抗拒,被苏妁按回床上安稳躺下。他渐渐想起来了……他坠楼了……砸进了一辆过路的马车里……然后就看到了眼前这位小姐。      “小姐乃救命恩人乎!”他这方把整件事回顾完整,眸中噙着层薄薄水雾望着苏妁,铭感五内。         第八二章   见陆鹤轩这会儿神智尚算清醒, 且没有再度昏过去的意思,苏妁便再次直白的问道:“陆公子, 你究竟是因何坠的登科楼?”      “坠登科楼……”陆鹤轩痴瞪着一双眼,迟疑了下。看似想说, 又似不想说, 正进退维谷之际, 有人来了。      “小姐, 药煎好了!”霜梅手中捧着正冒着热气儿的药碗进来,看着该是来的心急,这才连个托盘儿未用。      见陆鹤轩已闭口不欲再言,苏妁知道这个问题又要暂时搁下了, 脸上也难免现了丝不耐。但再看看四指已被烫的发红,却仍一脸殷切的霜梅, 苏妁又怎忍怪她来的不是时候?只得晏晏笑着将碗接过来,容霜梅吹吹手。      转头看看床上的陆鹤轩,苏妁体恤道:“陆公子, 你现在若是觉得手不方便,可让霜梅来喂你。”      “使不得使不得!小生可自行服药。”说着, 陆鹤轩便自己挣扎着要坐起,霜梅则忙去扶他,动作轻柔的帮他倚靠在床背上。      陆鹤轩自行吃下药后, 霜梅又端来了一碗甜粥,说是帮他清清口中的苦。      甜粥下肚后,先前的药劲儿已有些上来, 这种方子多有为病人安神之效,故而很快便有一阵困乏之意袭来。      苏妁见陆鹤轩连着打了两个哈欠,便也只得暂且放下瞷询的心思,让他早些休息,等明日精神好些再说。      出来厢房后,苏妁挑着眉眼打趣霜梅,“我可是头次见你对陌生人这般殷勤!不过是要你帮着煎副药,竟还细心的备好了甜粥?”      听到这话,顿时一抹羞赧之色浮上霜梅的脸颊,接着便是微微垂头,眼神闪躲,似无处安放。      霜梅自己便是个泼辣性子,故而对过于强势的男子并无兴趣,就连见到谢正卿那样俊极无俦的脸,亦是生不起半分肖想之念。可陆鹤轩这样的文弱书生,却正巧对了她的眼缘儿,虽不敢作他想,但总归是看着顺眼,便热忱些,多给几副好颜色。      “小姐,我不过是看着那位公子受伤可怜罢了。”霜梅嘴硬道。      苏妁抿嘴笑着,将一只胳膊搭在霜梅的肩上,附耳小声说道:“我可提醒你,这位陆公子不是一般人,他家……”说到这儿,苏妁突然缄口。      好险,她险些就要将上辈子的所知提前说了出来!她原是想着提醒霜梅,不要因为陆鹤轩长得老实就过多觊望,可眼下陆鹤轩自己都还没做介绍,她又如何能知道他是容阳城首富之子?      “他家怎么了?”霜梅蛾眉微蹙,认真的望着苏妁的脸问道。      苏妁自然不能继续说下去,只得又捉弄她句:“还说不关心?才刚见过一面就想打听人家家里的事!”      “哎呀~小姐!”霜梅发现这会儿心荡神移的说什么都能被抓小辫子,气的红着一张脸儿兀自跑开了去。      苏妁回头看看西厢房,眸色清冷。      方才陆鹤轩虽未说出什么,但他脸上的那个纠结神情告诉她,事情断不会简单。      所幸今晚爹娘都在房里没出来,灶房的婆子也不是多嘴的,苏妁知道这一夜可相安无事。但明日一早,她定得有个合适的理由说出陆鹤轩的事。      想来想去,也只有先将事情告诉大哥。      苏博清自鹿鸣宴回来后,见苏妁坐在前院儿的石凳上昏昏欲睡的,双手托着脸蛋儿强撑,便知她是在守门等着自己。      “妁儿?”他轻唤了声。      “嗯……”苏妁一个激灵睁开了眼,仿佛见到救命稻草般的从凳子上弹起,然后过来扯着苏博清坐下,将遇到陆鹤轩的事实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说完,苏妁从苏博清的脸上看到了神乎其神、玄而又玄的表情。      他眉头深蹙,似有所悟:“难怪陆解元在看过魁星舞后,离开便再也未归。在座的还皆以为是他负才傲物,不可向迩!原来竟是坠楼,被你给接住了?”      “不过他为何会无端坠楼?”苏博清堪堪问出此问题,突然又意识到一个更奇怪的问题。      他诧异的瞪着苏妁,“妁儿,你为何会去登科楼?”      登科楼与苏府相隔甚远,便是乘马车也要大半个时辰方能抵达!若非这是千百年传承下来的节目,又是巡抚大人亲自主持的盛宴,他也未必愿意大老远折腾这一趟。      苏妁抿抿嘴,声音很是乖巧:“霜梅说大哥未穿厚衣就走了,妁儿想着你回来时饮了酒定会觉得冷,就拿了件披风给你送去……”      “那披风呢?”苏博清面色无波的看着她,心说这么稚拙的谎言编时就不走走脑子么。      苏妁面露窘色,心虚的将眼神游向一侧。她扯谎时竟忘记云娘也来戊京了,这下自己取没取衣裳自然是一问就穿帮的。      她便干脆不说话了。      “还没给叔父叔母说?”苏博清显然并不想深究。      苏妁摇摇头。      苏博清哼了口气儿,接着道:“行了,那明早我去跟叔父叔母说,就说陆公子是我救回来的。”      “好!”苏妁无比感激的点点头,这正是她最想要的结果。      翌日,苏妁起床霜梅进来伺候时,霜梅告诉苏妁方才见到苏博清去了老爷夫人房里。苏妁不由得欣慰一笑,看来陆鹤轩能名正言顺的留在苏府养伤了。      她又叮嘱霜梅管好嘴,别哪日不小心说遛了是她将陆公子带回。并吩咐霜梅今日送药时也将这话嘱咐陆公子一遍。而苏妁自己自然是不想再去西跨院儿了,既然那人已无性命之忧,孤男寡女的还是少些走动好。      能有由头与陆公子多说两句话,霜梅自是乐得,一天到晚往西跨院儿跑得殷勤。      说来毕竟是年轻,才休养了两晚,陆鹤轩竟已能在院子里来回走动。      中午时霜梅见他委实在府里呆的憋闷,便想着买菜带上他一起出去逛逛,可刚带着他出了门,就被正在前院儿荡秋千的苏妁追到门外劫了回来!      别的苏妁可以不管,但陆鹤轩眼下是定不能出门的。大夫再三交待过,他头上伤口多,愈合前吹不得半点儿风。      霜梅只得自己去买菜,苏妁则扶着陆鹤轩往回走去。      而正在此时,街头拐角处闪出一个黑影,目光灼灼的盯着苏妁与陆鹤轩的背影,亲眼见两人相搀着一同进了苏府大门。      之后,那黑影便也消失了。      将陆鹤轩送回西院儿后苏妁正欲走,他却突然叫住了她:“苏小姐请留步。”      苏妁回头,纳闷的看着他。只见他坐在床上舒了一口气,然后眼神坚定的说道:“小姐曾多次问及在下坠楼之事,本不欲提及,但小姐乃在下救命恩人,自不敢有所隐瞒!”      苏妁正过了身子,只耐心听他讲。      陆鹤轩微垂着双眼,“实不相瞒,小生其实家境殷实,在容阳城也算富甲一方。故而在中举之前,便有京城的达官刻意拉拢,欲让府中千金与小生结琴瑟之好。”      “这不是好事吗?”听到这儿,苏妁耐不住插了句嘴。自古以来达官富贾多有联姻,一方有权一方有钱,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可陆鹤轩却用力摇摇头,“小生不愿做此等勾当!生于富埒陶白之家并非小生所愿,小生从无一刻因坐拥肥马轻裘而舍弃读书!为得便是有朝一日凭真才实学跻身仕途,做自己想做之事,娶自己想娶之人!若是腼颜天壤,屈于钱权,此生何意?”      他这么说,苏妁便明白了。看来这位陆公子还真是个孤标峻节之人,不愿走钱权勾结的路子,从而拒绝了一场政治联姻,要去过自己想要的快意人生。      她心下佩服,只是仍不解,“陆公子,你说的这些又与坠楼有何干系?”      陆鹤轩忽地闭上了眼,叹了声,“那晚鹿鸣宴,原本翌日一早小生便要回容阳,孰料那位达官千金却派人来递口信儿,欲于登科楼顶花台见上一面。小生心中亦感抱愧,遂登楼赴约,然而未见小姐之面,却莫名被推下了楼……”      听完这个故事,苏妁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儿!京城里竟有这样刁恶的官家小姐,说亲不成,竟杀人泄愤!      浑浑噩噩的出了西厢房,回到中院儿时苏妁才蓦然想起,方才怎么竟忘记问他一句,这是哪家千金?      想着千秋寿诞宴时自己也见遍了京城的达官千金,一个个芳兰竟体,高谈雅步,难以想象当中竟隐着个这等阴毒之人!      ***      学士府内,汪萼正在大堂招待庆怀王李成周和镇远将军李达。      眼下他们三人已是首辅阵营对立面儿的铁三角,故而每逢下朝后有事要议,多是聚于离紫禁城最近的汪府。      眼下朝事堪堪议完,三位边品着茶,边议起些闲事来。      “王爷,”汪萼率先开口:“今早有人看到新科解元陆鹤轩出入苏府,并与苏明堂的女儿拉拉扯扯,暧昧不清。”      近来因着苏府解禁,苏明堂的京职去留成悬念,汪萼便派人时不时盯一下那边的动静。就在方才,探子刚刚回报了苏家的最新境况。      一听这话,李达炸了!刚喝进口的热茶一口喷了出来,人也直接从椅子里弹起,吹胡子瞪眼道:“你们看!上回我说什么来着?这个苏家姑娘别看她年纪小,骨子里头根本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小□□!”      李成周压了压手,示意李达稍安勿躁,不过他也跟着奇道:“这苏家姑娘不是前几日还在宫里伺候谢正卿?”      什么新科解元的他倒不在意,他心下奇怪的是且不论苏家姑娘品性如何,单就凭着谢正卿的脾气,她怎么敢?      “哎,”汪萼蔑弃一声,“依我看,那丫头进宫根本就是笔买卖。苏明堂卖女求荣,将女儿送进宫伺候谢正卿,换来苏家摆脱牢狱之灾。现在出宫了,这笔买卖就算是两清了,反正能给的早都给完了。”      李成周点头认同,“这么说来,谢正卿也就图尝个鲜儿,根本也没想真收了那苏家姑娘!”      汪萼则趁机再次劝道:“王爷,眼下《鹊华辞》那案子是真没下文儿了,咱们之前将苏明堂在民间捧的那般高,也是徒劳无益!要我看,倒不如用用李将军上回提的那法子。”      “你是说,将苏家姑娘水性杨花的事迹传扬出去?”边说着,李成周盘了几下核桃。      汪萼则点点头,眼尾嘴角皆露出一丝奸邪:“她先上赶着搬去杜府,与杜家公子同居小院儿,接着又进宫服侍了谢首辅一阵子,如今还把今科解元招去了家里住着,呵呵,这可不是水性杨花,这简直就是放浪成性!”      李达也忙着附和:“王爷,咱们必须得坏一坏苏家的名声!不然白给了他个青天大老爷的美名!”      最后李成周盘着核起身,边往门外走去,边狞笑着丢下一句:“好,就这么办。”      汪萼赶忙起身去送王爷和李将军,待三人皆出屋后,才见那槛窗边儿的香雪缎窗幔波动了几下,接着有个丫鬟自里面闪出,动作谨慎小心。      四下里看过没人后,丫鬟赶忙溜出了大堂,径直去往汪语蝶的闺房。      这丫鬟正是汪语蝶的贴身丫鬟落儿,进了屋,先是急急行了个礼:“小姐。”      “王爷他们走了?”坐在梳妆台前的汪语蝶转了下凳子,朝向外侧。      落儿依旧谨慎的小声应道:“走了!”      “可听到什么有用的了?”      “小姐,奴婢听着他们的意思是准备坏了苏姑娘的名声。老爷还提到那个陆公子现在住进了苏府!”      “什么!”前一句还让汪语蝶嘴角淡出笑容,可这后一句立马又让她恼羞成怒。      “陆鹤轩,这个不识抬举的狗东西!他还真是命大……”      汪语蝶脑中出现的,是那晚她隐在花台树后的场景。她见陆鹤轩靠近围栏了,便闪出来从背后将他猛得一推!      她亲眼看着他坠落,砸到一辆马车上,她以为他活不了了,可没想到几天没听到消息,如今竟得知他还活着!不只活着,还住去了苏家!      他这是要诚心给她难堪?      “他那种愣愣瞌瞌的书呆子,还真以为我稀罕下嫁于他!”汪语蝶气急败坏的在梳妆台上一推,将那妆匣脂粉摔了一地。      落儿还是头回见小姐给气成这样,忙顺着她的话儿骂道:“就是!小姐若不是因着在苏博清那个负心汉身上寒透了心,又怎会同意老爷提的这门亲事!最可气的是那个陆鹤轩明明捡了便宜,却还一副不知好歹的样子回了这门亲!”      “他定是在外面听了那些风言风语……”汪语蝶恨的咬牙切齿,一只手攥着木梳,都扎出了血来!她能想到的只有这个理由。      高慢如她,要她如何忍受那些平头百姓、腌臜泼才,整日整夜的编排些黑言诳语恶心她!      而偏偏还有人去信!就像那个陆鹤轩,若不是他轻信了那些,又如何会推拒掉这么好的姻缘?翰林院大学士的掌上明珠,配他一个刚中举的小小解元,他还有何不满的?      而他竟拒绝她,瞧不起她……      “唔——”汪语蝶突然呜咽起来,她不甘!自出娘胎就习惯了被人仰视,被人崇敬,她已做惯了人上人,可为何如今会变成这样!      “小姐,您别哭啊,为了那样没眼光没福气的人,咱们犯不上啊!天底下好男儿多的是,小姐不过就是二嫁,何需看轻自己?您看那卫长公主也是二嫁,平阳公主更是连嫁三回!”落儿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慰着。      正巧这时汪萼路过女儿的房门,原是想进来看看,结果却听到了这凄激的恸哭声,不由得驻下脚步,心中暗暗叹息。      自从那日得知语蝶去大闹了苏府,汪萼便急着给她挑选一门新亲,他不能看着女儿这样疯癫胡闹下去!      这届中举的头几名里,家境条件最好的便是那个陆鹤轩,汪萼还特意去见了见,长的也是清新俊逸,似个逸群之才,颇入他的眼。      回来后汪萼好劝歹劝,终让宝贝女儿动了意,点了头。却怎料那个陆鹤轩孤标傲世,不肯走他许以前程的康庄大道!最后好事没促成,反倒让宝贝女儿又一次伤了心。      汪萼摇着头叹着气走了。他帮女儿看好的人,竟又跑去投奔了苏家,要他如何咽下这口气!他这便去命人好好安排安排,定要将苏家女儿的风流账一一细数给那些平头百姓听!      那些人整日里唯恐天下不乱,尤喜隔岸观火,添油加醋。这次他倒要看看,日后苏明堂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第八三章   这些天明知陆鹤轩就在苏府内, 苏博清却一直未来西院儿看他。      苏博清想着总归是同科应试,而陆鹤轩又是个解元, 喜不喜的都不应太冷着他,这会儿得了空便过来瞧瞧。      叩门两声后他推门而进, 而陆鹤轩这时才终是对上了号!他略显惊奇的凝着苏博清, “原来……原来霜梅口中所道, 与在下同科中举的苏府大少爷, 竟是这位兄台!”      他与苏博清说过几句话,印象也算深刻,只是对名讳却无计较。如今对起来了,方意识到这人竟是自己救命恩人的哥哥。      想及此, 陆鹤轩忙又躬身作揖:“苏兄一家之于在下,恩若再生!在下感激涕零, 铭感五内,愿有结草衔环之日,敬报苏府恩德!”      “陆兄快免礼!”说着, 苏博清上前去将人扶直。      他并不讨厌陆鹤轩,只是此前有点儿看不上这人的说话方式, 太过虚矫。但眼下见陆鹤轩无比诚恳,他便也释然了,看来这并非是矫饰之人, 只是圣贤书读迷了,之乎者也深入骨髓了。      苏博清看到桌上的药碗还冒着丝丝热气儿,便请了请:“陆兄不必见外, 就拿苏府当自己家住着好了,我就是过来探望下病情,陆兄还是先服药吧。”      “不忙不忙!”陆鹤轩本能的客气,但话落了,忽又觉得若自己不好好的按时服药,是否有不配合治疗,小病久赖的意思?      想了想,他还是转头去端起药碗来,一饮而尽。这才冲着苏博清憨憨笑了笑,但很快那笑意又凝住,好似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倏忽拱手开口:“在下姓陆名修字鹤轩!此前……欠陆兄一个介绍。”      噢,他这是想起了进贡院的头一日,苏博清等人相互交流名讳,而问到他时,他未答。旁人以为他是孤高,其实他只是小心,谨记主考官所说的一入贡院不得再擅自交谈。      见陆鹤轩这般拘禁有礼,苏博清倒也对他多生出几分好感来,不禁想起妁儿所说的他被某家千金推下登科楼,险些陨命之事。      苏博清伸手让了让,与陆鹤轩分别坐于窗前的两张灯挂椅上。陆鹤轩也忙将桌上刚泡的新茶倒了两杯,双手托一杯敬至苏博清眼前。      苏博清握着茶杯,中指在甜白釉杯壁上轻敲了两下,示意谢过。这才轻啜一口,漫不经心的问道:“听闻陆兄是遇上悍妇了?”      其实他也想不通,京城的达官千金们哪个会这般没风度?被拒个婚就能动杀念,听着骇奇。      就见陆鹤轩面露窘色的将头微微垂下,以蚊呐之声应道:“是。”      “那陆兄可欲告官?”      陆鹤轩迟疑了下,接着摇摇头,一副认怂的样子:“有道是民不与官斗。那位小姐在亲事上吃了瘪,气不过,做这等事前必是做了一番筹谋,不会留下明显痕迹。况且已过去多日了,便是当时有痕迹也都被事后销毁了。若是小生不告,此事也就了了,可若是小生告了,只怕扳不倒那家,反倒自己再遭劫难……”      苏博清的脸上刚闪过一瞬的鄙夷之色,接着便又想到云娘的爹娘,不由得又感同身受。哎,看别人的遭遇时总是神之视角,藐视胆小懦弱不敢拼死一搏之人,可事放到自己身上,某些隐忍退让又不得不做。      掩下眸中同情,苏博清又关切道:“那陆兄接下来有何打算?”      陆鹤轩想了想,清风云淡的笑了笑:“在下打算待腿脚再稳健些,便先回容阳城,远离京城这是非之地。保住小命,娶个贤妻……”说到这儿,他面露出些许羞赧之色,颔首沉默了须臾,才腆颜询道:“不知兄台令妹苏姑娘……可许了人家?”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令苏博清脸上一怔,既而端起茶杯递在嘴边掩饰了下。脑中不禁闪过那晚看到的场景,谢首辅以占有欲极强的姿态抱着妁儿……      不由得心道,这书呆子若真动了不该有的念想,只怕不是‘保住小命’而是嫌死的太慢。      移开杯子,苏博清转而问起:“不知将陆兄推下登科楼的是哪家小姐?既知脾性了,日后也好躲着些。”      陆鹤轩只夷犹片刻,便如实回道:“翰林院学士汪萼的千金——汪语蝶。”      苏博清怔然!整个人僵化了般,嘴微张着,维持最后一句话落下时的姿态。只那手中端着的茶杯掉了下来,砸在桌上,未碎,却是桌上身上溅了一大片。      汪语蝶?竟是她!      “苏兄?”陆鹤轩眼见苏博清面对这个名字时的反应,竟比自己还强烈,也不禁有些纳闷。但还是赶忙取了棉帕擦拭。      在他擦拭到苏博清的手时,苏博清才恍然醒过神儿来,惶惶的起身,随便道一句有事便狼狈出了门。      苏博清一路跑到后院儿甚少有人去的假山处,手拄在石头上,神色慌张。      他在慌什么?是心悸曾付诸真心的女人,如今已然如她爹一样视人命如儿戏了?还是他心底深处的那点儿惭仄抱愧,如今终于释然了?      看来日后无论他如何复仇,他都不必担忧波及无辜了。汪家,没有一个人是手不沾血的!      只是……想到叔父一家,苏博清隐隐感到不安。如今妁儿救了陆鹤轩又将之收留,与汪家明面儿上的仇隙又添一笔,不知那对儿蛇蝎父女会采取什么行动。      不管怎么说,他得先提醒苏妁有个设防。      来到苏妁的闺房前,苏博清见苏妁与霜梅正一同出屋,苏妁还嘱咐了些大夫对药的叮咛,诸如忌口之类。      霜梅开心的退下,苏博清先定了定情绪,问道:“妁儿,你一直未去看陆公子?”      苏妁边往外走,边漫不经心的打趣着道:“我不是大夫能帮他诊病,也不是丫鬟能帮他喂药,总往那院儿跑也没什么用处,反倒让陆公子不自在。故而有事就尽量交待给霜梅去做。”      说到这儿,苏妁挑了挑眉眼侧头看着苏博清:“大哥也应该看得出,霜梅对陆公子很是殷切。”      想到方才陆鹤轩还暗暗表露出对妁儿的恋慕之意,苏博清干咳了两声回避开这个问题。只心道他这个傻妹妹,旁的事上倒是灵透,唯独不通□□,总也看不懂男人那点儿心思。明明自己被惦记上了,却还傻乎乎的乱点鸳鸯谱。      苏妁看出苏博清有意闪避,忽地挽上他胳膊娇憨又无赖的逼问:“大哥是不是也觉得这事儿不靠谱?若是当真没希望,妁儿就提早打消了霜梅的念想,免得寄情后更难自拔。”      说罢见苏博清不答,她又嘟嘴蹙眉的怨叨起:“起初得知陆公子家是容阳城首富后,妁儿也想着他跟霜梅不可能。但后来陆公子又说自己不屑于门当户对那些旧俗,我才又鼓励了霜梅……”      “妁儿,你可知被陆公子拒了亲的那个官家千金是谁?”苏博清试探道。      苏妁眨巴眨巴眼睛,轻描淡写的问了句:“难不成真是汪语蝶?”      苏博清意外于她的敏锐和镇静,不禁好奇:“妁儿是如何猜到的?”      “呵呵,”苏妁干笑两声,脸上却似笑非笑,“陆公子说那位千金的父亲曾许他仕途顺遂,能有这么大口气的,想来至少是个能入朝议政的四品之上官员。而皇上寿诞那晚,那些高官府里的千金妁儿基本都见过了,拢共就那几位。虽说一个个傲睨冰霜,亢心憍气,却显然不似能做出杀人放火之事的主儿。”      “能做出此等事的,必是情路上受过强烈刺激的……”说着,她抱愧的看看苏博清。      苏博清自不会计较自家妹妹的话外之音,只是脸上隐有惭仄之色。      苏妁则继续道:“况且一般四品之上的官员,又怎会舍得将女儿嫁个前途未定堪堪中举之人?便是看重未来不计当前,也至少不会这般上赶着倒贴。想来想去,妁儿便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眼见妹妹分析的头头是道,苏博清不禁心生赞许。原本他还担忧她经不起未来的风浪,眼下看来,便是没有谢首辅的时时保护,她自己也能应付些场面。      见苏博清许久未说话,苏妁再次问道:“大哥真觉得霜梅跟陆公子没可能么?”      见妹妹是真上心此事,苏博清哭笑不得。她与霜梅那丫头的感情他自是了解,除了琐事上她习惯了霜梅的伺候,有些像主仆关系外,一到了正事儿她却恨不得先忍了自己,也得全了霜梅。      “好了好了,谁说没可能了?”苏博清怜爱的拍拍苏妁挎在他胳膊上的两只小手,哄道:“凡事不在拍板前,都还是有变数的。”      苏妁懵懂的瞪着一双桃花眸子看着大哥,“拍板前?”      苏博清只得点明:“只要陆鹤轩一日未与人定亲,霜梅就还有机会!”      得了大哥的哄,苏妁一张小脸儿立马乐开了花,直挽着大哥的胳膊一并往堂屋去用饭。      便是打小一起长大的自家妹妹,苏博清见她笑,也是心底生花。古人所说的一笑百魅生,大约就是说的这副颜色。      ***      二更时分,正是普通人家酣然入梦之机,而戊京的花街此时却是华灯正盛,车水马龙。      喧闹的长街,自北头儿到南头儿,万商云集,百业兴旺。这便是戊京最有名的一道风景,谓之“鬼市子”。      鬼市子月中则兴,至晓而散,除了琳琅满目的脏品、赝品、舶来品,还有诸多容人休息取乐的茶馆、酒肆、歌舞坊。      这里非但是京城贵胄、纨绔公子哥们夜间寻芳消遣之所,还是诸多腌臜泼皮、市井无赖们吃荤饭的地方。      一到夜里,许多蜚言谣喙、香艳奇谈便会自此而生。其中那些足够热辣的,很快便会像插了翅膀似的迅速扩散,不消一日的功夫,便会传遍戊京城上流圈子和下流圈子,成为人尽皆知的艳谈。      而今夜,花街最大的乐子,已从前些日子的汪家,变成了苏家……      ***      翌日起床后,苏妁发现府里的下人见了自己皆神色怪异。背后里使劲儿盯着她看,那灼灼的目光她都能感觉到炙热。但当她转过身儿面着时,又一个个的立马躲闪。      她自然不知他们买菜时听来了些什么。      晌午饭时,她如往常跟云娘边吃边聊,却发现大嫂眼神闪烁,只以些只言片语敷衍她。之后拢共也没吃几口东西,就说吃饱了提前离桌。      云娘不知出了这档子事儿该如何帮扶,只知暂时不能让苏妁知道外面的留言,便只得躲着,心忖兴许过两日就没人再议论了。      回屋后,苏妁心里纳闷却也说不出什么,见霜梅要去帮陆鹤轩拿过几日的药,便说一并去。      医馆的大夫还认得苏妁,只是这回对她的态度却有些不一样。苏妁也说不清具体是哪里不对,反正就是那大夫并着那小药童的每一个眼神儿,都让她莫名觉得是一种看笑话的心态。      拿好药出了医馆,霜梅高兴的往外走,却在刚拐过角就被苏妁一把拽住了!霜梅错讹回头,见小姐将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之后苏妁就悄悄躲在医馆门口,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聆听……      “师傅,您说从鬼市子传出来的那些事儿是真的吗?”      “哼,不管是不是真的,这苏家姑娘的名誉算是毁了!日后再想嫁人呐,我看是难喽~”      “要我我也不敢娶个这样的姑娘回家,再好看有什么用,整日里被人戳脊梁骨。”      “哎,我说你个小屁孩儿想的还挺多!快好好磨你的药!”      ……      苏妁移开耳朵,拉着霜梅往外走去。      “小姐,怎么了?”霜梅方才在后面,根本没听到什么,只是看苏妁的脸色不好,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苏妁也不知是什么事,但对话间她明白定是有什么不好的话传扬了出来。遂侧头看着霜梅,意味深长道:“回去把手头的活儿抓紧都干完,今晚早点儿睡。”      “噢。”霜梅只点头应着,一路上也不敢再问什么,不明白小姐这是突然怎么了。      ……      四更天,鸡啼了第一回。      霜梅在苏妁闺房外的耳房里睡的正香,忽地就有一只冰凉小手伸进了被窝里!在她腰上轻轻掐了一把,惊的霜梅打了个激灵醒来!      她刚想惊叫,就有另一只冰凉的小手死死捂上了她的嘴。      “别叫,是我。”苏妁轻声道。见霜梅不反抗了,她才将小手移开。      霜梅从床上撑起身子,蹙眉万分不解:“小姐,您这是干什么呢?”      “快穿衣裳,陪我出去一趟。”边说着,苏妁将木施上的衣裳取下来丢到床上。      “这么晚了,去哪儿?”霜梅一边慌慌张张的将衣裳穿上身,一边纳闷的问道。      “鬼市子。”      ……      夜幕里弥漫着雾气,使得星月都似蒙了层薄纱,亮的不清明。秋风拂过,带着萧萧寒意,残剩的黄叶仍在树上沙沙作响,院子里还有隐隐的花香沁在风里,萦绕上鼻尖儿,带来丝丝甜意。      踩着提前备在树后的长梯,苏妁拉着霜梅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出了府。      自从搬来戊京后出门也方便了许多,不管多早多晚,总有马车在街上候活儿。苏妁很快便雇到了一辆马车,乘上后一路往花街驶去。      车轮碾压石子地面发出的辘辘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有力。      到达花街北头时,苏妁从钱袋子取出银子付了,下车后又寻了个卖面具的,买了两只半脸面具和霜梅戴上。      起初这东西是胡人舞娘们戴的,认为戴着这玩意儿跳舞则更具迷幻和魅惑男人的作用。到后来就形成了风气,特别是在这种夜里欢腾的花街鬼市,就更受欢迎。      霜梅跟着苏妁沿花街一路边走边听。来时的路上苏妁已将事情给她说了,是以这会儿她也竖起耳朵来仔细听,想看看外面到底是如何败坏小姐的,只是太过噪杂,也没听出什么来。      “霜梅,咱们进去。”话音儿刚落,霜梅就被苏妁拉进了一间二层的小竹楼,进去前她抬头看了眼,见是一间酒肆的招牌。      进去后,苏妁特意挑了一个稠人广坐的位置,要了一壶女儿红,倒两个三分杯,与霜梅端着作作样子。      实则,却在侧耳倾听周边几桌的谈话……      “几位兄台听昨晚黄先生讲的荤书段子了吗?讲的是苏家姑娘的那些放浪事儿,简直比头阵子汪语蝶的那个还带劲儿!      “听了听了!那苏家丫头先是被送进了杜家,让那个短命鬼睡了几夜。接着赶上苏家被办,又被送进宫伺候首辅大人去了!”      “那么小的丫头,被转了这么多手儿,可真是糟蹋了哎……”      “不就是那个通政司左参议苏明堂的闺女?那小丫头我见过,别看她年纪小,果儿早熟透了,干放着没人吃那才是真糟蹋!”      “哎哟,落别人手里也就罢了,可宫里那位是什么主儿?吃人不吐骨头的!当初她爹敢出书叱骂,这下以罪臣之女的身份进了宫……开着花苞进去,破成喇叭花出来。”      “哈哈哈哈~我看是你们太小瞧那丫头了,她要是这么不情愿,怎会刚出了宫就按耐不住空闺寂寞,又招了个新科解元进府慰籍!”      “指不定过几天也能来求哥给她慰籍慰籍?哈哈哈哈——”      ……      三分满的酒盏,硬是被苏妁的手抖的溅洒了一地!      她不敢相信那些荤话是出自“人”之口,更不敢相信那些人说的正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花街:一个聚众吃瓜的地方。奈何这里的吃瓜群众素质比较堪忧……   第八四章   正是朝阳普照。      司礼监掌印太监宋吉, 胳膊上架着浮尘,一遛小碎步子穿过画栋飞甍的正殿, 径自来到皇极殿的书房。      轻叩了三下门后,躬身而入。      今日乃旬假, 百官休沐, 首辅大人因着无需上朝, 故而一早便来到书房批阅近几日积压下来的奏折。最近正值赋役制度改进, 各地方呈上来的奏折堆积成山。      一个小太监正手执墨锭伺候在书案前,于一方白端朱砂砚上小心研磨着。那丹墨莹滑细腻,不染半分杂质。      谢正卿握笔在那砚台上沾取了些许朱色,稳稳落笔。      这时听到宋吉上前奏报:“大人, 民间对于赋役新制的看法,皆已由密探们整合好呈过来了。”说着, 宋吉双手举着一个册子往前呈去。      宫中一直设有密探部门,专门负责收集整理百姓的意见,特别在一些新政新制实施推行时, 可以及时掌握民间的风向。在有需要的时候,亦可适当带动舆论风向。      谢正卿接过册子来大致看了看, 面色平静,这与他此前猜测的差不多,清一色的赞扬。这次的新制利国利民, 旨在减轻百姓的赋税压力,故而不会有不好的声音出现。      他将册子放在一边,继续沾了沾朱墨批阅奏折。要按往常这种时候宋吉早识相的退下了, 生怕搅扰了首辅大人处理家国大事。      但这回,宋吉却一脸纠结的留了下来。他有件额外的事要禀报,可是又不想现在打断大人的正事,便只好先在一旁候着,待大人得空时再开口。      他跟在谢首辅身边这么多年,谢首辅自然也清楚他的作风,这会儿见他赖着,便抬眸瞥他一眼:“还有事?”      “有……有一件。”      见宋吉应的吱吱唔唔不够痛快,且这纠结的神情也不像是在说公务,如此,谢首辅也隐隐猜到了个方向。      便问道:“苏家?”      一下正中靶心,宋吉虽觉开口为难,也只得如实禀道:“大人,奴才依您叮嘱,派出密探之时也额外托付了两句,叫他们每日留意一下苏府的动静。结果,自昨日便有苏姑娘的不堪流言传出,竟在市井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忽地将手中毛笔一撂,谢首辅神情严肃的问道:“是何流言?”      宋吉迟疑再三,只觉进退维谷!照实说委实是不登大雅,可捡着轻的说又有撺瞒之嫌。      见状,谢正卿屏退了研墨的太监,既而声色俱厉的逼迫宋吉:“照实说!”      宋吉赶忙跪地,诚惶诚恐的将所知一一道来,尽可能详尽。待他一通禀奏完后,抬头时,却见大人手中正攥着一大团儿纸。      那是……一本儿奏折。生生被捏成了这副模样。      宋吉知首辅大人这次是真动怒了,赶忙请示道:“大人息怒,不如派人去民间制止这些谣言,凡事提及议论此事者,悉数抓起来一一下牢!重刑之下必能震慑,如此好还苏姑娘一个清白声誉。”      “悠悠之口,宜疏不宜堵。此事可有查到源头?”在谢正卿开口问这话时,心中已然有了些猜测。      “回大人,这些故事的源头是来自一间酒肆说书的先生,不过这个说书先生和旁人却也不同,是专门儿在那些酒肆妓坊里讲香艳段子的。之前也听说有个不知得罪了什么人的佐杂官,被人使上银子败坏门楣,将他家中女眷拿去编排成段子供人取乐。”      “之后呢?”谢正卿抬眸。      宋吉脸上讪了讪,有些怕讲出口,但对上大人那冷俊的脸,又吓的只得老实说道:“之后……听说那个佐杂官连带着妻女一家三口,在家中悬梁自尽了。民间所谓的‘唾沫星子淹死人’也是不无道理的。”      那册折烂了的奏折在谢正卿的手里被攥得更紧了些,封和底儿的加硬部分被生生折断,边棱锐利处卡在手掌心,卡出一道道泛白既而泛红的深印子。      他尚不知她是否已听到了那些荤话,但想到那一张张臭嘴里念叨着她的名字,他便想将那些嘴一张张的撕烂!连带舌头也割下来喂狗!      宋吉‘噗通’一声跪到地上,仿佛觉得这样说话能令首辅大人略微息下怒。他道:“大人,探子们也只是在收录民情时顺带着听到的,并未做深究。奴才觉得要不然派人去查查那间酒肆,逼问那个说书先生是得了什么人的好处?”      “哼,你以为能使出这阴损下流招数的人,会这么大摇大摆的告诉那个说书的真实身份?”      谢正卿一提点,宋吉也恍然明白了。是啊,这时候能对苏家下手的,想来无外乎那几家,他们又怎会蠢到亲自去这种地方买通打点。其中必是弯弯绕绕,兜兜转转,寻不见源头。      纵是这般,谢正卿心中也已有了眉目。躲在幕后操纵此事的,十之七八就是汪萼!      旁人再不满苏家的解禁,也还不至于冲着个小姑娘下手。也只有汪萼做此事能得一箭双雕的后效,一来打击败坏了苏明堂,二来挽救了自家女儿。将苏妁拖下水,转移了来自市井的恶意。      “不必查了,找人来拟榜,过会儿送至府衙张贴,贴至戊京的大街小巷。”      闻言,宋吉脸上怔了怔,一时想不明白大人这是要张贴什么榜,只心道难道是要广而告之传言为虚,不许再议?但这样一来连之前不知道的这下也知道了,不等于是愈发助长了流传速度……      他百思不解的行礼退下,去尚书房传拟榜的写官。      宋吉刚走,便有侍卫来报,“禀首辅大人,宫外有人持皇极殿的紫金令牌求见!”      “宣。”谢正卿心道,来的正是时候。接着又补上一句:“一道传岑指挥使来见我。”      “是!”侍卫退下。      因着求见之人还在宫外待宣,而岑彦就在宫内,故此来的也快上许多。先是恭恭敬敬的行礼,继而岑彦拱手问道:“大人,有何事吩咐?”      谢正卿边将眼前的奏折叠放在旁,边问道:“据闻坊间黑市上常有铁勒来的雇佣杀手?”      “是,大人!铁勒人不擅制造,不精商贾,生性本又彪悍野蛮,故而难有正当求财的门路。以前常盘踞于南山做蛮寇,自从大人几次剿匪后,又在南山十步一营,那些铁勒人便做不成山大王,改做雇佣杀手了。只要给银子,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嗯,那就暗下里去买十个八个的回来,给我演一出问斩的好戏。”      “是,属下这就去办!”岑彦领命退了出来,却也是一头的雾水。起初他只当是有什么锦衣卫不便出手的任务,才买这种面生的雇佣杀手回来。可最后演一出好戏的那句,他就想不通了。      岑彦走后没多久,小太监便领着拿紫金令牌前来求见的人进了书房。      来人规规矩矩的在案前行了大礼,声音清越,头次进宫却不似有半点儿发怵:“草民苏博清拜见首辅大人!”      “起来吧。”谢首辅自然知晓他是为何而来,便也不扯其它,径直询起眼下最令自己心忧的问题:“妁儿知道了?”      这话摆明是首辅大人业已知晓民间流言了。但听到谢正卿唤苏妁的小名,苏博清还是稍稍心安了下,心道这证明谢首辅并未因那些蜚言谣喙就厌弃了苏妁。不仅如此,反倒还从这问语中听出了浓浓的担忧。      “回大人,家中并无人敢对妁儿提起,只是她今早不肯出房间用饭,连同贴身的丫鬟霜梅也一并锁在她闺房里……草民认为她已知到了。”      原本苏博清一大早的急急赶进宫来,是为怕首辅大人听了那些荤话而迁怒苏妁,才想着提前来解释清楚陆鹤轩因何会在苏府之事。      可如今看来,他明白,是自己低估了苏妁在谢正卿心里的分量。      这时拟榜写官也已赶来门外,恭立垂首候宣。宋吉小碎步子上前禀道:“大人,写官业已传到。”      “进来吧。”谢正卿端坐于书案后,并伸了伸手示意给苏博清赐坐。      写官捧着纸笔,躬着身子进来,跪于白玉石铺就的冰凉地面上行礼。被准予平身后,写官忙坐在太监堪堪摆好的蒲团上,又娴熟的将纸与墨砚等,在蒲团前的小案上铺陈好,执笔等着首辅大人下达拟榜命题。      苏博清是苏家人,又是苏妁最信任的大哥,故而谢正卿无意避讳他,径直下达命题:“现已逮捕数月前于戊京汪府犯案之部分主凶,案犯据实交待作案详情,念及此案极其恶劣,特将案犯罪行诏告天下,以儆效尤。      铁勒刺客目无王法,夜闯正三品翰林院学士汪萼之府,残忍杀害汪府新婿,又将汪府千金汪语蝶掳走至郊区破庙,三十余人对其彻夜轮番行禽兽行径,手段暴戾,令人发指!      判定案犯于三日之后行斩刑,且即日午时起拖至菜市口跽跪示众,夯枷□□,向世人宣讲其恶行罪愆!”      ……      此仅为提要,具体文笔要由写官再斟酌细添。写官手中握着笔迟疑了下,正思忖首辅大人的命题要如何拟写才好。这时苏博清却从椅子里起身,上前跪地,自荐请命道:“大人,草民愿代写官草拟此榜。”      这倒令谢正卿颇觉意外。原本他还当苏家人都是苏明堂那副性子,谦恭仁厚的老实疙瘩,只当苏妁是苏家唯一的‘例外’。现在看来,这苏博清倒也不似个安分守拙的,起码被打一巴掌能有魄力回敬回去。      谢正卿没对他说什么,而是做了个手势示意写官退下。苏博清则立马补位,坐上了蒲团,提笔疾书!      显然那些说辞在心中酝酿已久。      昨晚云娘将买菜时听来的话如实告诉了苏博清,他苦思一夜如何救妹妹脱困,在今早决定进宫时,就已想好了对策。      谣喙这种东西,满足了众多人猎奇的欲望,故而不论真假,均有受众。若想要遏制亦不可硬来,硬来只会越发激化了民众的猎奇心思。      按下一个蜚言,最好的方式不是抓人,而是以另一桩更有‘趣’的丑事来遮盖。这样人们很快就会沉浸在下一个更大的乐趣里。      苏博清来草拟这个榜自然是有便利,汪语蝶哪处有伤哪处有疤他自然比谁都清楚,重笔渲染她惨遭凌虐之细节,单是看着这些文字便可令人浮想联翩……      半个时辰后,太监取了草拟好的长长榜文下达至府衙,之后很快便被衙役们拿去四下里张贴。上头发话了,若有一条巷子巡视不到此榜文,扣尽月银!如此,哪个还敢偷懒?      每张榜一经贴出,便迅速吸引来一批路过的百姓。      很快,一种怜悯夹杂着贱视的神情,浮上阅榜百姓的脸庞。接着这种神情便如瘟疫般,疯速染遍全京城……      “以前咱们也只是当坊间笑料听听,想不到竟连官府都站出来佐证了,那这事儿没跑了!”      “哎哟~三十几个铁勒莽汉‘招呼’汪家小姐,想想都……太疼了不敢想了。”      “疼?我看是爽吧!那些铁勒暴徒都押到菜市口示众呢,听说都去围观了,咱们也赶快去看看是些什么嘴脸!”      ***      菜市口,仲秋八月,赤日中天。      十个着黑衣的铁勒莽汉排成一列跪在地上,胸前挂着罪由牌儿,上面详尽描写了几人罪状,可这些人的脸上却不似有半分的惭仄表情。      面对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百姓,他们反倒兴致昂扬的大吼着对起话来。      “哎!俺给你们说啊,那个汪大小姐的花招儿可真是不少~那夜俺就随便一吓她,说不能把爷伺候舒服了就抹了她脖子,结果她那叫一个卖力啊!亲遍了爷的全身不说,那活儿比窑子里最会讨宠的妓子都厉害!”      “俺也纳闷,都说那汪家小姐是新嫁娘,按说这初经人事的新妇咋能懂那多花样儿?有些动作都让俺觉得自愧不如,看来这汪大小姐在嫁人之前就没少过男人疼啊!”      “哎哎哎,你们那都不算啥!俺是汪语蝶那晚的第一个男人,她早把本事都使俺身上了,到你们那儿都只剩应付了……”      ……      他们跪在台子上聊的热闹,下面围观的百姓则有的嗤之以鼻,有的兴劲儿正起,有的跟着起哄,有的神情冷漠。      只是不管是带着哪一种表情的,他们都从头听到了尾,不舍得落下一句。      时至此刻,还有谁记得之前的流言?      苏家姑娘?哎,不过只是些无根无据的荤段子,没半个当事人站出来说道,也没谁亲眼目睹过,听过就罢了,说多了倒觉没味儿。      哪有这汪大小姐来的精彩!当事人排成一排在这儿追忆,描述的那叫一个淋漓尽致,仿若那夜情景再现,直听得人血脉喷张!      这哪里还是跽跪示众,宣讲恶行罪愆,这简单就是来给全京城百姓说书的!还是最香艳最令人欲罢不能的那种!”      ***      学士府,曹管家看到汪大人脸色发青的回来,便一路跟着进了书房,伺候着把斗篷脱下。      他纳闷的看着大人,想问这是在外头遇到何不快之事了,可看这副脸色又不敢开口,只得将好奇和担忧暂时咽下。      汪萼进屋后便直僵僵的杵在书房进门处,仿佛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强撑着回了家,一但与外界隔绝了,便不想再多动半下。      曹管家深皱着眉头看了半天,也不见老爷有任何动作,只见那双老眼里满布着凄入肝脾的红丝,却又欲哭无泪。      顿了这许久,曹管家终是忍不住了,谨慎的轻声试探了句:“老爷?”      汪萼依旧杵在那儿没有任何反应。      “老爷?”曹管家这回声量稍大了些。      就见汪萼那张脸缓缓侧过,面色死灰,双眼痴迂的看着曹管家。不知为何,曹管家竟觉得汪萼瞬间苍老了许多。      既然已经开口了,曹管家便想干脆问明白,是以凝眉道:“老爷,您这到底是遇到何难事了?二十多年了,您一直信任老曹,何不说出来让老曹为您分忧?不管何事,它总有解决的法子啊!”      汪萼未语,曹管家却先流下了两行浊泪。二十多年了,他发誓从未见过老爷这副无措的样子!就连当初姑爷死在府里,小姐被掳走时,老爷亦能镇定自若的盘算对策,想法子解救。      可这回,竟似被逼至了绝境般,整个魂儿都归不了舍了。      又沉默了许久后,汪萼脑袋颤栗着,终于开了次口:“语蝶呢?”      曹管家连忙详细回道:“小姐还在房里。落儿说小姐昨晚吃多了凉物,肠胃不适,折腾了一夜,这会儿应是还在补眠。”      就见汪萼的头抖的愈发厉害,他点了点,声音也颤巍巍的:“命人将大小府门锁了……任何人不得出府……”      曹管家这下则更加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可还是不理解什么天大的祸事能瞬间将老爷打倒?他咽了下,“老爷,那您明日早朝怎么办?”      “不上了……”         第八五章   落日似血, 苏府后院儿夕暮气韵已至,苏妁的屋里早早燃起了蜡烛。      这一日, 桐氏已来叩门数次,奈何霜梅就是把着门不给开, 说小姐不舒服想一个人静静。起初桐氏还担心, 想要硬闯, 结果苏博清借着旁的引子将人给哄走了。      苏明堂的病才稳定没多久, 甚少出门,桐氏更是伺候着他大门不出,故而夫妇二人皆不知外面出了何事。苏妁这突如其来的闹情绪,一整日不吃不喝不出门, 让他们有点担忧,但到底有霜梅伺候着, 便也不去干涉太多,只想着睡一觉明早就好了。      知道苏妁这一日都将自己锁在屋里,谢正卿立在门外叩了两下门, 没任何回应,便声色阴鸷的命道:“把门砍了。”      这话一落, 岑彦便抽出了绣春刀,可也在同时,“吱嘎”一声, 那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去院儿外守着。”谢正卿转头小声命了一句,则将屋门向里大推开。      岑彦往院儿口走去,他边才想明白过来, 原来大人先前砍门的那句并不是喊给他听的,而是喊给门里面的人听的。      抬脚进了屋,便有一股子淡淡的花香萦绕上鼻尖儿,这是谢正卿头一次进女儿家的闺房。      镂空的窗牖上雕着如意珐琅花,暗红的夕暮光晕携着树影斑斑驳驳的映在屋里的地面上。      左手贴墙位置是一张黄花梨的架子床,床不甚大,却是修饰的极为精巧,纱纱穗穗的装裹着,一看便是个娇姝女子的香榻。      香榻上坐着的正是苏妁,明明穿的很严实,却还用棉被裹着身子,不知是冷还是怕。她呆呆的盯着角落里的错金花鸟小熏炉,脸色煞白。      她一旁站着的是霜梅,方才去开门的也是霜梅,只是此刻这丫头显然是有点儿碍事的。      “出去。”谢正卿只淡淡的吐出两个字。      霜梅起先还想看看小姐的意思,但刚一抬眼不经意对上谢正卿那双阴郁的眼睛,立马像被鞭了一鞭子似的,打了个哆嗦,就乖乖退出屋去了。      谢正卿缓步走到床边儿,伸手在苏妁的脸颊上摸了一把,果然还有未干的泪迹。他贴着床边儿坐下,与她刚好面面相对,然后没开口,先将人往自己怀里轻轻一拨,给了她个依靠。      苏妁惊醒了下,在他怀里打了个激灵。这一夜一白日她都浑浑噩噩的,分不清这会儿是什么时辰,只有一种感觉,就是不想见人,不想见任何人,不管是爹娘还是谢正卿。      就连霜梅都是只能在耳房里呆着,若不是先前听见谢正卿要砍门,霜梅也不会过来这屋。      可苏妁知道,爹娘她能躲,霜梅她能吩咐退下,可如今抱着她的这个男人,她躲不了也推不开。她在他面前,除了顺从没有其它选择。      谢正卿从不会给她逃避的权利。      “为什么要硬闯我的房间?”她无力的伏在他肩上,声如细丝,明明是在诘问他,却莫名的字字酥骨。      “因为你在里面。”      他的话,竟让她无力反驳。可是不知为何,他这一来,昨夜听到的那些提及他的话突然又在苏妁脑中不断回响……      苏妁猛的用力去推谢正卿!谢正卿未料到怀里荏弱的人儿会突然使出那么大的力,故而这一下还真将他给推开了。      她在想,那些话他可听到了?那般污秽不堪,那般淫亵下流……她紧紧闭着眼,不想看他的脸!      谢正卿一下便看透了苏妁的心思,忙双手捧起她的脸蛋儿,让她不得不抬起脸面着他,“妁儿,听我说,你还是个清白姑娘,不必去想那些猥琐闲言。”      苏妁拼力的挣扎,似是厌恶极了被他碰触任何地方!可她越是挣扎,他就将她身子箍得越紧!最终又强行将她锁回了怀里。      谢正卿按着她的脑袋呵斥道:“你给我听着!我对你做的那些只是出于本心,与你爹的事无关!便是没有苏家下狱之事,我也一样会将你留在宫里强行亲近!那不是桩交易!”      苏妁冷静了下来,至少她不再挣扎。她抬头直勾勾的瞪着谢正卿,眼底里终于不再是瑟缩,而是熊熊燃起的怒火。      “那不是桩交易?那为何你总在暗示只要我去迎合你,你就会放了苏家!”      他嘴角勾起丝暧昧弧度,手指一勾,将她下巴高高抬起,带着淡淡的暖笑:“我从未那样说过,一直是你自己那样意会罢了。”      苏妁先前的那点儿气势瞬间溃散,眼神也自他脸上躲闪开来。细细想来,是啊,他的确从未说过她去取悦于他,便能换回苏家的安好无恙。他的话总是轻轻点拨,接着便是让人自行领会。      就如那晚,他只说是放是判全凭心情,她便任他折腾了一夜……      所以现在,他倒是撇了个干净?      看着那张小脸儿越来越委屈,谢正卿恍然意识到这样哄是没用的,只会令她更加生气。想了想,眼下也只有先令她无心思想那些流言,他要将她的身心占满。      接着他便一抬她下巴,吻了下去,刺开花瓣,直击花蕊,轻咬慢嘬,好一番厮磨。      一时间,苏妁只觉心跳如鹿,脑中渐空,旁人说的那些污言秽语她一句也记不得了,她只在拼力承受着他一波又一波的贪婪榨取!      谢正卿微垂着眼睑,舌尖儿不安分的一搅动,便见苏妁的脸颊如月生新晕般染上了一层粉霞。他最喜欢看她这副羞态媚极的样子,随着唇舌间力道渐增,那粉霞渐渐飘至耳后,嫣嫣一片。他不由得伸手去抚摸她的脸蛋儿,粉腻酥融,如触凝脂。      然后他的手顺着那嫣嫣嫩粉的蔓延,徐徐滑上她的耳廓,揉捏着那软玉新荔似的耳垂儿……      苏妁起先还挣脱上两下,但很快便酥化了般软在谢正卿的怀中,粉面含春,娇慵无力。他眸底云雾涌动,不断嗍吮,任她身子软绵绵的赖在他胸前。      须臾,似又忽地贪恋起什么,谢正卿一双修长大手在她背后轻轻一抵,便迫着她与他胸前相贴,顿觉一片玉软花柔。      苏妁悠忽睁眼,娇嗔的急他一眼,他却只眸中回应了两分淫溺,接着将她按倒在床上,压了过去。      苏妁身子轻颤了下,双手本能的架在胸前,妄图与谢正卿隔开个安全距离。可谢正卿却能轻易的将这层防护剥开,双手钳着她那纤细的手腕儿,轻轻一掰便分至两边,按在软软的衾被上。      他覆在她身上,感受着身下的娇小玲珑和饱满鼓胀,再看她烟眸如水,丹唇粉润,已觉昏然似醉。      “对你做这些,是出于我的本心。而你愿意承受,也是出于你的本心。妁儿,你扪心自问,这些天没有想过我么?”      “我……”苏妁刚开口吐出半个字儿,就被谢正卿的食脂竖在唇边儿堵了回去。她被迫咽下了后面的话,纳闷儿的凝着他。      却见谢正卿缓缓下移,然后轻枕在了苏妁心口窝的位置,右耳紧贴在她左侧胸口上,声音低沉且郑重:“现在说。”      苏妁只觉一阵儿心跳狂乱,根本说不出什么!他到底是想听她有没有昧着良心回答,还是趁机……      无耻!以前拿苏家人的生死祸福威迫于她,逼她不得不就范。如今业已离宫了,竟还欺负上门了!简直欺人太甚。      “没有想过!”苏妁忿然答道。      谢正卿带着两分不舍自她的胸口移开,反手捏住她的下巴,右手指尖儿则轻佻的在那两片唇瓣儿上轻轻游走了一圈儿,眼神玩味,语气暧昧:“妁儿的小嘴儿倔得狠,可心,却很诚实。”      不想他,会跳得那样快么?      “谢正卿……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是当朝首辅,什么样的女人要不来,何必逮着我一个小小民女欺负!”说着,她急的哭了出来,泪溢於睫,嘤嘤垂泣。      她的确是曾迷惑过,甚至一度真的依赖上了这个男人。可是当她听到外面的人都是怎样嗤笑她,怎样嘲讽苏家后,她番然醒悟了……      这个男人是当朝首辅,是睡龙榻、坐龙椅、手掌玉玺、睥睨天下的人!他久居紫禁城见惯了各种出身尊贵、旖旎精明的女人,故而才会对她这种不谙世事、娇憨稚拙的小丫头生出了几分玩兴。      可她若是傻乎乎的供他玩乐,很快便有一日他腻了倦了,不会对她负任何责,只会让她乃至整个苏家,沦为戊京的笑料。      明明怀中的人儿哭得可怜,可谢正卿心底竟莫名的感动。往日苏妁皆是唤他‘大人’、‘谢大人’、‘首辅大人’,今日竟破天荒的头一回直呼名讳!这三个字从她那张红菱小口中吐出,格外的萌甜稔腻。      他以手为她拭泪,哄道:“那是疼你,不是欺负你。是为了让你没心思再去想那些纷杂的流言。”      “你可以用这些淫邪手段暂时扰我心神,不让我去想那些污言秽语,可那些污言秽语仍然在口耳相传!我一个人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又有什么意义?”说罢这句,苏妁已由轻啜转为伤心的抽噎。      谢正卿心疼的将她往怀里捞了捞,侧身抚着那一头如缎的青丝,“妁儿,那些已然过去了,不会再有人说了。”      而且他也已想好了一个彻底堵住那些谣喙的法子。      苏妁只觉悲伤至极,趴在眼前这个刚刚欺负过她的男人怀里哭的泣不成声。她想着暂且抛开那些理智,只得这片刻的发泄也好。不得不承认,谢正卿的怀抱热烈且有力度,总能莫名的吸引她去依偎。      良久,苏妁终觉哭够了,离开谢正卿的怀抱,自己揉揉一双略肿的大眼睛,蝶翅般的睫羽挂着碎小的泪珠儿眨巴眨巴,瘪着嘴看看双手仍环在她腰枝上的谢正卿,委屈的抽噎一下,忽地认真道:“我这辈子不想再见到你了。”      “那这辈子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无赖!”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说罢,谢正卿将脸贴过去,示范了一番‘无赖’行径。      “啊——”苏妁痛吟一声,伸手捂上小嘴儿,只觉一阵儿麻麻辣辣。他竟真咬……      苏妁嗔怪的看着谢正卿,谢正卿却又附上了她的耳畔,带着几分宠溺语气轻声呢喃:“放心,妁儿还是个清白的黄花闺女。”      苏妁脸上怔了怔,外面人人都说她上过首辅大人的床,自此就是个残花败柳了。      她自己知道,这句并非是坊间诳言,她的确上了谢正卿的床,还不只一次。可她不明白,她明明都上过他的床了,也和他肌肤相亲了,他为何还要说她是清白的?      他这是在戏弄她?      似是看出了苏妁纠结不安的小心思,谢正卿邪怪的笑了笑,然后在苏妁的眉心轻吻了下,意调温柔道:“有一天妁儿会懂的。”      之后谢正卿瞥了眼窗桕,见有白晃晃的剑身挥过,这是岑彦打的暗号,证明有人往后院儿这边来了。      谢正卿遂从床上起身,匆匆搂了苏妁一下,交待道:“这几日我会暂时住在褚玉苑,你白日里可来此找我。”      言毕,便转身出了门。      苏妁情不自禁的伸手抚上自己的脸颊,上面残留着谢正卿刚刚搂她时胸膛的温度。心中暗暗思忖,他为何突然又住褚玉苑了?难不成是因着她出事了,才为她留在宫外……      正这般想着,又有人叩响了房门,接着便是被霜梅引进来的桐氏。      苏妁这方意识到谢正卿刚刚为何突然舍得走了,看来是得到了讯号。想来霜梅为了多将娘亲阻住一会儿,方才也定说了不少废话磨蹭。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这会儿码得顺心多码点儿,23:40再加更一小章,宝贝们不用熬夜等,白天起床再看也是一样哒~字数可能不会太多,毕竟加量的前提是保质,每个桥段还是要用心斟酌哒。   第八六章   桐氏进屋前还蹙着眉一副担心的样子, 但进屋后见了苏妁便释然的笑了。      女儿整整一日不出房门,桐氏便担心是她身上哪里不好, 结果这一看苏妁脸蛋儿粉嘟嘟的,嘴唇儿也红艳艳的, 气色好的很, 没半点儿要生病的样子。      她便上前抓着苏妁的手, 拉着一并坐到床上, 好奇询问道:“妁儿,你今日是怎的了,三顿饭都不肯出来吃,娘还以为是你身上哪里不好。”      “没有。”苏妁眼神闪躲了下, 这一开口便暴漏了些恹恹之意。      脸蛋儿上的红晕和殷红的嘴唇儿,不过只是某人方才的‘杰作’, 而并非她真的无恙。那些压在心底里的东西一时半会儿还是过不去的,更何况她不信外面的人真能停止散播她的那些流言。      想到爹娘不定哪一刻也可能听到那些,苏妁本能的想躲避。可又想到谢正卿先前反复说的让她放心, 事情已遏制住了,京城不会再有那些流言。她又莫名的有些相信, 因为他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如今苏家正值多事之秋,爹的身子也是刚刚有了起色,苏妁想了想, 便哄道:“娘,其实妁儿就是昨晚拉着霜梅下棋下迷了,竟不知不觉熬到了天亮, 这才好好补了一日的觉。”      “哎,你这孩子怎的这般不知节制?熬夜伤身,那你今晚可别再下棋了!”桐氏脸色严肃的诘斥道。      “好好好,娘放心吧,妁儿现在还乏着呢,待会儿您走了妁儿就继续睡。”      桐氏笑笑:“这是换着法儿的赶娘走?罢了,你早歇着吧。”说着,桐氏起身出了屋,并嘱咐霜梅从里面将门栓好。      躺回床上,苏妁也真感到一阵困乏袭来,没过多会儿便睡着了。      她也想不通,为何每回不论心情有多烦乱,只要被谢正卿那样抱抱亲亲安抚一番,就莫名的开解了……      ***      三更时分,正值花街鬼市喧闹之际。      上百名衙役持着水火棍分别自南北两头儿进行包抄搜寻,酒肆茶管青楼妓妨逐一搜查,将所有说夜书的先生都押走。      这一夜,府衙的牢房多了二十多名新犯。      锦衣卫接手来此逐个提审,结果不出首辅大人所料。这些先生们虽承认是收了人家银子,才讲的苏家姑娘那些艳闻,但源头却根本揪不出来,甚至连当初找上他们的都不是同一个人。唯一的共性,便是出银子的那些人皆非京城口音。      岑彦带着审出的结果回皇极殿禀明,谢正卿听完复述便看透了个中玄机:“幕后之人雇了一批外地的生面孔来办此事,办妥了立马再将他们送出城去,之后不论如何在戊京范围内查,都是半点儿痕迹寻不得。”      这一切,倒是如他之前所料。早料到抓回这些人也审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之所以还要抓,那是因着这些说夜书香段子的先生,实在是搅乱了京城的治安。      岑彦忽地跪地,拱手请命道:“大人,这些说夜书的先生,不拿刀,不拿枪,却以一张无良的嘴皮子害了无数人!死在他们这张嘴之下的,又何止佐杂官一家三口!咱们就算是找不到幕后给银子的人,也不该轻易饶了这些助纣为虐的。”      看着神色肃穆非常的岑彦,谢正卿吐出四个字:“翌日斩首。”      岑彦谢恩退下,立马去将指令下达给府衙。其实即便是没有他的这番慷慨陈辞,谢正卿原本也是如此打定的。      周语有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      身为上位者,若连民众舆论都约束不了,旁处也难有太大建树。朱家的今日,便是教训。      岑彦走后,谢首辅又宣来了礼部尚书张茂,及礼部侍朗赵景胜。      二位大人行过礼后,静候首辅大人的指示。只是谢正卿甫一开口,便将二人吓的面上一怔!      “今日请二位来,是为商议纳吉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  请原谅我是如此短小的一章,可我意义非凡呐~(OS:抱歉嘻嘻,还以为今天状态好能憋出至少3千字的加更,结果……写着写着困了,加更这么点儿作者表示脸红。。。 明天再见喽~晚安么么哒   第八七章   这日骄阳满天, 算是近些日子里难得能不披斗篷,便能在院子里坐住的和煦日子。      霜梅搬了个竹制的躺椅放在后院儿, 让刚刚用完午饭的苏妁能在外面晒晒太阳。苏妁枕着靠背的软垫子,腿则搭在脚踏上, 身上只盖一张薄薄的羊绒毯子, 好不惬意。      一连三日, 她都以各种借口将自己锁在房里。起初是连饭都不用, 后来怕爹娘起疑,只得给桐氏晃称提早来了小日子,身子不舒服,让霜梅将吃喝用度直接取进屋去。      今日还是霜梅出了趟门, 回来信誓旦旦的给苏妁保证,市井已无半句关于她的传言了, 她才愿意用完午饭后出来坐坐。      几日里不着阳光,脸色都变的阴晦了几分。      苏妁侧过头,看着坐在竹椅上认真绣东西的霜梅, 出言打趣:“荷包?这是给我绣的吗,霜梅?”      “小姐, 我上月给您绣的那个不是还很新?您怎么又惦记上了!”明知苏妁只是逗她,霜梅嗔怪回敬。      娥眉微蹙着,苏妁转回头仰望着蓝天, 佯装失落道:“噢,那不是给我绣的啊,难怪上月那个针脚那么粗, 这回这个针脚倒是细的很,果真是女大不中留。”      碧空如洗,丝丝云絮轻荡着,被暖阳的圣光镶裹着金边儿,让人看的心情舒爽无比。      霜梅见苏妁这是自己心事刚一去,便不肯饶了她,只得将话题带往一边,“小姐,您猜现今坊间关注的是谁?”      “谁?”苏妁忽地又侧转过头看着霜梅,神色紧张,她总是有些不置信,那些事情就会这般轻易的过去。      “是汪家……”刚想说是汪家小姐,但霜梅忽地意识到没必要跟那个女人如此客气,便改口道:“是那个汪语蝶!”      “她?她的事儿不都过去了么。”苏妁笃信戊京的百姓们是没这么长情的。      “又出新进展了呢。”霜梅边仔细插着针线说道。      “怎么了?”苏妁从躺椅上起身,一把将霜梅手里的竹绣绷夺下,心中气的是有进展之前不说,竟还卖关子。      霜梅见手中落了空,不满的嘟了嘟嘴,“就是当初掳走她的那些铁勒人给逮着了,被押着在菜市口跪了三日,从早到晚说的都是当初□□汪语蝶的不堪事儿,结果京城百姓们一下就有了新话题。”      “难怪……”苏妁眼珠子转了转,心下暗忖怪不得自己那事儿能平的如此快!这边有当事人现身说法,自然就没人关注她那点儿虚无缥缈真假难辩的事了。      “不过这些铁勒人落网的倒真是时候啊。”她口中喃喃道。      霜梅点点头,晏晏笑着:“小姐,听说汪家自出事第一日就大门紧锁,再无任何人出来呢!汪大人更是连朝都不上了,看来真是一家子都无脸见人了。”      听完这话,苏妁想着若是陆鹤轩得知这一消息,也会觉得苍天有眼吧!他不敢告汪家,而汪家如今也落了难,这女儿家的清誉算是毁了个彻底。      恶人自有恶人磨,罢了,她也懒得管汪家的破事儿,眼下自己都一团乱麻了。      “霜梅,”苏妁神秘兮兮的唤着,然后四下里看了看,确定不会有人来后,才附上霜梅的耳畔小声问道:“你说这黄花闺女和不是黄花闺女,如何鉴别呐?”      霜梅虽性子泼辣些,身为丫鬟也没那么多男女大防,但对于这种事还是不通的,毕竟也只是个未出阁的小丫头。      她便只得摇摇头,为难的看着苏妁:“小姐,这我哪儿知道,不过您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刚问完,霜梅忽地想明白什么似的,圆瞪着眼指着苏妁:“小姐,难不成您和谢首辅已经……”      “啊呀!”苏妁忙去捂霜梅的嘴,接着小声急道:“你别那么大声!”      霜梅被她捂着嘴,点点头。之后苏妁松开手,眼眸一垂,泫然欲泣,脸上亦显露出惭仄之色,“我……我在宫里住了那么多日子……”      “小姐,对不起。”霜梅恍然意识到那段时日苏家的艰难,而她先前竟还带着打趣的心思问。便是真发生了什么,小姐也是为了苏家才做出的牺牲。      苏妁摇头,意思无需抱歉。其实那些日子说起来,也不似外人想的那般难熬。虽是留在宫中为质,也被迫做了许多出格的事,可凭良心讲谢正卿待她并不薄,相反有时还很好到令她动容。      只是如今走出来,再回头看整件事,她确实无名无份的上了谢正卿的床。那这,就是人们所谓的被玩弄吧。      想着想着,已是嘤嘤垂泣。      “小姐,您先别急!既然连您自己都不能确定,那说不准也……”霜梅没说下去,但她总觉得女人在那些事儿上便是再懵懂,若真发生了也应该是能明白的。      “对了小姐!”霜梅忽然想起什么,“听说在女儿出嫁的前一夜,当娘的都会亲手交一本儿辟火图给女儿,里面画的便是些洞房之事!我猜夫人手里肯定早就备下了。”      “辟火图?”苏妁懵懂的看着霜梅,心忖着那些场景要如何画出来?难道上面会画着所有谢正卿对她做过的事?那得多羞人!      霜梅见苏妁只顾着害羞,却不去想正事,便提醒道:“小姐,您如今不是急着要证明自身么?那去把辟火图偷来看看不就懂了!”      不自觉的舔了舔略干的嘴唇,苏妁赞同的点点头,然后同霜梅商量了个配合的法子。      ……      这会儿正好是用过午饭,苏明堂如往常与大哥苏明山在院子里下棋。霜梅则去找夫人桐氏,说苏妁的后院儿今儿个见着了老鼠!      桐氏忙找了些药,跟着霜梅去后院儿看。这时苏妁则趁机进屋翻找辟火图。      依霜梅所言,那种东西都是压厢底儿放着的,苏妁便直接去翻两个衣柜的最下面,奈何找了半天也没找着。      不久后便听到院子里霜梅故意大声的说话,苏妁知道她这是在提醒自己娘往这来了,便赶紧将衣柜合好,遛出了爹娘的卧房。      空手而归,霜梅再出一计。      “小姐,听说那种东西在花街有卖!”      苏妁想了想也是,光天化日的谁有脸卖那种玩意儿,也只有在花街鬼市子上才有机会寻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遂点了点头,打定了主意今晚再去一趟鬼市子。      ***      在菜市口围观的百姓依旧是里三层外三层,十个铁勒莽汉光天化日之下淫词垢语不断,满口秽德污行的龌龊事,声情并茂,凿凿有据。群众们就像听书似的,听的好不过瘾!时不时还有人挑一些细节问出来,那些铁勒人倒是乐得一一细答。      围观的人群中,有一双特殊的眼睛正在注视着台上十个铁勒人,这人与旁人的眼神皆不相同,带着不信与愤怒。      今日已是跽跪示众的第三日,原定的跽跪三日行斩,这会儿果然来了十几个衙役,将这些铁勒人拽起后押回府衙。      这些人谢正卿早便交待了,不杀,毕竟他们并非原凶,而且此次还算立了功。但也命人特别交待了,出去后不得再做雇佣杀手的行当,当然,也给了他们一笔不小的银钱。      夜里,十个铁勒人高兴的拿着银子从府衙后门儿而出,打算一路回铁勒老家。如今有了钱,他们也想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不被逼到份儿上谁愿拿命换钱!      可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忽地闪出!那人手里握着把明晃晃的大刀,横刀挡在他们面前。      “你是什么人!”其中一个铁勒人喝问道,毕竟他们人多势众,又有武功底子,还能怕一个单枪匹马的?      那人不答,只将手中的刀用力一握,既而大步怒奔着冲向他们!淬不及防的两刀落在其中两个铁勒人的脖子上,顿时血柱喷涌,二人双双倒地!      其余八人见状忙塞好钱袋,紧握双拳以一副备战状态迎击!毕竟是八对一,便是赤手空拳亦有胜算。      奈何七八招过后,又有五人被砍中了要害,倒地不起。      最后三人已见识了来人的武艺高强,心知便是有兵器在手也未必能敌,更何况如今手无寸铁!三人便在对峙之机相视一眼,打了个暗语,猛地一同转身往巷子另一端逃去,三十六计走为上!      孰知来人却好似看得懂他们的暗语,抢先一步腾空一跃!将刚调转头欲逃的三人堵了个正着。三人不禁眉头紧皱,相视一眼。      何只是这一次被看破,便是先前八人打配合时所用的手势,也都能被这来人看透似的一一破解,他们的相互协作未得到半点儿效果。      起初他们还以为,是雇佣他们来演这一出的人,不想留活口。但现在看来,这更像是自己人。      眼见逃已不成,三人只得做好拼死一搏的准备。但在动手之前,其中好似头目的一人开了口:“今晚怕是俺们兄弟几人的命都要交待到你手上了!既然是要见阎王的人了,你至少也让俺们死个痛快!你到底是何人?”      来人握着刀柄的手略松了松,眼底有过一瞬的迟疑。但终了,他还是将蒙着面的黑布摘下,以真面目示人。      那三个铁勒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儿,脸色骇然!他们虽不认得这张面孔,却认得那之前被黑布遮挡着的白珠族徽……      没错,这人也是他们铁勒人!      “这是为啥?咱们铁勒勇士从来齐心,在外见到族徽纵是没交情也有三分亲!你却为啥要难为俺们兄弟?”那头目脸上所表现出来的是发自肺腑的不甘与不解!         第八八章   可那来人亦是一脸的忿然, 丝毫未有心软之意,将手中的刀又握了握, 指着对面三人喝骂道:“你们压根儿没碰过汪家小姐,却在菜市口信口胡诌!毁人名节!”      那三人面面相觑后, 心虚嘴硬的反问道:“你咋知道俺们是信口胡诌的?俺们没碰过她, 难不成你碰过!”      “说对了, 当初就是老子碰的!”话罢, 月色下泛着萧萧寒光的大刀向前一通乱砍,那三个铁勒人很快相继倒地。此时地上已是血污一片!      男人提着滴血的大刀,披着婆娑树影,在长长的巷子里走着, 刀尖儿上滴滴嗒嗒的落下腥雨朱露。      这个男人,就是当初饶了汪语蝶一命, 并将她偷偷放了的那个铁勒死士,叫呼延邪。他们是当初被汪萼雇佣的死士,在铁勒亦算出类拔萃的高手, 故而今日之战,他断无败的可能。      因着丑, 呼延邪活到三十多岁还没娶上个媳妇;又因着穷,他连个窑子也没逛过!想他这辈子就得过汪语蝶这么一个女人,虽是在那样不堪的境况下, 但他仍是回味了数月。      自从离开戊京,呼延邪脑中就如何也挥不去那个伏在他身下急喘的娇弱女人,她让他体会到欢爱的愉悦。在旁的兄弟将她当成个玩物时, 呼延邪却将她当成神赐的礼物,那美妙的感觉,他终生忘不掉。      这回是因着在铁勒收到消息,听说有当初一同闯汪府的兄弟落了网,今日斩首。呼延邪便想着来送上一程,孰料却只是几个冒名货。      不过既然大老远回来了,呼延邪还想再了一桩心愿。      ***      一弯钩月挂在天边,散发出淡淡的银光。汪府的朱漆镶铜铆钉大门紧紧的阖着。      那些铁勒人在外面跪了几日,汪府的大门便闭了几日。这些日子汪萼称病不上朝,朝中众人也都心知肚明,大多当笑话来看。      汪萼知道今日是那些人的行刑日,之后这丑事便会逐渐淡化下来,他只希望时日过得再快着些,让人们早些忘掉那些荤话。      被锁在府内的汪语蝶起初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毕竟是三日,瞒也瞒她不住。汪萼虽未亲口对宝贝女儿讲,汪语蝶的贴身丫鬟落儿却将底下人口耳相传的话悄悄告诉了她。      汪语蝶知道发生了什么。是以她也不再急,就安安静静的将自己关在屋里,连屋门都不出。      这会儿落儿堪堪伺候完梳洗,帮小姐松完了发,端着铜洗退了下去。      夜里风大,便是落儿之前已将门窗栓严了,那雕花的柳木窗牖还是被刮得哐当哐当乱响。      汪语蝶披散着长发坐在梳妆台前,痴痴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青丝如墨,肤若凝脂,除了那略显憔悴的苍白嘴唇外,还算是轻灵娇媚。      可她想不通,为何这辈子就没碰上个真心待她的男人?      就这般看着看着,那铜镜里的脸突然竟变成了两个!汪语蝶惊恐的圆瞪着双眼,透过铜镜她知道,就在她身后站着一个男人!一个膀阔腰圆,肌腱发达的强壮男人!      这人……是铁勒人!那种草原上骑着马长大的男人,身材和眉眼皆与汉人有着极大的不同。      她身子微微颤栗着,两眼持续惊恐状,可她不敢转头去看!仿佛一但对上了眼,她就真的落入危险之中。尽管理智告诉她,便是不转头去看她也逃不掉。      因着近日的事她不想见人,便亲自调走了后院儿的下人。如今后院儿除了她,就只有一个落儿。便是她此时大喊将落儿叫来,也不过就是这男人一掌可以解决的问题。      铜镜里,那男人正缓步向她靠近,透过镜子直勾勾盯着她的双眼,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般!随着他步步欺近,她也越发的能看清他的五官。      汪语蝶恍然记起来,这男人不就是最后回破屋,帮她割断绳子放了她的那个人?可他既然放过了她,又为何还要找上门来?她犹记得这个铁勒男人最后说的那些话。      “你是我这辈子的第一个女人,偷偷放你一条生路。银子我们拿了,仇也报完了,今日就启程回铁勒。你安心过活吧,官府抓不了我们,我们也不会再去害你。”      突然打了个冷颤!汪语蝶好似想明白了。今日那十个铁勒人行刑,难不成这人是觉得当初放她一条生路,如今她却害死了他的十个兄弟,所以回来复仇要杀了她!      “大哥,我没有,真的不是我告的你们……”她猛得转过头,流着泪冲男人解释。      可男人眼中的火焰未有消减半分,一副马上就要杀了她的样子逼到她身前!与她前身相贴。      汪语蝶还坐在凳子上,却被男人逼的背紧贴在梳妆台上,动也动不了,想起都起不来。她仰脸胆怯的望着男人,满眼哀求。挨得近了,男人脸上那道斜跨脸颊鼻梁的刀疤显得愈发骇人。      “那些人,都死了。”便是不动怒,呼延邪说话亦是粗声大气,总给人一种蛮横威吓感。      都死了?汪语蝶越发笃定了先前的猜测,看来他真是来报仇的!她急的泪如泉涌,还是拼力的想要解释:“大哥,您听我说,您那些兄弟真的不是我告的……也不是我爹派人抓的……您仔细想想,我罪都受完了再去告能有什么好……汪府就明晃晃的摆在这儿,难道我不怕来寻仇吗……”      她边哽咽边解释,显然那个男人一个字儿都没用心听。呼延邪那双天生带着凶残之感的牛眼,只死死的盯在汪语蝶那一张一合的小嘴儿上。      这几个月来,他忘不掉这个女人,可他对这个女人的记忆,只有肉体。      “你怕我杀你?”听她说了那么多,他只有这一种感觉。      汪语蝶的头止不住的颤栗着,听他问,迟疑了下,既而用力点了点。      男人一双乾糙的大手忽地伸进汪语蝶两侧腋窝,卡在她身侧将人整个举起!然后放在她背后的梳妆台上。      汪语蝶被他搬着坐到台子上,身前刚容出一点儿空隙,男人又欺近上来半步,紧逼着她。他的手未有抽走,仍卡在她的两侧腋下,掌心粗砺的茧子透过寝衣磨得她生疼!      “我不是来杀你的,我说过你是我的头一个女人,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看看她?汪语蝶欲哭不能,他看她一眼能吓得她少活十年!但她不能这么说,她只能像送瘟神一样,温言软语的哄着他将他送走。      “大哥当日放小女一条生路,小女感激涕零,此生都不敢忘。便是大哥不来找小女,小女也总想着找机会再见大哥一面,好报答恩情。”说着,汪语蝶低头伸手在妆匣里翻找,很快掏出一张银票和两支金簪,颤颤巍巍的双手捧着往前递了递。      低头扫了眼那些金灿灿的东西,呼延邪只将手从她腋下抽出,却没去接。金子他是想要,可眼下他更想要的是女人。      “我不稀罕这些!我现在就缺一个女人。今日来就是为了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跟我回铁勒?”      “跟……跟你回铁勒?”汪语蝶脸上怔住了。      “怎么,你不愿意!”男人声音粗闷的质问道。      明明是在问,可他那强硬的语气让汪语蝶明白,这事儿上他并没有要她选择的意思,只不过是在命令她罢了。她暗暗垂眸往下看去,见男人紧攥着右拳……      她若不愿意,说不定他准备一拳头砸死她。就这粗硬的手掌,一拳头必不压于铁锤!      汪语蝶肯定不愿,也肯定不会,但她眼下除了点头没别的选择。这事儿需先假意应下来,缓行之,徐图之。      “我……我愿意跟大哥走!”汪语蝶恳切的点点头。      男人面目依旧狰狞,只是那副丑陋面孔下,隐隐显露出愉快。他伸手就要将人抱走,可汪语蝶却急急拿手推他!      “大哥,等等!”她急切的找理由拖延,重又拿起梳妆台上的那张银票:“大哥你不如先拿这张银票去备些薄礼,然后白日来汪家提亲……”      这话说完,汪语蝶自己都觉得太虚情假意!全京城谁人不知她当初是被铁勒人掳走,如今再要他正大光明来提亲,这不是明摆着鸿门宴么!      不等呼延邪急眼,汪语蝶自己便急着改了口,“不,方才是小女思虑不周,大哥自然是不便上门提亲的……”      “那大哥既然是要与小女私奔,不若这样,咱们暂缓几日,待多筹些银子……”      “不必了!今晚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见~   第八九章   秋夜里凛凛的凉风, 从大敞的窗桕灌进屋来,汪语蝶坐在梳妆台上正好高高的迎着那风口, 本就哆哆嗦嗦的身子,更是直接打了个激灵!      看着那窗桕, 她知道先前呼延邪就是从那处钻进来的。而他现在也必是打算带她从那处逃走。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 她就要告别这繁华的戊京……      那怎么行。      纵然京城有那么多人在看她的笑话, 可要她去铁勒那种腌臜落后之地, 她是死也不愿的。      “大哥,小女打小在京城里长大,吃惯了好的,喝惯了好的, 冒冒然的跟着大哥回铁勒必会水土不服……”      男人皱眉看着她,知道越是京城的人越爱玩儿揣奸把猾那套, 心底不由得生出狐疑。但看汪语蝶细皮嫩肉的娇贵模样,知其必不能如铁勒的女人那般泼辣,想了想, 便道:“你若怕跟着我过苦日子,就多带几件值钱的首饰路上当了!只要不出这屋, 东西随便你收拾!”      心底凄凄,汪语蝶知道这个男人是不肯容她多留一晚了,只得点头应着。男人将她从梳妆台上抱下来, 她取了个方巾铺在床上,开始抽抽搭搭的往里收拾一些金银细软……      ***      夜阑人静。漆色夜幕下,苏府后院儿突然亮起了一盏灯, 微茫的光亮穿透窗牖上半透明的油纸,落在院子里的大树上,复又在地上映出一片斑驳阴影。      房间里发出些窸窸窣窣的动静,接着便听见“吱嘎”一声轻响,苏妁带着霜梅出了房门。      来到街上后,她们雇了辆马车再去花街,这次因着目的单纯,只消一刻,买好了所需的东西便要往回赶。      “小姐,终于买到了!快打开看看……”霜梅看着苏妁手里的那本儿小黄册子,一脸的急不可待。      苏妁却忙将那小册子往袖子里藏了藏,剜她一眼:“这里人来人去的,如何看得了这种东西!霜梅你还知不知羞?”      “那就过会儿上了马车再看!”霜梅面泛羞赧之色,苏妁也拿帕子掩嘴笑她心急。恰巧这时来了辆空车停下,她们雇好后便笑着相互推着钻进了舆厢。      花街的某处,刚刚通过鬼市转手了一些首饰的汪语蝶,看着辘辘驶离的马车后影,死死咬着牙齿,心底里憎恶的紧!      她亲眼见苏妁带着霜梅笑晏晏的钻进了马车。心忖着这对儿主仆特意来鬼市这种流言成风之地,难道是专门来听自己笑话的?看两人笑的那般开心,她指甲掐的手心儿都要出血了!      凭什么自己要狼狈的跟着个丑陋无比的蛮汗,去铁勒那种地方过下半辈子!      “看什么呢!”呼延邪那粗蛮的声音响在汪语蝶的耳边。接着又追了句:“你可别想着再逃走!若是再有先前那样的心思,别怪这回我手下不留情了!”      “大哥,我不敢了……”汪语蝶怯懦道。      就在先前当首饰时,她趁着呼延邪与那人商议价钱之机转头钻进了一旁的酒肆里。她想着那里面人多,她只要混进人群里呼延邪就找不到她了,或者是她大喊救命,会有好心人肯救她。      怎奈全部落空。      她知道这种地方连逼良为娼之事都不罕见,又哪里有人肯管她的闲事?如今她靠不得旁人来救,只能凭自己拖延。      汪语蝶一咬牙,忽地扯住呼延邪的胳膊,生硬的嗲道:“大哥~反正如今城门也落锁了,眼下咱们有了银子,不如先找间客栈好好睡一晚,明早再出城?”      她知道这投宿客栈一晚会发生什么,可若跟着此人在花街挨到天亮直接出城,她便再无逃走的机会。      反正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早就发生过了。再恶心也不差这一回了。      呼延邪看着她那嗲劲儿只觉身下瞬时涌上一股子邪火!她轻轻摇晃着他的胳膊,带着哀求的眼神,他就再也压不下那股邪念了。      “好!去找间客栈睡上一晚!”呼延邪拉上汪语蝶的胳膊,火急火燎的就往路边儿去找客栈。      很快找到了地方,汪语蝶想着开间上房,可呼延邪考虑到这些银子要供她一辈子吃喝,便只要了间最便宜的房间。      进屋后,汪语蝶顿心生失落。      上房皆是靠街开窗的,她原想着趁呼延邪睡着后,跳窗逃走。可如今这普通房间且不说窗子狭小,朝向还是客栈内院儿!便是跳了下去也要再想法子过那道落锁的院门。      汪语蝶愁闷之际,那男人却早已春心大发,按耐不住。他锁了门转身一把将汪语蝶抗至肩上,她惊叫!他却大步往床根儿走去,猛得一下子将她摔在床上!动作粗鲁的令汪雨蝶痛吟连连。      汪雨蝶刚艰难的翻过身儿来,便被男人猛得往下一拖!没有情话,没有挑逗,解了衣裳就压身而上。      她哭,男人不管。她疼,男人也不管。男人只管在她身上发泄□□……      这是男人囤压了数月的欲念。今晚,便如洪水猛兽一般猛烈的向她袭来!一波一波的将她溺没,让她窒息!      一番事毕,男人闭眼躺在床上,鼾声渐起,好似睡去。汪语蝶刚强撑着精神让自己不要昏睡,反复告诫自己,今晚将是逃离魔掌的唯一机会。      就在她想等那鼾声稳定一些,以确保男人不会突然醒来之时,男人突然一个翻身上马,又将她压在了身下!      散乱黏湿的鬓发中,汪语蝶只露出半张脸,形神散溃,双眼呆痴。男人的手在她身上贪婪游走,那掌上的粗茧将她肌肤磨的火辣辣的疼!      她只肢体瘫软的平躺着,像块案板上的肉般。泪早就粘湿了绣枕,她甚至开始期盼他快着些冲刺,早一刻饶了她。      不知承受了多久,呼延邪终于再次自她身上下去,躺在一边睡了起来。      这回汪语蝶不敢再等,生怕男人又如上回歇息够了继续折磨她,便在那鼾声初稳,就轻轻的爬下床。      她知道此时仍旧危险,可若是再被男人折腾一回,只怕就算男人任她逃,她也走不动半步路了。      刚一下床,汪语蝶就跪在地上,她委实混身又疼又无力!便干脆将就着这姿势,拿了衣裳胡乱裹在身上,爬着往窗户口去。      爬两步,她转头看看床上,男人依旧躺得平稳,鼾声如雷。她慢慢站起,蹑手蹑脚的将槛窗敞开,又搬来一个月牙凳,踩着骑到窗桕上往窗外看。      院子里黑漆漆一片,说是伸手不见五指也不为过。但她仍可借着微微星光,看到有几处可落脚的雕镂之处。      小心的爬出窗子,汪语蝶一步步谨慎落脚,几回要换脚寻找下一处踩点儿时,她的手都抖啊抖的,平复半天方敢落下。      自二楼窗桕到地面,这左右不过四五人高的‘路程’,她足足花了一柱香的时辰,才终于踩到了最后一块踩板儿上。      就在末了一跳后,汪语蝶整个身子摔在了泥土地面上。她顾不得拍土,刚想爬起来,就见到眼前多了一双脚……      她身子微微颤栗,徐徐将头抬起,沿着那双脚往上看,看到那张脸时,不禁吓得身子往后仰去!      “饶命……”望着那张怒不可遏的凶恶嘴脸,汪语蝶无力的呢喃着告饶。呼延邪却一粗掌甩了过来!      这种蛮汉的一巴掌甩在脸上,直接将娇小的汪语蝶打昏。下一刻,她便不知发生什么了。      只知道再醒来时,天已初晓。而她,身上光溜溜的躺在客栈的床上,男人就躺在她的旁边酣睡如泥。      她用力挣扎着想起来往身上裹点儿东西,却发现两腿一点儿力气也使不上。她明白男人为何这会儿能睡的这般安稳了,他是真的不怕她逃了。      他就是将门打开,她也逃不动了。      又挣扎了几下,汪语蝶靠着胳膊上的力量撑起身子。许是动静太大,呼延邪也醒来,怒目看向她。      汪语蝶被他这一吓,吓得摔到了地上!她顺势跪好,恳切求道:“语蝶死也不敢再生逃心!语蝶愿以余生陪伴在大哥身旁!”      这番立誓,倒让呼延邪余下的一半气儿也消净了。之前那半儿气,是在昨夜汪语蝶被他一掌拍昏后,就消了。      呼延邪从没有过女人,也不知道女人是这般柔弱的,一掌竟能拍昏!他昨夜也后悔自己一气之下出手重了,特别想到此前的缠绵,他觉得不该这般苛待自己的女人。      便放柔和了声音,说道:“起来吧。”      汪语蝶不起,反倒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她涕泗滂沱的道:“语蝶之前逃跑,也并非是不愿随大哥离开这是非之地。语蝶在戊京早已毁了名声,留在这儿生不如死。大哥明知语蝶是残花败柳之身,还愿怜爱,语蝶真心愿与大哥双宿双飞……”      “那你为什么一次次的逃!”呼延邪蹙眉不解的看着她,她的这一番话真真儿是说动了他,郎有情妾有意,多美的一桩事!      汪语蝶抬眸,一双泪眼对着呼延邪,语中含恨,却又那般娇弱无助:“是因为语蝶心中有余恨未消!不甘心就如此离开。原本想着杀了那人,再回来找大哥,这样一走了之死无对证,也不会牵连家人……”      “你有仇家?!”呼延邪跳下床站在她眼前。      汪语蝶高高仰着脸,咬牙点了点头。“有!”      “是谁?”呼延邪做了半辈子杀手行当,帮人寻仇杀人的事儿没少做。眼前这个毕竟是他的女人,既然铁了心跟他回铁勒呆一辈子,那他帮她解个心结倒也未尝不可。      “是苏妁!”汪语蝶斩钉截铁道。         第九十章   一听是个女人名字, 呼延邪不免有些奇怪:“你们有啥仇?”      汪语蝶抽泣两声,“这些天跪在菜市口, 淫词秽语的那些人,便是她安排的!”      呼延邪怒目一瞪, 他连十个铁勒同族都杀了, 这一个幕后黑手更是不应手软!愤然道:“她住哪儿!”      “她住在城南杨楼街南头儿的苏府!”      汪雨蝶自是真心想让苏妁死, 可眼下她也做了另一重打算。一但呼延邪刺杀成了, 她便趁机报官,两个最让她厌恶的人,都将不再出现于她眼前!      呼延邪当即便爽快应下了:“既然你是我的女人了,那你的仇也算我的仇, 我就先替你将这个叫苏妁的杀了,再带你回铁勒!”      便是在他们铁勒, 娶妻也是要送份大礼的。呼延邪一无所有,那么之前的十颗人头,再加上这个叫苏妁的, 权当作聘礼送给汪语蝶!      ***      卯时,天已有五分亮, 苏府的下人们已经开始洒扫庭院的洒扫庭院,出门采买的出门采买。      却有一个黑影趁人不备闪进了无下人看顾的苏府后院儿,直奔苏妁所居的西厢而去!      黑影破窗而入, 昏淡的晨曦下,那被高高举起的大刀通体泛着凛凛寒光。黑影猛得将刀挥下,拦腰砍在床上那蜷缩成团儿的被褥上……      便是与此同时, 苏府西边的巷子里,霜梅正伸着懒腰打哈欠,哈欠一落,开始揉着迷蒙的双眼嘟囔起来:“小姐,咱们夜里才出去折腾了一趟,回来刚刚才睡了两个时辰,您就又把我拉出来了……”      “你以为我不困么?”苏妁拿帕子掩着口,被传染上了一个哈欠,面色倦怠,声音恹恹:“过一会儿娘说不定要来我屋,那种东西我一刻也不敢放在房里。既然都看完了,咱们趁早找个地方将它烧了吧。”      苏妁下意识的护了护胸口,那本辟火图如今就在衣襟里藏着。      夜里回来后她将那画儿翻完,直羞臊的脸红心跳!原以为自己在谢正卿身边经历的已是极致,却不料那画儿中还有更为羞耻的行径。      如今只是稍一回溯,苏妁便又是羞惭满面。      霜梅一想倒也是,小姐的闺房拢共就那么大点儿,又素来收拾的简洁,连个隐蔽的地方都没有。便点点头道:“小姐,那咱们拐过巷口去烧吧,别被人看见了。”      “嗯。”主仆两人往巷子深处走去。      拐住巷口后,这处恰巧是苏家后院儿的院墙外,但因着苏府并没有开后门儿,所以此处其实无人会至。      “就这儿吧!”苏妁边说着,边掏出火折子,吹了吹。奈何秋日里晨风大,吹了几下刚起明火,那火苗便又熄了。      苏妁便拉着霜梅蹲在地上,合围着火折子,再吹。这下起了明火,苏妁和霜梅正喜,想去掏辟火图,正巧余光瞥见头顶有一道黑影掠过!      二人一起抬头看,见果真是个穿黑衣的人,从苏家院墙里翻了出来!      不只她俩看到了那个黑衣人,那个黑衣人自然也看到了她俩,脚还没落地呢就从腰间拔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大刀!      呼延邪方才刚从房里扑了个空,一刀落下才发觉不对劲儿,掀开被子一看下面竟是两条绣枕在撑着!      他疑心是这丫头猜到了有人来寻仇,所以提前躲了起来,便打算先离开苏府再从长计议。却不料刚刚翻出墙来就被两个小丫头发现了,而且其中一个长的风娇水媚的,倒似汪语蝶口中所说的那个苏妁!      正所谓贼不走空,宁可错杀,也不能漏过。故而他人跃至半空便起了杀意,举刀劈去!      眼看着那落下的刀朝向自己,苏妁虽不知这人是谁派来的,却也看出是冲着自己来的,手慌脚乱之下,她将火折子朝那人的脸狠狠砸了过去!      并拉起霜梅就往大街的方向猛跑。      呼延邪的那一刀,劈在了袭向自己的那个火折子上。而这一刀直接将火折子纵剖开去,同时火星子四渐开来!迎着他落下的速度,那火星子狠狠的抽在他的脸上和眼里。      呼延邪只觉眼里热辣辣的疼,捂着一只眼自知已追她们不上,只得寻了小路先找地方躲起。      这厢苏妁拉着霜梅没命的跑,一口气儿跑到了长街的早集上。早集上全是赶早儿来买卖水果蔬菜的,混进人群里,苏妁知道她们暂时安全了。      “那人……那是谁?”霜梅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的粗喘,一边还四下里张望,生怕那个人追了上来。      苏妁也只顾着一通猛喘,说不出话来。待稍平复些,拍着霜梅的肩:“霜梅,你快些回去把事情告诉大哥,让他护好家里人,都躲在房里千万别出来!”      “那小姐你呢?”      “我……我现在去褚玉苑!”苏妁想到谢正卿说这几日都住在褚玉苑,至少可以先去搬点儿锦衣卫来护着苏家。      如此两人便分两头行事。      褚玉苑离苏府并不远,只隔着几条街。谢正卿当初将这套宅子赐给苏明堂时,也是存了些许私心的。      一时半会儿看不见空马车,苏妁便一路边找车边猛跑,结果最终还是跑着到了褚玉苑。      她用力砸门,顾不上礼仪。谁又知那杀手会不会再折回去?特别是被她拿火折子砸了后,必是恼羞成怒。      唯一庆幸的是天明的极快,其实在她和霜梅跑到早集那会儿,天就已大亮了。光天化日的,苏妁想着那人应是没这么大胆。      褚玉苑的门打开了,下人也是早几日就接了上头指令,见到苏姑娘恭敬的很,连忙引着她进了门,并备了轻轿将她送去中院儿。      毕竟褚玉苑还是太大。      轿子沿着河边儿的青石子路走,一颠一颠的。原本以为能平复口气儿的苏妁,直到轿子落地都还在喘着。      谢正卿披着件玄色斗篷站在院中等着,苏妁一出轿子便看到了他,显然是已有人来通报过了。      他见她神色凝重且气喘吁吁,知有事发生,上前帮她捊了捊背,“发生何事?”      苏妁急的推开谢正卿帮她拍背的手,双手扶上他的,“快,求你派几个锦衣卫保护苏家!”      谢正卿重重的呼了一息气,“来人!”      不知先前隐在何处的岑彦立马闪了出来,单膝点地行礼请示:“大人。”      “立马点三十名锦衣卫去苏家!”      “是!”应完,岑彦退下。      谢正卿将斗篷解下,披在苏妁身上,然后揽着她的肩往偏殿带去。一路上他没再问一句。      直到落坐后,啜了一口丫鬟们送上来的热茶,苏妁才觉心绪渐渐平复,将今早在院墙外所遇之事说了个想尽。      听完后,谢正卿倒是有一点不解的,“那么早,你离家去做什么?”      苏妁脸上怔了怔,真实原因她自是不能说的,但总要搪塞过去,便往一旁挪了挪屁股,稍稍不那么贴在他的身上,然后略显心虚的打诳道:“是霜梅一早起来胸口莫名的闷,想出去透透气,我不放心自然就跟着一起去了。”      谢正卿眸色冷了下,她这小动作,还有这蹩脚的借口,都太过牵强。院里院外同属一片天,透气又有何不同?不过这倒也算不上主要的,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查出何人下的手。      “你可记得那人面貌特征?”      苏妁仔细想了想,“他就穿了一身黑布衣,并未遮面。但当时只顾着逃跑了,也没时间看清他的长相,只隐约觉得是一张很粗糙的脸,好像还有一道斜跨整张脸的大疤。”      “身型呢?”      “身型……魁梧高大,不似寻常人。”      “衣服上可还有何标记?”谢正卿心中已隐隐有了些猜测。      联想到昨晚无端被杀的那十个铁勒人,此事更显稀奇。谢正卿原本以为是汪家为解恨所为,可偏偏找人来辨认尸首后,认定那刀法是出自铁勒人之手!      虽说铁勒杀手多,不排除有被雇佣的可能,但铁勒族是有个原则的,就是不论雇主出多少银子,也绝不会杀同族!      如此说来,倒更像是个人恩怨所为。      闭着眼细细回想了许久,苏妁悠忽睁开眼,呆呆的望着身旁的谢正卿,讷讷道:“好像……他头巾上绣了个白色的虫子……”      “白色蜘蛛?”谢正卿沉声确认道。      苏妁愣了下,接着在脑中对比了下那样子,都是八条腿儿!既而连点两下头,“对!是蜘蛛!”她惊讶的望着谢正卿,心忖他怎么会知道?      谢正卿目光虽落在苏妁的脸上,但脑中却在飞快联系着这一系列的怪事。最终,只得出一个结论。      此事必与汪家脱不了干系!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有不少宝贝问到纳吉是不是结婚,统一答一下哈~ 纳吉是古代大婚前六礼中的第三个环节,相当于‘小定’,前两个环节相当于‘相亲’,‘合八字’。小定不是结婚,是结婚前的一道程序,主要表明男方已有心开始筹备。 另外还有几位亲提到更新量的问题,本文自开V以来,一直是维持双更=6000+字。但在月初1-5号,汀汀会爆5天万字的~其它时间就还是6000+哈~   第九一章   晨曦初露, 学士府却已是乱作一片!      曹管家在院子里指派着一批一批的家丁丫鬟,“你们几个分两头去东西跨院儿找找!特别是假山后啊, 小花林里啊,边边角角的都找仔细了!”      “你们几个将前院儿所有房间都找一遍!柴房和灶房也都再看看!”      “你们几个跟着我走, 去搜中院儿!”      ……      原是今儿个天未亮, 落儿便起来吩咐厨房, 将小姐昨晚说想吃的几道早飧备下, 结果路过小姐屋外时竟意外见烛台点着。      落儿忖着是不是小姐还在计较那些不堪言语,故而一夜未眠?遂轻叩了两下门,不见有何回应。趴在门上仔细听,却听到风将窗牖刮的胡乱拍打的声响, 想是窗子未关好。因着怕小姐受了凉,落儿再叩两下后见仍无回应, 干脆直接推门而入。      这一进屋,落儿就傻眼了。      房内空无一人不说,地上、梳妆台上狼藉一片!妆奁、首饰匣子里的东西被悉数倾倒, 七零八落的铺在桌上,但凡是值钱的皆不见了!      再看那被衾, 昨夜落儿走前铺成何样,今早便还是何样,不曾睡过动过。      意识到好似出了大问题, 落儿忐忑不安之下大声叫人,却见无人来。这才想起因着这几日的不快,小姐将后院儿的下人全遣退了。落儿忙跑出屋, 往中院儿去找曹管家禀报。      将事情说明白后,曹管家先是跟着落儿去房里看了看。见那窗桕大敞着,又发现窗台上有两只腌臜脚印儿,看样子是踩了后院儿浇过水的花泥,且那脚印儿宽肥,一看便非女子的小脚。      确认情况不妙后,曹管家立马去禀报老爷夫人。接着,便有了开头四处搜人的那一幕。      眼看着汪府已是一副人仰马翻的乱象,隐在山石后的黑衣人凌空一跃,踩着山石跳到院墙后,接着再跳出院子。      直拐过巷口,黑衣人才一个利索动作将身上黑袍扯下,扔至路旁,露出一身妆花罗的飞鱼服。      待此人回到褚玉苑时,其它两路人也已分别派了人回来欲先禀明情况。      三名锦衣卫在偏堂中央朝着首辅大人单膝点地行礼,被免礼后便将所探情报一一禀来。      谢正卿与苏妁皆坐于罗汉榻上,中间隔一榻几,两人分侧而坐。      先是去往汪府的那名锦衣卫,将所闻所见仔细说清。接着便是被派往城门的锦衣卫,禀明已下达暂扣所有出城的铁勒人。      最后是被派往苏府的锦衣卫,将外部探查的情况禀明后,最后又补了一句:“大人,苏姑娘闺房的被衾……已被砍成了两半儿。”      听闻此言,苏妁只觉不寒而栗!偏堂内燃着暖炉,明明是一片融融暖意,她却还是打了个冷颤,张神复又张惶起来。      她虽知那人闯了苏府,却也抱着一丝侥幸的以为是图财而去,未料却是去要她的命的!她不禁后怕起来,暗暗忖着若是今早她没有及时醒来,没有心急的想去烧了那本图册,那现在被砍成两半儿的,可就不只是床被子了。      “下去吧,继续盯着各处动向。”谢正卿是向锦衣卫下的命,可眼神却早已黏在了苏妁的脸上。      不只她后怕,他也后怕。      屋里院儿外,她今早连逃了两劫!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事后再揪出凶手还有何意义?一切都只怪他思虑不周,竟忽略了这宫外的艰险,只想着送她出了宫便没人会对她不利,然而危机无处不在。      锦衣卫退下后,谢正卿又遣退了丫鬟,关了门。既而起身坐到苏妁的身边,把那榻几往边上一推,将苏妁舒服的抱到了自己腿上。      苏妁这会儿也无心顾及男女大防,钻在谢正卿的怀里嘤嘤娇啼,两只小手死死抓着他两侧的衣襟。      谢正卿则无比疼惜的紧紧拥着她,一双温热的修长大手抵在她的后背上,将她揉在自己胸前。声音低沉,却是意调缱绻:“过去了。我今日便下旨将你正式召进宫,日后都不许再离开我的视线。”      继续趴在谢正卿肩膀上抽泣了几声,苏妁才后知后觉的想明白他的话。她移开些身子,惊骇的望着他。      “召……我进宫?”她好不容易不用再为质了,为何又要进宫。      谢正卿环着她的双手紧了紧,将她死死的缠在怀里,郑重的又说了一遍:“日后不许你再离开我的视线一刻。”      一时间苏妁的脑子里闪过一些奇怪的念头。难道他以后都不用上朝,不用出恭?      似是透过她那疑惑的眼神看出了她脑中的奇怪想法,谢正卿惩罚性的紧了紧胳膊,迫得苏妁与他死死相贴着。      “我指的是视线范围!”      “我……我不要进宫,我好不容易才跟爹娘团聚……”苏妁哽咽道。      看着她委屈的小模样,谢正卿短叹了声,继而道:“那就带着你爹娘搬来褚玉苑住!”      “不行。”苏妁不假思索的否决,同时在他怀里挣脱了下身子,虽然最终没能挣脱得出,却也多少表明了些决心。      要苏府举家搬来褚玉苑住,这不等同是向爹娘坦承了自己与谢正卿的特别关系?      虽说那首骂谢正卿的诗并非爹亲手所书,但爹也亲口认过那确系他心中所想,只是顾全着家人才不敢明目张胆的表达。      苏妁明白,便是脱离了庆怀王与汪萼的阵营,爹仍是一心效忠当今圣上的。他是断然不会同意自己的女儿同窃国贼有所勾结!      “好了好了,那此事稍缓再议。”知苏妁这会儿仍沉浸于后怕之中,谢正卿也不想一再逼迫。方才也是一时情急,其实即便她不愿意进宫,也不是没旁的法子在苏府增派侍卫。      自苏府出事后,苏明堂解官已久,若是能再委派个要职给他,便可合乎情理的调派人手。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苏明堂的确是个廉洁奉公的好官,放着这么个贤良不用,委实也是朝廷的损失。      见谢正卿不再坚持,苏妁终是放下一颗心来,趁机从他身上爬下,好好坐回榻椅里。      这一冷静下来,她突然意识到一丝尴尬。      上回见面时她曾极认真的说过,以后都不再见了。今日来搬救兵乃情急下的无奈之举,自是无可厚非,但方才还趴在谢正卿的怀里哭了半天,这就有些……      她怎能每回一着急,就方寸大乱?      苏妁忽地起身,言语间立马又生分了起来:“这次有劳大人了,民女想先回去看看爹娘如何了。”说着,人便抬脚往外走。      “我送你。”谢正卿起身径自往门外走去,比苏妁还快上一步,自然她也无法再反对,只得乖顺的跟在后面。      院子里有备好的马车,钻进舆厢后,苏妁靠边儿坐着,尽可能的与谢正卿离远。      迷糊时是一回事,冷静下来又是另一回事。她如今犯难的是过会儿回了家,如何像爹娘解释锦衣卫能去保护苏家的事。      毕竟锦衣卫不是衙役,也不是官兵,她自然不能说是自己报官请来的,那么便只能说是路上偶遇,既而求助……      见苏妁神色愁闷的游思妄想,谢正卿心中也不甚爽快。前一刻还猫儿似的依赖着他,下一刻又举止疏离。她若只是害怕,他自然会慢慢安抚,可她分明是带着躲避的意思。      合着只在她需要用他时,才肯给上两分好脸色?那她当他是什么了。      “过来。”谢正卿脸色骤转冰冷,毕竟先前她冷得也是莫名其妙。      苏妁怔了怔,这静寂了一路的马车,她已不习惯他开口破坏这份安然。她侧眸看他,却见神色果真与先前不同了。      “大人?”      “我叫你坐过来。”谢正卿神色无波的重复了遍。      苏妁迟疑了下,还是坐了过去。谢正卿面辕门,而她面窗,与他斜促着膝。      谢正卿忽地伸手,手指一勾,那冰凉的扳指抵在苏妁的下巴上,将她的脸微微抬起:“告诉我,你是在后怕刺客之事,还是在刻意躲避我。”      不知为何,他这轻佻的动作,让苏妁眸底顿时噙了层水汽。她心底里生出些小委曲,明明刚经历了刺客之事,还心有余悸,他竟在此时欺负她。      “民女并没有躲着大人!”她倔强的答道。      “那你坐过来。”      苏妁有些听不懂了。他方才就要她坐过来,她这不是已经坐过来了么?      眼见谢正卿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腿上,苏妁才恍然明白过来,他这是要她坐到那儿去。      “大人,求您别再捉弄……”不等苏妁将话说完,就有一只有力的大手揽上她的腰枝,将她整个人给拽了过去!      苏妁再一次被迫的骑到了那双大腿上,且马车颠簸之下,这姿势让她羞耻至极!她只得拼力挣脱……      若是没看到过那本辟火图还好,如今看过了,对男女之事也懂了个透彻,如今再有擦边儿举动她便战战兢兢,杂念蔓生,无法再安然任之处之。      而在谢正卿看来,这姿势虽的确有几分暧昧,但他也不是没做过比这更直接的,苏妁又有什么好羞怯的?      “放开……你放开……”苏妁的拼力反抗看得出不仅是作势而已。      可每回她乖顺了倒还好,越是挣扎,谢正卿便越是想要驯服!      她遇到难事险事,本就应乖乖趴在他的怀里,让他好好安抚,好好保护……而她竟总想着疏离于他?      这是谢正卿所不能忍的。      眼见苏妁挣脱得竭力,谢正卿稍一侧身,将大半软垫让出,把苏妁按躺在上面。紧接着便覆身上去,堵上她乱张乱合的一张小嘴儿。         第九二章   一番长久的厮磨嗍吮, 苏妁终于认了命般不再挥动手脚挣扎。谢正卿也餍足的将头稍稍抬起,见身下的人儿已是腮晕潮红, 气息咻咻。      “怎么不反抗了?”说着,他嘬起一片唇瓣儿, 极尽挑衅之态。      苏妁娇慵无力的缩在他身下, 任他予取予求, 只两只嫩白的小手在他胳膊上用力抓了抓, 表达愤慨之意。而这在谢正卿看来,根本就是挠痒痒般。      谢正卿也越发的吃透了苏妁。对她太过宠溺娇惯,她便恃宠生娇生出些莫名的小心思。若想让她真的依赖上他,就得像这样般, 时而有枣儿,时而有罚。      “真不愿住在我身边?”谢正卿的指腹轻轻游走在苏妁的脸蛋儿上, 滑至脖颈时害她打了个寒颤,接着他便往上滑去,捏着她的耳垂儿轻轻搓揉, 如块儿软玉般,白白嫩嫩的。      若不是她这般娇气, 他真想咬上一口。      苏妁被他那灼灼的目光盯的愈发紧张,不自然的将头朝里别过,却正巧将那白腻的脖颈完美露出, 蛊惑而不自知。      谢正卿盯着她咽了下,刚刚的餍足感骤然消散,只觉心中贪墨愈发难抑!      约莫是发觉了他呼吸的异样, 苏妁张惶的转过头与他四目相交,望着他眼底的无限欲望与久久不能平复的忿然,她突然想把心中顾虑与他彻底讲明,让他明白她的苦衷。      可她张了张嘴,终是没能说出口。她不敢想,若她明着告诉谢正卿,她爹是真的恨透他这个窃国贼,谢正卿会怎样?八成非但不会理解她的难处放过她,反而还会迁怒她的爹。      这个人,苏家终是不能得罪的。      “大人,”虽被压在谢正卿的身下,苏妁还是尽可能保持恭敬的劝解道:“民女知道大人是真心怜悯,可是苏家向来看重名誉,民女已几次三番的罔顾廉耻,污了门楣,还求大人不要再为难民女。”      谢正卿隐隐听出这言下之意。她是想说之前被他暗下里欺负欺负也就罢了,若再明面儿上将她带离苏家,怕是就要将苏明堂气死了。      随着眸底淡出抹失落,谢正卿将苏妁松了松,“你的意思是,之前种种你都只是被我强迫的,而自己一点也不情愿?”      苏妁看到谢正卿脸上的颜色,突然不知该如何接这话了。是该让他更加失望下去,从而彻底厌烦了她?还是该解释一下,说自己也是有几分情愿的?      “你只要亲口说真的没有半分情愿,我以后就不再逼你。”      迟疑了半晌,苏妁怯生生的问道:“那你会生气吗?”      “不会。”      打消了最后一丝顾虑,苏妁紧抿了抿唇,咽了口,才大着胆子说道:“我半分也不情愿。”      此时马车刚好停下,苏妁知道是已到了自家门前。她小心的看向谢正卿,见他脸色阴沉,缄口不言,心知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她简单理了下刚刚被他压皱了的衣裳,心虚的说道:“到地方了,我先下了。”      说罢躬着身子往辕门处挪,可也偏巧因着这姿势,怀里的东西突然掉了出来,掉在舆厢里。      看到那黄黄的小册子,苏妁恍然想起来那是什么!连忙回头弯腰去拾,却被别人的手抢先一步给拾了去!      “大人,还我!”苏妁已顾不得计较失仪,伸手就去谢正卿的手里夺!可她哪里又是谢正卿的对手?书没抢到不说,人还被他诓了一下,失重跌在他脚下!      车内铺着雕靡柔软的裘毯,是以苏妁这一摔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当她抬起头看到谢正卿已将那册子翻开时,她只觉最后的一丝廉耻也被抹杀了。      谢正卿就这般冷眼看着那册子里的画儿,连翻了几页,才发出一声冷嗤,既而垂眸看向苏妁。      既知夺也晚了,苏妁眼下便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开,她再也没脸见谢正卿一眼。可她刚爬起来想下车,却被身后的男人一把又拽了回去!      谢正卿将苏妁按在腿上,左手紧揽住她的腰让她逃脱不得,右手则举着那本儿翻开的册子呈在她眼前,逼着她去面对那些画面。      “原来妁儿并非不情愿,而是好奇的,比我所给的还要多。”说着,谢正卿在苏妁的耳垂儿上咬了口。      “啊——”苏妁一声难抑的痛吟,在刻意压制下只发出轻弱的声音,听来却更像是娇哼。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转过头泪眼汪汪的望着谢正卿,又委屈又焦急的解释道:“只是上回你说我还是……还是黄花闺女……我害怕你只是哄我的,急着求证才买来的……”      看着苏妁哭的委屈至级,谢正卿的心揪了一下。      女儿家都最重清誉,他几次忍不住去欺负她,也均未舍得破她最后一步。可这话他确实应该早些给她解释清楚,不该让她空受惊吓。当时只是顾着她脸薄,才未将话说透。      他贴在苏妁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亲,想要抚慰她。那脸蛋儿不只看上去早已红透,嘴唇触碰上去更是滚烫滚烫的……      谢正卿知道苏妁这回是真的羞极了。忙贴上她的耳畔小声哄道:“好了好了,一本辟火图而已,女儿家总是要看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闻言,苏妁更觉惭仄,逃不掉,便干脆将脸死死埋进谢正卿的怀里,埋得连一丝气儿都透不过来!      她这副样子谢正卿还是头一回见,又是喜欢又是心疼。想其它时候皆是他逼迫她承受,与这回的主动探求自是有所不同,难怪羞成这般。      在她背上轻轻拍着,谢正卿不停的出言劝哄,“好了妁儿,那些书早晚是要看的,你不过就是好奇早些看到罢了,我断不会因此看轻了你。我答应你,绝不会在你出阁之前对你有那些想法,好不好?”      苏妁只顾捂着耳朵,什么也听不进。如此在谢正卿的怀里趴了许久,直到觉得快要憋晕过去,才将头松开了些。      甫一容开丝缝儿,谢正卿便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再埋着头。      那张小脸儿哭的稀里哗啦的,到现在还在不停的抽噎,看着可怜极了!谢正卿却耐不住笑了笑,这小丫头……      “你若喜欢,日后我再拿些旁的给你看,这玩意儿宫里有的是。”明知此话会更羞她,可他还是想逗她。      果不其然,苏妁猛地一下又闯进他的怀里,这一回,比先前还久……      谢正卿就这般抱着她,时不时的轻抚后背,嘴角难掩宠溺笑意。      许久后,他终是开口道:“好了,快回去看看你爹娘吧。”      见谢正卿肯放她走,苏妁立马起来,揉揉眼想下车。谢正卿却又拉住她,拿沾湿的帕子给她仔细擦拭过脸蛋儿,看不出哭过的痕迹了,才将她放开。      然后掀着车帘亲眼目送着她叩开门进了苏府后,才命马车驶离。      ***      戊京城北的某处荒废破庙,一个被捆着手脚,堵着口的女子可怜的蜷缩在地上。只睁着双眼,痴痴的看着门口。      是她低估了那蛮汉!她以为骗他去杀苏妁,她便有机会逃脱,或是报官。没想到他为防她再次逃跑或是呼救,直接将她带离了客栈,安置在这处荒山中无人会来的破庙。      如今她只盼着呼延邪可别出什么意外被官府抓了,那样的话她怕是要饿死渴死在这地方了。比起死来,她宁愿天天服侍那样一个丑恶的男人……      可如今过去少说也有两个时辰了,眼看着日头都快到了头顶,他怎么也不该办不完事儿啊!      正在这时,远远有个人影走了进来。汪语蝶瞪大了眼看,果然是呼延邪回来了。      “嗯——唔——”她哼唧了几声,求他快些松绑。      呼延邪看她这可怜模样,赶忙过来将绳索解开,脸上却隐隐现出抱愧之色。铁勒人最重信,他亲口许了帮她报仇当聘礼,却未能做到。      可是他确也尽力了,第一回离开苏家后他没马上放弃,而是找了个隐蔽之处休整了下,处理了眼中异物。可当他打算再回去碰碰运气时,却见苏家外面已布满了锦衣卫!      他虽功夫不赖,可在专业操练过的锦衣卫跟前,还是没多少胜算的。一直在府外守了许久,见那些锦衣卫没有要撤退的意思,他心知今日是再难下手了,便只得先回来问清楚。      “我问你,你那个仇家是什么来头?”      汪语蝶蹙眉摇摇头,然后咽了几下,喉咙稍缓和了,才回道:“没……没来头。她爹当过县令,当过参议,现在什么也不是了。”      呼延邪心中纳闷,看苏家的门面照着汪府差得远了,显然不是大贵。若是普通人报官又怎么能引来锦衣卫?         第九三章   这厢苏妁回了苏府, 进门便见前院儿里杵着七八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之所以是杵着,那是因着站姿委实严谨, 如柱如树。      锦衣卫们见有人进来,先是投过来个警觉的眼神, 见是苏妁, 便恭敬的朝她颔了颔首。      苏妁只觉一身的不自在。      这时云娘恰巧端着一托盘儿茶杯过来, 见到苏妁眸中先是怔了一瞬, 继而还是继续端着托盘儿逐个给锦衣卫送去,只是绕着他们走了一圈儿,没人取水。      素日里云娘的这张嘴儿还是能说会道的,可面对一个个凛气逼身的锦衣卫, 她也莫名的肝儿颤,虽说明知这些人是来保护苏家的。      是以云娘也不敢多劝, 只得将漆木盘子搁到院儿里的石桌上。苏妁见云娘忙完,也跟了过去。      "大嫂,他们就一直在这儿站着?"      云娘拿手罩了罩嘴, 附耳过去,声音小心的如蚊呐:"来后先是院里院外的搜寻了番, 之后就每个院子里站几个。两个多时辰了吧,不动不说话,不吃也不喝, 连让他们坐着都不行。"      素知锦衣卫纪律严明,可苏妁也不知为何要严苛至此。坐着和站着又有多少不同?喝口水又能怎样?      委实看的不忍,苏妁复又端起那石桌上的托盘, 走到一个锦衣卫跟前。这名锦衣卫袖口的云纹是金色的,与其他锦衣卫袖口的银色不同,苏妁记得谢正卿给她说过,金纹刺绣的是小头目。      "大哥,劳你们来保护苏家,苏妁不胜感激,还请你们勿要太过见外,喝点热茶,轮流在石凳上歇歇吧。"      苏妁心知劝他们全坐下歇息,他们必是不会同意的。      而那个小头目自从方才见苏姑娘朝自己走开,远远就颔首不敢直视。这是首辅大人心尖儿上的人,他哪敢唐突!苏妁站在他身前,他更是只颔首不言语,推了推托盘想婉拒,却不料苏妁手上是一点劲儿也没有,只轻轻一推,她便端不稳盘子了,吓得小头目赶紧帮端稳!孰料苏妁却趁机一松手,盘子完全交付到小头目手中。      继而勾起弯略显狡诈的笑容:"别客气了,给他们分分吧。"      说罢,苏妁拉着云娘往厨房去,准备下一个院子的茶水。      而那个小头目蹙眉看看手里的托盘,一脸为难。岑指挥使平时命令他们在外执行任务时不得随意入口东西,可是苏姑娘亲手端过来的,他若是再扔到一边儿,又显得辜负心意,不识抬举。最终,他叹了声,冲其他人唤道:"苏姑娘赏的茶水,都端一杯吧。"      锦衣卫们顿时脸上露出窃喜之色,纷纷过来端杯饮茶。纪律归纪律,可秋日里气候干燥,他们确实是渴了!      稍后其他几个院子的锦衣卫也皆分到了水,听说前院儿的都喝了,他们便也没再拘着。      云娘仍要去准备些小点,既然锦衣卫们无暇用饭菜,也不能让他们腹中空空。苏妁得知爹娘等人皆在正堂,自己又不会做面食帮不上忙,便道:"大嫂,我先去看看爹娘了。"      "嗯,去吧。"      云娘笑微微的往外推了推苏妁,"烟大,快别在厨房呆着了。"      来到正堂,苏妁见爹娘坐在主位,大伯大娘坐在下手,而大哥坐在旁边的坐榻,一家人皆在。想想也是,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一家人必是会聚在一起的。      就连甚少来正院儿的陆公子,此时也与大哥隔榻几而坐。      "妁儿回来了?"大娘杨氏率先开口,热络了句。      "嗯。"苏妁半苦不甜的朝大娘笑笑,再看爹娘,果然两脸的难堪。      "爹,娘。"她唤了声,苏明堂脸色一点儿也没改变。      桐氏却是收敛了情绪,迎过来拉着女儿仔细审视一番,关切的问道:“妁儿没受什么伤吧?”      “没有,娘放心。”苏妁觉得这是个好时机,便立马抖起机灵:“就是妁儿今早遇了那个刺客吓坏了!没命的朝着大街逃,还好正巧碰到锦衣卫的岑指挥使,才表明身份求他来保护爹,之后妁儿就跟着岑指挥使去府衙讲明经过。”      闻言苏明堂脸色释然了许多,心道原来女儿只是在大街上碰到了岑指挥使,而锦衣卫也是冲着他的面子才出动的。苏明堂虽意外于自己这莫名而来的三分薄面,但总归这一切不是因着女儿,如此便好。      他此前胡思乱想的要可怕多了。      见自己的谎言顺利过关,苏妁暗暗松了口气,      这才往大哥那边去。      “大哥。”苏妁轻唤道。      苏博清点点头,见苏妁因着心虚不敢在爹娘那边久呆,便指指自己身侧的空位,示意她坐过来。      苏妁坐下后,他又仔细将她上下打量了番,仍不放心的小声问道:“确实没受伤?”      “没有,一点儿都没!”苏妁一到大哥跟前,居然言语里还带了两分傲娇。      这时陆公子特意起身朝她颔了颔首,算是对主人及救命恩人的礼节。“苏姑娘。”      苏妁见它他这般客气,忙伸手示意坐下,又关切了句:“陆公子,身上的伤如何了?”      “小生的伤业已大好,正准备明日去向苏姑娘辞行。”      苏妁见陆公子确实身上已不见何苦痛状,便笑笑:“那好,明日我兴许见不着陆公子了,就提前祝你一路顺风。”      这时霜梅正好端了晌午饭进来,抬头听见陆公子明日就要走,脸上不免现出些失落。将托盘里的菜碟在桌子上摆好,霜梅特意绕来苏妁这边,小声道:“小姐,陆公子的药都还有两副没吃完呢!”      说着,霜梅侧目嗔了陆公子一眼。心忖着这几日才刚有些熟络起来,说走就走了。      “霜梅姑娘,小生路上找客栈代煎药即可。”      陆公子不好意思道。      苏妁看了看霜梅,又看了看陆公子,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这么多日子都住了,如今只剩下两副药了,他为何却急在这一两日?难道是霜梅知他将走,私下将心思告知了,才弄得他多两日也待不下去?      看到霜梅求助般的眼神,苏妁只得遂她心劝道:“陆公子,客栈条件有限,也不差迟走这一两日的,还是将药吃完再走吧。”      陆公子迟疑的半晌,最终还是点点头,再三谢过。      其实他又何尝舍得离开苏府,哪怕许多日才能碰到苏妁一回,远远看一眼便觉满足。这些日子他也总暗暗向霜梅打听苏妁的事,混的熟络了,今日锦衣卫来苏府时,他便骇怪的问霜梅,不料霜梅却告诉他小姐与谢首辅之事。      这消息如道晴天霹雳将他瞬间激醒!他突然不想再在苏府呆一天……      不,不是不想,是不敢。他怕的是心思日渐浓烈,多待一日,便多一分不舍。      ***      破庙内,腐朽的木头味道伴着几分□□气息,弥漫着整个空间。      一场云雨过后,汪语蝶明明乏的要命,却因手脚皆被绑着,连想舒展亦或是娇瘫下都做不到。      这个男人,粗莽力巨,索求无度。总是让她的身体交替感受着极致的痛苦,和极致的欢愉。      这是死去的相公和苏博清都不曾给过她的。有那么一瞬,在她觉得身体被他彻底填满时,甚至堕落的想着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大不了她从此蒙眼度日,只享受夜晚,不去关注那张凶恶丑陋的嘴脸。      可当汪语蝶的娇喘得以平复后,骤然又恢复冷静。      她得让他去送死。      “大哥,”汪语蝶娇唤一声,蠕动了下身子,艰难的往男人身边凑了凑,身上寸缕未着,却也顾不得羞耻,抬起一双泪雨迷蒙的凤眼望着他,强迫自己不去呕。      “大哥,这仇……语蝶不要你为我报了。”      男人怔了下,      “为何?”      虽说这个叫苏妁的比他之前想象的难杀,但他也未曾彻底放弃。      反正今日回来时他发现城门戒严了,想是汪家在找女儿,那么接下来怕是要躲在这间破庙一段时日了。故而他便打算每日去苏府探查一番,锦衣卫何时撤了,他便何时动手。      汪语蝶再蠕动几下,偎进男人怀里,肌肤相亲,声音柔弱多情:“因为你必是打不过锦衣卫的,我怕你回不来。”      她自然知道天底下所有男人的软肋,就是怕被自己女人说不行。特别是这种将蛮力视为骄傲的莽汉。      果不其然,男人牛眼一瞪!面目比平时还要狰狞上几分。      “谁说我打不过锦衣卫!要是一对一我必不带退的!谁成想一下来三十个!”      说着,男人气呼呼的粗喘了几下。      呼出的炙热气息喷洒在汪语蝶娇嫩敏感的脖颈处,顿时染出一片绯红。      男人看了兴致大起,猛的一下又将汪语蝶推倒!      她仰着,可手脚却因绑着绳索而被迫举起。男人享受惨了这个姿势,粗暴的发泄着□□,可汪语蝶却痛苦不堪!她身下只铺着一件丝绸的斗篷,尖锐的碎石子隔着一层丝绸摩擦着她的后背,娇嫩嫩的皮肉被划出一道道粉痕。她连连痛吟,男人却好似被抽了一鞭子的彪马,纵情的驱动驰骋,疯狂冲撞!      许久后,男人翻身下来,汪语蝶体力不支,歪倒侧躺。      “你放心!你既然是我的女人,我虽然给不了你富贵日子,但也绝不会让你白白受人欺负!”男人无比畅快的躺在汪语蝶身旁。      “那个叫苏妁的,我指定帮你杀了!”      说罢,他把她手脚上的绳索解开,他知道,今日她是跑不动了。      汪语蝶终于欣慰的闭上眼……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今天特殊情况,22点半左右二更噢,周末出去踏了个青,字没码完哈,抱歉抱歉   第九四章   汪语蝶知道, 有了今日的刺杀失败,谢首辅必会加强苏府的防守, 纵是接下来几日表面看似锦衣卫撤了,一旦这个蠢货闯进去, 也必中埋伏!      眼下苏妁死不死的已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得尽快逃离这个魔掌。      ***      过午, 苏府接了一道圣旨。      圣旨中先是对苏明堂这些年的为官高洁褒奖一番, 毫不吝惜誉美之词。接着,又对前些日子苏府举家蒙冤入狱之事进行抚慰。最终,封了苏明堂为督察院右佥督御史!      举家叩谢圣恩后,苏明堂亲自将宋公公送至大门口, 并拿出十两银子打赏。      宋吉这种人,这点儿银子还不够他喝一壶茶的, 自然不会收。      若是换成旁人这般羞辱于他,他大约会记恨。可苏明堂,他却知道这人是当真清廉的掏不出一滴油水, 这十两都不知是从哪儿挪出来的。      当然,他不收还有个理由。毕竟首辅大人都召了礼部, 询问了纳吉之事。那这苏明堂未来指不定会是首辅大人的岳丈,收他的血汗钱,那可真是嫌舒坦日子过得久了!      宋吉前脚刚走了, 接着又有人送来了朝服。说是之后会再量身定制几套,这套只是早先备下的供他这几日上朝之用。不仅如此,还连同日后要驻守于苏府的六名护卫, 也一并给安置了过来。      这时一直迷迷糊糊的苏明堂才意识到,他已官升四品,自明日起便要如其它朝官一样,上朝议政了。      这简直不可思议!      更觉傻眼的是苏妁。她依稀记得谢正卿说过会名正言顺的往苏府派遣侍卫,不想竟是这种法子。      上辈子宋吉一来苏府,便收走了三十六条人命。而这辈子爹爹两次升官,宋吉可真是送吉了。      因着是圣旨,借住苏府的陆鹤轩方才也一并出来叩了头。待闲人离去,陆鹤轩给苏家人恳挚道了喜,既而偷偷觑了苏妁一眼,只觉得心下愈发的怅然失落。      回西院儿的一路上,他莫名酸楚。想着苏妁这般柳亸花娇的女子有几个男人能不为之心动?就连谢首辅那傲睨一世的人物,也一样为之倾倒……      他一个呆头呆脑的小小解元,到底还在痴心妄想些什么?      道理浅显易懂,可回了屋后陆鹤轩还是觉得心烦气乱,他从未有如此浮躁过!      陆鹤轩走到梳洗架前,掬起一捧清水撩在脸上……那冰冰凉凉的水拍打着肌肤,多少浇灭了些心底的躁火。      他忽地端起铜洗高举过头顶,将整盆凉水浇灌下来!      “陆公子……”      听见有人进来,陆鹤轩用力甩了甩身上的水,睁开眼看到是霜梅站在门口。她整个怔在那儿,像看个怪物一样看着他。      是啊,霜梅是真觉得陆鹤轩疯了。那么一个文文弱弱的书生,怎么会突然这般狂野……      “陆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陆鹤轩呆呆的望着她,眸底是无限的哀愁。他无可解释,只给出了个蹩脚到不能再蹩脚的理由:“我热。”      “热?”霜梅想了想,的确每回陆公子服完药后都会额头滚烫,想着他晌午药刚服下,看来真是药劲儿上来了。      想及此,霜梅赶忙去架子上取干巾与干爽的衣裳,一并抱到床上,催促道:“陆公子,你快些换下来!热也不能这样浇凉水的,你本就在养病,这样只会病的更重!”      “呵呵,”陆鹤轩干笑两声,见霜梅已避去屋外,将门带上,让他更衣。      陆鹤轩苦笑着,笑他自己。明明最初的病早好了,根本无需再服这药,可他为了能多留在苏府一阵儿时日,每回头不烧了,便半夜偷偷去浸凉水,于是第二日复又烧起。      反反复复,就这样不知羞的赖在苏家。真是丢尽了读书人的脸!      慢吞吞的将衣衫换好,又想起了叩门声。      “陆公子,你换好了吗?”霜问在门外小声问道。      陆鹤轩本不想说话,但他本就是借住苏家,又有何资格去婉拒别人?只得语气冷冷的应了声:“好了。”      霜梅复又推门而入,仔细打量了下陆鹤轩,发现衣衫虽换过了,但头发还是湿漉漉的。      “陆公子,你这样还是会病的!”边说着,霜梅抢过陆鹤轩手里的帕子,又将他按在床上,然后为他解下玉冠,一缕一缕的将头发仔细绞干。      之后霜梅又拿来木梳一点点为他将乌发梳顺,照着印象中他的发髻去束。奈何霜梅从未给男子束过发,一次次的失败,一次次的拆了重来。而陆鹤轩就安安分分的任她摆弄,不交流,也不反对。      霜梅心中慢慢紧张起来,在想着此时是不是好时机?其实她这会儿来,便是想着陆鹤轩后日就要走了,今日是最后表白真心的机会。可是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进来了,却看到如此奇怪的一幕。      “陆公子,我有几句话想与你说……”霜梅终是决定开口。      陆鹤轩听闻后,眼睛都没转一下,顿了片刻,才后知后觉的回应道:“霜梅姑娘请讲。”      咬了咬下唇,霜梅将他头发全拢住头顶,边绾髻边说道:“霜梅知道公子家门显贵,而公子自己也博学多才,前途一片光明。以公子的条件,理应配个门楣相匹配的大家闺秀。可公子之前又说不在意女子出身,更看重相互感觉,霜梅不知耻的想问公子一句,至今可有遇上有感觉的姑娘?”      这话霜梅已准备了多时,早便倒背如流。只是这话听似说得平稳,脸上却早已是羞赧一片。      这话令陆鹤轩迷茫的眼中聚了丝光华,只是很快又散去。他心下同情霜梅,这丫头跟他一样可怜,痴心错付。可也因着有相同境遇,他更知她此时需要的是什么。      不是安慰,不是鼓励,而是一盆冷水。      “霜梅姑娘,小生遇到了……但不是姑娘你。”      霜梅一愣,没料到这么个温良的人,会拒绝的如此直白。她强撑着笑笑,“霜梅懂了,那便祝福公子与那位姑娘能知音百年。”      将那玉冠戴好,霜梅掩下眸中苦涩,笑晏晏的绕至陆鹤轩正面,“厨房还有些活儿没干完,霜梅先出去了。”      刚走至门口,忽地背后传来陆鹤轩的声音:“霜梅姑娘!”      可霜梅不敢回头。从先前背对过他的那一刻,眼泪就再也憋不住,大颗大颗成串儿的落下。她就停在那儿,想听听他还有何话说。      陆鹤轩没有追过来,站在原地对着霜梅的背影哀凄凄的苦笑一声:“呵呵,可惜那位姑娘已遇知音之人。”      听完这句,霜梅在原地驻了良久,猛地转回头,不顾一脸狼狈泪痕,不可置信的瞪着陆鹤轩。须臾后,她神色渐渐平静下来,没说一句话,转头走了。      看她的反应,陆鹤轩猜她是知道了。看来还是他此前掩藏的不够好,不然断不会只凭今日不明不亮的一句就点透。      罢了,左右不过是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单相思,又干苏姑娘何事?凭着霜梅与苏姑娘的主仆情义,应该不至于为他生嫌隙。      苏博清转身进屋,开始提早收拾行囊。其实他的行囊无非就是这些日子闲在屋里写的文章,还有一些画儿。      霜梅这厢回了厨房,洗了把脸,帮云娘和面。      她知道此事与小姐无关,更谈不上何妒怨。从看出她的心思后,小姐一心为她撮合,怪只怪命运弄人,单是被陆鹤轩拒绝了倒也无妨,偏偏还是这样尴尬的局面。      “哐当”一声,霜梅将面团儿狠狠扔在木案上,只觉泄愤,可也不知心里怨的是谁!      倒是这一下,将一旁正在续柴火的云娘吓了一跳,转身拍拍手上的脏灰,往霜梅这边来,“怎么了霜梅?”      “没事。”霜梅微微笑着,将心思深深掩下。      ***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苏明堂便早起换上了朝服。桐氏昨儿个便将衣袍烫的一丝褶儿都没有,苏明堂在铜镜前照了又照,心中说不上是激动还是彷徨。      能升官自然是好事。他不图名不图利,但官高了便能为百姓谋的福祉更多些。      因着头回进宫,规矩与路线皆不熟悉,朝廷对新朝官总有照顾,苏明堂便乘了宫里派来接他的马车,进了紫禁城。      臣子的马车过了金水桥便要停下,余下的一段路要步行。下马车的同时,苏明堂见到了一个他最不想见到的人——汪萼。      汪家最近的事闹的满城风雨,苏明堂不是没有听到,只是不愿多提。但他确实未料到汪萼此时会来上朝,因为听说汪府已闭门多日,从主人到下人连门都不出。      苏明堂不知的是,如今汪语蝶又被掳走,而汪萼这回抛开脸面进宫,是想来求一个恩典。         第九五章   金黄色的琉璃瓦, 在初露的晨曦下闪铄着温和的微芒。      太和殿上,文武百官觐见, 分列两侧跪地行礼,朝着正前方的宝座台山呼万岁!      宝座台正中摆置着一座龙椅, 其上端坐着的乃是当今圣上——朱誉晏。      而朱誉晏身后的左侧还有一面帘幕, 幕后的宝座上便是当朝首辅——谢正卿。他每日便是在此, 御门听政。      只见朱誉晏着一身玄色冕服, 龙袖随意的一挥,带着几分不耐烦,语气也略显惰怠:“都起来吧。”      这神态似有些轻藐了台下百官,然而朱誉晏心里明白的很, 这些人的恭虔哪里是冲着他?分明是冲着他身后的珠帘去的!      百官闻之起礼,但面上隐隐带着不满。这傀儡皇帝是越发的不重体面了, 不但正事管不起,如今就连点儿表面功夫都做的不像个样子。      “咳咳~”      听到背后传来两声带着提点意思的轻咳,朱誉晏知道是首辅大人不满他的举止了。便只好暂掩下心思, 面上强撑出几分严穆。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御前太监拖着副长腔儿,神色庄重的高呼。      百官中最急不可待站出来的, 是多日未曾上朝的翰林院学士汪萼。见是他站出来启奏,朱誉晏脸上还是有那么点儿期待的,毕竟满朝上下他能倚仗的就这么几个人了。      “微臣有奏!”汪萼双手执奏书躬身于殿前, 瓮声瓮气的娓娓道来:“戊京乃是我大齐的天子脚下,京师之地。向来民安物阜,秩序井然, 百姓即便是门不夜扃亦能安然于榻。而自从这两年铁勒蛮族混入京城,蠹居棋处,尽是做着些杀人掠货的腌臜勾当,这些铁勒人已然成我戊京的沉疴宿疾!是以微臣想奏请圣上,除残去秽,还戊京百姓以清平天地!”      朱誉晏和满朝百官皆只知前些日子铁勒人在菜市口的那些事,却不知汪家小姐再次被掳,故而听了这话只当汪萼是想抓些铁勒人泄愤。      身为一个傀儡,朱誉晏自是不会当场点头亦或拒绝,他只将情况细细问来:“汪爱卿言之有理,但具体该要如何处置才算妥当,还需爱卿详细奏明。”      汪萼将手中奏折往前敬了敬,“回皇上,微臣已将细则一一书于奏折,还请皇上过目。”      得了皇上的示意,太监下来接过奏折,先是象征性的呈给朱誉晏。朱誉晏在手里草草翻了几眼,立马又转给太监,依常言道:“拿去给首辅大人过目。”      太监将奏书接过,转呈给帘幕后的宋公公,再由宋公公呈至谢首辅手上。      谢正卿翻开详细看了看,不出他所料,汪萼确实是冲着抓捕铁勒人去的。      之前跪在菜市口的那十个铁勒人被杀后,谢正卿便让府衙顺手推舟,对外宣称他们是被问斩的。可今日汪萼这反应,倒似是知道了那些铁勒人系被同族所杀,并因此笃定此事与汪语蝶被掳有着直接关联。      只是汪萼这回心思太大,他竟奏请关闭城门三日,抓尽戊京所有铁勒人!      合上奏折,谢正卿不屑的笑笑,汪萼这可谓典型的庸官思维。不去做任何调查,只凭着一腔怨气做纸上谈兵。      “汪大人,”谢正卿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带着迫蹵人心的威仪。      “你可知戊京拢共有多少铁勒族人?又可知各司牢房拢共可拘押多少人?且不说将他们悉数下入大牢是否关得下,也不论各司是否负担得起牢饭等一应所耗,单说罪证,你要如何一一取得?难不成就因为是铁勒族,便拿来入罪?”      几个问题抛过来,汪萼顿时讹住了。这两日他哪有心思去想那许多,满脑子想的皆是如何救出宝贝女儿,如何捉尽杀尽铁勒蛮夷!      见汪萼并未做足应对之策,其它几位原本就看他不过的大人便趁势出来起哄。      “是啊汪大人,总不能因为人家是铁勒族就抓人家吧?就算那些人都曾犯过事儿,但同时抓捕成百上千,这罪证都搜集不过来啊!”      “汪大人这些日子告病不来上朝,我等也知和那些龌龊下作的铁勒人多少有些关系。汪大人心中郁愤我等自然理解,只是那十人业已被行刑了,也算是给汪小姐一个交待了……汪大人实在无需对整个铁勒族赶尽杀绝。”      ……      这些话听的极为刺耳。      汪萼素重颜面,况且他一心想着语蝶未来还要再嫁人,名声败坏不得。故而此前一直尽力掩下所有丑事,却不料最终成了这样。      但事已至此,如今语蝶再次被掳,生死未卜,颜面又值几何?如今但凡有一线生机能将宝贝女儿活着寻回,便是那些秽事人尽皆知他也不惜!      “皇上,谢首辅,是微臣方才有所隐瞒,其实小女……小女已于前日夜里被人劫持。”      汪萼心知单凭学士府那点儿人手,在诺大一个戊京城里寻个不知面相为何的铁勒人,犹如大海捞针。是以无论怎样,他都要拼力争取朝廷的援持。      朝堂之上,众人骇然。朱誉晏也眉头深蹙,义愤填膺道:“这简直是胆大包天!竟有人将当朝三品官员府中的女眷掳走!这简直是公然蔑视戊京府衙,以及我大齐的朝堂!”      可他也就是嘴上痛快下,并不能下任何指令,最终还是转头往身后瞥去。      谢正卿两指正夹着那个奏折,轻轻的在宝座扶手上敲打,似在沉思。      其实即便是没有汪萼的求助,他也会全力抓捕掳走汪语蝶的那个铁勒人,因为八成这人与刺杀苏妁的是同一个。抓住了这人,他才能真的安心。可现在难的是这人该如何抓。      苏妁说这人脸上有道长疤,为免打草惊蛇,他已在城中各处暗布锦衣卫搜寻。      想及此,谢正卿冲着汪萼道:“汪大人,你是如何得知掳人的是铁勒人?”      汪萼迟疑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纸,将其展开,呈于面前。以素日里少见的恭谦态度禀道:“回首辅大人,这张图乃是贼人破窗而入时,踏了后院儿的花泥在窗台上留下的印记,下官将其拓印下来。由靴底纹路可见,这并非我齐人所穿的样式。”      “呈上来。”谢正卿命一句,一旁的宋吉立马下去接了这张纸,拿回来给大人过目。      “其上依稀可见蜘蛛纹样,这是铁勒的图腾无疑。”说着,谢正卿也明白了,汪萼知道的并不多。他并不知那十个铁勒人死于非命,而只是单单透过这么一个鞋印儿,确定了贼人身份。      良久的停顿后,在汪萼祈望的眼神下,谢首辅终是言道:“汪学士官居三品,乃朝中重臣,贼人践踏大齐律法,轻视朝廷命官,断不可轻易饶恕!即刻起,我会派宫中侍卫及锦衣卫彻查此事!”      闻听此言,汪萼感激涕零!仿佛谢正卿之前给他送去的那些侮辱和谩骂都不作数了,眼下他只想要语蝶活着回来。      退朝后,只有寥寥几位大人上前对汪萼说了些贴己话,而其它人要么冷漠视之,要么暗暗窃爽。      今日是苏明堂头一回上朝,他本不欲多事,但过了金水桥后偏巧只剩他与汪萼同路。犹豫再三,他还是开口宽慰了一二。      却不料汪萼非但不领情,还倨傲的瞥他一眼。汪萼便是可以不在意任何人的轻视,他也受不了昔日的门徒看自己笑话!      “哼,苏明堂,收起猫哭耗子的那套假慈悲吧!”      一听这话,苏明堂转身大步走去,同时暗骂自己的多事!早知对方是何人,又何需再对他施以人道慰问!      可刚走没几步,苏明堂又听到身后汪萼带着讥刺的声音:“苏明堂,你有空关心我女儿,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女儿吧!”      苏明堂蓦然驻下了步子,转头诧异的盯着汪萼,这话显然话里有话,他忍不住问道:“汪大人何出此言?”      “哼~苏明堂,我倒是一直很好奇。卖女求荣这种事儿,到底是你授意的,还是你女儿孝顺,私下里自己做的决定?”说着,汪萼捊着胡子轻蔑的笑起来。      苏明堂虽气愤,却是一脸的茫然,似是根本听不懂汪萼的话。如此,汪萼倒有些明白了,看来苏明堂是当真蒙在鼓里!      想着这样不够过瘾,汪萼便干脆点透:“怎么,苏大人还不知前些日子举家下狱,是因何得以赦免的?还不是因着苏大人有一个孝顺懂事又有办法的好闺女,搬进皇极殿住了十日,便轻易解了苏家的祸事。哈哈哈哈~”      边笑着,汪萼转身钻进了汪府的马车。独留苏明堂呆呆的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良久,当苏明堂终于缓过神儿来,想再求证时,汪府的马车业已走远了。这时早上送他来的马夫也赶着马车过来,恭敬道:“大人,您上车吧。”      苏明堂咬了咬牙,上了马车。      一路颠簸,苏明堂却目光呆滞。他不敢相信汪萼的话,可是细细想来,这阵子的事儿也着实处处透着怪异!      《鹊华辞》那么大的污帽子扣下来,竟就这般轻易的脱罪了,问题是到最后他也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能证明那首叱骂谢正卿的诗不是他亲手所书。      还有莫名其妙的两次升官,来的突然又诡异。      回到府里,苏明堂唤来桐氏,并遣人去祠堂取回一物什。      桐氏进屋时,看到苏明堂神色肃穆的负手立在“和气致祥”的牌匾下,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难堪!便是在狱中时都不曾出现过。         第九六章   苏妁被下人请去偏堂时, 霜梅恰巧也在一旁听着,隐隐觉得气氛不对劲儿, 霜梅便偷偷跟了上去。      扒着偏堂的门缝儿往里偷瞄,霜梅心中莫名的不安。老爷虽站在那儿一个字儿未说, 但脸上的那种颜色是她懂事以来头回见到, 有种极不好的感觉。      果不其然, 苏妁刚推门进屋没多会儿, 霜梅就见家丁捧着‘家法’跟了进去!看这阵势,她大约猜到了是什么事!定是小姐和谢首辅的事被老爷知道了……      偏堂内,苏妁看着下人请来的‘家法’,两眼发痴, 头脑发懵。      “跪下!”苏明堂一声低喝,吓的桐氏与苏妁同时打了个哆嗦。      “老爷, 你这是怎么了?”桐氏颤颤巍巍的上前扯苏明堂的胳膊。      这是桐氏头一回见苏明堂发这么大脾气,也是头一回对他起了畏意!她怎么也想不通,明明今早上朝前老爷还高高兴兴的, 就算是朝中发生了何不快,也不应回来拿着女儿出气啊!      “把家法给我!”苏明堂命道。      下人闻声立马将家法呈到他眼前。那是由几缕枫香树滕缠绕成的一根粗棍, 两尺之长。苏明堂拿起,手心刚刚能握满的粗细。      “退下!”      下人闻声逃也似的退了出去,并将门带好。这种场面, 能逃多远逃多远!      屋里没外人了,桐氏便干脆跪在苏明堂脚下,档在苏妁身前, 并伸手紧紧握住他手里的那根滕杖,以防他突然挥下去。      “老爷,这到底是出了何事啊?”她带着哭腔道。      “就算是妁儿犯了天大的罪过,你也先说清楚再打啊……”      苏妁心里怕的要死,可她不敢问,也不敢求情。因为她能猜到是何事让爹动这么大的怒。深知自己触了爹的逆鳞,做了最让他痛恨的事,她无颜求绕,只默默的哭。边身不由己的哆嗦着,边椎心饮泣的哭。      此时门外的霜梅亦是急的四下里乱寻摸,眼神张惶毫无聚点!这会儿大少爷不在府里,她想找人拿个主意都找不着!      想了许久,终于想到一个人,霜梅毫不迟疑的往西院儿跑去……      “哐”一声!陆鹤轩的屋门被人从外面猛的推开,吓的他怔了怔。      “霜梅?”陆鹤轩很是意外。因为自从昨日与霜梅说清那事后,几趟饭菜和汤药都是由其它丫鬟送来的,显然是霜梅有心回避着他。可这会儿,她竟又急匆匆的来了。      霜梅气喘吁吁的将双手撑在陆鹤轩身上,神色痛苦且焦急,“快……快想办法陆公子……”      “怎么了,霜梅姑娘你别急,慢慢说。”陆鹤轩扶着她坐下,看她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的痛苦样,又赶忙倒了杯水送到她嘴边儿。他知道必是苏府出了大事。      霜梅急的伸手一拍那杯子,将它推在地上,碎成了几片。她急不可待的道:“小姐出事了……”      “苏姑娘出何事了!”这回换作陆鹤轩着急了,他双手紧紧攥住霜梅的纤细胳膊,明明平日里一副文弱样子,此刻竟控不住手劲儿,将霜梅攥得生疼!      “啊——”      见霜梅疼的叫出声,陆鹤轩这方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忙松开手,只嘴上急切的催道:“霜梅,苏姑娘到底出了何事!”      霜梅一手揉着胳膊,一边急急道来:“不知怎么的,老爷好像知道了小姐和谢首辅的事!方才一回府便将夫人和小姐叫去了偏堂,还请了家法去!小姐以前就算做了再错的事儿,也顶多挨过戒尺。那么粗的棍子,叫小姐如何受得了!”      “家法?”陆鹤轩不由得倒退两步。心道看来苏老爷这回是真的急了。      他自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苏妁受那家法,可是自己一个外人,如何插得上话?霜梅偏偏来找上了他,难道是有了什么主意?      “霜梅姑娘可是有何法子?”陆鹤轩急急问道。      霜梅突然停下了手里动作,整个人静了下来。她方才只急着找人商量对策,自然是没想出什么法子,可是这会儿她与陆鹤轩对视着,突然心底生出一计。      陆鹤轩的心思她知道,那么眼下倒还真有一个计策既能救小姐,又能成全了陆鹤轩。      “陆公子,你真想救小姐?”霜梅突然无比镇定的抬眸对着陆鹤轩的眼,眸色犀利。      陆鹤轩意外于她的骤然变化,但还是本能的点点头,“当然。”      “那若是冒着赔上性命的危险呢?”霜梅玩味的望着陆鹤轩。      陆鹤轩微微蹙眉,愈发看不懂霜梅。阻止一顿家法,为何又会赔上性命?      似是看出他的不解,霜梅紧抿了抿嘴,眉宇间带着深深的担忧:“苏府的家法虽不能要了小姐的命,但事情既已捅开,陆公子可有想过此事会以何种方式收场?”      陆鹤轩这才恍然,霜梅所谓的救苏妁,不仅仅是指的免除这一顿棍棒。是啊,既然苏老爷得知了真相,那么接下来无非两种可能。      一是苏老爷畏惧首辅大人的权势,为保全家低头认命,任这一切自然发展。      但是就苏老爷这孤高性子,听说上回病的丢了半条命,仅是因着汪语蝶带人来苏家闹了一通。那么这回自己女儿被他最痛恨的谢首辅……      可想而知,纵是他表面忍了下来,这身傲骨怕是也难熬过去。      二是苏老爷不同意苏妁再与谢首辅来往,那么所面临的就更加可怕了。一个连大齐江山都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物,又怎会容许有人碍了他的心头所好?      陆鹤轩点点头,他懂了霜梅的意思。“不管作何选择,苏老爷都难过这一关。而一但苏老爷过不去这一关,苏姑娘也将终生抱愧……”      “那陆公子可愿意赔上性命去救我家小姐?”霜梅面色无波,冷冷的对着陆鹤轩眼。      陆鹤轩恍惚了下,既而缓缓转过身子避开霜梅的眼神。那眼神里分明带着拷问,她似是想要透过这件事,看穿他对苏妁的心思有多少。      如此背对着霜梅,陆鹤轩清越的嗓音中夹着几丝哀婉:“霜梅姑娘的意思是让小生带着苏姑娘走?”      不自觉的笑了笑,霜梅没料到这书呆子心思倒是细腻,一眼便看穿了她。      “陆公子敢么?”      陆鹤轩笃定的点点头:“敢。”      “小生若是带着苏姑娘远走高飞,便免了苏老爷做这个棒打鸳鸯之人,届时谢首辅便不至牵怒苏家。”      “那陆公子可知你将面对何等局面?”霜梅声色静缓。      她却闻得陆鹤轩的一声嗤笑,既而是他风轻云淡的一句:“大不了一死罢了。”      望着陆鹤轩的背,听他镇定的说着生死,霜梅觉得他对待她的心,就如同对待一块面团儿,百般□□过后,再放到案板上狠狠摔打!      可他偏偏又有万般柔情,只可惜那些不是对她的。      这时陆鹤轩淡笑着回过头来,眸中隐着云雾和水汽,但嘴角却挂着欣然笑意,“霜梅姑娘忘记了,小生这条命,原本就是苏姑娘的。”      一咬下唇,大颗的眼泪扑簌滑下。霜梅哽咽着点点头,口中含混道:“恩……我懂了……那陆公子跟我一起去见老爷吧……”      说罢,霜梅率先出了屋,陆鹤轩则紧紧跟上。      ***      偏堂内,苏明堂手执着家法,将苏妁的罪名一一说出,问她是否甘愿受罚。      苏妁跪在地上,脸早已臊的如血一般红,深深埋在地上,无颜抬起,饮泣吞声,全部默认。      桐氏不知情时还拼命的劝,可见女儿默认了,自己也不敢劝了。她知道,苏明堂对大齐有多少衷,便对首辅有多少恨,那些皆是深入到骨髓里的东西!      “妁儿,你……你怎么做得出……”桐氏泪眼婆娑的看着叩头于地的苏妁,又疼又恨,只皓齿紧紧咬着下唇。      在苏明堂与桐氏看来,谢正卿那种老狐狸怎么可能对自家女儿动真情?不过就是因着苏明堂曾效忠过庆怀王,便是如今脱离了也总是一心向着圣上,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回,谢正卿不过是换了一种折磨人的法子,不打不杀,而是专糟践别人眼中最珍视的、最宝贵的!他把妁儿当成个玩物般,仅仅是为了打苏家的脸……      “不就是坐牢!十日也是坐,十年也是坐!谁要你自作主张,硬捧着苏家的脸往别人靴底子上蹭!”与这话一同落下的,还有苏明堂手里的滕杖。      背上吃了这一杖,苏妁那荏弱的身子骨儿哪里承受得住?哀叫一声,人便趴在了地上……         第九七章   苏府偏堂的大门, 依旧紧闭。      此时正狼狈不堪的趴于地上的,已非苏明堂素日眼中的乖巧女儿, 而是一个不知廉耻、上赶着去向窃国贼献媚的孽种!      苏明堂的眼里没有怜悯,只余羞愤!此前他始终觉得不论大齐时局如何, 那都不是他一个小芝麻官儿左右得了的。他只求苏家人保留着些许傲骨, 不去做那助纣为虐之人。      可如今, 亲生女儿竟成了那人手里的玩物……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恶气!      想及此, 接着又是一滕杖挥了下去!      随着这一杖,一口腥甜自苏妁的口中涌出!一时间,血、泪,在煞白的一张小脸儿上混成污糟一片……      “苏老爷!”门猛得被人从外面推开, 闯进来的是陆鹤轩,他身后还跟着霜梅。二人进门便见苏妁业已挨了家法, 楚楚可怜的倒在地上,涕零如雨,泣血沾襟。      “怎……怎么会……”陆鹤轩吱吱唔唔的怔在那儿, 有些难以置信眼前这幕。在他看来,苏明堂一直是个温仁慈父, 就连先前得知苏明堂请了家法,他也只当苏老爷是气极了吓吓苏姑娘,未必会真的下手。      显然, 他料错了。苏明堂不只下了手,还是下了狠手!      苏明堂这会儿气极攻心,也已顾及不得待客之道, 拿滕杖指了指陆鹤轩,不客气道:“这是我们苏家内务,陆公子请立即出去!”      “苏老爷,小生既是外人又是后辈,的确不应对您执行苏家的家法指手画脚!但请您先冷静片刻,听小生说几句话,若是仍觉这家法非执不可,小生便立马退出!”      趁苏老爷与陆鹤轩僵持之际,霜梅跪在地上拿帕子给苏妁擦了擦脸,亦是跟着小姐抽抽噎噎的。她虽早料到这次的事难以轻松收场,却也未想老爷会痛恨至此。      眼下对待亲生女儿尚且这样狠心,等他见了首辅大人……只怕是要拼上这条老命去了。      陆鹤轩见霜梅在仔细照看苏妁,便不再去管,只一心说服苏明堂。他强作镇定,语气中却带着如何也掩不下的急切:“苏老爷,苏姑娘当初若是不进宫,接下来极有可能苏家被扣实了诟谇当朝首辅的帽子,如此整个苏家便要被齐齐问斩!苏姑娘如此做是牺牲小我,顾全大我,您为何还要责难于她?”      “比起个人的荣辱与委屈,保住全家人的性命岂不是更为重要?苏姑娘不惜自己受辱,保全了苏家。苏老爷不为之感动,反倒听信外面的流言谣喙再次折辱于她!可真相到底如何,你们有没有仔细问过苏姑娘?”      苏明堂放下手中滕杖,瞥了苏妁一眼,既而垂头阖上了眼。那些话还需问么,她不言不语不否认便是默认了,要他再如何去细问枝节?      可霜梅好似突然想到了此事的一个关键点,蓦然抬起一双泪眼看向桐氏,急切道:“夫人!小姐进宫只是为质,可她还是……还是清白的!”      苏妁进宫是事实,与谢首辅纠缠暧昧是事实,可她至今仍是黄花闺女也是事实!如此霜梅便避重就轻,企图蒙混过关。至少先解了当下之急。      桐氏蹙眉,一脸怜惜的看向苏妁,“妁儿,你与谢首辅没有……没有同寝?”      就见苏妁一双泪雨洗透的桃花眸子痴滞了许久。时至今日她不想再瞒再骗,因为爹娘既已听了传言起了疑心,那她在宫里那些事儿必是纸包不住火的。与其让爹娘一次次从外人那里听来再受打击,倒不如自己如实招了。      “同过了……只是没有……没有做那种事……”苏妁的嘴抖得发瓢,此刻她更觉得自己像是去衣受杖,毫无隐私可言。      苏明堂复又握紧了手中滕杖,额头、手背,青筋暴起。      若是谢正卿对苏妁没什么兴趣,便不会将她扣于皇极殿,更不会要她同寝。既然已上了他的床,他却什么也不做,这显然是天方夜谭!更何况谢正卿有心羞辱苏家,又怎可能放过苏妁。      这丫头到这种时候了,竟还在撒谎!      忽的将手中滕杖举起,苏明堂又欲打苏妁,可这次陆鹤轩却张开双臂扑在了苏妁的身上!实打实的替她挡下了这一棍。      看着这幕,霜梅觉得自己的心又被揪了一回。她从不敢想这天底下有哪个男子会略过小姐而看上她,她知道自己无论是身世还是姿色,甚至是性情,都不及小姐招人喜爱,故而她也从未有过与小姐争人的念头。      可是陆公子,是小姐不曾放入眼中的,只是随手救下而已,霜梅才觉得兴许自己有一线机会。可还是落空了。      罢了,小姐若是跟了陆公子,总好过不明不白的跟着那个谢首辅。      眼见陆鹤轩继续挡在苏妁身上,欲为她挡下此后的每一棍,霜梅终是疾声喊道:“老爷,夫人!别打了!您们就成全小姐跟陆公子吧!”      苏明堂与桐氏脸上皆是一愣。连被陆鹤轩扑在身下的苏妁亦是虚弱的抬起头看向霜梅,心忖着她这是说的什么疯话?自己与谢正卿的事才刚刚包不住了,竟又要爹娘成全自己与陆鹤轩?      “你说什么?”苏明堂怔然的拿滕杖指着霜梅,怒容可掬。      ‘扑通’一声,霜梅跪下,脸上除了如泉涌的泪水,没有半点儿怯懦:“老爷,夫人,其实陆公子对小姐暗慕已久,就在刚刚陆公子也说了,他愿意带小姐离开戊京,远走高飞!”      苏明堂眉头深蹙,转头看向小心遮护着苏妁的陆鹤轩。这人暗慕妁儿他不意外,但竟在明知谢正卿与妁儿的关系后,还敢说出带妁儿远走高飞的话,这让他颇觉意外!      苏妁脸蛋儿生的美,他这个当爹的自也心中有数,苏妁这辈子不会缺了烂桃花。所以他也确实与桐氏商量过,早些为闺女寻门好亲事,让她安生过日子。若是没谢正卿这事儿,他倒真觉得这陆鹤轩是个良配。      可如今,妁儿名声尽毁……      “陆公子,这话可真为你所说?”      见苏明堂神态平和了许多,陆鹤轩知他暂时不会再下手,便离开苏妁,转头端跪在苏明堂身前,恳切无比的道:“苏老爷,小生确实说过此话!还求苏老爷成全,让小生带着苏姑娘远离京城这是非之地。”      一直盯在陆鹤轩身上的桐氏,这会儿听了此言也看看自家老爷,眼中流露出一股子欣喜。若是妁儿能有个安稳去处,自此脱离了那人的魔掌,老爷便也不至于为此事拼上这条老命!      苏明堂回了桐氏一眼,眼底亦有悲愤过后的一点儿期许。眼下再急再气,也不敌先让女儿离京重要。只要妁儿还留在京城,那人便不会死心,不会放过她!      苏明堂转而又看向陆鹤轩,蹙眉谨慎的询道:“陆公子,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      陆鹤轩点点头,郑重的在地上叩了个头:“还求苏老爷成全晚辈与苏姑娘!”      “那你的功名……”陆鹤轩毕竟是新科解元,苏明堂也相信来年会试他必定高中,前途可期。然而他若真带着苏妁远离京城,自此于谢首辅便如鲠在喉,天涯海角亡命尚且不及,再也不用想功名前途了。      “小生愿从此放弃功名之心,仕途之路。”      ……      苏妁趴在地上昏默恍惚的听着这些对话,好似听进去了,又好似压根儿没听见。如此支撑了不多会儿,她终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好在霜梅眼明手快一把接住了小姐。      ***      自城南出戊京的城门楼建的气势恢弘,崇隆严丽。其上碧瓦飞甍,焕发魅然,似一笔白描,凌空潇洒;其下门侯守正,赫然威武,如立地金刚,陵厉雄健。      因着近几日朝廷明令严查铁勒人,故而凡是身姿高大者,又或面上有疤者,皆要经过一番仔细盘查。      这时正有一辆枣色促榆木马车辘辘驶临城门,马夫收起马鞭放慢了车速,随在前面的马车身后徐徐前移,等待城门官一辆一辆的仔细检查。      查到这辆时,守门官掀开幽帘见里面坐的是一对年轻夫妇。      男子文质彬彬,眉眼间隐有惶恐之色,见到守门官探进舆厢来,更显蹙悚,这不禁引起守门官的怀疑。      正想严加盘问来自何处去往何处时,始终趴在男子肩头的小妇人发出一声梦呓。小妇人松散的绾着发髻偎在相公肩膀上休憩,饶是着装简朴,毫无发饰,还是一眼便能看出那唇角眉梢儿的流媚之色。      守门官多盯了那小妇人两眼,便情不自禁的咽了咽,然后脸颊淡浮着莫名的绯粉,温和放行:“行了,走吧,一路注意安全。”      马夫得令,将马鞭用力一甩!马儿长嘶一声,奔腾而去。      陆鹤轩手捂着胸口,想起先前那守门官看他时的机警眼神,仍心有余悸。他看了看身边的苏妁,心道霜梅将她打扮成这副模样,倒真让他生出一种错觉。      他嘴角不自觉得的淡出抹温润笑意,苏妁掩掉华膴的朴实模样,竟真像个寻常人家的新婚妻子,刚回娘家醒完亲,如今要随相公回家。      想着想着,陆鹤轩嘴角的那抹笑意愈发明媚,并将苏妁身上颠簸乱了的斗篷仔细又抻了抻,盖全她的身子以免受凉。      不管他怎么动,苏妁就这么平静的趴在他肩头一动不动,不似寻常的小憩。      陆鹤轩情难自禁的摸了下她的脸蛋儿,口中喃喃着:“苏姑娘,你受苦了,药劲儿怕是还有两三个时辰才能退。”         第九八章   山间破庙内, 汪家小姐正盖着斗篷席地而眠。纵是条件艰苦,可她被呼延邪折腾的真累了, 便是身处龙潭虎穴她也一样可以睡得下去。      而呼延邪则在火堆上架好了烤叉,上面串着他今日新打来的时兔。      头两日时, 他还抱着为汪语蝶杀敌人的心思, 时不时去苏府踩踩点儿。可这两日整个戊京都在严查铁勒人, 特别查到脸上有疤的更是直接抓走。      是以, 呼延邪便根本不敢再下山,这两日就只在山间打些野味儿,好在附近有河,取水也便易。      呼延邪知道, 那些搜城的人是冲着他来的。只是起初他以为是因着汪府丢了闺女,才不肯轻易罢休。可是细想之下, 汪家那晚无人见到过他,并不知他脸上有疤。      那么抓他的便非为了汪家,而是为了苏家。只有苏家那个丫头见过他的面目。      正想着, 兔肉烤好了,呼延邪提着烤叉闻了闻那肉, 真香!接着他便推了推身边的汪语蝶:“起来吃点儿东西吧!”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汪语蝶撑着手支起些身子,只觉得全身像是散了架般!她坚信, 这个男人总有一天会弄死她的。      “这是什么?”见有肉,汪语蝶两眼不禁放起了光。虽说打猎是铁勒人的看家本事,可呼延邪身上除了一把刀什么工具也没带, 他们二人也总是饥一顿饱一顿的。      “兔肉!中午你就没吃东西,快吃吧。”说着,男人撕下一只兔腿递到汪语蝶手里。      如今汪语蝶早已没了千金小姐的矫情,哪还管手艺如何,哪还管干不干净,塞进嘴里就是一番狼吞虎咽!      野兔不比家兔肥美,一支兔腿几口便啃食干净,可汪语蝶还只是填了个半饱。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让那油脂滋润下自己。      这时呼延邪又撕下另一条兔腿儿递到她手里,“多吃点!”      汪语蝶看都没看呼延邪,接过就送到嘴边儿啃起。可刚咬下一口肉,她蓦地抬起头看看呼延邪。却见他正啃着兔头,连稍软些的骨头都没放过,想来也是恶狠了。      他这魁梧身材本就饭量大,那么一只还没鸡大的小兔子,便是只他自己吃,都只够塞牙缝儿的。      可如今,呼延邪却要与她分而食之,还将最美味最充饥的部位全让给了她。这不禁让汪语蝶的心揪了一下,竟流下了两滴泪。      见她哭,呼延邪不禁纳闷。她哭很正常,可这会儿他没打她也没欺负她,还好吃好喝的塞给她,她哭的哪门子?      “哭啥?”呼延邪粗声粗气的问道。      抽噎了下,汪语蝶放下手里的兔腿儿,说道:“大哥,语蝶虽嫁过人,却才新婚回门就因你们的闯入而守上了寡……”      听到这儿,呼延邪皱了皱眉,她这是想要埋怨他不成!刚想急,却听汪语蝶的声音忽转柔嗲。      “都说女人的心是跟着身子走的,大哥是语蝶这辈子伺候的最多的男人……人非草木,身子交融久了,又怎会只动欲而不动情?”      说这话时,汪语蝶的一双凤眸中夹着无尽的柔情与真挚。      呼延邪是铁勒人,不爱听那些弯弯绕绕的酸话,但这回的意思他却是听懂了,含情凝睇的看着汪语蝶,“你意思是说你对我,动情了?”      汪语蝶闻之故意不答,只似笑非笑的稍稍垂眸,顿时一抹娇羞浮上脸颊。      那啃了一半儿的兔头被呼延邪无情扔在地上,他在身在擦了擦手上的油,眼中带着激悦,上前一把将汪语蝶抱起!将她双腿盘在跨间,捉住她的一张油嘴儿就贪婪的吃了起来。      他这般抱着汪语蝶一路来到破庙的石头供案前,将她放上去坐住,开始释放体内涌起的那股子邪火!      许是这回有了佳妙心思的助力,呼延邪折磨的汪语蝶更久了些……      半个多时辰后,汪语蝶终于被男人放开,顾自躺在供案上娇喘连连。      缓了许久后,汪语蝶嗲声开口道:“大哥好生威猛,语蝶快要受不住了……”      “这种事怎的还有个受不住!我看你这回倒是享受的正欢!”粗鲁的说完,呼延邪餍足的大笑两声。      汪语蝶强忍痛苦,带着两分撒娇的看着呼延邪,“大哥,你们铁勒人身子强健,在这种事上格外凶猛,可是语蝶只是弱女子,身子本又弱,便是心里喜欢,身骨也撑不住……”      见她说的可怜兮兮,呼延邪也有些心疼,毕竟这日后就是他的女人了,不再只是一个被掳的女人!可是要他放弃那种极致的快乐,他也做不到。      “那怎么办?”呼延邪皱眉,不知如何是好。若不是汪语蝶这般娇弱,他还想再战几回!毕竟今日他确实高兴,这女人不只身子是他的了,心也是他的了。      “大哥,其实只需买些人参滋补,语蝶的身子就会慢慢强壮一些。”边说着,汪语蝶在供案上侧翻过身子,抬手将呼延邪的腰环住,尽管他那腰身粗状的她根本环不过来。      “语蝶是真心想要与大哥寻处世外桃源安度余生的,奈何体弱,而大哥偏又这般贪欲……大哥难道一点儿也不疼惜语蝶的身子吗?”      “疼!当然疼!你以后是我的女人,不疼你疼谁!”呼延邪顺势轻抚着汪语蝶的一头青丝,便是隔着发丝,那手掌间的粗茧也能磨砺的她头皮生疼。      接着他又愁道:“可这人参眼下不好买啊!”      “大哥,咱们带了这么多首饰和银票,钱并不是问题。眼下的难题只是城中在通缉大哥,所以大哥不便露面。”      呼延邪重重的叹了声,她说的何尝不是。他无话可说,接着又见汪语蝶往前挪了挪身子,直接趴进他的怀里撒娇。      “大哥~难不成你我都这般关系了,你还不放心语蝶?”她娇嗔的抬眸对上他的眼,手也搂在他的脖子上,“这两日夜里大哥都没有绑语蝶了,语蝶有过再逃的心思吗?”      “没有,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他一粗人也不知这话该如何说的漂亮。反正汪语蝶这般趴在他怀里撒娇,他断是不能再明着说不信她,可他心里确实不信。      “嗯——”汪语蝶娇哼一声,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双腿盘上他的腰,就粘在他身上下了供案。      这般不着寸缕的将他缠绕,呼延邪如何受得了,当即又想再战一回!可刚起反应,汪语蝶就发出几声痛吟,表示自己是真的承受不住了。      呼延邪难受的要命,可他又觉得汪语蝶这会儿是真的乖顺,又是真的可怜,他不愿再像之前那样欺凌她。      体内一股滔天邪火到处乱窜!他真想痛快答应了她,让她去买些药材好好补补身子,好让他来个痛快!可心思七上八下的,拿不定该不该信她。      汪语蝶见呼延邪已有些动摇,便再加了把火,故意手下一松力,盘在男人身上的娇小身躯下坠了些许,不偏不倚的卡在要命之处!      嘴上却不停的说着:“大哥,咱们既已决定过一辈子,你就不能这么不爱惜语蝶的身子……其实这山下就有间小药铺,上回取水时,咱们还在崖边儿看见过。语蝶下去买很快便能上来,到时大哥便在崖边儿看着,若是语蝶敢往外多走一步,大哥就拿削好的木箭射下来……”      “大哥一身好武艺,语蝶若有二心只有死路一条!语蝶必不会那样做。”说罢,她又使劲儿往呼延邪的怀里贴了贴,一副死也离不开他的胶腻样子。      “成!”呼延邪终是敌不住她的柔情攻势,一口应了下来。      二人将余下的兔肉吃了个干净,接着汪语蝶便拿上银子下山去了。      呼延邪站在崖边儿的小台子上看着她往山下走,汪语蝶则故意时不时的佯装摔倒,走的极慢。      离开时还有斜阳淡照,可下到山跟儿时残阳便将要消尽了。汪语蝶便是看准了这个时机,才哭着闹着求着,定要此时下来!      她抬头往崖边儿看了眼,还朝呼延邪挥挥手让他心安,接着便走了一段路进了那间药铺。      汪语蝶没有买人参,而是买了一头驴。      早在山上时她就瞄好盘算好了,这间药铺的后院儿里养着一头毛驴儿,乃是药铺掌柜平日里进药材之用,而这也恰恰是她逃命的主要借助。      之后她便在药铺里坐着,等。      等晚霞彻底消尽,等夕暮愈发氤氲,彼时立于崖边儿的男人便再也看不到山下风景。      她坐在角落里,仰头刚好能穿过院子看到山崖上的小小人影。虽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她已感觉出他的不安与后悔。      终于那个人影越发的模糊起来,被一层又一层流荡的暮气糊住……       作者有话要说:  天时 地利 驴和……   第九九章   重重暮霭遮蔽下, 呼延邪站在山崖边的小平台子上,瞪大了眼往下看, 可再也看不见那间药铺。      明明汪语蝶已进去半个多时辰,呼延邪对她的最后一丝耐心和信任终于磋磨尽了。他愤怒的将手中自制的简易弓箭扔在地上!转身追下山去。      从示爱勾引, 到求他克制, 再到下山买药, 天时, 地利,这女人是一早就算计好了!      呼延邪也明白,如今他不顾暴漏的追下山去,她定也早已跑了。然他还是得追, 就算拼上这条命,他也不能被她当个傻子一样的耍弄情感!      ***      窄鼈鼈的山前小道上, 一个衣着褴褛,头发凌乱的瘦弱女子骑着一头毛驴,往城区里赶。      不管汪语蝶焦急成什么样子, 这头小毛驴就只悠哉悠哉的甩着尾巴随心前行,四只小蹄掌呱哒呱哒的不疾不徐, 一对儿黑眼珠子提溜乱转,与汪语蝶的心急如焚形成鲜明对比。      汪语蝶慌归慌,但她早仔细算过, 从崖边儿那处下山比从破庙下山还要慢,这也是她为何一定要将呼延邪支去崖边儿的原因之一。他觉得能遥望到她便安心,实际却是离她更远了。      下山这条路, 便是体强步健如呼延邪,也起码要用一柱香。而一柱香的时间足够她骑驴赶到岔路口,岔路口一边通往城门处,一边通往城区,呼延邪必会选择去城区的那条路。      而她,就刚好相反,选择去城门的那条路。她自然不是出城,只是那条路上有间小客栈,她只需躲进房里让老板去雇辆马车便可。      这边虽偏僻甚少见到马车,但每日总有返城的空车路过,只要多给掌柜些银子让他在门口掌着眼点儿,相信并不难。只要坐进马车里,她便再也无需担心被呼延邪认出了。      果然,一柱香的功夫汪语蝶已来到客栈包好一间二楼的上房,并利用这空当沐了个浴,稍稍清理了下衣裳,之后小二便来提醒已然雇好了马车。      回城区的这一路汪语蝶虽心中害怕,却还是不住的撩开个帘角窥探着外面。不多久后,果真看到了同路而行的呼延邪!虽然他拿黑巾包着半张脸,遮住那道最明显的疤痕特征,但他的身材和眉眼汪语蝶一眼便认出。      呼延邪疾步走着,想来是这一路跑得累了,如今只能均速步行。汪语蝶明知他看不见自己,却还是紧张的将帘子放了下来,不敢再看。      原本她抱希望于呼延邪怕暴漏,只追进药铺看看便死心了。可眼下看来,他是愤怒到了极点,宁可豁出这条命去也不肯放过她了。      汪语蝶心下彷徨。若就这样回了学士府,虽说可以早他一步,但爹爹定也来不及去求支援。而就汪府那些家丁护院儿,在普通百姓面前横行尚可,一但对上呼延邪这种高手,怕是都不够他练手的。      想来想去,眼下整个戊京最安全的地方,除了紫禁城,便是苏府!谢首辅派来守卫苏家的那些锦衣卫,呼延邪还是忌惮的。      犹豫再三,汪语蝶终是掀开棉门帘,对着马夫道:“改道去城南杨楼街南头的苏府。”      “好嘞!”      放下棉门帘,汪语蝶复又整了整衣衫,让自己尽可能看起来得体一些。      苏家,是整个戊京她最不愿去的地方。她恨苏家人,苏家人也恨她,这些她都知道。可是苏家人老实,再恨她也不至于像铁勒人那样想要取她的命。      脸皮和保命比起来,自然是保命更为重要。      大半个时辰后,马车在苏府门前停下。虽明知呼延邪不可能来这儿堵她,但汪语蝶还是不放心的四下里看了看,并让马夫下去代为叩门。      开门的是云娘,这是汪语蝶最痛恨和恶心的一张脸,可她不得不先放下身段儿。就见汪语蝶飞速跳下车,连步梯都不用,几个疾步便扑身进门,然后拽住云娘的两只手,只一瞬那眼泪便扑簌落下!      “救命啊——”      云娘被这突来的一幕吓懵了!许久才恍过神儿来,发现闯进门来的竟是汪语蝶!      “你……你又想干什么!”云娘不客气的喝道。      眼下苏明堂官拜四品,与汪萼同朝为官只差一阶,量汪家人也不敢再欺负上门!况且如今的苏府内有护卫守护,外有锦衣卫暗护,当真是不怕来闹事儿的。      是以,云娘说话也有了底气。瞋目叱之:“汪语蝶,你给我滚出苏家!这个大门就算可以许流浪狗进,也绝不许你再进!”      被一个出身卑贱的民女这般侮辱,汪语蝶眼底怒气骤起!但也只一瞬她便又强行掩下了,只心道此前是她小看这个云娘了,以为是个好欺好捏的软柿子,却不料是个又硬又臭的烂石头。      “云娘,人命关天!一会儿你听我慢慢给你说,现在先将门锁上!”说着,汪语蝶腾出手欲去关门。      “啪!”一巴掌甩在汪语蝶的脸上,她被这巴掌抽的扭过了半边身子。错讹的捂着脸转回头时,汪语蝶对上的是云娘一双怒不可遏的泪眸。      这一巴掌她很想还回去,可是不是此刻。汪语蝶忍着心中愤恨,再次佯作委屈的哭求道:“云娘,之前那些不快你暂且放下,真的是人命关天呐!我爹是苏伯伯的恩师,于他有引路之恩,苏家不能见死不救……”      人命关天?云娘心中冷笑。许多事虽然苏博清未与她说明白,但从上回汪语蝶来大闹一通后她便猜到,三年前爹娘之死必与汪家脱不了干系。      “出何事了?”苏明堂与桐氏相搀着过来。原是正合家用着晚饭,见云娘开门不回,又听到哭闹声,夫妻二人才过来看看。      “苏伯伯……”汪语蝶见苏家真正的主人出来了,便不再苦苦哀求云娘,而是转头朝着苏明堂跪下。      “苏伯伯,救救语蝶!铁勒贼人强掳了语蝶,语蝶好不容易才逃脱,可如今那人守在汪府外,语蝶回不去,还求苏伯伯念在往日您与我爹的情份上,搭手救语蝶一命……”      苏明堂脸色怔然,想到了昨日上朝时汪萼所禀,又打量了下眼前的汪语蝶。衣裳早已破烂,脸上手上也有多处伤痕,这几日所经之事不必问便知了大概。      “关门。”苏明堂冲着离门最近的云娘吩咐道。云娘迟疑了下,还是照他的话做了。      之后苏明堂转身往膳堂走去,他不欲再多问旁的,只丢下一句:“没吃饭的话就过来吧。”      汪语蝶赶忙跟上去。这些日子饥一顿饱一顿不说,吃的那都是些什么?说好听了是野味,实则没半点儿调料,腥的要命。眼下她太期待一顿寻常的饭菜了。      这阵子苏博清在准备来年的会试,故而大多时日是在书院里住着的,已几日未回苏府。云娘知道若是相公在,必会劝叔父,可是如今相公不在,她一妇道一家也掺不上言。可让她与汪语蝶同桌而食她也坐不下去,便干脆起身称饱了,顾自先回了房。      苏明山夫妇也寻机离了桌,一时间膳堂仅剩苏明堂夫妇与汪语蝶。原本桐氏也是看不下去的,但心知一但自己走了,汪语蝶看准了老爷耳根子软,指不定又提什么无赖要求。故而她还是强忍着不适,留了下来。      先扒了一碗饭,汪语蝶终于补了些体力,这才试着关切上一两句,“苏伯伯,苏妁呢?”      苏明堂与桐氏脸上同时一僵。若是让汪语蝶得知妁儿已同陆鹤轩出了城,怕是又要从中使坏。      故此就连极不愿答理她的桐氏,也只得开口圆道:“噢,妁儿回郎溪老家取东西去了。”      “噢。”汪语蝶心下窃喜,若是苏妁和苏博清在,怕是她今日还真进不来这个门儿。说起来也算是天不亡她,只留几个好糊弄的老家伙,和个没决定权的外姓人在家。      “你写封短信,我这就命人送去汪府,让你爹马上派人来接你回去。”苏明堂见汪语蝶吃完了,便说道。      见死不救他做不到,但这种人他也不想在家里多留一刻,碍全家人的眼。      汪语蝶先是点头应下,接着又略显为难:“苏伯伯,苏家能护住语蝶是因为有锦衣卫把守着,可汪府没有高手在,得让我爹想法子去调动人手,可眼下都晚上了……”      她言下之意自然是今晚走不了了,需要在苏府暂避一夜。      听闻这话,苏明堂心里咯噔一下!他所在意的倒不是汪语蝶想在这儿赖一晚,而是一个被掳之人如何得知苏家有锦衣卫暗护?既不可能是从汪萼那儿听来的,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是从绑匪那儿听来的。      这么说,掳走汪语蝶之人,当真与那日来苏家行刺的贼人是同一人……      苏明堂也未再对汪语蝶说什么,而是转身出了膳堂。吩咐正在院子里忙和的管家老姜:“将后院儿那处没人住的厢房简单收拾下,给汪小姐住吧。另外等她写好信,立马安排人送去汪府,务必催促汪大人尽快来接人!”      “是,老爷。”老姜应下后,吩咐霜梅去收拾。      见人都走尽了,汪语蝶也不愿独自呆在膳堂,未等人来请便自个儿去了后院儿,恰巧见到有个小丫鬟正在为她收拾屋子。      便站在房门处没话找话道:“你家小姐今晚不回来了?”      那丫鬟本不欲多嘴,但想到小姐一夜不在府上总要有个说法,为防外人起疑,便随口扯来个谎:“柳员外府上的千金明日大婚,请了小姐去,要明日才回来了。”         第一百章   闻之, 汪语蝶脸上一怔。      原本苏妁一夜不归之事她并未多想,但如今隐隐意识到苏家有见不得光的东西。不然, 怎会出来两套说辞?      但她还是决定不打草惊蛇,只随意“噢”了声。      待收拾的差不多后, 那小丫鬟去外间的柜子里抱被褥, 汪语蝶便趁机将下山前藏在身上的一只碧玉镯子塞在了床头。      须臾, 小丫鬟抱回被子来铺, 正认真抻被子时,忽听到“啪哒”一声清脆的声响。      丫鬟连忙去看是什么掉在地上了,一看是个碧玉镯子,已碎成了无数块儿。      “这……这是什么时候放在这儿的?”刚才收拾床时她明明清理的很干净, 床上何物件儿也没有啊!      汪语蝶不说话,只红着一双凤眼过去缓缓蹲下, 将东西一点一点拾起,同时那泪珠子一颗一颗吧嗒吧嗒的落下。      小丫鬟顿时意识到闯了祸,连忙赔礼道:“对不住汪小姐, 是我一时粗心,回来时没再检查一遍, 要不……”      边说着,她也蹲下拾。只拾了两块儿碎玉,她便手抖了起来, 原本想说的那句‘我赔你一只’也咽了回去。      手心儿里捧着的这碎玉,晶莹剔透,通体碧翠, 一看便知是上品。      她赔不起。      汪语蝶这才喃喃说起:“这玉,是我与亡夫大婚之时,肖皇后所赐的。你一个不留神儿,就这么葬送了……”      一听这话,原本蹲着的小丫鬟更是吓的瘫坐在了地上!她听说过皇上所赐的东西若是摔坏了,便是大不敬之罪,最高可判斩刑。那皇后所赐的呢?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一定也是莫大的罪过!而且汪语蝶那句‘葬送’指的是镯子还是她?      “汪小姐……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小丫鬟哭着跪在地上求饶。      汪语蝶捧着那些碎玉起身,冷眼睥睨跪于地上的小丫鬟,“你是郎溪县跟过来的旧人吧?”      小丫鬟不知汪语蝶为何问起这个,只点点头,“是,奴婢在苏府伺候了有十年了。”      随着一声满意的笑,汪语蝶伸手将小丫鬟拉起,嘴里道着:“那就好说。”      小丫鬟懵懂的起身,一脸彷徨,心中一丝侥幸便是汪小姐念着她是苏家的旧人,故而放她一马将这事掩下来。      汪语蝶在床上坐下来,一双凤眼凌厉的盯在小丫鬟脸上,“既然你是旧人,该是知道苏家不少的事,那咱们便作个买卖。”      “买卖?”丫鬟忐忑的抬起眼皮儿看着汪语蝶。      “对,买卖。你把你知道的苏府见不得光的事都告诉我,我便帮你瞒下对皇后娘娘的不敬之罪。”      “没……我们苏府没有见不得光的事……”      “那苏妁去哪儿了?”      “去谢员外……”      “行了,我看你是这辈子伺候够了人,想去牢里尝尝被人伺候的滋味儿。”说着,汪语蝶起身拿着那些碎玉佯作出门的样子。      “别!”小丫鬟一把扯住汪语蝶的袖底,“求汪小姐高抬贵手饶了奴婢,奴婢知道的全都告诉您……”      ……      半个时辰后,苏府的大门被从里面突然打开,汪语蝶疯了一样的跑出去!高呼着:“有刺客!有刺客!”      她知道苏府周边全是埋伏于暗处的锦衣卫,这些人她看不见,但却可以引得出。      果不其然,经她这一大喊,立马有十几个黑影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虽为利于藏身未着飞鱼服,但看身手便知这些人是锦衣卫。      其中一个应是头目的,跃至汪语蝶身前,“刺客在哪儿!”      他们一直密切盯着苏府,未见任何可疑人进入,怎会突然来的刺客?      汪语蝶蓦地敛起面上佯装的惊慌,从容的盯着那人问道:“大人,不知你们奉命守在此处是为了保护苏家小姐呢,还是看住苏家小姐?”      “当然是保护苏家小姐!”那头目面上带着几分不悦,他对于刺客以外的问题并无兴趣。如今看来竟是被这女人耍弄了,苏家并无刺客闯入。      头目挥了下手,所有锦衣卫立马隐进了黑影中,那头目也转身一跃消失于无形。      汪语蝶未料到锦衣卫是如此冷漠,连卖两句关子的机会都不给她!顿时慌了神儿,冲着天空大喊:“大人,谢首辅派你们在此保护是因为看重苏家姑娘!而你们只盯着刺客,却连苏家姑娘早已与人私奔出了城尚且不知!不知到时谢首辅会不会问你们的罪?”      等了许久,汪语蝶不见有任何回应,遂灰了心重回苏家。      而离地十数米高的一处枝桠上,那头目转头命道:“去,将方才那话原样禀上去。”      ***      出戊京的官道上,一辆马车踏着泥泞连夜赶路。      未行多远,又是一阵儿云游雨骤,马车便在树下稍作歇整,待雨稍小了些才又上了路。      此时道路正是坑坑洼洼,滑不可陟。就着淋漓楚雨,冷峭的风萧萧而起,风饕刺骨,衰飒苍凉。      许是先前的那声闷雷太过轰耳,舆厢内的姑娘渐渐苏醒过来。陆鹤轩感觉到姑娘的细微动作,立马轻手托着她的脑袋移开自己的肩膀,似是怕她醒来看到这姿势不高兴。      “嗯——”姑娘蛾眉微蹙,尚未睁开眼便本能的抬手去扶额头,只觉得头晕的厉害。      “苏姑娘?”陆鹤轩小声唤道。      苏妁闻声渐渐睁眼,舆厢内光线很暗,只一盏马灯泛着微茫,还时不时的因车身颠簸而一明一暗的,仿佛随时都能彻底熄灭。      她打眼儿看了看,见眼前除了陆鹤轩并无第二个人,这时突来的两下剧烈颠簸才让她恍然明白,她这是身处正在行驶着的马车上。      “这……是去哪儿?”苏妁虽开口说了话,却声音低哑,不附耳去听都听不清说的什么。      陆鹤轩从木钩上取下水囊,旋开塞子将口递到苏妁嘴边儿:“苏姑娘,你先饮些水润润喉咙。”      一把夺过那水囊,苏妁大饮了几口。她确实是渴了,渴到嗓子像是冒烟儿了似的,但她还没有虚弱到让旁人来喂,何况是个男人。      放下水囊,苏妁终是声音清明了起来,复又问了遍:“这是去哪儿?”      其实头一句时陆鹤轩便听到了,但他有些不敢去解释,遂拖了这一拖。可眼下他也知总是要解释清楚的,便干脆也不绕弯子,径直言道:“苏姑娘,你与谢首辅之事已为苏老爷所知,苏老爷大怒,非但对你施行了家法,还欲去质问谢首辅。”      苏妁恍然记起,她的确是挨了滕杖后才昏倒的。可那之后的事她便不记得了,听陆鹤轩这样说,顿时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双手抓上陆鹤轩的两只胳膊:“那后来呢!我爹真的去找谢正卿了?”      她圆瞪着双眼,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谢正卿是对她是疼惜有加,可对旁人就没那么温和了,杀个人就跟碾死一只蝼蚁般!她不敢想象爹若是去诘责谢正卿,会得来什么后果。      隔着厚实的外衫,陆鹤轩都能感觉到苏妁的指甲将他胳膊掐的生疼,他不怕疼,但他知道苏妁是真的心忧家人。这一点,或许他可以拿来利用,说服她。      “苏姑娘,苏老爷并未失智做出冲动之事,只是他坚决不许你与谢首辅继续这样相处下去……”      苏妁稍稍放下心来,至少没在她不醒人世的期间出事便好。她松开陆鹤轩的胳膊,只一双凌厉的黑眸盯着他的眼:“那我们现在到底是去何处?”      陆鹤轩垂眸顿了顿,苏妁则趁机撩开车帘看向外面。      邪月高悬,岑寂阒然,只余涷雨沥沥,如泣如诉。      “这到底是去哪!”苏妁突然转头瞋目怒视着陆鹤轩。      “苏姑娘,苏老爷不许你再与谢首辅往来,也深知但凡你还留在京里,便逃不出谢首辅的手掌心。小生实在不忍看苏老爷这样的清官,为阻挠当朝首辅而出事,便与苏老爷约定,带你远走高飞,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你……你说什么?我们离京了!”苏妁深蹙着眉心,又撩起车帘看了看外面。黑漆漆一片,看不清什么,只看到前面马灯打着地方,一条蛇行斗折的蜿蜒小路蔓延至远方,看不到尽头。      “苏姑娘,小生自知未经你准允,便将你带离京城实非君子所为。但请你冷静想想,若是继续留在苏家,接下来苏家将面临的是何局面?”      “谢首辅为何种人,姑娘最为清楚。但凡他有兴趣之物,佛挡杀佛,魔挡斩魔!你是想苏老爷为护苏家众人而忍气吞声,活活将自己气死?还是想苏老爷为护你而誓死抵抗,被谢首辅处置?”       作者有话要说:  【无缝接档新文《继兄》了解一下,连载中……】【收文的同时,求个作收哈~移步作者专栏-收藏作者OK】 佩玖原本无姓,可她后来又有了许多的姓。 嫁予姓杜的,便叫杜佩玖。嫁予姓姜的,便叫姜佩玖。嫁予姓冯的,便叫冯佩玖…… 她冠了三次夫姓,奈何遇人总不淑,又都一一摘掉。 人言可畏,最终她被京城百姓的吐沫星子淹死了。 重生回来的佩玖,不敢再急着将自己嫁出去了,她卖力讨好以挤兑自己为乐的继兄穆景行,以图能在将军府安生的呆下去。 可是被挤兑的危机是消除了,另一个危机又来了…… 穆景行:玖儿妹妹,你之前花式讨好哥的那劲儿呢? 佩玖:……哥,别这样……我错了行不……   第101章   夜幕新洗, 皎月千里,苏妁透过马车窗桕望着天空, 眼底的怒气渐渐消散,可眉心间的愁云却越凝越重。      她思量着陆鹤轩先前的话, 又反复揣测着爹的心思。      爹才见了陆鹤轩几面, 却愿意将她交到他手里, 可见爹是觉得她给苏家带来了多大的耻辱。宁可让她跟个并不相熟的男子去冒险私奔, 也不想让她再与谢正卿有半点儿牵扯。      将厚厚的棉布窗帘儿放下,苏妁在舆厢内正身坐好,只是目光略显板滞。      爹一心要让她走,娘也未作阻拦, 若她此时再回去,苏家还愿意留她么?为何会这样……      上辈子是全家死于非命, 这辈子总算扭转了乾坤,却要落个爹娘不再认她的下场?      “陆公子,”沉默良久后, 苏妁终是平静的开了口。      “谢谢你为了苏家着想,冒着生命危险将苏妁带离了戊京, 但是我还是不能跟你走。等天稍亮些我便下车,你继续乘坐此车回容阳城老家。”      听闻此言,陆鹤轩脸上僵了僵。方才见苏妁不再闹着下车, 他还以为她终是想通了。原来冷静过后,她还是不肯跟他远走高飞。      可如今已然出戊京一百余里地,陆鹤轩总有不甘, 便又问道:“苏姑娘,你可想过回去的后果?”      灯火映着苏妁的一双黑眸,如同两簇火种,灿艳炜煜。月色皎皎,双瞳灼灼,她均匀的吸了一口气,面色极为平静:“我暂时不会回苏家。”      陆鹤轩怔然,“那苏姑娘是要去哪儿?”      去哪儿?苏妁也没想过,她只是不想跟着他走。但她也没必要跟陆鹤轩说这些,只将头靠在离陆鹤轩最远的一侧软绸上,阖眼假寐。      “苏姑娘,其实你对谢首辅……不只是出于被逼无奈吧?”陆鹤轩终是将心底盘旋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可苏妁连眼都没睁,更未加理会。饶是如此,陆鹤轩也大约看明白了,她这是等同默认了。      这是陆鹤轩头一回来戊京,故而也从未亲眼目睹过那个传说中的男人。只是乡试期间他也听人提起过,据说这位谢首辅凤姿俊雅,样貌生得极好,不似印象中的那些朝臣。      就连霜梅也私下里说过,谢正卿若非是身份特殊,单看外表与苏妁倒是极其匹配,站在一起俨然一对璧人。      想及此,陆鹤轩看了眼闭着眼的苏妁,不禁暗暗叹了声。若首辅当真如传言那般,既位高权重,又品貌非凡,试问有哪个女子能不为之心动?又岂是他一个小小书呆子所能比拟的。      想着想着,陆鹤轩也闭眼睡了过去。这一日一夜他都不曾歇息半刻,也委实是累了。      ……      待再醒来时,车里二人皆是被一阵噪杂声吵醒的。      苏妁伸着双手揉揉眼,见坐于对过的陆鹤轩正掀着车帘往后方看去。从他眼中愈见惊惶的神色,苏妁得知定是外面出事了。      “怎么了?”苏妁谨慎问的同时,掀开自己这侧的帘子去看。奈何此路蜿蜒曲折,她这侧刚好看不到后面的情况,只是能听到些动静,大约是离的很远的地方有人喊着让他们停下!      “快!驾得再快些!”陆鹤轩朝着马夫所在的方向大声命道。      马夫甩着鞭子狠力的抽在马儿的屁股上!他也不知后面追来的是什么人,只当是这段路荒僻引来了什么匪贼之流。可任他如何拼力,这辆马车所行的速度也早已达到了极限,眼看着后面的马队越追越近……      “是什么人在追我们?”苏妁急切的再次问道。可陆鹤轩仍是只顾着自己着急,和不停的催促马夫,全然顾不得向她解释。      苏妁推开了些陆鹤轩,抢过他那侧的窗子往外看去,这一看,原本焦急蹙起的眉头顿时散开了。      车后正向他们步步逼近的,是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而打头着玄色大氅的那人……      是谢正卿!      马队与他们所乘的马车相隔已不足一里,苏妁知道此时再逃便是自寻死路。可她再看看一旁的陆鹤轩,可以想象若是他落在谢正卿手里会是什么下场,只怕到时她想拦都拦不住。      “他们是来追我的。若我下去,兴许他们能放你们一马。”说罢,苏妁看了一眼陆鹤轩,带着两分告别的意思,接着便掀开车后的幽帘,直接跳下了车!      “不可!”在苏妁掀开幽帘的同时,陆鹤轩便伸出了手妄图阻止,可还是慢了一步什么也未抓住。他圆瞪着一双眼,无力的望着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儿的苏妁……      远远看着这一幕,谢正卿仿若听到了心胆俱碎的声响。他及时喝一声:“停!”锦衣卫们人人勒紧了手中缰绳,在离苏姑娘二十余步外停了下来。      谢正卿翻身下马,几个健步冲到苏妁身前!看着她额头脸蛋儿多处擦伤流血的惨样儿,他一路咆哮追赶的雷霆怒气顿时消散了一半,脸上又生心疼与担忧。      他将苏妁打横抱在怀里,动作里带着几分气,可手碰在她落伤的地方时,还是极尽轻柔。      先前跳车时苏妁心里明明怕的要死,可都忍住了没哭。这会儿趴在谢正卿的怀里,不知怎的突然就憋不住了,委屈的哭了出来。      “你居然敢与人……”谢正卿语带愠怒,却又怕吓到她似的将音量压的极低,话到嘴边儿说了一半,还是将‘私奔’二字生生咽了回去。      苏妁紧抿着唇,抬起一双泪眸望着他,眼中既有害怕又带求饶,下巴痉挛似的一抽一抽的,可见是真的怕谢正卿生气。      见她这委屈怯懦的样儿,谢正卿没再责斥什么,而是转身抱着她回去。      岑彦有些意外这场景,他虽早知大人对苏姑娘是动了几分心思的,但大人素来最容不下背叛。不管用得多称心的良将,但凡生了二心,照杀不误!      一路追来时,岑彦以为大人即便是不舍得杀了苏姑娘,也必会教训一番后自此远离,可眼下看来,他竟低估了大人的这份痴念。      “大人,那辆马车……”岑彦请示了下。      就见谢正卿脸色一沉,“追上去直接处置了。”      “是!”岑彦领命即刻翻身上马。      “不要!”苏妁在谢正卿怀里无力的抓了抓他的胳膊,以示抗议。陆鹤轩莽撞也好,夹带私心也罢,总归是为了苏家拿命在搏。      “求求大人饶他一命……他是为了救苏家才做这等傻事……”      眼见谢正卿倨傲的抬着头,不肯低下来看自己一眼,苏妁知道他此时听不进这些话去,便高高举起手臂环上他的脖子,往下勾了勾,又似祈求又似撒娇。      谢正卿的头微微低下一点,垂眸睨着苏妁。      往日他看着她,要么是眼底带着□□,要么是带着怜爱,要么也至少带着一丝暖意。可此时,那眸底竟是她从未见过的一种薄凉。      然后谢正卿以一种极尽疑惑的语气反问她:“你居然以为那人还能活?”      不等苏妁回应什么,他复又直起脖颈沉声命道:“追上去连人带车给我烧了!”如今,他连那个男人的一星儿灰都不想看见。      “求求你,别滥杀无辜!求求你!”苏妁反复的喊着,可谢正卿就是不肯再低头看看她,只抱着她往马儿身边大步走去。      岑彦带上几个锦衣卫驾马继续追赶,苏妁亲眼目送着岑彦往前追去。她仿佛已看到了火海中绝望怒吼的陆鹤轩……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那个人本可留在容阳城做个无忧无虑的大少爷。可他却为了傲骨为了气节,毅然进京考取功名。他一心报效,却终要落个惨死收场。躲过了前世的坠楼而亡,却躲不过这世的火海焚灭!      想着这些,苏妁已觉得心神再难承受这折磨!这目睹死亡而无能为力的折磨!      “不要杀人!不要杀人!!”      苏妁双手紧紧攥着谢正卿的衣裳,似能将那厚实的锦缎攥烂!恸哭声伴着哀嚎声,她觉得自己真的崩溃了!      “啊——”      长长的一声哀嘶过后,她终于急得昏了过去……      ***      重重紫纱帐将一张黑檀木雕如玉纹的拔步床装裹着,纷华靡丽。      帐子内一位姑娘正盖着厚厚的被衾平躺着,紧闭双眼,额上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显露焦灼之色。      “妁儿?妁儿?”谢正卿反复唤着她,期望她能醒来。他知道她必是吓坏了,又被梦魇纠缠上了。      苏妁也很想醒来,却如被鬼压住了般浑浑噩噩的怎么也睁不开眼。      她看到陆鹤轩浑身燃着火,像她跳下车时那般拼命伸长着手,在向她求救!他不断的发出凄怆哀嚎,声声刺骨!      而苏妁觉得,见死不救的自己,与个刽子手无异!她被自己的心魔折磨的活不过来,又死不过去,眼前就这样一遍一遍的重复着那些骇人画面……      她希望此时能有人打她一巴掌,狠狠的一巴掌!让她远离那些。可就在这时,她觉得眉心被某种温软的东西一烫,接着是鼻尖儿,再接着是嘴唇。      “啊!”苏妁终是惊叫着一声醒来。      她恐怯的睁开双眼,看到的是谢正卿的脸正紧紧贴着自己。顿时两汩清泪从眼中滚落……      眼前这个男人一直很可怕,只是此前他拨了两分柔情给她,她便以为他也有柔软的一面。然而经了此事,她终于更深切的体会到他的可怕之处!      苏妁将脸别向里侧,逃开了谢正卿的亲吻。她再也做不到像过去那样,半推半就的默许这些肢体上的暧昧。         第102章   可苏妁的脸才刚转过去, 下巴就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捏住!生生被那不重不轻的力道扳着又转了回去。      她被迫对上那张脸。第一眼是清隽,细看之下, 眉眼与唇梢儿却皆带着狠厉。      苏妁不动声色的咬了咬内唇,这是她每逢紧张害怕时的习惯动作。可这点儿微小动作还是未能逃过谢正卿那双凌厉的眼, 他的手猛得上移, 用力捏在她的唇边, 直捏得她嘴唇微微启开, 牙齿再也咬不到自己。      “不过才离开我身边几日,就不适应这些了?”字字带着阴鸷,谢正卿不由分说便将嘴唇再次覆了上去,深深刺入两片被他捏得微微开启的唇瓣中间。      “嗯——唔——”苏妁抗拒, 用手推他,那般的无力。      谢正卿只一只左手, 便轻松捉住她的一双手!纤细的两只腕子,在那只修长有力的手掌中,被钳得死死的, 并留下两圈儿淡淡的粉痕。      他滚烫的嘴唇烙在那红菱似的唇瓣儿上,又烙在那白腻的细颈上。一番肆意游走后, 最终又回到那唇瓣儿间,一边不时的侵入嗍吮,一边将右手从她颈下穿过。      苏妁的身子被谢正卿深深揉入怀中, 胸前紧紧贴覆着,袭上一阵窒息!她能感受到他此时的不同,他的吻里带着些别的东西, 不纯粹的东西……      往日里谢正卿抱着苏妁时,那是一股子纯粹的邪火。而今日却又添了一股子怒火,和一股子妒火,三股火在他体内四下乱蹿,喷薄欲出!      谢正卿猛的一下将苏妁身上的外衫撕扯掉!顿时露出里面月白色的袜胸,和一对儿白腻纤薄的秀肩,带着淡淡的女人香,诱人垂涎。      “不要……”苏妁哭着伸手环住自己双肩。      可早已红了眼的谢正卿哪还听得进去这些?眼下苏妁那无力的挣扎,在他眼中都如欲拒还迎。说着抗拒之辞的那张小嘴儿,也如沾了蜜汁般惑人去品尝。      一番征服后,他又埋头在她脖颈与肩膀交接的细嫩处深嘬了下,立马有一朵殷红的小花儿浮现在那白腻的肌肤上。      他继续,直至那深吻移至苏妁的右肩之际,他自己的左肩膀也挨了狠狠的一口!      谢正卿松开苏妁,没去管她咬在他肩膀上的那点儿伤口,只眸中云雾涌动的望着她,然后粗喘了几下,一闭眼,站起身来。      苏妁忙整整衫裙,又将被子往身上拽了拽,一直封到脖颈处。似只受了惊吓的小鹿般,紧紧抱着自己,不敢抬头看那人。      稍作镇定后,谢正卿睁开眼,看着缩在床上楚楚可怜的苏妁。他知道先前自己是过份了些,不应在她受着伤,又如此抗拒的情况下,还粗暴侵犯。      可她犯了错!还是背叛他的大错!不能杀,不能打,也不能骂,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宣泄和惩罚。      如今罚也罚过了,渐渐冷静后的谢正卿重又坐回床上,轻轻将那丫头揽进怀里,大手在她头上宠溺的抚弄了几下,声音略带沙哑:“好了,刚刚是我不好。”      苏妁娇小的身子不住颤抖着,可她还是怯生生的抬起小脸儿来望着谢正卿,努力张了几次嘴,还是没有将想说的话说出口。      “想问什么?”谢正卿稍一垂头,在她额边轻吻了下,好似鼓励。      苏妁咬了咬下唇,终是颤颤巍巍的开口道:“你真的……将他杀了?”      就见那张好容易带了几丝暖意的俊美容颜上,复又冰封了般,每一寸都溢着迫人的寒气。      苏妁看着他这难堪的脸色,就知自己又触了他的逆鳞。可她不得不问,那个梦魇拷问着她的良心!她救了陆鹤轩一命,可最终陆鹤轩还是死于解苏家之危上。      她总要知到个最后的结果。      谢正卿垂眸睨了眼苏妁,没有回答什么,而是起身将她抱起,往屋外走去。      “大人?”苏妁张惶的蹙眉凝着谢正卿,可谢正卿却一个字儿也不回应。她只能无助的任他带着,不知去往不知何处。      进到院子后,苏妁便认出这里是褚玉苑。谢正卿带着她穿过中院儿的佛堂,来到一处平时未来过的院子。      之前苏妁在褚玉苑搜书时亦未曾来过这处,她始终对佛堂有敬畏之心,不知其后的幕布可通往另一处。      “大人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苏妁见谢正卿不回应,便挣扎了几下,可他还是不肯放下她,只顾自往深处走去。      进了一间屋子,又或者说这不能算是一间屋子,阴阴暗暗的更像一间……      “求求大人放奴婢出去吧!”      “大人饶命啊!”      ……      看到那些铁棂子和不断叩头求饶的犯人后,苏妁确定了,这真的就是一间私牢!      她本能的将脸埋进谢正卿的怀里,双手也死死抓住他的衣裳,这会儿好似怕极了他真的会将她抛在这儿!      他到底带她带这里做什么?      这条路并不长,可苏妁莫名觉得走的极慢,怎么也走不完!她再抬眼时,看到的还是铁棂子,和那些年轻女子。      看着看着,忽地一个猜想袭上心头,苏妁随之打了个寒颤!      这里关的皆是些年轻姑娘,难不成都是谢正卿玩弄过的女人,最终不听话的就会像被打入冷宫一般,关在这里,终身见不得光明?      苏妁的身子又颤抖起来,她胆怯的望着谢正卿的脸,眼中满布惊恐!难不成是因为她这回惹他动气了,所以他也要将她关在这里……      似是察觉到了苏妁的胡思乱想,谢正卿蓦地低下头看着她,“放心吧,暂时不舍得。”      像是吃了颗保命丸,苏妁的身子突然不抖了,但她还是想不通他带她来这里做什么?还有这里关的都是什么人?      苏妁的心思满满都写在眼睛里,谢正卿总能一眼就看穿,他边抱着她继续前行,边言道:“这里关着的皆是些不怎么乖的女人,你若不想进来跟她们做姐妹,以后就乖一些。”      说完,还不忘低头看一眼苏妁的反应。      苏妁轻咬着下唇,什么也没敢表示。在她看来眼下是说多错多,不说反倒挑不出毛病。      终于进到一间宽敞有光亮的屋子里,苏妁好奇的四下里探寻一番,在看到木柱上绑着的一个人后,她怔住了。      她明白谢正卿为何要带她来此处了,他是想给她看,陆鹤轩没死。      可是此时苏妁也不喜是该喜,还是该忧。      陆鹤轩双手被负至身后,整个人绑在一根和他人差不多粗的木桩上。他看上去虽略显虚弱,但身上并无鞭策等伤,衣裳也完完整整,想来除了被限制于此外,并未遭受什么磋磨。      听到有人来,陆鹤轩抬起头看了看,看到苏妁,立马整个人精神了似的。      被他这样盯着,苏妁将头别向里面,面露羞惭之色。不为旁的,当着所识人的面,自己像个玩物似的被谢正卿抱在怀里,她如何有脸。可任她如何挣脱,谢正卿就是不肯放她下来!      反倒是原本只架在她腰间和膝窝的手,如今为防她逃脱,紧紧的抓上了她。      谢正卿在一处椅子里坐下,就让苏妁这样坐在他身上,然后冲着她的脸说道:“你不是关心这人的死活么?那就好好坐在这儿陪同审理吧。”      苏妁眼神慌乱,无处安放的在对过儿空墙上飘忽游移。      顿了顿,她小声开口道:“大人,民女不敢打扰大人审案,想先回避。”      她知道谢正卿不会对陆鹤轩用刑,如此她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如今她只想离开这尴尬的地方,然后等谢正卿消了气,她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圆一圆,哄他将人放了。      一抹淡到难以辨别的邪笑,在谢正卿那削薄的唇边勾起。他一只手揽着苏妁,一只手勾起她的下巴,使她没法再埋下头。      “觉得审案无聊?可是你们两人的供词,我都要听。”      那冰玉的扳指此刻抵在下巴上,让苏妁更觉冰凉透骨。不过事情的经过,她大约也缕清了。      看来是她那时的崩溃大哭,让谢正卿误以为她对陆鹤轩真的有情,故而才不想死无对证。那么现在谢正卿的审,便是要问清她二人的来龙去脉。      看来眼下只有让谢正卿明白她的心中所想,才能救了陆鹤轩,若只是一味的求情,反倒更加害了陆鹤轩。      “大人,”苏妁勾在谢正卿的脖子上,用只有他能听到的音量问道:“苏妁有句真心话想对大人讲,但您会信苏妁所言吗?”      “你说吧。是真话还是谎言,我自分辨得出。”         第103章   眸中带着半分疑惑, 谢正卿看着怀里的苏妁,好奇她想要说的是什么。      在那凌厉眼神的注视下, 苏妁定了定心,敛息掩下仓皇之色, 晏然自若的道:“大人, 我与陆公子并非是逃离京城, 更不是什么私奔……而是我们皆被人下了药, 强掳上车的。”      “下了药?”谢正卿蹙眉凝着她,似在审视话中的真假。      苏妁认真的点点头,一双水汽浸染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萌俏的样子显得格外乖巧无害, 更不像是会撒谎的样子。      这是她想来想去,想出的唯一一个既哄谢正卿消气, 又能撇清陆鹤轩的法子。反正苏家刚闹了刺客,眼下她编出个莫须有的被掳事件也无甚值得怀疑的,总之先将水搅浑。      “昨日民女觉得头昏不适回房小憩, 却不知怎的没再醒来,直到再醒来时就是在那辆马车上了……”      谢正卿与苏妁对视须臾, 见她虽有些畏他,却不似无中生有。他又转头看向陆鹤轩,沉声询道:“你呢?”      陆鹤轩先前偷偷瞥了苏妁一眼, 见她使了个眼色,知道她是有心救他。读书人本不欲打诳语,但眼下生死关头, 也只好配合。      “回首辅大人,草民昨日服完药后,也觉得一阵眩晕,便上榻休息。之后的事,草民也不知了。直到今晨听到一阵喧闹草民才醒过来,竟发现自己和苏姑娘同乘一辆马车!草民听到车外的追喊声,一时无措,苏姑娘开窗见是大人,立马便不顾危险的跳下了车!”      且不深究此话真假,只是闻之,谢正卿便觉心底一酸,既而又一阵暖暖的。低头看着怀里的苏妁,“这么说,你当时急着跳车是为了向我求救?”他竟以为她是拿自己当饵,意图保护车上之人!      苏妁抿了抿嘴,一边点点头,一边心忖着这陆鹤轩平日里看着老实,撒起谎来却比她还能说。      这时岑彦恰巧进来禀报探子带回的最新消息,谢正卿看他神色便知不是什么要事,便让他无需避讳他人。      岑彦便道:“大人,汪家小姐在苏府住了一夜后,今早已被汪萼接走,汪府也已调动了人手,加强了守备。”      苏妁这才知道,汪语蝶昨晚竟住在了苏家!她便问道:“我与陆公子私奔的消息,是从哪儿来的?”      谢正卿斜觑岑彦一眼,岑彦便立马恭敬的回道:“是听汪家小姐所说。”      苏妁脸上怔了怔,她虽不知汪语蝶是何时厚着脸皮赖进苏家的,但显然是在她被爹娘送走之后。      顿了片刻,岑彦蓦然想起一种可能,便问道:“苏姑娘,既然昨日汪家小姐也在府上,您可有用过她所经手之物?”      苏妁立时便意会了岑彦的言下之意。      看来是昨晚守在门外的那些锦衣卫,未能分清带她走的马车,和送汪语蝶来的马车,从而误会是汪语蝶先进了府,之后她才出的府。      反正都是外面雇来的马车,送人也好接人也罢,皆是过路苏府门前,经短暂停留后再驶离。加之下雨遮了伞,故而锦衣卫们分不清倒也正常。      苏妁开口欲解释,细弱的声音刚一发出,顿时被陆鹤轩的声音压过:“有!苏姑娘昨日晚饭没怎么用,草民看到汪小姐特意送了一碗甜汤去她房里!”      错讹的转头看着陆鹤轩,苏妁从他眼底看出一股子报复的欲念。显然陆鹤轩并没有释然汪家人对他的所作所为,以前只是斗不过,如今有了机会又怎能再错过?      谢正卿看向苏妁求证时,苏妁只能点头。若不点这下头,死的便是陆鹤轩了。想来汪语蝶也算是恶行招恶祸,眼下也只有对不住她,顺着岑彦的理解去说了。      “那你也碰了汪语蝶经手之物?”谢正卿冷着一双眸子睨着陆鹤轩。      在这强大的威压下,陆鹤轩身上打了个寒噤。但事已至此绝无退路,他继续道:“是,草民服药后,汪家小姐也给草民送了一碗甜汤,说是解解口中苦涩。草民饮下那碗甜汤后,便昏昏欲睡,之后就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如此一来,谢正卿便将事情便缕出了个轮廓。      看来是汪语蝶从铁勒人手中逃出后,直接投奔了苏家。这期间又不忘陷害苏妁,暗中给苏妁与陆鹤轩下了药,强拉出城,再向锦衣卫禀报。      目的显然是为了激怒他,从而借用他的手……她以为他会一气之下杀了苏妁和陆鹤轩?      忽地阖上眼,谢正卿暗暗咬牙,竟有蠢货意图借他的手伤害苏妁!更可气的是他居然情急之下还真做了伤害苏妁的事。      再睁开眼时,谢正卿看着怀中妙人的小脸儿,眼底流露出深深的抱愧之色。先前在卧房里不顾她受着伤那般吓她也就罢了,如今还当着外人的面强行将她搂在怀里,全然未顾女子最看重的矜束。      念及此,谢正卿将苏妁小心的放下,让她自己在椅子里坐好,又转过半张脸问道:“岑彦,汪府那边可有人在盯着?”      “大人放心,汪府这回进宫求援的高手中,就有混入的锦衣卫。一但有什么风吹草动,定会及时传递回消息。”      “有动静及时来报。”说罢,谢正卿拉起苏妁的手起身。      苏妁自然也顺着那带动的力道站了起来,随着他沿来时的路走回去。她很想回头安抚一眼苏博清,可想了想还是没敢。虽说眼下真假掺半的哄着谢正卿消了气,可她见识了他发怒的样子,再也不敢轻易去招惹。      走出几步后,谢正卿突然对跟在身后的岑彦命道:“将人松绑,安置到偏院儿去,一日三餐以客礼相待,但命人看好他不许出院子。”      “是。”岑彦领命调头回去。      之所以不能放了陆鹤轩,谢正卿自有他的考量。一来查清这件事,或许后面还需他的配合。二来一但放他回苏家,那么单扣着苏妁便有些说不过去。如此便干脆以协助查案为由,将两人一并留在褚玉苑几日。      走着走着,许是摸着苏妁的手有些凉,谢正卿便驻下脚步,将她一双小手放在手心里暖了暖。天气本就一日寒过一日,加之牢中以青石寒铁封闭,更加的阴寒溟冷。      “别担心,我稍后自会命人去苏府告诉你的爹娘你一切安好,请他们放心。”      苏妁怔了下,其实她更想说不要。但那样便会暴漏了爹娘是纯心将她送走的,不然她不急着报平安,这不合乎情理。想及此,她便只得将话咽下,点了点头。      陆鹤轩毕竟是个外人,想起那些昏招儿她并不责怪。但爹娘所做的,却令她至今心中有结!再怎么两难,他们怎么忍心这样不明不白的将亲生女儿送走?      比起回苏府来,她倒宁可在褚玉苑呆几日。虽然明知这消息送回去,又将是一场轩然大波……      谢正卿拉着苏妁的手继续往外走,路过那些铁棂子时,那些女人纷纷哀哭求饶,苏妁只觉浑身寒毛卓竖。可她的手刚发出一丝轻颤,就被那只温热有力的大手攥得更紧了些。      想到来时因着心中有气,而吓唬苏妁的那些说辞,谢正卿状似安慰的解释道:“不要被这些人表面的可怜所蒙蔽,她们皆是打小被人训练为细作,这些年费劲心机安插在我身边的。有的还有些用处,所以暂时留着条命。”      “噢。”半懂不懂的应了声,苏妁终于释然了。只要这些女人不是他玩弄过后丢弃在此的,她便不那么怕了。不然她真担心自己也有那么一日。      回房后谢正卿命人传膳,在外间与苏妁一同用了些。他才知道苏妁竟从昨晚的一道甜汤后,就再也没用一口食物。      但凡谢正卿驾临褚玉苑时,小厨房便由宫里拨来御厨掌勺,故而膳食与在皇极殿时的超高水准相差无几。苏妁用完晌午饭,一脸的餍足。      谢正卿这人,不发火时她不怕,不到晚上时她也不怕,甚至还有些沉醉于他素日里只对她才有的那份温和。      只是想到爹娘的担忧,还有陆公子的那些话,苏妁明白那些不无道理。自己这样不清不楚的呆在谢正卿身边,无异于玩火,终有一日会落个被这焰火焚身的下场,甚至还会连累了爹娘。      她想着谢正卿也不是个完全不讲理的性子,若她利用此次留在褚玉苑的机会,寻个他心情大好的时机与他好生谈谈,说不准他会同意放过她。那样她就无需被爹娘逼着离开苏家,离开戊京……      就在下人们刚刚收走碗筷后,又有锦衣卫来禀报,说在汪府驻守的锦衣卫看到了汪府院墙上站着个铁勒人,脸上有道长长的疤,疑似当初攻击苏姑娘的那个。但是等锦衣卫跃上墙后那个铁勒人已不知去处了。      苏妁听闻后倒是觉得惊奇,心说这个铁勒人对汪语蝶还挺有执念。      只是谢正卿却有了另一重猜想和打算。      显然这个铁勒人对汪语蝶并非一般的劫掳,而是非得到她不可!如此,便极好利用。      之后谢正卿修书一封送去汪府,大意是若想彻底解了汪府的困,还需以汪家小姐为饵,演一出苦肉计,将贼人引出一招毙之。      汪萼知道谢正卿必无好心,依他的计行事汪家名誉怕是又要受辱。可眼下他也看透了些,语蝶的名誉早已尽毁,保命方为首要。      语蝶反复说过,那贼人武功极高,又对她有极大的执念。贼人一日不除,汪家便一日不得安宁。         第104章   眼下汪府虽安全, 但那是因着调来的援军武力高强。      可是他们可保汪家一时,却保不了汪家一世!终有他们离开的时候, 若在那之前捉不到这个铁勒人,汪家可就再没指望了。      当即汪萼回信同意依计行事, 忍痛将刚刚接回府的汪语蝶送进了府衙大牢。      当日, 戊京几处主街道贴出了告示, 罗织了汪语蝶的种种恶行。      其中包括将今科解元陆鹤轩自登科楼推下, 险些至其摔死。还有指使铁勒杀手,刺杀督察院右佥督御史苏明堂府上的千金等重罪。      判定于翌日正午,公开于菜市口行笞杖之刑!      此榜一出,围观百姓无不咋舌!      “哎哟哟, 看来这位汪家小姐不只是行为放浪,还心如蛇蝎呐~”      “不过这一百笞杖也真够她受的, 这等于是笞杖至死啊~”      “就是就是,便是强壮的男子也没几个能挺过一百笞杖的!”      ……      人群中,有个低低戴着斗笠的男人, 退出了围得里三圈儿外三圈儿的队伍。斗笠下,那面目丑陋狰狞!      呼延邪虽不通朝政, 更不懂那些波谲云诡,但和汪语蝶在一起的时候,她也偶尔提及父亲在朝中的艰难。      当初呼延邪亦是被汪萼所雇, 行刺过谢首辅,故而呼延邪也明白即便是同朝为官,也有敌对。想来, 这次汪语蝶定是成了某个汪家敌对的牺牲品。      可她是他的女人,怎么可以死在那些人的手里!男人愤而离开人群。      ***      府衙大牢中,汪语蝶同这里的每个犯人一样,身穿刺着硕大一个“囚”字的牢衣。      给犯人穿的衣料自然是最下下等的粗布,那棉线萧疏的很,又粗糙又透风。汪语蝶就这样哀哀的抱着自己缩在角落,一脸的凄怨。      爹定是老糊涂了,怎么竟不问问她就擅自答应以她作饵!作饵也便罢了,至少提前打点好只来走个过场作作样子,为何要她像个真实囚犯般,关在这肮脏潮湿又冷又臭的鬼地方!      “放饭了!放饭了!”狱卒边粗暴的喊着,边将一碗碗猪食似的东西扔在每个铁棂子前,让犯人们自己端进去。      汪语蝶急急爬过去看,她确实是饿了。她对这牢饭也无过多期待,哪怕菜色差些,少些荤腥,她都可以忍。可等那饭碗扔在她跟前时,她才彻底傻了眼……      “这……这是人吃的东西吗?!”汪语蝶端着那饭碗刚闻了一下,便直接将碗又放下了。      这举动自然引起了狱卒的不满,看守牢房十几年,他还未见过这么狂妄的囚犯。      “不是人吃的就别吃了!留给旁人!”说着,那狱卒端起她那碗放在了对面的铁棂子前。那里面关的人多,顿时四五只手伸了出来抢那个饭碗。      “呵。”汪语蝶不屑的冷笑一声,转身缩回角落里。      狱卒走后,对面的铁棂子里传来一些不友好的声音。      “喂,我说新来的,你来了这种地方还装什么千金大小姐呢?”      “就是,说那些东西不是人吃的,你这是骂我们是牲口么!”      ……      汪语蝶恶心极了这些聒噪的声音,在良久的不回呛之后,见那些女人仍是没完没了的不断指摘,她终于忍不住了!      “你们本来就活的没什么人样儿,吃个猪食都能吃的这么开心,不是牲口是什么!”      骂完这句,汪语蝶心下暗暗庆幸自己是独自关一间,若是和那些人关在同一间里,想是定要被她们生撕了。      接下来,她便见那些气急败坏的女人在地上捡拾着些什么,之后开始往她这处砸!      起初她以为是石子之类的东西,后来有几个砸到了她身上,她才发现竟是些蟑螂……      接下来还有老鼠……      “啊——”      “啊——”      ……      一声声的尖叫,似倒让对面的那些女人愈加兴奋起来!她们越加卖力的找寻,扔砸。      ***      晨曦徐徐到来,外面仍是静谧一片,只余院子里青桐树上残余的几片枯叶,被风拂出‘唰唰’的声音。      书房内,汪萼正坐在书案后,他一夜未阖眼。细看之下,两鬓竟有银发杂生,仿若一夜间老了十岁。      他开始有些后悔自己昨日慌乱之下做的决定了。谢正卿的话他都能信,真是应了那句病急乱投医。      谢正卿的信上说,只要他肯配合府衙演一出苦肉计,给汪语蝶随便扣个罪名,对外宣称公开执刑,定能引来那个铁勒人。      当时汪萼倒觉得这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他甚至苦思冥想逮住铁勒人后,翻转事件为汪家找回颜面的说辞。可亲眼看到府衙贴出的榜文后,他就傻眼了。      那上面的罪名哪儿是随便找的,分明都是语蝶真真儿做过的!他开始怀疑谢正卿的目的,难道所谓的苦肉计,竟是场请君入瓮的计中计?      竟是他这个当爹的,亲自点头让语蝶认下了那些罪名……      “老爷!”这时曹管家直接推门而入,一脸激动:“王爷终于回京了!这会儿刚刚回了庆怀王府!”      汪萼猛的一下自椅子里弹起,脸都未洗就急急出了门,边喊道:“备车!”      他终是看到了一线生机!李成周离京多日,以至于这些天他求助无门。如今王爷回来了,总算有个拿主意的了。      不消半个时辰,汪萼的马车便在庆怀王府大门前停下。      进府后得知王爷一路舟车劳顿,这会儿正在沐浴解乏。汪萼看着那日头渐渐高升,在偏堂的椅子上坐着,如坐针毡!      一柱香后,李成周才披着斗篷过来,并嘱咐人换了茶。汪萼哪有品茗的心思,急急将事情经过禀明,跪在地上求王爷为他做主。      看着地上颓丧苍猝的汪萼,李成周长长叹了声,将刚刚端起的茶杯放回方几上。      “汪大人,本朝素来重纲纪律法,你居然能轻信了谢正卿口中所提的计谋,让女儿亲手画了押!她意图谋害的一位是今科解元,一位是四品朝官家眷,你说要本王现下如何帮你?”      “王爷……是老臣糊涂啊……语蝶被掳的这些日子里,老臣日夜劳神,偶尔睡下也被梦魇纠缠折磨……老臣的精神早已溃决……”汪萼跪在地上老泪纵横,语不成调。      李成周几次道免礼,汪萼都不肯起身,最终李成周只得起身亲自去搀他起来。并劝道:“汪大人,白纸黑字写着令千金亲笔认下的罪状,若谢正卿真要利用此事,那你在这儿求本王,倒不如去求苦主。”      “苦主?”汪萼猛然清醒了些。      “是啊,怎么说昔日你与苏明堂也有师徒情份,他又是个老实人,若你诚心去求,他未必不会心软为你翻供。”      “好……好……老臣这便去……”边说着,汪萼转身就慌慌张张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李成周连连摇头。得力干将一个个失去,连他手下最足智多谋的汪萼,如今都成了这般蚩蚩蠢蠢的模样,轻易便被人玩弄于掌间!      大势果然不可逆了。看来,他要为自己寻找退路了……      ***      苏府门外,汪萼先是扣着那狮口铜环在门上用力叩了几下,听到门里有人问,便自报了家门。可接着再也无人应他,他便干脆以手撑使劲去拍!      直拍到整个手掌麻木了,也未有人肯再回应他半个字儿,更莫说是开门。      昨日的榜,苏家人皆看过了。这个时候汪萼来苏府,目的不言而喻。      桐氏知道苏明堂是个软耳朵根子,听不得旁人卖弄昔日恩情,故而在最初听到下人来禀报后,便将苏明堂支去了后院儿。并吩咐好下人们谁也不许去开门。      一柱香后,汪萼彻底死心了。他怒瞪着一双眼看着苏府大门,嘴里愤愤说着:“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说罢,便钻进马车里直接去了府衙。      王爷爱莫能助,苏明堂闭门不见,谢正卿更是连求都不用求,那是个心如铁石的。如今自己既已做不了旁的来左右事件,那只有强打起精神,去府衙看看女儿。      见到汪语蝶的那一瞬,从未在女儿面前落过泪的汪萼,终是憋不住两行老泪,汩汩落下。此时,他竟有个癫狂的期待!      那个铁勒人不是武功高强么,若他真能将语蝶救走,汪萼宁愿女儿自此跟着他去铁勒,永不回京……      短暂的探视后,汪萼便被请离。之后没多久就有人来带汪语蝶去行刑。      ……      菜市口的大石台子上,汪语蝶被两个精壮的男人架着身子趴在地上,下身用木板儿垫高。      一辆繁奢的紫绸装裹的黑檀马车,在众黑衣人的围护下停在行刑台对过。      帘子撩开,车里的男人身旁的姑娘揽进怀里,抚着她如墨似缎的长发:“知道你最不喜看这种血腥场面,那就不看,只听。”说着,他将姑娘的脸扳向自己这侧。      “听听那些欺负过你的人,最终是如何的忏悔。”         第105章   先前还在天边飘着的几朵浓重乌云, 很快便黑沉沉的压了下来。桂秋雨韵,凄凛阒静, 淅淅沥沥的落在尘世。      眼看着汪语蝶被按在湿漉漉的石头地上,两旁的衙役高举着笞杖, 只等一声命下……汪萼转身闯进黑衣人的层层围护中, 往马车处闯去!      那些黑衣人好似早得了指令似的, 倒也无意拦他, 他不顾一切的闯,他们便干脆让了条路给他。      汪萼终于摸到马车的轓軜,扒着轓軜贴在窗牖上朝里面大声问道:“首辅大人!您不是说这只是场苦肉计吗……”      马车篷顶遮挡下的雨水,沿着飞檐成串的落下, 拍打在汪萼的脸上,他强迎着拍打艰难的睁大眼。可那窗子里面有厚实的帘子遮着, 他看不到里面的人。      舆厢内的苏妁闻声脸上显露出丝尴尬,不自觉的转过脸往里回避着。汪萼与她爹同朝为官,她并不想让他看到她在谢正卿的车内。      “汪大人, ”谢正卿声音沉沉,与先前同苏妁说话时全然不同。      “虽说是苦肉计, 但当年周公瑾也打了黄盖数十笞杖呢。”他说这话时,尾竟儿夹着明显的戏谑之意。      汪萼怔了怔,明知被谢正卿耍了, 竟一时无言以对。沉默片刻,他换了副态度,哀哀求道:“首辅大人……往日都是老臣昏聩无能, 屡屡让首辅大人失望……但祸不及家眷,求大人网开一面……要罚就罚老臣,老臣给您叩一百个头请罪!”      说罢,汪萼倒退一步果真跪在地上,朝着马车用力叩头。着力恳挚,才没几下额头便撞出了伤口,开始往外渗血。      谢正卿撩开个帘角看着这一幕,眼底是比天边乌云还阴郁的颜色,直到看着汪萼额头上的伤口已严重到鲜红汩汩的蹿出,他才命了声:“将汪大人扶起。”      立马便有两名锦衣卫上前,左右夹着汪萼搀扶起来。汪萼已是头昏眼花,膝盖也硌的酸麻使不上力,得亏是两人夹着他,不然汪萼还真的站不住了。      舆厢内,苏妁隔帘看着窗外,虽看不清具体,却也能借着一明一暗的关系隐隐看到三个黑影。她知道被夹在中间的那个佝偻着身子,还颤颤巍巍抖动的便是汪萼。      汪家人作恶多端,还通过《鹊华辞》陷害过苏家。这辈子的苏家虽通过种种努力逃过了此劫,可上辈子呢?上辈子苏家满门三十六口全死在了这桩栽赃案上!      饶是汪萼眼下看起来可怜至极,可一想到至今仍在纠缠着她的那些梦魇,苏妁就一点儿也同情不起来。      “你过会儿会真打汪语蝶吗?”转头看着谢正卿,苏妁懵懂的瞪着一双大眼睛。明明只车外下雨,可她的眼睛却好似也被雨水洗过似的,波光潋滟。      苏妁确实有些不懂,一会儿说是苦肉计,一会儿又有假戏真作的架势。      谢正卿眼神玩味的看着她,带着几分逗弄:“你讨厌那个女人?”      “讨厌。”不假思索,苏妁脱口而出。      一抹温软而明媚的笑意浮上谢正卿的嘴角,他喜欢她的直白明快,并道:“那她当然欠打。”      “那汪萼刚刚岂不是白叩头恳求了?”原本苏妁还以为汪萼好歹是个正三品官员,怎么也该有一两分薄面的。      谢正卿却突然轻佻的勾了勾她的下巴:“别人的恳求在我这儿没用,你的才有用。”      这话令苏妁不自觉的泛起一丝羞赧,扭头甩开谢正卿的手指,“我不会为那种人求情。”      这话倒是令谢正卿甚为满意。这丫头,初识时让他觉得过于胆大妄为。可了解深了,却发现她性子太过软弱。想来最初的那些胆大之举,也不过是被逼急了才显露出的求生欲。      可他还是喜欢那个胆子大些,心思深些的丫头。      就像这回,为了撇清她自己,而将问题甩给了汪语蝶。他便是明知她又耍起了小聪明,却还是乐得陪她演下去,让她自以为得逞了。      看来,她是真的讨厌姓汪的这个女人。那他就让她亲眼看看这个女人的下场。      “行刑!”随着衙役的一声高呼,人们的目光投向趴在地上的汪语蝶身上。      纵是下着雨,百姓们也围的满满当当,说起来这笞杖之刑比砍头可有看头儿的多!      砍头不过就是一下的事儿,而且太过血腥,便是生前再如何十恶不赦的暴徒,也难免让人心里不适。可笞杖之刑就不同了,特别还是女人受此刑,那也算是难得一见。      更何况这回受刑的,还是坊间相传最为放浪的汪家大小姐,这简直是撩动了整个戊京的男人的心……      看着那日晷临近午时,下面的围观百姓已骚动不已,不时发声催促起哄。      “官大爷,快开始吧,我等草民都等不及了!”      “是啊,快点儿开始吧,多少年没见过女人公开行笞杖了。”      “哎哟哟,你们猜这养尊处优的汪大小姐,是什么颜色的?”      “那还用说?肯定是白!定是白嫩嫩的跟那刚剥了壳的蛋似的~”      ……      苏妁坐在车里,虽离那些百姓较远,可他们噪杂声音大时她也隐约能听到几句,只是听的有些迷惑不解。不就是打个笞杖么,想来跟她那日所受的家法也无甚区别,可这些人的话听着怎么有些怪异呢?      侧头看了看谢正卿,她也没好意思问什么。只是谢正卿突然伸过一只手来,搭在她的肩上,冲她莫名的笑笑。      这笑容让苏妁感觉到一丝诡秘。之后她瞥了一眼他搭过来的那只手,劲骨丰肌,修长精致。骨节有力而分明,看起来强势又美好。      他如今做这些暧昧动作,是愈发的自然了,可以随时随地毫不在意她的意愿,想搂就搂,想亲近就亲近,霸道至极。      想着这些,苏妁的眸中不经意流露出些怨怼情绪,这些不满的表情瞬间便被谢正卿捕入眼底,前一刻还温水软水的一双黑眸,顿时带出了两分冷厉。      见他不悦,苏妁立马收敛了脸上那丝抗拒,乖巧的笑笑。谢正卿一把将她拽进怀里,苏妁撞进那温热的胸膛时,还隐约听到他嘴里极轻的吐出了个“乖”字。      ……      这场雨非但未有收的架势,反倒下的越发疾了。可围观的民众却丝毫未因之浇灭半分热情,反倒显得更加邪燥。      片刻后,他们终于等来了期待已久的衙役那句话。      “去衣受杖!”      一直沉默不言的汪语蝶,闻声愣住了。她抬头看了圈儿,最后目光落在那个监刑衙役的脸上。      “我……我是假的!我……”汪语蝶激动的语无伦次,还没把话说明白,就见四个衙役已朝自己走来。      她开始挣扎!在积了层薄水的石头台子上挣扎出些小水花儿,可还是逃不开那些人的钳制!      苏妁坐在马车里撩开帘子,她有些没听清方才那衙役所喊,她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可当看到那些衙役真的去扯汪语蝶的裙子时,她也怔住了。      之后再转头看看仍被锦衣卫架着的汪萼,苏妁方知他已不知何时急昏了过去。      今日围观的百姓以年轻男子居多,苏妁扫视一圈儿那些人脸上的淫溺之色,这方明白了他们之前的那些话。看来大家早便知道,只有她不知这笞杖之刑竟是要去衣的!      苏妁转过头望着谢正卿,眸中竟情不自禁的泛起水汽。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可杀人不过头点地,同为女子,她委实不忍看一个女人当众受此□□。      “为……为什么这么残忍?”说着,就有大颗大颗的泪珠儿自苏妁的眼中滚落,她同情的并非一个汪语蝶。      看她哭,谢正卿伸手帮她拭泪,同时风清云淡的笑笑:“去衣受杖,古来有之。老祖宗传承下来的规矩,何故赖我残忍?”      苏妁嘴巴张了张,却也说不出什么。远处汪语蝶嘶啭的大声,不时传入她的耳中,说不清的纠结。      她垂下头,开始有些懊悔那时诬害了汪语蝶。她以为恶人就该有恶报,汪家频频构陷苏家,她偶尔回敬一次也算不得什么。却不料将汪语蝶害得这般惨……      行刑台上,四个衙役分别按着汪语蝶的手脚,任她拼了死的挣扎都动弹不得分毫!这时一个衙役腾出一只手来,扯着她那松松的囚裤往下一拽,顿时白花花的一片暴漏于人前。      台下围观的众人不管看得见的,还是看不见的,无不起哄尖叫,那些声音比笞杖更甚。      接着那两个执杖的衙役,将手中的杖子落下,同时闻得一声哀嚎!      不用掀开帘子去看,只听那一杖一杖重重落下的响声,和声声悲嘶,苏妁便能想象那画面。      她突然抬头泪眼汪汪的看着谢正卿,“汪语蝶害陆公子之事我自无权求情,但她害我的那些我愿意宽恕她一次,一百杖能否减为五十杖?”      谢正卿淡笑着,将她往自己身边儿拉了拉,心道这丫头果真还是性子太软了。      然后又对外唤道:“岑彦。”      车窗前立马闪过一道黑影,“大人有何吩咐?”      “传令下去,将汪语蝶的一百杖减为五十杖。”说这话的同时,谢正卿将帘子撩开,递给了岑彦一个意味特殊的眼神。      岑彦旋即理会,恭敬领命后退下,去往监刑台方向。      谢正卿垂眸看着苏妁,见她眼中满是感激,便也温润的笑笑。      其实不管是五十杖,还是一百杖,同样都是一个死,既无区别,又何须让苏妁背负这份愧疚?         第106章   来到监刑台的巡抚身旁, 岑彦先是与巡抚互相见了下礼,之后巡抚恭敬问道:“可是首辅大人有何示下?”      岑彦点了点头, 正色道:“苏家小姐宽仁,不欲计较汪语蝶买通杀手行刺之事, 故而撤销了对其指控, 并代其求情。首辅大人准了, 减刑五十杖。”      巡抚忙颔首领命, “是,下官这就去更正。”说着,便转身欲下去吩咐。      “大人留步,”岑彦又将巡抚唤住, 补充道:“苏家人和善,但我大齐素来执法必严, 既然减刑了,那就嘱咐下面的人,多用点儿力吧。”      只对了一个眼神, 巡抚便心领神会,待岑彦走后忙吩咐身边人:“传令下去, 汪语蝶减刑为五十杖。”说到这儿,他眼底突现狠厉的补了下半句:“但五十杖内必须令其毙命!”      人群中虽说起哄看热闹的居多,但也不乏为之哀婉的。不管坊间如何传她放浪, 可毕竟是个女子,公然受这种侮辱,便是末了能留下口气儿, 定也没脸活下去了。      其中还有一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虽看不见他的面目,却见双拳紧紧攥着,牙关咬的咯咯响。      特别是听到周边那些男人嘴里的淫词秽语,他真想一个个将他们嘴巴撕烂!      那些官府的衙役他不放在眼里,可是这里还有重重的锦衣卫,呼延邪知道此刻冲出去会是什么下场,可是听着汪语蝶那声声尖叫,他忍不下去了……      “你们这些衣冠禽兽!”伴着男人声如洪钟的厉喝,先前还在唧唧歪歪一脸□□的两个纨绔公子,瞬间便身首异处!      呼延邪双手持刀,腾空一跃!踩着围观百姓的头,便径直冲向了行刑台!      反应过来的围观人群,顿时惨叫着如鸟兽散。      台上的衙役们惊慌之下赶忙摆好阵势应对,可他们又哪里是呼延邪的对手?被他凌空两刀劈下,顿时两个衙役倒在了血泊中!      接着一番刀光剑影,呼延邪又连斩数人,迅速冲上台子!      事发突然,呼延邪又是径直冲向汪语蝶的,故而原本按着汪语蝶的几个衙役也顾不得继续行刑,而中持起笞杖迎击呼延邪!      呼延邪手中大刀落下,衙役所持的笞杖瞬时断成两截儿,那衙役双眼惊恐的盯着断掉的笞杖,不待自惶惶中回过神儿,下一刀就径直落在了头上……      其它几人见状忙后退撤离,明知自己不是呼延邪的对手,迎击也无非送人头。      呼延邪未追那些人,而是飞速解下身上的蓑衣盖在汪语蝶下身。汪语蝶顿时疼的一声尖叫……      她下身皆是伤口,那蓑衣上的蓑草毛刺扎进绽裂的皮肉里,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绕是如此,汪语蝶还是伸手将那蓑衣死死按在身上,仿佛生怕突然一阵风来,便又将这层遮羞布刮走。      艰难的抬起头,她看到的,是那张她平生见过的最为丑陋的脸。可此刻这张脸,却是她心底唯一的安慰。      她后悔自己当初为何要逃,若是就那样跟着呼延邪回了铁勒,兴许此刻她正在无边的草原上莳花弄草,修篱烹茶。眼中看的是佳木茏葱,旖旎从风,而不是眼前这些蝇营狗苟的禽兽!      呼延邪虽是个莽汉,可汪语蝶的这一眼深情,他竟看懂了。      “大哥,我这次……”跟你走。      只是这后半句没来得及说出口,汪语蝶就见呼延邪那粗壮的身子在她眼前,徐徐跪了下去……      露出的,是他身后单手持着绣春刀,一脸阴厉的岑彦。那刀尖儿上缓缓滴落红艳艳的鲜血。      一刀毙命,岑彦没给呼延邪留下片刻弥留之机。      汪语蝶的头不由自主的剧烈抖动,说不上是因为太冷,还是太痛。她使劲往前爬了爬,摸着呼延邪的脸。      一双自幼便养尊处优的手,纤细莹白,即便此刻已满是泥污,仍遮不下那细腻的光泽。这双手在那张黝黑粗糙的大脸上,细细抚摸,如触珍宝。      “大哥,我跟你走……这次我是真的愿意跟你走……”汪语蝶一双细长的凤眸苦中带笑,眉梢儿嘴角儿,微露娇翘。      接着她双手握起呼延邪的右手,他的手上还死死攥着惯用的那把刀。她持着他的手,用力在颈间抹了下,顿时一股鲜红喷涌而出!      汪语蝶那娇小的身子,顿时跌落进呼延邪强壮的臂弯里。      她知道,呼延邪明知此处高手重重,便是来了也定救不了她。他之所以还要来,便是不要她受辱死在别人手里。      那么她就死在他的手里。      汪语蝶终是释然的闭上了那双眼。      ***      马车内,苏妁透过窗子,穿过层层雨雾亲眼看着这一幕,早已分不清那愈发模糊的视线是因为雨,还是因为泪。      许久后,她缓缓开口,语带哽咽:“自我大哥娶妻后,汪语蝶三年不肯嫁……等她三年后想通嫁了人,原打算好好度日,却不料回门那日遭遇了铁勒人闯府,毁了清白守了寡。”      “她转头又想来与我大哥重拾旧情,可我大哥早已心里眼里只有我大嫂,对她除了利用再无半分眷念……”      “后来,她去我家大闹一通后,决心嫁去外地。怎料终于看上眼的陆鹤轩,却又对她毫无感觉。”      “汪语蝶这一辈子,始终在寻找真情,又不停的为情作恶。所幸在闭眼之前,她终是找到了……”      听苏妁喃喃的道完,谢正卿才开口问道:“那妁儿学懂了什么?”      他此时的声音清越好听,温柔缱绻。与素日里的低沉浑厚不同,毫无迫人的威压,只余腻人的多情。      苏妁似有些不相信这是谢正卿的声音,转头怪异的望着他,一时失神竟将心中所想说出了口:“原来大人的声音也不是天生那般吓人……”      刚说完,她便意识到自己说遛了嘴,忙拿手捂上,心中直骂自己不小心!不管这人声音狠厉迫人,还是清越温柔,他都还是谢正卿。那个杀人如同碾死一只蝼蚁的谢正卿。      可谢正卿却不似生气,只轻手拿掉苏妁捂在唇边的那只手,“这一面,只对你。”      说着,他将她搂进怀里,动作轻柔没有半点儿勉强她的意思。然后他的半边儿脸颊贴在她的头发上,细细摩挲,口中则说着:“妁儿应从此事学懂一个道理。人生百年几今日,今日不为真可惜。情,从来不该萌时掩着藏着,散时再百般惋惜追逝,而应尽力让对方听到看到,方能不负相遇,不负今生。”      苏妁微微仰起脸,看到谢正卿的眼底深处是酥人入骨的柔情,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对她好并非头一回,对她温柔的说话也并非头一回,可往日的谢正卿,即便神情和声音皆显宠溺,却总让她觉得有莫名的距离,是心的距离。      在她眼里,谢正卿这会儿才像是卸掉面具,露出一副血肉之躯。      如今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谢正卿生的清风朗月,俊极无俦,他想要得到无上的权势与地位,若不戴上一副面具,又如何震慑朝中众人?      可当他收起那抹阴厉与伪装,他就是个掷果潘郎……      看着那张温柔又好看的脸,苏妁头一次打心底里一点儿也不怕这个男人。即便他手中仍操纵着无数人的性命,就像刚刚他还处置了汪语蝶和呼延邪。      可她相信,这张脸下,是一颗善恶分明的心。      苏妁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谢正卿捏了一下她的下巴,像逗弄个小孩子。      苏妁紧抿了抿唇,心下暗忖着那以后他私下都会用这副样子对她么?若是这样,她当真不会再怕他了,甚至还有些期待。      见苏妁只笑晏晏的不说话,谢正卿便将她往怀里揉了揉,一只手捂在她的耳朵上,对外沉声命道:“回褚玉苑。”      苏妁既然喜欢听他那样的声音,谢正卿便想着让她暂时沉浸一会儿吧。      黑檀木马车驶离了菜市口,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上辘辘前行。许是方才哭的累了,苏妁此时已乖巧的趴在谢正卿怀里睡着。谢正卿则轻轻的拍着她的背,给她安慰。      这丫头心性太软,面对不断加害于自己的敌人之死,非但不觉爽快,反倒还触景伤情了。谢正卿知她悲凄过后定会愈加怕了他,便只能撕掉一层面具来哄她相信,他并非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那柔软纯粹的一面,他原本没想着这么早让她看到,不过早些,倒也好。         第107章   郎溪县, 苏家老宅,这会儿二老爷苏明远正在偏堂饮茶, 夫人柳氏边陪着饮茶,也边做着些女工手活儿。      如今二房这小日子过得倒是滋润, 诺大一间宅子, 就只剩他们一家和大房家的二少爷一家在住了。      想当初三房苏明堂举家搬进京后, 大房家的二老, 以及大少爷苏博清也进了京,再后来连云娘都跟去了。老宅子这边儿一下就宽松了许多。      “老爷,您说咱们也从我娘家回来有些日子了,是不是该跟老三那边儿走动走动?”刚问出口, 柳氏忽地又想起什么来,脸色一沉补了句:“当初咱们走时云娘可是亲眼看着的, 指不定到了那边儿怎么给老三家的编排咱们呢!”      柳氏说话时放慢了手里的活儿,生怕稍一分心便绣不好。说完又紧跟了几下针脚,将那朵牡丹绣完。咬断线, 她将整个红绸子抻好在眼前仔细端了端,不甚满意。      原本一脸闲适惬意的苏明远听了这话, 不免眉头微蹙,放下手中茶壶,不易察觉的叹了声。      这事儿他也愁, 可又实在懒得去应付。      三弟苏明堂一家出事被下牢时,大家都笃定他开罪了当朝首辅死定了!那时云娘急赶着往京里去,可他们一家却是跑的比谁都快, 连夜卷着家当就跟柳氏回了娘家避风头!      可谁知苏明堂一家非但无事,还升官了,官拜四品,直达朝堂!      “哎,当初大难临头时咱们跑了,如今人家升官儿咱们再去,这脸上可无光啊。”      老爷这么说,柳氏也是早便预料到的,若不然也不会将这个念头生生在心里压了多日不敢提。      可再看看手里的红绸,板僵粗粝,稀疏寥落,任她如何精心的去绣,那针脚就是扒不住!这明明是市面儿上最廉价的料子,却要拿来给女儿绣盖头。      柳氏负气将红绸往身边的方几上一掷,语带埋怨:“当初老太爷一走,老三便重拾起了科举,坚持走仕途。老大也继承了苏家的布庄,再惨淡也总算有份营生。唯独你,不曾想过半条出路!”      见柳氏好端端的又心生不满,苏明远也有些忍不了:“大哥是得了布庄,可当初也是按市价折算好,三房平分的银子!若不是大嫂回娘家借了钱分给咱们,那布庄给你,你拿得出银子分给老大老三家吗?”      “好啊你个苏明远!你才从我娘家避了风头捡了命回来,这就埋怨起我娘家穷了?”柳氏喘着粗气从椅子里弹起,戟指怒目。      “老三家压根儿就没事!何谈捡了条命?”      “这会儿见人家升官儿了你知道说没事了,可当初你怎么不这样说呢?我们娘几个加起来都没你跑得快的!”      见柳氏越说越来劲儿好似动了真格,苏明远不愿再激怒她,便老实坐在椅子里不再吭气儿,任柳氏歇斯底里的发疯。      柳氏也不让人失望,上前两步一把夺过苏明远复拿在手里的紫砂茶壶,‘哐当’一声就扔在了地上!顿时碎了个八半儿。      “就分布庄得来的那点儿家产,两个儿子娶妻时就花了个底儿掉!生子时更是全靠你那兄弟的帮扶!如今婵儿及笄了,可你这个当爹的却连份儿像样的嫁妆都给她备不起!”激动之下,柳氏又拿起方几上刚绣好的那个红绸扔在了地上,复又上去猛跺了几脚。      这样拿不出门儿去的嫁妆,不要也罢!      “你……”苏明远瞋目切齿的瞪着柳氏,气的全身哆嗦,可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理亏,从过了而立之年便因身子不怎么康健而提前缩在府里养老,家中用度主要源自长房的接济。他确实对不住这个家,给女儿备不下嫁妆,也给两个儿子安排不下好差事……      一连摔了几样物什,柳氏宣泄了个痛快,很快便又恢复了冷静。她今日可不是来同苏明远吵架的,她是要来想法子的,可不能让愤怒冲昏了头。      “罢了,这些旧事多提也无异。”柳氏换了副口吻,开始苦口婆心起来:“可是老爷,眼下咱们连米面都要用尽了,总不能这样耗下去等死啊。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和老大老三那边儿恢复走动,得些接济……”      “哎,”苏明远看着碎了一地的紫砂碎片儿,心疼不已,以后他连个像样的茶壶都没了。      柳氏的问题更让他头疼,莫说是老三下狱之事他逃了,就是撇开那事不提,单是老三进京那会儿他们和大房抢着瓜分那两个院子,就已将大房给得罪了。      苏明远摇摇头,“这一步难迈啊!”      柳氏却笃定道:“难迈也得迈,为了女儿,为了咱们自个儿!”      ***      翌日一早,晓雨初霁。      一辆简陋的马车行驶在进京的路上,车内坐的是苏明远两口子,还有他们的小女儿苏婵。      “娘,大嫂知道咱们当初抛下老宅跑了,去了可怎么圆?”苏婵了解她娘,凡事在嘴皮子上必不会落下风,有理儿的没理儿的总能给自己找着个体面的说辞。      柳氏昨晚已教了老爷一夜,这会儿也正欲教导女儿在这事儿上的说辞,却不料机敏的女儿自己先问了。柳氏便将定好的说辞给苏婵说了一遍,嘱咐她务必记好。      一家人总得统一口径不是,免得到时说了三岔儿去,让人一眼识穿。      苏婵磕着瓜子儿听完柳氏说的,淡淡蹙了蹙眉,觉得有些难以让人信服,便与娘商讨着又精改了几处细节,之后娘俩才一拍即合,将最终版本给苏明远又复述了一遍。      “娘,我觉得吧,这套说辞哄骗叔父叔母是没问题。”边说着,苏婵磕了粒瓜子,将壳吐在马车里,复又拿起一粒磕着,咬字不清的说道:“就是苏妁难说!”      苏婵只比苏妁小半月,故而平日里即便当着面儿也懒得唤苏妁姐姐,多是直呼其名。      柳氏若有所思的咂了咂嘴:“苏妁那丫头也不知是怎的,小时明明很让人省心,自打及笄后就突然长了心眼儿似的!”      原本柳氏还私下同老爷盘算过,三房就生了苏妁这么一个丫头,桐氏到了这个年纪也不可能再要孩子了,那么等苏妁一出嫁,三房的家当指不定还能分些给他们的子女。故而苏妁憨憨软软与世无争的样子,才最符合她的期待。      苏婵心里倒是不在意这些看到眼里的利益,她所想的更为长远些,她想的是借着此次难得的进京机会,能在京城里找门亲,等嫁人后就可以不用再回郎溪了。      “呸”一声,吐了两片瓜子壳,苏婵说道:“娘,不管怎么说,这回既然咱们厚着脸皮来了,就得想法子多在叔父家住一阵儿!不然这面子可就白豁出去了。”      柳氏何尝不这么想?可是那总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眼珠子转了一下,忽然一计上了心头!      “大哥家是以治病为由,可病早治完了也不见回。苏博清是以考乡试为由,可榜都放完了非但不回,还连云娘也接去了!不然咱们就干脆以给婵儿进京置办嫁妆为由,那些订制的头饰被面儿什么的,总要时不时的盯着改改,一来二去的,怎么也要个把月。”      “行,就这么着吧!”苏婵开心的附和着。      苏明远虽不支持,但也未出言反对,反正如今路都上了,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两个时辰后,马车在苏府门外停下,苏婵先跳下去叩了几下门后,才调回头来接爹娘下马车。      云娘来开的门,一见二房一家,脸上怔了怔,接着便将他们请进去,又着丫鬟去通知苏明堂与桐氏。      老二老三两房原本在郎溪时也是多年不走动,关系最为僵。直到苏明堂升官儿了,分房子时才又热络了几句。如今追到戊京来,苏明远也是尴尬的。      老二一家三口坐在正堂里,丫鬟进来奉了好茶,柳氏环顾了眼前院儿和这大堂,心下嘀咕:难怪个个儿来了这都不想再回去!跟这里比,郎溪老宅就如同个寒窑。      只怪当初自己目光短浅又怕事,不像长房的人看得远,一同下过牢又一同关过禁闭,那自然是患难不离的情份,如今老三家的得了势,怕是长房一家会一直赖在苏明堂这儿了。      苏婵跟娘对了个眼神儿,表示娘俩想一块儿去了。      而苏明远却显得拘禁不安,端着茶碗儿就不舍得放了,总觉得有个暖和物什攥在手里才能安心。      直到苏明堂与桐氏过来,他才强撑出个笑脸儿,起身寒暄:“老三近来可好啊?”      怎奈甫一开口,柳氏也跟着站起身,并拍打了他袖子一下,同时狠剜了一眼:“什么老三老三的,三弟如今是督察院右佥督御史!”      说着,柳氏转头看向苏明堂,并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巧嘴儿道:“虽说都是自家人,但依礼拜访时,民妇还是应向御史大人行礼的。”      苏明远这才想起路上柳氏的交待,赶忙和女儿一同行礼。      “二哥二嫂快快请起!”苏明堂边上前扶二哥,边觑了眼桐氏,桐氏连忙去将柳氏搀扶起来。      其实柳氏这种没读过什么书的民妇,平日里也顶多就是知道大齐上有皇上、首辅,下有知府、县令。而至于督察院右佥督御史这种复杂的官职,怕是念了不下百遍才能说得这么顺口,可见她是对这边的动向有多上心。      看着苏明堂扶着自家老爷一同入坐,柳氏也笑着挽起桐氏的胳膊坐了下来。         第108章   其实她也是动了番细心思的, 虽说这样一见面就行礼显得有些生疏,但他们关系本就生疏, 礼多人才不怪!      再说一家人这许久没见,冷冰冰的保持着距离寒暄上几句, 能生什么情份?远不如这样一搀一扶的, 行为上亲近了, 话头儿也就好打开了。      “三弟, 三弟妹,”柳氏只是唤一句,便未语泪先流,动情至极。      “前些日子你们出那事儿, 我和你们二哥第一个心思就是哪怕把老宅子卖了!也得打点关系将你们给救出来!”      好巧不巧,柳氏这厢正欲开演, 云娘端着点心进来了,柳氏一见云娘,立马心虚的闭了嘴。      云娘装作没看到柳氏看自己那眼神儿, 只将东西放下便出去了。心道愿意演便演吧,当初她可为了合家团结而没敢提二房举家卷铺盖逃回娘家的事儿, 眼下柳氏自己要说出来了,那便怪不得她了。叔父一家只是憨厚,但并不傻, 自能分辨。      见云娘走远,柳氏这厢拿帕子沾了沾双眼,立马又哭诉了起来。那帕子昨夜被她浸了辣椒水, 这种场合好用的紧。      “哎,当时我和你们二哥想着将家底儿变卖也换不了几个钱儿,进京打点关系显然是不够用的,便拉着你二哥回了娘家,想求我那几个兄弟都给帮衬一把!奈何云娘心急,身上没带半点儿现银就只身进了京!我心里合计着,这样空手来了又能抵什么用呀?”      ……      听着柳氏没完没了的讲那些细枝末节,桐氏与苏明堂对了一眼,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反正两家本就没有多少走动,眼下他们自然不欲计较当初,也不想再听柳氏假惺惺的唱戏。      苏明堂便摆摆手,说道:“二哥二嫂,你们有心便好,但咱们难得团聚一回,那些不顺心的事儿今日就先不提了。一会儿留下来吃个晌午饭,我让厨房好好准备准备。”      留下来吃个晌午饭?苏明远三口子一听这话儿就是赶客啊。苏明远脸色有些挂不住,想顺着意思说吃完饭便回郎溪县,但柳氏哪会轻易退缩?      柳氏抢先一步说道:“三弟,三弟妹,其实我和明远这回进京,除了看望你们,还有就是为了帮婵儿来置办嫁妆。”      “置办嫁妆?婵儿这么快找好了人家?”桐氏错讹道。      “还没还没,”柳氏忙解释道:“我们娘家那边儿有这个习俗,姑娘一到及笄之年,便要先置办好嫁妆,这样才能找个好婆家!”      “噢……这样。”桐氏脸上略露窘色,想到她的妁儿。      自从收到宋公公送来的信儿,他们便知妁儿和陆鹤轩皆留在了谢首辅的褚玉苑,说是配合查案,可汪语蝶如今都处置完了,那两桩谋害案也该终结了。      桐氏跟着苏明堂去要过人,褚玉苑的人对他们倒很是客气,可就是不肯让他们见苏妁一面。起初桐氏以为是苏妁没有自由,可后来苏妁又让管家递了封信出来,那字里行间满是对之前事的怨念,桐氏知道,是女儿真的暂时不想见他们。      听说那时谢首辅也在褚玉苑,联想到汪语蝶的惨死,桐氏与苏明堂也不敢逼得太紧,他们深知将那个人彻底惹恼了是个什么下场,到时只会害了女儿。      如此,只得回家来等。      可要等到何时才是个头?      桐氏暗暗决定,明日平旦她便去褚玉苑等着,只要谢正卿一去上朝,她无论如何也要将女儿拉回来!      ……      “三弟妹?”      “三弟妹?”      柳氏一连唤了几声,桐氏才从游思中回过神儿来,茫然道:“啊?二嫂……”      “呵呵,”柳氏笑笑,“三弟妹,我刚刚是问你,大哥来京里养病,不知现下身体如何了?”      “大哥恢复的差不多了,能做的针灸都做过了,之后便是服药慢调。”桐氏淡然的答道,此时还未意识到柳氏问此事的用意。      柳氏笑道:“噢,那甚好,那甚好。那……博清的桂榜也放完了吧?”      “放完了,博清不只顺利中举,还得了好名次!”桐氏开心的笑着,却瞧见柳氏脸上酸不酸甜不甜的。      接着,柳氏便入了正题:“哎,你说这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说进京都进京了,这一进还都不回去了……如今郎溪老宅子里就剩下我们一这房的人,总觉得空荡荡的。”      不只桐氏听出了这话音儿里的攀扯之意,就连与苏明远寒暄着的苏明堂也听明白了这一家子的来意。      先前还有说有笑的大堂,瞬时便清寂下来。      见大家都不说话,苏婵便适时解围,佯作孩子气的问了句:“苏妁呢?”      原本是想着调节氛围的,苏婵也没料到自己这一开口,屋子里的气氛反倒更怪异了。碰巧这时有丫鬟进来倒茶,桐氏便装作没听清苏婵先前所问,冲下人吩咐着:“都凉了,全换热的,新上吧。”      丫鬟退下后,苏婵又欲开口,桐氏刚瞥见她嘴动便抢先一步问柳氏道:“二嫂先前说要给婵儿置办嫁妆,不知打算如何个置办法?”      “噢,主要就是先备下铺盖那些房里物什,再备好头饰,其它的好说,以后慢慢儿添呗!单是这几样就要耗费不少精力,都是订制的,难免有个不称心,修修改改的怕是也要个数月。”      “那二嫂的意思是……”      不等桐氏把话问全,柳氏便抢到:“嫂子的意思啊,这毕竟是婵儿的终身大事,马虎不得,与其隔三差五的进京来回折腾,倒不如干脆先借住在你们这儿!”      桐氏脸上一僵,之后斜觑苏明堂一眼,见他也是一脸的为难。      “怎么?三弟、三弟妹,这是有何难为之处?呵呵,难不成这大哥跟二哥还有亲疏之分?”柳氏边说着,边推了自家老爷胳膊一下,原是想着他帮衬几句。      却不想苏明远道:“罢了,三弟既然为难,我这个当哥哥的又怎能难为自家兄弟,我们用完晌午饭就回去了。”      “爹!咱们回去住再一趟趟的进京多不方便?既然叔父叔母这儿不方便,咱们就在这附近包间客栈好了,白日里我还能来找苏妁玩儿!”      “客栈?咱们哪有多余的银子?”柳氏与女儿一唱一喝。      “娘,不是有从几位舅舅那筹集来的一百两银子么?既然叔父一家已经安然无恙用不上了,咱们可以先拿来办这事儿,等婵儿嫁了人再从婆家给你补上。”      苏婵这话,连柳氏都闻之怔然。既证明她回娘家真的不是怕被牵连,又卖了苏明堂一个空恩情。      果然,苏明堂僵不下去了,不甜不咸的干笑两声,说道:“二哥二嫂莫多想,就安心在这儿住下来吧!有我在,又怎么能让自家兄弟出去住客栈。”      这话一落,二房一家顿时吃了定心丸,脸上轻松下来。      一旁的柚氏陪着笑,心下虽不喜这一家人,却也理解老爷这是真没台阶可下了。      正在这时,响起一阵叩门声。不过门口那边儿有管家老姜和云娘,苏明堂与桐氏也没在意,只招呼着苏明远一家吃茶用点心。      不多会儿,姜管家就急火火的跑了过来,才这几步路,竟也急出了一头汗!苏明堂与桐氏一看便知出事了,立马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老爷夫人!方才有人送聘礼来了!”      “聘礼?”苏明堂深皱着眉头,一时间完全不知怎么回事儿。倒是桐氏心下隐隐有了猜度。      “是啊老爷!是宫里来人下给小姐的!”      苏明堂脸色顿时煞白!回头看桐氏时,面上亦如是。夫妇二人一时哑了般,不敢问下去。      倒是柳氏一听‘宫里’二字,立马就脸上开了金花,既惊又喜的问道:“老姜,难不成是皇上看上我们家妁儿了?”      毕竟宫里就那么几位主儿,皇子没有一个能活过十六的,那能下聘的也只有皇上了。柳氏简直激动的想要立马蹦出去看看那些彩礼!宫里来的哎……      苏婵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柳氏比女儿多想了一层,那便是皇上给苏妁的封号必不会低!若只是召进宫做个秀女答应什么的,只需一道口谕便将人带走了,又怎会正式下聘?想来,苏妁日后怎么也能做个贵人了!      老姜是苏明堂还做县令时便在苏府伺候的老人了,对苏家这些关系清楚的很,根本没理会柳氏。只无措的望着老爷夫人,他不需说,老爷夫人自也明白下聘的是何人。      苏明堂与桐氏深知,此时敢来苏家下聘的,自然只有那人。可是那人,会给苏妁什么名份?以他的身份正妻自是不可能,那是平妻,还是妾……         第109章   大堂内, 苏明堂与桐氏皆愣在原处,心中飞旋, 脸上却是僵了许久,没半点儿外显。      谢首辅送来的聘礼, 接不得, 退不得。      苏明堂明白, 便是他豁出命去也要拒了这门亲!他与桐氏私下早便商定, 宁可让苏妁嫁给个穷人废人,也不能让她给人去做小。特别还是谢正卿这种人的身边,怕是要比后宫更凶险……      可是这聘礼既然送来了,他便不能推出去。起码也得先亲自登门谢罪求得原谅, 之后再将东西恭敬抬回,并奉上等同的赔礼。断没有当下将人挡在门外, 公然给首辅个没脸的道理。      最终他只得叹了声,吩咐姜管家道:“先让他们抬去后院儿的库房里放着吧。”      “库房?”却见姜管家脸上讪了讪,“老爷, 只怕是库房够呛能放下啊……”      闻言苏明堂眉头一蹙,那库房是前阵子郊县闹灾, 他备出来准备牵头儿京城商贾们捐赠粮食作囤积之用的,是整个苏府最大的一间屋子,比这大堂还要大上不少, 就是送十头牛来也能放得下!      正僵持之际,苏婵已耐不住雀跃之心,顽皮的道一句:“我去看看有多少!”便径直跑了出去。      柳氏也早就想去看看, 可奈何苏明堂和桐氏都没动,她实在是不好抢在前面儿。但这下见苏婵一跑出去,她便有了由头。      “婵儿,不许这么无礼!这可是在你叔父家,你给我站住,别到处乱跑……”柳氏边装模作样的喊着,边佯作无奈的跟着追了出去。      她知道这些东西一但被抬进了库房就要上锁,她一个外人自然是看不见了,也就只能趁进门儿之机看看热闹。      见外人都跑出去看了,桐氏和苏明堂也只得跟着出去。苏明远便也不再拘着,也出门去看。他一路上正头疼自己女儿的嫁妆,眼下对这些喜礼最为敏感好奇。      一大家子走到前院儿时,见门口正站着长房一家,连苏博清也站在门口往外瞅。      苏婵老远便热络的喊道:“大伯,大伯母,大哥!”      闻声,长房二老和苏博清皆回头看,冲苏婵亲切的笑笑。但苏婵看得出,他们脸色很是奇怪,仿佛刚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下还按压不下那份惊骇。      苏婵忙紧跑几步走到门口往外看,顿时她也傻眼了……      京师之地,达官显贵、富商巨贾云集,故而纳彩过大礼的场面时常有之。不管是男方下大聘,还是女方发送嫁妆,三十二抬,六十四抬的,虽每每都能引来百姓看热闹,但其实百姓们对此也见多不怪了。      可是这回不同,这回便是见多识广的京城百姓,也不免数的惊掉了下巴……整整一百二十八抬!      这是大齐帝后大婚的规制。      故而沿途百姓一传十,十传百,吃饭的放下饭碗,干活的放下家伙什儿,全都要来大街上一睹这难得一见的风采!      排箱倒笥,照耀街市,红光映辉,喜气盈盈。      那些放进霜笼里的东西外人看不明白,自然难以随便猜测,但有几个大件儿的金银器皿,珍玩宝物是直接装裹了红绸子挑着的。单是透过这冰山一角,便能知这聘礼有多丰厚了!      见姜管家允了他们进后院儿,穿着喜庆的杠夫们便抬着东西往后院儿去。放下一抬人便立马退出来,生怕占了东西的地儿摆不开了。      能罗叠的罗叠,不能罗叠的搬进屋,如此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将东西全塞进了苏府后院儿。      人都打发走了,苏明堂命姜管家关了门,挡住那些围观的百姓。      站在垂花门前,看着铺陈的满当当的院子,苏明堂心下惆怅,这要让他如何拿得出双倍的赔礼?      不过桐氏倒好似脑子转过弯儿来了,悄声道:“老爷,我怎么看着这规格不像是纳妾啊?”      经她这么一提醒,苏明堂也恍然意识到这点,转头难以置信的盯着桐氏,“难不成……谢正卿他是想明媒正娶妁儿?”      一直竖起耳朵关注着这边儿的柳氏,一听这话头顶如炸了声闷雷!这么说要接苏妁进宫的不是皇帝,而是当朝首辅?      纵她是个妇道人家,也明白这大齐如今是谁家天下。皇上不过就是一个傀儡,首辅才是真正的权倾天下。如今她总算明白了,为何苏明堂明明写了那种掉脑袋的书,却还能保住老命,并平步青云!      原来是女儿抱对了大腿。      “老爷,这么多东西可怎么放?”桐氏看着苏明堂,脸上愁道:“总不能就这么露天儿摆着,且不说会否招来贼人,就说这两日总燕子低飞,乌鸦唱晚的,指不定哪会儿就有雨,有些东西矜贵碰不得水的。”      思忖了片刻,苏明堂叫来姜管家,吩咐道:“将所有箱笼打开验视,凡是过于贵重的或是怕淋雨的,皆小心搬到库房里去放好。其它的,暂且先放置在院子里。”      “是,老爷。”      接着苏明堂又转头向桐氏,深沉道:“明日一早雇两辆车来,将大哥二哥两家皆送回郎溪。”      桐氏听出了这其中的意思,紧张道:“老爷,您是打算明日就去向首辅大人请罪?”      苏明堂沉重的点点头,“明日早朝一下,我便去见谢首辅。福祸难料,家里能遣的暂且先遣了吧……”      这句‘福祸难料’让桐氏明白了老爷的心思。看来老爷此去也不全是带着拒婚的意思,他也是对这桩亲事抱有一丝侥幸的,只是这丝侥幸实在微乎其微,不然也不会急着先将家人遣散,生怕牵连。      说话间,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啊——”      苏明堂与桐氏急急看去,竟是跟在姜管家身边的柳氏和苏婵。二人急忙上前去看,以为是她们娘俩是不小心打翻了什么东西吓得。      可是走到跟前,却未见地上任何碎物,只有八抬刚单独移出来的朱漆雕花直扛箱。      “出何事了?”眼见姜管家与柳氏娘俩还沉浸在那份惶惶中,桐氏问道。      姜管家显然过度惊吓后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手指着那几只箱笼,吱吱唔唔的道:“老爷,夫人……这八抬里面是……是官铸金铤……”      苏明堂面泛狐疑之色,看着那浮雕云双龙纹的朱漆大箱子,这么大的直扛箱里放金铤?这怎么可能!      如此想着,他便上前再次将那箱笼的顶层打开……      入眼,是一片粲焕灼目的煜煜金光!那金铤一排一排整齐码放,将箱笼填的满满当当,一路上怎么晃都晃不乱阵脚。      接着苏明堂又打开其余三层,皆是同样的金铤!且看这成色,显然是刚刚新铸的官铤。      “其余七箱也一样?”他颤颤巍巍的指了一圈儿。      姜管家脸上不知是喜还是怕的连连点头,“是,老爷,都一样。虽说还没来得及细细清点,但这聘金怎么说也有数万两……”      苏明堂只觉一阵头昏目炫袭来,身子顿觉失重!不由得倒退了半步,好在桐氏和苏博清及时扶住了他。      “老爷?”      “叔父?”      桐氏和苏博清同时关切的唤他道。      顿了一会儿,好似缓和了许多,苏明堂摆摆手让他们放心,“无碍,无碍。”      桐氏还是不放心的坚持扶着苏明堂往里屋去歇会儿,苏博清则被嘱咐留下来帮着姜管家理完余下的东西。      姜管家将箱子一个个打开,仔细检验并一一作下记录,几乎是每个箱子打开时,柳氏娘俩都会发生或大或小的惊呼。      不论是鹅酒茶饼,鴈璧束帛,还是脂粉膏泽,妆奁钗梳,但凡是谢首辅送来的,自然都是拣着宫里最最奢贵的,最最稀罕的!连个被衾,那都是宫里绣娘们择了孔雀花翎和金银玉线衮绣而成!      柳氏算是看明白了,人家这是连给苏妁添嫁妆的活儿都做好了!苏家嫁女儿,就只等着到时出个人了。      看着满院子里的这些奇珍异宝,最为淡定的就是苏博清了。      自从那晚他在西院儿里看到谢正卿搂着苏妁,那般娇惯的样子,他就笃定那位大人对妁儿,可不仅仅是随手拈来把玩的兴趣。      后来谢正卿又赐他直通皇极殿的金牌,他更加的明白,这位大人,是真的栽在了自己妹妹的石榴裙下。      苏博清只心道,莫说是眼前的这些俗物,放眼天底下不管有什么东西能让妹妹看上眼,当即便会送到她手里。      苏家,以后要靠着苏妁飞黄腾达了!      那些束帛,柳氏每束都亲手摸了摸,边摸,脑中边想起给婵儿绣的那个连针脚都扒不住的红盖头……      心中是又羡又妒!      柳氏拉着自家老爷和苏婵回了房里。过了许久,眼中还是不停的晃过那些熠熠闪耀的金铤,晃瞎了似的,眼里再也看不见旁的了。      她不禁着了魔似的喃喃念叨道:“那些金铤,只要咱们随便拿上一块儿,咱们婵儿就能办上副全郎溪都羡慕的好嫁妆……”哎,她方才为啥不趁人不备顺一块儿?      苏明远这厢也突然有了底气似的,笃定道:“你放心!之前咱们不愿意沾三弟家的便宜,那是因着明堂为官清廉,我这个当哥哥的实在是不忍开口。可眼下他都黄金满箱了,定不会让我这个亲哥哥连女儿的嫁妆都置办不起!”      有了苏明远这话,柳氏终于盼得云开似的,双眼噙泪双手扶上苏明远,欣慰道:“老爷,你终于开窍了……”      苏明远接着又道:“放心,今晚我就给三弟借一块金铤来!”         第110章   “别别!”柳氏忙急切的拦住, “你傻啊?方才我那是一时糊涂说的痴话,老三家如今飞黄腾达了, 咱们盯着那一块儿金铤作何?目光要放长远一些!”      一直坐在一旁磕瓜子的苏婵这下终于放心了,她先前还以为是娘变蠢了, 好在只是一时脑子没转过弯儿来。      “就是嘛, 爹!娘说的对, 咱们不能只盯着那点儿眼前的东西。叔父这会儿还没缓过劲儿来呢, 你就去借金子,那他怎么想你?定会觉得你是个势利小人,赶紧扔个金铤把你打发了,之后就和咱家划清界限!”      “对对对, ”柳氏显然支持女儿的观点,将苏明远按回椅子里, 捊着胸口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断断不是一块金铤的事儿,这回咱们得沉得住气……”      苏明远心里想着那些金铤, 眼里便直冒金星子!他打小和三弟亲,同穿一条裤子, 他的就是三弟的,三弟的就是他的。那些黄金都是他弟弟的,那就都是苏家的……      想着, 苏明远皱眉觑了眼柳氏,埋怨道:“你说当初要不是你整天看重那些小利益,搅得合家不睦, 这会儿我和三弟的兄弟感情肯定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儿的!”      要放往常,苏明远这样秋后算账柳氏早怒了!可今日她非但不怒,还笑嘻嘻的给苏明远倒了杯茶,递至手边儿:“是是是,老爷说的是,当年都怪我才淡了你们的兄弟情,眼下正是兄弟和好如初的好时候,您就别再拘着面子,多多体贴体贴三弟。刚才他不还身子不适了?你喝完这杯茶,赶快去看看。”      眼见柳氏突然变得这般贤惠,苏明远明白了贫贱夫妻百事哀的道理。以前苏家穷,他说啥做啥都是错。如今苏家发迹了,也该轮到他这一家之主重振雄风了。      “好,我这就去。”说罢,苏明远出了屋。      柳氏则坐到女儿身旁的椅子上,语重心长道:“婵儿,刚刚我听苏博清和姜管家说话时提到妁儿现在住在一处别苑里,暂时不回苏府。可我想着不管怎么说你跟妁儿同在京城,总该去拜访下,不然这姐妹情份哪里找?”      苏婵一听,立马眼中闪现一道精光,“娘,您可听到那处别苑的名字了?”      柳氏仔细想了想,姜管家说‘褚玉苑’时她也听得不真切,又不便明目张胆的去问,有些没把握的道:“好像是个叫‘初宜苑’的地方……不然还是让你爹私下去问问你叔父好了,免得不好找!娘一会儿也去给你做几道家乡的点心带着,你姐姐小时候最喜欢吃娘家乡的点心了。”      “好,那娘你快去做几道点心,但是别让爹再去问叔父了。如果被识穿了,叔父一定不愿意我去。”      “那行!”说罢,柳氏带着苏婵出了屋,去借厨房准备点心。      晌午饭时,苏明堂因着心情沉重,借口身子不适未与大家一同用饭,而到晚饭时他出来了。      毕竟明日一早桐氏就要将大哥二哥两家送走,若是不一起吃个团圆饭,就怕日后都没这个机会了。      饭桌上,苏明堂奇怪道:“婵儿呢?”      柳氏看了看自己身边的空位子,忙解释道:“婵儿去逛街了,我给她说了早着些回来,这丫头嘴馋,肯定在外头买零嘴儿吃了。咱们就别等她了,先用吧。”      边说着,柳氏带头去夹菜,赶紧将话题带到苏博清喜中举的事上,生怕苏明堂与桐氏起了疑。      ***      太阳西坠天将暗,一辆马车停在了座气派的府前。      “姑娘,到了!”马夫掀开棉布帘子。      苏婵从里面出来,付了车费后跳下车,抬头看看那个匾额念道:“初骊苑。”      这已是她今日找的第三家了。      娘听来的那个‘初宜苑’,苏婵打听了当地人,发现根本不存在,倒是有几家与之音近的,她都没放过,但是连叩了两家的门都不是!      眼下这个‘初骊苑’是最可能的,因为来时她还特意问了马夫这里面住的是何人,马夫说是某位朝廷大官的别苑。苏婵几乎笃定了这里面住的就是首辅大人和她姐姐苏妁!      “铛铛铛”苏婵拉着铜环叩了三个,不轻不重。      很快便有一小厮来开门,小厮只将门打开个缝儿,看着苏婵,问道:“姑娘,您找谁?”      “我找我姐姐苏妁,她与你们府里的主子是朋友,住在这儿。”苏婵急不可待道。      “苏妁?”小厮挠了挠头,这一听就是个姑娘名,可少爷隔三差五的就带不知名不知姓的姑娘回来过夜,眼下倒也有两个住在府里,可他哪知道她们叫什么。      想了想,只得道:“那这样吧姑娘,你在这儿稍等一会儿,我进去帮你问问我们主子。”      “好,那有劳您了。”苏婵乖巧道。      小厮穿过九曲回廊来到中院儿的一处堂屋,见少爷正坐在罗汉榻上左拥右抱的饮酒看几个舞姬跳舞。想上前,又觉得自己此时过去有点儿煞风景。      就在迟疑之际,少爷倒是看到了他,问道:“何事?”      小厮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去禀,而少爷怀里的两个女子见下人来了,非但不知避讳,还更喜欢当众献媚似的,争着拿起葡萄往少爷嘴里喂了一颗又一颗。      “少爷,有个姑娘来问,可有个叫苏妁的住在咱们府里?”      “苏妁!你确定没听错?”那少爷将怀里的两个女子大力推开,眉心深蹙瞪着小厮。      “是,少爷,不会有错。那姑娘自称是这个叫苏妁的姑娘的妹妹。”      “她的妹妹?可是怎么会找到这儿来……”那少爷起身,一脸的凝重,显然很是重视此事。思忖了片刻,突然万分笃定的道:“快,将那个姑娘请去大堂上好茶招呼着,我换身儿衣裳这就过去!”      “是。”小厮退下。      少爷闻了闻身上的酒味儿,赶紧往卧房疾步走去。      苏婵见小厮又将门打开,并带着一副客气的笑脸儿,心中便有了几分把握,果然那小厮说道:“姑娘,我们主子请您进府稍候。”      苏婵不客气的就进去,跟着小厮沿回廊去往大堂。      那廊腰缦回,迤逦向前,白木为栏,下有懒凳……      这一路她不住感概,进叔父家时便觉得气派无比,来这儿后才发现真是天外有天!她心中愈发确定,这定是未来姐夫的别苑。      待苏婵走到大堂时,这府上的主人也几乎是同步到达。      “就是姑娘来我府上找苏妁?”那主人问道。      苏婵看着他,简直看直了眼儿,都顾不上答其所问。这公子沈腰潘鬓,凤姿俊雅,举手投足间雅人深致……这该不会就是未来姐夫?      “是,我是苏妁的妹妹,苏婵。不知公子是?”      “在下杜晗禄。不知姑娘为何要来我府上找苏妁姑娘?”      杜晗禄?不是姓谢?苏婵蛾眉微蹙,心想这人难不成只是耍她!遂急道:“杜公子到底认不认识我姐姐?”      “当然认识。”他怎么会不认识苏妁?当初与他那个卑贱的外来弟弟杜晗昱险些订婚的,可不就是苏妁么!      自从那个不争气的弟弟死在了宫里,他们杜家就再不受谢首辅重用。直到谢首辅与苏妁的事儿传开了,他们杜家才终于弄明白当初是怎么开罪的首辅大人。      现在拼了命的想疏通关系,却寻不到突破口。      “那她到底住不住在这儿?”苏婵急问。      “呵呵,苏妁姑娘怎么可能住在我这儿?”杜晗禄想不通,明明弟弟都走了,杜家和苏家也没什么瓜葛了,苏妁的妹妹怎么口口声声问苏妁是否住在他府上。      “那对不住了,看来是我误会了。公子的府名与我姐姐所住的府名极其相似,所以才……”      “你是想找褚玉苑?”杜晗禄疑惑道。      苏婵脸上怔了怔,心说她也不知道是不是,但是这名字也确实相近,便点点头:“那麻烦公子告诉我褚玉苑怎么走。”      “来人!”杜晗禄朝着外头唤道,“备马车,送这位苏姑娘去褚玉苑。”      苏婵万分感激的看了眼杜晗禄,由衷感谢道:“谢谢杜公子!”      之后,便跟着小厮去乘马车。      杜晗禄又朝身边的下人吩咐道:“告诉马夫,到了褚玉苑后让他在门外等半个时辰,若是苏姑娘出来,就跟好她,看看还去什么地方。”      “是。”      ***      云水弥漫间,温热的池水渐渐没过苏妁的身子。那半隐于清澈之中如画如描的韶曼曲线,妩然一段蛊惑人心的风姿。      她撩起一捧水拍在脸上,捊着额头将墨发一并撩至身后。      她莫名的烦乱,不知首辅大人这两日在忙什么,只是自从那日与他回府后,第二日一早他便进了宫,之后再未回来过。      与他同居一屋檐下,她心里害怕。可他真抛下她了,她心里又慌。      ……      守在汤池外的两个小丫鬟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今日首辅大人给苏府下聘了呢!”红衣小丫鬟问道。      “这么大的事儿,戊京还有哪个不知?”紫衣小丫鬟回道。      红衣小丫鬟捂嘴笑笑,然后悄悄指往汤池里,“正主儿不就不知!”      正在这时,两声夹着震慑意味的干咳声传来。两个小丫鬟抬头一看,是首辅大人来了!      刚刚咳嗽提醒她们的,便是跟在大人身后的宋公公。      大人最忌下人私下里议论主子的事儿,这下被逮了个正着,两个小丫鬟顿觉闯了大祸,连忙跪下想求情!      可口还未张,就被宋公公一声压低的厉喝给堵了回去:“别出动静!”      宋吉自是个会讨心思的,明知这会儿苏姑娘在里头沐浴,便冲那两小丫鬟摆了摆手:“都下去,都下去。”         第111章   一浪一浪的水雾自汤池的屏风后涌出, 层层渲染,溢满整个外间。      谢正卿脱下大氅递给宋吉, 宋吉接过衣服后则有眼色的带着两个小丫鬟,一并退至远处。      谢正卿走到屏风前, 见这海棠春睡洒金屏风上, 一朵朵艳丽的海棠花如同才过了春雨般, 妖艳又慵懒的挺着。他信手在那花朵上描画了下, 心神则早已漫过屏风,游至后面的世界。      上回她哭,他便暗暗打定,不给她吃下一颗定心丸, 是不会再那样欺负她的。如今聘礼下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已算被他占下了, 至少满朝野和戊京的百姓是这么想的。      缓缓转过屏风,在谢正卿看来,汪语蝶也不是没半分用处的。虽是死有余辜, 却也算死得有点儿价值,若不是她, 只怕苏妁还未对情感之事开窍。如今她总算该明白,只要是有情,连汪语蝶与那个铁勒人都可以生死相许, 而她又何必总怵着他?      望着半潜在池子里的那张秀背,谢正卿驻步在转过屏风的那一瞬。看苏妁那纤细的腰线若隐若现浮于水面,白腻水嫩, 没有半点儿瑕疵,美好的仿若一块儿绝世的羊脂膏玉。      若说除了朝政,他此前最大的乐趣便是收集美玉,他喜欢将它们放在手掌心儿里细细把玩摩挲。那润洁的光泽,柔腻的触感……他就想紧紧的、死死的攥着!用自己的手掌将它好好包裹,好好珍爱。      不知不觉间,谢正卿的右手已握成了拳头……      那些年,他贪慕的真的只是那些玉么?不过一堆死物罢了。他内心暗暗期待的,是一个影子,一如那些白玉般完满美妙的影子。      如今,他心中憧憬的那个影子非但幻化出了实形,还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      “咳~”谢正卿故意清了下喉咙,接着便见那池子里的妙人儿似只受了惊吓的小鹿般转过头,她双手慌张的捂在胸前,整个身子本能的往水线下潜去。      苏妁看到的谢正卿回来,确受惊不小。      前日和昨日他皆未回府,她总怕他不定什么时候突然回,便不敢明目张胆的来汤池沐浴,只像那些下人一样拿了澡盆儿关在屋里简单洗洗。      而今日,她明确的听到丫鬟们说大人忙,这几日都不会回来,这才放心的来汤池好好沐个浴,却偏偏被他逮了个正着!      “大人,我这就出去……您先……”苏妁将下巴都沿在了水里,生怕被他看到。想说的是让谢正卿先出去,容她披上衣裳,可一时怯懦连话都表达不清楚。      谢正卿解着袍子上的鞶带,一副没听懂的样子:“我要沐浴,你洗完就先出去吧。”      苏妁只双手环着自己,不停的往后退去,雾似轻纱般的将她环绕。谢正卿这话说的简单,她洗完先走?□□的如何先走?      她委屈巴拉的小声求道:“大人能不能……”      “不能。”才刚刚开口,就被谢正卿两个字干脆的堵了回来。接着他又补了句:“不愿走就留下了陪我继续洗好了,反正也不是没一个池子里泡过。”      闻言,苏妁脸上的红霞瞬时蔓延到了脖颈,又不知如何辩驳。宫里被福成公主下药那次,他确实抱着她在池子里泡了一夜,可那时至少是合衣,而且又是形势所逼。      “可否先请大人回避片刻?苏妁马上就出去。”她继续无力的请求着,而说话间,谢正卿已解好了外袍,又去脱中衣。      待苏妁退到池子最里侧,已背挨着玉石池壁再无路可退之时,谢正卿已然上身赤·裸,只余一条及膝的亵裤。      他一跃便跳进了汤池中,周身激起一片水花儿,瞬间将他的脸和束着的发髻打湿。      苏妁脸上是羞急之色,终是忍不住诘问道:“大人那日在马车里时还说的好好的!可一回府怎么就总……”总欺负她。      “噢?那你说说我那日说的什么?”谢正卿玩味的盯着苏妁,一步步朝她走去,步子不疾不徐,仿佛计算好了似的。      苏妁则心中越发的慌乱,急着回道:“大人说人生百年几今日,今日不为真可惜。还说情从来不该萌时掩着藏着,逝后再百般惋惜不舍,而应尽力让对方听到看到,方能不负相遇,不负今生……”      说到这儿,苏妁恍然觉得这话跟她那日听到时,不是一个味儿了。      那日听起来,是那般的温婉多情,今日听起来怎的竟这般猥琐?      果不其然,谢正卿脸上那奸滑的表情告诉她,他就是这么想的。谢正卿放宽了步子,两步便欺到苏妁身前一尺的距离。      重复了她方才复述的那句:“今日不为真可惜。”      说着,他双手摸进水里,握住那双捂在胸前的小手,一手掰一只生生将她的防护剥开,嘴里还意有所指的复念着那句:“确实不该掩着藏着。”      苏妁的身子埋在水里,原本谢正卿也看不分明,但她越是紧张的发颤,那轮廓线条便越发有了存在感,影影绰绰的可见水下有两团羊脂玉峰,峰顶珊瑚微缀……      他想去把玩那两块绝世美玉,也想去探索更为幽密之处,可他强忍住了,只是将她往自己胸前一拉,双手死死环着她的背脊。      大齐女子素来最看重名节,哪怕是六礼走完,只要一刻还没进洞房便不可行那周公之事。那些俗礼旧制他自是看不到眼里,但女人往往会在这种事上执拗的记一辈子。      故而他再急再冲动,也不能真做出伤害她的举动。大婚前,他也只能这样蜻蜓点水的欺负欺负她,暂解相思与遏抑。      “大人……你放开!”      她那么美,那么软,连挣扎都像是对他的挑逗。谢正卿将苏妁捶打在他肩膀的拳头打开,强行扯着她的胳膊环在自己腰上。      “妁儿,乖,我只想抱你一会儿。”他哄她似的贴在她耳畔喃喃道,那声音伴着一团团的热雾喷撒在她的耳根儿,顿时红透了一片。      可他的温柔相待没能换来她的安分和乖巧,苏妁继续拼力的推他。      在她想来,如今苏家安好,她至少没什么非要委曲求全任他宰割的必要了。若他像那日在马车里时,给她起码的尊重,那她愿意试着接受。可他若是粗暴蛮横的霸占她,她绝不能再……      谢正卿的嘴唇霸道的贴过来扰乱了苏妁的心思,嘬住她的一片唇瓣儿便狠狠嗍吮了几下,带着几许惩罚的意思。      苏妁这才好似清醒过来似的,先前她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废话!苏家便是没任何把柄在这人手里,他还不是想作何便作何?她又能奈他何?幻想他不粗暴蛮横,那他还是谢正卿么。      她只是被他那日偶发的温柔,给骗了。      强忍着那大力厮磨带来的羞辱感,苏妁睁开眼睛,怒视着谢正卿。而谢正卿看到她睁眼,倒觉新鲜。      这丫头是胆子大了?      只是苏妁这点儿倔强,很快便引来了更深的一轮严惩!谢正卿抱起她,将她半个身子托举出水面,她则拼命的往水里藏……      汤池中,水面被两个人拍打着不断激起水花儿,一朵儿灭了,一朵儿复又溅起。伴之而来的,是交替发出的诘斥声、讨饶声、还有万分无奈后又似哭又似笑的嬉闹声……      ***      初骊苑,国子监祭酒杜淼的嫡出大公子——杜晗禄,这会儿正在书房听刚刚回府的马夫回禀。      “公子,那位苏婵姑娘去褚玉苑叩开门后,当即便被打发了。”      杜晗禄脸上怔了怔,他可听说苏妁很讨谢首辅的喜欢,那她妹妹寻上门儿去,首辅大人怎么也不至于连见都不让她见一眼呀。      他自然不知道,苏婵的求见只通禀到宋吉那一层便被拦了回来。当时谢正卿正与苏妁在汤池里沐浴,哪个敢去打扰?      “之后呢?”杜晗禄面色冷冷的问道。      “之后小的就按照公子的吩咐,一直跟着那位苏婵姑娘,见她去找了私媒……”      “私媒?”杜晗禄微微皱眉,思索了片刻,便急急问道:“哪家私媒?”      “回公子,就是甜水巷南头,刘媒婆那家。”马夫回道。      “下去备车,去甜水巷!”      ……      一柱香后,甜水巷南头便停下了一辆马车,下来的正是杜晗禄。      他叩开刘媒婆的门,被热情引了进去。进屋刚刚坐下,杜晗禄便不含糊的笑着言道:“刘媒婆,实不相瞒,方才上门的那位姓苏的姑娘,在下一见便倾心。特意过来,是想请刘媒婆给牵个线儿。”      刘媒婆在这行当里也算是蓄积深厚,老练周到,一见杜晗禄便知不是寻常百姓。既然有求于她,她自然求之不得,笑晏晏的殷切问道:“不知公子贵姓?”      杜晗禄没开口,跟随在侧的小厮忙代为答道:“我家公子姓杜。”      “杜?”刘媒婆边念叨着,脑中飞快将戊京杜姓的大户人家盘算了一圈儿,最后想来想去,试探道:“不知是不是城南陆纪绸缎庄的那家?”      “我们公子是国子监祭酒杜大人的长公子。”      一听是官家子嗣,刘媒婆自然不敢怠慢,忙亲自倒了杯茶敬上。先前虽也想到过杜祭酒家,但想着这么好的出身怎么可能来她这私媒牵线!      “杜公子,既然您看上了先前那位姑娘,那倒算是那姑娘的造化。只不过杜公子可能还不清楚那姑娘的身家,老妇给您说道说道。”刘媒婆当成个大事儿,认真介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马上出锅,预计晚个十几分钟   第112章   “那个姑娘名叫苏婵, 是郎溪县人,听她说是因着家中亲戚都搬来了戊京, 是以便也想在戊京寻户人家扎下根儿。她家境平平,爹娘都无甚本事, 更无甚家底儿……”说到这儿, 刘媒婆仔细看了看杜公子的脸色, 见他平静无波。      这才试探道:“以这姑娘的家室, 不知杜公子是想纳她为妾还是?”      杜晗禄从未指望过苏婵能有何家底儿,她的唯一价值只在于是苏妁的妹妹,谢首辅未来的小姨子。      反正自从他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出事后,杜家已不被朝廷器重, 爹娘一心想借他攀门好亲翻身,可弟弟开罪谢首辅的事儿朝中人尽皆知, 哪家敢和杜家结亲?几经碰壁后,最终他娘竟想让他娶个商贾之女!      故而今日苏婵误打误撞的找上门,杜晗禄觉得这是天意!虽说苏婵家一无是处, 但她有个争气的姐姐,那么借由这条线儿, 便可与首辅大人攀上亲戚!且不说未来会不会再受重用,至少不会四处被人白眼相待。      “呵呵,既然是倾心, 自然是娶作正妻。”杜晗禄笃定道。      刘媒婆愣了片刻,只心道这苏姑娘是当真命好!这么悬殊的门楣,竟也能做上正妻。      “呵呵, 杜公子还真是个多情种,既然如此,老妇定当尽力而为。依照约定,苏婵姑娘三日后一早会再来,就劳烦杜公子到时也跑上一趟。”      “好说好说,三日后我必一早来此。”杜晗禄再三谢过刘媒婆后,赏了银子,便离开了。      这出手,刘媒婆自然是极开怀的。      ***      这厢苏婵回了苏府,已是日暮之际。      因着二房家的是头一日到,苏婵之前又从未进过京城,故而见她这么晚不回,苏明堂与桐氏以及长房一家的也是略觉担忧。      倒是柳氏,反过来不停的劝大家婵儿机灵,不过是一时贪玩儿回晚了,不用多操心。      苏婵与叔父一家道歉过后,便随柳氏回房。一路上柳氏装模作样的训诫她心性野了,刚一进京就这么疯玩儿。      可进到屋里才关上屋门,柳氏立马便换了副和善脸色,拉着女儿关切道:“婵儿,今日见到你姐姐了没?还有你姐夫,请过安了吗?”      苏婵自打回来就一脸的悻悻之色,起初柳氏还以为她同自己一样只是作样子给旁人看,这下进了屋看她还是这副样子,便明白定是今日不顺。      “怎么了婵儿,是没找到在哪儿吗?”      苏婵摇头,面露气愤的一屁股坐进榻椅里:“娘,你说这人都多现实呐!苏妁这才刚刚攀上了个高枝儿,就连我这个妹妹都不认了!那家丁开门时听了我自报家门还一脸的恭敬,结果进去禀报完再回来就变了张脸!说苏妁在忙,没空见我,要我改日再去!你说她住在别苑里能忙个什么?”      听完女儿的抱怨,柳氏也觉得不甚舒服,但又想想眼下只有她贴人的劲儿,还指望着人家来贴她不成?便出主意道:“婵儿,既然家丁说改日再去,那你就明日再去!看看苏妁还能说什么,要是还忙,你就后日再去,总有她不忙的那一日!”      “娘!”苏婵万般不解的看着柳氏,虽说她也知道眼下她们得靠着叔父一家,可是她们娘俩也从来不是个热脸贴人冷屁股的性子。      柳氏自是明白女儿眼下憋屈,便给她分析这其中利害:“婵儿啊,你就是再委屈再不平,你也只能忍着!苏妁嫁的是什么人?当朝首辅!日后她就是首辅夫人,甚至日后还有可能……”      “罢了罢了,咱先不提那些。”柳氏还是没敢将‘皇后’二字说出口,毕竟这话由她一小老百姓来说,还是有些不知死活。      她继续劝道:“总之日后莫说是你,就连你娘我见了苏妁也是要行大礼的!你跟她置气?置得起么?莫说她不想见你赶你走,就是她让你在门外跪着,你也得跪啊。”      听着这些,苏婵心里愈发的憋屈!从小到大,不管外表还是头脑,她从不觉得自己比苏妁差哪儿,就因为苏妁运气好,比她先认识了个大人物,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行了娘,别说了!明日我再去就是了。”苏婵听的实在是烦了,起身出了爹娘的屋,回了自己房里。      ……      翌日天才刚亮,苏婵就又提着娘新做的家乡小点去了褚玉苑。      叩开门后,门房进去通禀,苏婵在外等着。      这回之所以来这么早,她便是想看看苏妁有什么理由,这么早,首辅大人去上朝了,她就不信苏妁一人在府里还能有什么可忙的!      家丁通报给了丫鬟,丫鬟又来到苏妁的卧房外轻拍了两下门。      迷迷糊糊的醒来,苏妁才发觉身旁的东西早已凉了。她枕着的已不是谢正卿的臂弯,而是他为她垫好的兔绒软枕。      噢,她这方意识到,他这是去上朝了。      “什么事?”苏妁沙哑着嗓子问道。      “苏姑娘,有位叫苏婵的,自称是您的亲妹妹,想要求见。”丫鬟毕恭毕敬的禀道。      苏婵?苏妁一下瞪大了眼睛,心中百般不解,苏婵怎么会找到这儿来?不过既然找上门儿来了,她也总不能不见,便道:“先带她去偏厅吧。”      “是。那奴婢是否要派人来给苏姑娘梳洗?”      迟疑了片刻,苏妁应道:“好。”      那丫鬟退下后,苏妁忙起身下床,往一门之隔的自己屋子走去。      昨日她被谢正卿从汤池里闹了半天,抱回房后又不让她回自己的屋,强留她在他的床上过了夜。所幸他这一夜还算老实,没有太折腾她。      坐到梳妆镜前,很快便有四个小丫鬟端着盛好温水的铜洗,还有漱盂盐罐儿等进来。苏妁用青盐漱了口,又被伺候着洁了面,之后接过丫鬟递上的干帕子擦净脸。      一个丫鬟在妆匣里取了个粉色雕芙蓉花的八角盒子,轻轻一扭打开盖子,伸手抿了一下内里的琼脂,然后点在苏妁的额头,鼻尖儿,脸颊,下巴上。之后又搓热了掌心仔细帮她在脸上涂匀。      同时,另一个丫鬟则在精心的帮苏妁梳顺着长发,之后绾起了一个苏妁平日里最喜欢梳的垂花鬓。      另两个丫鬟则一个铺床叠被,一个为她挑选衣裳准备更衣。      末了,那伺候妆容的丫鬟还想再帮苏妁上些胭脂,却被苏妁阻下了。她也不是见什么要紧的客人,左右不过自家的妹妹,显摆这些做什么。      苏妁正欲起身往偏厅去,却正巧看到痴痴立在门口的苏婵。      苏婵是有些呆了,从进了褚玉苑的大门后,下人备来了轿子,她便呆了。她之前只听闻说真正的豪门深府,那院子多到数不过来。却不知竟还有人家能大到在府内还要以轿子代步,而且轿子还行了许久……      方才丫鬟带苏婵去偏堂时,那诺大的偏堂,奢华的让她感到害怕!      六根抱都抱不过来的红木粗柱撑起穹顶,那穹顶高到好似她晚上仰头望星星一般吃力!那上面还雕刻着云龙花纹。      苏婵一直知道奢靡的东西是可以震撼人心的,可直到进了这儿她才明白,太过奢靡了,那震撼就变成了威压!让她觉得自己何其渺小,何其邋遢,纵她不愿意承认,但她心底是有个声音的:她不配呆在那儿……      当然,她还有一重顾虑便是在这种高堂广厦下,很难说贴己话。故而丫鬟一走,她也紧跟着退了出来,直接跟着丫鬟来了苏妁这儿。      她早想到苏妁在这儿必是过得锦衣玉食的日子,可亲眼见了,还是觉得出乎意料。      “苏婵,你……”苏妁边被下人伺候着更衣,边看着苏婵,刚想问她怎么会找来这儿的,又怕这话引发了歧义,便换了个问法,笑着问道:“这里很难找吧?”      苏婵敛了敛那抹大惊小怪的神色,沉着道:“还好,我和爹娘不放心叔父,进京来看看,结果姐姐不在。爹娘不便来这儿,婵儿便代替他们来给姐姐打声招呼。”      说罢,苏婵将手里的点心盒子举了举,虽觉得这些东西放在这个环境下太过寒碜,但还是要将心意表上:“娘说姐姐最爱吃她家乡的小点,特意一早做了让婵儿送来给姐姐尝尝,可还是小时候那个味道。”      苏妁意外的不只是柳氏给她送点心,虽说这点心从她小时吃过后,长大就再也没有吃到过。更令她奇怪的是,苏婵居然一口一个‘姐姐’的唤她。         第113章   苏妁想拉着苏婵去偏厅坐坐, 可苏婵却不愿去。      “姐姐,不如咱们就在你卧房坐会儿吧?偏厅是正式待客的地方, 就咱们姐妹俩还去那儿装模作样的端坐着,多别扭呀!”这看似是商量的语气, 可苏婵的手却已经挽上了苏妁的胳膊, 往里屋的坐榻上带去, 没给苏妁拒绝的余地。      这种小事, 苏妁在郎溪老家时便已习惯了。虽说那几年长辈们不怎么来往,但她与几个兄妹偶尔还是会玩儿在一起,苏婵总是喜欢按着自己的喜好来主导每件小事,凌厉且强势的性子。特别是上辈子, 苏妁简直回回被苏婵吃定。      苏婵详细说明了此次进京的因由,又没完没了的聊起小时候的琐事, 这让苏妁开始厌烦。而且她一口一个‘姐姐’,更是让她听的浑身别扭!虽说她的确是长苏婵几日,可从小到大苏婵也没唤过她一声‘姐姐’, 这突然而生硬的亲昵,让她很不自在。      “婵儿, 你……其实你可以像以前那般直接唤我名字的。”      苏婵正说小时的事说的兴奋,这突然的一瓢冷水泼过来,脸上不由的怔了怔。怎么, 她按娘所说的敬苏妁一声姐姐,还惹苏妁不高兴了?      其实苏婵也明白娘为何一定要她改口唤苏妁姐姐,叫了‘姐姐’, 多半就要担起照顾妹妹的职责了。      故此,苏婵也不愿一退到底,便说道:“以前那是小,不懂事。可如今咱们都长大了,还是应顾及长幼有序的伦常。不若这样,日后若是有外人在,婵儿就叫你姐姐,若只是私下,便还是叫你妁儿,可好?”      见苏婵说的头头是道,连长幼轮常都敬了出来,苏妁只得点点头同意:“那好吧。”      “对了妁儿,首辅大人何时回来?”苏婵以手遮着嘴,小声问道,仿佛怕守在门外的丫鬟听了去。      苏妁瞥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眉头不自觉的蹙起:“应该快了,要不婵儿你……”先回去。      可这三个字还未说出口,就被苏婵抢过话去道:“那我还是见过姐夫了再走吧!”      “不行!”慌张间,苏妁径直说出了口。      “怎么了?”苏婵纳闷的看着她,心中开始猜测起来。难不成是苏妁对于拴男人没把握,怕她……      掩下那抹慌张,苏妁并没把心中担忧说出来。而是笑晏晏的道:“你不是说昨晚没回去用晚饭,害得一家人都在为你担心?那今日还是别耽误回去用晌午饭了。”      毕竟苏婵一直在郎溪县长大,根本未曾见识过京城的血雨腥风,若是苏妁告诉她在那人面前说错一句话便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她定会觉得是危言耸听。      既然苏妁这样说了,苏婵纵是心里再想见一眼未来‘姐夫’,也无法觍颜呆下去。只得强按下心中不悦,笑着应道:“好,那我这就回去。”      “好,我送你。”说着,苏妁起身礼貌的送客。      出了卧房,长长的轩廊明亮且宽绰,苏妁靠里走着,而苏婵靠窗走着。苏婵忍不住伸出左手在那些雕柱和绣槛上描画,一路走来,竟见指尖儿上未染上一丝的尘灰。      “褚玉苑这么大,下人竟也能洒扫的这般干净。”苏婵话语间是掩不下的惊羡。      苏妁只笑笑,自己也是这里的客,又如何夸亦或谦?说话间二人已出了轩廊,由管家亲自备了轿在外接应,直到目送苏婵上了轿往大门处行去,苏妁才调头往回走。      这厢苏婵乘着轿一路撩着帘子赏窗外美景,忽地轿子落停。她往外觑,见轿夫与管家皆已跪在地上,似是在向什么大人物行礼。      接着便听到管家向那人禀报:“大人,轿里坐的是苏姑娘的妹妹。”      苏婵恍然意识到外面站的是什么人,只是轿窗朝向关系,她仅能看到那人一小侧身影和垂在身侧的一只手。便是如此,已让苏婵心神忐忑。      看不到脸,却可见那人身量修长,冷肌如玉,加之华服加身,更显轩昂伟岸。这与她在老家时所听来的那些描述似乎相去甚远,传言中当朝首辅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该是阴森可怖的。      松开窗帘,苏婵手捂着胸口用力喘了几下,才镇定了些,掀开轿门帘子往外去行礼。可当她下轿后,却也只见了首辅大人一个背身儿。      他已走远了。      “姑娘快上轿吧,你是苏姑娘的家人,想来大人是不会怪罪的。”管家掀开轿门帘子,让苏婵进去。      苏婵不甘的盯着那背影看了许久,娥眉微蹙,气自己方才怎的就那般上不得台面儿,连下轿行礼都畏畏缩缩的!如今错过了这么好的露脸机会。      转身欲上轿,苏婵忽地又想起了什么,顿时脸上淡出笑意。她撤回刚迈上轿的腿,转头皱眉冲着管家道:“糟了,我给姐姐送糕点用的食盒忘记拿了……”      管家脸上讪了讪:“一个食盒而已,姑娘下次再来时捎着就是了。”      “不行,我们家就那一个食盒,而且下次来时还要给姐姐捎她最爱的家乡小点呢!”      管家见拗苏婵不过,只得妥协道:“那我这就派人去取,姑娘在此稍等片刻。”      “还是我自己去拿吧,劳烦您再抬我回去。”说着,苏婵便抬脚上了轿,不给管家再商议的机会。      见状,管家也头疼。褚玉苑是什么地方,哪能容人进进出出来来回回的,何况眼下大人回来了,若是碍了眼……      “可以起轿了!”苏婵坐好见轿子迟迟不走,便又催促了句。      管家备感无奈,只得一脸悻悻的命上句:“起轿!那就再给抬回去吧。”      为免冲撞了大人,管家回时特意绕了小道,最终轿子落停时,谢首辅刚好步入轩廊。      苏婵下轿便急急追了上去,在离着谢首辅六七步的时候驻下了脚步,跪在地上叩头行礼,口中敬到:“民女见过首辅大人。”      良久,未听到平身免礼之类的说辞,苏婵怯生生的抬起头,却见首辅早已离她甚远了……      他压根儿没停下。      尴尬之色从脸颊蔓延至脖颈,苏婵手撑着地站起,揉了揉膝盖,继续跟了进去。便是落了个没脸,她也还是得取回她的食盒,同时也抱了个侥幸心思,兴许方才只是自己声音太小,首辅大人根本没听到呢?      可当苏婵跟到先前苏妁的卧房门外十步时,便被守门的丫鬟拦了下来。      “姑娘您不能进去了,首辅大人在里面。”      “可我的食盒落在了里面,特意回来的取的。”苏婵蹙眉道。      “那也不行,大人吩咐过,不管谁来都不可通报打扰。”      ***      这厢,苏妁正在自己房里弯着身子铺床。虽说这床昨晚并没睡过,但方才苏婵好奇非要在上面躺上一躺,结果还是弄的有些乱。      正伸手捊着铺被,苏妁突觉腰间一热,一双有力的大手钳在了她的腰间!      “啊!”随着一声尖叫,苏妁已被谢正卿整个抱起,他一转身便抱着苏妁坐在了自己腿上,继而双手故意抚弄撩拨着她的纤细腰枝,使得苏妁连连求饶并主动勾紧了他的脖子,往他身上贴。      虽说只是嬉闹,可苏妁最怕的便是这一招儿。苏妁的腰间极其敏感,一触就痒的难耐,自从昨晚谢正卿发现了这个弱点,便一直不肯饶过她。      “我错了我错了……求大人放过……”苏妁又哭又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告饶道。      谢正卿哪里舍得放弃这么大的乐趣,她越痒得受不了,他便越觉有趣,攻势一波接着一波,还以轻蔑的口吻质问道:“哪里错了,说来听听,说不出来今日便没完!”      “啊——不要——”苏妁实在被整的没法子了,勾着谢正卿的脖子使劲贴在他身上,极尽卖乖。      见苏妁好似急的快喘不过气儿来了,谢正卿方槿槿收了手,然后轻轻捊着她的背,哄道:“好了好了,不闹你了。”      苏妁离开他身子一些,瞋他一眼,带着几分不服气,可见谢正卿注意到了她这眼神儿,立马又软了下来,不敢再招惹他。      烟眸如水,盈满春情。定定的凝着苏妁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谢正卿的双眸愈发云雾涌动。他猛得一个动作将苏妁放倒在床上!之后整个人覆在了她的身子上。      他只将唇贴在苏妁的唇瓣上细细厮磨,似是并不急于吞噬那花瓣中的美味甜点,而是轻嗅轻闻,享受这幽静美好的距离。      “听说今日你家里来人了?”谢正卿每吐一字,都轻轻在苏妁的唇瓣上蹭画一下,有意挑逗,却又神态正经。      他的手还时不时沿着她的腰线轻轻描摹,将苏妁弄的好似浑身被火苗舔过一般难耐!      “嗯……”苏妁想好好的应这一声,可发出的却似娇哼一般腻人。她两眼迷离,昏然如醉的对视着谢正卿的黑眸。      趁她嘴唇微启,谢正卿顺势嘬住一片唇瓣嗍舔,难为人似的追问道:“都说什么了?”      苏妁不知如何回答,苏婵磨蹭了一个时辰的话要她如何三言两语表完?她自然不知,谢正卿所在意的是苏婵有没有告诉她送彩礼之事。      “只说了些家常……”苏妁正张口说着,那滚烫的软物便轻易闯入口中,顿时将她填满,再也说不出半个字儿来。      下聘之事谢正卿自是不想刻意瞒着苏妁,只是苏明堂如何打算他也心中有数。      故而,他更想待苏明堂点头认可后,再让苏妁知道。免得一桩好事,却成了她眼中的愁事。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半小时内出锅   第114章   马车自专供车轿通过的偏门驶入苏府后, 苏明堂自车上下来,竟见大哥苏明山, 二哥苏明远,都站在院子, 好似特意等他。      昨晚他便嘱咐好桐氏, 今日一早就将大哥二哥两家劝回郎溪。显然这是没劝成。      “三弟, 你来。”大哥苏明山面色沉重的说着, 往大堂走去,苏明堂与苏明远皆紧随其后。      落座后,苏明山也没绕弯子,径直言道:“三弟, 今早弟妹已将你的意思给我和二弟转述了。我与你二哥也意见基本一致,我们回郎溪, 但不是此刻。”      苏明堂叹了声,“大哥,你这又何必?”      “三弟, 首辅大人给妁儿下了聘,你不乐见这门亲, 我们能理解。但一家人有难关总应该一起过,我与你二哥纵是帮不上什么忙,也想见此事安然解决后再行离开。”大哥苏明山说道。      二哥苏明远也连忙附和:“大哥说的是啊!这古语说的好, 三个臭皮匠还抵一个诸葛亮!我与大哥就算是不通朝事,但至少能帮你理理说辞,看这理由怎么编比较不容易激怒首辅大人。”      ……      一来而去, 见两位哥哥如此笃定,苏明堂便也放弃了继续劝他们回郎溪的念头。只是感慨道:“想不到二位嫂嫂如此仁义,竟也愿留在这里共赴难关。”      苏明山与苏明远笑笑,只是各自心中所想却差之千里。      长房一家,从苏明山到夫人杨氏,再到儿子苏博清,自然是真心担忧。生怕不贴身劝着,苏明堂这性子再搞出个什么宁为玉碎的执拗举动。      可二房一家就不同了。苏明远嘴上虽说着留下来帮苏明堂想法子退婚,但心中却是想着这婚是退不了的。首辅大人下聘跟皇上下聘道理是一个样儿的,从来没有容人选择的余地,反抗便是死罪一条。      故而柳氏让他留下寻机会说服苏明堂,点头认了这门亲。如此非但不会开罪首辅,苏家自此还能从戊京横着走!苏妁有肉吃,苏婵也能跟着有口汤喝。      “对了,三弟今日跟首辅大人提此事了没有?”苏明远关切道。      苏明堂摇头叹息:“今日下了朝,首辅与皇上有事要议,外臣非召不得驻留等候,只得再待明日。”      听闻此言,苏明山劝慰几句,苏明远脸上却稍稍放松,这种事拖得一日是一日。      ***      晌午饭前,柳氏在房里找衣裳换。      在郎溪老家里时,纵是有几身好衣裳她也懒得穿,一天到晚的干活,穿了也没什么人看见。可如今在京城就不同了,丫鬟多,家丁多,甚至还有侍卫守在院子里。      总归是有些显摆的去处。      苏婵没叩门,直接推门进来,吓了柳氏一跳。接着再看苏婵的脸色,苍白阴郁,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婵儿,苏妁又忙没让你见?”柳氏蹙眉上前问道。      苏婵摇头,“见了。”      “那是苏妁冲你摆上了官夫人的架子?”柳氏又追问。      “她敢!”      见女儿这强势的语气,柳氏知道她定是没真吃什么亏,便双手扶着女儿的肩,往椅子前带去,边哄似的问道:“那到底是谁让我婵儿不高兴了?”      坐在椅子里,苏婵眉心微蹙,似有深思,片刻后,才略显委曲的道:“娘,那位首辅大人一点儿也不像传言里的那样可怕!他容貌清隽,声音温柔……”      想到被丫鬟阻在门外时,苏妁房里传出的嬉闹声,苏婵的胸口就好似被块巨大的山石压着!      很多人都说,嫁进权势太盛的门楣里,女子便只有谨小慎微伏低做小的份儿。可这些,怎么从苏妁身上看不出来?      那个男人凤表龙姿,权势滔天,偏偏对苏妁温柔多情……怎么这世间最完满的事,竟落在了她身上?      “婵儿,你见首辅大人都说了些什么?”柳氏追问道。      苏婵又摇摇头,带着几分丧气的回道:“除了请安,什么也没说。”      不只如此,她还连首辅大人的正脸儿都没看见。可不知为何,就只通过那半侧正身儿,和那个背影,她心中就有了副绝美的画面。      柳氏活到这把年纪,看女儿的神色也隐隐猜出了些什么。婵儿是咽不下这口气,不服苏妁嫁的这般好。苏妁有了这桩姻缘,任婵儿日后如何追赶,也难望其项背。      毕竟大齐真正的主人,当朝只这一位。      “好了婵儿,不管怎样,苏妁只要表面不给你难堪,你就热络些待她。自家姐姐也没什么好委屈的,比她是比不过,但有她给你张罗着,你定能找个好婆家!”柳氏从实际角度出发,劝慰着女儿。      苏婵自是知道娘是为了自己好,可是这话听起来却只觉刺痛。明明苏妁现在什么都有了,连家里人也要宠着她让着她巴结着她……      “娘,你说爹要也跟叔父似的当官多好!”苏婵往柳氏怀里一倒,委屈的哭了出来。      在她看来,苏妁之所以能有这么好的姻缘,那是因着有个当官儿的爹,给她铺就了一条通往京师权贵的大道。      偏巧这时苏明远走到了门口,刚想推门进来,却正好听到了女儿哭着说这句话。顿时收回了手去,眼眶酸酸的往外走去。      女孩儿大多有攀比的心思,他不怪女儿贪慕虚荣,只怪自己没给她打下个好的基础。      苏婵趴在柳氏怀里哭了许久,柳氏想要劝却也不知从何劝起,最终说起:“其实苏妁也没你想的那般顺,你叔父与叔母都不认同这门亲事,正打算抵死拒婚呢。”      那哭声顿时止住了。苏婵徐徐将头抬起,泪眼婆娑的望着柳氏:“娘,叔父他们当真如此反对?”      柳氏郑重的点点头,复又说道:“今早你出门儿后不久,你叔母就来找娘说起这事儿,想劝咱们先回郎溪老宅子,说是你叔父今日早朝就准备向首辅大人坦白心意,恐要招来祸事。”      “叔母要赶咱们走?”苏婵眼底流露张惶之色,拭了拭脸上的泪,好好坐回到自己的椅子里。      “你叔母倒是好心,本着怕牵连咱们的心思。可是这回娘可不傻了!”柳氏眼中闪现精光,语气凌厉:“上回,长房家的不过就是跟着他们一起吃了几日牢饭,关了几日禁闭,最后就得了个在戊京安家的好事!”      “娘一直就后悔,上回眼光太短浅没能表明荣辱与共的心思,这回也算是个补救。咱们啊,就好好在戊京里住着,不管他们又惹什么祸事,咱们都紧紧跟着,不离不弃!娘算是看透了,你叔父这辈子那是官运亨通的命,每来一道砍儿,那都又是一个新台阶!”      苏婵愣了一会儿,仔细想想娘说的是这么个理儿!      便附和道:“娘,自古有云富贵险中求,咱们自己没本事去求,那就一定要抱好了叔父这条大腿!他以身犯险,咱们陪着,等他荣耀了,自然不会亏待咱们!”      柳氏满眼欣慰的摸摸苏婵的头,赞许道:“婵儿长大了,越来越有想法了。”      ***      翌日早朝,议事毕,宋吉将浮尘甩至胳膊一侧,拖腔拉调的以宦官特有的尖细嗓音喊道:“退朝——”      百官行跪礼恭送皇上与首辅大人下朝,待宋吉路过时,正伏跪于地的苏明堂轻声唤道:“宋公公,请留步。”      宋吉低头去看,见是苏明堂正抬头望着他,便驻下步子,躬身笑脸儿道:“苏御史,不知有何事要吩咐咱家?”      宋吉往日里也是个拜高踩低的,苏明堂是苏妁的亲爹,他自然好脸儿相待。不只说话客气,眼见皇上与首辅已出了大殿,宋吉忙伸手扶着苏明堂起身。      苏明堂连连躬身致谢,说道:“有劳公公给首辅大人通传一声,微臣想私下求见首辅大人。”      宋吉有意避了避其它几位大人,小声回道:“苏御史稍后随咱家直接去皇极殿吧。”      苏明堂脸上一怔,心道宋吉怎么能不通传便直接拿了主意?只稍一寻思便明白了,定是谢首辅早有示下。      之后,苏明堂随着宋吉往皇极殿去,一路宋吉倒也好心提点了几句敲边儿话。宋吉虽不敢说的太明,但也隐约透露首辅大人对苏姑娘是一片真心,莫将一桩美事变成祸事。      苏明堂嘴上敷衍的应着,心里早已打定了主意。      跟着宋吉一路来到皇极殿的御用书房,苏明堂见谢正卿正面窗而立,手中拿着一只玉瓶把玩,似是有心在此等人。      苏明堂不禁心道,看来谢正卿早便料到他会今日找来。         第115章   自从苏明堂进到御书房后, 宋吉就守在门外,替他捏一把汗的竖起耳朵听着屋里动静。      良久后, 宋吉渐渐宽下心来。非但未听到摔东西的声音,甚至连句稍重的声量都没听到, 想是一切顺利。      御书房内自然是静的, 因为苏明堂自打进来后被赐了座, 便有太监从后面贮廊的小门进来, 送来两本儿紧急奏折。      是以,苏明堂便只有看着首辅大人批阅奏折的份儿。政务要紧,他自是不敢先私后公。      看到第二本儿时,谢正卿故意念出声:“章洲霪雨, 连月不开,引发饥馑, 大量难民涌入冀洲,且频频犯下偷盗抢劫恶行,造成冀洲缧绁负担过重, 不堪容纳。”      “冀洲知府请求将这些罪犯流之远方,以减朝廷负累。”说到这儿, 谢正卿抬眸看向苏明堂,问道:“不知苏大人如何看待此事?”      闻听此问,苏明堂面露受宠若惊之色, 慌忙自椅中起身,鞠身下拜,声色带着过于激动的轻颤:“回首辅大人, 微臣自继任右佥督御史以来已三次上奏此事!可始终未得到朝廷批复!”      “章洲霪雨成灾,连绵数月不停,庄稼作物、宅舍牲畜,百姓损失巨大!可因着此灾乃连续不断的阴雨造成,并非疾雨疾灾,故而不构成现有的赈灾级别,加之官官相互,瞒而不报,灾情始终未得到朝廷重视!拖延数月后章洲终于粮尽仓空,形成难民潮涌入最近的冀洲,起初他们只是要口饭吃,随着难民加巨,求予失衡,最终许多人为了不饿死街头,只得故意犯下罪行,去吃牢饭!”      苏明堂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话里话外都是在为难民们争取活路,摆明了不支持冀洲知府所奏,将他们流放。      将手中奏折往书案上一扔,谢正卿冷言问道:“奏了三次,那你的奏折呢?”      “许是……许是……”吱吱唔唔了半晌,苏明堂脸上的慷慨激昂褪去,头越埋越低,似有难言之隐。      “许是你们督察院给劫下来了?”谢正卿倒干脆利落的替他讲出心中猜测。      苏明堂既不敢否认,也不敢承认。认了,便等同亲口出卖了上峰,在朝中越级禀奏本就是大忌,如今再参上峰一本,只怕他日后想再为百姓说点儿话就更难了!      督察院有意包庇两洲知府,而两洲知府一致认为,只要将那些难民流放,两洲都如去重赘!既不需朝廷拨银赈灾,也不需为此被治罪。      故而极有可能是督察院将自己持反对意见的奏折劫下了。      不过令他想不通的一点是,督察院的左、右都御史皆是效忠谢首辅的,既然是谢首辅的人,又为何还会遭疑忌?谢首辅若想护住自己的人,大可以不问,问了也可以不深查,然而此时却又为何细究起来?      饶是这种话苏明堂不敢问出口,但他这副憨直性子,心思尽数写在脸上,无需多言,谢正卿也可一看即知。      谢正卿起身,绕过书案,上前将苏明堂扶起,边按着他坐回原位,边意有所指的言道:“为人臣者,忠贤需并重。只重前者,是为愚忠。只重后者,是为骄顽。在朝为官,不论效忠于谁,贤能都是必不可缺的,否则便是再忠,也是无能之辈。”      见他如此说,苏明堂倒是深感震撼。      此前苏明堂官微人轻,对于首辅的一切作为只是听他人而言,故而始终笃信谢正卿是贪权无为之徒,不然为何要行那窃国之举?      可如今面对面听谢正卿讲这些,苏明堂竟觉得他是个善辨是非,任人惟贤的明主。      “如此说来,首辅大人是准备……”苏明堂不敢随便揣测,故而未作明言,但心下是觉得首辅既然肯来听取不同意见,便意味着愿意救那些难民!      就在苏明堂满眼期待,眸中水雾将要因感动而溢出之际,谢正卿突然提起了另一桩事。      “对了苏大人,我派人送去的聘礼,可还满意?”      苏明堂脸上怔了怔,方才险些溢出的水雾也顿时抽了回去。心道这才议着赈灾还是流放的政事,怎的又突然提起婚事?      虽说婚事于苏家而言是大事,可放眼天下苍生,在百姓的困苦跟前,这实在是不值一提!      “首辅大人,冀洲难民流放之事……”苏明堂眼下更急此事,孰料没问完,话便被打断了去。      “冀洲难民流放之事我自有决断,苏大人无需担忧。”谢首辅的声色中带着几分威压。      饶是这威压有些迫人,但苏明堂还是打破砂锅问到底:“不知首辅大人的决断是?”      显然是他的穷追不舍惹得谢首辅脸上不悦,须臾,谢首辅道:“苏大人的意见我已清楚,此事还需再听听其它人的意见,苏大人先回吧。”      既然首辅开口赶客了,苏明堂自然不敢再继续问,只得行了礼退下。      离开皇极殿的苏明堂,心情棣月复杂,喜亦有之,愁亦有之。      喜的是当朝首辅并不似他之前想的昏聩,也不擅专,至少肯给他禀奏的机会,愿意听取不同意见。      愁的是首辅一句自有决断,又不知这事儿要拖至何时,他能等,可那些难民能等吗?      ***      褚玉苑内暖阁内,苏妁正坐在椅子里,看丫鬟们将一盘一盘的精致菜肴摆上桌案。      而坐在苏妁一旁的谢正卿,则不时指点着丫鬟们,将几道菜换了换位置。最终换到苏妁眼前的,皆是她方才多看了两眼的。      在谢正卿看来,苏妁跟她爹一样诚实,想什么全在脸上写得清清楚楚。      “都退下吧。”随着谢正卿一声吩咐,布菜和试菜的丫鬟们皆退了出去,并带上了暖阁了门。      谢正卿知道,苏妁不喜自己用饭时被一圈儿下人盯着,如今她能适应被他盯着已是不易。故而别的方面,他便想让她松泛些。      见苏妁认认真真将跟前儿的几道诱人菜色品尝了一遍后,谢正卿边给她夹远处的菜,边有意无意的提道:“今日早朝后,你爹来见过我了。”      边说着,谢正卿将夹来的一只鱼丸放到苏妁跟前的碟子里。但手握玉箸的苏妁却没去夹,而是脸色微微泛白,骨子里透出股子紧张。      她知道,爹此时见谢正卿定是为了她。咬了咬下唇,苏妁怯懦的转头望着谢正卿,漂亮幽黑的一双眸子水汪汪的噙着不安:“我爹说什么了?”      看谢正卿的淡然神色,苏妁觉得他不似动过怒的。可想到爹骨子里那么排斥谢正卿,她还是忐忑不已。她爹开口要女儿谢正卿必是拒绝的,那么爹未必不会急眼,不会开罪。      可谢正卿只是云淡风清的笑笑,这个笑顿时化解了苏妁的担忧,看来他真的没有动怒。      谢正卿伸手将苏妁搭至肩前的发丝往后撩去,修长莹白,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经意触碰她粉嫩嫩的腮畔,温热的指尖儿沿耳廓向耳后划去。语调温柔的逗她道:“你那个爹,眼里都快没你这个女儿了,他关心的是冀洲难民。”      说罢,谢正卿指端留恋的在苏妁耳垂儿上轻轻捏了下,润如白玉,触之如新荔。      苏妁悬着的一颗心彻底踏实下来,原来他们只是聊公务,根本不是为了她。不过听到‘难民’二字,她还是本能的心生怜悯,顺带着关切道:“那些难民是怎么来的?你不能救救他们吗?”      谢正卿看着苏妁那双好看的眼睛,见她懵懂的眨巴眨巴,纤长的睫羽似蝶翅般在下眼睑上晕出浅淡的阴影。他淡然的笑笑,忍不住上手捏了捏苏妁的下巴。      他喜欢她问这种稚拙可爱的问题,她眼中那懵懵懂懂的期待,让他愿意不顾一切去满足。      苏妁倔强的瞋了谢正卿一眼,蹙着眉心将下巴移开他的手心,然后自己揉了揉。      谢正卿笑笑,方才半分力道都没使,还弄疼了她不成?他轻手将苏妁揽进怀里,让她后背贴在他的胸前,然后两手环着她,像讲睡前故事般,娓娓道来:      “那些难民是因为章洲连月下雨,被毁了屋舍和田地,最后没饭吃才涌入冀洲的。但他们在冀洲乞讨乞不来饭,便故意作奸犯科被抓入牢房,从而混口牢饭吃。但是他们这样做,一下便将冀洲的牢房填满了,给当地财政造成了很大的负担。故而冀洲知府上书,要求将这些难民流放至苦寒之地,让他们自生自灭。”      苏妁听得认真,也不排斥这动作,听着听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便被水雾浸润,满噙哀伤。忽地她转过头来,极委曲的凝着谢正卿,带着哭腔可怜兮兮的控诉道:“那个冀洲知府好坏呀……”      “那我爹是想求你赈灾?”不问她也想得出,以她爹的正直,必是看不过去这种惨事。      “嗯。”谢正卿点点头。      “那你答应了?”以谢正卿方才讲述故事的口吻,苏妁相信他也是怜悯那些难民的。      却不料谢正卿摇了摇头,似笑非笑的问道:“我若不批,你猜你爹会如何?”      苏妁怔了下,既而带着几分不解的喃喃问道:“人命关天的大事,你为何不批?你真愿意看到那些原本安居乐业的百姓,因着人力不可抗的天灾而沦为流犯吗?”      接着她又愁道:“以我爹的性情,他必会没完没了的上书,直到你驳回冀洲知府所奏为止。”      谢正卿嘴边的那抹笑意渐渐明媚开来,“你猜他是更反对冀洲知府所奏,还是更反对你跟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的二更要一小时后出锅。。。21:30准时哟~   第116章   谢正卿这轻飘飘的一句, 却让苏妁打了个激灵。      她可从不敢在谢正卿跟前表达出她爹有半点儿的不敬,更不敢让谢正卿觉得她爹会以女儿跟了他为耻。      可他还是看出来了。      看出苏妁的怯懦, 谢正卿以指背在她脸蛋儿上轻抚了下,眼神迷离:“苏明堂既是你爹, 我自会对他多些耐心。”      这已是苏妁眼下最期待的回应, 不管她跟不跟谢正卿, 都不能让苏家因这事出乱子。她略显郑重的致谢道:“谢过大人的体谅, 我爹是老实人,不善官场虚与委蛇的那套,大人既想用他,还请大人日后都对他宽容些。”      谢正卿一侧唇角微微翘起, 将苏妁所坐的椅子又往跟前拉了拉,并旋了个角度, 如此两只靠背椅便坐面儿相接,并成了一个长条平面。      见苏妁总是往后靠,谢正卿便干脆往前一挤, 整个人坐到了苏妁的那面椅子上,将她夹在椅背与他胸膛之间。      他附在她耳畔, 极暧昧的语气说道:“妁儿,什么时候你想回家了,便告诉你爹, 叫他拟一份赈灾细则派人送来褚玉苑,记得力求详尽。”      这么正经的事情,被他以这么轻佻的口吻说出, 苏妁总觉得不得劲儿。所幸,他这是打算准她爹所奏了,那些难民便有救了。这等救人之事,她如何敢拖,当即应道:“好,我这便回去,向爹转达。”      说罢,苏妁艰难的从谢正卿的怀中挣脱起身,然后什么也不准备去拿,径直往外跑去。      反正她卧房里的东西都是谢正卿的,她来时便什么也没带,走时自然也不应该带。      看着她慌慌张张跑开,谢正卿嘴角带着半分苦涩跟了上去。他不舍,可他不能一再自私的强留下她。她与她爹的心结,总得在出嫁前解开。      而他的准奏,通过苏妁去传,自然会有另一番收获。      ***      听到叩门声,云娘开门,见是苏妁,不禁大喜,同时大声唤着家里的人,将好消息告诉大家。      苏妁进门前回头看了眼马车,见谢正卿果然正撩着马车窗帘看着她,那双黑眸如云雾缭绕的山崖,深的看不到尽头。      苏婵闻声迎了出来,先是看到苏妁很高兴。毕竟在她看来,苏妁回家了,姐妹间能聊能相处的机会便多了,情份自然也会一日深过一日。      接着苏婵又顺着苏妁的目光往外看去,正巧看到谢正卿将帘子放下前的一瞬。这回,她终于看清了首辅大人的脸……      那高贵清华的气韵,任她这几日看遍了京城的勋贵子弟,也想像不出世间还有这等风姿迢迢!      没错,苏婵这两日是没嫌着,除了找私媒,还得空就去戊京最高档的酒楼外转悠。虽说这样转悠上一年也未必能结识什么公子哥,但她知道馅饼是一定不会掉进家里的。      “苏婵?”苏妁拿手在苏婵眼前晃了晃,见她眼珠子都不带晃一下的,不知神游去了哪里。      云娘顺着苏婵盯的地方看去,正是方才马车停的地方,便心里有了数。      “婵儿!”云娘推了苏婵一下,她才恍过神儿来。      “啊……”苏婵极不好意思的垂下头,深知自己方才失了态,一抹惭仄浮上脸颊,接着便转身往里走去,也不记得原本跑出来是为接苏妁的了。      苏妁倒也没多想,随着云娘将门关好,便跑去找苏明堂转达谢首辅的话。若不是心中挂记那些难民,她至今还难解当初爹娘强行将她送走的心结。      “爹!”苏妁停在爹娘卧房门外,大声唤道。      桐氏来开门,一见女儿激动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只紧紧将苏妁搂进怀里,哭着问道:“妁儿,你这些日子过的可还好?”      苏妁一边安抚着娘,一边逃避开这个问题。要她说不好娘定是不放心,心中还会生出许多无端的猜测。可要她说好她也说不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住在男人家里,如何恬不知耻的说过得好?      拍了桐氏的背几下,苏妁才推开娘,急急冲着房里的爹说道:“爹,谢首辅让您详细将赈灾细项写明,送去褚玉苑给他批阅。”      原本还面带几分窘色的苏明堂一听这话,顿感震惊!“他……他将这事与你说了?”      苏妁不知爹缘何如此意外,便点点头,“说了呀。”      苏明堂迫切追问道:“那你可有给他表达任何看法!”      “我……我就说那些难民很可怜,冀洲知府很可恶。怎么了爹?”苏妁愈发的不解。      “你!”苏明堂颤抖的指着苏妁,突然不知这话该如何说,生生将后话咽回了肚里。      大齐最忌后宫干政,如今大权旁落,首辅当政,苏妁这样做亦等同干涉朝政的决策!这是大罪!      “爹,你这到底是怎么了?”苏妁与娘一同上前扶了扶苏明堂,安抚他坐回椅子里。      见苏明堂过份激动,桐氏赶忙倒了杯热茶来递给他,劝慰道:“老爷,先喝口茶,别急,慢儿慢儿说。”      沉了片刻,苏明堂才道,“□□结发之妻顺德皇后,当年就是因随便议论了朝政,而被□□赐死!先帝高祖之妃,也不过是在非要紧的政务上吹了句耳边风,翌日便被高祖以后宫乱政之罪处死!”      “你……”苏明堂复又抬起手,颤颤巍巍的指上苏妁:“你一个丫头,怎么敢在那人面前妄议朝政?”      听完这话,苏妁总算知道苏明堂是为什么而气了。可是她也委屈,一边抽抽噎噎的哭着,一边辩驳道:“又不是我要问的……每回吃饭他总爱讲故事似的……将朝堂上的事讲出来……我……我还能堵住他的嘴不成……”      断断续续的说完,苏妁哭的愈发厉害了。桐氏过来哄女儿,苏妁便直接扑在娘的怀里哭,一边哭一边抱怨爹娘将她送走之事,一股脑儿的将心里的怨念全倒了出来。      听她委屈一通,苏明堂也不忍再说什么,尤其是自己想了想,这事儿确实怪不得女儿。      最后自己释怀道:“好在你的心是向着那些难民的,若是你……”      他没敢说下去。苏明堂想说的是,若是苏妁是非观差强人意的化,那么指不定她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能祸害了整个大齐!      想如今满朝上下,朋比为奸,沆瀣一气。他当初自以为官升四品,终可上朝谏言献策,却一连三次连本奏折都递不上去……      灰心至极,可苏明堂恍然又醒悟过来什么。      这回若不是因着苏妁,兴许谢首辅不会作此决策,至少不会这般雷厉风行。      念及此,苏明堂眉头深蹙,抬眼定定的望着女儿。心中想的则是,若日后伴在那人身边的是他的妁儿,至少心性纯善,说不定可以制止一些暴·政,造福大齐万民。      若是换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大齐的未来真的是要水深火热了……      想着这些,苏明堂突然觉得有些对不住女儿,他竟如此势利的在心中分析利弊,而不是从女儿幸福的角度去思量。      又沉静了许久,苏明堂起身轻手扶着苏妁的双肩,慈父神态尽显:“妁儿,自今日起,爹不现逼你。你愿意做何选择,由你自己来定。谢首辅所下的聘礼,若你点头,咱们就留下,到时全添成你的嫁妆,让你风风光光的去做首辅夫人。若你不点头,爹明日便去回了他,然后尽快为你寻一桩好去处。”      “聘礼?”苏妁娥眉一蹙,万般不解。      苏明堂与桐氏就更加的不解了,心道这么大的事儿,谢正卿还能瞒着她不成?      “妁儿,谢首辅给咱们家下聘之事,你不知?”桐氏问道。      苏妁先是愣了片刻,既而摇摇头,眼睛圆瞪着急急问道:“娘,什么聘礼?在哪儿?”      “都在后院儿放着呢,聘金和饰品放进了库房,其它的东西院子里和厢房里都……”      不待桐氏将话说完,苏妁已奔出了屋子。      刚跑出爹娘的屋子,苏妁就撞见了苏婵,只对了一眼,苏妁便甩开她径自往后院儿跑去。      苏婵原本心下忐忑,以为苏妁猜到了她在叔父叔母房外偷听。但见苏妁只急急火火的往后院儿跑,根本顾不上她,便也不再担心了。想是苏妁脑子没转过来。      不过苏婵也好奇,便跟了上去。      来到后院儿,苏妁见院子里满满当当的堆着那些朱漆雕花直扛箱。随便打开一只箱子,便可见里面的喜贴全署着皇极殿。      “怎么会……”一时间苏妁也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惊吓,只觉得意外至极,更是百思不解。她每晚就睡在他身边,他为何从未提及?      苏婵在她身后看着,心下不禁泛酸。合着一大家子人激动了半天,正主儿竟不知情?         第117章   深蓝色天幕上的点点碎光, 透过窗桕映入西厢房,在地上打出一片斑驳光影。      雕如意的架子床上, 姑娘辗转反侧,迟迟不能入睡。      谢正卿对她有占有之心她自是知晓, 待她与旁人不同她也看得出来, 可她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轻易的就下了聘, 还是娶她为正妻!      更令她想不通的是, 爹娘竟也松了口,让她依自己心意行事。可她的心意,她自己都有些拿不准……      脑子里胡七八糟的想着,不久, 人终于睡了过去。      翌日天不亮,苏明堂便着人将连夜赶好的奏书, 在早朝前送去了褚玉苑。他心里也是着急,送得早些指不定首辅能在马车上就能批阅,待早朝时便可直接做出决定。      果不其然, 早朝上首辅大人并未言明谁上的奏书,只降旨着苏明堂为此次冀洲难民一案的钦差, 前去冀洲监查。并嘱托一切以百姓温饱为先,当地官府需无条件配合苏大人的决断。      苏明堂回府便收拾掇囊准备去冀洲,桐氏在卧房帮他收拾几件替换衣裳, 就听着自家老爷略带惆怅的说道:“不管妁儿是同意还是拒绝这门亲事,我都要先动用一下她的聘金,从里面拿出一百两黄金。”      “朝廷没拨银, 老爷是怕冀洲那边的官员不予配合?”桐氏边收拾着边问道。      “哎,朝廷是否拨银自然要等钦差从冀洲回来后,视具体灾情而定。可是冀洲那边难民众多,哪儿等得了我这一去一回的?因着大量难民涌入,如今冀洲粮价也受了不小的影响,官府的公银怕是填不饱几张肚皮。如今也只有带着些金子去,以备救急之用。”      “是是是,老爷说的是,一切以人命为先。”桐氏边附和着,边将整理好的包袱系结实了,然后开门交给下人,命人放上马车。      苏明堂很快也收拾妥当,出门时正巧苏妁赶来送行,父女俩匆匆告别了几句,苏明堂便乘车离去。      娘俩在门外一直望着那车后身儿许久,直到再也望不见了,苏妁才搀着娘回府。桐氏顺便问道:“妁儿,你爹要你自己拿主意的那事儿,思虑的如何了?”      苏妁自己都未想通,自然也无从答起。正尴尬之际,正巧见苏婵往院门口来。苏妁便唤住她,正好借她挡过这一问题。      惊慌之下,苏婵借廊柱遮挡之便,飞速取下发间一支珠玉步摇塞进了袖子里。这才笑晏晏的转出廊道,大方的朝桐氏与苏妁走来,并热络的唤声‘叔母’‘姐姐’。      “婵儿,你今日打扮的……好漂亮啊。”苏妁勉强笑笑,看得出苏婵委实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漂亮是漂亮,就是穿红着绿的有些过于艳冶,有用力过猛之嫌。      可苏婵却不这么想。见苏妁上上下下的将自己扫视个没完,她夹着几分情绪言道:“是姐姐说你的东西婵儿可以取用,我才找霜梅拿的,若是姐姐不想借,我这拆下来便是。”      边说着,苏婵就作势去取头上的饰物,苏妁则忙拦道:“不必了不必了,我只是在欣赏你今日的装扮,并没有嫌你取用首饰之意。反正我的首饰也没什么值钱之物,你若喜欢随便用就是了。”      苏妁这说的倒是大实话。她拢共便只有一套金饰,是及笄之时娘送的成人礼,因而收的格外仔细。至于梳妆台上那些无非是些通草绒花,绢花花簪。      见苏妁不是那个意思,苏婵也不再演了,说自己出去有事要办,便出府了。      苏妁听娘说过,苏婵这回是进京办嫁妆的,故而每日早出晚归的她倒也觉得正常。      这厢苏婵出了苏府拦了辆马车,坐好后便偷偷又将先前藏起的那只珠玉步摇从袖子里取出,脸上泛着无尽的喜爱之色。她小心的将其戴回头上,然后借着辕门框上的一小块铜片照了照,满意的不得了。      她自然知道苏妁屋里没什么像样的首饰,虽说比她强点儿,却也强不到哪里去。故而方才见姜管家去库房给老爷取那一百两黄金时,她便凑过去打了个招呼,同时飞速揭开个首饰匣子,随便抓取了一件出来。      拿回屋后竟发现是支繁奢至极的东珠冰玉步摇!      其实想想也没什么好侥幸的,首辅大人送来的聘礼里哪个不是极品?便是拿不到这支珠玉步摇,也必是个旁的什么珍物。      苏婵心里正美着,见马车停了下来,马夫喊道:“甜水巷南头到了!”      这里是刘媒婆的私媒。苏婵下了马车左右看了看,见四下里无人注视这边,才叩开门跟着刘媒婆进了屋。      女子往这种地方跑,总是给人愁嫁恨嫁的感觉,故而她也是心中生虚的。      其实苏婵也并未对这种地方抱太多希冀。毕竟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儿,婚事上大多有父母的考量,多是门楣相当,和则双赢的局面,又怎会在私媒这种地方寻好姑娘?不过本着任何机会都不放过的原则,苏婵还是按约定来了。      刘媒婆招呼苏婵落坐后,吩咐儿媳下去备茶,既而摆出一副愁容说道:“苏姑娘,你样貌生的好,可是毕竟家境平平。原本倚仗着有门当官儿的亲戚,也不是寻不着个说得过去的,可偏偏姑娘又心气儿太高,依你开出的条件去寻,当真难寻呐!”      只听到个开头,苏婵便猜到了刘媒婆的后半段儿,但做媒婆的都是话唠子,刘媒婆又将事情反反复复说来说去。      总之大意就是能接受苏婵这条件儿的,都是平头百姓。而她想嫁的那种贵人,根本看不上她这点儿身家。      一番打击后苏婵的心愈发疲累,不过刘媒婆的话也不无道理,世人的确看重门当户对,高枝儿哪是这么好攀的?原本这些她也是认的,可自从看到苏妁……      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不过既无良人,苏婵也不想在这种地方多耗下去,羞红着一张脸起身,随便说了句客套话便准备告辞。      “刘媒婆,那劳烦您了,既然眼下没合适的,那就等日后有适合的再说吧。”说罢,苏婵转头往门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身后又传来刘媒婆的声音:“苏姑娘,请留步!”      苏婵回头,纳闷的看着刘媒婆,心想方才都已将她说的那般一无是处了,还想说什么?      就见刘媒婆兴冲冲的过来,拉着她的手又将她拉回了坐椅上,嘴里自责道:“瞧我这脑子,真是上了年纪就愈发的不中用了!苏姑娘,我刚想起来其实眼下还是有个良机的!”      “什么良机?”苏婵瞪大眼睛看着刘媒婆。      刘媒婆见已稳下她,便不慌不忙的在椅子里坐了下来,慢吞吞道:“眼下啊,还真有位四品大官儿的嫡出公子,正急着择妻!”      “是吗?那……那有劳刘媒婆给牵个线儿搭个桥儿,若能成了,苏婵定当重谢!”      “只不过嘛……”刘媒婆咂了咂嘴,端起身边儿茶碗儿来啜了一小口。      这一套缓慢的动作,直将苏婵急的眼中冒起了火星子!可苏婵也不敢拿话逼的太紧,显得她当真一点羞都不知。      “只不过那位公子太过心急,要求一但相中,当日便得私定下终身!”刘媒婆说时,挑眼儿斜觑了眼苏婵的反应,见她还算沉得住气儿。      其实对于苏婵而言,对方急是好事啊,线儿拉的太长了她还怕断了呢!只是当日便定下终身,听起来倒有些让人害怕。况且她还有一点不解,遂问道:“那位公子既然家境如此好,为何这般心急?”      “哎,”刘媒婆语重心长的叹道:“应了那句老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纵是有钱有势的人,也有他们的闲愁万种。”      “那位杜公子啊,非但出身世禄之家,自己也是才华横溢,前程似锦!偏偏还又生得一副俊逸模样,沈腰潘鬓,玉树琳琅!”      听刘媒婆这般说着,苏婵虽渐渐喜形于色,但也越发的疑惑,“婆婆,既然如此,那到底是为何?”      见好处都说尽了,业已勾得苏婵心花怒放,刘媒婆便不再绕弯子,终于说道:“今年是壬子年,而杜公子的生年地支恰冲本命,尤其冲金!故而杜公子便听相士所言,大婚冲喜去煞气,而且对方还不能是太金贵的命格。”      说着,刘媒婆起身踱步至墙角的二斗小柜前,打开,取出一本册子,翻到记有苏婵八字的那页,脸上挂起喜色:“要我说啊,苏姑娘命里虽不带金,可还真就是个金贵命了!你瞧瞧你这八字儿,可不正是能帮杜公子除掉忌讳的好命?”      看着刘媒婆放在眼前的册子,苏婵也不懂这些,只是听着这意思,是有戏了。      “好,刘媒婆那劳烦您给牵个头儿吧!”苏婵眼中满噙春情,那激动之心想藏都藏不住。      刘媒婆复又提醒了遍:“这么说,苏姑娘是同意当日定终身喽?”      时间急是急了点儿,可原由说通了,苏婵便也不怕了,只心中暗暗庆幸,这可真是自己捡来的好运!不然以这位杜公子的条件,怎么可能娶她这种身份的女子做正妻?      “好,既然是为了帮杜公子冲喜,也算福德一件,我愿意!”苏婵爽快道。      刘媒婆心下暗喜,自己这套计策倒真是成了!      杜晗禄当初提到杜家与苏家有过节,便是苏婵再向往这门亲,也极有可能被叔父一家搅黄,故而要刘媒婆想法子,先将生米煮成熟饭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一小时后出炉,21点整~   第118章   在刘媒婆这儿用了几盏茶后, 苏婵有些坐不住了。      娥眉微蹙,略带委屈的问道:“婆婆, 您不是说那位杜公子的府上离您这儿很近,一柱香便可来回?可是人都派去一个时辰了, 怕是来回几趟也有了。”      倒不是这点时辰苏婵等不起, 而是这种明显的怠慢, 让她觉得杜公子似乎并不重视自己。说到底, 不过就是个给人冲喜的,又不是人家亲选的良缘,也难怪不被看进眼里……      见苏婵紧张起来,刘媒婆便宽慰道:“苏姑娘莫慌, 我儿去了总要将你的庚帖先给杜公子看看,指不定还要再请位相士来给合一合, 一来二去的自然慢,你再耐心等会儿。”      听了这话,苏婵的心稍松泛了些, 继续装模作样的品茗。她在想若是杜公子进门看到她心浮气躁的样子,定也是不喜的。      待杯中的茶渐渐饮尽了, 刘媒婆的儿子回来了。见他一人进屋,苏婵先是有种不详的念头。      刘媒婆佯作焦急的问道:“儿啊,要你去请的杜公子呢?难不成是没看上眼儿不肯来?”      其实刘媒婆早已与杜晗禄定好今日流程, 几番为难也是故意吓吓苏婵,让她有些起起伏伏牵肠挂肚的心思,之后便更好听话。      来人一脸喜庆道:“这回可真是天定的良缘了!”      “此话怎讲?”刘媒婆与儿子一唱一喝。      “娘, 原来杜公子一早便见过苏姑娘,你说这巧是不巧?今日去了我刚将苏姑娘的八字给人家,人家一看名儿便眼熟的紧,问了一番就对上了!”      “哎哟~”刘媒婆喜的,双手相合用力拍了一下巴掌,过来拉着苏婵愧道:“都怪老婆子我!若是提早就报上一声杜公子的全名,让姑娘知道就是杜祭酒的长公子晗禄,那不就简单多了?”      “杜晗禄?”苏婵在口中复念了一遍,这名字她确实记得。毕竟来京城后,她拢共也没跟几个苏家以外的人说过话,何况这位杜公子丰姿奇秀,让人过目难忘。      只是这下苏婵愈加紧张了,她自是对那位杜公子一千一万个满意,尚不知杜公子是如何想她的。而再看刘媒婆,完全只沉浸在这意外之巧喜中,早忘了问此去的正题。      是以,苏婵不顾羞臊,只得亲自开口问道:“那杜公子怎么说?”      刘媒婆的儿子依旧一脸喜庆的笑着,回道:“苏姑娘,杜公子对你可是印象颇佳,说若是苏姑娘也满意这桩亲事,便可跳过俗礼今晚就接您过门儿!”      “过门儿?”苏婵脸上一怔,慌张的转头去看刘媒婆,纳闷道:“婆婆,这父母之命还没请示,六礼都还未有,哪儿有直接过门儿的道理?”      苏婵心里犯起嘀咕,杜晗禄好歹是四品官员的公子,再急着冲喜也断没这般草率之理!      听她说这话,刘媒婆刷的一下敛了之前脸上的喜庆,似有不悦:“苏姑娘,老婆子可是一早就给你说了,杜公子急着找人冲喜,相中了就得当日定终身,你可是自己点的头!姑娘也不想想,以你这么普通的出身,若非是赶上这种急茬儿,怎么可能嫁进杜家?”      苏婵无言以对。她方才是答应了,可她想的私定只是二人的口头约定,并没料到是直接过门儿!这未免太儿戏了些……      见苏婵踌躇,刘媒婆突然走到桌前,将桌上那本花册子拿起,复又翻了翻,嘴里说道:“儿啊,苏姑娘这边一时定不下来,可杜公子那边等不起,你将这几位姑娘的八字儿先送去给杜公子看看,若看得上,我马上去找。”      “哎~婆婆,您先别急!”苏婵上前两步一把夺下那册子,生怕那里面的某个女子真抢了她的好姻缘。      “我去,我去!”她终是下了决心。      刘媒婆与儿子相视诡笑,既而拉着苏婵往里屋走,边走边道:“苏姑娘啊,虽说今晚只是私定,但也是你这辈子顶重要的一晚,总要装扮的喜庆些才是~没有父母之命不打紧,这不还有媒妁之言么?你放心,等今晚一过,杜公子定不会亏待了你,指不定啊明日一早就带着聘礼去苏府了呢!”      听着刘媒婆这些劝慰,苏婵依旧是轻松不下来,心‘凸凸’直跳!一辈子的大事,就这么轻率的定了下来,不知待明日爹娘知道了,会不会失望?      不会,应该不会的。谢首辅给苏妁下聘时,爹娘可是比叔父一家还要高兴!虽说杜晗禄与当朝首辅比不得,但对于她们家来说,这已是高攀了。      不,不只是高攀,应该说是飞上枝头!      不消半个时辰,苏婵已被刘媒婆与儿媳打扮成新妇的模样。      大红吉服与缨络霞帔,都是刘媒婆的儿媳用过的。苏婵从未想过嫁人之日竟会穿件她人的旧衣。      不过刘媒婆也说了,这只是给她走个喜庆些的形式罢了,真正的大婚杜家定会大肆操办,断不会亏了她。这也是苏婵唯一能安慰自己的了。      刘媒婆一把年纪,惯是有双巧手,她绾的发髻虽不繁复,却也干净利落,溜光顺滑。梳双鬟于顶,高耸飘焉如叠云,上缀殷红的珊瑚珠子,墨发点朱,娇艳欲滴!      当然,那一支珠玉步摇也簪上了。既是过门儿之夜,又怎能尽是寒酸。      刘媒婆的儿子雇了顶轿子,直接抬进院儿里,好让苏婵穿着一身吉服在院内上轿,不至引闲人围观。      路上,苏婵翻开了出门前刘媒婆塞给她的那本书。      看着那书上的一幅幅画面,她只觉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来!      画中男女不着寸缕,纵情泄欲。女子鬓发乱洒,隆臀高迎。男子筋肌亢暴,上下来去。阴阳相合,美快难当……      合上书,苏婵的脸已泛起潮红,连那艳曜的胭脂都遮盖不住。      这时轿子停了,却没有落下,接着苏婵听到几声叩门声。她知道自己业已到了杜晗禄的初骊苑大门外,慌乱的想藏起那书!      可刚放到软垫下,她又后悔了,这轿子是雇来的,过会儿定会被人看到,那岂不是要羞死!      她复又将那书翻了出来,最后没法子,只得匆匆先塞进衣裳里。这时轿子复又走起,过了门槛,落下,苏婵赶忙将红盖头盖好。      过了许久,她才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想是有人撩开了门帘儿。接着便有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她,她的手冰凉,被那手一握像是烙了下。      她小心的顺着那个牵扯力道往外走去,下了轿后,又跟着那人走了许久,才终于听到“吱嘎”一声木门动静。      接着她被那只手牵着,迈过一道门槛儿,之后又听到那门扇被关上的声音。      “杜公子?”苏婵轻轻唤了声,她知道此时业已进屋,可是却得不到那人的回应。      接着,她又被那人按着坐下,那感觉,她确定是床。这时眼前突然一亮!红盖头被人猛的扯掉,屋内烛光将她眼睛刺的有些难以睁开。      不待苏婵适应屋内的光线,就被一个粗蛮的撕拽动作晃了下,险些从床上摔下去!      她低头一看,是自己身上的嫁衣被那人用蛮力扯破了,露出里面的白色里衣。她不禁心忧这借来的吉服,说好明日归还。      苏婵抬起头,看到的正是那张说熟悉不熟悉,说陌生不陌生的脸,只是他这举动她是完全陌生的。      上回见时,杜晗禄不仅谈吐谦和有礼,还派人送她去姐姐那儿。可这回,他竟这般粗暴待她。      “杜公子,我既然人都来这儿了,您又何必……”      不待苏婵将话说完,又是“撕拉”一声!这下里衣也撕破了个口子。紧接着杜晗禄将她猛的一压,按在了床上。动作粗暴,且无半句言语交流。      苏婵突然害怕起来,想到先前一路上看的那些画面,身子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冷颤。并声色哀哀的求道:“杜公子,苏婵是真心要与公子相好,公子也待苏婵温柔些可好?”      杜晗禄搂着苏婵的腰枝,没说半个字,而是直接扯了一把床幔,随后整个人覆在了她的身上。      伴着女子初尝雨云的娇哼连连,那幔帐也随之一颤一颤……      苏婵也算得上姿色出众,可在杜晗禄眼中,跟他玩弄的其它美人并无甚不同。她的唯一价值,便是有个叫苏妁的姐姐。      过了这夜,苏家非但不会阻止这门亲事,反而会来求着他负责,求着他给苏婵一个名份。      那么届时,杜家也就抓住了一根靠向谢首辅的金绳。         第119章   旭日临窗, 苏婵缓缓睁开双眼,看着身边不甚熟悉的男人, 和这个陌生的地方。      昨夜帐内的翻云覆雨,到了最后也不知她是太累睡过去了, 还是太疼昏过去了。看那书时她只觉羞臊, 可真经人事时, 那快意却不及疼痛的十之一二。      特别是杜晗禄的冷漠, 让她心下没底儿,她甚至怕这个男人只是想要耍弄她,而非真心迎娶。不然哪个夫君会对正室妻子如此无情,任她疼的百般求饶, 他却只图自己爽快,连句安慰的轻言软语都不曾有。      杜晗禄似是察觉到被一双怨念的眼睛盯了许久, 他也睁开眼,略过苏婵的目光直接看向槛窗外。      “天才堪堪亮,你就睡不下了?”      这句初醒尚略带低哑的话语, 是杜晗禄从昨夜到今早对苏婵说的第一句话。苏婵受宠若惊,始终在眼眶打转儿的泪珠子竟不争气的滑落。      带着几分哽噎, 她楚楚可怜的问道:“杜公子今日可否随我去见爹娘?”      杜晗禄看着苏婵,他的眸底带着几丝骇怪,语气也略显诧异:“为何我要去见你爹娘?”      “杜公子难道不是今日去提亲?”这会子苏婵也顾不得女子矜持, 问了个直接。毕竟生米都煮成了熟饭,她此时再跟着他一起装糊涂岂不是吃了哑巴亏!      “呵呵……”杜晗禄冷笑几声,笑的苏婵心里愈发的没底儿, 接着杜晗禄打开枕边的点灯橱,自里面摸出两个沉甸甸的银锭子,往苏婵那侧的被子里一塞:“苏姑娘,爹娘就无需见了,这两锭银子算是打赏你昨夜的辛劳。往日里我顶多赏一锭的,不过看在你是……”说着他眼光瞟向苏婵的下身,意思不言自明。      吓的苏婵赶忙拽了拽被子,杜晗禄这话让她的心冷了半截儿!合着自己的清白之身,就换来这两锭银子?说好的私定终身后就去苏家提亲呢,杜晗禄这是想赖账?      接着苏婵又想到了刘媒婆,心忖着这怎么也算是媒妁之言,并非无媒苟合,杜晗禄赖不得!      “杜公子!”苏婵的语气也凌厉起来,不再一副荏弱无力的调调儿:“刘媒婆可是说过你是为娶妻冲喜才与我私定的!如今事已成了,你怎的能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来?”      “娶妻冲喜?”杜晗禄先是纳闷,既而不悦道:“呵呵,那刘婆子为了糟践几个良家姑娘,还真是费尽口舌,什么都敢许呐!”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这并非杜晗禄的本意?怎么可能!      “苏姑娘,我可有亲口许过你,在这儿睡一夜便会向你家提亲?”杜晗禄反问道。      苏婵无言可对,顿时一股寒意从头到脚,犹如醍醐。她这才想明白,难怪杜晗禄自昨夜她进府,便一句话不肯说,原来只是不想留下口实。若他当真不知情,刘媒婆又是送庚贴,又是给她穿嫁衣的,他怎会不问上一句?      原来,她是被他们联手坑害了。      已无对策的苏婵捂着被子呜呜哭起来!可是事已至此,光哭又有何用?哭累了,苏婵突然意识到不可如此轻易的认命!杜晗禄既使了那无赖的招数,她便得使出那泼妇的招数应对。      “杜公子!苏婵家境虽平实无华,但也是好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与你平日里玩闹的那些烟花女子不同!你既占了我的身子又不肯迎娶,那我只有将此事说给府上的每个人听,纵他们只是下人,也是懂是非道德的,你这般做人,就不怕在下人面前颜面尽失?”      “哼,”杜晗禄冷嗤一声,将腿一抬,让出了条下床的路。言语轻蔑道:“既然苏姑娘有此雅兴将床第欢愉道与众人听,那就请便吧。相信我家家丁也乐得听这种香艳桥段,只是他们口风紧不紧我就无从保证了,若是苏姑娘被人玩弄的名声传至满城风雨,到时可不干我事。”      苏婵紧咬着嘴唇,没有下床。姑娘家的名声自然是最重要的,这种事传扬出去未必有几人能为她打抱不平,保不齐还引来些风言浪语的奚落。      如今哭、闹皆试过了,既然拿不下他,唯一最后一条路可走……      方才杜晗禄打开点灯橱时苏婵便看到了,那里面有一把床头防身用的短剑。她趁杜晗禄眼睛飘往别处时,一个利落的动作便跳至橱子前,飞快的打开取出那把短剑,架在脖子上!      “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杜晗禄佯作惊骇,忙伸手阻拦。      苏婵稍用了用力,那短剑当真刺破了层皮肉,流出几滴鲜红的血,并威胁道:“不许过来!再过来我就死给你看!”      “好好好,我不过去,我不过去,苏姑娘你冷静些……”边说着,杜晗禄床外侧退了退。      见此法奏了些效,当真吓住了杜晗禄,苏婵便狠声厉气的言道:“杜公子,我不管你与刘媒婆是否串通,但既然我的清白已然毁在了你手里,而你又无心娶我,那苏婵再也没脸回家见爹娘!苏婵自知人微言轻斗不过你们杜家,既然讨不来公道,那不如一死!好歹是一条人命没在了杜家,我倒要看看官府管是不管!就算是官府不管也无妨,那苏婵就化做厉鬼,夜夜来找你索命!”      说罢,苏婵作势要将那短剑刺入脖颈!便是她动作的同时,杜晗禄大喝一声:“我同意娶你!”      得到了这句话,苏婵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踏实了。她真怕杜晗禄不喊出这话,那她举在半空的剑要如何收场都不知。所幸,她赌赢了。      “此话当真?”为防万一,苏婵复又确认道。      杜晗禄也不含糊,痛快道:“当真!”      随即苏婵将手放下,杜晗禄则趁机夺下她手中的短剑,直接扔至窗外。见苏婵冷静了下来,杜晗禄则又道:“当真是当真,不过只我同意娶你还不行……”      这又一盆凉水泼下来,苏婵心中的怨火再次炸起!当即猛冲下床,往窗边跑去,意图去寻回那把短剑。      杜晗禄自知她是寻不回的,便也不急,慢吞吞的下床跟了过去,然后拽住苏婵的两只胳膊,“苏姑娘你先别急,且听我将话讲完。我说只自己同意还不行,那是因着还有父母之命。”      看杜晗禄一脸的恳切,苏婵复又冷静下来,“杜公子说的是,父母之命自然是极重要的。”      既然杜家急着寻儿媳为杜晗禄冲喜只是谎言,那么杜家二老这关自然没这么好过。苏婵不禁担忧起来,好不容易凭着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唬住了杜晗禄,可他爹娘却未必好对付。      “那杜公子打算何时同杜老爷及杜夫人提此事?”      杜晗禄苦思一番,突然嘴角挂笑:“苏姑娘放心,再过半月便是我爹的寿辰,届时你送上一份儿礼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我当场便提及你我之事,求爹做主。”      “真的?”苏婵仿佛看到了希望,至少眼下杜晗禄是真的站在了她这边,那么唯一的难题也只是打动他的家人。      “可是要送什么礼才能让杜老爷高兴呢?”这个问题难倒了苏婵。在她看来杜老爷自是什么都不缺的,而她家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送。便是偷苏妁的聘礼,只怕送了倒是给杜家招祸了。      “哎,”杜晗禄长叹一声,提起了旧事:“其实苏姑娘的姐姐与我弟弟,也曾有过一桩美事,只是我那弟弟福薄早夭,不仅断送了他二人的亲事,还害得我爹从此一蹶不振,不再被首辅大人重用。如今只空留虚衔,不复实职,看似风光,实则彷徨。”      经杜晗禄这么一提,苏婵也隐约记起,苏妁之前的确是与一位杜公子订过亲的,甚至还搬入了杜府小住,谁知最终那杜公子竟突然死了。事后苏婵还听爹娘提起过,那位杜公子的死仿佛还和苏妁有着些关联。      她没想到,这两位杜公子竟是亲兄弟。这么说来,难道是上天当真要将苏杜两家牵线儿?才会错过了一对儿,又再补就一对儿。      “杜公子,既然有那些旧事,想来杜老爷对苏家的态度……”苏婵只试探了句。      果然杜晗禄就接了下去:“我爹确实对你们苏家有些不满,我那弟弟虽是外室所生,但好歹也是我爹的亲儿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宫里,如何能释怀?”      “那会不会杜老爷根本不可能同意你我之事?”苏婵的眼泪复又在眼眶中打起了转儿。      杜晗禄摇摇头,“倒也未必。若是苏姑娘能送上一份儿让我爹开怀的大礼,他定不会再计较过往。比如……”      见有转机,苏婵立马止了哭啼,认真问道:“比如怎样?”      杜晗禄似有些难言,但在苏婵殷切期待的眼神下,他最终还是说了:“比如苏姑娘有法子让首辅大人复了我爹的实职,那便是杜家的恩人了!届时那些过往的不快也便烟消云散,我也好在爹面前提起咱们的事。”      苏婵脸上怔了怔,杜晗禄虽给了她一个希望,可这是她企及不了的。她到如今也不过就是匆匆见了一眼谢首辅,话都不曾对上一句,如何能求他办事儿?      “怎么,苏姑娘为难?若是为难便作罢。”杜晗禄言道。      “可还有他法?”苏婵在期盼另一个选择,若有她能左右的,哪怕再难她也愿做。      可等来的却是杜晗禄的摇头叹息。知道再无他法,苏婵也只得先应下:“好,那我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小天使萌,这章没有男女主戏份表郁闷哈,剧情没办法,下章就出来啦。 另外因为中秋和家人还在旅行中,今晚应该没有二更君了(明晚回家后不仅会给大家红包补偿,过几天还会爆更补偿噢!SO:明晚的章节全部送红包一份噢~)。 当然,如果今晚入住酒店早的化,我也会尽量尝试二更,但可能性极小,不建议大家特意等哈~么么哒   第120章   见苏婵终是应了下来, 杜晗禄嘴角释出抹笑意,将苏婵揽入怀中, 温存一番。      今日的一切都没逃出他的算计,就连橱子里的那把短剑亦是精心摆好, 刻意让苏婵看见。如今, 他给苏婵出了这道难题, 想帮父亲恢复实职是一方面, 更重要的是为了帮杜家重振声誉!      墙倒众人推,自从杜家失了势,往日那些往来密切的大人也都开始给他们冷脸看。杜晗禄愿意委屈自己娶个家室平平的苏婵,但前提是苏婵得真的有用。      ***      一大早, 苏府仍是一团乱,昨夜全府皆未阖眼。      苏婵彻夜未归, 前半夜时柳氏还以为她只是贪玩儿回来的晚些,甚至反过来安慰长兄长嫂和弟媳桐氏。可一过子时,柳氏也慌了。      苏明堂去了冀洲, 整个苏府也就苏博清最有主意,他连夜去报了官。官府听是苏家之事, 自然是一百个上心,眼下整个戊京谁不知谢首辅给苏家姑娘下了聘!若是苏家的事他们给怠慢了,指不定未来仕途也要黯淡了。      可即便是府衙调派了全部人手去找, 摸遍了戊京的大街小巷,还是未能找到苏婵。      这一夜,柳氏算是把泪流尽了。她不熟悉京城地界, 纵是心急如焚大家也不敢让她出门去找,她只得站在门口哭哭啼啼的等消息。      哭到天亮,待所有人皆回,知道仍是没有苏婵的消息,柳氏终因哀伤过度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请来大夫给柳氏号脉,只说柳氏只是消耗过甚,休息便是最好。苏妁将大夫送出门,转头却正巧见苏婵回来!      “苏婵!你……你这是去哪儿了?”苏妁几步迎上前去扯住苏婵的手,一脸的急切。      “你娘为你担心的病倒了!”见苏婵面色无波,苏妁接着又补了一句。      苏婵这才脸上有了些波动,紧张的看着苏妁问道:“我娘怎么了?”      “哎,先别说这些了,快回去看看你娘吧!她连昏睡中都在不停的喊你名字,指不定是在被怎样的梦魇纠缠。”边说着,苏妁拉起苏婵往府里去。      见苏婵回来了,下人们赶忙跑去给各房报平安,毕竟大家皆是一夜未睡,如今总算等来了好消息。      苏妁拉着苏婵径直回了柳氏房里,苏明远正在照看妻子,一见女儿平安回来了立马从椅子上弹起,活见了鬼似的瞪大双眼!满京城找了一夜未找到,本来连最坏的打算都做了,可如今女儿竟安安稳稳的回来了。      “婵儿,你这一夜去了哪里?”苏明远关切道,眼中隐有水汽闪现。      苏婵一路都在想该如何解释彻夜未归,可任她如何解释也不可能圆满的将事情说通。但不管怎样,实话总是不能说的,若爹娘得知真相,怕是不被气疯也要再晕一回。      “我……我……”吱吱唔唔了半晌,苏婵也没能说出个因由,她将目光一转,看向平躺于床上的柳氏,顿时泪珠子掉落下来,扑到床前悲啼:“娘,您别担心了……婵儿回来了……”      进屋便杵在角落里的苏妁,这才蓦地发现苏婵的衣裳竟与昨日出门时不同了!昨日她们曾打过照面儿,又因着苏婵那身装扮与平日里极不同,故而苏妁也是印象颇深。可平白无故的,苏婵到底怎么了?      这时柳氏缓缓睁开了眼,昏迷中她依稀听到了苏婵的声音,故而很快便醒来。如今亲眼见到女儿好端端的跪在床前,柳氏心渐渐放松下来。      她目光痴滞,声音带着过份虚弱的沙哑:“婵儿,你回来了?”      苏婵用力点点头,同时泪珠子也掉了好几颗:“回来了,娘您放心吧,婵儿什么事儿也没用,好好的。”      “那你昨夜去了哪里?”      又是这个问题。苏婵回来的路上便知道这个问题她是逃不过的,可她根本想不出合理的回答。      “娘,您先别操心这些了。先好好休息,等您休息过来了,婵儿慢慢给您说。婵儿就不扰您休息了。”说罢,苏婵转身出了爹娘的卧房。      苏妁也只得附和着劝慰道:“二娘,眼下婵儿既然平安回来了,您就好好休息吧,大夫说了您身子并无大碍,睡一觉便好了。”      “好,我会看顾好你二娘的。”苏明远说道。柳氏也有气无力的点点头。      苏妁这才出门,而苏婵竟一直在门外等着她。      “苏妁,你来我房里下,我有些话想对你说。”苏婵微垂着头,显然想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苏妁点点头,随她进屋。心中已大约有数,苏婵要说的,定是与昨夜未归有关。      苏妁自是没有猜错,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刚一进屋关了门,苏婵便二话不说跪在了她面前!这一跪,吓的苏妁倒退了小半步。      “苏婵,你这是做什么?”边说着,苏妁忙弯身欲将人扶起。      可苏婵显然是铁了心,死活不肯起,赖在地上任苏妁如何搀也搀扶不起!同时,苏婵说道:“姐姐,婵儿这次惹了大麻烦,求姐姐救我……”      “有什么话你先起来再慢慢说!”苏妁更加用力的去扶苏婵,可她还是不肯起。      “姐姐答应救我,我才起,不然起不起都是死路一条……”      见拗她不过,苏妁只得先点点头哄住苏婵,“好,我答应你,你快先起来,把话说清楚。”      “真的?不骗人?”苏婵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苏妁,满眼的恳求。      苏妁点点头肯定道:“真的,不骗人!”      如此确定后,苏婵才终是扶着苏妁的手,起身拉她一并坐到床上,开始一五一十的将事情道来。      “昨日我口渴,便找了家酒肆歇脚,原本看他们招牌的女儿红有些眼馋,想着就尝一杯的……结果孰料没把持住,几杯下肚后就开始浑浑噩噩起来。”      “之后好似是我醉倒,被一位好心的公子救下,可他问我住于何处时,我早已不醒人世。最终他也只得将我带回府里……”      苏婵自然没脸说是自己找了私媒,还亲口同意了与人私定终身之事。      听到这儿,苏妁眉头一蹙,“你说什么?你竟然去了个完全不相识的男子家中!”      苏妁这一急,吓的苏婵立马掉下几滴泪珠子,好似羞愧至极。      “那你们……”苏妁也看过辟火图,知道男女间的那些事儿,她最担心的还是苏婵是否酒后乱来被人占了便宜。      虽然苏妁未将话问明,但苏婵还是明白她想问的是什么,迟疑了片刻后点点头,然后吧嗒吧嗒开始掉眼泪。      苏妁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可她也不敢再责备,显然苏婵如今也是吓傻了。      “是哪家公子?他可有说打算如何?”      苏婵将头埋的更低了些,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子,声音低到尘埃里:“那位公子名叫杜晗禄,他原本也只是好心收留我,怕我醉倒在路边被冻死,可他也饮了不少的酒,发生这种事谁都不想的。”      “他说为了保全我的清白,愿意娶我为妻,只是……”说到这儿,苏婵哽住了,有些为难。      杜晗禄?这名字苏妁虽从未听过,可又觉得有些熟悉。      “你看不上他?”苏妁纳闷道。毕竟在她看来发生这种意外,那公子愿意负责也算得上是半个君子。      苏婵摇摇头,面泛羞赧的说道:“杜公子非但风姿俊雅,还是个逸群之才。”      听苏婵这话,显然是动了心的,苏妁便愈发奇道:“那你还有何为难之处?原本这次进京二伯二娘便是为你筹备嫁妆而来,可见他们也是对你的婚事有了期待的,既然杜公子人不错,事情也已发展至这个地步,那你不如当做是天意。”      “可那位杜公子,是之前与你订亲的那位杜公子的同父异母的哥哥。”苏婵叹道。      苏妁这才恍然,难怪方才一听便觉得这名字异常熟悉。杜晗昱,杜晗禄……      “这么说,杜晗禄是杜淼与正室夫人所生的长子?”苏妁之前亦知杜淼有个嫡长子,听爹娘说当初还差点将自己与这人指婚,是杜淼的夫人嫌弃苏家门槛低,配不上她家嫡子,这才拿杜晗昱这个外室所生的充了数。      苏婵点头,将后面的事情如实道来:“是,杜晗禄便是杜家的嫡长子。如今他有心娶我,可因着之前苏杜两家的嫌隙,他怕杜老爷不会同意。”      这下苏妁也为难了,想到杜晗昱因她而死,杜家又怎么可能同意另一个儿子娶她妹妹。她想劝苏婵死了这条心,可想到苏婵如今连清白都给他玷污了,她又如何劝得出口。      见苏妁不说话,苏婵又道:“姐姐若是能使苏杜两家关系破冰,可愿帮婵儿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122章下,送回包噢,到时就不再特意说了~   第121章   苏府膳堂内, 除了苏醒后仍觉虚弱的柳氏没在,其他人皆在。      一大家子人安静的围桌用晌午饭, 气氛略显怪异。便是桐氏与大嫂不时的热络上一两句,仍是听着尴尬。      苏婵一夜未归, 原本人人都好奇她这一夜去了哪儿, 也都想关切几句, 可因着苏明远的提前叮嘱, 大家很默契的缄口不提此事。仿佛昨夜兴师动众的找寻,只是小题大做的误会一场。      苏明远的特意叮嘱,自然是柳氏的意思。纵是躺在床上,柳氏也一眼认出女儿回来时所穿的衣裳业已不是自己的。虽不敢断定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但柳氏知道必不是什么有脸面的事。      她这个当娘的都没忍心问,又怎能让旁人去问。      苏妁也默默的用着饭, 夹菜吃菜,神情木讷。她满脑子想的皆是先前在房里时,苏婵涕泪交流的所述所求。      同情归同情, 可苏妁明白,能让苏婵下跪相求之事, 定是不那么容易办到的。而不那么容易办到的事,苏婵竟认为她能办到,那么她大约猜到了个方向:苏婵是想让她去求谢正卿。      这是苏妁最不愿意做的。故而苏婵还未开口说明具体所求, 苏妁便岔开了话题,      说晌午饭摆好了,先吃完饭再说。以此将苏婵的话给堵了回去。      扒了几口饭后, 苏博清起身给长辈们鞠身行礼,说道:“既然家中已无事了,侄儿便先回书院了。”      苏明山与苏明远兄弟俩点头默许,桐氏则跟着起身,对苏博清慈爱笑道:“那叔母去给你带些小食,云娘说书院的饭你常吃不好。”      说着,桐氏也退席往厨房去了,云娘立马跟上去帮手。      苏妁不想在家里待着,想到饭后苏婵可能会再来求她,她便想着先躲出去一下午,想想清楚。      是以,苏妁将碗筷一撂,起身也像大哥先前那样鞠身行礼,说道:“妁儿吃饱了,伯父、大娘、婵儿,你们慢用。”      就在苏妁绕出桌子欲离开时,听到苏婵也起身,学她那样给长辈们行了告退礼。      之后又唤道:“姐姐,等等婵儿,婵儿找姐姐还有事。”      背对着桌子,苏妁无声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儿。她知道这回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只得笑微微的回头,“好,那来我房里吧。”      苏婵回以微笑,笑容诡异。      晌午饭前,她满眼恳求的问苏妁,若有能解苏杜两家仇怨的法子,苏妁可愿意帮她。可苏妁连是什么法子都没问一句,就打哈哈过了那话题,敷衍之意明显。若是换做往常,苏妁敢这么糊弄她,她必不会再低三下四的上赶着。可如今为了一生的尊严与幸福,她跪都跪了,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若不能嫁给杜晗禄,以她的残花败柳之身,莫说是达官显贵府上了,就是连个好人家她都嫁不进去!      故而苏妁这次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不管是用求的、哄的、逼的、还是要挟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为何这么短呢?因为昨晚说过啦,今晚回程,真的时间不受作者君控制。。。各种误时。。。那麻烦大家包容这一回,明天开始一切就会恢复正常啦~而且欠的最近都会补,加倍补!因为今晚0点前到不了家,SO,红包也要改为明日发,真是抱歉啦,动不了电脑,很多操作都做不了。   第122章   今日的日头盛, 秋日过午的风带着淡淡的暖意,穿过虚掩着的窗牖送入房内, 不冷不热。      房内,苏妁与苏婵同坐于榻椅中, 之间隔一榻几, 上置两杯热茶。霜梅送完茶点刚刚退下, 苏妁便率先开了口:“苏婵, 你想要我帮的忙,可是代你去求首辅?”      既知是躲不过去的问题,苏妁干脆占据了主动,只是称谓与语气上皆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      原本苏婵以为苏妁又会兜圈子不提正事儿, 这下见她自己提了,便也不否认, 面带几分惭仄的点点头,然后无颜再抬起。      “那你想让我帮你求他什么?”问罢,苏妁信手拿起一块茶点咬了一小口, 方才只顾着早些退席躲开苏婵,饭倒是没吃上几口。      见已问至重点, 苏婵也顾不得那些羞愧的心思,抬起头来酝酿出几分真假掺半泪眼朦胧的可怜相儿,难为情道:“姐姐, 当初杜大人的庶子杜晗昱死的不明不白,坊间亦有传言此事与姐姐有关,故而杜家对咱们苏家心存怨尤, 也是人之常情。”      怕这话说的会惹苏妁不高兴,苏婵又赶忙补了几句:“婵儿知道那个杜晗昱定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才会得此下场!故而杜家自始至终也不敢对首辅大人的处置有半点儿微词,只是杜晗昱一人犯下的错,难道他一条命还不够让大人息怒的么?”      听到这话,苏妁心中也多少有些伤感。杜晗昱的确做了些禽兽行径,可想想他当时的所做所为,也的确有她自己的责任。      当初她想偷书才同意住进了杜家,在杜家人眼中,她这般上赶着搬进去,也难怪杜晗昱起歪心思。宫中那次更是福成公主一手布局,说起来杜晗昱也是被设计的,便是他再有错,一条命的确也足够补过的了。      “苏婵,你别在说这些了……你到底想求什么?”苏妁眸中隐有愧色。对杜家人,她怨亦有之,愧亦有之。若是力所能及又不伤天害理之事,她倒也愿为杜家做点儿什么,以弥补杜淼的丧子之痛。      前话已然铺垫完毕,苏婵看得出苏妁已有动容,便从榻椅上下来‘噗通’往地上一跪,双手扒着苏妁的腿,又来一波眼泪助势:“姐姐,其实杜大人心里也一直知道是杜晗昱有罪在先,故而若姐姐可帮杜大人恢复朝中实职,那便算是解了苏杜两家的心结!”      这回苏妁没急着去拉苏婵起来,而是怔怔的坐在榻椅里,手中的糕点扔回碟子,冷冷问道:“你是要我去求谢首辅,复了杜淼的官职?”      苏婵急切解释:“姐姐,杜大人只是停俸留职,并未被正式削官,故而姐姐去向首辅大人求情,也不算是干涉朝政,不过就是做个人情罢了。如今婵儿清白已然不在,若是不能解了杜家的心结,杜晗禄便无法正式娶婵儿,那蝉儿这辈子就……”      说罢,苏婵将脸埋在了苏妁的膝上,双手紧紧抱着呜咽不止!      “苏婵,你……你先起来!”      苏妁用力拉扯了几下,却怎的也拗不过苏婵。最终苏妁只得放弃拉她,沉默良久后,淡然的开口言道:“苏婵,谢首辅的确是向我下了聘,可这不代表我一定会成为首辅夫人,更不代表他会无条件的纵容我。你所求的并非小事,而是朝堂职权的大事!就算你在这儿跪到天黑哭到天亮,我也无法现在就答应你……”      苏妁口中虽然说的是不能答应,但苏婵却听出了这话外的意思,显然苏妁是觉得自己未必能办到,而不愿将话说死。不过她的话中透着会尽力一试之意。      故此苏婵也不再没完没了的哭啼,乖顺的起身,哽咽着说道:“姐姐,婵儿知道您一定不忍心看婵儿想不开寻了短见。”      苏妁冷着脸不回应,心下五味杂陈。她若当真去求谢正卿,谢正卿定会认为她恃宠而骄……      见苏妁不说话,苏婵怕自己惹烦了她,便识趣的道:“婵儿不搅扰姐姐了,婵儿相信姐姐定会尽心。”说罢,苏婵退了出去。      苏妁则懒怠的斜在榻椅里,心中愁着这事儿是否应该插手。      巧的是,晚上宫里便遣人送来了贴子,说是苏明堂在冀洲救灾立了功,一时半会儿又无法回来团圆,故而后日中秋佳节首辅大人在宫中设宴,请苏府所有人进宫过节。      听了这消息,最激动的莫过于苏婵!此举可见首辅大人有多重视苏妁,加之中秋佳节花好月圆,只要苏妁肯提,此事多半可成。      ***      转眼中秋,因着苏家人今晚皆要进宫,故而便在晌午饭时备了月饼,提前用了顿团圆饭。      待太阳稍稍西斜,宫里便派来了马车。      路上,桐氏小声与苏妁讲:“这位首辅大人倒也是心细,想到咱们一大家子人,府里的马车定是坐不下的,竟特意派车来接。”      说这话时,桐氏面色看似平静,眼角眉梢儿却有着掩藏不下的喜悦。桐氏从未想过女儿会嫁去什么高门深府,更莫说是宫里。但眼下既然谢首辅对女儿一片真心,竟毫无勉强的愿意娶苏妁为正妻,那桐氏倒也乐得女儿有个靠得住的肩膀。特别是如今连苏明堂都点头了,桐氏心里便彻底没了疙瘩。      苏妁听出她娘的心思。桐氏话虽说的清描淡写,但话意却是在指谢正卿体贴入微,她很是欣慰。      “娘~”苏妁拖了个长腔儿,带着几分羞涩与埋怨的看了桐氏一眼,接着又不好意思的扫了眼同车而坐的大娘二娘,见她们果然面带调侃的笑意。      顿时一抹羞赧之色从苏妁的脸颊蔓延至耳根,怨意也渐渐漫上眉间:“这回进宫过中秋,还不是因为爹不辞辛劳的在外为朝廷效力?这是朝廷对待有功之臣的嘉赏。”      桐氏与长嫂杨氏及二嫂柳氏听闻此言,心里虽不这么认为,但面儿上还是点点头。毕竟首辅大人贴子里是这么写的,她们明明不信,却也不好表面质疑什么。      “对了,这还是三弟妹头回见首辅大人吧?”大嫂杨氏说道。      桐氏点点头,笑道:“是啊。”      其实桐氏心中也是隐隐的紧张。虽说看表面谢首辅对妁儿的确是足够上心,似个可托付的良人,可毕竟民间一提这位当朝首辅便个个噤若寒蝉,可见其威栗之甚。      很快马车进了紫禁城,一过那神武门,柳氏便激动的难以名状!“天呐,真想不到这辈子我也能进这紫禁城!”      一旁的苏婵听了这话突然又提醒道:“娘,记得一会儿可千万别说遛了嘴!在皇上和首辅面前可万万不能我啊我的,要说民妇。”      这是今早去接人的公公好心提醒的,也是怕她们头回进宫,言语冒犯而不自知。      “知道知道,放心吧,娘都记着呢。”柳氏握着女儿的手,轻拍了两下让她放心。      自打那日得知能进宫过中秋的消息,她的病立马便见好转!有了这层荣耀与体面,她何愁婵儿嫁不好?便是那晚真发生了点儿什么,只要能求得首辅大人金口赐婚,什么人敢嫌弃苏婵?      故而眼下柳氏心里的唯一倚仗便是苏妁!只要把苏妁哄好了,她便不愁荣华,不愁佳婿!      念及此,柳氏赶忙又仔细端了端苏妁今日的发髻妆容的衣着,看看哪儿还有不妥帖的地方好抓紧献献殷勤。      可寻了半天,处处完美无暇,那张标志的小脸儿欺霜赛雪,浓妆淡抹各有风情,可清丽,可旖旎,任她平日里如何眼尖,在她脸上也总挑不出个错处来。      最后柳氏只得无事找事的伸手帮苏妁拢了拢两鬓垂下的丝缕,然后笑着夸赞两句。      说话间,马车已然驻停。有特意在皇极殿外等候的宫女来伺候着几位下了车。      苏妁最后一个踩着步梯下来,见扶她的正是之前在皇极殿小住时,专门贴身伺候她的平竹。这丫头也算是与苏妁共患过几回难,是以再次重逢,苏妁也觉欣喜。      想到这丫头之前就因为太老实总被欺负,苏妁拉她的手小声问了句:“在宫里过的可还好?”      平竹笑笑,眼中满布感激:“自从首辅大人给苏姑娘下了聘礼,宋吉公公就将平竹安排为日后专门伺候首辅夫人的掌事女官。故而如今在宫里大家都……”      平竹娇笑着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她虽没把话说下去,但看表情便意思明显。如今非但没人敢再欺负于她,反而还都来巴结她了。      苏妁欣慰的笑笑,这时听到后面的马车也驻停,接着便见几个小太监迎过去,伺候着她的大伯二伯及大哥下了马车。      这时宋吉也从里面小碎步子迎了出来,走至苏妁身前微微颔首,恭敬问道:“苏姑娘,首辅大人有要紧公务还在御书房没回来,想是很快便要回了。一会儿皇上皇后也会过来同几位长辈一起用饭,不如先招呼着长辈们去大殿用杯茶?”      听着宋吉这话,苏妁略觉得怪异。自己与家人进宫同为皇极殿的客人,宋吉为何不自己安排好,却反过来问她?      倒是桐氏在一旁看的明白,皇极殿的下人,这是已经在拿苏妁当这里的半个主子了。      苏妁虽不解,但毕竟这皇极殿她要比别人熟悉些,便依宋吉的提醒招呼着几位长辈去了大殿。热茶早已备好放置于各椅旁的方几上,一进殿门,除了苏妁外的每个人,皆惊呆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约在23点整。 凡今日两章任一章留言的小天使均送红包一份(早睡的宝贝也不用担心噢,明日再看一样有效,汀汀不会挑前多少名的,所有人都有哒~) 另外祝大家中秋快乐!之前汀汀说过会挑时间爆更补偿昨日的短小君,那么十一长假奉献给大家啦,会万更,么么哒~   第123章   大殿之上雕甍绣柱, 崇隆严丽,四处龙烛齐燃, 锃光溢目。放眼四壁,皆是走鸾飞凤。脚下所踩, 乃是镂金铺翠。      这般玉楼金殿, 大家也只在说书的先生那儿听过, 当时不过一乐, 竟不想这世上真有如此奢靡之地。      长房二房这等升斗草民没见过如此世面便也罢了,桐氏身为从四品官夫人,平日里也跟着苏明堂拜访过不少达官显贵的府上,可此次进宫, 还是开了眼界!      这等的富丽堂皇下,他们站在门口处, 连迈都不敢迈进,生怕鞋底儿脏了这玉石地面儿。      “这……”苏明远略显为难的看看大哥苏明山,指望他拿个主意。      可苏明山一介商人, 亦是头回进宫,看着纷华靡丽的大殿迟迟不敢进入, 最后又将目光投向桐氏。      “妁儿,”桐氏唤了这声,苏妁才转头去看, 原来方才还并行的诸位长辈,竟齐齐驻步于门外。      正想问是怎么了,苏妁看到娘点了眼地面, 顿悟过来。竟是她粗心了,忘记当初自己刚进皇极殿时,也是被这纷华靡丽震慑住,不敢落脚。      “娘,大伯大娘,二伯二娘,没事的,直接进来便好。”边说着,苏妁又倒回去搀扶桐氏,怕她步子太过束缚而滑倒。      大家落坐后,宫婢们又来奉了茶点添了茶,将先前备好的五分满的杯盏添至八分,一来续温,二来淡释。      “平竹,让她们先都退下吧,待首辅大人回来后再来服侍。”苏妁轻声吩咐道。      “是。”行过告退礼后,平竹带着众宫婢们退下。      方才几位长辈的拘谨苏妁看在眼里,既然这会儿谢正卿不在,她也不想让大家这么端着。      可苏妁这句话在苏家众人看来,却是有了这皇极殿的主子威仪。如今亲眼见了这些,桐氏心下也愈加安然。看来苏妁在宫里呆的那阵子的确未受什么委屈,皇极殿上上下下待她皆恭敬有加,无半点儿贱视。      接着苏妁劝了几句让大家松泛些的话,苏家众人便也稍稍放松下来,开始品品茶,尝尝宫中御厨做的糕点。      这会子没有下人在,苏婵也大胆起来,起身去看那些打从一进门就令她好奇不已的陈设,诸如多宝格上的一应珍玩,麟凤龟龙四座落地碧花瓶等。      原本苏妁劝解大家是因着大家实在拘束,可她也未想苏婵会这般的‘不拘束’!虽说这皇极殿她已极熟悉,但也不敢像苏婵这般肆无忌惮,如入无人之地般东拿西拿的。      正想开口将苏婵叫回来,这时苏妁听到守在门外的下人齐声恭敬的行礼:“大人。”      “苏婵!”苏妁急忙唤了一声,生怕苏婵的举动会惹得谢正卿不悦。      可被苏妁这一声急唤,苏婵竟意外将手中把玩的一只玉蟾蜍脱了手,摔在地上。那玉蟾顿时被摔断了一条腿儿。      而谢正卿进入大殿时,正巧目睹了这一幕。      他今日为与苏家人一同欢庆中秋,不想官威太甚而让人有踧迫之感,故而特意先回房解了冠服,换了身便服来此。可苏明远与柳氏见到他来,还是吓的立马跪了下去,双双齐声求道:“首辅大人饶命!首辅大人饶命呐!小女没见过世面……”      他们害怕倒也不是没有道理。玉蟾亦为月亮的别称,中秋佳节本该万事圆满的好日子,却偏偏摔断了玉蟾的一条腿,这倒是有几分月缺难圆的隐意。      苏婵深知自己闯了大祸,可也正因着太过害怕竟连身子也僵住了,连跪也不知跪,只痴痴的杵在那儿瑟瑟发抖!      此事可大可小,苏妁见谢正卿脸上喜怒难辨,干脆自己也跟着跪下,恳切说道:“大人,是苏妁的妹妹没规矩,失了分寸,还求大人……”      “你这是做什么?”深深蹙起眉头,谢正卿急急上前几步,将苏妁搀扶起来,动作有力却温柔。      苏妁抬眸正巧对上谢正卿那双幽黑的双瞳,一下便撞进了那无尽的温柔中。她此时知道谢正卿并没有生气,可自己心下仍是愧疚难当。一点东西倒是无所谓,可是大好的日子,寓意却变了。      可谢正卿确实是未看在眼里,他从不信这些寓意妄言,偶尔敬之也不过一时兴起。左右不过是一个小摆件儿,摔了便摔了,他又怎会真的往心里去。况且今日与苏妁还有她的家人共度中秋佳节,他心情极佳,便是那只玉蟾为普通宫婢所摔,他也不欲责罚。      见首辅大人未因此事动怒,稍稍不那么怕了的苏婵也后知后觉的跪了下来,泪眼婆娑的哭道:“首辅大人饶命!是民女莽撞笨拙,无意闯了大祸,还请大人恕罪!”      摔个小摆件儿谢正卿虽不在乎,但大好的节日为点事就哭哭啼啼的,却当真犯了他的忌讳。若是这会儿在此哭啼的是旁的什么人,怕是早已受到他的严惩,不过既然是苏妁的家人,他便也无意计较了。      宋吉自是了解,见苏婵惹得大人不悦,赶忙上前将苏婵扶起,小声劝道:“我说苏婵姑娘,大人是请诸位来宫里共度中秋,同赏明月的,这么好的事儿,哭就将喜给冲没了~”      经宋吉这一提点,苏婵立马止了哭,转头拭掉泪,然后强撑出一副笑脸儿的回过头来,再次行礼。这次却是动作轻缓,柔情绰态尽显,倒似私下里刻意练过。      “蒙大人宽恕,民女苏婵谢过大人。”      苏家众人见首辅大人无意计较玉蟾之事,也一并跪地行礼,恭恭敬敬道:“见过首辅大人。”      见家人皆行礼,苏妁只得再跪一回,先前是赔罪,这回是正式行礼,自然不冲突。只是还不待她膝盖着地,便又被谢正卿的一只大手搀住拽了起来。      “对不起。”苏妁小声抱愧道。这话轻的也只她跟前的谢正卿可以听到。      “都免礼吧。”谢正卿松开搀在苏妁臂间的手,往先前被摔的那只玉蟾走去,并将之拾起,展给大家看。他知苏妁心里仍惴惴不安,但想打消她的这种顾虑。      便道:“五代时曾有个人叫刘操,乃燕王刘守光的丞相。一日,有道人来访,取出十只鸡蛋与十枚金钱,每只蛋上放金钱一枚,其上再垒另一只蛋,如此层层垒叠,直至摇摇欲坠。刘操道:‘危险!’道人却道:‘如今的你,亦危如累卵。’刘操便问:‘如何才能破解?’道人不答,只将累卵推倒,金钱鸡蛋碎了一地。刘操顿悟,当即解了相印,砸了家中所有宝物,离开燕国。之后他又遇到那位道人,方知其为汉钟离。不久后,燕王果真遭遇被剿之祸,而刘操已拜汉钟离门下,修炼成仙,道号‘海蟾子’,自此更名刘海蟾,人称刘海。之后他降服了一只祸害人间的蟾精,打斗中伤蟾精一脚,只余三脚。自此蟾精臣服于刘海,将功赎罪,使出吞吐金银的绝活,造福世人。从此,刘海和那只三足蟾便成为招财神。据传三足蟾可辟五兵,镇凶邪,助长生,吐宝发财,财源广进。”      说到这儿,谢正卿走到苏博清跟前,将那只三足玉蟾递给他,并道:“我记得你家好似是开布庄的,那么这只三足玉蟾便作为中秋之礼赏给你,想它可保你家财运亨通。”      苏博清受宠若惊的接过那只三足玉蟾,拉了拉身旁的爹娘,三口一同给首辅大人行跪礼致谢。      道免礼后,谢正卿回到苏妁跟前,淡笑着望她。见她眸中释然,不再为先前之事感到愧疚,他便安心。      之后冲众人笑道:“今晚宫里会舞火龙,烧宝塔,并请了高僧作主祭一同拜月祈福。还请诸位随我一同移步至御花园。”      说罢,谢正卿给苏妁使了个眼色,苏妁便乖顺的走在他身侧,一同往皇极殿外走去。      桐氏等人紧随其二人身后。不只桐氏,其它人此时也与桐氏所想的一样:苏妁此时伴在谢首辅的身侧,若抛开身份不言,单论样貌,真可谓天作之合!一个是俊极无俦的掷果潘郎,一个是柳亸花娇的窈窕淑女。单是看着,便觉天造地设。      桐氏之前对这位未来的女婿有着百种猜测,独独缺失了这一种。她确实未有料到,手握重兵权倾朝野的当朝首辅,竟是这般……      只怪自家老爷为人太过本份,上朝就只议政事,根本无心关顾其它,竟从未向她提起这位谢首辅是如此的风流倜傥!      如今,真可谓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         第124章   御花园内的青龙湖, 满月倒映,疏影横斜。      湖中有个湖心水榭, 未置亭阁,只一平台, 上有宫中舞姬流水桃花般于水上翩跹而舞。      而青龙湖畔, 面湖的观礼台拢共分为三部分。      中间部分为大齐皇帝朱誉晏与当朝首辅谢正卿, 肖皇后坐在朱誉晏身侧, 苏妁则坐在谢正卿身侧。      左边部分则为后宫众嫔妃。因着今日的喜庆,故而凡是才人之上的位份,皆来赴此中秋盛会。四妃自是坐于首排,九嫔则分两排居于四妃之后, 而三排后只能站着观礼的便是些昭仪、婕妤、美人、才人等。      右边的部分便是苏家人。桐氏、杨氏、柳氏三位妯娌加上苏婵坐在第一排,苏明山、苏明远、及大少爷苏博清坐于第二排。因是自家人, 排列自然没那么多规矩,完全是依着个头而来的。      因着苏妁陪首辅居于正中,故而苏家三房加起来拢共也就七人。较之左边密密麻麻挤在一处的后宫嫔妃们, 右边则显得很是松乏,视角也相对更好一些, 这不免引来左边几位娘娘的羡妒。      “丽嫔姐姐,怕是往后不只前朝,就连咱们后宫都要二分天下了~也不知这位苏姑娘能独宠到几时?”在第四排站着的赵婕妤俯身向坐在自己前面的丽嫔说道。说话时她不只小声, 还拿帕子掩了口。这种话不吐不快,可也不想大好的日子徒惹了麻烦。      丽嫔为一宫主位,素来照拂着同宫而居的赵婕妤, 故而也知她是出于信任才敢跟自己说这种话。但还是狠狠剜了赵婕妤一眼,小声提点了句:“你忘记怡嫔是怎么死的了?”      这句话也没将赵婕妤吓住,她反倒直起腰直勾勾的瞪着坐在谢首辅身旁的苏妁,眼底尽是鄙夷。      说起这苏妁来,也算是后宫里的名人儿,别看她人不在后宫,却是后宫人人都听过她的传说。谁都知道当初正得圣宠又怀了龙子的怡嫔,便是惹着了这位主儿,才落得个一尸两命的悲惨下场。      不过赵婕妤心里却是不服的。      虽说她看着苏妁也觉得美,但放在百花争艳的后宫里头却不算个什么。后宫女人要么占个最妖艳,要么占个最清丽,再不然占个最有才情、最贤惠,也总算是得了身为女子的一方极致。      可这苏妁,说妩媚又掺着几许纯稚,说清丽又搀着几许妖冶,才情贤惠更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却凭何她能超然物外,独霸一人心,无需像后宫女人那般争宠?      偏偏她独霸的这人,还是比她们一堆女人争来争去的那位还要尊贵!她的存在,简直是对后宫所有女人的羞辱!      赵婕妤这厢正来气,身旁的叶赫那氏昭仪却正巧蹭掉了发簪,那发簪朝着赵婕妤的脚面儿就坠了下去!虽未戳伤,却也凭空给她又添了把火!      叶赫那氏乃是异族妃嫔,故而虽说比赵婕妤略高一阶,赵婕妤却打心底里就觉得她轻贱。      趁叶赫那氏弯腰捡金簪之际,赵婕妤佯装看不见,故意踢了那金簪一脚!这一脚力道倒是巧,直接将那金簪送入了青龙湖里。      “你!”叶赫那氏直起身来,羞愤的瞪着赵婕妤,眉头一蹙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支金簪是我阿玛与额娘的定情之物,送我入宫时才予我留念,你竟然……”      “哼~”赵婕妤冷嗤一声,根本未将叶赫那氏的控诉放进眼里,只注视着湖面,冷飘飘的说了句:“那就让你的阿玛与额娘再定一次情呗。”      遭此羞辱,叶赫那氏自然气不过。异族嫔妃在宫中虽不受敬仰,却也有着直来直去的性格,最吃不得哑巴亏。      故而叶赫那氏离开观礼台,径直跑到皇帝皇后身前跪下,哭诉起方才受委屈之事。      见叶赫那氏为这点儿小事不依不饶,赵婕妤也怕事情闹大,赶忙也离开原位,跪在了皇上皇后面前,一脸无辜的解释道:“皇上,皇后娘娘,臣妾方才只是站的脚有些酸了,活动了下筋骨而已,并不知踢了什么金簪啊!这金簪不应是戴在头上的吗,怎会在地上?臣妾真的是没料到呀,臣妾冤枉……”      见双方各执一词,朱誉晏也心烦这些后宫琐事,便冲肖皇后道:“这种小事,你看着办吧。”      “是。”肖皇后恭敬的朝皇上点点头,转头对叶赫那氏言道:“既然是赵婕妤给你弄丢了,那本宫让她再赔你一支便是。”      叶赫那氏自然心有不甘,以为是自己先前哭泣所致,没将话意说清,便又加重重述道:“皇后娘娘,那只金簪乃臣妾的阿玛与额娘当年定情之物,于臣妾而言自是珍贵无比。”      “那就本宫挑一件赔你好了。”      叶赫那氏先是依礼叩头谢恩,但抬起头来时口中却道:“谢皇后娘娘,但臣妾遗失之物无可取代……”      这下肖皇后也有些不耐烦了。每逢这种节日,她最心忧的便是首辅会让皇上难堪,如今后宫竟也不消停出来闹事,徒落笑话!      肖后起身,怒容可掬:“我紫禁城珍宝库中西赆南琛数不胜数,随珠荆玉琳琅满目,哪件不比你那小地方来的一支簪子金贵?本宫说要赔你,你还有何不满的!”      这话犹如一盆冷水泼在叶赫那氏的头上!在她认为后宫之主本应大中至正,赏罚分明,却未料如此不公。其实她也知赵婕妤赔不出一模一样的,原本只想着在皇上皇后的公道主持下,赵婕妤能认识到错处,真心道歉。      看来她是等不来这公正了。      不过叶赫那氏也不是什么软柿子,眼见帝后不肯为她主持公道,便想起方才赵婕妤所说的那话,既而大声禀道:“就算皇上皇后认为臣妾此事只是小题大作,那先前赵婕妤还出言玷辱首辅大人与苏家姑娘!”      闻言,赵婕妤登时面露惶惶之色,拨浪鼓似的摇头解释道:“没有,臣妾没有……”      只是赵婕妤这解释却不是冲着朱誉晏与肖皇后的,而是面朝谢首辅的。她心中自然拎得清,眼下谁才是最要命的那个。      谢正卿先是看一眼身旁的苏妁,冲她笑笑以示安慰,似是怕她听到旁人诟谇自己而不自在。既而握住她的手,转头问跪在地上的叶赫那氏:“她说苏姑娘什么了?”      叶赫那氏见终于有人可倚仗,便如实道来:“赵婕妤嫌自己站得靠后,看不清湖内舞蹈,故而怨怼苏家人。还说:往后不只前朝,就连咱们后宫都要二分天下了。也不知这位苏姑娘能独宠到几时?”      “臣妾没有……臣妾真的没有!是叶赫那氏诬陷臣妾……”赵婕妤的眼睛在帝后及谢首辅三人身上转来转去。      “臣妾有没有诬陷赵婕妤,一问丽嫔娘娘便知!方才丽嫔娘娘还斥责赵婕妤口无遮拦,周围的人可都听见了!”叶赫那氏也不退让。      一听攀扯出自己,丽嫔也赶忙过来解释,先是给帝后行礼,接着也只得认道:“赵婕妤是说了那话,但臣妾诘责过她了。”      丽嫔虽与赵婕妤私下交好,但如叶赫那氏所言,方才周遭的人皆听到了她斥责赵婕妤,若是这会儿为了保赵婕妤而矢口否认,犯下包庇之行那也不值。      见丽嫔都认了,赵婕妤也不敢再抵赖,只得朝着谢首辅求道:“首辅大人,是我一时失言,还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一女子计较,更何况我服侍皇上多年……”      “住口!”肖皇后怒喝一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自从她得知今日同首辅一起观礼赏月,便怕再出现上回皇上寿诞时之窘境。故而事事小心,却不料又闹出了这乱子。如今她罚也不是,不罚也不是。      若不罚,谢首辅这关她过不去,指不定谢首辅一个心中不悦,过会儿会给皇上更大的难堪。      但若罚了,亦是等同当众打了皇上的脸。皇上的后宫,皇上的枕边人,竟因私下说了句外臣与民女的坏话而受罚,这传扬出去……      两难之际,肖皇后终是想到一个合理说辞,便开口道:“皇上,臣妾年前新制的宫训中有一条为,后宫嫔妃不得私议前朝重臣家务事,赵婕妤罔顾宫训,臣妾必会严惩。不如就罚赵婕妤每日抄写宫规百遍,直至重阳?”      朱誉晏知道肖皇后此举是为他争取颜面,但这不痛不痒的罚抄,怕是不能让谢正卿满意。朱誉晏微微侧头看向谢正卿,多少带着几许请示之意。可谢正卿正眼都不给他一个,显然是觉得这处罚太轻了。      为免谢正卿开口后更加难堪,朱誉晏识趣的自己驳回皇后的建议:“皇后对待后宫众人素来太过仁慈,有的时候该要严惩的不可姑息!”      肖皇后见朱誉晏自己都这样说了,便只得恭顺听从:“是。”      既而转身对着赵婕妤说道:“那就赏你二十巴掌,作为日后谨言慎行的告诫!”      眼见帝后都保不下她,赵婕妤也不敢再求饶,只得准备受罚。可就在皇后的贴身嬷嬷上前欲赏巴掌时,首辅大人又出言制止了。      他好似刚想到个有趣的点子,便道:“值此中秋佳节,本该合宫美满,不宜动刑罚。这样吧,赵婕妤位份低,既然嫌站得靠后看不清湖中景色,那不如稍后的火龙舞,便由赵婕妤上船配合,将功补过。”      旁人开口,多少还带些转圜余地,但谢首辅开口便成定局,无人敢再说什么。接着便有几个侍卫上前,将赵婕妤带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23点噢~   第125章   秋风徐徐, 带着淡淡的寒意。      苏妁坐在铺了貂皮的扶手椅中,身后披着自己的兔绒斗篷, 身前还盖着谢正卿的玄狐大氅。非但不觉得有半点儿寒冷,反倒还捂得有些热。      青龙湖中, 远远泛来一队小舟, 首尾相接, 鳞萃比栉。待近些, 苏妁才影影绰绰的看到那十几只小舟上除了划桨的船夫,还各站着一名身着大红短打扮的侍卫,凌空高举着双手,好似在合力托举着一只巨物!      待那船队划得再近一些, 便见湖畔一队侍卫拉好满弓,整齐的射出一排火箭!      这阵势有些吓到苏妁, 她不禁打了个激灵!谢正卿一直握着她的手,自有感觉,转头稍稍朝她倾身, 附上她的耳畔亲自介绍道:“中秋的火龙舞,是宫里的习俗, 趋吉避凶,消灾降福。看上去蔚为壮观,但无需害怕。”      说罢他离开苏妁的耳畔, 手上却握得紧了几分。除却谢正卿说的这些外,苏妁还从他的眼中看出一种让她看好戏的意味。      那些火箭直插在红衣侍卫们托举的那条龙上,龙头以藤草及榕树叶扎成, 龙身则由稻杆扎成,上面还插着窜天爆竹。那火箭引燃龙身的同时,爆竹接二连三响起,窜至半空炸成一朵朵花儿!      前一瞬那爆竹的炸响声震撼寰宇,惊吓了众人,但这种极致的震撼很快波及了观礼台的各席位,一时间群情鼎沸,不论位高位低皆忍不住离开座位手舞足蹈,欣喜若狂!      “娘!这火龙舞好厉害啊!”苏婵早便站起,激动万分的扯着柳氏的胳膊,已不知用何语言来名状此刻的兴奋。      柳氏也同旁人一样站着,被这场景感染的快要哭了。明明是欢喜的不得了,她却不知为何激动到极致竟是想哭,安抚了右侧的女儿,又回头看自家老爷,似是欲分享这一刻的动人心魄。      桐氏一边是为这气氛感染,心下雀跃。一边又略感遗憾,心道若是苏明堂这会儿也在多好。便可与她一同看这烟火盛景,也一同看谢首辅是如何的待妁儿好……      谢正卿原本安稳坐着,这些东西虽震撼,却也不足以撼动他。但看苏妁激动的自椅子里弹起,他也不得不跟着起来。此刻他的手还半掩在苏妁的耳朵上,见爆竹都响的差不多了,才缓缓移开。      先前那几声最响的爆竹,他怕苏妁这胆小性子又要吓得打哆嗦,便提前帮她捂了捂。这样一来苏妁既听到了那动静,又不至于太震耳欲聋。      那满空花火坠落,虽离观礼台甚远,但视觉上却仿佛要袭向观礼台似的。虽明知那只是错觉,但苏妁还是激动的尖叫着转身扑进谢正卿的怀里!      谢正卿温柔的轻抚她背,又将手罩在她的头顶,似这样能给她安慰。苏妁缓缓从他怀里抬起小脸儿,看着他的脸,那眉眼带笑,明媚的胜过满天烟火,她竟看痴了。      这还是谢正卿头一回被苏妁这般看着,恍惚间竟有一丝‘受宠若惊’的错觉。他眸色渐深,似有云雾涌动,想要低头亲吻她,却知道身边有众人,不能举止轻浮伤了她。      苏妁也跟着意识到这情不自禁的动作失态了,赶忙抽开身子与谢正卿空出一人的空当,然后重新坐回椅子里,盖好大氅。她并不是冷,而是羞怯。她不敢回头看娘还有伯伯,大娘二娘他们的表情。      待那烟花渐灭,火龙依旧腾空,观礼台的人们开始坐回席位,静心观看火龙表演。      这时人们才发现,先前的那位赵婕妤正在最后的那只船上,双手持桨拼力的划!      说起来这龙最重的便是龙首与龙尾,而龙头的位置太过重要,自然不敢让生手去划桨,故而便将赵婕妤安排在了龙尾的位置。承受的重,万一有失误也不至影响了整只船队。      话虽这么说,但船队自然也不敢有失,托举龙尾的那个侍卫为难的说道:“我说赵婕妤,您身份尊贵,小的原是不敢说您什么,但您这样不用力咱们是都会受责罚的呀!”      “我真的已经尽力了……我手都肿了……”赵婕妤带着哭腔儿的委屈道,她只觉自己手上越来越没劲儿,仿佛下一刻便会不由自主的松开那木桨。      那侍卫也快哭了,“可是赵婕妤,这龙尾与龙身乃是插接相连,若您划的慢了掉队远了,这龙尾与龙身是会断的!”      一听这话,原本早已力竭的赵婕妤又似满血般,使出全身力气划动!这龙乃是风调雨顺,象征祥瑞的圣物,若当真断了尾,只怕她接下来要面对的责罚会更加严酷!      船上的赵婕妤拼出命去划桨,观礼台上的人则笑逐颜开的看着那火龙缓慢舞动。      方才苏妁趴在首辅大人怀里撒娇的那幕,苏婵也看到了。她这时才恍悟似的明白了一个道理,难怪苏妁能征服男人,原来是靠着这副本事。真是人不可貌相,平日里看苏妁那么的乖巧老实,却不料对待男人如此的有手段。      苏婵想着自己之前在皇极殿摔了那只玉蟾蜍,首辅大人若只是为给苏妁面子,不想责备她,那么只说此事不予追究便好。可他偏偏还又说出那样一个故事,以平复闯祸的她心中愧疚。      如此说来,首辅大人竟是个温柔的男人,比杜晗禄要温柔的多。苏婵心中有了种猜测,苏妁之所以能笼得住首辅大人的心,大约是太多女人被那些外界所传的虚名给吓住,畏惧谢首辅杀人魔头的名号,不敢靠近,这才让苏妁一人独占了。      若是旁的女人也大起胆子来,在首辅面前撒撒娇,未必就不得宠。      如此想着,苏婵竟有些后悔那时的鲁莽的。若她那晚未急着与杜晗禄私定了终生,若此刻她还有副干净身子,凭着她与苏妁的这层关系,倒是最易近水楼台先得月的。      奈何都是命……      苏婵情不自尽的哀叹了声,一旁的柳氏听见了,以为女儿又在为赐婚之事心烦,便小声安慰道:“婵儿放宽心,娘一会儿再去帮你求求妁儿,定要她趁今晚良机,求得首辅大人的赐婚!”      柳氏虽没从女儿口中听来那晚的真话,却也通过她想求赐婚的举动猜了个七七八八,若能攀上杜家这种门楣,柳氏自是满意的。      故此,柳氏一直瞄着苏妁的方向,不久后终于等到她起身去净房时,柳氏也趁大家看表演不留意间悄悄离了席位,跟了上去。      “妁儿”      “妁儿”      因着表演声喧闹,加之宫中贵人多,柳氏不敢肆意大喊,故而一连唤了两声苏妁才闻听回头。然后纳闷的看着柳氏,问道:“二娘也去净房?”      “不去不去,二娘是有村事想求你帮忙。”柳氏知道说话时间珍贵,不敢废言浪费,便径直入了主题,“婵儿之前业已求过你了,二娘再来求你一回,一定不要让你妹妹在外吃了哑巴亏!婵儿既然这么急切的求赐婚,定是已被那杜家公子……”      说到这儿,柳氏佯作痛心的垂了垂头。      毕竟是个长辈,苏妁再不情愿也伸手扶她安慰,“二娘,您放心吧,若是有机会妁儿一定会提的。”      得了这保证,柳氏便心满意足的回去继续看表演了。      苏妁说这话倒也真心,不管柳氏有没有来提,她也都准备寻机试一试的。苏婵是好是坏且先不论,在杜晗禄身上的确是吃了个哑巴亏的,若是让杜晗禄就这么白白糟蹋了苏婵,苏妁也的确看不过去。加之对杜家的一点儿愧疚,她也想解了心结。      从净房回来后,苏妁脸色煞白,有些发愁这种事何时提比较适宜。太高兴时提她怕坏了气氛,不高兴时提她又怕谢正卿不答应。      可她这愁容落在谢正卿眼里,却是另一番猜测。      “可是方才多用了几块凉糕,身子不适?”      谢正卿这话顿时令苏妁羞红了脸颊。他竟以为她是腹中不适才去完净房便脸色煞白。苏妁连忙摇头,急着辩解:“没有不适。”      看她羞红着张小脸儿,谢正卿却觉好笑,这种事也值得害羞?是以他便更加坚定了先前的猜测,只当苏妁是不好意思承认,于是转身朝宋吉命道:“去请太医来。”      苏妁脸上怔然,他这是不相信她没事儿?只得再次重审道:“我真的没有不适,不必请太医!”      怕谢正卿还不信,她又补了句:“我只是觉得有些吵闹罢了,若不然你陪我去园子里走走……”       作者有话要说:  比预计早了一点点嘻嘻   第126章   远离青龙湖, 苏妁随谢正卿来到御花园的另一侧,桂苑。      轻风一起, 花还没寻见,那浓郁远逸的幽香便已袭入心怀!苏妁整个人被那桂子飘香笼住。      往里走去, 就着中秋的皓月, 可见墨绿色的树枝上装点着一簇簇的淡黄。偶有直承银光的, 便似绿叶丛中缀着一把碎金。      “人间尘外, 一种寒香蕊。疑是月娥天上醉,戏把黄云挼碎……”苏妁蓦然想起一首清平乐的小词。      谢正卿驻下步子侧眸看她,花中他最喜的便是桂子,既没有牡丹的俗艳, 也没有幽兰的清冷。他信手摘下一小枝,捻在指尖儿, 往苏妁的鼻尖递去。      念道:“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顿时那抹馥郁香气沁入鼻息,苏妁被那花粉一呛冷不丁打了个喷嚏!谢正卿笑着将她揽进怀里, 好似先前便是故意逗弄她。      缓过劲儿来,苏妁赶紧离开谢正卿身前, 看着他仍捻在手里的那支桂花,怨怼道:“既是花中第一流了,你还舍得将它折断?”      谢正卿将那枝桂花拿在眼前凝着, “既是喜欢的,自然要握在手心儿里。不然留它在树上,再美也只能远观, 不能亲近,徒留遗憾。”      罢了,苏妁也放弃为争辩这些道理而让他不快,趁着他这会儿心情不错,还是抓紧正事。      “苏妁有个可能有些僭越的问题想问,不知可不可……”      “你说。”不待苏妁说完,谢正卿便爽快道。      苏妁将头低了低,鸦羽色纤睫遮蔽下去,在眼底落下一小片阴影。虽明知冒犯难以启齿,最终还是一咬牙问了出来:“你给杜淼大人空留了个虚职,不知是杜大人能力不及,还是因着杜晗昱之事对他抱有成见?”      “哼,”谢正卿冷嗤一声,伸手勾着苏妁的下巴,将她头抬起:“身为国子监祭酒,掌大学之法,肩负为朝廷培育选拔栋梁之才,却连自己的亲儿子都教悔不好。你认为这是成见,还是能力不及?”      谢正卿这话语气不重,却听着似有不悦,苏妁被抬着下巴不得已的望着他的脸,眼神却慌乱的四下里闪避,不敢回答。      她就知道,这情哪是那么好求的?      见她不答,谢正卿眉头一蹙,眸中带着愠色:“杜家人居然找上你了?”      “没有!”苏妁忙摇摇头,这点她还是要急着撇清的。接着便如实说道:“是杜大人的长子杜晗禄,与苏婵相好了。”      苏婵这名字谢正卿虽是头回听说,但也猜到定是苏妁两位伯伯的女儿,毕竟他知苏明堂只苏妁这一女。      苏妁还是又特意解释了下:“就是先前在大殿上,不小心摔坏玉蟾蜍的那个。比苏妁小几日,是苏妁的妹妹。”      “原本这样,”谢正卿稍拖了下长音儿,若有所思,之后又道:“她若不是你妹妹,怕是这会儿比赵婕妤还要惨。”      “谢过大人的宽宥之恩!”苏妁突然严肃认真起来,曲膝欲给谢正卿行礼。却被他一手搀住了。      他道:“不要做这种毫无意义的谢恩,若真想谢,就换种方式。”      说罢,谢正卿用力一提,不只瞬间将苏妁的身子提了起来,还令她一时失重站不稳,整个人向后仰去!谢正卿则一手环住苏妁的腰枝,一手抵住她的后背,强行将她推向自己。      既而一俯身,顺势将唇覆在了苏妁的唇上。惊慌失措间,苏妁就这么被他给含住了。      虽总有这样那样的因由,但几轮小住下来,谢正卿早已习惯了苏妁在他的屋檐下,睡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自她这回走后,他再忙亦觉身心掏空。而这几日积攒下来的相思之情,此刻顿如炸开的烟花般,耀满心田。      苏妁弥茫双目,予取予求,任他施为。那烧灼感袭满她全身各处,将脸颊烧红,很快她便觉目饧颜晕,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不受控的发出些咻咻娇喘的声响。      她的反应倒似愈发刺激了谢正卿,他的吻更加的霸道,将她欺到身后粗大的树干上!他炙热的身体与粗砺的树干一同夹着她,搓磨着她。      咂吮间,苏妁只觉体内暗潮涌动,一股春流由下及下,缓缓溢出……      苏妁娇媠的趴在谢正卿的肩头,虽说每次被他亲吻都会特别的紧张和抗拒,但她骨子里却又有些不知羞的在享受着那种刺激。      她这是怎么了?堕落了么……      谢正卿将苏妁抱离树干,手在她背后轻揉了两下,与她四目相对,眼底尽是怜惜。先前是他一时忘情,失态了。那树干有多粗砺,便是她身上披着他的狐毛大氅,怕是也会被硌疼了。      “我弄疼你了?”他柔声问道。      苏妁有些不知这话如何接,只轻轻的摇摇头。凭良心讲,谢正卿尽管使了大力道,却也真没让她觉得哪里疼。只是此刻仍被那种奇怪的愉悦包裹着,她的情绪有些破不出来,甚至腿还有些发软,若不是被他抱也似的搂着,她真要立不住了。      苏妁突然觉得自己无比需要谢正卿,这个坚实的依靠。      她眸带春情,如烟似水,虚无缥缈的望着他。明明已是近在咫尺,却好似隔了千山万水。      这距离还是不够。      苏妁不顾矜持的往谢正卿身上用力贴了贴,闭上眼享受了良久的宁静后,缓缓睁开,小声说道:“为苏婵与杜家公子赐婚好吗?”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谢正卿却是爱听的紧。他俯下头在她侧脸上亲吻一下,以宠溺至极的语气轻声喃道:“你说了便算。”      苏妁早便想好了,只需求得了赐婚,那么复与不复杜淼的实权又有何干系?      圣旨一下,杜晗禄敢不娶苏婵么?杜家无非是想要个体面罢了,有了首辅借皇上之名亲赐的大婚,也算是全了杜家的颜面。      至于实职,她反正业已提过了,便算兑现了承诺。谢正卿若觉得杜淼可堪重用,自会复他职权。若觉得不堪用,自会继续晾着他。这些都不是她可干预的。      待温存甜腻够了,苏妁随谢正卿回了观礼台。此时主要节目已然表演完毕,只余水榭上的歌舞助兴。      大家正围桌而坐,恭候着首辅大人回席启菜。      见谢正卿走来,众人跪地行礼,连朱誉晏与肖皇后也起身敬迎。宋吉则悄悄小碎步子应上前来,小声问道:“大人,是否可以启菜了?”      “启吧。”谢正卿这句刻意说的大声,既通“起礼”使得大家起身,也通“启菜”回应了宋吉。      主席之位,只坐四人:皇上朱誉晏,首辅谢正卿,及肖皇后与苏妁。而其余则另分五席,苏家人热热闹闹坐满一席,高阶的嫔妃也同坐一席,低阶的则分三席而坐。      用饭前,谢正卿私下给宋吉吩咐了几句,便见宋吉急急忙忙回了皇极殿。      待饭用至尾声时,宋吉取来了圣旨,当场宣读。      朱誉晏看着宋吉一本正经的念“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心下不由得嗤笑!他便是圣旨中的皇帝本尊,可他却也是同这里的每个人一样,堪堪得知自己又下了道旨。      可这种事情总在发生,他习惯了,除了心底里笑笑,并不会怎样。只一脸严肃的坐在龙椅里,继续听着宋吉宣读圣旨。      “兹闻国子监祭酒杜淼之长子杜晗禄,人品贵重,孝思不匮,早至弱冠,仍未婚配。又闻督察院右佥督御史苏明堂之从女苏婵,夙成敏慧,品行纯淑,已至及笄之年,待字闺中。      二人实乃郎才女貌,天缘凑合。朕躬闻之甚悦,欲成佳人之美,特将苏婵许配予杜晗禄为正妻。望汝二人和如琴瑟,相濡以沫,白头相守,勿负朕心。      钦此。”      接此圣旨,苏明远与柳氏眼珠子瞪的快要掉到了地上!柳氏虽一再相求,却也未料到这事情办的如此利索,饭还没用完,旨便拟好了!苏明远更是不知她娘俩儿私下里找过苏妁,故而此旨一接,完全吓懵了。      苏婵心中也喜,却不似头几日那般期待。头几日她的确已将杜晗禄认定为此生良配,可今日进宫后,她又起了更美的贪慕。      或许她不该这般短浅的认为嫁入官宦之家,便等同飞上了枝头。可任她飞得再高,燕雀还只是燕雀。      若想变成凤凰,便要择良木而栖,立最高之枝,沐天地灵气,承万物精华。      而这最高的高枝儿……便是在这紫禁城里。      饶是心中盘旋着诸多巧思,苏婵还是脸上笑着接了圣旨,再三口头谢恩。      此圣旨一式两份,一份在此宣读完赐给了苏家,另一份则直接派传旨的公公送去了杜家。      因着是中秋佳节团圆日,杜晗禄今日便留居于父亲的府中,正好父子一同接了这道旨。      恭敬的接下旨,又打赏了宣旨的公公后,杜淼回大堂纳闷的看着杜晗禄,奇道:“首辅大人怎么会突然给你赐婚?还偏偏是苏家!”      玉玺早已旁落,杜淼自然知道这圣旨只有谢首辅可下。      见事已办妥,杜晗禄便也不再隐瞒,如实将自己与苏婵的关系告诉了父亲,并讲明自己所图:“父亲,苏婵虽不值一提,但她是苏妁的妹妹。如今谢首辅给苏家下了聘,咱们若是再与苏家结了亲,日后便与首辅大人沾亲带故!儿子定会早日想法子复了爹的实职,重振杜家声威!”      杜淼先前只顾着惊,也没细细盘算这其中的利弊得失,经杜晗禄这么一分析,他也渐渐开了窍,脸上露出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注:“兄女”“从女”“犹女”皆为古代对“侄女”的叫法。一般赐婚时如果直系亲属位阶不高,会优先选用家中位阶高的近亲来定义出身,所以介绍苏婵是苏明堂的从女,而不是苏明远的女儿。 二更22点前噢。   第127章   满月当空, 两辆马车辘辘驶在长街上,往苏府而去。      夜虽很深了, 苏妁却仍从车窗中看到外面的一片灯火通明。今晚是中秋夜,阖家团圆的好日子, 故而人们都舍不得睡, 围炉赏月叙叙家常。      方才在桂苑时, 苏妁也说赏月, 谢正卿却说只想赏她。想起这话,苏妁的嘴角情不自禁的浮出一抹春意。      放下车窗帘子,她低头看看手中捧着的琉璃罐儿,里面一条凤尾鹅头红的丹凤鱼儿正在活泼的游来游去, 这是今晚谢正卿送她的。      丹凤金贵,尾鳍较之身长还要长出几分, 薄如蝉翼,秀美流媚。这次拢共便献进宫两条,一条蓝丹凤, 一条凤尾红鹅。      谢正卿将凤尾红鹅的这条送与苏妁,自己则养着那条蓝丹凤。说这两条鱼儿本是一对, 待她进宫了,两条鱼儿便可重新团圆。      想及此,苏妁嘴角那抹春意更盛, 她用力咬着下唇想掩盖,却是藏不住了笑意却藏不住玉颊的羞红片片。      桐氏,柳氏, 杨氏三位长辈只顾着商议苏婵的婚备,并未留意苏妁,但坐在苏妁对面的苏婵却将这些全看在了眼里。      苏婵自然看出苏妁是动了情,心中更觉妒嗔!头几日还说什么拒婚,冒着被治罪的风险也绝不嫁给谢首辅,这会儿又……      只怪她之前太单纯,苏妁说什么她便信什么,竟没看出苏妁骨子里的狐媚劲儿!那两日为了苏妁拒婚,她也是出了不少主意的,现在想来真是可笑!这是拿她当傻子耍么?      “苏婵?你不高兴?”苏妁奇怪道。想着当初几次三番来求赐婚的是她,如今真赐婚了,除了接圣旨那会儿笑了笑,之后便一直苦着张脸。      被苏妁一叫,苏婵恍过神儿来,忙堆出个笑脸儿:“没……没有啊。我高兴,我高兴!”      听苏婵这样讲,苏妁便想着大约是紧张过头了,便拿出几分做姐姐的意思,笑着劝道:“你放心,不只你爹娘会为你大婚操心,大伯大娘和我娘也会一并张罗着,定会让你嫁的风光!”      “呵呵,”苏婵先是干笑了两声,心道说的好听,再风光能风光得过你么!      但接着又好似被这句话点拨了似的,立马转身冲着桐氏杨氏满是感激的谢道:“婵儿给大娘和叔母添麻烦了。”      桐氏与杨氏皆不知这道赐婚圣旨是苏妁所求,一心以为是杜晗禄相中了苏婵,才求皇上赐婚的。故而杨氏便拉过苏婵的手笑道:“说的哪里话!都是一家人,再说婵儿被圣上指婚,也是给咱们苏家添了份荣光。”      其实对于这份赐婚,桐氏心里是有微词的。毕竟苏杜两家自从杜晗昱死后便不睦,原以为两家会老死不相往来,却不料最终还是结了亲。      事以至此,桐氏自不会给这门亲事泼凉水,便客气着附和道:“是啊,御赐良缘这是多大的体面,婵儿真是好福气!”      苏婵收获了满满的祝福,那一瞬倒是真觉心满意足,但接下来稍一理智,脸上喜色便渐逝了。哪里是什么“御赐”,只是拜苏妁所赐罢了。      不久后,马车驻停在苏府门外,桐氏与柳氏杨氏则继续去偏堂谈苏婵的嫁妆事宜,苏妁则急急回了房,让霜梅找来个好看的小鱼缸,将那尾鱼儿放了进去。      看鱼儿自由自在的游来游去,苏妁不仅看得着了迷,脸泛呆笑。      一旁的霜梅看着那鱼儿甚是漂亮,讷讷的问道:“小姐,这是你们今晚吃剩的么?”      “什么!”苏妁圆瞪着双眼,娇嗔的看着霜梅,又气又怨。      其实霜梅哪里懂得什么宠儿,只知道那是条鱼儿,而鱼儿在她心里就只有一个作用,那便是用来做菜!这鱼儿漂亮,她也只当皇宫里尽是吃些山珍海味,连鱼儿都捡着漂亮的搜罗。      “这种鱼儿不是吃的,是养来观赏的,观赏的!”苏妁一遍遍重审,气的就差跳脚。      霜梅也是不解,她知道好看的鱼儿可以养来观赏,就像之前厨房嫌小剩下的鱼儿,苏妁也会拿来养一阵儿,可养到大了还不是吃么?      不过她也不欲多计较这种事,小姐说养着,她便按时喂它就好,什么时候小姐想吃了,就吃。      ***      翌日,正在房里听柳氏絮叨嫁妆的苏婵,听到院子里一阵儿喧闹。      她出去看,见是一只风筝掉落进后院儿,三个丫鬟正拿着争论是交给夫人好,还是扔出去方便让风筝主人寻回好。      苏婵的心立马跳到了嗓子眼儿。      这是杜晗禄与她的‘约定’,若他需要她去初骊苑,便派人来投一只断线的风筝。可苏婵心里是惧他的,想到那晚他对她的疯魔样子,她就打心底里怕,怕的要死!      故而有时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期待嫁入杜家,还是抗拒嫁入杜家。她求苏妁为她作主时,只有一个简单的想法,那就是她人已然是杜晗禄的了,嫁他是唯一的出路,别无选择。      苏婵回屋后脸色煞白的坐进椅子里,完全听不进去一旁柳氏的唠叨,只知道最后柳氏走时,说要去求她叔母借几件带得出门的嫁妆。      独自坐在屋里,苏婵觉得一阵儿寒意袭来。旁人都是盼着与情朗相聚,可杜晗禄给她留下的阴影太重,以至于她害怕再踏进那个大门。      但想到昨晚刚下了圣旨,苏婵又觉得眼下杜晗禄找她去应该不会折磨她,而是为了商议赐婚的事。最后她强按下心中畏怯,换了衣裳出门。      半个时辰后,苏婵到了初骊苑。下人好似早知她会来,故而开门后便直接带着她往公子的卧房去了。      穿过回廊的这一路,苏婵心中彷徨不已。虽然不停的安慰自己只是来商议大婚之事,可手还是不住的抖。      只是见一回都这般害怕,日后真嫁过来了,这日子要如何过?苏婵想着今日见了杜晗禄,定要好好与他说说这事,日后成了夫妻便应你怜我爱,厮抬厮敬。      进了外间,下人便退了出去,只苏婵独自往里走。透过屏风,她看到床上有人影,杜晗禄坐在床上……      苏婵的心随之一紧。      绕过屏风,苏婵果真看到杜晗禄斜靠在床上,一半的帐幔洒下,遮罩着半张床,只杜晗禄的上半身露在帐外。      只是,他的表情有些怪,说不出的怪。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儿,眉头轻蹙,又似有些痛苦的急喘……      他这是病了?      苏婵忙上前去照看,边伸手去撩那帐子,边关切道:“杜公子,你可是身子不适?请了大夫没有?”      “啊——”就在那帐子撩开之际,苏婵一声尖叫,向后趔趄了几步,终是摔在地上。      她看到了什么?      帐子里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骑在杜晗禄的身上!      “杜晗禄!你……”苏婵双眼含恨,泪珠一串一串的滴落,她不太敢相信自己方才所见的那幕,她甚至怀疑方才只是自己眼花了。      随着杜晗禄发出的一声餍足之音,他的事儿告毕,先前□□的女子拽了件衣裳胡乱披在身上,然后羞的低垂着脸下了床,贴着墙边儿躲的苏婵远远的往屋外跑去。      看着那女人的背影,苏婵的心彻底的凉了。她没有看错,杜晗禄床上真的有别的女人,而且是当着她的面儿!      “你为何要如此羞辱我?”苏婵忿忿的撑起身子,怒瞪着杜晗禄,头和手皆止不住的颤抖。      杜晗禄随手拽过条棉巾净了净身,然后披上袍子,下了床。一脸疑惑的往苏婵这处走来,那表情倒好似是她没事找事,小题大作。      他伸手抚上苏婵的头发,声音清越且无辜:“婵儿,官宦之家三妻四妾不是常事么?难不成你还没过门儿便要犯下那妒悍之条?”      “不过你放心,圣上既已为我们赐婚,你便是我的正妻。为全你与苏家的颜面,三年之内我不会纳妾,五年之内不娶平妻。方才那个不过就是府里的通房丫鬟,还不是等你等的心急了,临时松泛下。”      苏婵一把推开杜晗禄的手!那只手方才还按在其它女人的身前,现在就来抚摸她的头发!      恶心!      “杜晗禄!我是首辅大人亲赐给你的,你怎么敢……”苏婵竟觉无言以对,只余羞愤的泪珠子大颗大颗滑下。男人三妻四妾的确正常,可她还没过门儿,他就当着她面这样!      杜晗禄那只被她推开的手,复又抚上她的脸颊,指背轻而缓的暧昧划过,“婵儿,正是因着首辅大人亲赐,我才如此珍视你。非但给你正妻名份,还从京城买了处三进的院子,准备孝敬你爹娘。”         第128章   杜晗禄方才说为她爹娘买了套三进的院子?苏婵站在原地, 娥眉微蹙,神色纠结的与他对视着。      心中想的是爹娘为了留在戊京, 每日赖也似的寄人篱下。来时打的是为她办嫁妆的旗号,那等嫁妆备好, 爹娘就只有被赶回郎溪老家的份儿了。      若是爹娘在京城有了自己的宅子, 那就再也不必每日看别人脸色行事。想及此, 苏婵似是忘记了先前的羞辱。      但她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你真的给我爹娘买了宅子?”      杜晗禄手背滑过苏婵的脸颊, 既而搭在她的肩上,揽她入怀,语气缱绻多情:“自然是真的。就在城南杨楼街南头儿。”      苏婵趴在他怀中顺从无比,还有几分小窃喜的抬起脸来看着他:“杨楼街南头儿?那不是挨着叔父一家!”      “是啊。你爹娘在戊京人生地不熟, 日后年纪越来越大了,挨着门亲戚总归方便照应着些。”杜晗禄沉声说道。      他自然是要两家住的近些, 若是成亲后苏婵的爹娘回了郎溪老家,那和苏明堂的这门亲还怎么走动?长辈们之间不亲,晚辈们之间也不好攀缘。      故而杜晗禄花重金买下了苏明堂隔壁的那套宅子, 只有两家住的近了,才方便随时留意。苏妁何时回娘家, 他便何时带着苏婵回娘家,一墙之隔串串门儿也是理所应当,这样一来不就越走越亲了?      而苏婵看不透这层, 只欣慰的一塌糊涂,眼眶里又有泪珠儿打转,这回竟是被宠化的。      男人三妻四妾实乃常事, 方才那女子不过就一通房丫鬟,当个器皿便罢了。她一正妻若真去与那种卑贱东西较真儿,岂不是跌了自己的份儿?反正杜晗禄对她好,对她爹娘好就成。      这般想着,苏婵非但怨气消了,还趴在杜晗禄怀里撒起娇来:“相公~那我可要代爹娘好好谢谢你~”      边说着,苏婵就踮起脚来主动勾着杜晗禄的脖子,并去亲吻他的嘴唇。杜晗禄喜欢极了她这风骚劲儿,猛力迎合。      撒娇这招儿她可是刚从苏妁那儿学来的。男人嘛,不就是吃这一套?连凛然难犯的当朝首辅都敌不住绕指柔的攻势,苏妁求什么便应什么。那杜晗禄又如何能逃掉?      故此,苏婵以为这是个明言的好时机。她移开杜晗禄的嘴唇,侧脸扑进他的怀里,口中娇喃道:“以后你可就是我相公了,要待我敬重且温柔。我不去管你有几个通房丫鬟,但你也要答应我两点,一不可对我像上回那般粗暴,二不可将旁的女人带到我们的床上。好不好?”      苏婵抬起脸来看着杜晗禄,满以为自己已表现的足够宽容大度,可杜晗禄的眉宇间却漫上一层阴沉。接着他冷着张脸将趴在怀里的苏婵正面抱起,将她两腿盘在他腰间。      沉缓的道:“婵儿,你不懂男女间的情趣,我来慢慢教你。”      说罢,便抱着苏婵走到床畔,将她往床上重重一摔!就像随便扔个麻袋。      “疼……相公你弄疼我了……”      “不要!相公,这床方才你和别的女人……”      “啊——”      ***      浴池中烟气袅袅,丫鬟灵儿正伺候着杜晗禄沐浴。      杜晗禄坐在池子里,背贴着池壁舒服的闭着眼,肩膀露出水面,让灵儿为他松骨按摩。      “公子,这力道可还行?”灵儿盘坐在池岸上对着杜晗禄的背,一双白嫩的小手在杜晗禄的臂膀上游走使力,指尖儿不时沾取几滴松骨用的香油,按在哪里哪里香香滑滑的。      灵儿便是在苏婵进门之时服侍杜晗禄的那个通房丫鬟。      “嗯。”杜晗禄慵懒的应了声,将手抬出手面儿,摸上灵儿的一只小手,语调轻浮的问道:“先前可听到动静了?”      “公子方才把动静弄的那么大,院子里的下人哪个能听不见?”灵儿好似带着几分醋劲儿的反问道。      杜晗禄嗤笑一声,随后又带着几分鄙夷:“苏婵那个女人,要家底儿没家底儿,要涵养没涵养,模样也算不上顶尖儿,唯一有点儿用处的便是有个好姐姐。可我让她去给我爹求恢复实职她都求不来,你说这种一无是处的女人,我哪来的心思对她温柔?”      “那公子为何还要娶她为妻?”灵儿不解道。      “大用处没有,小用处还是有些的,至少可以让外界看看,杜家与谢首辅多少沾着点儿亲。况且未来如何,事在人为嘛。”      “灵儿听说公子还给苏婵的爹娘买院子了,这还没过门儿呢,公子就这般孝敬未来岳丈。”灵儿那醋劲儿愈发明显。      杜晗禄嘴边溢出抹奸笑:“不过是赏给她爹娘住罢了,房契自然还是在我杜家放着。若她日后办事得力,她爹娘便可长久的在那儿住着。若是她办事不得力,就只有将她那没用的爹娘轰回郎溪老家了!”      说罢,杜晗禄握着灵儿的手,稍一用劲儿,便将整个人拽进了池子里!      然后将灵儿从水里捞起,坏笑着一手钳住她的纤细腰枝,一手用力在她软弹弹的屁股上捏了一把:“你这个小醋坛子!你若是能比苏婵早生出个儿子来,我也给你爹娘买套院子,还将你抬成妾室。”      ***      马车停在苏府门前,苏婵踩着步梯从上面下来时,脚下一跛一跛的。倒不是脚受了伤,而是腿上的骨头发难。      杜晗禄看样貌是个风姿迢迢的淑人君子,可苏婵却从他身上充分认识到那句“人不可貌相”。      她左手扶在大门上,右手抓住铜环叩响了两下,之后整个身子便虚弱的倚靠在门上等着人来。      开门的是霜梅,一见苏婵这副样子,纵是平日里不喜与她来往,霜梅还是伸手扶了她一把,并关切道:“这是怎么了?”      “方才乘车时不知怎的马惊了,我被从舆厢里甩了出来。”苏婵蹙着眉扯了个谎,一路扶着霜梅回了自己屋里。      将苏婵扶在床上靠好,霜梅起身边往外去,边说道:“我去请大夫来。”      “别!”苏婵出声阻止,“霜梅,不用请大夫,你帮我找点儿消肿祛瘀的药来抹抹便好,别惊动我爹娘和叔母他们。”      这婚事是她自己死皮赖脸求来的,如今她再对众人讲杜晗禄并非良人么?莫说是为了荣华,为了在戊京立足,她不舍得离开杜晗禄。就算是她真舍得,如今圣旨已下,她再闹,除了给自己添难堪外又有何用?      “好吧。”应着,霜梅便出了屋。      苏婵躺在床上揉着身上几处发红发紫的地方,不时发出几声痛吟。      没多会儿,霜梅抱着几只小药罐儿回来。她想帮苏婵上药,苏婵却死活也不肯,霜梅只觉自己是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转头便要走。      “霜梅,苏妁在闺房吗?”苏婵问道。      “在。”说罢,霜梅出了屋。      自己上好药后,苏婵累的躺在床上睡了一小觉。等再醒来时已是过午了。看看日头,再有半个来时辰便要用晚饭了,苏婵匆匆起身,换了衣裳往苏妁房里找去。      进屋时,苏婵并没有叩门,兀自绕过那扇桃花屏风,看到苏妁正趴在案桌前看那琉璃鱼缸看的入迷。      “姐姐?”苏婵轻声唤道。      苏妁这才意识到有人进来了,忙回头见是苏婵,便关切起她的伤势来:“苏婵,听霜梅说你被甩下马车受伤了?方才我去看你时你已经睡下了,就没敢打扰。”      边说着,苏妁已走到苏婵跟前,双手扶着她在椅子里坐下。      苏婵半苦不甜的笑笑,“没事,霜梅给我送了药,上完药后小憩一觉,如今已然无碍了。”      因着不想目的性太明显,苏婵也没直入正题,而是眼神往桌案上瞟去,看着那琉璃鱼缸里的鱼儿,“那日便见你抱着这个回来,定是首辅大人送的吧?”      迟疑了一瞬,苏妁才面泛羞赧的点点头,“嗯。”      “你说这首辅大人是何意,鱼儿都是成双成对儿的送,哪有送单只的?岂不孤单?”苏婵隔着琉璃壁用指甲敲了敲,登时吓的那鱼儿四下里乱蹿。      那日首辅送苏妁这东西时,虽是当着众人,却说的皆是两人才能听得到的悄悄话,故而苏婵并不知那些甜言蜜语。      见苏婵不敲了,苏妁才双手捂在琉璃壁上,似是能隔空安抚鱼儿,眉梢儿唇角淡出一丝明媚春意:“大人说这鱼儿是有一蓝一红两尾的,他将蓝色那尾养在寝宫,我将红色这尾养在家中,等待有一日它们重新团聚在一只缸里……”      听着这话,不知不觉间苏婵已将手指掐出了道深深的血印子。      杜晗禄那种人,人人觉得他谦卑有礼,可背地儿里竟是个腌臜龌龊之徒!而谢首辅,民间闻之色变,私下里却待苏妁这般温柔。      果然这人心如何,只有离得近了才看得出,传言总是那般的不靠谱!      “姐姐,最近娘在帮我打头饰,总是拿不准用什么花样儿。我记得你及笄时叔母给你打了一套金饰,当时看了特别惊艳,可否再拿出来借我看看?”苏婵柔声问道。      只是看看倒也无妨,苏妁便爽快应了,转身去床下的匣子里找。      苏妁堪堪转过身子,苏婵的那张笑脸便瞬时变了副颜色,仍是笑着,却不似先前那般甜美,而是带着有些骇人的诡异。      苏婵轻轻伸出手,在那琉璃鱼缸里搅弄了两下,然后收回,将沾湿的手指在衣襟不明显的地方擦拭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22点   第129章   苏妁捧着一只红丝绒的匣子放到桌上, 然后打开。里面是一套八件儿的金饰,有簪有坠有细镯。      苏婵拿起一支金簪子, 放在手里细端了一会儿,便又放了回去, 兴趣不大。这一套首饰若是之前在郎溪时, 她看了定会羡妒。可如今是在京城, 她虽然自己不趁, 但整日里逛街也看了个花眼儿,再看这些已觉廉贱了。      “姐姐,快好生收回去吧,我大约心中有数了。马上要到用晚饭的时辰了, 咱们一同去膳堂吧。”说着,苏婵起身。      苏妁脸上怔了怔, 明明先前苏婵还一副迫不及待要看的样子,费了半天功夫翻出来了,她竟也没看几眼。罢了, 想是没看上。苏妁将东西仔细收好,与苏婵一并出了屋。      去往膳堂的路上, 苏婵才状似不经心的问起正题:“姐姐,上回你答应婵儿的会去帮杜大人说说情,可有给首辅大人提?”      “提过了。”苏妁如实说道。可接下来的话她却有些不知如何说了, 难道要把谢正卿说杜淼连自己儿子都管教不好还要管理国子监的话,如实说出来么?可那毕竟是苏婵未来的阿公。      见苏妁没说下去,苏婵又追问了句:“首辅大人说什么?”      苏妁略尴尬的笑笑, 迟疑了下,才道:“说是再缓缓……”      “再缓缓?”苏婵蹙眉,这到底是答应了还是不答应?今日杜晗禄显然是对此事很介怀,若她办成此事兴许日子能好过一些。      “是呀,既然首辅说缓缓,那就再等等呗。不过饭可不等人了,快走吧!”苏妁急于搪塞,也显心虚,赶忙打哈哈过去,拉着苏婵往膳堂去。      虽是事情没办妥,不过苏婵的心底深处竟感觉到一丝平衡。看来这首辅大人也并非对苏妁言听计从!      今日晚饭用的简单,长辈们都只顾着聊苏婵大婚之事,吃了一会儿后苏妁便先告退离席了。想着方才守着苏婵,那首饰也没寻好隐蔽地方。      刚回屋,苏妁就见霜梅煞白着一张脸,不禁问道:“怎么了?”      霜梅娥眉微蹙,转头瞥向桌案上。苏妁也随之看去,桌案上只有那只鱼缸,难道是鱼儿……      苏妁忙跑上前去查看,见清澈的水中,那条凤尾鹅头红的丹凤鱼儿已翻了个儿!一动不动的飘在水面儿上。      “怎么会这样!”苏妁用手摸了摸那只鱼儿,它依旧一动不动。这下苏妁确定,它是真的死掉了。      霜梅也跟了过来,一脸难过,声音也畏畏缩缩的,她知道苏妁有多稀罕这尾鱼儿。      “小姐,兴许是这鱼儿太娇贵了,适应不了宫外的深井水。”      苏妁摇摇头,“就算是水土不服,之前也该有些苗头,可我去用晚饭前还一直盯着它,它游的可欢快了,根本不似适应不来!”      “可是小姐走后我便一直在屋里为您缝被褥,根本没有离开过,若不是它自己死的,那又作何解……”霜梅一脸焦灼。想到这鱼儿是首辅大人送的,而且还含着成双成对儿的隐意,她就害怕。      “小姐,您说首辅大人不会派锦衣卫来查吧?只有我一直守着这条鱼儿,他们会不会严刑逼供?”      苏妁怔了一下,心感无语。她也只是单纯可惜这一条鱼儿的命,哪里会有这么严重。但这事的确让她想不通,鱼儿好端端的游着,怎的就会突然死了?就算是得病也起码有个衰萎的过程,哪能才一顿饭不见,冷不丁就……      无意抬手间,她闻到了先前摸那条鱼儿的手。因着鱼儿才刚刚死掉,并无腥臭,却有一股子说不上的刺激的味道。      她又将手指递在鼻尖儿仔细闻了闻,蹙眉细思,这中味道有些熟悉,可一时半会儿就是想不起来。      将手递到霜梅鼻尖儿,苏妁问道:“这是什么味儿?”      霜梅仔细闻了闻,眼珠子机灵的转半圈儿,突然瞪大闪过一道精光:“小姐!这是红花油的味儿!”      “红花油?”苏妁眉心深蹙,似是有些不愿相信,的确今日苏婵来时,身上有一股子红花油的味儿。      顿了顿,她还是确认性的问道:“霜梅,你今日给苏婵送去的药里面,可有红花油?”      霜梅也意识到了这点,很坚定的点点头:“有!肯定是苏婵故意这样做的!”      苏妁猛的一下坐进椅子里,发出‘啪’的一声动静。那硬木坐面儿蹲得她有些疼,可眼下也顾不得了。她神色惛懵,恛惶无措,完全想不通这是为何。      “明明先前苏婵在这时,我还跟她讲了这鱼儿的意义……若真是她有为之,又有何意图?”苏妁口中喃喃着,低头又看了看那只鱼儿。      那翻个儿的肚皮白白嫩嫩的,看着莫名心疼。还有那漂亮的凤尾,前一刻还在水中摇摆的得意,这一刻竟如片碎纱般散落在水里,毫无生气。      霜梅挠挠头,也是想不通这其中道理,但是有一点她很笃定,那就是苏婵一定是有意的!“小姐,近来咱们又没人受伤,那瓶红花油都在床下放了好久没动过了。今日我也是取出来径直就送去苏婵房里,连往桌子上放一下都没有,不存在误混入水中的可能。所以只能是苏婵做的!”      又沉静了良久,苏妁猛的起身毫不犹豫的疾步往外走去。霜梅见她脸色不对,立马紧紧跟上,直到拐过回廊,霜梅确定小姐是去苏婵房里。      苏妁用力叩了两下门后,霜梅也上前帮她叩了几下,这才见苏婵过来开门。      面对苏妁嗔怒明显的脸,苏婵顿时怔住,无辜且懵懂的问道:“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小红是不是你杀的!”霜梅满目忿然的诘问道。      “小红?”苏婵先是纳闷,既而很快便明白了过来,霜梅指的是那尾红色的鱼儿。但她心中明白,嘴中却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小红是谁?丫鬟吗?怎么死的?”      一连三个反问甩过来,苏妁知她是不会轻易认了。便镇定了下心思,冷静的说明道:“小红是首辅大人送我的那尾鱼儿,因为鱼缸的水中被混入了红花油,故而死了。可是在晚饭之前还是好好的,今日只有你去过我的房里,而且也只有你今日用过红花油。”      “什么?首辅大人送姐姐的那条小鱼死了?”苏婵一脸的难以置信,佯装纳闷的问道:“可是今晚我在姐姐房里时,它明明还游的很好,怎么这么突然?”      说了一通后,见苏妁没反应,苏婵这才半笑不笑的咧了咧嘴:“姐姐,你该不会怀疑是婵儿动了什么手脚吧?”      苏妁只蹙眉看着苏婵,显得有些委屈又无奈。一家人,若是只为一条鱼儿就撕破脸,似乎有些小题大作。何况如今又是苏婵临近大婚的日子,她实在不该在这时让二伯一家难堪。      可她实在是想不通,既然一家人,为何要这样做?虽然那只是一只鱼儿,却也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既然谢正卿说那两条鱼儿会如他们一样在一起,那现在它们的团圆梦碎了,是否也意味着他们……      最后那不争气的眼泪夺眶而出,苏妁知道自己这会儿率先败下阵来,是难再问出什么了。便紧抿着嘴,扭头离开。      “姐姐!”苏婵却追了上去,拉住苏妁。      今日她的确是冲动了。她并没有预谋什么,一条鱼儿而已,她害它又能得到什么?不过就是那会儿一时妒忌冲脑,失去了理智,才将上药后存留着红花油的手指放进水里搅了搅。原也没想着那鱼儿如此娇贵,一下就死了!      眼下即便是她全然不认,苏妁也没法拿她怎样,但那样一来她便会失去苏妁的信任。可眼下苏妁的信任对她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耳旁风的威力自是不可小觑,苏妁一句话能帮了她,一句话也能害了她。      “姐姐,婵儿想起来了……”      苏妁驻下脚步,回头看苏婵。听这话音儿,难道是她准备认了不成?      “你想起什么了?”      “姐姐,今日坐在桌旁看那鱼儿游水时,婵儿的确一时手痒撩了两下水逗它。想来是因着刚刚上过药,指尖儿还残留着药油,这才……”      “但婵儿真的不是有意的!婵儿明知那鱼儿对姐姐的意义,首辅大人又堪堪赐婚于我有恩,婵儿怎会做那种恶劣且无聊之事?不如这样,明日一早婵儿便去找首辅大人当面谢罪!”      听着苏婵的这些解释,霜梅倒是率先信了,转头看看苏妁,“小姐,那样做好像的确是对她没有什么好处。”      苏妁半笑不笑的看看霜梅,又看看苏婵,最后面色无波的丢了句“罢了,既是无心,那就无需谢罪。”便走了。      信,或不信,她又能为一条鱼儿追究什么呢?      只是心里明白便好。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看到有小天使为小鱼儿叫冤了。。。可是木有办法呀……它Facebook   第130章   坤宁宫内殿, 正是旭日临窗。      泛着微微暖意的金光从正红色的朱漆雕花窗牖射进来,穿透琉璃纸, 零碎地撒在居于正位的一把凤椅上。      坐在上面的,是肖皇后。肖皇后身着缕锦缂丝织就的绣金袍, 头戴全套攒珠金饰, 贵气而严穆。      台基角落里有鼎错金团寿纹大熏炉, 内里燃着香丸, 香风袅袅,低回悠长,溢满内殿。      此处乃是后宫嫔妃们每日晨昏定省的地方,因着大前日中秋, 皇后娘娘的娘家人进宫来小住,故而连歇了三日, 今日才又聚齐。      居于肖后左右下手而坐的,便是大齐的后宫嫔妃们,亦是每位都穿着得体, 贵气逼人。      诸位行过礼请过安后,肖皇后率先关切道, “赵婕妤,你身子可养的差不多了?”      赵婕妤受宠若惊,赶忙起身跪地谢罪:“谢皇后娘娘关怀, 中秋夜是臣妾言语有失,被教训了也是应该的。”      毕竟那晚是她嘴不严所致,心里气归气, 可明面儿上哪能叫屈。      “起来吧,本宫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肖皇后声音柔婉,确实不似动气。要说心里气,她气的也是叶赫那氏。竟在谢首辅面前告后宫嫔妃的罪,这让皇上的脸往哪搁儿?      “叶赫那氏,”当肖皇后将眼神投向叶赫那氏时,分明带着嫌怨和鄙夷。      叶赫那氏赶忙起身,请示道:“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你可知这后宫的主子是谁?”肖皇后冷声问道。      叶赫那氏不假思索的回道:“是皇后娘娘。”      “那这紫禁城的主子又是谁?”肖皇后的语气愈发寒意逼人。      叶赫那氏继续回道:“自然是皇上。”      肖皇后嘴角勾起一抹半苦不甜的怪异弧度。有些事情,明明大家心知肚明,却也只能心照不宣。就像这紫禁城的主子,说是皇上,呵呵,连她这个皇后都觉得可笑。      “既然是皇上,为何那日你要向谢首辅告状?”      肖皇后这话一出,叶赫那氏便明白了,这是要与她秋后算账,怪她中秋夜时将赵婕妤背后说谢首辅的话说了出去。      随即叶赫那氏只得解释道:“回皇后娘娘,臣妾那晚只是想请皇上皇后为臣妾做主,并没有向首辅大人告状的意思。”      “哼!”肖皇后冷嗤一声,带着几分不屑的剜了叶赫那氏一眼,“你要皇上与本宫为你做主,为何偏偏要守着谢首辅来说?后上的后宫嫔妃,便是犯下天大的错事也该由皇上来定夺!你却倚仗着谢首辅在场,而令赵婕妤当众受臣子践辱,又将皇上的颜面置于何地!”      见肖皇后是真的动怒了,赵婕妤心下暗爽,面上也展露出些许得意。那晚她摇桨摇至胳膊骨折,这个仇她没法找谢首辅报,但却不会放过害她的叶赫那氏!如今她还没做点儿什么,皇后便先替她出气了,这倒是意外之喜。      叶赫那氏跪在地上,虚心接受皇后娘娘的训戎,不敢抱怨,不敢顶嘴。当时一时之气未顾得上那许多,事后想来自己那样做的确是下了皇上皇后的面子。故而如今皇上怒斥,她也心服口服。      “皇后娘娘教训的是,是臣妾思虑不周,愿受皇后娘娘处置。”      “呵呵,”肖皇后干笑两声,冷眼看着叶赫那氏,“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      “是!”叶赫那氏目光灼灼,透着坚定。      一旁的赵婕妤此时已是按耐不住激悦之情,插言道:“皇后娘娘,不如也罚她去青龙湖上泛舟摇桨一个时辰不许停!”      “胡闹!”肖皇后瞥一眼赵婕妤,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这是还嫌后宫的脸丢的不够么!”      颜面是一回事,更让肖皇后担忧的是,若她真让叶赫那氏去御花园当众受罚,谢首辅那边儿若听到了动静,不难猜到是她所为。毕竟叶赫那氏乃向他告状之人,若他较了真儿,这局面就难收拾了。      思量了片刻,肖皇后下了口谕:“自今日起直至重阳,每逢晨参暮礼,叶赫那氏跪受全程。”      叶赫那氏脸色略微变白,原本她以为这种过错无外乎掌嘴之类的痛快处置,可这跪受全程,如今她的身子怕是难以承受。      可方才是她自己主动要求受罚的,现在又岂能再反口。咬了咬牙,叶赫那氏乖乖领罚:“臣妾遵命。”      而此时,赵婕妤的嘴咧得分外明媚。心道还是皇后娘娘有办法!      这跪礼既不算刑罚,又不会丢了后宫的脸面,却是真真儿的挫磨人!一般无事的时候,每人闲扯上几句碎皮子话,也就大半个时辰过去了。若遇到有事,那一个时辰正常,两个时辰也是有的。      既然皇后娘娘罚了叶赫那氏跪受,那么赵婕妤便想着日后话再多些,每日多说上一柱香,几十日下来叶赫那氏的腿也就快废了!这可要比泛舟青龙湖上更称她的心。      “叶赫那氏,那你从现在起,就好好跪在这儿陪我们说话吧。”堪堪说完,赵婕妤便拿帕子掩上笑得太过张扬的嘴。      接下来大家便继续聊着这几日的事,因着已有三日未来参拜皇后,故而可说的话题也多些。偶有话题断了的时候,赵婕妤便赶忙又找到新的,为的便是多拖些时辰。      不知不觉又半个时辰过去了,跪在冰凉地面上的叶赫那氏身上明明很冷,可额头却冒起虚汗。她并非中原人,身子在这贵女扎堆儿的后宫里,倒也算是强健的。她并不娇气,只是眼下有些难言之隐。      撑着撑着,叶赫那氏实在撑不住了,终是眼皮一落,人倒了下去。      众人吓了一跳,却没人上去扶,倒是叶赫那氏的贴身宫女急急跑过去将人扶起,抱在怀里,显得很是急切。      赵婕妤撇了撇嘴:“平日里最强健的可就属她了,这一罚跪立马又成了这般娇弱,怕不是装的吧?”      既然叶赫那氏晕了过去,旁人也就更不顾及得罪她了,都向着赵婕妤说话,尽是些风凉至极的冷漠言辞。      这时叶赫那氏的贴身宫女再也忍不住了,哭着解释道:“我们娘娘只是怀有身孕了……”      “你说什么!”赵婕妤眼睛一瞪。      肖皇后也闻之面色一紧,“此言当真?”      “当真!当真!我们娘娘都有三个多月了。”宫女边哭边道。      赵婕妤脸上泛起狐疑:“既已有三个多月,为何不报与皇后娘娘!”      小宫女心虚的将头低了低,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自是不能说因为这紫禁城里的皇子没有一个能活下来的,是以叶赫那氏才想着隐瞒,打算待显怀瞒不住后只禀告给皇上,然后求皇上在宫外安排个地方悄无声息的将皇嗣诞下,若是位公主便接回宫来。若是位皇子便交由她的母族抚养,直到顺利成年,再寻机接回宫中。      见小宫女不再言语,肖皇后冷着一张脸,命道:“将叶赫那氏小心抬回寝殿,传御医。”      很快便有几个太监拿了幅麻布席过来,将叶赫那氏仔细抬到上面,然后一人拎着一个角小心翼翼的往她寝殿送去。      小宫女边哭着边随侍在侧照顾,心里又是无奈又是抱愧。叶赫那氏视她为心腹,只将此事告诉了她,她原本是死都不该说的。可是今日这情形若再不说,便是能挨过今日,后面的几十日又该如何是好?不用等首辅大人来迫害皇子,皇子自己便先胎死腹中了。      发生此事,众嫔妃都自愿留在坤宁宫等消息,不愿回去。      没多会,太医便提着药箱过来复命,进殿先是冲着皇后及众位娘娘行礼。      皇后急着问道:“叶赫那氏如何了?”      太医双手一拱,恭敬回道:“禀皇后娘娘,昭仪确实有了三个多月的喜脉。”      经太医确诊后,众人脸色愈加难堪。虽说宫里宫外早有传言,没有皇子能安稳活至成年,但总归是个威胁。况且就以往的经验来看,便是诞下来的皇子活不久,也仍会母凭子贵,得到封赏。      若是生个公主,叶赫那氏约莫会晋封为嫔。若是诞下皇子,怕是会直接跃级封妃。      这一点,赵婕妤自然是不愿看到的。      “行了,都退下吧。”肖皇后恹恹的道。      从嫔妃起身行告退礼后一个个的出门,只赵婕妤仍有不甘,又问了句,“皇后娘娘,那跪罚……”      肖皇后一手被宫婢扶着往内室走去,侧眸瞟了一眼赵婕妤,什么也没说。只心道这可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芝麻大点儿的脑子都不带长的!      回了内室,宫婢扶着肖皇后坐到榻椅里,并取来个暖炉,隔着层丝绒套子给她抱着。之后沉了沉,还是轻声询道:“皇后娘娘,您月事也迟了十多日了,这几日又总觉得手冷,不如也让太医为您瞧瞧吧?”      “哎——”长长的一声轻叹,肖皇后无精打采的倚在兔绒靠垫儿上。这么些年,她试过了各种法子,吃过了无数传世良方,中宫却从未传过喜讯。原本这次月事久拖不至,她心中大喜,正欲待脉象明显些便找太医来看。可偏偏叶赫那氏先她一步有孕。      便是她当真也遇了喜,在皇上那儿也不过就是个喜上加喜。      顿了顿,肖皇后言道:“去将卢太医请来,就说本宫想再问清楚些叶赫那氏的情况。”      “是。”宫婢退下出去请太医。她心中明白,皇后娘娘这是怕自己并未遇喜,空欢喜一场,徒惹了笑话。故而才借着叶赫那氏的名头,将卢太医请来悄悄切脉。         第131章   书案旁的小熏炉里熏着暖香, 淡淡的香气溢满整个屋子。肖皇后静静的坐在榻椅上,伸着一只手臂, 上覆丝帕,卢太医正在为她切脉。      良久后, 卢太医一双老眼中精光骤然一聚!将搭脉的手撤回, 起身躬下腰向肖皇后道喜:“皇后娘娘, 依这脉象看来, 您应是有喜了!”      “当真?”肖皇后也撤回手去,直了直身子,两眼圆瞪着急于再次求证。      “娘娘的脉象活跃,应指圆滑, 如珠滚玉盘,确有玉燕投怀之象!当然, 若想更加确切,最好是待二十日后再把一次脉,届时脉象将更加清晰易辨。”卢太医虽心中一百个确定肖皇后是喜脉, 但在宫里呆了几十年,他也习惯于万事留一线, 不将话说死。      肖皇后又如何不懂得为臣谨慎的道理?故而她确定,自己这是真的有孕了。只是肖皇后还是吩咐道:“卢太医,既然你也没有万分的把握, 那就先将此事保密,待二十日后你再来为本宫把脉,若无异状, 再行宣布。”      卢太医再弯了弯身子,恭敬应道:“是,皇后娘娘。”      “好了,那卢太医你先退下吧。”肖皇后嘴角挂着餍足笑意,给贴身伺候的宫婢映芝打了个眼色。      映芝会意的取了一包银子悄悄藏进袖子里,直到将卢太医送离内室,才掏出那包银子塞给他,笑盈盈的说道:“有劳卢太医了,这是皇后娘娘赏您的,日后您要多上心才是。”      皇后娘娘赐的,卢太医自不敢推辞,免得落个敬酒不吃的印象。赶忙接过那包银子,再三行礼道歉,“有劳映芝姑娘代微臣向皇后娘娘谢恩。这都是份内之事,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为娘娘保好这胎!”      送走卢太医,映芝回了内室,激动的向肖皇后叩头道喜。见肖皇后起身,映芝则忙上前搭手搀扶,比往常更加谨慎。      并一脸担忧的提醒道:“皇后娘娘,从今儿个起,不论是起身,坐下,亦或是走路,接物,您都要万分小心,能吩咐奴婢们做的,就不要亲力亲为。”      肖皇后前一刻还笑,后一刻脸色又僵住了,她微微摇头,意有所指的道:“这孩子是否能平安顺遂的降生,自不是看这些细处。”      “娘娘,您是担心有人会……”映芝没敢将心中猜想说下去,意思却是明了。      肖皇后往窗前走去,摆弄了下窗前的几株花草,脸上带着淡淡喜悦与神秘的吩咐道:“映芝,你去帮本宫安排一件事。”      ***      ***      暮气氤氲,冷峭的夜风萧萧而起,卷着才落的枯叶贴着地面儿旋成一股风流。整个紫禁城,一副衰飒苍凉的正秋之色。      装裹华丽的马车过了神武门,一路往皇极殿的方向驶去。      定昏时分,宫中早已落钥,如今还能畅行无阻的,想来这天下也只两人。      马车停在皇极殿外,早早便在殿外守候的宋公公赶忙架了步梯,躬身候着首辅大人下车。也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急急往这处跑来。      宋吉眉头一皱,在那太监跑至还有十来步的距离时,急喝一声:“大胆!”      “哪个宫里的小太监这么没规矩!竟敢在首辅大人眼皮子底下如此莽撞行事!”      那小太监赶忙停下,往地上一跪。他也不想冲撞,可是若不用跑的,首辅大人就进殿了,那他再想求见就难了。      “首辅大人饶命!是皇上让奴才在此守候,有急事要与首辅大人商议,此刻皇上正等在御书房,还请大人尽快前去。”      “皇上?”谢正卿怔然了一瞬。朱誉晏找他能有什么急事?奏折都在他这儿,近来朝堂上也无甚大事。      小太监始终将头深埋于地上,应道:“是。”      抬眼看了看天色,谢正卿迟疑了片刻,还是转身上了马车,“去景阳宫。”      这么晚了,内宫行车倒也无妨,且因人少马车很快便驶达景阳宫。下了马车谢正卿兀自往后殿的御书房走去,只是这一路上略觉蹊跷,竟连个当职的太监也没瞧见。      御书房共为九间,中间的七间以藏史书为主,若无特别需要翻阅的东西,极少会有人进去。而东西两头的两间最大,装潢也最为风雅。东间为皇上所用,西间为首辅所用。      皇极殿内亦有书房,谢正卿也极少特意再绕路此处。      东间的灯亮着,谢正卿径直往那处走去。待推开门进入,却见书案前一个瘦削的背影立在那儿。身披玄色斗篷,连带着兜帽将头也罩住。      再往下看去,斗篷遮不住的一块儿裙摆露着,黄色锦缎为底,金线绣着凤栖牡丹的暗纹花样。他顿时了然。      “肖皇后,你这是唱得哪出?”      女子转过身来,缓缓将兜帽掀至头后,露出一张精心描画过的脸。不知是眸中噙泪,还是那眼神过份温柔,竟在灼灼烛光下一闪一闪的,泛着潋滟波光。      “谢首辅,还请体谅本宫的一片苦心安排。这紫禁城里人多嘴杂,想要与大人说上两句私密话,难如登天。”肖皇后边说着,边走近了几步,并有意压低声量。      “呵呵,”两声带着几许轻蔑意味的冷笑过后,谢正卿转身在椅子里坐下,边理着袖口边说道:“身为六宫之主,皇后娘娘自是熟记宫规,既知人言可畏的道理,又何苦如此?不过既然你这般费心的安排了,哼,我倒也想听听,你打算说什么私密’话予我。”      见谢正卿坐了下来,肖皇后暗暗舒了一口气。原本她最担忧的便是谢正卿一见是她设计,调头就走。如此既然他坐下了,她便也安心寻了把不近不远的椅子坐下。      “谢首辅,本宫自知在你面前耍弄心机并无意义,故而本宫不想兜兜绕绕。”先作了个铺垫,肖皇后便爽快进入正题:“本宫,有喜了。”      谢正卿眸中闪过一道冷光,但转瞬即逝。中宫有喜的确是件大事,值得他稍稍讶异一下,但这似乎与他并无多大干系,故而也只语气平平的道了一句:“那恭喜。”      “谢首辅,本宫想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好好养育大。”肖皇后语气恳挚,带着几分请求意味:“若是位皇子,本宫会让这个孩子认你为义父,好好听你的话。未来大人若得了女儿,本宫便让他立她为后,这样一来亲上加亲,朝权亦不算旁落。本宫只求你放过这个孩子,保他一世平安!”      说到这儿,谢正卿大约明白肖皇后的意思了。她这是想告诉他,她的儿子未来登基,奉他为义父,只求乖乖做个傀儡皇帝。      “哈哈哈哈……”一阵大笑过后,谢正卿从椅子里起来,往书案前走去。      “肖皇后,若说这话的是后宫其它嫔妃,又或是民间无知的百姓,我定不会感到意外。可偏偏是你……”说着,他转过头睥睨着坐于他眼皮子底下的肖皇后。      肖皇后显然是理解了他这话的意思,略显羞愧的垂了垂眼眸。今晚她的妆容精致至极,却是柔婉妩媚,没有白日里在众人面前的盛气凌人。      见她不语,谢正卿随意翻弄着书案上的那些字贴,皆是朱誉晏白日里所书。他绕至书案后面,抬起一只脚踏在那张龙椅上,毫无敬畏。      口中则问道:“肖皇后,你想你的儿子能平平安安的长大为人,却又为何来求我?只要你收起平日里对待其它嫔妃们的手段,自然不会再有皇子死于非命。这坛子污水,旁人计到我身上便也罢了,你怎么有脸?”      肖皇后始终搭拢着眼皮,似有些窘于面对。原来她自以为隐秘无人知的那些手腕儿,竟逃不过这个人的眼。不过既然说穿了,谢正卿自然是派人查过了,那她再狡辩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坦诚相对。      肖皇后起身走到书案前,眼底带着些许可怜,“首辅大人,本宫有本宫的苦衷,既然你一切都知道了,那本宫便要为此事郑重向你赔礼。你不拆穿本宫,便是于本宫有恩……”      “收起这套令人生厌的假惺惺!”谢正卿将双眼一眯,显露出一丝阴厉。“我不拆穿你,愿意替你背上谋害皇子的罪名,自然有我的算计。你此刻无需赔礼,需要你付出代价之时,也无需      怨尤。”      肖皇后脸上微微一怔,难道谢正卿欲拿此事要挟于她?“首辅大人此言何意?”她急急追问。      “等到了那一天,你自会知道。”谢正卿面无表情的与她对视,         第132章   出了御书房, 谢正卿见外出收集消息的岑彦业已回了,此刻正站在门外等候着自己。      “冀洲的状况如何了?”谢正卿问道。虽说每日冀洲知府都有奏折呈上来, 他也较为相信苏明堂对朝廷的忠心,但他更愿相信亲眼所见。故而派了锦衣卫前去。      岑彦边跟在首辅大人身后, 缓步往景阳宫外走去, 路上小声回禀着收集来的情报:“大人, 苏大人起先的确是依您之命去了冀洲平乱, 但章州乃是受灾之地,苏明堂很快便发现他越是善待逃往冀洲的难民,便越是激发了更多的章州难民往冀洲逃荒。故而这些日子下来,非但未能改善冀洲之乱, 反倒使得冀洲成了大量难民的聚集地!”      “这么说来,冀洲知府每日呈上来的奏折, 竟是谎报?”谢正卿眸色黯淡。      “大人,也不尽算是谎报,冀洲知府所言倒也属实, 的确是救济了不少难民。只是避重就轻,对不利的一面缄口不谈。如今冀洲因着难民不断增多, 已从小抢小偷演变为占据山头,明抢明掠过往客商!他们如今已不单单仅为粮食,而是以此谋生, 以此为业。”      “依属下看,一来冀洲知府担忧如实上报,自己官职便难保。二来他也听说了大人给苏家下聘之事, 故而对苏明堂很是敬畏,自然不敢参他治理无方。”这话,岑彦也是大着胆子说出来的。      身为锦衣卫,最大的使命便是服从。那么不管顺耳的还是逆耳的,中听的还是不中听的,但凡是大人问的,他们都要如实上报。      谢正卿面色倒也平静,他派苏明堂去并非是多相信苏明堂的能力,只是相信苏明堂的忠诚罢了。再就是苏明堂这一路升得委实太快,若无点儿实绩也难以服众。      眼下既然苏明堂能力不足已是焦头烂额,只有他再扶他一把了。      “八百里加急,命苏明堂立即转赴章州。并通知章州周边各洲、郡、县,拨出官府储备粮仓三成,军粮二成,即刻运往章州!全力配合苏明堂赈灾!”      “是!”岑彦也看出来了,大人这是强行要送苏明堂一份实绩。      也难怪,之前因《鹊华辞》案苏家被软禁之时,坊间便有苏家卖女求荣的说法。大人看重苏姑娘,自不想她被外界流言所影响。故而只有将苏家扶持起来,才能有强强联姻之观感。      想到这儿,岑彦忽又想起桩琐事:“大人,近来苏姑娘总在通过各种渠道打听苏明堂的情况。”      “各种渠道?”谢正卿蓦然驻下脚步,脸上带着明显的不快。      “是啊大人,苏姑娘所找的渠道皆是些七八品的芝麻绿豆官儿,自然是打听不出什么的。”边说着,岑彦略显窘迫的干笑了声。      让谢正卿不快的是,苏妁的‘各种渠道’居然不包括他!她宁愿没头苍蝇似的胡乱找人问,也不肯来找他一回。自从关系挑明后,他顾着她的名节不敢公然传唤,譬如中秋想同她赏个月,便要邀一大家子进宫。      可是她若想找他却是极易。想进宫她有令牌。想通过褚玉苑转达,褚玉苑的管家下人也皆认得她。可她偏偏就这般沉得住气!      沉郁的叹了一声后,谢正卿还是很快消了气,平静的吩咐道:“那就放消息出去,冀洲一切皆好,苏明堂办事得力。”      她不愿来找他,可他总要让她安心不是?      ***      坤宁宫内室,刚刚回来不久的肖皇后此刻正坐于梳妆台前,透过铜镜看着心腹女官映芝为她拆卸头饰。      映芝机灵的很,自肖皇后回来一见脸色不对,便什么也不问,只静静的做事。      的确,以肖皇后刚回来时的那股子憋火劲儿,谁多嘴谁倒霉!如今净完了面,肖皇后也冷静了许多,倒是自己有些沉不住气了,想要与人分担心中愁闷。      毕竟任她平日里再稳重,也还是个女人,是女人就有倾诉欲。她的所有心事都只倾诉与映芝一人,而这映芝是个顶有主意的,每每总能出得奇招儿为皇后娘娘解忧,故而也更加得肖皇后器重。      “映芝,你为何不问本宫事情进展如何?”穿过铜镜,肖皇后冷眼看着手里正忙和的映芝。      映芝并不怯懦,只稍放缓了手里动作,抬起头来也透过铜镜望着肖皇后,笑意淡浮:“娘娘脸上都写着呢,奴婢又何需去找那个骂。”      “本宫看你是胆子越发的大了!”这话虽加重了几许语气,但并不带气。      映芝继续笑笑,不说话,只小心翼翼的为皇后娘娘梳理头发,等着她自己吐苦水。      这近十年的相知相伴,映芝除了是肖皇后身边儿得力的左右手,还是军师,是良友。      故而肖皇后也不与她计较这些,径自言道:“本宫将之前所盘算的那些,给谢首辅说了。可他非但未答应,还拿这些年枉死的皇子之事要挟本宫!那个人,早已查明了一切,却什么都不说,本宫当真是猜不透他打的什么算盘。”      听完这话,映芝刚好将最后一缕发丝梳顺,认真想了想后,抬头道:“娘娘,这些年出生或未出生的皇嗣,因咱们而陨的没有十个,也有□□。既然那个人查实了这些,那咱们的路也没得选了。”      肖皇后蓦地转过头,与映芝直接对视,双眸圆睁,眉头蹙起:“你是说……”      “娘娘,这些年数位皇子死于非命,皇上虽因畏惧首辅大人的强权而百般隐忍,但也因此生了反骨,开始笼络起朝臣来,甚至数次企图重夺大权!对待手握重兵与东西两厂锦衣卫的谢首辅,皇上尚会如此,若是有一日知道这些事为娘娘所为,又当如何?或此事不彻底解决,早晚咱们也是一死。而且这么大的罪名压下来,不是一两条命可以平息圣怒的。只怕到时您的娘家也会受此牵连。”      肖皇后起身,绕过椅子往外走了两步,眼神张惶的四下里看了看,似在做个极艰难的决定。最后她还是皱着眉摇了摇头:“那个人可是谢正卿!”      “娘娘,不管那个人是谁,他都是血肉之躯。”说着,映芝跟上前去,身子稍倾,声量极低,半附耳状说道:“趁现在尚能暗杀,即便不成,他树敌众多也怀疑不到咱们头上。可若现在不动手,一但等到他要计较那些事了,咱们便如篝火上架烤的羔羊,再无反抗之力!”      一声重重的叹息后,肖皇后咽了咽,细眯着双眼看映芝:“谢正卿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就算是本宫愿意拼上这一回,可去哪里雇佣那么多高手?戊京到处都是锦衣卫!”      “娘娘,在戊京自然是动不了他,但出了戊京可就未必了。听说上回汪萼大人便是在城郊动的手,险些成功!庆怀王与汪大人未做成的事,娘娘未必不行。其实历史上就有不少大人物皆死在了女人手里,因的便是他们从未将女人视作对手。轻敌,才是致命所在。”      “哼,”肖皇后略显轻蔑的嗤笑一声:“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只是,难不成你还有法子将当朝首辅支出戊京去?”      “奴婢有。”      肖皇后正眼望向映芝,却见她眼底泛着异常笃定的精光。      ***      晨光旭旭,苏府的朱漆大门敞开,负责一早去采买新鲜蔬果的霜梅,正挎着竹筐欲去赶早集。      一个小厮打扮的年轻男子一见门开,便迎了上去,并着一脸急切:“姑娘,前些日子你家小姐来我们府上打探苏大人在冀洲的情形,我们老爷昨晚刚得了冀洲那边儿传来的消息,都写在这封信上了。”      说罢,小厮扭头就走。霜梅站在原地唤了两声想要问清楚是哪家的老爷,那小厮却根本未再驻足,很快消失在了街角。      霜梅拿着信笺看了看,封上只写了个苏妁启,却无署名。略思片刻,霜梅还是转身回府,先去送信。      这个时辰苏妁才堪堪起寝,霜梅推开门时她刚净完面,正拿棉巾擦拭手上水渍。      “怎么了霜梅?”见她连门不敲,行为反常,苏妁禁不住纳闷的看着霜梅。      霜梅则将信递给苏妁,略显焦急:“小姐,刚刚我一出门就遇到个来送信的小厮,说是小姐之前透过他们府上打探老爷在冀洲的近况,昨晚他们刚得了消息,便送来此信。”      先前还纳闷紧蹙的眉头一下舒展开,苏妁带着几丝兴奋将那信匆匆折开,既而仔细过目。      只是看着看着,她脸上的那抹兴奋之色便渐渐逝去,转而被惊恐取代!      “怎么了,小姐?”霜梅见这表情就怕,知道定是信里有不好的事发生。      果不其然,很快便有两串泪珠自苏妁眼眶中滚落,她声音颤颤道:“我爹出事了……”      苏妁只觉一阵腿软,向后倒退了几步瘫坐在床上,她想要告诉霜梅发生了何事,以便有个人可以告诉她眼下该做些什么!可她却处于极致的惶惶中难以张口,最后只抖着手将那张信纸递给霜梅,让霜梅自己看。      接过那信时,霜梅心中已有了最坏的猜测,故而在看到“暴·乱”、“被掳”、“撕票”几个强烈可怕的字眼时,她尚算冷静。      “小姐,这信封与信纸皆未署名,先前那个送信的小厮也有些奇怪,无法断定这信的真假。”霜梅清醒的分析着,并仔细又检查了番那信封信纸,想找出些蛛丝马迹。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要的糖,很快就来了~ 二更在22点30   第133章   苏妁抬头又看了那信一眼, 全身颤栗的说道:“可我这几日的确是托了不少人打听。再说谁会那么无聊,编这种故事来吓人……”      霜梅也拿不准, 经苏妁这一说,又觉得应是真的。便仔细算了算:“小姐, 这信中说得知老爷被掳走时, 已过了一日。可这信是昨晚写的, 也就是说老爷已被掳走了两日……那么距绑匪所说的三日撕票, 只差一日了。”      苏妁混身抖,任她如何压制也止不住!若非现在腿软站都站不起来,她定会直接冲出去了。可如今,她坐在这儿六神无主。      “怎么办……冀州知府明日会带一百两黄金去赎我爹吗?”苏妁期待的看着霜梅, 如今她早已没了算计,像吓傻了般。      “听说冀州知府被训斥后, 便将全部身家都捐出去赈灾了,如今就算他真心想救老爷,也定是拿不出这笔钱来的。”霜梅如实说道。她并不想一味的拿虚话来敷衍苏妁, 毕竟眼下老爷的命才是最为重要。      苏妁往床上趴去,扯过锦被蒙在头上, 双手紧紧捂着耳朵!      她并非想要逃避,而是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如今她乱不得,乱了便什么主意也想不出了。她要好好将事情捊一捊。      这封信中所引述的, 乃是绑匪给冀州知府的信中原话。也就是说绑匪的意图是让冀州知府出这一百两黄金,赎苏明堂。并在信中百般威胁,称若敢动用官兵或是上报朝廷, 绑匪便与苏明堂同归于尽。      可这封信如今又被摘抄引述,这么快的交到了苏妁的手上,意味着传信之人是快马加鞭的来给她报信儿。      那会不会报信儿的人就是冀州知府?他自知没能力救苏妁的爹,才动作迅速的将消息传递给苏家?      不过这个猜测很快又被苏妁否定了。因为冀州知府若是想撇清责任,定会快马加鞭的上报给朝廷,而不会是苏家。      那么是绑匪?绑匪怕冀州知府拿不出这笔金子,故而双线下饵?      这个想法很快也被苏妁否定了。若是绑匪借以图财,便不会将时日压的如此之紧。这封信一路快马加鞭,送达戊京也需一日一夜。便是苏家人收信当即乘马车赶赴冀州,路上不停不歇也需两日。早过了撕票之期。      一连否定了两种最有可能的猜测,苏妁突然意识到这可能真的只是个骗局。      只是当,可以上。命错过了,却不再来。      猛的掀开头上蒙着的被子,苏妁起身镇定无比的道:“霜梅,你马上去将府里的马车解套,将马儿喂好,牵到门外等我。”      “小姐,你那点儿骑马本事……”霜梅窘着张脸说道。      可苏妁却是笃定非常:“我自有办法!眼下只有骑马还有一线可能。”      霜梅仍是不放心,想要劝阻:“那不如告诉首辅大人,他总有办法的。”      “你不是看过信了么!不论动用官兵还是锦衣卫,结果都是一个样。他们只要见到一个有威胁的人靠近那座山头儿,便会做好同归于尽的准备。”苏妁蹙眉,她又何尝不想告诉谢正卿。可谢正卿是什么性子她清楚的很,不论旁人拿什么来威胁,他皆不会为之妥协。      那么她爹若真被掳,便只有死路一条。      见霜梅也再无反驳的理由,苏妁催促道:“好了,快去准备吧!此事先不要告诉任何人,不论谁问起只说我出门逛街。等到晚上再告诉我大哥,让他想办法将我去冀洲的事瞒下来。”      “好吧。”霜梅担忧的出屋。若是乘马车,她至少可以陪着,可骑马她根本就不会,只能小姐一人去。尽管如此,她也拦不下。      趁霜梅去准备马的空当,苏妁去了库房,除了取出绑匪所要的一百两黄金外,又多拿了几锭。以备路上雇人,换马,吃喝之用。      一柱香后,苏妁来到苏府门外,见霜梅已牵着马儿在此等候。霜梅眼中含泪,可是知道眼下说什么也没用了,只得朦胧着一双眼,看着苏妁翻身上马,摇摇晃晃的远去。      苏妁这点儿马技,城中散步式的骑速尚能稍作把控,一但快起来她根本夹不住马肚子。是以,她骑马直接去了长街北头的一户张姓人家。      张家三辈人均做驿使,不仅马技好,还熟路。苏妁重金雇了张家最小的一个驿使,请他骑马带着她去冀洲。      张家小哥比苏妁也大不两三岁,骑术却是极好,带上苏妁亦可倍道而进,出了城更是迅疾如飞!      戊京与冀洲中间隔了三洲一郡,时至日落,已然行了小半程。见这匹马儿有些撑不住了,张小哥“馿”一声,紧紧扯住缰绳。      “苏姑娘,这有驿站,咱们换了马再继续赶路吧。”      “好。”      人可以不吃不歇不睡,马却不行。依张小哥所说,平日里他跑加急文书,独自骑一匹马也要两个时辰一换。如今与苏妁同乘,便是她再轻也是多了份量,两个时辰已是马儿的上限。如今骑的这匹也是两个时辰前换过的。      二人进了驿站的院子,只见一伙计正在院子里打水。      这种小地方的驿站没那么规范,轻易没什么官家的人过路,大部分房间空着也是空着,便也打出招牌来接接过往商旅的生意。      眼下苏妁赶路急,身上又不缺金银,故而上前说话也大气:“小哥,麻烦换匹你们这儿最好的马!再准备些水,和路上好带的干粮牛肉。”      她无心吃喝,可张小哥她总是不能亏待的。      那小伙计放下水桶,说道:“哟,这位姑娘,您要是想要匹好马那就得稍等上一会儿,刚牵出去试新打的马掌了,您在此用两口茶的功夫就回来了!”      苏妁眉头蹙了下,心道眼下时间紧急,好马等不起随便来一匹也成。可她正欲开口,那小伙计又笑道:“姑娘放心,您等的这会儿功夫绝不冤枉!那马儿啊,不出一刻的功夫,就能将您等它的时间给追回来!”      听小伙计如此说,苏妁便改了主意,前路迢迢,若为匹良驹等一会儿倒也无妨。便道:“好,那就等吧。”      见苏妁同意等,张小哥便说道:“那劳烦你给我们上些茶水解解渴吧。”      “好咧!”      没多会儿,小伙计便端着两大碗儿茶送过来,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苏妁与张小哥也在石凳子上坐下。      茶水不热,苏妁端着并不烫手,想是上口正好。她缓缓将茶碗儿送至唇边,吹了下,随口问道:“这里离戊京有多少里?”      小伙计张口即来:“七十里!”      苏妁心中算了算,戊京离冀洲有一百八十余里,如今四个时辰跑了七十里地,那么再有七个时辰就能到了。算起来,也就是明日天亮便达。      如此,苏妁觉得稍稍放了些心,轻啜了口茶。      便是同时,那小伙计边打着水,又吹嘘起他的马儿来:“姑娘放心!我那匹马啊,说是日行两百里都不夸张!我保你换了我的马之后,一路去冀洲都无需再换马!”      苏妁脸色一怔,既而迅速吐出刚刚含入口中的茶水!又赶忙抬手掀掉张小哥捧在手中的茶碗儿!      可惜晚了一步,张小哥的那碗儿茶,业已见底儿了。      张小哥愣在原处,万分迷惑的看着苏妁。打水的小伙计也将手一松,使桶落回了井里。他眉头皱起,目光怪异的盯着苏妁。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虽仍堆出个笑脸儿,可小伙计脸上的笑容已于之前完全不同。      苏妁缓缓起身,目光灼灼的瞪着小伙计:“我先前明明只问了你戊京,何时提过冀洲?”      听闻这话,一旁的张小哥也恍然明白过来,跟着起身诘问道:“对啊,我们何时说过要去冀洲的!你怎么会知道?”      眼见苏妁已笃定有诈,旁人便也不欲再伪装,从门里又出来两个男人,边露着奸诈的狞笑朝苏妁走来,边奚落先前那个小伙计:“就说你嘴快办不成事儿吧!两句就给露陷儿了。”      那小伙计嘿嘿笑着,无所谓道:“那又怎样,反正那个男的已经喝下了,这小妞咱三还弄不过?”      “苏姑娘快跑!”张小哥随手从身后抄起一条扁担横过来挡在苏妁前头,想着即便不会武功,也能陪他们三个周旋一会儿。      可他这一使劲儿,便加速了那麻药的发作,手一软,扁担便脱了手。脚一软,整个人便跪了下去,接着摔倒……      见此状况,苏妁虽明白自己不是这些人的对手,但心下竟觉一喜。      很显然,诱她出京的人,与沿途设计她的人,是同一个。      那么那封信便只是个诈。      她爹,无事。         第134章   因着苏明堂这些日子不在府里, 苏家人用饭时若无特别的事,基本就是三房各自用。      残阳夕照之时, 大少爷苏博清早早用完了晚饭,从膳堂走出来, 而苏明山与杨氏还未出来。霜梅见这是好时机, 便上前叫住苏博清, 说有急事禀报, 带他去了无人的西院儿。      匆匆将事情说罢,霜梅将那那封信转给苏博清看,苏博清神色凝重的看完,当即决定进宫!      苏明堂是真出事还是假出事, 虽说首辅大人也未必能第一时间接到消息,但每日有奏书呈上, 首辅大人知道的自然是比他们多。      “我回屋拿进宫的令牌,你快去备好马车!”苏博清边说着,边就抬脚往自己屋的方向走。      霜梅却在背后喊道:“大少爷, 没马车!小姐将马骑走了!”      苏博清听闻后只蹙起眉头,却也未停下脚步, 大步往屋里去取令牌。      见屋门被人从外面一掌推开,云娘吓得一惊直接蹲坐在了地上!待看清进屋的人是苏博清后,她才稍稍缓了缓神色。      虽说急, 但苏博清也疑惑云娘缘何突然这般胆小,竟似被吓破了胆儿!这时,原本云娘手中拿着的一张信纸轻飘飘的落了地, 就落在苏博清脚前。      他弯腰拾起,一见那字样,顿时愣住了。这不是和刚刚霜梅给他看的那封信一模一样?只是收信的人名从苏妁变成了他。      “这是哪来的?”苏博清边伸手去拉起坐在地上的云娘,边圆瞪着眼问道。      云娘扶着苏博清起身,“相公,这信是方才下人送过来的,说是有个人在府外拦住他,指名要交到你手上!”      苏博清愣了半晌,还是冲着床底的小匣子去了。      小匣子里存放的是谢首辅给苏博清的那枚金令,这点云娘知道。只是她不解于苏博清看到那封信时的神色,竟只有稍许惊讶。      “相公,这到底是出何事了?信上所说是真是假?”      取了金令苏博清原本没心思细细给云娘解释,但眼下的局面他也有些迷惑,为何同样的信要送两遍?难道只是怕他们未将此事放于心上?      顿了顿脚步,苏博清站在屋门口丢下句:“云娘,你随我一同来!”      云娘也不多问,赶忙从木施上拽下了两件斗篷,抱着就追了出去。      跑到苏府大门外时,苏博清远远看见街头霜梅正雇着一辆马车往这边来,便停下脚步正好等等云娘。云娘出来后给他匆匆披了斗篷,然后二人一同上车。      路上,苏博清将事情给云娘详细说了一遍,也将之前霜梅给他的那封信递与云娘过目。      云娘将两封信仔细对比了一番。表达内容虽一致,但细看之下措辞又有些许不同。讲述的确为同一桩事,却好似带着不同的目的。      “云娘,我过会儿将此事禀报给首辅大人,想来他会立即派人去追。不管叔父被绑之事是真是假,苏家定要有人去冀洲求证,是以我会随他们一同赶赴冀洲!不论过会儿进宫后事态如何变化,你都回府将实情如实禀报给爹娘,但是务必请他们瞒住叔母!”      “我知道了相公,你一路定要万分小心。”简单且平静的一句叮嘱,伴着云娘眼角默默滑落的两行清泪。      马车落停在筒子河畔,苏博清急急跳下车往神武门跑去,老远便掏出怀中金令握于手中,边跑边展示给守门的禁卫看。      可到跟前儿,两名禁卫还是将大刀架成X字,毫不客气的挡住了他的去路。      “两位,这是皇极殿的金令!可无召而入!”苏博清将那金令使劲往禁卫眼前递了递。      那禁卫一看便知令牌为真,但还是未撤销阻拦,语气却显客气:“酉时正已过,城门落钥,有令牌也要待明早方能进入。”      “我找首辅大人有十万火急之事!若过了夜便一切都来不及了!”苏博清仍不死心。      可守门的禁卫显然是极有原则的:“宫里的规矩坏不得,一但落钥,非圣召不得重启。”      苏博清仍觉不甘的又相求了几次,深知这规矩无法撼动之后,也只得调头往回去。      他将令牌交到云娘手中,嘱托道:“明日一早待城门一开,你便立即将此事报给首辅大人!我今晚先赶去冀洲。”      闻听此言,云娘险些就要站不住。苏博清独自一人去冀洲……      但她知道他决定的事,劝亦无用。只得含泪点点头,再叮嘱几句小心之类的话。之后眼睁睁看着苏博清上车驶离,她则另雇一车回苏府。      ***      坤宁宫内殿,肖皇后正由映芝搀扶着,小心的在殿内一圈儿一圈儿的走路。这是卢太医交待的,孕后稍稍活动一下腿脚,有利于龙嗣的生长。      正在这时,太监小六子门外求见。      “进来吧。”肖皇后略显惫怠的命了一声。见小门子恭敬推门进入,复又将门关死后,肖皇后才问道:“苏妁的那个哥哥,终于去皇极殿求救了?”      小六子摇摇头,脸上讪了讪:“回皇后娘娘,那个苏博清直到现在也未进宫。如今宫门已然下钥,更是不会来了。”      肖皇后忽地停下了脚步,脸色难堪的转头看着正扶她坐下的映芝:“你不是说苏博清看到第二封信,定会进宫找谢正卿求救?”      映芝先是脸上窘了窘,既而又解释道:“娘娘,奴婢第一封给苏妁的信,旨在拿苏明堂的命相威吓,不许她报官,或是上报朝廷。事实证明,她也的确未敢报官或是来找谢首辅,而是独自一人上了路。”      “奴婢这第二封给苏博清的信,则是旨在讲述事情的严重性,让他早些寻求帮助。原想着以他平日里进宫的勤快劲儿,该是第一时间就来给谢首辅报信儿的。孰料竟算错了……”      说着,映芝惭愧的垂了垂头。      当初她办事儿只求稳妥牵扯不到娘娘,便特意雇了外面的人去苏家送信。只是没料到所雇之人,竟因着家中的临时变故,将信送晚了两个时辰,导致苏博清想进宫报信儿而不得。      肖皇后低头冥思,却始终也想不出个既能摆脱自己嫌疑,又能将信如时送达的法子。最后只得道:“罢了,至少眼下业已将苏家姑娘骗出去了,那么再等等吧,兴许明日一早苏家人就会来了。”      闻言,映芝也只得点点头,扶娘娘回寝殿去休息。      一步错,辛苦布好的整个大局便全乱了。      ***      皓月如洗,月色如霜映清辉,银晃晃的洒在山间野路上。      除了一人留在驿站看守中了迷药的张小哥外,其余两个男人则从驿站一路追上了山,此时正在一条小路一条小路的搜寻。眼看天越来越黑,他们俩也开始起了内讧。      “坏三儿,都是你个蠢货,两句话就露了马脚!要是先前那小姑娘饮下了那杯茶,咱们还用这么费劲儿的满山搜?!”这是后来从屋里出来的男人之一。      他人高马大,脸上还有刀疤,看着便觉骇人。想来也正是这个原因,才在苏妁他们进院时躲了起来。      “我是嘴皮子太快,没把好露了馅儿,可是你俩也没好到哪儿去啊!”说这话的,正是打水和招呼苏妁他们的那个小伙计,名叫坏三儿的。      他不服气的回怼道:“就这么一个手无寸铁的小丫头片子,愣是三个爷们儿都拦不住她,一路让她给逃上了山!要我看啊,咱们仨,谁也别说谁蠢。”      听了这话,本就憋着一口气的刀疤脸抬脚就往坏三儿屁股上踹去!一脚将坏三儿踹出了五六步远。同时悻悻的骂道:“蠢货还学会跟老子顶嘴了!要是那三百两白花花的银子打了水漂,老子干不死你!”      坏三儿捂着屁股仍是一脸的不服,但也不敢再顶嘴,只将话岔开道:“天都快黑了,咱们自己人闹什么闹啊,还是先找那死丫头是正事儿!”      骂骂咧咧的,两个人继续往前面走去。      也就在他们走过不久后,先前他们擦身而过的一小片山玉米地,那枯败的秸秆丛动了动。随后冒出一个人来。      苏妁拍了拍身上的土,想着先前那二人的对话,微蹙的娥眉渐展,眼中精光崭露。此前她一直在愁如何救出留在驿站的张小哥,如今倒好似有了个方向。      那些人提到了三百两银子,证明他们是被人所雇,而并非本就效忠于此局幕后的黑手。这种一次性的买卖,其实诚意本来也没多少,完全是看在钱财的份儿上,何谈忠心?      如此,便有了她活动的余地。      跳出玉米地,苏妁沿着上山的路一阵儿猛跑。她与先前那二人走的不是同一条路,但等到了山顶,却是殊途同归。      因着无需像他们二人那样边行进边搜寻,故而苏妁起步晚,却还是先他们一步跑到了山顶。      等那二人上来后,远远瞧见苏妁,立马现出一脸的兴奋:“我看你个小丫头还能往哪儿跑!”      苏妁站在悬崖边上,大声喊道:“你们敢过来,我就跳下去!”      那二人累的气喘吁吁,却还是乐的大笑,坏三儿边往这靠近,边吼道:“你以为谁在乎你是死是活?我们只要留你一件衣裳就算完成任务了!”      苏妁不疾不慌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绣花的绒布袋子,轻轻一拉系口的丝绳,从里面掏出一个东西。      便是只借着淡淡的月光,刀疤脸和坏三儿也能看到那东西在苏妁的手中泛着灿灿金光!      “金……金锭子?”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10点半   第135章   刀疤脸和坏三儿呆愣愣的望着苏妁手中那锭不大不小东西, 皆耐不住的咽了咽。      正在他们垂涎之际,苏妁抬手就将那锭金灿灿的东西扔下了山崖!      “啊——”仿佛是自己坠崖了般, 那两人齐声发出惨叫!同时急步往苏妁那处跑。      看着离自己还有二十余步的两人,苏妁又扔了一枚金锭子下去, 并哀怨道:“既然连命都保不住了, 还留着这些身外之物做什么?不如让它们先去那头儿等着我……”      说罢, 她便托着整个钱袋, 往山崖处悬空举着,佯作欲倾倒状。      “别别别!”刀疤脸大声喊着,眼见苏妁的手不断放低了下去,他竟急得两腿一软, 瘫跪在了地上!这随便一个金锭子都是他一辈子也赚不来的,眼看着苏妁狠心的将那金锭子一枚一枚的扔下山崖, 简直比扔他的亲儿子还令他绝望!      倒是坏三儿还算清醒,停住脚步立在原地求道:“姑奶奶,您先别急着扔!有话咱们好商量!好商量!”      “怎么, 你们想要?”苏妁无辜的瞪着一双桃花眼,引以为憾道:“可惜咱们相识的不是时候, 我若好心将这袋金锭子送给你们,你们还是会杀了我去给那头儿复命。从而两边得利。”      “不会!你给我们金子就是我们的恩人,我们又怎么会忍心杀你?”坏三儿急着辩解道。      苏妁摇头表示不信, 他们二人则再劝,她还是不信。如此僵持了有一柱香,坏三儿见委实劝她不动, 便干脆问道:“那姑奶奶您自己说,怎么才能放心我们!”      思忖了片刻,苏妁才将一早就想好的点子摊牌出来:“你们堵住山腰的两条下山必经路,我将这袋金子在山上的某个角落里藏好,然后随你们下山回驿站。待天亮张小哥的药劲儿过了,我便将藏金子的地方指给你们。”      “这……”坏三儿为难的转头看看刀疤脸,见刀疤脸不太愿意。      “若是你夜里扔下张小哥偷偷跑了怎么办?又或者你指给我们的地方是错的怎么办?”刀疤脸凝眉诘问道。      苏妁沉着答道:“驿站的院墙两人多高,门一锁,我一姑娘家的如何跑?更何况我若有心扔下张小哥自己逃命,方才便直接逃下山了,又何必跑到山顶来找你们!至于指金子的地方你们就更无需担忧了,到时我们会亲自陪你们来取。我要保的是命,这种身外物扔到崖下都舍得,又如何不舍得给你们?”      听着有理,坏三儿小声劝了刀疤脸几句,刀疤脸终也同意道:“成!就这么着!那我们这就下山去等你,你快着点儿昂!”      “好!”      见两人下山后,苏妁回到之前的玉米地那块儿,深挖了个洞,将钱袋埋好。之后便随着那二人下山回了驿站。      见三人如此和睦平静的走回来,看守张小哥的那个白胡子一脸的困惑。      苏妁从一旁听着坏三儿给白胡子讲先前的事儿,听坏三儿一口一个师父的称呼他。而刀疤脸则显得像个外人,好似有些插不上话。      看着他们,苏妁心中隐隐有了个盘算。      待白胡子对事态了然,苏妁也凑到石桌子前去。正好只有四只石凳,她坐在空着的那个上面,问道:“张小哥的药劲儿到底何时能过去?”      刀疤脸和坏三儿一同看向白胡子,显然那迷药是他所有。      “放心吧,他日出前必醒。”白胡子笃定道。      苏妁点了点头,既而眼珠子一转,又道:“既然明日你们拿了我的金锭子,便决定要隐匿生活了,那不如将你们知道的皆告诉我?这样待我安全回了戊京,我愿额外再拿出一百两黄金来答谢你们。”      听她这话,那白胡子还有点儿犹豫,刀疤脸却抢过话就说:“行!其实我们知道的也不多,就是前几日有人在黑市上雇了我们十几个人。也不知他们有何门路,竟能一句话就将我们安插进沿途的驿站,旅店。反正皆集中在这附近,只要你们到了这段儿路上,不管在哪处停,结果都一样!”      苏妁脸上怔了怔,心道难怪这么巧随便停靠便能遇上这事儿。原来是人家早就筹算好了,就让她止步在这段儿路上。      “那如果当时我喝下那碗茶,你们接下去会如何做?”      刀疤脸挠了挠脖子,也是颇为费解的样子,“杀你还是绑你都随便我们,反正只要脱下你的一件儿衣裳,绑到高杆儿上插在檐顶,便可。”      将她衣裳像旗子一样插在檐顶,这显然是给后面的人做标记。可他们又说杀她留她随意,便青求那些人并不是冲着她来的。      她只是个饵,所以才要挂她的衣裳吸引某人上钩。      想及此,苏妁只总结出一种可能:有人要暗算谢正卿!      ***      此刻戊京,正是夜阑人静。      一驾马车自宫门驶出,车轮摩擦着地面,压出辘辘的声响,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车内坐的是谢正卿。      一连几日未见苏妁,就连上回中秋见面,还是在后宫及苏家众人的目光下,总觉不够亲近。加之今晚又听岑彦提到苏妁正四下里打听她爹的事,他便更加的想见见她,当面安抚。      白日里顾及着苏家颜面,不方便公然传见,那么他可像之前一样,趁晚上大家都睡了,悄悄溜去她房里说上几句。      是有些不君子,但总好过公然接她进宫,任流言四窜。再说,他也从不以君子来标榜自己。      马车在苏府后院儿的墙外驻下,整条街的宅子大门都是朝南开着,故而此处根本无人会来,便也不会被什么路过的人看到。      谢正卿踩着马车的踏板轻轻一跃,便跳上了院墙,接着往下一跳落进院子里。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轻快灵敏。      所有屋子的灯都熄了,谢正卿只拉了拉苏妁的门,门便开了,接着他进去。      开门的这个动静轻,自然是吵不到同在后院儿住的苏婵。可与苏妁一墙之隔的云娘却听到了这个动静。      因为相公不在,心里又压着事儿,云娘本也睡不着。一晚上总在回想爹娘得知苏明堂被绑,又得知苏妁独身前往时的那种惊慌。她没敢将苏博清一人追去的事说出,只说是首辅大人派了人同苏博清一同去追。      夜深难眠,故而听力便格外敏锐。云娘闻声起身,掌了盏小灯悄悄往门外走去。      院内无人,但云娘却见苏妁的房门虚掩着,遂大着胆子靠过去,直至推开门见里面真有个男人的身影,才吓住。      “什么人?”云娘怯生生的问。      正背身站在苏妁床畔的谢正卿,缓缓转过身子。      见是他,云娘险些激动的要哭出来,当即跪地,将灯置于一旁,哭道:“首辅大人,民妇总算见着您了……”      自从看到床上没人时,谢正卿便觉得发生了什么,眼下见云娘进门就痛哭流涕,更是肯定了心中猜测。急问道:“发生何事了?苏妁呢!”      云娘忙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又将两封信悄悄取来给谢正卿过目,      他捻着手中的两张信纸,纸虽特意选了民间所用的粗制生宣,但其上所书墨色均匀,乌黑细腻,贴近了闻,还有一股熟悉的淡淡墨香。      这墨,乃是宫中所用。      离开苏府,谢正卿未回宫,而是取了随行侍卫的高头青马,带着岑彦等十来人便往城外的方向狂奔而去!      锦衣卫指挥佥事季长生,则依令回去调遣人手。      ***      夜深时,苏妁悄悄从床上爬起,窗户纸上戳了个洞往外看。      虽说她给了他们不会逃跑的理由,但他们还是决定轮番儿守着她的门,先前一直是刀疤脸,这会儿刚刚换成了坏三儿。      交接时,坏三儿还因为怨念了几句而吃了刀疤脸一记拳头,这会儿正守着苏妁的门,兀自指天骂来出气。      没多会儿,隔壁已传来重重的呼噜声,响雷似的,苏妁知道刀疤脸定是睡熟了。便将房门打开,边打着个哈欠,边恹恹的小声抱怨道:“屋里连口水都没有……”      见她是出来找水喝的,坏三儿便停了口中对刀疤脸的骂咧,起身去取了个提梁壶来,极殷勤的倒给苏妁,还关切问道:“姑娘,说等你安全回京后再额外答谢的那一百两,怎么给我们?”      苏妁玩味的打量了他一眼,问道:“你当真喜欢钱?”      “当然!做完你这笔大买卖,我和师傅就收山了!我们都想好去哪儿买套院子,过过老爷少爷的乐呵日子……”         第136章   坐在石凳子上, 苏妁掰着手指算了起来:“那钱袋子里还有一百六十两,加上我许诺安全回京后额外给的一百两, 拢共是二百六十两……但我听说那个刀疤脸想和你们师徒平分?也就是说你们师徒二人拢共才能分得一百三十两,我若路上出点岔子, 你们便只能分得八十两了。”      坏三儿脸上一窘, 朝着刀疤脸睡觉的房间嗔了一眼, 忿忿道:“没头脑的东西, 就凭着那点儿蛮力呼三喝六的!要知道这附近好几间客栈马厩驿站的,能将你引至我们这处还不是我师傅的功劳!”      “噢?”苏妁心下纳闷,难道他们在驿站外停下,不是因为马儿跑不动了?      “哼, 我师傅可是这方圆百里用毒的高手!不管是那茶里无色无味的迷药,还是得知你们近了, 刻意洒在官道上能令马儿吸入便顿觉身衰体乏的蒙药,皆是出自我师傅手笔!”坏三儿洋洋自得的炫耀起来,仿佛他师傅做的尽是竖德结恩的好事。      原来如此, 连他们在哪处停马竟都被人给算计好了!      苏妁也瞟了眼那鼾声如雷之处,叹了一声:“其实我最厌恶的就是那个刀疤脸, 说话凶巴巴的,根本不给别人半分尊重!”      瞥见坏三儿脸上露出无比赞同的神情,苏妁继续说道:“可怜你们师徒出了大力却只讨了小好, 明明此局有无有他都不影响,却要平白分个大头儿给他。八十两黄金,勉强买套小三进的院子, 可买完半个子儿也不剩了,守着个空宅子如何过你想要的老爷少爷生活?”      苏妁显露唏嘘之色。      “啊?买套院子八十两金子就没了?”坏三儿穷惯了,自是没料到这钱是如此不经花。原本想着八十两便可过上土皇帝的日子,现下看来是他想得太美了。      苏妁点点头,“若是我能安全回到戊京,再加上额外分得的那五十两,你们至少还能购入些陈列之物,余下的勉强够这一辈子吃喝。只是离你展望的吃喝嫖赌的自在日子,却是差之千里呐。”      “哎!”坏三拳头一锤那石案,眉头紧皱,“还以为靠着你这棵大树,我也能飞上枝头变个雄凤凰呢!”      以血肉之躯对碰石头,那一锤虽无声,苏妁却知他心中已是愤恨到了极致。便不再拐弯抹角了,而是直白的挑唆道:“那个大块头若是今夜死了,明早那一百六十两可就是你师徒二人的了。待我回京再行答谢,你们便可凭着这二百六十两买套院子,再买两个丫鬟,每日吃香喝辣,再无需受任何人差遣……”      闻听第一句时,坏三儿还瞪了苏妁一眼,但接下去便越听越为之心动不已。到了最后也只剩下唯一的一个顾虑:“可师傅未必同意啊。”      苏妁立马又建议道:“其实这事儿啊,无需让你师傅知道。你只需偷来点儿药粉,往那人鼻息下一放,就他那粗声大喘的,立马便会自行吸入。咱们连夜将他抬上山后,你只管回屋睡觉,待明日一醒就去找寻。当你师傅看到刀疤脸怀揣着一袋金锭子死在半山腰上,只会当他是想独吞钱财,天黑路滑失足摔死了。”      待她这席话说完,坏三儿眼珠子滴流滴流转着,沉默了好一阵儿。细细消化并反复推敲后,他终是目光灼灼的转头看着苏妁,笃定道:“成!就这么办!”      说罢,两人不约而同的往刀疤脸那屋看去。      两刻后,两人已各自准备好。      坏三儿偷来了师傅的药粉,悄悄进了刀疤脸的屋,将药粉倒在他的人中处。当即便见他吸了一小缀进去,这便放心的退出屋来,等着药力发作。      苏妁也找了床旧被子,两头用麻绳缝绑在两根粗竹竿儿上,做成了个医馆常见的担床。不然就凭她与坏三儿那小体格,合力也抬不动这大块头。      趁药力还未起效这会儿,苏妁又进屋去唤张小哥,期待着能将他提前叫醒。毕竟这活儿她从未干过,若不是被逼到今日这份儿上,谋害别人的念头她连想都不敢想,更莫说亲手去抬了。      可是晚上时白胡子师傅说过,张小哥即便服了解药也要临近天亮时方才清醒。唤了几声又推搡几下,见委实唤不醒,苏妁只得死心出了屋。      在石凳子上坐下,想着过会儿便要亲手去抬那个人,她心中彷徨忐忑。但她并不后悔这个决定,因为她知道刀疤脸若不死,谢正卿便有可能落入危险。      虽说晚上她与这三人达成了这笔买卖,但她深知这种安全氛围也仅能维持至明日。待明日张小哥一醒,她便要如约带刀疤脸他们上山取金子。而一但金子取出来,刀疤脸未必会放过她。      毕竟苏妁许付的那额外一百两金子,他们出于陷阱顾虑未必敢去戊京拿。加之因着出卖雇主,必遭追杀。故而苏妁笃信他们明日得到那一百六十两金子后,会放弃后许的一百两,而选择拿下她继续施行他们的计划。      如此,他们非但没有背叛雇主的后顾之忧,更是凭白两头得利。      虽说天亮时,张小哥业已醒来,她有了帮手。可若以二敌三,何况她还是个如此弱势的帮手,她们毫无胜算。张小哥走南闯北攒下的那点儿三脚猫功夫,对付坏三儿和白胡子这种人还行,可刀疤脸这种强敌,怕是三两下就将张小哥拿住了。      故而只要她今夜除掉刀疤脸,后续便是她们占据上峰。      正在此时,里屋的鼾声戛然而止!苏妁与坏三儿相视一眼,知道药效已起,刀疤脸怕是这会儿业已咽气了。      “走!”坏三儿使了个怂恿的眼色,苏妁颤颤巍巍的跟着他起身,随他进了那屋。      “喂,醒醒!”      “哥们儿,到你值夜了!”      一连用力推唤了刀疤脸两下,他都未有任何反应,坏三儿知道他的确是咽气儿了。便回头冲躲在角落的苏妁点点头。      见她许久不过来,坏三儿急道:“快过来抬啊!”      苏妁往前迈了一小步,还是不敢,最后又跑出屋外将那担床架进来,往屋当中一扔,说道:“你先把他……滚到这上面来……我再与你抬……”      见苏妁连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坏三儿也不指望她了,麻溜的去推那大块头。连尽全力推了三次,才终将那巨大的身躯推下床!      好在苏妁将担床放的是个地方,正好接准了滚落的刀疤脸,坏三儿又上手将他胳膊腿脚的拢了拢,这才抬起一头的两只竹竿儿,朝苏妁急道:“快点儿!等我师傅发现就不好交待了!”      苏妁将眼一闭,紧咬着下唇,缓缓蹲下身子……      “苏姑娘,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苏妁睁眼看去,竟是张小哥醒了!顿时如久泊于水的人终于看到一根救命稻草般,苏妁激动的跑过去,边哭着边将他昏迷后的事情经过简单说了遍。      张小哥跑的地方多,也算见多识广见怪不怪了,当即二话不说就上前扛起担床,冲坏三儿小声命道:“快!”      坏三儿见终于来了个得力搭手,立马扛起竹竿儿来就上路。      苏妁提着一盏油灯,借着昏黄的光亮在前面引路,张小哥与坏三儿则吃力的抬着那担床跟在她身后不远处。      饶是有两人一鬼三个男人陪着,可一听到远处的狼嚎,苏妁还是不住的打激灵。若不是手里提着灯,她真想狠狠掐自己两把!      边着流泪,苏妁边想起谢正卿往日对她所做的种种。虽不尽是温柔的一面,可她知道他即便是发狠时,亦是出于心中的‘保护’。      在床怀王府时,他当众以剑雨处置了那两名以乱石取代花瓣暗害她的舞姬,在亲眼见识了那血肉横飞的一幕后,她由心畏惧起他的狠厉。可他,却是为了保护她。      他害死怡嫔,害死杜晗昱,害死翠蓉,害死汪语蝶……皆是出于‘保护’。      就如今次,她做出这等杀人的筹算,不也正是为了保护?      此刻,她与张小哥二人定能摆脱掉坏三儿逃命。可她不能,她得继续将这出戏演下去。因为她知道,眼下谢正卿定已落入这个以她为饵的圈套之中。      终于走到那片山玉米地,苏妁停下来在地里开始翻弄。张小哥与坏三儿也将担床放下,帮着她翻地。      不消半柱香的功夫,三人便从地里翻找出那袋金锭子,然后仔细揣进刀疤脸的怀里,又将他从高处推落!      刀疤脸沿着来时的路滚落,头和四肢不时的磕碰在石头与树干上。待跌落数十丈之后,终是停在了一堆碎石中间。      苏妁三人也沿着这条路下山,在看到刀疤脸后,苏妁吓的驻下了步子,坏三儿却急着上前去确认伤势真不真切,足不足以骗过他师傅。      其中这一路皆为粗砺的碎石子铺就,便是不碰在大石头上也足以挫磨的面目全非,眼见刀疤脸已浑身是血,坏三儿放心的笑笑。      “得嘞!这伤可够逼真的。任我师傅是火眼金睛,这回也不得不相信这货是自己摔死的!”      趁坏三儿上前验证成果之机,苏妁悄声与张小哥道了几句心中盘算。张小哥了然一切后,点头表示愿尽全力配合。      于公,他们张家虽只是小小驿使,却也是世代吃的官家饭,既然扯进了这场设计当朝首辅的局里,他总得心向正义。      于私,苏妁这姑娘一见便讨人心喜,他打心底里愿意助她一臂之力。更何况她刚刚又救了他,若不然他极有可能被人利用完就杀之灭口。      既取得了张小哥的全心配合,苏妁便与他又随着坏三儿回了驿站,然后各自回屋睡觉,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天亮之际,他们三人均装嗜睡,直至听到白胡子在院子大呼大叫,三人才迷迷糊糊的出屋。      “出何事了师傅?”坏三儿伸着个懒腰,懒洋洋的问道。      白胡子没顾上答他,而是急着想去苏妁的屋里看看人还在否。先前他起床便见院子里无人值守,又见刀疤脸的房门敞开着,人却不知去了哪里,顿觉出了乱子。      不等白胡子推门儿,便见那木门儿从里面被拽开了,苏妁打着哈欠一脸倦容的倚在门框上,懵懵懂懂的看着他。      见苏妁还在,白胡子安了心,这才给徒弟抱怨道:“刀疤脸那货又不知跑去哪儿了!”      坏三儿一听立马谨慎起来,“师傅,昨晚咱们可是说好今日一早就上山取金子的!那货爱财如命,怎么可能这关键时候没了踪影?”      白胡子也觉纳闷,苏妁则适时插言道:“遭了,昨晚我埋金子时就总觉得有双眼睛盯着,该不会是藏匿地点被他偷看了去?”      白胡子立马看向坏三儿,坏三儿也心忧的瞪眼:“昨晚他说我俩一人守一条道儿,让我别跟着他!难不成他又暗自折了回去,想独吞那金子?”      “立马上山去看!”说罢,白胡子就急匆匆的拽着苏妁往外去。      苏妁倒也乖巧,被小老头儿拽着胳膊一路上了山,主动交待那藏金子地方,然后四人一同去了那一小片儿玉米地里。      “遭了,昨晚我就是埋在这儿的!”指着地上那被挖的很深的一个洞,苏妁说道。      白胡子气的牙根儿都磨出了动静,愤愤的瞪着那个洞,好半天消不下气儿。正在这时,坏三儿又从一旁喊道:“师傅,您看这!”      原来是坏三儿在另一条道上拾到了一把短刀,白胡子接过来一看,正是刀疤脸傍身之物。他愈发觉得这事儿蹊跷,一双老眼浑浊中透着几分睿智,往那条与他来时不同的下山道路看去。      最后决定道:“从这条路下去!”      四人沿着白胡子指的那条路下山,路上白胡子也仔细观察着痕迹,发现原本均匀铺洒的碎石子,竟有集体滑坡迹象。越往下走,那现象越加明显,直至听到坏三儿一声惊叫。      “啊——你们快看!”      白胡子忙随坏三儿手指方向看去,看到乱石聚堆之处,一个男人脸贴地一动不动的躺在那儿!看那身型与衣着,不必翻看也知就是刀疤脸。      苏妁与张小哥也佯作惊骇的跟着起哄了两声,接着除苏妁之外的三个人皆跑上前去翻查。很快,白胡子亲自从刀疤脸的里衣兜里搜出那袋金锭子。      “师傅……这……这是怎么回事儿啊?”坏三儿战战兢兢的问道。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白胡子厌弃的瞥他一眼,“你跟着师傅我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没见过这种吃独食儿的?”      “呸!”白胡子边起身,边往刀疤脸身上狠狠啐了一口:“这定是天意,老天爷在惩罚这种不讲行规道义的下三滥!想一个人卷着钱财跑路,结果天黑路滑摔死了!活该!”      见师傅已然信了,坏三儿也不由得带着几分佩服的眼神看向苏妁。      “过来!”白胡子扯了坏三袖子一把,小声命道。      坏三儿立马看向师傅,跟着他往一旁挪了挪,似是有意避开苏妁张小哥他们。      接着白胡子便用只有坏三儿能听到的声量说道:“昨晚咱们还商量着今日拿了金子后再把他两绑起来,依原计行事。但如今既然刀疤脸生了外心还给摔死了,单凭咱爷俩未必能抗过他们二人,咱们直接走吧!”      “师傅,您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徒儿全听您的!”坏三儿垦切的表达了忠心,之后又趁白胡子不留神儿,偷偷瞄了眼苏妁,冲她点点头。      苏妁一看便知白胡子这是决定遛了,一切如她所期待。      果然,四人一同下了山,回驿站便见白胡子与坏三儿纷纷回了自己房间,不多会儿二人就收拾好了行囊出来。      苏妁与张小哥则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等着,白胡子原是想不打招呼的走,但见二人就堵在门口守着,便只得咂了咂嘴,上前双手一拱,行了个江湖礼数:“姑娘,我们爷俩儿谢过你的慷慨解囊,咱们就此别过,也祝你回头路走的顺畅!”      说罢,白胡子便扭头要走。      “等下!”苏妁伸出一只手拦道。      白胡子和坏三儿一同皱起眉头,纳闷的看着苏妁,白胡子奇道:“姑娘还有何事?”      苏妁不疾不徐的平静说道:“原本只能分一半儿的,眼下你们爷俩儿全得了,不得比之前更谢谢我?”      这是嫌他先前的话说的不够诚恳?白胡子想了想突然明白过来,大方的从钱袋子里掏出一个金锭子,递给苏妁:“噢,也对,姑娘回程也是要花销的,那……”      不等白胡子将话说完,苏妁就一把推开他的手。见她不收金子,白胡子这下更加疑惑,边将那金锭子小心的收回钱袋子里,边不解道:“那姑娘究竟是要我爷俩儿如何答谢?”      “我要你再送我一样东西。”      ***      日悬中天,数十匹马儿齐奔于偏僻的官道之上,哒哒的马蹄声混作一团便如隐隐耾耾的雷鸣之势!加之马蹄急踏尘土飞扬,犹如山崩地裂扶摇过境。      驾马之人皆着一水儿的玄衣,大白天的倒也不为隐身遁形,只图待稍候杀戮之时能分清敌我。      打头之人不只驭马狂奔,还兼顾着观察两旁,已至关键之地,他急于寻找目标。      突然,左前方的破旧驿站房顶上可见一支高高的竹竿儿,竿顶挂着一件嫣粉色的女子衣裳,如个招摇明艳的旗帜般,迎风飞舞。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国庆快乐哟~国庆期间每日爆更万字,仍分2章,每章5000字左右。 二更下面发国庆红包!见者有份~ 二更约在22点30。   第137章   “前面停!”首领扭头朝着身后大喊, 但也只有离他最近的几个人听到,接着他们便打手势给后面的人, 将消息传达。      抵达驿站时,整个马队停了下来。首领带着十几个人先行进去, 另外的人则负责将马儿藏至不远处的山林里。      进院子后, 首领见只有一个年轻男子在院子里洒扫, 便问道:“外面的衣裳是你挂的?”      “是我挂的!”那男子放下扫帚直起身儿来, 一脸邀功之意。这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张家小哥。      “那人呢?”首领又问道。      张小哥指了指屋里,“还昏着呢!”      首领立马推开那屋的门儿,见一只穿着洁白里衣的姑娘侧歪在床上, 眼睛闭着,一动不动。许是觉得屋里背光看不分明, 那首领又进屋亲手将姑娘的脸正过来,掏出怀中一张画像仔细比对了一番。      没错,是苏妁。      这下首领才放心的出了屋, 冲着众手下命道:“待会儿等他们也回来后,大家就迅速埋伏起来!这里还有八间空屋子, 咱们有六十多人,那就八人一间!”      随后那首领又嘱咐了一些话,直到去山林里藏马的人也回来了, 首领下了个总命令。大意是说他在打头的那间屋子里指挥,也就是关着苏妁的那间。只要听到他将茶杯一摔,便是伏敌之机。      之后, 大家便依令纷纷埋伏进各间屋子里,屏息以待。      张小哥倒了杯茶端进首领所呆的屋子,见他倒还算规矩,只一心观望窗外,并未对苏妁起什么歪心思。      “出去!谁让你进来的!”那首领急道。      “大哥,您方才说摔杯以令的,我不给您端杯茶来,您过会儿摔什么?”张小哥边谄笑着,边将茶碗儿放置在桌上。      闻听此言,苏妁紧咬了咬下唇,生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首领脸上也讪然,只觉失了威严,但大敌当前也未在跟他废话什么,只再次嘱咐道:“过会儿只要人一来,你立马将门锁上,千万别让他们跑了!”      “是是是,大哥放心。”张小哥边应着,边退了出去。      苏妁眯开一点眼缝儿,看着桌上的那杯茶,盼着那首领去饮。结果等了一会儿,终见那首领大手一伸将茶杯端起,却是尽数泼倒在了地上!      心下暗暗叹了一声,苏妁又将眼睛闭上。只凭着这些人的言行举止,猜测着他们的身份。虽说他们纪律严明,却又不像是大齐的军人。但若说他们是匪徒流寇,倒也不似。      猜来猜去,没个结论。      这厢张小哥又端着一个刮花了漆的旧木托盘儿,进了另一间屋子。外面风大,一推开门便有一股子劲风灌进了屋,吹的地上积灰四起,呛的屋里的人好一阵咳嗽!      “你进来干什么!”那些人压低着声量吼张小哥。      张小哥则将木托盘里的茶杯一只一只端到桌上,委屈巴巴的说道:“方才听你们首领说,这还不定要等多少个时辰呢。我就想着万一你们口渴了也不敢要水可怎么是好?等到敌人来了一个个口干舌燥的也没了力气……”      “行吧行吧,算你好心!”      说话间,八只茶碗儿尽数移置到桌上。听到仍有人在咳嗽,张小哥又从门后拿过一只扫把来,边扫着积灰,边好心道:“委屈几位了,我给你们扫扫这地上的灰。”      他这一扫不打紧,尘灰顿时满屋子里疯狂飞舞!      “快走吧你!别扫了!”      “滚出去,呛死老子了!”      ……      挨了一堆骂,张小哥端着空托盘出了屋子,重又将门关死。接着继续去厨房倒茶,给下一间屋子送去……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苏妁在床上保持同一姿势一动不动的,浑身僵麻的要命!她只感觉就算这会儿安全了,让她起来,她也未必起得来了。      就在心里和身体都难熬到极致的时候,突然一声重重的推门动静,将苏妁吓的抖了个激灵!好在那首领闻声后便将注意力全集中在窗外,未留意到苏妁的反应。      苏妁眯起眼睛,以她的角度自然是看不到外面,但她仍觉肉颤心惊。她知道这些人定是在此伏击谢正卿,那么外面来的人会是他么?张小哥那边又进行的如何了?      隐隐绰绰的,她能听到外面的对话。      “哟,几位是……”这是张小哥的声音,可这声音刚一启口,便戛然而止,似被什么外力突然打断。      她猜的不错,此时院子里,正是谢正卿亲手扼着张小哥的喉咙,将他抵在墙上,威逼道:“人在哪儿!”      虽说张小哥从未见过当朝首辅,但无需作介绍,只感受这威压,他便确定眼前这人就是谢正卿。      首辅大人会如此冲动,张小哥是早前便料想到的,是以也并未显露出慌张。      毕竟首辅给苏家姑娘下聘的事儿,整个戊京有谁不知?而此刻苏姑娘的衣裳就明晃晃的挂在驿站檐顶,首辅大人定将他视为劫掳苏姑娘的恶人,能给好脸色才怪了。      “大人莫急……听小的说……”张小哥艰难的从嗓子眼儿里挤出几个字来。      见他有话要说,谢正卿便松开了他的脖子,泄愤的将他往前儿力一推:“快说!”      张小哥往门口走了两步想去关门,却立马被谢正卿身后的锦衣卫们架刀堵了回来。他往打头的那间屋子窗户看了眼,摇摇头。      里面的首领隔窗看着这幕,知道再指望他去锁门已无可能。不过看起来拢共也只有十数人,便是真如雇主所说这些人个个武艺超群,但想来他们以六十多人对这十数人,断无败的可能。      念及此,首领觉得是时候了。他右手握紧了手中的大刀,左手则端起桌上的茶杯,用力往地上一摔!应着这一声清脆落地的同时,他一脚将屋门踹开,冲了出去!      “受死吧!兄弟们上啊!”首领大喝一声,举刀朝着谢正卿便劈去!毕竟这么多来人里,只有谢正卿一看便是主子模样。      可他这一刀非但没有劈到谢正卿,反被谢正卿身旁岑彦飞来的一刀给改了向,愣下刀尖儿调头朝着自己的脚面扎了过去!      “啊——”随着一声惨叫,那首领的脚已是鲜血喷溅!      来时谢正卿便吩咐过了,不论发生什么,都要留活口。故而岑彦没敢要了这人的命。      剧痛中,首领回头看自己的六十多名手下,结果竟见无一人出来!顿时不解与绝望齐至,脚上那痛意已然不算什么。      “我的人呢?我的人呢!”他愤怒的瞪着张小哥。      张小哥不慌不忙的过去将朝向院中视野的一间屋门打开,顿时倚着门倒下来两个身影。再看里面,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人。      随后张小哥又将其它几间也打开,情景类似。      那首领完全拎不清状况,圆瞪着一双牛眼,四下里看,“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至此,谢正卿也一头雾水,这驿站不是诱他而来的么,怎么竟将对方先一个个迷晕了?这么说,这个驿站里的小伙计竟是自己人?      他们自然不知,在白胡子走前,苏妁给他要了一些蒙药。就是那种混在尘土里,连疾驰而过的马儿吸入亦能瞬间废怠的毒·药。      茶水里、积尘里,皆被她下了药。      “苏妁呢?”谢正卿沉声问道。      张小哥双手一拱,跪地行了个大礼,“草民见过首辅大人!苏姑娘正在卧房里。”说着,张小哥指了指打头的那间。      见是那个首领先前冲出来的屋子,谢正卿顿时双眸细眯,狠厉的转头瞪了那首领一眼。既而一撩玄色大氅进了屋。      那首领愣在原地,脸上愈现骇然之色,口中喃喃道:“首辅……大人?”他竟不知雇主要他来刺杀的是当朝首辅谢正卿!      这厢谢正卿进了屋,见苏妁正着一身雪白的里衣坐在床上揉腿,无比痛苦的抬头望着他。他二话不说,大步上前一把将人给揉进怀里!眉头深蹙,一只大手用力抚着她的一头青丝,似是不管多用力都不足以宣泄心中后怕!      “呃——唔——”苏妁痛吟的几声,一脸的痛苦。      谢正卿越忙松了松她,认真的看着她的一张苦闷小脸儿,问道:“怎么了?你哪里受伤了?”      “没……就是一个姿势僵了太久,腿麻了。你一动我更是钻心的麻痒……”苏妁表情依旧痛苦。      原来只是麻跟痒,谢正卿唇边浮现出一抹阴诡,再一次将苏妁捞进怀里!只是这次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啊——不要——”苏妁从小腿到脚心,麻痒的蚀骨,连连痛吟着求饶。      可谢正卿不管这些,抱着她就往屋外去,还将怀里的人故意颠了几下,惹的怀里的动静愈发的受不了。来时的一路上,他便带着气,很大的气!      即使那封信为真,她竟不是第一时间去向他求助,而是只身一人出了城!她是不信他会帮她,还是不信他能掌得了这大齐的每一寸土地?      憋着这团怒火,他不能打她,不能训她,这样折磨折磨她倒也不错!      一众锦衣卫只看到首辅大人从屋里抱着个什么出来,但那宽大的大氅将苏妁从头到脚遮住,他们什么没看不见。      只听到谢首辅命道:“此地不易久留。其它人就地处置,带上几个活口,回京!”说罢,人便出了驿站,抱着苏妁上马。      所谓的活口,自然包括那个首领。岑彦上前拿刀鞘往他颈间用力一敲,他便昏了过去!既而岑彦将他拖上了马背,亲自看守。      锦衣卫们则将迷昏的那些人处理了,只余下五个活口带上马。      张小哥也骑上自己来时的那匹马儿,随着首辅大人和锦衣卫们一同回京。      他们这次匆匆而来,仅有十几个锦衣卫随行护驾,确实不易久留。      谢正卿勒着马缰绳,用力夹了下马肚子,一声响亮的“驾”,那马儿便颠跑起来!苏妁紧紧勾着谢正卿的脖子,难受的哭了出来。      这回不是她娇气,而是当真难受!那种麻痒抽筋的感觉,虽不是痛,却一样蚀骨,一样让人崩溃!从小腿一直蔓延至全身,一路颠簸,这感受便许久得不到缓解。      她只能紧紧勾着谢正卿的脖子,后来承受不住,便死死抱着他的腰,趴在他怀里哭。      他这是要折磨死她么……      疯跑了许久后,谢正卿已将众锦衣卫落了数百丈。就连平日里能跟上他的岑彦,也因这回驮着个巨大的累赘,落在了后面。      谢正卿终是勒了下马缰绳停下来,给了苏妁一丝喘息的机会。      一是觉得她算得到教训了,二是他也的确心疼了。      “下次可还敢!”谢正卿的声音中带着深深的责备。      苏妁哽咽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脸委屈巴巴的挂满了泪痕。歇了一小会儿,那阵抽筋儿总算是熬过去了,她抬起眼帘望着谢正卿,长长的睫羽上还挂着几颗晶莹细碎的泪珠儿。      “我……都帮你把他们先行料理了……”苏妁抽噎着说出这话,带着几许邀功和抱屈的意思。      如今罚也罚过了,谢正卿这厢气也消了大半,见她这般会卖好,便问道:“想要奖赏?”      苏妁对上他那邪佞的眼神,心下打鼓,赶紧摇摇头,“不要……”      奈何迟了。      苏妁话音儿未落,嘴唇还未合上,便被谢正卿无情侵占过来。他一双大手在她的发丝间反复揉摩,那本就不怎么整齐的鬓发愈发散乱不成模样。      一番含唇嗍舌,谢正卿将苏妁的身子欺磨得越发瘫软,像溃散了般软在他的怀里。他这才好似暂时满意了,关切了句:“腿还麻么?”      苏妁趴在他怀里摇摇头,他重又将大氅罩在她身上。      回头看眼,锦衣卫们业已追赶上来,谢正卿便也勒了下缰绳,用力夹起马腹,低头轻轻提醒了句“抱好”便继续上路。      想着他先前一路上的‘狠毒’,和方才的‘缠绵’,苏妁在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很快她清醒似的摇摇头,什么甜枣!分明就是连打了两巴掌!      难不成她还真信了他的邪,把那欺负当成是奖赏?      苏妨在谢正卿怀里的这些小动作,惹得他心里一阵儿阵儿的痒!      她一会儿将脸离开些,一会儿又贴的紧些。一会儿搂的用力,让他感觉自己被她需要着。一会儿又搂的松泛,好似在挠他痒……      ***      自出了京城,苏博清一路往冀洲方向驶进。      他不会骑马,故而只能乘坐马车,也正因着如此,他便看不到外面的情形,看不到路过某处驿站时上面挂着苏妁的衣裳。      苏博清这一路不敢停歇半刻,马儿走不动了便找附近的马厩驿站换一匹,即刻再行上路。到了日头压山之时,历经一夜又一日,竟进了冀洲城的城门。      到了冀洲,他径直往冀洲知府所在的府衙而去。      信中绑匪所要求的是在今日正午一手交钱一手交人,而如今业已到了傍晚,他再去绑匪所说的那座山头儿已无意义,倒不如直接去问冀洲知府此事真假。      待马车从府衙门前停下,苏博清下来给守门的衙役表明是来见知府的,直接被挡了回来。      “就你还想见我们知府大人?听你口音不是冀洲的吧,巴成又是个行骗的难民!滚滚滚!”边骂着,那衙役将苏博清推搡下府衙的石阶。      “我是京城来的!我是督察院右佥督御史苏明堂苏大人的亲侄儿,因为收了冀洲的信,听闻叔父被绑匪掳走,才急急赶来求证!”苏博清条理分明的介绍一番。      奈何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那两个衙役显然是近来‘狼来了’的故事听多了,耳朵根子疲堕了,便听什么都本能的不信。直到苏博清从钱袋子里掏出个银元宝来塞给他们,他们才终于相信这不是行骗的难民。      一个衙役回府去通报,没多会儿那衙役便回来客客气气的请苏博清进府,带着他去了老爷的书房。      进去后,苏博清先是出于礼节,给冀洲知府行了个正礼。冀洲知府不认识也没见过苏博清,可苏博清既然说自己是苏明堂的亲侄儿,他便不敢太过怠慢。      看座后,又命人招待了好茶。苏博清却无心思客套这些,见下人一退下便急急问道:“大人可当真收到了绑匪的勒索信函?我叔父如今可还安好?”      “勒索信函?”冀洲知府眉头一皱,完全不知其云。       作者有话要说:  扶摇:《庄子·逍遥游》玄英疏:“扶摇,旋风也。”    本文所提的比喻:扶摇过境,即指古代龙卷风。 本章下送国庆节红包,不仅限今天,国庆七天内全送。      第138章   经过苏博清的一番详细说明后, 冀洲知府方明了个中原由。只眸色狠厉的斥道:“哼,这八成又是那些难民们施诈骗财的把戏!”      接着他又换了一副温和语气, “苏公子大可放心,苏大人如今一切安好, 昨日才动身去的章洲, 今日本官刚刚收到章洲传来的消息, 苏大人业已安全抵赴了。”      苏博清眉头一展, 这么说那信是假的,叔父并无事。只是想到进入冀洲境内一路所闻所见,他又不免悯嗟起来。      但当着冀洲知府的面儿,他也不好说赈治毫无起色。遂淡化了几分问道:“依草民所见, 冀洲情形尚未得到彻底解决,不知苏大人是因何突然转往章洲的?”      冀洲知府脸色讪然, 朝天拱手敬道:“是首辅大人亲下的旨意。”      如此,苏博清倒是有些明白了。看来是叔父的施恩怀柔之策未能治住冀洲的情形,首辅只得派其去根源之地。      而治乱持危之际, 单凭一味的仁义道德必将引来更大的祸乱!有的难民一哭一闹,便尝到了额外的施米施银。有的难民明明触犯了律法, 却因着身份可怜而被宽赦。      如此一来,非但不会让对方心怀感激,反倒会激发更多的难民违法乱纪!就如当下越来越多的章洲难民跑来了冀洲, 因为他们知道在冀洲不管怎样闹都不会有人难为他们,甚至当街偷抢打人,都会因着身世可怜而被谅解, 被宽宥。      为了占据优势,这些人还抱团取暖,合伙作案,甚至帮结派占据个山头形成了气候!他们逐渐痴迷上了这种不劳而获的快感,就连如今章洲天气已然放晴多日,他们也不愿再回乡劳作。      治乱世还需雷霆手腕儿,苏博清深知以他叔父的软心肠,定是无法解决好冀洲章洲的乱象,更是无法令首辅大人满意。      “草民谢过知府大人的详细告之,既然叔父一切无恙,草民这便回去了。”苏博清客气的行过礼后,出了府衙大门。      马车始终在街口等着他,见他出来,马夫便问道:“公子,咱们这是回戊京吗?”      苏博清侧头看了看来时的路,既而踩着马凳进了舆厢,笃定道:“去章洲。”      ***      落日余晖彻底消尽之时,坤宁宫内殿,卢太医正在为肖皇后把脉。      原本卢太医说过要待十日后再行把脉,方可显露出进一步的迹象。奈何肖皇后从早到晚惦念此事,这才仅过一日,又传了卢太医来。      将帕子和脉枕取下后,卢太医禀道:“皇后娘娘,今日脉象与昨日并无二样,若要再明显些,还需再待十来日方显现得出来。”      “卢太医,你实话实说,便照此脉象看,到底有几成把握?”肖皇后追问。      卢太医沉思片刻,说道:“禀皇后娘娘,若单论脉象,有九成九之把握。但人的脉象有时亦受饮食、心态、作息等影响,故而微臣也不敢将话说的太满。”      “下去吧。”肖皇后脸色虽平静,但心中却是乐得开花。九成九,那与十成也不差什么了。      送走卢太医后,映芝回来再次向娘娘道喜。肖皇后喜过之后则又现心忧:“映芝,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      “娘娘,依照推算,首辅该是今日过午才到的那处,不管成事与否,皆要待明日才有结果。”映芝解释道。      肖皇后知道是自己太过心急了,凡事皆乱她心神,每刻都在心惊。“对了,那瓶波斯进贡来的干花可送去了?”      映芝诡邪一笑,附耳小声回道:“娘娘放心,刚刚卢太医来请脉前,奴婢便着人送去了。”      ……      储秀宫内,叶赫那氏堪堪跪接了一瓶皇后娘娘派人送来的‘花中四雅’。待送花的宫人离去后,贴身宫婢蹙着眉心,抱着这个花瓶左看右看。      终是将心中疑惑说了出来:“娘娘,之前只见皇上和皇后给六宫赐过鲜花添喜,可从未见过有赐干花的时候。奴婢怎么总觉得有些怪啊……”      干花烘干了花汁,只空余花型。色彩与香气虽是保存住了,但花瓣干枯易碎,赏赐这种东西总觉着不是个吉兆头。      叶赫那氏凑到花瓶前品闻一番,果真是花香馥郁。      联想到之前皇后娘娘因赵婕妤之事,骂她是小地方来的小家子脾性,她便嘴角淡出抹笑意,无所谓道:“想是皇后娘娘觉得本宫未曾见识过中原吉地的四季之景,便一次将这春兰、凤仙、芙蓉、腊梅皆送了过来。”      宫女一听,倒也是这么个理儿。只是她未体会到叶赫那氏话中深处的意思,只当是皇后娘娘好心,遂点点头喜道:“皇后娘娘这回可真是用心了,这样一来四季之花同插一瓶,难怪要用这不凋不败的干花!”      叶赫那氏也无心与个宫女再作解释,只说道:“行了,既然是皇后娘娘的一片心意,就拿去寝宫放着吧。”      “娘娘,您白日里皆是在外殿,寝宫只是个安歇的地方,远不如外殿呆的久,不如……”      “本宫要你放到寝宫你听话便是了!”叶赫那氏带着两分愠怒,打断了宫女的话。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放。”      宫女抱着花瓶往寝宫去,叶赫那氏瞥她一眼便紧了紧身上披着的斗篷。心道原本就是因着她不愿多见这东西,才放去寝殿的。若放在外殿,怕是每日对着它,饭都用的不舒坦。      人定之时,各宫一片静谧。唯独储秀宫的下人被一连两声的尖叫惊醒!      太监宫女们纷纷聚集到叶赫那氏昭仪的寝殿门外,因着尖叫声便是从这处传出的。聚来的下人虽多,非传也没几个敢进的,只有在此值守的两个贴身宫婢进去,其余人则在门外隔着帘子焦急等候。      不多会儿,其中一个贴身宫婢匆匆撩开帘子出来,脸色惨白:“快!快去请太医!娘娘下红了!”      一听‘下红’二字,众下人皆惊恐的瞪大了眼!太医昨个儿来请脉时还说龙胎已三月有余,稳稳安安,只要小心伺候着便可平安生子。而今晚竟无端的下了红!      赶来储秀宫的,是太医院里最擅孕事的卢太医。卢太医先施以银针以图为叶赫那氏止住下红,之后又把脉细问症状。      施针良久,那不停流出的鲜血仍频频浸湿棉垫,根本止不住!宫女们不停的换着新的棉垫,看着那罗叠成堆的血红一片的旧棉垫流泪。看这样子,是连太医都救不了了。      卢太医这厢亦是吓的满额冷汗,叶赫那氏体衰至极,面色苍白,如何扎针她都不醒,如今莫说是龙嗣,就连叶赫那氏都性命堪忧!      “这……这要不要先禀报皇上?”一个宫女看着卢太医问道。      卢太医镇定了一下,略显为难的言道:“只有嫔阶以上突遇险疾,才可半夜惊动圣上。你们娘娘位处昭仪,依礼不通。”      “那皇后娘娘呢?总要有个人来给我们娘娘做主啊!若是等到天亮怕是就来不及了!”那宫女想到今日肖皇后还关切自家娘娘,送了四季花来,便想着皇后娘娘的好。      “哎,依礼六宫之事是应先禀报皇后娘娘,可是……”想到肖皇后如此也刚刚遇喜,卢太医既不敢去搅扰,也不敢违背皇后之命将此事提前公布,只得话说一半又咽了回去。      那宫女也是个有主意的,见卢太医吞吞吐吐指望不上,起身就自己跑了出去,一直跑到坤宁宫外。      坤宁宫值守的下人皆知皇后娘娘遇喜之事,不敢让娘娘受了惊扰,但任他们如何拦阻,那储秀宫来的小宫婢就是没规矩的大喊大叫,直扰的几间屋子都点上了灯。      没多会儿,映芝出来。其实她与肖皇后皆一直未睡沉,她们料到今晚那边儿要出乱子,便提前想好了应对。      映芝冲着那个小宫婢说道:“方才你喊的话皇后娘娘都听见了,皇后娘娘让我告诉你,既然卢太医已经在照顾昭仪娘娘了,那便让他尽力而为,务必要保住昭仪娘娘怀里的龙子!若是保不住,天一亮便来坤宁宫领罪!”      说罢,映芝转身进去,半句话的机会也没给小宫婢。皇后娘娘的这些话,便是说如没说,不过皇后娘娘既然已悉知,她也不能再继续门外喧哗,只得先回储秀宫去。      将皇后娘娘的口谕说给卢太医后,卢太医更是忐忑不已。皇上与皇后不下命,便无法召集众太医会诊,龙嗣之事何等重要,只由他一人在场判断诊治,他实在也担不起这责任啊!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得死马当活马医,尽其所能……      ***      夜已深,正匆匆往戊京赶的十几人马队在一处驿馆前停了下来。      “大人,不连夜赶回宫了?”岑彦纳闷请示道。毕竟之前是首辅大人说不易久留,尽快回京的。      谢正卿倒是本想连夜赶回京城,可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那位,早睡着了。这一路他只顾着往回赶,完全未去想她的身子是否还吃得消。      毕竟自昨日一早到现在,苏妁已有两日一夜未阖眼了,再连夜赶路她定是撑不住的。即便是他像之前那样两只胳膊夹着她不至于掉下马去,仍旧太过危险。      “在此休整一夜。”谢正卿命道。      岑彦立马派人去砸驿馆的大门,夜深人静,大家早已歇了,开门的小厮本来还骂骂咧咧的,开门一见那人示出的东厂令牌,立马客客气气毕恭毕敬。      “大人们快请快请!外面儿太冷,小的这就去备些热水给大人们暖暖手。”      谢正卿将苏妁抱下马,动作轻柔竟未将她惊醒。他将大氅遮护好她的全身,然后横抱着她进了驿馆。      一来怕院里的灯光照醒她,二来也不想旁人将她的睡姿看了去。      尽管为免麻烦谢正卿特意隐瞒了身份,可小厮还是一眼便笃信他定是什么大人物,故而也对他格外的恭敬,挑了间最干净的房间孝敬。      将苏妁在床上平放好,谢正卿欲起身下去交待些事,可脸才刚一转过去,腰就被身后的人给死死抱住!他转头看,见苏妁依旧闭着眼,睡的很是安详。只是身子自在的侧了过来,双手环着他的腰。      一抹比晨曦还要灿然的暖笑浮于他的嘴角,他伸手轻轻抚摸着她一头墨染的青丝。这丫头是一路抱他的腰抱习惯了么?竟撒不开了。      谢正卿不忍心再动,就直挺挺的坐在床畔任苏妁抱着。而苏妁还时不时不安分的在他身上蹭蹭,像只猫儿似的。偶尔还会环着他的腰晃一晃,让他原本足够餍意的心又凭空起了波澜。      但他也只敢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其它哪里也不敢碰,生怕吵醒了她。因为苏妁这会儿嘴角正微微翘着,似是正沉浸在一场美梦之中。      事实上苏妁也的确去到了一个美好的地方,那里有树有花有小河,活像个世外桃源……      她摘下一朵花来凑到鼻尖儿下品闻,竟发现香甜无比!她忍不住张嘴去舔了舔,竟发现这里的花朵都是甜美的糕点!      她吃了一朵又一朵,直到感觉到口渴,去河边掬起一捧水来饮,竟发现这里的河水都是玉露琼浆!那琼浆非但不烈,还很美味,酸甜可口,带着淡淡的果香。      一连几捧入喉,她觉得自己好似醉了……      然后轻飘飘的来到一棵巨大的树下面,抬头一看,那树冠上结的竟全是闪瞎眼的金币!      于是她抱着那棵大树的树干,拼命的摇啊摇!摇啊摇!摇啊摇!      ……      “妁儿?”      “醒醒!”      迷迷糊糊间,苏妁睁开双眼,好在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那黯淡的光线并未让她眼睛有太多的不适。      她抬头看见谢正卿正坐在身边,而她正紧紧抱着他,她赶忙收回手,可手臂早已感到麻痛。她不好意思的咽了咽,这才觉得哪不对劲儿,伸手摸了摸唇边……      竟全是口水。      联想起方才的梦境,苏妁突然明白过来,猛地一下将身子转向里侧,又扯过棉被盖在头上,将自己捂的死死的!      谢正卿开始尚有些不解,但想到她方才一个劲儿的抱着自己摇晃,并不时流下口水的样子,突然也明白过来。      他起身,看着那团蠕动的棉被,意调温柔的说道:“我去让他们先准备些吃的。”说罢,人便出了屋。      听到关门声,苏妁才扯下一点儿被子,不安的往外看了看。见屋里真没人了,她便整个钻出被子,然后下床去梳洗架前好好洗了把脸。      从那日一早她没用早饭就驾马出城,到现在一直没吃什么东西。也就是说至今她总共落了六顿饭没用……难怪就连做梦都是梦到些好吃的,好喝的。      还有那该死的摇钱树!想到这儿,苏妁就气急败坏的将那擦脸的棉帕子往水盆儿里用力一扔!简直丢人丢够了……      这厢谢正卿来了院子里,见先前为他们开门安排的小厮,正端着两碗调料丰富的肉汤与馍往膳堂去。      这是当地的菜,可苏妁未必吃得惯。等那小厮送下吃的空手出来后,谢正卿掏了锭银元宝塞给他,吩咐道:“去准备几道清淡些的菜肴,再煮两碗粥,过会儿直接送到我屋里来。”      那小厮看着银元宝发愣,等回过神儿来时见谢正卿已进了膳堂。      膳堂内,岑彦与众锦衣卫正在用饭,见谢正卿来了,立马放下饭碗要行礼。却被谢正卿一挥手免掉了,“既已隐了身份,在宫外就免礼吧。”      “是。”众人齐声应道,却也有意压低了声量。      岑彦上前听令,他知道首辅大人这会儿过来,定是有吩咐。而他猜测,定是与那些刺客有关。便主动禀道:“大人,那几个刺客单独关在了柴房,既然要留下活口,属下便派人也给他们送了些吃的。”      “嗯。过会儿先不动刑粗审一遍,回京再行细盘。将结果及时禀报。”说罢,谢正卿便出了膳堂。      “是。”岑彦领命。他自知此离戊京尚有数十里路,若是将那些此刻在这儿就打伤了打残了,这一路还是拖累自己。      回房后,谢正卿见苏妁已然离了被窝儿,梳洗干净乖巧的坐在桌子前,等着小厮来送饭食。不禁觉得好笑,言语逗弄道:“方才是梦到什么好吃的了?”      好不容易才淡定下来的苏妁,一听这话顿时又一抹羞赧之色浮上脸颊,那抹霞晕直蔓延至耳根儿后面。      她头越垂越低,越垂越低,就在快要点到桌面儿时,忽地被一只伸过来的手勾着下巴挑了起来!      见躲不了谢正卿那咄咄逼人的目光,苏妁只得紧紧闭上眼睛,不去与他对视。但谢正卿仍不准备放过她,仍不断挑衅:“说说,到底是何美味,能让你垂涎三尺……”      “没有!”苏妁拧着眉急着打断他,这些话并不是什么恶言恶语,却比直言相骂还令她更有被羞辱的感觉。      谢正卿的手非但迟迟不肯放开,苏妁还感到一团热雾向自己渐渐靠近……      他身上那唯一柔软的东西触碰在她的额头上,那双唇炙热无比,像是火印般烙在她的眉心。同时伴着谢正卿那低沉却暧昧的声音:“快说是什么,回宫我命人做给你吃。”      他还不愿将这一茬儿过去?苏妁猛的睁开眼,夹带几分怨念,报复似的一仰脸儿主动迎合上去,将自己的嘴唇堵到谢正卿的嘴上,并嘬起一片发狠似的用力咬了下。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在22:30   第139章   就见谢正卿那双幽深冰冷的眸中闪过一道光华!诧异过后顿现融暖与缱绻, 他太喜欢这种‘报复’了。      “妖孽……”他嘴中呢喃软语念叨着,一下将苏妁抱离椅子, 放到自己的腿上。      唇瓣厮磨间,他一手搂着那纤细腰枝, 一手大张开抵着她的后脑勺, 让她半毫也退缩不得!苏妁在他的侵占下, 只得插空断断续续的吐出一个一个的字:“我……刚……帮……你……退……了……敌……”      谢正卿稍松开了她些, 只说了句:“那得好好奖赏你。”接着便又贴覆上去,将她彻底堵的一个字儿也蹦不出来……      这时叩门声响起,谢正卿这才心满意足的放开手,将早已被他欺负的娇喘连连的苏妁抱回椅子上, 然后对着门允道:“进来吧。”      苏妁咽了咽,匆忙压制下因心跳过快而发出的喘息声。见小厮一手端着托盘, 另一手提着瓦罐儿进来。      托盘上面间错罗叠着四盘菜,小二将其一一摆开在桌上,又揭了那瓦罐儿的盖子, 里面是熬煮的粘稠莹白的米粥。      清粥小菜,却是眼下这小驿馆里所能提供的最好的美食。刚好也是此刻饿了六顿, 见不得油腻之物的苏妁最想要的。      苏妁紧抿了抿嘴唇,饿,又不好意思去夹。毕竟前一刻还被谢正卿惹的脸红心跳。      大约是看出她的害羞, 谢正卿夹起一颗素丸子,强行喂到苏妁嘴里。之后他又夹,苏妁终是自己拿起筷子主动将嘴填满, 让他无处可用功。      一餐用毕,岑彦刚好过来禀报审问情形。谢正卿要他直言说,无需避讳苏妁。岑彦便将眼下所问出的,如实禀来。      原来,那些人是早年大齐边城被攻陷时,主动向敌军投诚的一支军。后来大齐将城池收复,敌军溃逃,没人再想要他们。他们数百人便在边境做起了雇佣军买卖,不管哪国,但凡出得起钱财的,要他们打谁他们便去打谁。      “雇佣兵?那也是曾经的正规军。”谢正卿凝眉不解的看向苏妁,“妁儿,你到底是如何将那些人给摆平的?”      看了看岑彦,又看了看谢正卿,苏妁嘴角泛起一抹自得的淡淡笑意。然后开始详细的将伏敌经过讲述了一遍。      待她兴致勃勃的讲完整个过程,谢正卿眼中分明流露出一种之前太小看这个女人的意味。而一旁站着的岑彦,也眸中频现赞许与倾佩之色!      不愧是首辅大人看上的女人!      见苏妁说完了,岑彦便继续禀道:“大人,这些人中只有那个首领是直接与雇主打交道的。但是据他所言,那个雇主每回与他见面皆以幂篱遮面,除了听声音能辨出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外,其它就一无所知了。他们只是拿钱办事儿,对雇主也不敢太过细究。”      “二十出头的姑娘?”谢正卿重复了遍,转头看向苏妁,“怕是你得陪我在此多留两日了。”      苏妁只懵懵懂懂的瞪着一双桃花眼看着他,一时未反应过来。      接着便见谢正卿朝岑彦吩咐了两件事:“派个人先回去给苏家送封平安信。再将神武门禁卫的进出宫细目取来,看看那首领所说的会面之日,都有哪些宫女出了宫。”      ***      晨曦初现,紫禁城内。      经过一夜跑进跑出的折腾,储秀宫的下人早已身疲力竭。卢太医则奉命去坤宁宫领罪。      肖皇后心里揣着事,自然也是睡不踏实,一早便在内殿等着,见卢太医终于来了,她嘴角淡出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看来事儿是成了。      映芝将卢太医带入内殿后,她便站回到皇后娘娘身侧,看着卢太医跪下行了下大礼,她便代皇后娘娘问道:“昭仪娘娘如何了?”      卢太医一脸惶恐与疲累,恭敬回道:“禀皇后娘娘,昭仪娘娘的下红之症在天亮之前终于止住了,命便算是保住了。可是腹中皇嗣……胎漏小产。”      说这话时,卢在医始终一副罪人模样的低垂着脑袋不敢抬起。故而肖皇后与映芝的愉悦表情完全展露,连掩饰都省了。      只是肖皇后开口时,声音却是阴冷的可以:“那你可查出是何原由了?”      听闻这话,卢太医眉头蹙得更深了:“回皇后娘娘,微臣发现昭仪娘娘的脉象极乱,不似因体虚自然滑胎,倒似是误食了忌讳之物!”      “噢?忌讳之物指何?”肖皇后语带疑惑。      “诸如寒凉活血之物,又或兴奋之物。例如蟹爪,甲鱼,马齿苋,薏米,芦荟,山楂等。”      闻之,肖皇后转身向着映芝命道:“马上去查叶赫那氏这几日的饮食中可有这些东西。”      “是。”映芝令命退下。      肖皇后再问卢太医:“可还发现其它不对之处?”      卢太医摇摇头,“回皇后娘娘,微臣彻夜只想着帮昭仪娘娘保住身体,根本无暇他顾。但微臣稍后定会再去储秀宫将内外仔细检查一番,看有无易引起滑胎的忌讳之物。”      听他这样说,肖皇后脸上顿时显现出一丝惊慌,但那神情转瞬即逝,无人察觉。      没多会儿,映芝便抱着一本册子回来,呈给肖皇后,“娘娘,这册子是储秀宫的宫女所记录,昭仪娘娘每日的饮食,都记录的丝毫不差。”      接过那本册子,肖皇后翻了翻,忽在一页上停下,念道:“前些日子赵婕妤给叶赫那氏送过杂粮粥?会不会这里面掺了薏米之类的东西?”      映芝赶忙点点头,“娘娘,杂粮粥中确实得放薏米!”心道每日各宫都给储秀宫示好献殷勤送汤食补品之类,总有无知扑到点子上当替死鬼的!      “嗯,”肖皇后也终是舒了一口气,唇边淡出抹欣慰的笑意。自从得知叶赫那氏有孕,她便在晨参时给六宫下令,要求大家对叶赫那氏多加关怀。之后又带头往储秀宫每日送些补品,是以各宫中人也纷纷效仿以食补之。而赵婕妤素来与叶赫那氏不睦,便诚心送了碗杂粮粥恶心她。      “看来就是因着赵婕妤自己从未怀过皇嗣,故而不知哪些是不利于叶赫那氏的,这才送错了吃食,惹出了祸端。”肖皇后的语气笃定,心想着案子便这么破了,打算让卢太医依此给皇上去禀奏。      随后又道:“依本宫看,既已找到症结所在,卢太医也不需再去储秀宫查验了。”      孰料卢太医却是个死心眼儿的,听不出皇后娘娘这话后深意,严谨的纠正道:“回皇后娘娘,薏米等物虽是孕中忌讳,却也不至饮食一碗便能滑胎。何况微臣昨日晌午时还为昭仪娘娘请过脉,昭仪娘娘身体康健,不会连一碗薏米粥都降不住。”      只有在肖皇后身侧的映芝能感觉到,皇后娘娘此时连喘息都粗重了许多。      映芝知道,娘娘已无耐心再与卢太医打哑谜周旋。便不再顾着什么,直言道:“卢太医,昨晚守在储秀宫的可只有您一位,既然您不愿将这罪责往其它人身上波及,那便只有自己领着!”      卢太医这方听出此话的不对劲儿之处,错讹的抬头看了一眼映芝,视线又落在端坐于主位的肖皇后身上。难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要他指认赵婕妤的一碗杂粮粥,便害了昭仪腹中龙子?这话便是他敢说,可皇上能信吗?      正踌躇之际,肖皇后起身,恹恹的丢下一句:“本宫乏了。”便兀自往寝殿走去。      映芝则留步,知道这是娘娘想置身事外,便只得由她来做这个坏人。趁这内殿没别人了,映芝言辞便更加直白:“卢太医,皇后娘娘让奴婢问问您那二百两银子花完了吗?”      卢太医脸上怔了怔,忽地想起给娘娘请脉之后,打赏他的那一包银子。当时虽觉那喜钱重了些,可他也未多想。如今想来,难怪世人皆说拿人手短,吃人嘴短。看来自打当初他那手一伸,便被肖皇后认定为自己的人了。      见他不语,映芝又冷冰冰的言道:“卢太医的独子在外欠了巨额赌债,听说您卖屋卖地之后还差二百余两,若不是娘娘赏您的那二百两,怕是令公子的腿要折一条了吧?这做人可得有良心,不能只拿钱不办事儿呐!”      “我们娘娘虽有菩萨心肠,可毕竟身在尘世,有些事也不得不为。卢太医若只顾着原则,不念及恩情,那怕是桥过拐掉路难长啊!”      “微臣……微臣……”吱吱唔唔半晌,卢太医终是没敢说将那银子退回来。      路难长便是命难长。如今皇后娘娘已将暗示改为明训,摆明了他要么效忠,要么只有死路一条。      贼船易上不易下啊!      “微臣知道了,还劳烦映芝姑娘转禀皇后娘娘,微臣定会如娘娘所愿,誓死追随。”卢太医冒着一头冷汗,凝眉颔首表忠心。      见状,映芝终是露出个满意的表情,语调又换回早前的谦卑恭敬:“卢太医,储秀宫出此惨事,想是皇上也在等您奏报呢。”      “是,微臣这便去面奏皇上。”边说着,卢太医告退出去。      ……      晌午饭时,朱誉晏在坤宁宫陪肖皇后一同用。只是宫内一片愁云惨淡,压抑之感难以明状。      看着皇上那张阴云满布的脸,伺候布菜试菜的下人们一个个屏气敛息,摆盘儿夹菜间半点儿声响不敢出。      可越是如此,整个坤宁宫里的气氛便越是凝重的可怕。      “都退下吧。”皇上一声令下,连肖皇后身边寸步不离的映芝也退了下去,一时间整个暖阁内,只余帝后二人。      朱誉晏一筷子未动,便起身坐到了一旁的榻椅上。他此时哪里会有什么胃口,说是过来陪皇后用晌午饭,其实不过是想来找皇后疏解疏解心思。      见皇上一口不吃,肖皇后自也不敢动筷,赶忙起身跟了过去,在朱誉晏隔着榻案的对侧坐了下来。      “皇上,叶赫那氏腹中的皇嗣与咱们缘薄,您还得多看开些。皇上正值盛年,后宫嫔妃兴盛,皇上总会再添皇子与公主。”肖皇后劝道。      “哼哼——”朱誉晏嗤笑,笑中带着道不尽的苦楚。笑完,他悲叹道:“不是叶赫那氏腹中的皇嗣与朕缘薄,而是所有皇嗣皆与朕缘薄。”      闻之,肖皇后默默的垂下了头,带着一丝心虚与抱愧。      她愿成凤,是为与真龙携手腾翔。她一心居高位,是为让那凌于万人之上的孤家寡人,不再孤孤恓恓。      无疑,她是爱身边这个男人的。她想看到他不为朝政烦忧,不为后宫拖累,也想看到他有众多皇子公主承欢膝下,尽享天伦。可那些皇子与公主,她更希望是自己与他所生。      “皇上,叶赫那氏出身草原部落,素来身体强健,臣妾也未料到她这胎竟折在了三个月上。说起此事来,臣妾也有过失。当初还是臣妾号召六宫对叶赫那氏多加关怀,相信赵婕妤给她送去那碗杂粮粥时,亦是带着好心的。”      朱誉晏抬头看肖皇后,带着不解:“怎么,连皇后也认为昭仪真是因为一碗普普通通的杂粮粥而滑的胎?”      肖皇后脸上微微一怔,听这话音儿,皇上是完全不信这托词。她只得再行说服道:“皇上,臣妾知道您是痛失皇嗣心绪不佳,但连卢太医都说这薏米为孕间忌讳,想来是错不了的。”      “哼!”朱誉晏冷嗤一声,“朕已问过其它几位太医,薏米虽为忌物,却是体内长久积聚方能起效。卢太医仅凭一碗杂粮粥便断言昭仪乃是因此滑胎,实有刻意夸大之嫌!”      肖皇后心底愈发忐忑,怯生生的问道:“那皇上是打算……”      “朕预彻查此事!定要还叶赫那氏与那未出生的皇嗣一个公道!”说这话的同时,朱誉晏右手攥拳在榻案上愤力一锤。      应着这一声响,肖皇后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但很快她又平复下来。心道既然一个赵婕妤顶不了这事儿,那便只得再祭出个皇上万万不敢碰的人来。      “皇上,您先前自个儿也说了,诸位皇嗣皆与您缘薄。其实这其中道理,您与臣妾心里自然都清楚的很。既然眼下要韬光养晦,尚动不了那人,您又何必再去彻查?”      原以为这话一出,朱誉晏自会放弃追究,孰料朱誉晏却坚定的摇摇头,言道:“皇后,这次不会是谢首辅。谢首辅早在叶赫那氏出事的前一晚,就出宫去了。”      “皇上,叶赫那氏虽是昨夜出的事,但这种手脚未必是昨夜才动的。再说即便是昨夜动的手脚,谢首辅不在宫里,可众多锦衣卫却在宫里,这种事他自然无需亲自动手。”      肖皇后用心解释一番,见朱誉晏真的有所退缩,便卯足劲儿的继续劝道:“所幸叶赫那氏的命保住了,而臣妾相信赵婕妤也是无心之过,若此事就此了结,咱们顶多只当叶赫那氏从没怀过这个孩子,并不影响什么的。可若是继续查下去,皇家尊严便面临践踏……”      “罢了!”朱誉晏愤而起身,负手立定,语气无奈:“此事到此为之。”      话毕,人便出了坤宁宫。肖皇后独自坐在暖阁的榻椅里,看着不远处的炭火熊熊燃烧,不由得哽咽了下,几滴眼泪夺眶而出。      她最恨谢首辅架空了皇上,让皇上自尊心受损。可是如今,频频拿谢首辅压皇上的,竟是她……      见皇上走了,映芝匆匆进来,看到肖皇后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担忧道:“皇后娘娘,您这是怎么了?难道皇上不肯听您劝,执意要将叶赫那氏小产之事查下去?”      就见肖皇后摇摇头,“不,皇上听了本宫劝,不查了。”      “那娘娘为何如此难过?”映芝越发的不解。      肖皇后苦笑两声,很快掏出帕子轻拭了眼角的泪,镇定片刻后,忽又想起件更重要的事,神色凝重的看着映芝:“怎么样了,那边儿有回消息了吗?”      映芝蹙眉摇摇头,自己心底亦是迷茫一片,更不知再说什么劝慰皇后娘娘好。      “为何还是没有消息!”肖皇后已然按耐不住心底彷徨,起身乱转了几步,手里绞着那条帕子,丝都快要绞烂了。急道:“是成是败的,总该有一方回来的!这都一日一夜了,难不成还能这么多人同归于尽?”      “娘娘,兴许是伤亡惨重,需要歇息调整再行回程……”      肖皇后双眼一阖,一阵晕眩上头!      “娘娘?”映芝赶紧上前搀扶,将肖皇后扶至榻椅坐下。      肖皇后无力的挥挥帕子:“快请卢太医……”         第140章   太医院内, 卢太医才刚坐到椅子里擦了擦额头上的急汗,又见坤宁宫的宫婢来传。      “卢太医, 皇后娘娘身子突感不适,您快带了药箱随奴婢去坤宁宫。”      卢太医只觉心力交瘁, 从昨晚到今日, 他就没闲着!伺候完昭仪伺候皇后, 伺候完皇后还又得去皇上那谎话连篇, 最后挨上一通骂,又得去伺候昭仪。      这才刚回太医院,皇后又不适了……      卢太医急急提了药箱随着宫婢去往坤宁宫。廊腰缦回,迤逦向前, 卢太医顺着那九曲回廊走的又是一头急汗,这才到了皇后娘娘所在的内殿。      “皇后娘娘, 请容微臣为您再搭一回脉。”卢太医匆匆行礼说道。      “快……”肖皇后只觉头晕目炫,胸口憋闷,说话也有气无力。      在皇后的腕子下垫好脉枕, 又在上面铺好丝帕,卢太医这才上手搭脉。良久, 卢太医眉头一蹙,仔细收了那些东西,禀道:“皇后娘娘脉象却有紊乱, 想是先前动了气方会如此。”      “是!我们娘娘方才是有些心急,动了气。”关乎问药,映芝也不敢有所隐瞒。      卢太医了然的点点头, “娘娘今次可放心,并无大碍,微臣只需为您开副调理的补药即可缓解症状。只是娘娘正值有孕之初,委实不应动气,这次倒还没什么,但若是气大了,必会伤及腹中尚未成型的皇嗣!”      闻言,肖皇后眉宇间漫上一层惆怅。仿佛所有的事都集中在这一阵儿了,叫她如何能不心急?      若非怀上龙种,她不会这么急着对叶赫那氏动手?至少会等叶赫那氏诞下皇嗣后,看看是男是女。      若非怀上龙种,她更不会急着对谢首辅动手。是,之前皇子的接连殒命都是她的‘杰作’,可也正是因着她出手快,谢正卿才没亲自动手。这回轮到她怀子了,若诞下的是皇子,又是正宫嫡出,谢正卿怎么可能让他活着?      更何况如今谢正卿手里还有她害死诸位皇子的证据,她怎能不为自己、为孩儿,拼死一搏!      见肖皇后只一脸愁容不说话,映芝赶忙道:“卢太医放心,奴婢定会时时劝着皇后娘娘的。您只管为娘娘开补药。”      “好,那微臣便先行告退,下去为皇后娘娘抓药煮药了。”说着,卢太医行了礼,退下。      关好门后,映芝回到肖皇后身旁,半带着笑意:“娘娘,至少这次没事儿,您且先放宽了心好好休养。至于这后宫之事,奴婢还有一桩喜事要禀告您!”      肖皇后稍稍动容了下,眸中现出一丝惊奇:“后宫能有何喜事?”      映芝倾了倾身子,将手一挡,附在肖皇后耳畔轻声禀道:“方才去太医院请卢太医时,宫女看到太医院正在熬煮避子汤。问了卢太医才知道,皇上刚刚吩咐了,凡是近几日服侍过圣驾的嫔妃,全都要喝!”      说罢,映芝带着丝快意抽身。她原以为肖皇后听闻此消息会大大的满意,毕竟自此避子之事由皇上亲自命人来做,再也无需皇后娘娘暗下里操心了。      却不料等到的,是肖皇后的又两串泪。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这不是好事么?”映芝满心不解。      肖皇后伤怀的垂了垂头,“可见皇上这次,是当真对子嗣之事绝望了……”      映芝恍然明白过来,娘娘心里是在乎皇上感受的,故而总在‘自保’与‘伤害皇上自尊心’之间挣扎徘徊。      便劝道:“娘娘您放心,皇上的消沉也只是暂时的,待您腹中皇子平安诞下后,皇上的心结也就解了!”      肖皇后瞬间被这话点醒了般,激动的抓住映芝的手,莫名的信誓旦旦起来:“本宫发誓,只要本宫这胎生下的是个皇子,本宫绝不会再伤害后宫任何一个人!我朝素来立长立嫡,本宫身居中宫正位,只是想着皇上的长子与嫡子,皆为本宫所出,这样就不会再有前朝那样为争皇位而发生的血雨腥风……”      “奴婢知道,奴婢都知道!奴婢知道娘娘的一片苦心,娘娘是为了整个大齐着想!暂时的扼杀,是为了阻止日后更大的杀戮。”      ……      映芝顺着肖皇后的心思反复劝着,这些话很是受用,肖皇后渐渐平静下来,止住哭泣,冷静的说道:“眼下本宫只盼着那边儿快些传来消息。只要那个人一死,皇上便不会再难做了,本宫也无需明明怀了皇子,却还要藏着掖着。”      “是是是,娘娘放心,奴婢觉得这么久没动静未必不是好事。倘若刺杀失败了,锦衣卫那边儿早该有动静了。可是您看眼下,既无人回来,也无锦衣卫调动。”      “罢了,一但有消息立即来报。”肖皇后一脸的释然,其实她也在想,若是谢正卿这会儿还活着,定会着急回宫,以免夜长梦多。      “先扶本宫回床上休息会儿吧,过会儿药好了再叫醒本宫。”      “是。”      ***      驿馆客房的外间,苏妁刚刚放下筷子,看着面前桌子上的十几个菜碟,每种她都吃了不下四分之一。这会儿,当真是撑了。      坐她身旁的谢正卿及时递过一块儿干净的棉帕子,面带几分疼惜:“这两日委屈你了。”      毕竟在他看来,这种寡淡贫匮的村酒野蔬,有些难以下咽。便是能将苏妁喂饱了,那也是枯燥无味,如同嚼蜡。      苏妁接过帕子擦擦嘴上的油,这几餐她用的甚是满意。这比起苏府的婆子来,手艺要强上数倍,她非但不觉得委屈,还觉得享受极了。      其实这些天她总在想,谢正卿并不是一个会投其所好的人。不然当初给苏家下聘礼时,为何只送那些冷冰冰的物什,而不送个活生生的厨子来?他总报怨她定是平日里吃的少才这么瘦,可他有想过苏府是怎样的伙食么?或许哪日也该让他见识见识。      “大人,其实这次您被诓出京来,也是受民女的连累,不然这样,待回京了,民女请您来苏府用饭?”      谢正卿邪佞一笑,将苏妁拉到自己的腿上坐着,戏谑道:“什么样的‘民女’可以每日坐在大人的腿上,睡在大人的床上?”      听罢,苏妁就感到一只大手有力的按在她的后脑勺上,然后压着她不住的往谢正卿的脸上贴!她知道,又是方才那些‘大人’‘民女’之类的失言之词,惹得他想罚她。他不许她私下行礼,也不许她以民女这等卑称自许。      “嗯……”苏妁娇哼几声,双手抵着谢正卿的胸前意图反抗,可胳膊还是被他那手间的力道压的不断蜷缩下去,最终被迫凑到他唇前点了下。      如此谢正卿才算满意的松开了她,好在大白天的他未有过多心思。眼下能要的,他也都在夜里反复问她要过了。      这时响起两下叩门声,接着是岑彦的声音:“大人,您要的东西业已送来了。”      “进来吧。”      接过岑彦呈上来的册子,谢正卿边细细看着,边听岑彦禀报。      “大人,依那雇佣兵首领所言,他与那雇主见面乃是于四日前,在同章客栈的雅间。属下查过,那日出宫的女性宫人共计二十一人,除去嬷嬷姑姑等,年龄相合的也就十二人。而紫禁城去往同章客栈乘马车少说也要一个时辰,故而属下又将出宫时长超过二个时辰的统计了下,拢共只有三人。”      说到这儿,岑彦又从怀中掏出一叠宣纸呈上,“大人,这是那三名宫女的画像,虽说那个雇佣兵首领未能见到雇主的真实面目,但身型,与透过幂篱隐约可见的面貌,总能看出个大概。故而属下想着拿这三张画像去让他认认,说不准可以认出来。”      “不必三张都拿去了。”谢正卿放下手中册子,便是没有证据他也有了目标。“只将皇后身边那个叫映芝的画像拿去,让他认。”      “是。”岑彦拿着画像退下。      见岑彦走了,苏妁才敢偷偷瞥一眼那册子,见上面用笔着重圈出来的三人中,果然有一个叫映芝的。凭着她几次进宫的见闻,她自也知道映芝是肖皇后的心腹女官。      这么说,这次拿她当饵想要害谢正卿的,竟是肖皇后?      见苏妁好奇,谢正卿笑笑,直接将册子放到她跟前儿:“想看就大大方方的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苏妁吓的打了个激灵!她原以为当官的,都忌讳家中女眷偷看公文之类的东西。就像她爹娘那么好的感情,每当娘收拾书案时不小心翻乱了什么,爹也是要生疑动怒的。倒不是疑心她娘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只是单纯的觉得妇道人家不应翻弄这些政务,但凡动一下,便是亵渎。      “我……我不应该看这些的。”苏妁赶紧将那册子往一旁推了推,很是避嫌。毕竟她一时分不清谢正卿是真的不介意,还是故意这么说试探她。      谢正卿将手揽在她的肩膀上,然后轻轻一用力便将人捞进了自己怀里,他坐在椅子里打横抱着她,她半躺在他的膝上,枕在他的左臂上。      “给你下聘意味着什么,你可知道?”      苏妁不答,只懵懵懂懂的看着谢正卿,眼神乖巧,仿佛在等着他教诲。      看苏妁这副样子,谢正卿突然又严肃不起来,俯身在她因着好奇略微嘟起和红菱小嘴儿上亲了下,然后轻声呢喃,那呢喃之语却依旧厚沉缱绻,让她听得酥酥痒痒:“意味着我的东西,从此都将有你一半。我看的,你都可以看,我用的,你也都可以用。”      “你是说你送的那些聘礼与聘金,是你的一半家产?”苏妁瞪大着眼,心道难怪有那么多东西!      谢正卿脸上讪了讪,她又会错了他的意。那点儿东西怎么可能是他……      罢了,若再解释倒显得他求娶之心不诚,便淡笑着问道:“那些聘礼你可喜欢?”      苏妁摇摇头。      谢正卿现出一丝疼惜,只心道是宋吉不会办事儿,没讨了苏妁的欢心。便安慰道:“不喜也无妨,那么多金锭子足够你买自己喜欢的东西。”      苏妁再摇摇头,躺在他腿上,声音便不自觉的发娇发嗲:“爹不许,他会说女子不应贪图享乐,而应勤俭持家。”      “这苏明堂,还真是个老顽固。”随心说罢,谢正卿笑笑,笑着笑着才发觉苏妁脸色变得难堪了些。      他这才想起,苏明堂以后便是他的岳丈了。立马又改口道:“顽固好啊,若是朝中能多些你爹这样的顽固,我也不必耗那般精力整顿那些官员的贪墨无度了。你可知当初为何将你爹自通政司调去督察院?”      不等苏妁反应,谢正卿便自问自答道:“便是因着督察院乃主纠察内外百官之司,专查贪官污吏,这是你爹的强项。”      苏妁心下暗叹了一声,原来谢正卿把最得罪人的活儿,全派给她爹了。      这时岑彦回来复命,隔门禀道:“大人,他认了!”      果真是肖皇后。谢正卿将苏妁抱起放好,自己起身出屋,接下来,他要亲自去审。      ……      纵是大好白日,太阳才刚刚偏离正午,被客房遮蔽住的柴房依旧半点儿光线也透不进来。      谢正卿进来时,见那个小首领已倒地呈半昏迷状。原是说了不要动刑,但这话对于东厂的人而言也仅指的是不破皮动骨。拳脚苦头自是少给不得,不然他也不可能招得这般痛快。      见首辅大人来了,锦衣卫立马又将一盆冷水泼在了那个首领头上!好让他清醒清醒,接受大人的亲自审问。      岑彦接过一把太师椅放在正当,请大人坐下,然后当着谢正卿的面儿,将那副画重新递给小首领看,命道:“将刚刚招认的,全部再给首辅大人说一遍!”      “我……我……我招。”雇佣兵首领艰难的抬起头,眼睛看向正前方,的确是看到一个人影。可一来屋子光线昏暗,二来他的眼被打肿了,也看不分明。      接下来,他断断续续的将先前所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与岑彦所审出的并无二样。      谢正卿从椅子里起身,缓步走至他跟前,居高临下的冷眼睥睨,“若是事成,你们约定的如何传达消息?”      那首领早也没了反抗的力气,如今也是问什么答什么,只祈望着早些给个痛快。“若是事成,就将那女子留的一个物件儿,送去给神武门的禁卫。”      “可有指定是哪名禁卫?”谢正卿垂眸觑着趴在他脚下半死不活的那个人。      只见那人虚弱的摇摇头,“没……随便谁当值皆可给。”      “以何名目?”谢正卿又问道。      “咳咳——”那人先是忍不住之前受的拳脚内伤,咳嗽了两声,咳出一滩血来。既而他也只得继续老实交待:“就说是在宫外捡拾的……看着是宫里的东西不敢私留……才好心给送了回去……咳咳——”      见他又咳血,岑彦上前一脚将他踹远了些,生怕那些污秽的东西沾脏了大人的袍襟摆缘。再者,他也气这人说话不老实,之前可没交待这些!      “那东西呢?”边问着,谢正卿转身坐回了太师椅里。      “在……在我马靴里。”      听了这话,岑彦立马给下面的人使了个眼色。那名锦衣卫便上前脱了那首领的两只马靴,并在小腿的位置搜出一个用帕子包着的东西。      锦衣卫请示性的看了一眼岑指挥使,岑彦也点了点头,那锦衣卫才敢将帕子打开。      既而呈给首辅大人:“大人,是枚出宫令牌!”      细端了眼那令牌,见与寻常宫中之物并无二样,谢正卿便挥了下手指,示意先收起来。      虽说这枚令牌只是宫中最普通等级的宫人之物,并无具体哪宫所属的刻撰印符,但至少佐证了他之前的判断。      雇主确系来自后宫。      “那若是并未成事呢?”谢正卿再问道。      那首领迟疑了下,略显恍惚的答道:“若不成事就不必再联系了。”      “哼!我看你还是苦头吃的太少。”说着,谢正卿斜睨岑彦一眼,示意可以动刑了。      这答案,谢正卿根本不信。      刺杀他,各种状况皆有可能发生,可能成,可能败。但这些雇佣军皆出自他们大齐的正规军,必然行事严谨,应会预先安排好事败之机提前回去报信儿的人,以便雇主早作筹算。      又吃了一通拳脚后,那首领咳的血就更多了!可偏偏锦衣卫们下手都有分寸,让他承受最大的痛苦却始终吊着口气儿,不让他死!      就在他打算随便编造个接头地点之时,谢正卿却又开口道:“你们既曾是我大齐的正规军,那自然是有档可查。加之你又是这百来号人的首领,想必此前在军中也多少有些头脸,查清你姓谁名谁应是不难。既然当年的失地皆已收复,你过去的家人亲戚必仍在我大齐的土地上生存。”      说到这儿,谢正卿不再说下去了。岑彦意会了大人的意思,立马点明道:“暗杀当朝首辅,你犯下的可是诛九族的罪!”      “我招!我招!我把知道的全部都说出来……求大人开恩,只收下小人这一颗脑袋吧!不要再牵涉无辜!”那首领大声哭号着在地上哐哐磕头,如实将实情道来。      “小人与雇主当时便商定好,若是事败,就安排一人先行撤退回去复命,将令牌交给守门的禁卫。之后再将事情经过写清楚,交给同章客栈的掌柜,雇主自会去取。”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依旧万字爆更,二更在22点30。   第141章   听闻此言, 先前一直对这雇佣兵首领用刑的那名锦衣卫不高兴了。      “你!”他气不过的瞪那首领一眼,愤然道:“你先前还说是事成了才将令牌送回去!合着你还在设套儿想让我们帮你去送这个信儿是吧!”      “不是不是, ”那首领举手求饶,急忙解释道:“是小人先前未将话说明白。成与不成都要将令牌送过去, 只是成了, 便将那“令”字磨去一点, 成为“今”。旁人不易察觉, 但雇主一看却明白。”      “行了,给他个痛快吧。”谢正卿毫不迟疑的起身出了柴房。没走两步后,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哀鸣,接着岑彦他们便也跟了出来。      谢正卿在院内驻步, 待岑彦追上来后,吩咐他道:“派个人立即回去, 将令牌磨掉那一点后交与禁卫。”      “是。”岑彦领命后,略犹豫了一下,问道:“大人, 是否通知人在宫中盯着看谁去取了这令牌?”      “不必打草惊蛇了,自有人会主动站出来邀功。”      ***      晚霞夕照时, 有灿灿余辉透过窗桕映射进屋。      在床上休憩了整整一个下午的肖皇后,小心的翻了个身儿,转身朝外, 刻意让脸庞沾染点儿太阳的余温。      原本恬静安谧的一副夕阳睡伏美人图,却被一阵儿急匆匆的脚步声给打乱了。      肖皇后眸色渐转阴厉,想着难道连坤宁宫的下人都开始在她面前没规矩了?所幸进来的人是映芝, 肖皇后便敛了那抹狠色,未作计较。      “出何事了?”肖皇后知道必是有什么消息传来了。      映芝果然也没让她失望,气喘吁吁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枚令牌,放到她跟前,自己却又哭又笑的好似失控了一样,说不出一个字儿来!      肖皇后定定的望着那枚令牌频频蹙眉,瞬时脸上便晃过七八种复杂的情愫!有庆幸,有惶恐,有难以置信……      最后她却哭了出来!可那并非真的伤心难过,她只是激动至极,无以宣泄。      肖皇后伸手摸着那枚今牌子的下方,那个‘点’真的凿去了!她手抖啊抖的,一如她想开口又颤抖的开不了口的嘴唇。      “是‘今’!娘娘,是‘今’啊!事成了!真的成了……”映芝跪在床畔哭至哽咽。      “他死了?”肖皇后茫然的看着映芝,眉头皱了几皱,情绪不断在兴奋与质疑中转换。      映芝笃定的用力点点头,紧紧咬着牙关才让自己稍稍冷静了些,回道:“娘娘,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谢正卿……”肖皇后颤颤巍巍的将这名字喊出,“死了?”既而是疯笑两声,“啊哈哈哈哈——”      “谢正卿死了!”她带着几分说服自己的意思,发恨似的将这话重又串连一遍,瞪着那枚令牌恶狠狠的说道。      映芝比肖皇后先镇定下来,伸手胡乱擦了一把自己腮上的泪,露出由衷的笑容:“娘娘,您的皇子可以安心生下来了!便是这一胎是公主也无妨,接下去您都可以毫无顾虑的为皇上生子!”      “而且这些年咱们在后宫做下的那些事,再也没人能揭露了!再也没有人能拿它们要挟您了娘娘!”      “皇上和庆怀王他们筹谋多年,费尽心机都未做成的事,竟被娘娘您一人给做成了!非但后宫嫔妃再也无需担忧皇子们活不下来,就连前朝也可正本溯源,拨乱反正,匡复正统!娘娘是六宫的恩人!是大齐万民的恩人!更是皇上的恩人呐!”      “还有还有!”      ……      喜事实在太多太多,一时间映芝的头脑有些忙和不过来。      听着这些,再想想今日晌午皇上还在压抑与绝望中煎熬着,肖皇后掀开盖在腿上的被子,边下床边嘴里念叨着:“本宫这就要去告诉皇上……要让皇上知道这个天大的喜讯……”      “娘娘别急,您慢着点儿……小心腹中的皇嗣。”映芝搀扶着肖皇后,被肖皇后带动着急急往外去。      “娘娘……您还尚未更衣呢!”映芝急道,可肖皇后激动的什么都已顾不得,满脑子想的皆是皇上得知此喜讯后的反应。      映芝根本拉她不动,也不敢太用力拉,便只得拽下一件斗篷披在肖皇后身上,之后便扶着她往乾清宫去。      守在乾清宫殿外的太监见到皇后娘娘来了,先是齐齐跪地行礼,之后才发现娘娘的斗篷下竟只着了一件寝衣!虽说他们只是无用的太监连,可毕竟也是男儿出身,一个个低垂着头回避,自然也不敢上前拦阻。      肖皇后莽莽撞撞的推开门时,见朱誉晏正独自坐在大殿的龙椅上,垂着身子,只两手撑着前额。丧气至极。      肖皇后推了一把搀扶着自己的映芝,兀自闯进了大殿。虽担忧皇后娘娘的身子,可宫女非传不得擅入大殿,映芝只得在大殿门前等候,不断小声提醒道:“娘娘您小心,卢太医说了您不能太过激动,仔细了身子!”      肖皇后哪还听得进去这些,只哭着,跌跌撞撞的往龙椅前挪去,口中不住劝道:“皇上莫愁……”      闻声抬起头来时,朱誉晏的脸上还挂着未干透的泪痕。世人皆道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他是九五之尊的真龙天子!      可是天子亦是肉体凡胎,亦有七情六欲,一次一次的丧子之痛,纵是个铁人,也不能无动于衷。      看到是皇后来了,且衣衫不整,还是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朱誉晏立时敛了脸上的痛苦表情,起身迎了过来,一把将肖皇后抱住!      “皇后?皇后你这是怎么了?”朱誉晏无比担忧的望着怀里的肖皇后。      肖皇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可这会儿却靠在朱誉晏怀里,有些没力气。先前一路她急的连轿子都未等,又是跑又是颠,如今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只得一件一件的表述,她身上无力,脸上却笑得开,只是那笑中透着无尽的虚弱:“皇上……臣妾怀了您的龙种。”      “什么?你说什么!”朱誉晏有些难以置信,一时间他竟僵在那儿,不知该高兴,还是该痛苦。皇后是他的中宫,他的结发正妻!难道连她也得经受那被迫害的折磨?      肖皇后依旧强撑着笑颜,复又说了遍:“皇上……臣妾有喜了。”      “皇后你……”一时间朱誉晏不知该说什么,他总不能将心中那句‘为何要在此时有喜!’说出口。      最终,朱誉晏只得先将皇后抱起,抱到寝殿的龙榻上。并吩咐寝殿随侍的太监道:“去请太医。”      良久后,卢太医退下,只朱誉晏陪在皇后的床边。      方才经太医证实,皇后确实怀有一月有余的身孕。朱誉晏看着她,一脸的惆怅,最后还是张口:“皇后,你既知……”      “皇上!”肖皇后用尽力气将朱誉晏欲说的话打断,这个孩子如此珍贵,应受世人祝福,她不许他说出那等不吉之语。      “皇上无需担忧,臣妾的孩子定会平平安安的来到这个世上,任何人都害不了他。”      朱誉晏脸上怔了怔,明明晌午时皇后还劝他勿再追究叶赫那氏孩子的枉死,可如今得知自己有孕后又这般乐观。      肖皇后终是攒了攒力气,将想说的话全部说出:“臣妾知道皇上担忧什么,这些年皇上为了前朝后宫操碎了心,也伤透了心。但皇上放心,自今日起,不会有人敢再忤逆您,不会有人敢再对您有半分的不敬!因为臣妾已帮您铲平了一切障碍,谢首辅他……死了!”      闻言,朱誉晏愣住了。“皇后你说什么?你刚刚说……”      “臣妾说,谢首辅他死了。”肖皇后斩钉截铁的复又说了遍。      朱誉晏怔了许久,不言不语,只痴痴的看着肖皇后。她这是疯了?得知自己有孕后,联想到叶赫那氏的遭遇,被吓疯了?      见朱誉晏不信,肖皇后便将事情的整个经过说了一遍,当然,无利于她的那些细碎之处便被她瞒下了。      听完这些,朱誉晏久久说不出话来,最后强行镇定着嘱咐了句,让皇后先在此好生休息,自己则痴痴懵懵的离开了。      之后肖皇后听被恩准进寝殿伺候的映芝说,皇上下旨传召庆怀王与汪萼,还有镇国将军李达等。      御书房内,皇上坐于书案之后,几位大人则如日常开小会般分两列而立。      镇定了镇定后,朱誉晏才说道:“就在刚刚,皇后对朕说,她在去往冀洲的路上设了埋伏,除掉了谢首辅。”      这平静的一句话落下,众人的脸色立马变了!简直如道晴天霹雳炸响在头顶!不,是晴日里的烟花!      怎么会有这等好事?      “皇后娘娘此言当真?”庆怀王一脸的不可思议,在看到皇上点头肯定后,他的头激动的开始哆嗦起来,“这……这可真是峰回路转啊!”      汪萼频频蹙眉上前,“谢正卿死了?”他的女婿,他的女儿,皆是被谢正卿所害!可这个仇他以为一世都报不了,却不料天道轮回来的这般快!      “哈哈哈哈——”汪萼也顾不得这是圣驾前,狂笑起来,“老天有眼呐!老天有眼!”      王爷与汪大人对谢首辅皆有新仇旧恨,故而一时失智,可李将军尚算冷静,他言道:“微臣虽相信皇后娘娘所言,只是此事尚待求证,毕竟眼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过皇上打算如何对外公布此事?”      朱誉晏笑叹了声:“朕急着邀众爱卿前来,便是商议此事!如今此事仅皇后与朕及几位爱卿知晓,除去在场几位,朝中大多已是谢首辅的党羽,这事要如何宣告,如何利用?”      接下来是良久的沉默。      深思许久后,庆怀王说道:“皇上,当务之急还是应该暂且封锁消息,先派人去查探,待查实之后再行公布不迟。更要保护好皇后娘娘,此事若万一只是误会,皇后娘娘此举便有性命之攸!”      朱誉晏赞同的点点头,虽然皇后信誓旦旦,但只要一日未见谢首辅的尸首,此事便难说会不会有变数。他也委实有些难以置信,睥睨天下权倾朝野的谢首辅,竟会死于皇后之手?      “好,此事暂且秘而不宣!更不得让人知道此事乃是皇后所为!”      ……      而此时的乾清宫,肖皇后正在吩咐映芝去看看叶赫那氏。“映芝,你务必亲口将此好消息告之于叶赫那氏,让她知道她那未出世的孩子大仇已报!”      映芝领命,喜道:“皇后娘娘放心,奴婢定将实情一一说明,叶赫那氏定会感念皇后之恩!若不是皇后娘娘,她以为的这个仇,怕是一辈子也难报。”      退下后,映芝径直去了储秀宫。      储秀宫内,刚刚小产不久的叶赫那氏正在帐子里休息,知道映芝是带着皇后娘娘的嘱托有要事禀报,宫女便直接将她带去了寝殿。      隔着帐子,映芝向叶赫那氏行礼,声音欢悦道:“昭仪娘娘,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要将一件天大的喜事告诉昭仪娘娘!”      “噢?本宫如今还有幸能听到喜事?”      叶赫那氏声音冰冷,可映芝也只当她是伤心过度,尚未从小产的阴郁中走出,便也不做多想,只继续禀道:“还请娘娘屏退众人,皇后娘娘说了,这话只能私下里说给昭仪娘娘一人听。”      “那就都下去吧。”那声音依旧冰冷,冷的可以刺破空气,结出霜花儿来。      寝殿内所有宫人纷纷退避,很快除了帐子里那位,便只剩下映芝。      见无人了,映芝也不愿多绕圈子,直言道:“皇上与皇后娘娘皆知昭仪丧子,是因着首辅大人干涉后宫嫔妃孕育龙嗣所至!之前龙嗣多次蒙难未曾追究,可此次皇后娘娘实在是看不过去了!皇后虽为后宫之主,不应干涉前朝之事,但身为皇后亦有保护后宫嫔妃之责!有些事皇上不便为,皇后便只得代为之,为了帮昭仪报仇雪恨,皇后娘娘亲设伏兵,除掉了谢首辅!如今大仇得报,还请昭仪娘娘从此振作,养好身体,早日再为皇上绵延后嗣!”      直白说罢,映芝又特意叮嘱了几句:“此事因着牵涉前朝,皇后娘娘再三嘱咐不得外传,特意让奴婢来告之昭仪,也仅为宽昭仪之心,雪心头之恨!故而还请昭仪娘娘奉行皇后口谕,将此事烂在肚子里,不与任何人道!”      说完许久,帐子里不见有何动静,映芝纳闷,试探道:“昭仪娘娘?”      又顿了顿,才终于传出个冷淡非常的动静:“嗯,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      映芝脸上怔了怔。她原以为叶赫那氏听闻后会痛哭流涕,感恩戴德,却想不到是这般平静,平静的让人心里发毛。      竟不谢恩?映芝娥眉微蹙,气也喘的粗了几许。最后只道了声:“是。”便出了储秀宫。      白帐内,叶赫那氏左手抱着一只花瓶,右手拿着一封信。      花瓶就是皇后娘娘赐她的那四束干花的花瓶。而那封信,则是今日京城唯一的娘家亲戚来探望过后,又写了托人送回来的。      信中所书原文乃是:      奉昭仪娘娘之命,民妇出宫后便将娘娘交托的四束干花,送去与多位大夫查验。最终结论一致,这些干花分别浸过红花、葶苈、麝香、莪术。毕是褪妊之物!      因是四种花枝,故而香气混淆不易被察觉。他们将花朵的原汁烘干后,再浸泡毒液,再行烘干,如此毒性便与花枝相融合。只需每日闻之,身体便可渐行消损。      而娘娘凑巧又将这些毒物置于寝宫,加之天寒门窗皆闭,又以炭火相烘,大大增强了毒性的发散,故而当夜娘娘便未能撑过去。      “呵呵~”叶赫那氏冷笑一声,肖皇后会为她报仇?凶手。      ***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驿馆内苏妁用完了晚饭,百无聊赖的看着窗外发呆。      谢正卿命小厮收净了碗筷,问她道:“可是在这种地方呆的闷了?”      苏妁回头看看他,不知应该如何回答。她倒也不是闷,而是此次留在驿馆,与此前在皇极殿或是褚玉苑不同。那时谢正卿至少会去忙政务,只余出很少的时间来陪她。      而如今,一日到晚的总与他同处一室,睁眼是他,闭眼也是他……      这日子过的怎么有些像新婚夫妇?      见苏妁不答,谢正卿提议道:“离这几里之处便有一座小镇,听驿馆的小厮说每逢初一十五那镇子里便会有夜市,很是热闹。今日正逢初一,不如去瞧瞧?”         第142章   谢正卿将苏妁扶下马车, 看着眼前热闹的晚市,苏妁有些不敢相信这种偏僻小镇的繁华夜景。      此镇便叫无名镇, 距离戊京尚有三十余里路程。虽是座不甚有名的小镇,街道两旁却也有店肆林立。大红灯笼从街首蔓延至街尾, 茶肆里还悠悠飘出琴师奏出的阵阵靡靡之音, 更为这朦胧晚景凭添了几分诗意。      不知是怕人太多走散了, 还是真的就想享受下这种民间之乐, 谢正卿从下马车便一直牵着苏妁的手。有几次她看到街边的水粉胭脂摊儿有些喜欢,想过去看看,却被谢正卿拉着往前走,生生错了过去。      苏妁也没太敢表明喜好, 毕竟如今她身上半个铜子儿都没有,去看便是暗示想要。虽说谢正卿自是不会在乎这点儿碎银子, 可她也该有出息着些。      又过了几个摊儿,苏妁留恋的扭着头走了好几步,等她回过头时, 谢正卿看她笑笑,既而说道:“喜欢什么我会让人去准备, 但这种地方的东西,不是你该用的。”      “不用了,我……我也很少用那些东西的。”苏妁摇摇头, 尴尬的将头又扭向了外侧。原来她先前那些没出息的小表情全被他看在了眼里。      正随意的看着,苏妁突然驻下脚步,痴痴的望着一个摊儿。见她这回如此坚定, 谢正卿便也松开她由她去看。      这是一个卖水宠的摊儿,几只白色的浅瓷缸里有着各色的鱼儿游来游去,苏妁情不自禁的往那走去,盯着一只红鹅头红尾巴的鱼儿。      跟小红好像……      可是对于一个外行人来说,许多鱼儿初看之下有相似之处,但再细端却是根本不一样,甚至连品种都不同。就如这只鱼儿,与她的小红相似之处也不过就是鹅头上的那点儿红,和肚皮上的那块儿白。但这根本不是一条凤尾丹凤。      失落之色顿时浸满眼底,直起身时,苏妁竟不自知的噙起两汪清泉。      “怎么了?”谢正卿扳着她的下巴将她欲躲闪的脸正了过来。      勉强笑笑,苏妁说了个明知他不会信,却又没有其它台阶可下的谎:“眼里吹进沙子了。”      “那我帮你吹吹。”谢正卿倒也不客气,凑上去就吹了两口,直将苏妁那憋忍着没敢流下的泪吹落了。      泪一落,整个人也就崩不住了。苏妁再也不想空忍着,直接扑进谢正卿的怀里,既想骂他坏,又想向他哭诉心底的委屈。      谢正卿忙搂住她,旁若无人的在她墨发上轻轻亲吻,以厚沉又缱绻的声音诘斥道:“以后不许在我面前强撑!”      苏妁双手紧紧环着谢正卿的腰,心里也是委屈的不行。她也想什么皆对他倾诉,可是她深知谢正卿眼中的人只有两种:该死的,和不该死的。      她的一句随心埋怨,就是一把刺向旁人的利剑。可那些生活中的小小摩擦,远不至于用杀戮去解决。      最后她只得将话说一半藏一半,趴在他怀里哽咽着问道:“要是……要是我把你给我的小鱼儿养死了,你会生气吗?”说完,她从他怀里钻出来,腆着一张泪脸看他。      谢正卿的脸上微微一怔,之后嘴角轻轻翘起,“不生气。”      “为什么?”那不是一对儿的吗?说好要让它们在一起的。苏妁吃力的将小脸儿腆得更高,定定的望着谢正卿。      “因为我那只也养死了。”      苏妁:……      谢正卿伸手抹抹苏妁脸上的泪,声音难得的清越好听:“那种鱼儿本就娇气的很,被养在缸里难免不快。左右不过一个小宠儿,你若是还愿养,我改日再命人给你送个十条八条的。”      莫名的,这话苏妁听着竟觉一身清冷,以至于当即打了个冷颤。短暂的沉默过后,她轻轻挣脱开谢正卿的怀抱,恹恹道:“我没事了,走吧。”      两人继续牵手向前逛,可苏妁对两旁的事物却再也难有兴致,只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并在心下不停的劝慰自己:他说的是鱼儿,只是鱼儿。      ……      回到驿馆,趁谢正卿去膳堂吩咐岑彦公务之机,苏妁早早洗了洗上床。然后缩进自己那侧的棉被里,回头朝里。      小红死了,她哭了几个日夜。可他知道后非但没有半分遗憾,还张口就说再弄个十条八条的养。      那若是人呢?      苏妁开始想,许多成亲后的夫妇大约就是如此,不论这日心情好,还是心情坏,同样还是要睡在一张床上,顶多就是不说话。      而她嫁给谢正卿之后,也会碰到许多不开心的时候,可他是首辅,她不能和他吵,不能和他急,因为惹烦了他她脑袋就可能要掉了!那么她只能学着沉默以对。      那么就是只能……生闷气!      随着一声开门的动静,苏妁将眼阖上,想着就这样佯装睡着了。      可是那人刚一上床,一双大手就往她腰间一揽!然后将她整个往后扯了一大块儿,紧紧贴在他的胸腹前!      苏妁刚想反抗,谢正卿猛的亲在她的侧颈上,用力咂吮几下,她知道定是又留下了个他的‘印记’。谢正卿说过,只要她做错了事,他便会如此惩罚她。      “到底怎么了?从先前就一直别扭。”他厚重的声音伴着炙热的鼻息,在她颈间发散开来,一阵麻痒。      “你……你放开……你之前也说过我娇气……”      “也?”谢正卿将苏妁翻过来,压在自己身下,看着她憋屈的小模样儿,嗤笑一声,顿时明白了过来。      看来是他先前说鱼儿的那些话,令她想多了。      “难怪皆说女子小人不得养,你这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啊,比之朝中那些佞臣也不差到哪里去!”谢正卿说罢,见苏妁张嘴欲解释,便趁机堵了进去!      其实苏妁方才心中所想的是,你不就是朝中最大的佞臣?当然这话她也只敢想想。      一番长久猛烈的唇舌攻势下,苏妁渐渐放弃了抵抗。不争气的心跳愈发的增快!催促的娇喘声连连。她想要逞强忍住,很快便有股子强烈的窒息感袭来!无奈释放后是更难以压制的口申口今……      苏妁像得了热症一样,虚弱娇软的依缩在谢正卿的身下,双眼迷离,半睁不睁的望着他。      谢正卿终于好似贪取的餍足,停了折腾她,帮她捊捊挡在脸蛋儿上的几缕乱发,低哑的喃喃道:“鱼儿可以有无数,妁儿却只有一个。”      说这话时,谢正卿心中却是在笑,这丫头当真是傻的可爱!竟将他随口安慰她的话,拿来往自己身上安,跟个鱼儿有什么好较劲儿的?      想及此,心底爱怜之意又起,谢正卿再按着苏妁一番亲吻……女人啊,时而聪明,时而稚拙,方最为可爱。      这一晚,苏妁被谢正卿亲着亲着,竟也睡着了。      ***      平旦之时,储秀宫值夜的宫女恍惚间听到些窸窸窣窣的动静,立马睁眼看,见是叶赫那氏起寝了。      忙上前去边伺候着边言语劝阻:“娘娘,太医嘱咐您要多多休养,这才五更,您怎么就先起来了?”      叶赫那氏一边忙着更衣,一边阴冷中带着怪声怪气的言道:“本宫要去向皇后娘娘谢恩。”      “娘娘,这个时辰怕是皇后娘娘也未起寝呢,您不如晚着些再去?”宫女的话,叶赫那氏未再回应,只是顾自踩上鞋子往寝殿外走去。      宫女见拦阻无效,只得放弃,但看着娘娘披头散发的就往外去,焦急的追上去劝道:“娘娘,至少让奴婢为您梳个发髻啊?”      可叶赫那氏不肯停下半分脚步。      ……      当日晷的晷针阴影落在卯时之际,宫门城楼上的晨钟敲响,正红色镶嵌黄铜铆钉的朱漆大门准时开启。      等候在午门外的文武百官们业已守规矩的排成两排,依官阶大小有秩序的进入。直到过了金水桥,再行整队,齐齐整整的步入太和殿前的大广场,为早朝做准备。      广场两侧的仪仗墩上,有站班的禁卫军在此值守,大臣们则在丹墀下的御道两旁跪好,等待迎接圣驾。      就在百官们刚刚跪好没多会儿,便见一女子身影闯入队列,不待众大臣们反应过来,该女子已然穿过队列,跪在了御道上!      “皇上!臣妾今日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叩谢皇后娘娘的大恩大德!皇后娘娘说臣妾肚里的皇嗣乃是被谢首辅所害,故而皇后娘娘在石源镇驿站设伏,杀死了当朝首辅谢正卿!皇后娘娘身为六宫之主,不仅时时挂怀后宫安宁,还心系前朝承平!臣妾今日既要代表后宫嫔妃,也要代表大齐子民,要为我大齐有如此贤后好好磕几个头!”      言罢,叶赫那氏疯狂叩头!尽管在磕第三下时就被迅速赶来的禁卫拉住,额头仍是血污一片。很快,叶赫那氏被禁卫拖离,边被拖着,她边继续着重反复嘶喊着:“是皇后娘娘设伏杀了谢首辅!”      “是皇后娘娘设伏杀了谢首辅!”      ……      众大臣们一个个凝目蹙眉,面色骇然,仿若吓傻了般久久不能恢复。直到圣驾至,他们才重又恭敬的垂下头,只是面色依旧惶恐无措。      庆怀王和汪萼、李达等这些提前便知道此事的人,更是神色张惶,倒吸凉气!      他们深知效忠于谢首辅的大臣们,很大一部分只是随波逐流,趋炎附势。这天下谁占了主导,他们便听命于谁,信奉强者,毫无己见。尽管如此,但东西两厂对谢首辅可谓是忠心耿耿,隳肝沥胆!      经叶赫那氏这么一闹,不论谢首辅是真死还是假死,肖皇后的命都怕是要保不住了!      倘若谢首辅真死了,锦衣卫们必会拿肖皇后泄愤!届时便是皇上已夺回政权,宫中现有的禁卫怕是也难阻下这些武艺高强、神出鬼没之人。      倘若谢首辅没死,怕是肖皇后的下场会更惨……      而刚刚驾临的皇上并不知发生了何事,进入大殿后更是没有哪个臣子敢提及此事。毕竟此事是真是假眼下谁也拿不准,此时说什么都可能为自己招来麻烦。于是一个个便都装聋作哑,不敢吭气儿。      早朝,早早的下了。直至回到乾清宫,朱誉晏才从来报的禁卫首领口中得知此事,然事已至此,他除了派更多的人去石源镇查证此事,亦无其它良策。      眼下,也只有盼着此事为真,那样还有一线机会能保住皇后。      ***      下了朝,杜淼没有回杜府,而是直接命马车去了儿子杜晗禄所居的初骊苑。      开门见杜家老爷慌慌张张,管家赶忙引着老爷去了大堂,一边又派人快去禀报公子。      而此时,杜晗禄正搂着他最心腹的通房丫鬟灵儿睡觉。被下人的叩门声吵醒,先是有些不耐烦,接着听到下人隔门禀报老爷来了后,杜晗禄眉头一蹙,心知定有大事发生!便立马穿好衣裳,急急往大堂去了。      “父亲,发生何事了?”一进大堂的门,杜晗禄就着急忙慌的问道。这个时辰他父亲前来,自然是下了朝直接赶来的,想来是朝中有了大动向。      残秋朽月,杜淼却是一头的汗!在椅子里也坐不住,起身一脸焦灼的说道:“禄儿啊,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接着他便将今日早朝之前的一幕仔细告诉杜晗禄,并道:“禄儿啊,眼下咱们得先同苏家撇清干系才好啊!不然谢首辅这一倒,皇上必会究其党羽,杜家定会因着这场首辅亲赐的联姻而遭受牵连啊!”      “父亲,您先别慌!”杜晗禄心中虽也着急,但还是先扶着杜淼坐回到椅子里,尽量安抚。      “父亲,既然孩儿与苏婵是首辅大人当初亲赐的婚事,如今一但退婚,便等同表明我杜家立场。而您这消息来源仅仅是出自一个刚痛失爱子的后宫嫔妃之口,到底几分真几分假也说不清。万一只是她失心疯胡乱说的,那我们这样做岂不等同于自掘坟墓?”      听儿子这样一说,杜淼逐渐冷静下来。是啊,他太心急了!众所周知他胆儿小,是个知名的墙头草,故而今日一听到这事,再加上几位同僚的奚落之语,他就尽往坏里去想了!      如今细细想来,肖皇后能有这么大的本事?皇上与王爷等人多年办不到的事,她竟能人在后宫坐,一句指令便办成了?      “可是……可是首辅大人的确已有三日未曾上朝了……”杜淼仍是惴惴不安,不知该信哪头儿,一脸无措:“儿啊,法不则众,旁人尚可慢慢等待真相浮出水面,再做决定。可咱们杜家不同,有这门亲事在,咱们便与苏家脱不掉干系!”      “父亲,您且先勿急,待孩儿先去找苏婵问问明白!”      “对对对!”杜淼这才想起,他们与苏家有这层关系,打听起事来倒是方便些。便赶忙催道:“快去快去,禄儿你马上去问问清楚!”      杜晗禄宽慰道:“父亲,莫急,孩儿与苏婵有暗号约定,这便派人去邀她。”      ……      半个时辰后,接了坠落风筝暗号的苏婵果然来了初骊苑。下人直接将她带去东院儿的花园。      杜晗禄在石桌上沏好茶等她,一见人来,竟起身去迎接,并温柔的拉着苏婵的手,让她坐到石凳子上。      “婵儿,来尝尝这冀洲刚送来的银针茶。这茶啊,不仅生津止渴,还能降火明目,入口清甜,香气馥郁。”边说着,杜晗禄将淡淡的茶汁在苏婵眼前的杯子里斟至五分满。      对比前几次的见面,杜晗禄今日的接待方式不免让苏婵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看着杜晗禄为她斟茶的儒雅样子,这种温和生活,不正是她此前所期待的么?可是他怎么会突然这么好了……      虽心里纳闷,但苏婵也不愿薄了未来夫婿的面子,端起茶来饮下大半口,恭维道:“恩,的确是沁人心脾,回味无穷。”      “那就多饮几杯。”边说着,杜晗禄又忙着去帮苏婵倒茶,并佯作随意的问道:“对了婵儿,听说你姐姐也去冀洲了?”      苏婵先是怔了怔,既而点点头,如今杜晗禄不算是外人了,也没什么好瞒的。便直言道:“姐姐原本是接了封信,想去冀洲看看叔父是否安好,不过才刚走了没一半儿路,就得知被人戏耍了,那封信是假的!好在首辅大人也追上了她,昨夜刚送来了报平安的信,说是赶路车马劳顿,途经驿馆暂歇两日,再行赶路。”      “昨夜送来的信?”杜晗禄凝眉问道。      苏婵点点头,“是啊,说是快马加急赶在当晚送来的,好让叔母安心。”      杜晗禄低头思忖,宫中所传首辅大人受伏击为两日前,而昨晚苏家还收到了谢首辅派人送去的平安信……显然首辅大人并无碍!      可既然无碍,又为何不赶紧回朝呢?苦思半响,杜晗禄只得出一个结论:谢首辅是想借此机会辨别忠奸!看看哪些人是誓死追随,哪些人又是左右摇摆。      见杜晗禄手端着茶杯,良久不言语,苏婵终是忍不住问道:“杜公子特意用暗号将婵儿约来,只是为了在此品茗?”      “自然不只是请你来品茗的……”杜晗禄回了回神儿,将端了半天的茶杯放下,转而将手抚上苏婵的手,专心致志且含情脉脉的注视着她,声音低哑细缓:“婵儿,咱们也应该仔细商量下大婚之事了。”      闻言,苏婵心下微微动容。      首辅大人下旨赐婚这么多时日了,杜晗禄终于认真提及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在23点   第143章   便赶忙点点头, “杜公子请说,婵儿仔细听着。”      “好。”杜晗禄自己啜了口茶, 言道:“我欲明日便让父亲将早已备好的聘礼送去苏家,同时也已将为你爹娘买的那处院子收拾妥当, 他们随时可以搬过去。”      听闻此言, 苏婵心花怒放, 面上难掩兴奋之情!比起前些日子那些虚无缥缈的痴想来, 杜晗禄所能为她做的,才是最实际的。只要爹娘搬进那套院子里去住,她便从此在戊京有了娘家。      不待她表达什么,杜晗禄又道:“不过既然谢首辅也向你姐姐下了聘, 于情于理咱们都不能抢了他们风头,还是应该避开三月为佳。”      原本苏婵并未想过自己与苏妁的大婚会否相冲。可经杜晗禄这一提, 算起来下聘赐婚确实未隔几日,还真是甚为接近。纵是她再不懂事,也深知有些事不能冲撞。      谢正卿官居内阁首辅, 又兼吏部天官,在朝中只手遮天, 天子尚不能出其右。他的大婚,周遭之人自是要避开数月,免有争风之嫌。      “那杜公子的意思是待我先去问问姐姐, 看他们定了什么日子,咱们推后三月?”苏婵想着这样倒也可以接受,三个月而已, 转眼也就到了。      杜晗禄却笑着摇了摇头,“我听说首辅大人正在命人为你姐姐绣制嫁衣,动用了宫里近百位绣娘,还要三四个月才能绣好。故而他们这场大婚,至少要三个月之后了。”      “绣嫁衣?可叔母早就为苏妁备好嫁衣了。”苏婵一边是羡妒,一边是不解。毕竟在她看来,这些东西本就应是娘家准备才是。      见苏婵脸上显露出再明显不过的攀比之心,杜晗禄心下鄙夷,面上却也只能无奈的细心解释:“谢首辅迎娶你姐姐,自然是与普通人家不同。嫁衣、凤冠、一应佩饰,皆是由礼部依皇室规格来筹备。”      说完这话,苏婵那脸色可就更难堪了。她知道这两桩亲事没得比,可她一心想着苏婚有十分,她至少也得有六分才行。可如今看来,是连其项背亦无法望及。      “我知道了。他们三四月之后,那我们就半载或是一年之后好了。”苏婵悻悻的应着,端起一杯放的有些凉了的茶,送到唇边。      刚想饮,苏婵的手就被杜晗禄伸手拦下。既而见他体贴无比的将冷掉的茶泼倒于地上,复又添满了杯新茶重新递到她手里。      同时说道:“其实我的意思是,尽快挑个好日子把你娶过门儿来,这样一来不至冲撞旁人,二来也让你我父母早些安了心。”      苏婵愣愣的握着那杯茶,只觉暖心异常。杜晗禄竟可这般温柔的待她,那之前几回他是怎么了?苏婵竟有些怀疑起之前亲眼所见的那一幕幕。      他在她眼皮子底下和通房丫鬟乱搞,还各种羞辱于她,甚至嫌她不够放浪时还伸手打她……      “你……你会一直待我这般好么?”苏婵终是忍不住问出这句。      看她脸上那频频纠结的眉眼,杜晗禄猜到了她此刻在想些什么。      之前他那样待她,是嫌她办事不利。他让她想法子复了他爹的实职,而她却耍起小聪明去求了道赐婚圣旨!她这是既不想为杜家办事儿,又急着做杜家的儿媳,叫他如何能不气?      可是如今肖皇后使出这等蠢招儿,谢首辅一但回来,怕是连皇家残留的最后一丝尊严都要践踏过去!那样一来,整个朝局将会发生大的变革,许多不够坚定的人便有可能就此遭殃。      是以,他自然也得小心谨慎,乖乖履了首辅大人此前的旨意,将苏婵早些娶过门儿来,以保杜家平安!      杜晗禄握着苏婵的手,将她轻揽入怀,既而身子向后稍稍一撤,让她舒服的躺在他的腿上。      他又端过石桌上的那杯热茶,先饮入自己口中,试着水温不烫不冷刚刚好,这才俯下身去对着苏婵的嘴儿,一点点喂与她喝……      这番亲吻,简直要将苏婵的心直捧至月上!她玉颊羞红,目饧颜晕,两眼痴迷的看着杜晗禄。      杜晗禄将唇舌抽离,两目弥茫的看着苏婵,信誓旦旦的说道:“婵儿,我会一直如此待你。”      得了这句应诺,苏婵心中再无半点儿迟疑,甚至激动的泪珠儿在眶内打转,“婵儿今日回去便告之爹娘,明日定举家在府内守候。”      杜晗禄笑笑,笑的明月清风,宛如君子。然后他将苏婵从自己腿上抱起,将她放回石凳上,“婵儿,明日还有大事,今日你不便在此久驻,早些回去。”      虽是被下了逐客令,苏婵却是满心欢喜着起身,依依不舍的咬唇看着杜晗禄,许久后,才终是点点头,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杜晗禄叫来管家,匆匆修书一封让人送到杜府给他父亲过目。其上所书便是首辅无恙,明日下聘之类的话。      但内里特别叮嘱了,表面要给足苏家颜面,聘礼招摇过市时在外人眼里要体面不可寒酸。但又说苏婵的爹娘皆是贪墨无度之人,且没见过什么世面,故而聘礼只求个表面光鲜即可。      修书完,杜晗禄回到卧房,见灵儿正在为他整理小书案上的文房四宝。      灵儿好似没有听到杜晗禄进屋的动静,继续将毛笔的笔端浸在笔洗里反复漂动,姿态柔婉至极。那笔端上还残留着昨夜杜晗禄作画后墨迹,经过几番漂洗后,笔端兔毫净白如新。      杜晗禄从背后轻轻抱住灵儿,一双大手握住她那双嫩白的小手,隔着她的手握住那支笔,操纵着灵儿的胳膊缓缓抬起,沾了干净的水,然后蜷曲回来,画在她的脸上……      “公子,您这是……”灵儿只觉得他在她的脸上胡乱画了两笔,不知为何物。      “灵儿,这是本公子的一颗心。本公子的这颗心,全在你这张小脸儿上。”说着,杜晗禄将灵儿从背后猛得抱起,边往床边走去,边说道:“那现在让本公子来看看灵儿的心在哪儿……”      “哎呀,公子您好坏啊~”      “不坏怎么能将你这个贪得无厌的小妖精喂饱!”      “不要嘛~夜里都折腾的人家一夜未睡了……”      ***      翌日清晨,柳氏早早的起来装扮好自己,将苏府的大门敞开,准备迎接杜家的聘礼。      苏婵看着比自己还要激动的柳氏,带着几分扭捏怨道:“娘,您看您穿的这一身大红!今日人家杜家只是来下聘而已,又不是女儿出嫁!”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柳氏伸出手指在苏婵的额头上戳了一下,“这喜事就得从头到尾都喜喜庆庆!这样才能保你以后的日子都顺顺利利,甜甜美美的!还能早日生个胖娃娃~”      经柳氏这样一说,立马一抹羞赧之色浮上苏婵的脸颊!一旁看着的苏明远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是喜是忧。      一方面闺女出嫁自然是了了他心底的一桩心事,更何况托了侄女苏妁的福,婵儿还嫁进了这般体面的人家!      可另一方面,自打赐婚的圣旨下来,杜家二老就不曾登门拜访一回,甚至连个信儿也没让下人给这边儿捎过!就这么贸贸然的给苏婵知会了一声,要将聘礼直接送来。这总有些不合俗礼。      说起来苏妁那时也是这样,可毕竟对方是当朝首辅,自不能相提并论!谢首辅能明媒正娶苏妁,已是苏家的无上荣耀,他若是再登门来访,岳丈岳母必得对他行跪礼,那反倒有些失了伦常。      苏明远正这般纠结着,远远看到桐氏穿戴正式的朝大门这边走过来了。      “弟妹,”柳氏老远就跑过去迎,好像过年似的,见谁都欢快喜庆的不行。      桐氏被她拉着过来,然后指了指一旁的石案石凳,“二哥二嫂,咱们坐下来等一样的。”      “是啊是啊,还是坐下来吧,都堵在门口别人看了像什么样子!”苏明远边附和着桐氏的建议,边顾自先坐了过去。      “行,那就坐下等吧!”柳氏也跟着桐氏往那处去坐下。这一坐下,人也镇定了许多,不那么雀跃了。      桐氏分了个绸垫子给苏婵,让她也坐过来。      想苏妁被下聘时,桐氏都未有穿戴的这般庄重。如今二房家的要嫁女了,又是如此高攀,老爷不在,那她身为柳氏口中的‘苏家唯一官夫人’,必得给苏婵撑起些脸面。      要说她原也不赞成一大家子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站在大门前等着,好像自家闺女多愁嫁一样。可耐不住柳氏心盛,早早的等在这儿,她若不出来看看,倒似不拿柳氏当亲妯娌,不拿婵儿当亲侄女一样。      又等了约有一个时辰后,旁人还未说什么,柳氏倒有些沉不住气儿了,带着几分不耐的问道:“婵儿,那个杜晗禄没说什么时辰来?”      “杜公子只说一早,并未说具体是何时辰。可能人家也未料到咱们会什么都不干,就一整日眼巴巴的坐在大门处等吧……”苏婵这话中也透着几分怨念。她虽期盼着这门亲事,可也不想像她娘这样,喜事办得跟个笑话似的,自己都觉得没面子。      “你!”柳氏自然听出了女儿话中的意思,这话无异于一盆冷水浇在她的头上。立马激怒了她:“行行行!是我这个当娘的多事,我不管了成了吧!”      说罢,柳氏就带着气起身往自己屋去了。见娘走了,苏婵也赌着气回了房。      眼见两个正主儿都走了,桐氏也回了屋。这里一散伙,苏明远也觉一身轻松,往后院儿找大哥苏明山喝茶下棋去了。      柳氏虽是回了房,但还是三不五时的借着去厨房或是去哪屋取什么东西的由头,往门口来看看,可看一回失望一回。直到晌午饭时,还是未等来下聘的礼队。      ……      这厢,杜晗禄其实早早便将彩礼聘金准备妥当,扛夫也皆换好了喜庆的衣裳,候在杜府的院子里。而他之所以不着急将聘礼送过去,是因着两个时辰前手下来报,谢首辅带着苏妁回了褚玉苑!      杜晗禄便让人仔细盯好,只要苏妁一回苏家,便让仪仗队伍将聘礼送去苏府!      他们杜家辛辛苦苦准备的这些聘礼,不是给苏婵看的,更不是给她那没用的爹娘看的。而是给苏妁看的,给谢首辅看的!      苏妁看便等同谢首辅看,杜家得让首辅大人知道他们有多重视大人赐的这门婚事!又有多忠心。尽管朝中已然传出了首辅的死讯,可他杜家还是照旧奉行了首辅大人的赐婚,接纳了苏婵。      既然眼下谢首辅和苏妁业已回京,那么这下聘之事便可稍等等。      ***      褚玉苑内,苏妁刚刚洗干净,这会儿正与谢正卿在暖阁里用晌午饭。      虽说这几日在驿馆她觉得吃的也算满意,但也要看跟哪里比。跟苏家比自是还算不错,但跟褚玉苑比,那便真真儿只能算是粗茶淡饭了。      苏妁自己挑喜欢的吃,谢正卿也不停的为她夹些她喜欢的菜到眼前的碟子里。约莫半个时辰后,她便吃好了。      今日天未亮时,锦衣卫将宫内的情形传回驿馆,谢正卿便带着她返京。这一路劳顿没顾得吃早饭,她也着实是饿了。      拿帕子抹抹一张小油嘴儿,苏妁先是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接着想到回家的事,又有些惆怅:“一会儿回去,估计我娘又得训斥我了。”      谢正卿向下人示意一眼,下人们立马纷纷上前将食案上的残羹冷炙撤走,并全部退下,将暖阁的门掩好。      “那我陪你回去。”谢正卿这才说道。      “不……不必了。”想想上回一家子人进宫时的那些繁文缛节,苏妁有些排斥。虽说尊卑有别,可她也不喜欢看爹娘家人逢人便行礼,还生怕初次进宫,礼数不周。      虽说她之前也说过要请谢正卿过府用饭,可想想他若是真去了,一家人得多拘谨。      谢正卿也无意勉强,便又改口道:“那就送你至门口。”      这回苏妁爽利的点点头。      管家备好马车,谢正卿扶着苏妁上去。马车驶出褚玉苑,盯梢在褚玉苑外的人赶忙回杜府去报信儿。      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停在了苏府门前,见大门敞着,苏妁一脸的疑惑。可很快,那吹吹打打的喧闹动静便漫至耳畔,掀开车帘往后看去,是送聘礼的喜队!      也不知是凑巧还是听到了动静,柳氏从门里出来,先是喜极的望着那浩浩荡荡的队伍,接着又看到对过儿停着的马车。正好看到掀着帘子往外看的苏妁。      “妁儿?”柳氏惊奇的唤了声。这些天来,她也的确有些担心苏妁,直到前日收到平安信,才知苏妁已被首辅大人追上了,这才宽了心。      见被柳氏看到,苏妁只得匆匆跳下马车,慌张间还险些摔了,幸在谢正卿紧跟着她出来,一把将她抱住。      见状,柳氏也有些不知所措,宫里的规矩她都记得,可如今首辅大人在街对面儿,她是否该隔街行跪拜大礼?      柳氏正踌躇间,眼眸余光恍然瞥见下聘的队伍业已停下,并齐齐朝着马车那边行了大礼。柳氏也赶忙随着他们跪下。      仪仗打头的是杜晗禄,其实原本送聘这种事他并未打算亲自来,可既然得知首辅大人也在,他自然是想来露露脸儿,混个不面生也好。      “免礼。”谢正卿沉声道。      杜晗禄携众人起礼,抬头时最先看到的是站在前面的苏妁。他凝着苏妁的眉眼儿发怔了一瞬,好在很快清醒过来,将目光移开。      这个让他弟弟赔上性命,让首辅情之所钟的女人,他是第一回正式见。      才刚起礼没片刻,杜晗禄又朝着谢正卿跪了下去,感念道:“草民今日有幸,得以当面向大人叩谢赐婚之恩!”      “起吧。”谢正卿极敷衍的再一次免礼。对比杜晗禄的满腔热忱,他则明显的一副不屑理会模样。      杜晗禄再次起身,这才又朝着苏妁微躬了下身子,“能结此良缘,也要谢过苏姑娘的美意成全。”      “杜公子无需多礼……”苏妁边说着,边显露出一丝怯缩,不由自主的往谢正卿身上倚了倚。      看到杜晗禄,很难不让她想起杜晗昱。这兄弟两人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却毕竟是血脉相连,眉眼间有几分相似之处。      苏妁这点儿畏怯,也只有紧贴在她身后的谢正卿察觉得到。他将宽大的方袖罩在她的袖角上,然后暗下里拽住她的小手,说道:“进去吧。”      说罢,他拉着苏妁走在前头,一同往苏府大门方向走去。         第144章   午后, 淡阳洒落,为这清冷的秋卷添了丝融暖。      苏妁跟着谢正卿一同迈进苏府大门, 柳氏与杜晗禄等人则毕恭毕敬的跟在后面,不敢俞樾或是与之并行。      苏妁以只有谢正卿才可听到的声量, 悄声问道:“不是说好只送至门外么?”      谢正卿侧目瞥她一眼, 短短一瞬眸中却噙着十足的蜜意:“我若不进, 你确定应付接下来的场面不会怯懦?”      苏妁侧转过头看看谢正卿, 又看看身后跟着的杜晗禄和柳氏,突然心下泛起一股暖意。      是啊,如今爹爹不在,她与娘便是这苏府大门内的真正主人。杜晗禄虽是来给苏婵下聘, 但为了给二伯一家撑颜面,她与娘必也要出来陪同全程。      想这些时, 苏妁不只心下发怵,身子也有些轻颤。外人看不出,可牵着她手的谢正卿却感觉得仔细。自从杜晗昱死后, 苏妁再也未敢见杜家的人。虽说杜晗昱当初是中了福成公主的局咎由自取,可他最终还是因她才被谢正卿一剑赐死, 毫无愧疚之感也不太可能。      宽大的方袖下,谢正卿将苏妁的手攥得更紧了些。那炙热的包裹,渐渐平复了她的彷徨, 进大堂前,她轻舒了一口气。      大堂内,桐氏与大嫂杨氏, 及苏明山、苏明远兄弟二人一同在堂中跪迎首辅大人。      苏妁一见这幕顿时觉得一阵儿腿软,差点儿自己也跪了下去!被这么多长辈跪着,虽说明知他们跪的是谢正卿而并非她,可她现在伴在谢正卿的身边,颇有狐假虎威的错觉。      “诸位快快请起!”谢正卿忙伸手去扶桐氏,其它几人也跟着起礼。      桐氏被扶起后,赶忙将谢正卿往正堂上座请去,而其它人则分两列坐于下手位置。杜晗禄在院子里吩咐好扛夫们将聘礼抬去苏婵所居的后院儿后,自己也进了大堂寻了个末位坐下。      这时谢正卿略微朝向桐氏,说起这几日的情况来。既然如今人已安全回来了,自也没有再瞒着桐氏的必要,于是他便将整件事如实相告。      大意是,苏妁看到那封信后,救父心切急急出了出京。而他得知后也匆匆去追赶,最终苏妁凭着自己的小聪明非但化险为夷,还立了大功!      一通话语中,要么是暗赞苏妁孝思不匮,要么是明夸她七窍玲珑,总之通篇皆是事实中夹带着私心。只是这些话语出自谢首辅之口,非但让人觉不出私情,还有着莫名深厚的说服力。      最终桐氏不但没责怪苏妁瞒着全家偷溜的意思,反倒觉得她真的长大了,能抗得起任何风浪。      见解了苏妁的围,谢正卿末了又对着桐氏说道:“日后若非宫中正式场合,无需行今日之大礼。”      桐氏迟疑了片刻,便点头应下。心道既然谢首辅与苏妁未来是夫妻,在家中也行大礼确实有些违背伦常,如今谢首辅不作计较,那她也无需固执。      “对了,”谢正卿看了看杜晗禄,“可有定好日子,何时完婚?”      杜晗禄立马离座跪在堂前答话,毕竟方才那些免礼之类的话,谢正卿只是对着苏家人说的。他,眼下还不算。      “谢首辅大人关怀!草民斗胆让家父请示过礼部,得知大人的大婚要于数月之后,故而草民便想着将日子定于下月初八,免得太迟冲撞了大喜。”      “下月初八,的确算是个好日子。可有与苏家二老商量?”说着,谢正卿将目光转至苏明远身上。      看苏明远那神情,他便知道这日子完全是杜家的单方决定,苏家人还被蒙在鼓里。      杜晗禄眼见首辅似有不悦,立马将责任推诿至苏婵身上:“回首辅大人,草民拟定好日子后便立马说与苏婵,期望能征得苏家二老的同意,”说着,杜晗禄也将目光先后投向苏明远与柳氏,带着几分无辜:“难道是婵儿忘了,并未及时告知伯父伯母?”      苏明远没这么多弯绕心思,只信了杜晗禄的话,额间顿时漫上一抹焦急:“你说婵儿这孩子,这么重要的事也能给忘了!我定……”      “行了老爷,”坐在苏明远身边的柳氏忙出来打圆场,悄悄用力推了他一下:“这么喜庆的时候就别发这些牢骚了,婵儿兴许只是脸面儿薄,羞于启口。”      苏明远知道自己这是又说错话了,立马收了声,不再掺和,只老实听着。      柳氏则朝着谢正卿回道:“民妇多谢首辅大人的记挂,初八这个日子好,我们愿意,就这个日子吧!”说着,柳氏将那笑脸儿转向杜晗禄。      这个贤婿,柳氏是越看越满意的!温文尔雅,一看便是位淑人君子,想着未来婵儿过了门儿,定是不会受什么气的。      甚至柳氏都不再妒羡桐氏有个首辅大人做女婿。毕竟那种人物孤高冷硬,伴在他身边总有几分天威难测的意思。想想苏妁虽混了个表面光鲜,但关起门儿来度日却是整日对着一座冰山,不敢碰不敢摸的,那日子还有啥滋味儿?      这时正巧霜梅提着热水过来倒茶,柳氏心道倒是省了自己一趟,吩咐道:“霜梅,你快去将二小姐请来,就说杜公子来了。”      霜梅脸上一怔,二小姐?她只是苏妁一人儿的丫鬟,什么时候还成三房通用的了。但她还是恭敬的应了声:“是。”      来到后院儿,看着那复又摆满的院子,霜梅觉得这杜家倒也算大方。虽与首辅大人没法比,但六十四抬,也算是给了苏婵极大的体面了。      叩响房门,霜梅说道:“苏婵,你娘让你去大堂,杜家公子来了。”      “好,这就去!”苏婵冲着铜镜整了整头发,又理了理妆容,这才出了房门。从方才那些扛夫将聘礼送过来时,她就知道杜晗禄也来了。      欣喜万分的又是走又是跑的来到前院儿大堂外,苏婵又拍打了几下裙子,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庄重些。然后走到门口,刚想迈,却怔住了。      首辅与苏妁也在?苏婵脸上的笑容瞬时僵住,忙将迈出的一只脚收了回去,然后飞快的退到门后藏起来!      她着急忙慌的伸手去扯发间的那支珠玉步摇!可越心急便越是手拙,那步摇的穗坠又缠死在头发里,硬扯了几下都扯不下来!      上回杜晗禄看到她戴这个步摇时,说美的不得了,让她时常戴着。她便一直记在心上,平日里不敢戴,只在见杜晗禄时偷着戴戴。今日如此重要的场合,想着叔父与苏妁皆不在府上,叔母又从未亲眼去看过那些嫁妆,故而她以为不会有人认出的……      却未想苏妁竟在此时回来了!偏偏还有首辅大人在!      苏婵正急着扯弄,柳氏突然出来了。先前她见苏婵明明脚都迈进去了,却又莫名的退了出来,深感纳闷。想了想只当这孩子是一见这么多人,太过腼腆被吓住了,便出来接接。      “婵儿,你这是做什么呢?发髻早上梳的好好的,这会儿怎么又给弄乱了!”边说着,柳氏已朝苏婵走去,帮她整了整头发,并将步摇夺过来强行插好,然后拉着苏婵进去。      苏婵想死的心都有了!可是离得众人那么近,她不能大声喊叫阻止她娘,只能被拉着进了大堂。      因着谢正卿一直没说免礼,杜晗禄便还跪在地上回话,这会儿见苏婵来了,看到救星似的冲她笑着招招手:“婵儿快来,咱们一同给首辅大人谢个恩。”      苏婵不得不过去,跪在杜晗禄身旁,面朝谢正卿叩了个头:“民女……谢过首辅大人亲赐良缘……”      原本杜晗禄以为能借着苏婵的光,一同被免礼,结果不料谢正卿还是没有让他们起身的意思。      谢正卿只看着苏婵头上的那支步摇,意味深远的说道:“这支珠玉步摇很是别致,不知苏姑娘是在哪里寻的?”      那些聘礼虽是由礼部准备,可每一件都是谢正卿亲自从礼部备下的无数样中挑选出来的,件件亲自过目!特别是首饰这类要戴在苏妁身上的东西,他就挑得更加仔细。每一样都曾幻想过苏妁戴上的样子,故而记忆深刻。      原本苏婵还心存侥幸,期盼着谢正卿认不出,可他这话一出,她便知道彻底穿帮了!低头缓了缓,苏婵心下分析着她将偷取之事坦白出来的下场……      在杜晗禄面前失了面子尚是小事,谢首辅这种人,谁知道惹他动怒了会是何等下场?不,她不能完全说真话。      苏婵抬起头来求助的看着苏妁,“是姐姐给我的。”      闻言,苏妁脸上一怔。这才仔细看了看苏婵发间的那支步摇,竟是谢正卿送来聘礼中的一支!      苏婵怎么会有的?她又何时给过她?      “姐姐,”苏婵跪着往前爬了两小步,蹙眉问道:“姐姐可还记得婵儿刚来戊京时,你说但凡是你屋里的东西,婵儿都可借用?”      类似的话苏妁的确是说过,可也没说都可。那时是因着苏婵刚来戊京,行李也没带几样,早上梳头连木梳都要问她来借。苏妁想着自己屋里也没什么值钱的饰品,才对她说了类似的话。      可那支步摇根本不可能在她的梳妆台上,苏婵拿到,便只有一种可能!偷。      苏妁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身边的桐氏虽没见过那些聘礼,但也看明白了其中道理。如今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二房家里喜事变祸事,便笑呵呵的侧头看看苏妁,又看看谢正卿:“妁儿是说过这话,两姐妹自小感情就好,东西从不分你我,想不到这么大了还是一样。”      谢正卿看向苏妁,似欲求证,苏妁顿时脸颊一红。娘怕惹麻烦帮衬苏婵她可以理解,可她若亲口承认将谢正卿送她的东西给了别人,他定会失望。毕竟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在紫禁城为质的那些日子,为了得知苏家近况,她去御膳房外托送柴的小哥打听,并将谢正卿给她的簪子当作答谢。事后谢正卿不悦,还为此给她好好上了一课。      罢了,苏妁还是点点头默认。      既然是苏妁给的,谢正卿自然不打算再计较,让杜晗禄与苏婵起身后,又继续聊起大婚筹备之事。      许久,桐氏突然想起一件小事儿,冲苏妁说道:“妁儿,你从老家移去西院儿的那几颗秋桃树,这几日果子都能摘了。想着你喜欢亲手摘,娘便嘱咐旁人都先别动。”      苏妁脸上一喜,“真的?有多大了?”      桐氏伸手比了比,又笑道:“这有大有小的,还是你过会儿自己去看看好了。”      苏妁立马起身,刚想出去,回头看了看居于上座的谢正卿,“大人要不要也去看看?”      谢正卿肃穆的脸上渐渐化开些明媚春色,没答,却直接起身随苏妁一同出去。      到了西院儿拐进回廊里,苏妁没急着去看秋桃儿,而是扯住谢正卿的两边袖角,带着几许撒娇的意思晃了晃他,问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你说呢?”谢正卿面色严肃,却不似真的在跟她计较。      “若是知道苏婵会借,我肯定不会将那支步摇放在可见之处的,你给我的东西我都舍不得给旁人呢……”说着说着,苏妁自己也脸红了。      这大约是她说过的最娇酸的话,奈何她既不想将矛头指向苏婵,又不想令谢正卿失望,只得自己牺牲下脸皮,豁出去说点儿好听的哄哄。      显然这种话对于谢正卿来说极其受用,不管真假他都心满意足,然后将苏妁搂进怀里,脸上笑着,不似有一点儿失望。      心里只道:傻丫头,这时候了还在撒谎。既是她的家人,他又怎会因些小事而轻易处置?他是气,但气的不是她将东西送人,而是总委屈自己、全别人颜面的性子。      不过她能学会撒娇哄他,任凭什么气也消散了。      这样抱着温存了一会儿后,谢正卿堵在苏妁耳畔轻声呢喃了句什么,苏妁立马脸涨得通红,急着推开他:“你……”      谢正卿却狡赖的笑笑,使蛮力又将她搂回进怀里,玩味的看着她羞红的小脸儿,解释道:“只是想吃你家院子里种的桃儿,你想哪儿去了又。”      ……      眼看已至晡时,苏家众人请求首辅赏脸用过晚饭再走。想到前日苏妁也说请他来家里用饭,谢正卿便应下。      他肯留下,最高兴的不是苏家人,而是杜晗禄。      这才刚来下个聘礼,就俨然一派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样子。日后真与首辅大人成了连襟,杜家脸上得有多大的荣光!怕是皇亲国戚在他面前都要低矮上三分。      饭间,杜晗禄又欲卖巧儿,趁敬酒之机言道:“大人可知,这几日朝中也在盛传大人在石源镇时所遇的危机。”      谢正卿一听便知杜晗禄打的是何算盘。原本桐氏在,他不欲反复提及此事让她担忧苏妁,方才讲经过时也只是将刺客之事一语带过。现下杜晗禄既然又再提起,他便问:“噢?朝中如何议论此事?”      见一表忠心的机会已到,杜晗禄立马放下手中筷子,正经严肃的禀报起此事:“大人,消息是从后宫传出的,有嫔妃趁皇上上朝之机,当众说出肖皇后于石源镇设伏谋害了大人!朝中有些迂腐老臣信以为真,以为大人当真遭遇不测,便如飞蓬乘风,摇摆不定!眼看朝中乱像丛生,草民的父亲便让草民加紧向苏家提亲,以此带头,扳正人心,坚定效忠首辅大人!匪石匪席,之死靡它!”      杜晗禄说这一通话时,谢正卿照常夹菜给自己,给苏妁。似是没太听进心里去。      倒是苏婵将此话听进了心里。她忽地明白过来,那日杜晗禄施暗号让她过府,先是不提下聘之事,直到她说出苏妁给家中送了平安信后,杜晗禄才突然提及下聘……      难道他为的便是表这个忠心?      这么说,他娶她,竟只是为了给朝中带个风向?      这话说完好一会儿了,谢正卿才点了点头,“嗯,杜淼有心了。他这些日子在家思过,看来是想通透了。”      见父亲被首辅大人夸赞,杜晗禄喜不自胜,“大人,家父这许久以来虽说除了上朝并无其它实际作为,但一直反思己过。也不时教导草民,不论日后是否有机会为国效力,都要严于律己,定不能让杜家再出第二个不孝之子!”      呵呵,谢正卿听着这话并不相信,但要是单说学识,杜淼确也有过人之处。其实谢正卿之前未削掉杜淼的官职,便是只想着吓吓他,让他更懂得律己。如今看来这巴掌的教训他已得到了,是该赏个枣儿了。      便道:“你回去跟杜淼说,明日下了早朝,来御书房见我。”      杜晗禄眼睛瞬时瞪大,这意思不言自明!准他爹面见,便表示破冰。是以,杜晗禄立马起座谢恩:“是!草民一会儿便将大人的意思告之家父。”      回座后,杜晗禄几次看苏婵欲分享此喜悦,心知这事儿中自有她的功劳。可苏婵虽觉得这是个好消息,却仍因心生芥蒂,不愿回看杜晗禄一眼。      直到等这顿饭散了,一家人毕恭毕敬的送走谢首辅,她便兀自回了房。      杜晗禄知道她为何别扭,便跟上去哄。如今大事已成,他自然看她也顺眼些,耐性也多些。      左哄不好右哄,右哄不好就强亲强吻。反正他早便看透了,苏婵这种女人愚蠢至极,拿下她,实在不费吹灰之力。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22:30噢~   第145章   苏妁回到自己房里, 没多会儿霜梅便送来一杯清茶。这是苏妁的习惯,但凡家里待客菜饭荤腥过了头, 便要饮杯茶解腻。      苏妁接过茶饮了口,见桐氏推门而进, 忙起身迎道:“娘。”      桐氏笑着走近苏妁, 轻手将她按回榻椅里, 又转身说道:“霜梅, 你先下去忙吧。”      “是。”      霜梅走后,桐氏略显抱愧的看着苏妁,“可是心里在怪娘?”      苏妁摇摇头,她料到娘来是为了先前的事, 其实那事她也想的明白。便主动说道:“娘是顾全整个苏家。苏婵有错,但她那点儿贪婪应该交给二伯和二娘去管, 不至于论罪。”      桐氏握过女儿的一双手,放在自己手里暖了暖,“妁儿, 你跟在谢首辅身边定也开了不少眼,许多事一但放到他那儿, 便不是家务事那么简单。”      “娘,您放心,这种事妁儿有分寸的。但是苏婵也不能就此放任, 不问自取是为偷,这事定要告诉二伯与二娘知道!”      不待桐氏再说什么,门突然被推开!“不必了, 我都告诉我娘了。”      进来的是苏婵,她身后跟着的是柳氏。      方才在大堂时,柳氏便听出来了怎么回事。等杜晗禄一走,她便去质问苏婵,果然如她所猜,苏婵当真偷拿的苏妁聘礼。      柳氏将她好一顿数落,将利害关系分析了一通,苏婵也越发的明白,首辅送过来的东西是不能随便动的。好在今日有苏妁打圆场,不然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姐姐……”苏婵猛的一下跪在地上,抱着苏妁的膝哭诉道:“是婵儿打小没见识过好东西,一见首辅大人送你的那些珍珠玛瑙就羡慕的傻了眼!就想着这种东西让我摸上一摸,戴上一戴,也不枉这辈子。”      被她这一跪,苏妁一身的不自在,忙伸手去扶,可苏婵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哎哟,婵儿这孩子说什么呢!才多大啊就张口这辈子?”桐氏边说着,和苏妁一同将苏婵扶起,然后安抚她坐在娘俩中间。      “罢了。苏婵,其实我就是担心你贪心太重走了歪路。既然你已经告诉二娘了,也知道做错了,那就算了。”见苏婵哭个没完,苏妁反过来安抚她。      柳氏坐在对面儿的椅子里,看着这幕,心终于踏实下来。三弟一家如今还是她唯一的靠山,便是苏婵嫁的好,她也不能就此不看重三弟一家。毕竟娘家薄弱,日后还得指着三弟一家来撑场面儿。      是以柳氏打算好好展示下贤妻良母的品性。      “婵儿,你喜欢那些金银首饰没有错。是女人都喜欢,娘也看着心痒。但你爹不是常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喜欢什么可以自己去买,自动去努力,再不济还可以直接给妁儿去借,但你不能不问自取对不对?”      “是是是,娘说的是,婵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      娘俩唱了一会儿双簧,桐氏实在是在一旁看得尴尬,只得起身说道:“对了,今日送来那么多聘礼,看得出杜家也是真心看重婵儿。二嫂可都打开看过了?”      原是想着柳氏定会迫不及待的去忙聘礼之事,可桐氏算错了柳氏此来的另一目的。那就是炫耀聘礼!      柳氏也立马起身,拉着桐氏道:“这是喜庆事儿,弟妹和妁儿也都一起来看看得了!”      柳氏想的是,那支步摇被婵儿戴了那么多日,再还回去怕是苏妁也会嫌。倒不如在婵儿的聘礼里再挑一件价值相当的赔给苏妁。      桐氏不好意思婉拒,只得与苏妁一同去走走过场。到了院子里,柳氏激动的打开最近的一只箱子。里面是一对儿看起来很精致的甜白釉珐琅花束口瓶。      柳氏脸上表情有些僵住,这花瓶虽看起来能值不少银子,可是周边除了棉垫儿外空荡荡的,那么大的一只箱子,就只放一对儿花瓶?      “噢,呵呵……瓷器嘛,瓷器易碎,确实不易和旁的物什一起放,磕了碰了的都不吉利!杜家人包的可真是仔细,你看这里三层外三层的红棉软垫,这花瓶定是很珍贵,才会这般小心的单独放着!”      柳氏心虚的圆了圆场,见桐氏与苏妁一脸真诚,也没看她笑话的样子,便立马又去打开另一只箱子。只是那堪堪撑起笑容的脸,立马又僵住了。      这箱里是一套茶具,有青瓷茶壶,八只茶盏,八只盏托,还有茶船。看起来釉色莹翠,品质精良。单是一只茶壶,就用厚棉垫子包了三层,膨胀出五六倍大小,占据了半个箱子!      一套青瓷茶具,居然又占了整整一只箱子。      这下柳氏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回头看看紧跟着她的苏婵,脸色也是不甚好看。      桐氏见状,也不好再沉默不语,便宽慰上两句:“二嫂,你说的是,瓷器确实易摔,东西碎了事小,彩头破了可不好。杜家人仔细着些倒也好。”      柳氏点点头,心情不甚好。放眼看了看将后院儿堆了个小半满的六十四只箱子,心道还能个儿个儿都是瓷器?立马又去打开第三只箱子。      这下她乐了。箱子里满满当当铺着各色珠宝,珍珠、玛瑙、翡翠珠子各满满的2盒,这就铺满了第一层。天呐,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一箱子珠宝,可是要价值连城了!      “婵儿,快看!”柳氏激动的取出一盒子珍珠来,却发现这盒子看着虽大,却是轻浅的很,只够码摆一层珠子。再往下看时,盒子下面竟露出大红的喜褥。      柳氏立马将六盒珠子全掏出来!往箱子下面翻了翻,原来铺垫的全是大红的喜褥。柳氏不死心的又连着翻了十几只箱子,情况相同。      要么是大件的东西,一个便占满箱子。要么是珍贵的小件东西,但也只摆了表层,下面全是质地普通的大红喜褥。      这下柳氏彻底死心了!转头怒瞪着苏婵,“杜晗禄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是什么意思!这是瞧不起咱们苏家吗?看不起我和你爹都是乡下来的!”      “娘,”苏婵虽也羞恼,但她还是急着先劝柳氏,便尽量往好的一方面去说:“娘,杜公子给您和爹买了套三进的院子,他是想把孝心尽到实处!给您再多的珠宝摆件儿,哪有给套宅子厚道?”      见状,桐氏也忙过来劝,“是啊二嫂,等婵儿嫁了,你和二哥还能与我们比邻而居,多方便?杜家公子想来也是下了番功夫的。”      “可是这也……”柳氏气的说不出话来。哪怕箱子少些她都能接受,可这样弄虚作假,就有糊弄人撑场面儿之嫌!      “二嫂,之前我听明堂也说过,这个杜淼啊,虽说官居从四品,但是胆儿轻的很,除了朝廷发放的俸禄外不敢乱贪乱拿一个铜子儿,故而也算清廉。估计买这处院子也是不易,咱们就别再苛责难为他们了,只要日后他们待婵儿好,比什么都强。”      桐氏违心的劝了一通,苏婵知道这话也就糊弄糊弄她娘行。说杜家眼下缺银子她信,说杜淼不贪不拿她可不信!杜家如今银子紧,多半是因着之前开罪首辅,打点疏通关系耗掉的。      几人轮番儿的劝,才让柳氏心里好受了些,想着明日就能往新宅子里搬,她心中又暗暗雀跃起来。      ***      汪学士府,曹管家接了信报,急急往老爷书房赶去!      刚接近书房,他就急着唤道:“老爷……老爷……不好了!”      听到声音,汪萼将拿在手里端摩了许久的荷包仔细塞回柜子里,那是他的宝贝女儿汪语蝶送过他的唯一东西。如今大仇虽得报,但女儿人却不在了,睹物思人,老泪纵横。      曹管家推开门进来时,汪萼正低头拭泪,抬头时问道:“出何事了?”      “老爷,刚刚有人来禀报,谢首辅他……回京了!”边说出这话,曹管家也流下两行老泪来。如此一来,小姐的仇,姑父的仇,又落空了。      汪萼登时从椅子里弹起,眼睛瞪的老大:“你说什么?谢正卿他……没死?”      “是啊老爷,刚刚府里有下人跟着杜家公子下聘的队伍看热闹,到了苏家大门口时竟见到谢首辅也去了苏家!起初老奴也以为是不是看错了,可是那人说错不了,谢首辅跟苏妁一同进的门儿,还有锦衣卫指挥使岑彦护送着。”      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汪萼摇晃了几下终是没倒,最后说了句:“备车,进宫!”      如今业已是酉时,眼看宫门即将下钥,故而曹管家不敢怠慢半刻,急急跑出去通知府里的马夫备车。待汪萼回房里换好官服出来时,马车已然备好停在了院子里。汪萼匆匆上车,马车一路飞奔疾驰,终是赶在宫门落钥前进了宫。      着太监通传时,汪萼在乾清宫门外看到庆怀王李成周,和镇国将军李达,也正急匆匆的往这处赶来。相互见过礼,三人一同进宫面圣。      朱誉晏听他们三人说明来意后,一屁股蹲坐在龙椅里!天知道他自从以为谢正卿死了后,是怎样的激动!比他当年听到父皇的遗诏时,得知自己将要继承皇位还要激动。      可是如此一个美梦,终究还是碎了。大齐的江山,注定要在他这一代转手他人。      “如今想来,唯一庆幸的大概是当初未有将此消息正式宣告。”朱誉晏垂了垂头,至少他保住了一命。      李成周一脸的痛心。自从汪家惨遭变故,汪萼一蹶不振后,他便开始给自己谋求退路,准备远走他国。毕竟朱家江山真要易主的那日,朱誉晏兴许还能活,他这个外姓王爷却一定活不了!      得知肖皇后杀了谢正卿时,他曾一度以为自己不用逃了,以为朱家的江山安稳了。可如今,竟只是空欢喜一场。不过至少眼下谢正卿还不会动他,但是肖皇后却……      “皇上,不如先行护送皇后娘娘出宫!”李成周建议道。      经他这一提,朱誉晏才想起自己的皇后。是啊,他怎么只顾着担心江山,忘记皇后已是大难临头了!      汪萼也立即附议:“是啊皇上,眼下还是要先保住皇后娘娘才是!只要先将皇后娘娘转移至安全地方,然后皇上再去说服谢首辅,这样方可有转机。”      听着王爷与汪大人这样说,李将军心里虽明白只能如此,但那一腔子怒火还是没地儿撒!“奶·奶的!一国皇后竟要四处里躲一个叛臣贼子!”      “李将军!”汪萼狠狠的剜他一眼,心道眼下说这种话,不是更让皇上难受吗。最后汪萼叹一声,说道:“哎,宫里的禁卫加起来,能敌得过以一抵百的东厂锦衣卫?更何况真到了刀剑相向之际,禁卫军到底会听谁的,你我也不知!”      “好了,别吵了!”朱誉晏冲着他们大声喝止,然后又冲着外面唤道:“禁卫军!”      声音落地,立马有随时待命的禁卫军翊卫首领上前听候吩咐。      朱誉晏又气又急,哆哆嗦嗦的指着他,“你马上带三十名信得过的亲卫,去坤宁宫将皇后接出,送出宫外,越远越好!”      那名禁卫军翊卫首领听得糊涂,抬头请示道:“皇上,要将皇后娘娘带往何处?何时回宫?”      “不管何处!要快!你们出了宫就一直往南,走的越远越好!待朕让各洲县发榜迎回皇后之时,你们再将皇后完好的送回宫来。”      “皇上,”庆怀王李成周拱手上前,再行建议道:“若是将皇后就这样漫无目标的送出去也不妥,不如先送去岫云观,想来那人一时想不到。”      “岫云观?好,好,就送去岫云观!”朱誉晏说话间已看向禁卫军翊卫首领。      “是!”首领领命退下。      ……      坤宁宫内院中,肖皇后正在映芝的搀扶下绕着院子一圈儿一圈儿的走。      “皇后娘娘,今日已经走了十圈儿了,可以歇歇了。卢太医说过,若是每日的走动过量,也会对龙嗣的发育不好。”映芝笑着劝道。      肖皇后蓦地停下脚步,“好,那你扶本宫回去吧。”      刚刚转过身去,二人就听到门外一阵喧闹,回过头时,已见有几十名禁卫闯了进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这可是皇后娘娘的寝宫!”映芝虽不知是发生了何事,但见他们来势凶凶,总觉得不正常,便本能的伸着胳膊护在肖皇后身前。      几十名禁卫军齐齐跪下行礼,他们首领禀道:“皇后娘娘,奉皇上之命,属下们要暂时将皇后娘娘带往岫云观安养!”      “什么!”肖皇后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在映芝的手上,一脸的难以置信。      映芝也万分不解,皇上和皇后一直好好的,为何会突然做出这种决定?便冲着他们急道:“皇后娘娘如今怀有身孕!皇上也是知道的,怎么会让你们这般胡来!”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句怪腔怪调的话:“皇后娘娘,恭喜啊!”      肖皇后与映芝顺着这声音一同看向大门处,待那人转进了门,才发现是叶赫那氏。      “昭仪娘娘?您这时来坤宁宫做什么?”映芝警惕的问道。      肖皇后未言语,只怒目瞪着叶赫那氏,看她那神情便知来者不善。      叶赫那氏屈身行了个礼,既而缓缓起身,带着明显奚落的笑道:“臣妾怕这时再不来行个礼,便再也没机会给皇后娘娘行礼了。”      “你说什么!”肖皇后终是忍不住,带着一口恶气质问道。      叶赫那氏绕过仍跪在地上的锦衣卫,走到肖皇后身旁,毫无礼数的拍了拍肖皇后的肩膀:“皇后还不知啊?首辅大人刚刚回京了呢!”说着,环顾了圈儿禁卫,纳闷道:“你们是来逮皇后娘娘的,还是来救皇后娘娘的?”      “叶赫那氏!你疯了?”肖皇后一把推开叶赫那氏那无礼的手。      叶赫那氏却轻蔑的笑笑:“不是臣妾疯了,是皇后娘娘疯了才对。要不然您怎么敢去刺杀当朝首辅?”      眼见两位娘娘没完没了,禁卫军翊卫首领心知不能再拖,便使了个手势强行去拉肖皇后走,边拉边安抚道:“皇后娘娘莫怕,属下是奉皇后之命来救您的!”      肖皇后从叶赫那氏嘴里也明白了个大概,明白皇上的一片苦心,便也不再反抗,并转头吩咐映芝:“快去收拾些本宫常用的东西!”      “来不及了娘娘!”说着,禁卫便架着肖皇后往外去!      众人前脚迈出了坤宁宫的门,后脚却又立马退了回来!      数十把明晃晃的绣春刀架在他们面前……         第146章   乾清宫大殿内, 朱誉晏正与庆怀王李成周、汪萼,李达等人焦急等待禁卫军的回报。      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步入, 回来复命的正是先前派去保护皇后的禁卫军翊卫首领!见他去而复返,顿时一个不详的念头炸在朱誉晏心中。      “朕不是命你去护送皇后……”      禁卫军翊卫首领跪地谢罪, 眉头深蹙:“皇上, 属下无能, 未能护得了皇后娘娘!锦衣卫指挥佥事季长生业已带着近百锦衣卫, 将皇后娘娘围困于坤宁宫!如今任谁也踏足不得!”      “什么!”朱誉晏一连向后踉跄了几步,直到椅在书案上才稳住。      就在这时,御前太监急匆匆的跑进大殿,噗通跪在地上, 脸色煞白的禀道:“皇上……首辅大人他……已经回宫了!”      朱誉晏手抖着扶着书案移至龙椅里,缓缓坐下, 张惶至极的眼神在李成周,汪萼,李达等人的身上反复扫视, 带着迫切的求助感。      “皇上!”到底是王爷率先站了出来,谏言道:“如今万万不可坐以待毙!若是皇上此时处于被动, 则皇后娘娘更是只有死路一条!皇上必须赶在谢正卿处置皇后娘娘之前,主动与他议和。如此方能为皇后娘娘争取一线生机啊!”      见状,汪萼也立马附议:“王爷说的对, 眼下先保住皇后要紧,相信皇上亲自出面,必能争得商榷的余地!”      朱誉晏的眼神落至地面, 沮丧无比。他想保住皇后,可是如今他有何资本与谢正卿议和,这所谓的‘议和’,不过就是摇尾乞怜罢了!      “好,朕这便去皇极殿。”      ……      皇极殿内芙蓉池,两个小太监正伺候着刚沐浴好的首辅大人更衣。      这时宋公公自外面绕过屏风进来,躬下腰,脸上讪然道:“大人,皇上来了,这会儿正在正殿里奉茶伺候着。”      说罢,宋公公挑起眉眼,看大人脸上的神情。      原本已然披上身的外袍,复又被谢正卿扯下,他只着一件雪白的中衣,对着小太监命道:“去泡壶顾渚紫笋来。”      小太监去外屋泡茶,谢正卿亦缓步离开汤池,绕过屏风,在芙蓉池外屋地桌前的蒲席上坐下。蒲席下面有在此流经的暖汤,故而整个地表是温热的,若非隔着这层薄席,甚至会将皮肤烫伤。      没多会儿,小太监将沏好的茶端来,碧玉杯盏放置在大人面前,将洗过一遍的茶汤缓缓倒进碧玉盏中,一时间茗香四溢,更盖过了那汤池中的花瓣馥郁。      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夹在那玉盏外侧,谢正卿将这杯顾渚紫笋放于鼻尖儿前品闻一番,面带餍足之色。那持杯的手指骨节分明,雾气蒸腾下泛着莹白的冷光,一如他此时的脸色。      “去告诉朱誉晏,本官一路车马劳顿,此时正在沐浴解乏,请他再耐心等等。”      “是。”宋公公复又躬了躬身子,缓步退下,一出芙蓉池便露出一副奸佞笑容。想起方才朱誉晏那一脸的焦急求见之态,他便觉得如今这皇上做的也真是憋屈。      宋吉走后,谢正卿则继续悠哉品茗。难得如此幽闲,脑子竟是停不下来,情难自禁的回想起这几日与苏妁小居于驿馆的事。      民间的耕稼陶渔固然是有趣,可他想要带她看的,是世间更为广阔的天地;想要给她的,是令世人钦仰的无上尊崇!      直至慢悠悠的饮完三盏茶,谢正卿才起身,吩咐一声:“更衣。”      待首辅来到正殿时,朱誉晏已在此等待了两柱香有余。一见谢正卿,朱誉晏立马起身,再无往日虚端着的天子盛气。      “首辅,朕特意来此是为了皇后之事。”朱誉晏没时间绕弯子,他并不知他的皇后此刻正在经历什么!      “皇上,请上坐。”谢正卿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可朱誉晏只摇摇头,一心急着商讨正事。于是他便也跟着坐在了下面,与朱誉晏相隔一张方几。      “皇上可知肖皇后这几日做了些什么?”      既然坐在这儿了,朱誉晏也不欲再打哑迷装糊涂,径直答道:“首辅,朕知道皇后做了件蠢事,险些伤及首辅性命,理应重罚!”      接着,朱誉晏又接话峰一转,继续说道:“可是皇后的娘家一族为大齐隳肝沥胆,忠贯日月,也是事实。皇后年逾半百的老父亲至今仍驻守于边关,而皇后的两位兄长亦是为国捐躯!甚至连皇后的妹妹都为平定边境战乱,而奉旨远嫁!如今朕别无它求,只求首辅留皇后一条活路……”      说到这儿,朱誉晏已是激动不已,甚至要抑制不住那眼眶的酸痛,做出龙颜失态之举。可谢首辅就平静的坐在椅子里听着这些,始终未有启口之意。      朱誉晏想了想,毕竟他今日是来保皇后的,而不是来争辩个孰是孰非的,故而又将话转向对谢氏一族的感恩上。      他动情的继续言道:“谢氏一族亦是我大齐朱家的恩人!当年国库空虚四面楚歌之际,富可敌国的谢氏一族曾散尽家财,非但让我大齐将士们吃饱穿暖保住了江山,还接连收复了高祖时期划拨出去的失地!祖父当年对谢氏一族充满感恩,再三叮嘱朕的父皇,定要不忘谢氏恩德……”      “哈哈哈哈……不忘恩德?”谢正卿终于发声。      他从椅子里起来,不知所谓的大笑着缓步走向佛龛。走至跟前,凝目望着那尊金佛,“皇上该知我谢某人从不信奉神佛之说,可知正殿内为何要供着一尊佛像?”      朱誉晏敛了敛面上的哀痛之情,起身跟了过去。他虽早便见过皇极殿供的这尊佛龛,却一直未上前细看。如今细端一番,才发现这尊佛像虽广额丰颐,神势肃穆,却是面生的很。      是以,朱誉晏便回道:“这尊佛像虽盘膝而坐,颔首低眉看不清面目,却周身透着禅机仙气,令人仰慕神往。只是朕诠才末学,孤陋寡闻,一时竟想不起这是哪尊菩萨。还要有劳首辅点化。”      望着那尊佛像,谢正卿的一双黑眸愈发幽深,深的似能吞下这朗朗乾坤!既而双眼一眯,显露出一丝阴厉之色,声音亦是带着厚沉的威压:“皇上不认得这尊菩萨实属正常,那是因着这尊菩萨本不在八宗之列。”      “不在八宗之列?”朱誉晏眉头微蹙,不被八宗信奉的,那还算菩萨吗。当然这话他没敢说,只顿了片刻,问道:“那这尊菩萨到底是……”      谢正卿嘴角流露两苦涩,“他盘膝而坐,是因着天子正在宫中设宴,为他庆功飨贺!他颔首低眉,是因着不知那鸩酒有毒,鸿门宴上当场夙殒!”      “这尊菩萨,正是我谢氏先祖。”      听闻此言,朱誉晏不由得倒退两步,心中彷徨不已!这段过往他的确在先帝那里听到过,只是他父皇说这段历史已被隐藏,连谢氏后人都不知。故而他一直以为谢正卿并不知晓。      眼下看来,谢正卿既然知晓,怕是更不会给朱家人留下活路了。朱誉晏已无颜再为皇后求情,转身欲走,却又被谢正卿唤住。      “朱誉晏,你如今仍贵为九五之尊,既然亲自开口求我,我便依你,留肖氏一条贱命。”      说罢,谢正卿大步走开,先朱誉晏一步出了正殿。见谢正卿已然走了,朱誉晏反倒安心的驻下脚步了。      他缓缓转过身,定定的望着佛龛里的那尊金身,隐忍已久的泪终于顺着脸颊滴落。      难不成他的今日,便是朱家的报应?      ***      坤宁宫内,肖皇后被映芝保护着坐在榻椅里,眼睁睁看着不断在她寝殿内往返穿梭的锦衣卫。      先前已有一大波太监来将寝殿内的所有利器搜走,如今锦衣卫来复查,又将她的首饰盒与油灯蜡烛都拿走了。      事到如今,肖皇后与映芝也已看明白,她们接下来是要被禁足于坤宁宫了。      “哎,你们总要给我们留几根蜡烛吧?不然皇后娘娘起夜时怎么办?”映芝不甘心的喊着,却也只取站在原地儿喊喊,不敢真上前去夺下。因为方才已有小宫女上前拦阻,被锦衣卫们一刀解决后拖了出去。      这时,有个往日受过坤宁宫恩惠的小太监,趁乱走过来悄悄对肖皇后提点道:“娘娘,禁足虽是首辅大人的意思,但搜宫却是皇上的意思。皇上还是心疼您,怕您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      一听这话,映芝不服气了,“那他们拿走皇后娘娘的首饰匣子和妆奁做什么?”      小太监解释道:“那簪子也属利器,早些年冷宫里就有拿木簪子自戕的。妆奁上的铜镜片子更是要命的东西!”      “那蜡烛和油灯也都拿走,是诚心不让我们看见东西了是吗!”映芝赌气道。      “哎哟,那还不是怕你们娘娘呆不下去了,一把火将这房子点喽?”      “本宫不会。”肖皇后笃定的言道。她知道,眼下能保住性命必是朱誉晏为她争取的,她又怎能轻易放弃这好不容易活命的机会?更何况如今她还怀有龙嗣。      那小太监叹息了声,没再说什么。只心道皇后娘娘怕是将这禁足想的单纯了。      没多会儿,整个坤宁宫但凡有点儿危险的物什,全被人给搬走了。最后就连衣裳也仅留了身上穿的,为的是防借衫自缢。      那小太监带着几分唏嘘的摇摇头,随着众人一同退出。接着便见锦衣卫们将坤宁宫大门锁住,又以铁水浇灌锁眼儿,堵了个严实。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22点。   第147章   再之后又见太监们抬着数十个担床过来, 其上布匹罗叠。太监们依锦衣卫的指令,将大张大张的粗油布展开, 爬着云梯上了墙头儿,从这头铺至那头, 崩紧扯平, 其上再行浇筑石灰砂浆稳固!      如此, 昔日风光无两的坤宁宫, 从屋至院,皆飞不进一只苍蝇!      “佥事大人,这日后如何给她们送饭?”小太监关切的问道。      锦衣卫佥事季长生伸手摸摸腮上的胡子,现出一副愁容。他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首辅大人是说过要留她们一条活命的。      想了想, 季长生伸手指了指地上一处:“原先那里是个狗洞,方才给用石灰砂浆浇筑死了, 你们再去给我挖开个小口!”      “佥事大人,要多小的口?”干事儿的太监问道。      就见季长生伸出手比了比,说道:“就一个拳头这么大!够往里头给她们塞个馍的。”      ……      外面吵吵闹闹, 然而此刻坤宁宫里却是哀嚎一片。      “娘娘!院子里也什么都看不见,顶都被他们给糊死了!”小宫女摸黑儿回了寝殿, 扒着门框不敢撒开,生怕一会儿又哪儿都不靠了,心中更没个着落。      如今映芝也开始害怕起来, 她紧紧扶着肖皇后的胳膊,劝慰道:“娘娘别怕,皇上一定会想法子救您出去的。”      说罢, 又放高了些音量说给散在屋内各处的小宫女们:“你们都听着!既然选择了留下来,就还像以往那样好好伺候皇后娘娘!眼下皇后娘娘腹中怀有龙嗣,咱们迟早会重见光明的!”      “是,奴婢们定当全心全力伺候皇后娘娘。”婢女们齐齐应道。      之前有人来问过她们,凡是愿意离开的便可以去辛者库,不愿离开的就留下来陪肖皇后。映芝身为坤宁宫的掌事女官,又是皇后娘娘的心腹,自然是坚定的选择留下。      而另外留下来的四个小宫女都是同一个心思:荣华时共享了,此时落难自也不好转头就走,更何况辛者库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当然她们敢做此选择的更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存有侥幸心理。毕竟之前也有多位嫔妃因做错事而被罚禁足,但都在数日或者月余后解禁了。更何况有皇嗣在这儿,再不济熬到生产时总能放她们出去。      肖皇后坐在榻椅里,只觉得周身愈发的寒冷,反手抓住映芝的手,问道:“映芝,为何本宫觉得越来越冷了?”      映芝拍了拍肖皇后的手,“娘娘,他们把所有能生火的东西全带走了,现下没了灶房里的烧火,暖阁自然是要冷下来的。”      “小兰,你去将娘娘的轻裘取来!”映芝喊道。      可声音刚落下,映芝忽地想起来,哪里还有什么轻裘,眼下除了她们身上穿的,其它的连个被单子都不剩了!便又恹恹的说道:“罢了,别去了。”      “本宫好冷啊……本宫好冷啊映芝!”肖皇后紧紧抱着映芝,说话都是颤抖的。      “娘娘,如今咱们宫里进不来半缕太阳,他们遮蔽用的那些东西又阴冷的很,自然是冷。”映芝想了想,终是想到一个法子:“这样好了,让宫婢们先将她们的外裳脱下来给娘娘,只是要委屈娘娘将就下人的衣裳了。”      “好,好!无妨。”肖皇后急切的应着,她担心的也并非自己,而是腹中的龙子。      映芝边将自己的外裳脱下披在肖皇后身上,边大声喊道:“你们快将自己的外裳都脱下来,给皇后娘娘送过来!”      ……      映芝这话说完许久,没听到有半点儿回应。      又过了一会儿,她听到皇后娘娘低低的啜泣声。      ***      坤宁宫的封闭任务进行完了,岑彦则去查看,验视一番后准备回皇极殿向首辅大人复命。      而此时谢正卿刚回寝宫,远远盯着龙榻前点灯橱上的一只琉璃缸,隐隐可见一抹蓝色的影子在里面自在游动。      岑彦叩门,谢正卿收回视线,“进吧。”      行过礼后,岑彦禀道:“大人,坤宁宫的事儿处理完了。”      “留下院子了吗?”边问着,谢正卿信步移至罗汉榻上坐下,垂眸把玩着拇指所戴的冰玉扳指。      依大齐的宫规,嫔妃若犯错需禁足于居室,而皇后犯错则仅需禁足于自己宫中即可。也就是说这一个院子,便是身为六宫之主的合理应享。谢正卿自然不愿从根本上去苛待这点。      岑彦颔首回话:“留了,依照大人的吩咐,皆已封闭,连只蚂蚁都爬不进去。”      “好,退下吧。”谢正卿神情恹恹的道。      岑彦行过礼后转身欲出去,刚走至门口,复又被唤住。      “等等。去告诉宋吉,让他从褚玉苑里挑个手艺好的厨子,送去苏府。”      闻言,岑彦脸上怔了怔,蹙眉道:“大人,送去时可还要说个什么名目?”      迟疑了片刻,谢正卿沉声言道:“就说苏大人为朝廷平灾,在冀洲吃苦受累吃寝食不安,特意赐个橱子待他回来时好生补补身子。”      “是,属下这就去通知宋公公。”岑彦行礼退下。      坐在罗汉榻上,谢正卿看着不远处罩着鎏金熏笼的铜炭盆儿,火苗在熏笼里乱窜,舞的好不欢快。      他起身,缓步往龙榻走去。正在琉璃缸里游来游去的,是与他之前送给苏妁的那只红鹅凤尾红丹凤成对儿的蓝丹凤。      “记得进献你时,那人说你们这一对儿形影不离,不输比目。可如今小红业已死了,你注定孤单了。”他竟对着一尾鱼儿说了许多话。      那鱼儿好似听懂了是的,原本游的随意自在,突然就癫狂起来!竟向着琉璃缸的四壁乱撞,不知是想寻个出口,还是想自寻一死。      谢正卿脸上微微动容,心道这鱼儿竟是有灵性的。接着便有一抹哀伤漫过眉宇,他将手探进水里,把那尾撞得已渐显虚弱的蓝丹凤捞起。      “飞蛾拂焰迷,生死不相离……”边念着,谢正卿走到熏笼旁,盯着手中捧着的那只鱼儿,心底竟泛起一丝酸意。      “果然情定一人,便如飞蛾扑火。”他嘴角淡出抹苦笑,将轻握的手徐徐伸至熏笼正上方,然后缓缓撒开……      “去陪它吧。”      ***      翌日一早,杜府便派人来苏家,要带苏婵的爹娘去隔壁看看未来的家。      原本苏婵以为这么重要的时候,杜晗禄必会亲自来,可是来的却只是个杜府的小厮,甚至连管家都不是。      其实若非那日首辅会来,杜晗禄也不会亲自来下聘礼。如今这等小事,他更不会亲自来做。      小厮带着钥匙在院子里等候,苏明远换好衣衫站在卧房门口,催促正在铜镜前妆扮的柳氏:“就在隔壁,出个门儿便到了,你至于打扮这么细致?”      “你懂什么!”柳氏仍不慌不忙的从妆奁里拿出朵绢花,和先前手里的那朵一同放在发髻上比对,想挑挑哪只更适合今日的妆扮。      终于选定插好后,她才瞟自家老爷一眼:“自古皆道阎王好过,小鬼儿难缠。这越是下人呐,越会看人下菜碟儿!此前婵儿也只去过杜晗禄所居的外苑,至于杜府的下人都还没见过婵儿,定会好奇这位不久后的杜家少奶奶是什么样。今日来的这一个,回去定会将所见所闻讲给府里的下人们听!这话里自然也包括你跟我,咱们可是婵儿的娘家,过会儿这打赏和体面都少不得。”      苏明远听着有些罗嗦,但细想之下一切皆是为了女儿未来能否抬得起头,便调头回了屋,将房门一关。      “哎?老爷你这是怎么了?”柳氏看着他翻箱倒柜儿,一脸纳闷。      苏明远边认真的翻找着,边问道:“三弟上月送我的那件滚金边儿的丝绒袍,你放哪儿了?”      ……      半柱香后,苏明远与柳氏终是各自穿着体面的来到前院儿,连早早等在院子里的苏婵都为之一惊!      柳氏二话不说,从袖袋里掏出一小块儿银子,塞给小厮,既神情高慢,又语意平易近人:“有劳了。”      小厮谢过后,带着三人出了苏府,来到隔壁宅院的大门前,掏出怀里的钥匙,将锁打开,推门进入。      这座宅院虽与苏府相邻,也是三进三出同样纵深,却是较之苏府窄瘦了些许,没有东西跨院儿,约莫只有苏府的一半大小。但这对于苏明远与柳氏这老两口居住,业已是足够宽敞。      只是柳氏看到那回廊里脱色严重的红漆柱子,脸上渐渐显露出不满。         第148章   柳氏走在最前头, 苏明远与苏婵父女则跟着她将这座不甚大的三进院子绕了一圈儿,沿途审视的细致。      哪处漆面儿脱色了, 哪处墙皮开裂了,哪处格扇上的雕花要修补了……柳氏都一一仔细的记在了心里。      待一圈儿逛下来, 回到进门时的前院儿, 看到一直等候在原地的小厮, 柳氏终是有些按耐不住心里的计较, 用不轻不重的语气抱怨起来:“你家主子不是说这里已经修葺过了吗?可怎么瞧着还是一副破旧相儿?”说这话时,柳氏脸上带着明显的厌弃。      小厮讪笑道:“夫人,这处院子确实是简单修葺过了,但因着时日比较紧, 故而难以做到面面俱到。但大面儿上都是好的,您挑的都是些不易发现的细处。”      听闻这解释, 柳氏脸色愈发的不好看了,大有一副较起真儿来的势头:“细处?那回廊的红漆柱子可是来客必经之处,垂花门旁的漏花窗亦是打眼儿便能注意到的地方!这些地方都弄不好, 这也能算是修葺?”      先前儿小厮态度还是客气的,但听柳氏抱怨起来越发的压不住声量, 他便有些不耐受了。毕竟这柳氏又不是他的主子,且这门亲家还不受杜老爷和夫人待见。      故而最终小厮带着几分揶揄的笑笑,语调也拿的轻佻:“夫人之前所住的苏大人府上, 那毕竟是拆了原宅新建的,自然哪处都新。既然夫人看不上这处旧院子,那今日就先别搬了, 还是等小的回去告之我们老爷和夫人后,再找机会为您另寻吧。”说罢,小厮当真笑着转头离开。      “不必了不必了!搬,我们现在就搬。亲家还要张罗孩子们的婚事,就别为这些小事儿给他们添乱了。”说罢,柳氏伸手从小厮手里近乎是用夺的形式,接过大门绍锁的钥匙。      那小厮满是鄙夷的看柳氏一眼,只是神情收敛的极快,让人心中不悦却又难以张口挑剔什么。既而他说道:“既然夫人看好这院子了,那小的使命也算是完成了,这就回府去向我们老爷夫人复命。”      象征性的微颔了下首,小厮便先行离去,只留苏家三口在院子里。      等那小厮走远了,柳氏才上前将大门猛的关上,带着几分气道:“呸!果真是狗眼看人低!贤婿孝敬我们的,搬不搬的还能由他一个下人说了算?不过贤婿也是,怎的就不亲自来检查检查!”      苏明远原本也没这么多计较,看着柳氏整日里唠唠叨叨的他早习惯了,便没当回事儿的拐到一旁去看风景,未作理会。倒是苏婵,想着大婚前不可生事端,更不想因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便惹尚未拜见的杜家二老不快。      是以,便上前挽住母亲的胳膊,耐心劝道:“娘,杜家也是好意,知道咱们寄居于叔父家,便着急给您和爹安个着落,免得大婚之时女儿还要从叔父家走,那于理不合。时日紧张,您就别计较这么多了。”      柳氏拍拍苏婵的手,反过来劝她放心:“娘不会真计较的,方才也就是看那个小厮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刁难他几句罢了!毕竟是下人吗,还能真跟他一般见识不成?”      台阶找好了,柳氏便开始谋划起正事来。拉着苏婵往前走几步,走到自家老爷所站的地方,兴致勃勃的指着院子一角:“这里,咱们也竖上一块镇宅石!”      苏明远不解的回头看看柳氏,说道:“三弟府上的那块镇宅石,是首辅大人亲书亲赐的,所以才气派!咱们家去哪儿摸块名石来镇宅?”      闻言,柳氏一下哽住了,想了想,不服气道:“别说首辅了,就连皇上的墨宝咱们都有!婵儿的婚旨可是皇上拟的圣旨,上面还盖着皇上的玉玺呢!咱们直接将圣旨临摹上,岂不是更气派?”      “你……”苏明远无奈的拂了下袖子将头扭向一旁,心说妇道人家果然是说不通的。      “行了行了,别吵了。咱们还是赶快往这儿搬东西吧!”苏婵一手扯着苏明远的胳膊,一手扯着柳氏的胳膊,同时晃了两下,带着几丝撒娇的意味。      柳氏便道:“罢了,趁着天亮,用完晌午饭赶紧将你的聘礼先抬过来是正事儿!旁的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了。”      说罢,柳氏将门锁了,一家三口回了隔壁苏府。      甫一进门,苏婵的尖鼻子就闻到了一股子饭香,仔细闻了闻,她奇道:“娘,怎么今日厨房做的菜这么香?”      闻言,柳氏也深吸了两口气,确实与往常的味道大为不同!不免也感到有些奇怪,婆子们做饭何时这么精湛了?      正巧此时云娘从厨房里出来,苏婵便唤道:“嫂子,今日是你烧的菜?”其实苏婵尝过云娘的手艺,较之叔父府上的烧菜婆子们强点儿,但毕竟是小地方来的人,会做的也就那两道家常菜和面食。      云娘笑着往这边儿走来,脸上喜不自禁:“是首辅刚刚赏下来个厨子,说是叔父在外平乱有功,又吃苦受累的,待回府后给他好好补补身子!”说到这儿,云娘拿手捂了捂嘴,声量压低了许多,只是笑的愈发好看:“首辅大人绕这么大个圈子,还不是为了妁儿?”      苏婵只得以淡笑回应,但那笑却是硬挤出来的。谢首辅还真是体贴,对苏妁当真是无所不周。      说完这些,云娘看看苏明远和柳氏,脸上依旧挂着喜庆的笑意:“对了二叔二叔母,方才去看的宅院如何?”      “很好!爹娘都喜欢的不得了,等过会儿用完了晌午饭,我们就先将东西挪过去!”不待爹娘开口,苏婵立马抢过话头儿,仿佛生怕娘又将先前的牢骚说给云娘听。      “好,那我先过去打下手去了!”云娘风风火火的去后院儿拿了筛子,重又回了厨房。      待晌午用饭时,众人皆对菜品赞不绝口,这算得上是苏家用过的最美味的一顿。      饭毕,柳氏和苏婵带着苏府仅有的四个下人来了后院儿,指点安排着,让人将那些朱漆雕花直扛箱抬去隔壁的宅院。      自从苏婵的聘礼到后,桐氏便在库房腾出一些地方,容她也将贵重的放进去。故而箱子罗箱子的,有些便和苏妁的混在了一起。好在直扛箱的大小和花纹皆不相同,抬时倒也极易区分。      两个下人这会儿正商量着先将上面的那箱苏妁的抬开,再抬下面压着的苏婵的。结果两人一上手,竟抬的吃力,转头又叫另两人来帮,这才合四人力,将那箱子挪开。      几人再去抬下面苏婵的箱子时,扛起掂了下份量,其中一人便喜道:“哎,这个轻!咱们一人就能抬一箱!”      那下人也仅是从干活方面考虑,才说出的这话,可言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苏婵望着自己的那几十箱聘礼,脸色难堪。箱子里所铺的皆是没多少份量的膨胀物,自然是轻。      再侧头看看一旁苏妁的那些聘礼,且不说内里的东西价值几何,单单是那些又大又重的箱子看起来就气派了许多。      “婵儿,别在意这些了。杜家便是拿出九牛一毛,也比娘在郎溪给你找个婆家体面得多。”柳氏抚了抚女儿半披的长发,安慰道。她能一眼看穿苏婵的心思,那是因着她此刻也是如此想的。      苏婵回过头来释然的笑笑:“娘,叔父的这套府邸只是因着官职朝廷才赐的。而咱们的宅院却是杜家所赠。杜公子待咱们一片诚恳,女儿自不会再去攀比这些细处。”      柳氏点点头,俯身继续收拾起东西。      ***      北镇抚司内一处干净的暗室内,谢正卿正端坐于椅子里。锦衣卫指挥使岑彦和指挥佥事季长生,一左一右守护在首辅大人的身侧。      没多会儿,一个头戴黑铜面具的影卫走进来,跪地毕恭毕敬的行礼:“属下见过首辅大人!”      影卫乃是锦衣卫中不露头脸的一支暗卫,尤擅长跟踪,暗杀等特殊任务。除了直接发令的首辅本人外,无人知晓他们的来历,行踪,面貌。      “起来吧。”谢正卿语调客气的道一声,之后问道:“你跟踪的周祺如何了?”      影卫看了看谢正卿身侧的两人,迟疑了下。他虽知这两位也是锦衣卫的高级首领,但毕竟影卫直属首辅大人,平日里为更好的掩藏身份,禀奏时皆需屏退左右。      “说吧。”谢正卿又命了一遍。      见大人此次并不在意左右,影卫便再无所顾忌的回道:“禀首辅大人,自大人下令以来,属下业已暗中跟踪了周祺四个月整。他的举止,习性,皆已了然于心!”      听到这话,岑彦与季长生也不免感到意外。周祺乃是新任的禁军首领,是当初那个杨青天在郎溪县被问斩后,大人才费尽心机提拔上来的。原本他们还以为大人刻意提拔此人,是此人有心效忠,可直到他上任许久后才发现,这个周祺完全就是效忠于皇上的!      是以,二人便想不通了,大人当初何苦费心提拔他?况且周祺上任不足三月,大人却让此人跟踪了他四月,也就是说在周祺什么都不是时,大人就已经派此人跟踪他了。      “好,你退下吧。”谢正卿对着影卫道。      待影卫退下后,谢正卿左右侧目,看到身旁两人的表情不出他所料,嘴角便淡出抹邪佞的笑:“你们想不通什么便问。”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萌,长假放完啦,大家上班愉快 ~( ̄▽ ̄)~(奸诈脸)另外特别谢谢【浮生半日闲】和【兮兮】送的霸王票,么么哒 二更在10点半   第149章   “大人, 属下不懂您当初明知周祺是效忠皇上的,为何还要提拔他为禁军首领?”季长生问道。      谢正卿侧向左边看看岑彦, 示意他说。      其实这个问题,岑彦这会儿也想明白了, 便道:“依属下所猜, 大人定是看重周祺多次护驾有功, 深得保皇派的信任。同时大人选定周祺, 也定是因着掌握了他的某些弱点。”      谢正卿笑笑,表示岑彦猜中了。      季长生顺着这思路想了想,也渐渐明白过来。原来的禁军首领没什么把柄在他们手上,故而首辅将他弄下去后扶持新人。只是禁军是守护皇上的, 若是公然扶持个首辅的人上去,皇上纵是拒绝不了, 也必定心中设防,凡事必小心谨慎。      而扶持周祺就不同了,他既得皇上的信任, 又有弱处被大人掌着,利用起来再好不过。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季长生想不明白:“那大人又为何让影卫监视周祺的一举一动?还一监视便是四个月之久!”      “方才那影卫, 是周祺的弟弟。”谢正卿沉声道,只是对季长生的疑惑并没给出直接的答复。      “周祺的弟弟?”岑彦纳闷道:“大人难道是想以他弟弟作要挟?”      季长生也插言道:“可是据属下所知,这个周祺对皇上忠心耿耿, 不是会受人要挟的性子。只怕到时候他宁可弟弟,也要以皇上为先。”      谢正卿噙着一抹诡笑起身,“再过几日, 你们便懂了。”说罢,大步出了暗室。      ***      六日后,已是月末。      苏妁收到谢正卿的亲笔信,邀她晚上去观花。为此苏家今日提早安排了晚饭,酉时初刻,苏妁业已用完晚饭出门,而派来接她的马车业已等在外头。      出门时正巧隔壁二伯家的门也打开了,是柳氏带着苏婵。      “妁儿,匆匆忙忙的这是去哪儿?”柳氏问道。      苏妁放下刚欲迈上步梯的脚,恭敬回道:“二娘,妁儿是去观花。”      “观花?哪里有晚上观花的?”苏婵不免好奇起来。      其实收信时苏妁也觉得奇怪,但云娘说这可能是谢首辅要给她的一个小惊喜,大约是要带她去观难得一见的昙花!      这想法苏妁也觉得合理,故而便信以为真,回苏婵时也是如此回的。之后她又问二娘和苏婵去哪儿。      苏婵脸红着没好意思说,柳氏便道:“自从挪府以来杜公子从未上门问候过,我和你大伯心里没底儿,昨日找人捎了封信去杜家。这不堪堪才收了杜公子的回信儿,原来他是得了急症已卧床数日,怕我们担心才未敢说的!”      说到这儿,柳氏显得有些心疼,摇了摇头:“你说人家杜家为婵儿做了那么多,咱们也总该有点儿表示不是?我便想起你娘之前说过,城南有座药王庙很是灵验,这不打算去求个安康符!”      “噢,”苏妁点点头,总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      她那日见杜晗禄时还好好的,年纪轻轻能得什么急症卧床这么多日还不见好?而且她与杜晗禄虽无深交,却心底里隐约觉得这个人有些滑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总怂恿苏婵为他爹恢复官职。      柳氏见街对面儿停下一辆待客的马车,便给苏妁挥了挥手:“妁儿快去吧,别让首辅大人等你!”说着,自己也拉着苏婵往街对面儿走去。      见二娘走远,苏妁这才进了舆厢,掀开帘子客气的说了声:“走吧。”      马鞭一响,枣红溜光的马儿仰天长嘶一声,便急踏着马蹿往前方驶去。其实苏妁也不知要去的地方是哪里,上车前她便问过马夫,马夫只说到地方她就知道了。      就这么迷离迷糊的坐在马车里一路疾驰,苏妁想着云娘定是猜中了,不然何需这般神神秘秘?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终是停了下来。苏妁刚一下马车,就有个姑娘抱着一件玄色的轻裘过来迎她。苏妁虽不认得这姑娘,却也看着不怎么面生,想是之前在褚玉苑见过,这人是褚玉苑的丫鬟。      丫鬟先是朝苏妁微微颔首,既而小心的将轻裘披在她的身上,还特意将帽子给她盖上。那又大又满是长毛的帽子一遮在苏妁的头上,立马整个人便隐在了这件轻裘的阴影里,连小脸儿都看不见了。      丫鬟领着苏妁上一个台阶时,苏妁好奇掀开些帽子看了眼那招牌,不由得将之念出口:“万花楼?”      不待苏妁从错讹中回过神儿来,那丫鬟便蹙着娥眉又将帽子遮挡过来,同时心忧的嘱咐道:“苏姑娘,大人千叮咛万嘱咐,切不可让人看到您进这种地方!您这帽子啊,可千万别再取下来了,您若是看不清路也不打紧,就只管随着奴婢的搀扶走。”      “可是你们大人为何要邀我来这种地方!”苏妁的脸虽被藏在阴影里,看不见表情,可单是听这声音,就能知道她对此地的厌恶。      那丫鬟一脸为难,边搀扶着苏妁往里走,边小声回道:“苏姑娘,奴婢也只是听令行事,真的不知大人为何带您来此处。但奴婢知道大人肯定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所以还是等过会儿您见到了大人,再自己问他吧。”      “好。”苏妁只得认了,在丫鬟的搀扶下她又是上台阶又是下台阶的一步步深入这栋万花楼。同时她也心里明白过来,谢正卿信中所谓的“看花”,竟是看的这些败柳残花。      等搀扶她走动的那个力道终是消失了,苏妁心知到地方了。接着她听到“吱嘎”一声开门的动静,便被里面的人拉起胳膊拽了进去!      历经了这一路的黝暗,苏妁只觉忽地眼前一亮,她的眼睛好似被强光刺了下!本能的将双眼闭上,再缓缓睁开,她才看清,站在自己眼前的正是谢正卿。方才是他帮她揭开了帽子。      她顾不得先问他什么,而是急着四处环顾一圈儿,发现这是一间厢房。      整间屋里最点眼的无外乎一张架子床,纱幔低垂,其上铺着锦被绣衾。角落里还有一鼎小香炉,溢出的烟雾袅袅不断的上升,染得满室朦胧暧昧。暖屋绣帘红地炉,织成壁衣花氍毹。      谢正卿不急着解释意图,便伸手去帮苏妁解身上的轻裘。手刚一碰到她的身上,便被她一把打开!      “你竟带我来这种地方?”苏妁圆瞪着一双眼,眸中带着嗔怪之意。      谢正卿一副不疾不徐的语气:“我只是带你过来看点儿东西。”说着,他一把将苏妁拽进怀里,然后再次伸手去帮她解身上的轻裘。毕竟屋子里暖和,若是在屋子里就穿着轻裘,等过会儿出门儿便易生病。      被谢正卿一手钳着,苏妁确实阻止不了他,但在这种烟花之地他为她解衣裳,便只是件外披她也有着本能的不适感。可手上又反抗不过他,最终她只得往谢正卿脚上用力一跺!趁他手松之际立马跳到了床上!      在那一瞬,苏妁只感觉这是整间屋子里可站的最高处,便是最有利的地势。可她上去了,谢正卿站在床畔哭笑不得的望着她:“妁儿,我今日真的只是带你来看一样东西。你确定要这样诱惑我?”      看了看自己脚下所站,苏妁这才反应过来,她竟自己上了床……      “我……我下去,但你不可以再给我脱轻裘!”苏妁蹙眉娇嗔道。      “这里暖,而且你里面有自己的衣裳。我不给你脱可以,那你自己脱。”      迟疑了一会儿,苏妁还是从谢正卿的对侧跳下了床。然后自己伸手解开系带,褪下身上的轻裘。之后便急着问道:“到底要带我看什么?”      绕过床畔,谢正卿揽了下苏妁的腰,然后轻轻推着她往雕花窗前走去。他伸手推开窗子,用小棍儿支起,然后打横将苏妁抱起送出窗外。      苏妁不设防的被谢正卿往窗外一送,吓的赶忙勾紧谢正卿的脖颈,怎么也不撒手!因为在她记忆中,所在的这间厢房应是有三层之高!      “别怕,将脚踩在地上。”谢正卿的声音很是清越,喃喃在她耳畔响起。      苏妁这才低头向窗外看去,原来竟是一条长长的外廊。这一排的厢房皆是同一朝向,外廊连接着这一排厢房的支摘窗。      她将脚落地,然后松开谢正卿的脖颈,好奇的往长廊两头看去。转头间,谢正卿已然跟着跳了出来。      谢正卿拉起苏妁的手,带着她往前走了两间厢房,就在第三间的窗户外停了下来。然后伸出手指在窗户纸上轻轻戳了下,立马有一道光泄出。      “看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会是什么呢~啦啦啦,明天揭晓   第150章   这处长廊虽置于屋外, 却因着上有房檐遮蔽,下有软毯铺垫, 故而并感觉不出冷。      回头看看方才跳出来的那个窗子,苏妁明白了谢正卿为何坚持要她脱掉那件轻裘, 穿着那玩意儿还真钻出不来!      苏妁低了低身子, 透过刚被谢正卿戳破的那个小洞往里看去……      床边儿坐着一男一女, 男的只着中衣, 女的只着一件肚兜儿,躺在男人怀里说着些娇滴滴的话。饶是听不清具体说的些什么,却能从那不时传出的娇嗲语气中辨出些意境。      一时间苏妁脑子里混沌一片,杂念蔓生。她猛的撤回身子, 怒瞪着谢正卿,花靥因羞愤而泛起微微红晕, 就连声音都气的略带颤抖:“你……你居然带我来看这些?”      “再看。”谢正卿只吐出两个字。      苏妁眼底的怒气渐渐被委屈所取代,她凝着谢正卿,眸中噙起水汽。自从遇伏一事后, 她对眼前这个男人是如此的信任与依赖,她终于说服自己不再去想他可怕的一面。可他却引她来青楼, 又逼她看那些不知廉耻的男女苟合,这是诚心羞辱她么?他到底拿她当什么?      见苏妁听不出话中他指,谢正卿便又点明了些:“妁儿, 你仔细看看那个男人。”      这时,苏妁才恍然觉得谢正卿的话里好似有深意,便暂时敛了敛面上的嗔怪与委屈, 再次俯身向里面看去……      此时那男的已拥着女子倒在了床上,苏妁并不想总盯着这些污秽画面,可那个男的始终背对着这边。她既知谢正卿的话里有所指,便想看清那个男人的脸。      盯了一会儿后,那个男人总算脱起了衣裳,挣脱间,苏妁终于看到了他的侧脸!仅需这一个侧面,她便懂了。      将身子撤回时,苏妁脸上除了被这种气氛羞臊的一脸红晕外,还带着难以名状的惊恐!然后她缓缓抬起眼帘来看向谢正卿。嘴巴张了张,还没说出什么,就被谢正卿又一把抱起。然后他大步往之前跳出的那扇窗户走去,将苏妁又塞回了屋,紧跟着他自己也跳了回去。      落定后,谢正卿将窗子关好,转身时见苏妁仍怔怔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还有几日便是大婚,杜晗禄他怎么可以在这时……”苏妁想起今日来时,还遇到二娘带着苏婵去给杜晗禄求安康福,愈发觉得恶心:“他居然还骗二伯一家说自己生了病,卧床不起!”      谢正卿将苏妁往怀里揽了揽,手轻轻抚摸她的长发,以示安抚。      其实那些场面他也是算好了时辰的,若真是腌臜不堪的那一幕,他自然不会让苏妁去看。他让她看到的,只是一个无可抵赖的事实。      “妁儿,这门亲事是你亲口代苏婵求的,她又是你的亲人。为免事后你无辜受家中指摘,我才不想对你隐瞒此事。你若是后悔了,我便撤回那道赐婚的圣旨。”谢正卿扶着苏妁的双肩,定定的望着她。      苏妁则愣了许久不知说何话好。其实京城里的纨绔子弟们如何享乐,她此前也多少听闻过一些。青楼这种地方虽是合法合规,却是难以让规矩人家接受!那些男人们又有几个敢明目张胆的告之家中夫人,今日去逛了窑子?      不过此事还有让苏妁略感到意外的一点,那便是谢正卿竟会为她考虑的如此周道。她以为他这种人,该是对这种事情并不意外的。      不过谢正卿既然能碰上杜晗禄做这等脏事,便表示他也常来此地?苏妁娥眉轻蹙,怪骇的看着谢正卿。      她虽没问什么,谢正卿却也从她的怪异眼神中看出了些东西,带着一股子不屑的解释道:“若非要带你来,我自不会来这种地方。这门亲事既是我亲赐的,且又关乎你的家人,才派人盯了他几日。”      每年各洲各县打着各种旗号进献的清白人家女子数不胜数,他从来都懒得看上一眼,又怎会对这些残花败柳有兴趣?      这话,苏妁是信的。她看看窗外,思忖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既是他们二人间的事,便等我回去先问过苏婵的意思吧。”      说罢,苏妁转头去墙角的那个木施上取轻裘,既然来时不能被人发现,走时自然也一样。可偏偏那件轻裘是先前谢正卿挂的,挂在了最上端的木钩上,苏妁拽着衣袖扯了两下没能扯下来。      当她踮起脚尖儿欲再往上扯扯时,谢正卿的手掠过她的头顶,轻易的将那轻裘取下,既而披在她身上,将系带系好,又将帽子遮挡过来。瞬间,苏妁又如来时那般,完全被隐进了阴影了。      之后谢正卿也披上自己的大氅,揽着苏妁的肩开站往外走去。      路过杜晗禄的那间厢房时,苏妁分明听到了屋里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声!没错,是凄戾的尖叫时,而不是娇哼声。      可当她好奇去撩帽子想要听得再分明些时,却被谢正卿一双有力的手隔着帽子将耳朵死死捂住!接下来她便什么也听不到了,只稀里糊涂的被谢正卿推着下楼上楼,最后感觉周身一凉,知道是出了万花楼的大门。      上马车后甫一落坐,苏妁知道安全了,便立马掀开轻袭的帽子,纳闷的盯着谢正卿:“方才屋里传出的那动静定是出事了,你为何不让我听?”      “那些不是你该听的,况且并未出任何事。”说完这话,谢正卿便撩开马车窗帘往外看了看,喧闹纷杂的长街,行人熙熙攘攘。      他是不想苏妁在先前的问题上较真儿下去,若杜晗禄只是来青楼消遣,他兴许懒得插手。然杜晗禄这房中性子,显然非常人可受。      这门亲,只怕他是指错了。      将苏妁送至苏府门外,谢正卿看着她叩门进去了,才放心的让马车驶离。然而他的马车前脚一走,方才关上的那扇朱漆大门复又敞开了。      已是月末,初八便是苏婵的大婚,而进杜府拜见未来公婆和杜家七姑八姨的日子早便定在了初一,也就是明日。苏妁站在门前纠结了许久。      若是今晚就与苏婵说,兴许她连明日拜见长辈都没心情去了。可是若等苏婵明日见过杜晗禄的父母及一众长辈后再告诉她,那时反悔则更加复杂。      如此,还不如今晚就先告诉了她,也好让她早做打算。做好决定后,苏妁转向隔壁,伸手握住那朱漆大门上的铜狮衔环,用力叩了两下。      这府里没有一个下人,故而来开门的直接便是苏婵。      “苏妁?这么晚了你……”苏婵见苏妁来,不免有些纳闷。      苏妁蹙着眉不自觉的将头垂了垂,头顶发髻打下的阴影笼罩着她的眉眼,更映衬出那沮丧之感。她声音如细丝般,低哑细缓:“苏婵,我……我睡不着,想找你说会儿心里话。”      苏婵让开半边儿身子,容苏妁进门。在她双手推着门关合时,嘴角露出抹不易察觉的笑意,颇带有几分暗喜的意味。苏妁这落魄的表情,她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姐妹二人一同回了后院儿里苏婵的闺房,这还是苏妁头一回进来。      看得出柳氏为苏婵的屋子花了不少心思,毕竟出嫁之时是从这里走。听说柳氏的屋子除了一张床是新的外,其它并未置办任何新的陈设,倒是苏婵的屋子里每样都是新的。      黄花梨的架子床上铺着一面绣有粉色碎花的绸罩单,那粉嫣嫣的花朵与四周的粉色幔帐相映衬,一看便是女子的闺房。      苏婵指着对面的一只月牙凳,笑吟吟很是亲切的让了让苏妁:“坐吧。”      “嗯。”苏妁将始终垂着的头埋的更低了些,坐在与苏婵相对的月牙凳上。      二人面对面而坐,中间隔一花梨木三弯脚矮桌,桌面儿上摆着一只精致的青玉茶壶,和一套青玉茶杯。苏妁一眼便认出这是杜家所下聘礼当中的一件,毕竟那聘礼皆是一件一箱,内里物件儿着实是让人印象深刻,过目难忘。      其中一只杯子里盛着半杯杏仁茶,浓郁香甜的杏仁儿味从一进屋苏妁便闻见了。苏婵取了一只空杯,也倒上,放至苏妁眼前:“晚上喝些杏仁茶无妨的。”      苏妁接过杯子握在掌心里,不喝,只端着取暖。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她身冒寒意。“苏婵,明日你要去杜家么?”      也不知从何时起,“杜”字已然成了苏婵的幸福所在,但凡是听人提起这个字,立时便有一股子春色浮上唇角。她面带羞赧的点点头,“听说明日杜家所有在京里住的亲戚,都会去杜府,估计是极热闹了。”      “苏婵,说起来你与杜家公子相识不久便订了情,可有仔细了解过他的品性?”苏妁温言试探。      “我与杜公子的确相识不久,但却有一眼万年,相逢便相知的感觉。”说着,苏婵脸上的那抹粉霞就更显娇艳了。      如今天色已晚,苏妁也不想将弯子绕的太大,便将意图又进了一大步:“苏婵,杜公子若是单看外表,的确是位风姿迢迢的淑人君子。可他若是不如外表那般忠实可靠,你会如何?”      苏婵脸上怔了怔。先前开门时见苏妁这副惨相儿,苏婵还以为是谢首辅终于厌弃了苏妁,给苏妁什么气受了。可眼下看来,苏妁的话题竟是句句围绕着杜晗禄。      想到苏妁今晚堪堪与谢首辅相约看了花,苏婵突然警觉起来,蹙了蹙眉:“姐姐莫不是在外听到了什么流言?”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新文《继兄》了解一下噢~预计11月18日左右正式开文,敬请期待】 佩玖原本无姓,可她后来又有了许多的姓。 嫁予姓杜的,便叫杜佩玖。嫁予姓姜的,便叫姜佩玖。嫁予姓冯的,便叫冯佩玖…… 她冠了三次夫姓,奈何遇人总不淑,又都一一摘掉。 人言可畏,最终她被京城百姓的吐沫星子淹死了。 重生回来的佩玖,不敢再急着将自己嫁出去了,她卖力讨好以挤兑自己为乐的继兄穆景行,以图能在将军府安生的呆下去。 可是被挤兑的危机是消除了,另一个危机又来了…… 穆景行:玖儿妹妹,你之前花式讨好哥的那劲儿呢? 佩玖:……哥,别这样……我错了行不……   第151章   低头沉默了片刻, 既然话已说到了这地步,苏妁也无法退缩。只是想到那些不堪和尴尬, 她换了个说辞。      “苏婵,今晚我听到有人说, 在万花楼碰巧遇见了杜公子。”      “你说什么?”苏婵怔然, 两眼羞愤的等着苏妁。杜晗禄有别的女人她是管不了, 可她以为他只是在府里弄两个通房丫鬟取乐。她怎么也想不到, 大婚在即,杜晗禄竟还去嫖那些万人骑的脏东西!      “可是,可是他今儿个还着人来送信儿,说是这几日身子不适下不了床!”说着, 苏婵突然就自嘲的笑笑:“呵呵,下不了床……”她好似明白过来杜晗禄是怎么个下不了床了。      见苏婵笑, 苏妁觉得一阵儿冷意袭来,立马劝道:“苏婵,不然趁着尚未大婚, 你先与杜公子好好谈谈。若是他有心悔改……”      这厢苏妁正劝着,苏婵突然就从凳子上弹起, 愤愤道:“好,我这便去找他好好谈谈!”说罢,人便转身往门外走去!      “苏婵!这都什么时辰了, 你至少也等明日……”      苏婵站定了下,喘息的极为剧烈:“明日?”她圆瞪着一双眼转过头看着苏妁,显然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可发:“你要我明知他此刻就在那种肮脏之地鬼混, 却要忍受他搂着那种脏东西过夜?!”      苏妁愣在了原处。是啊,她方才怎么就莽里莽撞的过来了,竟未站在苏婵的角度细忖一下这种感受。看着苏婵如今的样子,苏妁知道拦是拦她不下了,便不敢再说什么。      这可真是桩难事,亲眼目睹旁人的背叛之举,佯作不知是伤害,告之亦是伤害。      见苏妁无话可说,苏婵转头冲出了屋!苏妁则只好紧紧追随在后面,当她追出大门时,见苏婵已然叫好了马车,便只好也跳上了舆厢。      半个时辰不到,马车停在万花楼下。      苏婵第一个跳下车,直接跑进万花楼里去。苏妁则手忙脚乱的跟在后面付车马费。等她也追过去时,早已不见了苏婵的踪影。      先前那次来时,苏妁进出皆是被旁人带着,完全没有看到路,只隐约感觉是在三楼。想了想,苏妁还是没有上楼,而是进了里面的院子里,然后从院子里往上看,看那些外廊,想以此辨别先前所呆的是哪个方位。      可看了半天,四面的外廊皆是一模一样,完全无法以此评断。最终,只得先去到三楼再说。      就在苏妁还在楼下四处乱寻之际,苏婵已然来到了万花楼的三楼。她先前便问过了这里的姑娘,知晓了杜晗禄在哪间厢房。      烟花之地的姑娘毕竟没多少智慧,方才苏婵只随便一嗲,她们便以为她也是这个行当里的。只当是杜公子喜欢热闹,多点了位姑娘一同伺候。      来到那间厢房门前,苏婵站定在门外,原想稍稍平复片刻再进去,不然以她现在的情绪怕要坏事。毕竟她并不想真的惹烦了杜晗禄,只是想着拉他快些走人,并让他立誓再也不来这种恶心地方。      可苏婵还没来及喘息上两口,就听到房内那闹腾的动静,还有杜晗禄的声音:“来,宝贝儿,再亲亲就不疼了。”      听到杜晗禄说亲别人,苏婵最先想到的竟是他亲吻她的时候,不由得两手将衣襟攥得皱成了团儿!他与她亲吻的那张嘴,如今却要亲那种被无数男人轻薄过的女人,还不知是身上的何处……      “哐当”一声!门被踹开了。      苏婵是用了全身之力的,借着那股子羞愤,竟无需二脚便轻易的踹开了厢房的门。      她看到的,是一对儿□□的男女在地上。女的背上处处粉痕,男的正抱着那女子的背。      “杜晗禄……”苏婵恨的牙根儿发出切切的声响,面对这一幕,竟一时不知该开口说什么!      “苏婵?你怎么来了!”杜晗禄慌张的起身,拾起两件丢的满地是的衣裳匆匆穿上身。      同时那女子也忙将裙子罩到身上,糊弄之下只遮挡了个七七八八,便缩在了角落里。做她们这行的,自然也见多了这种事,常有男客被府中妻妾追踪至此,半路杀个措手不及。可眼下苏婵挡在门口,她连想冲出去都没机会。      苏妁止不住的流着泪,原本一路上想好的说辞却因着这一刻的哽咽,一句也说不出来。她只期待着杜晗禄能有悔过之心,来哄哄她。      可杜晗禄此刻心底的怒火却是不逊于苏婵的。他匆匆将外袍披上后,三五步走至苏婵面前,“啪”一巴掌!就赏在了她的右脸上。      顿时那张原本就因羞愤而涨红的脸蛋儿上,更加的艳红!苏婵本能的捂着右脸,人却彻底懵了……      她看到杜晗禄的脸上非但没有惭仄与悔过,反倒有着比她更盛的怒容!似是一巴掌尚不足以平他心中愠怒。苏婵对他对视着,渐渐败下阵来,她怕了。      可杜晗禄火气未消,双眼狠眯,抬手就欲赏苏婵第二巴掌!却也就在这一瞬,刚刚被风带过去合上的门,复又被从外面踹开了!      杜晗禄怒目转头去看,这回进来的竟是苏妁!他那张怒火中烧的脸顿时浇熄了般,竟转瞬绽出了抹温柔。同时那举至半空的巴掌,也化作轻抚落在苏婵的发髻上。      “婵儿,这回是我不好,让你伤心了。”缱绻动情的说着,杜晗禄将手轻拍在苏婵的背上,然后回过头来凝望着她。      在苏妁不可见的角度下,杜晗禄那半边脸露出的是只有苏婵才能看到的阴厉!      苏婵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杜晗禄的这副面孔,比先前盛怒之下动手打她时还要可怕!苏婵的身子本能的往后靠去,然后紧紧贴着墙,一点儿一点儿的往门处挪。      刚挪得与杜晗禄错开了一个身子,杜晗禄却上前一把又抱住了她!然后以近乎是带着啜泣的腔调哀求道:“婵儿,再给我一次机会!”      也是说这话的同时,苏婵只觉左胳膊上一个吃痛!是杜晗禄扭了她一下。只是他下手时右手将她的头按在了他的肩上,故而苏婵只皱了皱眉头却没能叫出声来。      “杜公子,你先放开她!”苏妁虽未看到那些暗地里的小动作,却觉得以苏婵此刻的心情,杜晗禄强行去亲近她不妥。      杜晗禄倒也听话,苏妁一说,他便松开了苏婵。随之语气也缓和下来,不怒不悲,就这么平静的说道:“婵儿,是我不好,自从你爹娘搬去新府,我还未曾登门拜访二老。不知二老在新宅院里住得可还习惯?你这么晚出来,他们可有担忧?”      苏婵说不出话,只隐隐觉得杜晗禄的话里似有所指。他这是在提醒她,一家人住的皆是他给的宅子?      见苏婵被吓的一动不动,原本不愿迈进屋里的苏妁也顾不得这许多,只好先进了屋,冲着那缩在角落里的女子说道:“出去。”      那女子如获新生,满是感激的望了眼苏妁便夺门而出。如今房里也只余他们三人。      “杜公子,事已至此,你也没什么好抵赖狡辩的了。你若有悔过之心,但看苏婵愿不原谅。”为妨过往的客人看到,苏妁只得将门先关上,谨慎的贴门站着。      杜晗禄朝她微微颔首,“苏姑娘,可否容我与婵儿单独说几句?”      想了想这种事毕竟只是他们二人间的,苏妁也只是怕苏婵出意外才跟来,其实这会儿也觉得自己有些多余。见杜晗禄这般说,她便转身欲去开门。      却不料这时苏婵一口哭腔的开口唤住她:“求姐姐别走!”      这声音喊的急切,苏妁能感受到苏婵心底的惧意,便收回了开门的手,回头复又望着二人。仔细端了端苏婵的脸色,苏妁见她早已吓的脸色煞白。      顿了顿,苏妁便笃定的道:“好,我不走。”说罢又将目光落在杜晗禄身上:“杜公子,苏婵眼下太过激动,还是由我陪她一起面对吧。”      杜晗禄脸上怔了怔,既而干笑两声点点头:“呵呵,好,这样也好。”      说罢,他紧张的咽了咽,开始有些担心苏婵会在激动之余将事和盘托出。沉思片刻,就在苏婵刚想开口时,杜晗禄将话抢先了一步:“婵儿,可还记得有回在茶肆,你我倾心畅谈?”      茶肆?苏婵突然记起,就在她将苏妁那条鱼儿弄死的翌日,她曾与杜晗禄茶肆同饮,一气之下说了许多苏妁与她娘的坏话。      况且杜晗禄知道她是有心毒死那条鱼儿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旷旷】小天使的霸王票,么么哒~   第152章   靠在万花楼厢房内粉绸装裹的墙上, 苏婵的身子微微发抖。      杜晗禄和苏妁这会儿都定定的看着她,可她却逃避的将头侧向另一边, 不敢与任何一人对视。杜晗禄,她是出于怕。而苏妁, 她则是出于愧疚。      叔父一家收留她们三口留在戊京, 而她却背地里说了叔父一家无数的坏话。甚至还故意弄死首辅大人送给苏妁的鱼儿。这些若是杜晗禄一气之下告诉苏妁, 那她以后岂不是两头空?      到时非但杜家不要她了, 叔父家她也没脸再回去了。      杜晗禄将苏婵的心思吃的死死的,及时催她表态:“婵儿,你若是原谅我,就留下来与我将话说开。你若是不能原谅, 我便不再强留。”      苏婵蹙眉迟疑了下,转过头来看着杜晗禄, 声音略带颤抖:“我原谅你。”      紧接着,苏婵又将目光移至苏妁身上:“姐姐,你先回去吧。婵儿还有话想与杜公子说……”      先前求她不要走的是苏婵, 这会儿嫌她碍事的也是苏婵,苏妁心里莫名压着一团憋气, 却不能发作。她虽早料到苏婵最终会原谅杜晗禄,却没想到是这般轻易,竟不让杜晗禄吃半点儿苦头!      憋屈的吐出一口恶气, 苏妁转身离开,未说一个字。      看苏妁气成这样离开,杜晗禄虽心下虽隐隐担忧, 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先哄好苏婵,好让她莫生事端。      杜晗禄的火早消了,也不想再打苏婵,而是帮她整了整发髻,之后指背又轻轻抚过她红肿的右脸,柔声问道:“疼吗?”      之前苏妁在,苏婵还在逞强隐忍,这下那委屈便止不住了,泪珠子吧嗒吧嗒的落下,断断续续抽噎道:“杜晗禄……你……好狠……”      她如何能不委屈?做错事的人非但不道歉请求原谅,反过来还打了她、掐了她,各种明里暗里的要挟她!      “好了好了,我的好婵儿,别委屈了。”杜晗禄对于苏婵的指责并不往心里去,只将她搂进怀里,在她额头上亲了亲。这语气跟动作,自然的好似只是苏婵无理取闹了一通,而他大度的不欲计较,还极宠溺!      这下苏婵可就哭的就更厉害了,这种屈辱感她无法明状,好似哑巴吃黄莲般不敢吵,不敢闹,连想要一句解释和保证,都得看杜晗禄的脸色这会儿是阴还是晴。      她虽不说话,杜晗禄还是能看到她心里去的。想到明日苏婵还要去拜见他父母,若是苦着张脸也是让他尴尬。杜晗禄便拍拍苏婵的肩膀,哄道:“婵儿,方才是我借着酒劲儿下手重了,不然你再打回来?”      说着,杜晗禄就捉起苏婵的手,往自己脸上拍去。可苏婵哪里敢真的用力,完全软着骨头被他拿来做了两下样子。接着杜晗禄便道:“好了婵儿,我打你一下,你还我两下,气儿也该消了吧?”      苏婵被他这一闹,笑是笑不出来,哭却也哭不下去了。      杜晗禄趁势便接着解释起来,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带着丝无奈的摇摇头:“哎,几个旧时的同窗得知我要大婚了,这不都起哄要我做东!原本我也不想来这种腌臜之处的,奈何在年少轻狂时曾许过他们,待我小登科之机,定做东带大家来玩儿个痛快!如今人家来讨了,我如何能食言?”      见杜晗禄终有心解释,苏婵便也大起胆子来讨说法,“你不是说病了?我和娘今日还去为你求了安康福!”苏妁从怀里掏出晚上刚求来的那枚福,负气将之丢在床上。      “就因为是病了,才两杯下肚便不胜酒力,觉得筋疲力敝,才想着随便找间厢房歇上一歇。”杜晗禄松开苏婵,显出一副疲累相,既而坐到床上,拾起那枚安康福放在鼻前闻了闻,舒缓的闭上了眼。      待再睁开时,杜晗禄眼神迷离的朝苏婵伸了伸手:“还好我的婵儿来了,及时将我唤醒,未让我做出后悔之事。”      迟疑了下,苏婵走了过去,将手乖顺的搭在杜晗禄的手上。她并不是信了杜晗禄的话,只是不信又能如何呢?台阶摆好了,不下,等待她的便是绝崖。      “那你以后还会再来这儿吗?”她此刻唯一期盼的,便是他至少能她的许诺。      杜晗禄未有让苏婵失望,他拉着她的手将人拽到腿上,揽着她信誓旦旦道:“莫说是这种地方,便是府里的那几个通房丫鬟,等你进了门儿后我也会少碰。”      “好,我信你。”点着头,苏婵的泪再次滑落下来。      只是那几滴泪,很快便被杜晗禄小心的擦拭掉。他去亲吻抚慰苏婵,又将她按在床上……      半个时辰后,苏婵跟着杜晗禄出了万花楼,雇了一辆马车往苏婵所居的新宅子驶去。      一路上,苏婵趴在杜晗禄的怀里,听他说着情话,脑中不断回想着方才在万花楼时的一幕。他这回对她出奇的温柔,没有在兴致高涨时在她身上乱掐乱扭,她头一次感受到为人妻的愉悦。      马车驻下后,苏婵恋恋不舍的与杜晗禄道别,从车里跳下,站在原处盯着那马车驶离。      这时响起一声关门的声音。苏婵寻声看去,见是叔父家的大门刚刚掩上。可是这个时辰,怎么还会有人不睡?苏婵想了想,只想到一种可能。      她没去叩自家的大门,而是走到叔父家的大门前,贴着门问道:“苏妁,是你吗?”      见门里无回应,苏婵便又道:“苏妁,我知道你是不放心我,才会守门到这么晚!可我有话想要对你说,你开开门。”      须臾,门打开了条缝儿。苏妁从那缝儿里挤出来,眼帘搭垂着站在门口,也不抬眼看苏婵,恹恹道:“你说吧。”      苏妁之所以守在门口,是因着想到第一次和谢正卿离开万花楼时,听到杜晗禄屋里传出的那声女子尖叫。她虽想不到是为何,但隐约觉得杜晗禄这个人有些可怕,他的行事似乎不像平日里表现出的那样儒雅。      见苏妁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苏婵上前握起苏妁的手,“苏妁,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可难道你就这么想看着我对杜公子悔婚么?”      “你说什么?”苏妁猛的抬起头来,一双桃花眸子瞪的老圆。接着,她嗤笑一声,“你是说,我不该将自己看到的告诉你?让你蒙在鼓里才是最好的?”      苏婵急着摇摇头:“我知道你告诉我是为了我好,只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既已原谅了杜公子,你为何又要摆张冷脸对我?难道非要我悔婚你才愿继续拿我当一家人?”      苏妁强掩下气愤,硬扯着嘴角笑了笑,语气平静的说道:“苏婵,我不瞒你,今日得了信儿后我是亲眼过去看过的,我还听到了那屋里女子凄戾的尖叫声。故而才怕你遭遇什么可怕的事,在这儿等着你回来。既然你不愿与他计较,我便不再多嘴此事。”      说罢,苏妁转身想要回去,可背后的苏婵却轻佻的笑着,语带嘲谑:“尖叫声?苏妁,你该不会以为杜公子打女人吧?哈哈,你可知今日你走之后,杜公子千方百计的哄我,哄了一个时辰才和好如初!他疼我惜我尚且来不及,如何舍得伤我一指头?”      “嗯,那你们就好好过吧。”说完这句,苏妁立即闪进了门里,接着那门便不客气的“砰”一声关上。      苏婵先前还笑着的脸,这一刻便黯淡了下来,她低垂着头,去叩自家的门。      苏明远披着外衣来开门时,因着光线暗,并未发觉苏婵脸上的不对。只嘟囔了句回来这么晚,便回了卧房。苏婵也径直朝后院儿走去。      进了闺房,苏婵将门阖上,疲惫的倚靠在门扇上。许是倚门的动作重了些,牵动了胳膊上的伤,只见苏婵眉头一皱,咬了咬下唇。她将袖子撩起,露出胳膊上的两块青紫。      这是今晚杜晗禄当着苏妁的面儿时,怕苏婵闹,给她的颜色。她揉了揉那淤青之处,拖着疲惫的步子去柜子里找药,对着铜镜涂上。就在那眼泪快要滴落之际,忽地又看到脖颈儿上的几朵艳红吻痕。      那痛,转而便被一丝甜蜜掩下,苏婵紧蹙的眉心渐渐舒展开,好似释然了些。      她虽不信今晚杜晗禄编的那些鬼话,但她信他对自己还是有几分真心的。何况像杜晗禄这种生在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儿,有几个是不喝花酒不玩儿女人的?今日被她当场戳穿,也难怪他觉得下不来面子。      可杜晗禄保证过,待她过了门儿,便会收心将身边的通房丫鬟们逐渐遣了,三年之内不纳妾,五年之内不迎娶平妻。      如此,她还能再强求什么呢?      ***      翌日,因着昨夜睡的过晚,苏妁被霜梅叫了几回才终是起床,而外面日头业已接近正中。      苏妁迷迷糊糊的用青盐漱了口,又起身去洗脸,直到脸沾了水,才逐渐清醒过来。接过霜梅递过的干帕子将脸擦净后,苏妁问道:“早饭可还有剩?”      “早什么饭呀,小姐可以直接吃晌午饭了。”说着,霜梅端过铜洗,将水泼去外面。      苏妁来到院子,果真闻见厨房里飘出一股子饭香,真的在做晌午饭了。因着肚子已然空空,她也懒得再去做别的,直接坐在膳堂里等。      桐氏看到便也坐了过来,提起件事儿:“妁儿,今早我开门时,正巧见杜家的马车过来接婵儿,看来这杜公子对婵儿还是挺体贴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22:30   第153章   “嗯嗯。”苏妁随口应着, 仿佛心不在焉。眼下,她是一句苏婵与杜晗禄的事儿都不想听了。      正在这时, 一个丫鬟急急跑进膳堂来,冲着桐氏禀道:“夫人, 杜公子送苏婵姑娘回府了, 说是顺道过来探望您。”      桐氏脸上微微一怔, 既而起身说道:“那就快请进来吧。”      苏妁面色无波的坐在原处, 心道这个时辰‘顺道’来探望,怕不是要留在这里蹭吃蹭喝?      事实证明,她猜中了。      杜晗禄带了许多东西,说是苏婵今日去探望他父母及众位长亲, 给每人皆孝敬了礼物。他这才知晓郎溪有这种送见面礼的风俗,便也备了薄礼来送予苏婵的大伯家与三叔家。      既是喜礼, 桐氏自不好婉拒,便客气的留他们在府中用饭,杜晗禄很爽快的便应下了。      这会儿, 丫鬟们正从厨房里往膳常传菜,因着今日待客, 厨子特意加了几道好菜,有意露点儿绝活。      席间,众人皆对菜品满意不已, 赞不绝口。期间,杜晗禄几次将眼神瞟向苏妁,有意示好, 可苏妁却只吃不言,盯着饭碗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饭还未毕,苏妁便称吃好,起身离席,回了后院儿。      饭毕,众人皆移坐榻几品茶解腻,杜晗禄自称去趟净房,却悄悄溜进了后院儿。      远远瞧见苏妁倚躺在竹椅上晒太阳,杜晗禄放慢了步子,停在七八步开外,躬了躬身,“苏姑娘,杜某有几句话想同姑娘说,还请姑娘勿要怪罪。”      杜晗禄的突然闯入虽令苏妁有些意外,但她还是从容的直了直身子,尽到待客之仪:“杜公子请说。”      杜晗禄识礼,与苏妁始终隔着那七八步,动之以情的说道:“姑娘乃是婵儿的姐姐,日后亦是杜某的亲戚,故而昨日丑态被姑娘撞见,杜某实在是惭愧不已,辗转难安!杜某素以君子德行约束自己,可昨日几杯浊酒入腹,便失了德行!既伤了婵儿的心,也令你这做姐姐的从中为难,杜某着实深感羞贱!”      听杜晗禄这几句说的还算是诚恳,苏妁心中的气也多少消了些。这原本也不关她的事,苏婵都原谅了,她又何必做那多事之人?想及此,便释然的笑笑,给了杜晗禄一个正眼:“杜公子的这些话与苏婵讲便好,往后的日子是你两人过,不管你在外做了什么,只要她肯不计较,旁人又能说什么?”      这话让杜晗禄有些无所适从,他听不出苏妁这是真不计较了,还是仍在赌气,眉头一皱,更加直接的点道:“杜某与婵儿的婚事,乃是姑娘求首辅大人下的旨,这恩情杜某永世难忘!也请姑娘再给杜某一次机会,自此杜某定会好好待婵儿,再不让她受半点儿委屈。”      苏妁迷糊了一下,接着便想明白了。难怪杜晗禄今日要来,还这么低三下四的请她原谅,原来竟是因着谢正卿。      他这是怕她去向谢正卿告状?      那么他之前所说的那些,便不能作数,既是因着心中有所畏惧,话自然也未必出自真心。      苏妁突然从椅子里起来,边往自己房间走去,边丢了句:“杜公子大可放心,这种事儿若是与旁人道,我怕脏了旁人的耳朵。”      杜晗禄真心悔过也好,假意奉承也罢,路是苏婵自己选的,她懒得再去管了。      苏妁这话虽不中听,却让得了这话的杜晗禄彻底安了心。不告状便好,揶揄两句又有何妨?      得了定心丸儿的杜晗禄,回到前院儿后,敷衍着饮下一盏茶,便带着苏婵与大伯一家及三叔一家道了别。      ***      六日的时间一晃而过,这几日苏妁未见谢正卿,苏婵也未见杜晗禄。倒是苏明堂与苏博清在这日过午回来了!      刚进府,阔别已久的一家人还没说上几句热乎话,圣旨便紧跟着送了过来。      圣旨嘉奖苏明堂此次赈灾有功,赐下诸多奖赏。还称赞了苏博清的协理之能,并着其任督察院照磨所检校。最后还特意准了二人休沐三日,说是返途劳顿。然而苏家人心里清楚,这是谢首辅知道苏家明日有红事,特意给他们开了个小灶。      其实这回章洲赈灾,谢正卿很清楚是多亏了苏博清去。若是单凭苏明堂的刚正忠贞,只怕赈到现在也赈不出个名堂。苏博清就不同了,这人看起来虽软,行事作风却有凌厉和奸滑的一面儿。是个混迹官场的好胚子!      经此一番,谢正卿虽只给了他个九品官职做,仕途这条路却是打开了。谢正卿也做好了筹算,待开春儿会试过了,只要苏博清得中贡士,便可名正言顺的扶持。而他中贡士,亦为必然。      宣读圣旨的公公离开后,隔壁府上的苏明远与柳氏便过来了。自然是柳氏想来,拉了自家老爷作铺衬。      柳氏望着那正堂摆满一桌子的宫中赏赐,艳羡不已,看看苏明堂又看看苏博清,喜道:“现在咱们苏家可不只三弟一位当官儿的了,眼下又有了博清!假以时日啊,博清也定能如你三叔一样,去上朝议政!”      柳氏笑的喜庆,若是平时这话里可能还带着酸劲儿,可这会儿自家也有喜,结的又是贵亲,便觉得作为苏婵的娘家人,大房与三房越是长进了便越好!      叔侄俩人只笑笑,之后便客套两句与苏明远一同去了一旁品茶斗棋。      倒是苏博清的娘,杨氏谦逊道:“弟妹说笑了,博清只是他三叔手底下一个芝麻粒儿大点儿的官儿。”      柳氏故作亲切的上手握上杨氏的手,轻拍两下,“大嫂您就等着享福吧!博清这还只是中了举,待来年春闱再中了,定会升迁!”      说话间,桐氏抱了一叠大红色喜庆至极的铺盖过来,单是看露在外面的部分,便可看出绣工精致。      桐氏将这些东西临时搁置在椅上子,对着柳氏道:“二嫂,这些都是这几年我为妁儿攒下来的嫁妆。这些铺盖与被面儿用的虽说不上是最好的料子,却也是我能力之内买的最好的。昨个儿刚得知妁儿的婚仪所用,皆由宫中筹备,宫外之物不让带。若是你不嫌弃,就拿去给婵儿添成嫁妆,明日多两只箱箧也是好看的。”      柳氏心花怒放的看着那椅子上的被面儿,伸手去摸了摸。那料子质感软滑,用手触着便是极舒服!这些年柳氏黜衣缩食的为苏妁省这些东西,她自是知道的,只是想不到省来省去,竟变成了她婵儿的。      “好好好!既是弟妹的一片真心,我有何可嫌弃的?”柳氏高兴的接受这些赠物,心里自是乐不可支。婵儿嫁的好,但娘家所能给的毕竟单薄,添一点儿是一点儿,更何况这些东西比起她所备的那些来,好了不知多少!      桐氏亦是欣慰,总算一片心血没有白费,用来用去还是用在了苏家孩子身上,好过拿出去卖给不相识的人。      寒暄几句后,柳氏便抱着东西起身离开,毕竟明日便要嫁女,只觉府中的事儿怎么也准备不完。      看着柳氏又慌乱又喜极的样子,桐氏想着再过三个月,便轮到她了,顿觉得心下五味杂陈。想及此,桐氏便去了苏妁房里,趁着眼下女儿还在身边,想多亲近些。      “妁儿,明日婵儿就出嫁了,你今晚记得早着些睡,明日天不亮便随娘一同去隔壁。”      今日爹爹和大哥回府,苏妁原是高兴的,但娘提起明日苏婵出嫁的事儿,她又情绪低落下来。不愿插手归不愿插手,但她心里总是不看好这门亲事。说是个火坑,也不为过。      便道:“娘,明日辰时杜家人才来迎亲,我去那么早做什么?您去早了还能帮着二娘忙和些什么,我去了却是个添乱的,倒不如晚些只去充个人场。”      “你和婵儿毕竟姐妹一场,日后她进了杜家,你进了宫,再想见面可就难了。”桐氏晓之以理,心中也有些奇怪女儿的疏淡。      闻言,苏妁垂了垂头,既而点点,“那好,明日妁儿随娘一同过去便是了。”      ***      星稀月没,破晓未至,五更天,苏妁便穿戴齐整的跟着娘出了门。      隔壁苏府的大门敞着,门前挂了四盏大红灯笼,将这小片儿天映得火红!娘俩进门时,听到府里已有热闹的寒暄声。      昨日郎溪老家的亲戚便都来了,住在了这边。苏妁跟着娘进堂屋后,看到满满一屋子的人,这里面不乏一些叫不上名来的生面孔。      苏妁想着之前几位哥哥姐姐迎娶或出嫁时,这些远房亲戚可纵是身在郎溪也懒得露面儿。如今苏婵要嫁到杜祭酒府上了,这些亲戚竟连戊京也不嫌远了。         第154章   自打苏妁跟着桐氏进了正堂, 那些连脸都陌生的远房亲戚们注意力便全集中至桐氏与苏妁的身上。      “哎哟~表弟媳的妁儿都长这么大了?上回见时还是个小丫头,路都走不好呢!”      “可不, 我上回见这孩子时也是才那么点儿大,这些年咱们都疏于走动了, 真是不应该, 等妁儿嫁人时可一定要给咱们个信儿才行!”      “这就是妁儿?啧啧, 这出落的, 难怪连首辅……”第三个女人话至中途,蓦得收了声,好似一时嘴快说穿了什么。既而冲着桐氏皮笑肉不笑的尴尬笑笑,退到一旁去。      大堂内的气氛瞬时微妙起来, 毕竟太多人是带着同样的心思来的。      桐氏自然听得出,这些所谓的‘亲戚’今日来此, 可不只是因着苏婵嫁进了祭酒府,显然他们还冲着三个月后苏妁的大婚。      “噢,诸们在这儿先聊着, 我带着妁儿去婵儿的屋里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手的。”桐氏说着,便拉着苏妁往大堂外走。      先前还聊的带劲的众人一听这话, 立马有几个跟了出来。      “嫂子,我也还没见见婵儿呢,同你们一起去吧。”      “我也去我也去, 是得去瞧瞧新娘子!”      ……      先前还闹哄哄的大堂,一时间便只剩下了男宾,所有女宾皆跟在桐氏身后往后院儿走去。      桐氏推开苏婵闺房的门, 然后拉着苏妁进去,身后的人多,没多会儿便将那间不大的闺房填了个满满当当!      看着这些人,苏婵那张被描的红扑扑的脸上,显露出鄙夷不屑。前年她亲哥哥迎娶、去年她亲姐姐嫁人时,哪里有见过这些势利嘴脸?这会儿看她攀上高枝儿了,立马一个个不请自来了。      真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转回头,苏婵继续让丫鬟给她绾发髻,嘴角却也露出三分得意。不喜这些人不假,但这些人能巴巴的凑过来,也算是她给爹娘长脸了。      这时,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挤到苏婵身旁,踮着脚尖儿伸手摸向梳妆台上的芙蓉雕花妆奁。苏婵侧目骄睨着这小姑娘,心道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没教养,站一旁看看也便罢了,竟还上手了。      正想出言诘责,却听到那小姑娘兴奋的嚷嚷道:“娘,娘,您快看啊!这里面的首饰也很精致呐!您不是说等苏妁姐姐大婚时,用的东西才是最好的吗?”      说罢,小姑娘握着一支发簪,转头瞪着一双清澄澄的大眼睛望着她娘。      那妇人赶忙上前一把夺下小姑娘手里的发簪,仔细放回原处,又往小姑娘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小孩子瞎说什么呐!娘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哇呜~”那小姑娘挨了这两下拍,顿时委屈的哭了起来。      妇人抱起小姑娘,佯装哄孩子将她抱出了屋。只是那一脸难以掩下的惭仄之色,恰恰表明了真相。      苏婵用力咬了咬下唇,气的连喘息声都重了许多。看来她是得意的太早了,这些人巴高望上的嘴脸尽管难看,可也不是给她瞧的。她在这些人眼中,不过就是苏妁的暖场铺垫!      柳氏就在女儿身边,如何看不透这些?立马起身冲着众人道:“好了,新娘子大家都已看过了,这该沾的喜气儿也都已经沾上了。婵儿的闺房小也招呼不过来,还是请各位先回前堂去,我让下人奉热茶招待着。”      说这话时,柳氏脸上没带什么笑意,连敷衍一下都觉得不值当。毕竟这些都是又奸又滑的穷亲戚,将她们哄得再好也落不着什么好处,反倒会成为她的拖累。      见柳氏如此说,众人也不好再留在此处,开始往屋外散去。      待人都散的差不多了,苏妁拉着桐氏的手,小声说道:“娘,咱们也去前堂等着吧,别打扰婵儿上妆了。”      桐氏迟疑间,柳氏已搬来两张月牙凳放在她跟前,并柔声说道:“三弟妹和妁儿不如留在这儿陪陪婵儿吧,虽说日后也有的是见面机会,但比起以前同居一屋檐下就少多了。”      “二嫂说的是。”桐氏笑着应下,又回头看看苏妁:“妁儿,你去帮婵儿看看妆。”      眉心为难的蹙了蹙,苏妁看看娘和二娘的笑脸儿,不忍心败她们兴,只得点点头应下,然后走到苏婵身旁。      透过铜镜,苏妁与苏婵凝视对望,许是觉得尴尬了,苏婵挤出个笑脸儿说道:“还请姐姐给婵儿提些意见才好。”      苏妁也觉尴尬,但若什么都不提便更尴尬,故而细端了一番后,动手将苏婵发髻上簪的几粒珍珠取下,又从自己发髻上摘下几粒玛瑙珠子簪到苏婵头上,然后小心谨慎的问道:“婵儿对比一下,是喜欢方才那样,还是现在这样?你若还是喜欢珍珠,我便再帮你簪回去。”      铜镜中,先前还略显素淡的发髻瞬时明艳起来。那些玛瑙珠子水透莹润,灿若明霞,与发髻间正红色的绒花深浅交映,更显瑰丽幻化!      不待苏婵开口,柳氏便拍掌叫好:“自然是这样更喜庆悦目!珍珠再好总归是淡雅之物,平日里戴戴极好,可这大喜的日子还是要讨个吉头!这艳红的玛瑙一衬啊,婵儿真是愈发的钟灵毓秀,尽态极妍!”      苏婵也是真心的喜欢,可是一想到此前的步摇之事,不免觉得傀怍。她透过铜镜看着苏妁,怯生生的道:“好是好,可这也是首辅大人送给姐姐的吧?”      毕竟水头和肉色这般完美上乘的玛瑙,想来也只有宫中才有。      苏妁笑晏晏的看着铜镜里的新娘子,然后拍拍她的肩膀:“喜欢便好。这些玛瑙珠子我之前从未簪过,今早才取出来的。权当是送于你大婚的贺礼吧,日后戴在头上,也算留个念想。”      “谢谢。”说这话时,苏婵的脸上神色复杂。      苏家三房拢共有四个女娃,数她与苏妁外表生的最为出挑,外人皆道苏家有对儿姐妹花,故而姐妹俩自小便被人拿来比较。      比较了这么多年,所有人都觉得苏妁更讨巧一些。故而待长大些了,苏婵便凡事爱与苏妁反着来。苏妁温婉,她便泼辣;苏妁娇憨,她便凌厉。性情风格截然相反的两个人,旁人如何再作比较?      苏妁于她既是亲人,又像对手。要她以毫无敌意的眼光去看苏妁,她做不到。但要她真的下手去害苏妁,她也做不到。      待发髻与妆容皆整理好,门外已有敲锣打鼓声传来。      苏府门外密密麻麻的聚满了来迎亲的队伍,他们皆穿着喜庆的大红马褂。被他们团团围着的,是一辆由双匹马儿拉着的精致马车,其上装裹着大红的喜绸,连马儿都跟过年似的,鞍子换成洒金的朱色,笼头上还绑了红绸花儿。      礼乐声与炮声齐鸣,响遏行云,振聋发聩。周遭围观的群众里不乏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孩儿,一边紧捂着耳朵,一边激动的蹦蹦跳跳,都在期待着新娘子出来。      迎亲队伍最前,是骑在一匹驯良温顺的枣红马儿上的杜晗禄。杜晗禄今日外罩一件绛纱袍,余皂衫折上巾,簪花披红,腰系玄色满绣祥云纹的束带,喜庆至极!      杜晗禄只一心盯着大门,嘴边始终挂着笑,期待着苏婵出来。      等了许久,苏府里终于有一大帮人出来,可是里面没有苏婵。知道这些人皆是苏家的亲戚,杜晗禄便一个利落的动作翻身下马,朝着已与围观群众掺和在一起的亲友看客们拱手相敬。      而那些围观的众人们也纷纷好奇的翘首以待,想看看这么好命的新娘子美成什么样儿。毕竟新郎如此风姿俊雅,超群拔俗。      没多会儿,便见一对金童玉女捧着花篮开路,一路上洒满艳红色的花瓣儿,从后院儿一直铺至府外的喜轿前,犹如一条红毯!      接着便见一位身穿真红对襟绯罗缕锦大袖吉服,头顶着红盖头的袅娜女子,沿着那花瓣儿铺就的小路从苏府内盈盈走出。      因着盖着东西眼睛看不见前方的路,新娘子两边各有一位丫鬟搀扶。当然这两名丫鬟是从隔壁苏府借来充场面的,她们扶着苏婵稳稳当当的迈过门槛儿,直至步上喜轿。      如此,骑马的新郎官儿杜晗禄行在最前,他身后是四人抬的大红喜轿,轿内抬着苏婵。喜轿两侧及后方是锣鼓喧天的迎亲队,再往后,便是挑着嫁妆招摇显摆的挑夫们,一切井然有序。      挑夫们两人一抬,中间是朱漆鎏金的大木箱子,箱子上还又贴了大红的双喜。一抬跟着一抬的走,直绵延到视野的尽头,望不到边,也算得上是十里红妆。      当然苏婵的十里红妆也就图个表面光,颇有效仿致敬杜家之意。箱子看起来虽多,里面却是空当的很。单是桐氏送来的那些铺盖,便足足被分成了八只箱子来装!      你做初一,我便做十五。柳氏想的通透,大家无非就是要个脸面嘛。      迎亲队伍沿途一路吹吹打打的往杜府行去,因着是明媒正娶要正式拜天地,故而今晚洞房便是在杜家,而非杜晗禄日常所居的那处别苑。      观礼看热闹的人群越聚越多,一个个脸上洋溢着好奇与喜气,有些还一直跟着队伍走,打算跟去杜府门外看看新娘子。      而坐在喜轿里的苏婵此时却是忐忑无比,竟觉得这路程奇短,好似刚刚被喜炮声惊吓的还没缓过来,轿子便落停了下来。她知道喜轿断没有中途落停的道理,显然是已经到了杜家。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在22点30噢   第155章   在杜家两个丫鬟的搀扶下, 苏婵下了喜轿,这时有全福太太将红绸花儿递过来。      苏婵紧紧将之攥在手心儿里, 红绸花的那头儿牵了牵,苏婵便顺着那力道的方向小心翼翼的往前走去。她知道红绸的那头, 便是要与她共度此生的人。      没走多会儿, 苏婵觉得好似进了正堂。她虽看不见堂上都有些什么人, 但从那喧闹的声音中可知大堂此时定是里三层外三层塞满了人!就连温度, 都要比外头暖上许多。      这时她听到一个洪亮声音:“一拜天地!”      苏婵感到手中的红绸那头儿往下扯了扯,她知道这是杜晗禄提醒她该行礼了,便赶忙跪了下去,朝着前面叩头一拜。      那个厚重宏亮的声音再次喊起:“二拜高堂!”      苏婵再跟着那红绸的牵扯力道转了个方向, 朝向正堂上位拜了下去。这会儿于上位端坐着的,正是杜家二老。二老脸上笑意正浓, 自从杜淼被复了职,夫妇也对这位出身不怎么高贵的儿媳高看两眼。      “夫妻对拜!”      喊出这声时,苏婵听到身后有不少起哄嬉闹的声音。她顺着那红绸的牵扯, 转向右侧,接着那绸子一抖, 她便随着叩头下去,与杜晗禄行对拜之礼。      接着终于听道那个高亢的声音拖着长腔的喊道:“礼成——送入洞房!”      手中的那根红绸拽了拽,苏婵便跟着它往前走。身旁有两个丫鬟虚扶着, 每当她的路走歪了,她们便轻轻纠正一下。如此走过了几道垂花门,又过了几条回廊, 终于前面的人握住苏婵的手,扶着她迈过最后一道门槛儿。      扶她的那只手,触之温润却有力,苏婵知道这是杜晗禄的手。杜晗禄扶她进了屋,很快将她的手松开,接着便有丫鬟接过苏婵,将她继续扶至里屋柔软的床榻坐下。      洞房是一间南北向的长屋,中间以一面流花洒金的屏风隔开,屏风外守着八名丫鬟,屏风内则是坐于床上的苏婵,与一名辈分较高贴身伺候的丫鬟。      那丫鬟声调和婉道:“少夫人,我们少爷去前厅宴客了,您先在此歇会儿。”      “嗯。”苏婵轻轻应了一声,脸上挂着笑意,心道这声‘少夫人’可真是好听。      坐的这床面儿虽是柔软,却也有些不知为何物的小东西硌着苏婵。她既知道此时杜晗禄不在房里,便借着那宽大的喜袖遮掩,手往屁股下摸去。      甫一摸到她便明白了,是喜床上铺的枣子、花生、桂圆、莲子之物,随之苏婵不由得笑笑,缩回了手乖乖坐好。      可先前那丫鬟的声音又响起:“少夫人,劳烦您往外坐一些,您身后铺的那些干果可皆是有寓意的吉物,不要给压坏了。”      这声音虽依旧和婉,却透着点儿说不清的刻薄。大喜的日子,苏婵不想刚一进门就摆少夫人的架子,便照着那丫鬟的意思往外坐了坐。如此,便只有半个屁股虚坐在床上。      这样靠着一小点儿床沿僵坐了一柱香后,苏婵已有些撑不住了!她全靠一双腿支着,因为屁股只有小半搭在床上,一但用全力去坐,便极有可能从床上滑下来。      苏婵反复提醒自己,今日大喜之日,万不可出丑。      如此又坚持了一柱香,苏婵的额头上已有些细小的汗珠儿渗出。她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便也在同时,她终于听到房门开启的声音。随后便传来愈发临近的脚步声,和屏风外八名丫鬟齐齐行礼的声音:“少爷。”      苏婵的心随之一揪!虽说她与杜晗禄早便有了夫妻之实,可这洞房之夜还是令她忐忑不已。      摆手示意那些丫鬟免礼后,杜晗禄绕过屏风往床边儿走去。只是他的眼睛却不是盯在坐于床上的苏婵身上,而是守在苏婵身旁的那个丫鬟。      那丫鬟也笑吟吟的凝着杜晗禄,笑眼中流露娇媚。见杜晗禄走到她身前,她便转身从一旁的案几上取过一根以红绸裹缠着的银秤杆,双手递给杜晗禄。      伸手接过那银秤杆时,杜晗禄还在她白嫩柔滑的手上摸了一把,唇边荡起一抹□□。      接着,杜晗禄便转头朝着苏婵问道:“婵儿,今日你受累了,不如我先帮你挑了盖头?”      “有劳相公了。”苏婵娇软的声音中难掩心中喜悦,她终是等来了这一刻。      杜晗禄手持银秤杆,在那大红的盖头上挑起一角,正欲掀开,此时突闻身旁丫鬟一声干呕!      杜晗禄缓缓放下手中银秤杆,只见那丫鬟手持着帕子轻掩在唇边,呕则无所出。只是眉头深蹙,花容恹恹,叫人看了好不疼惜!      “灵儿,你这是怎么了?”杜晗禄小声关切道。      灵儿摆了摆手,略显痛苦道:“少爷,让她们进来伺候吧,奴婢身子不适,恐扰了少爷少夫人大喜,想先回房休息。”      听杜晗禄和那丫鬟对话时,苏婵实在是有些禁不住好奇,悄悄掀开盖头看了眼。她看着那丫鬟有几分面熟,应是杜晗禄从初骊苑带过来的。但细想之下,却怎么也想不起何时见过。去初骊苑的那几次,她所见过的丫鬟不论是为她引过路的,还是斟过茶的,皆有些印象,却都不是这个丫鬟。      将盖头放下后,苏婵还在回想这事儿,但始终未能想起。      这时杜晗禄业已唤来外面的丫鬟,将这个叫灵儿的替下。待灵儿退下后,杜晗禄重又持起银秤杆,将苏婵的红盖头挑起。      在这许久的憋闷后,苏婵终是见了到了光明。杜晗禄握着她的手,凑上前去欲亲吻,苏婵却缩了缩身子躲了下,然后指了指旁边的丫鬟。      杜晗禄这才略带不情愿的冲那丫鬟吩咐道:“你也去外面守着吧。”      那丫鬟退到屏风外后,杜晗禄猛地将苏婵按在床上,亲吻一番后,说道:“都过门儿了,怎的脸皮还这般薄?”      苏婵微微一怔,没能理解杜晗禄的话,纳闷道:“难道相公与我亲近,还要那些下人看着?”      “日后都是一家人,她们每日皆要伺候你我更衣、沐浴,有何可避讳的?”杜晗禄不以为然。说罢,便要去脱苏婵的衣裳。      “等等相公!”苏婵挣脱开他坐起,整了整被粗暴剥开的外衫,指着桌上说道:“合卺酒还未饮呢。”      杜晗禄也顺着她所指看了看桌上,随之起身带着几分不耐的往桌前走去,“好,先饮合卺酒。”      他持起银壶分别将两只银杯斟满,然后端着回到床畔,将其中一杯递到苏婵手里,“来。”说罢,将手臂绕过苏婵的手腕儿,将杯口之物灌入口中。      苏婵也将杯中酒饮尽,然后接过杜晗禄手中的空杯,一同放至床畔的小方几上。转回脸看向杜晗禄时,已带了勾魂摄魄的柔媚笑容。      有了前几回的□□经验,加之如今得了正室身份,苏婵便也不再矜着,双手轻轻一搭,便勾在杜晗禄的脖颈上,口中娇声唤着:“相公~”      杜晗禄平日里最不喜的便是苏婵明明小户人家出身,却要装出一副不可侵的矜持样儿。如今见她这般主动,他倒也觉得有了两分情趣,蛮横的伸手扯开了幔帐,既而打横将人抱起,丢上了床!      苏婵平躺在床上,自己轻轻将系带解开,把外衫褪去,露出里面的抹胸长裙,和一对儿白腻的肩膀。      她早便想通了,杜晗禄这种男人又是收通房,又是逛窑子,图的无非就是那种女子放得下身段儿,豁得开脸面。故而她若想留住他,让他不再对那些野女人起念,便要学会以各种方式满足他。      无疑,苏婵的想法有她的道理。杜晗禄扑在她身上,肆意亲吻,兴致显示比前几次要高亢得多!苏婵则时不时的发出几声浪笑,不再如此前那般总是颤颤巍巍,一副极不情愿的被迫样子。      这就勾得杜晗禄越发的亢奋!急急为她褪去长裙,只余一副肚兜儿遮着身子。那肚兜儿的带子系在苏婵的颈间,肚兜儿紧绷绷的兜住胸口。      苏婵越放浪,杜晗禄便越想驯服!他炙热的双手和嘴唇游走在她身上,四处点火。苏婵在他身下早已昏然如醉,吟哦不止。      便是在此焦灼之际,外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接着便有丫鬟急急绕过屏风,禀道:“少爷,有急报!”      这声音就贴着床幔,不禁吓的苏婵打了个激灵!心道杜府的下人竟这般不懂规矩,便是再急的事,也不可乱闯洞房啊!         第156章   饶是苏婵对于丫鬟的闯入心有惊惶, 可杜晗禄却好似半点儿也不忌讳,停了手下动作, 坐起身来将厚厚的绛缎喜帐撩开条缝儿,将头探出去:“说。”      那丫鬟刚想开口禀报, 却透过帐缝儿无意瞥见了里面的苏婵, 顿时犹豫了。顿了顿, 她凑至少爷耳旁, 蚊呐似的密报了几句。      苏婵纵是竖着耳朵听,也没能听见半个字儿。直到杜晗禄让那丫鬟退下,整个人回到床里时,她才看到他脸上挂着的喜气儿。      “相公, 发生何事了?”苏婵抻着被子将胸前捂好,小心试探道。      杜晗禄转身便将她抱住, 没答她的话,却嘴里一直嘟念着:“婵儿,你可真是我们杜家的福星, 你一进门儿,杜家便是双喜临门。”      听着这话, 苏婵虽觉莫名其妙,但想着既是喜事,那总是好的。她便以胳膊支起上半身, 复问一回:“相公,到底有何喜事,说来让婵儿也高兴高兴!”      杜晗禄邪佞一笑, 猛地将苏婵扑倒,在她耳畔颈边一番轻薄调戏,呢喃软语道:“如今杜家有了后,婵儿也要勤勉悉力了,早日为杜家绵延子嗣。身为少夫人怎能落在个通房丫鬟之后?”      “相公,你……你方才说什么?”苏婵面露骇然。杜晗禄压在她身上她动不了,只能直僵僵的躺着。      杜晗禄好似没听到苏婵的惊诧般,继续任性的在她身上上下来去。温热的鼻息不时喷洒在苏婵的敏感之处,可那些却只如对她的羞辱般,毫无乐趣可言。      “相公你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先把话说清楚……”苏婵不住的阻止与哀求,却也只是徒劳。      她知道此刻杜晗禄正被好心情激发着性致,她见过这张斯文面孔下兴致高涨的疯魔样子,深知拦他不下。      最终在不断的挫磨与冲撞下,苏婵终是认命的放弃了抵抗。那些说不清是乐是哀的口申口今声,伴着眼尾流落的两行清泪,渐渐将她推至无力。      便也是这刻,苏婵才想起先前那个有着几分面熟的丫鬟,不正是那日杜晗禄当着她面儿宠用的那个通房?      原来是叫灵儿。      ***      暮秋时节,百树枯败,惟枫叶正红的盛烈。而褚玉苑的琅琊台,正是观赏红枫的绝佳地点。      这会儿,谢正卿正坐在一张圈椅里边品着茶,边不时的向下望望。琅琊台位处高地,秋风一起,便能将院子里的酣畅香息送至高台之上。他品着清茗,闻着花树之香,看到院子里苏妁正被一个新来的家丁引着往这处来。      一抹淡笑浮于唇边,谢正卿看着正往琅琊台走近的苏妁,忽地想起他第二次见她时的场景。      那晚他也是坐在这处,看到苏妁鬼鬼祟祟的抱着个小包袱往这跑,他拿花生米‘暗算’了她。她膝盖中了暗算跪倒于地,怀里偷来的那本《鹊华辞》掉了出来。      想及此,谢正卿脸上那抹笑意更盛。      而这厢苏妁跟着家丁往琅琊台走,因着琅琊台由池沼环抱,路过一处池中窄桥时,苏妁不小心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姑娘,小心!”好在身旁的家丁及时将苏妁扶住,她才未跌进池水里。      苏妁冲那个家丁再三道谢,那家丁便笑道:“姑娘小心着些,这里的池水虽只及大腿根儿,但清秋的天气落进去也会冻到的。这样吧,我拉着你走!”      就在那家丁伸出手想去抓苏妁的那一瞬,他发出“啊”的一声尖叫,人便跪在了地上!接着又因身子失衡,歪进了池子里。      这一切太快,苏妁来不及反应,更来不及去抓住他,就在她着急万分的喊了两声后,管家急急跑过来了。管家没管池子里的家丁,而是急着给苏妁赔礼:“苏姑娘,这家丁是新招来的,粗手笨脚的惊到您了,您别见怪。方才也是门房的下人不懂事儿,竟安排了这么个人来为您引路,小的亲自带您过去。”      说着,管家做了个‘请’的手势,便率先走在前面为苏妁引路。苏妁跟着管家一直上到琅琊台的最顶层,管家才行礼欲要告退。      “等等。”      管家刚想下去,却听到首辅大人留他,立马又将脚挪了回来,恭敬的躬了躬身子,“大人有何吩咐?”      谢正卿透过栏围往高台下睨一眼,冷嗤一声道:“既然那么喜欢泡池子,便赏他在池子里游至日落。”      “是,小的知道了。”管家又躬了躬身子。      “退下吧。”      很快管家的脚步声便消失在耳边,谢正卿看看在原地愣了许久的苏妁,指指与自己一案相隔的圈椅:“过来坐。”      苏妁略显拘谨的过去坐下,又不安的扒着栏围往下面的池子里看去。      显然管家已将大人的吩咐告之那家丁,那家丁这会儿正在池子里游水。且不说清秋的池水有多寒冷,就那么浅的池子,游起来全身都在池底的粗砺硬石上摩擦,想想都疼!      谢正卿笑着为苏妁添了些新茶,又将倒好的热杯递至她手中让她暖手,并道:“行了,别看了。我是邀你来陪我品茗的,不是来看别的男子游水的。”      褚玉苑是谢正卿寻来放松的地方,故而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里的下人一部分是从宫里调来的,他们自不敢对外乱说。还有一部分是从民间雇来的,这种便只留在不起眼儿的地方用,也不会告知他们这宅子的主人是谁。      那个家丁便是其中之一,他不知谢正卿的真实身份,自也不知苏妁的身份。故而先前为苏妁带路时,才动了不该有的小心思。      谢正卿坐于高处,这一幕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只是苏妁却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那人不过就是为客带路时跌了一跤,又没有犯什么大错,别再罚他了好不好?”苏妁试着为那人求情,她只知那人方才扶了她一把,救了她一次。      谢正卿虽想跟苏妁解释先前的事,却又最喜看她撒娇讨好他的模样,故而矜着不答,只为自己继续添茶。      苏妁从他手里夺下那提梁壶,为他倒满,又主动端起那杯茶往他手里递去,极尽讨好之能事:“下人也是人,首辅大人不是向来最赏罚分明么?”      谢正卿笑着去接那杯茶,只是手碰在了茶杯上却又没握住,而是顺着那茶杯握住了苏妁的手,然后透过她的手将那杯茶送至自己唇边,缓缓饮下。这暧昧举动,苏妁虽觉别扭,却也没拒绝。      饮完了茶,谢正卿才发善心似的将实情告之于她:“先前你跌的那一跤,是那人故意绊的。为的便是拉扶于你,占些手上便宜。你倒好,反过来还为这等讹赖货色求情!”      苏妁脸上怔了怔,心忖着难怪先前脚下跌的莫名其妙!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凝着谢正卿:“那他方才摔的那一跤是你……”      谢正卿笑笑不答,只是信手捏起案上碟子里的一粒花生米,然后朝着高台下弹去!接着便见那池子里掀起一朵水花,同时“哎哟”一声。      噢,这下苏妁就明白了。不过她趴在栏围上向下看着那些亭子,那些树木……看着看着竟联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她恍然想起些什么。      蓦地,苏妁带着一脸委屈和羞愤的转回头,这才发现谢正卿不知何时已坐来了她身旁。      “那时我摔倒……”      不待苏妁这话问完,谢正卿便将嘴堵了过去!同时带着一句:“是我。”      一番长久的唇畔厮磨,直到谢正卿觉得苏妁没脾气了,才放开她,然后笑笑。奈何这无赖的笑容却看起来这般云淡风清。      “你若不解气,就再丢回来。”说着,谢正卿从碟子里捻起一粒花生米,交到苏妁手里。      苏妁正觉憋气,明知自己那点儿力道也做不成什么,却还是发狠的朝谢正卿身上丢去!谢正卿稍一仰头,便将那粒花生咬住,边暧昧的凝着苏妁,边动作缓慢的将那粒花生米咬碎。      “夫人喂的,格外香。”      苏妁娇嗔道:“谁是你夫人!”      “再过两个月,妁儿便是了。”说着,谢正卿将苏妁重又搂回怀里,不再气她,只轻抚她的玉背。      如今想起那些过往,苏妁倒也并非真生气,细思之下反倒觉得极为有趣。不由得笑了笑,她又问道:“对了,苏婵的娘让我问问您,六日后的回门宴可有空赏光?”      谢正卿搂着她,嘴就趴在她的耳边,说话便如蚊虫叮咬一般的痒:“回门宴?不是早便回过了?”      伸手搓揉了下耳根儿,苏妁抬眸凝着他道:“大人是高居庙堂,才对民间习俗有所不知。三日是小回门,满月才是大回门,要正式宴客。且一般来说主婚之人亦要到场,而苏婵与杜公子因着是奉旨成婚,故而主婚之人便等同赐婚之人。”      “那你会去吗?”谢正卿的声音一如先前那般轻。      “自然会。”边应着,苏妁又忍不住伸手去揉搓下耳朵。谢正卿总是贴在她的耳畔轻语,每个字都让她极不舒服。      “那你希望我去吗?”      苏妁再次揉耳朵,有些不耐烦:“你爱去不去。”      “噢……”谢正卿应声之后,又故意往她耳朵里吹了一下。      这下就让苏妁更加难受了。之前他说话时弄的她痒,她以为他至少是无意的。可现下看来,完全就是在故意欺负她。      她想要挣脱开谢正卿的怀抱,这才发现他一双手早将她胳膊和身子钳得死死的。谢正卿故意往她耳朵里吹气,令她难受不已却又逃躲不开……      她终是受不来,哭笑不得的告饶道:“希望!我希望你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2点30   第157章   这日是苏婵新婚满月, 大回门的日子。自得知首辅大人也会赏脸后,柳氏便竭力张罗此次回门宴, 力求办得圆满体面。      桌椅皆是从京城最好的酒楼里租来的。正院儿里摆了八席普通的,大堂里则摆两席好的, 用以招待首辅大人及姑爷。      碟子碗筷则是向隔壁三弟家借的。自从赏了御厨下来, 桐氏便也将灶台锅具碗筷等一并换了新, 以配得上御厨这么好的手艺, 不至让人家呆的太过憋屈。      厨子嘛,自然也是隔壁请过来的御厨,再加上几个专门操办流水席的老厨子。御厨的精细菜自然是做给大堂里两桌吃的,而民间请来的老厨子则是做给其它人吃的。      此时院子里的八席皆已坐满。正菜还未上, 但嘴馋的小孩子们已将冷碟里的甜点花糕吃了个干净。      在座的皆是苏家的亲友,因着这喜气凑在一起, 彼此寒暄着好不热闹!突然听到大门口迎客的小厮大喊一声:“姑爷到!”      众人立时安静下来,挂着一脸喜庆与期待的看着垂花门处。只见杜晗禄带着苏婵走在前面,杜淼携夫人跟在一对新人后面, 一同进了正院儿。      这时席间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公婆跟着新媳妇儿一起回门?这还真是头回见呐!”      “你懂什么!听说首辅大人作为苏杜两家的赐婚人,今日要来赏光。这杜祭酒被撂了这么久, 好不容易复了职,正急着攀附呢。”      “首辅大人能来赏脸,还不是觉得与苏家已成为一家人, 该走动走动。”      “要这么说,咱们过会儿是不是也有幸向首辅大人敬杯酒?”      ……      众人闲聊间,杜家四口已然进了大堂, 被苏明远夫妇招呼着落坐,一个个脸上带着莫大的喜悦。不管杜大人与杜夫人心中如何想,至少脸上表现出来的,并未有半分看轻亲家的意思。      这厢,隔壁苏府的大门打开。      苏明堂夫妇带着苏妁,苏明山夫妇携大儿子儿媳一同出了门。大门刚一关上,人都还未转身儿,便听到隔壁大门口迎客的小厮大呼一声:“大老爷一家到!三老爷一家到!”      这时院儿里的众人又殷切的朝垂花门看去,他们这时的期待已转至苏妁与苏博清身上。苏妁自不必说,苏博清中了举,又赈灾有功被授了官职,大家对他自也极为期待。      路过院子时,苏明堂夫妇与苏明山夫妇,频频向席间的诸位亲友打招呼问好。众人对他们也是分外的客气,甚至超过对这宅子的主人苏明远夫妇。      苏妁一路半低着头,其实她心里多少是有些怕的。      刚刚进门时她便听到人说杜老爷与杜夫人也来了,想到过会儿要与他们同坐正堂,苏妁便觉难安。之前在杜家小住时,杜老爷杜夫人待她也算热忱,时不时陪她用饭聊家常,近乎是当自家孩子看待。      故而自从杜晗昱死后,她便再也没敢见杜家二老。      其实尴尬的又何止苏妁一人,苏明堂也是难做的。毕竟当初他与杜淼是好友,才会定下那门娃娃亲,后来关系虽疏淡了,杜淼还是在他提议下应了苏妁进杜府的事。算起来,杜家的祸事也是他一念之间引发。      正在父女二人都放慢脚步不愿进正堂之时,大门外的小厮又大声喊道:“首辅大人到!”      闻此言,大堂内的众人纷纷出来迎接,席间的宾客也起身,百十人同时朝着垂花门处下跪,敬迎。      谢正卿原是对苏家人有过特许,府中私下无需见礼。可此次虽是府中,却是众目睽睽,故而苏家人的礼也不敢省。      进院儿时,见到连苏妁都跪在地上迎接,谢正卿忙道免礼,大步走到苏妁身前,亲手将她与柳氏扶起。      “既是在家里,大家就不用这么拘礼,都回座吧。”边说着,谢正卿与苏明堂互相敬请着进了大堂。      有谢正卿在,苏明堂莫名觉得心下宽慰,就连与杜淼同席也不再觉尴尬。就如每日上朝也都会碰面一样自然。      同样的,苏妁也觉舒服了许多,虽说男席女席各自一边,可知道谢正卿就在不远处坐着、看着她,她就什么都不怕。      主宾既已来齐,柳氏便吩咐启菜。      苏妁与苏婵挨着,所坐的位置刚好直冲另一侧的男席,抬眼便能看到谢正卿。只是苏妁几次看过去,却见谢正卿根本不看她,便有些失落的不再看了,专心听席间的长辈们聊天,也时不时与苏婵小声叽喳上两句。      男席这边儿,数苏明堂与杜淼官职最高,故而一左一右伴在首辅大人身边。饮酒时,谢正卿痛快的一口饮尽,余光瞥见苏明堂还在小口慢饮着,这才趁机转过头去悄悄看上一眼苏妁。      在苏明堂将酒盏放下时,谢正卿的目光业已收回。他与苏明堂既有君臣之意,又有翁婿之感,不管凭着哪个身份,他都不便在苏明堂面前放任这些小动作。      在杜淼父子连着向谢正卿敬过三杯酒后,谢正卿有些不悦了,指了指一边的苏明远,“杜大人,这才是你的亲家,要好好敬你亲家几杯才是。”      杜淼点头称是,忙将第四杯酒敬向苏明远,苏明远受宠若惊的站起身来,躬着身子去饮杯中酒。      这谦卑之态落在旁人眼里虽不是个滋味儿,却也没人好说什么,苏博清则忙起身按下苏明远,笑道:“二叔,站着饮酒不作数的,坐着饮便好。”      看苏博清这般会来事儿,谢正卿又想起他随着苏明堂赴章洲赈灾立下的功劳,转头对着苏明堂道:“苏大人,你的这位侄儿可堪重用,既然眼下已将他安排进督察院,苏大人便费心多带带。”      苏明堂连连应声,苏博清也起身谢恩,旁边一直不敢说话的苏明山见首辅大人这般用心的提拔自己儿子,也赶忙起身敬酒谢恩。      这时谢正卿想起苏明山是在郎溪开布庄的,便问道:“既然两位兄弟皆已在戊京落下户,儿子也在京城任了职,为何不干脆将布庄开来京城?”      闻此言,苏明山吓的嘴都瓢了!他没想到堂堂当朝首辅,民间所传专横跋扈独断朝堂的一个人,竟和颜悦色的关心起他的布庄生计来!      苏明山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苏博清便代父亲回道:“大人,其实微臣也正有此意。如今微臣业已有了俸禄,便想着等攒下些银子了,便劝父亲将老家的店面卖出去,来京城闹市买一间店面,将苏记布庄生意发扬光大。”      “这是好事!”苏明堂一听侄儿的话,便觉这也算对苏家祖辈所传基业的一种报效,当即便许诺道:“既然大哥有心发扬苏家基业,我愿出一份力。”      见三弟都表了态,苏明远也不好落下,便跟随道:“大哥,咱们兄弟三人数我最无用,不过为了苏记,我也愿尽自己所能!”      “二弟三弟……”苏明山感动至极,可看看在座的人,他又不知话应如何说,最终化为一杯酒痛饮了。      这时谢正卿笑着道:“此事倒无需这般麻烦。此前朝廷清腐时罚没了多处商铺,大部分都转手充现了,杨楼街却有一间商铺因着地契问题充不了现,一时也派不上别的用场。你倒可以先经营着试试,若是不成还回来便是。若是得利了,倒可以为朝廷交一份租子。”      一听是杨楼街,苏博清顿时眼亮心明!作为戊京最繁华的街市,便是身家再高也一铺难求!人们都说随便捧一捧黄土摆进去,都能赚个盆满钵满。      苏博清忙带着父亲谢恩。      见男宾那席聊得如此热闹,女眷们这边也越聊越起劲儿。杜夫人心知老爷正拼力讨好谢首辅,她便也尽量与苏妁热络上几句,毕竟这未来是谢首辅的枕边人,一句顶旁人十句。      其实杜夫人本也对苏妁没什么心结,杜晗昱毕竟只是个外室所出,杜夫人原本就看他不惯,又怎会计较是谁害了他?说起来非但不记恨,反倒还有些感激苏妁,毕竟是让她眼皮子底下干净了许多。      苏婵在一旁听着自家婆婆对苏妁各种热络,心底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原本一个月未见苏妁,每每看到那些玛瑙珠子还生出些想念,可这会儿却是什么好也不念了。她只赌着气的夹菜,饮酒。      这时丫鬟来上汤,因着另一侧全是长辈不好搅扰,便选择从苏婵苏妁这侧递上桌。正巧丫鬟往前递着汤,苏婵端着一杯酒抬胳膊,一下便撞在了一起!      那滚烫的热汤洒了苏婵一胳膊……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晚了40分钟。。。   第158章   “啊!”苏婵本能的一声尖叫, 顿时将正堂内两桌人的注意力全吸引了过来。      柳氏等人急着起身绕过桌子,来到女儿身后:“快, 快把袖襕掀起来!”边说着,柳氏就伸手去帮苏婵撩袖子, 生怕那已被滚烫参汤浇浸过的厚实布料将皮肤烫得更重。      苏婵虽疼的紧皱着眉头, 却还是一把推开柳氏:“娘, 这是大庭广众!”      “那回房, 快回房!”柳氏又急着上前去搀苏婵,可苏婵依旧别扭着不依。她此时心中顾虑的是这么狼狈的出去,堂外众亲威都将看她的笑话。      见苏婵表情极为痛苦,痛吟连连, 苏妁便吩咐那丫鬟道:“快拿两条干巾来,先将手臂包住, 与衣衫隔开!”      丫鬟转头就从小柜子上取了两条干巾回来,掀开苏婵的袖子时,小丫鬟的手也被滚烫的衣物烫的缩了一下。既而还是强忍着, 硬将干巾塞进袖子里,将衣衫与苏婵的肌肤隔离开。      这时苏婵的脸上才稍微缓和了些, 便说道:“娘,您陪大家继续用饭,婵儿回房里涂点药换身衣裳便回来。”      “好……好。”柳氏原是不放心想跟着一同去, 可看苏婵好似一直在排斥她,便只好应下,嘱托丫鬟好生陪着。      “妁儿, 你房里不是有好的烫伤药?快去给婵儿拿点来。”桐氏走到苏妁身边小声吩咐了句。      苏妁点点头,起身离开。      上回她去冀洲寻父的路上遭遇雇佣军,受了些擦伤。回来后谢正卿派御医给她好好瞧了一番,又让御医配了一套寻常会用到的急救药匣子给她。里面的药自然都是宫里最好的。      苏妁匆匆取回了烫伤药膏,径直往苏婵的屋里去。因着心急,也未顾得上叩门,跑到门外一推便闯了进去。      先前被柳氏吩咐来伺候苏婵的那个小丫鬟,早已被苏婵赶了出去。是以苏妁进入时只见苏婵一人在屋,她刚将外衫脱了下来,只余里面一件淡粉绣红梅的抹胸长裙。      听到开门声,吓的苏婵回头去看,见是苏妁,便忙拽过刚刚脱下的外衫遮在身上!      可是这动作业已迟了,她从苏妁脸上的表情便知,苏妁什么都看到了。      “苏婵,你身上这是……”苏妁惊恐的瞪着双眼,目光依旧盯在苏婵没有遮挡住的那些青紫伤痕上。      既已被看到,苏婵便也不再仓惶遮挡,以免更显心虚。她只笑笑,道:“原来是姐姐呀,刚刚那么用力的推门吓了婵儿一跳。”      边说着,苏婵将旧衣丢到床上,镇静的从衣柜里取出一件杏黄千菊瓣对襟衫披上身,举止从容的说道:“姐姐是被婵儿身上的按跷淤青吓到了吧?”      “按跷?”苏妁面带狐疑的复念了遍。      “是呀,婵儿初进杜家,府中的事务也是刚刚上手接管,许多事情还需亲力亲为,短短一月下来便觉身子劳累不堪!想着今日回门还有得忙,昨个儿便请了位女师傅来按了几下。”      苏婵说着笑吟吟的朝苏妁走过来,主动伸手接过苏妁手中的雕兰花圆匣子,“这是姐姐特意回府取来的烫伤膏?”      “是。”苏妁神情略显木讷。她并不信苏婵的说辞,却又不知如何再问。按跷之术她见娘做过,但并未留下什么淤青痕迹,况且即便有痕迹也不应是这般,这分明是一下下掐扭的。      苏婵将那圆匣子在手里端摩两圈儿,将盖子打开闻了闻,非但没有轻贱药物的刺鼻味道,反而还有一阵香气扑鼻。便微微笑着:“姐姐拿来的一看便是好东西呢!婵儿一会儿就涂上,有劳姐姐了。”      “要我帮你上药么?”      “不必了,大好的日子反倒害得长辈们不安心,姐姐还是先回去帮婵儿安抚下她们。”      见苏婵执意掩盖,苏妁知道再问下去也只会令她尴尬和难堪,便将药留下先回大堂。      其实杜晗禄是何种人,苏婵大婚之前苏妁便有猜测。趋炎附势、寻花问柳尚且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他性情有些不对劲儿。只是这种夫妻关起门儿来的事,当事人不承认,外人又要如何论断?      罢了。      回到大堂,苏妁主动给桐氏回道:“娘,药给苏婵送去了,她正在涂。”      “婵儿没事吧?”柳氏蹙眉问道。      苏妁摇摇头,宽慰二娘:“没事,烫伤处理的及时,并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微微发红。上几次药便会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大好的日子可别出什么岔子。”柳氏安下心来,立马又去安抚其它亲戚,让大家别为婵儿这点儿事忧心。      坐回椅子里,苏妁抬眼看到杜晗禄。他正端着空酒盏回到大堂,想是刚刚在院子里与众位亲友觥筹交错了一番。呵呵,苏婵被烫伤,他竟没半点儿担心。      正定定的盯着杜晗禄看,苏妁蓦地感到有个眼神也在盯着自己,寻去,是谢正卿。他眸光深邃凌厉,似是一眼便能将她的心思看穿。      苏妁忙将视线收回。她也明白苏婵之所以不敢告之她实情,除了碍于颜面,也是因着一但求助于她,便再也不是关起门儿来的事。      没多会儿苏婵也回来了,在亲眼见到她没事儿后,柳氏便彻底放心了。这才想起来:“对了,还没敬姑爷酒,婵儿你端上三盅酒,随娘过去。”      苏婵起身想去接丫鬟端着的朱漆托盘,可抬手之时疼的顿了下,柳氏便心疼起来:“婵儿你还是别端了,换旁人来。”      “妁儿,你帮婵儿端吧。”桐氏适时说道。      “噢。”苏妁应了声,便接过丫鬟手里的朱漆托盘,随着二娘柳氏去了隔壁桌。      既然有亲家在,柳氏自然是先要敬亲家公,她端起一只酒盅朝杜淼敬道:“亲家公,今日您也是赏脸了。”      杜淼忙起身推诿,并朝另一边恭维道:“哪里哪里,首辅大人才是真赏脸。”      柳氏这方意识到自己是糊涂了,竟略过了最大的一尊佛!一脸抱愧的端着酒盅朝向谢正卿:“是是是,首辅大人肯赏脸,苏家当真是柴门有庆,蓬荜生辉呐!”      “不必客气。”谢正卿也不多作寒暄,爽快的将自己杯中酒饮尽。柳氏再怎么说也是苏妁的长辈。      见谢正卿满饮此杯,柳氏受宠若惊的忙将酒盅内的玉液饮尽,这才安心的再返回来敬杜淼。眼见方才首辅都痛饮给了柳氏面子,杜淼自不敢矫情,仰头便干了杯中酒。      杜晗禄这边儿更是个人前会来事儿的,不待柳氏向他敬酒,便自己先端起一杯,嘴甜的敬道:“岳母大人今日受累了!小婿日后定会与婵儿一同孝敬您与岳父大人,您二老既是婵儿的爹娘,也是杜某的爹娘,日后苦有何用得着小婿之处,请尽管开口。”      说罢,杜晗禄率先将杯中饮尽,又双手握着酒盏倒过来滴了滴,以示心诚空杯。见状,柳氏乐得合不拢嘴,忙接过苏妁递上来的满杯饮下。      趁柳氏转身离开,苏妁驻了驻脚步停在杜晗禄身边,小声道:“杜公子对婵儿爹娘的一片赤子之心,还真是令人感动!想来杜公子如此心细之人,平日里待婵儿也是体贴入微的,只是这按跷之术还得拿捏有度,手劲儿重了,她疼你也会疼。”      说罢,苏妁便端着朱漆托盘回到女眷那边,再也没往男宾那边看一眼。但透过余光她知道,杜晗禄是一直盯着她的。      方才那几句提点,杜晗禄听得明明白白!他敛了敛目光,坐回椅子里。苏妁口中的‘按跷’之说证明了苏婵有意遮掩此事,可惜苏妁那轻蔑语气表明她根本不信。特别是最后那句‘她疼你也会疼’完全就是威吓。      杜晗禄端起一杯酒,猛的灌下!他心里有火,却不敢发作。自然这火气不是对着苏妁的,毕竟苏妁是杜家一辈子的贵人,对她只能取悦讨好。他火的是苏婵,苏婵今日被那碗参汤烫到,到底是不是有意的?      边猜测着,杜晗禄又饮下了一杯,转头阴厉的剜了苏婵一眼。只是这眼神微妙,旁人看了也未多想。      未时,午宴结束。苏妁一家回了隔壁,苏婵跟杜晗禄回了二人所住的别苑。      一进卧房门,杜晗禄便反脚将门踢合,然后上前追了一步,一把扯住苏婵的发髻,将她撂倒在地上!      “啊!”这突然的举动,让苏婵惊怕之下还觉莫名,趴在地上泪眼汪汪的凝着杜晗禄:“相公,婵儿又做错什么了?”      “哼!”杜晗禄冷嗤一声,屈膝蹲下,骑在苏婵的腰上,右手狠力的捏住她的下颚:“从你进门得知灵儿有孕后,就想尽了法子的苛待灵儿。我早便看出你心机深沉,想不到今日你还玩儿起了苦肉计这招儿!”      “苦肉计?难道相公你是觉得我被那碗参汤烫到,是故意的?”苏婵眼角的泪无声滑落。      这些日子她没少受杜晗禄的折磨,可至少他没冤枉她,她的确是看灵儿不顺眼,针对了灵儿。可是今日她并未做错什么,那汤她真的是无心撞翻的,伤也是不小心才被苏妁看到的。      可杜晗禄并不信这些,他捏着苏婵的下颚更加重了几分力道,将她的嘴捏成了个‘8’:“你还想狡辩?每个人面前都上了参汤,若不是你有心的,丫鬟是跟你有仇吗偏偏到你那儿就翻了!”      “唔——”苏婵想要解释,可嘴被杜晗禄捏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趴在冰凉的地上,却硬是急的渗出了一头薄汗!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二更会提前一点噢,9点半见~   第159章   “公子!公子!不好了!”      一阵由远及近的呼喊声传来, 苏婵听得出这是刘管家的声音。接着,便是破门而入的动静。      杜晗禄最后发了一下狠, 猛的撒开苏婵的下颚,将她甩在地上。既而转头看向屏风后:“出何事了?”      刘管家虽破了门, 却也未敢绕过屏风, 如此也算是让苏婵不至于颜面尽失。他就在屏风外禀报道:“公子, 灵儿那丫头不知是受了何委屈, 竟一心求死,在房中悬了梁!”      “现在如何了?!”杜晗禄急着绕过屏风,惊恐的瞪大双眼看着刘管家。      “所幸那浣衣婆子正去灵儿房里送衣裳,发现的及时这才救了她一命。公子放心, 这会儿人已醒过来了。”刘管家挥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急汗。      杜晗禄边大步迈出屋,边说道:“快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是。”刘管家领命退下。      苏婵脸色煞白, 一半是被杜晗禄掐的,一半是被灵儿吓的。她扶着桌腿儿小心爬起,然后挪到床畔坐下, 心中细细捊着方才管家所说的话。      灵儿年纪虽小,却也是这别苑里的老人了, 加之如今怀了孩子,谁会给她气受?苏婵心里明白,这受委屈之说是冲着自己来的。      自从新婚之夜苏婵得知了灵儿有孕的事, 确实没给那丫头好脸色看。有些旁人能伺候的活儿,苏婵却偏要灵儿伺候,不顾灵儿有着身子, 让她每日端茶倒水、梳头侍浴。反正只要杜晗禄不在府里,苏婵便想着法儿的使唤灵儿。      不过苏婵能做的也仅此而已,除了使唤使唤,她并不敢做更过份的。毕竟也怕惹得杜晗禄动了怒。可灵儿那死丫头还是告了状,气的杜晗禄将苏婵好一顿折磨!      那之后,苏婵便不敢再使唤灵儿了,算起来至少有五日了,她连灵儿的面都没见过!好端端的又受的哪门子委屈,悬的哪门子梁?      苏婵知道杜晗禄的脾气,越想越觉不安,便悄悄去了灵儿的卧房外,想听个究竟。      正巧,她隔着窗子听见杜晗禄在哄灵儿。      “灵儿你放心,日后凡是你的饭食皆由我指派的厨子单做,旁人再也没有机会下手。”      杜晗禄的话音落,便听到几声娇嗲的啜泣声,无疑正是灵儿,她说道:“少爷,奴婢也舍不得肚里的孩子和您,可是少夫人她实在欺人太甚!自打您上回教训了她,她不敢明面儿上再对奴婢怎样,便背地儿里使那些阴损招数。也不知她是给奴婢下了药,还是故意弄些坏了的饭菜给奴婢吃,竟将奴婢害得上呕下泄,半条命快要没了……灵儿便想着,与其命被少夫人这样一点儿一点儿祸害了去,倒不如死个痛快!”      “哎,这个毒妇!我这回定要好好教训她,让她再也不敢使这些歪歪心思!”      听到这话时,躲在门外的苏婵吓的打了个寒颤!接着她又听到杜晗禄换了副温柔腔调,对着灵儿许诺道:“你且放心,你这回若是生下个女儿,我便纳你为妾。若是生下个儿子,我便娶你为平妻。有了名份,看她还敢欺负你!”      “少爷,您待奴婢可真好~少爷放心,既便这胎不是儿子,奴婢也定会继续好好伺候您,总有一日得子,报答少爷的疼惜。”      “你这丫头,这胎才刚怀上,就又惦记起那事儿来了?”      “少爷~奴婢说的是孩子~”      ……      在那女子的娇呻媚吟中,苏婵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了房。      那哪里像个刚刚求死不得的人说的话?她根本就是假装的。假装被人欺凌,假装求死,最终三言两语就哄来了个名份。      苏婵这才惊觉,竟是她小瞧了这丫头。原本她只觉灵儿出身卑贱,不屑视这丫头为敌人,可这丫头的手段,当真是厉害的。      想及此,苏婵转身出了房门,不顾身子疲惫,跑着便出了府。      ***      一双巧手用绣针引了金丝,那金丝便在一块儿大红色的软绸上飞舞起来。一针一线都带着慈母的温柔,苏妁在一旁看的出了神儿。      “娘,您怎么不花银子让外面的绣娘来做?”苏妁纳闷的问道。毕竟在她的记忆中,桐氏只有在她刚懂事时喜摸针线,之后不知为何不再碰了。      桐氏停下手里的动作,仔细端了端那绣好的部分,似是不甚满意。毕竟多年不动,手也生了许多。这才说道:“大活儿娘是做不了了,但谢首辅既然说红盖头能用娘家的陪嫁,娘便想着亲手给你绣。”      “可是娘以前明明连被衾都绣得了的,为何之后就连针线都不怎么碰了?”苏妁两只胳膊撑着趴在小桌上,巴巴的望着桐氏,像个懵懂的稚子。      桐氏微微笑着看看女儿,很快又转回头将先前所绣的部分拆了重绣。笑中略带沮丧的说道:“以前娘也是十里八乡数得着的好绣娘,可是年轻时用眼太过,后来有次病了险些失明,从那以后你爹便再也不让娘碰这些了。”      苏妁的脸上怔了怔,仔细想来确实娘大病过一场,当时还头一回看到爹流泪。只是那时她太小,大人不会将这种事说与她听。      接着她便伸手夺过桐氏手里的红绸子,急道:“既然都这样了,妁儿不要娘给绣盖头!”这话说完,苏妁的眼中已噙满了水汽,鼻子酸酸红红的,嘴巴紧抿着。      “哎,妁儿~娘既然敢给你说这事儿了,就表示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这么些年养尊处优的,不管是眼睛还是身体,早调养好了!”说着,桐氏就去苏妁手里拿那红绸子。      可苏妁还是不肯,抱着那红绸子就跑出了屋!她往苏明堂所在的书房方向跑去,想着去给爹告状,让他管管娘。可刚跑到前院儿时,正巧见霜梅给苏婵开门。      “苏婵?你不是回杜家了么?”苏妁纳闷儿道。毕竟这会儿已离席散时已有两个来时辰了,眼看又到吃晚饭的时候了。      见苏妁正好在院子里,苏婵脸上立马一喜,急着跑进来拉住苏妁的手:“姐姐,婵儿有事想求你。”      “什么事?”苏妁只觉茫然。      苏婵四下里看了看:“三叔和叔母呢?”      “我爹在书房。”苏妁指指。苏婵便立马拉上她往书房走去,一路也不说什么。      到了书房外,轻轻叩了两下门,苏明堂准许后,姐妹俩便进了屋。见苏婵也来了,苏明堂也觉得奇怪,“婵儿,你怎么又回来了?”      苏婵显得有些焦虑,自己寻了把椅子坐下,将一路上所编的瞎话娓娓道来:“三叔,今日回门宴时,婵儿不是被那参汤烫了一下吗?当时涂了药以为没多大点儿事,可回府后请了个大夫来,说是伤倒没多大事儿,就是这一吓,竟又犯了惊悸之症!”      苏明堂眉头一皱,负手离开书案踱了几步。婵儿打小有惊悸之症他是知道的,为此二哥苏明远和二嫂柳氏也花了不少银子和心思。大夫说这个病平时没什么不妥,就是怕吓。巧了可能就是摔个茶碗儿,便有可能吓出事儿来!      “这事儿得给二伯和二娘说啊!”苏妁言道。      苏婵却挥着手摇摇头,恳切道:“三叔、姐姐,婵儿问过大夫了,这回倒是不太严重,要不相公也不敢叫我独自乘车回来不是?”      苏妁蹙眉看着苏婵:“那你这是想……”      “姐姐,我打小一犯这病,除了吃药外,大夫说让我娘陪着我睡两晚,心安下来就没事儿了。可我这都出嫁了,回娘家是万万不可的,也怕一提这病又吓着我爹娘。所以就想着你去陪陪我,反正大夫说了只要是家人陪在身边,不心慌不害怕就慢慢可舒缓下来。”      苏婵深知杜晗禄今晚必不会放过她,她不能不回那个家,那样灵儿会拿她当个逃兵看,会背地儿里笑死她。但她也不能一个人呆在那里受折磨,她得反击!      想来想去,苏妁便是她的护身符。只要有苏妁在身边,杜晗禄就算再怎么疯,也必不敢让苏妁看出异样。      还不待苏妁做好心理准备,苏明堂便代她应道:“好吧,那就先让妁儿去陪你两日,若是不见好转还是得及时给你爹娘说才成。”      “是,婵儿知道了。谢过三叔!”苏婵心花怒放的拉着苏妁往外去,苏妁莫名其妙的就被人决定了去留,正一脸懵。      “苏妁,你快回房里去拿两件替换的衣物,咱们这便走!”      看着苏婵满面春风的模样,苏妁心忖着她口中的惊悸之症,八成是骗人的。         第160章   直接效忠于圣上的禁卫军共分为两大部分, 一部分是卫戍皇城的上直二十六卫亲军,另一部分则是守备京师的京营。      简要来说, 就是‘亲军’守护紫禁城,‘京营’则守护整个京城。      这日, 禁军统领周祺出宫巡查位于郊畿的京营。周祺骑着马行在前头, 身后有二十余名禁卫军跟随保护, 一路安然。      直到行至郊畿之处, 因着山野之路坑洼崎岖,一行人才放慢了马速。马儿们迈着小步颠行,周统领问身侧的亲卫:“跟王爷那边送信儿了吗?”      亲卫一脸谨慎的回头看看身后,见无人跟得近, 这才小声回道:“统领大人放心,属下昨晚便秘密派赵小四给王爷那边儿递了消息。让王爷将私军带来京营边上, 在营外单列一营,由专人负责,每日与禁卫军们一同操练。相信不出三个月, 这几千人便可被训练成一支强军!”      “嗯。”周统领眸中精光闪动,目视着前方的嵬嵬山峦, 欣赏着祖国的大好河山,欣慰道:“庆怀王的这支散兵养了这么多年,却始终不成气候。前些日子肖皇后设于石源镇的伏袭, 本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那帮废物竟也失手了!所以说,只会招兵买马是不成的, 还得加上咱们专业的操练才能成器!”      “统领大人说的是!若没您给开这个后门儿,王爷手里空有一副棋子,却也下不出来一局好棋。”亲卫半真半假的拍起上峰马屁。      这些话周祺到是颇为受用,听着心里舒坦,但他还是摇摇头自谦道:“若仅凭禁卫军去对抗东西两厂和投靠于首辅的其它军队,尚胜负难定。但待这支私军训练好了,我军便如虎添翼,胜券在握!”      “皇恩浩荡,还是我大齐国运不当绝呐!到时老子定要亲手宰下那窃国贼的狗头,悬于午门外示众!哈哈哈哈——”      军人醇厚宏亮的笑声回荡在山涧!如雷霆万钧,如洪钟长鸣。      就在这二十来人的队伍行至山坳时,突然从两旁巨大的岩石后闪出诸多黑影!措不及防的,那些黑影便已蹿至他们身前!一番凛冽的寒光挥舞下,马儿纷纷嘶鸣着,或跪或倒于地上!      尚来不及拔剑以应战的二十余名禁卫军,很快便跌落马下!有些反应快的尚能拔剑应对上两招儿,反应慢的则直接随着马儿倒在了血泊中!      不消半刻,禁卫军已被全歼,只余禁卫军统领周祺一人被生缚。      “周统领,随我们走一趟吧。”黑影中有一人摘下玄纱,露出面貌。      周祺一看倒也不觉意外,先前的几番交手下来他已看出了眉目,这些人的身手他自然是不陌生的。当即冷嗤一声,忿然道:“果然是你,岑彦!”      岑彦眯着一双冷目凝着他,没再与他废话,只命一声:“带走。”      接着,周祺便被人用玄色的粗布蒙住了眼,所见顿时成为一片漆黑。两名锦衣卫架着他,几个灵巧的轻跃,便下了山,之后将他塞进一辆马车里。      又过了约莫大半个时辰,马车停下了。周祺被人架着下了马车,走了一阵儿,感觉身上一阵暖意,好似是进了某个屋子。这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关门的动静,接着便有人撕下了蒙他眼的黑布。      重见光明的周祺,先是被身边那灼灼的火光刺了一下,手挡了一会儿,才渐渐适应过来。      放眼看去,这是一间暗房,屋子中央生着火,将这间暗房耀亮。他直面的位置,是坐在一把龙头玄铁椅上的谢正卿!      心里虽愤怒,但毕竟不宜立即撕破脸,是以周祺虽语气重,却还是用了敬语:“谢首辅,你这是作何?!”      “周统领,之前已传召过你两回皆扑空。看来是统领大人案牍劳形,日不暇给,害得本官唯有用这种方式,才能将你给‘请’来。”谢正卿玩弄着手上那只冰玉扳指,眼皮子都没抬的漫不经心道。      “我……我是效忠于皇上的,自然得与外臣避嫌!”周祺略心虚的低了低头。      “噢?”谢正卿半笑不笑的起身,从燃着火堆的铁锅中取了一支火把,举着往暗房的一处角落走去。      周祺纳闷儿的蹙着眉,视线紧紧跟着那火把往角落处移去。渐渐的,那原本黝黯的角落被火把映亮。周祺这才发现,那边陈置着一个粗壮的木架子,而那木架子上竟还绑了个人!      “给你们统领大人报个姓名。”谢正卿将火把往那人脸上凑了凑,火光顿时将那人照亮,身上斑斑血痕,可见此前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就见那人痛苦的咽了咽,润过喉咙后勉强挤出一句话来:“小的……小的赵小四……”      一听这名字,周祺的脸色顿时煞白!赵小四,不正是派去给庆怀王送信儿的那人。这么说来,谢正卿已然知道了他与王爷的密谋?      锦衣卫看眼色上前将首辅大人的手中的火把接过,谢正卿便步回了玄铁坐椅里。而后右手指尖儿轻叩了两下扶手,指甲敲击在玄铁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统领大人不是方才还信誓旦旦,效忠于皇上,便要与外臣避嫌么?”谢正卿的声音低沉,带着稍许的阴厉,未出恶言,便已给人带去无尽威压。      事已至此,周祺深知狡辩已是无用。其实从锦衣卫杀他数十手下之时,便已是撕破了脸,他实在不该还抱有侥幸心思!不过身为禁卫军总统领,握有禁卫虎符,他倒也不信谢正卿敢轻易杀了他。      况且谢正卿此人办事极其有章法,若真想杀他,纵是他摇尾乞怜也必死无疑!若是还不想杀他,那他倒不如趁此机会骂个痛快,解解心头之恨!      “谢正卿!你窃取我大齐江山,自以为能偷天换日,只手遮天,殊不知我大齐男儿人人有诛你满门之心!便是暂时迫于淫威拿你无可奈何,也终有一日会拿下你这个乱臣贼子,拨乱反正,匡复正统!”      这一番痛骂下来,谢正卿虽面色无波,身旁的岑彦和季长生却已愤怒不已!岑彦尚能克制行为,季长生则直接跳下台子,一刀砍在周祺的肩上!      “啊!”一声惨叫,似将那火苗催得更高。      这一刀下去虽不中要害,却也砍到了筋骨,随着季长生将刀粗蛮的挥起,汩汩鲜红自周祺的右肩涌出。季长生似仍不解气,复又将刀架在了周祺脖子上,怒道:“老子看你是连一刻也不想多活了!”      随着粗重的喘息声,周祺胸前剧烈起伏,整个身子也跟着前后摇晃,一双牛眼越过季长生,怒瞪着谢正卿,大笑道:“哈哈哈哈——”      先前的一通骂没能将谢正卿激怒,可这几声大笑却令谢正卿脸色大变。他从玄铁椅中起身,冷眼睥睨着周祺,如视蝼蚁。      声音凛凛,泛着刺骨寒意:“你在笑我不敢杀你?”      这话正中周祺心思,他止了笑声,眼中现出一丝睿智:“谢正卿,当初你杀上一任禁军统领王涛之时,是提前买通了他身边的亲信,将虎符预先偷出,才敢派锦衣卫取他首级,然后将罪责扣给刺客!可如今你知道我的虎符在哪儿?”      谢正卿只看着他,摇头不语。      见状,周祺又放肆的大笑了几声:“哈哈哈哈——有了过去那些教训,我怎敢不防你这一手?老实告诉你吧,禁军虎符我早已交托给军中信得过的兄弟。一但我遭遇不测便表示圣上有危机,他则立马持虎符号令禁军,与王爷的私军一同攻入紫禁城!保护圣驾的同时也提前夺回皇权!到时面对两重夹击,我到要看看你的锦衣卫能撑多久!谢正卿,纵是你嚣张一世,量你这回也不敢杀老子!”      听完这话,谢正卿脸上依旧平静,他缓步走下基台石阶,边走边说道:“我的确不知你将禁军虎符交给了什么人,也完全相信你所说的后果。只是你的‘死’,未必是别人眼中的‘死’。你的‘生’,也未必是真正的‘生’。”      “你……你这话是何意?”周祺眉头深皱,显然被谢正卿的最后两句话绕得有些头晕,一时拿捏不准是故弄玄虚还是真的后招儿。      此时,谢正卿已走至他身前,仅一步之距。      “意思是,我不敢杀的人,这世上并不存在。”说这话的同时,谢正卿的手已握上了季长生所架的刀柄。话毕,那刀便顺着周祺的脖子狠狠划了去!      “你敢……”倒地时,周祺的嘴微张着,他最后想说的那句话因着突然的断气儿被咽了回去。      随着清脆的一声,那沾了污血的绣春刀被无情的扔在了地上。谢正卿边往门的方向走去,边丢下一句:“收拾干净,别留下半点儿痕迹。”      “是!”岑彦与季长生在原地恭敬的应着,之后面面相觑,一时也有些迷惑。      他们不解的是周祺虽气人,但首辅大人决不是一气之下便做出过激之举的人。周祺所说的那些后果,大人难道早已想好了对策?      从私牢里走出,绕过遮挡此隐蔽小院儿的佛堂,谢正卿回到褚玉苑的偏院儿。      凑巧管家正急着往这处来,朝他行过礼后,管家小声禀道:“大人,先前收到消息,苏姑娘昨日搬去了杜家的别苑。”      那张被溅了几滴污血的冷厉俊颜,瞬时显露了些许不悦的表情,这表情可是先前不管被骂之时,还是杀人之时,都不曾有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22点左右哈~   第161章   郊畿之地的禁卫军京营内, 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的三营首领此时正在帐子内,向上峰汇报近日的情况。      因着这三人皆是心腹, 故而并无多少隐瞒,暗中操练庆怀王的私军之事, 自然亦是三人皆参与了。      “大人, 王爷的那支私军已然依照您的命令, 被安置在隔壁军营。”      “大人放心, 我禁军众将士从来只管听令,无人敢多问,也无人敢起疑!”      “是啊大人,属下正打算从明日起就加紧对他们的操练!我等定不负王爷所托, 力求在两个月内便将这支私军训练成拔山举鼎,锐不可当的强军!”      ……      三名下属禀述期间, 这位大人坐在一张铺着虎皮的椅子里,脸却一直向后扭着,正通过身后帐子上的窗口向外观摩着禁军们的操练情况。      等这三人终于禀报完了, 他才清了清嗓子,转回脸来。而这张脸不是旁人, 正是禁卫军统领周祺!      他看了看三人,神情严穆的言道:“好了,五军营首领留下, 其它人退下吧。”      待另外两人出了帐子,周祺才冲着这位五军营首领又命道:“王爷那支私军的训练,日后就由你来负责。”      五军营首领忙单膝跪地, 拱手领命:“属下定不负统领大人所托!”      “好。”周祺脸色依旧严肃,身子微微前倾,首重说道:“不过有一点你要给我记住,对他们的操练务必要从严!从狠!从快!切不可有半点儿懈怠。”      “大人放心!属下定会以我禁军日常的训练标准来要求他们,绝不会有半分放松!”五军营首领回道。      想了想,周祺摆摆手,似是对个回答并不满意。五军营首领蹙眉问道:“大人是觉得对新兵来说,太过严厉?那属下便稍作……”      “太松了!”周祺带着丝怒意说道。顿了下,他命道:“必须是禁军训练强度的三倍!禁军举一百下石锁,他们便要举三百下!禁军射一百支弩,他们便要射三百支!禁军负重跑十里地,他们便要负三倍重、跑三十里地!”      闻言,五军营首领眉头蹙的更深了,“统领大人,听说王爷的这支私军皆是些游兵散将整合而成。这些人多年未经操练,突然的强化急训,他们身体未必承受得住啊!”      “你懂什么!”周祺从虎皮椅里站起,负手绕过眼前的桌案,边走边说道:“我禁军将士皆是常年操练方能有此体魄和能耐,那些游兵散将若想不拖我禁军后腿,必得承受更大的强度才可!而如今大业将近,若是不加急训练他们,到时只怕我禁军成了锦衣卫对抗的主力,便会伤亡惨重!”      周祺如此一说,五军营首领便心里明白了。首领大人这是心系禁军,怕到时被那些私军拖了后腿!只是明白归明白,就禁军日常操练的强度,都三不五时的有人累病晕倒。那些闲散惯了的私军,突然要他们接受三倍于禁军的操练强度,身子必不能撑住。      不过五军营首领没敢再提,只点头应了下来。      毕竟这位统领大人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凡事问超三遍,便要有苦头吃了!他只想着先按统领的意思操练上几日,待各种状况出来了,再反映不迟。      看着五军营首领也退了下去,周祺重又回虎皮椅里坐了下来,嘴角露出抹笑意。      哼,看来他这四个多月的暗中观察并没白费,连他哥的三个心腹手下都没能发现异样。那一月见不了一回两回的皇帝与王爷跟前,就更不在话下了。      ***      一驾线条雅致的马车缓缓驶过街巷,车轮下发出辘辘的声响。舆厢内坐的是谢正卿与岑彦。      憋了许久,岑彦终是忍不住问起:“大人,周祺既与王爷有了勾结,定好那些应急之措也不无可能。您现在就杀了他,就不担心真的发生兵变?”      谢正卿笑了笑,清淡而冷。既而斜觑着岑彦:“可还记得上回那个周祥?”      “大人说的是周祺的那个弟弟?”岑彦很快便想起,上回头戴铁面具出现在北镇抚司的那个暗卫。      “嗯。”谢正卿将眼轻轻阖上,淡然的吐出一句:“孪生同胞本就是争命的。”      点拨至此,岑彦自也听懂了,这是一招儿抽梁换柱啊!      暗卫总以面具示人,故而除了首辅大人外没人知道他们的真实面貌。如此,岑彦也想通了大人当初何故拼力将周祺扶持上去,原来这步棋竟是下了这许久……      很快马车便在杜家别苑的大门外停下。随行的锦衣卫率先上前将门叩开,这才回禀请首辅大人下车。      谢正卿踩着步梯下车时,已见杜晗禄毕恭毕敬的跪在门外迎接,门房及路过的下人也皆跪地叩头。不过这些人里,并没见苏妁与苏婵。      “首辅大人驾临,草民有失远迎……”杜晗禄话语间不似平日那般淡定,显然是猜到了谢正卿此来的原由。      其实自打昨日苏妁陪苏婵一同回来,说是要在此小住上两日,他便心里打鼓,纠结要不要让父亲主动将此事报给首辅。可最终他还是觉得先不开这个口了。      杜晗禄虽一直让苏婵多亲近苏妁这个姐姐,可是并不敢将这尊菩萨请进府里来。虽说亲戚间的走动在寻常人家很是普遍,但如今面对的是当朝首辅啊!首辅的女人在他府里住上两晚,此后首辅会否将他看成粒硌眼的沙子可就难说了!      特别是想到苏妁上回住进杜家的事儿……想到他那为此而死的弟弟……      “苏妁呢?”      谢正卿的冷厉一问,竟吓得杜晗禄打了个寒颤!他哆哆嗦嗦的回道:“回大人……苏姑娘陪草民的娘子去取头几日订的衣裳去了……想是一会儿就回来。”      怕归怕,杜晗禄还是得先拿出待客之道来。强掩了掩心下紧张,说道:“大人还是先府里用杯热茶,慢慢儿等苏姑娘回来吧。”      没回他什么,谢正卿只顾自迈进府去。      仍跪在门外的杜晗禄心里惶恐!大人也没说免礼,他如何敢起?可大人都进去了,他作为府中的主人又理应殷勤跟上去招待……      纠结之际,岑彦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道:“起来吧。”      “谢……谢指挥使大人。”      杜晗禄这才放心的带着一众下人起来,匆匆忙忙的吩咐道:“快去备好茶!再备些茶点!正堂里的碳炉再多放两个!”      吩咐完了刚跟进去两步,又立马转回头补了句:“派人去附近的成衣店布庄找找,若是找着了苏姑娘赶快给请回来!”      说罢,这才急匆匆的追去正堂。      谢正卿顾自寻了上位落坐,见杜晗禄强压下一路跑来的粗喘,又端着小步卑恭的走进来,便知他有多怕自己。谢正卿也不想吓他,便平了平面上愠色,施恩道:“坐吧。”      “谢大人赐坐。”看着不似动怒,杜晗禄这便放心寻了个最末的位置坐下。稍平复了下心情,想着与其等首辅问,不如自己先将事情经过按苏婵的说法,诚恳交待一番。      “禀首辅大人,昨日午宴散后,草民的娘子一回府便觉得心口憋闷,备感不适。之后请来大夫诊脉,方知她自小便落下了惊悸之症,而昨日烫在她身上的那碗参汤,便诱发了症状。好在她这病症只需家人陪伴便可渐渐平复心境,于是便在身子稍稍好些时,去了苏大人府上将苏姑娘接来一同小住。”      说罢,杜晗禄又觉得落了句最重要的,赶忙补上:“这事儿是苏大人准允的,草民也是苏姑娘来府上后才知晓的。”      “原来如此。”谢正卿平静的说了一句,虽看面色是喜怒难辨,但听话音儿好似并不气了。      “这法子可确实有效?”他又问道。      杜晗禄忙点点头,他虽明知苏婵是佯作生病,却也只得顺着这戏码演下去了:“有效有效!有苏姑娘陪着,婵儿便不觉难受,昨夜她姐妹二人在厢房住的。”      “有效自然是好,但这病症总是得医,往后日子长着,总不能次次被吓了便将苏妁接来府上小住。再说你既是苏婵的相公,亦属家人,也该有让她静心的本事才是。”谢正卿说道。      “是是是,大人说的是,想是草民与婵儿新婚,她尚不适应才会如此。”到这儿,杜晗禄也听出谢正卿心中极为介意此事,便又道:“大人放心,一会儿苏姑娘回来,草民便劝她先回去,婵儿的事草民再另想它法。”      谢正卿脸上并没动容。想了想,苏妁不过就是走门亲戚,若知他为此便不高兴,还逼得杜晗禄劝她回家……大约她心中会不舒服。      可若让苏妁独自留在杜家,他又何尝能舒服……      “罢了。”谢正卿起身,叹了口气,“再收拾一间厢房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二十多分钟嘻嘻,见谅见谅,以后汀汀还是把时间说的松一点~ 明天男女主就见面啦~   第162章   行驶的马车中, 苏婵一件一件的将新取回的衣裳打开,展示完复又叠起。脸上灿然, 口中炫耀道:“怎么样?是不是每件都很精致?”      苏妁点点头,礼节性的笑笑:“是都挺好看, 只不过记得你以前并不喜欢这么艳丽招摇的。”      “怎么会不喜欢?”苏婵停了手里的动作, 骇怪的抬起眼皮儿睨了苏妁一眼, “只是以前没银子买罢了。”      如今她在杜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杜晗禄性子阴晴难定的,还有个灵儿整日各种争宠削尖了脑袋往上爬!不过杜家至少不短她吃穿用度,那么这唯一的一点儿乐子,她便要享用个够本儿!故而一进门就连着订了八套衣裳, 一个月的时间才堪堪做好。      见苏婵正在兴头上,苏妁也不想坏她兴致, 便没再说旁的。      马车在杜家别苑门前驻下了,苏婵让门房帮她将衣裳抱回屋,自己则带着苏妁先去偏堂用茶。      “口渴死了。”边在游廊上走着, 苏婵边抱怨。      “对了苏婵,你的烫伤好些了没?”苏妁关切道。      苏婵脸色顿时不太好, 想起烫伤便想起杜晗禄因为这个要打她的事。顿了顿,点点头:“好些了,你给的烫伤膏极好用, 我早晚都会涂一遍。”      闻言,苏妁的眉头蹙了蹙:“对了,我给你送药时忘记嘱咐了, 那药待你伤稍好些便停了吧。”      “为何?”苏婵纳闷的转头看着苏妁,心道难不成是首辅赐的,怕她用的浪费?      “御医说那药虽无毒副作用,但因着配方里有一味剌红花,故而对胎儿不好。”说到这儿,苏妁脸上飞了抹粉霞,有些腼腆的将声量压了许多:“毕竟你现在是新婚,指不定哪会儿便有喜讯了,是以还是注意着些为好。”      “对……胎儿不好?”苏婵眉眼微挑,似是极看重这句。      见苏婵如此谨慎,苏妁便将御医的话转述的再细致些:“是啊,剌红花虽可去瘀止痛,却也有着极强的活血之效。初遇喜时若碰了这些忌讳,胎像便会不稳,你务必要小心些。”      “嗯,知道了,谢谢姐姐的提醒。”苏婵的眼尾眉梢儿皆带着一丝笑意,想是苏妁的这几句话极受用。      姐妹两正说笑走着,迎面杜晗禄过来了。杜晗禄先是冲苏妁欠了欠身子,既而冲苏婵说道:“夫人,我有几句话要同你说,你先随我回房。”      说罢,又冲苏妁笑笑,言道:“苏姑娘,初骊苑后院儿的水榭通着外头的小怀河,这几日水极好,引来了不少鱼儿,你不妨去瞧瞧。”      “噢,好。”苏妁自己也多少有些尴尬,应下后便兀自往后院儿去了。毕竟人家新婚燕尔的,她却横插一脚住了进来,杜晗禄觉得她碍事也是情理之中。      苏婵被杜晗禄拽着胳膊回了卧房,见杜晗禄转头将门关死,她不禁想起昨日的事,心下有些忐忑:“相公,你……你想做什么?”      “婵儿,你这是何苦?”杜晗禄眉头深蹙,很是愁苦的看着苏婵:“我不就是昨日回来后一时冲动,但也没有打你啊!你何苦把事情闹这么大?”      自从昨日苏婵突然把苏妁带回,杜晗禄还没机会与她单独说过一句话。今日不只是苏妁,连谢首辅都惊动了,他也是彷徨不已。      可这正是苏婵想要的!她听到了杜晗禄背后是如此给灵儿那个贱人保证的,她若不将事情闹大,把苏妁这个护身符带到身边来,只怕她现在身上又要添许多新伤了。      见苏婵只站在原地,一句话也不说,杜晗禄知道再逼她也无用,倒不如先哄好:“夫人放心,我已给灵儿说好了,让她这几日不得出房门半步,定不会令夫人在亲人面前失了颜面。”      “呵呵。”苏婵终是忍不住冷笑两声。藏着灵儿的事不敢让苏妁知道,到底是为了保她的颜面,还是为了保他的小命?      ***      这厢,苏妁既已来了后院儿,也无它处好去,便按杜晗禄说的,去水榭那边观赏鱼儿。      远远的,苏妁便看到了那边的池子。池子不大,北引西出,乃是截了小怀河的一段支脉挖掘修葺而成。雨量丰沛时有天然河水流经,枯竭时则由人工灌注。因着前几日下了两场大雨,故而这会儿正是河水满涨,鱼儿活跃。      走近了,苏妁才发现水榭处竟有人贴着池水边儿坐着。因是背对,又披着件大氅,既看不见面目也看不出身型。但只看装束便知绝非是杜家的下人,可是杜家也没听说还有其它主子在别苑住啊。      出于好奇,本已调转回头打算离开的苏妁,又接着往水榭那处走近了些,想看看到底是谁。      越近,她看的便越清,那人竟手持一支钓竿,在池边垂钓!而那人身后不远处放着一只小木桶,想是装鱼用的。      耐不住好奇,苏妁凑上前看了看那木桶,见里面只盛着半桶清水,并无一条小鱼,顿觉有些扫兴的直起腰。看着池面许久未动的鹅毛,她随口问道:“这里真的有鱼吗?”      “嗯。”那人只轻轻应了声,并未回头。      但也只需这随便的一声,苏妁便意识到了什么。她圆瞪着眼又往前挪了两步,等看到那人的小半边儿侧脸后,她便彻底讶异了!      “你怎么会在杜家?!”苏妁用一种近乎是看到怪物的眼神看着他。      缓缓侧过头,谢正卿抬眸看向苏妁,表情镇定而冰冷:“你又怎么会在杜家?”      “我……”苏妁一下哽住了,一时不知该从何处解释起。倒似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不敢再直视着谢正卿,将眼神落在水榭的青石地面上,紧抿了抿唇。      说起来,她来杜家小住却未事先知会谢正卿,是有些不太好。      见她突然这般的拘谨,谢正卿嘴角淡出一丝笑意,弯出暖暖的弧度,右手指了指自己坐的绸靠:“坐过来。”      苏妁顺着他所指的看去,那个绸靠坐垫虽宽,若想并排坐下两人,也是得屁股紧紧贴在一起了。而这般亲密的动作,她主动不起来。      这时谢正卿朝她伸出右手,苏妁盯在那只手上,久久移不开视线。修长莹白,骨节分明,既好看,又有力量。接着不待她反应,谢正卿便往她处倾了倾身子,那只大手瞬时握住了她的左手,扯着她往他身边去。      苏妁毫无选择,一屁股坐在了谢正卿的身边。隔着各自的衣袍,似是还能感受到那炙热的体温。      “用晚饭了吗?”谢正卿侧过脸凝着苏妁,这距离,几乎稍稍一前倾便能碰在一起。      苏妁本能的将上半身往后斜了斜,接着摇摇头。      旋即谢正卿便露出抹略显得意的笑,声音醇厚缱绻:“看来是我派去的御厨将你的胃口养刁了,吃不惯杜家的粗茶粝食?”      “不是~”苏妁娥眉微蹙,急急否定。心忖着若杜家吃的算粗茶粝食,那她长这么大吃的又算什么?只是这二字说出口时,竟莫名带着小孩子撒娇似的嗲气。      不知是笑她还是笑什么,谢正卿的笑颜中很是复杂,让人摸不清头绪,直盯的苏妁脸颊浮上了抹羞赧之色。她急于将话题引至正途,便指指池水,问道:“你钓了多久了,都一条没有钓上来。”      望着水面儿上那支随波轻浮的鹅毛,没有一点儿鱼儿要上钩的迹象。谢正卿语带几分懒怠:“兴许是我身上的杀气重,鱼儿不敢靠近吃食儿。”      说到这儿,他蓦地将竹竿儿塞到苏妁手上:“你来。”      “我……”苏妁茫然的握着那杆儿,不知所措。      就在她正想还回去之时,又听到谢正卿说:“今晚你钓到什么,咱们便吃什么。什么都钓不到,便什么也不吃。”      听了这话,苏妁脸上微微一怔。她虽喜欢美食,却也不是像谢正卿那般挑口之人。她没用晚饭自然不是因着不喜欢杜家的饭菜,只是甫一回来苏婵便被杜晗禄叫走,并没人招呼她用饭。      可是陪着苏婵逛了那么久的街,让她不吃晚饭,未免有些残忍了。苏妁认真的盯着水面儿上的那支鹅毛浮漂,心中暗暗发誓,今晚必得钓一条大鱼上来!      接下来的时间,苏妁便一直盯住了水面儿。而身旁的谢正卿,则盯住了她。      苏妁盯那鹅毛盯的都快产生幻觉了,也正是她犯迷糊之际,那鹅毛动了动。她一时分辨不清是真动了还是她的臆想,伸手揉了揉眼,再定睛看去,真的动了!      “啊!有鱼!”激动的她大喊起来,可她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      “嘘~”谢正卿将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生怕她将鱼儿吓跑了。接着他便将胳膊绕过苏妁的肩膀,将她揽在双臂之间,握着她的手将鱼杆儿缓缓高抬。      那蚕丝鱼线渐渐脱出水面,直到拖出老高,才终于露出那个小竹夹子。再往上抬,便露出被竹夹夹住的鱼儿!      是一条鲈鱼……      将鱼提上岸后,谢正卿掰开那两匹竹片儿,将鱼取下丢进身后的木桶里。      看着那鱼儿在小木桶里游来游去,苏妁眉头蹙的愈发深了些:“这小池子里,居然会有鲈鱼?”      “鲈鱼味美,兴许是知道你爱吃,便自个儿游了过来。”谢正卿边在言语上逗弄苏妁,边将身子往她跟前倾了倾,手在她后背抵住,让她退无可退。      “既然钓上了鱼,理应该赏。”说着,谢正卿缓缓倾下了身子,他的唇终于落到了她的唇瓣上。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在22:30 另外说一下古人钓鱼的方法,除了木钩,还有一种就是文中首辅大大所用的:用两片削成竹叶状的竹片,也就是中间宽两头尖,以麻线拴着蚯蚓夹在竹片中间,当鱼把鱼饵吃到嘴里,竹片会崩开卡住鱼嘴。   第163章   苏妁的身子不由自主的缩紧, 她不挣扎,眸中却带着几分难为情的抗拒。二人的体温透过唇舌的交缠慢慢融合, 谢正卿的炙热一寸寸侵入苏妁的唇瓣儿、舌尖儿……直入她的心房。      这一瞬,苏妁恍然想起他们是在杜家!莫说是被苏婵或是杜晗禄看到, 即便是被来来往往的下人们看到, 她也没脸在此继续呆下去了。      想及此, 她开始反抗, 不仅身子拼力往后撤去,双手也抵在谢正卿的胸前,用力捶打他!      可情正值浓时,谢正卿如何舍得放开她?所有理智与冷静, 早在将她唇瓣吮入的那一刻起,就被摒弃于五感之外了。      他轻易便将苏妁乱锤乱拍的手握住, 既而拽着整个人往自己胸前一贴!顺势将她两只胳膊甩在自己肩上,一双大手也死死箍住她的腰肩,让她紧紧贴覆在自己身上, 没有半毫的空隙!      “嗯~哼~”苏妁的手已无处使力,嘴也被谢正卿侵占着, 只能不时发出些抗议的轻吟。而那些声音娇娇嗲嗲,嘤嘤靡靡,此时在谢正卿听来, 这些樱媚□□,当真是声声酥骨!      许久,待谢正卿终于将苏妁松开之时, 她已是一副目饧颜晕,腮晕潮红的娇媠样子。谢正卿以一副享用完毕餍足无比的眼神,看着怀里的人儿,“为何想躲?”      经过先前那番折腾,苏妁剧烈的喘息声尚压不住,她用力咽了几下,一双剪水烟眸中盈满怨尤:“若是刚刚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谢正卿笑了笑,以一副蔑视众生的口吻回道:“那便只能怪他命苦。”      苏妁脸上怔了怔,言下之意是为这点儿事便要杀人灭口?罢了,她还是别与他争辩了,反正在他眼里他的话便是圣旨,也辩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将眼帘垂下,声音恹恹的道:“既然已经钓上鱼来了,便让厨房去做了吧。”说着,便想起身。      “一条怎么够?”谢正卿一把将苏妁拽了回来,“继续!”      看看那竹竿儿,苏妁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心里忖着若再继续钓下去,会不会每钓上一条来,都有“奖赏”?想到这儿,她将竹竿儿塞回谢正卿的手里。      怯生生的说道:“还是你来吧。”      谢正卿握着那竹竿儿,似笑非笑的凝着苏妁,就在那复杂目光将苏妁凝的心里发毛时,他转回头去看着水面,轻吐了个字:“好。”      未几,便接连又有两条鲫鱼上钩儿。谢正卿看着木桶说道:“正好可以做个汤。”      说罢,再度甩下食儿,同时他将竹竿儿递给苏妁:“到你了。”      握着竹竿儿,苏妁心下忐忑,这个还带轮番儿的?竹竿儿才刚到她手里没多会儿,那鹅毛浮漂便又动了!      知道苏妁不会提竿儿,谢正卿便如上回那样想将帮她去提,可他的手刚握上那竹竿儿,苏妁趁机甩手跑开了!      并站在七八步之外,自我圆场道:“这条上来就够我们吃的了。”      谢正卿自然知晓她是怕什么,只笑笑,将这条大鲤鱼收入了木桶,也跟着起身。只是在离开前,他往池面儿瞥了一眼,意味不明的朝池水使了个眼色。      待二人的身影转出后院儿,那池子里忽地冒出两个黑东西!      待再冒出些时,原来是两个着夜行衣的小太监。就见他二人将头浮出水面,狠狠的换了口气儿!      “还好大人只‘钓’四条便满意了,若是再钓下去,怕是我俩就要憋死了!”      “哎,你知足吧就!咱们在宫里当一年差才能赚多点儿银子?宋公公这是给咱们找了个美差呢!”      “也是,送四条鱼儿上钩就能赚够好几年吃喝,当真是美差!待会儿咱们可得打上两壶好酒孝敬孝敬宋公公!再有这种好事儿啊,还是得让他记着咱们哥俩点儿!”      “那是那是!只是我就一点儿想不明白,你说大人明明不会钓鱼,为何还偏要显露钓鱼的本事?”      “哎,大人钓的自然不是这种小鱼小虾,大人钓的可是美人鱼!”      “哈哈哈——”      ……      二人水中逗乐一番,既而做个了‘走’的手势。之后便游着水往西侧的入河口去了。      ***      暖阁内,杜府的几个普通火盆,已然被替换成了罩着鎏金熏笼的铜炭盆。谢正卿与苏妁对桌而坐,等待厨房将鱼做好送来。      眼前的这张桌子并不大,一臂见方,苏妁将两只胳膊拄在上面撑着脸蛋儿,谢正卿伸手便能轻易够到她的鼻尖儿。      他勾着食指在她的鼻尖儿上轻轻刮了下,像逗弄一只小猫儿。之后语气和柔的问道:“今日出去大半日,都做了什么?”      苏妁将上眼睑垂下,长而纤密的睫羽搭笼下来,瞬时在下眼睑处遮出一小片阴影,声音也是恹恹的不带什么情绪:“苏婵做了几套衣裳,试后有不合适的地方又让人改了改,我们只好就近随便逛逛等着。”      经这话一提醒,谢正卿竟鬼使神差的往苏妁身上看去。      他这才发现苏妁的衣裳虽好看,料子却是有些旧了,之前的几套亦是如此。只怪他眼睛总盯在她的脸蛋儿上,反倒忽略了这些身外物。      “你喜欢何种颜色?待明日回宫我便命尚衣监为你量身绣制几套。”      苏妁缓缓抬起眼帘,烟眸如水的凝视着谢正卿。她这才发现,与她这般亲密的一个人,其实相互的了解并不多。      她喜欢何种颜色他不知,他喜欢何种口味她亦不知。      似是从苏妁的眸中看到了失落之感,谢正卿突然笑了笑,声音温和厚沉:“藕荷跟月白。”      苏妁脸上怔了怔,他竟看出她喜欢藕荷跟月白?这两样的确是她自小的最爱!只是旁的他能看透那是因着睿智,可她的喜好他又是如何看透的?毕竟她连这两种色的衣裙甚至没有穿过。      藕荷与月白皆是人间富贵色,若不是上好的锦缎与丝罗,便不能将这两色的飘然与脱俗展现出来。而苏妁此前的衣裙多为质地普通的绢纱与棉布,像藕荷月白这等好色,她顶多得一小块拿来做些帕子之类的傍身小物。      “你是如何知道的?”苏妁终是忍不住好奇问道。      谢正卿唇边很快噙起个怪异的弧度,没有如实回答,而是只道:“猜的。”      他自然不能告诉苏妁,是那几晚见她肚兜皆为这二色。他相信姑娘家最爱的东西,一定会贴身藏着。      苏妁虽是一脸的不信,但这时刚好管家带人端着朱漆托盘,将厨房里做好的几道鱼菜送来。身为这别苑里的管家,他也是头一回接待这等大人物,怕归怕,还是忍不住人前露露脸儿。      “大人与苏姑娘慢用,若是不合胃口您再唤小的,小的立马让厨房另去做。”      “退下吧。”谢正卿说道。      待管家等人退下,并将门带过去后,苏妁已满脸期待的拿起筷子夹鱼来吃。      ***      偏院儿的一处厢房,门正关的严实。      灵儿坐在桌前,看着满桌的菜色,却有些没胃口。      “灵儿,好歹吃两口吧,毕竟你如今是一个人吃两个人补啊。”站在一旁的丫鬟劝道。      虽她与灵儿同为这府里的丫鬟,但灵儿做了杜晗禄的通房,如今又怀了杜家的孩子,自然是身价百倍,宛如半个主子。      被她这样劝,灵儿极不情愿的拿起筷子夹起两片青菜送入口中,然后满脸愁色的动了动嘴,如同嚼蜡。      其实灵儿吃不下饭,也不仅仅因着初有身孕,更多的还是因着被少爷严令不许出屋,憋屈的。可为了腹中的骨肉,她不可不吃,故而纵是难以下咽,灵儿还是荤素搭配着,每个碟子里的菜肴都动了动。      好容易吃完,她起身扶着腰走了几步,很快便觉得腿脚有些不稳,便唤先前伺候的那个丫鬟道:“过来扶我走几圈儿,大夫说每日走走有好处。”      “好。”那丫鬟过来搀扶着灵儿的胳膊,带着她一圈儿一圈儿走下去。      就在二人走至第八圈儿时,灵儿突然驻下脚步,眉头紧蹙,双手捂住小腹,极痛苦的样子!      “快,快扶我去床上……”      丫鬟扶着灵儿坐到床上,那痛意仍不得缓解,灵儿愈发觉得情况不妙,又吩咐道:“去请少爷……不……去请大夫来!”      “是!”那丫鬟眼见灵儿疼的难挨,也预料到不妙,转身便跑出了屋。      只是请大夫也要通过管家,丫鬟跑去向管家禀明情况,管家也极为重视,当即随丫鬟回房看情况。      而这一看不打紧,只见那褥子上已印满了红色!         第164章   因着杜晗禄之前的吩咐, 灵儿这些日子不许出房间半步,不许让来客发现她的存在。故而此时卧房的门窗紧闭着, 血腥味儿被持久的禁锢在这间小屋子里,散不出去。      看着斜躺在床上, 痛的蜷缩起的灵儿, 管家知道这真是出大事了!便吩咐丫鬟道:“你在这儿好好伺候着, 我先是禀报少爷!”      “是。”丫鬟神色惶惶的应着。可待她颤颤巍巍走到床前时, 看着灵儿难受至极的样子,却不知该如何伺候,只得站在原处眼睁睁看着。      管家急急忙忙的跑至杜晗禄卧房门口,叩了两下门, 接着禀道:“少爷,出事了, 灵儿姑娘出事了!”      杜晗禄脸色怔然,可苏婵却是毫不意外,冷静的问道:“出什么事了?”      “回少夫人, 灵儿姑娘落红了!”管家急急回道。      听了这话,杜晗禄立马起身往外冲去。苏婵则依旧坐在茶案前, 顾自斟满一杯,送至嘴边儿,细细品闻。      香, 今日的茶都比往日的香。      这厢杜晗禄来到灵儿房门外,猛的一下将门推开,跑到床畔看着灵儿, 不由得皱起眉头!鲜红的血染红了灵儿的裙摆,她身下全是血……      “孩子……孩子……”杜晗禄口中小声哀念了两句,泪便落了下来。这可是他爹娘期盼了已久的杜家骨血啊,怎的能就这么轻易没了。      床边伺候着的丫鬟听了这话也觉心寒,眼下大人能否保住尚且两说着,少爷眼里心里却只看得到孩子没了。      “少爷,还是先请个大夫来看看要紧!”丫鬟提醒道。      杜晗禄这才止了哭声,振作起来:“对,对,落红未必就是孩子没得救了!快!快去请大夫!”说着,他回头看管家。      管家脸上为难的讪了讪,小声提点道:“少爷,若是请大夫来,怕是灵儿姑娘的事就要遮不住了。”      这话让杜晗禄心中一凉,是啊,他怎么把这岔儿忘了。随后他挥了挥手示意作罢:“别请大夫了。”      “少爷,那灵儿姑娘……”一旁的丫鬟心中不平,话说了一半,还是顾及到自己的卑贱身份未敢再说下去。      杜晗禄坐在床沿儿上,转头看看虚弱的也逼近昏厥的灵儿,叹了声,转而冲着管家吩咐道:“找个人去药铺把情况给大夫说说,让他随便开两副补血的药先保命吧。”      说完这话,管家退下,杜晗禄见灵儿的眼角缓缓流下了两行泪。可见她再痛再虚弱,也还是有知觉的。她在怪他心狠,可他又能如何呢?说到底不过是个通房丫鬟。      起身,杜晗禄看着一直照顾灵儿的那个丫鬟,眸色渐狠:“她是如何出事的!”      丫鬟立马跪在地上,细细讲述起发作前的种种。毕竟她也不知是从哪个环节出的事。待她将细节一一讲完,杜晗禄眼睛细眯,在深思。      未几,他便命道:“去厨房,将灵儿今日用过的剩菜剩饭各取一些,带出去多找几个大夫给验验。”      丫鬟立马下去办。而杜晗禄也有些受不了这屋子里的刺鼻血腥味儿,先离了屋子,去了书房。      一个多时辰后,管家来书房禀报,说药已熬好送去给灵儿喝了。饭菜也验出是因着有刺红花的混入,才造成血崩。      既然业已证实乃是人为下药所至,不需查,他也可以断定是谁动的手!      杜晗禄怒瞪着一双眼,疾步走回卧房,“哐”一脚将门踹开!见苏婵还悠哉的坐在茶案前品茗,一副享受至极的惬意模样。      “贱人!竟敢对我杜家的种下手!”边骂着,杜晗禄就几步上前,一把夺过苏婵手中的茶杯怒摔在地上!那杯子登时碎成无数片儿……      接着他以右手虎口卡住苏婵的脖子,掐着她将她按倒在地!苏婵的脸憋的通红,似是全身的血皆倒灌于头部。      “相……公……不是我……”她艰难的发出些声音,只是这点儿声音却在杜晗禄的盛怒之下,毫无存在感。      “你这个毒妇!还敢狡辩!那刺红花你是如何下的我已查的清清楚楚!”说着,那手上的力道更重了几分,卡的苏婵完全呼吸不上来!      眼看着苏婵已临近断气儿,杜晗禄这才松了松。新婚燕尔,便是再气,他也不能闹出人命来,毕竟灵儿的身份本就是见不得光的。      苏婵则趁这个机会猛喘了两口。方才杜晗禄的话已然将她唬住,自知抵死不认已无用,便待气力稍一恢复,就急着推诿道:“那药……是姐姐给婵儿的……”      一听此事与苏妁有关,杜晗禄立马冷静了些许,并慢慢将手移开苏婵的脖子。却带着几分不置信的确认了遍:“你说什么?你说是苏妁让你害灵儿的?”      “咳咳咳~”佯作难受,苏婵捂着胸口咳嗽了一阵儿。这话她自不敢正面答,药是苏妁给的不假,但显然不是让她拿去害人妖妖的。故而苏婵也只敢将事实进行恶意拼凑,刻意引导杜晗禄去误会,却不敢明着将没的说成是有的。      “相公,昨日回门时我被参汤烫了,回房换衣裳,姐姐看到了我身上的伤。虽然我什么也没说,但因着大婚前姐姐便曾亲眼见过你在青楼虐打妓子,她许是猜到了些什么,指不定还私下让谢首辅派人查到了什么……”      杜晗禄闻之骇然,心道难道灵儿的事早已被谢正卿所知?首辅大人亲赐大婚,他却在正妻才过门儿就做下了这些事儿,这等同明着不给大人脸面!      想及此,杜晗禄脸色愈发惨白。      见他的表情,苏婵心里便有了把握,继续说道:“姐姐将那瓶药给我,说那药是首辅大人赐的,用来使女子小产的……”      苏婵说的不假,那烫伤膏原本就是谢正卿给苏妁常备的,苏妁也确实再三叮嘱她小心着用,有小产之效。可这话经苏婵一拼凑,竟有了另一番意思。      杜晗禄蹲坐在地上,“这么说,是首辅大人要处置了灵儿腹中的孩子……”      苏婵不欲继续在这事儿上说什么,反正该说的她都说了,后面便全凭杜晗禄自行意会。说多了,反倒画蛇添足。她只撑着身子起身,然后又搀扶着杜晗禄也起来,并软言安抚道:“相公失子心痛,婵儿感同身受,只求上天怜悯,让婵儿早日为杜家开枝散叶,以弥补心中愧疚。”      已无处撒气的杜晗禄,失魂落魄的被扶着坐到了床上,就在他刚想安静一会儿再捊捊此事时,又是一阵叩门声。      “何事?”苏婵代他问道。      “少爷,少夫人,”管家稍顿了顿,才接着道:“灵儿姑娘……溘逝了。”      这话音一落,苏婵的眼中便闪现出一股光华,随之嘴角微微翘起。原本她只想除了那孽种,想不到竟连那贱婢也一并去了,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而此时的杜晗禄还能说什么,一瞬的痛惜过后,还是得以大局为重,随即便吩咐下去:“夜里将人偷偷从后门儿送出府去,送去她娘家吧,多给些银子。”      ***      危机已解的苏婵,自然不必再强留苏妁陪她,故而在两日后苏妁提议回苏家时,她便痛快的点了头,并再三表示身体已丝毫无碍。      谢正卿自然也就此回了宫。      这日夜里,各宫皆已熄了灯,却有一黑影连着飞掠过数十间宫殿的檐顶,最终悄无声息的潜入皇极殿内。      皇极殿的偏殿内,此时灯火正盛,一派明光炳焕。谢首辅略显疲怠的坐在罗汉榻上,边品着清茶,边时不时抬眼瞥一下窗子,好似在等什么人。      宋公公则在榻椅一旁站着,有眼力见儿的添水伺候。      没过多会儿,那对侧的窗子突然一开!偏殿内的蜡烛被灌进来的夜风吹的忽闪了几下。那黑影闪了进来,很快又回头把窗子关上,并单膝跪地向首辅大人行礼。      “免礼。”谢正卿客气的挥了挥手,接着道:“你过来一趟不容易,抓紧说正事。”      “是!”那黑衣人将连衣的玄色帽子摘至颈后,露出一张英武的面庞来。      自从这人闯进来,宋公公的眼睛便全盯在了他身上!宋公公虽提前便知今夜禁卫军统领周祺会来,却是头一回见这个假周祺。心中不由得暗叹,这兄弟俩当真是长的一模一样!也难怪大人会将这颗棋子布这么久。      周统领起身,如实奏道:“禀首辅大人,这几日属下一直在给庆怀王的那支私军特训,并依照您的吩咐给他们加了寻常禁卫军三倍的强度!三日下来,已有几个身子弱的不堪重负昏倒了,大夫看过也说是劳筋苦骨所致。相信再这样下去不出一个月,便能大大折损这支私军!”      说这话时,周统领的脸上流露出胜利在望的喜悦,宋公公也跟着心花怒放。      谢正卿抬眸问道:“如此操练,他们可有抱怨?”      “私下自然是有,但当着首领的面儿他们自然不敢。想是来时王爷那边儿业已交待过,一个个皆是做好了吃苦的准备来的。”同统领恭敬回道。      首辅微微垂首思忖了片刻,又道:“李成周那只老狐狸,哪会这么安心的将手上的兵交到别人手里?他私下必会派人去查。你要留意着些,饭食上断断不可苛待。”      “是!”      “还查到什么了?”      “回大人,属下得知这支私军总共要在京营操练两个月。两个月后,想是要有所行动!”      “两个月?”谢正卿双眼狠厉眯起。两个月后,不正是他与苏妁的大婚。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23点   第165章   谢正卿转头给宋吉使了个眼色, 就见宋公公缓步移至佛龛前,在下面翘头案的一个暗匣里取出一包东西, 掌心里正好握得下。      这东西,原本谢正卿没想这么早用, 但既然庆怀王如此按耐不住准备趁他的大婚之机兵变, 那他便从现在起一刻不能放松。      宋公公回来, 将那包东西递给周统领。周统领接过来先是端了两眼, 见里面好似些药丸。      “大人,这是……”      “这是化骨丹,自明日起,私军们吃的每顿饭里, 皆要下此药。不必太多,一口锅里下一丸足够。”      “是!”周统领将东西仔细揣进怀里, 又想起一事:“大人,之前被周祺送出去的禁军虎符,属下已经试探过了, 并不在三个心腹首领之处。”      “嗯,不急。只要你留在军中不暴露异样, 那人会自己找上你的。”谢正卿起身边往殿外走去,边丢下句:“回去吧。”      周统领单膝点地行过告退礼后,又从来时的那扇窗子跳了出去。偏殿的烛火再次晃了几下, 很快便又恢复如常。      宋吉回头看了看那扇窗子,眉头微微蹙起。谢正卿侧目看到,知他定是有不懂之处心里别扭呢。便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宋公公诚惶诚恐的跟过来, 终是忐忑的问出:“大人,奴才有一点不懂啊。您说这周祺与周祥好歹是亲兄弟,还是孪生同胞,按说不算是有什么不睦,也不至于到这份儿上。”      显然宋吉纳闷的是,周祥竟能在明知哥哥周祺死于谢首辅之手后,还能一心效命,甚至愿意冒充哥哥。      “哼。”谢正卿冷嗤一声,只是那嗤声中带着一丝对世人的怜悯之情,“孪生同胞本就是争命的。周家贫寒,养不起两个儿子,只得将其中一个卖掉,拿卖儿子的钱来养活全家。且为了多卖两吊钱,不惜将亲生儿子卖进宫当阉人。你说这个孩子长大后,还能对那个家有半分感念吗?”      侧眸瞥了宋公公一眼,谢正卿兀自朝自己的寝殿走去。      宋吉站在原地,又回头看了看那扇窗子。不禁摇摇头,心中感叹:这个周祥,也是个命苦的。      ***      好似芦花柳絮般轻盈的雪花儿,伴着寒风徐徐飘落。这是初冬的第一场雪。      之前的正午,借着灼灼的日头,还多少能有几分暖意。可自从步入了亥月,这天地似又换了一副脸色,彻底的无情起来。      苏妁站在窗前,将窗子支开看着外面的景色。      那雪,落到树桠上,令流连于树梢的最后几片残叶也飘坠下来,并很快被新落的雪遮盖。落到房檐上,积起厚厚的一层,看着像松糕一样诱人。落到地面上,便将那条雪白的毡毯铺的更加牢固。      看着看着,她不禁有些感伤。一个月有三十日,便是再日理万机之人,这三十日也总该能抽出一两日来做些想做的事。      可不知为何,谢正卿却再也未来找过她。是他真的旰食宵衣、席不瑕暖,还是‘见她’已不再是他想做的事?      最后一回见面时,还是在杜家别苑。她犹记得清楚,他那日带她钓了鱼,并将那些鱼吃了个精光。可是为何这和和美美的一切,突然就变了?      若不是苏明堂每日早朝皆会去参见首辅,苏妁甚至要想谢正卿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小姐,外面太凉了,您还是把窗子光了吧。”      闻声,苏妁回头。她先前竟想的出神儿,丝毫没听见霜梅进了屋子。她心知不是霜梅动作轻,而是随着这寒冬的到来,她自己变痴滞了。      见苏妁并未阻止,霜梅便直接伸手将支窗的棍子拔下,窗子自己落了回来,屋子瞬时暖了许多。霜梅将棍子放到窗台上,又转头蹲下身子去拨弄铜盆儿里的那些炭火。      苏妁走至美人榻旁,蜷着腿靠在上面,将一张熊皮毯子往身上盖了盖。看着那莹白的皮毛,她想起这张白熊皮是秋狝之时,谢正卿送她的。      念及此,方才还觉暖和无比的毯子,竟瞬时变的寒凉起来。      “霜梅,爹回来了吗?”苏妁恹恹的样子终是掀起一道色彩,似在期待着什么。      霜梅放下火钩子,脸上讪了讪,不知该如何回这话。她知道苏妁期待的是什么,每次老爷早朝后不及时回来,苏妁都在猜测是不是谢首辅将她爹单独叫去说了什么私事。      结果却是每回都等来失望。老爷这性子自然也不敢明着去问首辅大人为何突然疏离了。      “小姐,今日雪大,老爷一早便交待过了,下了朝不回府了,直接去督察院。”不忍心看苏妁空抱希望,霜梅只好直言。      “噢。”苏妁眼中光华瞬时黯淡下去,将毯子裹了裹,愈发觉得冷。接着便道:“霜梅,你去帮我煮碗姜汤吧。”      “好,那小姐你等一会儿。”说着,霜梅便转身出了屋。      便也是在霜梅将门关过来的同时,苏妁眼眶里打转儿了许久的那两汪泪,终是自由的落下了。她不想让家里人看到她哭哭啼啼没出息的样子,可是她实在憋屈!      这一个月,前十日时尚且好过,因为此前也有过十来日不见面的时候。可往后的二十日,一日比一日难挨,一日比一日绝望。      他明明就在戊京……      这些日子苏妁反复在想最后那一面,发生的所有事她每日都在脑海中重现一遍,到底是她做了什么让谢正卿讨厌的事?      可她想遍了,也想不出。她甚至想,是不是那日吃鱼吃多了,让他觉得她不可爱了?还是他亲她时她躲闪了,让他觉得扫兴了?      明明都不是。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一阵由远及近的跑步声传来,因着那脚步陷入雪窝而使得声音极为明显。苏妁忙拭了拭脸颊,纳闷的往门处看去。      霜梅猛地推门进来,急声言道:“小姐!老爷回来了!”      苏妁脸上微微一怔,既而眉头轻轻蹙起。爹不是说过不回了么,再说单单是爹回来了,霜梅自然不至于如此激动,“发生何事了?”      “老爷……老爷说……”霜梅吱吱唔唔了半天,最后急的一跺脚:“老爷在大堂呢,小姐还是自己去看吧。”      听了这话苏妁更觉不安,立马掀开毯子下了榻椅,蹚上绣花鞋就往屋外跑去!雪陷加上步子急,没两步人便摔倒在雪地上!      霜梅赶忙去扶,心里亦是着急想说清,可一看着苏妁,她又实在是狠不下心来将这么残酷的事情说出口。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将苏妁扶起。      “小姐,你慢着点儿。”      苏妁推开霜梅架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步履蹒跚的往大堂跑去。      大堂的门关着,便是入了冬这也是极少有的情况。苏妁推开门,见爹、娘、大伯、大娘、二伯、二娘、大哥,皆在。      众人坐在椅子里原是满面愁容,听见门响见是苏妁来了,那脸色就更加的难堪。这一瞬,苏妁想到了一种可能。      谢正卿真的不要她了。      “爹,娘,到底何事?”已做好最坏打算的苏妁,边问着边往堂中走。走到一半儿,她忽然瞥见花梨木夹头榫桌上放着一卷金黄色的玉轴。      无疑,那是一道圣旨。      见爹娘没有开口回答,苏妁径自走到桌前,在拿起那道圣旨前,她又侧头看了看苏明堂。见爹爹没有拒绝的意思,苏妁便知这道圣旨不牵扯朝中机密,而是真的与她有关。      她将那道圣旨拿起,迟疑了片刻,做了一番最坏的心里预测。这才将那玉轴缓缓舒展开来,看着上面的熟悉的字样,一个字一个字在心里念着,伴着嘴唇愈发的颤抖,眸中清泪终是不争气的滑落。      看完后,她将那圣旨仔细卷起,恭敬的放回桌上。低头拭了拭腮边的泪,眼睛拼力往斜上方看去,似是强忍着那泪再次滚落。      之后她转过身,果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但苏妁努力笑了笑,唇边强扯出的这个弧度看着有些让人心疼。      她咬了咬下唇,咽了口,既而说道:“爹,娘,妁儿跟你们走。”      一听这话,桐氏也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抽泣两下,上前将女儿抱在怀里,轻抚着她如墨染就的长发宽慰。      这些日子,桐氏总是想尽办法说服自己,谢正卿的身份注定了他不能与妁儿日日谈那些儿女情长,但不见面并不表示他心里不挂念妁儿。      可是如今,她再也不能哄骗自己,哄骗女儿了。谢正卿,是真的不要妁儿了。         第166章   “奉天承运, 皇帝制曰:冀洲知府张文孝,谄上抑下, 贪墨无度,老鹤乘轩, 碌碌无能。今削免其冀洲知府之职。特由督察院右佥督御史苏明堂, 调任为冀洲知府, 三日内赶赴冀洲上任。另着督察院照磨所检校苏博清, 为冀洲经历司经历,同赴冀洲。”      恭敬的合上圣旨,苏明堂坐回床畔,这道圣旨他今日看了业已不下十遍。      转头看看正躺在床上抹泪的桐氏, 苏明堂道:“你可问了妁儿,她与首辅大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      本从不过问儿女私情的苏明堂, 这次也终是忍不住了。桐氏却眉头微蹙,替女儿觉得委屈:“妁儿说没发生任何事。”      想自家老爷当初是多反对这门婚事!可最终还是妥协了。桐氏本以为女儿总算有个称心的归宿,却不料又突然发生这等事。      可这话苏明堂怎会信。他一脸愁闷的看着夫人:“没发生何事?没发生何事怎会离大婚还有一个月, 却将我调离京城……”      此次的调离与之前的赈灾不同,既是长久稳定的, 那必然要将家迁去冀洲。且一并连着苏博清也被调去了,意味着大哥大嫂一家也有可能得跟着去冀洲,那这摆明是不想再在京城见到苏家人。      桐氏说不出话, 只继续抹泪。顿了须臾,苏明堂也只得道:“罢了,既有三日宽限, 且看看事情还有无转圜吧。”说罢,他也吹了蜡烛上了床。      ***      苏妁蜷缩在床上,饶是身上盖了厚厚的锦被,却仍觉得冷。      睡前她不许霜梅关窗子,因着心中憋闷,若是再无这点透气儿,怕是连呼吸都将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黑魆魆的夜空,今晚没有月亮,只有一把碎金似的星星映着院子里白茫茫的地面。晚饭前下人们扫过的,可没两个时辰竟又落满了。      她心中反复挣扎着,要不要主动一次,去见见他,问问清楚?顿时谢正卿那张平日里便显冷漠的脸,浮现在苏妁的脑海中。她怯懦了。      原本谢正卿只有对别人时才会这般冷硬,可如今他给她的也将是这一面了吗?不,她宁愿此生不再相见,也不愿看到他拿那副面孔对她。      辗转反侧了一夜,在天边终有暖阳喷薄而出时,苏妁才终于踏实的睡去。      梦中亦是一场大雪初霁,谢正卿就在窗外看着她笑,笑的是那样温柔。他朝她伸手,苏妁想抓却又不敢抓。      “妁儿,我刚刚堆了个雪人陪你玩儿,你快出来看看。”      苏妁终是心动,她跳下床,跑出屋,果真在院子里看到一个雪人。她伸手去摸雪人的头,是冰的。去摸雪人的脸,是冰的。去摸雪人的身子,也是冰的。      她被那寒气逼的缩回手,想回头问他雪人不会冷么?可她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他哪儿去了?      她四处找,终是没有将他找到。陪着她的,始终只有院子里的那尊雪人。      哭着哭着,苏妁从睡梦中醒来,绣枕已然被她濡湿了大半。她不死心的下床去窗前看,看到院子里连雪人都没有。      “小姐,您醒了?”霜梅端着铜洗进来伺候梳洗,看到苏妁那落寞的样子,不免有些心酸。      正好脸上还有泪痕,苏妁径直走到梳洗架前,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水滴答滴答的落在盆里,苏妁问道:“爹今日上朝回来了吗?”她多么希望事情会有另一番进展。      霜梅边绞了绞帕子递给她擦脸,边说道:“老爷说这两日都无需去上朝了,首辅大人要他直接去冀洲赴任。”      “噢。”苏妁淡淡的应一声,擦了脸便去换衣裳,没理会霜梅递过来的香脂。      霜梅也愁苦着一张脸端起铜洗往外去倒,可走到门口时听到背后又传来嘤嘤啜泣的声音,便驻下了脚步,眉头一蹙,有些话憋了这许久终是憋不住了!      猛的转回身子,霜梅劝道:“小姐,您就进宫一趟吧!首辅大人不来找您,您也就不去找他,明明还有一个月就是大婚了,却莫名疏离成这样!若是您这次去了冀洲,可就彻底……”      这话虽没说到底,意思却已不言自明。      苏妁将外衫穿上,缓缓转过身来看着霜梅,坚强的笑笑:“我这就进宫。”      “真的?”霜梅喜形于色,甚至激动的眼中闪起泪花。见苏妁笃定的点点头,她忙上前帮着整理衣裳。      半个时辰后,苏府的马车停在了筒子河畔。      紧了紧身上斗篷,苏妁踏着步梯下来,鞋子顿时陷进雪窝里。之后一步一个脚印儿的往神武门蹒跚走去。      出示令牌后,苏妁顺利进宫,可走了没多远,就听到身后的两个小宫女在窃窃私语。      “哎你听说了吗,首辅大人前阵子看上的那个苏家姑娘,全家都被大人给支出京城了!”      “自然是听说了,这两日宫里传的不都是这事儿吗!可真是惨啊,脚还没站上高枝儿呢,就给摔了个粉身碎骨!不过这事儿说来也怪,之前不是都传首辅大人很痴迷那位苏姑娘么?”      “嘘~我给你说啊,我们娘娘说重阳节时,福成公主借着给太后寄送家书和节礼的机会,派人捎来了一副画像。据说那画像中的女子是那伽国的公主,国王的亲妹妹,还是那伽国第一美人儿呢!”      “还有这事儿?不过这跟首辅大人和苏姑娘有什么干系?”      “关键就在于那位公主一心仰慕首辅大人!那伽国王和福成公主都有心撮合。”      ……      影影绰绰的,话虽听的不那么真切,但苏妁也大约听出了个意思。在拐过长街后,她拽了拽斗篷上的帽子,将脸遮的更严实了些,靠在了路旁,等那两个宫女超到了她的前头去。      重阳,可不就是一个月前么。苏妁只觉心底无限寒凉,难不成就因为看了一副画,谢正卿就对那画上的女子动了心?      他竟是如此凉薄之人……      想及此,苏妁虽继续朝皇极殿的方向走着,可已无此前决定找谢正卿问个究竟时的勇气。快到皇极殿时,她拿银子拜托一个小太监帮忙,去将平竹叫出来。毕竟在这里,她唯一可信任的也就是平竹了。      苏妁在皇极殿旁的一条甬道上等着,没多会儿便见平竹朝这儿走来。      “苏姑娘!”平竹圆瞪着一双眼,看到苏妁很是意外。      “嘘~”苏妁将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接着便一把将平竹拉到了门的外侧。然后郑重的嘱咐道:“平竹,今日你见过我的事不许同任何人讲。”      平竹先是脸上怔了怔,既而用力的点点头,“苏姑娘你放心,奴婢心里早已将姑娘当成唯一的主子!您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奴婢。”      “我只是想向你打听一件事。”      “苏姑娘您问便是,奴婢定知无不言!”      苏妁垂了垂眼帘,似是又有些难以启口。迟疑了片刻,才轻声问道:“首辅大人最近……可有特别喜欢一副画?”      “何止喜欢!大人将那幅画挂在了寝殿,白日不在时便将那画卷起,人回寝殿了才将那画放开,谁都不让碰!”平竹说这话时,也是带着一股子难以理解。      这恶寒的天气下,苏妁的脸本就白的如雪,此时就更没一丝血色了。她强撑着一丝镇定:“那画上可是个女子?”      平竹脸上为难了下,迟疑片刻才不情愿的点点头:“有几次是奴婢负责洒扫寝殿,那画平时虽是卷起的,但有次可能大人离开的匆忙,没有卷至最底,奴婢的确看到那画的最下方露出一只女子的绣鞋。”      听到这话,苏妁重重的点了几下头,只是这头点的既好似夹着怨愤,又好似做出了决定。之后她便神色恹恹的转身离去,甚至无气力对平竹道一声别。      紫禁城的地上虽被宫人们洒扫的甚为干净,没有半点儿积雪,可苏妁的这条返程路,却走的每一步都比来时还要沉重。      回苏府后,苏妁径直去了爹娘的卧房,看到爹娘正在收拾东西。      桐氏见女儿惨白着一张脸进来,忙停下手里的动作,关切的望着苏妁,带着一丝解释的意味道:“妁儿,娘只是先帮你爹收拾行囊。你放心,娘会在戊京陪你再多住些日子。”      苏妁摇摇头,冷静且笃定:“娘,咱们两日后和爹一同启程。”      她自然知道,爹娘是怕她一时承受不了才留下转圜余地,可这种余地她不想要了。说罢,苏妁便转身出了爹娘的卧房,也回去收拾自己房里的东西。      ***      两日后的过午,苏府大门外停着三辆马车。一辆是空的,另外两辆则载满了各种日常之物。      当初苏明堂带着家眷迁府戊京之时,苏府内的陈列大部分为朝廷所配,故而如今他们带走的也只是后来添置的一些小物,两车便差不多了。还有些不易带走的,便直接送去了隔壁的二哥府上。      昨晚三房的老老小小凑在一起用过送别宴,连郎溪老宅子住的也都过来了,却唯独苏婵没有过来。      这会儿苏明远和柳氏正在马车前为三弟一家送行。最后叮嘱了几句后,苏明山一家四口和苏明堂一家三口便上了那辆空马车。      马夫的鞭子一甩,马儿长嘶一声向前驶去。      就在马车行至离城门仅一里时停了下来,苏家人掀开帘子纷纷往外看,却见是被另一辆马车别住了去路!      那一瞬,苏家人心中都燃起了一股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二更23点左右。 【公告】 晋江今天做一个小调整,给369……每隔3小时整点更新的作者们增加了个玄学爆光机会。所以呢,汀汀也随之改一下更文时间啦~ 从明天起就固定新时间喽:第一更18点整,第二更21点整。么么哒~   第167章   对面那辆马车的棉门帘儿缓缓掀起, 待里面的人探出头来,苏家人先前的那股子期待顿时被浇熄了。取而代之的, 是一种不安。      “我去看看,你们都别下去, 特别是妁儿跟博清。”苏明堂边说着, 也掀开车后面的棉门帘子, 没架步梯便直接跳了下去。      苏博清虽觉叔父一人下去有些不妥, 但他确实也难与对方打交道,只得坐在车里等。      走到两辆马车的中间,苏明堂朝着对方躬了躬身子,客气道:“汪大人。”      汪萼以故日恩师之态自居, 故而并未对苏明堂还礼。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嘲谑道:“苏明堂,想不到你也有今日啊?”随后, 便是几声轻蔑的笑。      其实若单论官职,督察院右佥督御史与冀洲知府同为四品官员,苏明堂算是平调。故而显然汪萼言语间奚落的是苏妁的婚事。      “汪大人, 明堂入仕晚,当年得您引进门, 此恩终老不敢忘!您与明堂师徒一场,不管今日是诚心来送行,还是来看笑话的, 目的既已达到,便请回吧。”说着,苏明堂朝着汪萼的那辆马车, 做了个请的姿势。      然而汪萼却根本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只定定的站在原地,冷嗤一声:“哼!师傅?不过就是虚长你几岁,早你十来年入朝为官罢了。之前得势时不拿老夫当师傅看,这会儿离京了又何必将这层关系再祭出来!”      说到这儿,汪萼竟愤然的甩了下袖襕,继续以一副胜者姿态诘斥道:“苏明堂,你先是背叛师门,忘恩负义!既而又卖女求荣,朋扇朝堂!结果如今呢?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苏明堂,我看你的国丈梦这回是彻底碎了吧!真是赔了女儿又折兵啊,哈哈哈——”      ……      苏明堂明知女儿心中不快,故而不想将事情闹大激得汪萼再说出些过激言论,只得无声哑忍,不予接岔,想着让汪萼说两句发发怨气也就罢了。      可谁知汪萼横加指责了几通,却还是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甚至已由先前的冷嘲热讽,演变为戟指怒目的大吼!      “汪伯伯!既是些明里暗里说我的话,那您就别冲着我爹说了,直接冲我讲吧!”      闻声,苏明堂与汪萼一同往车后看去,见竟是苏妁跳下车来正往这来!      苏明堂不由得紧张起来。毕竟汪语蝶之死与苏妁脱不了干系,此前有谢正卿的保护汪萼不敢乱来,可如今失了宠,难保汪萼不会借机寻仇。      可苏妁先前一直在车里听着汪萼的大吼大叫,他那些话已如明火般,将她这些日子以来压在心底的憋憋焦焦引燃!      苏妁毫无半分惧意的走到二人之间,将苏明堂挡在身后,大气道:“汪伯伯既想理论理论这些年汪苏两家的恩怨情仇,那妁儿就陪您好好捊一捊!”      “当初汪语蝶与我大哥本是两情相悦,是汪伯伯您棒打鸳鸯硬生生的拆散了他们。原因便是您嫌弃我大伯一家既没权势又没钱财,配不上您汪府的门楣。您一心想要个能在仕途亦或钱财方面助您一臂之力的‘贤婿’,这不正是您口口声声在说的卖女求荣?!”      “你……”汪萼伸手指着苏妁,气的手指直哆嗦,却是一时哽在那儿无言以对。      苏妁亦无罢休之意,继续疾言厉色道:“说起背叛师门,那妁儿倒想问问汪伯伯您到底教了我爹什么?‘马首为瞻号为令,入辅诸军百战兵。闻窃天台无一物,报国裹尸叹戊京。’这几句藏字诗若是您想教我爹的,那大可以口头相授,何必不声不响的悄悄写进我爹的《鹊华辞》里?您既早我爹十年为官,难道不知写‘首辅窃国’四字足已是诛九族的死罪!您这样用心将徒弟一家坑向满门抄斩的师傅,还真是能腆颜将‘忘恩负义’四字说得出口呢!”      “你……你……”汪萼气的浑身颤抖,早无了先前对付苏明堂时的气势。      镇定了许久,他才将那愤怒指着苏妁的手指慢慢收回,握成个拳头,咬着牙关恶狠狠道:“你们以为老夫今日就为单枪匹马的来发两句牢骚?你们害死了我的宝贝女儿语蝶,我若不是为了等这一日,早就撑不下去了!苏妁,如今你没谢正卿护着了,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如何嚣张得起来!”      “来人!”随着汪萼一声高呼,官道一旁的山上立马跃出十来个黑影!      苏妁这才意识到她轻敌了。难怪汪萼选了这段路将他们劫住,虽未出城,但这里已是郊外,四处无人。      汪萼若在此了结了他们,待数日后朝廷发现她爹没能如期赴任,根本猜不到是没出京城就遭人暗害!甚至还有可能猜测苏家是因着苏妁与首辅之事,而无颜继续为朝廷效命,从而弃官隐居。      “妁儿,快回车上去!”苏明堂先是往车的方向用力推了苏妁一把,接着便朝着那些黑衣人张开双臂,本能的想要保护家人。      可苏妁明白,即便是她跑上车也没用的。这些黑衣人从山上跃下来时身手矫健,可见都是练家子,逃是没有可能活命的。      那些黑衣人持着明晃晃的刀往这边靠近,眼看着爹豁出命去的挡在跟前,苏妁心底顿时腾起一股勇气和杀意,她从发间拔出一支簪子!不待汪萼反应,那支簪子已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让他们都别动!”苏妁拼力嘶吼着,生怕那些人一个失控冲过来,那样第一个挨刀的肯定是她爹。      汪萼心知自己失算了,他没料到苏妁这么一个小丫头也竟敢玩儿这种招数!可是即便事已至此,他也不打算服软。      “老夫方才便说过,为了报语蝶的仇才苟活至今!你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还想着拿老夫的命来作要挟?”接着汪萼又朝那些黑衣人命道:“你们只管给我杀!一个也别放过!哈哈哈……”      不待汪萼的笑连成气儿,那簪子已猛力的刺在他的右肩膀上!顿时一股血柱穿透衣衫喷涌出来!瞬间那簪子又抵回了他的颈脉处,伴着苏妁的一句威吓:“汪伯伯你当真不怕死?那妁儿这次可就不会再刺错地儿了!”      “等……等等……”汪萼瞥着头看看苏妁,又看看那些黑衣人,这话似是同时说给两方听的:“先……先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黑衣人停了下来,没敢再往前迈一步。而苏妁手中的簪子则依旧握的紧紧的,她强忍着身子因害怕和激动而剧烈的颤抖。她知道,这局面算是暂时稳下来了。      看着这一幕,不只苏明堂佩服到懵,马车里的每个苏家人也都懵了!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静观其变,因为眼下的局面既已被苏妁掌控住了,他们若此时轻举妄动反倒拖了后腿。      苏妁这会儿也是懵的,自然不是出于对自己的佩服,而是真的懵了,不知所措!先前那一系列仅仅是为了救家人的本能反应,可接下来该如何,她也不知。      逼他们退?可后面是山,就算暂时退过去,以他们的身手也随时可以再攻下来。那只有带着汪萼走,等安全了再把他丢下来。可汪萼的伤已是流血不止,他未必肯,反倒有可能豁出去。      正在苏妁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听到“啊啊”几声,几个黑衣人接连倒下!待所有黑衣人都倒下后,苏妁这才发现他们皆因颈部中了暗器。      黑吃黑?虽搞不清对方身份,但意识到此处还有其它高手在,吓的苏妁立马松开了汪萼,拽着苏明堂就往车上跑:“爹,快上马车!”      着急忙慌,生拉硬拽,苏明堂父女终于回了车里!马夫也立马有眼力见儿的狠狠抽了马儿一鞭子!那马儿长嘶一声,急踏着马蹄就沿官道飞奔而去!      被丢在原地不知怎么一回事儿的汪萼,看看离去的苏家众人,又看看倒在地上的黑衣人,正迷茫之际,突觉颈部中了一记穿刺!接着眼前一黑,也如那些黑衣人一样倒了下去……      苏府的马车一路朝着城门方向急驰,在驶到离城门仅有十几步时停了下来。      刚刚经历了那些,此刻大家手都是抖的,心都是慌的,自然也驾不了多远的车。而城门之处有重兵把守,则是最为安全的地方。故而他们在此休整筹算。      ……      而他们不知的是,就在城门旁的悦来客栈二楼窗前,此刻正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提醒:明天起就是18点,21点更喽~   第168章   落日熔金, 迎着刺眼的光芒,谢正卿的双眸微眯着, 眉宇间凝聚着片难得一见的愁云。说不清是被那余辉刺痛的,还是被其它什么事。      这里是位处京郊悦来客栈二楼的一处上房, 窗前遮光的席帘儿卷起着, 透过那不甚精致的雕花窗桕, 可见外面的官道上并排驻停着三辆马车。      两辆陈旧些的一看便是雇来拉东西的, 还有一辆精致些的,是当初赐给苏明堂的。显然苏妁此刻,就在这个舆厢里。      这时门响了两声,极轻极缓, 显然是带着虔敬之心。      “进来吧。”准允这句时,谢正卿的眼睛仍未舍得移开窗外的那辆马车, 即便他什么人也看不到。      来人是锦衣卫指挥使岑彦,他先是将门关好,接着便单膝点地行了个礼, “大人。”      “免礼。”谢正卿面色无波,声音寡淡, “前面的路可还顺畅?”他早便猜到苏明堂这一路不会太平。      苏明堂早前效忠于庆怀王,后来屡遭坑害不再同流合污,庆怀王碍着苏家与首辅的关系不敢轻举妄动, 可如今苏家失势离开京城,庆怀王又如何能放过苏明堂?      只是此去冀洲,路远迢迢, 谢正卿倒也不确定他们会在何时动手。便只好派人先苏家人一步开路。      岑彦眉头一蹙,垂头如实禀道:“大人,属下带人确实行在苏家的马车之前,故而成功清理了王爷派去的人。只是未料到在苏家的马车反超属下时,竟又遇到了汪萼的人!万幸的是苏姑娘反应灵敏,控住场面后拖延了不少时间,属于带人追上时才得已彻底清理。”      “汪萼简直是活腻了!”一股子愤恚顿时在谢正卿的双眸中炸开。      “大人放心,属下已按您之前吩咐的,此次清理不再留半分情面。汪萼现已与他女儿女婿在另一边儿团圆了。”      闻言重重的舒了一口气后,谢正卿这才觉得不那么气了。他看着窗外的那辆马车,眼尾唇角皆淡出一抹欣慰:“你方才说是妁儿控住的?”      “是!”接着,岑彦便将先前那一幕的细枝末节详细禀明。      初听之下是担忧与后怕,但末了,谢正卿还是抑制不住的勾着唇角笑了。果然是他的女人。纵是平日里再荏弱娇媠,遇事时却能临危不惧!      “妁儿可有受伤?”他目光撇向岑彦。      “大人放心,属下特意细看了下,苏姑娘除了受到惊吓外,应该没有受什么外伤。”      “嗯,”谢正卿满意的点点头,复又将视线投向窗外,而这回望去,方才还挂在脸上的笑意立马僵了下来。      只见马夫业已坐回了驭位,轻扬了下马鞭朝城门驶去。显然他们是休整够了,准备继续上路了。      待那车出了城门,连背影也看不见了,谢正卿这才缓缓阖上了眼睛,转过身来。      岑彦跟在首辅大人身边十来年,还是头一回见大人如些伤悲,心中亦有不解,想劝却又不敢劝,只得深蹙着眉头站在原处。      重新睁开眼时,谢正卿瞥了眼岑彦,既而坐到榻椅上端起一杯水来,仰头饮下。这才问道:“你可是想不通我为何将苏明堂调离京城?”      岑彦脸上先是一怔,便答道:“属下知道大人遣走苏明堂,一定是为了苏姑娘好。可属下不懂的是,您既已知王爷要趁您大婚巡城之际起事,此时支走苏家人虽能保苏姑娘平安,却也就此枉费了此前兵力上的安排。大人原本不是一直想借着这个大好机会,将王爷的谋反之举坐实么?”      “哼,”谢正卿冷嗤一声,“自然是不会浪费这么个大好机会!”      “那伽国公主已在来我大齐的路上了,听说萨纳尔国王为了这个妹妹能体面的进京,派了数百人的队伍护行。这么大的阵仗,我若不陪着巡城一番,如何彰显盟邦之谊?”      听到这儿岑彦懂了,大人这是不想让自己与苏姑娘的大婚被危机包围,故而特意让众人以为他无心迎娶苏姑娘了,迫使王爷改变起兵时机。      “大人是想引王爷在那伽国公主进京时动手?”      谢正卿起身,仍有不舍的看一眼窗外,这才转身出门,淡然的丢下一句:“周祥业已去谈了。”      这么说,那伽国公主便成了个替死鬼。岑彦不仅心道这一计好!庆怀王这次起事可是打着正本溯源,拨乱反正的名号,让自己站在道德高地。      而那伽国公主死于这场兵变,那么大人缉拿庆怀王时不只名正言顺,还可扣一个破坏两国邦交,意图谋反的罪名!届时非但给了大齐朝官百姓一个交待,还给了那伽国一个顺水人情。      岑彦赶忙跟了出去,不过他心中仍有一结未解,那就是大人做这些既然是为了苏姑娘好,为何不明说?      ***      庆怀王府,假周祺、真周祥,这会儿正与李成周坐在偏堂谋事。      王爷虽着人以待客之礼奉了茶,但脸色却有些不甚好看:“周统领,你这样青天白日的明着来我王府,若是被有心人看到了,恐怕要累及大计啊!”      周统领却端着盖碗儿轻刮慢饮,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王爷,这如今苏家人都离京了,大婚都没了,还哪来的什么大计?”      漫不经心的轻啜了一口,周统领这才安抚道:“王爷大可放心,我来时直接让马车驶进了王府里,确定没有人能看到!”      听了这话,李成周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些,便聊起正题:“那周统领这次急着来是?”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短小些,二更9点,会有四千字   第169章(本章更新完毕)   周统领将盖碗儿放在手边的方几上, 脸色正经严肃起来:“王爷,我这次来就是想问问您, 既然谢首辅的大婚已成泡影,您是否也准备就此收手了?”      “自然不能收手!”李成周眉头一皱, 神色肃穆道:“我虽已从了李姓, 如今只是个外姓王爷, 但身上流淌着的还是朱家血脉!不杀谢贼, 不足以平朱氏之怒!”      听了这话,周统领便知这事儿撺掇起来胜算极大。便也不再绕弯子,直接言道:“听闻再有三日,那伽国公主便要到戊京了。听说此次那伽国王给这位公主准备了盛大的排场, 一心想要促成妹妹与谢首辅!”      “噢?这么说此前宫中所传的画像一见倾心之事竟是真的!”李成周凝眉问道,似乎颇为震惊, 之前他可没太拿这些传闻当一回事。      周统领郑重的点点头,“不只画像之事为真,我这回来正是要来告之王爷, 宫中业已下令,待三日后那伽国公主进京, 首辅大人要与她一同巡游京城,并挑两百禁卫军护行。”      “此事为真?!”李成周听闻之后惊声站起。      周统领点点头,目光极为恳切。      李成周稍稍平定心神后, 缓缓坐回椅子里,低头将此事捊了一遍。既而带着几分感恩的点点头:“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呐!这回定要将谢贼拿下!”      “王爷,据我所知, 当日护驾的除了禁卫军外还有锦衣卫,但具体人数尚不得知。到时以王爷的私军攻巡京的队伍,与禁卫军里通外合,拿下谢正卿应该不难!重要的还是随后赶来的东西两厂锦衣卫。”      “哎~周统领放心,你手中有两万禁卫军,本王手中也有数千私军,两相夹击,东西两厂必然不敌!”李成周信心满满的说道。脸上已有红光浮现,似是已在展望胜利之机。      闻言,周统领默默端起盖碗儿,递到嘴边儿轻啜一口。圈套业已达成。      “对了,本王那支私军这一个月训练的如何了?”李成周突然想起这事来。其实此前他已派人暗暗去探查过,得知京营中为私军们准备的伙食不错,训练强度亦足够重。      接下来周统领自然是一番夸赞,将那些早已负荷过重,身子接连撑不下去的私军,夸得骁勇无比。庆怀王听了心中更是乐开了花,本就颇高的胜算遂又增了一成!      ***      夜间,紫禁城各宫已然熄了灯。皇极殿的寝殿内,却是灯烛长明。      谢正卿舒服的斜靠在罗汉榻上,握着一只酒壶的手随意的搭在一旁,使得瓶口朝下,却是一滴也流不出来了。      “宋吉!宋吉!拿酒来……”      宋公公闻声推门进来,边往大人身边走去,边急蹙着眉头劝道:“大人,这已是第九壶了,您就别再喝了……明日还要早朝呐。”      走到跟前儿,宋吉却见大人已有些迷醉了,目光痴痴的盯着对面的墙。宋吉知道,醉了的人嚷着要酒只是出于本能,至于有没有人会拿酒来已经不重要了。      顺着谢正卿的目光,宋吉也回头看了眼他一直盯着的那幅画像。画像上的女子恬静而美好,正是苏家姑娘。      “哎,”宋公公不免叹息一声,也就是趁着大人这会儿醉了,他才敢提提意见:“大人您这又是何苦呢?奴才知道您是为了保护苏家,才在大事之前刻意疏远并支走他们。可是这些话您为何就不肯直接与苏姑娘讲?”      谢正卿目光痴滞,墙上那画像其实看与不看已无多大意思,毕竟一颦一笑皆已印刻进了心里。他疲怠的声音还带着几分低哑:“若只是个物件儿,喜欢便可以留在身边,无需管它愿或不愿。”      “可若是个人,便想着看个明白……到底是因为我想要她留,她才留。还是她自己想留……”      谢正卿能跟他一个奴才说出这些掏心窝子的话来,宋吉是惶恐的。毕竟他只是个公公,没经历过什么情爱之事。不过他也多少听明白了,大人这是欲借着大婚前的这一桩突发之事,来考验下苏姑娘对自己的情谊。      这么说来,大人并不是真的不见苏姑娘,更不是真的要将她送出京城,而是想看看她会不会主动争取。      沉寂了一会儿,谢正卿好似醒了些酒,想起方才说过的那些话,突然转头看着宋吉,“出去。”      “是……奴才这就退下。”宋公公唯唯诺诺的出了寝殿,并将门仔细关上。      谢正卿将手中的空酒壶往地上随便一扔,然后起身往对面的粉墙走去。晃晃荡荡的,他走到了那幅画像跟前,伸出手抚在那张小脸儿上小心描摹,极尽疼惜。      口中则含混不清的嘟囔道:“我若总是抓着你的手,你必然会跟我走。可若是我放开了你,你会不会主动抓起我一回?”      念叨着,谢正卿的手从画中女子的脸蛋儿往下划去,“让我看看你的心……”      ***      夜幕下,苏府坐在客栈院子里的石凳上,微微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她在回想着今日所发生的事。      “妁儿,这么晚了还不睡?明日一早可还要赶路。”      苏妁闻声回头,见是大哥苏博清身着寝衣,外面披着一件斗篷出来了。看样子像是睡了一半儿,担心她才出来看看的。她便笑笑让苏博清安心,毕竟这一路上全家人都在担忧着她。      “大哥,我只是在车上时睡多了,现在反倒睡不着了。”苏妁解释着。      苏博清在苏妁身旁也寻个了石凳坐下,伸手抓了下她的手,好在不凉。接着便问道:“妁儿,这些日子来大哥一直没有问过你跟谢首辅的事,那是不想给你的心增加负担。但是今日汪萼雇来的那些杀手的死,你难道不觉得是锦衣卫所为吗?”      “锦衣卫?”苏妁脸上怔了怔,既而又将白天时的画面回想了下。      苏博清则继续说道:“那些黑衣人中了暗器后皮肉外翻,像绽开般,显然不是镖类常见的暗器所至。且他们倒地突然,连点儿挣扎都没有,证明下手之人是善用暗器的高手。”      顺着这思路想下去,苏妁竟想起了庆怀王府为谢正卿办洗尘宴的那日。她扮作舞妓混入庆怀王府,独舞时被两个舞妓陷害,将穹顶飘落的花瓣私自换成了石子。事后谢正卿处死那两个舞妓时,便是命人将那些石子又换成了锦衣卫的暗器,那两个舞妓最后死于剑雨之下,死状惨不忍睹。      “对,那种暗器我见过!”苏妁笃定的看着苏博清,“是锦衣卫的。”      苏博清脸上释然道:“这么说,谢首辅其实一直派人在暗中保护着你。”      听闻这话,苏妁竟然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谢正卿将她驱离了京城,却又暗中派人保护,这到底算什么?算余情未了,还是只是可怜她想留她一条小命儿?      见苏妁非但不喜,眉心的愁云反倒更加阴郁,苏博清知她现在最大的痛苦便是夹在这爱与不爱之间。想着此事既已无解,倒不如让她彻底死心,便也不想再隐瞒,将自己所听来的一股脑全说出。      “妁儿,其实我在督察院当职时,有听到一些传言。说是那伽国的国王有心将自己的妹妹献给谢首辅,而谢首辅见了那伽国公主的画像后,似乎也很是满意,更是准允了那位公主进宫。依照那伽国到我大齐的距离,算起来也就是这两日了。”      苏妁只圆瞪着一双桃花眼,怔怔的看着苏博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顿了许久,她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起身往自己屋子走去。      进屋后,苏妁将房门关上,倚在门扇上紧紧咬着嘴唇,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下。      翌日一早,苏博清和云娘起的最早,叫客栈的厨房备好吃的和带的饭菜,才去各屋叩门叫大家起床。      云娘叫到苏妁屋时,连着叩门十几下,仍未得到回复。趴在门上一听,更是丝毫动静也没有,遂觉得不太对劲儿,用力将门一推。      屋子竟是空的!      摸了摸床上叠的整整齐齐的被褥,尚有体温,云娘知道苏妁应是刚起不久。便猜着苏妁或许是先去了膳堂,就在云娘准备出屋再去找找时,蓦然看到一旁的衣柜上摆着一封信……      ***      两日后的早晨,皇极殿。      万道金光自雕花的窗牖射入,直直映到寝殿的罗汉榻上,刺得斜躺在榻上的男子频频蹙眉。      他终是将眼睛眯开一条缝隙,宿醉尚未完全褪去,只浑浑噩噩的诘斥道:“大胆!今日休沐无早朝……”谁敢这么早就把遮光的帘子打开的?      缓了缓,谢正卿将双眼彻底睁开,只是眼前仍有些朦胧。一连三晚醉酒,加之今日无早朝,他昨夜便更加的放开了量,直饮至天将黎明!如今虽被唤醒,却仍是一副醉态。      迷蒙间,他看到墙上的画儿竟动了动……      先是那姑娘的嘴角,接着便是眉眼,之后她还抬了抬手……最终,那姑娘竟从画里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谢正卿看得茫然,虽说他这会儿醉意未消,但人都已走到他眼前了,他自然也能分得清虚实。      “妁儿?”张口,是略带沙哑的诧喜声音,接着人便从罗汉榻上猛地坐起,蹙眉道:“你不是随家人去冀洲了?”      “我好奇。”苏妁定定的望着他,烟眸如水,夹带怨尤。      “好奇什么?”说着,谢正卿伸手去拽她的手,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      她能在他撒手后回头,能主动进宫来,这已满足了他想要的!如今便是她一句话不说,他也不忍心再去考验她,试探她了。她的心,他看到了,是割舍不下他的。      苏妁倒也不推拒,极自然的坐在罗汉榻上,似笑不笑的凝着谢正卿:“好奇传说中你每日盯着的那个美人儿有多美。”      听了这话,谢正卿嘴角淡出抹笑意,侧目瞥了一眼对面粉墙上的画像,问道:“那她美么?”      “你觉得呢?”苏妁反问,无心之下,语气却显露出一丝娇嗲。      谢正卿只笑不答,拽着苏妁的胳膊便扯进了怀里!用力揉了揉,恨不得将她揉成他骨血的一部分。      搂了许久,直到暂解了这一个月来的相思,他才说道:“画再美,也不如活的美。纵是眉眼能相似至八九,也画不出那抹灵俏与娇媚。”      搂着搂着,谢正卿忽地听到有啜泣声,他将苏妁放开,看看她,果真已是泪溢於棣月睫。这方意识到自己只沉浸在苏妁回头的喜悦中,却忘记她这一个月来所受的。      “对不起……”边说着,谢正卿去为苏妁擦拭眼泪,只是她却一把推开了他。      “你就是想听我的真心话是么?那你为什么不直截了当的问我,而要那样对我!”苏妁眼泪扑簌,委屈的不得了。      其实今早她突然进宫后,宋吉已老泪纵横的对她说了许多大人的心思,只是再三叮嘱切不可对大人说是他告密的。苏妁看得出宋吉是个忠奴,是真的在担忧主子,当然,她也不打算出卖他。      谢正卿则继续强行帮苏妁擦泪,并言道:“有些事即便是我问了,你自己也未必会有答案。不经历那些,你又怎知自己陷至何处?”      气归气,可这话苏妁心中倒也颇为认同。她从来只在被动的接受谢正卿对她的好,那些好中带着强势的赐予感,她没有机会去细思那些究竟是不是她需要的,有时甚至让她辨不清那些到底算不算‘好’。      若非是经历这一个月的被疏冷,她或许不知道自己竟会为了谢正卿不理她而伤怀,而哭泣。若是在一个月之前有人问她,她是爱谢正卿的吗?她兴许会茫然。      可是现在,她生气之余却很笃定,她真的害怕他不要她。      心里想着这些,苏妁只觉愈发的委屈,先是隐忍的咬着下唇默默的流泪,没多会儿便再也憋不住,发出莺泣声声!      见她小脸儿憋的浸满粉霞,谢正卿只觉得心一下一下的揪痛。可是看她因自己不理她而委屈成这样,那揪痛的深处又有着蜜一样的甜!      不知不觉间谢正卿的眼底也噙起了一汪水润,自然他是不会让人看到他狼狈的样子,于是再次将苏妁按进他的怀里,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紧紧捂着苏妁的后脑勺,将她的脑袋定在他的肩头上。      嘤嘤垂泣了许久,苏妁越想越觉得憋屈,低了低头,猛地一下咬住谢正卿的肩膀!      “嗯——”谢正卿只发出一声轻轻的闷哼,眉头紧紧蹙了下,便将那痛意压下,任苏妁咬个痛快!      苏妁这厢也不打算客气,嘴下丝毫不留情面。一边死死咬着,一边在脑中不停回想着这三十多个日夜,她是如何在彷徨与不安中熬过,以及身边关心她的家人的那些困扰与担忧。每每想到委屈的关键点,那股子气恼便在心中悠地腾起,使得她齿间更加重了几分力道!      可无论她咬的多痛多用力,谢正卿只紧紧的搂着她,没有一点儿怨悔,如今他心中只余欣慰。苏妁如此被动的性子,竟能为了不舍他而中途折回,她再做什么他都不会生气,也不会再有半分猜疑她的真心。      咬了不知多久,苏妁好似把该想的都想完了,把该怨的也都怨完了,这才松了口。她轻轻推开谢正卿,想看看他此时是何表情,是否因她的逾越之举而不悦。可她只看到他嘴角噙着淡淡暖暖的弧儿,再就是额头上渗出的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儿。      她先前只顾着自己发泄的过瘾,却忘了这个男人也是肉体凡胎……      “疼吗?”苏妁怯生生的问道。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谢正卿,带着关切之意。      “最疼的时候已然过去了。”谢正卿嘴角的那丝弧儿瞬间明媚起来,伸手帮苏妁轻轻擦泪,又道:“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那三十个日夜,才是疼的刻骨之时。”      苏妁不由得嗤笑一声,然后伸出一双手去轻解谢正卿的寝衣。这动作让谢正卿分外诧异,他立马揽住苏妁纤细的腰枝,带着一团滚烫的热雾凑至她耳畔:“要解我相思苦吗?”      苏妁一下推开他,娥眉微蹙,娇嗔道:“别动~”说罢,继续去解谢正卿的寝衣。      顺着领褖,她将谢正卿的左肩袖襕扒开,露出一个狰狞的深紫齿痕。天呐,她没想到自己竟下嘴这么重!堪堪恢复平静的一张娇美小脸儿,立马又一幅快哭了的样子。      “对不起……”      谢正卿淡然的笑笑,在苏妁的脸蛋儿上轻轻捏了一把,然后声音清越的道:“那帮我上药。”      苏妁用力点点头,然后四下扫视了圈儿,问道:“药放在哪儿了?”      “榻上点灯橱旁的四斗小柜子里,最里侧的那扇门里有个黑楠木的小匣子……”不待谢正卿将话说完,苏妁早已下了罗汉榻,跑去龙榻的帐子里,跪在床上去找那个小匣子。      看着她这稚拙的样子,谢正卿不由得失笑。他喜欢看她做一切事,聪明的,亦或呆笨的。      找了半天,苏妁终于捧着一个黑楠木的小匣子回来,笑笑递给谢正卿看:“是这个吗?”      “嗯。”边应着,谢正卿将之接过,轻轻一抽那木插销,将匣子打开。自里面取出来一只青白瓷的小圆盒,说道:“帮我上药。”之后便将圆盒塞到苏妁手中。      苏妁打开,原想伸手指去抿一些那白色的药膏,却被谢正卿伸手拦阻住了:“别用手!匣子里面有只木勺。”      “噢……”苏妁撤回手指,低头在匣子里取出木勺舀起一些药膏,敷在谢正卿左肩的伤口上。复又用勺背抿得均匀些。      苏妁这才一脸天真的看着谢正卿,关切道:“会很快消下去吗?”      谢正卿点点头笑笑,只心道这傻丫头,她好不容易才留在他身上一个印迹,他怎么舍得将它消掉?      见谢正卿如此笃定,苏妁便也不再担忧这些伤口,而是想起爹娘,便问道:“那我爹……”      甫一开口,谢正卿便将话接了过来,“放心妁儿,你我的大婚还有近一个月,待那伽国公主来大齐后,这条路便会为你荡平。你爹娘,还有大哥,很快便会回来。”      说到大婚之事,苏妁眉间复又凝聚起了一团阴云,随之怨道:“果然男人都是喜欢懂得邀宠的女子,若是这回我没有舍弃尊严回来找你,怕是大婚……”      “大婚依旧会如期举行!”谢正卿将她的怨念截住,信誓旦旦道。      晾了这会儿,药膏业已渗透的差不多了,谢正卿自己将左肩的袖子撩了上去,随后系好腰间绅带。又双手轻扶在苏妁的肩上,“妁儿,没有任何事可以阻止我迎娶你。即便是看不到你的真心,你也会是我的妻子。”      这话听着是好听,可苏妁却是将信将疑,既然过不过关都会娶她,那谢正卿还考验她什么?接着她目光又落在谢正卿的肩膀上,想来是非常的疼吧。      罢了,既然如今气也出完了,他想看的,她便让他看到。      想了想,苏妁便极认真的看着他,言道:“谢正卿,”      “大胆。”谢正卿突然截断了苏妁的话。      苏妁见谢正卿神色严肃,便以为他是不喜她直呼名讳。想来她娘唤她爹虽是直呼名讳,可毕竟二人是从平头夫妻一路相伴着走来,情谊自不同寻常官家夫妇。而寻常官家夫妇,妻子多是要唤夫君为‘大人’的。      想及此,苏妁立马改口,“大人,”      却不料谢正卿还是眉头一皱,甚是不满,接着便斥道:“唤相公,或是夫君。”      苏妁脸上微微一怔,之后便是无可奈何的笑,“还有一个月才大婚呢!”      “你适应什么都慢,所以从现在开始适应。乖。”谢正卿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好似是教小徒弟般。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这6000字的大章就全部更新完了噢~今晚21点还会有更新哒~   第170章   无奈过后, 苏妁闭上了嘴,没有再继续先前话题的意思。因为不管是“相公”还是“夫君”, 她委实都叫不出口。      没多会儿,谢正卿却沉不住气了, 问道:“你刚刚想说什么?”      “忘了。”苏妁赌气似的看也不看他。心忖着方才本是想说两句好听的真心话哄哄他, 既然被他的无理取闹打断了, 那便不说了。      可谢正卿哪肯罢休, 身子猛地往前一倾,将苏妁放倒在了罗汉榻上!他素来知道她的弱点是怕痒,便以指腹轻轻在苏妁那如粉玉般的耳廓上描摹,呼出的一团团热雾将她的耳根处熏陶的愈发艳红。      带着挑衅的口吻逼问道:“说不说?”      苏妁伸出双手用力抵在他的胸前, 强忍着那发自耳畔却令全身麻软的感觉,讨饶道:“说……我说……”      “快说!”谢正卿一边不耐烦催促着, 一边更加肆意的挑衅她,动作越是轻,便见苏妁的表情越是难忍, 她自小便是个最怕痒的人。      “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      见苏妁一连说了数句讨巧的话,谢正卿才终是慢慢将她松开, 不再去侵袭她那些奇痒难耐的地方,而是极温柔的凝着她。      四目相对,是无声的交流, 谢正卿突然将头一低,他的唇准确无误地覆在了苏妁的唇上!与以往不同的是,苏妁头一次不再抗拒他, 而是主动的将一双唇瓣微微张启,似是在召唤他的侵入。      这个异常的小动作,却令谢正卿近乎发了狂!所有焦躁与迫切之感瞬间溢满脸庞,他将苏妁压在罗汉榻上,双手强势的抄进苏妁的肩下,腰下,不只将她死死的按在榻椅上,还层层环护在自己怀中!      苏妁口中的淡淡兰香气息是他最爱的,任凭怎样疯狂汲取,都无法满足他心底涌动的贪婪之欲!那丝丝青涩甜蜜的花汁,与软腻莹润的唇瓣,不住的引诱着他,蛊惑着他。      这一个月来的蚀骨相思,一吻远远不足以偿。苏妁的腰枝被谢正卿箍得极紧,随着他强势的吻而一颤一颤的,如暴风肆虐之下抖动的花枝,让人爱怜不已。      许久后,谢正卿停了下来,喘着粗气将头埋在苏妁的身前,脑中则情不自禁的描画起大婚之夜……      天知道,他等那一日等的快要发疯!君子,岂是这般好当的。      最后深呼了一口,谢正卿坐起,又温柔的将苏妁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他看着她如画的眉眼笑了笑,声音带着动情过后醇厚的缱绻:“来跟夫君仔细说说,每一夜是如何想我的?”      被谢正卿这样一问,立马一抹羞赧又浮上了苏妁的脸颊,比先前的颜色更盛了几分。之前哄他时她的确说过每夜都睡不着,可被谢正卿此时一问却有了歧义,倒好似她的每夜所思所想皆是此般下流之事。      她不想被谢正卿这样直勾勾的看着,像审视一样,便往他肩头一靠躲闪开他的迫人的眼神。可就在苏妁趴上时,突然听到谢正卿“呃——”一声闷哼。      苏婚赶忙离开他的肩膀,烟眸剪水,楚楚可怜道:“我忘了……”      她弄痛了他,倒好似是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般。谢正卿看着苏妁那张可怜的小脸儿,不由得失笑,反过来安慰她道:“不疼,一点儿都不疼。”      她自然不知道,此刻更令谢正卿疼的原不是那咬伤本身,而是涂了溶蚀药膏后,愈加深重的蚀伤。      这个齿痕,他要留住,永久的留住。      ***      京营的某个营帐之中,假周祺正在听三个军营的首领汇报近来的营中之事。      这几日他已试探过多人,从位阶高的到贴身伺候的全试探了个遍,还是未能找到周祺所交托出去的那个禁军虎符!眼前三位主要将领他更是已多番试探过,笃定东西并不在他们身上。      明日便是那伽国公主进京的日子,也是庆怀王起事的日子,若是再找不到禁军虎符,号令起来只怕会有诸多变数。      庆怀王起事,他可以扣王爷个造反的帽子。毕竟在他与庆怀王之间,禁军的将士们肯定是听他的号令。      但庆怀王毕竟是皇上那一派的,怕就怕皇上也借此时机公然与谢首辅撕破脸面……      届时皇上一声令下,他这个禁军统领又拿不出禁军虎符来,那三位将领到底会服从于谁,可就不好说了!他总不能说皇上也造反吧。      故而当务之急,还是拿回禁军虎符要紧!禁军从来认符不认人,便是皇上出面,也无法让众将士做出违背虎符号令的举动。可是时间紧急,已容不得他逐个试探了,那么便只能来个大面积的。      正想着这些时,三位将领已将各自营中的要情禀述完了。假周祺见并没什么特别的事,便低头沉思了片刻,言道:“明日便是那伽国公主进京的日子,为彰显两国友好,首辅大人会与公主一同巡游京城。且我已收到消息,有人打算在巡京之际扰我京城治安,故而咱们京营中人明日要时刻待命!”      说到这儿,假周祺将话峰一转,“至于今日嘛,大家就好好歇歇,不操练了。”      “不操练了?”三位将领同时惊讶,五军营首领说道:“咱们京营从来风雨无阻,竟因备战明日的几个宵小之徒,就停止操练?”      假周祺故作神秘的伸手指了指他,佯作欲言又止之态,最后一副痛下决心不再保守秘密的姿态说道:“若不是宵小而是叛军呢!”      三位将领顿时脸色骇然!      “叛军?”神机营将领眉头一皱,“统领大人说的是谁?”      假周祺故作深沉的摇摇头,他自然不能现在就说出来明日要对付的人是庆怀王。毕竟京营中人与庆怀王勾结有多深,他并不知。      “现在尚且不知会是什么人,只是收到消息明日恐有乱象。故而今日,比起继续操练来,更重要的是让大家认清指令!”      “那……是不是该将禁卫军召集,由统领大人训话?”五军营首领请示道。      假周祺点点头起身,负手走到他跟前,先是大声说道:“嗯,我正有此意。你们三人现在便下去分别将自己营中之人召集至点将台!”      接着又用只有五军营首领能听到的声量提醒了句:“王爷的那支私军,就别召集了。”      私军混入京营前,周祺便已将虎符给了出去,故而这些人也没什么好试探的。      一柱香后,假周祺身着红缎绵甲来到点将台,看到台下众将士赫然威武的整齐列队,一个个如立地金刚般,便是一动不动已有虎虎生风之势,当真可谓是我武惟扬!      此前假周祺盯了真周祺四个月,自然见识过他□□禁军的样子,故而此时也是张口即来。      先是像模像样的□□一番,之后假周祺才道:“明日那伽国公主进京,我已收到密保会有人扰乱京城,你们一个个都必须给我打起精神来随时待命!”      “明日若事态失控,本统领会以虎符号令,不论敌人是谁,退缩者斩!手软者斩!左右摇摆者斩!都听到了吗?!”      “听到了!”下面是众将士如虎啸般的回应。      假周祺则继续道:“今晚本统领会住于营帐之中,大家也无需操练了,今晚大鱼大肉犒军一日!”      台下立马又是一片山呼:“谢统领大人!”      假周祺这便转身下了点将台,心道他既已在全部将士面前说了明日动用虎符,又特意点明自己今晚会住在营帐,那不管是谁替他保管着虎符,今晚都该主动送回来才是!      回了营帐,负责京营后勤的管事儿便紧跟着进来,请示道:“统领大人,那今晚还要不要招庆云班来?”      “庆云班?”假周祺这才想起,周祺的确有个爱听戏的习惯,每逢犒军除了大鱼大肉的给弟兄们开荤,还会招个戏班子来热闹热闹。便准允道:“招,就招庆云班!”      “是。”管事儿领命后便退下。      ***      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也消尽时,天便彻底黑了下来。      周统领在营帐中掀着帘子看外面,篝火齐天。戏台子上唱的热闹,下面亦是载歌载舞。他心道按说这会儿正乱,那个人该趁机来还虎符才对,可怎么还不来?      他左思右想,只觉事情不怎么顺利。原以为周祺信得过的人,至少也是个军中头目,然而军中但凡是有点职位的将领他都试探了一个遍,没有!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周祺将虎符给了军中一个普通禁卫,可这一点,假周祺是怎么想也想不通。这么重要的东西,岂是能随意给人的?      □□着,有个负责厨房的丫头端着朱漆盘子走了过来,是给帐子内送酒菜的。      这营中原本并不留女人,听说这个丫头是宫里犯过事儿的宫女,被周祺带来了营中使唤。其实主要就是在周祺来京营住时,帮暖床的。      那丫头进来时,假周祺心中顿时有了猜想!周祺死前曾说将禁军虎符交给了个信得过的‘兄弟’,故而假周祺便一直将目光锁定在男人身上。然而想来,这丫头虽只是个暖床的,可毕竟关系亲密,得周祺信任也不奇怪。      就在假周祺的双眼一直盯在那丫头身上时,那丫头却将酒菜放下,转身就欲退出去!      “站住!”假周祺喝道。      那小丫头立马驻下脚步,“统领大人还有何吩咐?”      假周祺绕着那丫头转了半圈儿,毕竟是枕边人儿,不应如此疏离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第二更,但因为一更是为了补昨日的,所以今天实际会有三更,也就是后面还有一更。但第三更有点晚啦,会在接近0点时,所以宝贝们不用特意等那么晚哟,明天早上起来再看一样哒~么么哒,爱你们   第171章   假周祺看着这丫头的神情, 怎么看怎么也不像是关系亲密的,甚至对他还有疏离之意。她与周祺同床这么多年, 不该。      坏了!假周祺心中顿时有个猜想,难怪这么久没人将虎符送回, 该不会手握虎符之人已经发现了他是假的?      他细眯着双眼死死盯着眼前的小丫头, 突然伸出胳膊一把将人拉进怀里!他决定试她一试。再说这小丫头长的确实水灵, 试一试他也不亏。      “统领大人!统领大人您这是做什么?”那丫头惊慌的反抗, 她的反抗愈发令假周祺疑心自己已暴漏了真实身份。      “你既是给本统领暖床的,这会儿装什么贞女!”假周祺喝道。      他毕竟也不算锦衣卫出身,自从被首辅看中做了暗卫,便终日戴着面具度日, 已有许多年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儿了。      那女子却依旧惊慌:“大人,您放过奴婢吧!您不是一直只拿奴婢当个幌子……”      当个幌子?假周祺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句话是何意, 突然就听到了掀竹帘子的动静!他抬头看,见来人是一个戴着全套头面儿的戏子,好像就是先前在台上唱霸王别姬的那位虞姬。      “你……”假周祺正欲开口骂那虞姬, 一个戏子居然也敢闯他的营帐!      可他话还未骂出,便见那虞姬率先怒目瞋视, 愤而道:“骗子!”骂罢,那虞姬便甩开帘子冲出了营帐。      假周祺这厢正觉莫名其妙,趁机挣脱开他的小丫头也一副极不理解的样子, “统领大人,您何必要这么伤柳班主的心?”说罢,小丫头行了个礼, 也跑出了营帐。      假周祺一人儿愣在营帐里,还未从先前的一幕中恍过神儿来。却没多会儿,那竹帘子又被掀开了,他抬头看,竟是先前那位虞姬又折了回来!      “你……”假周祺刚想开口,只吐一字却又咽了回去。想想方才的事,显然这位柳班主与‘自己’不是一般关系。      那柳班主也确实眸中带怨,未语泪先流:“周统领,你既喜欢的是那种丫头,又何苦去招惹我?”      假周祺脸上怔了怔,话挑明到这个份儿上,他大约也明白了个所以然来。他想不到,周祺竟好的是这口……      不过既然来了,总要试上一试,毕竟这人更符合周祺口中的‘兄弟’之说。      清了清喉咙,假周祺便问道:“柳班主,可是来送回我之前交托与你的东西?”      只见那位虞姬脸的上妆容已渐渐被泪水抹花,“柳班主?”既而冷嗤一声转过头去,略显娇嗔的抱怨道:“哼!要人家帮你保管宝贝时,就叫人家柳柳!这会儿要将宝贝取回去了,又叫人家柳班主?!”      这不男不女夹带着戏腔儿的娘娘腔,当真呛得假周祺脑壳子疼!可显然,周祺是将禁军虎符给了这人。那么眼下他若想将东西取回,必然要先哄好这货。      哎,心中狠狠叹息了一声,假周祺咬着后槽牙,强酝酿出一股子柔情,顺着虞姬的心思哄道:“柳柳,方才只是误会罢了,那种女子,本统领如何看得上!”      柳班主转过身,一副根本不信的样子看着假周祺:“看不上你都强抱了,要是看得上你得如何?”      假周祺将牙关咬的更紧些,拳头也暗暗攥起,心想着若是哄不好便别费这嘴皮子了,直接威逼他交出也好!      却在此时,柳班主好似释怀了似的不再计较先前一幕了,挪了几步往那虎皮椅上一坐,翘起二郎腿来:“罢了罢了~你的喜好人家还能不知道?人家气的是你为何明知人家误会了你,却不肯追出去营帐去给人家解释~”      “我……”      不等假周祺解释,柳班主又抢过话儿来:“好了~知道你是怕军中兄弟看到,身为禁军统领影响不好。大男子主义!罢了,人家不跟你计较这点儿小事了。只是那宝贝你嘱托人家要帮你仔细藏好喽,人家自然也不敢随便带在身上呀~”      “那放在哪儿了?”假周祺迫不及待的上前追问。      就见那柳班主将原本翘得自在的二郎腿又换了一边,脸蛋儿高慢的侧了一下,现出一抹娇媚:“人家当然是早就将你那宝贝啊,藏到了一个神不知鬼不知天不知地不知你也不知只有人家一人儿知的好地方喽~”      假周祺用力紧咬了下牙关,阖上眼,重重吐了一口气。难缠,太他奶奶的难缠了!可是这娘娘腔儿既然说那东西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想杀他是不成了!      说来说去,还是得哄。为了首辅大人当年的一饭之恩,豁出去了!      “柳柳啊,”假周祺凑上前去,反复暗示着自己:就当她是虞姬,这当她是虞姬,不是什么柳班主。      “嗯?”柳班主挑着个媚眼儿看着假周祺,妖娆之态怕是女子也不及。      “你看啊,明日一早本统领就得急用那东西,军中大事可耽误不得!咱不能这时候使性子对不对?”为防柳柳起疑,假周祺也不敢闭目不看,强忍着呕感对他含情凝视,还要句句讨好于他。      柳班主倒也似识些大体,一听那宝贝如此重要,便不再卖关子,只是将一张油彩粉脸儿腆起,嘴角含笑,眼睛缓缓阖上,“奖赏人家一下,人家这就去给你将宝贝取回来~”      好在柳柳说这话时眼睛已经闭上,不然便能看到假周祺那瞬间显露出来,强掩都掩不住的厌恶之感!但他心中反复告诫自己:就当她是虞姬,这当她是虞姬!      徐徐的,假周祺将嘴凑了过去,眼一闭,牙一咬,便准确无误的在那张涂的猴屁股似的大红嘴唇上碰了下,然后迅速抽回嘴来!      “讨厌~”柳柳拿帕子往眼前一挥,妩媚至极,连带着那副唱惯了反串的娘娘腔儿也愈显娇俏:“人家只是要你亲亲小脸儿啦,你竟趁人家看不见,亲人家小嘴儿~”      假周祺双拳紧握,指甲快要把自己的手心掐出血来。可脸上还是挤出一个僵笑:“人家一时没忍住……”      “嘿嘿嘿~”柳柳拿帕子掩嘴笑笑,嗔怪道:“学人家说话~好啦,人家这就去给你将宝贝取来~”      “好!”假周祺终是脸色恢复正常,心道总算牺牲没白费。      过了大约两柱香的时辰,就见柳柳抱着一个镌雕花鸟图案的楠木盒子回来了,有半个玉枕那么大。      柳柳将楠木盒子往假周祺眼前一递,颇有几分邀功的意思:“喏~”      假周祺将盒子接过来一看,那雕花的沟槽间还有许多带着湿气的新鲜泥土,看这样子是刚刚从深处挖出来的!      假周祺不禁抬眼儿看了柳柳一眼,心道这货倒是藏得一手好东西!若不是这货自己心甘情愿的去取,只怕这东西真要没着落了。任凭他如何搜,也断不会想到去掘地三尺!      只是,这盒子未免也太大了些吧?虎符那么小一个令牌,何必用这么大个盒子,招摇!      他将楠木盒子上的木插销轻轻一拨,将盒盖儿提起……      假周祺顿时傻了眼!全是信笺?他眉头皱着,不甘心的伸手去拨开那些信笺,想着会不会是这货心细,作了表面的伪装。      可是等他把所有信笺都倒出来后,盒子便空了……      抱着那个空盒子,假周祺仍不甘心的四下里又扣又敲,盼着能有个什么机关或是夹层,奈何徒劳。      接着,假周祺又随便拿出一张信笺打开,欲看个究竟,结果开篇便见各种情爱之语: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幕幕。”      ……      他将那楠木盒子猛地往地上一扔!接着一把掐住柳柳的脖子,将人给按在营帐的撑柱上!再也不需伪装的恶狠狠道:“这便是你一直说的‘宝贝’?!”      “唔——嗯——”柳柳哪还说得出话,直憋的那张油彩粉脸儿更加的发红!      假周祺心中想着,这些见不得光的下作玩意儿定是这货与周祺的暗箱授受之物,他真为有这么个‘哥哥’感到羞耻!      气归气,他还是松了柳柳,抱有最后一丝侥幸的喝问道:“我让你藏的虎符呢!”      “咳咳咳——”柳柳手捂着脖子,咳嗽了许久,才终缓过一丝劲儿来,委屈的眼中含泪,可见统领当真动了怒,也不敢再胡搅蛮缠,只乖乖回道:“统领大人没给柳柳什么虎符啊,您就给了柳柳这些,说是些要命的东西……”      “啊——”不待柳柳将话讲完,脖子便被一道凉意刺透。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三更已完喽~明天还是18点一更,21点二更~ 大家务必脸熟这一盒子“信”哟,后面有大用途~   第172章   短剑在柳班主的脖颈处刺了一下, 柳班主倒地的同时鲜血喷涌如柱!      是周统领下手太快,人倒下了, 他才想起柳柳死前说的那句:‘您就给了柳柳这些,说是些要命的东西……’      这话越想越觉诡异!起初周统领只以为这些信笺是周祺与柳班主的鸿雁传书, 但听柳班主这意思, 不像这么简单。      周统领弯腰在地上随便捡起两封拆开细看了下, 不知是不是写信之人过于谨慎, 信中既无起首称谓也无信尾署名,连信笺内容亦多是借引诗词表述衷肠,难从字里行间辨出双方身份。      不过周统领又看了看散落于地上的近百封信,想着若是将它们一一拆开来看, 指不定能从里面拼凑出一点端倪。      念及此,周统领一封封将信捡起放回到雕花楠木匣子里, 想着回去交给首辅大人,让人逐一查看有无可用之处。      便是此时,门外有人求见:“统领大人, 是我。”      这声音极低,不似将士们的寻常求见, 倒似是带着隐秘任务而来。周统领蹙眉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柳班主,忙上前拽起他的胳膊将人拖到了屏风后。      再看一眼地上,那些血迹在这深红色的软毯上也只是显出一片略深些的污浊, 看不出是血污还是油污。周统领这才放心的准予道:“进来吧。”      珠帘儿被从外面掀开,进来的是一张陌生面孔,只可凭衣着断定是神机营的普通小兵。就连假周祺此前盯了周祺四个月有余, 也从未发现周祺与此人有过来往。看来是保密功夫做到家了。      来人先是给统领大人行了个礼,既而从怀里小心的掏出一个用棉帕包裹着的东西,并双手将东西呈给周统领,“大人,这是您明日要用的东西。”      “嗯,本统领方才还在想,你怎么还不将东西送回来呢!”周统领佯装镇定的将东西接过来,打开那棉帕,见里面正是禁军虎符!顿时眸中精光显露。      来人带着两分莫名的语气疑问道:“大人不是千叮咛万嘱咐,再急的事也要等过了子时才可来见您吗?”      周统领脸上微微一怔,心道这周祺还真是心思缜密,越是真正的心腹,越是安排在不起眼的位置。难怪他暗中观察了四个月,竟没发现此人的存在。他们的交涉竟都是在子夜之后。      同时他也心忧,自己方才的话露出了马脚,只得硬着头皮装迷糊:“噢?这才刚刚子时?本统领还以为要丑时了呢!”      说着,周统领以手扶额,眼睛半睁半闭一副昏昏欲睡样:“多饮了几碗酒有些犯困,也记不得时辰了。送回来就好,你也早些下去歇着吧。”      “是。”那人单膝跪地行礼时,眉头蹙着,似是不怎么信周统领的话。正在他掀开竹帘儿要出去时,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巨响!转头看去,竟是屏风倒了……      周统领也扭头去看,心知定是自己刚刚放柳班主时姿势没固定好,才将屏风给压倒了。      那个禁卫小兵本就觉得统领大人今日反常,说的话驴唇不对马嘴,这下见到柳班主的尸体,更加的起了疑!      “统领大人,不知柳班主这是犯了何错,让您竟发了这么大的脾气?”那禁卫小兵试探道。      其实京营中纪律严明,处死个人原本也属正常,可偏偏死的是柳班主!毕竟这禁卫是周祺真正的心腹,自然知道统领大人对柳班主的好。      假周祺也看出对方已警觉起来,明日便有大事发生,今晚他定不能引起军中骚乱。只是过会儿他还要连夜赶回宫中向首辅大人禀报一些事情,根本没时间仔细处理尸首。只柳班主一具,他尚可先藏进床底,若是再加个禁卫小兵,营帐就那么大点儿……      故而假周祺还是想着先搪塞过去,假意怒道:“哼!他竟敢背着本统领,在外勾搭别人!本统领还留着他作甚?”      “噢,这样……那确实该死。”禁卫小兵嘴上应承着,心中却是完全不信!柳班主对统领那是一片痴心,近两年更是除了戏班子的任务,一个私府的应酬也不接。如何就会勾搭别人?      他望着柳班主,深感惋惜道:“柳班主也跟在统领大人身边六年了,竟还是做出这等背叛之事,实在是可惜。”      “罢了,就当这六年本统领是养了一只喂不熟的白眼儿狼!”      假周祺这话一落,那小兵便躬了躬身子转身退下,额头冒着冷汗。心道柳班主跟了统领大人整整八年,这可是大人时不时会挂在嘴边儿的一句。      看来真正的统领大人已出意外了,如今这个是个假的。他得尽快将此事告之王爷!      禁卫小兵将写好的字条放进信鸽的脚环里,将之放开。可那白鸽才扑腾着翅膀飞了没几下,就被一支冷箭刺穿胸膛,头朝下栽在了地上!      看着这幕,那小兵不及反应,便又有一支冷箭射了过来!一箭便将他送去与白鸽作了伴。      放箭的人亦穿着与营中禁卫军相同的衣装,只不过他是首辅大人一早安排在营中的暗卫。与假周祺不同,其它暗卫皆是自小便被训练的,故而各方警觉性也更高些。      这暗卫随后进了假周祺的营帐,将事态说明,并接手了处理两具尸首的任务,让假周祺先行回宫见首辅大人。      ***      入夜已深,皇极殿的大寝殿内只留着一盏小灯。苏妁就睡在隔壁的小寝殿里,谢正卿怕掌灯多了扰她清梦,毕竟过会儿天一亮就要将她送出宫去。      这时响起两下叩门声,动静轻的跟细丝一样。早就合衣在此等候的谢正卿便下了罗汉榻,开门出去。      叩门的是宋公公,见大人出来了赶忙躬了躬身子行礼,并道:“大人,周统领来了,在偏殿。”      谢正卿径直往偏殿去。      只半柱香,周统领便禀报完军情,从窗户悄悄离开。      谢正卿将那个木匣子里的信笺随意拆了两封,确实如周统领所言,内容中看不出什么端倪。只是这副字,他竟觉得有莫名熟悉之感。      接着便将匣子交给宋公公,并命道:“拿下去,命人连夜看完,将所有可拼凑的情节整理出来,明日一早呈上来。”      “是。”宋公公抱过那个雕花楠木匣子,伺候大人回了寝殿之后,便将任务吩咐下去。      ***      晨曦初现,新打开的窗牖将第一缕金光放了进来。      苏妁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见遮护着床的幔帐皆已被人撩开,挂到了两边的银钩子上。带着几丝不满的揉揉双眼,娥眉微蹙。仔细看,才看到谢正卿站在窗前,侧脸朝着她。      “嗯……什么时辰了?”苏妁往上拽了拽被子,一副仍不愿起的赖床相。      谢正卿正过脸来冲着她笑,就着那堪堪渲染进来的金光,整个人都暖暖的,熠熠生辉。苏妁手里扲着被角,定定的望着他,不由得一抹幸福感漫上眉眼。      好看,这个男人真是好看。想来若是没有一层迫人的官威罩着,她会在见他第一眼时便动心。      “刚刚破晓。”谢正卿的声音厚沉带着磁性,特别是在这个美妙的清晨,能把人的心吸住一般。      苏妁有些不高兴的撅了撅嘴:“才日出而已。”      言下之意,这么早把她唤醒,太过不人道了。其实谢正卿又何尝忍心唤她,正是因着不舍,才将帘子窗子全打开,让大自然去将她唤醒。      “妁儿,你今日得出宫。”边温柔的说着,谢正卿边朝床走去。      闻听此言,苏妁的脸上微微发怔,先前手中还用力扲着的被角立马松开了,防备之意皆已褪去。她想问为何,可这话她问不出口。既已被下了逐客令,现多说一句都会让她觉得更无地自容。      是以,苏妁愣了一会儿后,便诺诺的道:“还请大人先出去,容苏妁更衣。”      一听这话,谢正卿便知苏妁这是生气了,非但不出去,还坐到床边儿与她近距离对着。苏妁不看他,他就强行勾着她的下巴将脸扭过来。      “听我说,今日宫中有变。我虽有九成把握,却也不想你留在这是非之地分我的心。你私自回京的消息我已想法子封锁了,故而你现在人在宫外反而安全。乖乖去你二伯家中睡一觉,待明日醒来,我便接你回宫。”说这话儿时,谢正卿的语气就像是在唠家常。      听完这话,苏妁自然没有小性子了,她知道宫中这是要出大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今晚9点噢~   第173章   苏妁两眼满布担忧, 她盯着谢正卿怯生生的问道:“今日究竟会发生什么?”      昨晚通过宋公公,还有谢正卿所说的话, 她大约明白是有人要在她与谢正卿大婚之时对他们不利,而具体会发生何样的事她却不知。谢正卿只告诉她利用接那伽国公主进京之事, 将这些预谋提前催发。      原本她还以为就是抓几个宵小之徒而已, 如今看来, 却不是这般单纯。      谢正卿搂了搂她, 借着这搂,也顺势温柔的将苏妁从床上捞起,拔出被窝,放在腿上。然后刮了她鼻子一下:“听话, 别问了,我唤人进来为你更衣。”      见他不想说, 苏妁也不想再烦他,一脸愁云惨淡的任宫婢们帮她更衣。之后便在谢正卿的目送下,跟着那些宫婢从侧门出了皇极殿, 马车早已在殿外等候。      回到寝殿内,谢正卿坐在罗汉榻上看着对面粉墙上的那幅画儿。如今活的走了, 只能再看这些死物了。      看着看着,他忽地发现一丝不对,接着起身走到那幅画儿的跟前, 伸手摸了摸画像的左下方,不知何时竟添了一行柔美娟秀的簪花小楷: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 坐也思君。”      轻抚着这行清丽小字,顿时一股子揪心的悸动袭来!谢正卿嘴上笑着,漆黑的眸底云雾涌动。      这便是她的答案吗?      ……      感动之余,谢正卿的笑莫名僵住了,眸中也突现出两缕精光。      他细眯起一双眼看着墙上这幅画,和旁边苏妁所书的那行小词,忽地想起去年太后圣寿之时,他曾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当时墙上便挂着一幅太后的画像。而画像的左下角,也是写着一行小词。      那词自然是祝寿之意,问题便在于那字!      难怪他昨夜会觉得那些信笺上的字迹熟悉……      这时宋吉匆匆进来,恭敬的将一本册子呈给谢正卿:“大人,这是昨夜那些信笺里整理出来的内容。”      谢正卿拿起册子从头至尾仔细看了看,将所有信笺内容连贯起来看,看得出写信之人是个痴情种。      这人为了追求一份难以企及的情,而得罪了家族,被逐出家门。然而他却依旧无怨无悔的默默为心仪的女子付出一切,用毕生之力苦心经营着他的这份相思之情。      蓦地,谢正卿将那册子合上,只道:“那伽国公主如今该已临近戊京了,走吧。”      “是,奴才业已命人在殿门外备好了马车。”      宋公公哈腰跟在首辅大人身后,出了寝宫,又出了皇极殿,最后一同乘上了一辆皇室巡礼最高规制的八宝香车,贴身随侍,出宫迎接。      舆厢为紫檀木所制,无需熏香便有天然香气悠悠四溢。车身线条雅致,装裹奢靡,雕梁画栋,巧夺天工,为皇上巡狩之专乘,便是皇后与太后亦不可随意使用。      车队前后各有百余骑兵护驾,一路向东,浩浩荡荡驶去。      ***      苏明远与柳氏昨晚便接了宫里的信儿,今日天一亮就在前院儿候着,守着那扇朱漆大门。      终于,有人叩响了两声,柳氏立马隔门谨慎问道:“什么人?”      外面答:“宫里的。”      苏明远与柳氏赶紧将大门打开,麻溜的起了门下槛,让那马车能径直驶入进来。这是昨晚那位传话儿的公公交待好的,务必待马车驶入了才可让苏妁下车,不能在外面让她露脸儿。      苏妁并不知这些,只纳闷的掀开车窗帘儿往外看,柳氏看到了立马伸手将那帘子给她扯好。直到大门关上了,柳氏才打开马车上的棉门帘子,冲苏妁笑笑:“妁儿,快下来吧。”      苏妁一脸茫然的下了马车,被柳氏挽着进了大堂,回头时见马车已从原门驶了出去,二伯正将门又关好。苏妁不禁心下彷徨,大家这么谨慎,难不成真要发生什么大事了?可是现在谢正卿的大权掌的稳稳的,谁敢来动摇他呢?      “妁儿,快给二娘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柳氏从昨晚就一直吊着一颗心,那公公把话说的吓人,却也不告诉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摇了摇头,苏妁自己知道的也不全,“二娘,妁儿也不知,只听说今日那伽国的公主进京,为显两国世代友好,要同谢首辅巡京一圈儿。”      “巡京一圈儿,这不是好事吗?巡京本就是给咱们老百姓看的,为何还说的那般吓人,说什么露脸儿就有危险!”柳氏愈发不解。      轻吐一口气,苏妁也是糊里糊涂的。这时二伯苏明远手里拿着一封信进来,想是苏妁随柳氏离开后又有人来叩过门。      苏明远走到苏妁跟前,将信递给她,语气略带急切:“妁儿,这是杜府刚刚送过来的信!你快看看,可是婵儿在那边儿遇到了什么事?”      接过那信,一看上面明白的写着“苏妁亲启”,苏妁边拆开,边纳闷道:“二伯,杜家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      “噢,”柳氏不好意思的笑笑:“昨晚不是宫里来人说今日切不可外出露面吗,二娘就赶紧也让人给婵儿捎了个信儿,叮嘱她别出门儿,故而婵儿知道你今早要来。”      拆开信,苏妁大体看了看,信上并没说什么内容,只是苏婵约她去留香馆的二楼某个雅间一见。并反复说十万火急的要事,一定要到!      苏妁这就不明白了,既有要事苏婵为何不直接回家里来?      “妁儿,婵儿到底如何了?她有没有说这些日子在杜家过的怎么样?”柳氏问道,苏明远也眼神迫切的盯着苏妁。      看看二伯二娘,苏妁只觉这气氛怪异的很!便将信合上,言道:“二伯二娘,苏婵只是约我去酒楼一见,并未说那些。不过你们为何如此紧张她?”      苏明远看看柳氏,夫妇二人脸色各自为难了下,然后苏明远便说道:“妁儿,二伯也不瞒你了,其实自打一个多月前的那次回门宴后,我和你二娘就再也没能联系上过婵儿。”      听了这话,苏妁脸上一怔,既而皱皱眉头:“没能联系上?”      苏明远点点头,“之前你二娘身子不好时,我就托人去杜家捎过信儿,希望婵儿能回来看看,结果没有等来一点儿回音。”      “再后来三弟收到调任冀洲巡府的圣旨,我便与你二娘亲自去杜家走了一趟,想着让婵儿回来参加送行宴,结果杜家的门房竟不准我们进府!后来只说会把这事儿告之婵儿,但是直到你们走的那日,她也没有任何消息递回。”      “打那之后,我与你二娘越发觉得此事怪异!隔两日便找个由头去杜家一趟,结果几回下来都是连门也进不去,就被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丁给赶出来!昨晚得了宫里送来的消息后,我们又去了一趟,虽然还是没能见着婵儿,但总算今日有了回音儿。”      听完二伯的这些话,一时间苏妁竟不知说何,此事也太过诡异。杜晗禄这人虽说本质未必多好,但一直以来表面功夫做的尚可,何故突然就对素来尊敬的岳丈岳母变了张脸?      苏妁将头垂下细细思忖了一番。苏婵约她半个时辰后碰面,而留香馆距此的路程也差不多要半个时辰左右。且苏婵在信中特别说明了,切不可将碰面地点告诉她的爹娘,否则她便不会出现。      看信时苏妁还感觉这话说得莫名,现下想来苏婵倒好似当真遇到了麻烦。      罢了,谢正卿要她今日乖乖呆在二伯家中,不可在外露面,那她大不了就如来时那样,将马车叫进来,然后再戴上一顶幂篱。反正苏婵约她是在雅间碰面儿,倒也不算是公然露面。      安抚好二伯二娘,苏妁便上了柳氏雇进院子里来的马车,朝着留香馆驶去。      ***      涂月初冬,日头正当午,淡淡的暖阳洒在路面上,不带有一丝的暴戾骄矜,带给人们的只有恬适与惬意。      大齐皇宫装裹极奢的八宝紫檀香车,与那伽国远道而来的马车一前一后行驶在巡京的官道上。沿途的百姓早早就恭候在道路两旁,亲眼见证这难得一见的场面。      因为人人都说,权倾朝野的大齐首辅,要迎娶这位那伽国的公主。      那伽国公主掀开马车窗帘儿,看着外面欢呼的百姓们,嘴边露出笑意。她喜欢大齐百姓的热情好客,让人感到温暖,这与她的母国那伽国有着极大的不同。虽说这位公主到现在还没能亲眼看到首辅,但若是可以,她倒真希望此次能留下来。      而就在此时,公主忽地听到外面一阵喧闹!可视角受限,她没能看到是发生了何事,只是没多会儿她所乘坐的马车便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前面行的那辆八宝紫檀香车也驻停下来,接着便见数十支羽箭射入里面!那些羽箭纷纷刺穿车身的窗牖、辕门,从四面八方将那舆厢扎成了个刺猬一样!      围观的百姓们一边惊呼着一边四下里逃散,官道两旁顿时便清静了许多,只余从两侧夹袭而来的数百私军,还有带领着他们的庆怀王!      护驾的禁卫军与锦衣卫也纷纷拔刀,两相对峙,顿时一片寒光萧萧。      这时,八宝紫檀香车的顶子突然被掀飞!里面飞出四名手持盾牌合围成型的人!细看之下,他们身着飞鱼服,是东厂的锦衣卫。      来犯之人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这辆八宝紫檀香车只是一个幌子!他们要刺杀的谢首辅,并不在里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了一点。。。嘻嘻   第174章   庆怀王李成周头戴一顶红樱鎏金宝盔, 身穿金漆山纹甲,胸前束着护心镜, 骑在一匹白色的马上,如个威风凛凛的将军般发号施令!      身边虽有众多私军簇拥守护, 却是极为点眼。李成周手持一把长剑指向护驾的队伍, 金声掷地, 字字震耳:“今日不论谢贼在不在这里, 他都必死无疑!你们还不快快放下手中兵器,弃暗投明,随本王一同拨乱反正!匡复我大齐社稷!”      在李成周心里,既便是谢正卿提前听到风声躲了起来, 也改变不了今日之大局。毕竟谢正卿料不到他的私军已有数千人之众!更料不到他已与周祺带领的禁卫军联了盟!      近三万人的军队守着戊京,任谢正卿逃又能逃到哪儿去?      心中如意算盘正打的响, 就见守在李成周身边的两排弓箭手突然一个接一个的倒了下去!仔细一看,原来是被人放了冷箭!      李成周眉头紧蹙,忿然的瞪着一双眼在对峙的队伍中找寻, 却没有看到对方的弓箭兵。      这时身边有人提醒道:“大人,在那儿!”      顺着身边人的所指, 李成周抬起头往对面儿的高处看去,入眼是青瓦长平顶上蹲伏着的一排弓箭手!      “大人,那儿也有!”又有人提醒。      李成周再顺着那人所指看去, 又见檐顶上站着一排弓箭手!      “大人,后面也有!”      ……      李成周双拳用力一握,愤而仰天怒吼:“谢贼!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你以为埋伏几个弓箭手就能扭转乾坤?!也不看看今日有多少人想要你的狗命!哈哈哈哈——”      放肆的大笑完, 李成周微微垂头,拿剑柄指向带军护驾的禁军统领周祺:“周统领,快命你的人诛杀谢贼!”      这话一落,周祺果真伸手从怀里掏出禁军虎符来,左手持着向天高举!右手则持一把大刀将刀锋指向李成周:“禁卫军听令!”      “见虎符如见皇帝!今有庆怀王起兵作乱,图谋不轨,意图颠覆皇权,谋权篡位!本统领命你们即刻将其捉拿,违令者斩!”周祺声音落地,众禁卫军手持刀剑攻向庆怀王李成周!      而李成周则瞬间慌了心神,但随着眼前大面积的开杀,他化慌张为愤怒,大骂道:“周祺!你他娘的疯了?!你竟临阵倒戈!本王现在就先收了你这条贱命!”      边骂着,李成周骑马往前冲去,一路斩杀!      虽说禁卫军有两万之多,他的私军只有几千,可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眼下他的几千私军都已安置于城内,随时可接应调动,而京营的两万禁卫军却远在京郊,不待周祺调动过来,他便已将其斩杀了!事后再去宫里请皇上收回虎符,控住禁卫军。      如此算来,自己仍有胜算!故而李成周也并不泄气,仍是一马当先的往前冲去!      可是冲着冲着,李成周忽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实:倒地的多是他的私军,对方完全压倒性优势!      李成周自然不知道他引以为傲的私军,这一个多月来所受的非人苦训!他更不知他们每日吃的饭菜里,都被人下了化骨丹,特别是昨晚还加大了量,如今稍一运力便觉身体惫怠,一个个得了软骨病似的,恨不得轻轻一推就自己倒下了。      一个王爷,纵是平日里舞刀弄枪也多是练得些花架子,李成周此时冲到周祺跟前,完全是因着一股恨意!可假周祺毕竟是暗卫出身,功底自不在话下,对付李成周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很快,李成周意识到两兵差距过大,自己明显占不到便宜,且有节节败退之感。便开始带着他的私军往南边的山区撤退。      而这时锦衣卫们则还有另外一个任务,那就是趁乱除掉那伽国的公主!      只有将杀害盟国皇室这项罪名扣到庆怀王的头上,才能令皇帝在事后连半分情也不敢为他去求!而在民间,首辅大人处置了王爷,也算占了个道德高地。不然更多的人会说庆怀王是矫正朝纲的英雄,死于只手遮天的乱臣淫威之下。      因着此任务特殊,四名锦衣卫趁乱靠近那伽国公主所乘坐的马车。他们未穿锦衣卫的飞鱼服,而是着普通黑衣黑巾,让外人难以辨别身份。      那伽国的护卫兵虽不愿搅进这场大齐的内部争斗,奈何两军相交乱箭横飞,身处其中躲也没处好躲,只得硬着头皮招架。只是那伽国的护卫兵们虽多虽强,却只是身强体健的莽汉,功底倒也没有多少。      那四名着黑衣的锦衣卫们谨慎的靠近到距离马车十丈之处,猛地一个腾跃!一路踩着那伽国护卫兵们的人头就跳到了马车顶上!还不待那些护卫兵们反应过来,已有四把利剑自马车的顶棚插下!      舆厢内,那伽国公主本就因外面的战乱而吓得缩在地上的一个角落,故而自她头顶插下来的那四把剑并未伤到她。只是她闻声抬头看到那些剑,吓的险些就要昏过去!      车棚顶的四名锦衣卫稍一对眼神,便知相互都没有得手,立马抽回剑去顺着那刺破的棚顶缝隙处往下面看,见那伽国公主就缩在一角!其中一人挥刀一劈,便将棚顶劈烂!      便也是同时,那伽国公主已跳下了马车,不顾一切的狂奔逃命!因着马车外是一片混乱,两军纠缠混杂在一起,乍看之下她已分不清哪些是自己人,哪些是敌人,便本能的跑向人少的地方。      四名锦衣卫虽反应灵敏立马追去,却因着马车下已围过来不少那伽国的护卫兵,他们一时不好冲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伽国公主跑向远方。      已知凭他四人之力难以完成任务,其中一人便拼力大叫道:“那伽国公主往南跑啦!”      他这一声叫自然是要提醒那些锦衣卫,只是旁人并不知他们四人与锦衣卫是一伙的。而那些锦衣卫们收到提示,立马冲出重围换了种冠冕堂皇的说法:“全力保护那伽国公主!”      一时间无数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借着保护那伽国公主之名,堂而皇之的满街追捕!      那伽国公主虽腿脚不快,却是占了不少先机,她深知若是漫无目的的往前跑,迟早会被人追上。故而在看到街头的一家铁匠铺时,毫不犹豫的就冲了进去……      锦衣卫们追至街头时见不到人影了,便往一旁的铺子里寻摸了圈儿,三家铺子开着门,但看门面儿都藏不下什么人。      锦衣卫冲着一个打铁的小铁匠问道:“可看到一个异族装扮的女子路过?”      小铁匠并未停下手中敲敲打打的动作,一边拿铁锤用力锤炼着手中铁锅,一边不耐烦的摇摇头。      问话的那个锦衣卫对这铁匠莫名生了疑心,细眯着一双眼往铁匠铺子前逼近。那本就没多深的铺子里堆满着一堆铁器,所余的空间堪堪容下一个凳子,铁匠与火炉皆在铺外露天之处。      细看了看,确实没什么地方能藏人,锦衣卫这才死心的退了回去,与其它人商量一下,然后兵分两路继续追去。      待确定那些锦衣卫们跑远了,小铁匠才放下手里的锅子和铁锤,回铺子里将堆成山的铁器用力扒拉了几下,这才露出后面的门来!      原来那些铁器并非是靠墙堆放,而是堵着一道门堆放的。而那道门里的小屋,之前是存这些打好的铁器用的,眼下却是为了藏人,才将小屋里的铁器全倾倒了出来。      小铁匠将门打开,轻声道:“出来吧姑娘,那些人都走了。”      那伽国公主缩在小屋地上的内里角落,自己抱着自己的膝盖,身子发抖,看起来无助极了。      “我……我一出去还是会被抓的!”那伽国公主泣不成声,以求助的眼神看着小铁匠。      小铁匠看着她发愁了下,他知道她是先前巡街路过的那伽国的公主,也知道先前来追她的那些人便是声称要保护公主的锦衣卫,可是他却从那些人脸上看出杀气!他们连来搜铺子时都是将明晃晃的刀架在身前,根本不是来保护人的!      “他们干啥要杀你?”小铁匠纳闷道。      那伽国公主只哭着摇摇头,她又如何知道,她只是觉得如今谁都想杀她,她谁也信不过。      小铁匠闪进小屋子里,手伸到那伽国公主的头上,然后用力扯了几下,将她头上那些繁复的那伽国饰品扯下。这动作将那伽国公主吓了一跳,可她却相信这个小铁匠不会害她。      接着小铁匠便从墙上的木钩子上拽下一件灰色衣裳,扔给那伽国公主,说道:“这是俺娘的衣裳,你把它换上就不会这么招摇了。”      接过衣裳,公主满是感激的点点头。然后目送小铁匠出去,她将门关上,在一片黑漆漆中摸索着将衣裳换下,又将拆光了饰品的长发学齐人那样绾了几下,之后便自己开门出去。      只见小铁匠看着外面的街道,眉头皱着,不似先前那般乐观。他回头说道:“刚刚又过去了两波锦衣卫,肯定也是抓你的。后面指定还有,你不能这样走。”      小铁匠上下扫了眼那伽国公主的装扮,虽不似先前那般点眼,却还是稍一留意便能看出与齐人女子不同。      他又说道:“俺刚才看好了,前头留香馆的院子里停着辆马车,你不如雇辆马车跑远些吧!”      公主拼命的点点头后,便出门顺着小铁匠所指往留香馆小跑而去。而这时小铁匠回头一看,见后面又有一波锦衣卫追来!      他不放心的看一眼公主背影,心道救人救到底,跑出铺子扯起她的手便往前狂奔!         第175章   留香馆二楼的雅间内, 苏妁象征性的点了几道菜,然后在矮桌前坐下。      一柱香过去了, 苏婵没有来。而眼前的菜苏妁也一筷子未动,只饮了半杯茶,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回想二伯与二娘说的那些话。      苏婵这性子素来是对得势之人阿谀逢迎, 对失势之人鄙夷不屑, 所以当初不来吃饯别饭苏妁倒也不觉得奇怪。但是她竟连亲生爹娘也拒之门外, 这确实令苏妁费解。      正在此时,门轻轻开了。那动作小心谨慎的令苏妁觉得诡异,像是不想被任何人发现自己的行踪一般。      进屋后,来人将门以同样轻的动作关好, 这才将头上戴的幂篱摘下。看着这张脸,苏妁不由得娥眉蹙起。      这不是苏婵……      那姑娘朝苏妁屈了屈膝, 很是恭敬,“苏姑娘,奴婢是您妹妹在杜府的贴身丫鬟小婉。”      苏婵的贴身丫鬟?苏妁这才想起, 难怪这丫鬟从进门她便觉得眼熟,正是苏婵回门宴那次带在身边的。      “苏婵呢?既然她写信邀我, 为何自己不来?”      小婉脸色纠结了下,既而回道:“苏姑娘,其实那封信……是奴婢冒少夫人之名写给您的。”      一直凝聚在苏妁眉心的那抹迷惑愈发深重, “你?”      小婉脸色既惭仄又紧张,额头始终紧蹙不展,她点了点头, “扑通”一声双膝跪在了地上!“奴婢不是有意戏弄苏姑娘,只是奴婢……奴婢实在是求助无门……又不敢随意声张。”      脸上怔了怔,苏妁才面无表情的说道:“你先起来吧,坐下慢慢说。”小婉的表现让苏妁明白,苏婵定是在杜家出了什么事。      小婉却跪在地上不肯起,更觉得没资格与苏妁平起平坐。苏妁便提点道:“你若一直跪在这,过会儿被进来送水或是上菜的小二撞见……”      闻言,小婉立时起身,她可不敢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迟疑了一下,便听了苏妁的话坐在了苏妁的对面儿。      “说吧。”      小婉恳切的点点头,开始将事情的经过仔细道来:“苏姑娘,当初我们少夫人嫁进杜家来,其实大婚当晚便得知了我们少爷的一个通房怀了孩子。”      单是听到这个开头,苏妁就觉心口一紧。大婚当日便让妻子蒙受这种羞辱,杜晗禄也是够狠的!只是苏妁并没有打断小婉表述任何看法,只执起提梁壶来往杯中添了些热水,将那仅余半杯的凉茶斟满。      小婉则继续心平气和的娓娓道来:“之后我们少奶奶心里憋屈,便时常苛待那个叫灵儿的通房,但也仅是出口气罢了,并未真的想要加害于她。可是灵儿却借着母凭子贵身份尊显之机,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扣在了我们少奶奶身上!”      “明明是灵儿自己肠胃不好,加之又贪食宫里赐下来的凉糕,才会腹泻不止。可她却对少爷告状说是我们少奶奶给她下了泄药,意图害死她与腹中胎儿!少爷总是听信这类的一面之词,从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打我们少奶奶……”      苏妁放下手中的茶碗儿,抬眸看小婉:“所以回门宴那日,我看到的苏婵身上的伤,都是杜晗禄毒打的?”      小婉用力点了几下头,愤而又道:“后来少爷为了哄灵儿,便允诺若她生下的是个女娃,就将她抬为妾。若她生下的是个男娃,就娶她为平妻!”      听闻这话,苏妁脸色倒也平静,此举于情于理也算说得通。许多大户人家的通房丫鬟皆是靠着母凭子贵上位的,既然那个灵儿有子已成事实,杜家给她个名份倒也合乎情理,不然等孩子大了,亲娘是个这么卑贱的身份,要孩子如何见人?      只是这种思量是出于杜家的角度,而对刚刚嫁过去的苏婵来讲,就有些过于残忍了。      “之后呢?”苏妁平静的问道。      小婉眼神闪烁了下,似有些不敢言,但顿了一会儿,想着既然来了便得如实说,不然还有谁能帮她呢?小婉将头埋下了一些,不敢面对苏妁的眼神,只如实描述道:“之后就是我们少夫人哄苏姑娘去杜家小住,以图躲避少爷的毒打。”      呵呵,果然只是个利用。苏妁嘴角不由得淡出抹冷笑,一边是有些心疼苏婵在杜家的这些遭遇,一边又情不自禁的气她活该。      她端起茶碗儿轻啜了一口,压了压因心底气愤而诱至的喉咙干燥感,“再之后呢?”      小婉自然已听出苏妁的生气与不耐烦,只惭愧的将头埋得更低了些,声音也愈发的小,若不是雅间内静的连掉根针都能听见,苏妁还真听不清她的蚊呐之音。      “再之后,我们少夫人就将苏姑娘送给她的烫伤膏……下进了灵儿的饭菜里。”      “你说什么?!”苏妁猛地放下茶碗儿,不可置信的瞪着小婉。她当初千叮咛万嘱咐那烫伤药中有刺红花等孕中忌讳之物,苏婵竟用其做出谋人性命之事,且还是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苏妁迫切追问道:“那个灵儿如何了?”      “灵儿……灵儿当日便滑胎了。且因首辅大人那日也在别苑,而少爷与少夫人又是首辅大人亲赐的婚,少爷怕首辅大人发现灵儿的事动怒,故而没敢请大夫来几时止血。后来见灵儿血流不止,便让人去偷偷去药铺抓了几副药来给灵儿灌下,可是业已迟了,灵儿当晚便死了。”      听完这些,苏妁咬了咬下唇,说不出一句话来。居然就在她住于杜府的那日,苏婵害了人家母子两条人命。苏婵早已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苏婵了。      眼见说完最羞于启齿的一段儿,小婉也没那么怯懦了,抬起头来看着苏妁,这才言明此来的本意:“苏姑娘,我们少奶奶的确是做了不该做的事,可是说起来灵儿的死,少爷也脱不了责任。事后少爷碍着您和首辅大人的关系,不敢追责我们少夫人,只匆匆将灵儿送回了她的老家埋了。”      “可是就在朝中下了将苏大人调去冀洲的旨后,人人都道苏家失势了,大婚也不会有了,少爷便觉得我们少奶奶再无倚仗,便将她关了起来,并每日毒打……”      苏妁的眉头蹙了蹙,她可以想象杜晗禄对苏婵的恨意,她也知道苏婵的可恶,可是这样折磨自己的妻子,苏妁还是不能坐视不理的。便问道:“所以你今日来,是代苏婵向我求救的?”      只是不料小婉摇了摇头。“苏姑娘,奴婢所说的还只是收到圣旨时。而就在您全家离了京城的那日,我们少奶奶就不见了。”      “不见了?”苏妁第一个念头是苏婵逃了。      可是不待苏妁将此念说出,小婉便主动否定道:“我们少奶奶在杜家除了奴婢外,没有任何亲近之人。少爷将她锁于铁笼之中,她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是以,少奶奶是被少爷弄走的。”      被杜晗禄弄走的……苏妁脑中很快便闪现了一种可能,会不会苏婵已如灵儿那样不明不白的死在了杜家,然后又被悄悄运出去埋了?不然杜晗禄为何要将她弄走,想打想骂想出气大可以将她留在身边。      “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小婉摇摇头,“连那只铁笼也不见了,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奴婢也私下试探过之前看守我们少夫人的家丁,都说不知道。奴婢不敢查的太明,直到昨晚接到了少奶奶娘家递来的信儿,才知您已回京了,便偷偷以少夫人名义给您送了那封信,今日冒死出来向您禀明实情。”      苏妁点点头,她明白至此,小婉已将能自己所知全部说出了,再问下去也没什么用了。便打发小婉先回去,让她留意着杜家的动静点儿。      戴回幂篱,苏妁也准备离开留香馆。      到了院子里,苏妁看到马车停在原处,马夫却不知去哪儿歇息了。着小二去找了圈儿,才将在屋檐下小憩的马夫找了回来。      苏妁上车,马车驶出留香馆。可只驶了没几步路,突然又停下了!      不待苏妁掀开帘子去看,那棉门帘儿便被人从外头不客气的扯开,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更加不客气的怒喝:“出来!”      “你们……”苏妁看着这些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一时竟不知说何好。平日里他们对她恭敬的很,这会儿显然是并不知她身份,可她也总不能开口就说她是谢正卿的未婚妻……      正在迟疑间,已有一只有力的大手拽着苏妁的胳膊,硬生生将她拉下了车!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如常:18点一更,21点二更,么么哒,大家看文愉快   第176章   这突然之间的拉扯行为, 令苏妁在落下马车时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所幸其中一名锦衣卫将她往回拽了一下, 才没让她继续向前跌去。      自然,这拽她之人也不是为了救她, 只是为了检查罢了。苏妁才稍稍一站定, 头上的幂篱便被人粗鲁取下!她自己都还未从这惊惶之中缓过神儿来, 那些看到她面目的锦衣卫们立马像被传染了似的, 瞪大了双眼,惶恐不已。      顿了下,便有人带头,单膝跪地向苏妁赔罪:“苏姑娘, 方才得罪了!我们不知这是您的马车……”      其它几人也纷纷跟随此人跪地请罪,恭敬颔首。      苏妁自然知道他们有公务在身, 也无心计较,便大度道:“我没事,你们起来吧。只是希望你们日后执行任务时, 别再对其它姑娘这般粗鲁了。”      说罢,便转身回了马车。坐回厢凳上, 苏妁见那些锦衣卫依旧颔首跪着,知道与其劝他们起身,倒不如自己抓紧离开, 便最后问了句:“可还有要查的地方吗?”      带头的那名锦衣卫迟疑了下,还是毕恭毕敬的回道:“没了,苏姑娘请。”      其实方才他们是追着一男一女往留香馆跑的, 那二人见他们就跑,很是可疑。但是如今他们也不敢再打扰苏妁了,只得先让马车离开,再去留香馆内搜寻。      离开留香馆的一段路很是清静,因着刚刚不远处发生的一场恶战,使得这周围百姓都纷纷回屋闭门,亦或是逃远了。街道上如今没什么车,只有苏妁的这辆马车行驶着,发出辘辘的声音。      行了没多会儿,苏妁听到“啪哒”两声!她很确定这声音来自车内,不由得谨慎起来。      稍过一会儿,她又听到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就像是指甲在挠木头的声音!而这次的声音就从苏妁的身下发出!      苏妁扶着辕门离开自己正坐着的厢凳,略弯着腰在车内保持站着的姿势,这才看到先前自己坐过的地方那木板儿一抖一抖的……      “什……什么人?”她小心试探道。然后抽下舆厢旁挂的一支挑篷用的小撑杆儿,挑着那木板儿的边缘掀了掀。      顿时一个人影从掀开盖子的厢凳里爬出半个身子,费力的喘着气:“唔——憋死俺了……”      苏妁看愣了,就在她后知后觉的想要尖叫时,却被那个男人站起一把捂住了嘴巴!“别叫别叫!求求姑娘了,千万别叫!你这一叫俺们可就死定了……”      俺们?苏妁这才往一边看去,见另一侧的厢凳盖子不知何时也已掀开了,同样从里面钻出一个人来,只不过这边是个姑娘。      见到有个姑娘,苏妁莫名觉得心安了些,至少他们不像是劫匪。便冲那个男的点点头,示意自己不会乱叫了。那个男的也很痛快的松开了她的嘴,然后不住的躬腰道歉。      “对不起了这位姑娘,方才实在是情急之下别无选择,才冒犯了姑娘!”小铁匠恳切道。      比起这些虚礼来,苏妁眼下更在意的是搞清他们的身份,故而略过小铁匠的话题,径直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躲在我的马车里?”      小铁匠与那伽国公主先是从躲了半天的厢凳里出来,然后相互看了眼,知道实话定是不能说的,若是说了难保不会被出卖。只是说辞一时还未想好。      凑巧这时马车剧烈的颠簸了一下!苏妁因着一直扶在辕门上的木把儿上,站得还算安稳。可那伽国公主穿着那种倒梯型的厚底鞋,根本站不稳,这一下直接倒在了小铁匠的身上!小铁匠也是本能的伸出双臂想要架住公主,可这一架,也就成了将人抱在怀里。      稍稍稳定后,小铁匠松开胳膊,稍加寻思后略显为难的冲苏妁回道:“姑娘,其实……其实俺们是……是私奔!”      公主错讹的往小铁匠这儿看了眼,她知道他会撒谎,可是没想到他竟会撒个这样的谎!难怪都说齐人热情,有大国风范,一个小小铁匠竟为了救她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做到了这个地步。      “私奔?”苏妁怔然,总觉得这话不太可信。但有了先前的那次颠簸,她还是先坐回了厢凳上,并客气的伸手指指,让他们二人也坐下说。      落坐后,小铁匠也已整理好说辞:“俺们打小两情相悦,可她家人嫌俺只是个打铁的没啥能耐,便不同意她嫁给俺,硬要逼她嫁给一个有钱有势的人!俺带着她逃出家来,一堆人追俺俩,于是俺们就逃到了姑娘的马车里……真是谢谢姑娘救了俺们二人!”      听完这话,苏妁没急着表态,而是仔细端了端这位姑娘。      这姑娘头发显得有些凌乱,而且没有半点儿头饰。可颈间、腕子上、手指上,却戴着贵重的宝石首饰。她身上所穿的衣裙是破旧的土布所制,可脸蛋儿上却画着精致的妆容。      这一身怎么看怎么别扭,好似一匹被打理的漂亮至极的汗血宝马,却故意套着一个破鞍子来遮掩风华。      不仅如此,这姑娘的脚上还穿着一双翠玉玛瑙镶嵌的鞋子,鞋子为倒梯底儿,并非齐人所穿。这种鞋子苏妁还真见过,就在福成公主嫁去那伽国时。      “你是那伽国公主吧?”苏妁不遮不绕,挑明问道。联想到先前锦衣卫们急急搜车的场景,不难想象是在找一个重要的人。      那姑娘和小铁匠脸上同时一愣,完全没想到苏妁能猜的这般精准。也怪他们二人一直处于繁忙的逃亡之中,没能细细留意身上的异样。      小铁匠还想狡辩,但那伽国公主却不想了,点了点头认道:“我是。”不知为何,虽与苏妁一面之缘,她却觉得苏妁是个善良的人,不会出卖她。      接下来的一路,那伽国公主便主动向苏妁讲明了自己的遭遇,并祈求她的帮助。      其实听完这些,苏妁心下是纠结的。      那伽国公主说亲眼看见那些锦衣卫持刀追杀她,小铁匠也说那些人搜铺子时也是带着杀意。这一点,苏妁也有同样的感受,就在先前那些锦衣卫们将她拽下车时,她看到他们眼中的确是带着强烈的杀意的!      虽说谢正卿早便表示过要让这位那伽国公主代她犯险,引出意图借机生事之人,可是他为何要置这位公主于死地呢?苏妁如何都想不明白。      又仔细看了看那位公主的脸庞,顿时一股子愧意袭上心头。苏妁想着在向谢正卿问清楚状况前,还是先不要将她交出去好了。      这时马车突然停下,接着响起几下叩门声,苏妁知道现已到了二伯的家门外。便急急起身,说道:“你们快先钻回厢凳里去!我不叫你们千万莫要出来。”      就见那伽国公主脸上露出抹无邪的笑容,望着苏妁的眼中带着浓浓的感恩。接着便与小铁匠一人一边,钻回到厢凳里去。      苏妁又仔细的将绸靠放回长凳子上,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妥。这时听到“吱嘎”的大门开启的动静,马车复又动起,驶进了院子里。      苏妁从马车上下来时,果真苏明远与柳氏急切的等在马车外。见她一下来,柳氏便两眼放光的问道:“妁儿,见到婵儿了吗?”      “婵儿怎么样?她都说什么?”苏明远也迫不及待道。      看着二伯二娘这副样子,苏妁只觉心头一酸!虽然眼下还无法断定苏婵是生是死,但遭罪是一定的,可她尚不能将实情告诉二伯二娘。因为他们知道了后,除了失去理智去杜家大闹一通外,无他计可施。      而一但这事儿捅破了,苏婵便是还没死,也难活了。如小婉所说,那个灵儿死后,杜晗禄便是给她家人说灵儿与有妇之夫私通,怀了人家孩子人家却不肯让她进门,才一气之下打了孩子投河的。      反正死人的嘴又张不开,否认不了什么,全凭他信口胡诌。      是以,苏婵便笑笑,假装一切安好:“二伯二娘,你们先不用担心了,今日我虽未见到婵儿,但是婵儿的贴身丫鬟小婉来了,说是婵儿这阵子生了麻疹,故而才不愿见客。原本昨晚听说我回京,想要今日一聚,可一早起来照了照镜子,又不愿来了,便让小婉来通知我。”      “麻疹?”柳氏是女人,也深知女子对容貌的爱惜,特别婵儿更是极在意那张脸。这么说来难怪苏婵一直不肯见她,只不过这麻疹的病期未免也太久了些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21点   第177章   不待柳氏的这些疑惑说出, 苏妁看脸色便猜到了,故而主动解释道:“二伯二娘放心, 婵儿的麻疹其实已好了许久,只是脸上落下了几个印子, 这种印子消得慢, 说是得再服些时日的汤药调理。”      “噢, 既然没事那就好, 那就好。”苏明远释然的笑笑,心底一块大石头终是落了地。      柳氏也勉强信了,毕竟眼下苏婵她见不着,杜家也进不去。      苏妁心下想着, 待谢正卿今日的大事处理完毕,她定要求他查清楚苏婵的事。只有一切查明了, 才能给二伯与二娘交待。      “妁儿,二娘正好熬好了甜汤,二娘去给你盛一碗来!”柳氏说着去了厨房。      ……      喝完甜汤后, 苏妁的二伯与二娘去了后院儿,前院儿这会正好没人, 苏妁便回到了马车旁。这辆车是她包了整日,留在院子里的。      苏妁将棉门帘子掀开,边小声说着:“好了, 快出来吧。”边动手去将厢凳上的绸靠等物拿开。      那伽国公主与小铁匠各自从自己藏身的厢凳中钻出,透过打开的门帘儿看向外面的院子。      “别看了,快下来!”苏妁催道。      两人立马跳下了车, 然后跟着苏妁往墙跟儿走去。苏妁伸手指着墙根儿那颗榆树,“你们从这儿爬上去,跳进旁边的院子里!”      “啊?”那伽国公主仰头看着榆树的树冠,不免惊骇的叫出了声。她转头看看小铁匠,见他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果然小铁匠也是为难的,“这么高的树……这怎么爬啊?而且隔壁院子里的人家若是发现了俺们……”      “放心吧,隔壁是我家!现在大门紧锁,没有人住,你们可以放心的藏在里面。”说完,苏妁也仔细研究了下这树的高度,的确是不太好爬。      她略显无奈道:“你们若是不藏去隔壁,我二伯二娘发现了你们……”说到这儿,苏妁扭头看看二人,一脸愁容,言下之意自然后果难料。      “有梯子吗?”小铁匠以求助的眼神儿看向苏妁。      可苏妁只是摇摇头。心道二伯二娘搬来这边根本没舍得添什么新陈置,梯子也是没有的。      “那有粗麻绳吗?”小铁匠只得降低要求,寻求另一种可能。      苏妁点点头,说道:“等一下。”人便往一边跑去。      没多会儿,苏妁抱着一捆粗麻绳与一把剪刀回来,将绳子扔在地上,剪刀递到小铁匠手里,示意他要多长剪多长。      就见小铁匠将绳子剪下了长长的一条,然后用力往榆树高处的一枝粗壮的树桠上甩!就像上吊悬梁那样……      没多会儿,绳子终于搭了上去,小铁匠便将绳子一头紧紧系在那伽国公主的腰上,另一端则紧紧抓在自己手里。他又抓着公主的手扶在吊她的绳子上,嘱咐道:“你一定抓好!”      那伽国公主乖顺的点点头,实际心中则恐惧不已。但她始终相信这个一面之缘的小铁匠。      苏妁看出小铁匠的意思,便同他一起拽着绳子这头,助了一把力。两人使劲全力向后拽绳子,那伽国公主便随着那力道慢慢升起!好在公主个子小体重也轻,很快便被升到了墙头上。      公主赶忙抱住墙头骑了上去,丝毫不顾及公主形象。她骑在高高的墙头上,惊恐的往隔壁院子里看,想要寻找落脚点儿,却没找着安全的地方。      “公主,你往东挪一下,那边儿有个沙坑,跳下去!”苏妁小声喊道,怕声量小了那伽国公主听不见,又怕声量太大引来了二伯二娘。      就见那伽国公主骑着墙头一点点往东边儿挪,挪了五六步的距离后,停顿了良久,似在自我说服。之后回头看苏妁和小铁匠一眼,眼中似是含着泪,一下跳了下去!      “公主?公主?”小铁匠一脸急切的轻声唤着她,生怕跳歪了摔出个好歹。      须臾,那边传来回应:“我没事!”      听闻此言,苏妁与小铁匠双双释然。苏妁回头看看小铁匠,言道:“他们要抓的只是她而已,你现在可以走了。”      她知道这个小铁匠也只是出于一片好心,才救了那伽国公主,他们并不是什么逃婚的小情侣。      却见小铁匠脸上现出一抹羞赧,微微垂下头,回道:“俺……俺不太放心她。俺觉得还是……还是救人救到底吧。”      听了这话,苏妁露出一脸的为难:“我一个人可拽不动你……”      “不用不用!”小铁匠憨厚的笑道,如今把公主安全送了过去,那他自己就再好说不过了。“只要姑娘不介意俺也躲在您那边的宅子里就成!”      苏妁轻舒了一口气,笑着摇摇头,表示并不介意。      小铁匠一见高兴坏了,连连向苏妁鞠躬。之后便将绳子从树桠上扯下,一头在他手中,另一头在隔壁的那伽国公主那边。      “公主,你找一棵树,或是其它稳定的重物,将绳子绑上!”隔着墙,小铁匠给对面喊话。      很快那边便应一声:“好!”接着便是良久窸窸窣窣的声响,又过了一会儿,小铁匠觉得手中的绳子崩紧了。      同时那边也传来那伽国公主的声音:“好了!”      小铁匠再次拽了拽那绳子试试稳定性,便转头看着苏妁,双眼满是感激:“姑娘大恩大德……”      话刚说到这儿,便被一阵叩门声压了过去!那声音虽不至疯狂,却也显得很是急切,且动静很大,一听便不是寻常走访的左邻右舍。      苏妁脸上显露惊骇之色,看向小铁匠时见他亦是这般。“快!快爬!”苏妁催道。      小铁匠立马反应过来,双手紧紧拽着绳子,双脚则用力蹬在墙上,在叩门声的催促下一步一步往上攀爬而去!      墙很高,叩门声量又愈发加重,苏妁一脸焦急的盯着小铁匠一点一点的挪步子。      “妁儿,是谁叩门?”      苏妁闻话音儿转头,见柳氏已从后院儿往这处走来。好在这棵榆树足够粗大,才将后面的小铁匠挡了个严实,不至于让柳氏发现。      “二娘,妁儿去开门就好!您忙您的。”苏妁转身往大门处走去,为的是让柳氏放弃亲自过来。      柳氏也确实驻下了步子没再往这边走,只是也没有回去的意思,就站在那儿看着苏妁去开门,想看看来的到底是什么人。苏妁一边以极慢的步子往大门走,一边用余光瞥向墙上,见小铁匠终于骑上了墙头。      只是有柳氏在树那边守着,小铁匠自然不能像先前的那伽国公主那样,挪到沙坑处再往下跳。苏妁深知以那墙的高度,若非是练家子,跳下去最轻也会震伤脚,若重了也极有可能摔断腰……      可是她不能再犹豫了,她的手已经抓在了门栓上。她唯一只盼着进来的人别抬眼看墙头。然就在苏妁抽开门栓的那一瞬,她的余光瞥见小铁匠跳了下去!      苏妁险些惊叫出声,可她忍住了。她强压下不安将门打开,这下却是真的吓住了!      不只是锦衣卫,还有谢正卿……      她知道定是自己先前在留香馆被认出后,那些人向谢正卿如实禀报了她的行踪。而谢正卿此前千叮咛万嘱咐过,不许她今日离开苏府半步。      再加上她确实窝藏了锦衣卫要杀之人,难免心虚。      当然,能将苏妁吓到的,并不仅仅是这点儿事。让她害怕的,是谢正卿此时脸上的冷漠表情,和银甲上斑斑灼目的艳红!      他这是自己受伤了,还是杀了别人?苏妁看着那些骇人的鲜血,只觉眼前发晕。她自然是清楚谢正卿能走到今日的位置,一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直接亦或间接死于他手的人不计其数。      可是那些‘清楚’,只是一个模糊而笼统的概念,至少她从未亲眼看着他提刀杀人。而此刻,谢正卿手中的刀却还在滴血,滴得门前坑洼之处积下了一摊血水……      苏妁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他为何要这副样子来见她?她不想看到他这副杀人如麻的样子。      他杀的是好人也罢,坏人也罢,至少不要这么血淋淋的让她看见!想着这些,便有两颗泪珠不争气的从苏妁眼眶中滚落。      “搜!”谢正卿微微侧头给身后的锦衣卫下令,立马便有几十人冲进府去。      虽然大家都明知忌讳尽量躲着苏妁,可人多一挤还是有人碰到了她,并险些将她带倒。谢正卿一把扶住了苏妁,那有力的大手抓在她纤细的胳膊上时,苏妁疼的“啊”出了声。      站定后苏妁立马推开谢正卿,她不愿此时的谢正卿碰自己。被她一把推开时,谢正卿那幽黑的眸中显露出一丝失落。      “你刚刚去留香馆了?”他的声音低沉阴鸷。      苏妁听到这声音只觉得身上冷意阵阵,既而点了点头。      “去做什么?”      这一问一答的,是在审讯犯人么?苏妁咬了咬下唇,心道眼下这种局面,并不适合提苏婵之事。至于那伽国公主之事,在问清谢正卿为何要杀她之前,也不打算提了。      故而苏妁只垂着头,带着几分不满的回道:“去食肆能做什么?”      谢正卿知道自己这副样子定然伤了苏妁的心,可是他设计这么久,原本就是为了让那伽国公主为苏妁扫平一切隐患!那个公主必须得死,因为她若不死,他便没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去处死一个身揣免死金牌的亲王!      唯有借着那伽国的举国之哀向大齐施压,这一切才可变得名正言顺。      不然他与苏妁的大婚,便会成为第二个浴血的战场。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依旧18点一更,21点二更~   第178章   锦衣卫们在苏府仔细搜了一圈儿, 回到前院儿将消息汇总至岑彦处,再由岑彦向首辅大人禀报。      “大人, ”岑彦先是微微躬身颔首行礼,直起身子时摇了摇头, 什么也没有查到。      接着他又转身向苏妁垂首请了个罪:“苏姑娘打搅了, 还请恕罪。不过刚刚下面人检查时都很谨慎, 没敢碰乱府上任何东西。”      “这话不必跟我说, 这里是我二伯的家。”苏妁话是跟岑彦说的,眼睛却看向不远处站着的苏明远和柳氏,显然他们都被今日这阵势给吓住了。      “没事没事……这都是例行公事嘛!”柳氏激动的双手在胸前挥摆,生怕岑彦真调头去向他们请罪, 锦衣卫的礼她可受不起。接着又颤颤巍巍的客气道:“那个……我……我去给各位煮些茶来……”      “二娘,不必忙了!您与二伯先回房里歇息吧。”苏妁看着柳氏眉头一蹙, 心底也是有些抱愧。今日二伯二娘已是无辜遭受牵连,受此惊吓,她心下还为他们不平呢!      不过再想想, 也确实因着自己的心软做了与谢正卿对立之事,她也抱怨不得什么。他有他的大局考量, 可她也有她的是非论断,她无法眼睁睁看着无辜之人枉死,总会有两全之法。      苏明远与柳氏知道自己在此也是多余, 便老实听了苏妁的话回房去了。接着谢正卿也命所有锦衣卫退下,关了大门。一时间院子里只剩下他与苏妁二人。      “你为何要救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谢正卿直直发问。      之前的锦衣卫业已回报过,亲眼看到那伽国的公主与一个男的逃进了留香馆院中。而锦衣卫们全力搜馆时, 那掌柜和伙计们,到死都坚称她们没有进门。事后也确实什么都没搜到。      没有进门便证明她们躲在了院子里,而院子里除了苏妁的马车,其它什么都没有移动过。两个活生生的人不会无端消失,唯一的可能便是她们借助苏妁的马车逃了出来。而这一切,苏妁自然不可能不知。      “你在说什么?”苏妁佯装不知反问,只是眼神闪烁,不敢直视谢正卿。      其实她心中何尝不想将实情说出?她信他,也依赖他,若是可以她现在最想做的便是扑进谢正卿的怀里,好好哄他放了那个可怜的小公主。可偏偏谢正卿此时身穿银甲满布血迹,她情难自禁的想要退缩。      谢正卿伸手揽上苏妁的腰,带着她轻轻一跃,便站到了墙头上!苏妁顿时吓的魂飞魄散,既为这高度和不平稳的落脚点儿,也为那伽国公主和小铁匠。      她先是往隔壁院子里看了一眼,所幸那两人没在院子里呆着,不然这一下便逮个正着。苏妁再抬头看向谢正卿时,见他双眼盯着脚踩的周围。      顺着谢正卿的目光看去,苏妁这才发现墙头的明显异样!朱漆的墙头儿,其它地方因着满是积灰全已看不清本色,只是灰漆漆的一片,而他们现在所站的地方,也就是先前那伽国公主和小铁匠骑过的地方,是干干净净朱红色……      顿时一种无力感袭上心头,苏妁知道再也无法狡辩,抬头倍感焦急的问谢正卿:“为何一定要杀那个小公主?是她做错了什么吗?”      见苏妁不再抵赖,谢正卿嘴角淡出抹笑意。可他很难回答她的这个问题,要知道在他这儿,即便是没有犯任何错,也有两种人是不能活的。      一是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      二是那个人死的本身能够被他拿来利用的。      至于那伽国公主,显然这两条她占全了。她既已发现要对她下手的是锦衣卫,如何再让她活着回母国?      “妁儿你要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给你一个最好的将来。”谢正卿伸出干净的没有沾过血的左手,在苏妁的脸颊上摸了摸。      苏妁一边因怕掉下去而尽量抱住他的腰,一边又有些害怕他前襟上的血迹而留出安全的距离。她望着谢正卿摇摇头:“若是那个‘将来’要用无辜尸骨来堆砌,那一定不是最好的。”      原本说的正动情,她突然低头看了看谢正卿的银甲,带着几分可怜巴巴的问道:“能不能把这个脱了?”      闻言,谢正卿脸上现出一丝无奈,但还是扶好她照做,将银甲脱下丢到院子的地上。      这动作才刚做完,苏妁便因脚下站不稳淬不及防的往隔壁苏府院子里倾倒下去!那一瞬,谢正卿见拽她回来已不成,只得跟着苏妁一起跌落下去,同时将她死死护在怀里!      凑巧这下面是桐氏之前搭的一个花架子,春夏爬葡萄,秋冬爬凌霄,四季有绿叶可赏。谢正卿与苏妁二人落地时,便带着整个架子都塌了!      因着有谢正卿在身下垫背,苏妁栽在他怀里一点儿也没受伤。而这点儿高度对于谢正卿来说自然也算不得什么,加之有一堆枝叶垫着,顶多只有手上落了点儿擦伤,筋骨却是丝毫无碍。      “疼吗?”谢正卿躺在一堆粉花绿叶中间没急着爬起,搂着苏妁轻声问道。      苏妁摇摇头,然后翻了个身子,让原本背对着谢正卿的身子正了过来,正面趴在他怀里,蛾眉微蹙,很是娇憨:“我知道我错了……我不应该对你隐瞒……”      谢正卿眸色一暖,心道这丫头竟会道歉了?不过他没打断她,这种话他愿意听她说无数遍。      苏妁将脸的一侧贴在谢正卿的胸前,整个人趴在他身上,继续嘟嘟囔囔道:“可是我害怕见你杀人的样子,你来时又那么凶……吓得我什么都不敢承认了……”      “呵呵……”谢正卿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垂眸看着花叶遮掩下苏妁那可怜的小模样,她只要一服软儿,他便连月亮都想摘下来给她当球踢。      见谢正卿并不再气了,苏妁便更加大胆起来,直言认道:“我的确是救了那个那伽国公主,可那是因为我觉得她对你构不成什么威胁。”      说到这儿,苏妁稍稍抬起头,与谢正卿四目相对,语气恳切真诚:“听说杀孽太重会有后报……能不能以后只杀坏人不杀好人?但是若为了救那个公主令你的安危受到威胁,那我就不救了……”      谢正卿讪然的笑笑,苏妁这么全心全意的为他‘着想’,他一时不知该不该高兴。      顿一片刻,谢正卿便决定道:“若你只是想要救她一条命,我便答应你。只是她此生都不能再离开戊京,且要隐姓埋名。”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21点   第179章   苏妁有些明白了, 谢正卿是要那伽国公主诈死!比起真死来,这显然已是好了太多, 只是对她爹娘与兄长来说,痛苦却是同样难以承受的。      不管怎样, 苏妁都没权利代她应下……      “我愿意!”      闻听此声, 苏妁回头去看, 见正是那伽国公主与那个小铁匠从屋里走出来了!同时谢正卿也抱着苏妁从地上起来。      那伽国公主与小铁匠双双跪在谢正卿跟前。那伽国与大齐虽是友盟, 却也需行上国之仪。      “首辅大人,我愿意留在戊京。”公主重又将自己的决定说了一遍,显然之前他们一直在屋里偷听院子里的动静。      谢正卿没说什么,瞥了一眼身前的苏妁, 想看看她是否满意这个处置。苏妁怜悯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公主,一脸担忧的问道:“你不怕你爹娘兄长知道此事后, 太过痛苦?”      小公主笃定的摇摇头,如实回道:“苏姑娘,拉茉儿的亲娘早在生下我时就不在了, 所以那伽国上下都传拉茉儿是个灾星。但哥哥继位后却对外大肆宣扬拉茉儿是那伽国最受宠、最尊贵的公主!为的便是将拉茉儿送去他国和亲时,更能凸显那伽国的诚意。”      “皇兄这回送拉茉儿来大齐, 原是想要促成拉茉儿与……”说到这里时,拉茉儿公主犹豫了下。先是看了眼谢正卿,这个她远在母国时便仰慕的男子。接着又看向苏妁, 她的救命恩人。      最终拉茉儿换了个模糊的说辞:“原是想要促成拉茉儿与大齐贵族的联姻,可若此次不能成,拉茉儿回母国后很快便会再被送去其它友盟联姻。而这其中最有可能的便是梁国, 听说梁帝是个残暴至极的昏君,上一任皇后便是死在他的手里!拉茉儿不想过那样的生活,我宁愿隐姓埋名嫁个平民百姓……”      说完这话,拉茉儿公主不由自主的微微侧头看向小铁匠。小铁匠则感动的冲她笑笑,接着又拱起双手向谢正卿拜了拜:“求首辅大人成全俺们!”      既已知事情的细枝末节,苏妁也觉释然,想不到竟阴差阳错的促成了这么一对儿良人。      “快起来吧!”苏妁亲自上前搀扶着拉茉儿起身,小铁匠也随之起来。      拉茉儿又朝谢正卿屈了屈膝:“还请首辅大人代为转告皇兄,拉茉儿已葬身于今日的暴·乱之中。”      说完这话,拉茉儿由衷的笑了。她在想她的皇兄得知此消息后一定会极为痛心!自己培育了这么多年的一颗棋子一朝废掉,他怎能不痛心?这也算她的一点回击吧。      谢正卿看得出这个小公主不是使诈,她是真的恨透了她的母国,巴不得逃离。既然如此,他也乐见其成。便也回以礼貌的淡笑:“晚上自会有人来此接你们,给你们新的身份,送你们去新的家。”      说罢,谢正卿便一手揽上苏妁的腰,轻轻一跃上了墙头。往回看时,见院子里原本站着的二人业已跪在了地上叩谢恩德,谢正卿再轻轻一跃,便带着苏妁跳回了隔壁苏明远家的院子里。      落地后,谢正卿没舍得立马撒开苏妁,而是玩味的看着她:“这下可满意了?”      苏妁耐不住嘴角的那抹笑,斜眼儿挑看着谢正卿,鬼灵精的调侃道:“其实那伽国国王想要联姻的人,是你吧?”      谢正卿倒也不否认,只道:“这种事,要两情相悦才可。”      “两情相悦?”苏妁脸上讪了讪,心下不禁腹诽,当初他各种强抢她时怎么没觉得两情相悦才可呢?饶是这话苏妁没敢说出口,脸上却也多少表现出了些意思。      看着那一脸的嫌弃,谢正卿便看透了苏妁的心中所想,神色肃穆的扶着她的双肩正了正:“你有多早便对我动了情,你不知,我却知。”      言下之意,那些‘强抢’并非他一厢情愿,而是看透了她的心。      “那请问我是何时对你动的情呢?”苏妁故意细敲。      “第一次……”许久,谢正卿还是没有把话说下去。      苏妁不禁来了兴许,奇道:“第一次什么时?”      谢正卿不答,只将扶在苏妁肩膀上的手滑至腰间,搂了搂她,无赖道:“你猜。”      明明不想看他那么得瑟,苏妁却还是忍不住的笑了,立马一抹羞赧浮上脸颊,又粉又嫩。既而也不再顾及什么矜持,她双手在谢正卿的脖子上一勾,主动扑进他的怀里,撒娇道:“不猜!但我知道,你最好了~”      谢正卿自然知道苏妁所指,是他先前处理那伽国公主之事。他虽爱极了她的撒娇,却还是不甚满意她的这个称谓,便得寸进尺道:“把‘你’字换掉。”      苏妁明白谢正卿想要的是另外两个字,但也不愿这么快就满足他,便缩在他怀里摇摇头,嗲道:“再等等嘛~”      等到大婚后?还有半个多月,等便等。      谢正卿没再多计较这些细碎之处,只将抱着苏妁的双手环得更紧了些。心中也不禁开阔了许多。      或许一些时候,他也无需那般杀伐狠决,苏妁给了他另外一种可能,一种做明君仁君的可能。      回宫的路上,苏妁将苏婵之事原原本本的告诉给谢正卿,谢正卿说自会派人去查,让她先瞒着二伯一家。      将苏妁送去皇极殿后,谢正卿一面命人将拉茉儿公主的死讯送去乾清宫,一面命人快马加鞭送去那伽国。      之后,谢正卿便亲赴诏狱。      ***      牢房的墙壁由大块儿天然岩石垒在一起,像被火烧过一样暗黢黢的,阴森可怖。再加上那墙角风洞灌进来的寒风,发出些呼啸的动静,便愈加显得气氛骇人。      穿过两大排铁棂子与山石围就的牢笼,谢正卿来到尽头的一间提讯室。好在这间屋子有门有窗,外头的阳光还能映射进来,不会如先前那些屋子一样昏暗。      李成周就坐在窗户下的椅子里,头发凌乱,沧桑狼狈。不过并没有手铐脚镣,也没有五花大绑,他得到了一位亲王该有的尊严。      走到李成周的跟前,谢正卿对他投以一丝怜悯的眼神。      跟自己作对了这么多年,原本谢正卿只是想让他吃些苦头,然后等那伽国那边施压后,便名正言顺的处置了他。可是现在,谢正卿想从他身上要得到的,不只是这些了。      “王爷为何这么多年,死心塌地的跟着皇上?”      李成周轻蔑的笑笑,心道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便大义凛然道:“自然是为了正本溯源,拨乱反正!”      闻之,谢正卿笑笑,似乎觉得这些大义之词很是可笑。接着问道:“没有其它?”      李成周抬眼看他一眼,带着浓烈的不屑,既而又将头扭向一旁,一副不愿继续答理的样子。      “先帝在世时,曾不许你再从朱姓,人人都以为先帝是怕你这个当皇叔的,跟自己亲侄子抢皇位。”谢正卿声音沉缓,带着试探之意。      “哼!”李成周轻蔑的嗤笑一声,正眼都不愿再给谢正卿一个,依旧维持着那份倨傲:“有道是成王败寇!本王既已落入你的手中,你便想杀就杀!再婆婆妈妈的提那些陈年旧事做甚?!”      闻言,谢正卿倒也不恼,只是“哈哈”笑了几声,直笑的李成周有些发毛的抬起头看向他,他这才收了声,言道:“说到‘婆婆妈妈’,当属能诗擅画的庆怀王您呐!”      “你……你此话是何意?”李成周虽一时没反应过来谢正卿所指,却知他不会平白诈他,不禁有些心虚起来,连看着谢正卿的眼神都不似先前那般凌厉。      此时谢正卿脸色业已恢复了平日的冰冷,略显薄凉的看着这位亲王,命道:“拿过来。”      当即便有一名锦衣卫拿着一只楠木盒子与一卷画纸过来,放在首辅大人身边的椅子上。之后见大人指尖儿向后挥了下,锦衣卫便退了下去。      李成周盯着那椅子上的东西,并不熟悉,觉得谢正卿是在故弄玄虚,便又复了几分盛气:“姓谢的,你少在这儿装神弄鬼的唬本王!”      谢正卿不动声色的拿起那卷画纸,让画面朝着李成周,轻轻将其展开。      就见李成周的双眼,由起先的愤怒与轻蔑,转为骇然与忐忑!他眼中渐渐蒙上一层水雾,略显服软儿的望向谢正卿,担忧道:“你把太后怎样了?”      “呵呵,她是我大齐的太后,本首辅能将她怎样?”谢正卿语气很是鄙薄,接着言道:“不过就是配合审理此案,向她借一幅画来罢了。”      听闻此言,李成周原本焦灼的脸上稍稍舒缓了些,又问道:“你拿这幅画来想做什么?”      谢正卿指了指那画左下角的一行小字,“王爷好好看看这一行字,可是你亲笔所书?”      李成周迟疑了下,矢口否认:“不是本王所书!”      此画是他当作寿礼赠于太后不假,只是此事并无人知晓。按说只是份寿礼,题辞也不过就是贺寿之意,他认了倒也无妨。      但是那字,李成周却不想让人知道是他所书。日常奏折等文书他皆是用小楷,画上的字却是他专为她所练的花体,只有她看到那字便知是他,他并不想让旁人知道。      谢正卿懒得与他做口舌之争,转头又去打开那只盒子,随意抽出两封打开,摆了李成周的眼前。      若说先前看到画时李成周是惊讶,此时便是震悚!      那幅画毕竟是挂在慈宁宫的明处,谢正卿能取来也不出奇。可这些信……他是如何得到的?太后如此在意名誉之人,怎会自愿将这些东西交给他?      “谢正卿,你到底交太后怎么了?”      谢正卿笑笑,戏谑道:“王爷如今身陷大牢,丝毫不为自己前路担忧,却总将心思放在太后身上……这是大孝啊!”      明知谢正卿此言带着奚落之意,可李成周也不知如何去接,只心虚的低下了头。脑中则不住的思索应该如何应对,谢正卿既然拿得出这些,显然是有备而来,定是查明了些什么!      只是谢正卿也不打算给他这个细思的机会,将那两封信不客气的往李成周脸上一扔!冷冷问道:“王爷,现在是否要承认这些花字为你所书?”      “本王说了不是!”李成周笃定道。      “嗯,”谢正卿背着手往一旁踱了几步,边欣赏似的碰碰看看那些审讯犯人用的利器,边漫不经心的说道:“原本想着若王爷痛快认了是自己所书,那此事只问王爷便可。既然王爷不肯认,看来本首辅只有去审太后了。”      “谢正卿,你敢!”李成周发狂似的吼了句。      谢正卿则挂着淡笑回头看他:“暗通款曲,情书往来,寝宫内还挂着那男人给她的画像……即便是贵为太后,她若做了对不住先帝之事,本首辅也只能秉公办理,手软不得。”说着,谢正卿遗憾的摇摇头。      李成周这时才想明白过来。若他不认那些文字乃他所书,可太后房里挂着情郎送的画像为实,情书也为实,谢正卿便可咬定了太后与人有染……即便此人永远揪不出来,太后也再无宁日。      若是他认了,倒可说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暗暗恋慕,将秽乱后宫之罪一肩独揽。毕竟谢正卿手里也只有太后那边收到的信,而无他府中私藏着的太后回信。      念及此,李成周一咬牙!      “是本王所书!本王觊觎太后已久,多番书信表达情谊,可太后从无任何回复!”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依旧18点+21点更噢~   第180章   见李成周这么快便招了, 谢正卿的唇角也释出丝笑意。      既而缓步走回李成周所坐的官椅前,略显轻佻的揶揄道:“看不出, 王爷竟还是个痴情种子~只是王爷对太后几番示爱遭拒,以王爷的傲兀心性, 怎会继续一门心思为她的皇帝儿子效忠?”      “本王乐意!本王乐意扶持明君!公是公, 私是私, 两者岂能混为一谈?!”边说着, 李成周倨傲的抬了抬下巴。      “明君?”谢正卿脸上带出几分不屑,微微垂眸,指着那只雕花楠木匣子说道:“这些信,便是自你眼中的那位明君之处, 得来的。”      说这话时谢正卿的语气不轻不重,可李成周听闻后却有如遭受一记重击!他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着谢正卿, 一双眼中除了惊骇还有愤怒!      心中想的则是,谢正卿这话是在诈他吧?那些信明明是这些年来他偷偷托人送去慈宁宫的,怎么可能在皇上之处得来?太后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将这么私密的信笺给任何人看的!      这样想着, 李成周眼中突然变得没底气起来。太后不会给皇上看这些东西,那为何会交给谢正卿?李成周万般不解的低头看看那只楠木匣子, 眉头蹙得越来越深……      最后他猛地抬起头来,对上谢正卿的眼睛,“姓谢的, 本王虽素来与你不对眼儿,但一直也敬你是个人物!你既然有心将此事告之本王,那就干脆一次性把话说个清楚!别在这儿钝刀子挫磨, 挠得人心痒痒!”      听了这话,谢正卿脸上的笑意更甚,他知道李成周是真的心急了。便直起身子将手往身后一负,大声唤道:“将人带上来!”      很快,便有两名锦衣卫一左一右夹着一个小太监往这边走来。      那小太监将头垂的很低,加之提讯室内光线也不够足,李成周凝着眉使劲儿看也看不分明!直到那小太监被押到跟前了,李成周才从椅子上弹起,上前一把扳起小太监的下巴!      “唔——”那小太监被这粗暴的动作弄的痛叫出声,被迫仰起脸来。      这下李成周便看的确切了!这不正是他收买的那个小太监么。这小太监信誓旦旦的效忠于他,这些年来他零碎给这小太监的封口银没有一千也有七八百了!难不成竟是这小太监出卖了他?      李成周猛地松开那小太监,松的时候还用力甩了一下,之后那小太监就担惊受怕的双手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谢正卿,这些信不过就是本王一厢情愿的单相思罢了!你让这贱奴偷来意图借此挑拨本王与皇上的关系,你省省吧!本王是断断不会上当的!”说罢,李成周重又坐回椅子里,这回背对着谢正卿而坐。      先前那小太监一听这罪名大了,便急着解释:“王爷,这些信可不是奴才偷的呀!您就是给奴才一百个胆儿奴才也不敢呐!其实早在皇上登基之时,您与太后的事儿皇上便知道了……”      听闻这话,李成周突然转过身来,怒瞪着那个小太监:“你说什么?!”      “奴才是说,皇上早便知道了您与太后暗箱交好之事,故而才将奴才几人调去慈宁宫伺候太后。虽说这些年奴才都将王爷的信转到了皇上手中,但奴才这也是奉旨呐~”说着,小太监又委屈的哭了起来,想想自己这角色委实难做。      李成周方才还怒蹙的额头,这会儿莫名舒展开了,像是傻了,又像是心如死灰,话语带着绝望感:“你是说本王这些年写的东西……都到了皇上那儿?”      他每个日夜刻骨的思念,一笔一画写出来的太后最爱的花体……可太后竟一个字儿也没看见?      正这般绝望的想着,突然李成周眼底又聚了丝光,“不对啊!”      “不对什么?王爷是又想到了太后给你的那几封回信?”谢正卿蔑视着他,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李成周抬眼看着谢正卿,是啊,他心中想的正是这些。太后回他的信中也是花体字,他认得太后的字!      “王爷,”那小太监一脸惭仄的看着庆怀王,可他又不得不如实招来:“其实那些回信……都是皇上让奴才模仿太后的字迹写给您的。”      “你胡说!”李成周仍是不愿相信,随即朝那奴才甩出一巴掌!      “哎哟~”那奴才被抽得趔趄了几步歪倒在地上,疼的捂着脸,可还是很快爬起来跪在地上着急的解释道:“奴才不敢欺瞒王爷!王爷若是还不信,让人上了纸笔,奴才当场就给您写几个字儿,保准与太后那字迹是一模一样的!”      这小太监业已吃够了锦衣卫的苦头,故而现下也学乖了。知道一定要招的及时,招的主动,招的彻底!哪怕再怎么激怒庆怀王也不要紧,只要首辅大人觉得他表现好,能饶他一条狗命便够了。      “王爷,可要上文房四宝?”谢正卿半笑不笑的看着李成周,言语中皆是奚落。      “不必了!”事到如今,李成周也不是傻子,他知道再自欺欺人下去也毫无意义。他只是还有最后一点想不通,终于肯拉下面子来,语气平和的问谢正卿:“皇上若是不想本王与太后往来,直接不理会那些信便是了,为何还要三不五时的回上一封?”      “呵呵,”谢正卿不正面回答此问题,只是笑过后,说了句:“是你我都小看咱们的皇帝了。”      不知为何,李成周突然有些发抖,他颤颤巍巍的看着谢正卿……      从来他只觉得谢正卿才是这世上最可恶、最可怕的人!可如今,他竟觉得谢正卿还不够坏。这世上真正坏,真正可怕的,是连心向自己的人都能狠心出卖的。      李成周明白了,皇上这么做是要利用太后与他的关系,将他牢牢套在自己的阵营之中!回的太勤了,怕露馅儿。回的太少了,又怕他死心。      原来看似可怜弱小的皇上,竟一直拿他当个傻子来糊弄……      “谢首辅,”李成周虽未抬头看谢正卿,却是语气出奇的恭敬。他垂着头,一副灰心丧气的样子:“你杀了本王。”      “呵呵,”谢正卿轻蔑的笑笑,既而转过身去,边往外走,边丢下一句:“你低估了皇上,本首辅却高估了你。”      待谢正卿带着一众锦衣卫与先前那个小太监出了屋,铁门被从外头锁死。李成周这才抬起头来看看那道门,想着谢正卿方才留下的那句话。      他明白谢正卿指的是,他遭遇了这种背叛与耍弄,竟只一心求死,而不是想要复仇。      可是他当初因着恋慕上长嫂,而被先皇逐出朱姓。同为朱家的子嗣,他已对不住长兄一回,如今又如何能再去害长兄的儿子?!      不论朱誉晏对他做了多么过份之事,都是他罪有应得,怨不得他人。      李成周缓缓阖上双眼,两行浊泪混着脸庞的血污滑落……      这厢谢正卿出了诏狱,看一眼守在门外的岑彦,冷言道:“看来,得再给他加上一把火了。”      “是!”岑彦拱手领命,心中自是明白,这把‘火’既要烧在庆怀王府,也要烧在庆怀王的心头。      ***      黄昏时分,暮色氤氲。因着入冬以来天气日渐清寒,人们睡的也愈发的早了,此时大街上已是一片岑寂阒然。      便是在此时,几道黑影轻跃着掠过夜空,没多会儿便来到了庆怀王府的大门外。      几乎是同时,又有两个黑衣人推着两个平板车过来,车上放的是些铁桶。      几人聚头简单商议了下,很快便有两人跃上墙头,从里面将王府的大门打开。推车的两人将平板车从大门推了进去,然后几人各自搬了一桶,往几处屋子走去。      他们手脚利落的将那桶里的液体泼在屋子的各处,汇合之后掏出火折子吹出明火来,往那些泼了东西的地方一扔,瞬时便引发了大火!      原来那些桶里全是油。      几个黑衣人互相对了一眼,跳上墙头,沿来时的路散了去。只余那乌漆漆的夜空,与弥天大火!      王府中很快便传出哭喊声、求救声、破门声……声声刺耳。      门早被那些黑衣人用铁锁加固,任凭里面的人如何拼力也难以逃出。      火势蔓延的极快,一切都在这场大火中消融归化。那火苗耀红了天际,殆丧皆空中惟其盛烈,惟其蓬勃……      ***      翌日,镇国将军李达来诏狱中探视庆怀王。而诏狱的人也没有为难他,痛快放行。      如愿见到王爷时,李达将军面色沉重。李成周只当李将军是为他痛惜,便笑了笑,反过来宽慰道:“李达啊,不需如此!本王在此好的很!”      这话非但未令李将军的脸色有半点儿和缓,反倒那些悲恸情绪愈加遮掩不住似的,李将军竟扭过头去落下了两滴泪。      这下李成周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儿,眉头一蹙,突然伸手抓上了李达的肩膀:“可是外头出何事了?”      他迫切的看着李将军,不等人回答又自己追加了句猜测:“太后那边儿……”      李将军用力摇摇头,李成周知道太后没事,是自己猜错了方向。顿了顿,才问道:“是谢正卿对本王的家人下手了?!”      “你倒是说话啊!”李成周一脸急躁的催促道。      见王爷自己猜出了些眉目,李达这边儿总归是好开口些,神色凝重的禀道:“王爷,是不是谢正卿下的手我不知道,但王府昨夜的确莫名走水,烧了个精光……”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约23点半左右哈~今天不好意思迟发了,一点小红包聊表歉意,评论区自取么么哒~   第181章   “烧了个精光?”李成周神情木讷的重复了一遍, 好似吓傻了般。接着又心存一丝侥幸的问道:“那人呢?”只要人还在,家产没了便没了。      却见李将军悲恸的摇了摇头, 李成周顿时便明白了。人也没了。      “刘侧妃……”李成周忍不住问起,昨日他起事之时刘侧妃正在生孩子, 只是大事当前, 他没有时间等那孩儿出世, 没有时间看那孩儿一眼, 或是抱上一下。      李达将军缓了缓情绪,淡然的回道:“是位小世子。”      闻之,李成周落了两行泪。他一生钟情于太后,没立正妃, 刘侧妃所生的长子便是世子无疑。      李成周轻轻闭上眼,心想着这么多年来自己始终走不出太后的影响, 痴抱着一个执念而活,为她朝思暮想,为她的儿子鞠躬尽瘁……      倘若那日小世子早一刻降生, 他看他一眼,他会不会放下那丝执念, 也放下屠刀?      可惜世事没有倘若。      李成周明白,若是谢正卿下手,定不会一把火将他的家人全烧死。谢正卿只会将他的家人全抓起来, 然后威胁于他。      这时能做出此事的,显然是会因此得到益处的。      一把火,既封了全府的口, 也绝了他被人要挟的后患,更是将那些伪造的回信皆烧没了。      能这样做的只有一人。      朱誉晏。      想及此,李成周忍不住抽噎了两声……明明是个大男人!      他可以忍受朱誉晏的欺骗,可以原谅朱誉晏的利用,可是他承受不来朱誉晏对他家人的斩尽杀绝!      “李达,你出去时告诉谢首辅一声,本王要见他。”李成周沉沉的声音中透着笃定。      他终于想通了,如今的局面已非他一人之死便可以平息。已有太多无辜之人遭受了牵连,他不能再一心求死,他得给庆怀王府的百十颗人头讨个公道!      ***      寝殿内,苏妁正拿着一只木勺从圆瓷盒里舀出些白色的药膏来。她举着木勺抬头时,见谢正卿的衣裳还好好的合着,便纳闷道:“怎么还不脱?”      “等你帮我脱。”谢正卿带着几分无赖的腔调逗弄她。      苏妁无奈的笑笑,想到昨日谢正卿才为了她放过那伽国公主还有那个小铁匠,苏妁心道便由着他得瑟好了,谁要他确实帮了她呢。      她伸手为谢正卿解开系带,又将他右肩的衣衫轻轻推下去,目光自谢正卿的脸上滑落至肩膀时,苏妁怔住了。      “怎么会这样……”昨日还只是青紫的齿痕,今日非但消淤,反倒更加深刻了。      谢正卿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不作解释,只笑笑说道:“帮我涂上。”      苏妁猛地抬起眼帘看着他,眸中难掩担忧:“可是这好像比昨日上药前还重了!先别涂了吧,还是请个御医来看看。”      “这药便是御医开的,有些药的确如此,不会起效那般快。”边说着,谢正卿伸手捏了捏苏妁的脸蛋儿,嘴角掩不下的欣慰。      这丫头的眼睛从来不会骗人,她是真的在心疼他。      苏妁也没主意,见谢正卿坚持,便信了他的话,小心翼翼的又将药膏涂上了一层。晾了晾,然后拿白纱垫上,又将衣衫帮他穿好。      “那现在还疼吗?”她一双桃花眼眨巴眨巴,有些晶莹的细碎泪珠儿溢出,沾在睫羽上,显得又可怜,又可爱。      谢正卿摇摇头,嘴角始终噙着笑:“有妁儿亲自为我敷药,自然不疼了。”      这话苏妁一听就知只是逗她而已,娇嗔的白了谢正卿一眼,抱怨道:“就会说好听的!”      “说好听的还不满足?我看是你这小丫头越来越难伺候了!”说着,谢正卿强势的将苏妁拽进了怀里,紧紧箍住她的肩膀让她动弹不得,嘴上继续不饶人的问道:“还是你更喜欢这样?”      苏妁挣了挣见挣脱不开,也便死心了。谢正卿言下之意就是她怎么着都注定是他的人,他说些温言软语时她就应该耐心听着,虚心受着,不然他就算霸王硬上弓她不也没招儿吗?      “好了好了,是我错了行吧?”苏妁乖巧的认怂,然后主动往谢正卿怀里钻了钻,一双大眼睛讨好的望着他。      谢正卿最喜欢她这样,便得寸进尺的逼迫道:“那你把在题在那幅画上的那句词念一遍。”      “唐寅的一剪梅?”苏妁明知故问。      “恩。”谢正卿垂眸看着她,点点头。随后又温暖的笑着补了句:“我想听你亲口念出来。”      苏妁无奈的叹了声,知道这种小要求若是不答应他,他大概会抱着她一直不撒手。便低了低头,暗自羞怯的念道:“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那究竟所思为何?是思君之言行,还是思君之怀抱?”谢正卿语气轻佻,明显是在逗她。      可苏妁也敛起怯意,抬头看着他:“都思!”这下他总该满意了吧?      她早看明白了,她越是怯懦害羞的躲躲闪闪,谢正卿便越是步步欺逼。那她干脆大方给他看。      这出乎意料的话让谢正卿怔了下,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搂着苏妁摇晃,笑的前仰后合!      好听,这丫头越来越会说好听的了。      “大人。”正在此时,寝殿外响起叩门声和通报声。      谢正卿敛了笑声,脸上也瞬间冷漠起来,这委实是扫兴。便没好气儿的问道:“何事!”      一听这语气,门外的宋公公便知惹到首辅大人不悦了。可是他能怎么办?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要盯紧了诏狱那边儿,一但有动静立即来报。      宋公公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禀报,只是声量控的比先前更加柔和:“大人,是诏狱那位见过李将军后,想要求见您。”      “知道了,下去吧。”谢正卿语气平平,显然这结果他是早便料到了。      李成周能有多少算计,他怎会不知?以李成周的倔强性子,他若是只将庆怀王府的人抓起来逼迫,怕是李成周宁肯来个鱼死网破也不一定就犯。      可谢正卿用了这招儿,李成周的心底防线便算攻破了!      看着谢正卿的脸色变得阴险可怖,苏妁便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她还是不适应他的这一面。      似是看穿了她的小动作,谢正卿突然化了脸上那层薄凉之气,明媚的看着苏妁笑了笑。他又何尝不想保护她的单纯与善良?有些事情确实不宜让她知道,有些面具即便是在最爱的人面前,也得藏起。      果然苏妁提起:“我听说昨夜庆怀王府无端走了水,家中女眷子嗣与下人皆丧命于此……”她小心的看着谢正卿,似是想从他的神情中分辨出些端倪,想知道此事是否与他有关。      “妁儿,如果我告诉你,这些是皇上做的,你信吗?”谢正卿言辞温和的问道。      苏妁迟疑了下,点点头,一脸认真的看着谢正卿。她虽不太愿意相信当今皇上是这么狠毒之人,但不管是谁,都好过是他。      谢正卿笑笑,看着苏妁认真的小模样,忍不住伸手勾了勾她尖尖的下巴,问道:“那妁儿还希望这样残暴又昏庸的废物,继续做大齐的皇帝么?”      谢正卿这是要正式谋权篡位了?苏妁眸中一亮,紧跟着心下便彷徨不已!权他是早就谋了,现在是要对皇位下手了么?那他是想做……皇帝?      “你……你想做什么?”苏妁突然眼中蒙上一层水汽,双手握上谢正卿勾着她下巴的那只手,带着几分哀求的样子:“告诉我。”      知道自己的话吓到了她,谢正卿用另只手捊了捊苏妁的头发,哄道:“妁儿乖,不问政事。”      苏妁缓缓放下自己的一双手,眸中带着失落的点点头,她内心也有些挣扎。      苏妁并非是觉得谢正卿不该企望皇位,而是在为他担忧。她知道朱誉晏不是个好皇帝,可上辈子直到一年半后她死时,朱誉晏还一直是大齐的皇帝。      听说重生只可改运,不可改命。若是朱誉晏会一直将这皇位做到一年半之后,那谢正卿的此轮政·变又会如何收场?      哎,只怪她上辈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死前竟只知朱誉晏还是皇帝,谢正卿还是首辅,却不知那一年多发生了些什么大事!      罢了,至少到那时谢正卿还一直活得好好的,依旧风光无限。苏妁想着这至少证明此次政·变并未累及谢正卿的权势。      便冲谢正卿挤出个笑脸儿来,好让他安心:“你去见他吧。我也累了,想睡会儿。”         第182章   外头是暖阳高悬, 隔了一道石墙的诏狱内却是阴冷逼人和幽暗无边。      谢正卿负手立在庆怀王李成周的身前,怜悯的睨着他。昨日见时李成周虽身上狼狈, 可骨头还是硬的,气节还是傲慢的。只一日的时间, 他便软趴趴的缩在椅子里, 整个人憔悴不堪。      李成周睁开眼, 抬起头看看谢正卿, 话语间有几分摇尾乞怜的意思:“若是首辅大人觉得我还有用处,我这条命自此便是你的了。只求你能为我们朱家……”说到这儿,李成周自嘲的笑了笑,接着改口道:“为我们李家八十六口人的枉死讨回个公道!”      今日的李成周, 竟在谢正卿面前卑微的自称‘我’而不是‘本王’。      “可怜……”谢正卿摇摇头,“听说府上添的是位小世子?”      就见李成周双眼中的一点儿精光顿时溃散了去, 他垂下头,闷声应道:“嗯。”      谢正卿是真的可怜他,若是他早一日想通这些, 又何需走到这步?只是如今说什么都迟了,火他已命人放了, 王府的人也都死绝了……      为了大业,这些不算什么,哪个朝代的更迭不是踩着白骨皑皑?重要的是大齐江山正式落入他的手中后, 他定要做位千古明君!      “王爷在此受苦了。”猫哭耗子的悲悯着,谢正卿上前一步,搀着李成周的胳膊将他扶起, “既然王爷已然想通,那便陪我唱一出好戏吧!”      说罢,谢正卿望着李成周邪佞一笑,眸中满布阴诡皎光。      ***      乾清宫大殿,朱誉晏兀自坐在龙椅上,神情憔悴,他脑中回想着这半年间的变故。      肖皇后被软禁了。      汪萼家破人亡,最终自己也不明不白的死在了京郊。      禁卫军统领周祺叛变了。他的心腹之臣,竟然临阵倒戈!非但未帮庆怀王拿下谢正卿,还反过来帮谢正卿灭了庆怀王的私军!      庆怀王府惨遭灭门,王爷本人亦是求生无望。      朱誉晏小心翼翼的摸了摸的那雕刻真龙的金漆扶手,时至今日,也只有这张龙椅与他相伴。      “呵呵呵呵,”朱誉晏的笑中满是沧桑,既而自讽一句:“朕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却不料他这声音才堪堪落下,立马便有个由远及近的声音接住了他的话:“皇上说笑了!这有父有母有妻有子的,如何称得上孤家寡人?”      朱誉晏闻声脸上骇然了下,顺着那声音寻去,果然是谢正卿。他这时来他这儿做何?而且方才那句话真是大逆不道!      “谢首辅,先帝仙游已久,你说这话……”朱誉晏没将后半句说下去,但那怒容已可充分表达出内心的不满。      谢正卿听了也不恼,面色依旧如沐春风般,好似遇到了极大的喜事儿!甚至久违的向朱誉晏拱了拱手:“皇上,臣是来恭喜皇上的!”      “喜从何来?”朱誉晏细眯着一双眼看向谢正卿,总觉得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果不其然,谢正卿嗤笑出声,举止竟有些失态:“皇上若是突然发现自己竟父母双全,会不会觉得这是一件大喜事?”      闻之,朱誉晏脸色一冷,谢正卿今日这是疯了么?过去虽也会给他难堪,但绝不会开这样没水准的玩笑。“首辅可是醉了?”      谢正卿摇摇头,笃定道:“臣滴酒未沾,自然没醉。不愿意醒来的是皇上您。”      “首辅大人到底想说什么?!”话已至此,朱誉晏相信谢正卿定是又布了什么局给他,不免心下生出些彷徨。      而谢正卿也不欲再卖关子,微微向后转过头去,唤道:“王爷,本首辅已迫不及待的想要看这个感人场面了。”      话音刚落,就见庆怀王李成周缓步自风廊处走了出来。谢正卿已特地命人为他沐浴更衣,梳了发髻,如今干干净净的来了。      “皇叔?”朱誉晏纳闷的看着李成周,心道这可是头一回见人进诏狱走了一圈儿,还能这般体面的站在这里。朱誉晏原以为谢正卿会将他好一通折磨。      谢正卿伸出食指来略显不满的晃了晃,脑袋也跟着往前探:“皇上,该改口了~”      朱誉晏眉头紧蹙,如何也想不明白谢正卿想要走哪步棋。这时,李成周撩起前襟欲向皇上行礼,却被谢正卿伸出胳膊阻了下来。      “父跪子,可是会折寿的!”谢正卿边神色肃穆的说着,边将李成周已半蹲下的身子扶起。      闻言,朱誉晏怔住!既而怒目嗔谢正卿一眼,愤而吼道:“首辅说的这是何话!”      “皇上息怒!”虽是敬语,可谢正卿吼的声量却远远盖过了朱誉晏先前那句,显然是有意震慑。      “皇上,谢首辅方才说的是实话!”李成周终是开口。先前的行礼仅是出于君臣间的礼仪,可他直起身子后,他与朱誉晏便是仇家。      朱誉晏又是一怔,他无比惊奇的看向李成周,如今竟连皇叔也要背叛他了么?朱誉晏嘴唇微抖,温言慰问道:“皇叔这两日可是受了不少苦?母后始终挂念着。”      这句提点,显然是朱誉晏想牵起李成周心中的一丝旧情,让他再开口时三思而后行。      可李成周越听这话心中越气,皇上暗中利用了他这么久,如今还要明着利用了么?也好,皇上揪住这点不放,他便让这点成为皇上的死穴!      “皇上可知太后为何格外挂念臣?”      朱誉晏嘴角强挤出的笑意僵住,皇叔这是打算来个鱼死网破了?这种上不得台面儿的话,他难不成要摆到明处说?      “皇上若是不知,臣便禀报与皇上听。”李成周见朱誉晏是没话接了,便不疾不徐的缓缓道来。      “二十六年前的一次秋狝,当时尚是皇子的先帝与臣,同时喜欢上了安成翁主。后来父皇将安成翁主指给了皇兄为王妃。臣本欲就此死心,可偏偏造化弄人!皇兄在外玉乱时,王府遭遇暴·民围击,王妃扮成下人逃了出来,一路逃至臣的府上。”      说到这儿,李成周低了低头,深感汗颜:“而那夜正是端午,臣饮了颇多的雄黄酒,故而犯下了孽事……”      “你胡说!”听到这儿,朱誉晏终是忍不住打断,愤然的瞪着李成周。      可李成周也是有备而来,这些过往□□自不会说谎,故而也是底气十足:“皇上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太后身边的李嬷嬷!李嬷嬷是太后出阁时的陪嫁丫头,自然一切都再清楚不过。”      朱誉晏紧紧阖上眼,悲痛至极!他知道李成周所说的皆为事实,这些事他早已从这些年所截断的书信中得知。只是他一直将这些陈年旧事当成加诸于自己身上的政治筹码,却不料今日成了他人攻向自己的利刃!      见皇上这副样子,李成周丝毫未有心软,只心中暗暗爽快!身为臣子他做不出弑君之事,可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仇人逍遥法外。      他继续言道:“后来皇兄回京,臣也唯有忍痛将王妃送回王府。可回去不久后,便传出王妃有了身孕……”      “够了!够了!”朱誉晏连连暴躁至极的怒吼,转身背对着谢正卿与庆怀王!      镇定了良久,他才徐徐转回身来,一步步逼近至李成周身边,压抑而狠厉的说道:“便是一切当真如皇叔所言,你也无法就此断定那个孩子是你的!”      “呵呵,那个孩子究竟有几成机率是庆怀王的,恐怕这事儿只有问先帝与太后了。”谢正卿语带轻蔑,与二人苦大仇深的画风截然不同。      “朕这便去问问母后!”说着,朱誉晏就抬脚往殿外走去。      身后却传来一声:“迟了。”      朱誉晏转头看向谢正卿,双眼中满布骇然!难道谢正卿竟对太后下了手?便是同时,李成周也同样错讹的看向谢正卿,之前可没听谢正卿说过太后有怎样!      “二位莫过于紧张,太后身体安然无恙。只不过她在得知此事后,已做出决定去佛华寺修行度过后半生了。”说及此事时,谢正卿的脸上倒是难得的恭敬。      他的确是佩服这位太后。      太后并不想站出来面对这桩陈年腌臜事。除了自身难堪之外,她还要考虑到皇上。这种事根本不会有定论,只要捅破了便只会沦为民间的笑话,而她无论如何也拿不出实证来证明皇上为先帝的亲子。      况且一但此事传扬了出去,太后都脏了,皇上的名誉又能高贵到哪儿去呢?      故而她直接选择出家。这一出家便是看破红尘,世事再与她无关。便是谢正卿也不能跑到尼姑庵里去逼问一个尼姑,儿子到底是谁的。      不过是谁的又有何重要?能把他拉下皇位来便足够了。      “太后出家?”李成周诧异的看着谢正卿,很快那眼神又收了回去,释然了似的。出家好啊,出家好。      李成周叹了声,重又看向朱誉晏,意味深长的说道:“皇上,昨夜庆怀王府赔上的八十多条人命,其中便有臣的亲子,亲女。”      言下之意,那些可都是皇上的亲弟弟,亲妹妹,皇上等同是杀了自己的血亲!      可这话朱誉晏根本听不懂,他不明白为何李成周明知亲人死了,却不去恨谢正卿,反过来恨他。只是如今这些业已不重要了,比起追究原由来,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得弄清谢正卿的真实目的。      “谢首辅,你安排这一出大戏来给朕看,到底是想要什么?”      “皇上您觉得臣是想要什么?”谢正卿反问。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约23点半左右噢~   第183章   谢正卿的声音和他此时的脸色一样薄凉, 朱誉晏与他四目相交,不难猜出他这回的箭头所指。他这是玩儿够了幕后操纵的把戏, 想要自己站到台上来了。      “谢首辅,你认为朕会痛痛快快的将皇位传给你?”      谢正卿笑笑:“若是皇上真能‘痛痛快快’, 又何需这般费事?”      朱誉晏转身往他的龙椅走去, 然后一撩龙袍端坐在上面, 以九五之尊的态势又问道:“便是朕舍得将江山拱手于你, 你可曾想过天下百姓会如何议论你?”      原本朱誉晏想说的是‘朝中众臣’,可只一瞬他便改口为‘天下百姓’了。如今朝中众臣还有几个拿他当皇帝看?这个威吓毫无力度可言。      谢正卿丝毫未有顾虑之意,只昂首挺胸的答道:“天下百姓从来只会看谁让他们吃饱了,谁让他们穿暖了, 谁让他们进有暖屋出有良田!做到这些了便是他们心中的圣主明君,做不到这些便是有再纯正的皇族血统, 也不过就是个耗损国力的酒囊饭袋!”      这席话让朱誉晏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是啊,他如今还有什么资本去与谢正卿讨价还价?民心所向从来不是什么纯正的皇族血统,而是能解决他们一日三餐的贤能之人。      想及此, 朱誉晏扶着扶手缓缓自龙椅中起身,如今这金灿灿的椅子好似铺了层针毡, 让他坐立难安!      便是他离开龙椅的同时,殿门外涌进来百十名禁卫军!由周祺带着,环护在谢正卿的身旁, 一派誓死效忠之势。      朱誉晏嘴角噙着苦笑,他明明连一丝抵抗之力都没了,谢正卿却还如此紧逼, 当真是急到一刻也等不得了么?      母后被逼的出家了,那他呢?谢正卿又会给他一个什么样的去处?      “既然首辅心意已决,朕便如你所愿!”朱誉晏爽快道。      反正他这个傀儡皇帝做的也没什么意思,自己的皇后保不住,自己的母后保不住,皇儿更是一个接一个的离他而去。禁卫军和庆怀王纷纷倒向谢正卿,如今连自己的身世都蒙上了污点!那么他还苦苦挣扎什么?      但他还有最后的一个请求:“朕以大齐皇帝之身份,请谢首辅将今日之事保密,让它随着朕的禅位,成为一个永无人知的秘密!”      如今殿内人多,朱誉晏不便明说身世之事。但谢正卿一听便领会。      “好,臣答应皇上!”谢正卿也爽快应下,毕竟朱誉晏的身世只是他夺位的一个筹码,如今位都已夺了,他还再去坏朱家的名声作什么?和平更迭是他最想要的。      这时宋吉将拟好的圣旨呈到朱誉晏面前,恭敬道:“皇上,您把这圣旨再誊抄一份儿吧。”      皇上禅位不同于其它旨意,若非皇帝亲笔事后难免落人口实,故而谢正卿还是谨慎行事。      朱誉晏接过那圣旨展开看了看,脸上渐渐挂起笑容,只是那笑容是自嘲的,他竟不知自己何时‘身染沉疴’了!      旨中也提及太后为了给皇帝祈福,而决定落发为尼。总归算是个体面的说辞,比撕破脸后谢正卿拿着太后的清誉大作文章要强太多。      朱誉晏拿着圣旨转头回书案上誊抄起来。      ***      针工局的绣室,二十几位绣娘正坐在绣案前伏身认真刺绣。室内共有六张大绣案,每张绣案都由四五名绣娘围坐在一起,共同绣制一件衣裳。      “你们说这位苏姑娘得美成什么样呀?”许是绣的乏味了,其中一位正在绣袖口的绣娘开始八卦起来。她的声量压的很低,仅让与她同案的一圈儿绣娘听见。      在绣领褖的那位绣娘与她挨的近,最先搭腔儿:“那自然是得美成天仙样儿!不然首辅大人能为了迎娶她摆这么大排场?”      “你说人家姑娘这命!”绣裙摆的绣娘带着浓浓的艳羡之意,“咱们几十个人在这儿忙和上三旬,绣好这六件才是人家一日穿的。这种顶级的礼服竟要备足三套,简直是比皇后场面儿还大!”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宫里的哪位主子是你们能议论的?!”一位公公手中举着浮尘,不客气的指点着先前闲聊的那几个绣娘。      见管事儿的太监来了,几位绣娘老实的收了声,眼睛只小心翼翼的盯在绣花针上,不敢抬头乱看。      那管事儿的太监狠狠剜了她们一眼后,开始在绣室里四处逛起来,分别绕着几个绣案转了圈儿,看看绣制的进展与精细度。      走到一个案子前,他凝眉驻了下来,“让你们绣百花争艳,怎么这里面儿竟没有牡丹?”      “公公,依规制牡丹只有皇后才可用,苏姑娘她不够……”      “住口!”太监带着怒容呵斥住那个绣娘,双眼一眯嘴一咂,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愤然样子:“你说你们怎么就这么不长眼力见儿呢?皇不皇后的还不就是个虚衔!”      若是平时他还不敢这么大胆的妄议主子,但毕竟肖皇后都关起来这么久了,没什么出头之日了。加之他今日还听了信儿,说是近来朝局兴许有翻天覆地的变动!      这些话他自然不敢跟下面的绣娘随便乱说,但忠心还是要表的,故而这礼服的规制便得更高一些才行。      “我可给你们说,这些衣裳你们得拿出十万分的精气神儿来绣好喽!滚边儿的丝线全给我用金丝!花朵儿也换成牡丹这种大气的!”      绣娘们闻之心下泛起了嘀咕。衣衫上的金丝是只有皇上皇后和太后才可用的,牡丹更是皇后才可用。便是人人都知道谢首辅在宫中只手遮天,可他也未曾真的把龙袍穿到身上,而苏姑娘却要这般招摇……      ***      回到皇极殿的谢正卿正往暖阁走去,这个时晨应该用晚饭了,苏妁定已等在那儿了。      那道圣旨他倒也不那么急着宣,毕竟一但坐上了那个位置,便有了掣肘。而在此之前,他尚有几桩小事需要处理。      宋公公远远见大人朝暖阁走来,便打开门毕恭毕敬的守在门旁。待谢正卿进入,宋公公又忙将门带上。里面的菜业已布好了,大人早便说过苏姑娘在这儿时,不需等他回来,到了时辰直接传膳。      苏妁坐在椅子上并未动筷,直到见谢正卿进屋了,才愉快的拿起玉筷来准备用饭。他不让她等是一回事,她想等又是另一回事。      谢正卿挨着她坐了下来,伸手帮她将鬓前搭落的一缕青丝撩至耳后,温声道:“怎么,我不在连饭都吃不香?”      他的这个小动作却令苏妁的腮边飞上一抹粉霞,苏妁微微撅起小嘴儿否认:“你不在饭才吃的更香呢!只不过是不想让你用残羹冷炙罢了。”      说罢,她便夹起一只盯了许久的丸子塞进嘴里,餍足的嚼起来。虽不知是哪种鱼肉,但很鲜美滑爽就是了!      “那就好,”谢正卿也学她夹了一只鱼肉丸子放在身前的碟子里,接着继续将话说完:“不然我还真要担心你在接下来没有我的日子,如何的茶不思饭不想了。”      说罢,谢正卿才将那鱼丸插成两半儿,将其中一半送入口中。      美味是美味,但他向来不重口腹之欲,尤其不喜鱼肉。若非这些东西苏妁喜欢,他嫌腥连碰也不会碰一下。但如今爱屋及乌,凡是她喜欢的,他便也想尝试一下。      可苏妁只怔怔的盯着谢正卿,完全不动筷子了。他刚刚说了什么?在接下来没有他的日子?      谢正卿也放下筷子,淡然的笑着看向苏妁:“还有一个月便是你我的大婚之日了,依照宫中规矩,这一个月你不可进宫,我也不可出宫私下里见你。”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儿,苏妁的心一下放了下来。不见便不见,只一个月嘛,又不是没有过。      谢正卿知道苏妁又想起他有意疏远的那一个月来,顿时有些心疼,笑道:“不过我一定会去苏府看你。”      “苏府?”苏妁心中明白不去苏府她还能去哪呢,只是苏府如今只有她一人,想想就觉冷清。      “放心,我已安排好人去冀洲接任你爹的知府之职,你大哥也会一并调任回京。”谢正卿伸手拿起苏妁的筷子,塞回她的手中,“吃饭。”      苏妁眉梢眼尾皆带笑意。想到爹娘和大伯一家马上就要回来了,苏家很快又能团聚了,便开心不已!      只是一瞬过后,她蓦地想起苏婵来。      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二伯二娘那边也不知还能瞒多久。         第184章   这日起床后, 苏妁见谢正卿业已下了早朝回来,便换好衣裳与他去暖阁用饭。      用饭时苏妁提道:“我爹娘和大伯他们应该这两日便回来了, 我想先一步回家,找人清理好房子。”      “好。”应着, 谢正卿放下手中的筷子, 有些不舍的看看苏妁:“那带着平竹她们几个一同回去帮你收拾。”      苏妁点点头, 确实这也不是她一人能应付得来的。何况谢正卿这样安排, 想来也是怕她自己在家呆的闷。      “想要什么时候走?”谢正卿关切道。      苏妁想了想,说道:“那就今日吧。”      “这么急?”谢正卿怔了怔,眼底那抹不舍之情变的更加浓重了。      这些日子苏妁虽住在他的殿内,却也因着正值朝局变革的关键期, 他每日也就能陪她吃上一顿饭。故而纵是日日见面,还是总觉得相处不够。      笑了笑, 苏妁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跳到下一个问题:“对了,趁这会儿我还在, 等会儿用完了饭后再帮你上一回药。”      “好啊。”谢正卿不停的往苏妁身前的碟子里夹着菜,嘴角噙着暖笑, 这种笑只有苏妁见过。夹了几筷,他突然想起什么,便停了停:“对了, 你回去之后二伯一家应该会追问苏婵之事,你先想法子稳住他们。”      “噢……还是没有任何眉目吗?”苏妁看着谢正卿的眼神极其认真。      就见谢正卿摇了摇头,不疾不缓的说道:“锦衣卫业已在杜家门外盯梢了几日, 暗中也已将杜府搜了个遍,却未见任何痕迹。可以确定的是苏婵的确已不在杜家。”      苏妁明白,那日听小婉说这些时便觉得她言语恳切,不似说谎。她将心中忐忑问出:“你是不是也觉得苏婵……凶多吉少?”      谢正卿想了想,做了个决定:“待你爹娘回京后,我会在宫外为他们办个接风宴,届时请柬上写明邀请杜晗禄与苏婵。”      “这是个好法子!”苏妁不由的赞叹。她明白眼下若是撕破脸要人,反倒有可能陷苏婵于更危险的境地。而谢正卿下贴子邀请,杜晗禄自不敢拿那些敷衍二伯家的说辞敷衍。      可是转念一想,谢正卿这法子是冲着苏婵还活着的可能性去的。因为只要苏婵还有口气儿在,杜晗禄一定想尽了法子将她弄回府来露这次脸儿。可若是苏婵早就出事了呢?      见苏妁的神情从欢喜转为担忧,谢正卿自然明白她所想,便道:“这也算是给杜家最后一次机会了,若是当真交不出人来,便可以将杜家人全部送进诏狱了。”      毕竟当初是谢正卿亲口指的婚,发生这种事,岂不是拿他的面子当儿戏?      苏妁点点头,心道只恨杜晗禄这种小人目光太过短浅,看人一时失宠便以为自己下错了赌注,立马就将气撒在了苏婵身上。哪怕他能稍微有些耐心,也不至于这般害人害己。      饭毕,谢正卿拟好贴子派人送去杜家,自己则陪苏妁回了寝殿。      关上门,苏妁便自行去帐子里的榻柜上取药膏,回到罗汉榻上,她将谢正卿的衣衫右半褪下。      果然不出所料,那伤口又深了一些,如今两排牙印儿已然深深的刻进了皮肉里。这些天下来她已不信谢正卿的说辞了,她料定了这药膏有问题!      打开盖子,趁谢正卿低头看肩膀伤口的时候,苏妁动作极快的用中指在盒子里挖取了一些药膏。谢正卿回头看到这幕时想要拦,业已迟了。      “妁儿你……”谢正卿眉头蹙起,显得很是焦急!话来不及说完,便转头拿过长案上的帕子,拽过苏妁的手来,将她指尖儿的药膏一把抿净!      苏妁没有意外也没有惊慌,就这么乖乖的任凭谢正卿弄,只是定定的望着他。待谢正卿又用干净帕子擦了几回,笃定彻底将苏妁的手指擦干净后,他抬起眼来,看到的是苏妁冷静且凌厉的一双眼。      看来她是已猜到了。      谢正卿笑了笑,心道这丫头竟学会算计他了。罢了,本也没什么好瞒的。便直言道:“这不是去淤的药膏,这是蚀骨膏。”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苏妁嗔怒道,最为可气的是他还回回让她亲手去涂,这是要加深她的负咎感吗?      想到苏妁一会儿便要回苏府,谢正卿不想让她带着这些不舒服的感觉走,便轻轻将她拉进怀中,温柔仔细的解释道:“妁儿,我只是很喜欢这个伤疤,想要将它留下。你放心,这些药除了留下这个疤痕外,并没什么其它的负效用。”      “你……”蛾眉蹙起,苏妁一时不知应该再说什么好。谢正卿的话让她气不起来,只余感动与心疼。      趴在谢正卿的怀里沉默了一会儿,苏妁俏皮道:“既然你喜欢,大不了每回快好时再咬一回嘛,何必弄这么麻烦!”      “妁儿当真舍得?”谢正卿垂眸看着她,知道她不气了,便又逗她起来。      苏妁佯作认真的想了想,笑着得瑟道:“口感还不错!”      “好,那就左边肩膀上也留一口。”说着,谢正卿抱着苏妁换了个肩膀,让她趴在了自己的左侧。      “不要……”见谢正卿认真,苏妁立马又怂了起来。      “你若是不肯咬,那只有我咬你了。”说着谢正卿又朝苏妁的肩膀扑了过去!      吓的苏妁立马逃开,“别……别别!”      “咬不咬?”      “我错了……”      “别跑,过来!”      ……      寝殿门外,两个小宫女守在那儿,听着自寝殿内传出的嬉耍声,又是羞又是笑。      “自打苏姑娘来了,皇极殿内破天荒的有笑声了。”说这话时,那小宫女身子向前探了探,将声量压的极低,生怕被里面的主子听到。      另个小宫女极为认同:“之前大人整日肃着一张脸,有哪个敢笑!”      说罢小宫女警觉的回头瞥了眼,正巧见岑指挥使往这处走来,立马便给对面儿的小宫女递了个眼神儿,两人一同收了声。      走到殿门跟前,岑彦问道:“大人可是在里面?”      其中一个小宫女回道:“岑指挥使,首辅大人和苏姑娘都在里面,这会儿……恐怕不太方便帮您通报。”      岑彦先是脸上怔了怔,既而听到几声笑语传出,随之便意会过来,悄悄退到一旁站在其中一个小宫女的身边,毕恭毕敬的在门外候着。      半个时辰后,殿门从里面打开。      谢正卿与苏妁一同出来,看到岑彦站在外面,知道定是有事要禀,但他还是一直将苏妁送至皇极殿外。      马车早已备好,平竹等四名宫女也在车前恭候了多时。见大人带着苏姑娘出来,先是行了礼,接着便将棉门帘子撩开,请苏妁上车。      目送着马车向远处驶去,谢正卿的视线仍粘在马车背影上,问道:“何事?”      岑彦禀报道:“大人,刚刚送来了那伽国的万里加急!”说着,将一封信呈上前去。      将信拆开,谢正卿随便扫了几眼便扔回岑彦手里。不出他所料,那伽国王萨纳尔在信中表现的悲痛欲绝,并要求大齐严惩叛乱者,还派了使者前来督查。      “萨纳尔国王的亲使正在来大齐的路上,你带几个人扮成禁卫军去将他们了结了。然后再将此次与那伽国公主一同来的那些随行护卫放回去,并偷偷告之他们此次击杀公主的乃是皇上的亲皇叔庆怀王,而皇上有意包庇赦免其罪。”      说罢,谢正卿又特意补了句:“记得别杀干净,留下个活口回去报信儿。”      “是!”岑彦领命退下。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23点半   第185章   而此时苏妁的马车早已连背影也瞧不见了, 谢正卿这才转身往皇极殿走去。      世人皆知大齐与那伽国乃是友好邻邦,且这友谊是自先帝那辈儿便积攒下来的, 与朱家的情谊自然格外深厚。何况如今那伽国的王后还是朱誉晏的亲妹妹。      谢正卿上位前,自然也极看重与邻国的关系, 该离间的, 也绝不能客气。      当伽国王萨纳尔得知自己派来督查的亲使被杀, 又得知皇上不顾两家友谊而宽宥庆怀王, 萨纳尔国王必会生心怨愤!而这些怨愤便会让萨纳尔国王转而投向谢正卿的怀抱。      ***      马车停在苏府门外,平竹几人先行下来,将门打开。      许是这道大门太久不曾开启的缘故,如今打开了声响便格外的大, 连隔壁的苏妁二伯一家都能清楚的听到。      不等苏妁下车,二伯家的门先开了。苏明远与柳氏一同出来, 看着苏妁踩着步梯下马车。      “妁儿这是要搬回来了?”柳氏问道。      苏妁先给二伯二娘行了个晚辈礼,抬头时才发现二人皆瘦了一圈儿。苏妁明白,他们定是日夜担忧苏婵所至, 便先将谢正卿的意思主动告之,好暂时宽宽二伯与二娘的心。      “二伯, 二娘,我爹娘和大伯大娘他们眼看就要回京了。首辅大人说是要在宫外设个接风宴为他们洗尘,今日已发贴子邀了杜晗禄和苏婵。”      听到这话, 苏明远和柳氏的眼中齐齐放光,终是看到了一线希望!柳氏立马上前抓住苏妁的手,泪眼扑簌, 早已顾不得长辈尊严:“妁儿,这次可多亏了你……”      柳氏不傻,心里自然明白谢首辅若只是接风,宴请苏明堂一家便是了,怎会特意拖上他们?显然是听了苏妁的意思,让他们与婵儿有机会见见面。      “二娘,您别哭了,被人看到还以为怎么了。”柳氏这样让苏妁心里更加难受,可实情她又不能告诉他们,只能先如此搪塞着。      柳氏拿袖子擦擦脸,点点头:“好,妁儿你先进去,二娘回去换身旧衣裳过来帮你一起拾掇。”      说罢,柳氏拉着自家老爷回去。      见那扇门关上后,苏妁心下终于舒了一口气。苏婵虽任性,贪慕虚荣,可并未杀人放火十恶不赦。若是苏婵真出了事,她也必不会饶过杜晗禄。      带着平竹等人回了苏府,苏妁同她们一起收拾屋子,以求在爹娘回来时,可以直接休息住人。之后不多久,换好旧衣的柳氏也过来帮忙。      众人齐动手,好不麻利。      ***      两日后,苏妁尚未醒,便听到三声轻而缓的叩门声。      她恍恍惚惚的睁开眼,心中最先想到的却是宫女果然和霜梅不一样,就是温柔。      “什么事?”苏妁略显懒怠的问了声。      “苏姑娘,是苏老爷与苏夫人他们回来了。”      听闻此话,苏妁的眼睛顿时瞪大!人也麻溜的自床上起来,边从木施上取下衣裳来自己穿着,边向外面吩咐道:“唤平竹来帮我梳洗。”      “是。”那名宫女应着便去唤平竹。      待平竹伺候苏妁梳好头洁好面,苏妁便急急往前堂跑去。才到院子里,苏妁便见大哥苏博清和云娘正带着几个下人在卸行李。      便激动的唤道:“大哥,大嫂!”      回头见是苏妁,苏博清心头顿时涌出来无数疑问。但最终他只先问了最为急切的一个:“妁儿,你与首辅大人……和好如初了?”      苏妁迟疑了下,最后点了点头,接着便带着一脸羞赧之色的转过话题化解尴尬:“大哥,妁儿先去看看爹娘和大伯大娘了。”      说罢,便兀自跑开了去。      苏博清脸上泛起笑容,转身走到云娘跟前,小声道:“妁儿和首辅大人和好,我便放心了。”      云娘也笑笑,边笑着却眸中噙起了泪,认真的点点头。      因着大仇得报,在冀洲时苏博清便将当初汪萼如何害了云娘爹娘之事,如实告之了她。云娘知道是谢首辅派人处置了汪萼,故而心中感激不已。      虽说首辅大人做这些时并不觉得与她有关,但云娘却是实打实的将谢首辅当成了恩人!是以,自然一心盼着妁儿能与大人和好。      如今,她也了了心愿。      这厢苏妁进了大堂,见爹娘和大伯大娘这会儿正坐在椅子里喝茶歇脚。      “爹,娘!”苏妁先是笑着向苏明堂与桐氏行了个礼,接着又对一旁的苏明山及杨氏行礼:“大伯,大娘。”      “妁儿乖,来,快坐。”大娘杨氏最先开口,指了指身旁的位子。      苏妁看了看那张椅子没有坐下,她知道一但坐下,接下来的话题便是她与谢正卿之事,可那么多长辈面前她不想细说这些。      便推拒道:“大娘,妁儿不忙着坐,妁儿先去让人给您们备饭!”      说罢,便转身出了大堂,往厨房去吩咐。之前一家人离京时遣走的那个厨子,昨日又被谢正卿给送回来了,今日正好可以派上用场,在谢正卿的接风宴前,她要先让爹娘好好吃一顿。      午饭时,一家人围桌而坐,苏妁打算先向家人们坦白苏婵之事。有些话不能对二伯二娘说自然是怕他们关心则乱,可对爹娘和大伯一家便没什么好瞒的了。      见饭菜已下的差不多了,苏妁便开口道:“爹娘、大伯大娘、大哥大嫂,有件关于苏婵的事儿,妁儿要先和你们说,但请你们先做好心理准备。”苏妁将筷子放下,一副正式且严肃的表情。      一听这开头大家便知不是什么好事,一个个也跟着放下了手中筷子。      “婵儿到底出何事了?”苏明堂问道。其它人也皆是一脸担忧的看着苏妁。      苏妁略微低了低头,有些不敢直视众人目光,低声道:“苏婵……不见了。”      “不见了?”柳氏一时没意会到这意思,纳闷儿的追问道:“从哪儿不见了?”      “娘,苏婵从杜家不见许久了,但究竟是如何不见的,我也不知道。”苏妁回道,接着又详细解释了一遍始末。      从二伯二娘告诉她几次上门都见不成苏婵,到她赴约去了留香馆听小婉说的那些,再到锦衣卫们查出的结果,一一给大家说了遍。      听完苏妁的话后,众人低头沉默了许久。最后苏明堂起身,一拍桌子忿然道:“我这便去杜家要人!”      毕竟如今他有四品官阶傍身,与杜淼尚且平起平坐,杜晗禄一个无功无名的晚辈还能像待二哥二嫂那般,不让他进府不成?      “爹,您先别急着去!”苏妁伸手扯住苏明堂的胳膊,先将爹阻拦下来,再细细解释其中利害:“爹,若是直接撕破脸去要人能行得通,妁儿早便这么做了。但是您想想,若是婵儿如今还活着,只是被杜晗禄关在了府外的某个地方,那么您去找杜大人要人,杜晗禄最有可能做的是什么?”      “哼!杜晗禄既然当初能仅因三叔被调离京城,便认定苏家就此失势,而对婵儿翻脸无情!可见他是个目光短浅,且琐屑必较之人!这种人最会算计得失,如今婵儿便是不死也必受了非人的折磨,一但撕破脸面,他便不会再留下这个事后能告状的活口!到时干脆去官府报个走失,一推六二五!”      苏博清一番细解,苏明堂重新坐回了椅子里,彻底放弃了硬生生找上门的念头。      的确,杜晗禄当初敢那样对苏婵,便是料定了苏家失势,单凭二房一家无力追究,故而才敢那般折磨□□!      而如今杜晗禄得知苏家复势,他却已无退路。与其留着苏婵回来告状,等着苏家复仇,倒不如干脆灭口,说苏婵走失,如此一来杜家便也算是苦主一方。      “那如何是好?”苏明山看看苏明堂,两家之主拿不出一点儿办法。      这时苏妁便继续说道:“首辅大人业已包下了明日的登高楼,以为大家接风为由头,给杜家也下了贴子。”      初听之下,苏明堂未能听出此举与直接找上门去有何不同,细细琢磨了一番,便领悟过来,遂点头道:“好,这是眼下最好的安排了!”      直闯杜府要人,便是苏家人已然认定了杜家的恶行,只会逼得他更不敢将苏婵交出。而宴请,则会让杜晗禄心中存有一线希冀,认为搞妥苏婵,苏家便不会生疑。      如此,大家便各自回房,期待着明日的接风宴。      ***      冬日正午的阳光,带着暖暖的香气。登高楼以高着称,似乎连太阳都更亲近一些。      因着心中挂念苏婵之事,苏明堂一家与大哥一家皆出门极早,比首辅大人拟定的时间早了足足一个时辰!      马车停在登高楼的门前,苏妁最先下车,见二伯二娘业已等在门外了。看到柳氏冻的竟有些红肿的手,苏妁知道他们定是一早就来了。      “二伯,二娘,不如咱们先上去吧。”苏妁伸出手往木梯处引了引,楼上有暖炉,比下面四敞八开的大堂相比要暖和上不少。      这时苏明堂与苏明山下了马车,也朝着苏明远夫妇请了请。原本还想在下面继续等的苏明远便拉上柳氏上楼去了。桐氏与杨氏还有苏博清云娘他们,便跟在后面也上了楼。      苏妁昨日已给爹娘提过醒,二伯一家尚不知苏婵遇险之事,故而他们也不敢提,只如往常那般闲话着家常。      几杯热茶下去,雅间的门开了,进来的是杜晗禄。众人忙往杜晗禄身后看去……      苏妁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儿!她果然见到了苏婵,只是苏婵的脸上带着面纱,将眼睛以下全遮挡了个掩饰。      饶是苏家人昨日便预料到了这种可能,但亲眼看到苏婵出现,还是不免觉得诧异!之前生死未卜之人,竟活生生的出现了。不过活着便好,活着便好。      “婵儿!”柳氏一见女儿便崩不住眼泪,急急跑上前去将苏婵揽入怀中,好一通哭。      哭完,柳氏纳闷于苏婵的冷静,见她不哭不喜,眸色如冰。      “婵儿?”柳氏唤了声,又不知如何问,最后问道:“为何戴着这个?”说着,柳氏便抬手想去帮女儿取下面纱,毕竟已经进了屋子,这样如何用饭。      孰料苏婵一把推开了柳氏的手,“娘,婵儿脸上刚刚生过疹子,不方便见人。”      闻言苏婵先是心里咯噔了一下,既而又释然了。她随口撒谎糊弄二伯二娘的话,想不到却与苏婵的谎言不谋而合。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第186章   见气氛一度尴尬, 桐氏也猜出苏婵脸上八成是有伤不方便,便出来打圆场:“姑娘家都爱惜脸面, 婵儿既然刚刚生完了疹子,那就让她戴着面纱吧。”      杨氏也猜了个十之八九, 毕竟除了二房家的, 其它人都知道真相。身为大嫂, 杨氏一边去拉柳氏坐回来, 一边附和着三弟妹:“是啊,摘了面纱反倒让婵儿不自在,且先这样吧。”      大家坐回椅子里,苏妁坐在杜晗禄的身边, 眼帘低垂着。      如今苏家人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苏婵还活着便是众人最期待的,只要走完这顿饭的过场, 便可带着苏婵回家。      正在苏妁欲开口问点儿什么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恭恭敬敬的请安声:“首辅大人。”      桌上众人闻声立时起身,朝着门的方向躬身颔首。虽说谢正卿要求苏家人不必在私下场合行大礼, 但起码的恭敬之心还是要表的。      进门时,谢正卿先是寻着苏妁冲她笑笑, 既而又寻着苏明堂,客气一句:“苏大人辛苦了。”      苏明堂连忙拱手谢恩:“下官不辛苦,为朝廷、为百姓办事, 都是下官的本分!”      谢正卿温和的点点头,伸手做出个请的动作:“坐,都坐吧。”      直到谢正卿入了坐, 众人才跟着落坐。这时谢正卿才瞥了一眼苏婵,一见她的面纱装扮便心中有数了,看来没少吃苦。      不过谢正卿也委实对这个女人同情不起来,论私她总爱跟苏妁攀比,单凭这点便让他是不悦。论公她也算背上了人命,害了那个叫灵儿的母子。说起来,她受点儿教训倒是好事,不死便成。      “起菜吧。”谢正卿朝着随侍在身后的宋公公吩咐道。接着便见宋公公退下去传话。      苏家人的这一顿饭吃的不冷不热,大家都知接风是个晃子,也都急着快些走完形式,好快些回家。毕竟苏婵究竟发生了何事他们还未了解清楚,也不宜立马就跟杜家撕破脸。      饭毕,柳氏急不可待的提道:“婵儿,你既然这阵儿身子不好,那就跟着娘回家住几日,好好调调。”      就见苏婵眼中放光,立马想要应下,刚一开口却被另一个声音压了过去。      “岳父大人岳母大人尽管放心,婵儿已无大碍了,小婿也定会让下人好生照料她。”言下之意,杜晗禄自然是不让苏婵回娘家小住。      “杜公子,我二伯和二娘想自己女儿了,既然都已开口了,那苏婵回娘家小住几日又有何不可?”苏妁逼视着杜晗禄,眼神凌厉,似已没耐心再客客气气的演戏了。原本她也没想奉陪杜晗禄多久,苏婵露面儿了,她的目的达到了。      见苏妁开口,杜晗禄立马怂了下去,不敢再明着说自己不同意。只侧头看向苏婵:“那不如让婵儿自己做决定吧?”      苏婵刚想开口,就觉得大腿被杜晗禄轻轻扭了一下。下力不是太重,她没有叫出声,她知道杜晗禄只是在提醒她。      经此提醒,苏婵闭了口一时答不上来。她既不敢说跟爹娘回去,也不敢说跟杜晗禄回去。      这时苏妁笑了笑,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寒意看着苏婵:“怎么,苏婵你如今嫁了人连爹娘的话都敢不听了?”      苏婵眼中含泪,她由心的感激苏妁。她不敢为自己的自由争取,可只要苏妁强势了,她便有望脱离杜晗禄的魔爪。      见苏婵这般懦弱,显然是被杜晗禄吓破了胆儿,苏妁只有唱起白脸儿来,威逼道:“苏婵,你若是嫁个人就连你爹娘的话都不听了,那你日后也别再叫我姐姐了,我的大婚你也不必来了!”      “姐姐,我……”苏婵为难的看看杜晗禄,佯作一副自己也无可奈何的样子。      见各方僵持不下,谢正卿以命令的语气说道:“苏婵,你今日先回爹娘身边小住。”      杜晗禄的意见谢正卿自然不会放在眼里,如今没处置他的唯一原因便是不想枉做好人。毕竟当初苏妁已提点过苏婵,可她明知杜晗禄在青楼做的那些事,还是愿意嫁给他。      见首辅都如此说,杜晗禄自是不敢再说什么,只得老实闭嘴。      散席后,苏婵跟着爹娘上了马车,往家驶去。      马车停下后,苏明远和柳氏原想跟女儿好好谈谈,可苏婵借口不适,回了自己房间。看着屋内一切都没有变样,苏婵流了泪。多么好的出嫁前时光,可惜她亲手将自己送进了火坑!      柳氏只当是女儿在爹面前不便说话,便随后跟来她的房间外,叩了两下门。      “谁?”苏婵警觉的问道。      “婵儿,娘想跟你说几句话。”      “娘,婵儿累了,想小憩一会儿,有什么事待晚些再说吧。”边说着,苏婵缓缓解下面纱,拿干帕子擦了擦腮边的泪。这一哭,脸上便痛的厉害。      透过铜镜,苏婵看着那张满是伤痕的脸,哭的更厉害了。如此模样,叫她如何去见爹娘!      过了没多会儿,又响起了叩门声。这次苏婵有些不耐烦道:“娘!让我静一静!”      “苏婵,是我。”      一听这声音是苏妁,苏婵先是怔了怔,既而赶忙将脸擦干净,将面纱仔细戴了回去。这才走到门前将门打开,看着苏妁道:“姐姐,快进来。”      苏妁有些纳闷,她来时还听二娘说苏婵谁也不愿意见,可看起来苏婵却是很愿意见她。      苏婵将门锁好,转身朝着苏妁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苏婵,你这是做什么?”苏妁忙伸出双手去扶,可苏婵这次不是虚礼而已,跪在那儿就是不肯起来。      “姐姐,婵儿要向您忏悔!”      “忏悔什么?”苏妁万般不解的望着苏婵。      苏婵垂了垂头,哽咽道:“姐姐,婵儿打小嫉妒您凡事都强过婵儿,所以总是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做些奇奇怪怪的事,以此宣泄心中的不满。”      “您的步摇,是婵儿纯心偷的!您与首辅大人成双成对的鱼儿,是我故意用沾有红花油的手去摸的……”说到这儿,苏婵说不下去了,抽抽噎噎的。      苏妁看得出她是诚心悔过,自也不愿再拿这些过往的事去难为她。只是说道:“那灵儿也是你故意害的吧?”      “是!”苏婵痛快应道。“原本只是不想让杜晗禄抬妾,故而才想将灵儿肚子里的孩子打掉。可是不成想杜晗禄竟连个大夫不给她找,一失两命……”      见苏婵真的毫不隐瞒,苏妁便继续问道:“那你这些日子去了哪里?”      苏婵紧咬了咬唇,抬眼看着苏妁。苏妁这次再拉她,她没有拒绝,而是顺着那力道起身,与苏妁一起坐在了月牙凳上。      “去了一个很可怕的地方。”苏婵将脸埋了埋,有意先做铺垫让苏妁有所准备,接着再细细道来。      “灵儿死后,杜晗禄对我含恨在心,只是碍于姐姐跟首辅大人的关系,他隐忍不发。后来姐姐与首辅大人关系疏淡了,杜晗禄对婵儿的恨意便渐渐显露出来,只是那时他尚不敢太过放肆。直到首辅大人给三叔下了那道圣旨,将三叔调派去了冀洲,杜晗禄听他爹说了许多,终是认定自己压错了注,白白将我这个无用之人取进了门儿!”      “那晚他照死里折磨我……他说要为灵儿和他那未出世的孩儿报仇。他甚至命人打了个铁笼子,像关畜生一样将我关在里头,百般□□!”苏婵愈说愈愤恨。      这些话通过苏婵亲口讲出,苏妁听的毛骨悚然。不过这些她至少听小婉说过了,故而也不太意外,便问道:“之后呢?”      苏婵哽了几下,继续说道:“后来杜晗禄出够了气便想要摆脱掉我,”说到这儿,苏婵自嘲的苦笑一声,“呵呵,可偏偏我是首辅大人亲赐予他的,他不敢休我!故而他便想到能摆脱我的唯一法子,就是让我死于非命!”      “他当真想要杀了你?”苏妁蹙眉问道。      苏婵摇摇头,“亲自动手他怕落下把柄,便故意让人去灵儿的娘家放下消息,将我如何给灵儿下药害死她的事告诉灵儿的娘家人。只是他撇清了自己不请大夫的责任,将所有罪责全推在了我一人身上。”      “灵儿的大哥是个市井上有名的泼皮,趁夜带了几个无赖找上门来,直接将我绑走!而杜晗禄明明暗中设计了这一切,却佯作不知,为日后寻好开脱的理由。”      听到这儿,苏妁大约猜到了接下来的可能性。灵儿的家人必会比杜晗禄还残忍的去毒打苏婵,甚至舍不得一刀捅死她给个痛快。      事实也的确如苏妁所料,苏婵接下去便详细讲述了那些非人的日子。只是末了的话,却有些出乎苏妁的预料。      “灵儿的大哥吃喝嫖赌,样样都沾,有一次欠了人家赌债,便将我卖去了窑子!所幸的是当时我脸上身上全是伤,那鸨儿不敢让我去接客,便让我先在院子里做些洒扫伺候人的活儿。”      苏妁重重的呼了一口气,她没想到苏婵这阵子的遭遇竟比她想到的还要可怕,还要曲折!      缓了缓情绪,苏婵越发变得平静。她面无表情的继续讲述道:“那老鸨原想着等我的伤好个差不多,就安排我像其它姑娘一样接客,可是想不到这时杜晗禄却花高价将我赎出来了!”      “杜晗禄不只将你赎出来,一定还威胁了你,让你不要将这些告诉家人吧?”这些,自然苏妁也想到了。      苏婵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23点半左右噢   第187章   苏妁看着苏婵沉默了一阵儿, 最后问道:“那你想如何?”      “婵儿想求姐姐和首辅大人求求情,准我们和离!”苏婵将这个心中盘旋已久的念头说出口。      她明白杜晗禄是不敢休她的, 可这样下去受折磨的是她。虽然这次杜晗禄为哄她又说了许多甜言蜜语,可她早已死心。      “那杜晗禄和灵儿的大哥, 你打算……”      “权当那些是婵儿赎的罪吧!”不待苏妁问完, 苏婵便抢言道。      事到如今, 她是真的不愿意再去追究什么了。      杜晗禄虽然不是人, 可当初明知他品性还一心嫁进杜家的是她自己。怪只怪自己心思不纯,削尖了脑壳儿嫁入高门!恶心招恶祸,如今又怪得了谁?况且她也的确害死了杜晗禄的孩儿。      灵儿的大哥更是苦主,他对苏婵的那些谩骂、羞辱、和毒打, 如今苏婵只当是自己为灵儿赎罪,应有的报应。      自此, 她也只想过新的生活,再也不去贪恋那些荣华富贵。      苏妁有些不敢相信这话竟是出自苏婵的口中,苏婵竟学会了宽宥。      “好, 我会写封信让人送进宫去,请首辅准你们和离, 自此苏家与杜家各不相欠。”说罢,苏妁转身欲离开,走到门口, 忽地又转回身来:“对了,你脸上的伤,我也会想法子的。”      满心感激的送苏妁离开, 苏婵重又将房门关上,徐徐转身,扫视着房间内的每一件物什。      心道,相信这里也很快不属于她了。既然这是杜家给的宅子,和离之后,理应归还。虽有许多不舍,可只要能跟爹娘,家人们在一起,去哪儿都好,回郎溪的祖屋也好。      ……      翌日,准予和离的旨便送去了杜府。      杜晗禄接过那道圣旨,心下慌乱不已。定是苏婵什么都跟家人说了,惹得首辅动怒了……不过若是首辅动怒了,为何只准和离,而不是给他定个什么罪名?      又或者首辅大人不欲借此事作文章,打算寻机再扣个别的罪名给他?      越想越觉得心慌,杜晗禄抱着圣旨的手微微颤抖。      ***      岑彦手中持着一封密信,急急前往皇极殿禀报。碰巧针工局的管事儿太监带着几位绣娘从里头出来。      顿了一下,岑彦问宋吉:“宋公公,这是?”      “噢,是大人想亲眼看看苏姑娘的礼服绣制的如何了,针工局便让绣娘带着礼服过来给大人过目,同时也听听大人有何意见好及时改制。”宋吉一脸喜庆的说道。      “噢”岑彦随便应了声。      宋公公便又一脸笑容的举着浮尘请了请:“岑指挥使,大人这会儿正在书房呢,您快去吧。”      “好。”说罢,岑彦便往书房走去。      两下叩门声后,岑彦隔门说道:“大人,属下有事求见。”      没多会儿,里面便悠悠传出一句:“进来吧。”      岑彦推门进入,见大人正伏于案前作画。不由得心中纳闷,大人许久不曾有如此雅兴了。      上前行过礼后,岑彦偷偷往那宣纸上瞄去,那画中有富贵至极的大朵牡丹,有金笔描绘的凤舞图案……可各个图案之间不相关联,好似东一幅,西一幅,只色调辉映。      “大人这画的是?”岑彦终是忍不住问了句。      谢正卿嘴角淡出一抹暖笑,是岑彦极少见的。只是这个笑,让岑彦不禁猜测这画与苏姑娘有所联系。因为这种笑,大人只有在面对苏姑娘时才有。      果真不出他所料,谢正卿添好最后一笔,带着满意的神情将那画笔搁好,又仔细将那画幅打量了一番。这才缓缓答道:“我嫌绣娘们绣制的牡丹不够大气,便画好让她们比着去绣。”      闻听此言,岑彦脸上怔了怔,不由得感叹仅仅是苏姑娘的一件礼服,大人都如此上心!      “有何急事要禀?”谢正卿绕过书案走下玉石基台来,他知道这个时辰岑彦该是呆在北镇抚司的,若无急事不会来皇极殿。      岑彦双手将信函呈上,“大人,这是那伽国刚刚快马加鞭送来的急书。没走正式的递交,而直接送去了北镇抚司,指明请属下转呈大人。”      “嗯。”谢正卿不甚意外的应了声,取过信来展开看了看,内容基本不出他所料。      经过那伽国公主的惨死,加之皇上对庆怀王的包庇,再加上国王亲使的莫名被杀,这连环的离间计,果然已令萨纳尔国王对朱誉晏彻底失望。他如今选择通过岑彦转呈此信,也是不想被皇上知道。      信中,萨纳尔国王再次提及拉茉儿公主是因极度仰慕首辅大人,才来大齐想一结良缘。其中不乏遗憾与痛惜之辞。之后萨纳尔国王更是百般示好,明里暗里都表明决心,认为有首辅掌国,则更能令大齐蓬勃发展。      如此谢正卿终是彻底放下心来,边负手往书房门口走去,边言道:“但凡政权交替之际,最应防的便是邻国借机生事。如今各国皆已安抚好,连与朱家最为亲好的那伽国也已摆明了支持态度,那便无任何后顾之忧了!也该是时候让皇上宣读那道圣旨了。”      岑彦紧跟着大人出了书房,知道最重要的时刻即将到来。难怪大人先前为苏姑娘所绘制的绣样中有牡丹,有金凤。      果真那龙椅只一步之遥了。      ***      翌日早朝,朱誉晏面色沉重的端坐于龙椅之上,然后侧头看了眼宋公公,示意可以宣读圣旨了。      就见宋吉手持圣旨上前,恭敬展开,以尖细的嗓音大声颂念: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古有虞氏诞膺灵运,受终于陶唐,亦以命于有夏。朕深知天命不于常,归禅与能,至道深微,惟人是弘,惟德是兴。尤朕龙体抱恙,朝不虑夕。幸有首辅谢氏荣镜区宇,义征不譓,威震幽遐,人神属望。朕欲踵唐虞旧典,禅位于卿。望卿能钦承前绪,光于乃德,升圆丘而敬苍昊,御皇极而抚黔黎。宜依前典,趋上尊号,若释重负,感泰兼怀。钦此。”      这道圣旨宣完,大殿上的百官皆错讹不已!竟一时没人能反应得过来。      虽说此前许多人心中都或多或少的想过今日场景,但如今当真发生了,且来的这般突然,众人不禁惊骇。前些日子庆怀王叛乱之事他们还以为就以庆怀王的落狱为结束,想不到沉寂了一阵,事态竟会发展至此。      这时宋吉将圣旨合上,扫了眼基台之下,带着提点意味的问了句:“诸位大人,可都听明白了?”      经宋公公这一提点,立马有几位反应快的大人跪在了地上,朝着珠帘后谢首辅的方向毕恭毕敬道:“恭迎新皇登基!”      有了这几人带头,立马所有人都跟着跪下,一同山呼万岁!      大殿上的这些声音,如同一把把利剑般刺进朱誉晏的胸膛!败局虽早已注定,但他依旧觉得寒心。就连这些大臣们呼喊的那句“万岁”都比平日里响亮诚挚。      朱誉晏默默自龙椅上起身,退到身后珠帘的一旁,等待里面的谢正卿出来接过这把交椅。      而谢正卿却也不急,依旧稳坐帘幕之后,只以王者的姿态冷眼睥睨着眼前朝堂上跪的文武百官。      登基大典于三日后,如今那把龙椅他尚不急着去坐。给宋吉使了个眼色后,宋公公立马心领神会,躬身对朱誉晏说道:“皇上,如今您仍是皇上,还请您先继续坐在龙椅上主持今日早朝。”      宋公公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朱誉晏已不想再回那张椅子,却也推诿不得,只得硬着头皮又坐了回去。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宋公公一甩浮沉,大声道。      殿前众臣在错讹与行礼过后,便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奏禀政务。而坐在帘幕后的谢正卿,此时眼睛却悄然盯在苏明堂身上。      很快苏明堂便会带着这个消息回苏府,苏妁得知后会如何想?这是谢正卿此刻最担忧的。      其实此前苏妁在皇极殿小住之时,他业已明里暗里在给她铺垫此事,为的便是今日事发之时她不至于太过惊慌。毕竟只余二十几日便是大婚了,莫再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而大殿之上的苏明堂也的确双目骇然,心下五味杂陈,久久不能平静。      于旁的大臣而言,虽此消息震憾轰动,却也只是朝堂之事。而于他言,这除了是公事,还是私事,谢正卿可是要做他女婿之人!      哎,这可真是给苏明堂出了一道难题。原本他甚至都接受了谢正卿架空天子,可如今谢正卿竟要取天子而代之……         第188章   本是红日当空的好天气, 可下来马车时,苏明堂却觉得头昏眼花, 若不是抬腿便能进府,怕是连家门都要找一阵子。      从首辅之位到帝王宝座, 若单说权力与威望, 谢正卿早就有了。可是如今他真的把这最后一步登上去, 带来的后果却又是翻天覆地的!      苏明堂实在不敢想像自己的妁儿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的样子, 更不敢想像自己即将成为国丈的事实。他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往卧房走去,连桐氏唤他都听不到,直到桐氏有些担忧的走到他跟前时,苏明堂才恍过神儿来。      “老爷, 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早朝时又发生了什么事?”      苏明堂抬头时,见桐氏神色慌张。这几个月来确实已有太多事情发生在苏家, 安定委实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苏明堂勉强笑笑,“放心,不是什么坏事。”他这话主要是为了先将桐氏安抚住, 可这真的不是什么坏事么?      这句安抚桐氏倒也受用,脸色立时便缓和了不少, 语气也镇定起来:“那到底是发生何事了?”毕竟从苏明堂先前的话中可知,是当真有事发生。      踌躇了下,苏明堂还是决定待一会儿晌午饭时, 大哥大嫂和博清妁儿都在场时,一次性将这个消息公布出来。      却也在这时,叩门声响起。尚未离开前院儿的苏明堂与桐氏回头看去, 见霜梅业已去开门了。而门外骑在马上的,是镇国将军李达!      见小厮将门叩开,又见苏大人与苏夫人正巧就站在当院儿,李将军便一个利落的动作翻身下马。      李达是武将,官居从二品,高于苏明堂,故而苏明堂夫妇先冲李将军躬身行了个礼,接着苏明堂客气道:“李将军快请!”      李达僵化的笑笑,尽量让自己那一脸横肉显得友善可亲,然后跟着苏明堂进了正堂。      毕竟今日来苏府,是他深思熟虑过后的决定。如今汪大人不在了,李成周也完败了,皇上也禅位了,其它追随者更是纷纷见风使舵做了墙头草儿。身为此前坚定站在朱誉晏身后的那一派,他的角色委实尴尬。      若独自苦撑下去,想是不出一个月他便会落个与汪大人或是庆怀王同样的下场。可若是让他直接去向谢首辅摇尾乞怜,他也有些做不出来。想来想去,苏明堂是个充当和事佬的关键人物!      谁让苏明堂是朝廷里出了名的老实人加老好人呢?      在正堂落坐后,苏明堂吩咐下人去备茶,可心细的桐氏早已先他一步嘱咐霜梅备好了茶,很快便端着好茶奉了上去。      李达既是个粗人,也不懂什么寒暄与弯绕的艺术,见下人一退出,便开门见山道:“苏大人,此前你我共同为王爷效过力,故而也是有些情面在的!如今皇上禅位,首辅登基,我如今实在不知自己应何去何从呐!”      提到过往,苏明堂脸上讪了讪。的确他曾极力反对过谢正卿,可世事难料,如今他与谢正卿却成了一家人!不过李达此次说话实诚,直接我啊我的没摆什么将军架子,苏明堂便也拾起旧日的情面,诚心劝解一番。      “李将军,其实这许久来我也想通了,你我的官阶虽是朝廷给的,但咱们终究是为百姓做事的。这江山姓朱也好,姓谢也罢,只要皇上能爱民如子,让我大齐万民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贫有所依,难有所助,并使我大齐强盛不受外敌侵扰,那便是明君!”      李达无比赞同的点点头,这些道理早在苏明堂说之前,王爷已然对他说过一回了。王爷还说是自己将这个道理悟晚了,已在错误的路上回不了头了,唯愿他还能及时回头。这也是李达今日所来的一个原因。      “苏大人说的极是!我如今也是这般想的,就是怕首辅大人……”习惯性的说出口后,李达才意识到大不敬了!立马改口道:“就是怕新皇还记着过去的不快!”      “李将军带兵镇守我大齐边疆多年,战功赫赫,对社稷对百姓皆有大功!新皇不是这般不容人的性子,相信只要知道李将军的心意,定会继续委以重任的。”苏明堂一番恭维。      见苏大人这般好说话,李达终是开解的笑笑,并更加直白的请求道:“这事儿还得劳烦苏大人从中美言,只要新皇不计前嫌,我李达日后定誓死追随!”      “呵呵呵呵,”苏明堂尴尬的笑笑,他听明白了,李将军这哪是为了什么旧日情谊而找上他的,分明就是冲着他的特殊身份。不过细想一下,满朝能一心倒也是好事,这种后门儿他倒也乐得帮手。      最终便给了李达一颗定心丸儿吃:“李将军放心,苏某定会找机会给新皇提及李将军的一片赤城之心。”      “好!”李达激动的一下从椅子里弹起,满脸愉悦:“有苏大人这句话,我就彻底放心了!那今日便不多叨扰,就此告辞。”      说罢,李达朝苏明堂微微颔首,转身出府。      苏明堂将李将军送至大门口,原本以为他就这样走了,却不料李达脚没迈出门槛,便冲守在门外的小厮招了招手。立马那小厮捧着两只长礼盒过来了。      李将军面朝苏明堂,指了指小厮手中的东西,说道:“苏大人,前些日子你又赈灾又是调任的,往返冀洲漳洲几回,必是身心疲累不已。这些皆是我在边疆驻守时存下的一点儿土产,拿来给你补补身子,两条百年人参,不成敬意。”      苏明堂脸上一怔,从前连个正脸儿都没给过他的李将军,如今竟给他送起礼来了。连忙挥手:“不成不成!李将军见外了!东西还请收回。”      显然是李达早就嘱咐好了,那小厮也机灵,不顾苏大人这厢挥手婉拒,抱着礼物径直送进了府!直接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人才退了出来。      见东西好生放下了,李达也翻身上马,告辞离去。      而刚刚从石桌上取回礼物的苏明堂,跑出府来追着李将军的马跑了十几步,终是放弃。      哎……      苏明堂只得转身回府,抱着人参往大堂去,却听到身后又传来一声唤。      “苏大人!”      苏明堂闻声回头,见门外站的竟是礼部尚书张茂!      “张尚书?”苏明堂一时想不通,他与张茂从来并无私交,何以今日也登门?接着便见张尚书不请便自行进了门,身后还带着两个小厮,每个手中都捧了礼盒。      张尚书边往他身边走来,边一脸真诚的慰问道:“哎呀苏大人,你连着往返冀洲委实是受累了!特意来探望。”      正苏明堂一脸懵之际,那两个小厮已将手里捧的大小礼盒也往院子里的石桌上放去。      “不可不可,张尚书您这是……”苏明堂忙去拦,奈何自己手中也抱着两个大盒子,也腾不出多余的手来,只能任他们将礼盒放下。      张茂这厢笑着一手拉苏明堂,一手指指他怀里抱着的两盒人参,半开玩笑的调侃道:“怎么,镇国将军府的心意苏大人能收,我尚书府的就不能收?”      低头看了看自己怀中所抱,苏明堂顿觉手软理亏词也穷!      ……      之后便是刘太师、梁尚书、太常寺卿庄大人……这一上午,苏府的门槛儿被朝中同僚踏烂了。      正如此时发生在苏府门外的一段儿对话。      “王大人,你怎么也来给苏大人送礼?”      “未来国丈,谁不巴结!”      “你说咱们平日里和苏大人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就这么登门会不会显得太过势利?”      “同朝为官,走动走动怎么能算势利呢?要是等过两日封后的诏书下来后再来,那才叫势利!”      * * *      晌午饭时,苏明山与杨氏及儿子苏博清来前院儿用饭时,路过院子,看到堆成山的礼品,三人都备感震惊。      除了首辅大人给苏妁下聘时,没再见过苏家有这么大的场面儿了。      看到桐氏在一旁清点,杨氏便上前小声问道:“三妹,这是怎么回事?”      桐氏一脸烦忧的摇摇头,苏明堂不说,她也不知,莫名的文武百官今日全来了!一个个的还都不空手。      苏妁出来时看到这场景也吓了一大跳,听到娘说一会儿吃饭时爹有事要宣布,苏妁便带着满心的好奇,一溜烟儿小跑着去了膳堂。      一大家子人落坐好,趁着菜还没上,苏明堂便先将事情说出:“今日早朝,宋公公宣读了皇上禅位的圣旨。”      “禅位?”苏博清骇怪道。毕竟整个苏家除了苏明堂,便只有他走仕途之路,对于这种事也比一般人更加敏感。      倒是苏妁傻傻的咽下一块餐前点心,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爹,您说皇上禅位,那就是他以后不做皇帝了么?”到这儿,苏妁也还没明白这其中关键,只在单纯的想着,大齐有立过太子么?而且朱誉晏这么年轻为何就先退位了呢?      “那……那以后是谁当皇帝?哪位皇子?”苏妁又问了句。      苏博清转头看了看她,这傻妹妹,对政事还真是迟钝,便亲自教导道:“妁儿,禅位并非正常的传位!”      此时苏博清心中已有了些大胆的猜测,既而一脸急切的看向三叔苏明堂。      非正常?苏妁想了想更觉纳闷儿,忽地,她想起上回在皇极殿时,谢正卿问过她的那个问题:      ‘那妁儿还希望这样一个残暴又昏庸的废物,继续做大齐的皇帝么?’      天呐!苏妁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依旧23点半左右   第 189 章   看苏妁的惊骇神情, 苏博清便知妹妹与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既而兄妹二人以同样迫切的眼神看向苏明堂,桌上的其它人显然也无比期待苏明堂接下来的话。      苏明堂叹了声, 终是说道:“日后若再见谢首辅,便不能唤为大人了, 要改称万岁了。”      此言一出, 是良久的静默, 每个人的神色中都带着强烈的惊悚!只是大家都失声了, 不知此时应该问什么,说什么,毕竟这个消息太过震惊!      苏妁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嘴唇,先前太过惊慌, 以至于接连深呼吸而使得嘴唇极速干涸。桌下她的右手在自己的左手上狠狠掐了下,立马露出个痛苦的表情。      疼, 真疼,是真的。      可是明明她才出宫没几日,为何谢正卿有这么大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向她提及?      众人尚未从极度的错讹中缓过神儿来, 霜梅业已带着人传菜上来,故而一时没人再提此时, 只默默的拿起了筷子,木讷的夹着菜,表情始终如一。      待下人们布好菜退下了, 苏博清率先问道:“三叔,在朝堂上可有听到什么风声?为何这般突然。”      苏明堂摇摇头,“看诸位大人的反应, 应是提前并无人知道此事。就连李达将军都提前不知,若不然他早便会上门了,不会等禅位的旨意下了才来。”毕竟李达是朱誉晏的心腹,既然连他都不知,朱誉晏这边儿当真是没什么人知了。      这话苏博清觉得靠谱。若说到首辅……噢不,应该是新皇。若说到新皇身边最为亲近的,如今而言苏家自然是能排得上号。而苏家人尚且提前不知,那别人便更无可能知了。      “只是这也太过突然了……”如今除了这句,苏博清也真不知该说什么。如此意外,这期中的利弊得失他尚未来得及细忖。      稍稍一想,苏博清扭头看向苏妁,以极震惊的语气说道:“妁儿,你要做皇后了!”这是他眼下唯一想到的后果。      皇后?苏妁一脸怔然的回望着大哥,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很快苏妁便发现,除了大哥外,爹、娘、大伯、大娘、云娘也都盯着她,仿佛她是个怪物般。      不知为何,这一瞬苏妁的本能反应竟是埋头吃饭!她一连夹了几大筷子菜添进米碗中,就着白米用力往嘴中扒。只是她只扒却吞咽不下,连扒了几口后嘴里再也塞不下了,她便将下了好大一块儿的米碗往前一推,起身离开膳堂。      转过身去背对过家人的那一瞬,两行泪自她眼角滑落,顺着那鼓囊囊的腮帮子一直滑进脖颈处,沙沙痒痒的。      转过前院儿,苏妁扶着院墙将嘴里的东西吐出。伴着成串的落泪。她不知这会儿她究竟哭的是什么,这情绪太过复杂,难以言表。      就在前两日,她还睡在谢正卿的寝殿内。可这种翻天覆地的大事,他为何将她蒙在鼓里?      是怕她会提前说漏了坏了他的大计么?还是觉得她一女子压根儿不配与他谈论政务?      还有,他说的什么大婚前一月不可见面的宫中俗规,就是为了将她支出宫么?      好,这些都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谢正卿做了皇帝后,也会像朱誉晏那般三宫六院一众嫔妃吧?毕竟那也是宫中俗规。      那么她将与无数女子共享这位夫君,每日要盼星星盼月亮的盼他垂怜,盼他宠幸。      那朱墙碧瓦,深宫内院,曾几何时她怜惜被困于里面的那些娘娘们。她们一个个珠围翠绕,衣着光鲜,每日精心打扮为的就是博君一笑。      有了帝王的宠爱,便是那飞上枝头的凤凰,失去帝王的宠爱,便只是个金丝雀。      只是不管是凤凰还是金丝雀,都一样是被关在那只巨大的笼子里,没有自由。      与人分享他的爱,分享他的身体,那不是她想要的归宿。      苏妁开始渐渐明白那些深宫中的勾心斗角,阴谋算计。换作是她,心尖儿上的人夜夜搂着别的女子软玉温香,她能受得了么?想到这些,她便恨不得轰走紫禁城里所有的女人!      此时,苏妁只觉得心口像被压了一块儿巨大的石头,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头一次生了醋意,也头一次感会到嫉妒的威力。她甚至有些理解苏婵害灵儿时的心情……      打了个激灵,苏妁抽回扶在墙上的手,抱了抱自己。不能任这些危险的思绪发酵下去,与其有朝一日她也变成那般狰狞的面孔,倒不如……不去蹚这趟浑水。      可是事到如今,她还离得开谢正卿吗?      抹了抹眼角的泪,苏妁回了自己屋子,然后躲进被窝里蒙上头。      ……      上午的苏府全是送礼的来踏破门槛儿,到了过午,便成了说媒的来踏破门槛儿了。      有给苏博清的弟弟苏博明说的,有给和离之后的苏婵说的,也有给苏博清说二房的,甚至还有给苏妁的几个小侄儿小侄女来说娃娃亲的!      反正只要是苏家的亲,他们都想沾!沾上了日后也算是半个皇亲国戚。      只是苏博清对云娘一心一意,当场立誓不论日后是否发迹,绝不纳妾。      而苏婵也早已死了心,如今她唯余一个愿望,那便是好好陪伴在爹娘身边儿,尽尽孝心。      不过要说起来,此事于苏婵倒也是好事一桩。原本给杜家捎信儿说将如今所居的宅子还给他们,可杜家如今哪敢要?      如今杜家请着求着让苏明远和柳氏在这院子里住下去,并派人将房契送来,说就当成是之前杜晗禄莽撞,耽误了苏婵的一点点补偿。      * * *      傍晚,谢正卿独自在暖阁用饭。看着身旁的空椅,眸色不由得黯淡下来。      虽说苏妁如今不住在皇极殿,可她在时的布置和东西谢正卿都不许别人挪动。苏妁睡的小寝殿必须每日洒扫干净,她喜欢坐的榻椅美人靠他也时不时去坐坐。      摸着那张空椅,谢正卿在想苏妁今日得知朱誉晏禅位后的反应。      这时宋公公躬着身子进来了,小声道:“皇上,派去暗中盯着苏府的探子回来了。”      “怎么说?”谢正卿转了转眼珠瞥向宋吉,心道他这声皇上倒是叫的顺口。      “今日朝中大臣们非但都去苏府送了礼,还有不少人找了媒人去说媒的。”宋公公边说着,自个有些忍不住想笑。      平日里那些朝臣都瞧不上他们这些做宦官的,说他们奴颜卑膝,毫无尊严。可如今那些朝臣呢?一个个不也都是巴高望上,阿谀奉承的好手?      他是奴才,可他这辈子就只认一个主子,至少知道什么叫忠心!可那些人呢,却是趋利避害谁得势便冲谁摇尾巴的墙头草儿。      可怜,可怜呐!有些做官的,比他们做奴才的还要可怜。      谢正卿只笑笑,什么也没说,放下筷子起身欲出门。      宋公公愣了一下,便跟上前去急急追问道:“皇上,皇上,宫门马上便要下钥了,这么晚了您这是还要去哪儿?”      “什么时候起,连你都敢过问朕的行踪了?”说着,谢正卿驻下脚步,面上露出一丝不悦,以审视的目光睨向宋公公。      宋公公连忙跪在地上,毕恭毕敬道:“皇上,奴才自然不敢过问您的行踪。只不过今天才宣读了禅位诏书,再有三日便是皇上的登基大典了,依宫里的规矩,皇上此时的确是不能出宫的……”说到最后,宋吉也是越发的心虚,生怕真触怒了谢正卿。      望着外面的天色,谢正卿心下暗叹,自今日起他的确是不如从前自由了。      过去宫门下了钥他想进出没人敢拦,因着人人都畏他,知道拦下他的后果便是一个死字。可如今做了这大齐的皇帝,他便不能再叫人总畏惧着,而要检点自身,让人由心的敬服,不然便成了一个暴君!      “罢了。”谢正卿也只得暂时搁置下儿女私情,向宫规妥协:“派个人去苏府,给苏姑娘递句口信儿。”      “是。奴才这就去办!”宋公公领命后起身,转过身去擦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儿,心下暗暗庆幸,得亏是皇上顾全大局!往苏府递个口信儿自然没什么难的,宋吉听取后便退下。      * * *      苏府。      苏妁这会儿正坐在西院儿的栏椅上,仰头望着星月当空的美景。      美则美矣,只是美的凄凉。      她想起中秋之夜与家人一同进宫看火龙舞的那晚,也就是丽嫔、赵婕妤、叶赫那氏昭仪、还有肖皇后她们四人唇枪舌战的那晚。      以后进了宫,那种场景,兴许她也会遇到?         第 190 章   身为大齐的皇后, 每日要知道皇上翻了谁的绿头牌,每月在各宫嫔妃处各留宿几晚, 每年还要亲自去为皇上把关新入宫的秀女……      苏妁倚坐在廊凳上对月神思,不由自主的就打了个寒颤!也不知是入夜天气越发的冷了, 还是心冷所至。接着她便听到霜梅各院儿里找寻她的声音。      “小姐?小姐您在哪儿?”      扲起袖口胡乱擦了擦腮边的泪痕, 苏妁高声应道:“在这儿。”      霜梅寻声过来, 急切的说道:“小姐, 方才有位小公公捎了皇上的口谕来!”说这话时,霜梅神情严肃的很。想到如今首辅已成了新帝,那他的随便一句话那就是金口玉言,必须得恭敬虔诚!      “说了什么?”苏妁奇道。      接着便见霜梅脸上讪了讪, 有些不好意思的先铺垫一下:“小姐,您别生气啊, 约莫是皇上快要立您为后了,故而才怕您学识不精,人前落笑话, 所以才催促您多读些书……”      “那位公公说,皇上让您闲时看看骆宾王的长诗。”      闻言后, 苏妁脸上先是怔了怔,既而眉心一跳,额间愁云一扫而逝, 露出副笑脸儿来。      看着苏妁不急反倒高兴起来,霜梅不解:“小姐,您乐什么呀?”      苏妁从廊凳上跳下, 动作活泼伶俐,显然是心情好到了极致。边往前院儿的方向走去,边解释给霜梅听:“我早就给他说过最喜欢骆宾王的一首诗,里面有句‘想知人意自相寻,果得深心共一心。一心一意无穷已,投漆投胶非足拟。’我给他念过。”      这些诗词稍一复杂霜梅便听得一头雾水,不过有个关键词她还是听得懂的,一心一意!便也跟着喜道:“小姐,皇上的意思是就算他当了皇帝,也会继续对您一心一意吧?”      自然有这个意思,苏妁微垂了垂头,脸颊扫过一抹羞赧之色。那首诗中还有一句她最喜欢的‘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代一双人。’      所以谢正卿大晚上的刻意让人来捎这句话,是为了安她的心吧?他猜到她会胡思乱想,心绪不宁,便提醒她这宫中也有一生一代一双人的美满情谊。      就像孝宗与张皇后。      “霜梅,去小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我饿了!”苏妁这才想起,只顾着生闷气了,晚饭都还没有吃。      用过饭后又看了会儿书,虽说那些诗集早看的滚瓜烂熟,但皇上的口谕,还是该尊重一下。看完后,她便上床睡觉。      这日,她做了个美梦。      梦中,谢正卿将一尊后冠亲手交给苏妁,可苏妁并不想带。因为那沉甸甸的黄金后冠上宝石满缀,饰物繁琐,一看便知重的要死!      苏妁推了推谢正卿的手,娇嗔道:“戴上它,我便跑不动,也跳不动了。”      可谢正卿纵是事事纵着她,此事却也不肯再纵她。他一把将苏妁拉到身边,不由分说的强行将后冠往她的头上戴去!      以醇厚缱绻的声音说道:“跑不动朕便拉着你跑,跳不动朕便抱着你跳。”      苏妁深知逃不掉这命运,悻悻的转头朝铜镜看去,竟意外发现戴着后冠的自己美得不可方物!那宝石粲焕炜煜,绚丽的光芒简直能刺瞎眼睛。      看着看着,好似中了魔障般,苏妁竟觉得这个新身份也不错。      这时谢正卿拉起她的手,拽着她一路飞奔!从皇极殿一直奔至奉天殿,然后又抱着她轻轻跃起,踩着庑殿式檐顶一层层的直跳至最高处!      然后放开苏妁,让她与自己并肩而立。谢正卿一手揽着苏妁的腰枝,一手伸出指点着远处的江山,神色庄肃:“潮洲水患年年如期而至,数十年来朝廷不肯拨银建造可以一劳永逸的分洪坝;漳洲灾后山匪成患,规模甚至超过了当地的城兵,官府任其横行束手无策;南部沿海诸城屡受对岸倭寇侵袭,历任先帝皆是赔银安抚,不肯出兵竖威……”      接着谢正卿话峰一转,扭头看向苏妁:“妁儿,陪朕一起为大齐的子民做点事。”      这一刻,苏妁突然一点儿都怪不起他来!她不怪他窃取朱家江山,打压异己。也不怪他杀伐果断,视人命如草芥。她相信他有他的谋划,有他的论断。他所杀的每一个人,必是于国于民不利的。      她相信,他会成为名垂青史的一代明君!      眸中噙着两汪水雾,嘴角笑意淡浮,苏妁笃定的点点头。      她再也不会迟疑,再也不会怯懦。再沉再重的头冠,她陪他一起抗。再难再险的高峰,她陪他一起越。纵是她能力有限什么都为他做不了,至少她可以陪伴在他的身侧,为他摇旗,为他鼓劲儿。      ……      翌日起床,苏妁有些记不起这个梦的具体过程,只是她突然无比的镇定。不怕封后的圣旨何时会到,也不怕何时会突然出现一辆马车接她进宫。      她好似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日三餐如往常一样进行,连苏明堂与桐氏都有些想不通女儿怎么忽然变的这么从容。      * * *      转眼三日便到了。      雄浑的晨钟之声打破了戊京的安谧,京城的百姓们在这一刻被叫醒。      寻常百姓们对朝中政务知之甚少,许多时候根本分不清哪方为正义,哪方为邪恶,但这些丝毫并不影响他们凑热闹的美好心愿。      未出半个时辰,紫禁城各门业已被百姓们围堵的里三层外三层!登基大典他们虽是看不到,但在新皇登基这日,为讨吉利,会有专人在各城门之上洒落福银,以示此大吉时刻皇帝有心与万民同庆。      紫禁城内中庭戒备,待礼部等官员祭祀完太庙后,又一轮礼钟响起。因着新帝并非朱氏子孙,故而无需祭祀朱氏先祖,然碍于先帝乃禅位并非夺位,新帝亦不便将朱氏祖先请出太庙。故而此礼,便全由礼部尚书代劳。      三遍礼钟过后,衮冕加身的谢正卿出了皇极殿,乘坐御辇驾临奉天门。      礼乐飘飘声中,御辇经过奉天东门,径直往奉天殿的方向而去。谢正卿坐在高高的御辇之上,睨向左右两边跪伏于地的百官,深邃的眸光中透着帝王的高傲和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淡然。      文官在左,武官在右,齐呼万岁。      这一刻,他等了太久。      御辇落停于奉天殿前丹陛位的百步之距,谢正卿下辇,始终伴随御驾之侧的宋公公赶忙上前轻理缂丝福寿如意衮袍。      略作整顿后,御辇撤下。新帝戴着九旒冕冠往奉天殿前的丹陛走去,步步透着笃定的帝王之姿。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23点半   第 191 章   伴着鼓乐声的鸣奏, 新日自新帝的背后冉冉升起。谢正卿移百步至丹陛前,左右两侧百官行三跪九叩之大礼。      宋公公便充当承制官, 躬身在御驾右侧引路,引着谢正卿从奉天殿东门而入, 直至龙椅前。      此时奏乐声嘎然而止, 宋公公请出先帝圣旨, 于殿前复又宣读一遍。这才象征性的将本就落于谢正卿之手的玉玺和宝册, 连同玉圭一并授予新帝。      授礼皆,新帝登上玉基,一撩龙袍霸气坐于龙椅之上!冕冠上的垂旒宝珠相互撞击,发出‘噼噼啪啪’的悦耳声响。      听着这动静, 谢正卿脑中鬼使神差想起的,却是那日他中了伏击双眼失明逃上山, 苏妁头戴步摇行走在山间发出‘噼噼啪啪’声音的场景。      那一日,是他们的初见。她出手救了他,他便要用一世去守护她。      此时, 始终跪于奉天殿广场两侧的文武百官,依官阶高低进到奉天殿拜贺新帝登基。而午门外的广场上, 尚有亲王、世子、郡王等恭候通传。      百官四拜过后,王孙诸侯再拜。谢正卿虽非朱氏子孙,但想要继续享受荣华富贵的朱氏亲王们, 依旧一个个迫不及待的来表赤子之心。      待所有勋贵官员走完过场之后,宋公公宣读了新帝所下的第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乾坤德合, 爰成覆载之能。内治乃人伦之本,芳流彤史,母仪用式于家邦。咨尔苏氏,乃督察院右佥督御史苏明堂之独女也,品行纯淑,恪娴内则,赋姿淑慧,孝思不匮,宜昭女教于六宫。雍肃持身,允协母仪于中外。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尔其祗承懿训,表正壸仪,善保厥躬。化被蘩苹,弘开奕叶之祥,永期繁祉之绥。特此昭告天下,钦哉。”      这道旨意虽百官们一早便心知肚明,但如今听完,还是忍不住纷纷将艳羡至极的目光投向苏明堂。同时也各自怀起鬼胎来。      官微的,便想着与苏家亲戚结上门亲,那也算是沾得一星半点儿的皇亲贵戚之气。官阶高的,打的主意便是如何把自家女儿送进宫来!虽说这后位给出去了,但四妃之位、贵妃位,不还都空着呢么?      殿前一应事宜皆毕,新帝便由奉天殿东门而出。宋公公则带领着几位新提拔的御前太监,手捧朱漆洒金上铺明黄软绸的托盘躬身紧随圣上而出,托盘上放的自然是册宝、玉玺之物。      谢正卿前脚迈出奉天殿之际,鼓乐声复作,奉天殿外广场边上候着的一应奴才跪地候驾。谢正卿由东面的台阶款步而下,自行走至奉天门,此时鼓乐声方作罢。      御辇候于此处,谢正卿乘上,仪仗队与鼓乐队则伴随御辇同行,将册宝一路护送至文华殿。      至此,登基大典方算礼成告终。      * * *      一个时辰后,圣旨送去城南杨楼街南头苏府。      宋公公亲自宣读完圣旨后,苏家人跪在大门前叩头谢恩。虽说苏妁业已做好准备,可还是心下不免小小激动了一番。      这场景何其熟悉?一大家子人跪在院子里,听宋吉宣读圣旨。      上辈子宋吉是来给苏家送终的,这辈子倒真真儿是来送吉的。      双手接过这道封后圣旨来,苏妁被霜梅扶着起身。早已精通人情事故的桐氏,则赶忙掏出一锭银子大方打赏。      这银子宋吉自然是赔着笑脸儿恭恭敬敬的收下!毕竟是未来皇后打赏的喜银,推拒不得。      收好赏银,宋吉又朝苏妁行了个大礼,改口改的那叫一个自然:“奴才给皇后娘娘贺喜了!”      苏妁怔了怔,头一次有人对她行如此大礼,还这样唤她,的确是不适应。惊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语无论次:“宋公公你别这样……先起来吧快!”边说着,她还伸手去搀扶。      可她这举动却把宋吉吓了个半死!宋公公连忙将头叩在地上,诚惶诚恐道:“皇后娘娘,奴才惶恐!您可折煞奴才了,奴才受不起……”      见状,桐氏忙伸手拦住苏妁的手,苏妁回头看娘,见桐氏冲她摇摇头。苏妁这才恍悟,以后自己就是这大齐的皇后了,的确更应举止端庄,宋公公虽是太监,但毕竟是男子。      “宋公公起身吧。”苏妁直起身子吩咐道。      这下宋吉就放心的起来了。躬着身子禀报道:“皇后娘娘,再有二十日便是您正式入宫的日子了。三身儿礼服业已做好,奴才这便让人给娘娘送进府来,待娘娘稍后试过,觉得有何不妥的地方,或是需要修改的地方,奴才会一一记下,定会督促针工局在封后大典之前改好。”      “为何是三身儿?”苏妁不禁奇道。毕竟就她所知,再大户的官家小姐出嫁,也仅是一身儿吉服。      “回皇后娘娘,这三身儿礼服分别是祭天、地、太庙时所穿,行嘉礼时所穿,洞房之时所穿。”宋吉以一副谄媚笑脸儿回道。      “噢。”苏妁木讷了下,突然被入宫后的众多规矩吓住了。原以为谢正卿迎她进宫,就跟其它新郎官儿接新娘一样,只是屋子大些,仪仗复杂些。可如今看来,是她之前想的太简单了。      宋公公转身去招呼门外的宫人们进来,很快便有十几个宫女跟着他一起回院子里来。每个宫女都双手捧着一件衣裳,饶是整齐的叠放着,还是可看可绣工精致繁复。      她们齐齐朝苏妁行跪礼,有了先前宋公公那出,苏妁这会儿也从容了不少,淡定道:“免礼吧。”      宫女们闻言谢恩起身。只是这阵势让苏家众人意外不已。说好的三身儿礼服,可这里是多少件?      不等苏家人问出口,宋吉便已从众人惊诧的神情上看出,接着便主动道:“皇后娘娘,每套礼服共有里外六层,稍后宫婢们伺候您更衣时会更详尽的说明。”      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苏妁回头看看娘,见桐氏点点头,苏妁便道:“你们随我来吧。”      宋公公抬头想要提醒苏妁日后应习惯自称‘本宫’,可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这些宫中礼仪待正式册封后,自有宫里的嬷嬷们教,他且不先多嘴了。      宫女们跟着苏妁去了她的闺房,因着房间本就没有多大,这些宫女们无法一同进入,故而便只进六名,刚好够一套完整礼服的,其它十余名则在门外候着。      如此几轮后,苏妁带着她们又回了前院儿,对宋公公表示礼服都很合身,也合心意,并无需要改动之处。      其实苏妁私心里是觉得这些礼服太过奢靡华丽的,可毕竟这也不算是错,若是提了反倒给人家针工局增添麻烦,便干脆不再提了。      宋公公听到皇后娘娘如此满意,心中石头便也落了地,既然无需再行改动,便直接命人将三套礼服留在苏府。      趁桐氏和云娘带着宫女们往前堂去放衣服之际,苏妁悄悄问宋公公:“皇上可有命公公捎什么口信儿来?”      苏妁知道大婚之前她与谢正卿不宜再见面,可是捎个口信儿总不过份,毕竟从三日前得知他登基的那晚后,便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消息了。      却见宋公公摇了摇头。立时一股失望之色书满苏妁的整张脸。可这时宋公公却偷偷笑了笑,微微颔首道:“回皇后娘娘,皇上的口信儿是没有。不过亲笔信倒是有一封……”      “真的?”苏妁的眼中顿时又有光彩浮现,整个人一瞬便鲜活了起来。      宋吉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张信封,双手呈到苏妁面前:“禀皇后娘娘,皇上让奴才私下交予娘娘,故而先前人多,奴才便没敢拿出。”      “无妨无妨!”苏妁只顾着抢过那信,哪还在意宋公公的迟慢。      只是刚抢过信来,便见那些小宫女和桐氏都回来了,苏妁赶忙将信塞进自己袖子里。之后宋吉便带着一众宫女行过礼后,先行告退了。      回到自己的闺房后,苏妁急急拆开信。只见又是一首小诗,李白的长相思:      “美人在时花满堂,美人去后花馀床。床中绣被卷不寝,至今三载闻余香。香亦竟不灭,人亦竟不来。相思黄叶落,白露湿青苔。”      “噗嗤”一声,苏妁竟顾自笑出声来。这首诗越念便越有画面感,她甚至能想象谢正卿独坐于她小寝殿的床上,轻抚她盖过的被衾……      她这是在想什么?苏妁突然被自己这可怕的游思吓到!竟越发的不知羞了。      似乎自从那日做的那个梦之后,她便认定了自己要走的路,也从各个角度都完全接纳了谢正卿。甚至觉得此前住在皇极殿时他对她做的那些……她都觉得再应当不过。      苏妁坐在床沿儿上,深吸了一口气儿,又重重的吐出。心下忖着,难道是大婚临近的缘故?怎的竟满脑子皆是洞房之事了。      罢了罢了,苏妁将脚上绣鞋一甩,钻进被窝儿里蒙上了头,意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 * *      禅位后的大齐德宗朱誉晏,移居毓庆宫。      这提前步入养老的日子,倒也让他觉得有此许惬意,毕竟无需像过去那样每日起早去上早朝,去当个提线木偶。      只是这样的清静日子没过几日,便被打破了。      “太上皇,太上皇……”毓庆宫的小太监一路急跑着前来禀奏,跑到跟前儿才说道:“太上皇,皇上的轿辇已至毓庆宫门外了!”      朱誉晏脸上怔了怔,谢正卿是他如今最不想见,也最怕见的人。因为他实在想不出自己都沦落此番田地了,还能对谢正卿有什么用处?      那么谢正卿此时前来,怕不是要来拔出他这个眼中钉肉中刺的?      双眼一阖,朱誉晏暗咬牙关,心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身不过。然后便猛地睁开双眼,转身出了寝殿,去往前殿迎驾。      谢正卿进入前殿之时,见朱誉晏已然在此恭候,且神色淡定从容,似是做好了迎接各种可能的打算。谢正卿便挥挥手示意宋吉等人皆退下。      “皇上,不知此来为何?”朱誉晏的语气不卑不亢。他深知若是谢正卿想要他的命,便是他再恭敬也改变不了什么。同样,若是谢正卿有心放他一马,也不会因着他的一分倨傲便再动杀念。      “哼。”谢正卿冷笑一声,只显无奈,却非轻蔑之意。既而调侃道:“听着太上皇称朕为皇上,委实觉得别扭。”      朱誉晏也未彷徨,笑着反问道:“若是再如过去一般,称您为谢首辅,皇上可觉别扭?”      谢正卿唇角的弧度僵了一瞬,与朱誉晏四目相对,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看来你我之意,注定是如何相处都会别扭的存在。”      “皇上此言……何意?”朱誉晏笑不出来了,听这话音儿没错,谢正卿是真的容不下他了。      无需相请,谢正卿自行往殿内的上位之椅移去,转身坐下,以王者之姿凝着立在原地的朱誉晏,眼神玩味,颇有几分成王败寇的意思。      “那伽国公主横死于我大齐京师之地,国王使者又在来京途中遭遇不测,一连串的暴行委实有损我大齐颜面!朕欲选个德隆望尊之人亲赴那伽国进行安抚。”      稍顿了顿,谢正卿目光笃定的望着朱誉晏:“你们朱家与那伽国世代交好,友谊久远,且太上皇的亲妹福成公主还是那伽国的王后,更是亲上加亲。朕着实找不到比太上皇更合适的人选了。”      听完,朱誉晏有些站不住了,腿脚似突然软了般,往后连退二步……         第 192 章   出了毓庆宫的大门, 谢正卿神色凝重。等候在门外的宋公公赶忙上前,请示这一路要如何安排。      “皇上, 可要通知岑指挥他们准备一下?”宋公公问的谨慎小心,可言下之意自然是指沿途刺杀朱誉晏之事。虽说皇上并未明说, 但既然逼太上皇千里迢迢往那伽国跑这一趟, 总不能真是去安抚的。      驻下了脚步, 谢正卿回头看了眼毓庆宫, 目光深邃的似能穿过层层朱墙,直看到里面的朱誉晏。转回头时,他的神色更加沉重了几分,语气中带着无奈感:“不用让岑彦准备了。”      接着边往外走着, 话峰一转:“几番赈灾,如今国库正值吃紧, 且太上皇此行又以安抚为主,不宜招摇。让内务府安排太上皇这一路仪仗配备及所需用度时,务必减半减半再减半。三日后便启程。”      宋公公脸上怔了下, 减半减半再减半?那原本太上皇远行的四百随从规制,便成了五十人?且这五十人的一应用度也要减半减半再减半……      稍一细思, 宋公公很快便意会了皇上的用意。养尊处优惯了的太上皇,在这样队伍的护送下,如何能安然抵达那伽国?看来皇上这是对太上皇下不了狠手, 打算让其自生自灭啊!      * * *      三日后,朱誉晏便在这五十名禁卫军的护送队伍下,简装出行。      仪仗威仪尚在其次, 可这粮水冬衣不足却是要命的!然而就连朱誉晏出宫前自己私藏的民间银票,也被宋公公给搜刮了去。除了内务府配备的物什外,他没能多将一件东西带出宫来。      因着队伍所带的粮食少,又要穿过无垠的大沙漠,这一路上禁卫头目便将所有东西均分好,只有这样他们才有可能活下来。可如此一来每日的可享用部分便都少的可怜,当兵的受惯了苦自是能挨,可朱誉晏却是挨不住。      禁卫军们自愿将自己的口粮每日分一些给太皇上,可是这些粗茶淡饭便是放开量让朱誉晏吃,他也吃不下啊!      离京后又行了两日,队伍抵达大沙漠。水源尚且好说,禁卫军们在进入沙漠之前便将水补足,足以确保不会渴死在沙漠之中。      只是这些新补充的水,却是来自于民间的井水。军人们喝它自是无碍,朱誉晏那娇贵的脾胃可就受不住了。      在宫中时,朱誉晏日常所饮之水皆是烧好的灵山泉水,而这种民间的生井水他喝了没两日,便开始时不时的腹痛。      随行的有御医,奈何草药受限,加之煎药的条件也没有,只能随便拿些现成的丸药给太上皇服下。只是送服丸药的同时,朱誉晏仍是每日要继续饮生井水,脾胃之症无法缓解。      拖着这具越显虚弱的病体,朱誉晏又跟着队伍行了三日,终是开始全身发热,高温不退。太医试了数种法子也无法降下温来。其实此时折磨着朱誉晏的,除了那些不干净的水和煮不熟的粮食外,还有精神上的摧残!      窝囊!朱家儿孙活到这般境地,委实太过窝囊!      高烧这段时日,朱誉晏每每昏睡都会梦到他的父皇,场景相同,对话也相同。      父皇问他,给他的东西呢?      朱誉晏便问是指何物。      父皇答,江山和你的母后。      朱誉晏垂头低泣。如今朱家的江山易主,母后的清誉也被他利用了,毁尽了。      最后朱誉晏只能惭仄至极的答到:丢了……      直到梦醒,他眼角仍噙着泪水,是对朱家先祖的愧对,更是对如今惨况的不甘。      ……      又过了三日,朱誉晏再次梦到了他的父皇,这次有所不同。      这次父皇没有斥责他,也没有埋怨他,反倒还伸出衣袖帮他擦拭了眼角的泪痕。      父皇难得露出个温柔的笑颜:“晏儿,既然觉得累了,无力了,不如就来陪父皇吧。”      朱誉晏拼力的点点头,这是他如今最想做的!逃离开这片混沌,他方能安宁,方能不憋屈……      便也是在这一日,禁卫军们一早唤太上皇起寝,朱誉晏却再也没能睁眼。      此行安抚那伽国,旗号便是太上皇为表诚意,亲身远赴。故而连路上太上皇重病,他们都不敢调头折回,因为出宫时宋公公便传达了皇上的旨意,不达那伽国不可回头。      可如今半道儿上太上皇都驾崩了,禁卫军们自然没有必要再走下去,当即调头返回戊京。      去时因着护送太上皇,一行队伍缓慢至极。再加上下发银两有限,要均分给去返双程故而不敢乱花。但回程时大家却完全没有了这些顾虑,该骑骆驼骑骆驼,该骑马骑马!不消三日,五十人的禁卫军队伍便抵达了京城。      护送太上皇遗体的队伍刚刚返京,先行进宫报信儿的禁卫已早早到了紫禁城,将太上皇驾崩的消息上达新帝。      养心殿玉基之上的龙椅中,谢正卿正如往常一样批阅奏折。      宋公公急急来报,行过礼后额头深蹙着道:“启禀皇上,三日前,太上皇在赴那伽国的途中驾崩了!”      听闻后,谢正卿停了手下动作,却也未将笔放置一旁。任笔尖儿刚刚沾取的朱砂墨滴落在奏折上,将字迹掩盖……      谢正卿却好似未见,手一动也未动的悬停在那儿,眸光黯淡。      这个结局是他早便预料到的,更是他一手安排的,按说他此刻应该高兴才对。      这个皇位,既不是他起兵强夺来的,他也没有像其它篡位者一样去刺杀先帝。这个皇位没有沾上一星半点儿的血便易了主!      朱誉晏是最应该死,可他却不忍心杀的人。如今连这唯一有威胁的存在,也消融了,归化了。他甚至无需为此担上半点儿骂名。      按理说,他该满意这个相对和谐的结局。可谢正卿此时的心里,并不舒坦。一时之间五味杂陈,难以名状。      “太上皇如今到哪了?”谢正卿沉声问道。      宋公公如实禀奏道:“回皇上,如今业已返京了,算着应该不出两个时辰便能运回紫禁城。”      略做停顿,谢正卿命道:“传令下去,太上皇恭仁短折,谥号文穆,以帝王之礼厚葬。但太上皇乃于宫外驾崩,如今升遐已满三日,无需再送至宫中停灵。命人直接将太上皇送去景山的寿皇殿,十一日后正式送入皇陵,入土为安。”      “是。”      宋公公应着欲退下去办,却又闻皇上开口吩咐。      “命人将消息送至坤宁宫肖太后处,坤宁宫的禁足也可以解了。”谢正卿说这话时,面色无波。心中想的是这些事,必须要趁苏妁进宫前解决彻底。      有些事情是他必须做的,可又是他永远不想让苏妁看到的。而他希望自苏妁进宫的那刻起,他便能如她心中所期待的,做位仁君。      “是。”宋公公这回应完又立在原地候了一会儿,生怕皇上还有旁的要吩咐。直到谢正卿明确让他退下,他才躬身退出了大殿。      如今宋公公心中也想明白了。皇上这是早就想好太上皇上的安置问题了,不然哪儿会这么痛快就定好,连谥号都是张口即来。      其实人人皆知,皇上登基后太上皇是必死无疑,而皇上如此做,也算是全了太上皇的颜面,给了他最后的体面。      * * *      护送太上皇的五十人队伍将马车驶至午门,早已等候在此的一位公公当场宣读圣旨传送圣意,接旨后队伍便又改道直接将太上皇送去了景山。      不消半日,坤宁宫院落上方的泥顶便被宫人们拆除,而灌了铁水的门锁也被人从外面砸开。      在黑暗中度过了五十个日夜的坤宁宫,至此,便算是正式解禁了。      肖太后抱着心腹女官映芝激动的哭了出来!这些个日夜她流干了眼泪,本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然干涸了,可原来她还是哭得出来的。      她们一直紧闭着双眼,不敢睁开。因为在黑暗中沉寂了太久,这刺眼的正午阳光她们暂时无法承受。      但即便眼睛是闭着的,仍能透过薄薄的眼睑感受到光线,这世界再不是一片黯淡。      “皇后娘娘,您看,奴婢早便说过,皇上终有一日会来救娘娘的!”映芝闭着眼紧紧搂着肖太后。      禁锢已久且消息闭塞的坤宁宫,尚不知这两个月来外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知新皇登基,不知皇后变太后,更不知先帝已然驾崩。      肖太后嘴角噙笑,弯弯的弧度无声诉说着内心的喜悦。她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这时有个小太监进来,正是当初受过坤宁宫恩惠,在坤宁宫被封之时不忘本,曾最后施以她们温暖的那个小太监。      虽然看不见他,但肖太后与映芝听动静便知,这人在给肖太后行大礼。      “是谁?”肖太后闭着眼轻声询道。      “回太后,是奴才。”小太监没报姓名,因为他知道即便是报了太后也记不得。但是他相信声音她们应该能记得,毕竟是她们与世隔绝前送过她们最后一程的声音。      果然,肖太后一下便听出这个声音来。只是接下来她便眉心一跳,这奴才方才唤她作什么?太后?      肖太后正欲开口问是怎么回事,可还不待她开口,便听到那小太监自行禀报。      “太后,奴才是来给您报丧的……”      肖太后脸上一僵,想不到刚刚重获自由就听到这种噩耗。心忖着难道是皇额娘薨了?可就算太后薨了,这奴才也不应该叫她太后啊。      “到底出什么事了?”肖太后急急追问。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21点哟~   第 193 章   小太监心想着越兜圈子伤害越大, 倒不如痛痛快快:“回太后娘娘,是太上皇于三日前驾崩了。”      “太上皇?”肖太后虽有些听不明白, 但隐隐觉得事情比她预想的还要可怕。      小太监这才意识到坤宁宫竟连朱誉晏成了太上皇还不知,他本以为每日有人来坤宁宫送一趟饭, 至少这么大的事儿该早知道了。      “太后, 不久前皇上已禅位于谢首辅, 故而皇上如今已是太上皇, 而您已是太后了。”      肖太后的唇角僵在了一个极其难看的弧度上。沙哑的声音立时变的狠厉:“你说什么?!”这么说,驾崩的太上皇便是朱誉晏?      “这怎么会,皇上怎么死的?!”明明正值盛年,身体康健, 怎会突然就暴毙!肖太后所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便是谢正卿下的手!      更复杂的背后事小太监自然不敢多掺和, 更不敢乱讲,是以便只将今日传回的表面儿消息,给肖太后禀述了一遍, 之后便退下了。      肖太后沉默了许久,眼眼不睁开, 嘴巴也不张开,就这么死气沉沉的坐在榻椅里。      适应了许久,映芝已能睁开眼睛。      这些日子也只有她陪伴在肖太后的身边, 那些宫女早便与太后离了心。每日的吃食上不优着太后,穿衣上也不肯迁就。今日一开门,便一个个急着跑了出去。在她们眼中, 便是一辈子要呆在辛者库,也不愿再呆在这见不得天日的坤宁宫。      映芝只静静的看着太后,一点儿动静也不敢发出。纵是往里她再如何的巧嘴儿,面对这等天崩地裂之痛,她也不知如何才能劝慰娘娘了。      许久后,肖太后也睁开了眼,目光迟滞的看着前方的地面,对重现的光明并无一丝新奇之感。      她只以那低哑的声音吩咐道:“映芝,出去打水,为本宫梳洗更衣。”      映芝想不到娘娘开口说的竟是这种话,心忖着难道是娘娘为了先帝留下的遗腹子,打算忍气吞声的活下去?      这自然是再明智不过的,也是映芝一心想要劝的。只要娘娘愿意去向那人服个软儿,想来那位也不至于对个孤儿寡母的再下毒手。只是娘娘能主动想开这一层,映芝却是有些意外的。      映芝笑笑,用力的点点头,“娘娘您在此稍候,奴婢去去就回。”说罢,映芝出了屋。      没多会儿,映芝打回了水,为肖太后梳洗打扮。手虽是有些生疏了,却还是没用多久就弄好。然后将铜洗摆在肖太后眼前,让太后以水自鉴:“娘娘,您照照可还满意?”      肖太后往水中随便看了一眼,尚可。其实她只是想着在此邋遢已久,走的该体面些。      “映芝,你去想法子寻一条白绫来,本宫不想走的太过狼狈。”      闻此言,映芝怔住了!果然是她此前想的太过美好,娘娘这么看重与先帝的情谊,怎会说想开便想开?娘娘只不过是急着下去陪先帝罢了。      看来,还是得她劝啊!      “娘娘,若您如今是只身一人,想同先帝双宿双飞,奴婢定不拦着。可是您如今腹中还怀有龙嗣啊!这是先帝的遗腹子,朱家仅存的一点儿血脉,难道您竟这般狠绝的带着他一起走了?”      映芝苦口婆心的跪在地上劝慰着,想着这些日子以来娘娘几次承受不住无边的黑暗,想要绝食自裁,都被她以这个理由劝住了,拿腹中孩子说事儿,无疑是最有作用的。      可这些理由肖太后早便听的麻木了!      先帝的遗腹子固然矜贵,可是如今连先帝都死于非命,这孩子就算是她肯生下来,能活吗?谢正卿会让他活吗!      故而这回肖太后没有一点儿犹豫:“映芝,这孩子活不了,趁他尚未来到这个世上,本宫就将他带走,是他最好的结局。”      “娘娘,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可一但死了就半点儿希望也没有了!奴婢方才出去打水时见这坤宁宫外并无什么人把守,想来那位不是如此针对您,不如……”      映芝的话尚未说完,便被一声开门的动静打断了。先前的小太监是从解了禁的侧门进入,而这回开启的却是坤宁宫的大门。因着这扇大门许久不曾开启,声音特别的大。      肖太后转头向外看,透过薄而半透的窗户纸,她看到一位公公在两名宫中禁卫的夹护下,端着一个托盘往这边走来。来人是谁,影影绰绰的看不分明,但那人手中端的托盘上却能看出是一壶酒。      “呵呵,”肖太后无惧的淡然笑笑,转过头来看着映芝,“映芝,你的忠心本宫看在眼里。但是即便你能说服本宫,也说服不了那个人。”      映芝一直跪在地上,只知有人将大门打开,但并未看到外面的情形,一时没能明白肖太后所说的话中含义。      而这时殿门口有人说话:“太后,奴才求见。”      肖太后缓缓起身,对映芝吩咐道:“映芝,去让他们迟些再进来。”      “是。”映芝恭敬的应道,起身出了内殿去向外面的人转达太后的吩咐。      可当映芝打开门后看到那位公公手中所端着的东西后,一下便懵住了!那公公手中端着的乌漆盘子里,是一壶酒,和一条白绫……      “这……这是……”映芝惊吓的嘴都瓢了,又想求情,可又明白冲着他们求情是毫无用处的!这旨意定是皇上下的。      就在映芝在门口被这些东西吓傻之际,内殿传出一声痛吟,同时伴着用力撞击而发出的动静!      映芝双眼呆滞,好似瞬间便意识到了什么,转身便往内殿跑去!却见肖太后业已躺在了内殿的一根朱漆柱子前,满额头是血……      “娘娘!”映芝悲痛欲绝的跑上前去,将肖太后抱起,自己则声音嘶哑的大哭着。      “娘娘……您为何这么傻……”边语无伦次的哭诉着,映芝也觉得自己说的都是些蠢话!催命酒都送来了,娘娘即便此刻不自裁,也依旧是死路一条。娘娘不过是想选一个自己能主宰的结局。      肖太后浑浑噩噩的将眼睁开一条缝儿,往柱子看去。      朱漆的蟠龙柱子上浮绘着一条真龙,龙身以金漆描画,栩栩如生,宛在目前。肖皇后拼尽余力伸了伸手,想要去触碰那一条金龙,可最终也没能够到,她的手终是垂落于地,眼睛也随之阖上。      看着这一幕的那位公公叹了声气,任务也算是完成了,便转身欲走。可刚转过身去,便听得又一声撞击的声响!      回头看时,先前还抱着肖太后的映芝,此时已然满头是血的倒在了肖太后身侧。      那位公公再次叹息,摇了摇头,略感惋惜与敬佩的道一句:“倒是个忠奴!”便又转过身去出了内殿,离开坤宁宫,去向宋公公复命了。      * * *      苏明堂自督察院回到府上,对家人提起今日接连传来太上皇驾崩,与肖太后薨世的噩耗。      桐氏感叹之余,突然想起了再有十日苏妁便要进宫之事,问道:“老爷,那妁儿进宫的时日是否也要延后?”      对于苏家的女眷而言,不管是太上皇,还是肖太后,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存在,故而听闻噩耗顶多便是生出些对生命陨落的惋惜之感,并无过多的悲痛。      苏明堂摇摇头,“太上皇因是在宫外驾崩,回京时又满了三日,故而皇上未再允其回寝殿停灵,今日直接转道送去了灵山。而肖太后既然是自愿给太上皇殉葬,便也直接送去了灵山与太上皇相伴。既然皇上未以国丧待之,想是对妁儿进宫并无影响。”      对女儿的事放心后,桐氏便又全心思的去哀怜太上皇与太后。      苏妁在一旁听着爹娘和大伯大娘聊太上皇与肖太后之事,始终未作插言。只心中暗暗悼念这一对儿悲情鸳鸯,不过好在他们死能同穴,但愿有个美满来世。      对于来世这一点,苏妁是坚信不疑的。毕竟她自个儿就重生了一回,故而也坚信每个不幸之人,都会有一场因果轮回。      算起来已有近二十日未见过谢正卿了,苏妁回房后复又找出谢正卿之前写给她的那一封信。上面的那首长相思,她已反复念了不下百遍。起初是笑他,如今却有些嫉妒。      看着空空的床榻,苏妁心下想的是,谢正卿思念她时,尚有“美人去后花馀床”,和“至今三载闻余香”。      而她呢?他的一点味道都没有留给她。      她思念谢正卿时,也唯有将他亲手所写的这首诗看了再看,念了再念,然后便是心底里生出的更深妒意!         第 194 章   在鸡鸣山南麓, 有一座崇隆严丽的建筑,建筑内外拢共三重围墙, 将庭院分割成三个封闭的巨大院落。      建筑正中央耸立的最大一座重檐庑殿顶建筑,便是主体大殿, 内供七位大齐先祖皇帝的画像几牌位。而居中的一尊精致雕塑, 便是大齐的□□先帝, 朱氏一族的开国帝王!      谢正卿就立在这些先祖的下面, 双手负至身后,倨傲的微抬着下巴。明明身处下位,却仍是一副睥睨万物的神态。      登基那日他略过了祭祀太庙的环节,那是因为他不是朱氏子孙不便公然祭拜。但私心之下, 他还是想要来会会这些声名赫赫的人物。      他将众雕塑与画像扫视一圈儿后,以宏亮的声音与众先祖对起了话:“能位列于此的, 谢某相信皆是对我大齐有过巨大贡献的朱家先祖!有道是打江山易,守江山难,在你们朱氏一族守不住江山之际, 是我谢氏先祖倾尽家产匡助你们招兵买马夺回了皇权!”      “只是谢某不明白,既是一方出钱一方出力的联手胜绩, 何故大齐江山重夺后,却只有你们朱家人受尽万民敬仰,而我谢氏先祖得到的却只有一杯鸩酒?!”谢正卿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不平与诘斥之意。      “呵呵, ”顿了良久之后,谢正卿单调的笑笑,笑中既带着一丝对朱氏先祖的嘲谑, 又带着一丝对谢氏先祖的怜悯。      既而他只凝着中间的那尊塑像说道:“□□先帝,我谢某从来敬你是位英雄人物,但是今日江山落入我谢氏手中,你可莫要怪罪,毕竟好过毁在一个来路不明的朱氏子孙手中!”      谢正卿言下之意,自然是朱誉晏这个朱家的变数。若单论血脉,朱誉晏是朱家子孙不假,但说到底,他只是个宫闱丑事之下的产物。先太后身为先帝的皇后,却又同时与庆怀王这个外姓王爷有染,那种时机下生出的孩子,到底是姓朱还是姓李,除了当事人外,谁也说不清了。      “我谢某既已答应过你们朱家人要守死这桩丑事,便会说到做到!朱誉晏非死不可,但这个秘密,我会永远的守下去,算是保全你们朱家最后的颜面!我谢某人从来不是来跟你们朱家人抢江山的,只是要替你们那无能的子孙守住大齐!守住大齐的百姓!”      说到这儿,谢正卿也算是将谢氏一族长久以来的隐忍发泄了出来。带着一丝释然,他唇边淡出抹欣慰的笑意,接着便双手合实鼓了两下掌。      一直等候在门外的宋公公应声进来,双手端着一只乌金托盘,托盘上铺着帝王方可配的明黄绒毡,中心贡置着一尊佛像。      这尊佛像便是一直以来,供奉于皇极殿佛龛中的那位谢氏先祖。      谢正卿双手将谢氏祖先自乌金盘子中请出,目光温暖,与先前面对朱氏先祖时的倨傲神色截然不同。      宋公公有眼力见儿的先一步走到供台前,将朱家□□先帝的雕塑往左边挪了挪,空出一半儿的位置来。      谢正卿则将手中捧着的谢氏祖先的佛像供奉于那处空位。安置好后,他又将目光移向被推到一边儿的朱氏先祖身上,嘴角噙笑:“朱□□,你们朱家的江山,早该分我们谢家一半儿了。”      说罢,谢正卿将手收回,接过宋公公递过来的三支高香,亲手在长明灯中引燃,既而双手持着高香,恭肃的朝着新供奉上的谢氏祖先拜了三拜,将香火插上。      转身走出大殿后,谢正卿脚下略作停顿,向紧随于身后的宋公公吩咐道:“明日准亲王、郡王、及文武百官前来太庙祭拜。传旨予礼部尚书,日后每年的明日,便是大祀之日。”      “是。”宋公公躬了躬身子应着,心中自是记得,谢氏先祖便是于数十年前的这一日被毒杀而亡。皇上这是等同废了朱家传承百年的大祀,将大齐的大祀日,由朱氏□□的驾崩日,改为谢氏先祖的殉难日。      回乾清宫时,御辇恰巧路过坤宁宫门前,谢正卿瞥一眼死气沉沉的中宫,摇头道:“此处不吉,暂且封了吧。”      肖太后与贴身女官皆撞死于坤宁宫的龙柱上,宋公公倒也明白这地儿确实怨气重些,不宜苏姑娘居住。可是想着历来皆是由正宫皇后居于中宫,这下便是有些难安排了。      宋公公脸色为难的抬头小心请示道:“皇上,那过几日待新后入宫之时,应当如何安排?”      “暂且先让新后随朕居于乾清宫。”说这话时,谢正卿未有丝毫的犹豫。      “是。”宋公公脸上讪了讪,继续伴行于御驾旁,只是心中觉得皇上仍未给出最终解决之法。帝后感情和睦自是好事,但自古以来还没有哪对儿帝后能长久的共居一宫,这于礼不合。      谢正卿也深知这并非是长久之计,沉默了一路,在御辇行至钟粹宫与承乾宫这片儿时,突然眉心一跳,紧接着便有一抹足以融化这深冬的笑容浮上俊颜。      “紫气东来凤凰飞。就将这钟粹宫、承乾宫、永和殿、景阳宫,毗邻的东四宫合建为一宫,为新后寝殿!”      此言一出,莫说是宋公公,就连伴行于御辇下的其它几位公公,甚至连抬辇的随侍们都不免脸上骇然!从古至今皇室皆以后宫充盈为首要,后宫众嫔妃们肩负为皇家绵延后嗣的重任,而皇上此举便等同是一下削减了四宫主位!      不过骇然归骇人,却没人敢对此提出任何异意。毕竟皇上宠爱苏姑娘这是宫里宫外人人皆知的事情,谁敢在这节骨眼儿上泼皇上冷水?      宋公公自然也不敢多嘴,只谨慎的抬头再次请示道:“那皇上,新建的皇后宫殿可要沿用坤宁宫之名?”      稍作迟疑后,谢正卿将眼帘垂向宋公公一侧,眸底是道不尽的柔情。宋公公自然知道这眼神不是对他的,而是对苏姑娘的,但还是被这眼神盯的毛骨悚然,不由得微微垂下脑袋恭敬聆听。      接下来便听到皇上笑言道:“朕无需皇后坤仪宁肃,只要她日日逸乐。便给皇后新宫取名为长乐宫吧。”      宋公公脸上微微怔了下,但因为低着头,这表情并未落入皇上眼中。只是皇上对苏姑娘的感情,让他再次感到震惊。      这紫禁城中不论是普通嫔妃,还是六宫之主,就算是有朝一日熬成太后,也都得谨守坤仪,确保举止庄肃。皇后的言行更是关系到皇上的脸面,皇上居然如此宽容,只要皇后在这宫中过的逸乐。      “怎么,难道你觉得这名字起的不好?”见宋公公未像平时那样及时恭维,谢正卿便冷着一张脸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悦。      宋公公立马吓的打了个激灵!赶忙解释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皇上取的名字自然是极好的!奴才只是感叹帝后感情深厚,如鼓琴瑟!”      这个解释倒还算是令谢正卿满意,他正过脸去凝视前面,满目期许。      太上皇死在了远赴那伽国的路上,这令那伽国愧疚不已,萨纳尔国王暂撇国王之尊,接连往大齐送信来表达惶恐之情,请求皇上宽宥,已不敢再追究那伽国公主之死。      而庆怀王李成周也因着此事有功,谢正卿又觉得这人后续仍有用处,便暂且饶过他一命。      如今该处置的皆已处置完毕,苏妁进宫后看到的,将会是一个干净、祥和的紫禁城。      谢正卿只待时日过得快些、快些、再快些。      * * *      转眼几日又过,这晚已是苏妁留在苏府的最后一夜。      晚饭时,桐氏及大娘杨氏业已在饭桌上对苏妁百般叮嘱,大多是进宫后要如何注意皇后的体面。晚饭后二娘柳氏也带着苏婵过来,对苏妁亦是一番苦口婆心。只是柳氏给出的意见皆是教苏妁如何威严的震慑六宫,早些把中宫之威立住!      知道长辈们皆是一片好意,苏妁便也佯作都听进去。      稍晚些待柳氏苏婵走了,杨氏也随苏明山回了房,桐氏便揣着个小匣子来到苏妁的闺房。      开门见又是娘,苏妁不由得纳闷儿,明明已念叨了整整一晚,还有何可叮嘱的?      却见桐氏进了屋后神色有些不自然起来,语重心长又带着几分为难的对女儿说道:“妁儿,不论你是嫁与何人,总归从明日起便要成为人妻。有许多事情娘和你大娘二娘皆已教过你了,可还有一些事情,娘也不好教你,你便今晚自悟一下吧。”      说罢,桐氏便从左手袖子里掏出那个小匣子,往苏妁眼前一撂。接着便称累,先回房了。      苏妁不解,送走娘后回来将匣子打开,看到一本小册子。这本册子她倒是并不陌生,不就是她曾经半夜偷偷跑去鬼市买的避火图!      这东西,她早看过了呀。至今那些过于露骨的画面还震撼着她纯洁的心灵……      不过想想娘说的也对,这种事的确需要好好悟一下,上回看时只顾着害羞和震惊了,根本不敢细细体会。可明晚她就要与谢正卿洞房了,这些技巧自然是学得精些才好,毕竟谢正卿今时不同往日。      被帝王临幸,哪儿能跟块木头似的?      念及此,苏妁两腮已然染上了一抹红云,欲拒还迎的将手伸过去,拾起床上的那本上册子,又一页一页的仔细翻阅起来,并细细研究其中技艺。      几十页下来,已是花靥羞红,心撞如鹿……      这一夜,苏妁又做了梦,梦里依旧有谢正卿。只是梦里的他不再像往日那般矜默高贵,而是宛若恶兽。         第 195 章   卯时破晓, 苏妁被娘亲唤醒沐浴。浸了一夜文旦与鲜花瓣的澡桶甫一靠近,便有一股子馥郁雅香袭来!      苏妁整个人泡进澡桶里面, 阖眼静享着今日最后的静谧时光。      依郎溪县的习俗,破晓之时浸泡花浴, 是为了帮新娘子洗掉身上的晦气, 迎来全新且美好的婚后生活。      浸完浴丫鬟们帮苏妁绞干长发, 带她回到闺房, 开始梳头打扮。为苏妁梳头的是宫里指派来的嬷嬷,与寻常宫女们的手艺自是不同,嬷嬷所梳的发式要华贵繁复上许多。      嬷嬷经验丰富,手也灵巧, 一缕缕青丝在她的手下飞快且精准的穿梭着,很快便将那一头乌如墨染的秀发成一个精致至极的双凤飞天髻。随后又将叠丝金凤点翠后冠稳稳的嵌入到发髻上, 再由朝阳五凤挂珠钗固定左右,那原本单调的发髻立马变得灿艳炜煜,光彩耀目!      随后嬷嬷又在芙蓉雕花妆奁中取出三副成对儿的步摇, 对等的簪于双凤飞天髻的两侧。一层东珠,一层粉玉, 一层玛瑙……层层渐深,交相辉映,好生明艳无两!      长而繁琐的流苏一席又一席的垂在苏妁的耳畔, 透过铜镜望着这些,苏妁竟头一次对自己移不开眼。      又一番妆饰后,嬷嬷才终于搞妥了发髻, 接着便有尚衣局的宫女来伺候苏妁更衣。      拢共六件,皆为正红,其上所绣皆是凤凰牡丹之类的大贵之物。五□□凤由五色丝线绣成,牡丹则由深浅交叠的数十色丝线绣成,就连没在外衫下最不起眼儿的裙边儿,也绣着祥云及金色并蒂莲。      这些绣功极致的礼服一层又一层的穿上苏妁的身。直到最终,她确定再冷的冬风也难以穿透自己。      待这些全部妆扮好,已至巳时初刻,宫中而来的御辇与凤辇,业已等侯在苏府的大门之外。      依宫中规矩,皇上虽不可亲自出宫迎接皇后,但御辇之上摆以龙袍,伴于凤辇之侧,示意帝后齐步同心,片刻不离。      苏妁头上盖着娘亲亲手绣制的红盖头出了苏府,盖头四边缀有金流苏,每走一步都发出些细细碎碎的金属碰撞声,甚为悦耳。      霜梅与平竹一左一右的搀扶着苏妁,她两手还各握一只娘亲交予的苹果,不大,一手刚刚握下,红彤彤的果子完满至极,      乘上凤撵后,因着高度占优,盖着盖头的苏妁也能从盖头下方看到众人跪地行大礼。她心下疑惑,虽说今日之后她便贵为大齐皇后,但如今大典尚未举行,大家何需这般隆重?      苏妁自然看不到,就在她所乘的凤辇左侧,乘于那御辇之上的,可不仅仅只是一件龙袍!      ……      通往紫禁城的这条路上,两排禁卫军屏开一条宽敞顺畅的道路,供御辇与凤辇并行。      坐于御辇之上的谢正卿,一路享受着戊京百姓们的热情祝福,而他的目光,却总粘在右侧的凤辇之上。      她一直那么美,可今日一身缂金五凤吉服加身的她,便是未见脸蛋儿,已觉美得不可方物!      帝后这一路行进的极慢,毕竟这行进也不仅仅是为了行进。      新帝登基的同时,册立了新后,这实乃喜上加喜的普天同庆日!故而文臣们以宫中规矩掣肘谢正卿,不希望他亲自出宫接苏妁时,他便抬出了与民同乐以拉近感情的说辞,最终堵得那些文臣无话可说,只得点头附和皇帝英明。      帝后双辇自神武门入宫,之后便要行嘉礼,即册后大典。      御辇停于前面,谢正卿先行下辇,亲自去将苏妁接下。嬷嬷也赶忙接过苏妁手中的两只苹果,送上装有金银玉髓与五谷米粮的宝瓶,又将一条结着花的红绸分别递至帝后手,请皇上与皇后各持一端,以红绸相牵去往天坛。      没了霜梅与平竹的搀扶,看不见路的苏妁只握着那根虚无缥缈的红绸,随着那力道前行,心下惶惶。因着今日所穿的吉屣跟高五寸,便是提前练过几日,她也委实难以走稳。      果不其然,没走十步,苏妁就脚下一崴,险些摔倒!所幸谢正卿动作灵敏,一下揽住了她的腰,才将她扶稳。      经此一事,谢正卿便再也没有去管那根红绸,直接以手紧紧握着苏妁的手,相携往天坛走去。      祭过天、地和太庙之后,帝后又同去奉先殿行礼。吉时一到,礼部及鸿胪寺官员便将早早备妥的金册、金宝授于皇后。      宫中礼数之多,到最后苏妁已完全记不得流程,只任由着谢正卿一会儿将她带去这儿,一会带去那儿,浑浑噩噩的将所有程序走完,苏妁终于要被送去洞房。      因着坤宁宫的变故,洞房便直接设于皇上登基前的寝殿,皇极殿。其实设置于此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谢正卿不想苏妁过于紧张。毕竟皇极殿于她而言,是这紫禁城内最熟悉的地方。      自登基后谢正卿便移居乾清宫,空置许久的皇极殿早已被宫人们布置成繁华喜庆的洞房。不仅自殿前石阶处起便全部铺上了绛色绒毯,连内墙也一并刷成了喜庆至极的朱红色!      在那只再有力不过的大手扶握下,苏妁顺利的迈过火盆,迈过金鞍。金鞍之下还藏着她从娘家带来的那两只苹果,寓意红红火火,平平安安。      踩着石阶进到皇极殿。要说过去的皇极殿,她闭眼也能走个大差不离,可如今重新修葺过的皇极殿,她却走的迷迷糊糊。直到进到谢正卿以往所居的大寝殿后,她才感觉到一丝熟悉。      因为整间屋子里充斥着谢正卿最喜欢的淡淡檀香味道。      原本此时搀扶苏妁的应为平竹与霜梅,可是皇上在前,两人只能唯唯诺诺的跟在后面,毫无搭手之机。      进了洞房,平竹总算是派上了一点儿用场,她上前接过苏妁手中的金银五谷宝瓶,小心翼翼的放置到龙凤大喜床上,与那些枣子、花生、桂圆、莲子摆在一起。      这时宋公公等候在洒金屏风外,欲引皇上去东房换下冕服。而霜梅也趁皇上离开的功夫,赶紧上前接过苏妁的手,将苏妁扶到龙凤大喜床上坐下。      喜床四周挂着百子帐,其上绣了一百个金童玉女。洞房内墙壁饰以朱漆,穹顶上悬挂着八盏火红双喜的六角宫灯,亮的让人不敢抬头去直视。      不消片刻,谢正卿便换了常服回寝殿,同时道一句:“都退下吧。今日人人有赏。”说罢,便给屏风外的宋公公递了一个眼神儿,宋公公立即从袖子里了出几锭金元宝,给屋子里所有的下人一人两锭,分了喜礼。      下人们拿了重金,兴高采烈的叩头谢恩,然后退下。      之前因着屋子里人多杂乱,苏妁甚至不敢吭一声,如今知道人都走了,便轻声唤了句:“皇上?”      “我在。”谢正卿答话的同时,大步凑近苏妁。      这简短的两个字,却让苏妁安心无比。谢正卿说的是“我”,而不是“朕”。      接着谢正卿便道:“妁儿,我先为你掀开盖头可好?”他想着她这半日都闷在这张盖头下,该是憋坏了。      苏妁没答,只是点点头。      谢正卿拿起喜床旁二斗小柜上的金秤杆,缓缓探进了那面红布下。      看到那闯入的金秤杆,苏妁的心颤了一下!他们很快便要以夫妻的关系见面了……      她以为她早做好了准备,然而此刻又觉得心跳加速,几乎快要跳出嗓子眼儿!      若是一下便挑开,苏妁也不会经历如此长久的忐忑,可谢正卿偏偏有意逗弄似的,动作慢的要命,一点儿一点儿将那红盖头撩开。      苏妁紧咬着下唇,在眼前突然闯入一片光明之际,她紧张的双眼紧紧阖上!      “朕的皇后害羞了?”谢正卿言语轻佻道。      他若不这样她兴许会紧张的久一些,但他没了正经,苏妁便气鼓鼓的睁开眼,瞪着他,不服气道:“往后既然是夫妻了,还有什么好害羞的?”      “这么说皇后是不害羞?那今晚还请皇后多主动着些……”谢正卿继续戏弄苏妁。      苏妁一咬嘴唇,颇带负气之意:“皇上这会儿说大话,可别过会儿消受不起!”      反正那些书她都已看了数遍,个中技巧也琢磨了个差不多,既然是夫妻间应尽的礼数,被动也是做,主动也是做,谁又怕谁?      这挑衅的言辞却让谢正卿眉头微微蹙起,半月不见,上房揭瓦?      “皇后,不急,且先与朕同饮三杯合卺酒。”说罢,谢正卿握上苏妁的手,一把将她从喜床上拽起。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萌,因为汀汀现在人在迪拜,还有一点工作没有处理完,回酒店一般0点左右,时差原因就是国内的凌晨三四点了,所以时间方面确实有一点混乱~汀汀下周二回国,但之前的存稿已经发完啦,在这边工作繁忙不太适合写稿,所以这几天临时停更,周二复更,希望大家能体谅一下~同时,如果不出意外,下周末前就会完结啦~   第196章   二人携手至桌前, 谢正卿端起一杯酒递至苏妁手边,见苏妁接过, 他便道:“第一杯,碰。”      说着, 便将自己手中的酒杯与苏妁手中的酒杯“啪”碰在了一起。既而微微仰面, 将杯中之物送入口中。      怔了怔, 苏妁也学谢正卿将整杯酒饮下。      待苏妁的空杯也放回桌子上后, 谢正卿提着银壶又将两只杯子斟满,仍是将一杯递给苏妁,然后自己握着酒杯的手轻轻绕过她的手腕儿,送到嘴边儿, 同时说道:“第二杯,交。”      此话说罢, 便又一微仰,将第二杯酒也送入喉中。      连饮两杯对谢正卿自是不算什么,可对苏妁而言就有些受不住了, 她迟疑些许,让喉咙稍作缓和了下, 接着也将杯沿儿递入唇瓣之间。      待第二次空杯落于桌上,已有淡淡的昏晕感袭来,苏妁舔了舔嘴唇, 定了定身子,看着谢正卿又去斟满第三杯。      谢正卿端起一杯来说道:“第三杯……”      “等等!”苏妁终是忍不住打断了他,这一杯接一杯的, 她真的承受不来!      可谢正卿也只是看着苏妁清淡的笑笑,没将酒杯递给她,而只是送入了自己的口中。      苏妁心下正纳闷这合卺酒应该是夫妻二人同饮,怎的一个人独饮起来了?她的疑问还未说出口,嘴便被谢正卿猛地一下堵住了!      一股冰凉的玉液被强行灌进口中,满满一大口,苏妁根本来不及拒绝,已本能的将之咽下。接着便迎来谢正卿霸道的深吻!      谢正卿的吻将那琼浆瞬间催发,晕眩感如暴风雨般无情袭来,若无他的一双大手支持,苏妁只觉自己连站也要站不住了。      就在迷迷糊糊间,苏妁感到自己的身子一轻,被谢正卿提进怀里,然后抱着她一路往先前坐着地方走去。      所幸婚床足够大,谢正卿温柔的将苏妁横置在床的里侧,那些摆置的喜庆干果便不会硌到她。接着谢正卿又将悬挂于两侧的帐幔拽开,将床密密实实的屏离成一个私密空间,苏妁的眼前瞬时暗了下来。      之后听到着窸窸窣窣的动静,苏妁又觉眼前一亮!是谢正卿将帐子里点灯橱上的龙凤喜烛点燃了。那光热烈而暧昧,配上朱红色的喜帐,营造出一片火热的氛围。      谢正卿坐上床,身子往前一俯,与苏妁两片唇瓣相碰。方才饮过酒的嘴唇湿润而清凉,触碰带来的愉悦感直抵心脏!      苏妁本能的“唔”了声,有微微欲抵抗的样子,谢正卿的一双手则立时如藤蔓般缠上她的腰肩,将她死死箍在怀里,动弹不得。      谢正卿在苏妁的唇瓣上覆了良久,嘴唇微微开启,轻轻吮住了苏妁的一片唇瓣,声音似呢喃,低哑细缓:“妁儿,今晚终于无需再忍了。”      一时间苏妁不知回应什么,只呆呆的僵在他怀中。此时她反抗自是不应该,可迎合又有些做不来,完全不似昨夜预演的那般有勇气。      最后苏妁也只紧张的咽了咽,随即轻轻点头,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嗯”。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哈,这章有些短小~汀汀感冒中,两地温差太大,那边穿裙子还晒伤,回来披了外套回程路上还是冻的打哆嗦,果然就感冒了。。。吃了药从昨天到今天睡了一天一夜,实在是头昏昏哒码不下去~这是之前剩下的半章存稿先发了,明天(11月8日)恢复晚9点更新哈,感冒好前这几天就先维持基本日更,因为害困还不能喝茶或咖啡等提神的饮料。断药再恢复二更   第 197 章   一番痴缠过后, 越发散乱的鬓发里露着半张小脸儿来,被烛火映得红扑扑的, 若隐若现似半只诱人的苹果。      谢正卿低头轻咬了下苏妁的脸蛋儿,烫烫的, 比肉眼可见的红还要热烈。      苏妁轻推了他一把, 力道太小并未真将谢正卿推开, 只嗔他一眼, 问道:“听说已有不少大臣在为自家女儿铺就进宫之路了,那你以后……也会对别的女人这样吗?”      谢正卿抓过她先前推搡自己的一双手,紧紧握在掌中,又捂在胸口处, 冲她笑笑:“怎么,开始担心我了?”      见苏妁只别过脸去不回应, 谢正卿便继续逗她道:“岂止是朝中大臣,其实各周边小国也有不少进书献美人儿的。”      苏妁猛地回过头来嗔怒的瞪着谢正卿,心道非但不哄她, 反倒加油添醋的来气她,果然是应了那句到手的就不再珍惜了?      见她好似真的有些动气了, 谢正卿便不再闹,而是将捂在胸前的苏妁的手握到自己嘴边儿,轻吻了下, 声音厚沉且缱绻的道:“我的妁儿大可放宽了心。真正的仁君,不屑于以和亲的方式来换取安宁,故而哪国的公主和美人我皆不会留。而明君更是不会让臣子的家眷成为把持后宫之人, 是以,他们送来的人我也不会留。”      听着这话苏妁虽安心不少,但有一点却让她听得别扭,不禁蹙眉提道:“可我爹也是大齐的臣子呀。”      谢正卿迟疑了片刻,笑道:“那也只是朕后宫之人的家眷成了臣子。”      苏妁脸上微微怔了怔,这算是说她爹走后门儿吗?不过罢了,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即便谢正卿有只娶她一人的心思,而那些大臣们可会同意?毕竟每朝每代的大臣都会干预帝王的后宫之事,希望后宫充盈,皇上多子多福。      似是看出苏妁心中的不安,谢正卿不待她问,便主动解释起:“明孝宗朱佑橖,一生仅有张皇后一妻。据闻二人每日同食同寝,朝夕相处,即能一同谈诗论画,又能一起听琴观舞,是对难得的贤伉俪。非但没有人诟病后宫不充盈,反而还成就了一段帝后琴瑟和谐的佳话。”      苏妁愣了一下,他竟看她看的这般透?她只字未提,他便知道她心中在担忧什么。      “可是我怕自己做不成张皇后那样性秉温庄的女子……”苏妁低了低头。      见她这般小心谨慎,谢正卿只觉可爱无比,情不自禁的在她眉心亲吻了下,呢喃道:“可以慢慢学。”      接着那吻又顺着苏妁的鼻尖儿慢慢滑向唇瓣儿,同时谢正卿的手下也开始有了些动作……      “你……”苏妁躲了下,不禁蹙起蛾眉,只心道正说着正经事儿,怎么就又来了!      谢正卿极严肃的看她一眼,沉声叮嘱道:“性秉温庄的女子,这时一定不会抗拒自己的夫君。”      苏妁:……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淡淡的委曲漫上额头,接下来便只有任谢正卿重复之前的那些动作……      这一夜,皇极殿的灯烛直至五更方歇。      而一个时辰后,殿门外又传来宋公公的声音。      “皇上,皇上,到上早朝的时辰了……”宋公公的声音如蚊呐般。此时来叫醒皇上的确是个让人头疼的差事,可是不叫还不行。      唤完这两声,宋公公没敢继续唤下去,而是先将耳朵贴到殿门上听了听。在听到里面有些窸窸窣窣的轻微动静后,宋公公便打消了再唤下去的念头,而是转头给恭候在两侧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几个小太监躬着身子进了寝殿,如往常一样准备伺候皇上更衣。      可谢正卿看着从屏风后缓步走近的太监,突然脸上现出一丝不悦,“退下。让宋吉进来。”      几个小太监连忙退了下去,将皇上的话转告给宋公公,宋公公则忙不迭的进了寝殿,见皇上业已站在了屏风旁,自己便跪下来请安。      谢正卿睨一眼跪在地上的宋吉,轻声吩咐道:“自今日起,为朕更衣的全部换成宫女。”      宋公公先是脸上怔了下,既而微微抬头瞥了眼龙榻的方向,隔着屏风什么也看不清,但他心里隐约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既然皇上安排苏姑娘……啊不,是皇后娘娘,在新寝宫建好前与自己同寝而卧,那太监再入寝殿伺候自然是有些不便。即便是太监,也总归是个男人。      “是,奴才这就下去安排。”宋公公说着退下。      一会儿便有四个宫女进了寝殿,行过礼后伺候皇上更衣。出寝殿前,谢正卿朝着龙榻上望了一眼。      “皇上,可要将皇后娘娘唤醒?”宫女问道。      谢正卿摇摇头,“谁也不许吵皇后,让她自己醒。”      说罢,谢正卿转身出了寝殿。他嘴角笑意淡浮,心道皇后昨夜的确是辛苦了,的确是该多休息一会儿。      * * *      朝堂上,百官再次向大婚后的皇上道贺。      其实早在皇上到来之前,众臣已先行向苏明堂道过喜。因为大家都不约而同的认为,苏家自此要发迹了,不论是苏明堂还是苏博清,都是圣上准备扶持的人选。      事实也不出这些人的猜测,早朝上皇上便颁布了一道圣旨。封苏明堂为吏部尚书,苏博清为吏部侍郎。      此旨一下,百官顿时骇然!因着此前谢正卿任首辅之位时,兼任吏部天官,故而吏部尚书之位实际上等同一直悬空。而如今竟将如此重要的位置给了苏明堂!       作者有话要说:  11月9日停更一日,10日晚9点恢复更新噢。汀汀感冒没好又正好赶上阴历十一,去近郊祭祀了下亲人,吹一路风回来更不舒服了,感冒虽然只是一点点小病,但头嗡嗡的没有真实感,做什么都不像自己做的一样~所以大家体谅下哈,答应大家睡一觉后明天多码些,真是抱歉~   第 198 章   虽说朝里朝外, 大齐是个人都深知苏家要发迹!但还是未想到皇上会以如此迫不及待的,丝毫不避嫌的扶苏家人上位。      如今就连苏博清也从一个督察院照磨所检校的九品芝麻官儿, 一跃成为正四品的吏部侍郎!便是说日后苏明堂苏博清叔侄,要一同上朝议政了。      苏家人因受宠若惊而深感惶恐, 桐氏便以外命妇身份进了宫。      苏明堂既是国丈, 桐氏便是国之丈母娘, 故而也在帝后大婚之际便被封了谯国太夫人。进宫自是比普通外命妇要容易些, 但凡是递上信儿去,只要皇后准允,无需经过皇上的意思便可直接进宫。      这会儿谯国太夫人便在皇极殿外等候,她是听自家老爷说了皇上今日与众臣商议北疆被犯之事, 故而才敢来求见皇后,不然以皇后现居皇极殿的不便, 她是不敢轻易来叨扰的。      没多会儿平竹便依皇后娘娘的命令来请谯国太夫人进内殿。      谯国太夫人给皇后行大礼,这是皇室的规矩,便是亲母女也怠慢不得。苏妁赶忙将娘扶起, 看座,命人备了热茶。      这才遣退了所有下人, 焦急问道:“娘,您怎的进宫这般着急?可是家中有何不妥?”      谯国太夫人忙摆摆手,一脸愁容道:“不是有何不妥, 就是一切都太顺了,大有扶摇直上之感,才让娘担心!”      苏妁眉心一跳, 大约明白了娘所指,只淡淡一笑,没主动说什么,但听娘继续说道。      “妁儿啊,”桐氏如往常在家时拍着女儿的手,眼下既无外人在,她也无需再拘礼:“新帝这才堪堪登基,就大肆的扶持苏家,娘不免想起前朝那些外戚风光一时,却无一好下场的列子!汉少帝时的何国舅”      闻之,苏妁噗嗤一笑!心下想着爹娘果真都是老实人,受不起凭白的恩惠与提携,这点恩惠便已心里打起了鼓。      便反过来拍拍娘的手,劝道:“娘,此事他与我私下里商量过,我相信他是看重爹的忠厚可信才委以重任,而非是因着国丈的身份。”      “而且您所想的那些列子,皆是外戚专权所致!若是外戚连朝中职务都担不得,那便是矫枉过正了。”      听了苏妁的话,桐氏脸上稍稍释然一些,却也仍不敢过于放松:“可是娘就是不踏实。你说过去你爹只是个小小的县令时,咱们日子虽过得清贫些,却是日日守在一起,过得心安理得。如今你突然成了皇后进了宫,你爹也升为了吏部尚书越来越少回府,每日还有莫名的人来家中送礼探访,娘总要应付这些人,既不想得罪,又不能收下!这颗心呐,就像是被人给架到了半空中,一点儿着落也没有,日日担惊受怕……”      苏妁正想继续劝慰,可口还尚未张,便听到门外传来一句:“既然如此,不如太夫人也搬进宫来陪陪皇后。”      桐氏一听这声音就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转头一看果真是谢正卿,瞬间意识到自己嘴下惹了祸,忙起身想下跪赔罪。      谢正卿大步迎上来,笑着扶住刚做屈膝的桐氏,“太夫人这是做什么!您既是皇后的娘,便也是朕的娘,何需如此?”      见状,桐氏心下稍安。都说伴君如伴虎,方才谢正卿进门时的那一句,她还真辨不清是不是怒了。现下看来,至少他没有不悦。只是他大概误会了她的意思。      坐下后,桐氏忙解释:“臣妇方才失言,只是一时感怀起过去无拘无束的淳朴日子,并无其它意思……”      谢正卿笑着摆摆手:“太夫人无需多虑,朕也只是合理建议。再过一阵儿长乐宫便要修葺好了,那么大的宫殿,总该充些人气儿。”      听着谢正卿与娘说这些,苏妁也只低头浅笑。不管是谢正卿还是她娘,私下与她在一起时皆是无话不谈,可这两位她最亲近的人碰到一块儿时,却是生份的尴尬。      桐氏这方注意到女儿在一旁偷笑,肘她一下,提点道:“妁儿,你还没给皇上行礼呢。”      饶是外命妇,桐氏也早寻人熟悉了宫中的规矩,知道即便是私下场合,皇后见皇上时仍要依规矩行礼。      苏妁看看谢正卿,然后又看向娘,有意调节下气氛,便拿出平日里在家时无拘无束的姿态来:“娘,皇后给皇上行礼,那是竖典范给六宫看的。可如今这后宫就只有女儿一人,私下与寻常无妻无异,做这些虚礼做什么?”      “你这孩子……”桐氏眼睛瞪得老圆,苏妁与谢正卿恩爱她自是知道,可这话说的也太没分寸了!      谢正卿却出言鼓励:“妁儿说的极是,没有外臣与百姓在时,咱们就只是简单的一家人,做那些虚礼给谁看?”      眼见小夫妻俩一唱一和的,桐氏倒觉得自己好像太一板一眼了,看来她这些日子特意去熟悉的那些宫中规矩算是白学了。不过亲眼看到皇上是如何待她们妁儿的,桐氏倒是真打心底里安了心,皇上登基前与登基后,对妁儿非但没有半分的减淡,反倒越发的看重。这让桐氏欣慰不已。      被留下用过饭后,桐氏才出了宫,回苏府的一路上,她嘴角不住的上扬。      原以为女子嫁入帝王家,将是往自己身上套了一副沉重无比的枷锁,可眼下看来,凡事皆有例外。      谢正卿将皇后新宫取名为“长乐宫”,桐氏不难看出其中寄托。此刻她才终于认定,妁儿是当真嫁予了能给她幸福之人,不论这人是平民还是帝王,他都是妁儿此生注定的良人。      十日后,便是苏妁的回门之日。      依皇家规矩自然是没有回门这一说,但皇上特许了,毕竟皇后是后宫唯一的主人。而谢正卿也早已打定,旁人没有他的妁儿要有,旁人有的他的妁儿就更得要有!别的女子三日小回门,十日大回门,那么他的妁儿也省不得。      三日时是因着桐氏主动进了宫,才省下了苏妁出宫。而十日的回门,定是不能再省了。      这日一早,出宫的马车早早便等在了皇极殿外。      苏妁让人免了那些皇家仪仗,又特意让平竹给她梳了个偏简单的发髻。反正只是回门见自己娘家人,自然不需那些繁复的排场与威仪。      由平竹与霜梅陪着,苏妁乘上马车出宫,一路往城南杨楼街南头苏府的方向驶去。      在马车行至杨楼街前一条巷子时,骤然停了下来。苏妁隔着车窗帘问外面:“发生何事?”         第 199 章   伴行在马车外的平竹立马回道:“禀皇后娘娘, 是有个人跪在了巷子前面。”      苏妁清楚,自家前面的这条巷子虽然倒还算宽, 能勉强容下两辆马车并排而行,但若是有人诚心想挡路, 往路中间一站, 的确是能堵住去路。只是谁这么大胆子?      虽说今日回娘家所乘的马车她已屏去仪仗, 但只看车饰与随行的侍卫, 也一眼便知非官既贵。      “霜梅,去看看是什么人。”苏妁转头朝着伴坐于车内的霜梅吩咐道。      “是。”霜梅边应着,边掀开厚重的棉帘子探出半个身子往前探去,却见是杜晗禄跪在前面!      霜梅连忙撤回身子, 放回帘子,神色凝重道:“娘娘, 竟然是杜晗禄!”      经过和离之事后,苏家人大多知道杜晗禄是如何待苏婵的,故而没人再对他有半分尊重, 便是下人提起这名字来,也是一脸的嫉恶如仇。      苏妁不由得眉心一蹙, 她还没找他算账,他竟找上门儿来了?      这厢杜晗禄跪在凛凛寒风里已有一个多时辰了,他是从天刚亮就堵在这儿的, 生怕错过了皇后的凤驾。      他自然深知苏家人如今对他的厌恶,或者说已不能称之为厌恶,而是痛绝!可他没有办法, 自从苏妁做上了皇后的宝座,他便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了。或者说不只是他,而是整个杜家。      他明白,只是因着苏家这阵子委实太忙了,才顾不上他这只蝼蚁。待大事一落定了,他的小命儿便要被苏家人看进眼里了。故而他不能坐以待毙,得趁着苏家人心情好,将过去的怨结想法子勾销了。      此前他想过,最好的方式是通过苏婵,只要苏婵自己肯为他说几句软话,苏家人一定能放过他。可是他寻各种机会接近苏婵,苏婵就是不肯见他!想来也是,如今苏家都出了一位皇后,一位吏部尚书了,苏婵还能再将他过去的那点儿威胁看进眼里?      事到如今既然小鬼儿指望不上,他便只能直接来拜见阎王了!只是逼得他走上了这条路,他便唯有陷苏婵于不义,将她彻底出卖方能平息皇后娘娘对他的怨气了。只有让皇后娘娘也厌烦了苏婵,才会宽宥杜家对苏婵的所作所为。      眼见一个打扮贵气的女官向自己走来,杜晗禄赶忙恭敬的将双手高拱于头顶,恳切求道:“草民杜晗禄,冒死求见皇后娘娘!”      过来的正是平竹,她传达了娘娘的意思:“你有何事要禀奏皇后娘娘的,直接说予我便好。”      杜晗禄脸上怔了怔,既而坚持道:“因草民所禀奏之事涉及皇后娘娘母族荣耀,还望当面禀奏。”      平竹迟疑了下,转头想回去将厉害禀明,却见霜梅过来了。毕竟是打小伺候娘娘的心腹下人,自然说话也更加有份量些。      霜梅自是知道这杜晗禄是个难缠的,也知苏妁并不想见这种人,便打发道:“杜公子若有事要禀,我会一字不差的将你原话传达与皇后。但杜公子想当面禀的心思就歇了吧,皇后娘娘何等尊贵,能私下与你面谈?”      面上掠过一丝愁容,既而杜晗禄看了看霜梅,想到她也算是苏家人了,托她转达倒也算多个对苏婵之事的知情人。便点头应道:“也好,那就有劳霜梅姑娘了。”      接下来便如实说道:“草民与苏婵夫妻一场,对苏家二房的心思自是了如指掌。当初草民忾愤苏婵,除了她无端醋妒并下药毒害府中下人外,也因着她心生邪野!在成婚之前,苏婵便嫉妒皇后与皇上的恩爱,几次三番想要横插一杠,特别是在苏尚书不看好这门亲事时,苏婵更是起过鱼目混珠,代姐出嫁的念头!”      杜晗禄所说倒也不完全是胡诌,当初苏明堂收了首辅大人的聘礼后,几次想要退回,苏婵的确与母亲动过一丝这种邪念,想着退婚便是将首辅开罪了,倒不如由她代嫁,两全其美。只是当得知首辅对苏妁的一往情深后这念头便一晃而过了,事后苏婵也只当趣事说与杜晗禄听。      而杜晗禄打定,苏妁如此爱皇上,这种过往如何忍得?只要皇后觉得苏婵罪有应得,那么他对苏婵做过的那些,便也罪不至死了。      霜梅听完这话,眉头跳了几下,心中泛上说不出的恶心来!正为难这种话是否要禀告皇后娘娘,禀告了必会污了娘娘的清听。      杜晗禄适时催促了句:“还请霜梅姑娘将实情逐字不落的转述于皇后娘娘。”      嘴动了动,霜梅终是没能说出什么来,暗暗叹了声转身去禀奏了。      听完原话,苏妁沉默了良久。霜梅看着娘娘的脸,好似这寒冬所有的凛冽都尽数覆在了她的脸上。      之前苏妁还曾因杜家已因她失去了一个儿子而抱愧,甚至动过放杜晗禄一马的念头。眼下看来杜晗禄是求死心切,一刻也不想多活了。      既然如此,她也无需客气,不过想着今日是难得回门的好日子,苏妁便道:“去给杜晗禄说,他所奏的本宫业已知道了,自会处理,让他退下吧。”      霜梅领命将话下达,杜晗禄自然乖乖退下让路。      这种恶心人的事儿,苏妁在娘家时一句也没提。只陪一大家子人开开心心的用了饭,又围炉烹茶闲话家常。期间二伯二娘连同苏婵也在,苏妁没有流露出半分芥蒂之意。      直到回了宫,见到早已忙完正事在等她用晚饭的谢正卿,苏妁便不再隐瞒了,将今日所遇之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      谢正卿显然面露不悦,带着一丝心疼意味的揽了揽苏妁的肩膀:“可是影响到今日回门的心情了?”      苏妁摇摇头,苏婵之前是什么样她这个做姐姐的自然再清楚不过,又怎会真为此生气。杜晗禄所说她也相信多半为真,只是如今苏婵既已转性,又怎能留这么个碎嘴在外头乱说?便是苏家不在乎话有多难听,皇上的清誉还要不要了?      “你打算如何处置?”苏妁边饮一口茶,边问道。      谢正卿看着她笑笑:“杜晗禄这人,我早就不想留,只是怕你对杜家已丧一子之事耿耿于怀,故而未好直接下手,拖至现在。”      苏妁也回以俏皮微笑:“有没有不必取人性命,但足以让他吃够苦头,不再胡说八道的法子?”      略一思忖,谢正卿想到这几日朝堂上正在为北疆牧民生乱之事争议,一直也选不出个合适的人去镇压。         第 200 章   念及此, 谢正卿突然一笑,说道:“北疆牧民民风彪悍, 且不怎么讲道理,上一任辖官便是被他们揍了个半死逃出境去, 再也不敢回来, 眼下正愁派何人前去接手。听说杜晗禄一直在谋前程, 既然如此, 不如这任务就交给他去吧。”      苏妁咯咯笑出声,这法子委实不错,换个清官去可惜了,换个无牵无挂的去又怕像上一任那样直接跑了。让杜晗禄去最好, 被打成什么样他们也不会心疼,同时他的老爹还留在京城算个制约, 任他也不敢逃出大齐边境。      “好,这样一来,是当真能封住他的口了。”苏妁无比赞同。      见她解了心结, 谢正卿也觉释然,杜家的事也拖了这许久, 终算有个交待。      三日后,杜家便等来了圣旨。      宋公公宣读前半段儿夸赞杜晗禄的部分时,杜晗禄还甚是喜悦, 心道果然上回一跪就把皇后心中的结解了,这是要提拔他了!可到后半部分,一听到派他去北疆, 整张脸顿时垮了下来……      然而圣命不可违,旨意既然已下,便再无回旋余地。经过数日的准备后,杜晗禄只得含泪告别老父亲,独自踏上了北去的征途。      * * *      这日,那伽国使臣送来国书,信中萨纳尔国王表示想亲自来大齐一趟。虽碍于那伽国皇后的出身,不便明说是来为篡权的新帝登基道贺的,但示好之举显而易见。      谢正卿回函不只表示欢迎,还请萨纳尔国王将王后一并带回大齐看看。      在皇极殿东暖阁用午饭时,谢正卿将这事告诉了苏妁。苏妁停下夹菜的动作,脸上显露出一丝为难。      “福成公主当初远嫁至那伽国,和我脱不了干系。”如今再见,两人已各自为后,想来是难免尴尬,而这种场合也是苏妁最不喜应付的。      谢正卿自是明白苏妁的烦忧,又怎忍心让她面露愁容,一手揽着她的肩膀,一手握着她的一只手,说道:“放心,他们来的那日我会安排好彻夜的歌舞,你也只当是陪我公开赴个宴,累了回寝宫歇息便可,无需私下接待他们。”      苏妁腆颜看着谢正卿,满意的笑笑:“那好。”事情便算这般定下了。      十多日后,萨纳尔国王与他的王后,也就是大齐的福成公主,一同来了紫禁城。礼部尚书带人依礼接待后,便安排内务府的人带国王与王后先行去寝宫小歇,等待晚上皇上为他们办的洗尘盛宴。      晚上的接风宴,苏妁着盛装出席。代表大齐皇后的威严,也代表她自己。      再见福成公主,见公主业已整整消瘦了一圈儿,显然在那伽国的生活不尽如人意。想来大齐这边的连番变故,也对公主造成了不小的打击,才使得化了浓妆的她依旧面色枯黄难堪。      官场的寒暄过后,便是喧闹的歌舞将所有声音压下。苏妁只顾自饮酒夹菜,看着精妙的歌舞,全然不顾自己是来待客的。      毕竟她对旁边坐的这二位皆没什么好印象。      福成公主自不必说,虽是搬起石头砸伤了自己的脚,却也当初害苏妁不轻,这个女人有何样的遭遇苏妁都同情不起来。      至于萨纳尔国王,苏妁当初救拉茉儿公主与小铁匠时,便已听过她这位哥哥的故事了。利用自己的亲妹妹来达到政治企图,这样的男人,她看不上眼儿。      歌舞一直热热闹闹的吵到了下半夜,想是萨纳尔国王与王后实在有些撑不住了,便起身说想先回寝殿休息,谢正卿送走他们,也与苏妁回了皇极殿。      翌日,谢正卿招待萨纳尔国王同游京城,而福成公主则去佛华寺看望了在此修行的母后。      又过一日后,萨纳尔国王向大齐皇帝辞行。谢正卿则表示必得隆重欢送,于是又在宫中设宴为二人送行。      送行宴时苏妁依旧盛装随谢正卿出席,中场歌舞歇时,萨纳尔国王特意让人抬了两坛自己从那伽国带来的好酒助兴!      盖子一揭,酒香扑鼻。萨纳尔国王让人斟满四杯,将其中两杯敬向大齐皇帝与皇后。      接过太监送过来的酒杯,谢正卿闻了一下,道一声:“好酒。”便微微昂头做欲饮状。      便是此时,有一随那伽国国王一同来的侍婢大喊道:“皇上,那酒有毒!”      闻言,众人皆惊,谢正卿也缓缓放下手中酒杯,抬眼看着跪在当中的那个侍婢,一看样貌便是大齐人,想来是当初随福成公主一同陪嫁去那伽国的。      “你刚刚说什么?”谢正卿冷声问道。仿佛这殿内的地龙不足以驱逐寒冬的凛凛冷气,将所有寒意都覆在了大齐皇帝的脸上。      那侍婢频频蹙眉,紧张的眉眼拧在了一起:“皇上,奴婢昨晚亲眼看见王后偷偷摸摸的将一包药粉混入了酒坛之中!想来定是□□,还请皇上明察!”      “□□?”不待谢正卿说什么,萨纳尔国王便先眉心一跳,站起身来抢着问道:“王后何处来的□□!”      听他说这话时,苏妁瞥了一眼萨纳尔国王。让她意外的是看来国王还是待福成公主不错的,看得出有维护之心。      接着那侍婢便跪着转向萨纳尔国王的方向,又叩了了头,哆哆嗦嗦的回道:“是昨日王后去过佛华寺……”      言下之意,□□是从福成公主的母后,先太后处取得的。      “王后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萨纳尔国王怒斥一句,气呼呼的坐回椅子里。      苏妁看着桌上的那杯酒,事关皇上她自然不想敷衍了事,便插言道:“酒中有没有毒,找只鸡来试一试便知。”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新文《继兄》了解一下噢~预计11月18日左右正式开文,敬请期待】 佩玖原本无姓,可她后来又有了许多的姓。 嫁予姓杜的,便叫杜佩玖。嫁予姓姜的,便叫姜佩玖。嫁予姓冯的,便叫冯佩玖…… 她冠了三次夫姓,奈何遇人总不淑,又都一一摘掉。 人言可畏,最终她被京城百姓的吐沫星子淹死了。 重生回来的佩玖,不敢再急着将自己嫁出去了,她卖力讨好以挤兑自己为乐的继兄穆景行,以图能在将军府安生的呆下去。 可是被挤兑的危机是消除了,另一个危机又来了…… 穆景行:玖儿妹妹,你之前花式讨好哥的那劲儿呢? 佩玖:……哥,别这样……我错了行不……   第 201 章   苏妁说罢, 谢正卿便朝宋公公抛了个眼神,宋公公很快意会, 下去吩咐小太监找了几只鸡带上大殿。      太监们将帝后面前的两只杯子里的酒,分别灌进两只鸡嘴里。没多会儿, 两只公鸡便口吐白沫蹬腿儿了……      原本觉得只是一场闹剧的福成公主, 亲眼目睹着这一幕, 眼睛瞪得老圆。口中不住的嘟囔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的声音原是没有多大, 但还是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大齐皇帝与皇后的,萨纳尔国王的。      最终福成公主满腔愤怒的狠剜了一眼那‘出卖’她的侍婢,骂道:“贱婢!你为何要污蔑本宫?!”      骂着还不过瘾,人已被愤怒冲昏头脑, 不顾王后与公主的矜贵,冲出席位抡起胳膊来就朝那侍婢挥去!      可那侍婢也只挨了她一巴掌, 立马便被赶过来的锦衣卫给挡住了。锦衣卫自是接了皇上的指令,才敢上殿,四名锦衣卫挡在那侍婢与福成公主之间, 岑彦则拱手躬身提点了句:“公主,您若再不克制自己, 便有灭口之嫌。”      “你!”福成公主侧脸对着岑彦,怒目而视!岑彦也不退缩,冷眼与之对视。最终, 福成公主息了怒,忿然的嫁回席位里。      萨纳尔国王看了看她,一时有些想不明白, 但事情搞清楚之前他也不便再出言袒护,只带着几分谢罪的语气,站出来说道:“皇上,此事非同小可,还请查个水落石出,免得使两国生了嫌隙。”      谢正卿点点头,伸手指了指萨纳尔国王与福成公主桌前的那两杯酒,命道:“将那两杯也一并试一试。”      岑彦领命上前取过桌上两只酒杯,将杯中酒分别灌进了另两只公鸡嘴里。      不消片刻,其中被灌下萨纳尔国王那杯酒的公鸡便与先前死去的两只一样下场,口吐白沫一命呜呼了!倒是灌下福成公主那杯酒的公鸡,一点儿事也没有的在地上跑圈儿,还打了几声鸣。      显然,在座最尊贵的四位当中,只有福成公主的酒是无毒的!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在了福成公主的身上,眼下便是她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了。最后福成只求助似的看向萨纳尔国王,苦苦哀求道:“国王,妾身当真没有要害人的意思……”      可如今证据确凿,萨纳尔国王哪里会再信她?特别是在大齐皇帝面前,他更是急于与这贱人撇清关系,以免被人误以为是他们那伽国有何不臣之心!如今想来,倒幸好他自己的那杯酒中也有毒,不然这就更难说得清了。      萨纳尔国王猛地拔出腰间宝剑!怒气冲冲的架到了王后脖颈处,急于把那伽国的责任先推脱开:“想不到你竟听信了外面的传言,将你皇兄与母后的下场归咎于当今圣上!你不顾及如今自己的身份,而对大齐皇帝与皇后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本王岂能再容你活命!”      说罢,剑便落了下去……      倒地的那一刻,福成公主的嘴仍微微张开,眼角泪水扑朔,似有无尽的委曲急于诉说。奈何随着身子倒地,她口中半点儿声音也未能发出。      这一幕,让苏妁倒吸了一口凉气儿!      虽说从侍婢禀报福成公主在酒中下毒那刻起,苏妁就知道福成公主难以活命了,但也未想到萨纳尔国王会亲自动手手刃自己的王后,且是这般的利落!偏偏就在先前,苏妁还颇感动于萨纳尔国王袒护王后的心。      果然在这世上,帝王的情感是最不靠谱的东西。好在谢正卿是个特例。      相较于苏妁的震惊,谢正卿脸色则平静的很,嘴角甚至始终噙着一丝似有似无的诡谲笑意。冷眼看着那三只鸡僵死,又冷眼看着福成公主死在萨纳尔国王的剑下。      这时萨纳尔国王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看着倒于地上的王后,眼神眷恋,看了一会儿后,他上前对谢正卿请求道:“大齐皇帝!本王的王后虽有不古之心,但毕竟是本王的王后,还望皇帝能看在大齐与那伽国世代交好的情面上,让本王将王后带回那伽国厚葬。将此事秘而不宣,免得说出去被一些有心人士加以利用。”      对于萨纳尔国王的请求,谢正卿倒也深感赞同,毕竟那伽国是大齐友盟中最强大的一个,若是让人以为两国间有了嫌隙,对两国皆是不利。      谢正卿佯作沉重的点点头,较之先前,面色明显凝重。         第 202 章   看着一地狼藉, 谢正卿重重的叹了一声,既而语气深沉的说道:“早知如此, 朕倒宁可是我大齐失礼,未为国王送行, 那样也不会发生这等惨事。”      一听此言, 萨纳尔国王不免觉得惭愧, 连忙上前解释道:“皇上何出此言?若非此事引出这个毒妇, 本王还要日日与这毒妇同床共枕,想想真是后怕!”      双方各自下了一步台阶,谢正卿也觉得如此便算圆满,便道:“事已至此, 还望国王节哀顺变。至于此事,朕也不欲再做追究了。”      转而又对在场众人命道:“凡敢将今日大殿之事传扬出去的, 一律问斩!”      在场陪同的官员与奴才们立马纷纷跪地,齐声道:“谨遵皇上旨意。”      萨纳尔国王回国时未再摆什么仪仗,也没有公布王后死讯。直到一行人临近那伽国时, 才传出王后旅途劳顿,小病久拖, 最终薨逝!      等这消息传回大齐时,不多久身处佛华寺的前太后也听闻了。她面佛流泪,绝望至极……      “哀家本以为远离朝堂之争, 至少可以保住儿女一双命。奈何他们兄妹二人还是前后病死于去那伽国的路上……哈哈哈哈……”前太后突然大笑起来,笑中显露疯迹。      病死?谁信呢。      最后她朝着门外重重跪下,那是太庙的方向, 绝望的忏悔道:“我无用,既替朱家看不住大齐的江山,也护不住自己的一双儿女……我是罪人。”      说罢,她便起身冲出庙堂,跳下了院中深井!      先太后命绝于佛华寺的消息传进紫禁城里时,正批阅奏折的谢正卿将手中的朱笔停了一瞬,很快脸色又恢复如常,继续批阅下去。      先太后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必有此下场,自行了结无疑是她最体面的出路。如此,先帝的这一方算是了尽了,再无余孽。      谢正卿想到自从福成公主当堂而亡后,苏妁一直闷闷不乐。但他也知道,苏妁并不知那卖主的侍婢是他的人,也不知一切都是他设的局,一个除尽他心中先帝余孽的局。      故而苏妁的不快,只是因着又一个生命的陨落,还有那一切以政局为先的帝王之宠。      批完最后一本奏折,谢正卿将朱笔挂起,奏疏合上,这才看了看一直跪于玉台之下,等他回复的宋吉。      谢正卿没提先太后的葬礼,而是吩咐道:“命司礼监着手准备春闱之时泰山封禅之事,封禅之后朕与皇后直接下江南,沿途水路为主,无需各州县府衙接应。”      宋公公面上一怔,皇上的决定来的这般突然,完全没有任何预兆。泰山封禅之事的确历朝历代新帝登基之时都会有之,但起码提前数月开始准备。而眼下已是冬末,再有一个多月便是春闱之时。看来皇上特意挑了这么个日子进行封禅,也是对考生的鼓劲儿,对贤能的看重。      “是,奴才这就下去通知司礼监着手准备。”说罢,宋公公便退了下去。      看着宋吉躬身退去的方向,谢正卿的眼神渐渐微眯起来,心下已开始祈盼着这趟江南之行,能让苏妁的心释然下来。      忙完政务,谢正卿回了皇极殿,看到苏妁正在待他用晚饭。      苏妁对他温柔的笑,帮他拉动椅子容他坐下。她如过去那般待他,只是眉眼间却有着掩不下的疲惫感。      那是看多了生死之后的一种无奈。      谢正卿撩了撩龙袍坐下,眼神由苏妁的脸上移向膳案。上面摆的皆是苏妁平日里爱吃的,这些时日他特别叮嘱了膳房,必要按皇后的喜好来做。这紫禁城里旁的地方或许难以让她舒心,但饮食上至少不能再令她厌烦。      可是苏妁只看了一眼面前碟子里的菜肴,侧头淡笑着看向谢正卿,“好了,想要吃什么,臣妾自己会夹。”      臣妾?这略显疏离的口吻让谢正卿的心又寒了些许,登基以来,他都从不忍在她面前自称为‘朕’。      “好。”谢正卿只淡然的应着,放下手中玉箸,不再献那些无聊的殷勤。      接着他想到有件事大约能提起苏妁的一丝兴趣,便笑着对她言道:“对了妁儿,今日有两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说罢,谢正卿无比期待的望着苏妁的侧脸,期待能看到些她的表情变化。然而她的脸与先前无异,带着淡笑,却只是礼节性的。      苏妁也放下筷子转头平静的问道:“噢,是何好消息?”如果可以选择,她根本懒得问。如今这宫里还能有什么好消息呢?每日不死个人便是极大的好消息了。      可是她也明白,谢正卿夺这皇位也不是凭着一己私心,他何尝不是为了大齐百姓和谢氏先祖?杀那些余党,也不过是为了坐稳这张龙椅。何总自从他登基以来轻徭减赋,亲贤远佞,他又有什么错呢?      说到底,苏妁心里也从未怪过谢正卿,她明白,只是她一介妇人,看不得那些杀伐果断的场面罢了。      谢正卿唇角的那抹笑意晕化开来,饶是强撑,也依旧明媚至极。他温柔的说道:“妁儿,再过一个多月,春闱之时,你便陪我去泰山封禅。之后我带你去江南游玩,你不是一直说最想去江南?”      苏妁脸上微微怔了怔,她只是意外,谢正卿如今做了皇帝,怎还会为她考虑这许多。接着便笑笑,应道:“好。”      谢正卿笑着揽过苏妁,抱在怀里,眸中却流露出几分失落。连他考虑许久的江南之行,都不能勾起她的愉悦之感了。   第 203 章   许是察觉了谢正卿面容上的失落之意, 苏妁忙欲移开话题,笑望着他问道:“皇上方才不是说有两个好消息?”      谢正卿脸上显露出片刻的迟疑, 接着便笑笑,“是啊, 再过十日便是谯国太夫人的寿诞, 我准备在宫中设宴, 将谯国太夫人接入宫来庆寿, 并特许苏家那些无功名在身的远亲,也可在当日进宫贺寿。”      御赐在宫中办寿宴,这可是无上的荣光!苏妁又安能不知?然她眸中也只闪过了一瞬因受宠若惊似而生出的光华,接着便化作平静后唇边的一抹笑意, 谢了恩。      苏妁这偏于平静的反应,谢正卿毫不意外。其实这事原本也算不上第二件喜事, 他原本想要说的第二件喜事,是长乐宫终于修葺好了。可是此话到嘴边,谢正卿却突然调换了。      原本他想在苏妁进宫之前将所有有关先帝的事情解决, 奈何总有拖延之处,还是让她目睹了几场触目惊心的血腥场面。如今她对他本能的疏淡, 他如何舍得放她回长乐宫住?      虽说长乐宫依旧是谢正卿的后宫,自然不如这皇极殿般顺理成章的时时能见,夜夜相伴的。自问待苏妁移去了长乐宫, 若是面色冷些,他好意思天天赖着去么?便是硬着头皮去了,也自己觉得不是那么个事儿。如今非常时期, 还是将皇后安置于他的殿内,才更觉踏实。      翌日谢正卿上朝之际,苏妁原想多睡一会儿,却听到帐外总是有些窸窸窣窣的动静。本以为是宫女来收要清洗的衣物之类,但等了一会儿声音还是一直在,苏妁终是起身撩开帐子往外看了眼,见站在衣柜前的竟是霜梅。      “霜梅?你在收拾什么?”这动静响了有一阵子,显然不是取放东西而已。      霜梅见苏妁醒了,带着一脸雀跃的跑到龙榻前扑跪在榻前:“娘娘,长乐宫建好了,奴婢想着先帮您整理下衣物,这样移宫时也省心一些。”      苏妁脸上微微一怔:“长乐宫建好了?”问完便是眉头浅蹙,怎么没听皇上提起。      “是啊,听宋公公说昨日工部尚书便给皇上禀报了。”霜梅根本想不到皇上是有意瞒着皇后,还无心将宋吉给卖了。毕竟宋公公也只当这是喜事一件,皇上没特意嘱咐,他便也没多想。      “噢,既然这样,等会儿你随我去看看。”说着,苏妁起床更衣。好歹是她这一辈子要安身的地方,总是想先看看是什么样子。      待用完早膳后,苏妁便在霜梅与平竹的陪伴下参观了新宫殿,心底隐隐生出感动的情绪。长乐宫的外型再如何崇隆靡丽尚在其次,她感动的是宫殿内的细处。      主寝殿的陈列虽然皆是奢华至极的东西,但摆放却按了她的习惯。比如床布置于寝殿的东侧,且头朝北。梳妆台布置于西窗旁,而西窗外植着大片她最爱的牡丹,如此一来她被下人伺候着梳头时,便可赏到窗外的美景,不会觉得闷。俗话说一天之计在于晨,这不禁能带来一整日的好心情。      而这屋子里其它家具的布置顺序,也皆与她出嫁前的闺房相同。相信住起来该是毫不陌生的,不论想找什么也可手到既来。      回皇极殿后,苏妁见皇上业已下朝,在等她用早膳。她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没有告诉他自己已然用过一回了。      “这么早去哪儿了?”谢正卿奇道。先前回寝殿时听下人说皇后一早出去了,他还疑惑。      苏妁觉得今日心情极好,说起来倒也不是因着一座新宫殿,而是在那边牡丹看的多了,便莫名觉得宫中有了些生机。她笑着卖了个关子:“你可是有事忘记告诉我了?”      谢正卿不由得脸上怔了怔,既而茫然的干笑一声,问道:“妁儿指的是何事?”      “我刚刚去了长乐宫。”苏妁直言道。      闻听此言,谢正卿眼中闪过一抹失落,只是那抹失落很快便被他伪装出的一道光华遮掩,“噢,昨日工部的确是来禀报长乐宫修葺好了,只是看过后仍有几个细处我不太满意,想着等再完善些告诉你。想不到你自己先听来了。”      谢正卿的那些细小表情,丝毫不漏的落入了苏妁眼中。在一起那么久了,她自然看得懂他。她原本还以为他只是忘记了,但先前的那个反应让她明白,他是有意推迟告之。      苏妁陪着谢正卿又用了一回早膳,面上不表露什么,心下却一直在思忖着他为何要这么做?一座宫殿,早几日晚几日又有多大区别?      这点儿问题苏妁一直考虑到饭毕,最后她终于想到了一种可能,尽管这个可能性听起来有些无聊。但左右也只有这一个答案了:谢正卿想要留她继续在皇极殿多住几日。      饭后谢正卿说想陪苏妁去御花园走走,苏妁却说先带他回寝殿看样东西。谢正卿纳闷的跟了去,一入寝殿,苏妁便反手将门关上,将跟在二人身后的公公宫女皆挡在了外头。      被挡在门外的宋公公一脸黑线的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转过身去冲一众宫婢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别守在门口了。      谢正卿脸上怔了怔,一时有些想不通,苏妁的所有东西皆来自内务府,能有什么稀奇的宝贝给他看?“妁儿,你要给我看什么?”      苏妁诡秘一笑,兀自往龙榻帐内走去,而谢正卿就立在原处等着。      可等了好一会儿,却不见苏妁取什么东西出来,迟疑了下,谢正卿也往龙榻走去。      撩开榻前厚缎的帐子,顿时一股子温馨袭来。点灯橱上燃着的,是大婚那日燃剩下的两支半截的龙凤喜烛,融融暖暖的红光伴着熏香,溢得满帐暧昧。      苏妁侧卧于龙榻上,轻轻握起花拳抵着头侧,烟眸似水的望着闯进帐内的谢正卿,不说一句话。她身莹如玉,未着寸缕。      这便是她的努力,她想要个孩子,要个属于她与谢正卿的孩子。         第 204 章   这陈子的不快, 苏妁明白并非是谢正卿做错了什么,而只是她看不了官场上的杀伐决断。三不五时便见人命陨逝, 纵她明知不应怪谢正卿,却依旧看得心中不适, 故而日渐郁郁寡欢。      然谢正卿至少从未放弃过对她的努力, 大到江南之行和她娘的生辰, 小到长乐宫的一草一木皆用心为她思量。他在尽力的让她感到快乐, 可她又为他做了什么呢?      想了许久,苏妁终是决定并期待要一个孩子。让一个新生命来终结这场政变带来的灾难,让一个新生命来为他们添些生气。      谢正卿呆呆的站了良久。苏妁早已是他的妁儿,大婚那晚她便完完全全是他的了, 故而他震惊的并非她的身体,而是她的举止。      苏妁竟头一次这般主动的……邀宠!      很快烛火便熄了。      远远守在殿门外的宫婢们听到殿内传出来的男女嬉闹声, 欢愉声,一个个脸蛋儿上都飞了抹粉霞,但心里却是美着。帝后和谐, 是大齐人人希望看到的。      九日时间转眼即至,这日一早谯国太夫人便被宫里来的马车接进了紫禁城, 直接接去了长乐宫。      长乐宫虽已修葺好,但苏妁迟迟未移宫,只在今日接母亲时过来了一趟。      上午随谯国太夫人一同进宫的主要是长房与二房家的, 三房的人一起用了午膳。下午便有拿着请柬而来的各路远亲,这场面堪比苏妁大婚之时。      晚宴时人多,自然是比午宴时更加热闹。苏妁也笑的很是开怀, 且看得出是发自真心,而并非如往常那般敷衍。      其实谢正卿在安排这场寿宴时,除了是为给足苏府颜面,也想着借此等喜事一扫宫中阴霾。如今看来,至少苏妁是喜欢的。      晚宴时苏妁饮了几杯清甜的果酒,回寝殿时呈微醺状。谢正卿起初只是扶着她,待进了皇极殿后无外人了,便干脆将她打横抱回寝殿。      苏妁靠在龙榻上,醉笑着伸出手摸了摸谢正卿的脸,发出两声傻笑。接着手指在谢正卿的鼻尖儿上轻轻一点,问道:“你说、你是不是故意不告诉我长乐宫修好了?”      谢正卿原是想狡辩,但看苏妁此时醉的开心,便无比诚实的点点头。      见谢正卿痛快认下了,苏妁几乎确定了此前自己的猜测,却故意质问道:“这种事是好事,你为何不告诉我?”      看苏妁的表情,谢正卿便知道她猜到了,不过这种小事认下来除了略觉尴尬外,倒也没有非要瞒她的必要。望着苏妁的媚眼如丝,谢正卿露出一副彻底缴械投降的表情:“好了好了,我承认,是不舍得妁儿离开皇极殿。”      苏妁噗嗤笑出声,果然不出她所料,既而双手一勾盘上了谢正卿的脖颈。心道酒是个好东西,小醉怡情,能暂使人忘却那些不愉快的情绪。      如今她眼前的谢正卿,还是那个深爱着她,且能让她无忧无虑的谢正卿。借着酒意,苏妁的脸往前一靠,唇便碰上了谢正卿的薄唇。      谢正卿稍一用力,含住那张自己送上门儿来的红菱小嘴儿。不禁也心道酒是个好东西,乱人心性,让人将最原始最本能的欲望皆展现出来。他的妁儿……      深吻几许,二人便双双倒于榻上,彻夜缠绵。      * * *      熬过了深冬,终于迎来了麦苗返青,杨柳吐绿。同时,也临近了泰山封禅和肇春梅月的会试。      这一个月来苏妁一直居于皇极殿,长乐宫只在月前谯国太夫人寿辰时用了一用,之后便只留下几个宫婢暖人气儿。      这日礼部尚书过来回禀,说封禅及下江南的一应事宜皆已打点好,只待吉时。谢正卿对待此事看重的很,让礼部将所备清单呈上,亲自过目后又叮嘱了几个细处,这才罢了。      因着临近春闱,外地考生皆已提前赶赴京城备考,一时间京城大大小小的客栈客满为患,好不热闹!      不过苏妁却看出,这几日的霜梅总是心不在焉。甚至有次给皇上倒茶时,还给倒洒了。得亏着是跟着她的人,不然光是宋公公那边就轻饶不了。      这会儿苏妁又透过窗子,见霜梅坐在外面的石凳上发呆。霜梅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拎着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举在眼前,呆呆的望着,双眼好似没有焦点。      “霜梅?”苏妁唤了声,霜梅却听不见似的没有半点儿反应。      苏妁没再唤她,只是心感纳闷儿的出了寝殿,绕去院子,最后在霜梅的身后驻下。其中这一路来苏妁并没有刻意放轻步子,但霜梅还是丝毫没有察觉有人朝自己走来,可见走神儿的离谱。      此时两双眼睛齐齐盯着霜梅手里拎着的那个玉佩,霜梅的眼神自是涣散的,而苏妁的眼神却是带着一丝骇奇!      这玉佩……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但这样式她确定自己是见过的。      再细端,玉佩边角处刻着一个小小的“陆”字。      “陆鹤轩?”苏妁只认识这一个姓陆的,且这块玉佩她好像的确是在陆鹤轩身上见过!当时救了他去医馆,二人身上没银子,她一度还想当了他的这块玉佩换药钱。      许是对这个名字太过在意,以至于苏妁念的如此轻声,霜梅还是蓦然醒过了神儿!转头圆瞪着一双眼看着苏妁,彷徨至极,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般,“小姐……”      霜梅平日里唤苏妁为‘娘娘’,而这声‘小姐’显然是无意识的。      苏妁不禁心下犯起了嘀咕,叫霜梅自己的名字时她都听不到,叫陆鹤轩的名字她竟一声就醒。不禁出言试探道:“再有两日便是会试,想必陆公子人已来到京城了吧?”      霜梅脸刷地一下红了,迅速低下头去,以蚊蝇之声回道:“不知道……”      “那这玉佩是何时落到你手里的?”苏妁又问道。因为据她所知,陆鹤轩之前离京时可是没有见霜梅的,只能是这回进京时给她的。         第 205 章   霜梅先前的那句‘不知道’只是出于心虚的脱口应对, 其实她心里也清楚,这种事是瞒不住苏妁的。便在沉默了一会儿后, 将事情的始末如实道来。      原来是自苏妁入宫以来不便随易出宫,时不时被派去苏府走动的霜梅, 便借取送东西之便常去市井之地逛上一圈儿。而前些日子正是在市井瞎逛之时, 巧遇了进京考会试的陆鹤轩。      而陆鹤轩对一转眼便当上皇帝与皇后的二位很是好奇, 便常请霜梅下馆子, 听她讲些他不在的时间里,京城发生的趣闻。一来二往的,两人便熟络起来。      霜梅说完后,苏妁明显不信这般单纯, 质疑道:“就只是熟络了些,他便将祖传的贴身玉佩送你了?”      原本说话时已经渐渐镇定下来的霜梅, 一听这话脸上又飞上了一抹红霞。支支吾吾道:“就是比一般熟络还要再熟一点嘛……”      苏妁不由得失笑,想着过去在苏府时霜梅便对陆鹤轩一见倾心,奈何那时她还只是个府里的小丫头, 的确是有些委曲陆鹤轩。如今却是不同了,霜梅做了风仪女官, 怎么也有四品虚衔顶在头上,不能全算做是个下人。      笑着笑着,苏妁脸上突然僵了一下, 她蓦地想起陆鹤轩曾求娶过自己……      苏妁相信陆鹤轩是个老实人,他既能将贴身玉佩送与霜梅,便表示心早已走出过去。故而苏妁担忧的并非是陆鹤轩对霜梅的真诚, 而是霜梅会否对那些过往存有心结。      主仆久了,苏妁在想什么霜梅自然也能猜到几分,再是愚钝,关乎□□也是格外敏感。是以霜梅便急着说道:“对了娘娘,陆公子还有一句话让奴婢挑个适当的时机转达您。”      “噢,是何话?”苏妁奇道。      霜梅无所谓的笑了笑,显露出几分害羞:“还不就是过去那些糊涂事儿么!陆公子求娘娘大人有大量宽宥了他过去的失礼之举,他当时也并非纯心冒犯,只是感念您救过他一命才……”      后面的话霜梅没说,苏妁知道她指的是陆鹤轩下迷药带苏妁出京的那件事。想了想,苏妁笑笑,说开了反倒好,能说出来好过梗在心里成了结。      苏妁也没再继续下去这话题,只意会的点点头,接着道:“霜梅,待你出嫁时,本宫定会像嫁女儿一样的给你备一份儿厚到不能再厚的嫁妆!”      霜梅傻笑着谢恩,顿了顿许是将这话在心中暗暗重复了遍,这才觉出不对劲儿来!霜梅抬头看着苏妁,神情怪异:“娘娘,您刚才说……女儿?”      苏妁提起帕子掩唇一笑,既而转身回了寝殿。时不时的耍耍嘴皮子,姐妹情谊才能不疏淡。      近来的喜事的确不少,苏妁的心也渐渐回了春,很快便到了泰山封禅的前一日。      这日天尚未亮,皇家的马车队伍便在锦衣卫与禁卫军的双重护送下,出了紫禁城,疾速朝着泰山的方向驶去。      前头的十几辆马车内坐着的皆是朝中官员命妇及司礼监的人,中间的马车坐的才是皇帝与皇后,再后面的十几辆马车便是随行伺候的下人。      队伍绵延百里,浩浩荡荡。      皇家的马车自然舒适,两侧的箱椅又宽又长,上面还铺着厚厚的绒毯,并在一起完全可以充当一张临时的床榻。故而马车一路未停,只在两处驿站时换了马儿,便日夜兼程的赶路。      历经了一日一夜,车队终于在翌日隅中之际到达了泰山脚下。皇上与皇后换乘御辇,自泰山阳面登岱顶,之后更衣小憩,在正午时分正式行封祀礼。      谢正卿将祭祀告天的玉册封于登封坛之上,并命人将早前篆刻好的碑石立好,以颂圣德。      日落前仪式结束,车队回到了山脚下的驿站休整。      依之前的安排,众大臣及命妇们在此休整一夜,明日返程回京。而皇上则携皇后当夜继续南下,去往江南水乡。      而下山的路上苏妁突觉身体不适,干呕了几回,山路陡峭又不适宜突然停下搭脉,故而谢正卿便安排下了山后先与其它大臣们一样去驿站休整一夜。      这会儿两人正在驿馆最好的上房里歇着,宋公公业已去传太医。      没多会儿太医便到了,行过礼后,开始给皇后搭脉。搭了一会儿,便见太医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既而神色愈显肃穆,搭诊也好似又添了几分谨慎!      取走帕子和脉枕后,太医突然神色匆忙的跪在了地上,双手高高拱过头顶,又喜又惊的禀道:“皇上,皇后应当是有喜了!”      “你说什么?”谢正卿蓦地从椅子上弹起,两眼圆瞪,似是因着这幸福来的太过猛烈,不敢一下便信,生怕落空之后难以承受如此巨大的打击。      太医便正式的将脉像禀述一遍:“回皇上,皇后娘娘的脉象活跃,应指圆滑,这妥妥是玉燕投怀之脉啊!”      谢正卿仍不可置信的转头看看苏妁,却见苏妁脸上只有淡然的喜悦,全然不似他这般意外。遂打发了太医下去领赏,又将一众下人支走,将房门关上,屋内只余他夫妻二人。      “妁儿,你早就知道了?”谢正卿走到苏妁身边,握着她的手轻轻将人给扶起,小心翼翼的搀着她往床边走去。同时眼神不住的在苏妁的脸与小腹之间切换。      苏妁略带羞赧的凝他一眼,笑的一双眼睛好似桃瓣轻舒,“月事拖了许久,加之干呕过两回,故而心中有些猜测。只是怕小题大做了,没敢请太医来确诊。”      “傻丫头!”谢正卿面色带着心疼的埋怨,但也没敢将话说重了,只抚了抚苏妁的脸蛋儿,将她的头往自己的肩膀上靠了靠。      苏妁眸带俏皮,离开谢正卿的怀抱,正视着他娇嗔道:“我看你倒是高兴的很嘛,比娶我的那晚还要高兴!”      “妁儿这是吃醋了?哪有当娘的吃自己孩儿的醋的?”谢正卿边扶着她坐到床上,边逗弄道。         第206章(正文完)   晨光熹微, 崭露头角的春日暖阳渐渐给深邃微白的天空度上了一层金色华光。      皇后有喜,这么大的喜事, 不仅伴驾而来的一众朝臣、奴才们闻过则喜!就是此次未亲赴泰山封禅的臣子和百姓们,也一早便得知了这个喜讯!      京城与泰山相隔五百余里, 来时的车队用了一日半, 而锦衣卫只用了一夜的功夫, 便将这个喜讯送回京城。      此时浩浩荡荡的皇家车队, 正在锦衣卫与禁卫军的双重夹护下,一路往京城行去。只是这行进的速度比来时还要慢了许多……      苏妁掀开马车的窗帘往外看了眼,窗外伴驾的骑兵们所骑的马儿,悠哉悠哉的迈着步子往前挪行。      “照这速度, 怕是五日之内进不了京呐。”苏妁放下帘子,眸中带着一丝幽怨的斜了皇上一眼, 既而颇有不满的往椅背上靠去。      “妁儿,你小心着身子!”谢正卿见状眉心一跳,迅雷不及掩耳的伸出一只胳膊, 垫在苏妁背后的软绸靠垫上,被她靠过来时重重撞了一下。      苏妁一脸不解的看着谢正卿, 挑了挑眉流露出一丝窘迫:“皇上,至于这么紧张么?”      “这里面可是朕的皇子!”谢正卿不服气的伸手捂了下苏妁的小腹。明明还是平平的,他却边轻揉着边眉眼带笑, 好似真能摸到什么似的。      面上是无语跟嫌弃,心中却又有着说不出的甜蜜,最后苏妁无奈的噗嗤一笑, 半气不气的问道:“现在就叫上皇子了,那要是皇女又如何呢?”      原本苏妁也只是随口揶揄一句,以为谢正卿会急急说男女皆好,却不料谢正卿很是霸道的搂了她一下,说道:“可是我想先要个皇子。”      “你轻视女娃?”苏妁突然笑不出来了,斜眼看他。      谢正卿不满的伸出食指在她鼻尖儿上刮了下,“自然不是。”      “那是为何?”苏妁不解的望着谢正卿的侧脸。      谢正卿温柔的笑笑,眸中似倒映着温山软水,抱着苏妁像哄婴儿一般轻轻摇晃了几下,口中也缓缓道来:“这次好不容易定好了江南之行,却因着突然有喜而不得不中止。妁儿为我,为整个大齐牺牲了自由,我心中感念。但我知道,之前妁儿就害怕被这朱墙困住一辈子,再也看不到外面的风景。”      谢正卿顿了顿,但苏妁没回应什么。如今嫁都嫁进宫里来了,再提这些向往自由抵触进宫的心思,不是破坏当下的情谊么。      谢正卿也不需她承认,苏妁心中如何想,他自然比谁都清楚。只是唇边的笑意愈加温柔,声音也更显缱绻:“所以我一直想着,等咱们的皇子长到十岁,我便立他为太子。等他长到十八岁,我便让太子监国。之后,我便可以还给我的妁儿自由。与你一同飞出这层层朱墙,游尽大齐的好山好水……到时咱们还可微服私访寻一处景美人善的地方小住,细细体味民间的生活。可好?”      说到这儿,谢正卿低头在苏妁的眉心轻点了一下,烙下一个炙热而轻浅的吻痕,接着说道:“故而,朕更希望咱们的头一胎便是皇子。这样便可早几年立太子,早几年培植,也早几年与妁儿同奔自由,过上你真正想要的生活。等哪一日你我皆累了,也已阅尽世间风景不留遗憾,咱们便回宫。到时爹也已然年迈,无需再为朝政之事烦忧,咱们便将他与与谯国太夫人接进宫里来长住,与众皇儿们共聚天伦……”      在谢正卿缓缓道来这些话时,不知不觉间苏妁的腮边业已挂了泪痕。她原以为谢正卿费尽心机的夺权夺位,便是再爱她,也不会高过那张龙椅。而如今,竟从他口中听到这些,她如何能不动容?      “十六岁?”苏妁顺着这引导展开遐想,若是这一胎当真便为皇子,那么也就是十七年后可以出宫。那时她才三十多岁,谢正卿也尚值盛年,的确还有十数年的大好年华可以挥霍于旅途之上。      这个梦,他们做得起!      谢正卿伸手为苏妁拭去腮边的泪,温柔的声音好似轻喃:“怎么还哭了……”      苏妁敛了面上因太过感动而带出来的复杂情绪,甜笑着双手一伸,勾上谢正卿的脖颈,然后将自己身子微微抬起,一张红菱小嘴儿不偏不倚的覆在谢正卿的唇上。      缠绵了良久,她将唇稍稍上移,贴在谢正卿的耳畔,轻语道:“不怕,就算这一胎不是皇子,明年咱们再战。”      “哈哈哈哈……”      天色大亮,舆厢内,不时传出帝后的爽朗笑声,捎带着一众随从的脸上也是喜晕浸染。      帝后琴瑟调和,大齐万民之福!      【正文完】 第207章、番外--前世今生   建武四十八年秋, 斜阳淡照。      京郊郎溪县支矶石街的苏氏祠堂外,这会儿正被禁军围了个密不透风。而祠堂的院子里, 是近身护驾的锦衣卫。      已是杖朝之年,近八十岁的齐仁帝谢正卿, 负手立于两排灵位前。他尨眉皓发, 身姿虽不似年轻时那般挺拔, 但仍是立得稳当。      一张年迈的老脸已是饱经风霜, 沟壑纵横。但那双依旧显现着凌厉光芒的黑眸,仍清澈无比,不显混浊。      进来足有半柱香了,可齐仁帝到现在还未说一个字儿, 只目光盯在灵位正中最大的那个牌位上,上面刻着‘苏明堂’三个字。      身后更显年迈的宋公公这时起身, 艰难的弯下老腰拍了拍自己膝盖上的尘土。方才他一直跪着。      “陛下,老奴给苏县令一家叩完头了。”宋公公脸色愁惨的说道。      齐仁帝点点头,嘴里小声叨念着:“叩完就好, 你给苏家叩的这几十年头,是替朕赔罪了……”      宋公公一副不敢当的样子, 忙宽慰道:“陛下,老奴伺候您一辈子了,今儿个也冒死说句僭越的话……其实这历朝历代啊, 都少不了冤假错案。可没有哪位皇帝能如陛下这般,足足为苏县令一家忏悔了一辈子!还为苏家修建了祠堂,每隔三年亲自来苏家祭奠……老奴相信, 有陛下这种爱民如子的仁君,苏县令一家在天有灵,也早不怨了。”      显然宋公公这些话并未让齐仁帝好过多少,眉间仍是哀云一片,带着无限悔恨的长长叹息了一声:“哎——”      “不论是做首辅的时候,还是登基之后,朕这双手啊,沾染了太多的鲜血……但是那些人要么曾危害社稷,要么曾危害百姓,一个个皆是罪有应得!朕这一生,唯冤死了苏县令一家,可这一回冤案,却害得苏家三十六口成了冤魂……”      说到这儿,齐仁帝悔恨的将眼轻阖,摇了摇头。      宋公公于是又劝道:“陛下,当年《鹊华辞》确实是冤假错案,但要怪,也只能怪庆怀王和汪萼他们设计坑害了苏县令,这也不能全怪到陛下头上。陛下查办处斩他们时,也算是给苏县令一家报了仇了。且陛下为冤死的臣子翻案,处斩亲王,在民间更是传为佳话,陛下又何必自己走不出来这段儿?”      “哎——回宫吧。”随着又一声叹息,齐仁帝转身欲离去。      却也在他转身的这一瞬,帝冕朱纮两侧的垂缨流苏甩起,“啪”一声,将某个牌位给带了下来!      齐仁帝忙回头往地上看,然后俯下身子去将牌位拾起,并用龙袍袖口轻轻擦拭上面沾染的灰尘,放回前又细端了眼那个牌位上的刻字:“苏妁?”      宋公公看了眼,忙解释道:“陛下,这位苏妁姑娘乃是苏县令的独女,苏府抄家时正值碧玉年华,尚未出阁。当年监斩时,老奴还曾留意了一眼,的确是生了一副好相貌。”      “这么年轻,可惜了……”边说着,齐仁帝神色遗憾的将牌位放回原位置,可放回时却不料那牌位上的小木刺又一次勾住了他的垂缨穗子!      被如此一扯,齐仁帝动作不由得一滞,然后冲着牌位笑了笑,慈祥无比道:“怎么,你喜欢这条垂缨?”      看着牌位僵持了片刻,齐仁帝伸手将帝冕上的垂缨解下,放到了苏妁的牌位前,哄孩子似的宠溺语气道:“既然喜欢,那朕就留给你。”      说罢,人缓缓转身,离开苏家祠堂。      * * *      这一世。建武十八年,江南甜水镇。      仍值盛年的谢正卿,抬头望一眼榻上睡得正沉的苏妁,低头在案前的宣纸上题下一句诗。      “莫论前世缘起灭,只愿今生共白头。”       作者有话要说:  小贴示:上面是谢正卿与苏妁前世姻缘的缔结。一条红线,牵系了二人的来世情。 下面是这一世,男主登基18年 太子监国后,与女主在游历四方。 上世忏悔了一辈子,这世守护了一辈子。 佩玖:……嘿嘿,哥,别这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