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皇帝之后   作者: 五点零九   简介:   上元佳节后,坊间传闻,支持太子的护国将军沈家之女沈亦槿竟然对身为质子刚回朝,不被皇帝所喜的六皇子一见倾心,今日送新衣,明日送糕点,殷勤得很。   只是,全都被六皇子扔了出来。   沈亦槿一时间成为上京的笑柄。   但她一点也不在乎,礼物继续送,拜帖日日发。   直到六皇子登基,排除异己,要赐死沈亦槿的父亲兄长。她在大雪中跪了三天三夜,终于求得皇恩,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沈家流放烟瘴之地。   谁料一月后,皇帝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她面前,一副高高在上的笃定姿态,“念在沈家女儿做糕点,熬汤药,缝衣服的手艺极好,特许跟随朕回宫伺候。”   沈亦槿淡淡一笑,想她重生之后,不惜沦为笑柄,为的就是保住父亲兄长性命,如今已达成目的,这深情不悔的戏码也该落幕了。   “罪臣之女不敢再有妄念,且不日要与他人成婚,故不能随陛下回宫。”   皇帝:??!脑壳有点懵,心脏有点疼是怎么回事?   1v1,he,架空,日更,弃文不必告知。   ***********************************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亦槿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撩完就跑,良心不会痛吗?   立意:将所有的伤害都化为动力,不懈努力,过更好的生活。 第一章   入冬后,上京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雪。   寒风贯穿腊月的深夜,乌云压在头顶,四周除了风声听不到任何响动。   沈亦槿身穿夜行衣,以黑纱遮面趴在六皇子府墙头已一个多时辰。隐藏在黑纱后的脸颊和鼻尖冻得通红,扒着砖瓦的手冻得更红,但她丝毫不在意,眼睛一直注视着不远处那个亮着烛火的房间。   自她重生已一月有余,日日等在六皇子府门口想攀交情,却都不见他出来,只能出此下策,看看他究竟在没在府中。   一阵寒风吹来,沈亦槿打了个寒颤,她拢了拢黑色大氅,搓了搓冻僵的手,继续等候。   不一会儿,下起了雪,雪越下越大,一身黑色夜行衣渐渐变了雪白。   看着雪夜中的那处光亮,她不禁有些奇怪,记得白日里的六皇子府,门前有石狮,朱门有金钉,大理石阶梯,粉墙环护,瞧着很是气派。   谁知夜晚的六皇子府就像是沉寂了一般,半点声响也没有,偌大的府邸,要不是还有那处光亮,此时瞧着,倒真像是一处废宅,空旷得很,寂寥得很。   她不禁唏嘘一声,虽知道李彦逐在召国做了五年质子回朝后,并不得皇帝喜爱,一向深居简出,只是没想到,会这般凄凉。   这份凄凉寂寥,又让她想起了前世。   那一夜,手握刀剑的金吾卫,似决堤的洪水,冲进将军府。   凡所见之人皆死于他们剑下,凡府内房间皆被他们破门而入。   父亲和哥哥虽在战场上身经百战,当时却身无片甲,府中又多是手无寸铁的奴仆,根本不是金吾卫的对手。   他们奋力抵抗,哪怕身上的衣服全都被血浸然,却也无济于事。眼看要被砍杀,父亲挥剑自刎,兄长也随之而去。   父亲早就料到有今日,在此之前曾对她说过,李彦逐不会放过沈家,戎马一生,哪怕不能死在战场上,也不能成为阶下囚任人宰割,他要住保留最后的尊严。   而她作为护国将军沈誉的女儿,别无选择,只能用一把利剑贯穿自己的身体。   短暂的剧烈疼痛后,迎接她的不是黄泉路,也没有阴曹地府。   是十六岁那年的冬天,也是那个在召国当了五年质子的六皇子李彦逐回朝的冬天。   听闻,李彦逐回朝的那天,皇帝未曾让礼部安排迎接,李彦逐身着灰色麻布棉袍,骑着一匹老马进了宫。   皇帝简单问候两句,赐了一座府邸,再无其他。   那时,众人都将他视作与皇位无缘之人,前世的她也这么想。   可事实证明,他们都错了,李彦逐才是真命天子。   刚重生的那几日,她也曾尝试说服父亲和兄长,可她只不过试着提了两句六皇子,就被父亲打断了,说休要再提。   她只能闭嘴,毕竟要让此时的父亲和兄长相信李彦逐日后会登上皇位,就如同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完全不可能。   想改变前世的结局,在他势弱时讨好他,同他攀交情,是沈亦槿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忽得,远处的光亮变暗了,在雪夜中显出一片昏黄。   沈亦槿叹口气,想来今夜的风寒之苦算是白受了,遂纵身一跃,跳下了墙。   许是趴得时间太久,就在落地的一瞬间,腿上传来阵阵酥麻之感,让原本要轻身着地的她重重跌坐在地。   沈亦槿忙揉搓双腿缓解麻感,一边揉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周,刚才发出的动静有些大,可千万别招来了巡夜的金吾卫。   倒不是怕金吾卫,就是解释起来有些费劲,不免尴尬。   麻感逐渐缓解,她扶着墙站起身,刚要往前走,就看见眼前的雪地上出现了一双黑色靴子。   沈亦槿身子一顿,视线稍微往上,便瞧见此人腰间挂着的一把利剑。   黑檀木剑鞘,两端包裹着打磨精致的铜铁,靠近剑柄处,铸成凹凸有致的虎头样式,中间镶嵌着一颗红宝石,看起来颇有几分威严。   沈亦槿眉心微蹙,在寒冬腊月的深夜,出现在六皇子府墙外,又正好落在她面前,应该不是巧合。   剑鞘尚且如此,利刃定然不同寻常。   能佩此剑,绝对不是金吾卫,但此人是谁?又是何意?她不得而知,只能将匕首紧紧握在手中,时刻防备着。   “姑娘,六殿下有请。”头顶上传来的声音,带着些生硬的客气,夹杂着如霜般的寒意。   沈亦槿身子一颤,这是被发现了?   她不由有些紧张,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来人说到六皇子,应是李彦逐的属下,从他的话语中,她不但听出自己半夜趴墙头被主人家逮了个正着,还听出自己的身份已被知晓。   她分明束起了头发,身着夜行衣又面戴黑纱,未说一言半语,且一直低着头,应是看不出男女,来人却断定她是女子,肯定是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既然知道了她的身份,对她的态度却并不友好,该不会认为她要行刺吧?   沈亦槿的心顿时狂跳不止,若把她当做刺客,很可能小命不保。   怎么办,要逃跑吗?   她紧盯着面前站着的人,那人面容冷肃的望着她,好像只要自己稍微动一下,腰间的利剑就会立刻架在自己脖子上。   “姑娘,请。”   这“请”字说得很重,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沈亦槿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眼前的人没有丝毫表情,好似戴着一张无形的铁面具,十分不近人情。   他伸出手臂,指向了不远处的府门。   她是真心不想去,哪怕没有性命之忧,她也不想被当作爬墙的宵小之辈同李彦逐相见。   按照原本的谋划,李彦逐出府后,她便悄悄跟随,再佯装偶遇。   想她堂堂护国将军的独女,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就不必说了,这舞刀弄枪她虽不精通,但自幼看父亲和兄长切磋较量,怎么也略懂皮毛了,再不济,她还看了好些兵书,纸上谈兵也是够了。   自己可谓是为偶遇做足了准备,李彦逐说什么话她便能接什么话,有话可说,有理可论,这是攀交情的第一步。   理应如此相见才是。   却不知受了一番寒彻苦,会是这番情境,还不如躺在锦被中睡大觉。   沈亦槿尝试着小心翼翼问道:“改日如何?”   铁面人根本不回答,依旧面无表情看着她:“姑娘,请。”说着,还顺手按了按腰间的剑柄。   她算是知道了,这人估计只会对她说这一句话,她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她找不到任何逃离的办法。况且他也不想和李彦逐起冲突。   去就去吧,难不成李彦逐还能将护国将军之女悄无声息抹了脖子不成?   念及此,沈亦槿不再迟疑,往府门口走去。   来到府门前,踏上大理石阶梯,沈亦槿的心莫名慌乱,她一会要见的,可是上辈子抄她家的人。   跟着铁面人一路走到朱红大门前,铁面人上前以剑柄敲击,大门应声而开。开门迎接的,正是每日出门采买的那个小厮。   小厮笑脸相迎,提着灯笼照在她身前:“姑娘小心脚下,请随我来。”   听到小厮也知晓她身份,沈亦槿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一个月守在门口,或许早已被李彦逐所知,今日趴在墙头,他定然也是一清二楚。   那么,李彦逐为何要见她,沈亦槿也能猜出些许。   来到一处厢房前,小厮停下了脚步,沈亦槿一看,这不正是刚才那唯一亮着烛火的房间吗?   下一刻,她自嘲地笑了笑,想来那突然变暗的烛火,也是因为她。   这一月自己的所作所为,其实都被李彦逐看在眼里,而她还天真的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谋划着不期而遇,梦想着和他成为缘分使然的朋友。   原本的计划早已在她跳下墙时就荡然无存了,或者说,在她等候于这座府门前时,就已经被识破。   前世未经过政权利益斗争的她,被父兄保护的太好,对李彦逐的一切都基于前世的传闻。   知他深谙阴谋,阳谋亦高深,虽在此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即将要面对之时,还是很紧张。   小厮缓缓推开房门,伸手道:“姑娘,请。”   沈亦槿往里看了一眼,这房间并不明亮,空气中弥漫着淡雅清冷的梅香。   她镇定精神,深吸一口气,抬脚迈入。   刚踏进房间,只往前走了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了关门声。   她下意识转身,看见小厮和那铁面人的身影立于房门两侧,在小厮手提灯笼忽明忽暗的映照下,铁面人腰间的佩剑被无端放大,整个窗影都被两人的阴影占满,如同阎王殿前的鬼使。   沈亦槿不寒而栗,但此时,她还有什么退路可言,只得继续往里走去。   在这个昏暗的房间里,她缓缓挪动着步子,警惕地查看着四周。   六七步开外的正前方,摆着一架实木屏风,屏风后隐约有微弱的烛光,右手边是一个软榻,左手边似是一个博古架,看不清上面都有些什么。   她知道那屏风后就是她要见的人。   来都来了,还迟疑什么,她深吸一口气,抬脚绕过了屏风。   本以为能见到李彦逐,怎知屏风后还挂着厚厚的纱帘。   挺秀身姿如画上仙般的墨色剪影,在帘后若影若现。帘后之人手持一本书,时不时端起茶杯喝上一口,醉玉颓山之态甚是摄人心魄。   似是听见了有人进来,他放下手中书,微微侧首,“沈姑娘来了。”   他的声音稳重中隐有刚毅,却又不失柔和,似初春冬雪消融后的潺潺清泉。沈亦槿福礼道:“护国将军沈誉之女沈亦槿,给六殿下请安。”   既然身份已被人所知,大可坦诚已告,她还认得清自己几斤几两,在李彦逐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只会自讨苦吃。   纱帘后的人影顿了片刻,又拿起了手里的书,似是翻看了起来,许久都没有再问话。   沈亦槿看着李彦逐看书喝茶,不免有些生疑,是他“请”她来的,可为何她来了,他却又不理会。   李彦逐,究竟为何意?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希望小可爱们看文开心*^o^* 第二章   整个房间弥漫着淡雅清冷的梅香,越往里走梅香越浓郁,这本是令人身心舒缓的香气,此刻却让沈亦槿更加紧张。   她盯着纱帘,看见纱帘后的人悠闲地端起茶杯喝茶,不一会传来翻书声,在这个寂静的黑夜里,听得格外清晰。   好似她并不存在一样。   烛火一点一点燃烧着,她心里有点焦急,不停揉搓着衣角,心想,不会就这样待一晚上吧。   沈亦槿深吸了一口气,端着小心,谨慎问道:“殿下让小女进来,所为何事?”   纱帘后的人,手中书未曾放下,只略微往后靠了靠身子,“姑娘此言差矣,是姑娘深夜造访寒舍,为何要问我。”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却落地有声。沈亦槿抿唇,确实是她理亏,于情于理,都该她先说明来意。   沈亦槿往前挪了一小步,故意做出一副小女人的神态来:“殿下,小女十岁那年,便听闻六殿下英勇善战,带兵出征无往不利,又听闻殿下……殿下面如冠玉,眉目舒朗,很是俊俏,风姿卓越……”   越说声音越小,她深知自己的身份,父兄都是支持太子的,李彦逐肯定对她多有怀疑,怕是会以为她是前来打探消息的,若想和他攀上交情,唯有仰慕。   但她所言都是实事。   五年前,她十一,李彦逐十八。李彦逐在十六岁那年,第一次跟随镇守边疆的大将军驱逐召国入侵五万精兵,大获全胜。   那一战,他领兵之才初显,一时间,风头竟胜过太子,受到了好些朝臣的拥戴。   之后两年,风头更劲,文能谈古论今,辩驳争论,武能挽弓射雕,驰骋疆场,成为了皇权的有力争夺者。   可就在此时,召国再次入侵,本朝皇帝决定御驾亲征。也就是这场战争,改变了李彦逐的命运。   那场战争之后,大军颓糜,很多将领战死疆场,班师回朝后皇帝下令,生还的将领全部卸甲归田。而李彦逐则成为了召国质子。   至今,无人知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话说的有点难为情,但为了让李彦逐相信她并不是来打探消息或行刺的,沈亦槿顿了顿,心一横眼一闭,继续说道:“小女对殿下很是仰慕,很想见一见殿下,故此……日日等候,不惜深夜……趴在墙头,只为一睹真容。”   仰慕这两个字说出口,她才发现,其实也没那么难。原本在她心里,是真的存着些仰慕的。   不论是五年前风光无限的李彦逐,还是回朝后韬光养晦的李彦逐,亦或是三年后,登上皇位君临天下的李彦逐,很难不让人佩服。   她抬头往纱帘看去,只见纱帘后的人一动不动,因看不见他的表情,心中莫名有些忐忑。   过了片刻,就在沈亦槿惴惴不安时,纱帘后的人突然悠悠然吐出一个字:“哦?”接着传来一声冷嗤。   沈亦槿直接懵了,这李彦逐何意呀?到底信没信她说的话?还是说她拍马屁拍在了马腿上,没合人心意,反而讨了没趣,惹了不悦?   她又抿了一下唇瓣,心中越发焦灼。   就在她不断揣测时,纱帘后传来淡淡的声音:“送客。”   送客?沈亦槿比刚才更懵了,一头雾水的她根本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李彦逐究竟对她的仰慕作何想法?还是她已经惹了李彦逐不悦?   若真的让李彦逐生厌,再想攀交情恐怕会很难,她忙找补道:“殿下,小女当真仰慕殿下,绝无虚言,小女真的只是想一睹风采……”   说话间,沈亦槿身后已经站了两个人。   铁面人冷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她的话:“沈姑娘,请。”   沈亦槿看了一眼铁面人,心里有些害怕,但一想到三年后的抄家场景,就又有了胆量,朗声道:“小女只想同殿下交个朋友,别无他想,若有得罪,还请殿下大人有大量,小女做事一向有恒心,不见到殿下绝不会放弃……”   “姑娘,请。”铁面人再次打断她的话。   又是这句?沈亦槿没来由着恼,这人这辈子难道就只会说这三个字?   这时,小厮提着灯笼来到她身边,不失恭敬的说道:“小人给姑娘打灯。”   面对如此送客场景,还真是,来时不得不来,走时又不得不走。   女主瞥了一眼纱帘后的人影,有些泄气。也罢,左右她已吐露了“真心”,也说了不会放弃,这样就够了。   来日方长,只要自己够真诚,总能打动李彦逐。   沈亦槿跟着小厮走出房门。黑夜中,她坚定的黑色身影落在了同样的黑夜里。   待他们走远,纱帘后的人缓缓放下手中的书本,起身搭起了纱帘。   墨色云纹短靴踩在漆黑的地板上,月白缎面中衣影在烛火中,男子来到屏风前,清冷的目光穿过未关闭的房门,看向那玄色的背影。   整个暗色沉沉的六皇子府,那抹身着黑色夜行衣的身影,同周围的环境融合在一起,看起来一点也不突兀,竟莫名有些隐隐绰绰的和谐。   他嘴角很轻很轻地上扬了一下,收回视线,眼眸微微下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昏暗的烛光映照在他的脸庞上,高挺的鼻梁,微抿的双唇,坚毅的面庞棱角更加清晰。   身旁的侍卫问道:“殿下,现在该如何?”   李彦逐轻笑:“如今还不是动沈誉的时候,至于今日她说的话,不必理会。”   李彦逐不再多言,缓步往房内走去。   侍卫抱拳道:“是。”   沈亦槿走到六皇子府门口,还有些不死心,回望了一眼幽深的府邸,还想要说什么,可那小厮却笑着对她说:“沈姑娘慢走。”   “等一下,六殿下他……”   话还没说完呢,小厮好像听不见她说话一样,下一刻就关上了门。   沈亦槿看着紧闭的府门,无奈撇嘴,转身走下了大理石阶梯。   在回府的路上,想起刚才种种,沈亦槿有些后怕。   刚才可真是吓坏她了,就如同走了一趟阎王殿,想她可是偷跑出府的,府里没人知道她的去向。   按照方才的情景,就算她是护国将军独女,若真惹了李彦逐不悦,被悄悄处理了,来个毁尸灭迹,那她这重生一趟,可真是重生了个寂寞!   不过幸好,她总算是安全出来了,想想这一晚上的惊悚,心中暗自决定,今后这样危险的事情,她还是不要再做了,大明大方来比较好。   回府后,沈亦槿沐完浴,心中有了见定,便安安稳稳地歇下了。第二日起了个大早,一睁眼,便让厨房去熬了人参鸡汤,方才爬出被窝去梳洗。   还记得前世,李彦逐回朝后,就开始生病。而重生后,哥哥也说过李彦逐因生病从没上过早朝。   前世的李彦逐,这一病,就病了两年多。一直到太子被废,随着他的势力越来越强,也找到了什么神医,治好了他的病。   现在想起来,简直就是胡扯!   她在六皇子府守了一月有余,根本没看见有郎中上门,小厮采买东西的篮子里,也没见过药包之类的东西,他就是没病装病。   但她看破不能说破呀,既然知道李彦逐要做什么,她就得配合不是吗?   人参鸡汤最补身子了,昨夜说了那样的话,她可不得说到做到呀。   鸡汤熬了两个时辰,晌午时分,沈亦槿带着婢女芷宁来到了六皇子府门口。   她接过芷宁手里提着的鸡汤,大大方方上前叩门。   来开门的是昨夜那个小厮。一见是她,眼中闪过一丝无奈,随后笑道:“沈姑娘,殿下身体不适,今日不见客。”   沈亦槿早知道会被拒绝,笑道:“晓得晓得,不见不见。呐,听说殿下身体抱恙。拿着,这鸡汤是给殿下补身子的。”   她要将鸡汤塞在小厮手里,谁知小厮往后退了一步,脚步极轻,“沈姑娘客气了。”   沈亦槿提着手里的鸡汤,愣在原地。她虽然武艺不精,可也是将门之后,看得出来,刚小厮躲她那一下,轻功极好。   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厮武功竟然和哥哥不差上下,说不准,昨日那个铁面人,武功会在哥哥之上。   身边这样的卧虎藏龙,对于李彦逐,她越发觉得此人深不见底,同时,也越来越好奇。   就在她怔愣之际,小厮已然关了府门。   沈亦槿回过神来,叩门喊道:“鸡汤放门口了,让殿下趁热喝。”   放下鸡汤,她侧身附耳听了片刻,门内已没了任何动静。   不打紧,她原本也没打算只送一次鸡汤就能见到李彦逐,这样被拒绝的事情,往后估计还有不少。左右是为了沈家上下几十口人的性命,只要她脸皮够厚,就不慌。   沈亦槿冲芷宁一挑眉,说道:“芷宁,走吧。”   二人走下六皇子府门前的大理石阶梯,往繁华的街道行去。   她不想回府,父兄都去了校场,回去也是独自一人。   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想起上辈子的自己活得当真是无忧无虑。   虽从不关心朝堂政治,也知道父兄是朝中重臣,深得陛下信赖,也得储君敬重,整个上京的世家女子中,能和她相较高下的没有几人。   整日里活在父亲和哥哥的宠爱里,幸福得不得了。   如今再看那时的自己,好生怀念。   处境相同,心境却不同了。   她现在有些后悔,当时没有关注朝堂政事,以至于自己只知道太子被废,六皇子登基这样整个上京都知道的大事。   也明白这些大事的发生必然是一件件小事堆积,一个个抉择促成的,但她不知道那些改变的契机,就没办法通过这些去做改变。   几十口人,在一夜之间无人生还的场景总让她在梦中惊醒。李彦逐行事作风狠辣,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她是真切见到的。   心里虽惧怕着他,却又不得不想尽办法接近讨好,还无人可以诉说的这种别扭情感,实在有种荆轲入秦的孤勇凄凉。   可同时她也感念老天对自己的怜悯,给她重生的机会,她必须要尽最大的努力去改变沈家的命运!   李彦逐藏得太深,而自己也在他刚登上皇位就死了,由于生前对他鲜少关注,致使她并不了解李彦逐的喜好,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两年以来,他一直在装病。   为了攀好这个交情,她决定再接再厉,去药铺看看,人参鸡汤做过了,就要做些别的药膳送过去。   喝不喝无所谓,收不收也无所谓,做得用心,送得勤快,让李彦逐认为自己是真心仰慕,愿意和她来往才是最重要的。   喜不喜欢没关系,只要感受到真诚就够了。这才是沈亦槿的目的。   沈亦槿嘴角轻扬,“芷宁,走,我们去药铺。”说着,加快了脚步。   芷宁跟在沈亦槿身后,大眼睛里满是担忧,问道:“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沈亦槿偏头笑道:“放心,我好得很。芷宁,今日去六皇子府送参汤的事和我之前给你交代的一样,不能告诉给任何人,记下了吗?”   “记下了。”芷宁点点头,不再多问。   沈亦槿就喜欢芷宁这样的丫头,办事牢靠从不多问,不像府里某些婢子,喜欢嚼舌根,聒噪得很。   再者,母亲生前也一直都是芷宁的母亲伺候,芷宁从小就跟在自己身后,很多话就算是她不说,芷宁也都明白。   主仆二人一同进了药铺,掌柜的见她衣着华丽,又有婢女跟着,忙上前问道:“姑娘要什么药材?”   沈亦槿抬头看着放药材的百子柜思索了良久,不知道要买什么。她不懂医,只知道人参灵芝是很贵重的补药,这两样府中都有,但花样未免太少了,总不是顿顿都用人参或灵芝,那样也显得太不用心了。   沈亦槿略一沉思,“掌柜的,我要买一些做药膳用的药材,还麻烦将药材和食物的搭配、用量、功效都写……”   “掌柜的,给我一瓶金创药。”突然一道深沉的男声打断了沈亦槿。 第三章   沈亦槿回头看去,只见一个浑身灰土,身着麻布短袍的男子,弯着腰,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按着大腿站在她身后。   男子大腿处似是受了很重的伤,鲜血已然将布料浸透,短袍也被扯破,样子十分狼狈。   “壮士,快先进来。”掌柜看见男子,疾步走过去。   男子抬头看向掌柜,他脸上有些淤青,还有划伤,满脸的汗珠,苍白的嘴唇,依然掩盖不住散乱头发下棱角分明的刚毅面容。   沈亦槿看着男子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给我一瓶金创药。”男子咬着牙,似是忍着极大的疼痛再次说道。   掌柜扶住他,看了一眼腿上血肉模糊的伤口道:“你这伤的不轻呀,快先进来坐,我去后堂喊郎中给你好好瞧瞧。”   男子闻言,脚步却未曾挪动半分,只重复方才的话,“不必了,给我一瓶金创药就好。”   “进来吧,你这伤,怎么也要包扎一下。”掌柜的坚持要把男子扶进来,男子却推开了掌柜的胳膊,从怀里掏出五文钱,“我没包扎的银子,给我一瓶五文钱的金创药就好。”   这话落在沈亦槿耳中,让她不由再次回头看去。   她终于明白了男子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了,这人虽穿着下等的麻布衣物,但举手投足间透着雅致,眉宇间更是有着一股子君子之态,如果不是从小养尊处优,是不会如此的。   再看男子的腿伤,应是伤得不轻。   她拿过芷宁腰间的钱袋走到他们面前,取出一两银子递过去,“掌柜的,给他包扎治伤吧,我看他这伤,一瓶普通的金创药难以治好。”   男子抬头看向了沈亦槿,四目相对的刹那,竟是一怔,他轻抿了一下嘴唇,眼眸微沉,按着伤口的手越发用力。   再抬眸时,尽力保持着神态自若,“多谢姑娘,不必了。”说完他收起五文钱,转身往外走。   沈亦槿眉头微蹙,那男子瞧她的眼神,并不像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可她使劲想了想,也没想起来是在哪见过。   “唉!壮士!”掌柜的喊道:“金创药还要不要了?”   男子没有停下脚步,歪着身子,一瘸一拐往前走着。   眼看着男子越走越远,沈亦槿大喊了一声:“等一下!”。   这人不但拒绝了自己的帮助,如今还连药铺的金创药也不买了,真是有着执拗的自尊。且他身上违和的地方太多,青天白日的就受了这么重的伤,言行中还有着同他衣着不相宜的孤傲。最重要的是,在看见她后,刻意同她保持距离。   哪怕抛开这些,只是看着他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也让沈亦槿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男子听见沈亦槿的声音,身子顿了顿,微微侧了侧头,但还是没有停下脚步。   沈亦槿无奈摇头,快走两步来到他面前,将他拦住:“你拖着这伤腿是想去别的药铺买五文钱的金创药吗?”   被猜中心思的男子抬起头,盯着沈亦槿看了看,又慢慢转头看向别处:“这不关姑娘的事。”   这人的脾气还真倔,说好听了是有骨气,说不好听是自讨苦吃。   沈亦槿拿出一两银子递到男子面前:“这可不是给你的,是借给你的,我下个月今日还来这里,到时候你再还给我。”   男子不接,只是看着那一两银子,神情沉重。   沈亦槿见他不接,继续说道:“呐,这银子我可不白借你,到时候你要还我两文钱利息。”   又对身后的芷宁道:“去把药铺掌柜的喊来。”   知道男子不肯接,就想着把银子给药铺后就离开。收了银子,药铺就得给男子治伤,自己不在药铺,这份好意,男子接受起来应该相对容易些。   芷宁正要离开,男子开了口:“姑娘留步。”他忍痛尽量站直,对着沈亦槿作揖:“多谢姑娘好意,可即使一月,在下也没有银子还给姑娘。”   说完,还要走。   见男子对她的善意视而不见,沈亦槿有些生气,但又看他拒绝得客气有礼,还有着明显的疏离,不由让沈亦想探究更多。   “你是不知道自己伤的多重吗?”沈亦槿拦住要离开的男子,弯腰拨开男子腿上被划破的麻布。   在看清伤口后,她惊了一惊,这伤口分明是刀伤,再看他脸上的淤青和身上被扯破的衣服,沈亦槿几乎能断定,男子应是与手握兵器的人打斗而伤。   “你伤到了筋脉,不好好医治,会瘸的,你就不怕后半辈子都做个瘸子吗?”   男子往后退了半步,让自己的腿离开沈亦槿的手。   “不劳姑娘费心。”说完,继续往前走去。   沈亦槿站在原地,不由眉头紧蹙。   不断的拒绝让她知道,男子无论如何是不会接受自己帮助的,但男子身上的这一切又实在让她好奇。   她看向男子离去的方向,对芷宁道:“芷宁,前面一条街的拐弯处有一个小药铺,看他离开的方向,一定是往那里去了。他走得慢,你从另一条巷子跑过去,给那药铺掌柜二两银子,让他务必好好给这人治伤。切记,让掌柜的找个不要银子治伤的理由,可千万别说是我们给的。”   这个方法,她认为是最可行的。   “办好了,你再去刚才的药铺买一些做药膳用的药材,同食物的搭配、用量、功效都让掌柜的写清楚。之后,你就回府等我。”   芷宁得了吩咐离开,沈亦槿则悄悄跟在男子身后。   男子走到一处人少的地方,撕破了自己的短袍,整理成长条,绑住伤口上端缓解出血,然后继续往前走。   男子走得极慢,时不时靠在墙边停一停,也有路过的其他人上前询问,男子都摆摆手,表示不需要帮助。   沈亦槿远远瞧着,感到男子身上散发着深深的悲凉。   大概跟了一炷香时间,男子走进了那间药铺。   沈亦槿则来到药铺对面的小茶楼里,从茶楼二楼靠窗的位置往下看去,正好能看见药铺的门口。   男子进去有些时辰了还没有出来,沈亦槿松了一口气,这表明男子已经接受了医治。   天色发灰的时候,男子走了出来,伤腿已经包扎好了,手里还提了药袋。   沈亦槿忙跑出茶楼跟了上去。   经过医治,男子状态明显好了很多,似是意识到有人跟着自己,往身后看去。   沈亦槿立刻一个转身,躲到了旁边的包子摊前。   “姑娘,买包子吗?”小贩很热情,“给姑娘来一笼?”   沈亦槿的心思可不在包子上,她摇了摇手,矮了矮身子,以手遮面,透过人群往男子的方向看去。   咦?人呢?她不过一个转身,这人就不见了。   她赶忙跑向刚才男子所在的位置,朝四处张望,按理来说,男子腿上有伤,应该是走不快的,怎么会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   可不管她看向哪个方向,都没有男子的身影。   沈亦槿叹口气,正打算回府,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她下意识回头,惊讶地发现自己身后站着的人正是那男子。   “你,你……怎么……”   男子神情严肃,“姑娘为何跟着我?”   沈亦槿略一沉吟,“我们是不是见过?”   原本她是想跟着男子看他住在何处,再慢慢调查,现在看来,是不能了。虽然被人识破有些尴尬,但她实在没必要隐瞒,此时不问,恐怕就再没有机会问了。   男子眸中闪过一丝喜色,却又瞬间消沉,神情更加严肃,还带着些无法诉说的伤痛,沉默片刻道:“在下未曾见过姑娘,还请姑娘不要再跟着在下了。”   说完,男子转身拐进了前面的小巷子。   谎话!沈亦槿可不傻,且不说男子在药铺第一眼看她的眼神分明就是认识她,就说刚才,若当真没见过她,为何还要沉默,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应是张口就来,根本不需要考虑。   她不再迟疑,马上追了过去,三步两步来到巷口。   却在看清眼前场景时愣住了,这小巷子是个死胡同!   巷内,空空如也。   沈亦槿不由蹙眉,她也是会些三脚猫功夫的,能从她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消失,这人要不然就是会耍把戏,要不然就是会武功。   可不论是那种,人已经离开了,她只能将所有的疑惑都存留在心底。   沈亦槿摇头叹息,转身出了巷口,往将军府走去。   刚走到府门口,就看见骑着马的父兄正好也从校场回来,两人跳下马,即刻有府内小厮迎上去接过缰绳,把马牵走。   两人满脸笑意,一边说着话一边踏上门前台阶。   看见父兄归来的沈亦槿心底升腾起暖意,本是再平常不过的场景,但在如今的沈亦槿看来,尤为珍贵。   她大喊道:“爹爹,哥哥!”迈步向他们狂奔而去。   两人听见喊声,齐齐向她看过来。   天色已然昏暗,隐隐又要飘起雪来,府门口灯笼的光亮映照在父兄那洋溢着笑容的脸庞上,让她突然想到生前的欢喜悲忧,又想到昨夜的惊险,心里一阵酸涩,她越跑越快,重重地撞进哥哥沈常松怀中,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沈常松稳稳接住沈亦槿,抱着她转了一圈,将她放下,笑着问道:“小丫头今天又去哪里游玩了?”   沈誉略带威严又不失宠溺的责怪,“小槿,你上月就过十六岁生辰了,都到出嫁的年纪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总让你哥抱。”   沈亦槿放开沈常松,噘着嘴说道:“嫁人有什么好的,我才不想离开你们呢。”   沈誉笑着轻轻摇头,“你呀,还真是长不大。”   说着就往府内走去,沈亦槿上前挽住他的臂弯,“我就知道爹爹最好了。”   走到回廊处,沈誉似是想到了什么,边走边对沈常松道:“快到年关了,太子和五皇子的年礼要开始准备了。”   沈亦槿下意识问道:“爹爹,六……”话到嘴边,她又咽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李彦逐内心OS:哼!年礼?本殿下不稀罕!   PS:这名受伤的男子是个很重要的配角哦,宝们可以猜猜他的身份,不过他要暂时下线啦,根据剧情,得过个二十章左右才能再次出场。 第四章   沈誉偏头看她,“小槿,怎么了?”   “哦,就是……”她摇着沈誉的胳膊,“我也想要礼物。”   沈誉大笑了起来:“好,想要什么去买就行,买不到的,给你哥说,让他给你找来就是。”   “小槿,你先回房歇息,为父和你兄长还有要事商量。”   沈亦槿点头,松开沈誉的胳膊,转身往自己厢房走去,行至长廊,心下不安,又回头默默注视着父兄走进书房的背影,直到书房的门关上。   她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担忧,父亲和哥哥商量的事,无非就是该给太子和五皇子准备什么样的年礼。   这五年以来,他们早已经遗忘了大兴国还有第三位皇子。   大兴国皇帝子嗣不多,大皇子李彦屹为太子,乃已故前皇后所出,二皇子和四皇子都早夭,五皇子李彦泽乃现皇后所出,六皇子李彦逐,乃已故淑妃所出。   如今,朝野上下都认为能同太子争夺皇位的就只剩下五皇子李彦泽了。   大兴公主有三位,大公主嫁给吏部尚书之子,婚后两人过了两年幸福的日子,但吏部尚书之子突染疾病离世,大公主也抑郁而终。   三公主早夭。二公主李兰雪,与沈亦槿同岁,乃丽嫔所出,身份虽是皇嗣中最低的,但因为年纪最小,又温顺懂事,最得皇帝喜爱。   沈亦槿还记得,前世,兄长同二公主在年后的中宫百花宴上相逢,哥哥初见李兰雪就十分欢喜,二公主对哥哥也是一见倾心,只可惜他们没有终成眷属,只有生离死别。   这一切的悲剧,都是因为李彦逐登基后排除异己而造成的。   沈亦槿猜想,父亲和兄长是这般,其他朝臣,应该也是这般轻视李彦逐。   那她就得好好给李彦逐,准备一份诚意满满的年礼。   这么一想,沈亦槿赶忙快走两步。   厢房门口芷宁正静静等候,见沈亦槿来了,忙为她开门。   沈亦槿一进门就问道:“药材买来了吗?药膳的方子拿来我看。”   芷宁将药膳方子递过去,道:“药材都放在后院了。”   沈亦槿坐在面前的方桌旁,接过药膳方子,看了片刻,沉思许久道:“你按照方子上写的,每日卯时就让厨房照着做一种,每日午时之前我们去六皇子府送药膳。”   “对了,明日你多带些银两,送完药膳,我们去一趟绸缎庄。”   芷宁应:“是。”拿着药膳方子往厨房去了。   这之后的每一天,沈亦槿雷打不动地,日日提着药膳去六皇子府,一开始小厮还说什么,六殿下身体抱恙,不见客。沈亦槿听了也不多问,放下食盒就走。   后来小厮也不说了,沈亦槿还是不多问,门一开,她直接将食盒放地上,对着小厮说一句:“有劳。”就离开了。   她知道自己问了也白问,如果李彦逐要见她,不见也得见,不见她,想见也见不着。   转眼到了除夕夜,同往年一样,沈亦槿和父兄一起吃过团圆饭,便在院中放炮竹。在声声炮竹中,每个房间都点上了烛火,整个护国将军府灯火通明,这烛火要燃一整夜,她也要和父兄一起熬年守岁。   每年熬到年初一寅时三刻,父亲和哥哥便要沐浴更衣,穿戴朝服,准备卯时进宫参加大朝会。   往年到了那时,她早就困得不行,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日头高照了。   今年她却十分精神,父兄沐浴更衣之时,她也开始了梳洗装扮。   先吩咐芷宁把前几日新做的桃红衣衫拿出来,再为她挽上简单的随云髻,戴上红珊瑚的珠钗,穿上略深一些的桃红棉披风。   又让芷宁把那件给李彦逐做的大氅拿出来,叠好放进红绸包袱里,主仆二人便从后门出了府。   走在青色蒙蒙的街道上,这一抹亮色,瞧着着实喜庆。   来到六皇子府前,还未到卯时。   她拿过芷宁手里的包袱,端正站在六皇子府门前。   打眼瞧去,金钉朱门上只挂了两个红灯笼,与护国将军府门前挂着的七彩灯笼,贴着的对联福字相比,显得太过冷清了些。   对于沈亦槿来说,这没什么不好,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情谊更为可贵。   这一年一度的元日皇帝朝见文武百官,百官进颂称贺皇帝的大朝会,所有皇子公主,在京的三品以上朝臣都要参加,李彦逐已不在京五载,这是他回朝的第一年,于情于理都是要去的。   她可不能放过这次机会,当然要早早等在府门口,亲手把自己准备的年礼交到李彦逐手上。   沈亦槿伸手摸了摸包袱,眸中浮上一丝笑意。   这大氅,她可是花了两百两银子,从胡人手里买的塞外雪狐皮,再挑选上好的锦缎作为内里,找上京最好的裁缝师傅缝制而成。   这份年礼足以见得,她用心之诚。   沈亦槿满怀期盼等着,想着今日这礼物送出去,李彦逐定然不会再拒她与千里之外,拿了她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说,也算是十万八千里迈出第一步了。   可过了卯时许久,都快到辰时了,天色也明亮了起来,仍旧没有一个人走出来。   她沉了脸色,逐渐焦躁,是她来晚了吗?难不成李彦逐早早就进了宫?或者说大年夜就进宫了?   若当真如此,岂不是等不到李彦逐出府了?   沈亦槿将手里的包袱递给芷宁,踏上大理石阶梯叩门,一下一下的叩门声,并没有人回应,她又继续叩了许久,还是没有人应,贴耳听去,也没有任何声响。   看来真的是她来晚了。   沈亦槿顿觉失望,靠在门口的大石狮子旁叹起气来。   要知道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为了见李彦逐一面,重生后的这两月,她的所有心思都在这一件事情上。   心中不由生了懊恼,早知道昨夜就应该对父兄谎称来了癸水身子不适,在团圆饭前偷偷出府,连夜等在此处。   团圆饭,少吃一次没什么,但错过这次机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有机会了。   芷宁上前一步道:“姑娘,我们回去吧。今天是初一,将军和少将军从宫里回来肯定要见姑娘的。”   街道热闹了起来,有穿着新衣服,手拿糖葫芦的孩子从沈亦槿身前跑过,天真无邪银铃般的笑声让她记起小时候的自己,也是这般无忧无虑。   沈亦槿握了握拳头,道:“芷宁,你说的对,父兄要回府,六殿下也要回府,若我们当真来晚了,便在此处等他回府。”   说着从芷宁手里接过包袱,“你先回去,若是父亲和兄长问起来,就说我听说书入了迷,晚些回府,让他们别担心。”   芷宁看了一眼远处,又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眼中满是担忧。   “姑娘,若今日等不来,该如何?”   沈亦槿眼神坚定的看着皇宫的方向,“那我就不走了,白天黑夜都守在这里,一日不行就十日,十日不行就百日!”   芷宁向来是不多话的,但这两月下来,沈亦槿这般对待李彦逐,她看在眼里,心疼在心里。   “六殿下不值得姑娘如此对待。”在她看来,李彦逐就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而自家主子是圣眷正隆护国将军独女,不但生得美,而且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自然值得更好的姻缘。   沈亦槿一听就知道芷宁是误会了。   她自嘲一笑,自己又是蹲守,又是送药膳,还花了这番心思准备年礼,任谁看,都会这么认为。   可她想解释,也无从解释,难不成说她重生了,知道李彦逐会成为九五至尊,所以才会如此吗?   听的人只会当她发了疯。   就这样吧,误会又如何,只要能救沈家,这点误会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沈亦槿笑道:“值不值得,我心中有数。芷宁,你快回去吧。”   芷宁只好应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冬日的晴天就算是阳光再好,又能暖和到哪里去呢?等了不过一个时辰,沈亦槿就冻得瑟瑟发抖,将包袱搂在前胸,不停哈气、搓手、跺脚。   为了暖和一些,还不停在门前来回走动。   到了晌午,肚子饿的咕咕叫,但为了不错过李彦逐回来的时机,硬是挨饿等着。   空着肚子,让她越发觉得寒冷。   不停裹着棉披风,紧紧抱着手里的包袱,沈亦槿看着皇宫的方向,望眼欲穿。   时辰一点一点过去,眼看着黄昏将至,天空变成了鸦青色,沈亦槿的鼻头已经痛得通红,原本红润的嘴唇也苍白苍白的,手更是像冰一样,僵硬的抱着包袱。   即使是这样,她也没想过要放弃,只要冻不死,她就不离开。   终于在天完全暗下来后,六皇子府的大门打开了。   沈亦槿惊讶的看着从门里走出来的小厮。   对于这座府邸她还是有所了解的,太子还未废前,父亲和兄长闲聊时,她听见过。   皇帝给李彦逐赐下的这座府邸,只有前门,即没有侧门也没有后门。   所以长久以来,她才会等在这唯一的出口。   一早叩门的时候分明没人应,她也没见有人进去,为何现在又有人从里面走出来?   她僵硬的往前走去,小厮看见她的样子,实在有些不忍,忙上前扶住她,“姑娘,这是何苦呀。”   沈亦槿原本想问,既是在府内,为何叩门不开?既是知道她等在门外,为何一直不开门?   但此刻她晓得,自己没资格质问,其实不用想也知道,李彦逐是想让她知难而退。   无妨,无妨,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岂是这么容易就放弃的人。   既然李彦逐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今日肯定又见不到人了。   沈亦槿将包袱递给小厮:“这是为殿下准备的年礼,是我的一片心意,劳烦你交给殿下。”   小厮脸色为难,并没有伸手去接包袱。沈亦槿看在眼里,心中明了,打算像前些日子送药膳一样,将包袱放到地上就离去。   也不知是饿的,还是冻的,刚蹲下去,还没来的及将包袱放下,便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第五章   迷蒙之中,沈亦槿感到周身都是清冷的梅香,她慢慢睁眼,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床榻之上,手里的包袱也不见了。   有微弱的光线从青灰的帷幔透过来,她有点不敢掀起帷幔看外面。   回想起失去意识之前的种种,她现在不确定自己是被小厮带回六皇子府了,还是被那小厮直接扔在了门外,若救她的是好人也倒罢了,若是坏人可就糟了。   况且包袱也不见了,她更不知是小厮拿走了还是被旁人捡走了。   心中有些混乱,一时不知该如何办。   突然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她忙侧耳去听。   “沈姑娘还没醒?”   听见这声音沈亦槿心中的疑惑全都放下了,这分明就是那小厮的声音。   紧接着是女子的声音:“回卫公公话,还没醒。”   沈亦槿一愣,原来这小厮竟然是太监。也是,皇子未及冠之前都住在皇宫中,本就是由太监服侍的,出宫立府后,会带走一直服侍的太监,因宫内服饰不方便在民间走动,这才换成了小厮模样。   “这包袱,等沈姑娘醒了你便交给她。”   “是。”   沈亦槿不禁有些酸楚,年礼终究还是没送出去吗?包袱是卫公公从屋外拿进来的,定然已经给李彦逐呈过了,包袱里的狐皮大氅也应该看过了,可还是给她还回来了。   “车架已经等在门外了,届时你将沈姑娘扶上马车,不用再来禀报,直接回林姑姑处就是。”   “是。”   一串脚步声后,传来了关门的声音。   姑姑?在兴国这称呼是对宫内较长资历宫女的尊称,六皇子府应该并无女眷,如果这位林姑姑也是伺候李彦逐的,又为何说“回”,想来是不住在这里的,既然不住在这里,就不是伺候李彦逐的宫女。   所以,这位林姑姑究竟是何人,还真是猜不透。   这件事,很快就一闪而过。沈亦槿心里想的,是如何见到李彦逐,话都说不上一句,何谈攀交情。   思索良久,她心生一计。   复又躺下,假意咳嗽两声。   很快,房中婢女搭起了帷幔,恭敬问道:“姑娘醒了,身子可好些了?门外车架已经准备好了,奴婢扶姑娘上车吧。”   沈亦槿不去看婢女,耷拉着头,伸手去按太阳穴,摆出一副体弱模样,“身子还有些乏,我一天没吃东西了,可否先给我些吃的?”   婢女微笑着点头:“姑娘稍等,我从厨房端些糕点来。”   看着婢女离开,沈亦槿一骨碌从床上跳下来,穿好绣鞋,拿起包袱,打开房门,探头探脑观察着外面的情形。   漆黑一片的深夜,看不到一个人,这又让她想起了爬墙那日,她就不明白了,青天白日里,自己怎么就不能正大光明的进来了?非得是在这样见不得人的时辰。   第一次被“捉”进来,第二次被“救”进来,还能不能有正常的时候了。   她不由摇头感叹自己的不容易。   不论什么时辰,不论怎么进来的,她既然已经进来了,就不能白进来一趟,这份年礼,可不能白准备,说什么都要送出去。   李彦逐房间所在的位置,她记忆犹新,那日虽是深夜,但她很是用心记了一番,怎么也不会记错的。   事不宜迟,趁着婢女还没来,也没人发现自己,她拿着包袱出了门,径直往那房间一路小跑而去。   来到房门口,她停住了脚步,寂静的深夜里,只听得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瞧见房内没有烛火,心道:李彦逐是已经睡下了吧。   自己是闺阁女子,要进入男子的房间,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深夜,在对方入眠之时,确实有点不妥。   再一想,这关于沈家的命运,有什么妥不妥的,做就是了!   再者,哪怕被发现了,六皇子府也不会到处去嚷嚷,毁了她的清白没关系,让李彦逐难堪大可不必。   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一阵梅香沁入心田,隐约中可以看见,房内摆设与那日无异。她往前走了两步,就听得屏风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卫安,今夜不用进来服侍了。”   她霎时杵在当场!方才还想着既然李彦逐睡了,她便将包袱放在桌上就离开。   如今这般情景,只剩下了一脑门线团。   毫无头绪间,她看见了屏风旁的软塌,脑中只剩了一个念头,手里的包袱说什么也不能再拿回去,于是三步并做两步走过去,放下包袱,打算夺门而出。   门,却在她迈出前一刻,被身后的一阵疾风关上了!   她只觉得这道由屋内而来的疾风似被寒冰裹挟,周身如坠冰窟,让她控制不住地打颤,更不敢回头看。   一道同样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沈姑娘总是喜欢深夜造访吗?”   那人就在她身后,且距离很近,只要是活人,靠近后感受到的应当是人气,但此时她却觉得是鬼魅一般的煞气。   害怕归害怕,但理智还未因为怕而消失。   她鼓足了勇气,转过身,垂眸说道:“白日里我来给殿下送年礼,因等的太久昏倒了,是府中小厮救我进来的。”   只听男子一声轻笑,“姑娘现在站在我房里,也是我府中小厮让你进来的?”   沈亦槿:……   “不是……我是来送年礼的。”都到这份上了,仰慕之言,马屁之话,不赶快说还等什么呢。   “听闻殿下身体有恙,我便到药店买了滋补药材,日日亲手熬制药膳给殿下送来,知道殿下如今的处境,年关定然冷清,特意寻了塞外雪狐皮,选上好的锦缎,找最好的裁缝,给殿下缝制了这件大氅,可殿下说不要就不要了。”   她低着头越说越委屈,先不说李彦逐是否误会自己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就仅仅是这两个月所花的心思,孤军奋战不能与人说的孤独,害怕在三年后重蹈覆辙的担忧,一次次被拒绝后,不断说服继续坚持的勇气,都让她觉得很辛苦很委屈。   不觉间,沈亦槿湿了眼眶,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她觉得面前人身上的凌冽气息有所内敛,屋中清冷的梅香似也有了一丝柔意。   紧张的危险感有所缓解,内心的惧怕之意也跟着少了几分,就像是被责备之后突然给予的安慰,心中的委屈更甚,大有豁出去的架势,带着哭腔继续说道:“我本是满心欢喜的想要送给殿下这件礼物,谁知叩门无人开,我还因为没有连夜等在府门口而懊恼,可府内分明有人,如果拒绝,大可以出来知会一声,何苦让我在门外等一日,我不怕等的时间久,等的生了病,就怕我不论再等多久,也等不到殿下丝毫回应……”   说着说着,她鬼使神差地抬起了头,下一刻,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半步,住了嘴。   眼前一双如深潭般的眸子在黑暗中盯着她,看不出悲喜。有袅袅熏香之烟,漂浮于透过窗棂的月光之中,萦绕在四周,好似将两人都裹挟其中,又好似将两人从中分离。   男子墨色的发丝落于身侧,月色的轻纱衣襟大敞着,露出整个脖颈。   沈亦槿的目光滑过对襟处,朦胧中的白皙皮肤,瞬时让她脸颊发热,红的透透的,如同被灼烫一般,她忙移开眼。   男子察觉到她的异样,慵懒地系上了襟带,转身走到软榻旁,拿起了那个包袱。   “如此贵重的年礼,在下无功不受禄。”   李彦逐迈着闲适的步子,漫不经心将包袱拎到沈亦槿眼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拿着包袱结,清冷地瞧着女子,停顿了片刻,微微弯腰扶起女子的小臂,将包袱放在她的臂弯处。   “沈姑娘身体若无大碍,”李彦逐看了眼门外,刚要开口……   “有大碍!”沈亦槿直接阻止,她睁着清亮的双眸,噙着泪水,楚楚可怜。   男子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目光扫过沈亦槿由于紧张不断绞着包袱一角的手,轻启的微薄嘴唇又合上。   手指一弹,两盏烛火燃起。   他坐到软榻上,看向不远处的沈亦槿,淡淡说道:“说吧。”   沈亦槿方才话一出口,就胆怯了,她凭着一腔孤勇站在这里,说了两个月以来自己的诚意,说了自己的委屈,眼前的男子却像是听着同自己无关的事情,从始至终神情淡然。   原本以为,是没希望了,没想到他又愿意听她说话了。   沈亦槿蹲下身,打开包袱,将里面的大氅拿出来捧在手中,“我给父亲和兄长都没有如此用心的准备过礼物,若殿下不收,就是我这份礼物还不够好。”   她吸一下酸涩的鼻子,“无妨,我再准备就是,殿下可有喜欢的大氅样式,我重新给殿下做。”   李彦逐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大氅,眼眸垂了垂,沉默片刻道:“放下吧。”   沈亦槿已经做好了把大氅拿回去重新准备的打算,现在听到他说放下,心中一喜,忙把大氅整理好,放进包袱里,小心翼翼往前走了两步,放在软榻旁的桌几上,对着李彦逐福礼:“今天是初一,小女恭祝殿下平安、喜乐。今夜叨扰了,小女告辞。”   对方愿意把年礼收下,时值两月,总算有了个好的开始,她不能再得寸进尺,有所贪心。   沈亦槿感到周身轻快,转身开门。   身后突然传来李彦逐冷淡的声音:“沈姑娘客气了,希望你到此为止。”   作者有话说:   李彦逐内心os:好奇怪,怎么会觉得她有点可爱呢?不行,这种想法一定要到此为止! 第六章   沈亦槿身子一顿,这句话就像是此刻门外吹进的寒风,让她刚燃起的信心,冷了个透。   她转身看向李彦逐,跳跃的烛火中,男子仿若冰山一座,面前似有一道无形的墙,把这世间的一切都与他隔离开来,也包括她给予的所有好意。   沈亦槿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咬了一下嘴唇,面带笑意道:“今日自然是到此为止。”   怕李彦逐再说些什么,她不敢多停留,大步离去。   刚走了两步,便看见了提着灯笼的小厮和婢女。   两人也看见了她,婢女赶忙跑过来,“姑娘,总算找到你了,你身子还虚弱,别又昏了。”   小厮往李彦逐的房间看了一眼,又看了看两手空空的沈亦槿,然后十分恭敬的说道:“沈姑娘,该回将军府了。”   刚婢女又晴来找他说沈亦槿不见的时候,卫安注意到包袱也跟着不见了,就有了几分猜想,一路往李彦逐房间的方向找来,果然见着了人,可包袱却不见了,想来是殿下把年礼收下了。   既然沈亦槿的目的已经达到,借口要吃的糕点,就没必要吃了。   婢女却不明所以,刚才见沈亦槿虚弱的样子,又见她现在依旧毫无血色的面庞,说道:“姑娘吃点糕点再走吧。”   沈亦槿听她如此说,这才仔细瞧了她一眼,方才一直没注意,这婢女的眼神纯净又真诚,倒像是个善良的女子。   她笑了笑,“我已经好多了,糕点就不吃了,你扶我上马车吧。”   沈亦槿微微抬起手臂,婢女会意,忙上前搀扶。   卫安在身后默默跟着,亲眼看着沈亦槿上了马车,才转身往李彦逐的房间走去。   走入后院,身后猛然传来一阵劲风,他轻盈地躲开,目光微转,头也不回地说道:“江侍卫,今日可是新年,晚膳厨房做了糖醋鱼,可惜了。”   江锋一本正经道:“无妨,明日再吃就是。”   他越过卫安稍作停顿,继续大步往前走去,很快来到了李彦逐房门前,却不叩门,等卫安慢悠悠同他并肩而立,才抬手叩了门。   “殿下。”   “进来吧。”   江锋先迈步,卫安跟着进门,他放下灯笼,关上房门,同江锋一并站在李彦逐面前。   李彦逐斜靠在软榻上,眼眸微沉,手指一下一下轻点着身旁的包袱。   “可将人送走了?”   卫安的目光停留在那个包袱上,如实答道:“我刚亲眼看沈姑娘上了马车。”   李彦逐点了点头,抬眼看向卫安,“把这件大氅收起来吧。从明日起,沈姑娘再送药膳,直接扔出去就是。”   卫安有点懵,那包袱分明在主子手边,既是收了年礼,关系应近了一些,可为何?   但他什么都没问,应下后,走过去拿起包袱,转身进到了屏风之后。   李彦逐起身,来到窗口,抬眼望去。一轮新月孤寂地挂在枝头,满天只有寥寥几颗并不明亮的星星围绕在这轮新月周围。   “姨母的事办好了?”   江峰抱拳,“属下无能,还是晚了一步,玉寒兰草已经被人买走了,荒域老者一向不透露买方,他说,这药草三年成一株,届时请早。”   卫安放好大氅从里屋走出来,正好听见江峰最后一句话,就明白事情没办成。   他走到江锋身侧,安静等着李彦逐的吩咐。   李彦逐一直看着那轮新月,“姨母一定会很失望吧,三年……”   虽然李彦逐话没说完,但两人都明白这其中的含义。   五年以来,他们一直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三年后是生是死,生是如何生,死是如何死,没人知道。   长久的沉默过后,卫安思索再三还是上前说道:“殿下,我认为,沈将军或可拉拢。”   李彦逐转头看他:“是因为沈亦槿这两月所为?”   卫安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两个月,他比自家主子更清楚沈亦槿所为,若不是真心以待,一个养尊处优,备受父亲兄长宠爱的大家闺秀,怎能如此厚着脸皮做这些事。   更何况在这样的寒冬,她生生在府门外站了一日,又饿又冷,昏倒在地,清醒后不顾自己的身体,还想着把年礼送给倾慕之人,可见用心之诚。   李彦逐却淡淡一笑,“卫安你错了,沈誉虽疼爱女儿,但更重视君臣情谊,太子与沈誉有恩,沈常松自小便是太子伴读,两人情谊自不用说。沈亦槿就算对我有意,即使我不拒绝,沈誉也不会答应。”   卫安又道:“小的是担心,若太子……沈将军念在女儿对殿下的情意,或许能保殿下一命。”   李彦逐摇头轻笑:“不过一时不杀而已。沈姑娘有她要走的路。而我,和她并不同路。”   他眉眼微扬,走到卫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怜悯之心该收收了。”   说罢走入屏风之后,清冷的声音随即传来,“都退下吧。”   *   马车停在护国将军府临近的街道口,车夫转头说道:“姑娘,到了。”   沈亦槿挑起车帘,走下马车,看了看远处的府门,明白了李彦逐的用意。   他无时无刻不在同她划清界限,哪怕是在深夜,哪怕他用的只是普通马车,哪怕无人瞧见,他也秉持着自己的原则。   车夫不再停留,即刻离开。   沈亦槿绕到后门,想着方才李彦逐说的“到此为止”,心情不佳,耷拉着头,推开了门。   “小槿!”   一声厉吼,让沈亦槿打了个哆嗦。   她抬眼看见父亲怒气冲冲站在自己面前,一旁的芷宁抱歉的看着自己,脸上有明显的手掌印。   沈亦槿被宠惯了,向来不怕沈誉责骂,但她也不愿惹父亲生气。   方才猛然瞧见父亲,还想着找晚归的借口让父亲消气,现在看见芷宁脸上的伤痕,心里说不出的心疼。   她有些气恼,径直走到芷宁身边,看向沈誉,“爹,你分明知道我爱惜芷宁,为何还打她。”   沈誉神情严肃,“你可知今日你闯祸了!平日里你如何胡闹,我都由着你,但今日,皇后传召几位世家女子入宫,寻你不到,倒让皇后以为我藏着你,多亏了太子替你开脱,皇后这才没有怪罪。”   沈亦槿半张着嘴,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哎呀,她忘了这件事了!   心中懊恼之余,想起了生前的这桩事。   这日,皇后招了前两年及笄的几位世家女子入宫,虽没说是为何,可大家都心知肚明,就是为了选太子妃。   太子已是三十而立的岁数,五年前迎娶了吏部尚书之女为妃,三年前太子妃生下一女后撒手人寰。   三年来,太子始终不愿再娶,皇后却以延续皇家血脉为由,三番五次劝说太子。   这次的传召,虽是皇后自作主张,但太子的态度也不再如往常那般强硬,似是默许了皇位所为。   沈亦槿心中明白,皇后一心想要自己的亲儿子五皇子李彦泽入主东宫,如此热心选太子妃,只是想把自己的亲侄女,户部尚书姜咏之女姜慧倩选做太子妃,从而来牵制太子。   故此,旁人都是陪衬,她亦不想被选中。于是,这日在听了兄长对她说的这些话后,便穿着最普通的罗裙,未施粉黛,站在最后排的位置上,很不起眼,就这样相安无事过了一日。   正因相安无事,没什么特别的,她反倒把这事忘了个干净。   现在想起来,沈亦槿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担心的,大不了给皇后留下一个不怎么好的印象,反正太子被废后,皇后也在同李彦逐的较量中败下阵来。   在沈亦槿看来,得罪谁都无所谓,只要不得罪李彦逐就行了。   “爹,你也知道,皇后为了选太子妃才召世家女子入宫,我即使去了也是陪衬姜慧倩的,而且我没想过要做太子妃,没去就没去。”   沈誉有些惊讶,他还没来得及让沈常松告诉她呢,她如何都知道了?   姜咏是皇后兄长,支持五皇子,就同自己支持太子一样,是满朝上下人尽皆知的事。   他猜透了皇后的心思,要牺牲自己的侄女牵制太子,而他也知道自己的女儿并不喜欢深宫,这才让沈常松在入宫之前,告知给沈亦槿这些事,以便她装扮简单一些,别出风头。   “小槿,你什么时候对朝堂之事如此了解了?”   沈亦槿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半张着嘴,想了许久,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最后在沈誉严厉的注视下,磕磕绊绊地说道:“我,我,我听姜慧倩说的!”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女王节快乐!么么~ 第七章   沈誉更是震惊,沈姜两家关系一向疏远,怎得小女竟然和姜家女儿亲近到可以说闺房私话的地步了吗?   看着父亲的神情,沈亦槿也不知道还要继续说些什么,只觉得此时此刻的黄历与她犯冲,并不适合言语,说多错多。   她拉着芷宁,挪动脚步,“爹,我好累,想先回屋睡了。”   不等沈誉应允,慌忙往内院走去。   “站住!”   沈亦槿的心颤了一颤,已经意识到父亲要问什么了,缓缓转过了身。   “你今日去何处了?”   果然,是这句!   “我,我……”   她明白,自己和李彦逐攀交情这件事,迟早会被父兄知道,但她打算等李彦逐有所回应,或者时机恰当之时再说,可不想这么早就让父亲知道。   以父亲的脾气,若知道她这两个月所为,还不得把她关起来,那她如何去攀交情呢?这可不行!   “今日新年初一,我想母亲了,心情不好,到江边吹了吹风。”   几乎不用酝酿情绪,一想到母亲,沈亦槿就鼻酸,两眼泪汪汪的看着沈誉,一脸委屈的样子。   母亲可是父亲的软肋,从小到大,但凡用这个借口,父亲保准心软。   沈誉严厉的神情,瞬间跨了下来,叹了口气,“好了,回房吧。”   沈亦槿福礼,转身离去。   一回到房间,沈亦槿觉得十分饥饿,吃了好些糕点,芷宁才伺候着她躺下。   不知是因为吃得太饱,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沈亦槿翻来覆去睡不着,抬眼看见床架上挂着母亲在世时给她缝制的小香包,想起今日种种,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已经很久没有拿母亲做借口了,年少不懂事时,犯了错只想着如何不受罚,长大一些才明白,自己每次提到母亲,都是在父亲的伤口上撒盐巴,实在不该。   再想到今日同李彦逐说的那些话,更是一阵难过。   为了和李彦逐攀交情,她花了那么多心思,给他送药膳,又给他送大氅的。   可对父兄呢?都是索取,从小被他们捧在手心里长大,自己却没为他们做过什么。   再想到方才之事,心中说不出的内疚难受,此时父亲必然在房内伤神呢。   唉声叹气了大半夜,沈亦槿迷迷糊糊睡着了,却睡得不踏实,天刚蒙蒙亮,院中洒扫的声音就传入了她的耳中,往常这点响动根本吵不醒,今日却一下就醒了。   翻身下床,随意穿了外衣,未洗漱装扮就去了厨房。   今日她要亲手给父亲熬十全大补汤。   拿着药膳方子,先从里面选了沙参山楂粥,让后厨去做。   自己则到药材库里,挑选人参、茯苓、炙甘草、地黄等十种上好的药材,根据方子上写的,地黄洗酒、茯苓等药材小火微烘,和鸡鸭鹅白条肉放在一起熬制。   给李彦逐的沙参山楂粥费不了多少功夫就做好了,她交代厨房仔细守着十全大补汤锅,然后火急火燎简单洗漱装扮。   沙参山楂粥凉了可就不好了,就算是做戏,也得做全套。   芷宁提着食盒,一路小跑着跟在沈亦槿身后,主仆二人很快到了六皇子府前。   沈亦槿如往常一般叩门,可等了比往常多了一刻的时辰,都没见卫安前来开门。   她不由想到昨夜李彦逐对她说的话:到此为止。   若是前世的她,应该早就到此为止了。   但重生后的沈亦槿绝不会到此为止。   她知道门后不远处肯定有人,大喊道:“今日小女亲手给殿下煮了沙参山楂粥,有益气养阴、健脾养胃、清心安神的功效,放在门口了,请殿下趁热用。”   说完,附耳在朱门,听见门内隐隐有人声,但根本听不清说了什么。   “芷宁,我们走吧。”   在心中轻叹一声,每日每日地,送药膳这件事已经成了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就如同,在未知道路的深处有着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她虽然找到了这条路,却不知该如何通行,只朦朦胧胧觉得有一个方法或许可行,于是她不断坚持,不敢停歇。   哪怕只能前进一步,她也愿意付出十倍的努力。   门内,李彦逐站在影壁前,视线落在两扇门的缝隙之间,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微微抬起,半晌都保持着一个姿势,最后还是放下了抬起的手。   “江锋,我们从后院跳墙而出。”   江锋应下,眉头微蹙。这座府邸是皇帝所赐,不知何故,只有前门,即没有侧门也没有后门。殿下是有权重新布局的,但却丝毫未动,保留着这座府邸最初的样子。   故此,这两月因为沈亦槿的缘故,殿下出门还得挑她不在的时候,尤其前一个月,她白日里一直守在门外,若要外出办事,要不就等在夜里,要不就得跳墙。   出自家府邸还需要跳墙,整个上京也是独一家了。   李彦逐迈步转身,正要往后院走去。   卫安上前问道:“殿下,门口的粥……”   李彦逐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卫安,淡淡道:“赏你了。”   卫安道:“是。”垂手站在一边,等李彦逐和江锋走远,才打开了门。   他看了看四周,沈亦槿已经离去,他将食盒拿进来,不由轻叹一声。   这一个月,沈亦槿的这些心意,主子半口都没品尝,全都到了他肚子里。   最初李彦逐赏给他,他跪地拒绝,李彦逐一句“那就扔了”,他便知道拒绝也无用。   吃了一月,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沈亦槿花的心思,每天的药膳都不一样,还会贴心的在食盒里放上药膳的功效。   俗话说吃人嘴短,更何况还是连着吃了近一月。   虽说是主子赏的,但这药膳却是沈亦槿亲手做的,他一个小小的太监,论身份,哪里有资格吃沈亦槿亲手做的药膳。   这份别扭的赏赐本就让他有些惶恐,又足足惶恐了一月,时间一久,心里自然也有了些许偏向。   街巷中,沈亦槿快步往回走,她并不在乎那药膳是扔了还是收下,只想让李彦逐知道她并没有“到此为止”。   这两月,她的坚持也一直在礼数之内。   安静的守在门口,安静的趴在墙头,送药膳没有非要他回应,送年礼没有非要他感谢,哪怕同处一室,也只是诉说着自己的仰慕之情,保持礼仪。   看似没有什么进展,但她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对于李彦逐来说,已经不是陌生人了。   目前为止,这样就够了。   沈亦槿回到府中,径直往厨房走去,十全大补汤已经熬好,散发出肉香和药材混杂的奇特香味,她盛好一大盅放在托盘上,往正房走去。   兄长昨夜去了军营值守,一直到初八才会回来,父亲则要从初九值守到过完上元节。   过年时候,军营虽不如平常那般艰苦训练,但该守的纪律还要守,哪怕是主帅。   刚走到正房门口,就见本该在军营的兄长,身穿盔甲从正房走了出来。   想必是来禀告军务的。   沈常松看见小妹,快步走到她面前,语调温柔道: “昨夜的事我听说了。”   他疼惜地拨弄着小妹额前的头发,“你别怨怪父亲,要怨就怨为兄,我应该想到万家团圆的大年夜,你会思念母亲,也应该在守岁时好好安慰你才是,这样你就不用独自跑去江边吹风了。”   听着听着沈亦槿就红了眼眶,她的哥哥,对她始终是这样好。   她想起最后那夜,尽管知道所有人都难逃一死,兄长还是拼了命地护在她身前,在看到父亲挥剑自刎后,她永远忘不了,兄长松开拉着她的手,含泪对她说,小妹,对不起。   一直以来,她得到的太多了,是该付出的时候了。   她红着眼对沈常松露出一个微笑,“知道了,下次我不会这样了。”   深吸一口气,俏皮说道:“哥,我熬了十全大补汤,你要不要一起喝点?”   沈常松有点诧异,“我家小妹,可是只会吃不会做的,怎么熬上十全大补汤了?”   他看了看沈亦槿手中的汤盅,嫌弃地往后退了半步,“十全大补汤?不会是十全大毒汤吧?喝了怕不是要中毒?”   沈常松说得不错,前世的沈亦槿,此时根本没下过厨。   要说厨艺,还是二公主李兰雪给沈常松做吃食时,非要拉着她一起,才勉强会了一些。   沈亦槿瞪他一眼,“我要端进去给父亲,你若是不想父亲中毒太深,就进来替父亲分担一些吧。”   沈常松嘴角微扬,跟在沈亦槿身后。幼时,他们总是吵吵闹闹的,每次把妹妹惹哭,他就会很得意。   可是长大一些,他就舍不得惹小妹哭了,每次斗嘴都是沈亦槿占上风。   两人前后脚进了屋,沈常松扶剑站在门口,沈亦槿径直走到方桌前,将托盘放在桌子上,气鼓鼓坐下,“爹,我一大早就起床,特意给你们熬了十全大补汤,可哥哥非说是十全大毒汤!” 第八章   沈誉听完一怔,随即大笑起来,“小槿莫要气恼,我们不理他。”   他从书桌前起身,走到方桌前坐下,微微低头靠近汤盅闻了闻,皱了皱眉头,但很快恢复了笑意,“来,我的女儿第一次下厨熬汤,为父这就,这就尝一尝。”   沈亦槿忙站起来,打开汤盅,拿起托盘里的汤勺汤碗盛了一碗,递到沈誉面前。   沈誉僵硬的笑了笑,刻意掩藏畏难情绪,端起了汤碗,扑鼻而来的浓烈药味让他屏了一瞬呼吸,随即抬头看见女儿期盼的神情,略一沉吟,将一碗汤药灌进了肚。   想象之中的苦涩之感没有袭来,下一刻,唇齿间慢慢溢上肉香,让那淡淡的苦味也变得别有雅致,自喉咙到腹部再蔓延到全身,格外舒适温暖。   他不禁露出了笑容,看向了沈常松,“常松,你也来尝一碗?”   沈常松神情疑惑,他看不清父亲的笑意几分真几分假,还没等他回应,沈亦槿早盛好了一碗端到了他面前。   他挤出一个笑,从小妹手中接过汤碗,看了看,眼一闭,头一仰灌了进去。   与想象中天差地别的香味溢满口中,他不由惊诧的看向了沈亦槿,“小瑾,你从哪里学的手艺?”   熬汤的手艺并不难学,十全大补汤也不难做,只不过从前的她少了这份心思。   她没好气道:“哥,府中菜品很难吃吗?后厨那些厨艺精湛的厨子,还不够我请教呀。”   沈常松放下空碗,笑着摇头,眼中都是慈爱,“牙尖嘴利的,为兄可说不过你。”   说完揉揉沈亦槿的头顶,再对着沈誉抱拳行礼,“父亲,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军营了。”   沈誉挥手点头,“去吧。”   “哥,等一下。”她快速盛了一碗端给沈常松,“我可是熬了几个时辰,精心挑选的食材药材,喝一碗可不行。”   沈常松接过来仰头喝下,细细瞧了瞧沈亦槿,“我的小妹好像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不是只懂得撒娇的小丫头了。”   沈誉起身道:“是呀,也该给小瑾相看个好人家了。”   沈亦槿眉头微蹙,前世的自己在父兄的呵护纵容下长大,生活得自由自在,玩心很大,根本不愿意被婚姻束缚,再者,她也没遇到心仪的人。   前世尚且如此,今生就更没这个想法了。   何况,李彦逐已经误会她对他有意,更不能节外生枝。   成亲不急,改变沈家命运才是她重生后最重要的事。   “爹爹就那么想把我嫁出去呀?”沈亦槿可怜巴巴看着沈誉,噘嘴道:“让我再多在你们身边待两年嘛,夫家哪里有自己家自在。”   前世,父亲如此说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拒绝的。   沈誉沉吟片刻道:“为父当然舍不得你,但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他站起身来到沈亦槿面前,单手将女儿揽进怀中,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肩膀,看着窗外微笑道:“那就让小瑾多在为父身边待两年吧。”   这些话和前世一字不差,当时听来只觉得平常,现在听来,莫名酸涩。   她还记得,父亲自刎前最后看向她的样子,深深的愧疚和自责,还有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绝望。   那夜之前,父亲为她做的她都知道。   父亲知道自己和兄长都难逃一死,于是在李彦逐登基后,一直在想办法将她送出上京,保她一命。可她逃命的时机并没有到来,到来的只有抄家的金吾卫。   她紧紧贴在父亲胸膛,听着那颗跳动的心脏。   父兄活着就是她重生的最大意义。   *   这天后,沈亦槿只要有空就会亲自下厨为父兄做菜品,熬药膳。   顺便,让厨房给李彦逐也熬上一份,再送去他的府上。   叩门不开已经成了日常,沈亦槿在门外喊话也成了默认的方式。   在她看来,送药膳,只不过是为了达成目的不得不做的事情,而在李彦逐和他周围人的眼中,就成了不求回报的付出,成了深情不悔的爱慕。   “这就是又晴所说的沈姑娘,给你送来的药膳吗?”坐在李彦逐对面的中年女人,身着湖蓝色小团花纹锦缎对襟外裳,头戴蝴蝶银步摇,面容略显苍白,神情温和平静,面着笑意说道。   李彦逐看了一眼卫安提进来的药膳,为中年女人添上热茶,“我早已明确拒绝,却不知她脾气这么倔。姨母,买走玉寒兰草的人,江锋正在查,有些眉目了。”   林惜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摇头笑道:“今日我并不关心玉寒兰草,殿下莫要岔开话题,不如就来说说这位沈姑娘吧。”   李彦逐回道:“沈姑娘过几日就消停了,这件事姨母不必挂怀。”   林惜招手,“卫安,把食盒拿来,我尝尝。”   卫安将食盒放在桌几上,拿出汤盅汤碗的时候,林惜又道:“殿下身体康健,倒是我这这身子需要好好补一补。”   卫安盛了一碗放在林惜面前,拿着汤勺看向了李彦逐。   李彦逐摆手,示意不用给他盛。   “姨母身边的又晴厨艺不错,伺候得很是尽心,应是时常给姨母做药膳的才对。”   林惜喝了一勺汤,轻轻挑眉点头,“又晴的手艺我都吃腻了。沈姑娘这决明子鸡肝汤,鲜而不腻,咸淡适中,很合我的胃口。”   说着又喝了几勺。   李彦逐不再说话,静静看着林惜喝汤。   一碗汤喝完,林惜抬头看向李彦逐,“真可惜,殿下没有这个口福。”   她拿起帕子拭了一下嘴角,“这人呀,就瞧个眼缘,沈亦槿这姑娘,我瞧着比召国长公主更合眼缘。只可惜她父亲沈誉是太子那边的人。”   说到这,林惜顿了顿问道:“殿下来上京两月,长公主可曾来过信?”   “来过两封,问候罢了。”李彦逐抬手示意,让卫安收拾了汤盅汤碗退下。   卫安仔细关上房门。   林惜看向房门问道:“殿下有什么话,还要避着卫安?”   “就如同姨母所言,沈姑娘或许不仅仅是合了姨母的眼缘。”李彦逐再为林惜添茶,眼眸低垂,看着茶杯的边缘说道:“在召国时,长公主性情强势骄傲,让卫安吃了不少苦头,而沈姑娘性情温和坚韧,比长公主好相与,若要让他选择今后要伺候的夫人,定然是后者。”   “殿下如何想呢?”林惜偏头看他。   以她对李彦逐的了解,若真的轻视一个人,是半句也不愿多说的,哪怕自己再极力提起。   如今却主动拿沈亦槿同召国长公主相比,还说出温和坚韧这样的话,足以见得,他对此女子不但没有厌烦,反而有些欣赏。   “长公主对我有恩。”李彦逐沉默片刻道:“如今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五哥是皇后亲子,我与他们感情都不深厚,不论谁登基,都要过朝不保夕的日子。召国长公主远水救不了近火,沈家又忠于太子,都不是良配。”   他自嘲一笑,“你们跟着我,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没命了,何苦再拉进来一个人。”   林惜看着李彦逐,不由哀愁起来。   她和姐姐本是上京总兵之女,姐姐入宫为妃,她自小喜爱医术,不顾父亲劝阻,离家远行,机缘巧合之下拜百草谷主为师。   同师父朝夕相对,志同道合,两厢情愿,天地为媒,结为夫妻。可惜多年之后,师父病逝,她不愿留在伤心地,又思念家人,才回到了上京。   不问世事十多载,回来才知皇帝忌惮父亲兵权,认为他拥兵自重,用子虚乌有的罪状将父亲处死,姐姐生下外甥后不久也病逝了。   亲人的离世对她打击很大,病了很长一段时间,在病中她得知了自己唯一的亲人,她的外甥,兴国六皇子李彦逐成了召国质子。   于是,她不远千里跟随而去,陪他在召国度过了最为艰苦的五年时光。   她在百草谷十多年,尝遍了各种药草,以身试毒数次,不但身子垮了,也无法生育,见到李彦逐后,便当做亲子对待。   李彦逐自幼丧母,从没感受过母爱,这五年从林惜身上得到了渴望已久的亲情,对这位姨母十分敬重。   两人不是母子,感情却胜似母子。   林惜自然是希望李彦逐能一切安好。   “殿下以身体抱恙为由,不参与朝堂政事,就连新年大朝会都缺席了,足以见得对皇位并没有野心,太子、五皇子、众臣都该明了才是。”   “别太悲观了,或许太子和五皇子最后能赐殿下一方封地,安稳过一生。”   李彦逐神情低沉,“姨母都明白,何苦还让我选?”   林惜无奈摇头,不论是沈姑娘还是召国长公主,都会打破朝堂争诸格局,将如今想要远离皇储之争的李彦逐,推向更加风云诡谲的争斗中去。   李彦逐起身蹲在林惜腿边,额头轻轻抵着林惜双膝,“姨母,我虽已表明态度,但太子和五哥恐怕不会相信,赐一方封地平安度如乃是奢望,毕竟五年前,父皇曾倚重于我。”   他缓缓将头枕在林惜的腿上,“东宫,孩儿也曾触手可得,若要入主,只能以退为进。先让给他们,鹬蚌相争吧。” 第九章   林惜在百草谷十几载,未经历过世间的复杂,一心只追求医术,过得简单又纯粹,自然不懂朝堂之事。   在召国这几年,虽了解一些,也只是一二。   回到兴国后,李彦逐处事越加小心谨慎,不但称病远离朝政,还将她安排在府外,不让旁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心中隐隐有感,李彦逐这么做都是为了她,倘若失败,还能保住她的性命。   一直以来,她以为太子和五皇子会看在李彦逐身体孱弱又不争不抢的份上,能让他做个闲散王爷,如今听李彦逐这么说,才明白,曾经被皇帝有意立为储君的皇子,是不可能不被其他皇子忌惮,安稳度日的。   重重叹息一声,林惜轻轻抚着他的头,一下又一下,“就按你想的去做吧。姨母只是怕,错过沈姑娘你会后悔。”   李彦逐没说话,静静趴在林惜腿上,看向窗外皇宫的方向,神情复杂。   *   正月里的上京,每日都很热闹,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氛围会一直延续到正月十五,这最为喜庆的日子。   上元佳节,乃大地回春之日,是新年第一个月圆之夜,会取消宵禁。   太阳西沉之后的上京格外繁华,满目玲琅,璀璨耀眼,赏花灯、猜灯谜、舞龙舞狮、放烟花,还有不少的杂耍表演,会持续整整一夜。   往年的上元节,沈亦槿要在外闹腾到第二日清晨,大街上渐渐寂静了才回府,今年自然是不例外。   只是今年上元节她不似往年那般兴奋期待,反倒有些紧张。   因着她手里拿着一张给李彦逐的上元节邀请帖,正踌躇着该如何做才能不被拒绝。   自从送过年礼那夜回来后,再去送药膳,六皇子府门就没开过,她又怎么把帖子送进去?   几番思虑,沈亦槿决定冒险一次。   事不宜迟,她换上一身轻便的衣服,拿着帖子独自来到了六皇子府门外,抬头看了看围墙,拔出袖筒中的匕首。   她轻功实在一般,只得将利刃插入墙中作为脚蹬,爬上去,再借助一旁金桂树的枝丫跳下来。   刚落地,就看见一个暗色身影急速来到了她面前,在看清面容后,眼前人紧张的神情松驰了下了,但依然是那副不苟言笑的铁面。   “别来无恙,侍卫大人。”沈亦槿率先开口,对着江锋抱拳道:“小女今日翻墙入内,实在是因为府上叩门不开,不得已而为之。”   她看一眼江锋,见他身上并无杀气,又说道:“我想见一见六殿下,这有一封邀请帖需当面呈给殿下。”   江锋挡在沈亦槿身前,并不挪动步子,伸手到她面前,“由在下转交即可。”   “可……”沈亦槿刚说了一个字,就听江锋继续说道:“如若不然,沈姑娘请回。”   语闭,另一只手就放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沈亦槿见此,立刻往后退了一大步,微微弯腰,连连摆手,“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她从怀中将帖子拿出来,放在江锋掌心,并不松手,盯着对方的眼睛很是恳切地说道:“侍卫大人,请转告六殿下,请他一定要来。”   说完还是不放心,又道:“殿下在召国五载,定然过得清冷了些,小女有些心疼,希望殿下也能过一个热闹的上元节。”   江锋听了这话,紧绷的面庞微微有些动容,“在下会如实转告,沈姑娘放心。”然后看了看沈亦槿不肯松开帖子的手。   沈亦槿这才有些不放心地松了手,江锋随即收起了帖子。   她回头看了看高高的围墙,想了想在墙外的匕首,有些懊恼没有带两把匕首,这么高的墙,没有匕首做脚蹬,她可跳不出去。   江锋看她的样子,若有所感,恭敬说道:“沈姑娘这边请。”   他走到不远处的正门口,打开了大门。   沈亦槿看过去,尴尬地笑了笑,一路小跑着出了府门。   江锋在她身后关上门,刚一转身,就看见从游廊尽头走来的李彦逐。   他快步走过去,将帖子递上,“殿下,沈姑娘的邀请帖。沈姑娘说心疼殿下在召国这五年过得清冷,希望殿下也能过一个热闹的上元节,还说……请殿下一定要去。”   站在一旁的卫安瞧了江锋一眼,以他对江锋的了解,只需把帖子呈给殿下,是不会多言的,现下却说了这么多,很不符合他平日里的做派。   李彦逐注视着江锋半晌,缓缓开口道:“江锋,你说,沈姑娘上元节的邀约,我是去还是不去?”   江锋抱拳,“属下不知,请殿下定夺。”   李彦逐点点头,这才是江锋的性格。为沈亦槿传的那两句话,想来不是因为偏向沈亦槿,只因为沈亦槿说的话,也说在了江锋的心上。   江锋和卫安都是自小跟在他身边的人,见过他意气风发,战场上拼搏的模样,也见过他沦为质子,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见过他殿门前朝臣络绎不绝的样子,也见过他住在破旧小屋中无人理会的时候。   在召国这五年的岁月,相比年少时的备受瞩目,的确太过清冷了些。   他打开邀请帖,隽秀小楷跃然纸上。   六殿下敬启:   少时犹记风姿远,怎忘潦困悲风乱,唯念二九少年郎,共赏今夕繁华暖。   今夜朱雀大街南口,沈亦槿诚邀。   李彦逐盯着帖子上“二九少年”四个字瞧了许久,缓缓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淡淡说道:“今晚你们也都去街上热闹吧。”   说完便独自往后院行去。   卫安挪步到江锋身边,用自己的肩膀碰了一下他的肩膀,“哎,你觉得殿下会去赴约吗?”   江锋摇摇头。   卫安又道:“那你希望殿下去还是不去?”   江锋依然摇头。   卫安凑得更近些问道:“那你要和我一起去逛朱雀街吗?”   江锋转头看他,“我不放心殿下,你自己去。”   卫安换上一副笃定的姿态,“我们来打赌,殿下今晚一定会去,即使不去赴约,也会独自前往。”   他叹息一声,“在召国这五年,每年上元节,殿下都会站在高处,一直望着上京的方向,现下回朝了,怎么会不去看这久违的上京繁华?”   江锋垂眸沉思,没再说话。   *   待到夕阳余晖落下,沈亦槿已经装扮好。   一身烟罗紫团花织锦留仙裙,套上一件加棉窄袖襦衫,柔美中透着些俏皮。   “芷宁,今夜你不必跟着我,想去看什么玩什么就去。”她提着裙摆走到府门口。   “姑娘,我等你回来。”芷宁有些不放心,但也知道主子打定的主意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她知道自家主子今夜要做什么,无非就是为了六殿下。   这次邀约,主子相当用心,让她去打点了朱雀大街南边每年上元节都会举办猜灯谜的店家。   她拿到了灯谜的谜底,交待店家准备了好些上乘的花灯赠给猜中灯谜的人,又去金玉楼让老工匠制作了一支金雀钗作为灯谜的彩头。   主子还让她早早给各世家传去消息,说朱雀大街南边猜灯谜的地方,有最好看的花灯,最有趣的灯谜和最贵重的彩头。   这消息一出,天色刚暗,就有好些世家公子小姐到了猜灯谜的地方。   此时,这处地界不大的猜灯谜平台上,已经挂上了好多花灯,有绫绢做成的纱灯,有绢布刺绣而成的宫灯,有宣纸上绘了人物山水花鸟彩扎而成的方灯,也有装饰了羽毛贝壳的奇特花灯。   挂起的花灯还未点燃,已经让人目不暇接了。   店家将谜面一一挂在花灯底下,远远看着朱雀大街南口的方向,这所有的花灯还有彩头可都不是他自己银子置办的,他拿了别人的钱,自然要履行约定。   可现在瞧了好半天都没看到人,不由有些焦急。   天越来越暗,周围的店铺和小摊都亮了起来,人们也等得越来越不耐烦。   “店家,快点花灯,开始猜谜吧。”   “猜一个谜面要多少银子呀?”   “听说彩头是一支金钗,可是真的?”   “这些花灯真好看,若是猜中,对应的花灯是不是就送给我们了?”   这番场景,若再拖延,可就真的太不合时宜了,上元节每年只有一次,不能扫了大家的兴致,店家只能让几个伙计点上了花灯。   花灯燃亮,五彩斑斓,流光溢彩,更是让众人迷了双眼。   店家站在花灯前,堆起笑脸,“猜一次二十文钱,猜对了花灯送给猜谜人,鄙人的一个花灯至少要一百文钱,不亏,不亏呀。”   停顿片刻,店家继续道:“若有人把这里的灯谜都猜中了,彩头乃是金玉楼精心打造的金雀钗一支!”   说着,就让一旁的伙计拿了个精致的妆奁过来,走到众人面前打开。   里面躺着一支金雀钗,雀羽处点缀着几颗碎玉,雀冠上镶嵌着一颗珊瑚石。   他拿起金钗向众人展示,周围一片惊呼。   一位身穿锦袍的男子走上前来,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将二十文钱交到店家手中后,指着最左边的一盏宣纸扎成绘着山水的方灯,“在下不才,想要挑战这彩头,就先从这盏花灯开始吧。”   话音刚落,又走出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也交给店家二十文钱,“在下也想要这枚金雀钗,就排在这位兄台之后吧。”   “还有我!”   “我也来!”   ……   紧接着,很多人都走到了花灯前,说要猜灯谜争那彩头。   如此情景,还没开始猜呢,店家手里已经有几百文钱了。   他看着这些排队猜谜的男子或女子,大多身穿绸缎,身旁跟着婢女或小厮,身份应该都不低。   这些人里男子居多,他们腰间悬挂玉佩,彼此相互抱拳作揖,有些人自动退到了后面,将一些人让到了前面。   店家瞧着,心中已然明白了些许,自己做了这许多年的花灯,还是第一次吸引到这么多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前来捧场。   如此想来,他们看中的并非彩头金雀钗,不过是借由猜灯谜,要展示一番自己的才华。   只是猜中他的灯谜并不容易,他家世代都是做花灯的,每逢上元佳节必定会摆摊子猜灯谜,这许多年,能把所有灯谜都猜中的人极少。   若无意外,今年上元节的彩头,只可能是那位从他这里得到迷底的人。   但那人迟迟不来,猜灯谜却是不能再等。   他看着众人道:“那就按照顺序一个人一个人来。”说着拿过那位男子指着的花灯,走到了男子的面前。   那男子一拿到谜面,四周都安静了下来,人们皆侧耳细听。   就在男子即将开口之时,人群中突然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小女也来猜一猜!” 第十章   众人齐刷刷往那女子看去,店家喜出望外,几天前来吩咐之人是女子,给的画像也是女子,莫不是自己要等的人来了?   他忙寻声看去,却见来人并非自己要等的人。   女子身穿樱红烟纱散花裙,粉霞掐花对襟外裳,头戴玉蝴蝶金累丝步摇,随着走动,步摇轻摆,显得女子妩媚高贵。   店家瞧着女子头上戴着的,是比今日彩头金雀钗还要贵重的步摇,想来女子身份定然高贵,店家不敢怠慢,即刻迎上前来,“姑娘,前面已经有好些人了,请姑娘稍侯片刻。”   女子颔首,店家让一伙计引路,自己继续到台前照看。   跟着伙计走了两步,女子往猜谜的一排人里瞧了瞧,不由笑了起来,对伙计道:“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她缓步来到一男子面前恭敬福礼,又抬眼看了看他身边的另一男子。   “没想到这处灯谜的吸引力这样大,让五皇……”   男子突然蹙眉,眼神严厉的瞧着面前的女子。今日虽来了不少世家子弟,但鲜少有人认得他,他不过一时有了兴致过来玩玩,并不想在这等鱼龙混杂之地暴露身份。   女子会意,保持着笑意,盯着两人来回看了看,改口道:“两位公子甘愿在此等候猜谜,想必并非为了那彩头吧。”   听见对他的称呼,身穿深蓝锦袍,面容俊逸的男子神情有些不悦,“公子?表妹怎么这样生分,莫不是知道自己要攀高枝了,刻意疏远吧。”   姜慧倩的脸刷一下就红了,她乃是户部尚书姜咏之女,也是当今姜皇后的亲侄女,亦是面前这位姜皇后所生五皇子的表妹。   自己的父亲毫无疑问同五皇子在一条船上,他们表兄妹本该是亲近和睦的关系,可三年前,她在云林寺中见到了悼念已逝太子妃悲伤不已的太子,被他的一腔深情所感动,就这样莫名其妙爱慕上了太子。   情窦初开的女子一旦爱慕了一个人,便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人,她小女儿家的心思很快被父母和姑姑看破。   之后,原本对她还算友善的表兄,不是冷眼就是无视。   她那时年纪小,不懂朝堂之事,不知表兄为何那般对她,如今才明白,他爱慕的人同整个家族势同水火。   不过她并不在乎表兄如何待她,也不在乎姑姑把她当棋子,能嫁给自己爱慕的人,她很开心。   “小女听从姑姑和父亲的安排,都是为了表哥你的大业。”姜慧倩虽含笑而语,却是一副瞧不起的神情。   一个男人的大业,要牺牲一个女子的婚姻来换取,他根本没资格怪怨她。   李彦泽嘴角翘了翘,挑眉道:“难道这不是表妹所期盼的?”   姜慧倩突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难道表哥希望我拒绝吗?”   李彦泽哑了声,他的确气恼自己的表妹爱慕太子,好像被信任的人背叛一样让人难受。   但如今自己的母后为了不让太子妃之位落于别的世家,也为了能更加频繁出入东宫,利用表妹对太子的感情,让她嫁去东宫,丝毫没有替表妹考虑,全然都是为了他。   他握了握拳,将升腾起的这一点怜悯之情压了下去,这些情感同皇位相比,瞬时变得微不足道。   “我们不过各取所需。”他看了看前面那些只猜对了两三个谜面,或者一个谜面都没猜对的人,轻蔑一笑,“听说这里的灯谜很难,就让我来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谜题。”   他身边的男子躬身靠近,谄媚道:“那是因为前几年殿下没来罢了。”   姜慧倩听后淡淡一笑,并不言语,福礼后走到了队伍最后面。   “这……这谜面可是云?”站在李彦泽前面的男子谨慎说道。   店家摇摇头,“三次都错,请公子来年再试吧。”   男子沮丧离开,李彦泽走上前,指着其中一盏绢绣花灯道:“这盏。”   店家解下红条递给李彦泽。   红布条上的一行黑字印入眼帘:有风吹不动,无风自有风。   李彦泽嘴角上扬,胸有成竹道:“谜底乃是扇子。”   店家笑道:“公子猜中了。”他转身将花灯递给李彦泽,“公子还要继续吗?”   李彦泽没接,而是转身看了看满场流光溢彩的花灯,指着中间桌子上放着金凤钗的妆奁道:“花灯我不要,我只要那个彩头。”   店家脸色突变,眼前男子信心十足的样子,让他有些担心,但很快恢复笑脸,有信心是一回事,能真的都猜中又是另一回事,他对自己的谜面一样很有信心。   店家下意识又看了看街南边,依然没有看见画像上的女子,哪怕是相似身影都没看到。   到了此刻,还不见人,他猜想,也许是发生了什么事,那位女子今日怕是来不了了。   店家拿下最左边的谜面走到李彦泽面前,“公子,就从这边开始吧。”   ……   朱雀大街南口,沈亦槿还站在相约的地点,一直望着六皇子府的方向,这两个月以来,她已经习惯了等待。   现在不过等了一个时辰,并不觉得久。   她不知道,距离自己不远处的一个小摊前,李彦逐正看着被冻得瑟瑟发抖的自己。   女子烟紫色的罗裙在人群中并不显眼,但她如瀑的发丝,娇柔的身姿,姣好的面容很难不显眼。   有无数的女子从她身边走过,色彩斑斓的衣裙和各式各样的饰品,也掩盖不住女子所散发出的光彩,她犹如繁华人间伫立的恬静紫玉,遗世独立。   好似被什么鬼魅施了妖术一般,李彦逐盯着女子,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暗淡无光。   他想要继续往前走,却移不动步子,移不开眼。   感受到异样的目光,沈亦槿转头看去,当看到是李彦逐后,不由得露出灿烂的笑容。   这是两个月以来,她的努力第一次得到了回应,她怎能不开心。   笑容洋溢在沈亦槿被冻得微红的脸颊上,“轰——”得一声,仿若闪电一般,击中了李彦逐,让他瞬间失神。   但下一刻,他不由沉了脸色,心中刚升腾起的悸动霎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静。   不等沈亦槿跑过来,他便转身迈着步子继续往前走去,好似没看到她。   沈亦槿快跑两步,来到他身边,边喘着气,边高兴地说道:“六殿下,你真的来了,我真是太开心了。”   看见她毫不掩饰的表达着喜悦之情,李彦逐心中隐秘的角落轻轻跳跃着,让他莫名对自己气恼。   李彦逐脚步丝毫未停,冷冷说道:“我并非是来赴约的。”   沈亦槿依然保持着笑意,她真的很开心,即使李彦逐不是来赴约的,只要他肯走出六皇子府,出现在她面前,让她有机会靠近,她就很满足了。   “无妨,能这样跟着殿下,小女就很知足了,我还担心今晚等不到殿下了,上京这几年比五年前更加……”   李彦逐停下了脚步,给了沈亦槿一个冷眼,“聒噪。”   沈亦槿马上捂住嘴,生怕惹他不悦,低下头很是乖巧的放慢了步子,却仍旧倔强地跟在他身后,配合着他的步调,不敢快也不敢慢。   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李彦逐凭借着灵敏的耳力,从朱雀街上那么多人中,分辨出了沈亦槿的脚步声。他快她就快,生怕跟丢了;他慢她就慢,生怕惹他厌烦;他停在小摊前,她就停在原地。   被人这般小心翼翼对待,他已经不记得是多久之前。   心,没来由地抽了一下,李彦逐握了握拳,缓缓转身看去。   沈亦槿见他回头,神情凝重,以为他要赶她走,马上倒退了几步,将两人的距离又拉远了一些,好像犯错怕被惩罚的人。   她和别人不同,在她眼中,李彦逐并不是不受宠的回朝质子,而是杀伐果断的君王,她对他的害怕始终没消失过。   而这幅模样,看在李彦逐眼中,就被理解为对自己的十分在乎和万分重视。   在人来人往的朱雀大街上,她和他之间隔着十多人,李彦逐的目光穿过衣着艳丽的人群,穿过绚丽多彩的繁华街道,看向那可怜巴巴的期盼双眸,冰冷的心流过微弱的暖意。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空,黑色的幕布上点缀着两三个星子,显得格外孤单。   同这人声鼎沸的喧闹世间天差地别。   冷凝的脸庞微融,他朝沈亦槿走了过去。   清冷的梅香扑鼻而来,沈亦槿不由紧张起来。她特意选了南口为赴约地点,不过因为这是从六皇子府通往朱雀大街唯一的路。   她对李彦逐赴约本就没报什么希望,只是赌了一把,五年没回来的李彦逐,今夜一定会出现在朱雀大街上。   她赌赢了,但接下来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赢。若李彦逐不让她跟着,她就更不知道要怎样做才会把李彦逐带到猜灯谜的地方。若去不了,她的银子白花了,谋划也白做了。   此时,看着李彦逐一步步靠近,她低下了头,在心中叹息,这人怕是要赶她走。   “一起吧。”头顶突然传来了李彦逐低沉的声音。   沈亦槿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瞪大着眼睛注视着眼前的人。   李彦逐面容平静地看着她,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缓缓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看了看身侧,微微转头,“不走吗?”   沈亦槿掩饰不住心中的狂喜,点头如捣蒜,立刻跳到李彦泽身侧,“走,走!” 第十一章   李彦逐信步走在朱雀大街上,虽让她跟着,却一言不发,而她就更不敢说话了,只得绞着手边的裙摆。   她怕哪句话没说好,就会被赶走。   可眼看着天色渐晚,心中很是焦急,她若再不去,那些世家公子小姐,恐怕都要猜完灯谜离开了。   她看了看眼前的岔路口,沿着直路继续往北走就是猜灯谜的地方,若走了另一条往东的路,则是护城河,乃是画舫歌舞笙箫的地方。   她现在只能祈祷李彦逐继续往北走。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一直往北看的缘故,刚走了两步,街边有个卖胭脂的大娘拦住了他们。   “公子,你家娘子这般好看,为你娘子买盒胭脂吧。你瞧这嘴唇都没什么血色,我们家有面脂也有口脂,五十文钱一盒,便宜又好用,公子,我刚见你娘子一直瞧着这边,定然是想要却不敢开口,公子,买一盒吧。”   原以为李彦逐并不会停留,却不想,他竟然把大娘说的话都听完了。   “娘子”二字让沈亦槿紧张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李彦逐,慌忙对大娘道:“我不是他的娘子,你莫要胡说。我方才……方才没有盯着这里看,是,是看见前面好像有猜灯谜的,想去那里看看!”   她生怕他生了气,会将她赶走。   大娘却笑了起来,拿起一盒口脂对李彦逐道:“公子,你好有福气,这位姑娘为了讨得你的欢心定然吃了不少苦头吧,公子就买一盒口脂送给这位姑娘吧。”   沈亦槿想要拉李彦逐离开,又不敢碰触他的身体,只能对着大娘摆手,“不用,不用。”   她很不好意思地看着李彦逐道:“殿下,我们走吧。”   李彦逐站在胭脂摊前不动,偏头向沈亦槿看去,视线落在她的嘴唇上,没来由地喉结轻微颤动,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嘴唇是没什么血色,许是等他冻着了。   李彦逐宽袖一扬,沈亦槿以为他要挥开大娘的手,却不料他拿过大娘手中的口脂递给她,又从怀中掏出五十文钱放在大娘手中。   “确实没什么血色,上元节合该都是喜庆的才是。”他边说边往前行去,独留沈亦槿一人在胭脂摊前。   沈亦槿看看手里红色的口脂盒,半晌没回过神来。   “还不快跟上去。”大娘一脸慈祥的笑意。   沈亦槿忙点头谢过大娘,小跑跟了上去。   等跟上去,她才发现李彦逐已经往东边去了,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一下子拉住了李彦逐。   手在碰触到他胳膊的一刹那,又猛然间松开,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子,低头站在了原地。   李彦逐转身停住,“怎么?”   沈亦槿一咬牙,伸手指着猜灯谜的方向,“殿下,前几日听说那边有最好看的花灯,最有趣的灯谜,最贵重的彩头,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话出口,她才感觉一块心头大石落了下来,不论李彦逐同不同意,她都努力过了。   李彦逐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没有说话,径直往她指的方向走去。   沈亦槿捂住由于紧张狂跳的心脏,也因为太过欢喜,她掐了一下自己的脸,就在几日前,他还说到此为止,今日不但默许了自己跟在他身边,还给她买了口脂。   她闭眼又睁开,生怕今日这一切是梦一场,醒来后看见的不是这满街繁华,而是六皇子府紧闭的大门。   应该是自己的真诚打动了他一点点吧。   快走到猜灯谜的地方她才发现,这里比刚才的人多多了,越往前走人越多,人流像潮水一般来回涌动着,但似乎大多数人和他们是相反的方向。   突然几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手里拿着木剑,嬉笑着从她面前跑过,一人重重地撞了她一下,她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待稳定身形再抬头看去,李彦逐已经走远了。她想跟上去,可她身后不远处多了一支舞龙杂耍,有更多的人面向着自己涌了过来,向那处舞龙杂耍涌过去,让她走也走不快,挤也挤不动。   她眼睛始终盯着前方李彦逐的背影,努力穿过汹涌的人潮向他靠近。   此时心中突然升腾起悲凉,好像前面的背影并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堵不可逾越的墙。   她多么希望李彦逐能发现自己没在他身边,能回头看一眼,能停下脚步等一等。   用力捏了捏袖筒里的胭脂盒,沈亦槿给自己打气,坚持总算是有了回应,不论多难,一定不能放弃。   可越多的人反向涌来,她靠近的脚步越来越慢,李彦逐依然保持着原有的步伐。他们越离越远,直到李彦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这一瞬间,她再也坚持不住,鼻头一酸,眼眶就红了。   她不明白了,自己的真诚究竟有没有打动李彦逐,手里的胭脂让她觉得有一点打动了,但此刻她突然觉得,李彦逐让她跟着,不过是因为今日他心情原本就好,她跟不跟都无所谓,给她买口脂也是随手买的,并非是被她的真诚打动。   否则,自己已经不在他身边这么久,他为何都没有察觉呢,或者是已经察觉了,却没想过停下来等她,也没想过回头寻找。   沈亦槿停下了前进的脚步,呆呆站在远处,觉得自己心中的悲凉,同这满城的喧闹繁华并不相通。   任由反向的人群将自己冲得更远。   不一会儿,舞龙杂耍边舞边往前行去,也离她越来越远,渐渐地,没有那么多人反向而来。   “快走,听说前面有个猜灯谜的难倒了很多才子,希望我们现在去还来得及。”身旁突然走过另两个书生模样的男子。   “你我饱读诗书,诗词歌赋都难不倒我们,今日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灯谜这样难。”   两人边说边往前走去。   沈亦槿的神经被两个书生的谈话所触动,意识到现在并非自怨自艾的时候,伤感只是暂时的,累了可以歇息片刻,但不能就此停下脚步。   就算是难于上青天,她也要继续前行,一定要想办法挽救父兄的性命。   握紧拳头快跑两步,越过那两个男子,一路往前奔去。   来到猜灯谜的地方,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多人,她从人群外,一眼就看见了方才的背影。   李彦逐负手而立站在一男子身旁,那男子身穿深蓝锦缎,手里拿着红布谜面,而卖花灯的店家站在另一边。   沈亦槿刚想走过去,就发现那男子身后还排着很多人,看样子都是等着猜谜的。   她很快就明白了,李彦逐没有排队而是同这男子一起猜谜,两人一定认识。   李彦逐认识的人,不是达官显贵就是皇亲贵胄。   她又往人群里看了看,有很多衣着华贵的公子小姐,看来芷宁事情办得不错。   如此正好。   深吸一口气,她走到了李彦逐身边,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大声说道:“殿下如何走那般快,小女险些跟不上。”   话音一落,台上的几人都向她这边看来。   店家见是她,心中一喜,因提前有交代,所以并未有明显表现。   李彦逐淡淡看了她一眼,没再理会,而是对身边的男子道:“五哥,这谜底,乃是‘人’,天上无二是为人,合去一口是为人。”   店家马上道:“公子猜对了!”转而又指着另一花灯问五皇子,“公子可要继续?”   李彦泽压根没听李彦逐说了些什么,视线一直落在沈亦槿身上。   他上下打量一番,眼神毫不掩饰。   沈亦槿听见李彦逐称呼此人为“五哥”,猜出他就是五皇子李彦泽。   她对李彦泽了解不多,只知道两年后因为巫蛊之事,惹得皇帝震怒,那段日子太子时常在深夜召父亲入东宫,没几日父亲便在大殿之上弹劾五皇子。   过了三天皇帝下旨意,将五皇子贬为庶民。皇后一病不起,自此不问世事,长居宫中佛堂。   她可不能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在感受到李彦泽的目光后,她立刻躲在了李彦逐身后。   谁知她的举动让李彦泽大笑起来,“六弟,不给为兄介绍一下如此标致的人儿,是谁家的姑娘?” 第十二章   李彦逐转头看了沈亦槿一眼,又看了看李彦泽,突然笑了一下。   李彦泽不明所以,“怎么?六弟不愿意说?”   一个女声插了进来:“表哥,你可还记得两月前沈家要为女儿沈办生辰宴,连太子都去了。”姜慧倩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身后,“妹妹我有幸被邀,见了沈姑娘的花容月貌,今日再见,倒多了几分娇柔。”   说着就对李彦逐行了一礼,“姜咏之女姜慧倩,给六殿下请安了。”   姜慧倩行完礼,看着李彦泽,故意道:“五殿下现在可知道此女子的身份了?”   她原本可以不动声色行礼,但此刻却大大方方,声音也有意大了些。   自己本不想多事,但听见李彦泽称呼此人为六弟,知道他就是六皇子。   又看见沈亦槿对六皇子似乎很不一般,她本就因为沈家和太子的关系,对沈亦槿有些忌惮,如果太子妃之位谁能同她相争,就只有沈亦槿了。   而表哥对沈亦槿又是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不由让她也来了兴致。   今日这众目睽睽之下,她倒想看看这三人会如何。   抱着看戏不怕事大的心态,点明了两人的身份。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皆是一惊,都窃窃私语起来,更有世家子弟躬身前来,向两位皇子问好。   猜灯谜的队伍乱了起来,他们很多人虽是世家子弟,但大多都没入仕,只听自己的父辈说过朝堂之事,说过几位皇子,并没有见过。   如今有幸相见,自然不肯放过。   李彦泽气恼地瞪着姜慧倩,他不过想悄悄凑个热闹,一会还想到花楼喝酒作乐,现在却被人点破身份,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要同太子争储君之位,就不得不注意言行,被这么多人认识,今后还怎么再无所顾忌地去花楼。   他又向沈亦槿看去,躲在李彦逐身后的女子让人心生怜爱,他觉得十分可惜,自己阅女无数,还没见过这等姿色的女子,没曾想却是太子一党,沈家的女儿。   再一看,察觉出不对来,沈家支持太子,朝堂上下人尽皆知,作为沈家女儿的沈亦槿,怎么看着和六弟的关系很不一般。   挥手阻挡了前来套近乎的世家子弟,他不由笑了起来,“原来是沈誉的女儿,六弟艳福不浅。”   李彦逐冷冷看了姜慧倩一眼,猜出了她的心思,他往后退了两步,同沈亦槿拉开距离。   “五哥,姜姑娘,在下还有其他事,先行告辞了。”   谁料脚步还没移动,就被沈亦槿拉住了衣袖。   “殿下,我想要那个彩头金雀钗。”   姜慧倩看着沈亦槿,就好像看见了自己对太子卑微的样子,若沈亦槿心悦六皇子就太好了,那她就不用担心她会和自己争太子妃之位了。   既是如此,当然要帮一帮。   “听闻六殿下文采斐然,五殿下也是学富五车。”她往后看了看,对着众世家子弟道:“我等都想看看两位皇子谁能夺得彩头。”   沈亦槿感激地看了姜慧倩一眼,前世她只知姜慧倩被皇后利用嫁给太子,其余的一概不知,两人也并不相熟,不论她出于什么目的点明李彦逐的身份,还要帮她留下李彦逐,对于沈亦槿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她正不知如何让大家把她爱慕六皇子的消息传出去,现在是一点都不用担心了。   李彦逐淡淡笑笑:“我才学疏浅,在召国五年,学问并无精进,五哥来猜就好。”   沈亦槿一听马上给店家使了个眼色。   虽然从刚才开始,店家头上就浸出汗来了,他根本没想到,自己这小小的猜灯谜之地,能引得皇子前来,但身在上京,也见过不少世面,倒不至于乱了分寸。   护国将军沈家他是不敢得罪的,之前那人就来交代过,一定要让她家主子夺得彩头。   现在看见沈亦槿给他使眼色,店家忙躬身上前道:“小的祖上三代都是做花灯的,每年上元节都会猜灯谜,已经有五年没人夺得彩头了,若是两位皇子来猜,一定能拿走今年的彩头金雀钗。”   李彦泽拍拍李彦逐的肩膀,“六弟谦虚了,五年前你可是被父皇称赞,我们兄弟三人,唯有你最像他少年之时,店家说五年都没人夺得彩头,不如今日趁此机会,我们兄弟来比试比试?”   六皇子在五年前是何等风光,在场的世家子弟没见过也听自己的父辈说过,五皇子如此说,分明是对六皇子不服气。   李彦逐听出话中之意,他要的是先让太子和五皇子鹬蚌相争,并不想得罪他们中的任何一人,若再拒绝恐惹得五皇子不悦,只好说道:“五哥,弟弟献丑了。”   李彦泽大笑道:“店家,把谜面都拿来,我们兄弟将谜底写在纸上,看谁猜中的多。”   沈亦槿看出来了,他们意不在彩头,而在比试。   无妨,她的目的已经达到,现在只需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两人走到摆好的桌案前,将谜底一个个写下来。   李彦逐很快就写好了,五皇子则晚了片刻才写好。   店家让几个伙计把谜面和谜底都展示给众人。   人群呼啦啦一下子围了上来。   两人的谜底大多一样,唯有两个谜底不一样。   李彦泽为:明和闪电。   李彦逐一个为晦,另一个则空了下来。   若是五皇子的两个都正确,毫无疑问是他赢了,若两个都错了,李彦逐虽一个为空,但另一对了,则是李彦逐赢,若各对一个则是平局。   店家看了眼谜底道:“五殿下最后两个都错了,六殿下对了一个。但彩头要全都猜对才能得到,看来两位皇子和这彩头都没有缘分。”   此话一出,胜负已分。   李彦逐轻轻摇摇头,神情没有半分喜悦,反而略显不悦。旁人只觉得他是可惜最后一个谜底没猜出,殊不知他故意剩下一个不去猜,为的就是让李彦泽赢,却没想到,李彦泽两个谜面都没猜对。   李彦泽脸色阴沉,但大庭广众之下,是万万不能让人觉得他有失气度。   “六弟果然聪慧,怨不得父皇曾屡屡夸赞。”   沈亦槿听出了五皇子话中带刺,现今谁人不知皇帝对六皇子不闻不问,他却不断提起五年前的事,一个“曾”字,说得极重,无非就是想告诉六皇子,风光早已不在,他就算赢了又能如何。   李彦逐自然也听出来了,对李彦泽恭敬行礼,“五哥莫要取笑,我不过是凑巧,要说聪慧也不尽然,这最后一个谜面五哥还能猜出一二,我则是毫无头绪。”   现在可不是争强好胜的时候,示弱才是最好的隐藏。   姜慧倩走上前去拿起最后一个谜面看了起来,缓缓念道:“雨打不灭,风吹不熄,不是天上日,亦非月边星。”   她低头思索片刻,“这谜面确实有趣,可惜今日太子殿下没在场,若是太子殿下在,定然能猜出。”   说着,她看向沈亦槿,“你说呢,沈姑娘。”   沈亦槿一愣,问她做什么,虽然父兄同太子亲近,但她和太子又不亲,更是因为父兄和太子的关系,她怕会被许配给太子,不但一早就在父兄耳边念叨说不愿入深宫的,还摆出一副谁也不嫁的姿态。   现在姜慧倩问她,怕是想要确定她的态度,究竟是想当太子妃,还是相当六皇子妃。   想到这,她有了主意,现下不正好是表明心迹的最好时候吗?   这两月她为了见李彦逐想了太多办法,都无济于事,干脆破釜沉舟。   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沈亦槿就是想和六皇子亲近!   至于人们如何认为,是真心爱慕还是一时兴致都无所谓。她只知道,要想保住父兄的性命,除了李彦逐,谁也做不到。   “姜姑娘,你是说只有太子殿下才能猜出吗?”沈亦槿笑着走到她身边,拿过她手中的谜面,面对着众世家子弟道:“我,也能猜出!”   作者有话说:   李彦逐猜对的谜面为:天天,猜一字。 第十三章   这谜底并不难,只是在上京,要看见这东西需得是夏季,还得在远郊夜晚的草丛里,但对于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小姐,很少有人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远郊的草丛中去,虽然听说过,但平常不见,自然也就很难想到。   沈亦槿朱唇轻启,“谜底乃是萤火虫!”   说完,她看向李彦逐,她不信他猜不出,因为萤火虫在召国更为常见,他作为质子,绝不可能养尊处优住在召国都城繁华之处,召国都城郊外的地方,到了夏季,萤火虫在草丛中四处飞舞,他怎会不知。   原本以为他会被另外一个谜面难住,没想到他却没猜出来这个。   不,他不是猜不出,是根本就没打算猜。   店家早就在等她说这句话了,马上拿着盒子走了过来,递给沈亦槿。   “姑娘猜出了这最后一个谜面,如今所有花灯的谜面皆已猜出,彩头是姑娘的了。”   沈亦槿接过首饰盒打开,取出里面的金雀钗,眼眸微垂,细细瞧着。   她纤长的睫毛在花灯光影下密密轻颤,鼻子小巧高挺,白皙的皮肤隐隐透出些许桃色,神态淡然,犹如画中仙子。   众世家子弟不觉惊叹,沈家女儿不但十分聪慧,猜对了两位皇子都没猜对的灯谜,还有着如此花容月貌,实在是世间难得。   同时又不觉叹息,女子跟随六皇子而来,眼神亦一直落于六皇子身上,可见心意已明,他们便再没了前去说亲的资格。   也只能在此刻多看两眼。   沈亦槿瞧了金钗半晌,抬眸看向李彦逐,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她缓步走过去,神情羞赧,弱态生娇,朱唇轻启,“殿下能为小女戴上这枚金雀钗吗?”   如平地一声雷,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虽已看出沈家女儿对六皇子有情,却没想到她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大胆而为。   大兴国民风开放,普通百姓倒没什么稀奇,可他们是皇子和重臣之女,众目睽睽之下,支持太子的沈家女儿,竟然让在他国做过质子,不被皇帝所喜,又被太子忌惮的六皇子为她佩戴发钗,当真是勇气可嘉。   不过,由此可见,沈家女儿定然是爱慕六皇子爱慕得紧。   各世家公子小姐也都等着看,六皇子会做如何反应,若是应了,说不定会打破朝堂之上,太子同五皇子争储的态势。   毕竟护国将军沈家手握重兵,在朝中根基深厚,得了沈家的支持,就算是不被皇帝所喜,也是有可能争一争东宫之位的。更何况,六皇子也曾被皇帝所倚重,有沈家帮衬,时日一久,难免皇帝不会回心转意。   李彦逐深知自己此刻的行为将会引发怎样的混乱,世家子弟所想,他心中明了,但沈誉和太子之间的情谊,不是儿女私情就能够瓦解的。   看着面前女子一双清透纯净的期盼眼睛,他心头微颤。   她不过是个被父兄宠坏的女子,对于朝堂之事又了解多少呢,她又是否知道自己这番表达心意的行为牵动的是怎样的利益?   若自己将这金雀钗戴在她头上,就是将自己亲手送入了争储的漩涡里,只会让沈誉急于对太子表明忠心,继而先除去自己。   如今的自己还没有能力对抗太子。   唯有愈加坚决的表明态度,绝不能走上死路!   只见李彦逐脸色一沉,冷冷看着沈亦槿,不发一言,手缓缓抬起,接过了金钗!   所有人都认为他会将金雀钗戴着沈亦槿发髻上,毕竟能得到如此聪慧美丽女子的芳心实在难得,更何况她还是护国将军沈誉的女儿。   六皇子回朝后,一直处在朝堂边缘的位置上,若能借沈誉女儿获得沈誉支持,说不定能够重回五年前的风光。   如此想的人,只能说他们都太不了解沈誉,更加不了解李彦逐。   一时风光引发的灾祸,怎敌示弱之后的韬光养晦?   却见,他手指轻轻一弹,金雀钗随即跌落在地,“铛——”地一声,清脆又刺耳。   “呀——”人群中有世家女子不由发出轻呼。   窃窃私语之声此起彼伏,多是女子之间的交谈,打破了方才的安静。   “这也太伤人了!”   “不戴就不戴,何苦扔了金钗。”   “是呀,言语拒绝即可,大可不必如此绝情。”   “你们快看,沈姑娘都要哭了。”   “若是我被当众拒绝,必当羞愧死了。”   ……   男子大多只是静静看着,有的神情欣喜,有的面带怜惜,有的则直接转身离去。   这场好戏看完了,也该回家向长辈禀告了。   随着金钗落地的声响,沈亦槿脑子“轰——”地炸开,一片空白,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动。   她没奢望过李彦逐会应允,自己也不过是依计而行,在各位世家公子小姐面前表明自己对李彦逐的态度而已。   可他拿过了金钗,给了她希望,却又立刻将希望打碎。   以这样决绝的方式拒绝自己,实在残忍了些。   即使她不过是装作|爱慕的样子,但被如此对待,还是忍不住难过,心中隐隐作痛,鼻头一酸,眼眶立刻就红了,泪水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   她蹲下身去捡金雀钗,手还没碰到,泪已经先滴在了上面。   染了泪水的金色发钗,倒映出花灯的色彩斑斓,变得更加瞩目。   沈亦槿刚捡起金雀钗,却见雀冠上镶嵌的红色珊瑚石掉了下来,落地后摔成了两半。   她后知后觉看过去,心猛然一紧,突然觉得它好像一颗即使被摔成两半,却依然炙热的心。   它好可怜,她复又弯腰,想要捡起来。   胳膊却被一个人扶住。   “已经摔碎了,不要捡了。”   沈亦槿抬头,看见姜慧倩用同情怜悯的目光看着自己,“这支金钗坏了,再买便是。”   “多谢姜姑娘。”她还是将那碎了的红珊瑚捡了起来,拿出帕子包好,放进袖筒。   又去擦拭沾了灰土和泪水的金雀钗。   李彦逐不自觉紧握拳头,可面上始终冷谈地看着这一切,好像发生的事与他无关。   直到沈亦槿擦拭好了金雀钗,他才换上笑脸对李彦泽作揖道:“五哥,我还有其他事,先行告辞。”   说完,也不等李彦泽回应,径直离去。   沈亦槿看着他穿过人群的背影,一种无力感升腾而起,任由泪落在金雀钗上。   她明白,这泪水并不是因为自己的心意被如此残忍的拒绝,而是对于今后路的不知所措。她不断示好,甘愿在大庭广众之下丢掉脸面,可李彦逐却连一个温和的拒绝都不肯给,非要用这种包含羞辱的方式拒绝她。   原先,她觉得三年时间够了,但现在却非常迷茫。   李彦泽摇头自语:“五年不见,六弟的性格怎么变得这般冷漠。”   想他兴致高昂地猜灯谜,没料到却观赏了一场落花流水的大戏,如今灯谜也猜完了,彩头也没落到自己手里,戏也看完了,是该去别的地方潇洒一番了。   他走到沈亦槿面前,看见梨花带雨的美人,心里不由唏嘘一番,这样姿色的美人世间难得几回见,可却是沈誉的女儿,又中意六弟,可惜可惜呀。   “沈姑娘也别太伤心了,可见六弟……”他原本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却发现找不到合适的语言。   沈亦槿心中明了,福礼道:“多谢五殿下。”   李彦泽招手,立刻过来两个人,他吩咐道:“将沈姑娘好生护送回府。”   两人刚抱拳,还未及开口应下,就听姜慧倩道:“还是我送沈姑娘回去吧。” 第十四章   李彦泽瞧了瞧姜慧倩,笑道:“也好也好,毕竟以后你就是太子妃了,和沈家也该提前亲近亲近了。”   姜慧倩意识到李彦泽错会了自己的意,她送沈亦槿并非是太子的缘故,而是怕沈亦槿会做什么傻事。   沈亦槿手中握着金雀钗,听着两人的对话,只觉得无力。   她已经没有精力去分辨谁对她是真心关心,谁是假意,也不想听任何劝慰的言语,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于是低头福礼道:“多谢五殿下,多谢姜姑娘,小女今日还有别的去处,先行告辞。”   说完,快步离开。   李彦泽挑眉,一副无所谓的神情,抬步离去。   姜慧倩亦不再停留。   很快,这处猜灯谜的热闹地方,冷清了下来。   沈亦槿一路往东行去,来到了护城河边。   这里又是另一番情景,没有拥挤的人群,只有三三两的,或是成双成对的佳人,或是并肩而行的知己,或是温馨相对的亲人。   他们或站或坐,在河边闲庭漫步,说着什么贴心的话,笑意吟吟。   河中有画舫三五只,皆装饰华丽,其中一只最大的二层画舫灯火辉煌,船檐上挂着色彩绚烂的花灯,映照着窗影摇曳的身姿,从画舫二层传出悦耳的琴声,悠扬的曲声,不知是哪位达官贵人在宴饮。   沈亦槿独自坐在河边的暗处,静静望着画舫,发呆。   忽然一个身影出现在河岸边连接着那个最大画舫的栈桥上,他缓缓往前走去,显然是要到那处画舫上去。   沈亦槿即刻起身,往栈桥跑了过去,好像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她所受的屈辱敌不过她想要挽救父兄的信念。   眼看着画舫两旁的一个伙计将李彦逐引了进去,她快跑两步忙追了上去。   “姑娘,这条画舫已客满。”跳板上的伙计将她拦住,恭敬有礼地说道。   沈亦槿从怀中拿出一锭银子,“我不用茶用饭,只想在这画舫上看河景。”   两个伙计面面相觑,他们都看出来,女子应是出生富贵,却又未带随从,很是稀奇,在上京这方地界,身份不明又出手阔绰之人怠慢不得,一人道:“那就委屈姑娘了,请随我来。”   伙计带她走到一层最靠里的位置,处在画舫边缘,甲板很低,人无法直起身子,且没有桌椅。   “姑娘稍候,小人马上搬桌椅来。”   沈亦槿看了看狭小的位置,摇头道:“无妨,我不需要桌椅,你去忙吧,我倚在此处赏风景即可。”   伙计退下,她马上向四周看去。   画舫上犹如一处华丽的酒肆,高台上有歌姬声声,舞姬翩翩,画舫随着河水的波动摇晃,台下众人吹着河风喝酒品茶,听曲赏舞,好不惬意。   没人注意到四处乱看的她。   沈亦槿找遍了一层,没有看见李彦逐,遂又到了楼上。   二层有几处厢房,皆紧闭房门,她无法知道内里都有谁人。   忽地,她自嘲一笑,许是这两月以来,等着李彦逐,盼着与他相见,跟着他已经成为了习惯,方才想都没想就上了画舫,还急匆匆找他,她却忘了,即使自己找到他,又能如何呢。   叹息一声,打算转身下阶梯。   “小妹!”   洪亮的男声突然从身后传来。   沈亦槿回头,见沈常松向自己走过来,瞧着很是高兴,他拉起沈亦槿的胳膊道:“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没想到真是小妹你。今日太子设宴,只邀了两三好友,刚还说到你,快随我去见见他们。”   “你们男子的宴饮,我一女子凑什么热闹。”   她闻着沈常松身上有酒气,有些不愿去,且兄长神情莫名兴奋,不知刚才说了些什么关于自己的事情。   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工部侍郎和刘御史的公子,两人皆品貌极佳,你说不愿入深宫,也没有心仪之人,今日暂且进去看看,说不定有中意的。”   沈常松说着就要拉沈亦槿往厢房去。   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沈亦槿甩开哥哥的手,“父亲都准我在他身边多守两年,你着什么急。”   “小妹,他二人现在尚未说亲,以他们的家世品貌,再晚些就错过了,你就跟为兄进去见见人,若不中意随意找个借口再走也不迟嘛。”   沈常松说的恳切,沈亦槿看着他期待的神情有些动摇,哥哥如此开心,自己也不想扫了哥哥的兴致,进去一时半会也没什么。   “好吧,我可提前说好,进去后没有中意的,给太子殿下敬杯酒我就走。”   “好,都听小妹的,你先在外稍后,为兄禀告太子殿下后,你再行进入。”   沈常松先行推门而入,却在抬头的时候愣住了,原本只有三人的酒宴成了四人,除了太子和那两人,还多了一人。   多的那人一瞧见沈常松马上站了起来,神情惊喜,手中折扇轻点。   “沈兄,我刚要同太子殿下说一桩有关舍妹的趣事呢。”   太子道:“哦?是什么趣事说来听听。”   沈常松警惕的看着男子,他一向对此人没什么好感。   此人乃是宣平侯唯一的孙子陈言时,宣平侯已经年迈,再无法上战场,三个儿子征战疆场均已战死,二儿三儿未成亲,全家只留下了大儿的子嗣这么一个独苗,被家中女眷宠坏了,不成气候。   喜欢游逛烟花之地,又乐于喝酒吟诗,故此和五皇子走得亲近了些,也仅仅是兴趣相投罢了,没有听命于五皇子的意思。   陈言时生来不喜功名,没有入仕之心,游离在权力争斗之外,只求潇洒度日,倒也活得自在。   又因皇帝对宣平侯心存愧疚,一直厚待陈家,众朝臣深知宣平侯的功绩,对宣平侯很敬重,虽对陈家唯一的后人陈言时怒其不争,但看在祖辈的脸面上,仍对他礼遇有加。   整个上京世家子弟中,也就只有他敢随意闯入太子酒宴。   陈言时仰头想了想,才开口道:“昨日在下就听闻朱雀大街南边有处猜灯谜的,花灯最好看,灯谜最有趣,自然是要看看的,去了之后却见五皇子和六皇子早已在猜谜了,可是两人呀都没猜出来最后一个谜面。”   他转身看向沈常松,“沈兄,你猜猜,这最后一个谜面是谁猜出的?”   沈常松并不接茬,冷眼瞧着他,虽说陈言时是功臣之后,自小没了父亲,身世可怜,可他实在不喜这种吊儿郎当虚妄度日的人。   陈言时自问自答,“是沈兄的小妹沈姑娘呀!”他折扇轻点下巴,似是回想着什么美妙的场景,“沈姑娘可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呀,只可惜,他爱慕六皇子,拿着赢得的彩头金雀钗,想让六皇子为她戴上,你们猜怎么着?”   他叹口摇头,“真让人心疼呀,六皇子一点不懂怜香惜玉,竟然当众摔了金雀钗,沈姑娘还去捡雀冠上摔碎的红珊瑚石,哭得梨花带雨。啧啧啧,我之前不知道沈姑娘中意的,竟然是六皇子。”   沈常松越听越不相信,他自认为对自家妹妹很了解,她的小妹自有一番傲骨,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你胡说!”   沈常松揪住了陈言时的衣领,眼神狠戾。   他虽是武将,但一向行为儒雅,会如此失态,只因小妹是他的逆鳞,绝对碰不得!   高坐上的太子,从初听的闲适神态,到微微皱眉,再到现在沉了脸色。   冷冷看着沈常松揪着陈言时的衣领。   工部侍郎和刘公子已经从座位上起身想要上去阻拦,却听厢房门口传来了一道声音,“哥!你莫要冲动。”   前世,她同陈言时因玩乐志趣相投交结,渐渐相处为最简单最无私的情谊,成了斗鸡走狗,提笼架鸟,喝酒听曲 “臭味相投”的好兄弟。只是此时,他们还未曾见面,可对于陈言时的性情,她很了解。   今日之事,他是真心当做趣事来看待的,并没存着什么不良的心思。   女子声音清婉如微风,泠泠盈耳,她走到沈常松身边,抓住他的手,“陈公子说的是真的。”   陈言时方才说的话,她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她自知今日之事迟早会被父兄所知,倒不如就此言明。   “你,你说什么?”沈常松明显不信。   沈亦槿抱歉地看了哥哥一眼,走到太子面前福礼,“小女沈亦槿给太子殿下请安。”   太子打量着沈亦槿,眼神中有种说不明的审视。   沈常松方才在气头上,不想让人毁了小妹清白,气的他直想找个人打一架,这才揪了陈言时的衣领,若不是太子在场,他早就出手了。   可又听到小妹亲口承认,更加心疼小妹在大庭广众之下受了屈辱,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现在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竟然忘了太子对六皇子的忌惮。   此刻见太子审视的目光,他忙松开陈言时的衣领,走到沈亦槿身旁,并排而立道:“殿下,小妹一时糊涂,微臣一定会找机会向六皇子说清楚。”   他拉了拉沈亦槿,“小妹,快给殿下说,你对六皇子并无情意。”   沈亦槿双唇紧闭,不发一言。   在她心中,太子迟早完蛋,得罪就得罪了,但李彦逐可得罪不了。   陈言时笑了起来,“看来沈姑娘心意已定呀。”   他一副不嫌事大的神情,继续道:“沈兄,在下刚看见六皇子进了这画舫,你既然要说清楚,择日不如撞日,何不现在就去!” 第十五章   这实在太符合陈言时的作派了,对他来说,生活太无趣,就需要发生些能勾起他兴趣,四处游说消遣的事情。   话已然说到了这个地步,沈常松抬头看着太子阴沉的脸,抱拳道:“微臣这就去找六皇子!”   太子虽心中不悦,但也知道沈家是他强大的后盾,沈亦槿不过一介女流,看中的应是六弟的皮囊罢了,时日一久变了心意也说不准,即使心意不变,婚姻大事,也由不得她做主。   他很看重沈常松,看重沈家,实在不该在此事上和沈常松生了嫌隙,于是开口道:“子青,不要去了。”   沈常松,字子青。   太子唯有对沈常松,才会如此称呼。   可沈常松不敢不去,太子如此说,表明了他对沈家的信任。而他为了表明忠心,却不能够应允。   “今日微臣一定要去说清楚。”   向太子表忠诚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自己疼爱的小妹竟然被六皇子羞辱,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他倒要问问,自己小妹究竟是哪里不好,拒绝就拒绝,为何要在众人面前折辱!   沈常松气势汹汹出了厢房。   沈亦槿忙跟在身后,在门外拉住他,“哥,你莫要冲动,六皇子毕竟是皇子,你不可和他发生冲突。”   “小妹,就算你不关心朝堂之事,也应知道,六皇子如今的处境哪里像个皇子,连个世家公子都不如!”   “我们沈家立场早已明确,冲突又如何,他就是个缩头乌龟,回朝两月了,一次早朝都没去过,大朝会也不曾露面,可见他自己都怕,我就更不怕得罪他。”   “小妹,你放心,他毕竟是皇子,我只是和他说清楚,不会咄咄逼人,让他难堪。”   沈亦槿一时呆愣,原来在父兄心中,李彦逐是这样懦弱的人。这样说来,朝中定然有很多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们难道都忘记了李彦逐也曾是意气风发的少年?   她能够想象,在之后的夺嫡之争中,父兄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怪不得,李彦逐登基之后排除异己,第一个要除去的就是沈家。   “沈姑娘不是怕沈兄得罪六皇子,而是根本就不想让沈兄去说明吧,看来沈姑娘喜欢六皇子是真,是不是?”   陈言时站在他们身后,靠在栏杆上,姿态悠闲,“沈兄,这可怎么办,沈将军若是知道,可要愁坏了,气坏了。”   沈亦槿走到陈言时面前,一把拿过他的折扇,狠狠敲了他的脑门,“陈碎嘴你闭嘴!多嘴多舌,小心和你家那个少毛的鹦鹉一样,最后被人拔了舌头!”   “你说啥!”陈言时一愣。他确实养了个鹦鹉,最近不知怎么毛越来越少,但拔舌头,谁敢!   等一等,他觉得还有什么不太对,“你叫我什么?”   沈亦槿瞪了他一眼,没应声,转身跟着沈常松下了楼。   陈碎嘴是前世她随口叫的,叫着叫着就叫成习惯了。   这人不喜朝堂之事,就喜欢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总说些故意挑拨的话,见不得天下太平。   刚才猜灯谜的时候,她怎么一点也没注意到陈言时也在场呢,也是,当时那番场景,她怎么还有心思关心旁的事。   说是迟那时巧,刚下了阶梯,就见李彦逐从一拐角处走了出来,正要往画舫外走去。   沈亦槿有些纳闷,她刚才分明找过了,没找到人,怎么现在就凭空出现了呢。   就在李彦逐走出画舫,来到栈桥上时,沈常松快走两步追了上去。   “六殿下!”   李彦逐停下了脚步,转头看来。   他身形泰然,眼神淡淡地从沈常松身上流转到沈亦槿身上,再到陈言时身上,最后停在了沈亦槿身上。   沈常松看见李彦逐的冷淡神情,怒气一下子就升腾了起来,压着不悦作揖道:“六殿下,微臣想要问一问,殿下若要拒绝舍妹,言语即可,为何要摔坏她的发钗?”   李彦逐看了一眼他身后的沈亦槿,面无表情道:“不喜之人,合该如此。”   沈常松:……!!!   “过分了吧,六殿下!”沈常松咬着牙说道,面前的人若不是皇子,是个旁的世家公子,他握紧的拳头早都挥上去了。   李彦逐笑笑,“过分?沈姑娘日日守在我府门口,半夜爬墙,强迫我收下年礼,又送来上元节的邀请帖,不理会我三番五次的拒绝,你说谁更过分?”   沈常松征住!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头朝沈亦槿看去,这些真的是他那个自傲的小妹所为?   陈言时一听来了兴致,忙说道:“原来如此呀,不过六殿下,你究竟不喜沈姑娘哪里?在下方才在灯谜处看见沈姑娘,以为是天上仙子下凡呢。”   “你喜欢?”李彦逐一挑眉,很是随意地说道:“让给你了。”   说完,淡然转身,迈步离去。   一霎间,沈亦槿整个脑袋嗡嗡作响,她有点不可置信看着那背影,她当真有那样不堪?那样惹人厌弃?   没等她多想,沈常松心中的怒火已经积累到了极致,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疾步飞身,挡到李彦逐身前,上来就是一拳!   李彦逐一时躲闪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跌坐在栈桥边,扶住了围栏。   沈亦槿一看,这可了不得,她的亲哥可知道自己打的是谁!   巴结都来不及,还敢动手!   忙奔上前来,拦住了沈常松正要挥出的第二拳。   她抓着沈常松的胳膊,大喊道:“哥,你别这样,是我的错,六殿下早已拒绝,是我心有不甘,一直纠缠!”   陈言时啧啧两声,怎么看都是一副用情至深的样子。   他那上不了台面武功,让他很有自知之明的退到了拳头不会波及到自己的地方,但仍伸着脑袋,一点也不想错过这出好戏的任何一幕。   沈亦槿边说,眼泪边不争气的流了下来,自己受些委屈有什么关系,又不会少块肉,她没空自怨自艾,现在只怕这一拳头让兄长和李彦逐本就不亲近的关系,变成了仇怨。   “你让开,这里没你的事!”沈常松一把推开沈亦槿,大步往李彦逐那边去。   李彦逐靠在围栏上,早已预判了沈常松的招式,方才他就看见这处的围栏,少了一个木桩,中间的空隙很大,自己险些摔下河去,心中就有了定见。   此刻,他不但没躲,反而往栈桥围栏空缺的木桩处,不动声色地移了半步,让自己愈加处在了危险之中。   如他所料,沈常松第二拳如约而至。   卸去防御和内力,脚底空悬,他如今就是个一点武功也不会的人。   几乎是主动迎上了这一拳,抓着围栏的手一松。   “噗通”一声,李彦逐落入了河中!   沈常松怔在原地,他这一拳力道不大,而且李彦逐带兵征战,怎会这般柔弱!   糟糕!他忘记了,李彦逐如今乃是一副经不得风雨的孱弱身子。   原先他还觉得,就算是病弱,也曾是身经百战的将领,能弱到什么地步,今日一看,当真是如纸糊一般弱不禁风。   他是这么想的,站在画舫二层看着他们的太子也是这样想的,其他看热闹的世家公子也是这么认为的。   此番情景,正中李彦逐下怀,他就是要借此让太子和世家公子们知道,自己身子当真孱弱。   没等沈常松回过神来,就听得一声呼喊。   “六殿下——”   自己的小妹,如一道闪电紧随着李彦逐跳入水中!   沈常松:……   跳下去那个人,当真是他那个怕冷怕水,根本不会凫水的小妹? 第十六章   一瞬间,这十六年来,小妹成长的一幕幕都闪现在自己眼前,仗着父亲和自己的宠爱,就算是碰破了皮也要到他们面前叫疼,同旁人起了冲突受了委屈,定然要讨回去,想要的东西,想尽办法也要得到。   这样倔强又高傲的小妹,今日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她真的喜欢六皇子?   不不,他的小妹还有一个重要的品质:良善。想她对待府上的下人一向宽容,遇见乞儿会给银子,遇见卖身葬父的女子也会给银子,就更别提看见落水的人,是一定要救的。   是的,一定是这样。   可,她的小妹不会凫水,谁人会为了一个不重要的人,舍弃自己的性命?   在这极短的时间里,无数个想法涌进沈常松的脑海,心里乱成一团麻,扎得他好生难受,好似压上了重重的石头。   他觉得脑子要炸了,但所有的想法都被他强行压制了下来。   此时,救人才是最重要的。   他怀着复杂的心情,脱下外衣,厉声对陈言时道:“傻站着干什么!快去喊人!”   随即,一个猛子扎进了河水里。   陈言时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脸都绿了!落水的可是大兴国皇子和护国将军独女,万一要出个什么事,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他不过是想看个热闹,没想要闹出人命来,若真出了什么事,他下半辈子可别想好过了。   转身跌跌撞撞往画舫跑去,那里的伙计都会凫水,且身强体壮,这河水不算深,一定会把两人都救上来的。   还没跑两步,就见太子带着人赶了过来。   他身边的三个侍卫一并跳入水中。   陈言时马上靠在栈桥围栏上朝下看去,其中两个侍卫朝沈亦槿游过去,很显然是去救人的,还有一个侍卫朝沈常松游过去,像是保护。   沈常松也径直朝沈亦槿游了过去。   六皇子孤零零一个人在水中挣扎。   陈言时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沈常松他能够理解,毕竟是自己的亲妹,肯定是先救的,可是太子的侍卫有三人,且沈常松会水,怎么就不能让其中一人先去救六皇子呢?   这么一看,所有人都朝着沈亦槿游了过去,却见不远处的六皇子在水中浮浮沉沉,眼看就要沉下去。   沈常松率先游到沈亦槿身边,抓住她的大臂,将她往岸边带。   “哥,先救六殿下,快!”   意识还清醒的沈亦槿,眼神一直看着李彦逐。   就在刚才落水的一瞬间,她的脑海中首先闪过一个念头“李彦逐会凫水吗?他会不会死?”,根本忘记考虑自己。   紧接着,身体伴随着冰冷刺骨的河水,什么也不想地努力往李彦逐那边游去。   是的,她会凫水,三年后父兄为她准备的那条逃亡路线,有一段是水路,为了以防万一,父亲让她学了凫水。   没想到前世没派上用场的本事,却在重生后用来救前世杀了她全家的仇人。   仇人!霎那间,沈亦槿停止了游动,脑中升腾起一个想法:何不干脆让李彦逐淹死,这样也就没了三年后他对沈府的赶尽杀绝。   正在她这样想的时候,猛然间,左腿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酸疼!   一下一下抽着,好像要把腿上的每一道筋脉都扭断,疼得她整个身子控制不住得蜷缩。   一定是现在的身体不适应寒冷的河水,她想要忍住疼痛向往岸边游去,可腿根本就不听使唤,只能勉强挣扎着不让自己沉下去。   就在她尽量将头抬出水面的恍惚间,看见了李彦逐府中那个铁面侍卫拿着剑,站在画舫二层的窗户边。   在这一刻,她心下了然:李彦逐是绝对不会死的,他肯定会水,如若不然,那铁面侍卫如何不来救自己的主子?   她不由往李彦逐的方向看去,想确定自己的想法。   出乎意料的,李彦逐扑腾着水,不断往下沉,一点都不像会水的样子。   沈亦槿惊讶不已,怎么会是这样?她再看向画舫二层,铁面侍卫分明就站在那里。   他为何不来救李彦逐?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还没来得及细思,沈常松已经抓住了她的大臂,将她往岸边拖。   沈亦槿越想越觉得事情并非那么简单,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铁面侍卫就是想要李彦逐死。   很显然,这不对!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李彦逐其实水性很好,故意表现出不会水的样子,而铁面侍卫也故意不来施救。   她不知道李彦逐这样做究竟是什么目的,但肯定和将他打落下水的自家兄长脱不了干系。   李彦逐已经对自己厌恶至极,绝不能让他更加厌恶沈家,是兄长将他打落下水的,如果兄长能将他救起来,或许一切都还有转还的余地!   由不得她再多想,大声对着沈常松喊道:“哥!先救六殿下!”   她心中是如何想的,没人知道,所以这话听在旁人耳中,却全然是另一种意味。   沈常松气急,“小妹!你都要淹死了,还去管旁人!”   话音刚落,就听得栈桥上的陈言时大喊:“沈兄,把沈姑娘交给太子侍卫,你快去救六殿下,难不成你想要背上谋害皇子的罪状吗?”   陈言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太子分明是不想救六殿下,而画舫上的人都被太子的人堵在出口不让离开,岸边虽有看热闹的人,但也知道此时不宜来凑这个会丢了性命的热闹。   眼看着六殿下的头顶没了水面,若是怪罪起来,沈常松第一个脱不了责任,而怂恿他找六殿下的自己,又怎么能脱了干系!   这话说到了实处,沈常松立刻明白过来,李彦逐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   他将沈亦槿推到太子侍卫怀里,往李彦逐那处游过去。   一把拽起沉入河底的李彦逐,将他拖至岸边,抛在了栈桥上。   沈亦槿见李彦逐被救上来,才算上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陈言时一眼。   陈言时感受到沈亦槿的目光,向她看过去,在看见她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后,略一沉吟,脱下外袍,盖住了她的身体。   “真就如此喜欢?”   他抬眼看了一眼不断咳嗽的李彦逐,回过头来继续说道:“经此一遭,心意不改?”   莫名地,陈言时越来越觉得,眼前女子的身上,有着和自己一样的东西,是别人看不透,但只有他们知道,心照不宣的东西。   在这个充斥着利益交缠的上京,好像只有这个女子看透了他吊儿郎当背后所隐藏的清醒。   沈亦槿看着他笑道:“陈碎嘴,刚才谢谢你。”   沈常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救了比自己高的李彦逐,累得直喘气,好不容易将他安置着靠在围栏旁,就听见陈言时这般问小妹,摇晃着身子走过来。   “谢他干什么,要不是他怂恿,我也不会找上六殿下。”   陈言时瞥他一眼,“又不是我拿着你的拳头打人,是你自己把六殿下打下水的!”   沈常松瞪他一眼,不再理会,径直往太子那边走去。   沈亦槿担心着李彦逐,站起身,扶着栈桥围栏缓缓向另一边走过去。   陈言时看着背向而行的两兄妹,摇头叹息。   在旁人看来,被当众摔金钗,被当众说不喜,她应该伤透了心,再不理会才对。   可这些伤心对于沈亦槿来说一点也不重要,现在,没有人知道三年后会发生什么,所以,她理解他们的一切所为。   但她,并不要求任何人来理解她的行为。   沈亦槿来到李彦逐身边,慢慢蹲下,脱下陈言时的外袍披在他身上。   就在李彦逐抬头的瞬间,一声唿哨,护城河上空黑丝绒一般的天空“砰——”地一响。   所有人皆抬头看去,沈亦槿也站起身,抬头看向半空中灿烂炫目的焰火。   只有他的眼神着了魔,生生被定在了女子的脸庞上。 第十七章   金光银线在半空中喷射而出,绚烂的光彩照映得黑夜恍若白昼,四周的一切都明亮了起来!   也照亮了女子的模样。   发髻凌乱,玉簪倾斜,几缕湿发垂至脖颈,心无旁骛地看着各色此起彼伏的焰火。   她嘴角轻扬,眉眼含笑,清透柔和的面容,好似洗尽铅华的鲜艳花朵。   每当焰火升腾,她的脸庞就越发鲜艳起来,每当夜空恢复沉寂,她的脸庞也陷入阴影。   明暗交错中,周身如同烟霞轻笼,虚幻又不真实。   让他更加分不清的是,此刻心中的颤栗,是因为落水后的寒冷,还是眼前的女子。   真是恼人的焰火。   李彦逐莫名烦躁,起身将衣服披回到沈亦槿身上。   沈亦槿回头,看见了一双蕴含着柔情的双眼。   垂眸再抬眼的瞬间,那眼神变得比方才的河水还要冰冷。   她怀疑是因为烟火太过绚丽,让自己产生了错觉,看错了李彦逐的眼神。   他这样的人,怎会有那样温暖的目光?   自己一定是被这焰火晃了眼。   “殿下千万别怨怪兄长,要怨就怨我,小女替兄长给殿下道歉。还有,我不冷,殿下快披上吧。”沈亦槿刚想把外袍重新给李彦逐。   一个有力的手臂将她揽了过去,一把扯掉她身上的外袍扔给不远处的陈言时,给她披上了貂皮大氅。   “六殿下身体可无恙?”本是客气的话,沈常松却说得很生硬,十分不友好。   李彦逐没回应,往沈亦槿身边靠了一步。   沈常松搂着沈亦槿往后退了一步。   “哥,你先去那边等我。”沈亦槿知道李彦逐是有话要说,估计不会是什么好话,若是说得不那么难听倒也罢了,若是说得难听些,她怕兄长忍不住又要惹事。   兄长带兵打仗本是很沉稳的性子,待人接物也儒雅有分寸,谁知今日好像吃了炮竹,一点就着。   “小妹,如今我知道六殿下武功全失,不会再对殿下动手的。”   沈常松看向李彦逐,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方才是微臣一时心急才对殿下动了手,还望六殿下谅解。”   李彦逐像是没听见一样,始终没再看沈常松一眼,他抬头看向半空中此起彼伏升腾而起的火树银花,微微偏头道:“五年未回,上京的焰火比那时更绚烂了。”   他盯着此起彼伏交错喷出的一朵朵烟花看了半晌,才转身看向沈亦槿,语调沉静,“沈姑娘,别在我身上浪费功夫了,不值得。”   沈亦槿迎上他的目光,用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看住了男子,坚定有力地说道:“小女认为,很值得。”   “嘭——”   平地雷响彻上京的夜空,紧接着更多的焰火簇簇升空,映得明月都黯然失色。   原来是七星台上的斗花开始了。   当所有人都被吸引过去时,站在栈桥边的三个人并未抬头。   沈亦槿牢牢盯住李彦逐,向他表达着自己的决心。而沈常松看着自己的小妹,心头别样酸楚,说不出的难受。   “抱歉。”李彦逐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看着李彦逐的背影,沈亦槿觉得好累好累,浑身充满着无力感,漫天烟火和身后如海般的灿烂花灯,也无法让她重拾活力。   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般。   今晚她看了太多次李彦逐的背影,每一次都好像无形的利剑刺痛着她,但只要想到三年后父兄死的那一幕,被刺伤的伤口就会瞬间愈合,将身体重新注满活力,不断迎难而上。   她心中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不会放弃的,她会一直坚持,直到三年后保住父兄性命。   可现在,她急需休整片刻,虽然爱慕李彦逐并非本心,但这两月所经历的种种,确实让她太倦了,就在这一夜剩下的时辰里,能不能让她暂时忘记前世的那夜,变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子?   靠在兄长温暖的怀抱里,沈亦槿脑袋轻轻蹭了蹭沈常松的肩膀,“哥,对不起。”   这三个字好像汹涌的暖流,冲进沈常松心间,从小到大,她就算是做错了,也倔强的不认错,今日一定是心里太难过,才会这般。   他用力地搂了搂小妹,“傻丫头,我们兄妹之间不需要说这些。”   她仰头看沈常松,“哥,我这样,你和父亲是不是很为难?”   沈常松下意识看向方才太子站立的地方。小妹身上的大氅是太子给他的,在给了大氅之后,太子便离开了。   五年前,太子还会有所顾忌,表面上和六皇子兄友弟恭,可今日,他不但没救六皇子,更没问候一句。   在太子心里,连假装,都不屑于了。   “小妹,能不能换个人喜欢?除了两位皇子,是谁都好,哪怕是平常百姓家的公子都好。”   平常百姓家?沈亦槿心下萌生了一个想法,“哥,要不让爹爹辞官吧,我们离开上京过普通百姓的日子可好?若是如此,我便不再执着于六皇子了。”   她也曾无数遍想过,三年之内除去李彦逐以保全父兄性命。   可这显然行不通!且不说前世她对朝堂之事一无所知,致使今生无从下手,就更别说连太子都没能斗过的人,她又如何斗得过?如果她当真那样做了,被李彦逐发觉,恐怕自己现在已经命丧黄泉了!   由此,支不支持李彦逐并不重要,但因为支持太子而处处同李彦逐作对,才是造成李彦逐登基后第一个除去沈家的重要原因。   与其这样,不如趁事情还能挽回,沈家就此退出朝堂之争。   沈常松一脸惊讶,“小妹,你说什么呢?太子对沈家情深义重,我们怎么能做背信弃义之事?更何况,如今太子势头正好,继承皇位顺理成章,我们沈家今后只会更好,何故要辞官?”   “莫非你是担心皇后和五皇子?小妹多虑了,五皇子品行能力皆不如太子,陛下也是如此认为,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兄长哪怕是想到了五皇子会对太子造成威胁,都没有想过最后的胜利者会是李彦逐,她又该如何言明呢?   两年后的巫蛊事件,她不知道究竟是太子所为,还是李彦逐布的局。   她只知道,自从这事之后,虽然被贬的是五皇子,但不知为何,皇帝对李彦逐冰冷的态度开始慢慢缓和,对太子却日渐冷淡,直到最后废太子。   她不记得太子为何被废,因那段时间,父亲似是有所察觉,将她送去了南方,远离上京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三月后,她因为担心父兄,擅自回到上京,才发现上京变了天。   储君之位空悬,皇帝病重。   被贬为庶人的五皇子带兵驻扎在上京城外。   废太子集结支持他的文臣武官随时准备着逼宫。   而六皇子日日随侍在病重的皇帝身边,镇守皇城。   就在她回来没几日,父亲还没来得及再次将她送走,皇帝就驾崩了,皇宫一片混乱,父兄跟随太子,领兵攻入皇宫。   她记得,那几日人心惶惶,上京如同死寂一般,只有皇宫里不停发出痛苦的呼喊,夹杂着刀戈兵剑的打斗声。   ……   “小妹,若不然送你去南地散散心吧。”   沈常松打断了沈亦槿的思绪,他不明白为何需要举家搬迁,小妹才不会执着于李彦逐,若她想用远行的方式疗愈情伤,那就再简单不过了。   沈亦槿斩钉截铁的拒绝,“我不去!”   事情的转机也许稍纵即逝,她决不能离开上京错过任何一个机会。李彦逐是块硬骨头,它必须得耐下心慢慢啃才行,逃避是绝对不可以的! 第十八章   兄长一定是因为刚才自己说的话误会了她的想法。   “哥,方才我说要爹辞官,远离上京过普通百姓的生活,不过是心头万千思绪无法疏解,想要逃避罢了。一想到太子和六殿下势同水火,你和爹爹会因为我和太子产生嫌隙,就觉得自己应该放弃。”   “可是,哥,我真的没办法放弃,又很害怕在不久的将来你和爹爹会同六殿下兵戎相见,才萌生了远离上京的想法。”   她只能这样解释,一个注定被废,在最后的争夺中命丧当场的太子,辅佐他的臣子,下场又能好到哪里去?   其实她一点也不担心父兄会和太子产生嫌隙,若真的有了嫌隙,岂不更好,干脆辞官远离上京,什么都不如保命重要。   沈常松蹙着眉头,一言不发,小妹脾气倔犟他是知道的,可婚姻大事,不是小时候哭闹着要的小物件,牵扯到的岂止是一个人,那可是一个家族。   且不说父亲会不会同意,六皇子分明已经拒绝了,这件事根本就是没结果的,只能希望小妹是一时被李彦逐的皮囊迷了眼,不要真的陷入其中。   沈亦槿很疲倦,连焰火在她眼中也是无趣。   “哥,我们回家吧。”   沈常松点头,搂紧了小妹。   兄妹俩在漫天的焰火中,缓缓走下栈桥,身影在这方天地中,显得如此渺小。   沈亦槿边走边回头,看向远处的陈言时,对他笑了笑。   陈言时也关注着这边的情形,没什么心思看烟火,见沈亦槿看过来,他点点头,知道这是沈亦槿在向他告别。   虽然今天只是第一次见面,但他却觉得,两人好像相交多年的老朋友。   夜幕愈深,随着璀璨焰火的熄灭,满城灯海也渐渐暗了下去。   大兴朝元盛十三年的上元佳节落幕了。   这天过后,不论是世家贵族,还是普通百姓,大街小巷人们茶余饭后闲谈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支持太子的护国将军沈家,其女儿竟然对身为质子刚回朝不被皇帝所喜的六皇子爱慕非常。   只可惜,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六皇子当众摔了沈姑娘的金雀钗拒绝心意,沈少将军听说后,气愤不已,将六皇子打落下水。   有同情的,有心灾乐祸的,有单纯看热闹的,也有担忧朝堂之势发生改变的……   所有人都猜测着,事情该是怎样的走向,最后该如何收场。   四处都在议论,忘忧斋中的客人也不例外。   忘忧斋是四年前新开的酒楼,在三年前突然崛起,成为了上京最有名的酒楼,临江而建,地方不大,但贵在菜好酒好,尤其是独有的忘忧酒,只此一家。   赏景听雨,品酒看雪,深受文人墨士和世家公子追捧喜爱。   二楼的暖阁里,五皇子李彦泽斜躺在主坐上,饮下一杯忘忧酒。   “陈兄,听说你那日在画舫上,可知道当时的情景?说来听听。”   陈言时手中折扇一转,也饮下一杯,“自是知道,同坊间传闻没什么出入。”   李彦泽直了直身子,走到窗边靠在窗沿上,“六弟的身子当真那般不堪了?沈常松再气恼也会顾及皇子身份,下手应当有分寸,不会真想将六弟打落水的。”   “我瞧着,六皇子身子骨是真弱。”陈言时也走到窗边,站在李彦泽对面,“如果不是沈姑娘催促沈兄救六皇子,前日怕是要淹死了。”   他话锋一转,“殿下,听说这忘忧斋前两日从南边新来了几个弹琵琶唱曲的女子,叫上来听听?”   今日五皇子喊他出来为的是什么,他心知肚明,该说的都已经说完,过多的话,他也不愿再说。   李彦泽已经得到了答案,又见陈言时玩心大起,便不再多问。   有时,他觉得陈言时只知道吃喝玩乐,但有时他又觉得他在刻意远离有关于朝政的一切。   须臾,三个抱着琵琶的女子走上前来,边弹边唱。   陈言时摇着折扇,半眯着眼睛,听着曲调,手拍着节奏,很是惬意的样子。   琵琶之音绕过陈言时手中的折扇,绕过李彦泽手中的酒杯,来到墙边的博古架上,钻入边角处一个不起眼的黑洞中。   一墙之隔的隔壁暖阁里,李彦逐从墙边走开,手一挥,江锋堵上了鹌鹑蛋大小的黑洞。   “殿下,如此看来,五皇子应当是信了陈言时的话。”   李彦逐坐下,喝了一口忘忧酒,“我本也没打算现在就和他们争,借由沈姑娘的兄长之手顺利退出,说来,是应当感谢他们兄妹的。”   江锋端正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殿下,当日属下也提着一颗心,多亏了沈姑娘……”   “今后不许再提她。”   李彦逐打断江锋的话,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嘴边,眉头微微蹙了蹙,“去告诉初绿,最近几日打听到有关于我和沈姑娘的消息都不用来禀告了。”   他放下酒杯,往房门走去。   江锋忙先一步走到暖阁门边。   却在马上要打开暖阁门时,听见了几个女子嬉笑着上楼的声音。   江锋的手停在门边,并未打开,用眼神询问李彦逐的意思。   李彦逐也停住脚步,仔细听着声响,直到听见初绿的声音,“各位贵客,二楼第二间暖阁请。”   他顿了顿,转身来到了另一边墙壁下。   江锋会意,取下了墙壁上堵着的软木。   原来这间暖阁左右两边的墙壁上皆有玄机,一开始并不如此,是两月前才打造而成,而自那天起,这里只接待一位客人,那就是大兴六皇子李彦逐。   明知李彦逐在,无忧斋掌柜初绿仍将人带进相邻的暖阁中,定然是因为这些女子并不寻常。   待茶点酒水备好,侍女退下,就有一蓝衣女子迫不及待地先开了口:“上元节你们可去了南街那处猜灯谜的?”   黄衣女子忙说道:“你是想问六皇子和沈亦槿的事吧,上元节我去猜灯谜了,但去晚了,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听说沈亦槿向六皇子表心意被拒绝了,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没亲眼看见。”   绿衣女子起身走到中央,一副得意的表情道:“我可看得真切着呢,六皇子不但拒绝了,还摔了金雀钗!沈亦槿哭得那叫个伤心。”   蓝衣女子道:“原来传闻都是真的呀!啧啧啧,沈亦槿平日里眼高于顶,世家女子她谁都看不上,如今在六皇子处栽了跟头,可太痛快了!”   一粉衣女子马上说道:“哎哎哎,我给你们说,不仅仅是这样呢,那个沈少将军把六皇子打落水也是真的呢,当时我就在画舫上,只是太子让人守着画舫出口,大家只能远远看着,我在画舫二楼,亲眼看见沈少将军打了六皇子,你们不知道呀,沈亦槿还拦呢,六皇子落水,她一急,也跟着跳下去了,天呀,还真是一往情深。”   又一紫衣女子道:“我兄长那日也在灯谜处,他说沈亦槿美貌非常,只可惜她十六岁生辰时我生病了没去成,下次宴会我定要亲眼瞧瞧。”   绿衣女子语气带酸:“她哪里有那么好看?”女子换上一副遐想的神情,“你们是没看见,六皇子有多好看,我此生还是头一回见如此俊美的男子呢。”又重重叹了口气,“只可惜,我爹爹说,六皇子颓势,又是病秧子,嫁过去就是守寡的,说不定还会跟着丧命!”   “咳咳咳……”江锋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李彦逐。   这几个女子说到沈姑娘栽跟头觉得痛快时,他就见自家主子神情不好了,现下脸色瞧着更黑了,不由发自肺腑呢喃了一句,“初绿姑娘还真是,有心了。” 第十九章   初绿分明可以不让主子听这些,却偏偏将这几个聒噪的女子安排在了隔壁暖阁,可见初绿没少和这几个世家小姐打交道,自是知道她们会说些什么话。   李彦逐黑着一张脸不说话。   却听绿衣女子又道:“就算是个不受宠的病秧子皇子,这不也没看上沈亦槿嘛,哼!这事闹得满城风雨,我看她呀,还有哪个世家敢上门提亲。”   说完竟是笑了起来,“今日心情好,酒水茶点我请客!”   话音刚落,李彦逐眉头愈深,三两步走到暖阁中央的圆桌边坐下。   江锋还贴耳听着,看见主子离开了,立刻会意,堵住了黑洞。   李彦逐语气阴沉,“江锋,告诉初绿,让这几位尝一尝她亲手做的如意羹。”   “如意羹”三个字一出口,江锋嘴角忍不住上扬。   这道如意羹是无忧斋刚开那几月,有男子调戏歌姬,初绿端上的,加了料的如意羹,让那几个男子上吐下泻了好几天。   从那之后,凡是遇到看不惯的事,初绿就会端上这样的如意羹。   江锋应道:“是。”   李彦逐不再停留,出了暖阁。   刚走到楼梯中段,就见初绿端着酒壶要上楼。   李彦逐目不斜视的下楼,初绿侧身靠在楼梯边,将李彦逐让了过去。   好像是两个不认识的人。   走出忘忧斋,李彦逐停了脚步,略一抬手,身后的江锋忙赶到李彦逐身侧,“殿下。”   “你去将方才几件事交待给初绿,再告诉她,将我落水后身体抱恙,卧床不起的消息传出去。”   “是。”   江锋来到忘忧斋背后,飞身跳入一窗口,抱剑站在房门口等候。   初绿送完酒回来,开门看见江锋,笑道:“说吧,殿下交待了些什么?”   江锋将李彦逐吩咐的事,和方才暖阁听到的一切都详细告知了初绿,又说了一句,“你明知道那几个世家小姐说不出什么好话,怎么让她们去了那间暖阁?”   初绿笑着挑眉,“我以为殿下会关心上元节后坊间的议论呢。”她又摇头笑笑,“殿下此番还真是自相矛盾。”   江锋疑惑,问道:“如何讲?”   “殿下让你告诉我,今后有关沈姑娘和他的事不用再禀告,却又让我送如意羹过去,难道不矛盾吗?”   江锋道:“难道不是因为那些人说殿下颓势,又是病秧子吗?”   初绿笑了起来,“殿下如今会在乎旁人说他颓势,说他体弱多病吗?怕是巴不得别人都觉得他病重,命不久矣才好,可见,让殿下不悦的是另一件事。”   江锋问道:“什么事?”   她不回答,转身来到门口,却在开门时停下动作转身看着江锋,“你和卫安粗枝大叶,自然不懂,殿下心胸宽阔是不会和这些不够格的人斤斤计较的,如今这样报复那几位姑娘,怕是殿下自己都没弄明白。”   说完顿了一顿,“殿下交待的事我今日就办妥,慢走不送。”   江锋抱着剑,站在原地想了半晌,最后还是没想明白,轻轻摇了摇头,跳出了窗口。   不过两三时辰,坊间便又多了个传闻,六皇子落水后生了大病,几天几夜高烧不断,险些丧了命。   此刻,端着药虚弱的靠在床上的沈亦槿听到这个消息,马上放下药碗问道:“芷宁,这消息可是真的?”   芷宁眼底满是心疼,“应该是真的。姑娘,你自己还病着呢,就别再关心旁人了,如今六殿下的病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她现在很后悔,当天为什么没有跟在姑娘身边,如果她在,是绝不会让姑娘跳水救人的。   沈亦槿想起落水那一幕:画舫二层的侍卫,假装不会水的李彦逐,还有太子毫不掩饰想让李彦逐淹死的态度。   很难不让她怀疑,李彦逐根本没病,这又是他故意放出来的消息。   但对于她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坏消息。病弱,已经成了如今她唯一可以靠近他的理由。   “芷宁,梳妆。”   说着沈亦槿就要下床,芷宁扶住她,“姑娘,你要做什么?”   反正经过上元节一闹,她更没什么好掩饰的,“让厨房熬好参汤,我们给六殿下送去。”   “小妹!”站在门口的沈常松又心疼又气愤,“六殿下都明确拒绝你了,你还去做什么?”   “哥,你不懂。”沈亦槿推开扶住她的芷宁,自己下床,往梳妆台走去。   沈常松一下子抓住她的小臂,将她拖到床上,“父亲因为你的事已经几天几夜不能合眼了你知不知道!见你生病,父亲舍不得责备你,你又怎么舍得让父亲难过!”   沈亦槿的心一下一下疼着,想到父亲彻夜难眠的样子,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沈常松见沈亦槿眼中噙着泪,语气不由软了下来,“小妹,如今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太子大度,对我和父亲如初,但我和父亲却很内疚,我们不该和太子以外的势力扯上关系,既然认定了要跟着太子,就要忠心到底!”   沈亦槿看着兄长的眼睛,那样坚定。他明白父亲兄长重情义,这本是值得称赞的品质,但她却由衷希望父兄能狡黠一些。   她也曾想过告知父兄自己重生之事,但依着两人的性子,只会认为她是为了让他们不再阻拦爱慕李彦逐而找的借口。   即便是相信了,两人忠心不二的高洁品格,又怎会倒戈。   到头来,还是没有任何改变,说不定还会让事情更加糟糕。   无法让父兄改变,她只能利用儿女情长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她所做的这一切。   她用同样坚定的目光看着沈常松,“我也认定了。所以哥,你不用再劝我,我不会让你和父亲改变自己要追随的人,你们也别干涉我的选择!”   “如果因此沈家和太子有了隔阂,你现在就带我去东宫,我亲自给太子解释。”   “小妹!”沈常松大喊一声,看见小妹憔悴的面容,苍白的嘴唇,又重重叹息,“朝堂之事,我和父亲自会处理,还轮不到你出面。”   他走到房门外大喊一声,“来人!”   马上有一队府兵站在他面前。   “给我看住了,不准姑娘走出房门半步!”   “是。”   沈常松转身看向沈亦槿,“幸好父亲去了军营,若他今日在,知道你拖着病体还要去见六殿下,不知道该有多心痛。”   沈常松一离开,沈亦槿还是要下床。   芷宁急了,扶住沈亦槿,阻止她下床,“姑娘,门外都是府兵,就听少将军的话吧。”   沈亦槿拍了拍芷宁的手背,“我不去,你放心,我想写封信,你帮我把参汤和信送去六皇子府。”   芷宁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本主子做什么她都不过问,一向都是听吩咐办事,但这次主子险些丢了性命,她就不能再只是听命办事了。   可她也知道,自己什么也阻止不了,她自幼跟在主子身边,知道主子的脾气,决定的事,很难改变。   她点点头,扶着沈亦槿走到书桌前。   沈亦槿拿起毛笔,不由想起了这两月多以来的种种,心头惆怅万分,提笔写道:   花灯失绚金钗损。水寒夜闹,观焰无悦。星夜空寂无人懂,彻夜烛火,只待晨曦。   风过无痕云化水。拂过眉头,滴落心头。冷语再拒言不值,独自劝慰,相思却浓。   放下笔,几天未下床的沈亦槿,已经有些支撑不住,额头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她将信折好放进信封,交到芷宁手中,虚弱的说道:“去吧。” 第二十章   芷宁提着食盒揣着信来到六皇子府门前,深吸一口气,走上阶梯叩门,门很快应声而开。   卫安看见只有芷宁一个人,向她身后四处张望,“沈姑娘没来?”   芷宁没好气地道:“自那日落水后,姑娘就病了,连日发热,昏迷不醒,今日才好了一些,晌午那会听说六殿下身体欠安,不顾自己还在病中,非要来看望,幸好被少将军拦下,但姑娘仍记挂殿下,拖着病体写了信熬了汤让我送来。”   她将手里的食盒递到卫安手上,再将信塞进他怀里,“六殿下这副铁石心肠,真是让我家姑娘吃尽了苦头。”   自家主子故意放出的谎言,却让真正因那场落水病重的人,给一个身体康健的人熬汤药。   卫安有些于心不忍。   上元节那晚他去了西边听戏,并没亲眼看见坊间传闻的那些事。但听了江峰所言,知道沈亦槿不但当众表明心意,还在主子落水后不顾安危跳水相救,心头不免感动,对沈亦槿更加偏向。   他看了看手里的信,“姑娘放心,汤药和信我一定交给殿下。”   芷宁看见卫安诚恳的样子,火气消了一些,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卫安拿着信,提着汤药进了主屋。   软榻上,林惜靠在一边,婢女又晴正为她捶腿。   李彦逐手里也有着一封信,正要和林惜说什么,看见卫安进来了,视线滑过他手里的食盒,放下手里的信,随口道:“上元节后她没再来,还以为她放弃了,没想到又来了?”   卫安表情严肃,“这是芷宁送来的。”   李彦逐一笑,“没亲自前来,看来不过几日应该就不会再来了。”   卫安声调更重了一些,“沈姑娘落水后生了重病,一直昏迷,今日才好一些,听说殿下病了,原本是要亲自过来,但被沈少将军拦住了,这才没来成。”   李彦逐嘴边的笑容瞬间僵硬。   林惜一听,拍拍了又晴的手,挥了挥手,又晴退了下去。   她招招手,起身道:“卫安,把食盒拿来,别浪费了沈姑娘一番心意。”   卫安将食盒放在桌几上,又从怀里取出芷宁给的信,放在食盒旁,“芷宁说,这是沈姑娘给殿下的信。”   李彦逐看了一眼召国长公主的信,再看了看桌几上沈亦槿的信。   最终还是重新拿起了长公主的信,对卫安说道:“不用看了,你拿出去扔了吧。”   卫安没有听从吩咐,站在原地不动。   李彦逐抬头看了一眼卫安,“让你拿出去扔了!没听到?”   卫安给自己鼓了鼓勇气,刚要开口,就见一双玉手拿起了信。   “殿下不想看,我倒想看看。”   林惜将信打开,看了片刻,对卫安道:“你先退下吧。”   “是。”   卫安离开,林惜从李彦逐手上拿走召国长公主马青荔的信,又将沈亦槿的信放到他手里。   “看看吧。”   几行隽秀的小楷尽入眼底,一首小词诉尽了女子整晚的悲痛凄凉,同时也表明了,即使事已至此,辗转反侧思量再三后,仍旧十分思念他,不能放下心中情意。   “那日的事我也听说了些,沈姑娘该有多难过。可即使如此,仍对殿下痴心不改。”林惜看了看手里的信道:“长公主对我们有恩,作为回报,殿下也助召国八皇子登上了皇位,回朝后亦不能忘怀恩情。可沈姑娘也为救殿下,即使不会枭水还能毫不犹豫跳水,这也是恩情,为何殿下只知道报长公主的恩,对沈姑娘的救命之恩就一点也不念及?”   李彦逐觉得耳边的话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再看手里的纸张,那一个个黑色的字块,刺得他眼睛生疼。   不自觉地闭上双眼,将书信放在一边。   林惜拿过他放下的信,折好放进了怀里,“我暂时替殿下保管。”说完,将自己手里的信还给他,“殿下别忘了给长公主回信。”   林惜起身,看着仍旧默然不语的李彦逐道:“你心中所想,姨母都明白,召国是我们成事的关键,新帝懦弱,长公主作为新帝一母同胞,唯一的亲人,才是真正执掌召国朝政的人,按你的意愿去做吧。”   为召国八皇子出谋划策争夺皇位,召国没几人知道,大兴就更没人知道了,如此,李彦逐同召国姐弟之间的关系也不为人知。   她看得出来,召国长公主对李彦逐有情,可如今李彦逐的处境,在没有得势之前,若召国提出两国联姻,如此明目张胆的支持,只会促使太子和五皇子加迅速除去李彦逐。   可事成之后,又该如何?   以她对李彦逐的了解,自己的外甥对这位长公主没有男女之情,他佩服她身为女子勇敢狠绝,佩服她的坚毅,她的霸气,可仅此而已。   争夺皇位本就凶险万分,所有一切的谋划,关联利益,都在为那一天的到来做准备,没有人敢去想之后的事。   可今日,她怀中的信笺让她不得不去想,若有朝一日,不同路的两人,会走到哪一步。   出了六皇子府,林惜并没回自己的宅院,带着又晴往护国将军府行去。   她看得出,李彦逐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下属,卫安从上元节之前就对沈亦槿抱有好感,而原本持中立态度的江锋,也在上元节之后,对沈亦槿有了偏向。   而她,对沈亦槿有种莫名的亲切,就好像看见了少时的自己,在确定自己喜欢师父的心意后,也是这般执着,哪怕师父对她冷淡,要将她逐出师门,也没有放弃。   如今,吃过了沈亦槿做的药膳,看过了她的书信,听说了她的一切,如此这般心生喜爱,却还没见过她的模样。   可当她站在护国将军府门前时,才发觉,沈亦槿还生着病,怎会出府。   身旁的又晴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了一眼护国将军府那两扇朱红大门问道:“姑姑,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又晴性情木讷,是她初入召国时所救的乞儿,这小丫头,虽不聪明,但却对医理很有悟性。   她一直想等安定下来,师徒二人开一家医馆治病救人,自己这一身医术,不用来救人委实太过浪费。   更希望在离世之前,能将师父的医术一代代传承下去。   又晴见林惜并不回应,只是神情寂寥的一直注视着府门,顿时想到了什么,“姑姑,莫不是这里有玉寒兰草?”   玉寒兰草。   林惜在心中叹息,此番没找到玉寒兰草,就还得再等三载,也不知三载后,她是死是活。   百草谷中以身试毒数年,毒早就侵入肺腑,这么多年,游离在生死之间,身体受尽了苦楚,很想追随师父而去,只是这人世间,她还有未了的心愿,还有牵挂的家人。   其实传闻中体弱命多病,命不久矣的并不是李彦逐,而是她。   之所以没人怀疑,是因为每次宫中太医为李彦逐诊治时,她都会让先给李彦逐吃下致使身体经脉短暂紊乱的药丸。   思及此,她看向前方药铺的方向,“玉寒兰草不在这里。又晴,后院的草药还有多少?”   又晴道:“没剩多少了。”   林惜不再停留,抬步离开将军府,“走吧,我们去药铺。” 第二十一章   春风吹过一场又一场,吹走了兴国大地上的寒冷,吹来了阵阵暖意。   正月一过,树木绿色渐显,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亦槿身着嫩绿衣裙,趴在又大又矮的窗台上,抬头望着屋外的沈常松,“哥,我病已经好了,今日就让我出去逛逛嘛。”   沈常松端着空药碗,看着噘嘴央求的小妹,用碗边敲了一下她的脑门,“好什么好,你还在喝药呢。”   “郎中都说了,我的病已无大碍,这药是巩固滋养的。”   沈亦槿起身,一跃跳出了窗户,抢过沈常松手里的药碗,放入窗内的桌几上,随即坐在了窗台边,“你瞧,我这是不是好得很?”   沈常松笑着摇头,“你小心点,别逞能。”   捏了捏她的脸颊,看着脸色仍显苍白的小妹,心中一阵疼惜,“你这场病,倒是免了父亲一场责骂,也好。今后别再和六皇子有什么纠葛,父亲那样宠爱你,会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沈亦槿一把抱住沈常松的腰,“哥,你也知道六殿下根本不喜欢我,所以你和父亲大可不必担心,我只是不甘心,就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慢慢死心。”   过了年,距离李彦逐登基就不到三年了,就先让她如此拖延父兄吧。   沈常松抚摸着小妹的头,“我的小妹这样好,我既怕你受伤害,又怕六殿下真的对你动了心……”   沈亦槿仰头看他,“他不会的。”一想到前世李彦逐的狠戾,就让她发颤,他不像是有血有肉的人,而是没有感情的玄铁。   经过这三个月,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哥,我想,如果受的伤害够深,被拒绝的够狠够多,应该就会放弃的更加彻底。我不过是小女儿情窦初开,倔强了一些,将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和党派之争联系在一起,大可不必。”   “哥,太子会理解的,太子与已故太子妃伉俪情深,一定会明白人的心意是没办法控制的,也没办法因为外力的阻挡而消失,所以,让它慢慢地自行消散是最好的办法。”   从来世家子弟的婚姻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是利益的相互制衡,哪怕再不喜欢,也没有人会同父母和世俗抗衡,尤其是女子,更是如此。   他知道,父亲之所以现在同意小妹不婚嫁留在他身边,不仅是因为父亲确实宠爱小妹,还因为老皇帝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想等太子继位后,就更有把握为小妹择一桩好姻缘。   当门楣足够强大,才会有更多的选择权。   小妹如此说,更加让他疼惜,小妹分明知道自己的感情没结果,不论是党派之争还是六皇子的态度都昭告着没结果,可她还是义无反顾,不知道今后还会受多少伤害才能让她放弃。   “为兄会同父亲好好说此事,今后就按你的心意吧。”   沈常松蹲下来,刮了一下沈亦槿的鼻头,抓着沈亦槿的胳膊,语重心长道:“但你记得,有了事别自己硬抗,你还有我这个哥呢。”   沈亦槿眼眶立时就红了,不停地点着头。   沈常松笑了笑,看了一眼万里无云的晴空,“你这小丫头,总是能让我心软,今日天气不错,就准你出去逛一逛。不过,要早些回来,虽然天气变暖了,但早晚还是很冷,你病刚好,可不能再受凉了。”   沈常松起身道:“芷宁!”   “少将军。”   “照顾好姑娘,若有了差池,定罚不饶!”   “是。”   *   沈亦槿走在久违的大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听着各种叫卖的声音,舒展了一下身子。   “这半月骨头都发霉了,如今才算是活过来了。”   芷宁脸带笑意跟在沈亦槿身后,看见主子心情好,她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忽然,她想起了什么,“姑娘,今日六皇子府的汤药我还没送,厨房应该熬好了,都怪我,出门时候忘拿了,姑娘在此稍等,我这就回去取。”   沈亦槿想了想,打眼看到了旁边卖馄饨的小摊,对芷宁说道:“别去了,你先去买个食盒,然后将这馄饨装一碗就好。”   芷宁睁大了眼睛看着沈亦槿,“什么?”   自家主子不是爱慕六殿下爱慕得紧吗,怎么不让她去取汤药,反而要随意装碗馄饨送去。   看着芷宁吃惊的表情,沈亦槿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着说道:“芷宁,有时候呀,你在我心里更重要,这里离将军府有些远了,不用去取了,快去买食盒和馄饨吧,前面正好有个布庄,我进去等你。”   芷宁受宠若惊,主子这话分明就是在体谅她,还有那句“有时候呀,你在我心里更重要”不停在她脑中打转,让她险些热泪盈眶。   沈亦槿见她呆愣在原地,也不过多解释,直接进了布庄。   穿过院中萧墙,还未走到正厅门口,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谁说绯色只能女子穿,小爷瞧着这块暗绯色联珠对鸟纹锦就很适合我这样俊美的公子穿。”   沈亦槿在门外笑出了声。   她打眼看去,只见陈言时身穿姜黄色长袍,一手握折扇,一手拿着一块锦缎。   似是听见了她的笑声,转头看了过来。   瞧见是她,陈言时放下手中锦缎,转着折扇走到她面前,作揖道:“沈姑娘别来无恙。”   沈亦槿笑道:“我也觉得绯色很适合像陈公子这样俊美的人。”   说完这话,便毫不掩饰地,从上到下打量起了陈言时。   陈言时不明所以,也跟着往自己身上看去,左看看右看看,没看出什么问题来,他疑惑地看着沈亦槿,正要询问,就听沈亦槿道:“你这身形和六殿下有几分相像,似乎矮了那么两指。”说完,又往他腰间看去,比划道,“这腰,也粗了那么两指。”   陈言时:……???   “你,你什么意思?”   沈亦槿一挑眉,拉着陈言时走到老板娘身边,“老板娘,我要做一身男子春日衣袍,那男子身量比这位公子高一些,也比这位公子稍瘦一些。”   一听这话,陈言时算是明白沈亦槿的用意了,甩开手,一脸愤慨道:“你想给六殿下做衣服,可别拿我比划。” 第二十二章   沈亦槿装作委屈的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若能知道六殿下的尺寸,我还用得着如此?”   她拿起刚才陈言时手中那块暗绯色联珠对鸟纹锦,“你帮我这个忙,我便也送你一身春衣,就用这匹锦缎。”   陈言时瞥了一眼沈亦槿,伸手摸了一下布料,“我是喜欢这锦缎,但却没必要让别人送我,尤其是你。”   “为什么,尤其是我?”沈亦槿是真不明白了,前世的陈言时,总是想着法的占她便宜,让她送衣服,送斗鸡,送鹦鹉。一起出去喝酒时,从来不付钱,都是她请客。   现在有了便宜怎么不占了。   陈言时讪笑,“因为呀,你是个傻子,我不想要傻子的东西。”   “啊?”沈亦槿不可思议地看着陈言时。   “怎么?你觉得你很聪慧吗?别以为你猜中了五皇子和六皇子都猜不中的灯谜就是聪慧了,那种聪慧和这种聪慧是不一样的。”   他摇摇头,“明知没结果还要去做,不是傻是什么?我就不明白了,六殿下有什么好的,病病殃殃,弱不禁风的,你看上他哪一点了?”   沈亦槿十分了解陈言时,知道说什么话能让他妥协,虽然前世他是陈碎嘴,但两人拌嘴时,他可从来没赢过。   “我就看上他病病殃殃,弱不禁风怎么了?那是你没见过他意气风发领兵打仗的时候。”   沈亦槿突然笑了一下,偏头看着陈言时,“陛下让你入朝为官你不要,整天喝酒听曲插科打诨斗鸡遛狗,朝中大臣谁人看你不傻?你在乎过吗?你想过改变吗?”   “很多事非要有理由吗?不喜就是不喜,喜欢就是喜欢,和是不是傻子没有半点关系。”   很多事不需要理由,这是前世陈言时,时常对沈亦槿说的。   陈言时瞪圆了眼睛,还是第一次有人理解自己这番浪荡不羁,他觉得自己此刻在沈亦槿面前就是个透明人,瞧着女子感叹道:“你是不是会什么巫术?”   “非也非也,我只不过是了解陈公子你罢了。”沈亦槿挑眉道,“怎么样?现在我不是傻子了,能让我比划了吗?”   她想了想,装作男子的样子拍拍他的肩头说道:“对了,若是你又惹老侯爷生气,老侯爷不给你银子花,那些酒钱和斗鸡斗狗输了的钱,都记在我账上。怎么样,兄弟我够意思吧。”   “怎么样,兄弟我够意思吧。”   这句话在前世,是沈亦槿经常对陈言时说的话。   也是陈言时经常对沈亦槿说的话。   那时,她为了避免麻烦,时常女扮男装和陈言时混在一处。   “啊?”这回换陈言时一头雾水了,想他堂堂宣平侯府小公子,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怎么被一个女子喊作兄弟?   “你,你等会啊,我是陈家独苗,可不是你兄弟。”   沈亦槿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毕竟几个月前他们还嬉笑相处,再见故人,就好像昨日才见过一般,相处方式已成习惯,有些话就脱口而出了。   “不如找个黄道吉日,我们拜把子如何?这样不就成兄弟了?你放心,我们成了义气兄弟,我一定对你肝胆相照!”   她实在装不了陌生,一看见陈言时心情就不自由地放松,一听见他说话,就想顶两句。不如尽早找回前世这位“酒肉”故交,重回那时的相处方式,要不然她可太别扭了。   沈亦槿又拍了拍陈言时的肩膀,仰头想了想,“今日我答应了哥哥要早些回府,那就明日?明日一早我就去宣平侯府门前等你,一起去后山拜把子如何?”   陈言时脑袋瓜子嗡嗡地。   想说什么,但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只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但又觉得拜把子这件事,似乎也不错,和这样一个了解你的人彼此肝胆相照,心里莫名踏实。   “姑娘,馄饨买好了。”   正在陈言时沉默之际,芷宁提着食盒进来了。   沈亦槿看了一眼陈言时,知道他一时半会缓不过劲,那就让他多想一会。   重重拍了一下陈言时的后背道:“你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我还有事要先走,今日先不量尺寸了,等明日拜完把子,我们再来量衣。”   馄饨可不能放,要不然就坨了。   沈亦槿潇洒离开。陈言时脑袋里的嗡嗡声更胜,不但如此,里面还时不时哗哗闪着点点白光,好像坏掉了。   也不知站了多久,才慢慢缓过劲来。好像有那么一个开关,“啪”的一下,他就想通了,哈哈一笑,摇着折扇,哼着小曲离开了布庄。   沈亦槿和芷宁来到六皇子府前,叩门。   卫安开门,看见沈亦槿不由笑了,“沈姑娘身体大好了?”   一连十多天,都只有芷宁前来,他有些担心,如今看见沈亦槿,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外,其他的都还不错。   沈亦槿见卫安对自己的态度和第一次相见时大有不同,愣了一瞬,继而意识到,应该是因为上元节所发生的事。   现在想来,一个女子被当众拒绝后还能不顾一切去救那个伤害她的人,确实很少有人能做到。   没感动到李彦逐,却感动到了他的属下,这算不算是万里长路迈了一大步。   “卫公公,麻烦你了,我想着殿下这几日病着,药膳也吃腻了,今日做了一碗小馄饨,给殿下尝尝鲜。”   谎话真是说来就来,她都佩服自己了。   卫安眼神带着关切,“沈姑娘身子刚好,就给殿下做吃食,姑娘费心了。”   沈亦槿笑道:“有劳卫公公了。”说完,她试探道:“公公,我想给殿下做一身春衣,公公能否给我殿下的尺寸?”   既然卫安对她不再冷淡,就要赶快趁热打铁。   卫安道:“姑娘稍后,我进去写尺寸。”   很快,卫安就递给了沈亦槿一个纸条,上面详细写着李彦逐的身量尺寸。   “姑娘有心了。”   沈亦槿福礼,“多谢公公。”   按照身份来说,她一个护国将军女儿怎能给一个太监行礼,可此刻在沈亦槿心中,卫安今日对她的态度,让她重燃了希望。   一场大病过后,每每想起那日都无比绝望,现在能得到这样的希望,是莫大的安慰。   卫安忙躬身回礼,“姑娘太客气了。”   沈亦槿再看向卫安,那眼中透着的尊重真真切切。   无需再多说,沈亦槿转身下了阶梯。   再次往布庄走去,心镜已和刚才完全不同了。   白云浮在湛蓝天际,清风拂面,一如她被厚厚心事包裹住的身体,终于透了一丝气。   走到街口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沈亦槿的视线里。   男子身着灰色麻布短褐,束发的深蓝色布条飘在身侧,高大的身姿微微躬着,正站在一药铺门口,徘徊踌躇,显得很是焦急无助。   沈亦槿一眼就认了出来,这男子就是年前在东街药铺遇到的那个人。 第二十三章   她已经快把那日的事忘了,如今看见这男子,忽又记起,好奇心复起,停住了继续前行的脚步。   还记得男子会功夫,便拉着芷宁躲在一卖菜小摊的背后,以防又被他发现。   芷宁也认出了男子,问道:“姑娘可是还想帮他?”   沈亦槿抿嘴不语,男子一直在药铺前徘徊,分明是想进去,却又没进去,不是有所顾虑,就是买不起。   帮他也未尝不可,但想到那日他倔强的拒绝,她还没想好接下来要怎么做。   “不知道。”沈亦槿略一沉吟,“芷宁,把钱袋给我你先回府,若天黑前我回不去,兄长要找我,你先帮我挡一挡。”   不知为何,她生了执念,今日一定要知道男子是何人。   脑中不断想起男子那日看她的神情,似有千言万语却又只字不言,分明认识却又装作陌生。   让她怎能不一探究竟?   芷宁可不愿意了,上元节她就后悔没跟在沈亦槿身边,今日可不能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了。   “我不回去,我要跟在姑娘身边。”   沈亦槿回头看芷宁,这丫头,一向听命办事从不违抗不多问,今日是怎么了?   芷宁噘嘴道:“姑娘身子刚好,万不能再出什么事了。”   原来如此。   沈亦槿心头一暖,拉过芷宁的手,“不用担心,今日和那日不同,不会有什么事的。”   芷宁摇摇头。   这丫头脾气犟起来,还真是难劝。沈亦槿无奈,只得道:“你可以跟着我,但你不会功夫,就怕一会你跟不上。”   话刚说完,就见男子离开了药铺,往街另一边走去,沈亦槿忙跟了上去,可男子走得很快,再看过去,已拐过了巷口,消失在了视线里。   沈亦槿丢下一句,“你先回府。”   霎时脚下生风,一眨眼功夫已经跟着男子到了另一个巷子。   芷宁看着主子瞬间消失在眼前,呆呆站在原地。   确实,确实跟不上。   小巷子里有一个小药铺,沈亦槿刚拐进来,就看见男子走了进去。   她没跟进去,站在不远处安静等候。   一盏茶功夫,男子从小药铺心事重重的走了出来,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城边行去。   沈亦槿保持好两人之间的距离,小心跟在身后。   不知是男子被心事所困,还是沈亦槿这次尤为小心,一路上男子始终没回头看,她也没被发现。   沈亦槿跟着男子一直走到城边一处小茅屋前,男子才停下了脚步。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深吸一口气换上笑脸,迈步走进了小茅屋。   沈亦槿站在栅栏外,向里看去。   院落中有一块杂草丛生的荒地,还有一棵桃树,虽已有了绿意,却并不茂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茅屋更为简陋,一看就是久未修葺,处处显着萧索。   这里,应该就是男子的家。   沈亦槿正思索着要不要进去,就看见那男子突然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栅栏外,一身嫩绿色衣衫的沈亦槿和周围一片片的灰土形成鲜明对比,男子一眼就瞧见了她。   沈亦槿立刻转身要离开。   “等一下!”男子喊住了她。   沈亦槿本可以不去理会,先离开后找人慢慢调查男子身份,却又觉得没必要如此,自己又不是做什么坏事,为何要如同逃跑一般躲开。   她停下了脚步,等着男子上前询问。   男子追至她身后,也停下了脚步,并未上前,站在原地问道:“姑娘为何在我家门口张望?”   他和母亲来到这所空置的小茅屋生活不过几个月,并没有新认识的人,从前那些亲戚躲着他们都来不及,根本不会有人来寻他们母子。   刚才他一出门,女子就背过了身,虽没看清面容,但他瞧着女子身着锦缎,应是富贵人家,这样的人,又为何会在这里?   沈亦槿回头,一张熟悉的脸孔出现在男子面前。   “是,是你。”男子十分惊讶,神情立刻变得复杂,但很快恢复平静,马上问道:“你又跟踪我?”   沈亦槿没回答他的话,看向了他腿上的伤口处,“你的腿伤如何了?”   “不劳姑娘费心。”男子语气疏离。   沈亦槿又道:“你可是又遇到了什么困难?别硬撑着,我可以帮你。”   男子微微蹙眉,“姑娘若是想做善事,有很多人需要,我并不需要。”   沈亦槿紧紧盯着男子的脸庞,狠狠想了想,还是没想起来他是谁。   男子躲闪着沈亦槿审视的目光,将脸偏向一边,“姑娘不要再来了。慢走。”   说完,男子越过沈亦槿,径直往身后的小树林里行去。   沈亦槿快走两步跟在男子身后,边走边说:“我们是不是认识?”   男子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沈亦槿,神情淡然,“不认识。”   他的回答在沈亦槿意料之中。那日问他时,他就否认了,她也错失了再次追问的机会。今日,她非要弄清楚。   沈亦槿马上道:“你别想再否认了,我已经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你了。”   知道他不会说,那她就换个方式。兵不厌诈,那就让她先诈一炸他。   只见男子猛然停住了脚步,像是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既不往前走,也不回头看她。   沈亦槿一看,就明白这招奏效了,马上绕到他面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变成这样?”   受了重伤依然能保持着优雅的举止,混身散发出教养良好的气质,却违和地穿着麻布衣袍,住在荒芜的院落,就算是不认识,也能猜出一二来。   男子满眼诧异,惊奇又感动地看着沈亦槿,“姑娘当真记得我?”   沈亦槿一愣,什么叫当真记得?稍一思考,她便明白了话中含义,应该是这男子认识她,但是她却未必认识这男子。   可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就得继续往下演。再者,她也的确好奇男子的身份。   “记得,可什么时候见过,在哪里见过我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你家境殷实,不是这般模样。”   她不断点着头,表现得很是确信不已。   男子神色悲痛,咬了咬后槽牙,“姑娘记错了,在下还有事要做,请姑娘别再跟着了。”   沈亦槿蹙眉,刚才男子已然说出了当真见过的话,现在又说记错了,她确信,男子就是故意躲着她。 第二十四章   她想,如果男子真的认识她,而她不认识男子,也属正常。   就如同她十六岁生辰宴时,来了很多世家女子,那么多人她根本没记全,但那些女子一定都记住了她。   男子说不定也在类似于这样的情况下见过她,而她却不记得了。   细细想了想,最近两年,上京世家之中,并没有发生被罢官或者抄家之事。那么,这男子就不是官宦之家,所以,应该是商贾之户,而她所知的那些商贾大户都还好端端的做着各自的生意,可见他家也不是名声大作的商贾富甲。   比普通百姓富裕,却又比不上那些大商户,那应该就是一般的商贾富户。   可普通的商户,应当是没有机会认识她的。   此时,沈亦槿已经将他的身份猜了个七七八八,所以也就不好奇了,左右不过是给将军府供应各种物品的商户罢了。   既然猜到了男子的身份,剩下的就只有对他的恻隐之心了,有些话也不必绕弯子。   “刚才我见你进了药铺,是你病了还是家里有病人?”   沈亦槿看着他气色较好的脸色道:“看你也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应该是家中有人生了病。你宁肯看着亲人被病痛折磨受罪,也不接受我的帮助。我不知道你为何如此坚定地拒绝我善意的帮助,只是,若因为你的拒绝,导致亲人的病患愈加严重,到了无法医治的地步,你可会后悔?”   “你说的没错,世上需要帮助的人那么多,那为何不能是你?”   就是有一种人,就算再苦再难也不想要别人的帮助,他们无比坚强,认为什么事情都可以自己独自抗下。   可很多事,是怎么抗也抗不过去的。   男子神情更加沉重,抬眸望向小茅屋,久久不语。   沈亦槿不再理会男子,转身往小茅屋走去,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更何况是来送银子的。   给他说不通,就不说了,她去找说得通的人说。   男子眼看着沈亦槿走进了栅栏,并未阻拦。   就在沈亦槿要敲门之际,男子快步来到她面前,挡在了她面前,沈亦槿以为他要阻拦自己,刚要说话,就听男子说道:“生病的是我母亲,郎中说脑子里长了不好的东西,但我瞒着没告诉她。”   男子眼眶渐渐泛红,深吸了一口气,“母亲是知道沈姑娘的,但没见过姑娘,今日见到一定很开心,如果我母亲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还请沈姑娘不要在意。”   亲人生病瞒着病情她能理解,男子的母亲知道她,也没什么问题,但有一点她理解不了,老人家能说什么不合适的话呢。   “不合适的话?什么意思?”   男子低头沉默半晌,似是鼓了很大的勇气,终于抬头直视了沈亦槿,“沈姑娘,此事说来话长。”   沈亦槿知道,男子终于要说自己的身世了。   “在下方有光,家中做茶叶生意,同前京兆府尹是远亲,靠着这层关系,前京兆府尹在职以来,十年间一直给各世家供茶叶。”   沈亦槿点点头,如此说来,应当也是给她府上供茶叶的。细细想来,似是刚重生那几日父亲说过,府里的茶叶没有之前的香了。   “几个月前,府尹突然急病过世,新任的府尹喝了我家茶叶后上吐下泻,府尹很生气,认为父亲故意给他劣质茶叶,将父亲抓入狱中,各高门大户采办的家仆知道此事后,都停了我们的茶叶供应。父亲料到前府尹过世后,生意会发生变故,所以做事格外小心,没想到还是躲不过。”   “若仅是如此倒也罢了,大不了我们迁居他处,继续做茶叶生意过活即可。谁知几日后父亲突然死在了狱中,死无对证,官府拿出了父亲亲手签字画押的供词,说茶叶里有毒,父亲故意谋害府尹,一夜之间,家里闯进了好多官兵,把所有的茶叶都毁坏了,还封了宅院。”   “母亲把仅剩的积蓄都用来遣散伙计和下人……”   明显话没说完,男子却停了下来,轻叹一笑,“让沈姑娘见笑了。”   沈亦槿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很明显,他父亲的死有蹊跷,茶叶有毒的事也有蹊跷。   如此,她也明白了,一会老人家将会说什么话,无非就是希望她帮忙,查清楚方有光的父亲怎么会不明不白死在了狱中。   思及此,她问道:“那日你怎么受了那么重的伤?是不是京兆府尹的人干的?”   方有光轻轻摇摇头,“不知道。父亲去世后,亲朋好友都离我们远去,只有父亲的一个世交给了我们些银子,他见我从小不喜经商,反而喜欢习武,建议我去从军。那日去征兵处登记后,在回来的路上,被人套上麻袋痛打了一番,后来我再去征兵处询问,典军校尉说我是重犯之子,不能从军。”   如果不是方有光的父亲生前得罪了京兆府尹,就是前京兆府尹得罪了现任。   看来,被得罪的人是铁了心要将他逼入死地,让他再无翻身的机会。   她能想到这三个月方有光的生活,没有田产,不会技艺,不能从军,他只能去做些苦力。   即使是做苦力,若被认识他的人看到,说与京兆府的人的知道,也做不长久,怨不得堂堂一个大男人,会落到如此地步。   “有光,你在和谁说话?”   小茅屋的门一开,走出来一个妇人,两鬓斑白气色灰白,身上的麻布短衫有大大小小的补丁。   方有光立刻上前搀扶,“娘,我们吵醒你了?”他看了沈亦槿一眼,对老妇人说道,“是沈姑娘来了,在路上偶然遇见的。”   老妇人突然激动了起来,忙抓紧方有光的手,“有光,是那个护国将军府的沈姑娘吗?”   说着伸出手来不断摸索,浑浊泛灰的眼珠漫无目的看着。   沈亦槿心头一惊,迟疑了片刻,正要抬手去握老妇人的手。   却见方有光先行握住了老妇人的手,对沈亦槿道:“父亲去世后母亲哭瞎了双眼,还请沈姑娘见谅。”   她心里有点难受,方有光明显会错了她的意,她并非嫌弃老人家不去握手,而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见睁眼瞎,灰白色的眼珠真的吓到她了。   方母神情有些不自然,也可能是意识到彼此身份的差异,手往后缩了缩。   沈亦槿见此,往前一步,轻轻拉住了老人枯柴一般的双手。   女子略显冰凉柔软的手,明显区别与自己儿子粗糙温热的手掌。   方母先是一顿,很快苍老的脸庞上浮现出笑意,拉着沈亦槿的手就要往里走,“别在外面站着,你看手多凉,我们进屋说。”   作者有话说:   悄悄告诉宝子们,方有光其实不是姓方哦,真实身份要二三十章之后才能揭晓,且前期戏份较少,宝子们不要着急呀,爱你们~ 第二十五章   屋内一方简单的木桌,两把凳子,炕头上的被褥破旧,墙上挂着的灶王爷画像发黄。   “有光,快给沈姑娘倒茶。”   方母将沈亦槿拉到炕头坐下,手迟迟不肯松开,一下又一下拍着她的手背,脸上始终洋溢着笑意。   “一直听有光提起你,只可惜,我现在看不见你的模样。”   沈亦槿纳闷,方有光为何会一直提起她?他们并没什么交情。   方有光马上轻喊一声:“娘。”   显然是不想让老人家再继续说。   方母会意,转移了话题,说着她如何拖累了儿子,又说着方有光多么不容易,多么孝顺,言语之间都是歉疚。   方有光将热茶递给沈亦槿。   用口型说道:“见谅。”   沈亦槿很理解老人家的心情。许是这三月以来,没什么人陪她说话,而这些堵塞的心事也无人可说。   且在方家落败之后,所有人都远离他们之时,她的到来,给了老人一些安慰,能在此时还愿意靠近他们,在老人家心里,她就是大大的好人。   方母说着说着,眼中又泛起了泪花,越说越激动,“沈姑娘,能不能求你帮帮我老婆子,我家老头肯定是冤枉的,我也没几天可活了,只想在死后见了他,能亲口告诉他沉冤昭雪之事。”   方有光预料的没错,老人家果然说了这件事。   对谁来说,这件事都是心头的刺,她的到来就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的稻草,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的。   可她悠闲惯了,不与官场上的人打交道,况且这件事肯定有不为人知的内情,要帮忙至少得去找兄长,兄长一定会问她为何要帮。   她同方有光确实没什么交情,如今也不过是因为怜悯之心坐在了这里,让兄长为了陌生人大动干戈去得罪京兆府尹,实在没有必要。   方有光走到炕边拦住老妇人的肩膀,“娘,郎中说你不过是伤心过度才会头痛的,你还要长命百岁呢,别说丧气话了。”   他看着沈亦槿,话却是说给老妇人听的,“我们别为难沈姑娘了。”   方母也意识到自己话说得不妥,擦了一把眼泪,忙道:“老婆子我就是太着急了,沈姑娘别忘心里去,你今日能来看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沈亦槿又握住了方母的手,轻拍她的手背,“伯母,您别担心,我会找上京最好的郎中给你治病的,还有这座茅屋不利于养病,我在城中找一处宅院,您和方公子搬进去住吧。”   查冤情她帮不了,但让他们生活得好一些,还是能做到的。   方有光看着沈亦槿认真说道:“多亏了沈姑娘,母亲今日才会这么开心。沈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过两天,等母亲头疼好一些了,我们就离开上京,不麻烦沈姑娘了。”   他看了眼窗外,无不留恋地说道:“在上京我很难赚到银子,远离上京,只要我肯花力气,就不愁赚不到母亲的药钱和我们的吃穿。”   方有光说的是大实话,沈亦槿都明白。   面对着一个家境败落,失去父亲,母亲生病,又四处碰壁,三餐不饱,四季破衣,却依然没有丧失对生活信心的人,很难不让人心生敬重。   “你要离开,我拦不住,宅院可以不找,但伯母身体本就不好,一路上风餐露宿,颠沛流离会拖垮伯母的,况且上京的郎中是最好的,你何必舍近求远?先给伯母治病吧,等伯母的病治好了再离开也不迟。”   沈亦槿说得句句在理。   方有光看着自己的母亲沉默了。   方母道:“我这病不治也罢,治好了也是拖累。”她拉住方有光,“儿啊,你若想离开,母亲便跟你离开。”   沈亦槿瞧着方母,明白她心里担心什么,“请郎中的银子不必担心。”   她转身端起方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怪不得最近父亲总说茶没有之前的香了,原来是换了茶商。”   她放下茶杯,直直看住方有光,“方公子别觉得欠我什么,这么多年父亲喝你家的茶叶喝得很顺口,我替伯母请郎中,就当是对伯父这些年精心给将军府挑选茶叶的感谢吧。”   这实在算不上什么理由,但猛然间有太多思绪涌入方有光脑中,让他拒绝的话梗在喉咙里说不出。   他从来不敢想,自己和沈亦槿还会有交集。   一直以来,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注视了她五年,每一次和父亲去将军府送茶叶,每一次看向她所在的院落,每一次期盼见到她的身影,都让他心生温暖。   但他知道身份悬殊,只敢将这份心事瞒在心底,哪怕被母亲看穿,也不敢承认。   所以,当他受了重伤一身狼狈出现在女子面前时,又怎么能够正视面对,强烈的自卑让他只想钻进地缝里去,尊严碎落所带来的的耻辱感,哪里还能接受她的帮助。   可那日分别后,一阵阵懊恼充斥着内心,既渴望又不敢靠近,好像要把他撕裂了。   原本以为那次是最后一次见她,不曾想会在上元佳节目睹她跳水救人的一幕。上元节那日,他站在岸边,最初看不清栈桥上发生了什么,直到少将军拦着沈亦槿走下栈桥时,他才瞬间明白了过来。   顷刻间,心情异常复杂,搅弄着他每一寸神经,沈姑娘有了如此爱慕的男子,他是该伤心还是该替她沈姑娘高兴呢,可他既没有伤心的资格,更没有替她高兴的资格,他的心思,原本就见不得光。   失落,酸楚,自嘲,讥讽,一股脑儿涌上心头。   眼前的女子根本不知道,此刻她对他说出的这些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自从父亲死后,亲友远离,母亲生病,他渐渐陷入了奇怪的状态,旁人的好意和善心都会让他有一种难言的痛苦,他曾不断告诫自己一定要坚强,他还有母亲要照顾,还要为父亲沉冤昭雪,他不怕吃苦受累,好像只有这些苦痛才能让自己撑下去。   他用坚硬的外壳将周身包裹了起来,沈亦槿的出现就好像腐蚀他外壳的毒液,他宁肯死在壳里面也不愿别人看见他柔软的脆弱。   可是,此刻女子的目光太过诚恳,用这样别扭的借口,体面的维护着他的外壳,不昭示施舍者的善良,不彰显帮助者的品德。   用不需要感谢的感谢,来换他最需要的帮助。   沈亦槿见方有光看着自己的眼眸深沉,似有千言万语,却又很久不说话,想着他也许会再一次拒绝。   如果这次他拒绝了,她就将这份善意收回。   方母久久听不到儿子的回答,心下了然,“有光,我知道你是不想欠一份还不起的恩情,明日我们就离开上京。”   沈亦槿听了这话,心中叹息,顿感自己已经没必要再在此逗留了。又想到自己随身还有些银子,那就在离开之前都留给他们吧。   刚抬起要拿钱袋的手,就听方有光道:“我接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2 09:25:25~2022-04-03 09:5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已婚魔法少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栖砚、玻璃织城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六章   “我接受沈姑娘的帮助,先给母亲治病。”他坚定的看向沈亦槿,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在下多谢沈姑娘,大恩大德也不知这辈子能不能报答,但若姑娘需要,在下愿为姑娘赴汤蹈火出生入死。”   虽然心头有无数的思绪拉扯,他却在这些混乱中明白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丢掉那可笑的自卑,卸下沉重的外壳,消融坚硬的内心,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想治好母亲的病!他根本不想离开上京!他不想再和沈亦槿做回陌生人,哪怕只是以这样悬殊的身份相处。   沈亦槿倒是一惊,方有光报答之言掷地有声,犹如保家卫国的将士视死如归的誓言,这人拒绝的彻底,恩情却也深刻。   “方公子严重了,本就是我愿意的,不是你求我的,谈不上出生入死的报答。”   方母激动地站了起来,伸手去抓沈亦槿。   沈亦槿忙握住方母的手。   “沈姑娘,我老太婆谢谢你,我老了,受了你的恩惠怕是不能报答了,有光还年轻,你需要他做什么,尽管开口,从今往后,你说的话,有光唯有不从。”   沈亦槿一听,算是明白了,这家人都是爱憎分明,恩仇必报的个性。   “伯母言重了。”她拉着方母重新坐下来,从怀里拿出钱袋塞进方母手中,同时看向方有光,“平日里的将养也很重要,这些银子你们先拿着,我想办法请上京最好的郎中给伯母看病。”   方母把钱袋胡乱塞回沈亦槿怀里,“姑娘肯为我请郎中治病已经感激不尽,怎么还能拿姑娘的银子。”   沈亦槿把银子放在一旁,抬眼看了看四处漏风的茅屋和破烂的窗户纸说道:“我幼时就知道一句话,病都是三分治七分养,伯母若想尽快治好病不拖累方公子,就别再和我客气了。”   “这……”方母迟疑了,即使眼睛瞎了,仍旧下意识抬头往方有光的方向看去。   方有光拍拍方母的肩膀,“娘,你刚才说什么自己忘了吗,你说从今往后,沈姑娘说的话,我方有光唯有不从。沈姑娘是想尽最大努力治好娘的病,你放心,有我在,这恩情一定能还。”   沈亦槿帮人凭的是善意,做事凭的是良心,没想图任何人的报恩,但现在来看,只有把这份恩情认下,方家母子才能安然接受她的帮助。   “方公子说得没错,公子今后一定会大有作为,还恩情自然不在话下。”   天下几乎所有的母亲都会认为自己儿子是最好的,更何况方有光本就孝顺,方母听了这话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笑着笑着眼中隐约有了泪光,她又紧紧抓住了沈亦槿的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用力。   或许对于一个一无所有的盲眼老人来说,唯有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感谢了。   从小茅屋出来,天色已经不早,沈亦槿怕兄长担心,快步往回走。   刚拐进将军府所在的巷子口,就看见送年礼那日在六皇子府看见的婢女,她跟在一身着暗蓝色妆花褙子,妇人打扮的女人身后,主仆二人一直看着将军府的方向。   沈亦槿突然想起那日卫公公和这婢女的对话,这女人莫非就是他们口中的“林姑姑”?   她不禁纳闷,李彦逐的人为何会在靠近将军府的地方?   心中疑惑未消,一个念头闪过了她的脑海,虽然她不知道林姑姑究竟是什么身份,但肯定同李彦逐关系匪浅,她何不“曲线救国”?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没能接近李彦逐,不如先从接近他身边的人开始,她是任何一种可能都不能放过的。   思及此,心头难掩激动,顺手取下金累丝宝葫芦耳坠,打算用寻找耳坠的方法去接近妇人,但刚取下耳坠,她就停下了脚步。   她可不能让妇人知道自己是故意接近她的,若是那样,会不会弄巧成拙了?   要装作不知吗?可那婢女分明认得她的,又如何装作不知?   她仔细回忆了那日六皇子府的情形,夜很黑,她很虚弱,又被李彦逐伤了心,身心俱疲,一个小小的婢女注意不到也很正常。   打定了主意,她即刻往前走去,就在要接近她们的时候,将手里的耳坠扔到地下开始假意寻找。   装也要装的像才行,怎么也得认真找一找,沈亦槿先在别处找了找,才慢慢挪动到两人能看得见她的地方开始寻找。   今日天气好,林惜想四处逛逛,走着走着就走到护国将军府门口了,想见沈亦槿的心思一直在她心里,算了算日子,沈亦槿的病应该好了,而且都走到这里了,就等等看。   她也不打算搭话,又晴识得沈亦槿,她只要远远看一眼她的模样就好。   等了一会,天色渐暗,她正打算离开改日再来,突然看见右前方有一女子弯着身子看着地面,慢慢向她这边挪动。   女子应当是丢了什么东西,找得很投入,眼看着就要撞到她腿上了,也丝毫没有察觉。   她忙往旁边退了一步,引得身旁的又晴也朝这边看过来,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就激动了,眼前女子的侧脸可太像沈姑娘了,她又弯腰仔细看了看,很快确定就是沈亦槿,沈姑娘可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记的可牢着呢。   又晴指着沈亦槿小声对林惜说道:“姑姑,这位姑娘就是沈姑娘。”   林惜还没做出反应,就见女子站起了身,毫无目的的看了过来,两人的眼神在下一刻不期而遇地对上了。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两人皆怔愣住。   林惜一直以为又晴的形容太过夸大,此刻才知道又晴口中的清澈明亮,不足以形容这双好看的眼睛。   沈亦槿也没想到卫公公口中的林姑姑如此年轻,姑姑这一称呼在兴国是对宫内较长资历宫女的尊称,应当都是老者,谁知面前的人看起来最多也不过三十出头。   这都是托了在百草谷试药数年的福,在百草谷十多年来,林惜的容貌不老,也就是这五年跟在李彦逐身边,吃了些苦,容颜衰老了,否则会比现在看着还年轻。   沈亦槿先收回了视线,装作不经意看向了一旁的又晴,故作思考的模样,“这位姑娘看着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小女怎么记不起来了?”   做戏这件事就得先发制人,说不认识未免太假,假中有真,真真假假才会更让人相信。   她不由得感慨一番,前世她可是从未诓骗过人的,今生为了救父兄的命,这谎撒演戏的功夫真是越发游刃有余了。   作者有话说:   晚上十点左右还有一更~ 第二十七章   又晴刚要张口,林惜不动声色地拽了拽她的袖口,先开口道:“我们师徒二人前两日方才来上京,姑娘怎会见过。”   沈亦槿不由眨了眨眼睛,这话说的,原来林姑姑也不想让旁人知晓她的身份。   合着两人都是瞌睡遇到枕头,求之不得呀。   一个假装不知,一个刻意隐瞒。   于是心知肚明的两个人,开始了她们自以为是的表演。   沈亦槿歪着头点了点下巴,一副言之有理的样子,“想来是我认错了,真是抱歉。”   林惜马上说道:“无妨。”遂往四周看了一圈,问道:“姑娘可是在找什么东西?”   沈亦槿心头一乐,她正要以找耳坠搭话,好以此为借口多相处相处,对方倒是先开口了。   “是呀,我丢了一个耳坠。”   林惜往她的耳垂看去,白里透红的小耳垂上空无一物。她又往另一边看去,是一个金累丝宝葫芦的耳坠,镂空的样子,很精致,她看着很喜欢,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丢的是另一个吗?”   沈亦槿将耳坠取下来,拿到林惜跟前,放在手心里,“是,夫人请看,和这个是一对的,应该是掉在了这附近。”   林惜忙让又晴帮着找,自己也低头帮着找。   沈亦槿自不必说,躬身找了起来,她故意不往自己方才扔耳坠的地方去,反而往反方向找。   刚才她已经看出林姑姑对金累丝宝葫芦耳坠很喜爱,心想若找不到,就大胆邀约明日一起去金玉楼。   沈亦槿距离丢失耳坠的地方越来越远,都快到将军府门口了,林惜和又晴跟着沈亦槿找,自然是找不到的。   “算了,看来是我和这耳坠无缘。”沈亦槿找了一会便放弃了,无不惋惜的说道。   林惜也道:“这么精致的耳坠丢了是挺可惜的。”   沈亦槿连忙趁机说道:“小女觉得和夫人很有缘分。”   她歪头看着林惜,满眼都是赞赏,“夫人可真是好看,我就没见过像夫人这样好看的人,夫人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她低了一下头,抿了抿嘴,一副鼓足勇气的模样,“明日,我可以邀请夫人一起去金玉楼吗?听说金玉楼新做成了几样好看的饰品,一定适合你这样好看的人。”   又晴打了个哆嗦,总觉得听了这话,好像喝了一大罐蜜糖,甜得齁得慌。   林惜以袖遮嘴笑了起来,“姑娘的嘴真甜。”   沈亦槿继续道:“夫人笑起来更好看呢。”   林惜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这样带蜜的话,自从师父去后,就再没听过了,如今听着不自觉想起了在百草谷时,两人似神仙一般世外桃源的日子。   托沈亦槿的福,这五年的苍老,唯有今日让她觉得自己容光焕发。   “好,我们一起去。我呀不但觉得沈姑娘好看,还觉得沈姑娘喜欢的饰品样式和我很相似,想来我们眼光是一样的,自然要一起挑选。”她也不吝啬赞叹之词。   沈亦槿将喜悦统统表现在脸上,高兴的跳了起来,像是个得了长辈夸赞的小孩子,“真的吗?太好了,夫人住在哪里?明日一早我去找夫人,我们先……”   她突然掐了话头,神情落寞了起来,“我还是晌午过后去找夫人吧,我有个心仪的人他身子不怎么好,明天一早我要熬药膳,希望他用午膳时能吃到我为他做的药膳。”   林惜一听就明白了,心意一动,上前拍拍沈亦槿的肩膀,“我师从名医,如果姑娘不介意,我可以给姑娘说几个药膳的方子。”   她问过卫安沈亦槿每次送来的都是什么药膳,什么补气血的,养胃的,生津润肺的,祛寒温补的……真是应有尽有,很多都是大补的药膳。   也难怪,李彦逐因为服了她的药丸,连太医都诊断不出来,沈亦槿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实则,李彦逐身体康健着呢,实在没必要吃那些大补的药膳,不如她给沈亦槿说几道方子,益气强体,稍作滋补即可。   沈亦槿先是一愣,林姑姑竟然是郎中,还是师从名医的,难不成李彦逐真的有什么疑难病症?林姑姑既不是伺候他的宫内姑姑,也不是旁的什么人,而是李彦逐的专属府医吗?   林惜看她怔愣的模样,以为她不相信,“姑娘是不信吗?我在百草谷十多年,除非是我师父也治不了的不治之症,否则什么样的病症我都能医治。”   沈亦槿马上回过神来,“不是,不是不相信,是没想到而已,大兴女子从医的本就不多,且夫人瞧着应是出生富贵人家,就更加出乎意料了。”   说到此,她突然想到了方有光,想要说什么,又住了口。现在应是还不到时机,等时机成熟了,倒是可以让林姑姑给方伯母看一看眼疾和头痛,能为李彦逐治病的人,医术怎么会差呢,自然是顶好的!   林惜看了一眼天色道:“我的住处不太方便告知,还望姑娘见谅,明日晌午一过,我便在金玉楼等姑娘。”   遂点头告辞。   沈亦槿忙福礼,林惜转身离去。   一直到林惜走远了,沈亦槿才转身回了将军府。   她叩开门,边走边琢磨着如何才能同林姑姑友好相处,既然林姑姑是李彦逐的府医,那李彦逐应当是顶信任她的,可千万要把握好这个难得的机会。   想着这些的沈亦槿神情深沉,没有笑颜,倒像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一整个心思都放在林惜身上的沈亦槿,根本没看见在影壁前等她的沈常松。   “小妹。”沈常松一脸担忧,“你让芷宁先回来,是不是又去找六殿下了?”   沈亦槿抬眼看见兄长满目关怀,噘嘴撒娇道:“早上还说按我的心思来,现在又来说我。”   影壁前的沈常松,穿着臧色外袍负手而立,沈亦槿看着亲哥挺拔的身姿,俊朗的面貌,心里自语道:二月十五就是花朝节了,我就看你在中宫的百花宴会上遇到二公主,动了春心后,还会不会总是这样说我。   思及此,心中又泛起阵阵酸楚,她真的很喜欢兄长和二公主在一起,她可太喜欢二公主了,温柔善良知书达理,只可惜前世他们没能终成眷属。   忍不住在心头叹息:哥呀,你知不知道,小妹现在做的一切可都关乎你今后的幸福,你还整天想着拦我。   心中的话说不出口,她上前挽住沈常松的胳膊撒娇道:“哥,那日的十全大补汤你喝着怎么样?明日我再给你做,你去校场前,顺道给爹爹带一盅。”   沈常松轻叩她的脑门,“你那点小心思,我还能不知道,最近两月这厨房呀,每天的药膳就没停过,你想做给六殿下自去做,别用这个来讨好我。”   抽出挽着的手,沈常松叹息摇头:“我还没想好哪日同父亲说你不肯放弃爱慕之事,就先替你兜着,你若能早些伤透了心,也好早些灭了爱慕六殿下的心思。”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4 09:34:10~2022-04-04 20:40: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栖砚、已婚魔法少女、Aweird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八章   翌日一早,沈亦槿还是熬了十全大补汤送去了沈常松的房间。   兄长说她是为了讨好,真的让她心酸了一整夜。前世的她不能算是个好女儿好妹妹,被父兄宠成了不肯长大的孩子,只知道索取,不知道付出。   在她心里,父亲如同屹立不倒的大山,好像永远都巍峨高耸。兄长如同遮风挡雨的大树,好像永远都枝繁叶茂。   她就像是山上大树旁不懂事的娇弱花朵,他们将所有的阴霾都挡在了山的背阴面,树的迎风侧,只给她阳光明媚的好时光。   这一世,她不想再做娇弱的花朵,她要保护山,要保护山上的大树,为他们抵挡阴霾,哪怕给不了他们阳光明媚,至少不会让大山坍塌,不会让大树倒下。   一迈进房间,沈常松正在换衣服,他背后的刀伤猛然间映入了沈亦槿眼帘。   前世的她,除非第二日有如同祭祀之类的大事,通常都是睡饱了才起,从来没有这样早的来过兄长的房间,也就没见过这样的伤痕。   此时看见那一道道伤疤,有深有浅,丑陋又倔强的扒在兄长的后背,她的心不由得一下一下揪着疼。   沈常松感觉到身后有人,依然有条不紊地穿着上衣,“夏木,备早膳吧。”   沈亦槿端着托盘不说话,整理好心情,换上一脸笑意等沈常松转身。   沈常松没听见贴身侍从夏木应声,不由转身,在看到来人是沈亦槿时,先愣了一下,然后看到她手上端着的汤盅,大笑了起来,“小妹,你当真是说话算话的君子。”   他主动坐在方桌前,“这是十全大补汤吧,为兄今日有口福了。”   沈亦槿原本想说几句调侃的话,可现在只剩下心疼,一点戏弄的想法都没有了。   她将托盘放在方桌上,把汤盅摆在沈常松面前,“那日是第一次做,今日应当味道更好。”   沈常松喝了一口,连连点头,“真是不错呀,没想到因为你爱慕六皇子,愿意为他熬汤药,我和父亲还能喝到你亲手做的十全大补汤。”   他又故意调侃道:“小妹,你下一步是不是还打算给六殿下绣荷包,做衣服呀,我和父亲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福气穿上你亲手缝制的衣服呢。”   这个傻哥哥,从始至终,她亲手熬的就只有这十全大补汤,送给李彦逐的那些没有一碗是她亲手熬的。   若是前世,她肯定要和沈常松理论一番,吃了她的还想着要穿的,不给她买些金银玉石的饰品,是不绝不肯给兄长缝制衣服的。   但现在,那口舌之快她却不愿再和最亲的人逞,面前是这世上最疼爱她的哥哥,让他占一回上风又如何呢。   沈亦槿歪头看着沈常松,笑道:“好呀,哥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春衣,我今天就到布庄采买。”   这明显出乎了沈常松的预料,他又笑了起来,“小妹,你如今怎么这样乖巧,一点也不像你了。”   沈亦槿眨巴着眼睛凑到沈常松面前,“除了爱慕六殿下这件事,其他的事,今后我都听哥哥的。”   她把汤盅端起来放在沈常松嘴边催促道:“哥,你快些喝,喝完好早些去校场,我知道自从我落水生病以来,爹爹不放心,总让你回府陪着我,你肯定耽误了不少军务,其实你们真的不用担心,我一定照顾好自己。”   沈常松根本没想到沈亦槿会说这些话,若是以前,她都是抱怨他们太忙,没时间陪她的。   他一时倒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沈亦槿看着他呆愣的模样,笑道:“我还要去给六殿下送药膳呢,就不陪你了,你自己慢慢喝,给爹爹的汤我已经交给夏木了,你别忘了让爹爹喝哦。”   说着,就离开了房间。   沈常松看着面前的补汤,笑着摇摇头,他这个妹妹好像真的长大了,越来越懂事了,让他心中很是有些欣慰。   沈亦槿一回到房间,就让芷宁给她拿了一身麻色的衣裙,梳了最简单的发髻,只描了眉,脂粉未施,首饰未戴,瞧着十分朴素。   今日要陪林姑姑去金玉楼,她怎么能“喧宾夺主”呢,她甘愿做一个陪衬。   只是去金玉楼之前,她还要给李彦逐送药膳。   赶忙来六皇子府前,叩门后也没多等候,就将食盒放在了地上。   卫安只觉得今日叩门声很短,听着像是有些敷衍,但也没多想,开门后将地上的食盒提了进来。   一跨进厢房还没说话,就见坐在软塌上的林惜一边往方桌前走,一边道:“卫安,你把食盒打开,殿下肯定是不吃的,我倒想再尝尝看。”   卫安放下食盒,将里面的汤盅取出来摆在林惜面前。   林惜打开汤盅一看,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依然坐在软榻上看书的李彦逐,故意说道:“今日这银耳莲子羹,倒不是什么大补的药膳,这丫头呀,怕是为了和我一同去金玉楼,才做了这道不怎么花费功夫的羹汤。”   “和我一同去”这几个字,林惜故意说得又慢又重,果然引起了李彦逐的注意,他放下了手里的书,往这边看了过来。   看着李彦逐疑惑的神情,林惜也不解释,继续说道:“之前沈姑娘给你做的药膳大多都太过滋补,我准备了几个温补的方子,今天就给她,你喝着正好。”   说完,林惜悠闲的喝起了银耳莲子羹。   李彦逐在软榻上坐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起身来到林惜对面坐下,“姨母,刚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林惜故意不说清楚:“我不过是交了个朋友,也需要给你禀告吗?放心,我不会让她知道我和你的关系。”   李彦逐怎么能放心,“她是沈誉的独女,沈家是太子一党,太子一直都想除去我们。姨母若是觉得平日里无聊,可以去听曲赏月,或是踏青赏花,别和太子的人扯上什么关系。”   林惜放下汤勺,“我只是瞧着沈姑娘很喜欢。”   李彦逐不再多说,和姨母在召国五载,他很了解她的个性,决定了的事,除非她自己愿意,否则是没办法改变的。   她们若只是单纯的情趣相投,逛街闲聊,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林惜见他不说话,又道:“我也不知还能活多久了,遇到想要来往的朋友,并不想错过。”   她向来性子硬,就像当初有违人伦爱上自己的师父,也是那般的义无反顾。   李彦逐直视着林惜,郑重说道:“我不会让姨母死的,江锋已经查到了关于玉寒兰草的消息。”   林惜心中一颤,“在何处?”   “宣平侯府陈言时房内。二月十五中宫百花宴,我会去参宴,届时,想办法拖延陈言时,给江锋潜入宣平侯府查找多留些时间,定然要将玉寒兰草拿回来。”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开始V啦,三合一肥章凌晨奉上,感谢宝子们的喜欢,还请继续支持呀~   专栏的预收文如果有喜欢的,宝子们可以先收藏,爱你们~ 第二十九章   林惜马上道:“宣平侯府岂是那么容易去的?江锋是你的左膀右臂, 而我如今就是你的累赘,实在不必为了我让江锋去冒险。”   李彦逐眼神坚定,“姨母, 你知道你劝不住我的,就如同我也劝不住你一样。”   他身边只有林惜一个亲人了,怎么能让她有任何闪失!   “姨母, 今日我还约了宋将军在无忧斋相见,就不陪你了,我让卫安给你准备好银两, 你和沈姑娘去金玉楼逛得开心点。”   说完, 径直出了房门。   *   沈亦槿不想让林惜等, 午膳都没回府吃, 只和芷宁在外随意吃了碗面,就等在了金玉楼门口。   刚过晌午,路口出现了林惜和又晴的身影。   她像只欢快的小鸟, 高兴的跑了过去,“夫人,您真的来了。”   林惜看着面前的沈亦槿, 不但粉黛未施, 罗裙还太过朴素,不由说道:“今日你该穿得娇艳些, 一会才好配饰品。”   沈亦槿浅笑, “我打扮的好看有什么用,反正喜欢的人也看不到。”   她叹口气, “之前给他送药膳, 我都会好好打扮一番, 期盼能见到他, 现在我知道,都是无用的。”   说完换上苦涩的笑脸,“不说这个了,夫人,我们去金玉楼吧。”   原本她穿的朴素只是为了衬托林姑姑的美,没想到又表了一回对李彦逐的真心。   或许是这么多天以来,她已经习惯了,那些让人害羞的表白话语,已经让她不那样害羞了,反而越说越顺口。   反正自己已经是上京各世家小姐茶余饭后的笑柄了,还有什么可遮掩的呢。   主仆四人一走进金玉楼,掌柜看见沈亦槿连忙上前招呼,“沈姑娘,今日要看什么?”   沈亦槿是金玉楼的老顾客了,她的金银首饰大多都出自这里。   “都看,珠钗金簪耳坠玉镯都看,听闻最近新做了一批饰品,都拿出来,给我们夫人选一选。”   掌柜方才就觉得沈亦槿身边的妇人不一般,能让护国将军府沈姑娘说出“我们夫人”这样的话来,定然是贵不可言。   哎呀呀,掌柜心中一惊,这怕不是宫中的娘娘吧,忙道:“两位先到二层雅阁喝茶,我这就去准备饰品。”   掌柜忙叫来个伙计交代一番,匆匆往后院行去。   伙计引着两人来到二楼雅阁,坐了没一盏茶功夫,就有人端上了茶点,各式小糕点足足六七盘,银绿的碧螺春,浅褐的普洱茶,清透的茉莉花茶各一壶。   沈亦槿一看这架势,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自己来了金玉楼那么多次,也没见掌柜的有过一次如此隆重的招待。   “看来沈姑娘常来,没想到第一次来就能跟着沈姑娘有这样的待遇。”林惜看着摆了一桌子的茶点,不由说道。   沈亦槿十分确定,掌柜这样做绝对不是因为自己。她不由看向林惜,端着茶杯喝茶的林惜,举止高雅,稳重自持,举手抬足之间皆是贵气,且她为了讨好林惜,一直站在她身侧,将她让在主位上,任谁看都会觉得身份不一般。   她笑了笑,若她是掌柜,恐怕也会如此。   猛然之间,她意识到这位林姑姑绝不只是李彦逐的府医这么简单,若仅仅只是一个郎中,身上是不会有这种气质的。   可她还是猜不出林姑姑的身份。   沈亦槿笑笑,不知该如何接话,干脆换个话题,一边给林惜续茶,一边问道:“小女瞧着夫人今日戴的是翡翠如意簪,想来夫人很喜欢这样小巧别致的样式,也不知金玉楼的新款有没有入夫人眼的。”   话音刚落,掌柜小心翼翼端着一个大托盘走了进来。   掌柜将托盘放在桌子上,沈亦槿打眼瞧去,只觉得满目琳琅,金耀银闪的,很是晃眼。   托盘上摆着各式珠钗簪子耳坠玉镯,看着都是极贵重的,光是那支九凤绕珠赤金缠丝珍珠钗,就得几百两银子。   她不由担心起来,李彦逐已然是今时不同往日,府上看起来那样寒酸,仆人都没几个,宅院也冷冷清清,没什么装饰,也不知林姑姑能不能买得起这样贵重的饰品。   下意识抬头看了芷宁一眼,早上出门的时候,让芷宁多拿些银子,也不知她拿了多少,够不够她送林姑姑一件贵重的首饰。   同沈亦槿不同,林惜的心思全然都在眼前的首饰上,根本没想别的,她拿起托盘上一支镶嵌了红宝石的金雀钗,在沈亦槿发髻上比划了比划,“这支金雀钗很适合姑娘。”   沈亦槿看着林惜手中的金雀钗一惊,这支金钗和上元节那支很像,只是她那支金钗上的红珊瑚石已经碎了。   林惜说着就要戴在沈亦槿的发髻上,“这支金钗就当是我送给姑娘的礼物。”   沈亦槿忙往后推了推,躲开了林惜的手,拒绝道:“不不,我不能要,夫人还是给自己选。”   这只金雀钗可比她那支贵重多了,她不过用了普通的红珊瑚石,可这支金雀钗用的是红宝石。   掌柜一看高兴的说道:“夫人真是好眼光,这款金雀钗所镶嵌的乃是极少见的红宝石。所谓十红九裂,红宝石有裂是常态。”   他指着金雀钗上的红宝石道:“但这颗红宝石不一样,两位可在阳光下细细看,这颗红宝石是看不见裂痕的,极为难得,实在是珍贵非常。”   林惜一听,立刻把手里的金雀钗给掌柜,“掌柜的,包起来,就是这支了,多少银两?”   掌柜的道:“八万两。”   林惜平静点头,神情没有丝毫改变,从怀中掏出帕子,打开后,十枚金叶子显现在眼前,“这些可够?”   沈亦槿看着林惜手中的十枚金叶子有些不敢相信,六皇子府不是寒酸得很吗?上元佳节李彦逐头上戴的是样式简单的银冠,就连腰间佩戴的也是普通的玉佩,林姑姑怎么一下子拿出了十枚金叶子?   掌柜两眼冒光,“八枚就够了。”   林惜数出八枚递给掌柜,掌柜恭敬地接过来,马上有人拿过来一个精致的妆奁,他将金雀钗小心翼翼地装进去递给林惜。   林惜一手接过妆奁,一手抓起沈亦槿的手,将妆奁放在她的手心,“我和姑娘一见如故,是真心要送姑娘礼物的。”   上元佳节发生的事,她听江锋说了,自己外甥摔了人家姑娘的金雀钗,那就让他这个做姨母的赔一个新的吧。   沈亦槿实在震惊,她和林姑姑不过是第二次见面,怎么就要送她如此贵重的东西呢?再说,今天分明是她要给林姑姑送礼物呀。   “不不,不敢当,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你就拿着吧。”林惜紧紧握着沈亦槿的手,用慈爱的目光,很是语重心长说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也活不了多久了,钱财对我来说都是身外物,能在上京遇到姑娘,我真的很开心,这枚金钗再贵重,只不过是一个物件,怎么能和人心相比?”   “活不了多久?”沈亦槿脑子有点懵,“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林惜道:“不过是生了一场治不好的病,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无妨。”   她口中的生死如此平常,轻描淡写地像是说着天气的阴晴一样。   沈亦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也有些怨怪自己。她用花言巧语让林姑姑将自己的别有用心误以为是真心相待,还愿意送她这么贵重的金钗,她又怎么能坦然接受她的礼物呢。   更何况,还是一个命不久矣的人。   想起李彦逐,她又觉得世事无常,李彦逐分明那般厌烦自己,可是和他关系匪浅的林姑姑却又对自己另眼相看。   林惜见沈亦槿神情为难沉默不语,想着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合适。   或许因为最近身体越来越差,而玉寒兰草也不知是否能拿到,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这才面对期盼之事时有些急切了。   若站在沈亦槿的角度,面对一个只见了两面就要送自己如此贵重金钗的人,她也不会要的。   林惜将妆奁递给身后的又晴,微笑看着沈亦槿道:“这枚金钗我先替姑娘收起来,我相信它迟早会戴在姑娘发髻上,但愿我还能看到那一天。”   沈亦槿立时松了一口气,她很怕自己拒绝得狠了,惹了林姑姑不高兴。   “夫人别这样说,您的病一定会治好的。”   这可不是说客套话,是真心祝愿。   林惜深吸一口气,释然地笑道:“不说这个了,今日和姑娘来金玉楼,合该高高兴兴的。”   一旁的掌柜方才一直不敢说话,他不明白两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又要送礼,又说生死的,气氛有些不对,生怕她们闹了不愉快,牵累到他的金玉楼。   他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事,几个看起来关系很好的世家女子前来买首饰,最后会莫名其妙的计较起来,不但他的首饰没卖出去,还白挨一顿骂。   都是养尊处优的娇小姐,个个脾气怪得很,谁都不敢得罪,还得小心伺候。   现在看见事情圆满解决了,他也松了一口气,忙笑脸迎过去,“夫人,可要再看看别的首饰?”   不等林惜动作,沈亦槿先往前切了切身子,拿起一个金累丝蝴蝶缠珍珠的耳坠道:“这对耳坠夫人觉得如何?”   林惜笑道:“真巧,我看中的也是这对耳坠,它很适合姑娘。”   话音刚落,顿觉胸闷,想来是体内毒气发作。最近胸闷头痛的症状越来越频繁,若再拿不到玉寒兰草,真的没几天可活了。   她忍着难受,看沈亦槿付了银子,等掌柜的包好耳坠。   沈亦槿收好耳坠,目光又落在了托盘上。   林惜见沈亦槿还没有走的意思,有些为难。虽然很不想扫了兴致,但呼吸越来越困难,她强撑着起身,从宽袖中拿出准备好的几张药膳方子道:“久病之人不宜大补,这有几副温补的方子,可给姑娘倾慕之人服用,我还有其他的事,就先告辞了。”   沈亦槿怎能错过和林姑姑多多相处的机会,接过方子胡乱塞进怀中,忙跟着起身,“我们一起走。”   站起来才发现自己的反应好像有点过激了,尴尬地笑了笑,“多谢夫人的药方。我也有事,我们一起走吧。”   从金玉楼出来,林惜呼吸越来越困难,她紧紧握住了又晴的手,没走两步,脚下发软,整个人靠在了又晴身上。   “姑姑!”又晴惊呼。   “夫人这是怎么了?”一旁的沈亦槿和芷宁也急了,一并上前搀扶。   又晴马上从怀中掏出一瓶药,倒出一粒药丸送进林惜口中。   林惜意识尚清醒,她虚弱的笑着,“无妨,老毛病了,我们就在这里拜别吧,有缘会再见的。”   沈亦槿不放心,马上道:“芷宁,快去找个马车。”   芷宁得了吩咐快步跑开。   林惜已经没了拒绝的力气,吃了药丸的她眼皮沉重,不由闭上了双眼,她用最后的力气握了握又晴的手,“我们走。”   又晴熟练地反身将林惜背起,对着沈亦槿点头拜别。   “等等。”沈亦槿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其实她还在无忧斋定好了暖阁,想要和林姑姑一起去。   眼下看来是不行了,只好从怀中掏出刚才的耳坠塞进又晴腰间,“这副耳坠更适合夫人,我买来本就是要送给夫人的。”   又晴想拒绝,可自己背着已经昏睡过去的林惜,根本腾不出手来,焦急地道:“不行,姑姑醒了会怪罪我的。”   “你就说是我硬塞给你的。”沈亦槿看了眼林惜,不由问道:“夫人患了什么病,可能治好?”   又晴看着沈亦槿不禁想,师父欢喜沈亦槿,只交代过她不能告知身份,并未交代其他的。她略一沉吟,如实回答道:“姑姑之前常年试药,坏了身子,姑姑说唯有以玉寒兰草为药引子或许有救,可这玉寒兰草却是极为难得的。”   她回头看了林惜一眼,“姑娘见谅,我得赶快回去了。”   沈亦槿木讷的点头,她的思绪早已经飞了。   看着又晴背着林惜远去的身影,她呆立在原地,不由喃喃自语:玉寒兰草?这药草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玉寒兰草”四个字不停在她脑海里打转,她扶着额头想了又想,还真就让她想出了头绪。   是陈言时!二月十五花朝节的中宫百花宴上,陈言时给皇后献上的就是这玉寒兰草!   那时她和陈言时并不相熟,但也听父兄提过他的名讳,隐隐约约记得在百花宴他献上玉寒兰草时,说了好些赞叹的话,她都没记住,想来也知道说的无非是,玉寒兰草如何难得如何珍贵的话。   当时只觉得陈言时在吹牛,今日才知,当时他说的都是真的。   只是以她对陈言时的了解,无欲无求的,为何会将如此贵重的草药献给皇后。   突然间,她记起了一件事。   今天不是要和陈言时拜把子吗!   昨日她那潇洒的言语,特别帅气,好像认定了一样,现在一想,啪啪打脸。   “姑娘,马车来了。”   芷宁从马车上跳下来,看了看周围,“姑娘,那位夫人呢?”   沈亦槿有些头疼,关于陈言时,她的想法有点多。   既然玉寒兰草能救林姑姑的命,玉寒兰草又在陈言时手中,那她何不问陈言时把玉寒兰草要过来,送给林姑姑。   救了林姑姑,她这个“曲线救国”的路线应该就算是成了吧。   再怎么说,这可是一条人命呢,李彦逐这人情怎么也算是欠下了。   可现在她放了陈言时鸽子,陈言时还不知道气成什么样子呢,哪里还能开口问他要玉寒兰草。   还真是不凑巧的很,昨日傍晚见了林姑姑,就将陈言时忘到了脑后,谁知又会有求于他。   事不宜迟,先去宣平侯府吧,希望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沈亦槿跳上了马车,“走,去宣平侯府。”   “啊?”芷宁一头雾水,宣平侯府?将军府和宣平侯府素无来往,主子这是又要唱哪出戏?   “愣着干什么,上车!”   “哦哦。”芷宁只好跟着跳上马车。   不到一炷香|功夫,马车就来到了宣平侯府门前。   沈亦槿站在府门口,抬头看了看西斜的太阳。   这和说好的“一早”实在是差别有些大。   “梆梆梆!”沈亦槿叩动了门环,她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等待着迎接陈言时的狂风暴雨。   可当门一开,她实在没想到,陈言时会那么生气!竟然把一盆水直接泼在了她的身上!   她的上衣整个浸湿,头发上滴着水,她呆呆地站在宣平侯府门前,思绪停了一瞬。   片刻后,她抬头看向陈言时,翘着嘴角瞪着她,看来是真的很生气。   前世的他就算是再生气,也只是言语刻薄一些,还从未给她身上泼过水,再怎么说,她也是沈誉的女儿,上京城中,不看僧面看佛面,没有人敢这样对她。   不不,还有李彦逐,相比于四下无人的泼水,还是当众摔金雀钗更让她难堪。   “你的话还不如一个屁!”陈言时看着浑身被泼湿的沈亦槿,伸手从一旁的小厮手上拿过一条汗巾丢给她,转身往长廊走去,“你这副样子还是先进来吧。”   沈亦槿拦住正要开口的芷宁,“芷宁你先回去,陈公子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刚被泼水的时候,她真的很想骂陈言时,但为了玉寒兰草,她忍了。   现在看到他递过来汗巾,就知道他心里的气已经随着这盆水,消了大半了。   “姑娘,你又要赶我走?”芷宁觉得自从六皇子从召国回来后,自家主子做的所有事她都开始不明白了。   “是我有错在先,让他撒撒气也是应当,我有重要的事求陈公子,你先回去。”沈亦槿没办法给芷宁解释,只得用稍显严厉的口吻对她说。   芷宁虽不明白主子口中重要的事是什么事,但也知道她不能坏了主子的事,只得应声离去。   沈亦槿一边擦拭身上的水,一边跟在陈言时身后。   待走到长廊尽头时,陈言时停住了脚步,“没与我理论,看来你是知道错了,走吧,先把湿衣服换了。”   沈亦槿太了解陈言时了,就是喜欢耍小孩子脾气,吃软不吃硬,只要让他把心里那口不顺的气出了,也就没事了。   侍女领着她来到一处厢房,床上放着一身鹅黄色的罗裙,她不禁笑了起来,看来陈言时为了泼她,已经提前为她准备好了换的衣裙。   这真的很陈言时。   换好衣裙走出厢房,看见陈言时站在厢房门口瞪她,“原本今日要陪婶婶出门,但为了等你都没去!”   沈亦槿道:“我也不是故意的,真的是有急事耽误了。”   陈言时好奇地问道:“什么急事?”   沈亦槿下意识抿住了嘴,现在还不是问他要玉寒兰草的时候,马上换了个话头,“陈公子,真是辛苦你了,为了泼我,还准备好了换的衣裙。”   陈言时满不在乎道:“泼的时候很爽就对了,准备衣裙有什么难的,我这个人,就是这样。”   他转了转手中的折扇,“沈姑娘,你究竟和我拜不拜把子?”   沈亦槿一下握住他的折扇,“当然,要拜!”   拜了把子,他们就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了,她的事也是他的事,他作为她义结金兰的异性兄弟,自然要把玉寒兰草给她才对呀。   陈言时挥手,一个小厮小跑到他身边,“公子。”   “备车架。”   两人来到后山上,陈言时立刻赶走了车夫。   沈亦槿看向刚冒了新绿的草地才意识到,她既没有准备三代族谱,也没有准备天地牌位,如何拜?   她正想着,找块石头再找根树枝烧红在上面写上天地排位,找几片大树叶,写上族谱,反正只需要三代,她还是记得的。   谁知,陈言时直接从马车后面拿出了天地排位和一沓红纸,还有酒坛和大碗。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过来帮忙。”   沈亦槿笑得尴尬,分明是她提议拜把子的,她倒是忘了个干净,反而是对方更上心。   很是有些不好意思,“陈言时,抱歉。”   陈言时抱着酒坛子说道:“说实话,昨天我仔细想了想,反正我也没有兄弟姐妹,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孤单得很,和你结为异性兄妹也没什么不好。”   “我告诉你哦,从今往后,你可要陪我玩才行。”   沈亦槿心里升起怜悯,她知道陈言时的孤独,也知道他想要潇洒平淡度日的心愿,可这世间没有人懂他,只觉得他不思进取,荒废人生,都看不上他,就连兄长也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三年后沈家落难,朝中没有人敢出来为沈家说情,只有二公主和陈言时敢为他们求情时,兄长才发现自己错了。   原来人的上进之心和情义之心是没有关联的。   “好呀,反正爹爹和兄长也军务繁忙,我也喜欢听曲赏舞,一起呀。”   她走到车架前,拿起天地牌位摆在了一块大石头上,又在红纸上写下三代族谱和陈言时写的三代族谱放在一起。   陈言时打开酒坛,倒上两大碗酒,咬破食指,将血滴进酒碗中。   沈亦槿也跟着咬破食指滴血。   两人共同端起酒碗,“天地为盟,今日陈言时和沈亦槿结为异姓兄妹,从此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背信弃义,天地共诛。”   当喝下碗中滴了血的酒,这场拜把子就算是成了。   沈亦槿作揖,“义兄。”   陈言时很是满意,摇着折扇,“义妹,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吃香喝辣吧。”   沈亦槿堆上笑意,“义兄,小妹有事相求。”   陈言时收起折扇,笑道:“是不是要拿我比划给六殿下做衣服?走吧,这有何难。”   沈亦槿还想要说什么,硬生生吞下,这刚拜了把子就问他要玉寒兰草,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呀。   她很是不自然地点点头,“嗯嗯。”   陈言时拿起天地排位和红纸往车架走去,“那就走吧,愣着干什么。”   将东西放好,他回头看沈亦槿,“我说义妹,你可别忘了,你也要给我做身夏衣的。”   他跳上马车,伸手要拉沈亦槿上来。   沈亦槿习惯自己跳上马车,但今日却很是乖巧的让陈言时拉上了马车。   一路上,陈言时心情很好,说他昨日分别后去无忧斋,新来了几个唱曲的,唱的如何好听,又说哪里来了几个舞姬,舞的如何好看。   “一会量衣后,我们去玩吧”   沈亦槿根本不想去,但她又有求于他,还能怎么办呢。   “好呀,我正巧在无忧斋定好了暖阁,今日义兄就玩得尽兴,银子小妹来付。”   于是,在无忧斋喝了无忧酒,听了曲,赏了舞,沈亦槿瞧着醉意明显,晃晃悠悠的陈言时,觉得这个时机应该正好,以防他酒醒后反悔,沈亦槿简单的写了个赠予的契约。   她拉住拿着酒壶在场中央手舞足蹈的陈言时,“你现在是不是特别高兴特别开心?”   陈言时大着舌头道:“是呀,我现在有妹妹了,不再是孤单单一个人了。”   他一把拦住沈亦槿的肩头,“妹,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我有多烦闷,老头逼着我读书练字,逼着我打拳练剑,还整天说给予我厚望,我真的烦透了!”   “母亲和两位婶婶,整天逼着我吃我不喜欢吃的东西,什么猪肝明目,羊奶健体之类,还总要一大清早喊我起床去佛堂听她们念佛经,这些都是我极讨厌的。”   “我最喜好什么,整个上京都知道,但好像只有他们不知。”   沈亦槿抬头看他,一双风流倜傥的桃花眼满是无奈。   这些她前世就听他说过了,所有他不喜欢做的事,少时的陈言时都尽力配合着,可沉积已久的不满再爆发,就会难以控制。   不过是一只被捏死的鹦鹉,就让陈言时变成了如今吊儿郎当,出入勾栏瓦舍之徒。   她知道陈言时喜欢养鹦鹉,喜欢斗鸡,可是宣平侯一直不赞成,他就偷着养,偷着去斗鸡,被发现后,难免一顿鞭打。   可那次宣平侯太生气了,直接捏死了他最喜欢的鹦鹉。   想到鹦鹉,沈亦槿想起了如今陈言时养的众多鹦鹉中羽毛最少的一只,那只鹦鹉学人说话最是清楚,可惜还是被人拔了舌头。   前世她问过陈言时是谁所为,陈言时只是喝酒也不说话,所以直到最后她都不知道。   沈亦槿捏了捏手里的书契,似是打定了主意,“我当然知道你喜欢什么,陈言时,我给你买一只毛多且嘴巧的鹦鹉,你帮我一个忙可好?”   陈言时一屁股坐在地上,对着壶嘴喝了一口酒道:“别吹牛了,上京最好的鹦鹉都在我家。要帮什么忙,你直接说!”   沈亦槿蹲下身子,“你是不是有一株玉寒兰草?”   陈言时点点头,“我年前去塞北,在客栈同一个老者相谈甚欢,去他房间时看见了一株白边剑叶的莹绿植物,叶子的形状和兰花有些像,但那老者说不是兰花,是玉寒兰草,且从培育到叶子完全舒展需要三载,可舒展三月后叶子就会枯黄,我觉得很有趣,就买了回来。”   “怎么了?你是不是想看看?我买来也两月了,想必再一月就要枯了,明天你到府里来,我拿给你看。”   沈亦槿不禁疑惑,既然他买玉寒兰草完全是巧合,又为何会送给皇后呢?   “你买的时候,那老者可告诉你,这玉寒兰草是很珍贵的一种解毒草药?”   陈言时皱眉想了想,“当真?”   “当真。而且得在叶子枯黄前入药。”   陈言时突然笑道:“那可不能浪费了,听说后宫中,不是娘娘中毒就是宫女太监被毒死,干脆送给皇后吧,反正再过几日就是百花宴了。”   沈亦槿:……   他将玉寒兰草送给皇后,竟然是因为这样!   真是讽刺呀,倒是符合陈言时的做派。   既然他送给皇后并非什么要紧的事,就好办多了,沈亦槿很有信心地问道:“那能不能给我?”   陈言时刚要说好,却突然哑了声。   他盯住了沈亦槿,眉头渐渐蹙了起来,缓缓站起身。因酒醉,往后退了一步才站稳,神情明显有些不悦, “沈亦槿,你该不会是因为玉寒兰草,才和我拜把子的吧。”   天地良心,昨天说要拜把子的时候,她可不知道林姑姑需要玉寒兰草。   沈亦槿慌忙解释,“自然不是,都是巧合。”   她就不明白了,陈言时为何反应那么大,“我要玉寒兰草是去救命的。”   “救谁的命?”陈言时紧接着问。   沈亦槿却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她实在不知该如何说。   她该说是要给一个刚来上京不久,昨日刚认识的夫人,还是说为了让李彦逐欠她一个救命之恩呢?   陈言时一眼瞥见她手里的契约书,一把抢过来,匆匆看完后,心中说不上来的气恼,干脆撕了书契,将脸转到一边,气呼呼道:“你不会是为了讨好六皇子吧?”   沈亦槿抿着嘴点头,“是他身边很重要的人需要。”面对陈言时,她其实没必要过多隐瞒,“这件事是秘密,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这对我真的很重要。”   陈言时瞪着她,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给!沈亦槿,你醒醒吧,六皇子不会感念你的恩情。若今后太子登上皇位,六皇子只有死路一条,你还是早些清醒!”   “他不会死的,你相信我。”沈亦槿说得坚定。   陈言时盯着沈亦槿看了许久,丢下一句,“傻子。”将酒壶放在桌上,跌跌撞撞推门而去。   沈亦槿忙从怀中掏银子喊道:“等等我。”   这人宁肯去讽刺皇帝如今混乱的后宫,怎么就不能帮她呢?   虽想不明白,但她不能因为陈言时一时拒绝就放弃,就算是不为李彦逐,她也得救林姑姑。   只是,很明显林姑姑并不想让旁人知晓她的身份,所以她也无法对陈言时言明。   陈言时摇摇晃晃走出暖阁,没走两步就同一个人撞在了一起,他心里不顺,张口骂道:“是谁没长眼睛,敢挡小爷的路!”   将银子放在桌子上,沈亦槿隔着暖阁门就听见了陈言时骂人的声音,以他对陈言时的了解,十有八|九是陈言时先冲撞了别人。   她忙跑出门,抱歉的话刚说了一个字,就愣在了原地。   陈言时撞到的不是旁人,正是李彦逐。   就在她抬头的瞬间,李彦逐也循声看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4 22:00:00~2022-04-05 22:11: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玻璃织城、已婚魔法少女、栖砚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章   自从上元节后, 上京的流言虽沸沸扬扬,但她和李彦逐这两个当事人,却始终没有再见过面。   没想到再见面, 却是这样的时候。   她默默吸了一口气,“六殿下,抱歉, 我替陈公子道歉。”   一直低着头昏昏沉沉的陈言时听到这话不由抬起头来,看见眼前人时突然笑了,“沈亦槿, 你道什么歉!人又不是你撞的!”   陈言时看着李彦逐, 露出客套的笑, 很是不情愿地说道:“抱歉了。”   就算是再窝囊的皇子, 那也是皇子,平日里他是不敢冲撞的,但今天看见李彦逐莫名生气, 真是忍也忍不住,忽然间,他有点理解那天的沈常松了。   明明这么好的一个妹妹, 怎么就能喜欢这样一个死气沉沉, 命不久矣的人呢?   沈亦槿马上道:“他喝多了,六殿下别和他一般计较, 我……”   陈言时打断她的话, 不耐烦道:“别和他废话,你只会惹他烦, 快走吧。”   说完拉着沈亦槿就要下二楼阶梯。   李彦逐的视线停在陈言时拉着沈亦槿的手上, 一直未开口的他, 就在两人要擦身而过时, 开了口,“看来沈姑娘很善于替别人道歉。”   沈亦槿侧头看他,一双意味不明的眸子瞧得她心里发毛,下一刻她就想到了上元节落水之后,她替兄长道歉的情形。   “你的脸皮是不是要比一般女子厚一些。”李彦逐又说道。   陈言时一听,立刻转身死死抓住了李彦逐的肩膀,“亏我上元节那晚还想着救你,早知道就该让你淹死!”   其实方才话一出口,李彦逐就有些后悔了,他本不是这般斤斤计较的人,但刚才不知怎么了,非要说出难听的话,才肯罢休。   肩膀被陈言时捏得越疼好像心里越舒服,他一脸漠然道:“看来沈姑娘已经有了护花使者,实在不必日日到我府门口,让旁人看了,还以为沈姑娘有多深情。”   陈言时一口气闷在胸口,险些噎死,握紧的拳头抬起来,却生生停在半空,“你,你!你要不是六皇子,我现在就揍死你。”   沈亦槿没想到会遇见李彦逐,也没想到他会和陈言时起冲突,说来说去,陈言时都是为了自己才会对李彦逐出言不逊。   她按下陈言时的拳头,面向李彦逐,挡在两人中间,“我和陈公子是义结金兰的好兄妹,殿下千万不要误会。”   她不在乎李彦逐说再难听的话,只在乎还能不能靠近他,她“爱慕”六皇子这件事,是她靠近他的理由,在保下父兄性命之前,不能改变。   走廊本就不宽,沈亦槿能闻得到身前李彦逐身上淡雅的梅香,和身后陈言时身上浓烈的酒味,两种迥异的味道水火不容地倔强着不肯融合到一起。   李彦逐看着沈亦槿清澈的眼眸,不自觉的轻眨了两下眼睛,低了眸子,好像再多看那双眼睛一瞬,就会被灼伤一样。   这番解释让他方才无缘由想要恶语相向的心情缓解了不少。   “不用和我解释,我并不关心。”   丢下这句话,李彦逐从沈亦槿面前擦身而过,径直往前走去。   他今天的确是约了宋将军,却不是晌午,而是日落之后,他不愿再听姨母说沈亦槿,才会匆匆离开。   走到暖阁外,他看见站在那里的初绿,一直微笑着看向方才发生冲突的地方。   这丫头,一会恐怕又要问些有的没的。   初绿的目光掠过李彦逐,看向沈亦槿扶着陈言时下楼梯的身影说道:“殿下想不想知道他们刚才在暖阁中都说了些什么?”   李彦逐神情淡然道:“不想。”   这时旁边暖阁有客人走了出来,初绿立刻换上一副迎接客人的标准笑脸,像是对待普通的客人一般对李彦逐道:“公子,里面请。”   喝醉的客人看见初绿,往她这边走了过来,“老板娘,把你们这里唱曲最好听的歌妓都叫来!”   初绿看了一眼李彦逐,走向了那客人,将客人拉到远离这处暖阁的地方。   李彦逐遥遥忘了一眼沈亦槿离去的方向,推门走进暖阁。   背对门而坐的一中年男子听见开门声,忙站起身来。   他转身,恭敬地对着李彦逐作揖,“殿下。”   李彦逐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宋将军辛苦了,快坐。”   宋辰远躬身为李彦逐添好茶,才坐了下来。   “殿下今日让末将前来,所为何事?”   李彦逐呷了一口茶,“最近沈誉还是老样子吗?”   “沈誉同平常并无不同。”   “那沈常松呢?”   “最近少将军不常在军营,末将不知。”   李彦逐想起那日卫安所言,沈亦槿落水后生了重病,病刚好一些就要给他送药膳,却被沈常松拦住。   想来沈常松是不放心沈亦槿,才留在府中照顾的吧。   脑海中不由浮现了方才沈亦槿的样子,脸是苍白了一些,发髻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戴,衣着也是灰灰的,没什么朝气,看着就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他哪里知道,沈亦槿是因为林姑姑故意没有装扮的,却恰巧被他看见了。   这一想,李彦逐的思绪就有点收不住了,又想到了上元节那时,他摔了金雀钗后她那双含泪的双眼,心里没来由的烦躁起来。   宋辰远见李彦住皱起了眉头,以为是不满意自己的回答,忙说道:“殿下,末将身为沈誉的副将,在营中几乎时时跟在他身边,确实没见沈誉和往日有什么不同,只是他一人独坐帐中时,总是独自叹息。”   李彦住轻笑了一下,“看来因为沈亦槿,沈誉心生烦忧呀。”   宋辰远猜不透李彦逐的想法,他不知道李彦逐是想借由沈亦槿拉拢沈誉,还是要开始打算除掉沈誉了。   他是个心思简单的武将,少时曾在被砍头的上京林总兵麾下效命,起初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兵,又时常被人欺负,承蒙林总兵看得起,一直将他带在身边。   林总兵对他有再造之恩,他发誓一辈子效忠。   可惜林总兵被皇帝忌惮,处死后,当时跟随他的很多将领都受了牵连,不是抄家就是革职。   他那时不过是个没品的小兵,事发之前林总兵赶走了他,才让他逃过一劫。   在之后的十多年里,他入了沈誉的军营,任劳任怨,冲锋上阵,拼搏了十多载终于成为了沈誉的副将。   可他始终记得是谁在他被殴打时救下了他,又是谁在他病重之时送上了汤药;是谁将他带在身边教他用兵之道,又是谁在将死之时,将他推离阴谋。   所以他一直关注着林总兵的外孙,当今的六皇子。当他看到长大后的六皇子文韬武略日渐优异,飘荡了十多年的忠心终于又有了着落。   可当时只有十七岁的少年却要他留在沈誉身边,让他关注沈誉的举动,他当时以为是李彦逐对自己不信任,后来才知,那是对他最大的信任。   那时的李彦逐就已经具备着面对风云诡谲朝堂的智慧,经历过召国五年的艰苦,让他更显沉稳老练。   在他眼里,李彦逐就是天生的帝王。   只是,以往在商议时专注的六殿下,今日瞧着似乎有点心不在焉,他也听说了上元节一事,猜想着是不是同此事有关。   “若那沈亦槿惹殿下心烦,末将可神不知鬼不觉让她消失。”   虽然他不聪明,但李彦住将自己的谋划都已经对他全盘托出,现今不是争储的时候,可沈亦槿闹的这一出明显让众人有诸多猜想,让原本想默默无声的李彦住引起了太子等人的关注。   “不可!”李彦住脱口而出。   宋辰远有些惊讶地看着李彦逐,一向对人对事都三思而定的人,今日怎么片刻都没思量,就直接拒绝了。   李彦逐看着宋辰远的神情,意识到方才的行为实在不像平常的自己,不由蹙了眉。   他将自己今日的奇怪举动都归咎到了林惜身上,都是林惜对他说什么沈亦槿跳水救他也算是救命之恩,让他生了不舍之心。   一定是这样。   “姨母和沈姑娘一见如故,先留她一留。”李彦逐拇指不停在茶杯上打转,“今日找你来,还有一件事。”他抬头看向宋辰远,“你同宣平侯可有来往?”   宋辰远道:“犬子未生病之前时常去宣平侯府找陈公子。”   说到儿子,宋辰光的眼神黯然了下来。   李彦逐安慰道:“这是连姨母都没有办法治好的顽疾。人各有命,自从母亲逝去,姨母试药中毒,我更觉生命脆弱,只能看开一些,这世上,让我们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了。”   宋辰远闭眼摇头叹息,“也不知末将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家中妻妾虽不少,但只诞下了两个儿子,其中一个走失了,仅剩的一个儿子却成了这幅模样。”他越说越难过,眼中隐隐有了泪花。   李彦逐起身来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原本只是问宣平侯府的事,却没想触及了宋将军的伤心事。”   宋辰远马上起身抱拳,“此事殿下和二姑娘已尽心,末将之前得林总兵照拂,如今又得殿下和二姑娘关怀,实在不知如何报答,有什么需要末将做的,末将定全力以赴。”   李彦逐道:“好。我要你二月十五这日去宣平侯府做客,你可借宋公子和陈公子相交情谊前去,也可借商讨作战阵法前去,宣平侯一辈子战场杀敌,定然乐于同后辈商讨。”   宋辰远有些为难,“犬子和陈言时交情很是一般,且宣平侯性情古怪,若仅是因为商讨阵法,就怕他生了疑。”   李彦逐略一沉思,挑眉笑道:“那就让他生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6 00:00:01~2022-04-07 1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玻璃织城、49340058、秦阿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臭大壮的小米果 10瓶;已婚魔法少女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一章   “为何?”   李彦逐端起茶杯轻呷一口道:“二月十五你自去请教作战阵法一事, 若宣平侯生了疑惑,觉得你并非单纯请教,全府上下定然会对你多加防犯, 我们就来个声东击西,让江锋潜入府中,去拿玉寒兰草!”   宋辰远即刻就明白了, 五年前二姑娘出百草谷时,身子就已经因试药败落了,那时起, 殿下就开始寻找玉寒兰草的下落, 没想到这草药竟然在陈言时手里。   他抱拳道:“末将遵命。”   李彦逐看着宋辰远一脸严肃说道:“记住, 若江锋行迹败露, 你千万不可站出来,你只需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在这个本该远离世事的时候,让江锋冒险去偷玉寒兰草已经是不智之举, 若不成功,他不能再搭进去一个人。   宋辰远虽然不够聪明,但也知道李彦逐这样做的道理, 他重重点头, 应是。   李彦逐不再言语,只是安静饮茶, 宋辰远则在一旁为他添茶。   茶杯中的茶喝尽了一杯又一杯, 李彦逐始终盯着暖阁桌几上青釉梅瓶中插的一枝梅花发呆。   不知为何,自从上元节落水后, 他常常会想起烟花下那张明媚的脸庞, 就如同这瓶中的梅花, 红得那般坚定执着。   多日不见, 今日再见,倔强依旧,却显得有些疲惫,有些力不从心。   这都是因为他吗?他不由甩甩头,让这些荒谬的想法从脑中抛去。   宋辰远疑惑地看着李彦逐,从刚才他就觉得今日的李彦逐很不一样,虽说往日他们商议完事情,李彦逐也习惯独自饮茶,那神态向来都是稳如泰山的,可今日瞧着却有一种故作镇定的意味。   也是,二姑娘对李彦逐来说就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担心也是应该的,如果这次拿不到玉寒兰草,二姑娘就只剩下等死了。   李彦逐心中糟乱起来,品茶的心情也毁了,他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宋辰远跟着起身移步到暖阁门口,为他打开房门,先送李彦逐离开。为了不被人发现他们的关系,按照惯例,他还要待半个时辰再离去。   就在李彦逐踏出房门时,他有些不放心地偏头看向了宋辰远,“沈亦槿,你不可自作主张。”   宋辰远一惊,他知道自己谋略不足,向来做事都是禀告的,从没有过自作主张的时候,李彦逐为何会如此交待?   他想了想,觉得是不是方才自己说要让沈亦槿神不知鬼不觉消失,让李彦逐误会了,立刻道:“末将不敢。”   等李彦逐走远了,他还有些没想明白,这还是李彦逐第一次将一件事交待了两遍。   想不明白的事,就不想,像他这样粗线条的武将,想不明白也正常。   宋辰远坐回到桌几前,为自己添上一满杯茶,视线不由飘向了宣平侯府的方向。   “我告诉你,沈亦槿,那玉寒兰草我就是给街边的乞丐,也不会给你,不给你,不给……”陈言时大着舌头口齿不清地说着。   沈亦槿扶着一路上话说个不停的陈言时来到了宣平侯府外,“你念叨一路了,不给,不给,好吧。”   “那个病秧子小白脸有什么好?你看上他死得快,还是看上他对你狠?沈亦槿,你是不是有自虐倾向?”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今日才拜了把子,两个人也认识没多久,怎么就觉得好像有好多年的交情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对她根本不设防。   沈亦槿心里明白,陈言时是心疼自己才会这般,并不是真的骂她。   她细细想了想,前世的自己待人也算真诚,可为何就没有世家女子愿意和自己来往呢,还真就除了陈言时和二公主外,再没交到一个朋友。   或许是因为她看不惯的东西太多,那些矫揉造作,话里藏针,炫耀显摆,旁人看破不说破,只有她,看不惯就会直接点破。   不过也无所谓,那些不值得在意的,忽略即可。   “你怎么不回答?你看上六皇子什么了?上京这么多世家男儿,都比不过那个快要死的病秧子?”陈言时是真的不明白。   沈亦槿停下了脚步,把陈言时的胳膊从自己肩膀上扔下去,“我劝你今后也对六殿下客气一点,以免后悔。”   前世她死得太早,不知在她死后李彦逐是如何对待中立的宣平侯,更不知如何对待替沈家求过情的陈言时。   若从现在开始,让陈言时改变对李彦逐的态度,作为先帝也敬重的宣平侯子嗣,李彦逐应该不会太过分,就算不能荣华富贵,至少能平安度日。   重生之后,她做事,一向有着最坏的打算。   陈言时由于惯性险些摔倒,他踉跄了两步扶墙站住,“我后悔什么?我是怕你会后悔!”   他瞪了一眼沈亦槿,跌跌撞撞独自往府门口走去。   沈亦槿没跟上去,她呆呆站在原地,觉得很委屈。   她很想告诉陈言时,自己其实是重生的,但以她对陈言时的了解,只会认为,这是她为了爱慕李彦逐而找的荒谬借口。   至少在太子被废之前,是绝对没有人会相信她的。   可现今如此状况,很难不担心今生是否会重蹈覆辙。   从宣平侯府走到护国将军府,要经过两个街巷,三个酒肆,四个茶馆,还有无数个小商铺。   可在深夜中,茶馆和商铺都已经闭门,只有那三个酒肆有寥寥几人进进出出。   酒肆门口走出来一对勾肩搭背的男子,身上酒气冲天,沈亦槿往墙角靠了靠。   她经常走夜路,也经常在前世喝醉了被陈言时背回去,但那样的时候,她大多都身着男装,或者一身华丽衣裙,并不像今日这般,普通的灰色罗裙,在深夜也看不清质地,浑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瞧着就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子。   而那两名男子,身着绸缎,腰间有玉佩,即便不是世家子弟,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且行为举止轻佻,在看见沈亦槿后,都不由靠了过来。   沈亦槿快走了两步,想要避开两人,但很显然,那两人并不想放她离开。   “姑娘为何深夜在外,需要帮忙吗?”两个男子一副登徒子的架势,挡在了沈亦槿身前。   沈亦槿今日心情不好,没有同人周旋的心思,她轻蔑地瞧着两人,只说了两个字:“滚开。”   可那两个男子不但没走,还大笑了起来,其中一人看着沈亦槿,眼中散发出显而易见的欲|望。   “这姑娘长得可真好看。”这男子松开了旁边人的肩膀,侧头瞧着一脸冷淡的沈亦槿,伸手要触碰她的下巴。   沈亦槿认为这两个人不过是纨绔子弟,酒囊饭袋之辈,伸腿重重踢在男子小腿上,又横扫过另一男子的下盘。   另一男子重重摔在地上,抱着小腿哎呦起来。   可站在她面前的男子只微微弯了一下腿,在被踢中小腿后,他眼中怒意明显,却在片刻后,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狠狠说道:“有意思。”   沈亦槿一看,就明白这人会功夫,而且不是像她这样的三脚猫功夫,不由心生惧意,态度马上软了下来,“公子,小女鲁莽了,小女已许了人家,还望公子高抬贵手。”   在这样的深夜里,她没有能力保护自己,身边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哪怕是护国将军女儿的身份,在她说出口的那一刻,只会让人觉得是个笑话。   她下意识摸了摸腰间,那里并没有匕首之类的尖锐物件。   往四处瞧了瞧,视线落在了一旁摔倒在地爬不起来的男子身上,她马上说道:“公子,你看他醉得不清,还是先送这位公子先回去吧,睡在这里会被冻死的。”   男子转头看了一眼,就在这个空档,沈亦槿转身拔腿就跑。   可没跑两步,后背忽然被一个力道很大的石块打中,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险些扑倒,也让她停住了脚步弯腰站在原地,无法呼吸。   疼痛从后背一直蔓延到胸口,但她顾不上这份痛楚,捂着胸口想要跑,可只要一用力,后背就扯着疼,她只好忍着疼,快步往前走,虽然方向同将军府相反,但她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   身后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却在快追上她的时候慢了下来,停在她身后戏谑道:“姑娘这是要带我回家吗?也好,今夜春宵一度,我明日就去你家提亲,让你做我的小妾。”男子大笑起来,很是得意。   沈亦槿不敢回头看,只是往前走,她不知道身后的人是不是下一刻就会抓住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   走到街口,她不由停住了脚步,往左是宣平侯府的方向,往右是六皇子府的方向。   略一沉思,她往六皇子府的方向走去。他知道酒醉的陈言时一定睡得和猪一样,叩开宣平侯府的门,也不见得有人认得她,可若惊动了六皇子府,不论是卫公公还是铁面侍卫,都能轻易解决这个人。   刚拐过巷口没两步,身后猛然袭来一阵劲风,她以为是那男子要抓自己,吓得她忙蹲了下来。   可过去了很久,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她不由缓缓回头看去,才发现身后空无一人,空荡荡的街道只有她自己。   惊魂未定的她倚着墙站了起来,因紧张和胸口的疼痛,不断咳嗽起来。   此地不宜久留,她努力平复了呼吸,看了一眼巷子那头的六皇子府,抱紧了双臂,转身往将军府走去。   作者有话说:   推个基友的文《偏执废太子的掌中娇》by秦籽酥   元倾是绥远王的小女儿,自小在万千宠爱中长大,性子讨喜又出落得十分标致,来说亲的人数不胜数。   偏偏她哪个都不应,心里始终惦记着当年在京城遥见倾心的蔺晗之。   蔺晗之被废那日,朝野上下皆松了口气。   只因这废太子杀人如麻又不忠不孝,是个十足的疯子,如今的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元倾却不以为然:“定是有人故意加害!”   于是她连夜进京,找到了被软禁在京郊一处荒凉府邸的蔺晗之。   男子妖孽般的眉眼被苍白的皮肤衬得冷厉可怖,阴鸷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   元倾:还是来晚了…人都已经变成鬼了QAQ   蔺晗之:……   你才是鬼:)   不久后皇帝驾崩,佞臣反上,朝中动乱不堪。   绥远王回京勤王却受奸人埋伏,惨死乱箭之下。   元倾哭着喊着要见父王,却被某人拦住去路。   那日,向来杀人如麻的废太子扔下长剑,低头擦净手上的血水。   他蹲下身捧起小姑娘哭红的脸蛋,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干泪痕,语气温柔地哄着。   “阿倾别哭,我替你报仇。” 第三十二章   那时, 李彦逐刚走出无忧斋,一阵清风拂过,好似要拂去他心中的烦躁, 却让他又记起了那夜的晚风,带着河水的冰冷,吹过女子映在焰火下的面庞。   他想着一定是方才暖阁中的炭火烧得太旺, 热坏了他的脑子,必得走上一走,让冷风将他吹得清醒一些。   夜幕下, 李彦逐漫无目的地在巷子缓缓散步。   今晚的夜色很好, 满天繁星和皎洁明月为他照亮脚下的路, 偶尔有一两家铺子点着烛火, 星星点点和月光映在一处。   就在他打算回府的时候,突然看见前面走着两个人。   一开始他并没在意,虽说官府会宵禁, 但那是制约普通百姓的,达官贵族并不在此列。   可再看就觉得不对劲了,走在前面的那个人分明是女子。   大兴国民风开放是不错, 但普通百姓家的女子鲜少在深夜行走, 除非是不得已的急事。   若是急事,合该是用跑的, 为何这女子脚下似快非快, 好像是想快些,却快不了的样子。   再看她身后的男子, 深一脚浅一脚, 左摇右晃, 瞧着像是喝醉了。   李彦逐即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这男子怕是对这女子不怀好意。   他施展轻功,快走两步,悄然来到男子身后,却在看清前方女子背影时顿住。   女子的身影越看越像沈亦槿,不论是衣着还是发髻,都和方才在无忧斋见到的无异。   愤怒霎时充斥了上来,还未来得及思考,已经上手将男子打昏,怕沈亦槿回头会看见他,拖着昏了的男子来到了一旁的阴影处。   动作一气呵成。   他刚将男子仍在一边,就听见了沈亦槿的咳嗽声。   不知为何,他心中竟然隐隐作痛。   回头看去,在阴影里,沈亦槿抱紧了双臂,低着头,快步走在漆黑的夜里。   她一定是被吓坏了。   李彦逐低头瞧着被打昏的男子,冷冷一笑,在男子脸上撒下一把白色粉末,待他完全失去意识后,折下一根树枝,催动内力,直直射向了他的命根子。   自此以后,这人想要传宗接代,是不可能了。   李彦逐快走两步,静静跟在沈亦槿身后,看着面前这个单薄的身影,那样脆弱,好像风一吹就倒了。   他有点后怕,如果刚才他没有遇见,又会发生怎样的事情,真是想也不敢想。   还有些气恼,她一向都是这样任性妄为的吗?   明明武功那样差,却还敢独自走夜路。   那个陈言时,方才教训他时说得那般义正严辞,很关心沈亦槿的样子,又怎么放心让沈亦槿一个人在深夜独自回府?   还有上京的金吾卫,究竟是按照什么时辰巡夜的,这么久一个金吾卫都没见到,可见都在偷懒。   直到沈亦槿走进府门,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气恼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槽的东西。   但很快他就释然了,但凡是一个有良知的人,遇到这样的事,本就该出手相救,哪怕今日是别人,他也定会挺身而出。   轻笑转身,李彦逐迈步往自家府邸走去。   沈亦槿刚打开门,就见芷宁焦急地等在门内。   “姑娘,可担心死我了。”   “芷宁,我很好。你把这几个药膳方子交给厨房,每日晌午前做好,我送去给六皇子。”沈亦槿丛怀中掏出林惜的方子递给芷宁,“我今晚想沐浴,你去备浴桶吧。”沈亦槿说得平静,可后背的伤,已经疼得她头上直冒冷汗了。   沈亦槿来到浴房,芷宁刚要上前为她脱衣服,她反手握住芷宁的手,笑道:“芷宁,我今日乏得很,想自己安静待一会,你去休息吧,不用伺候了。”   芷宁并未多想,退了下去。   脱下上衣,沈亦槿绕过浴桶前屏风,来到铜镜前,扭身看着后背。   被石头砸中的那处,一片通红,似是有些发紫了,怨不得她这么疼。   看来明日得瞒着芷宁去药铺买些跌打损伤的药膏了。   此时再想起当时的情景,她真是后怕的很,也不知是哪个做好事不留名的好心人救了她,如若不然,真不知会发生怎样可怕的事情。   她将整个身子淹没在水中,内心深处散出的疲累,让她从头到脚都松弛了下来,脑子也更清醒了。   陈言时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应该只是一时气愤,不是真的不给她玉寒兰草,若她天天去求,他迟早会心软给她的吧。   这么珍贵的草药仅仅是拿去讽刺,太浪费了。   等治好了林姑姑,她就开口请林姑姑为方伯母医治眼疾和头痛。   哪怕头痛是不治之症,能治好眼疾,让方伯母在离世前再看见自己的儿子,看看这个世间,也是好的。   她不禁轻叹一声,原本她只想讨好李彦逐一个人,谁知道如今还要去讨好林姑姑,讨好陈言时。   沐浴果真是睡眠的良药,她一夜无梦,待清醒时,已是日上三竿。   照例给李彦逐送去药膳后,她给了芷宁一封信,让她买些米面和菜肉,连同信件一并送到方有光处。   虽然她不知百草谷是什么地方,但她知道林姑姑的医术肯定是比宫里的御医都要高明,所以她给方有光去信一封,向他说明自己的想法,让他先不要着急找郎中给方母看病。   芷宁一走,她先到药铺买了药膏,然后去了宣平侯府。   开门的好像是昨日陈言时拨水时,递汗巾的小厮,她一看见沈亦槿马上恭敬行礼,“姑娘,我家公子外出了。”   “去了何处?何时回来?”她有点懵。   小厮道:“公子没说去了何处,只说二月十五回来参加中宫的百花宴。”   这个消息可谓是晴天霹雳,陈言时难道是铁了心不给她玉寒兰草吗?沈亦槿呆站在原地,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办。   玉寒兰草可不仅仅是为了讨好李彦逐,是她真心实意要救林姑姑的。   此时她恨不得马上找到陈言时!   但现在却毫无办法,只能等到二月十五。   好在陈言时还没把玉寒兰草给别人,只要玉寒兰草还没有变成枯叶,一切就还有希望。   这两个多月以来,她已经习惯于给自己鼓劲,如果不是这样,独自撑着的这一口气,早就被不断残忍的拒绝给打散了。   往后的几天,她一直称病不出,六皇子府的药膳也是让芷宁去送,方有光母子所需要的米面,也让芷宁找了家粮店按时送去。   自己则在后厨给父兄做糕点菜品。   五日后的一天,芷宁送完药膳回来,急急忙忙跑到后厨,“姑娘,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一起去金玉楼的夫人在府门口,那婢女手里拿着几个药包,我马上绕道从后门进来了,生怕她看见向我问话。”   沈亦槿正在切笋片,一听这话险些切到手。   她不过有些气馁,想等着二月十五拿到玉寒兰草再继续行事,没想到竟惹得林姑姑前来探望。   林姑姑会医术,她肯定瞒不过去,是绝对不能让她进来探望的。可就怕今日走了明日还来,到二月十五还有八天呢,总不能一直躲着不见。   沈亦槿心一横道:“你这就出去,如果林姑姑要进府,你就说府中有父亲的客人不方便,若她说明日还来,你立刻来报我。”   芷宁出去片刻再回来,说林惜明日还要来,还要给沈亦槿把脉医病。   沈亦槿当真是有些后悔称病了,林姑姑一片好心,且她是李彦逐身边的人,绝对欺瞒不得。   让芷宁出门的时候,她就想好了,若明日林姑姑要来,她就不能是假病,必得是真病。   她看着厨房的水缸,咬着后槽牙道:“芷宁,将这缸冷水放进浴桶中。”   芷宁猜出她要做什么,立刻道:“姑娘,你落水后身子才刚好,这么做会生大病的。”   三年后是死是活都说不定,生点病又算得了什么。   “快去,你若不去,我就自己动手了。”沈亦槿十分坚决,大有视死如归的无畏精神。   在冷水中泡了半个时辰,成功得让她发起热来,沈亦槿怕父兄担心,还不让芷宁去通禀,“芷宁,放心吧,林姑姑医术高明,明日她来了,一定药到病除。”   晌午见林惜时,芷宁只想让她别来,可现在她盼着天早些亮,林惜早些来。   烧了一整夜的沈亦槿,在天刚泛青色时,人开始不清醒,昏昏沉沉的,嘴里一会叫着娘,一会哭着喊爹爹哥哥。   芷宁心急如焚,站在府门口等着林惜的到来,望眼欲穿。   作者有话说:   由于工作和身体的原因,每天更新3000左右,已尽了全力,望宝子们理解,爱你们~ 第三十三章   好在, 林惜言而有信。   芷宁看见林惜如同看到了救星,不等她们走近,就飞奔了过去, “夫人,快救救我家姑娘。”   林惜一惊,“昨日还说无大碍了, 这是怎么了?”   芷宁昨天相见时,除了说府中有客人不方便招待,她还自作主张说沈亦槿病已经大好了, 只是少将军不让姑娘出门, 这才不能出来和林惜相见。这么说, 就是为了不让林惜再来。   可她哪里知道林惜的脾气和她家主子一样倔。   如今想来, 自己真是笨,昨日的心思全都在林姑姑来不来探望上,竟是没告诉主子她已对林姑姑说了病大好之事, 如此主子也不用再把自己弄病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不,不知是怎么了,夫人, 快随我来。”芷宁几乎是带着哭腔说的。   半夜里沈亦槿烧的厉害, 她又不敢自作主张给沈誉和沈常松禀告,怕沈亦槿病好了怪罪还是其次, 主要还是怕坏了主子的事。   林惜的身份, 沈亦槿曾郑重嘱咐过她,不能让旁人知道, 她“曲线救国”的法子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她除了配合演戏, 没有别的办法。   三人快步来到沈亦槿的闺房, 林惜立刻为她诊脉, 神情越来越沉重,起笔写了个方子,“又晴,我们拿来的药起效慢,姑娘烧的厉害,别烧坏了脑子,你马上按照新方子抓药来,当务之急是退烧。”   又晴拿了药方就跑了出去。   林惜让芷宁打了一盆冷水,除了额头上敷着的帕子,两人不停擦拭着沈亦槿的双手和脖颈。   “殿下,别赶我走,殿下,饶了我们沈家吧……”沈亦槿含含糊糊说着,别的字听不听,但殿下二字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林惜瞧着沈亦槿的模样,既心疼又无奈。   前日,李彦逐带着卫安来看她时,她随口问起沈亦槿是否按照她给的方子送药膳,卫安应“是”后,说沈姑娘又病了,药膳都是芷宁送的。   她见李彦逐猛然紧张的神情就知道这几天他肯定都没问过,或者是刻意不去问。   今早她刚走出门,见李彦逐等在院门口,问她是不是去探望沈亦槿的,嘴上说着让她不要和沈家的人走太近,但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关切模样。   林惜无奈摇摇头,李彦逐明明就是在意的,却故意装作不在意,也不知道他要到几时才能意识到自己的心。   “疼,疼,疼……”也不知是两人擦拭时用力大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沈亦槿模模糊糊喊着疼,还用手去够后背。   林惜立刻让芷宁帮忙,将沈亦槿翻了个身,侧身躺着,好掀起后背查看。   这一看,让她心头一惊。   后背一大块淤青,她只稍稍碰了一下,沈亦槿疼得往前一躲,蜷缩起来。   其实这几日一直在府中养着,她背后的伤本已经好多了,不足以成为不能送药膳的借口,否则也不必再用冷水浴的办法。   可能是前段时间落水病得重,身子本就没大好,还是虚的,又来了个冷水浴,让身子更加虚了,浑身发了热,引得后背的伤势加重了。   又晴拿着抓好的药包走了进来,林惜让芷宁去熬药,又吩咐又晴去买了上好的跌打损伤药膏。   待芷宁熬好药,又晴买来药膏,她喂沈亦槿喝了药,又给她涂上药膏,退了烧,这才很不放心的离去。   她担心沈亦槿在她走后又烧起来,有心将自己所居的宅院告知芷宁,但思虑半晌还是没张口,只说自己明日一早还会再来。   出了将军府,天边挂着落寞的残阳,将整个天际染成了红色,她走在夕阳下,心情却异常沉重。   越接近沈亦槿,她就越觉得沈亦槿和自己诸多相似。不论是对待喜欢的人,还是对待情投意合的朋友,都异常倔强。   她伸手摸了一下耳垂上沈亦槿送她的金累丝蝴蝶缠珍珠耳坠,不由笑了,这丫头,许是那天看出她喜欢丢的那个金累丝宝葫芦耳坠,才送给了她这个款式相似的。   还真是用心了。   对她都这般用心,那么对李彦逐肯定也花了不少心思,只是李彦逐的喜好藏得深,唯一被外人所知的病弱之态,也是谎言。   在将军府忙活了半天,也没顾上喝一口水,肚子也有些饿,正好走到一家小饭馆门前,林惜便进去和又晴吃了晚饭。   等她们吃饱喝足从饭馆走出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主仆二人往宅院走去,刚拐进巷口,就看见宅院门口站着两个人。   在门前灯笼的映照下,李彦逐一袭长袍亭亭而立,身影被拉得很长,纤细又孤独,身旁的卫安低头垂手立在一边。   她一出现在巷口,一直看向这边的卫安立刻向李彦逐禀告。   李彦逐转身看向她,刚往前迈了半步,又停住。   林惜摇头笑了笑,快步走过去,这人不就是想知道沈亦槿如何了,还非要克制自己的关心。   她故作不知,问道:“殿下这么晚来我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没,没什么事。前两日姨母毒发,我很是担忧,怕今日姨母又会发病,故在此等候。”李彦逐说得很不自然。   林惜轻轻一笑,故意说道:“我好得很,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殿下已经看过我了,就请回府吧,天也晚了,我就不请殿下进去坐了。”   说完就要往里走,她倒要看看李彦逐什么时候会开口问。   “姨母。”李彦逐抓住林惜的小臂,“我饿了,想吃姨母做的清汤面。”   林惜侧头,一双含笑眼仿若看透一切般盯着李彦逐,“殿下不是饿了,是想问沈姑娘的病情吧。”   李彦逐放开林惜的手臂,神情严肃,“我想我可能知道沈姑娘生病的原因,她怕是被吓得不轻,而且以她的性格,为了不让沈将军担心,定然是不肯说的。”   林惜一听,马上想到了沈亦槿后背的伤,“我们进屋说吧。”   还没坐稳,林惜就迫不及待问原由,李彦逐把那晚看见的事详细说了,又道:“我已经让江锋去查了,究竟是谁人所为,如此品行恶劣之人,定不能饶。”   林惜无不疼惜道:“殿下,那人不只是尾随那样简单,依着沈姑娘的性子,肯定会想办法逃跑,我想,她不是不想跑,而是受了伤跑不了。”   “怎么回事?”李彦逐站了起来。   林惜道:“今日我给沈姑娘诊病,发现她后背有很大的一块淤青,像是被什么砸到了,她当时一定很疼。”   李彦逐想起沈亦槿扶着墙咳嗽的情景,只恨不得将那浪荡子撕碎。   “如今她怎么样了?”   林惜叹一口气,“喝了药,烧退了,药膏也涂过了,恐得好好修养几日了。”   李彦逐长呼了一口气,“那就好。”他沉默片刻又道:“时辰不早了,姨母早些休息,这两日烦请姨母多费心照料沈姑娘,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对卫安说。”   林惜听着这话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待将李彦逐送出府才琢磨出来些意味来。   他说这话分明就是当沈亦槿是自己人了,什么费心照料,还需要他说“烦请”吗?他究竟把自己当成沈亦槿什么人呐。   只可惜沈亦槿是沈誉的女儿,李彦逐从理智上断绝了对她的一切情感。   她应该要尊重李彦逐的,因为不论是生是死,他和沈姑娘都很难善终。   若败了,沈姑娘应该有更好的归宿,若胜了,沈家自然留不得。   这件事,她一直都心知肚明。   虽不知事态究竟会如何发展,只盼他们二人最终有回还的余地,不全然都是坏结果。   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尽力去保护这两个她想去保护的人。   *   沈亦槿这一病就病了好几天,林惜日日都来,思及沈亦槿并未告知自己身份,自己却找来了将军府,就谎称是金玉楼的掌柜说漏了嘴。   其实她哪里知道,沈亦槿一早就心知肚明。   在将军府照料沈亦槿这几日,正好是春季练兵,军中军务繁忙,她倒是一次都没碰见沈誉和沈常松。   等沈亦槿好一些后,她怕自己时常出入将军府,会被有心之人盯上,也怕会遇见沈誉和沈常松,就不再来了。   待到二月十四这天,在床上躺了足足好几日的沈亦槿心中记挂着二月十五中宫的百花宴,是再也躺不住了,让芷宁为她梳妆。   “芷宁,你说我是不是该整夜蹲守在宣平侯府,等陈言时一回来就立刻问他要玉寒兰草?”   “姑娘,你身子还没好全呢,不能再受累了。”   沈亦槿沉思片刻道:“明日就是百花宴了,陈言时肯定要去参宴的,那日在布庄……”   布庄!她猛然记起,拜把子那日,她在布庄做了三件男子春衣,兄长、陈言时、李彦逐各一件,她怎么就给忘了呢!   她还记得春日宴那日二公主穿着一身湖蓝色衣裙,所以特意给兄长也做了一身同色的锦袍,明日就是百花宴了,她得赶快取来才是呀。   “芷宁,一会你和我先去趟布庄,你去六皇子府和宣平侯府送衣服。”   “姑娘呢?”芷宁不免担忧。   “我拿锦袍回府。”   沈常松平日里穿的不是盔甲,就是墨色或深蓝深绿的衣袍,从没穿过浅色的,若要让他把湖蓝色的锦袍穿上身,估计得让她费一番口舌呢。   “对了,芷宁,你去问问夏木,兄长什么时候回府,去说一声,若兄长回府了,就先别出门了,一定要等我回来。”   “是。”芷宁放下梳蓖,满脸喜色的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9 00:00:00~2022-04-10 10:02: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阿喵吃不胖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喵吃不胖 2个;XX、已婚魔法少女、玻璃织城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四章   从布庄出来, 主仆二人分头行事。   沈亦槿抱着给沈常松做的锦袍心中欢喜,明日她就能见到二公主了,她最喜欢看二公主笑了, 二公主一笑眼睛便像月牙一样弯了起来,可好看了,怪不得兄长会喜欢, 她也喜欢。   重生以来,总算要有一件欢心的事了,她当真是久违的心情好。   风风火火走进宅院, 就见沈常松站在前院等她, 看见她手里拿着的包袱问道:“夏木听芷宁说, 你给我做了春衣, 可是手里这件?”   沈亦槿三两步走到沈常松面前,脸上的喜色显而易见,“是呀, 哥,你快换上我看看。”   她可是想了好半天,才终于想起百花宴上二公主的衣着, 花色也是根据回忆仔细挑选相似的, 对于即将发生的姻缘,她有着深深的期盼, 只想用最完美的方式, 让它以最浪漫样子发生。   沈常松接过包袱打开看了一眼,神情畏难, “怎么是这样的浅色?”   “春日里就该穿得清清爽爽的, 明日的百花宴, 各世家适婚的女子和宫中已经及笄的公主都会参加, 你若还穿着那般深色的袍子,恐怕没有人会多看你一眼。”   沈常松笑了起来,“原来你存着的是这样的心思。不过小妹,我还不想成亲。”   “你都多大了还不想成亲,你不想成亲,我还想要嫂嫂呢,你和爹爹整日在军营里,一旦有了战事,要离家好几个月,我一个人太孤单了,要是有个嫂嫂我定然不会再孤单。”   沈亦槿撅着嘴说得可怜巴巴。   “我又没说不成亲,只是并没有想要成亲的人,这两年邻国安稳,理应不会有战事,会抽时间多陪陪你的。”沈常松抚摸着沈亦槿的头,“乖,别为为兄的婚事操心了。”   沈亦槿心头一转,挽住沈常松的胳膊,“哥,我给你说吧,其实我前两日遇见了个摆摊算卦的,很是好奇,就为你卜了一卦,卦相说你这个月有桃花,还是良缘!”   “这些骗人的东西你也相信?”沈常松把手里的衣服交给夏木,“快到晌午了,我们先用膳吧。”   沈常松转身进了花厅,坐到了饭桌前。   桌上已经布好了饭菜。   沈亦槿紧跟着坐在了对面,还未及坐稳就夹起一片卤肉放进了沈常松碗中,“哥,你别不信,我还给自己卜了一卦,卦相说“落花流水,有情无意”,让我别执着。”   沈常松神色有了动容,“哦?通常这些人都会先说些不好的话,人们一着急就会求解决的方法,如此银子也就赚了,没想到这算卦的倒让你直接放弃,少见。”   沈亦槿马上道:“他还没要银子,直接说你是良缘呢。”   沈常松吃了一口卤肉,点点头,“说得也是。”他放下筷子,看着沈亦槿,认真问道:“你在何处见的此人,若我这个月真的能遇到良缘,此人必定是神人,应当引荐给太子。”   “他,他在,就在朱雀街西边,西边。不过我之前也常去西边,都没见过,那日是偶然见的,也不知能不能再见。”   沈亦槿胡乱编了个瞎话,她总不能说,那个算卦的其实就是她自己,若说卜算三年之内兴国的大事,她可是绝不会算错的。   她见沈常松有些动摇,放下碗筷凑到沈常松身边,“哥,你就穿嘛,我还没见你穿过浅色的衣袍呢,我想看,而且明日你就要遇见良缘的,穿那么肃穆的颜色不吉利的。”   “胡说。”沈常松刮了一下她的鼻头,“臧色如何是不吉利的,你想看,我穿就是了,别说什么吉利不吉利的话。”   沈亦槿一听,立刻高兴的跳了一跳,“太好了,哥,你明日可一定要穿哦,不许反悔!”   “好,不反悔。”   二月十五花朝节,按照大兴朝的惯例,都会在中宫举办百花宴。   说是百花宴,其实赏的并不是花,而是打扮得玉树临风的公子和花枝招展的姑娘们。   在这一日,凡是收到中宫请帖的世家公子小姐都能来参宴,每年也是在这之后的一段时日里,世家贵族的亲事最为频繁,说不定还会发生些有趣的事情。   有的成为了佳话,有的则会被众人嘲笑,还有的得黯然伤神好一阵子。   这诸多的不确定,让到了成婚年纪还未成婚的公子和姑娘们,总是最期盼的,那些往年参加但还没成婚的,则格外重视,年纪日长,总不能年年参加年年都成不了婚。   或许只有极个别的人抱着另外的心思。   比如只想看热闹的陈言时。   比如只想偷玉寒兰草的李彦逐。   比如只想要玉寒兰草的沈亦槿。   百花宴在晌午阳光最好的时候,中宫花园中的花在那时也开得最旺。   沈亦槿一大早起来,先叮嘱沈常松换好春衣,然后随便挑了一件青碧色的留仙裙,略施粉黛,急匆匆赶往了宣平侯府。   昨日芷宁送衣服时问过了,陈言时昨夜应该就会回府。   来到府门口,二话不说就开始叩门。   那日开门的小厮打开门,看见是她,恭敬说道:“公子昨夜回来得晚,还未起。”   沈亦槿松了一口气,回来了就好。   “请去通禀,就说他义结金兰的好妹妹遇了不得了的大事,他救是不救!”   小厮一听先是愣了一愣,对于“义结金兰”这几个字,他怎么有点听不懂。   “请姑娘稍候,小的马上去通禀。”   不一会,小厮就出来了,神情为难道:“姑娘,我家公子说,说……”   沈亦槿一看,就知道陈言时肯定没说啥好话,“说吧,我绝对不生气。”   小厮学者陈言时,尽量显示出这话不是自己说的样子,捏住空气中不存在的扇子,瞧着前方空气中的不存在的鹦鹉,斜眼看着沈亦槿,“哼,只要不是我这个拜把子的好妹妹要死了,就让她别来烦我!”   沈亦槿:……   不生气就怪了!   她一把推开小厮就要往里冲,前世,她不知来宣平侯府多少次了,陈言时的厢房她可是轻车熟路的。   沈亦槿脚下生风,对于不会武艺的小厮来说,想要赶上她可真有些难。   小厮在身后边追边喊:“姑娘刚才说不生气的。”   眼看着沈亦槿推门进了主子的房间,他是丝毫办法都没有。   他不敢进去,等在房门口,生怕出了什么事。   陈言时见沈亦槿气势汹汹进来,瞪了她一眼,继续逗鹦鹉,“傻子,说,傻子。”   栖杆子上的鹦鹉卖力地叫着:“傻子,傻子。”   沈亦槿走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鹦鹉,三两步走到屋外的长廊中,站在高处,将鹦鹉拎得高高的。   陈言时忙跟上来,“沈亦槿,你要干什么!”   沈亦槿回头看他,“方才还说我是好妹妹,现在就直呼其名了?陈碎嘴,我要你的玉寒兰草,你给不给?你不给我就把这鹦鹉扔出去。”   她看了看鹦鹉的腿,陈言时有给自己的鹦鹉绑红绳的习惯,这只鹦鹉腿上的红绳颜色鲜艳,分明是新挽上去的,放飞可就真找不回来了。   “你扔呀,我害怕了你不成?”陈言时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   沈亦槿:???   鹦鹉和斗鸡不是他最宝贝的东西吗?怎么现在说扔就扔了?   她拎着鹦鹉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反正是新买的,和我没什么感情,你扔了我再买一只便是。”陈言时悠闲的靠在柱子上,“下来吧,我的好妹妹,听说你给我送来了百花宴上要穿的春衣,你不想看看我穿上的样子吗?”   “臭美!”她可不想看,她只想要他的玉寒兰草。   忽地,她有了主意,既然这个鹦鹉是新的,他不心疼,那么从小养大的鹦鹉他总该心疼了吧。   沈亦槿跳下来,将鹦鹉塞到陈言时怀里,往宣平侯府后院的一处专门养鹦鹉的房间跑去。   陈言时一头雾水,又把鹦鹉扔给一旁的小厮,自己慌忙追上去,“沈亦槿,你要干什么?”   “梆——”地一声,就在沈亦槿回头看时,撞上了一个人。   惯性让她坐了个屁股蹲儿。   揉着撞疼的额头,抬头看去,只见宣平侯神情严肃,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   前世,她总来宣平侯府,是认得宣平侯的。但沈家和陈家并不相熟,此时的宣平侯还不认识她。   话说,宣平侯不愧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都花甲之年了,让她这么撞一下,依然站得稳稳的。   她马上起身福礼,正要开口说话,就见陈言时从她身后奔过来,一脸关切,“祖父,您没事吧。”   宣平侯看了看陈言时,又看了看沈亦槿,“我这把老骨头差点就被这丫头撞散了!言时,你们在干什么?”   面前女子的打扮,瞧着就是世家小姐,孙子带了姑娘回府他自然高兴,可是如此莽撞的女子,怎么能做他的孙媳妇呢。   “我们在玩,沈姑娘听说我新得了一只鹦鹉,想来看看。”   宣平侯一听更加不高兴了,又是玩,都多大了整天不是玩就是玩,这究竟是怎么样不听管教的女子会喜欢鹦鹉这一类玩物丧志的东西,若真的让进了门,他这个侯府岂不是成天都鸡飞狗跳的!   他不理会陈言时,问沈亦槿,“敢问令尊?”   沈亦槿马上起身,如实答道:“家父沈誉。”   “沈誉。”宣平侯眼睛微眯,用一种原来如此的神情道:“怪不得。”   整个上京谁人不知沈誉疼爱他的独女,到了骄纵的程度。   他严厉的看向陈言时,若是此女就更不行了! 第三十五章   陈言时一脸懵, 他不知道祖父为何这般生气,祖父对待下人都是一副慈祥模样,他看了看静静站立的沈亦槿, 瞧着也是乖巧懂事的样子,理应是讨祖父欢心的呀。   他上前道:“祖父,沈姑娘是孙儿拜了把子的义妹, 今后是要时常出入宣平侯府的。”   “什么!”宣平侯一脸震惊,和沈誉的女儿做义兄妹真是越来越不懂分寸了,沈家是太子一党, 自己的孙儿和沈家女儿拜把子, 外人怕不是要误会他要支持太子了。   自己已是花甲之年, 早年打仗受了伤, 只想让全家安稳度日,不想参与朝堂之争。   “胡闹!”他看着沈亦槿道:“沈姑娘,言时做事向来没分寸, 义妹一事你就当没有这回事吧,也请沈将军别在意。”   沈亦槿马上明白宣平侯的想法,他是不想让宣平侯府卷进党争之中来。   “侯爷放心, 我和陈公子的交情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交情。不是陈家的陈言时, 和沈家的沈亦槿的交情,而是志趣相投的两个普通人之间的情谊罢了。陈家和沈家也会和之前一样, 素不往来。”   宣平侯目光中少了一些不满, 多了一些赞赏,虽说这女子骄纵了些, 但却是个聪慧的。   “你明白就好。”   宣平侯正要离开, 就见一小厮从门外跑了进来, “侯爷, 飞骑营的宋将军派人来传话,说今日傍晚会前来拜访。”   “宋辰远?”宣平侯看了沈亦槿一眼,“今日还真是和沈誉有缘。”   沈誉的女儿和沈誉的副将今日都要到他这方地界来,还真是难得。   宣平侯撇了一眼沈亦槿,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径直往书房走去。   看着祖父走远,陈言时一把拽住沈亦槿,“这下你别想跑了,你说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还不知道吗?玉寒兰草,给我。”沈亦槿没好气地伸出手。   陈言时真的被气笑了,他打一下沈亦槿手掌,“问别人要东西,怎么这样理直气壮?我给你说,我不会给你的。”   沈亦槿想了想,她对待陈言时似乎是随意了一些,但在她心里他们可不是认识几天的朋友,而是相交三年无话不说的挚友,可不得是随便的。   “反正侯爷也不喜我和你交朋友,拜把子那件事干脆不做数了!”   对付陈言时激将法一向最管用,前世,只要她一说要断决关系,陈言时一定依着她。   陈言时明显被气到了,来来回回在原地走了三圈,指着沈亦槿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最后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不做数就不做数,我可不要和一个没几日可活的人做朋友,与其日后在你坟头吊唁,不如现在就断了关系,免得伤心。”   沈亦槿一脸不可置信。对,是她失算了,他们可不是前世两三年的交情,只不过才认识了几天,此时对陈言时用这种激将法不见得管用。   她正想着如何服软,就听陈言时又道:“五皇子和太子不论谁坐上皇位都不会让六殿下活命的,沈亦锦,你可长点心吧。”   沈亦槿瞧着他,这人用严厉的语气说着关心的话,她又不是傻子,怎会不知陈言时是担心自己。   “若我说,要玉寒兰草不是为了六殿下,你是不是也不会相信?”   “你自己都知道,还问我,自然是不信的。”陈言时拉着沈亦槿往房间走去,“别站在这了,我这次去塞北,得了些碧口龙井,去品品?”   沈亦槿心里虽惦记着玉寒兰草,但也知不能再和陈言时争辩,她点点头,很顺从的跟着他进了房间。   她不喜茶,碧口龙井听过,却没品过,陈言时斟好一杯递给她,“这碧口龙井香气清高,滋味浓爽,还耐冲泡,倒很是像你,有那么一番不管不顾的倔强。”   沈亦槿看着漂浮的茶叶,想着该如何说服陈言时。   “其实,你猜的没错,这玉寒兰草是用来救六殿下命的,你也知道他如今病弱,太医都医不好,我从他身边的小厮口中得知,他应是中了奇毒,我想用玉寒兰草试一试。”   不能说林惜的身份,就只好把中毒一事安在李彦住身上了,反正他对外也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果然,陈言时表现出一副想要继续听下去的样子。   沈亦槿继续道:“不管他能活多久,我都想让他活久一点,这也不行吗?陈言时,你当真见死不救?”   “反正他活不久,早死早解脱。”陈言时立刻接话,偏头不看沈亦槿,端起茶的同时往窗外瞧去。   沈亦槿被噎住,也不知该如何说了,两个人谁也不再言语,默默品着茶,突然陈言时放下茶杯,没好气道:“你当真爱慕六殿下爱慕得不得了?玉寒兰草当真能让六殿下身子好起来?如果我不给你,你是不是会记恨我?”   陈言时问的这三个问题,在她心里全都是否定答案,但她却为了得到玉寒兰草,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嗯。”   陈言时呷一口茶,丧着气道:“玉寒兰草已经不在府上了,我放在了其他的地方,既然你如此说,我便不献给皇后了,我会再考虑的。”他站起身,“时辰不早了,我还要换上你送给我的春衣,你先去百花宴等我吧。”   刚要往外走,他又回头看沈亦槿,很不满意的摇摇头,“你要这样参加百花宴吗?怎么这么清淡?正巧母亲今日去了云林寺不在府中,我给你选几样配你的首饰。”   说着就要拉沈亦槿起来。   “我这样挺好。”沈亦槿并不伸手,往后退着站起身,“我要先回府,和兄长一同去百花宴,既然你答应再考虑,那我明日一早来等你的答复。”   她知道陈言时看起来带儿郎当的,但对她一向言而有信,绝不会反悔。现下心里惦记着兄长的姻缘,片刻不多停留,转身离开。   沈亦槿快步走回府,径直往东厢房行去,刚进了院落,就见沈常松推门出来。   他顺顺衣领,扯扯衣摆很不习惯的样子。   沈亦槿站在原地看着身穿湖蓝色长袍的兄长,走上前去,轻抚肩头,“哥,你如此穿,瞧着一点不像是武将,说是文臣也不违和。”   “最重要呀,是好看!我的哥哥是天底下最俊朗的男子!”沈亦槿看向一旁的夏木,“去准备入宫的车架吧。”   她挽着沈常松的胳膊,“哥,你带好请帖了吗?我们走吧。”   宴会地点在御花园的一处宽敞亭榭中,在御花园外围,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守卫着羽林军,控制着众人的行动范围。   她原本不喜欢这些宴会,心里明明没什么喜悦的,还非得表现出一副欢喜的模样,就像是她十六的生辰宴,她是不想办的,但按照上大兴朝的传统,但凡有世家女子到了破瓜之年,就要举办生日宴,邀其他世家女子参宴。   是不得不办的。   而中宫的百花宴,她亦不想去,但中宫送来了邀请帖,就如同生辰宴一样。   是不得不去的。   前世的她还是第一次出现在众世家公子面前,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将军府的门槛都被媒婆踏破了,由此她也称病了好长一段时间。   但现在她无所畏惧,如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对李彦逐的爱慕之情,牵扯到皇族,还有谁敢上门提亲。   亭榭外铺了很长一段毯子,在毯子的尽头站在几名宫女太监,他们手中拿着名录,来一个人,就指出相应的座位。   东向坐为皇后,其右手边是世家公子,左手边是世家小姐。   果然,今生,她还是坐在了第二个位置上,可谓是相当尊贵,她的上位就是二公主,人还未到,下位则是姜慧倩,两人互相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而她对面的那些男子,基本上都不认识,前世也没花心思去记忆,今生就更不必了。   她只看向了兄长的方向,在众多世家公子中,她的兄长面容俊朗,身姿稳重,世家女子这边已经有不少人都在指着兄长议论纷纷了。   “你看自己兄长看那么认真干什么?”肩膀上突然有人碰了自己一下,“我如今也算是你兄长了,怎么不见你这般关注我?”   沈亦槿回头,看见陈言时正用折扇点着自己的肩膀。   一旁的姜慧倩睁着一双探究的大眼睛看过来。   沈亦槿立刻看向兄长,见兄长正回头和另一世家公子攀谈,她松了一口气,若让兄长看见她和陈言时走的如此近,还不得生气。   前世因为和陈言时的交情,她可是和沈常松冷战了好几日呢。   她马上起身来到了亭榭之外,虽说宴会还没开始,皇后、五皇子和二公主还未到,但大家都已落座,陈言时这般对她,也不怕旁人误会。   沈亦槿一站定就对身后的陈言时不耐烦道:“你不去自己的座位上,跑到我这边做什么?”   “来找你呀,早上你倒是走得快,都没看你给我做好的新春衣。”陈言时抬起胳膊,左右转了转,“怎么样?我就说绯色很适合我吧。”   沈亦槿看着陈言时点点头,确实,或许因为府上都是女眷的缘故,他被养得格外白净,就是怎么看,都是一副亏损阳气登徒浪子的模样。   她抽抽嘴角,“好看,好看,你最好看了。只是你名声在外,恐怕鲜少有世家女子会看上你!”   “无妨,我又不是取悦她们,我只取悦我自己。”陈言时顿了一顿,折扇一打,“还有你,我的好妹妹。”   沈亦槿挑眉摇摇头,“我现在看过你的新衣了,走吧,皇后怕是马上就到了。”   陈言时道:“我来找你还有话想告诉你,以六皇子回朝后这三个月的作派,应当是不会来的,若他来了,有什么需要我出面的尽管知会就是,我这个做义兄的,就该在这样的时候护着妹妹。”   沈亦槿有些感动,陈言时这个朋友,还是很可靠的,只是这次应该用不上他。   她胸有成竹的笑了笑,今日的百花宴,太子和李彦逐虽都收到了邀请帖,但都没来。   若不是如此,她的心情怎会这般轻松。好在李彦逐不会来,否则经过上元节一遭,众人非得把他们两人的脸上盯出窟窿来,好不自在的。   “六殿下不会……”   “来”字还没说出口,就见不远处走过来一个人,一袭青碧色长袍,身姿如玉,缓缓往亭榭走去。   不是李彦逐又是谁!   她低头瞧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的青碧色流仙裙,怎么看两人都好似是一对。她不禁有些懵,前世明明不是这样的,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第三十六章   她怎会知道, 若不是上元节那一出落水大戏,李彦逐也不会让江锋去调查陈言时,继而知道了玉寒兰草的所在。   否则, 依着他的性子,这种宴会怎么可能会来呢。   陈言时一看,马上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六皇子会穿青碧色的长袍, 你故意的是不是?”   沈亦槿脑子依然是懵的,机械地摇摇头,“陈碎嘴你知道的, 在布庄我给六皇子做的春衣分明是暗绿色, 这真的就是凑巧了。”   她忙往位置上走去, 这场宴会她不打算抬头了, 等皇后退了场,众人去御花园赏花时,她再把二公主和兄长拉在一处, 然后就先行离去。   今日她要是招惹了李彦逐,谁知道李彦逐会如何羞辱她,就怕兄长头脑发热又做出什么冲动的行为来, 吓到了二公主, 那她可就罪过大了。   不论怎么说,兄长和二公主的姻缘, 她势必要守护好。   “你等等我呀。”陈言时在身后喊她。   沈亦槿回头, “你若当真想帮我,今日就当不认识我。你放心, 我不会去纠缠六皇子的。”   一切有可能触发兄长怒气的点都要杜绝, 兄长今日在二公主心中必得是谦谦君子。   陈言时挑眉, “我知道你是怕六殿下误会, 放心,我做事很有分寸。”   分寸?陈言时若是知道分寸刚才就不会来同她说话了,误会?只怕刚在场的众世家公子小姐早都误会了。   沈亦槿不再多言,她知道多说也没用,只能见机行事了。   她刚走进亭榭,就见众人的目光齐齐向她看过来,她一抬头,就看见刚要落座的李彦逐也向她这边看过来。   二人目光相碰的一瞬间,原本安静的宴会嘈杂了起来。   多是女子的声音。   “你看沈亦槿的衣裙,她是故意的吧。”   “那还用说。六皇子可真是俊俏,怪不得能将沈亦槿迷得神魂颠倒呢。”   “可沈亦槿也太没皮没脸了吧,六皇子都拒绝了,她还巴巴得往前靠。”   “我可没她那么厚的脸皮。”   “是呀,太不知羞了。”   ……   沈亦槿的脸一阵红一阵绿,硬着头皮做到了位置上。   李彦逐看着沈亦槿的衣裙微微蹙眉,今日他特意没有穿沈亦槿给她做的衣服,就是怕和沈亦槿撞了色,谁知选来选去还是选了和她同色的衣服。   真有点老天爷都在帮沈亦槿的感觉。   “别理会,她们自己没勇气争取想要的感情,根本没资格来说你。”   姜慧倩看着那些聒噪的女子,一脸不屑。   沈亦槿转头看向姜慧倩,却见姜慧倩用一双坚定的眼睛看着自己,“你比我更勇敢,我只是运气好罢了。”   说完转过去,不再看沈亦槿。   沈亦槿有些惊讶,她没想过姜慧倩会安慰她,更没想过她会对自己说这些话。   细细琢磨着姜慧倩话中的意思,这才恍然大悟,姜慧倩是真的爱慕太子,她在上元节帮自己,是因为自己“爱慕”的是六皇子,并不想同她争太子妃之位,现在安慰自己,也是认为自己和她一样,是个敢于争取的女子。   似乎在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了平衡利益关系而缔结姻缘的上京各世家中,她这样的女子属实不多见。   “皇后娘娘、五皇子、二公主到——”   随着太监高亢尖锐的声音,三人步入了亭榭之中。   皇后坐于高位之上,五皇子坐在了李彦逐之上,二公主坐到了她的上位。   记得前世,还是二公主先同她搭话,第一句话就是,“你就是护国将军沈誉的独女沈亦槿吗?”   她以为今生还是这样的,谁料传进耳朵里的却不是这句话。   “你就是爱慕我六哥的沈亦槿吗?”   二公主李兰雪的声音轻轻柔柔地,她偏头看着沈亦槿,脸庞明媚干净,眼神清透平和,即没有攻击性和傲慢,更没有戒备和探究。   沈亦槿坦荡地答道:“回公主的话,我就是那个爱慕六殿下的沈亦槿。”   李兰雪笑了起来,“你可真有意思。”   沈亦槿也跟着笑了,“公主笑起来可真好看。”   这么一说李兰雪笑得更欢了,她笑起来也是轻轻柔柔的,让人心生怜爱。   皇后落座后,看向宴会场上各世家公子小姐,满意地点了点头,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了侄女姜慧倩脸上。   姜慧倩颔首行礼。   皇后含笑道:“每年一度的百花宴,今年的旧面孔倒是比往年少了。好呀,但愿明年你们都喜结良缘,诸位风华正茂,本宫瞧着好生羡慕。”   姜慧倩即刻起身道:“皇后娘娘花容依旧,臣女恭祝娘娘凤体康健,青春永驻,千岁金安。”   虽说二公主说的话同前世不同了,但此时皇后和姜慧倩的对话,一点没差。   众人起身,男子作揖,女子福礼。   “我等恭祝娘娘凤体康健,青春永驻,千岁金安。”   皇后衣袖一展,笑道:“都坐吧。”   她的目光扫过李彦逐,又扫过沈亦槿,故意问道:“逐儿同沈姑娘倒是心有灵犀,宴会上这许多人,只有你二人身着青碧色。”   话音刚落,就听二公主起身道:“母后,我同那位公子也同样都是湖蓝色,沈姑娘爱慕六哥,许是刻意,但我和这位公子并不相识,才是真的心有灵犀。”   李兰雪一双清澈的眼眸瞧住沈常松,“敢问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沈亦槿看着自家哥哥脸颊开始泛红,七尺男儿神情竟羞涩了起来,只看了李兰雪一眼,便即刻垂眸,不自觉抿了一下嘴唇才抱拳道:“在下飞骑营左翼骑郎将沈常松。”   李兰雪倒是大大方方盯着沈常松,“原来是沈少将军,我还以为武将都是膀宽身壮的样子,没想到沈公子倒略显单薄了些,我刚还觉得沈姑娘十分美貌,却没想到其兄也如此俊朗。”她毫不掩饰地打量这宴会众世家子弟,“在坐的也就六哥能同沈公子一较高下了。”   沈常松的脸更红了,一直红到耳根,“公主谬赞了。”   李彦泽往前靠了靠身子,“二妹,你这眼神不太好呀,武将没有武将的魁梧身姿,堂堂男儿又是一副孱弱模样,怎会好?”   这可是中宫的百花宴,他是中宫亲子,如何能被别人比下去。   李兰雪看着李彦泽硬朗的国字脸,浓眉大眼,也是很多姑娘偏爱的类型,但她却偏爱清爽干净的面容。   皇后大笑道:“都好,每个人都好,开宴吧。”   宫人们鱼贯而入,端上了果盘糕点美酒。   二公主却不肯落座,“各花入各眼,武将比的又不是身形,乃是武艺!若不然你此刻就让你府上武艺最好的护卫和沈少将军比试一场!”   李兰雪小小的身姿,说着铿锵有力的话语。   她一个公主,既不支持谁也不反对谁,但她就是看不惯五哥故意贬低她看中的人。   虽说现在父皇疼爱自己,但谁知道会不会因为利益,让她去和亲或是赐婚给自己并不喜欢的人,自己母妃身份低微,她没有可以依靠的外臣,若真有了这样的命运,她绝对没有能力反抗,还不如在能骄纵的时候尽情骄纵。   沈亦槿了解李兰雪,别看她一副可爱小巧的模样,举止言语都柔柔软软的,但内心却坚硬得很。   众人皆朝这边看过来,听闻皇帝十分娇惯这位公主,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皇后脸面上有些挂不住,但她也知道,即使向皇帝提起,只会得一句,雪儿年幼,你同她计较什么。   李兰雪就是仗着皇帝的宠爱,才会不把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但她倒也真的不必和李兰雪计较,等自己的儿子登基,就把她送去和亲,眼不见心不烦。   “好了,百花宴如此喜乐,动什么武。”   很明显皇后有些不悦,李兰雪也识趣地不再坚持,恭敬福礼,“是,母后。”   李兰雪落座,皇后看着众人道:“你们大多人本宫都没见过,挨个介绍家世吧。”   从男子开始,第一个是五皇子李彦泽,第二个是六皇子李彦逐,自不必再说,第三个就是沈常松了。   方才已经说过了家世,本不用再说,但沈常松却按住了他下位要起身的陈言时,先行起身。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李兰雪的脸上,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根本不受自己控制,女子明媚的脸庞,清澈又骄傲的双眸,让他移不开眼。   李兰雪敢于在皇后面前维护自己,让他本就悸动的心愈加无处安放。   他怎么能让她的好意得不到回应呢。   沈常松走到宴会场中央,作揖道:“皇后娘娘,在座的武将不多,且在下是在座不多武将中官阶最高的,在宴会开始前,献丑给各位舞一套游龙剑。”   游龙剑法,变化万千,让对方难以猜测剑势,注重神法步三者合一,出剑犹如惊龙飞舞,最考验用心智控制利剑,是剑术中最难的一种。   他如此做,只不过想证实李兰雪说的那句话,武将不在身形而在武艺。   皇后挑眉一笑,立刻明白了沈常松意欲何为,也是,他本就是太子一党,借此打压五皇子的武艺实属正常,既证明了自己的武艺,也讨了李兰雪欢心。   可她偏就不想让他如意。   正要开口拒绝,就见陈言时起身道:“游龙剑法,在下只听过没见过,沈兄高艺,今日正好见识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2 10:07:48~2022-04-13 10:0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玻璃织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已婚魔法少女 5瓶;暖眸森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七章   说完他走到角落处的桌几上, 取下颈瓶中插着的一株迎春花递给沈常松,“沈兄,以此为剑, 请。”   皇后一看,没再说话,就当是默许了。   陈言时是注定要承袭宣平侯爵位的, 平素里就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听闻少年时同宣平侯一同进宫面圣,皇帝问他要什么赏赐, 还说要给他官位, 可陈言时不仅不要官位, 竟然说, 在入宫时,听见宫道边的树林中有人斗鸡,他就想要最后赢的那一只。   没想到皇帝不但没生气, 还真就赏赐了那只斗鸡给陈言时。   从此之后,宣平侯也不再非要陈言时习武考取功名,而是去买了一只鹦鹉, 当作捏死他那只鹦鹉的赔礼。   她心里清楚, 皇帝多疑,当初林总兵不懂服软, 落得个砍头的下场。可宣平侯就聪明多了, 皇帝本有些忌惮他,但自那次后, 皇帝就把宣平侯当作了纯臣。后代承袭不了权利, 那个世袭的爵位, 也就只剩下个名头罢了。   但就是这样一个虚无的爵位, 她却不能忽视,此时也不能反驳陈言时,因为没有任何党派的陈言时,作为皇帝纯臣的陈家就是最公正的评判者。   沈常松有些惊讶,他没想到陈言时会在此时帮自己,沈亦槿更是惊讶,这场百花宴如何变成了这样,和她前世的记忆简直天差地别。   就在沈常松说出要舞剑之时,李兰雪即刻对身旁的宫婢耳语几句,很快一把玉笛送到了李兰雪手中。   看见陈言时将迎春花枝递给了沈常松,她起身道:“既然是舞剑,怎么能少了乐曲。”   李兰雪走到桌几前,对沈常松点头微笑,开始了吹奏。   笛声响起的一刻,沈常松手里的花枝顿时如同游龙一般,回身弓步由上劈下,提膝上刺,立剑轻点,力达花枝前端,如蜻蜓点水不断轻摆,随即撤步转身虚步再提剑,转而挑起,犹如面前有敌人,袭击其腕。   曲调起伏渐渐激进,沈常松手中的花枝像是有了生命,一个接着一个的挽花让人目不暇接,他步步后退行步挽剑,继而仰身挽剑,后又回身再挽剑,一个个剑花在他手中不断被挽出。   花枝飞舞,眼花缭乱,在这样的力道之下,花枝上的红色迎春花却一朵未落,当真是内力深厚。   陈言时大喊了一声,“好!”   马上有已经看得热血沸腾的习武世家子弟紧接着喊了第二声好!   霎那间,众人纷纷叫好。   陈言时又取下一株迎春花扔给沈常松,下一刻,那迎春花便成为了另一把利剑,握在沈常松手中,随着他的手法在半空中舞动了起来。   两株花枝,此起彼伏,忽而高高扬起,忽而低低垂落,忽而在沈常松周身旋转,不惊让人看呆了眼。   直到笛声平缓下来,沈常松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弯腰仰头,花枝在头上平绕几周。   就在笛声停下的一瞬,他也托着两束花枝停了下来。   沈常松静静站立,面容平静,额上未有汗滴,一看就是并未尽全力,即使是这样,方才那场舞剑也是极少有人能舞出的。   “好,好!”皇后拍手道:“少将军果然名不虚传。宴会继续。”   皇后的吝于赞赏和刻意忽视,对沈常松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讨了李兰雪的欢心。   落座的两人,都有些怅然若失,此时空荡荡的亭榭中间,好似仍然充斥着方才的场景,耳边笛音未消,眼前花枝未落。   至于接下来的人都如何介绍了家世,两人都没听见。   第一次的配合就能如此默契,实在难得,如此的心有灵犀怎能不掀起心底的震撼!   内心的共鸣之感蔓延着彼此身体的每一处血脉。   沈亦槿也有些发懵,她只知道哥哥武艺精巧,却不知道竟精巧到如此地步,幼时兄长练武,她总觉无聊,很少陪伴,现在想来,兄长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才有了今日的功力。   看着兄长和二公主吹笛舞剑,两人之间的这份默契,流动着无言的情谊,让她激动万分。   相较于前世略显平淡的初次相见,今生深刻了不少,想必从今日以后,再想起方才的场景,两人都难免思念。   这样的局面让沈亦槿很开心,她压抑不住内心的欣喜,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就在她的心思全然在兄长和李兰雪身上时,她哪里知道,对面的李彦逐此时已经接连喝下了三杯酒。   旁人被舞剑所吸引,但对于李彦逐来说,这样的舞剑没什么新奇,若是他来舞,定然更加精彩万分。   穿过飞舞的迎春花枝,他的目光不自觉得落在对面女子清透的面庞上。   女子专注的看着场上舞剑之人,随着花枝的摆动,眼眸也随之转动,时而露出欣喜的笑容,时而紧张以盼,当沈常松完成一个复杂的招式时,女子长呼一口气,随着众人大声叫好。   怎会有人如此灵动,在那一方小小的桌几前,表达着对自己兄长的担忧欢喜之情,他忆起初见时,她如小鹿一般害怕的神情,送年礼时楚楚可怜的泪眼,落水时对他关切的眼眸,无忧斋时略显憔悴的面容。   她的病可好了?虽到了春日,今日并不怎么暖,她身上的衣衫瞧着单薄了些,是衣衫原本就单薄,还是她生了场大病,消瘦至此?   “哼!”身旁的李彦泽在喝彩声中突然冷哼一声,将他的思绪拉回。   回神的刹那,李彦逐呆愣片刻,忽而觉得怒火中烧。   好气!分明是不喜之人,如何总是惦念!   这种无以言表的情绪让他心烦意乱,接连三杯酒下肚,才稍稍压住了烦意。   而后故意偏头不去看沈亦槿。   大概一时半刻,众人都介绍完了家世,皇后露出慈爱的笑意,“好,好,都是杰出之辈。本宫在这里,你们拘谨得很,正好本宫也倦了,先回宫了。”   说着就起身走下了高台,抬头看了一眼,“今日天色甚好,正应景。”   皇后走出亭榭,众人起身,齐声道:“恭送皇后娘娘。”   待皇后走远,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五皇子身上。   在场的人中,唯有他的身份最为尊贵。   五皇子倒是洒脱,直接说道:“你们也难得进宫,想在此饮酒也可,想去逛逛御花园也可。”   有很多人起身往亭榭外走去。   沈常松带着笑意,朝沈亦槿走了过来。   就在沈亦槿要张口喊兄长的时候,沈常松向她眨一眨眼,眼神突然拐了个弯,看向了李兰雪,“今日多谢公主,在下可否邀公主赏花?”   沈亦槿惊奇的看着兄长,他还以为自己兄长木讷羞涩,没想到行动力如此之迅速。   看来前世兄长和李兰雪彬彬有礼的态度都是给外人看的,私下里还不知道两个人多腻歪呢。   沈亦槿马上笑着溜了出去,她找了一处远离人群的长廊,安静靠在廊柱上,远远看着兄长和二公主走在一处,心里觉得很满足。   阳光照在身上,温暖惬意,她眯起眼睛,享受着这一刻的闲适。   额头突然被一个小石子击中,她捂着脑袋抬头看去,只见陈言时向她走了过来。   她瞪他一眼,重新靠在廊柱上,“今日机会如此难得,你怎么不赶快去相看中意的女子?”   陈言时站在长廊外伸手摘下一片树叶,“看过了,没有中意的。”   又摘下一片扔出去,悠然自得道:“明年再说吧,反正她们都不是我的良缘。”   他越过廊边,来到沈亦槿面前,感叹道:“倒是沈兄颇有收获呀,能得二公主青睐,这小子有福了,陛下那般宠爱二公主,他怕是要当驸马爷啊。”   沈亦槿离开廊柱,站直了身体,很是真诚的看着陈言时,“陈碎嘴,刚谢谢你,还多亏了你这张碎嘴,若皇后不允,兄长也是无法的。”   “我呀,就最是看不惯棒打鸳鸯之事,就算不是你哥,我也会这么做的。”陈言时用手中折扇去搅弄身旁的枝丫。   “总之,我还是要谢谢你,不仅是这件事,还有玉寒兰草,你果真没有献给皇后。”沈亦槿看着远处三三两两的人,“作为回报,你说吧,看上哪家女子了,你若不好开口,我替你去说。”   陈言时轻笑一声,“你不会真的以为,在这场宴会上中意于谁就能和谁喜结良缘吧?哪怕是互相钟情的两人也不一定有好结果,就再不要说几人争一人之事了。”   他叹口气,“其实呀,早先的百花宴真就是百花宴,众人以花为题吟诗作对,有乐师奏乐,有舞姬起舞,有世家公子小姐献上才艺。是从现皇后入主中宫后才慢慢变成现在这般,真不知皇后这么做是何意,恐怕和我一样,唯恐天下不乱吧。”   一阵清风吹过,迎春花瓣纷纷落下,有一瓣飘在了沈亦槿的秀发上。   陈言时很是随意地抬手去摘。   沈亦槿下意识往后退,脚下一绊,险些摔倒,陈言时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   见她无恙,埋怨道:“你兄长武艺那么好,怎么你就这么笨,站都站不稳,还有,你躲什么!”   陈言时取下她头发上的花瓣,“我不过给你取下这片花瓣,你以为我要打你吗?”   沈亦槿心里只剩下了三个字:煞风景。   刚刚微风拂面,迎春花瓣飞舞,让她心情舒畅不少,偏偏让他这几句话给毁了,碎嘴还真是碎嘴。   沈亦槿又瞪了他一眼,“我要去别处了,陈碎嘴,你别再跟着我了。”   刚要抬步,就见李彦逐向这边走了过来,沈亦槿瞬时紧张起来,李彦逐躲着她都来不及,怎会主动找过来,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又来骂她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3 10:02:28~2022-04-14 10:02: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是小cl呀 2个;已婚魔法少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暖眸森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八章   她故意往廊后躲了躲, 只要不让她那个冲动替她出头的兄长看见就好。   李彦逐也不知怎么了,总在不受控制的在人群中寻找沈亦槿的身影,在看到陈言时和她举止亲密后, 脚下不由自主地走了过来。   走近了他才发现已经退不回去了。   只得站在离沈亦槿不远的地方,既不靠近也不离开,就那么站着, 并努力让自己显得自然一些。   陈言时有些看不太明白,他走到李彦逐身边,“六殿下是来找我的吗?”   此话一出, 李彦逐马上说道:“是, 我是来感谢你的。”   原本他是打算等天暗下来后再同陈言时套近乎, 他知道陈言时好玩乐, 待百花宴结束,就以感谢之意邀她去无忧斋,几杯无忧酒下肚, 江锋的玉寒兰草想必也就到手了。   只是现在时辰早了些,也无妨。   陈言时回头看了沈亦槿一眼,“哈, 今日巧了, 你也来谢我,她也来谢我。”   李彦逐顺着陈言时的视线向沈亦槿看去, 想起方才两人靠得那样近,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目光自然带了些不满。   沈亦槿睁大眼睛, 不明白自己现在什么都没干, 为何李彦逐要用气恼的神情看她, 今日分明没去招惹他呀。   她想着李彦逐方才是向这边来的, 下意识回头看了看长廊,之前她所在的地方阳光正好,微风也正好,是个惬意的好去处。   难道是她待了李彦逐想待的地方,碍了他的眼了?   好嘛,她走就是了。   沈亦槿福了一礼,转身离开。   陈言时耸耸肩,“是六殿下你把沈姑娘赶走的,你看她怕你生气的那个样子,估计现在不知道又跑到哪里独自伤神去了。”   一番话说的李彦逐胸口发闷。   他想说反驳的话,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那就干脆不说。   想起今日还有要事,将话题重新拉了回来,“那日落水,多亏陈兄劝言,这才让沈常松将我救上栈桥。等百花宴结束,我想邀陈兄去无忧斋饮酒如何?”   陈言翘起一边嘴角,用一种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的表情看着李彦逐,“还真是新奇,六殿下不像是会为了此事谢我的人,那日在栈桥上,是谁拿话噎我,说什么,你喜欢,让给你。再说,那可不是我救的,我只不过说了句话,沈姑娘可是不顾安危跳下水去救你的,你谢错人了。”   说完就要走。   李彦逐也不想和陈言时废话,奈何今日情况特殊,他马上阻拦道:“感情之事怎好强求,但我是真心感谢陈兄的,就算不是感谢,我们也可以坐在一起喝一杯,无忧斋今日有新乐子。”   陈言时一听,笑问:“什么乐子?”他是无忧斋的常客,连他都不知道的,李彦逐怎么会知道呢?   “不知道,陈兄去了就知道了。”李彦逐就是要提起陈言时的兴致。   陈言时略一沉吟,看着沈亦槿离开的方向,似是想到了什么,挑眉道:“可否再带一个人,说不定是她喜欢的乐子。”   李彦逐觉得陈言时可能会错了自己的意,恐怕是想带个武功高强的人保命。无妨,只要能把他留在府外,让江锋方便行事就好,至于误会,等过了今晚,他发现玉寒兰草被偷走,自然就都明白了。   “当然,谁都可以去的。”   一听此话,陈言时有些兴奋,“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吧,这百花宴也没什么意思,六皇子且先去,我们一会就到。”   陈言时作揖告辞,往沈亦槿离开的方向走去。   李彦逐看着挂在高处的太阳,不免心烦,距离子时还有好几个时辰,两个并不相熟的人一起饮酒,太难熬了。   看来得让初绿多想些法子了。   沈亦槿悠闲的躺在草地上,用帕子遮住脸,轻轻哼着调子,幻想着现在兄长和二公主一定是相谈盛欢,就不由开心地笑出了声。   却在此时,她脸上的帕子突然被人拿走。   沈亦槿吓了一跳,忙起身,看见是陈言时,气得踢了他两脚,“怎么又是你。”   陈言时拉起沈亦槿的手腕,“走,和我去个地方,今日我保管让你对六殿下死心。”   “什么意思?”沈亦槿有点听不明白,站在原地不肯走。   “你跟我走就是了。”陈言时又拽了她一下。   沈亦槿甩开陈言时的手,“你说清楚。”   陈言时耸了耸肩,“六殿下刚邀我去喝酒,还说有新乐子。无忧斋在上京四载,我光顾了无忧斋四载,我不知道的新乐子,只回朝不到三月的六皇子却知道了,可见这乐子呀,恐怕就是为我准备的。”   沈亦槿越听越糊涂,“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六皇子这是想要拉拢我!”   “今日我可能会说些冒犯你的话,你别记在心上,你等着死心就是。”陈言时说得十分肯定。   李彦逐若要拉拢,那他就会提出条件,这条件就是让李彦逐请旨求娶沈亦槿,若他同意了,沈亦槿就被当成了筹码,若不同意还要求他另换拉拢的条件,那沈亦槿在李彦逐心里连当筹码的资格都没有。   作为护国将军府的独女,心高气傲,怎堪受此侮辱,必定会对李彦逐死心。   除非李彦逐真心珍惜沈亦槿,对他这个过分的条件严词拒绝,宁肯放弃拉拢,也不愿接受。   但这显然不可能。   沈亦槿坚定摇头,“这不对!你还是别去了!”   陈言时也和旁人一样,对李彦逐的认识太过肤浅。   就算她前世不懂政事,但也记得直到最后李彦逐登基,宣平侯都是中立的态度。依着李彦逐的性子,若当真拉拢一个人,那得有十足的把握才会去做。   且李彦逐是在巫蛊事件后才慢慢崛起的,在此之前,李彦逐这个皇子几乎没有存在感,他又怎会在韬光养晦之时做出拉拢之事。   她十分肯定,拉拢宣平侯府,是李彦逐前世绝对没有做过的事。   “怎么不对,想拉拢我的人多了,五皇子和太子都曾做过,只不过被我巧妙的拒绝了,虽然今日我也可以装糊涂,但我为了要让你死心,就不得不正面对抗了。”陈言时说得大义凛然,他拍拍沈亦槿的肩头,“不用担心,我连太子和五皇子都能拒绝,李彦逐能耐我何?”   沈亦槿想起今日的种种,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这还是自重生以来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今日的很多事都和前世都有所不同了。   李彦逐和陈言时本应当没有交集,他们前世唯一的交集就是陈言时为她求情之时,可今生她却把陈言时牵扯了进来。   她实在不希望自己改变陈言时的命运轨迹,他要和前世一样,做个无忧无虑的纨绔子才对呀。   “六皇子和他们不一样,应该不是拉拢,还是别去了吧。”   陈言时毫不在意道:“那你说,他为什么突然邀我饮酒,不会真的只是感谢吧,我倒觉得挺有意思的,我偏要去。”   是啊,李彦逐也不会做这样无意义的事,可李彦逐究竟想要做什么,她还真是猜不透。   沈亦槿瞪他一眼,“你非要去是吧,行吧,我和你一起去。”   正因为猜不透,她才更加担心,陈言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若真把李彦逐得罪了,即使现在李彦逐不动他,也不知道三年后还能不能全须全尾的。   “好嘞,你义兄我呀,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谋略。”   沈亦槿无奈的摇摇头,和老谋深算的李彦逐相比,陈言时最多只能算得上是不傻,说他不入仕却对朝堂之事权力之争一清二楚是没错,但也只是仅此而已。   *   李彦逐坐在暖阁中,看了一眼正为他斟茶的初绿,“你说找不出新乐子?”   初绿点点头,“殿下,上个月我刚从南地选了几个弹琵琶唱曲的新人,要说新,最新的也就是她们了。”   “你不是一向点子最多吗?”李彦逐扶额,不由叹息一声,他方才为了留住陈言时随口之言,是因为她知道初绿鬼点子最多,能想出些新花招的。   “有是有,只是殿下在,那些点子就上不了场面。”初绿小心翼翼看了李彦逐一眼。   李彦逐微微蹙眉,初绿所言,无非就是让几个穿得不那么周正的女子跳上一段不那么文雅的舞,然后再娇滴滴的说些不那么矜持的话,来到男客面前做一些不那么拘谨的动作。   但这些歌姬舞姬都会武艺,仅仅只是陪酒而已,这是无忧斋的规矩,上京的公子们都知晓。   鲜少有人打破,有头有脸的人物实在不必为了个舞姬歌姬就大动干戈,而那些普通的公子,初绿很容易就搞定了。   “我交待清楚就好,她们懂得分寸的。”   那些女子的命都很苦,大多是没了亲人无家可归的女子,初绿挑选家世干净品行端正的带回来,教她们武艺奏琴歌舞,若有了真正的良缘也会放她们离开,初绿给了她们第二次生命,她们也愿意为初绿卖命。   只是,她们都以为初绿是这无忧斋的当家,不知无忧斋真正的主人其实另有其人。   李彦逐忽而想起方才沈亦槿和陈言时亲密的样子,问道:“陈言时来这里时,可曾找过这个乐子?”   “未曾,陈公子只听曲喝酒,有时会一个人安静待在暖阁。”   李彦逐道:“即使他不曾找这样的乐子,恐怕也听说过,今日就当是我骗他了,只能想这个办法把他留到子时。”   初绿道:“殿下放心,若他有离开之意,在无忧酒中加入微量迷药即可。”   李彦逐点头,“别让他察觉就好。”又笑了一下,“察觉也无妨,等他察觉也是明日了,你退下吧。”   初绿退下,李彦逐独饮了几杯茶,就听见了门外初绿的声音,“陈公子这边请,李公子已等候多时了。”   下一刻,门被推开,李彦逐抬头的瞬间,手里的茶杯险些没拿稳。   他带来的人,怎么会是沈亦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4 10:02:52~2022-04-15 09:56: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已婚魔法少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IKAchan 5瓶;暖眸森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九章   李彦逐认为陈言时是误会他要行拉拢之事, 两人难免话不投机半句多,起了冲突保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来,他不带武艺高强的人过来, 却带着沈亦槿一个女子来了。   难道是他想多了?   陈言时大步走进来,将沈亦槿拉到李彦逐左侧面南的位置上,“既然是感谢, 我把殿下最该感谢的人带来了。”   沈亦槿顺从的站在座位前,对着李彦逐行礼,“听闻殿下要感谢小女救命之恩, 小女不敢不从。”   这话!陈言时转头看着沈亦槿, 这丫头, 找的借口, 还真是挑不出理来。   李彦逐用审问的目光看着陈言时,似是在问:他何时说过此话?   陈言时马上道:“六殿下见谅,在下……”   “确是应该感谢的。”李彦逐打断陈言时的话, 不知为何,看见沈亦槿,他忽然有点欣喜, 有点不想让她离开。   沈亦槿不可思议地看着李彦逐, 她都已经想好了若李彦逐拒绝,自己要找什么借口留下来了, 可他竟然没赶她走, 还说应该感谢,实在是不有点不像平时的李彦逐。   她不自觉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从百花宴开始, 就变成了她不熟悉的前世, 此刻不会是在梦中吧。   陈言时笑道:“那就好, 那就好。”然后大步走到了沈亦槿对面靠北的位置上。   沈亦槿也坐了下来。   初绿瞧着李彦逐的神情,心中已有了判断,她走上前好心提醒,“殿下,那些歌姬舞姬一会可要上来服侍?”   在她看来,有沈亦槿在场,李彦逐招待客人的方式很显然有些不合适了。   不料李彦逐看都不看她一眼,就道:“稍后让她们上来服侍吧。”   初绿嘴角抽了抽,很显然主子没意识到她问这句话的意义何在。   陈言时大声问道:“初绿姑娘,李公子说今日有新乐子,是什么?”   初绿走到陈言时身边,“是有个新乐子,但出了些岔子,实在是抱歉了。”   陈言时追问道:“出了什么岔子?”   初绿轻推一把陈言时,“女儿家的私事,是不便说的。”   李彦逐赞赏的看了初绿一眼,如此既替他圆了谎话,也忽悠了陈言时。   李彦逐装模作样道:“那还真是不凑巧。初绿姑娘给陈公子和沈姑娘上菜品和酒水吧。”   “是。”初绿退了下去。   暖阁的门一关,整个空间就剩了他们三人,谁都没开口说话,一时间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平常碎言碎语的陈言时也一言不发,此时瘫坐在太师椅上,他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思绪被拉走了。   再来的路上他就思虑着,李彦逐要拉拢自己时,即将说的那番话对于沈亦槿来说是不是重了些,若沈亦槿生了气,他要怎么哄才好。   他究竟应该用怎样的语气说出自己的想法,既能让沈亦槿看清皇家之人的无情,也能明白他的苦心,不会气恼。   给她玉寒兰草是不是就能消气了呢?   他的目光落在沈亦槿脸上,见她低着头胆怯的样子。这幅模样在他面前是很少展现的,可能唯有对着李彦逐,这个疯丫头才会如此吧。   李彦逐的目光在沈亦槿脸上停留片刻,正要同陈言时说话时,就见陈言时正专注的看着沈亦槿。   心头忽然泛起阵阵酸意,有股莫名其妙的危机感和说不清道不明的胜负欲。   “陈公子,今日在百花宴上可曾有中意的女子?”李彦逐可谓是无话找话,本是平常的寒暄话,但此时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带着点不悦。   陈言时愣了愣,听着这语气怎么和祖父教训时的语气有些相似呢。   “并无。”   李彦逐又道:“当真?”   陈言时颔首,“当真。”   暖阁门轻叩,初绿在门外说道:“李公子,酒水备好了。”   李彦逐道:“进来吧。”   初绿身后跟着两个侍女,端着托盘,将菜品和酒水逐一摆到了三人面前的桌几上。   初绿给李彦逐摆好酒菜后,走到沈亦槿面前道:“不知道来客是女子,准备的菜品油腻了一些,奴家临时给姑娘重新准备了几道糕点,有桂花糕水晶糕红豆糕,姑娘还喜欢什么?我再去给姑娘准备。”   沈亦槿感受到了初绿的好意,微笑着抬头,“多谢初绿姑娘,这些已经足够了。”   今日她实在没什么心思吃东西,她真怕一会两个人谈崩了,那个铁面侍卫会突然跳出来杀了陈言时。   早知道就死拽着不让陈言时来了。   她不禁在心里叹口气,她身边的人怎么都如此倔强,父兄是如此,陈言时也是个不听劝的。   李彦逐道:“初绿姑娘,你们先退下,一个时辰后,请那些舞姬歌姬进来助兴吧。”   “是。”   陈言时自斟自饮一杯,一副满足的神情,“前几日我去了趟远处,正想着这无忧酒呢,此时一杯酒下肚,真是太爽快了!”   李彦逐端起酒杯,“陈公子,今日这无忧酒管够,喝个畅快如何。”   “那自然好。只是,今日六殿下不会只是请我喝酒吧?”   方才他听李彦逐让初绿等一个时辰再让歌姬舞姬助兴,就默认为这一个时辰是留给他的,迟早都要开口,不如早点说。   李彦逐一听马上笑了起来,原来陈言时真的会错了他的意,但他实在不明白陈言时怎么会带沈亦槿来。   他看着陈言时,用十分坚定的语气说道:“今日就是为感谢陈公子出言相劝的,别无他事。”   别无他事。   陈言时瞪大眼睛看着李彦逐,据他所知李彦逐性情冷淡,回朝后和谁都不来往,现在邀他一起喝酒,真的就只是感谢?   他不相信,可眼下这清形,又让他不得不相信。   只是那些在他脑海中预演了好几遍的话说不出口,还怎么让沈亦槿死心?   李彦逐看着他有些失望的神情道:“怎么,莫不是陈兄有话要同我说?”   “没有没有。”陈言时赶忙拒绝,他又不是傻,那些话怎能出口。   他笑得违心,“我同殿下本没有什么交情,是看在无忧酒的面子上才来的,我可要不醉不归!”   说着,他灌了一杯酒下肚。   陈言时实在失望,抬眼却见沈亦槿一副释然的神情,还给了他一个宽心的微笑。   这个傻子!还笑!她知不知道今日她错过了活命的机会!太子那人心眼可小得很,如今太子正和五皇子斗得厉害,无暇顾及势弱的六皇子,一旦除去五皇子,下一个对付的就是六皇子,若因为沈亦槿爱慕六皇子让太子觉得阻碍成事,哪怕是忠臣之女,也不会姑息,定然会神不知鬼不觉除去,说不定沈家父子还以为是旁人所为,继续效忠呢!   气得陈言时连着喝了三杯酒下肚。   李彦逐却有些看不明白了,怎么?难道宣平侯想要支持自己登位?没道理呀。   还有,陈言时带着沈亦槿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要试探自己对沈亦槿的态度吗?   还是别的什么?   不会是……他想起了自己在栈桥上说的话,神经立刻紧张了起来,不会真的是让他表明态度,想让自己把沈亦槿让给他吧。   “陈兄,别光顾着喝酒,是不是菜品不和你胃口?”   陈言时夹起一鸡块送入口中,“合胃口,只是很久没喝到无忧酒,贪杯了。”   李彦逐道:“如此就好。陈兄此次去了何处,可有趣事说来听听?”   对于那些趣事他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在拖延时辰。   陈言时自是不知李彦逐的目的,侃侃而谈了自己这一路的所见所闻。   眼看着天色晚了下来,初绿叩门道:“公子,该点灯了。”   “进来吧。”   门一打开,只见六七位身形阿娜,衣着轻薄,妆容妖艳的女子和几位乐师走了进来。   初绿道:“这些姑娘都是极会服侍人的,就让她们先唱上一曲舞上一曲吧。”   陈言时立刻道:“早先听说无忧斋有这种乐子,我虽喜玩乐,却不是个到处留情的人,没想到六殿下你有这样的喜好!”   他一看见这些女子走进来,就立刻明白了,五皇子喜欢去花楼,这样的场面他陪着见得太多了。   心里又生了主意,原本以为李彦逐是不近女色之人,现在看来他只是不想和女子有所纠葛,这样不用走心送上门的乐子,还是很乐意的。   虽然这种品行,在世家公子中很多见,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良家女子可不喜欢这样。   尤其是像沈亦槿这样出身高贵,又从小被娇养宠爱长大的女子。   没了拉拢之事,他还以为今日白来了,没想到瞌睡遇枕头,凑巧了!   李彦逐听出了言下之意,也不恼,“我是听闻陈兄喜好,为了好好招待陈兄特意让初绿姑娘安排的。”   陈言时一笑,这就是否认自己并不喜好呗,无妨,那他就多灌李彦逐几杯酒,等酒过三巡,李彦逐醉了,无法自持之时,他自会让这几个女子好好服侍李彦逐。   想他千杯不醉,还喝不过李彦逐吗。   可陈言时不知道,李彦逐也是如此想的,他也要让沈亦槿了解陈言时是如何风流的人,以后离他远点!   沈亦槿不知他二人的想法,她毕竟是女子,听着两人对话,再想到一会的场景,直觉得两颊发烫,浑身都不自在。   既然李彦逐并无拉拢之意,只是单纯的感谢,那她也没必要担心了。   于是起身福礼道:“两位公子,小女还有其他事,就先失陪了。”   就在她迈步要离开时,李彦逐和陈言时齐声喊道:“你不能走!” 第四十章   这声喊, 吓得沈亦槿一激灵。   生生定在原地不敢动作,她不怕陈言时,但她怕李彦逐呀。   她小心谨慎说道:“李公子, 小女家中还有事,要先失陪了。”   李彦逐意识到方才自己失态了,马上道:“既是如此, 你……”   “沈亦槿你不能走,我想和李公子斗酒,你得做我们的证人。”陈言时看着沈亦槿, 用眼神询问, 你不是爱慕六殿下吗, 现在不正好是接近的好时机, 走什么走。   李彦逐很配合的说道:“是,是,我也想和陈公子斗酒。”   沈亦槿没理会李彦逐, 而是看着陈言时眨巴了两下眼睛,又偏了一下头,似是在告诉她, 自己有些困倦了, 留下恐怕会出丑。   李彦逐看着在自己眼前打哑谜的两人,不自觉握了握拳头, 这两人似乎是上元节那日才相识的, 今日刚好一个月,怎么才一个月, 两个人就有这份打哑谜的默契了?   实在是, 让人十分不悦!   “初绿!”李彦逐突然喊道。   初绿吓了一跳, 通常在外人面前, 主子都和旁的公子一样喊她初绿姑娘,从没有摆出来过主子的架势,现在这是怎么了?   她马上提醒道:“李公子,有什么吩咐?”   这声李公子把李彦逐的思绪拉了回来,有些不自然的挺了挺背,语调软了下来,“初绿姑娘,请先上两坛无忧酒,我要和陈公子要斗酒!”   初绿一招手,随即有一个舞姬到她身边,她对着舞姬耳语几句,舞姬便出去传话,不一会,就有两个小厮端上了两坛酒,和两个大碗。   沈亦槿有些担忧,李彦逐的酒量她不知道,但陈言时的酒量她是知道的,最多就这一坛,保准醉死过去。   “这太多了,醉酒伤身,依小女看,今日是花朝节,不如以花为题……”   “不用!”陈言时又打断了沈亦槿,“这不是吟诗作对的场合,男人之间的较量就该如此!”   他似是感受到了李彦逐对他有一种莫名的敌意。   初绿看着等在一旁的舞姬歌姬小心问道:“既然两位公子要斗酒,奴家就先让姑娘们退下了。”   “不用。”李彦逐用一种势在必行的语气道:“歌舞就免了,让她们为我们二人斟酒。”   “是。”初绿一摆手,三位姑娘坐在了李彦逐身边,三位坐在了陈言时身边。   两人面前的大碗中,都斟好了满满一碗无忧酒。   陈言时先端起来喝尽,扬碗道:“李公子请。”   李彦逐二话不说端起来喝尽。   这番气氛,倒不像是来玩乐的,严肃的好像是一场输了就会倾家荡产的豪赌。   六名姑娘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奇怪的客人,都望向初绿询问究竟该如何做。   初绿微微点头,再轻轻摇头,示意她们别做出太过亲密的举动。   两个人的酒喝了一碗又一碗,就是不见有人放弃。   他们瞪着对方,都想用不服输的气势压制对方,毫不掩饰着必胜的决心。   哪怕已经双颊泛红,说话也开始词不达意,摇摇晃晃坐不稳,却依旧一碗接着一碗。   “六,六……”陈言时殿下二字还没出口,初绿马上对服侍的六名姑娘道:“公子醉了,你们都下去吧。”   虽然这些姑娘是她找来的,都十分可靠,但现在还不是让她们知道李彦逐身份的时候。   姑娘们退下之时,初绿走到了李彦逐身边,“奴家来给公子斟酒。”   沈亦槿看了初绿一眼,这女子应该是知道李彦逐身份的吧,也不知道是猜到的还是原本就知道。   她也走到陈言时身边,拿起一旁的茶壶倒在了酒碗里,“那小女就为陈公子斟酒。”   陈言时拿起酒碗刚喝了一口,察觉出了不对来,他放下酒碗,盯着沈亦槿,口齿不清道:“沈,沈亦槿,你是不是,是,是不是,看不起我?给我酒!”   说着拿起酒坛就要喝。   沈亦槿按住了陈言时的手,一脸关切道:“你都醉成这样了,话都说不清了,不要再喝了。”   李彦逐看着沈亦槿按住陈言时的芊芊玉手,觉得异常刺眼,带着怒意,大着舌头道:“沈亦槿!你,你过来,你给我,给我从那里,过来!给我斟酒!”   说完推了一把初绿,指着陈言时道:“你,去给他,给他斟酒!方才他喝的,是茶,不算数!”   初绿看了沈亦槿一眼,两个人很有默契的互相摇了摇头,表达着自己此时的无奈。   李彦逐看着沈亦槿走到他桌几面前,乖顺的跪坐下来,心莫名咚咚咚响了起来,顿觉酒意清醒了不少。   沈亦槿抬头看了李彦逐一眼,那双眸中有着分明的怒意,却又压制着一些看不懂的东西,看得她心里发毛,忙低下了头。   小心翼翼为他在碗中倒了酒,却不见李彦逐端起来,半晌后,传来他因为醉酒鼻音浓重的声音,“为何不给我茶水?你担忧他醉酒伤身,难道就不担忧我?”   他说的很慢,每个字都像是质问。   李彦逐身上冷洌的梅香传入她鼻中,让她不自觉打了个冷颤,“小女不敢。”   “不敢什么?”   是不敢担忧还是不敢倒茶!李彦逐紧紧盯着并不抬头看她的沈亦槿,觉得胸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快要跳出来了,不管怎么压制都压制不了。   一定是醉酒的缘故吧。   陈言时喝下初绿倒的一碗酒,扶着桌子站起来,却怎么都站不起来,在初绿的搀扶下才勉强站了起来,将手里的空碗倒了倒,“六殿下,该,该你了。”   他丢了碗,看着沈亦槿的方向,想要走过来,脚下却挪不动步子,刚迈了一步就醉倒在了地上,艰难的抬了抬头,可抵不住眼皮的沉重,昏睡了过去。   李彦逐用胜利者的目光看着倒在地上的陈言时说道:“看来是我赢了呢。”   初绿也不管倒地的陈言时,躬身道:“我这就去给殿下端醒酒汤。”   沈亦槿看着初绿出了暖阁,想要去扶陈言时,刚有了起身的动作,小臂却被抓住。   一个深沉的声音,从头顶慢慢传入耳中:“你说爱慕我可是真的?”   沈亦槿滞在原地,垂下眼眸不去看李彦逐,她实在不愿回答,对于喝了一坛酒的人来说,第二日或许什么都不记得,她还有回答的必要吗?假装爱慕已经三个月了,她究竟还要假装多久?三年吗还是更久?   李彦逐见她不回答,自嘲地笑了一下,“还是现在你已经不爱慕我了?”   沈亦槿大胆抬头注视着李彦逐的目光,“殿下想要什么样的回答?”   李彦逐眉头微蹙,心被扯得一下一下疼,为何她此刻的眼神和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既不是羞涩也不是爱慕,而是悲苦和怨恨。   李彦逐觉得胸闷的难受,终究是他一次次推开她,让她放弃了吗?   这样更好,他们本就是不同路的两个人,不该有交集的,是他那样狠绝的拒绝她,现在又是做什么呢?   李彦逐心揪地闭上了眼睛,抓着沈亦槿的手臂重重用力,又在下一刻猛然松开,大喊一声:“江锋!”   江锋从窗外跳进来,吓了沈亦槿一跳,她警惕的看着江锋,眼中都是恐惧。   李彦逐看见她害怕的模样,有些心疼,看来之前她确实被他吓过太多次了。   李彦逐扶额,轻叹一声,“江锋,你护送沈姑娘回将军府。”   他不能让那一夜的事情再发生了。   沈亦槿看着李彦逐不悦的神情,身体不由自主颤了颤,让江锋要送她,不会是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杀她吧,连忙道:“怎敢劳烦殿下的侍卫,小女自己……”   “住嘴!”李彦逐想起那夜的事就后怕,想说什么却梗在喉中,看着瑟瑟发抖的沈亦槿,话在嘴里打转就是说不出,最后道:“你以为我要让江锋杀你吗?”   沈亦槿机警地退到桌几前,跪地道:“殿下饶命!”她就知道今日和陈言时来没什么好事,没想到李彦逐喝醉后这么可怕,方才捏她小臂那一下,疼得她直想流眼泪,“小女再也不敢爱慕殿下了。”   今日李彦逐醉了,先说饶命的话哄他放过自己,反正第二日他就会忘记。   暖阁的门恰在此时被叩响了,初绿的声音传来,“公子,解酒汤端来了。”   “进来吧。”   初绿一进门,看见沈亦槿跪在李彦逐面前,江锋扶剑站在一旁,气氛有点不太对。   她端着小心走进来,将汤药放在李彦逐面前,退到一旁,用眼神询问江锋。   江锋并不回应。   李彦逐端起解救汤一口喝下,看着沈亦槿道:“我不会杀你的。江锋,送沈姑娘回府。”   沈亦槿站起来,还是很谨慎的看着江锋。   江锋道:“我送姑娘回府,走吧。”   江锋眼神平静又温和,没有一点杀气,反而多了些尊重,这让沈亦槿终于放下心来,她对李彦逐福礼道:“多谢殿下。”   回头看了陈言时一眼,刚要说话,就听李彦逐道:“不用管他,让他在厢房睡一夜就好。”   沈亦槿再福礼,“多谢殿下。”   直到沈亦槿走出暖阁门,他都没等到那句想听的话,今日她不曾对他说过一句关切的话,就连最后说的,都是因为陈言时的感谢之言。   他坐在此处,脑中闪现出很多沈亦槿的的画面,上元节后,他总是如此,如今饮了酒,真是连控制都无法控制了。   初绿站在一旁,不敢多言,也不知过了多久,江锋回来了。   “殿下,已将沈姑娘送到了将军府,殿下安心。”   其实方才那两坛无忧酒有猫腻,他的这坛酒初绿兑了水,刚一入口他就察觉了,但当时无来由的好胜心让他默认了初绿的做法,再加上喝了解酒汤,又在这里坐了许久,酒已经醒了大半。   “江锋,我有事要问你。”   李彦逐起身向门口走去。   初绿以为李彦逐要去平日里那处暖阁,“殿下,今日那处暖阁,没交待伙计烧炭火,虽是春季,但晚上寒凉,不易久待。”   李彦逐道:“江锋,回府。初绿,你也来,我有话问你。”   初绿应是,又道:“殿下先行,我去交待一下,把陈公子安顿好。”   李彦逐撇了陈言时一眼,淡淡道:“不用管他,死不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6 09:08:45~2022-04-17 10:04: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已婚魔法少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暖眸森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一章   “江锋, 上次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烛火映照在李彦逐的脸上,忽明忽暗,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   江锋禀告:“那晚跟着沈姑娘的, 乃是京兆府尹的独子,听闻被人废了……废了那里,京兆府尹已派人调查十多天了。”   李彦逐冷笑, “早知那日就不该留他性命。子不教父之过,儿子如此混账,老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去查查京兆府尹上任这几个月以来可有徇私枉法之事, 若他真是为民谋福的好官则罢了, 若不是……”   他看向江锋, “你知道怎么做吧?”   江锋躬身抱拳,“属下明白。”   “你退下吧。”   “是。”   初绿见江锋退下,站到李彦逐面前, “殿下。”   李彦逐双臂搭载太师椅的扶手上,从上到下审视了一遍初绿。   “你一向不自作主张,我对你很放心, 今日为何未提前有示意, 就在酒中兑水?”   “且你对沈亦槿,是不是太过照顾了?”   初绿马上跪下, “奴婢以为殿下很想赢过陈言时, 且沈姑娘说起来,也算是殿下的救命恩人……”   李彦逐靠在太师椅一侧, 偏头看着初绿, “初绿啊, 我知道你有猜人心思的本事, 只是,这次你猜错了,所以今后别再如此了。”   自她是小宫女险些被宫里的老嬷嬷打死,得了李彦逐相救后,就一直跟在他身边服侍,这么多年以来,几乎从来没有猜错过主子的心思。   这次又怎么会错呢?   但,主子说错了,那就是错了,她俯着身子道:“奴婢知道了。”   “起来吧,你经营无忧斋辛苦了,今日之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退下吧。”   初绿起身福礼,“是。”   门被关上的一刻,李彦逐仰头靠在椅背上,想起方才沈亦槿问他想要什么样的回答,不由苦笑了起来。   是啊,他究竟想要什么样的回答呢?   一深入思索,就觉得头痛欲裂,好像方才消散的酒劲又上来了,他勉强从太师椅上起身,蹒跚着步子走到床前,重重躺了下去。   这酒呀,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   沈亦槿躺在床榻上,辗转难眠,她总觉得今天的李彦逐有些奇怪,答应同陈言时斗酒很奇怪,问他是不是还爱慕自己也很奇怪,还让江锋送她回府更奇怪。   看来李彦逐醉了之后,倒是比清醒时容易相处些。   只是今日在无忧斋所发生的一切,恐怕明日两人就都忘了,喝醉了都是这般,兄长是如此,陈言时也是如此,李彦逐应该也是如此。   所以今日她没回答李彦逐的问话,最后还说不敢爱慕之言,恐怕李彦逐也是不记得的。   那就一切照常,汤药送着,拜帖发着,反正也不费事,等她拿到玉寒兰草……   对!玉寒兰草,她明天定然要问陈言时要到玉寒兰草。   一想到此事,她整夜未好眠,梦连着梦,不是上元佳节李彦逐拒绝自己,就是在宣平侯府陈言时拒绝自己。   还真是可怜,为什么被拒绝的人总是她呢。   芷宁看着坐在铜镜前打呵欠的沈亦槿,停下了手里梳发的动作,“姑娘昨夜可是没睡好?要不要再去躺一会?”   沈亦槿又打了一个哈欠,“不用,今日还有重要的事,我要出趟门,你别跟着我了。”   “可……”   “芷宁呀——”沈亦槿回头温和看着芷宁,“不要担心,我昨天不是好端端回来了嘛,再说了,之前我出门玩乐哪一次出过事,好啦。”   芷宁撅着嘴,不再说话,继续给沈亦槿梳发。   “小妹,昨夜听芷宁说你突然来了癸水早早歇下了,你也真是的,百花宴上你走的时候也不给兄长说明白,若我知道你不舒服,就先陪你回来了。”   沈常松刚迈进门,就接连说了好些话。   沈亦槿很赞赏的看了芷宁一眼,这丫头也被她教坏了,总是为了她欺瞒父兄。   她站起身,故作委屈撇了一眼沈常松,“哥,你那时候一双眼呀都在二公主身上,我怎么好意思打扰。”   沈常松的脸“唰——”一下就红了,带着羞涩,“小妹昨日可有中意的公子?”   沈亦槿本想调侃他,但想到前世哥哥和二公主有情人却生离死别,不自觉就酸了鼻头,那些调侃的话瞬间说不出口了。   她抿嘴摇头,“自然是没有。哥,如今,你能理解小妹了吗?若此时陛下赐婚,对方不是二公主你会如何?”   沈常松心疼地看着沈亦槿,“为兄自然是不愿,但陛下赐婚,我不会因为一己私情就让沈家陷入困境,只会将二公主好好放在心里。”   沈亦槿道:“我也会如此,不会让你和父兄陷入困境,所以,哥你就放心吧,我只想在这样的事发生之前,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只想在李彦逐登基前,为父兄求下一道免死令。   “哎呀,都怪我,说这些是干什么。我的兄长找到了爱慕之人,我高兴都来不及呢。哥,我也好喜欢好喜欢二公主,你们一定会喜结连理,给我生一个可爱的小侄子,欢欢喜喜过一生的。”   沈亦槿一脸憧憬,“到时候呀,我就可以整天逗着小崽崽玩了。”   沈常松笑的十分不好意思,“我还没问二公主的心意,也不知道陛下如何想。”   “兄长下别急着请陛下赐婚,或许可以等……”沈亦槿顿了一顿,“等新帝登基,再请旨意也不迟。”   让李彦逐赐婚或许不可能,但是等李彦逐登基,二公主说不定会因为沈常松自请放弃公主的身份。   二公主同李彦逐并没有利益纠葛,且她记得前世李彦逐登基后,对这位妹妹似是宽待的,若她真的能保住父兄性命,就一家人远离上京,过简单的百姓生活。   “对对,小妹说的对,等太子登基,我再去请旨也不迟。”沈常松说完这话突然笑了一下,“看来陛下的身子是真的不行了,就连小妹这样不关心朝政的人都知道。”   沈亦槿苦笑,老皇帝能熬着呢,且得熬二三年呢。   “哥,你快去军营吧,这几日父亲又没回来,想必营中军务繁忙。”   沈常松道:“宋将军有一套阵法,父亲觉得很好,想要操练,宋将军昨日还去请教了宣平侯,不知如何了。”   沈亦槿想起昨日在宣平侯府,有小厮禀告了宋将军拜访的事,那应该就是因此了。   “军务虽忙,但哥哥也别冷落了二公主。”沈亦槿为沈常松整整衣领,“我的哥哥,真的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沈常松刮一下他的鼻尖,“我的小妹,也越来越会哄人开心了。为兄走了,你自己若无聊让芷宁陪你去逛一逛。”   “知道了,快去吧。”   沈常松前脚出门,沈亦槿后脚就去了宣平侯府。   开门的小厮看见沈亦槿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沈姑娘,你可知道我家主子去了何处?主子一夜未回,还好侯爷昨日和宋将军研讨阵法到深夜,送走宋将军后也没过问主子,要不然小的又要替主子扯谎了,要是被侯爷识破,免不了要挨板子。姑娘,若你见了我家主子,一定让他快些回来,就怕侯爷一会要过问百花宴的事情,可就真的糟了。”   看着小厮焦急的模样,想来平日里因为陈言时没少挨板子,如此一看,他过得比芷宁还辛苦,遇到像她和陈言时这样的主子,日子实在是不太好过。   “你别怕,我这就带陈言时回来。”   她想着陈言时许是还没醒酒呢,应当还在无忧斋睡着,遂交代小厮,“若是侯爷问起来,你就说陈言时一早就被我喊走了,晚上回府向侯爷禀告百花宴的事。”   小厮十分感激,“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沈亦槿出了宣平侯府又往无忧斋行去。   清晨的无忧斋没几个客人,一楼只有窗边坐着两三位品茶的公子,她迈步往二楼暖阁行去,还未走上阶梯,就见陈言时摇摇晃晃往下走。   “陈言时!”沈亦槿在阶梯下喊他。   “呀,我的好义妹,你怎么在这里,为兄正要找你呢。”陈言时快走两步下了楼梯,一把揽住沈亦槿的肩膀。   浓重的酒气扑鼻而来,沈亦槿矮了矮身子,陈言时搂了个空,往前扑去,险些跌倒。   “沈亦槿,你不够意思啊。为兄问你,昨日是谁赢了?”   沈亦槿瞧他那个样子,心里担心今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问他要到玉寒兰草。   “不知道,但是你先醉得不省人事的。”   话音刚落,就听后堂的布帘后传来一个声音,“昨日两位公子没有输赢,陈公子先醉的,但李公子最后那碗酒也未喝。”初绿掀开帘子边向这边走边说道。   初绿果然是最公正的,昨日确实也是如此。   沈亦槿道:“初绿姑娘说得不错。陈言时,我还有事要和你说,你快跟我走。”   玉寒兰草之事,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商讨。   她对初绿颔首,“多谢初绿姑娘昨夜收留陈公子,我们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陈言时揉了揉头,冷哼一了声,“你别谢她,我刚才是从地上爬起来的,哎呀,我这身子骨要散架了。”   初绿很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做任何解释。   沈亦槿也尴尬地笑了笑,拉着陈言时出了无忧斋。   一直将沈言时拉到一处无人的偏僻巷口,才说道:“那个,嗯,多谢你啊,昨日没有把玉寒兰草献给皇后,你……”   沈亦槿抿了抿嘴唇,“可不可以把玉寒兰草给我呀。”   陈言时翻个白眼,一脸痛惜,好像是私塾先生面对怎么教也不开窍的学生一样。   “给你给你,都给你,满意了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7 10:04:29~2022-04-18 09:3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栖砚 3个;已婚魔法少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暖眸森光 2瓶;甜甜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二章   沈亦槿高兴地转了个圈, 顺手拍了一下陈言时的肩膀,“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陈言时捂着肩头, “轻点,不是告诉你,我在地上睡了一夜吗, 真的要散架了。”   沈亦槿绕道他身后,惦着脚尖,给他揉肩膀, “护国将军府沈亦槿给你揉肩膀, 你的骨头架子还散不散了?”   陈言时闭着眼睛一脸享受, “那自然是散不了, 你揉一下顶府里的婢女揉千下百下。”   下一刻,陈言时就觉得不对了,打掉沈亦槿的手, 转身问道:“你是因为玉寒兰草才这般的吧,我怎么觉得你的讨好不是真心呢,若今日我不答应给你玉寒兰草, 只怕现在不是揉肩, 恨不得把我锤死吧。”   沈亦槿用否定的语调说道:“唉——怎么会,自然真心讨好, 我可就你这一个朋友, 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着她又绕到陈言时身后给他揉肩,她怎么会不是真心?那个不顾自身安危去替沈家求情的陈言时, 她当他是挚友, 怎会不真心。   陈言时叹口气, 拽着沈亦槿的小臂, “走吧,玉寒兰草我放在东街的药铺了。”   ……   从药铺出来,陈言时先回了宣平侯府,沈亦槿小心翼翼抱着被纱网罩住的玉寒兰草往府里走去。   她时不时低头瞧瞧,透过纱网看去,那叶子莹绿莹绿的,白色的边,也透着光,好似都是玉做的一般,随着她的走动,一下一下摇晃着,像是要从叶子上滴落下水珠来。   忽得,她苦恼起来,想着玉寒兰草应该没几日就要枯了,可她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林姑姑。   她是没想过要瞒着林姑姑自己的身份,但很显然,林姑姑并不想让她知道她的身份。   总不能就这样把玉寒兰草直接送去六皇子府吧。   正犯愁呢,就听身后有人喊她,“沈姑娘。”那声音太熟悉。   沈亦槿心头一喜,转身看去,果然是林姑姑,怎么会,怎么会就这么巧呢。   昨晚林惜也提着一颗心,天一亮她就去找了李彦逐,还未张口,看见李彦逐愁云惨淡的神情,就知道玉寒兰草没拿到。   站在一旁的江锋很抱歉,说昨夜他几乎把陈言时的厢房和书房都翻了个遍,但怎么都找不到玉寒兰草。   当时她如坠冰窟,感叹老天爷对她真的太残忍,失去父亲,失去姐姐,失去夫君,现在想多陪一陪唯一的亲人,都是奢望了。   但李彦逐已经尽力了,江锋也尽力了,她强装不在意,安慰了李彦逐两句就出了府。   想到自己没有多少时日可活,郁结难以疏解,打算喊上沈亦槿陪她喝两杯。   谁知在去往将军府的路上,就遇见了沈亦槿。   就在沈亦槿转身的一瞬,她看见了沈亦槿怀中抱着的有点像是玉寒兰草,她以为自己日有所思看错了,快步走到沈亦槿身边,紧紧盯着她怀中,透过网纱细细瞧了瞧,真是又惊又喜。   沈亦槿看见林惜的模样,知道她此刻的心情,定然和自己一样,又激动又开心。   “夫人,我正要找您呢。”她将玉寒兰草往前一递,“听又晴说夫人需要这药草救命,我问陈言时讨要了来,说是叶子枯了就没用了,快拿去吧。”一番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做作。   又晴眼疾手快的接了过来,像是宝贝一样搂在怀中。   林惜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此时的感谢。   沈亦槿这个女子,怎么可以这样轻易地给她这救命的草药呢。   她们虽然都不曾参与争储之事,但她们的亲人属于不同的阵营,必得有一方输。   不论再怎么喜爱沈亦槿,她都希望赢的那一方是自己的外甥,依着李彦逐的性子,不可能留下沈家,若是如此,她只能去求李彦逐留下沈亦槿一人的性命。   万一败了,太子只会更加狠绝,她们这一方定然没有一人可活。   终归是有那一天的,她们的情谊不得不停止的那天。   可是,现在对于她来说,沈亦槿不仅仅再是情投意合的友人,而是救命的恩人!   沈亦槿看着满目泪水,激动到说不出话来的林惜,马上握住了她的手,“这是我愿意做的事,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怎么能够不放在心上!   热泪从脸颊滑落,心中万千感概无法言说,只得紧紧握着沈亦槿的手,“沈姑娘,真是太感谢了。”   感谢的话出口,她才发现再多的语言都是苍白。   沈亦槿见不得这样的场面,浑身别扭得不行,她做这件事一开始是想让李彦逐欠她一个人情,可现在看见林姑姑感激的样子,觉得李彦逐认不认她这个人情都不重要了,能救下林姑姑的命,已经够了。   “陈言时是我拜了把子的义兄,拿到玉寒兰草真的只是顺便,夫人万不可把我当作什么救命的恩人,那样我会很不自在的。”   沈亦槿说得十分诚恳,她不想让林姑姑有压力,她们的相处原本是轻松自然的,不能因为这件事反而拘谨了起来。   林惜明白沈亦槿的意思,心下感动,“好,好。但你确实救了我的命,又怎么能忘?今后我不会特意提起这件事,但姑娘有需要的时候,我一定竭尽所能。”   沈亦槿哈哈一笑,“我是护国将军的女儿,不……”话还没说完,她忽然想到了方有光的母亲,改口道,“确实有一件事需要夫人帮忙,不过不急,夫人先将自己身体养好。”   林惜道:“有了玉寒兰草,每日按时服药就好,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沈亦槿也不客气了,“那就明日晌午过后,我在郊外的路口等夫人,请夫人救一位患了恶疾的老人。”   “好。治病救人正是我心之所向。”林惜回答的毫不犹豫。   沈亦槿看着一脸焦急的又晴,知道她虽心存感激,但更加关心自己的师父,“你们快回去吧,若玉寒兰草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东风,希望今晚就能入药,以解夫人病痛。”   不等林惜再多言,又继续道:“我也还有事要先回府乐。”   看着林惜感激中夹杂着无奈痛惜的神情,她能猜到林惜此时在想什么。   她已经很努力了,希望到了那时,哪怕林姑姑能为沈家说一句话,都不枉费这么久以来她所做的努力。   林惜道:“沈姑娘大恩我记在心上了,大恩不言谢,来日定当报答。”   沈亦槿颔首离去。   林惜看着沈亦槿的身影,心中滚烫着热流,她看着又晴怀中的玉寒兰草道:“我们再回府一趟。”   卫安开门看见重新返回来的林惜,脸上有泪痕,神情激动,忙去禀告。   李彦逐一听,即刻从屋内跑出迎了上来。   “姨母,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林惜看看李彦逐,再看看江锋和卫安,笑中带泪,“又晴你过来。”   她指着又晴怀中的玉寒兰草道:“玉寒兰草找到了,这就是。”   三人齐齐看过去,李彦逐一脸震惊,江锋凑过头去仔细看了看,“和姑姑给我的画像一模一样,果真是。”   卫安道:“既然是姑姑拿来的,肯定是真的!”   李彦逐道:“姨母,这是,这是怎么回事?”他心中虽然又高兴又激动,但很快就觉得事情也许没那么简单,江锋这样武功高强的人都没拿到的东西,姨母怎么这样轻而易举就拿到了?   林惜道:“你们猜,我是怎么拿到玉寒兰草的?”   江锋和卫安一起摇头。   李彦逐突然想到了什么,心中如雷如鼓,玉寒兰草在陈言时手中,沈亦槿同陈言时十分亲近,也同姨母情投意合的朋友,不会是……   如果是这样,他又该如何面对沈亦槿?   他曾经那般决绝的对待过她,让她成为了上京的笑柄,想起昨晚女子惧怕他的眼神,心一下一下揪着。   “姨母,不会是……”   林惜点点头,“是的,是沈姑娘给我的。殿下,我们欠下沈姑娘两次救命之恩,上元节那次你若不愿承认,那么这次,你难道还不愿承认吗?”   李彦逐皱着眉,胸口被无形大石压着,“她救的可是你的命,我怎会不认。”   林惜道:“你知道就好。感情的事我不强求,但希望殿下今后不要再对我的救命恩人那般冷漠了。”   李彦逐却道:“姨母,我不喜欢沈姑娘,就该果断拒绝,不冷漠难不成还要请到府里来喝茶吗?从此以后我不干涉姨母和沈姑娘交往。若真的坐上了那至尊宝位,定然会留沈亦槿一条性命,这是我最大的让步了。”   说完李彦逐便转身离去。   林惜忍不住惋惜,那么好的姑娘,为什么会是沈誉的女儿呢?真的太可惜了。   她叹口气,“又晴,我们走吧。” 第四十三章   翌日, 沈亦槿独自来给李彦逐送汤药。   给方母看病也不知要花费多少时辰,她留芷宁在府中,若父兄突然回府, 也好替她挡一挡。   刚来到六皇子府,还未叩门,卫安就开了门, “沈姑娘,我等你多时了。”   沈亦槿猜到是因为什么事,但她不能表现出来, 因为站在他们的角度, 自己是不知道林姑姑身份的。   “卫公公, 何事?”   卫安道:“殿下其实不喜欢这些药味重的汤药, 冬日里他喜欢喝冬果梨熬的水,少糖即可,夏日里喜欢酸梅汤, 也是少糖。菜品嘛,最喜欢食菌菇类,炒菇, 入汤的蘑菇, 炖肉里的香菇都很爱吃。”   昨日主子说如果成事,会留沈姑娘一命。他真的期盼着主子能登上皇位, 然后将沈姑娘纳入后宫。   他在宫中待了十多年, 见过母家被贬,但依然受宠的妃子。   只要皇帝愿意, 没有什么事是不能的。   像沈姑娘这样, 在主子落魄之时爱慕的才是真心爱慕, 和那些阿谀奉承, 为了平衡朝堂关系纳入的后宫是不能比的。   沈亦槿先是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卫公公是想帮她,投其所好更能打动人心。   “多谢卫公公,小女记下了,明日就按公公所言送来。”她从怀中拿出随身携带的手脂递给他,“卫公公费心了,这手脂加入了上好的药油,公公用着别嫌弃。”   她听人说过,宫里的公公,很讲究保养,虽然卫安看着身上阳刚气尚在,但服侍主子的下人,浣洗做活都很伤手,给银子卫安肯定不要,她也不知道还能给卫安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的感谢之情。   卫安看着手脂愣住了,主子风光时,也有不少人讨好他,金银补品都有,就是没有人送他这个,可能觉得这东西并不值钱吧。   但恰恰是这样的小物件,让他心中异常温暖,在宫里时,他是六殿下身边的人,粗活累活哪里还轮得上他做,但去了召国就不一样了,每年他的手都会被冻裂,即使现在回来了,也落下了病根,就算是入了春,手也常常皲裂。   他看了一眼自己粗燥的手,恭敬接了过来,“沈姑娘真细心,卫安谢谢沈姑娘了。”   原来他叫卫安,就在刚刚卫安伸手看时,她才看见,卫安手上有几处都裂了口,看来这手脂是送对了。   卫安将手脂放进袖筒,提过沈亦槿的食盒,“姑娘走好。”   沈亦槿点点头,离开六皇子府,便来到了郊外的路口,没过一会,见林惜和又晴走了过来。   她将方家的情况大概交代了一番,又道:“夫人,若诊出不好的病,麻烦夫人躲过老人家再告知给方公子。”   林惜更加喜欢沈亦槿了,她不是那种“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了得到一些什么而给予帮助的人,她是真的心善。   “放心吧。”林惜很了解,人一旦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很少有人能再如往常那般度日的。   三人到了小茅屋,方家母子自然又是一番感谢,林惜为方母把脉后,神色略显凝重,他看了一眼方有光,摇摇头。   方母问道:“郎中,怎么样呀?”   林惜轻拍方母的手背安慰道:“老人家,您的眼睛定然能治好,其他也没什么大毛病,放心吧。”   除了方母,屋内其他人都明白林惜的意思。   林惜来到方桌前,边写药方边交代,“方公子,这是煎熬的方子,每日三次即可。这是外敷的方子,每晚入睡前敷在眼睛上,大概半月伯母既可复明了。”   方有光接过药方,十分感激,“多谢郎中。”   林惜盯着方有光道:“你母亲的眼疾本也不是什么大病,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然后用口型道:一会你跟我出来一下。   方有光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林惜又走到方母身边道:“老人家,我还有事要先走了,按照我开的药方服用,一定会好起来的。”   方母伸手拉住林惜,“有光,前几日我教你做的葱花饼快给郎中和沈姑娘装一些。”   “唉!”方有光已经能猜到郎中会给他说什么了,红着眼眶要去装葱花饼。   林惜刚要说拒绝的话,沈亦槿忙扯了扯她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头。   她上前握住方母的手,“伯母,我刚一进屋就闻见葱花饼的香味了,我最喜欢吃葱花饼了。”   说完她摇了摇林惜的手臂。   林惜也道:“是呀,我也闻到了香味,正想尝一尝呢。”   方母一听,笑了起来,起身招呼道:“有光,给郎中和沈姑娘多装点。这次是有光做的,味道不如我亲手做的好吃,沈姑娘爱吃,等我眼睛好了,天天给你做,做好了让有光送过去。”   林惜看见方母高兴的样子,明白了沈亦槿刚才为什么不让她拒绝。   他们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就是这葱花饼了,接受了葱花饼,就是接受了感谢的心意。若拒绝了,方母定然会伤心。   沈亦槿道:“好,我等着伯母给我做葱花饼。伯母,我们先走了,等过几天再来看您。”   方母道:“你们都很忙,不用牵挂我,等我眼睛好了,请你们过来吃饭,你们别嫌弃老婆子我的厨艺呀。”   “有光,快送送郎中和沈姑娘。”   沈亦槿道:“怎么会嫌弃呢,我一定来。”   林惜也跟着道:“我也一定来。”   方有光送三人走出院落,来到路口将手里的两个葱花饼包递给沈亦槿和又晴。   怀着忐忑的心情问道: “郎中,我娘的病究竟如何了?”   林惜道:“眼疾并无大碍,但你母亲的头疾恐怕难以治好,药方只能缓解她的头痛,我也别无他法。”   “那她……”方有光声音有些呜咽,“还能活多久?”   “半年多吧,你放心,我会尽力延长你母亲的寿命。”虽说她跟着师父游历时,见过太过的生离死别,但每到了这样的时候,还是于心不忍。   “感谢郎中。”他看着沈亦槿道:“这段时日多亏了沈姑娘,我们才能有吃有穿,沈姑娘的再造之恩,在下实在无以为报。”   沈亦槿道:“今天呀,我的耳朵里光听你和伯母说谢谢听得都生茧子了,我早说过了,我帮你们不是你们求我的,是我自己愿意的,别再如此了。”   “你快回去照顾伯母吧,等伯母的眼睛好了,我便向兄长引荐你去他营中供职,这段时日你要好好练武。”   话刚说完,只见方有光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吓了沈亦槿一跳,她马上蹲下去扶住方有光,“方公子你这是做什么?这大礼我受不起。”   方有光目光炯炯,“沈姑娘与我岂止是救命之恩,再造之恩,是……”   是今后他活下去的理由。   他知道母亲最多只有半年的寿命,到了那时,他在这世上便再没了亲人,守护沈亦槿将成为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沈亦槿欣赏方有光的品质,这样的人送去哥哥身边供职她很放心。   “你快起来,我不过举手之劳。”   方有光起身,眼神坚定,“我现在不能为姑娘做什么,但今后若姑娘需要……”   “上刀山下火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你是不是又要说这些?”沈亦槿抬起脚尖,就像是平日里拍陈言时一样拍拍方有光的肩膀,“我相信你!今后我们相处别这么拘谨,你快回去照顾伯母吧,我过两日来看望伯母。”   方有光不断点头,他觉得自己嘴很笨,根本表达不出此刻的感激之情。   沈亦槿和林惜离开郊外,走在城内的小道上,沈亦槿询问林惜喝了解药后,身子可好了一些。   林惜刚说了一个谢字,沈亦槿马上道:“千万别再说感谢的话了,今日你们一个两个的,我真的承受不起,这都是我愿意做的,真的不图你们感谢。”   林惜心中更加感概万千,笑道:“好,都听你的。昨夜刚喝了一次,我体内都是多年沉积的毒素,这药要连续服用半月方可见效果。”   沈亦槿道:“好呀,等半月后,你和方伯母的病都好了,我请你们去无忧斋好好吃一顿!”   又晴偏头想了想道:“刚方伯母不是说她要下厨吗?”   沈亦槿笑了起来,“那就先吃方伯母的,我们再去无忧斋,好不好?”   “好好好。”林惜的心情已经好久没这么放松了,这都是托了沈亦槿的福,这么好的女子,谁娶了是谁的福气,也不知她的外甥究竟有没有这个福气。   同林惜分开后,沈亦槿早早回了府,难得的睡了个安稳觉。   玉寒兰草的事解决了,方伯母的眼疾也解决了,这么一想,自己重生后救了一人的性命,又让一人重见了光明,心里顿时觉得很满足。   只是不知道李彦逐在知道是她救了林姑姑之后,会不会对她不再如之前那样冷漠。   不管如何,在这段时日里,因为李彦逐他遇见了林姑姑,林姑姑又帮了方有光,这也算是她做了这么多努力的回报吧。   从这日开始,沈亦槿不再给李彦逐熬药膳了,而是按照卫安所言,每日里让厨房做些以菌菇类为主的菜品送去。   自己则在府里做些父兄爱吃的菜品让夏木送去军营,也开始学习缝衣刺绣,想着亲手给父兄做衣袍。   时不时的,又晴会到将军府门口传话,第二日她便和林惜到朱雀街上逛一逛,听书喝茶。   也会偶尔女扮男装和陈言时混在一处,斗鸡斗鹦鹉斗鹌鹑,赏花听曲喝酒。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三月初。   这日她穿上男装,正准备去找陈言时,一出府门就看见方有光站在那里。   方有光看见一身男装的沈亦槿愣了神。   沈亦槿以为方伯母有事,快走两步,“方公子你怎么来了?是方伯母有什么事吗?”   方有光回过神,神情抑制不住的激动,“沈姑娘,我爹的冤情昭雪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9 09:14:19~2022-04-20 09:33: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IKAchan 5瓶;暖眸森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四章   沈亦槿的眼睛也亮起了, “怎么回事?你详细说说。”   “昨日的告示,张贴了几件被平反的冤案,没想到这其中就有我父亲的, 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是重犯的儿子了。”方有光语调轻缓道:“听闻是三天前,京兆府尹被人弹劾了, 皇帝免了他的职,这才平反了他在职期间发生的冤案。”   官场上的事她不知,且近三天她都没有出门, 没想到刚一走出门, 就有了这样的好消息。   看来这个京兆府尹是罪有应得。   “这样更好, 我还担心你父亲的事会影响你从军, 如此一来,兄长定然会欣然应允的。”   “我要应允什么呀?”   沈常松突然出现在背后,吓了沈亦槿一跳, 她回头看见是哥哥,欣喜地问道:“哥,你昨晚回府了?”   沈常松道:“我和爹爹都回府了。”   “爹爹呢?   “此时应是在书房, 我以为你要懒觉, 就没让人知会你。”   他打量着沈亦槿,“怎么穿着一身男装, 又想去哪里逍遥?”   又看到一旁的方有光, 问道:“这位公子是何人?”   沈亦槿挽上沈常松的手臂撒娇道:“哥,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 我先回答哪一个?”   沈常松目光停留在方有光身上, “先说说他是何人?”   方有光规规矩矩给沈常松行了一礼, “在下方有光, 乃是之前给府中供茶叶的茶商,父亲含冤入狱,家道中落,幸得沈姑娘相助,我和母亲得以活下来。”   府里的采买他一向不关心,自己也不怎么喜茶,他看向了沈亦槿。   “哥,我正要给你说呢,方有光武艺很好的,但因为是重罪之子不能入伍,现在京兆府尹被革职了,他的父亲也洗刷了冤情,就让他入飞骑营吧。”   方有光立刻表态,“我自小喜欢习武,若能跟着将军保家卫国,定当效犬马之劳。”   沈常松笑道:“现在飞骑营也正是用人之际,你自去征兵处即可,先从小兵做起吧。”   沈亦槿还想要说什么,方有光却道:“多谢将军,在下感激不尽。”   沈常松不再理会方有光,问沈亦槿,“小妹,父亲在府中用午膳,你今日还要出门吗?”   沈亦槿一听,高兴极了,她都多久没有和爹爹一起用膳了。   “真的吗?那自然是不出门了,我前几日学了好几道爹爹爱吃的菜品,现在去做应该还来得及。”   说完她看了方有光一眼,“方公子你还有别的事吗?”   方有光听着兄妹两的谈话,知道现在不是多言的时候,但母亲交代了,他又不舍母亲失望,只好说道:“沈姑娘,母亲的眼睛能看见了,想请你和林郎中去家里吃饭。”   沈亦槿心头一喜,“真的?”   方有光重重点头。   沈亦槿道:“你先回去,等我和林郎中约好了日子,让芷宁前去告知。”   说完,她挽过沈常松的胳膊,往府内走去。   方有光看着兄妹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关上的大门,将他和她隔离开来。   他知道自己不该有奢望,心里却忍不住泛起阵阵酸涩,失落的离去。   一进到府内,沈亦槿停住了脚步,“哥,方才你让方有光自己去应征入伍,那岂不是和我没给你说,是一样的。”   沈常松道:“他若有才能,自会发挥出来,军营就是如此,真本事不会被埋没,你放心,我会关注他的。”   他拿开沈亦槿挽着的手,“你看看,我还打算出门的,怎么就被你拉进来了。”   “那你中午还回来用午膳吗?”沈亦槿嘟起了嘴,“我可是打算亲自下厨的。”   沈常松摸摸她的头,“我不过想去金玉楼为二公主买个簪子,很快就回来了。我和父亲回府也是因为太子殿下派人传话,说今夜要召见,好不容易进趟宫,想买个小礼物送给二公主。”   沈亦槿见兄长说着说着就红了脸,洋溢的幸福藏都藏不住,自己也欢喜了起来,“知道啦,你送的簪子,二公主一定会很喜欢的。”   她将沈常松推出了门外,“快去吧,等你回来用午膳。”   三月初的这一天,一家三口久违的坐在一起吃了顿饭,在知道这一大桌子菜都是沈亦槿下厨后,沈誉称赞女儿的手艺,又意味深长道:“我的女儿还是留在我身边好,为父舍不得你,这两年就别考虑成亲之事了,等太子登基后,为父自会给你寻一门好亲事,我沈誉的女儿有些流言蜚语又如何?难不成还找不到如意郎君了?”   沈常松和沈亦槿面面相觑,父亲这话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沈亦槿想嫁给六皇子,没门!   可父亲也不会刻意阻止,流言蜚语也会替她兜着,父亲会等太子登基,李彦逐被除去后,再给她相看人家。   哪怕再爱慕,也不能嫁给一个死人吧。   到了那时,还需要阻止吗?   原来父亲是这样的心思。   沈亦槿舒了一口气,这样也好,只要不阻止就好。   她搂着父亲的脖子,蹭蹭父亲的肩膀,软软地喊了一声,“爹爹。”   沈誉拍拍她的脑袋,“小槿,我只怕你会怪爹爹。”   沈亦槿摇摇头,红着眼眶紧紧地搂住沈誉,“怎么会,女儿最喜欢爹爹了。”   沈常松故作醋意,“小妹不是最喜欢哥哥我吗?”   沈亦槿白他一眼,“你如今不也是没有最喜欢我吗?你心里肯定最喜欢二公主了,我才不要最喜欢你。”   她摇摇沈誉的胳膊,“爹,他今日要给二公主送簪子呢,你的好儿子呀,心仪的人可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二公主。”   沈誉哈哈大笑起来,“那自然好。太子也知此事,到时候为父,亲自去请旨。”   吃过了午膳,沈誉和沈常松换了身常服进了宫。   她则让芷宁等在府中,若林惜来了,就将方有光的事告知,约好日子一同去探望方母。   自己又换上了男装去找陈言时,好像是回到了重生前那般洒脱的日子。   可心中,却再也回不到前世那般无忧了。   过了两日,沈亦槿和林惜一同去看望方母。   眼疾大好的方母做了一桌子好菜招待她们,临走又给了两大包葱花饼。   之后的日子里,沈亦槿也时常去方家,带方母去上京的酒楼吃好吃的,去无忧斋听曲,去茶馆听说书。   方有光自从入了飞骑营,倒是很少能见到了,她有次问沈常松,方有光在军营中的情况。   沈常松敲着她的脑门说,他可是少将军,不会总是过问一个小兵的,还让她放心,如果真的是可造之材,那人定然会凭着实力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所以沈亦槿只知道方有光在宋辰远麾下,其余的一概不知。   她还是坚持给李彦逐送东西,药膳、菜品、衣服应有尽有。   存在感这件事,多刷一刷,总是有用的,只不过心软的不是李彦逐,而是林惜。   五月端午沈亦槿给李彦逐送去了邀请帖,又在府门口等了一天,没等来李彦逐,却等来了从六皇子府走出来的林惜。   那一刻,沈亦槿便知道了,林惜不打算再对她隐瞒自己的身份了。   在得知林惜就是李彦逐的姨母后,她表现出了应有的惊讶,也适当的生了生气,然后就抱着林惜大声地哭诉了自己的委屈。   委屈是哭诉了,可惜收效甚微,李彦逐是林惜的亲外甥,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再怎么对她好,也好不过李彦逐。   所以,她和林惜都已经成了挚友,和李彦逐却还是毫无进展。   至此,这个春夏之季就这样匆匆过去了。   不过她也有收获,做菜熬汤的手艺越来越好,也给父兄做了两身衣服,在陈言时的再三央求下,也给他做了一身外袍。   而对于李彦逐,她就抽不出那么多功夫了,能花银子的,自是不会亲自动手。   第一场雪飘落之时,沈亦槿站在窗边算了算日子,她已经重生近一年了。   吩咐芷宁拿来了大氅,她想在这雪地里走一走。   刚出了府门,就见方有光站在门外等她,他还穿着军服,衣服上脸上满是泥土,眼窝深陷,眼睛红肿,像是哭过的样子。   她忙上前问道:“方公子,这是怎么了?”   方有光虽隐忍着,但看见沈亦槿的霎那还是没忍住,不过说了一个字就哽咽起来,“沈姑娘,我娘没了。”   哪怕这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结果,哪怕已经无数次预想到它的发生,可当它到来的时候,还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沈亦槿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方有光,只能问些最实际的,“丧事可安排好了?”   方有光道:“昨夜已经葬在了后山。”   沈亦槿下意识低头看了看方有光的手,满手泥土,还有些血渍,她顿时起了怜悯之心,这小子怕不是徒手给母亲挖了坟头,整整一个晚上,他该有多伤心。   如果她是男子,现在一定要上前抱抱他,给他安慰,失去亲人的痛苦,她比谁都了解,可她现在能做的只能是随方有光一起去方母的坟前上一炷香。   方母被葬在后山一处空旷的地方,极为简单的坟堆和木头牌位,沈亦槿道:“我找人给伯母重新建坐坟吧。”   方有光摇摇头,“为母亲建坟,理应由我来,不能再用姑娘的银子了,我现在每个月的粮饷还只够温饱,等我有能力了,会自己给母亲建坟的。”   对于这件事,沈亦槿没再坚持,她很理解。   方有光擦擦泪水,“今天真是叨扰沈姑娘了,去找沈姑娘那时,我心里实在难受,也不知还能同谁说。”   他深吸一口气,“想必今日姑娘还有事,我也要回营了,母亲见我一直在这里伤心,也会跟着伤心的。”   方有光的坚强似乎是骨子里的,任何事任何人也无法改变,这让沈亦槿更加敬佩这个男子,在此刻,所有安慰的话语都变得苍白,只能尊重他的想法。   她轻声道:“好。”   从后山坟地回来,沈亦槿怀着沉重的心情踏入了府门,绕过影壁,见沈常松一脸笑意地对她说道:“小妹,太子殿下和姜姑娘成亲的日子定了,就在一月后。”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过渡章节,为了狗子早日追妻,加快了一下节奏,嘿嘿~ 第四十五章   沈亦槿的思绪还在方母身上, 猛然间听见沈常松这么说,有点没回过神来,“什么?谁要成亲?”   沈常松这才感到沈亦槿的脸色很不好, 上前一步揽住沈亦槿的肩头,“小妹,怎么了?”   沈亦槿乏累的靠在沈常松身上, “哥,你还记得方有光吗?他的母亲昨天夜里去世了。”   “方伯母待我很好,我心里很不好受。”   沈常松知道自己小妹心地善良, 定然很难过, 拍拍她的后背, “没事没事, 我相信方伯母这样好的人,阎王爷一定会让她投个好人家的。”   沈亦槿点点头,想到了方才沈常松的话, 问道:“哥,你刚才说什么?谁要成亲了?”   “是太子殿下和姜姑娘,婚期定在冬月二十二, 眼下还不足一个月了。”沈常松笑笑, “虽然这亲事是皇后促成的,但我看太子并不反对, 想来对姜姑娘还是满意的。”他顿了一下, “小妹,其实, 姜姑娘的眉眼有几分像已故太子妃。”   刚才还欢喜的沈常松在这一刻神情显得有些沉重, “我只顾着替太子殿下高兴, 倒忘了姜姑娘, 也不知她知不知晓,太子为何会同意皇后安排的这个亲事。”   “知道又如何,不知又如何?她是真心爱慕太子的,现下心中定然欢喜万分。”沈亦槿想到在百花宴上的姜慧倩,那是个勇敢的女子。   沈常松道:“小妹,到时候我们都要去东宫参宴,你别忘了提前准备好衣物和饰品。还有,今后姜慧倩是太子妃了,她若邀你参加宴会,不能再如之前那般随意对她了。”   他知道自家小妹的脾气,上京世家小姐的宴会都推拒不去,从今往后,若是姜慧倩相邀,小妹不应该再推拒了,因姜慧倩终将是一国之母。   “知道啦,其实我也不讨厌姜姑娘,若是她相邀,我去就是了,你和爹爹不用担心。”   话虽这样说,但在前世,即使姜慧倩成为了太子妃,也很少邀她去东宫参宴。   细细想一想,何止是很少邀她,姜慧倩在之后的日子里,除了例行的皇家宴会,她就没再见过她了。   前世的她们几乎没有交集,也不知嫁给了爱慕之人,她是不是真的得偿所愿了。   沈常松道:“小妹,东宫婚宴上肯定会有很多世家子弟前去,这几日你好好挑选绸缎和衣服款式,正好多做几套冬衣。”   听了这话沈亦槿感觉到了不对劲,她怎么完全不记得自己去参加过东宫的这场宴会了?   她闭上眼睛开始回忆前世的事,时光在她脑中穿梭,定格在了前世这一年的冬月二十二。   记起来了!原来那时她和陈言时刚认识,正玩在兴头上,头一晚在外喝醉了酒,宿醉一晚没回府,等她醒来都到晌午了。   知道犯了错,她害怕父亲骂,偷偷躲在被窝里装病,谁知父兄回来的时候,脸色沉重,毫无喜庆之色,也没顾上追究她。   而她也没敢问宴会上发生了什么。   只听说,宴会是不欢而散的,具体是因为什么事,父兄可能说过,但她不记得了。   忽然,她意识到一个问题,这场宴会李彦逐去没去?太子的婚宴,他没理由不在场,况且现在只剩下两年了,他不应该再事事都躲避。   沈亦槿问道:“放心吧,我还没去过东宫呢,一定去。”她往后退一步,审视着沈常松,“但我觉得有人似乎更期待这场宴会。”   “哥,二公主一定也会去吧。”   随即沈亦槿拍着脑袋,假装突然想起的样子,“也不对哦,听说二公主常常偷跑出宫和某个人私会,某个人才不会在乎一个宴会,反正会有人为了见他花尽心思。”   沈常松敲一下她的额头,“你这个丫头,也没少拿二公主的礼物,还敢这么调侃我们,小心我告诉二公主,不再送你宫里的稀罕东西。”   每次二公主出宫,都会给她带些小礼物,今日是南地进贡的果子,明日是北地进贡的毛皮,要不就是胭脂水粉,反正皇帝赏赐李兰雪的东西,她都会给沈亦槿留一份。   有时候还会带着她一起游湖听戏放风筝,相处得很是愉快。   沈亦槿撇撇嘴,“你小心我给二公主告状,前几日还有媒婆来给你说亲呢。”   “公主对我信任,你自去说就好,我未有婚约,有媒婆上门很正常,但只要我不理会,公主自然理解。”沈常松说的肯定。   沈亦槿当真羡慕,这样两情相悦又互相信任的感情,真的太难得了。   可现在,她根本不敢想儿女情长,只希望两年后能改变一家人的命运。   沈常松见她神情落寞,想着是不是自己和二公主幸福的模样刺痛了小妹,已经一年了,小妹还是没有放弃,而李彦逐也还是那副冷淡的态度。   “小妹,饿了吧,我们去吃晚膳吧,我刚问夏木晚膳的菜品了,都是你爱吃的。”   沈亦槿点点头,“好呀。”   吃了晚膳,沈亦槿躺在床上想了想,好像自从她救了林惜之后,对李彦逐的爱慕有些敷衍了,虽然在外人看来并没有什么改变,但只有她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尽力。   如今还剩下两年时间,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不能再这样循规蹈矩了。   已经好几个月,她和李彦逐没见过面,虽说东宫婚宴就在下个月,但那样的场合她应该很难靠近他。   事不宜迟,第二日一早她马上到集市上挑了个荷包,知道李彦逐喜欢梅花香,又去了卖香料的地方。   梅花要在腊月才开,现在才是花骨朵呢,新的香料根本没有。陈年的梅花香料本就少,如今更是难找,她一连找了好几家才找到些许。   这么一看,去年冬季就应该自制些梅花香料留存着。   准备好了梅花香的荷包,沈亦槿特意选在冬月初一这天,身穿喜庆的桃色罗裙,粉黛略施,将修补好的那个金雀钗戴上,来到了六皇子府门前。   卫安开门后觉得眼前一亮,总觉得今日的沈亦槿和平常不太一样,更加好看了。   他刚想提过食盒,却见沈亦槿两手空空,疑惑问道:“沈姑娘,今日?”   沈亦槿道:“卫公公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卫安神情沉了沉,点了点头。   冬月初一,正是一年前的今日,自家主子骑着一匹老马回了大兴朝。   “卫公公,今日我能见一见殿下吗?有个小礼物想亲手送给殿下。”沈亦槿将荷包从怀中拿出来,“就是这个荷包,想在今日亲手送给殿下,可以吗?”   卫安神情为难,“沈姑娘,我可以去通报,但是殿下见不见……”   沈亦槿问道:“今日林姑姑在吗?”从她知道林惜的身份开始,就改了口。   卫安自然知道林惜和沈亦槿如今的关系,不疑有他,“林姑姑也在,今日府中有客人。”   客人?这让沈亦槿吃了一惊,她记得前世,直到巫蛊事件发生前,从没有听说过李彦逐和朝中哪个大臣走得近,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究竟会是谁来做客呢?   “烦请卫公公前去通报吧,如果殿下不见,能不能请林姑姑相见?”荷包她想送,但现在更想知道这个客人是谁。   卫安应下。   过了片刻,卫安从府内出来,摇摇头,“沈姑娘,真是抱歉,殿下不见,林姑姑也走不开,现在不方便相见。”   沈亦槿一听,心里非常失望,她往里看了看,正要说告辞的话,却见卫安突然笑了,“但姑姑请姑娘在偏厅等她。”   沈亦槿愣了一瞬,脱口而出:“真的?”   这么久以来,她只进过六皇子府两次,一次被“请进”府,一次被“救”进府,没想到今日能大大方方走进去。   沈亦槿抬头看着卫安,觉得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和一年前大有不同了,好像是成了朋友。   卫安道:“当然是真的。还有呀,姑娘别再喊我公公了,叫我卫安就好,小的不过是奴才,如今也不在宫中,沈姑娘不必和我这么客气。”   说实话,这一年她每日必定相见的人,就是卫安了,那日给过手脂后,也时常送一些别的小东西,护袖、耳套、纳的千层底布鞋,虽然都是一些不值钱的小东西,但每次卫安都很开心。   沈亦槿看着卫安,真诚的喊道:“好,卫安。”   卫安打开了大门,将沈亦槿让了进来。   绕过影壁,沈亦槿停住了脚步,抬头朝四处瞧着。   卫安也不催她,只是静静站在一边。   之前两次,都是在黑夜,历时一年,她终于在白日里走了进来,心头不免感概万千。   前院略显荒芜,只有长廊周围种着几株花草,如今到了冬季也没有绿意,左右两边有两株高大的金桂树,现下也是光秃秃的。   跟着卫安走过长廊,刚进到正院,就见迎面走过来几个人。   前面三人并肩走着,后面有序地跟着几个仆人。   三人中,李彦逐和林惜走在两旁,中间的女子,身着同她色调一样的桃红色罗裙,头戴金步摇,笑意盈盈地看着李彦逐,两人边走边说着什么话。   她没有见过这样的李彦逐,面容柔和谦逊,神情自然,不快不慢地配合着女子的步调,远远传来的语调温和平缓。   不知怎得,下一刻,沈亦槿猛地紧张起来,转身退出了正院,靠在长廊的柱子上,脑中一片混乱。   卫安看见这样的场景,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他不能阻止这次毫无预兆的碰面,因着沈誉的关系,也不能将召国长公主的身份告诉给沈亦槿。   正在手足无措之际,却见沈亦槿大步跨进了正院,径直向三人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1 09:40:16~2022-04-22 10:06: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已婚魔法少女、玻璃织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暖眸森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六章   召国长公主马青荔是十月二十八到上京的, 其实她早就想来了,只是弟弟刚坐上皇位,召国正是百废待兴之际, 她要帮弟弟稳定朝政才迟迟未动身。   如今召国已步入正轨,朝野上下平稳有序,她特意在冬月初一之前赶到了上京。   一年未见李彦逐心中甚是想念, 原本以为李彦逐也会想念自己,可来上京这三日,李彦逐只是以礼款待, 陪她逛朱雀大街、听戏、品茶, 并未有其他表示。   她自小骄傲, 不愿直白说出心中的爱慕之情, 就拐着弯表达相思,可李彦逐就像是听不懂一样,不是转移话题, 就是干脆沉默。   无妨,她也不急,等李彦逐成为了兴国皇帝, 她就让弟弟派使臣来, 两国联姻即可。   在冬月初一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她一早就从客栈来了六皇子府, 将准备好的礼物给了李彦逐。   这可是一份不得了的礼物, 乃是她的弟弟,召国国君亲手写的书信, 还有能调遣镇守在两国边界, 召国军队的半个兵符。   在来兴国的时候, 她将另一半兵符交给了镇守边关的将军, 并告知,拿着剩下一半兵符的人,可助那人在兴国境内用兵。   得了手书和兵符的李彦逐自然少不了说些,若他登基为帝两国和平相处,再无征战之类的承诺之言。   最后马青荔问李彦逐,若是自己助他登上皇位,他该如何报答。   李彦逐早就知晓马青荔对自己的感情,但从始至终他既不拒绝,也不回应。   自己做事一向干净利落,不是这样拖拉的人,但为了在召国活下去,为了能得到兴国那至高无上的权利,他不敢得罪马青荔,也更加需要她的帮助。   这样的行为,他曾经十分不耻,却不知如今,也成为了那样的人。   心中有一种难言的痛楚灼烧着,忽有一瞬,他的脑中猛然闪现了沈亦槿的容颜,让他的疼痛愈加深刻。   马青荔等着他的回答,可现在李彦逐却再次沉默了,恰好此时卫安进来禀告说沈亦槿求见。   李彦逐蹙了蹙眉,清冷说道:“不见。”   卫安转身离开之时,林惜喊住了他,让他带沈亦槿去偏厅稍侯片刻。   马青荔莫名有了危机感,李彦逐和林惜对待这位沈姑娘的态度有些反常。   在召国时,两人的意见很少有相悖的时候,哪怕有不同的想法,也会向对方解释,但今日,李彦逐说了不见,林惜却直接忽略了,也没同李彦逐商议就让卫安带那位姑娘到偏厅。   要知道,她进这座府邸的时候,是从一处不起眼且被丛生杂草掩盖的暗门进来的,卫安说李彦逐怕有人盯着,这一年,从未有六皇子府之外的人大大方方进出过,夏日里觉得总是翻墙进出实在不方便,便偷偷在长廊拐角杂草丛生的地方开了一处暗门,里外都不易被人发现。   感叹李彦逐谨慎之余,也意识到兴国皇位争夺定然是凶险万分。   那如果是这样,这位沈姑娘又为何会这般光明正大从正门走进来?   更加反常的是,李彦逐竟也没有反对。   马青荔见自己的问话被打断,还是有些不甘心,想要继续问时,林惜却适时拉过了她的手,“公主,午膳想吃什么?我亲自给你做。”   林惜是有意打断,马青荔自然知道,心里难免失落,但她始终认为,除了自己,再没有人能配得上李彦逐。   她可是召国的长公主,凭借着雷霆手段帮助弟弟登上了皇位,普天之下的女子还有谁能与她想比?   或许是因为现在的李彦逐自身难保,生死难料,才不能给她回应吧。   “不劳烦姑姑下厨,听闻上京的无忧斋有一种无忧酒,比一般的酒入口要绵柔,余味也更悠长,且那里的菜品茶点也很不错,就去那里吧。”   马青荔并不知无忧斋和李彦逐的关系,只是昨日闲逛时听人说起,想去看看罢了。   林惜笑道:“好,就听公主的。”   马青荔指了指偏厅的位置,“姑姑不是还有客人吗?”   林惜道:“无妨,自然是公主重要。”   说完走到屋外对着又晴耳语了几句,她可不是让又晴去赶沈亦槿走的,而是让又晴在他们走后,去问问沈亦槿究竟有什么事,如果是很急事,她当然是要找个借口回来。   交代完回到屋里,马青荔上前亲昵地拉着林惜说道:“姑姑,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现在就去吧。”   李彦逐道:“既然公主想去,我便陪公主去,只是无忧酒易醉,公主切莫贪杯。”   三人往外走去,马青荔边走边说着这三日在上京看到的趣事,李彦逐也配合着回几句话。   他很自然的往正院的圆拱门看过去,却在抬眼的刹那愣住。   半年多未见沈亦槿,他以为他们今后最大的交集不过就是在姨母的话语中,在卫安端来的吃食中,虽然她的名讳几乎日日在他耳边萦绕,但在他看来,迟早有一天,她会和他彻底失去交集,不论他在夺嫡之争中死去,还是登上了那至尊之位,他们终究是两条路上的人。   在这之前,他们或许会相见,最多也就是百花宴那样的场合,仅仅如此罢了。   他从没想过,再相遇的时候,会是在自己府邸。   女子同样一身桃色衣裙,安静地站在拱门下的长廊上看着自己,也看着他身边的马青荔。   很显然是误会了什么,眼眶发红。   李彦逐猛然停住了脚步,马青荔和林惜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来。   林惜看见是沈亦槿,快步向她走过来,同时也疑惑,按照时辰来说,她应该已经在偏厅等候才是,不由看向了沈亦槿身后的卫安。   卫安一脸抱歉的站在原地。   林惜道:“沈姑娘,可是有什么急事?你先去偏厅等一会。”   沈亦槿没有回答,一直看着不远处的两人,终于意识到为何自己那般情真意切的表达爱慕之情,哪怕是舍身相救都无法得到回应了,那是因为李彦逐已经有了爱慕之人。   在明白这件事之后,她心中一片慌乱,她记得前世李彦逐未娶妻,也未有中意哪位世家女儿的传闻,直到他登基为帝,后宫中都还是空无一人。   重生后的自己,不知如何救父兄,便用了这样最不可能被怀疑的借口接近李彦逐,她从没想过要做别人感情里的插足者。   可现在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一边是强烈的道德感让她选择放弃,一边是父兄的性命让她选择坚持。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看向林惜,带着质问又委屈的语气,“林姑姑,我敬重您,相信您,您也知道我……为何不告诉我,其实殿下已经有了……”   林惜一听就知道沈亦槿误会了,刚要解释,就见马青荔走了过来,“这位就是刚才卫安说的沈姑娘吧。”   沈亦槿看着面前的女子,妆容精致,姿态大气,带着高高在上的气势,同样是桃色罗裙,穿在她身上少了几分柔媚,反倒多了几分孤傲。   同时她也很疑惑,上京的世家女子中若有这样的人物,她如何会不知?   沈亦槿也不胆怯,并没回答马青荔的话,而是反问道:“姑娘不是上京人氏吧,敢问姑娘是何人?”   马青荔听见沈亦槿略带攻击性的话语,不由笑了起来,边看向李彦逐边说道:“六殿下,看来沈姑娘不怎么欢迎我。”   李彦逐的目光淡淡地从沈亦槿身上移开,温和的看向马青荔,笑道:“沈姑娘是姨母的朋友,我们并不相熟,对她不甚了解。”   他挑眉看了沈亦槿一眼,“沈姑娘欢不欢迎有什么要紧,我欢迎就好。”   “卫安!”李彦逐吩咐道:“先带沈姑娘去偏厅。”他又看向林惜,“姨母,今日我陪马姑娘去无忧斋即可,沈姑娘许是找姨母有事,姨母先招待沈姑娘吧。”   卫安应:“是。”对沈亦槿道:“沈姑娘,这边请。”   沈亦槿站着不动,一直看着李彦逐,她多希望李彦逐在此时能看自己一眼,可他的目光始终在另一个女子身上。   心里好似空了一大片,无法填补,是不是自己入戏过深,还是已经在旁人的言语中形成了心理暗示,默认了自己对李彦逐的感情。   这场戏演的太过逼真,每一场对手戏她都告诉自己要全身心投入不能被察觉出异样,一次又一次,她也越来越恍惚。   脑中一片混乱,她理不清,就任由那些繁杂的情绪将自己淹没。   林惜上前拉沈亦槿,“沈姑娘,我们先去偏厅吧。”   沈亦槿浑身发软,任由林惜拉着她往前走。   在走了几步之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林姑姑等一下!”   马青荔喊住两人,看见沈亦槿也缓缓转过身来,她刻意用双手拉住李彦逐的衣袖,带着撒娇的口吻道:“若沈姑娘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一会也让林姑姑和沈姑娘一同到无忧斋来吧,相见就是缘分。”   “我看着沈姑娘,还挺喜欢的,想多了解她。”   李彦逐果断拒绝,“她是护国将军沈誉的女儿,沈誉支持太子,没必要去了解。”   同时往后退了一步,让自己的衣袖从马青荔手中抽出。   马青荔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干脆不客气说道:“既然是如此,林姑姑又为何和太子的人有了这样好的交情?”   林惜一听,忙说道:“公……”看了一眼沈亦槿又改口道:“马姑娘别误会,我同沈姑娘只是志趣相投,朝堂之事,我们并不曾参与。”   “殿下,我们别扫了马姑娘的兴致,既然马姑娘想让我们一起去,稍侯我便我带着沈姑娘过来。”   林惜只想先把马青荔打发走,这才应了她的话,若沈亦槿不愿去,她自然不会勉强。   沈亦槿不知自林惜所想,看着谈论的三人,心里很不舒服,为何没有人问她一句,她愿不愿意前去?   看着林惜和李彦逐对待这位马姑娘小心翼翼的态度,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像是个笑话。   心里升腾起的怒意夹杂着委屈和不甘,让她瞬间有了破罐破摔的勇气!   有些事,不如就在今日做个了结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2 10:06:48~2022-04-23 10:07: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9198020 6瓶;甜甜圈 2瓶;暖眸森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七章   她看着林惜, 不禁想,真到了沈家满门抄斩的那一天,像林惜这般重情义的人, 应该不会让她去死。   其实她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只想让父兄活下来,如果她求林惜去向李彦逐说情, 用自己的性命换父兄的命,是不是可行?   以往她不敢问,生怕会让林惜以为自己的接近是别有用心, 可现在, 她不想在乎那么多了, 若林惜真的把她当做救命恩人, 信任她的品行,就不会对她有所怀疑,一直以来, 她都太过小心谨慎,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导致功亏一篑。   今日,她不想再顾及那么多了, 好像所有的希望在看见这位马姑娘的一刻都顷刻覆灭了, 现在她就想问问清楚。   真的到了那一天,他们究竟会如何对待自己!   若还有争取的余地, 她这份深情不悔的戏码再敷衍两年即可, 若丝毫不记情面……   是呀,她做了这么多, 如果仍旧未曾在李彦逐心中留下些许分量, 她又该如何?   战战兢兢度过两载还是要同这位马姑娘争夺李彦逐?   她真的不知道, 当下心里的这份苦楚委屈无奈心酸实在无处排解, 压得她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眼中的泪水再也停留不住,在即将要掉落之时,她转过头拭去。   再转身回来时,她露出微笑,“我不过是有件东西想……”她看了李彦逐一眼,抿了抿嘴,“想交给林姑姑。”   李彦逐刻意不去看沈亦槿,但听见她微微颤抖的声音,再也忍不住看了过去,却在下一刻同沈亦槿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那是一双凄楚的眼眸,有不甘,有酸楚,还有努力支撑的倔强。   他眉头不禁跳动起来,一下一下牵动着他的心,说不出的难过。   马青荔故意忽视沈亦槿湿润的双眸,高兴地道:“看来沈姑娘也想了解我呢。林姑姑,那我们一会见。”   说完挽起李彦逐的臂弯,“殿下,我们先走吧。”   李彦逐觉得自己身体有点僵硬,下意识想要抽出小臂,却猛然间停住。   他看着沈亦槿一直注视着马青荔在他臂弯处的手,觉得此时或许是个好时机。   如果让她就此断了念想,也挺好。   他们是两条路上的人,到了最后不是成为仇人,就是成为陌路之人,何苦在此之前还要有所纠缠。   李彦逐轻轻拍了拍马青荔挽着自己的手臂,笑道:“我们走吧。”   马青荔很是惊喜,这还是李彦逐第一次允许两人这样亲近接触,之前她尝试过很多次,都被李彦逐不动声色地躲避了。   看来兴国这趟,她是来对了。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正院的圆拱门后,沈亦槿眼中的泪水还是没忍住,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林惜搂住哭得伤心的沈亦槿,走入了偏厅。   刚踏入偏厅,沈亦槿就推开了林惜。   “沈姑娘,你别误会……”话说了一半,林惜忽然想到刚才李彦逐和马青荔亲昵的动作。   自己的外甥是何意,她已经猜了出来,要解释的话哽在喉咙中,说不出口。   “沈姑娘,无忧斋你若不想去,我们便不去。”   沈亦槿红着眼睛,咬着嘴唇问道:“林姑姑,你把我当什么?一个日常消遣的陪玩?还是因为我爱慕殿下成为了上京的笑柄,你在可怜我?”   林惜想要上前抱抱沈亦槿,安慰她,可刚走两步,沈亦槿就往后退去,“你为何不告诉我?让我像个傻子一样还怀有希望?”   在林惜的眼中,沈亦槿一直都是乐观开朗的,虽被自己的外甥不断拒绝,却仍然积极面对一切。   她甚至想过,如若李彦逐登上了皇位,作为大兴朝至高无上的存在是不是有了任性的资本,是不是可以将沈亦槿强行纳入后宫,哪怕她是罪臣之女。   只是,以她对两个人的了解,在夺嫡之争中,李彦逐和沈家必有一场恶战,怎会放过沈誉父子二人?而沈亦槿哪怕再爱慕,也不会委身于斩杀自己父兄的人。   她看着沈亦槿,这丫头不知朝堂之上,储君之位相争的凶险,又怎会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她不过是个一心想要打动爱慕之人的女子罢了。   就怕她明白的时候,一切都晚了,势必更加痛苦。   从一开始就断了两个人的纠葛,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林惜相信这不仅仅是她的想法,也是李彦逐的,否则刚才李彦逐就不会作出那样的举动。   林惜不再靠近沈亦槿,缓缓道:“沈姑娘,我怎会当你是陪玩,又怎会仅是可怜你,我把我当作毕生挚友,也把你当作我的救命恩人。”   沈亦槿笑笑,“林姑姑就是这般对待挚友,对待救命恩人的?”   “我只是……”林惜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但事到如今,她不得不违心说道,“我只是怕你承受不住,怕你会像现在这般。”   “迟早会有这样的一天,林姑姑实在不必欺瞒我。”这事若放在前世,沈亦槿必然会大声哭诉,大发脾气,得理不饶人。   可此时的沈亦槿,不得不顾及对方,林惜可是李彦逐的姨母,也是她敬重的林郎中,更是她放在心上的朋友。   这让她除了原谅,没有了第二种选择,可她的内心不仅仅有不甘和委屈,还有对后路的不知所措,和对两年后那场满门抄斩的恐惧。   所有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有些崩溃,背对着林惜转过身蹲在地上抽泣起来,   林惜往前走了一步,还是停住了,站在原地看着沈亦槿哭得伤心欲绝,心中很不是滋味。   卫安和又晴站在门口,心里虽焦灼,但也不敢上前。   沈亦槿哭了好大一会功夫,林惜才慢慢上前,半跪在她身前,缓缓搂住了她。   这次沈亦槿没有推开她,身子一矮,坐在了地上,往林惜怀中蹭了蹭,大声哭了起来。   自重生以来,这一年,她虽不断被拒绝,心中却始终有希望,尤其是在救了林惜以后,卫安和江锋对她的态度也颇有转变,更让她错以为自己再努力努力,就能成功了。   今日所见所闻,将她所有的努力都化成了泡沫,她重生以来从没有这样的害怕过,就像是十万八千里路,披荆斩棘走了一半,突然告诉你路错了,更加可怕的是,已经失去了选择其他路的机会。   可是从一开始,她还有别的路可选吗。   还好,她至少还抓住了林惜,这唯一的救命稻草,也不算全无所获。   林惜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抱歉,抱歉。”   沈亦槿渐渐不哭了,她从怀中掏出那个荷包递给林惜,“林姑姑,这是我亲手做的荷包,里面是殿下喜欢的梅花香料,今日是殿下回朝的日子,本想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将荷包亲手送给他,现在看来不可能了,就请姑姑转交吧。”   林惜接过荷包放进怀中,“好,我会转交给他的。”   她将沈亦槿扶起来,又晴忙上前帮忙。   两人站定,林惜道:“你今日若不想去无忧斋,我们就不去,正好也想让你尝尝我的厨艺。”   沈亦槿坚定地摇摇头,“爱慕殿下这么久,总得给自己一个交代,今日或许是我最后一次有这样的机会和殿下一桌同饮,还请林姑姑成全。”   林惜有所顾虑,她知道上元节发生的事,很怕李彦逐会再作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同时又怕马青荔会发现什么。   “姑姑放心,我不会去挑衅马姑娘的,只是有些话我想当面问清楚。”   林惜道:“我不是担心这个,是……”她顿一顿,还是点头道:“好吧。”   看着沈亦槿脸上的泪痕,又道:“先等一等,我给你补些脂粉。”   又晴适时地从怀中掏出一盒胭脂递过去。   林惜打开,给沈亦槿涂胭脂,“瞧瞧,这么一张好看的脸,怎么就哭成了个花猫呢,我真怕一会殿下又要惹哭你了,其实我这个外甥,也没什么好的。”   沈亦槿不说话,任由林惜给她上妆。   补好脂粉,整理好罗裙,沈亦槿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和林惜出了六皇子府。   作者有话说:   后续剧情写了好几遍,还是不满意,所以这章有点少,还望宝子们见谅。我争取再两章写完这个剧情点,么么~ 第四十八章   李彦逐人虽然坐在无忧斋的暖阁中, 但是心却留在了府中。   方才一到暗门,趁着开暗门的空档,他顺势松开了马青荔挽着的手臂, 一路上也刻意保持着距离。   马青荔对自己的触碰,他很是有些反感,却不敢明确表达, 真是窝囊至极。   都说大丈夫能屈能伸,此时的他正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时候,憋屈窝囊些是无法避免的。   现下, 他坐在无忧斋这处熟悉的暖阁中, 眼前看的是马青荔, 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个女子的脸庞。   他想起百花宴那晚, 也是在这里,他抓着沈亦槿,问她, 可是真心爱慕自己。   那时沈亦槿被吓的不轻,现在想来,他从沈亦槿的眼中看到的总是恐惧。   很多时候, 他都想告诉她, 不要怕。可他还是选择用冷酷的眼神和清淡的语调拒绝她。   他不禁想,用这样的方式逼迫她不再爱慕自己, 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殿下, 你尝尝这桂花糕,真好吃。”马青荔递过来一块糕点想要喂进李彦逐口中。   他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又觉不妥, 恭敬接过糕点, 放入口中, “很好吃,这里的吃食还有很多,公主可以慢慢品尝。”   看着时辰一点一点过去,他有点紧张,不知一会该如何面对沈亦槿,也不知是不是该继续这场误会。   等了近一个时辰,人来没来。   马青荔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抱怨道:“要来就来,若是不来,合该让下人通禀一声,长这么大,还没有谁能让我等这么久的。”   李彦逐道:“或许是不来了,公主,我这就让初绿姑娘过来给您介绍菜品。”   他觉得有些闷,打算让初绿进来介绍菜品之时,到外面透透气,谁知刚站起身就见暖阁的门被推开了。   林惜和沈亦槿走了进来。   沈亦槿整个人看起来蔫蔫的,没什么精神,和方才在府中初看到时明朗的样子天差地别。   林惜一进来便说道:“马姑娘,实在抱歉,是我,是我和沈姑娘谈事忘了时辰。”她刻意强调着自己。   沈亦槿也抬头对着马青荔笑笑,“马姑娘见谅。”   李彦逐瞧着此时的沈亦槿,心猛然揪了一下,他们离开后,沈亦槿一定哭了,虽然补了脂粉,却遮不住红肿的眼睛,且笑起来的样子显得格外疲惫。   想来,或许是姨母明白了他的意思,并没有解释自己和马青荔的关系,让沈亦槿伤心了一场。   都这样伤心了,为何还要来?   马青荔冷笑一声,“方才在府中,沈姑娘还义正严辞的问我是谁,怎么现在瞧着像是霜打的茄子?”   沈亦槿陪着笑脸,“方才多有得罪,还望马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虽然她不知晓马姑娘的身份,但让李彦逐和林惜都恭恭敬敬的人,她又怎么敢再随意对待。   况且,她是李彦逐爱慕的人,说一句话,比得上旁人说十句,自己又怎么敢得罪!   马青荔似是很满意她的回答,“无妨,我也不是喜欢计较的人,沈姑娘是林姑姑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都坐吧。”   四人围坐在方桌旁,初绿适时上前问道:“马姑娘,我们这里除了无忧酒,菜品中鸡髓笋和胭脂鹅脯最受欢迎,再配上素笋尖和素白菌正好够四人吃,饭后还有奶酪灯香酥、莲子蓉方脯,都是女子喜欢的。”   送沈亦槿和林姑姑进来的时候,她就看出沈亦槿的情绪不太好,而且她十分疑惑,主子分明是躲着沈姑娘的,怎么会同桌而食,何况今日传说中的召国长公主也在,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等一会出去,定要好好问问在窗外守着的江锋。   马青荔道:“不错,菜就是这些了,先把酒上来。”   “是。”初绿退了出去。   不一会她就端着酒壶和酒杯进来了,眼神中充满了探究。   她一出门就去问了江锋,可江锋说他那时一直在府外守卫,只看到沈姑娘入了府,不知道府内的情况。   初绿断定,定然是在府中发生了些什么,否则气氛不会是这样,尴尬又别扭。   马青荔见初绿斟酒的动作有些慢,偷偷看自己又看沈亦槿,指着沈亦槿大方问初绿:“你为何总是看我和这位姑娘?”   初绿随机应变道:“我是觉得两位姑娘好看,才多看了两眼。”   说完便退了出去。   马青荔自斟一杯酒,伸到沈亦槿面前,“沈姑娘,初次见面,我们两个先喝一杯。”   沈亦槿端起酒杯,应道“好。”继而一饮而尽。   “姑娘豪爽,我很喜欢。”马青荔也端杯喝尽。   “来,我们再喝一杯!”   马青荔又自己斟满酒,端起酒杯,“这无忧酒的口感合我的心意,但我不喜独酌,见姑娘酒量似是不错,林姑姑不胜酒力,姑娘就陪我多喝几杯吧。”   林惜忙道:“沈姑娘只是喝酒豪爽,其实也不胜酒力。”   来的时候她答应了沈亦槿,会找机会支开马青荔,给她和李彦逐单独相处的机会,好让她把想说的话都说了。   所以,这人是万不能醉的。   马青荔转身面向李彦逐,“我知你不会饮酒,今日可否破例陪我喝几杯?”   沈亦槿睁大了眼睛看着李彦逐,百花宴那日,李彦逐和陈言时斗酒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怎么马姑娘会说他不会饮酒?”   李彦逐看着沈亦槿,知晓她心中的疑问。   “我会饮酒,但不想酒醉在姑娘面前失礼,才如此说。”   这话虽是对马青荔说的,但更像是给沈亦槿的解释。   可这解释带着刺,扎着沈亦槿的心,原来自己是他不必顾及失礼的人,是爱慕还是讨厌还真是一目了然。   马青荔笑得羞涩,“无妨,你醉了才好,我想看你醉一次。”   她将酒杯端到李彦逐面前。   李彦逐接过来,一口喝下。   马青荔刚要说什么,就听门外传来初绿敲门的声音,“公子,菜品好了。”   李彦逐道:“进来吧。”   这次,初绿没有再停留,她方才想了想,能在府中发生什么事呢,无非就是同时爱慕主子的两个女子遇见了,沈亦槿没争过马青荔。   其实也不是争不争的问题,是这两个人,主子也只能选择马青荔。   初绿布菜时,林惜心生一计,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几道菜上,她偷偷往自己的酒杯中抹了迷魂粉。   等初绿退下,她将自己酒杯斟满酒,起身,恭恭敬敬来到马青荔面前。   马青荔也忙起身,“林姑姑,您是长辈,这么做真是折煞我了。”   林惜道:“在召国时多亏了马姑娘相助,今日借由这无忧酒,再次表达感谢之情。”   沈亦槿这才知道,马姑娘原来是召国女子,怪不得她不认识,这么一看,或许在召国时,两人就已经互生情绪。   马青荔接过酒杯,“林姑姑太客气了,我们之间不必再说感谢的话,要不该生分了。”   说完,仰头喝下。   看着马青荔喝了酒,林惜一颗心放在了肚子里,再等片刻,这人保准睡过去,她看看沈亦槿,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真是让人心疼,只希望一会,她能把心里想说的话都说了。   林惜回到座位上,给马青荔夹了一块鹅脯,招呼道:“马姑娘,这鹅脯很好吃,你快尝尝。”   看着马青荔吃完鹅脯,又夹了一块笋尖,“这道菜味道也很好。”   林惜不断给马青荔布菜,又想着法的和马青荔说话,作为长辈,马青荔不好拒绝,根本没功夫再端杯饮酒,也就更加不会有陪酒的人。   话说着说着,她觉得头有些昏,“林姑姑,这无忧酒后劲真大,我分明才饮了三杯。”   林惜道:“有的人第一次喝有点不适应,下次就好了。”   她已经为之后的事,找好了解释。   马青荔扶着额头,觉得越来越晕,没多久,就趴在了桌子上。   林惜的所有小动作,都尽收李彦逐眼底,看着晕在桌上的马青荔,他问道:“姨母,你把她怎么了?”   林惜拍了拍沈亦槿的肩膀道:“殿下,沈姑娘给你送了一年的药膳吃食,上元节舍命相救,还为我找来了玉寒兰草,她做了这么多,别说是得到殿下回应了,连话都没说上几句。方才在府中,沈姑娘说了,她知你有了爱慕的人,不会再纠缠,只是有些话想对你说。”   “今日是你们第一次独处,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现下,沈姑娘是走还是留,殿下决定吧。”   李彦逐握了握拳头,拒绝的话,还是没说出口。   林惜喊来了初绿和几个伙计,将马青荔抬了出去,自己也退了出去,仔细关上了房门。   当一切都安静下来的时候,沈亦槿前所未有的紧张,事情到了这一步,只有豁出去了。   “沈姑娘想说什么?在下洗耳恭听。”李彦逐语气冷淡。   沈亦槿站起来,拿着酒壶咕嘟咕嘟喝了两口,大着胆子问道:“我救下林姑姑的恩情,殿下还认不认?”   李彦逐以为她要说些什么爱慕之类的情话,没想到她开口问的是这件事,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沉吟片刻,才道:“认!”   “好!”沈亦槿抿抿唇,又喝了一口酒壮胆,继续问道:“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是不是?”   李彦逐看着气势汹汹实则内心胆怯的沈亦槿,心头变得很软很软,这份端着的空架子实在让他有些心疼。   分明怕他怕得要死,还非要用一副质问的口吻。   他不由扬起了嘴角,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语气也不再冷淡。   “自然是。”   沈亦槿又喝下一口酒,鼓起勇气道:“若真的有一天,殿下同我的父兄兵戎相见,那我定然会去求父兄,留殿下一命。”   “殿下,可不可以,也留他们一命?” 第四十九章   这是她从有这个念头开始, 就想了很久的话,直接问难免生硬,先表明自己不舍李彦逐的态度后再开口, 听着就会顺耳很多。   的确很顺耳,当李彦逐听到沈亦槿会先求沈誉放过自己时,已经很感动了, 再听沈亦槿求他留沈家父子一命,只会觉得对于这样重情义的女子来说,再正常不过了。   可他一直以为, 沈亦槿对夺嫡之事不甚了解, 没想到还是略知一二的。   但转念一想, 又觉不对, 现在的传言难道不应该是太子和五皇子吗?难不成是太子察觉到了什么,沈誉和沈常松谈论时,被沈亦槿听了去, 才有了这样的想法?   “沈姑娘多虑了,我无心皇位,要兵戎相见, 也该是太子和五哥。”   沈亦槿一时哑口无言, 是呀,现在的确是这样的, 上京众人除了她以外, 几乎没有人会认为李彦逐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那就只能睁着眼说瞎话了,把她的爱慕之情表达到极致, 想着又哐哐灌了几口酒, 红着脸说道:“殿下, 其实我很害怕, 朝堂之事我是不懂,只是这两日每晚都梦见殿下和父兄执剑相对,我真的很害怕,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该怎么办?”   李彦逐蹙了蹙眉,看来在将军府,沈誉和沈常松没少说反对之言,定然也说了不少与他势不两立之类的话,亦或是干脆吓唬沈亦槿,说他登上皇位也不会放过沈家。   沈誉和沈常松说的都没错,可是听在性情单纯的沈亦槿耳中,难免被吓到。   在此等状况下,做了那样可怕的梦,实属正常。   看着沈亦槿苦恼的模样,李彦逐心中不忍,不由自主缓缓站起身。   他面前的女子顶着重重压力,来到他的身边,却得不到他的怜惜,在看见爱慕的人有了两情相悦的人后,才喝酒壮胆说下这些话,真的让人好生心疼。   在李彦逐站起身的那一刹那,沈亦槿以为她说错了话,连忙道:“殿下,我,我不是,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我很怕再也见不到你,又害怕父兄会杀你,还害怕,害怕,害怕殿下会杀他们,我……”   沈亦槿慌乱的解释着,许是酒喝得有点多,许是怕李彦逐会看透自己接近他的目的,她的头昏昏沉沉,心扑通扑通跳着不停,语无伦次地表达着自己的爱慕之情,也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她胡乱摸着桌上的酒壶,想要再给自己壮壮胆。   小臂却在下一刻被李彦逐抓住,她猛然后退,又险些被凳子绊倒,只感觉手臂上的力道猛然一重,让她稳住了身形,她分不清是保护还是气恼,像是受惊的小兔子,不敢抬头看,又不断给自己鼓着勇气,这最后的机会,怎么能退缩。   “沈姑娘,你不能再喝了。”   耳边飘进的语气温和又带着不忍,分明是李彦逐的声音,却又那么不像是他的。   沈亦槿缓缓抬头,目光撞进了一双疼惜的眸子中,这双眸子没有一丝戾气,也没有丝毫冷淡,满是关切柔和,还带着些痛楚。   “沈姑娘,你醉了。”   这一瞬间,沈亦槿如同坠入了梦境,她静静地看着李彦逐,这个男子何曾如此温柔的对待过自己?   鬼使神差的,她伸手抚摸了李彦逐的脸颊,而面前的男子却没有躲开,她笑了笑,喃喃道:“原来你在梦中,是不会推开我的。”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太多的心酸溢在心中无法排解,她当真是做过那样的梦的,父兄和李彦逐执剑而立,可父兄却像是被捆住了手脚,不论怎么用力都动弹不了,任由李彦逐一剑封喉,鲜血喷洒而出。   那双冰凉的手触碰到自己的脸颊,让李彦逐浑身颤栗,仿佛身体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屏住了呼吸,僵硬的站在原地,心跳如雷如鼓。   女子悲凉的笑着哭着,犹如插进心中的利刃,也让他疼痛不已。   下意识地,他抬手为她拭去泪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沈亦槿用一双柔情似水的眸子看着他,“殿下,若有朝一日,你会杀了我吗?你会杀我的爹爹和兄长吗?”   李彦逐的手微微颤抖,停在沈亦槿的脸颊边,却不敢碰触,他轻轻翘起嘴角,用极温柔的语调道:“我不会让你死,可你的父兄……”   他沉默了,且不说日后的事难以预料,如果真有那一天,沈家定然留不得。   沈亦槿等着他的回答,等了好久,心中有一个声音传来:傻瓜,这是在梦里。   她自嘲地摇摇头,“这真是场美梦。”说完一头栽在了李彦逐的怀里。   今日她哭了太多,哭累了,喝了太多酒,也醉了,男子的怀抱太温暖,她不由自主用双臂环住在他的腰,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满足地轻语,“好暖。”   李彦逐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脸颊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根,头脑一片空白,继而又晃着各种色彩的光,短暂的呆愣之后,带来的是极大的痛楚。   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待怀中的女子,回应她,不能,推开她,做不到。   因为酒醉,女子的脸颊红红的,眼角还有泪痕,浸湿的睫毛偶然颤动一下,呼吸平和均匀,瞧着十分乖巧。   轻叹一声,他将女子打横抱起,放在方桌后的软塌上,发丝拂过他的手背,气息靠近他的耳朵,让他的血脉渐渐膨胀起来。   缓缓起身的同时,目光落在了女子水润晶盈的红唇上,他撑着的身体好似被某种力量迷惑,生生定住。   喉咙不自觉动了动,呼吸有些急促,身体渐渐发热,口干舌燥,额前的青筋不受控制地跳动着。   他情不自禁附下身,却在即将碰触到那片柔软时猛然清醒过来。   逃也似地从软榻边走开,扶着桌子不断喘气,看见一旁的茶壶,拿起来灌了几口冷茶,却仍难缓解心中的燥热。   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怎会有这样的举动。   李彦逐摇摇头,否定自己的行为,他绝对不是动了情,而是在那样的时候,面前的女子如此勾人,让他暂时失去了理智。   许是一时的冲动,许是一时怜悯,许是一时心软,但绝对不是动了情。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依然剧烈跳动的心,整理了衣服,走出了房门。   一打开门,就见林惜和初绿在门外等他。   林惜往里看了看,问道:“沈姑娘呢?”   这丫头不会躲在里面偷偷哭吧,“殿下又说了什么过分的话?”   李彦逐没心情解释,“姨母,我真的很累,明日再说吧。”又吩咐初绿,“沈姑娘醉了,初绿,今晚你照顾一下。”   说完径走出了无忧斋。   醉了?   林惜和初绿忙进到暖阁中,看到睡在软塌上的沈亦槿,都有些吃惊。   “姑姑,今日是怎么了?这一个两个的,为什么非得把自己喝趴下。”在初绿的认知里,爱慕一个人,期盼着和对方发生点什么,难道不应该是把对方喝趴下吗?怎么都先把自己喝趴下了?   林惜摇摇头,她也不知道呀。   她上前摇摇沈亦槿,“醒醒,沈姑娘。”她想问问沈亦槿,想说的话究竟有没有说出口。   谁知沈亦槿睡得香甜,根本喊不醒。   初绿拿起桌上的酒壶摇了摇,“这一壶都空了。”她让人拿来了毯子盖在沈亦槿身上,“这软塌睡着挺舒服的,今夜我在这里照顾沈姑娘就好,时辰不早了,姑姑也回去休息吧。”   林惜无奈点点头,她也累了,在这里也无用,还不如早些回去歇下。   李彦逐拖着沉重地脚步走出无忧斋,江锋从窗口跳下,偷偷斜着眼睛看他。   在暗处保护李彦逐是他的职责所在,只要不是主子吩咐让他远离,在府外时,他都会时刻关注着李彦逐的动向,好在危险发生时第一刻保护。   所以,刚才在暖阁中发生的一切,虽然对话他听不清,但两人的动作已经透过窗户纸看得一清二楚。   这让他十分不好意思,跟着李彦逐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他都看得有些热血膨胀了,就更加佩服坐怀不乱的李彦逐了。   李彦逐一路无语,默默走在回府的路上,江锋有很多话想问,但看着主子皱起的眉头,又什么话都不敢问了。   进到府中,李彦逐对开门的卫安道:“今夜不用进来服侍了,都歇了吧。”   江锋和卫安齐声应:“是。”   卫安见李彦逐神情不太对,等主子走远,他小声问道:“江侍卫,这是怎么了?”   江锋似是憋坏了,等卫安问出口,才大大呼出一口气,“这,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卫安又凑近一些,“到底怎么了?长公主没针对沈姑娘吧?你不知道,殿下和长公主走后,沈姑娘哭得可伤心了,你就说给我听吧。”   江锋摇摇头,一副想不通的神情,“姑姑给长公主下了迷药,让殿下和沈姑娘单独相处,他们……”   “咳咳……”江锋噎了一下,“沈姑娘一个劲的喝酒,也不知怎么得,两个人就,就抱在一起了,然后,然后殿下抱着沈姑娘来到了软塌上,我看见殿下好像要亲沈姑娘……”   “什么!”卫安一脸震惊,心底又忍不住有些兴奋,“你说什么!”   江锋道:“你别激动,殿下没亲!他给自己灌了好些凉茶,直接出了房门,然后我们就回来了。”   卫安:……   作者有话说:   卫安内心OS:殿下,你是不是不行!感谢在2022-04-25 09:22:15~2022-04-26 09:27: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玻璃织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八米 10瓶;暖眸森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章   这一夜, 李彦逐无眠,躺在床上,脑中不断浮现沈亦槿仰头看他的模样, 那双流泪的眼睛,现在想起来,还让他的心一揪一揪地疼。   干脆点上烛火, 来到了桌案前,打开了一本晦涩难懂的兵书。   逼迫着自己全神贯注在兵书里,一直到后半夜, 他才稍稍感觉有了些困意。   天就快要亮了, 李彦逐和衣躺下, 打算休息片刻就去无忧斋接马青荔。   却没想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   夜, 墨一般黑,有星星点点的烛火偶然闪烁,他独自站在护国将军府的门前, 一阵寒风吹向他的眼眸,让他下意识闭了双眼。   再睁眼时,无数只火把映入眼帘, 一队金吾卫气势汹汹闯进了将军府。   他跟在队伍最后, 一并走了进去,眼前的金吾卫二话不说提刀开始四处砍杀, 那些手无寸铁的家丁和婢女都死在了冰冷的尖刀下。   沈誉身着暗色中衣, 显然是被惊醒的,手中拿着剑冲了出来, 一个个金吾卫死在了他的剑下。   “常松, 保护好小瑾。”   李彦逐的视线跟随着沈誉看了过去, 只见沈常松护着沈亦槿一路往金吾卫较少的侧门行去。   他想也没想疾步来到沈亦槿身边, 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沈常松不停的用剑阻挡着砍向他们的刀剑,眼看着一支利箭从远处射向沈亦槿,李彦逐回过身来,徒手去抓那支箭。   他分明抓到了,可箭穿透了他的手掌,来到了沈亦槿面前,电光火石之间,沈常松长剑一挡,利箭落在了地上。   李彦逐这才发现,自己好像是透明的,被箭穿过的手掌完好无损,在这个鲜血四溅的地方,他身上的月白色衣衫,未沾染丝毫血迹。   金吾卫越来越多,不断从四周涌了进来,沈常松被逼得寸步难行,沈誉察觉到这边的困境,向自己孩子冲了过来,却被身后金吾卫的利箭射中,摔倒在地。   那箭射中了他的心脏,让他无法动弹,眼看着即将被砍杀,他大喊一声,用最后的力气挥刀自刎。   沈亦槿看见这一幕,眸中顷刻流下豆大的泪滴,她抓着沈常松,“哥,你别管我了,你快逃。”   沈常松看着自刎的父亲,又抬头看着黑压压的金吾卫,心底升腾起绝望,他知道他们是逃不掉的,与其受辱,不如跟随父亲而去。   他松开拉着沈亦槿的手,眼中含泪,“小妹,对不起。”   浑身的伤,让他只能蹒跚着来到沈誉身边,用父亲的那把利剑捅进了胸膛,口中喷出鲜血,重重倒在了地上。   沈亦槿哭喊着爬了过去。   而那些金吾卫也在这一刻停止了厮杀,他们围着沈誉和沈常松的尸体,静静看着沈亦槿哭得撕心裂肺,似乎在等一个他们都想要的结果。   可那样的结果李彦逐不想要,他不断尝试着去拉沈亦槿,想要带她离开,可不论怎么用力都触碰不到沈亦槿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沈亦槿拿起沈常松手中的长剑,贯穿了自己的身体。   “不要——”   他终于喊出了声。   ……   猛然睁眼的霎那,心中那种急切和痛楚还未消减,额头上冒着细细密密的汗珠,大口呼吸,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原来刚才的一切是一场梦。   可这场梦未免也太真了。   或许沈亦槿所说的梦就是这样的吗?确实太残忍了,亲眼看着家人死在自己面前又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太窒息。   他坐起身,看着自己的双手,方才阻止沈亦槿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不明白为何会做这样的梦,但在梦中,他是如此不想看到沈亦槿死去。   拼了命的阻止也无济于事,那种无能为力,好像把整个身体被撕裂了,心如刀割,无法呼吸。   他闭上眼睛,不断平复着自己的内心,不去想在梦中的自己为何那样在乎沈亦槿,刻意去回忆在召国时的种种苦难,想用那时的痛苦压制现在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痛。   再睁眼时,他做了个决定,从此刻开始,他再不也不见沈亦槿,再也不想她。   若梦中的金吾卫代表着皇帝的抉择,太子或五皇子登上皇位,死去的人就不会是沈家众人,而是他和他身边的这些人。   梦中的人如果不是沈亦槿就会是自己,他和沈亦槿终究不属于同一片天空。   这样的两个人,不该有交集。   “卫安!”   卫安推门而入,“殿下。”   “更衣,今日我们陪长公主去听戏。”李彦逐觉得此刻灵台清明一片。   自小他失去了母亲,被养在年老无子女的德妃身边,德妃只把他当做讨好父皇的工具,读书习字练武每日都被安排地满满的,他一刻也不得闲。   这让他比一般的孩子都要懂事得早,也更早的学会了察言观色和不露声色,虽然知道德妃只把他当争宠的工具,但总比在后宫连个依靠也没有,故此,他对德妃也算是孝顺。   眼看着李彦逐越来越得皇帝的喜欢,德妃也很开心,只可惜她没有那个命享受这份福气,一场风寒便要了命。   那时李彦逐已经十岁,皇帝没有将他再给任何一个嫔妃养,而是让他自己居住在了内廷一处清幽的宫殿。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想要活命,想要保护身边的人,只有讨好父皇,于是他更加努力的背书习武,而他也确实争气,十五岁首次带兵征战,就大胜而归。   原本以为搬倒太子,搬进东宫轻而易举,没想到五年前同召国一战,让他成为了质子。   从高处跌落入尘埃并没有让他自怨自艾,因为他知道,他的身后还有这些甘愿跟着他的人,这些人把他当做天,他们不能白白忠心一场,该给他们应有的荣耀。   除此之外,他心中还构建了一个理想的兴国,百姓安居乐业,边疆再无战乱,贤臣在身边,贪官被斩杀,他会竭尽全力去创造一个繁华盛世。   抛却这些,仅仅是为了活命,他就不得不坐上那至高之位。   他别无选择。   卫安给李彦逐更衣时,感觉到主子周身的气息严肃沉重,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可昨夜发生的事分明不应该这般沉重才对呀。   “卫安,今后沈亦槿再来送药膳,不许你拿进府!”   卫安系腰带的手一抖,这不对呀,自从沈姑娘救了林姑姑后,主子对沈姑娘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有时午膳,他会自作主张将沈姑娘做的菜品药膳端上桌,主子也不多问,反而还会尝两口,就更别说沈姑娘送来的衣服了,主子虽从不穿上身,但都留下了。   按江锋所言,主子都肯让沈姑娘靠近,而且主子还抱了沈姑娘,怎么会比一年前更加决绝了?   这不合理呀。   见卫安久久不回话,李彦逐道:“你也不许私下见沈亦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告诉沈亦槿我的衣服尺寸和喜好的食物,若再让我发现,定罚不饶!”   由不得卫安再多想,他忙应道:“是!”   卫安刚给李彦逐戴好了发冠就见林惜进了屋。   “殿下,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方才我问江锋,他不肯告诉我。”   李彦逐黑着一张脸道:“姨母,我有事求你。”   林惜道:“什么事?殿下这般严肃。”   李彦逐一字一句道:“从今往后,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沈亦槿,姨母和她的交情我管不着,但在我面前,希望姨母就当没有这个人。”   林惜不明所以,不由再问:“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沈姑娘怎么醉了?你们究竟说了什么?”   李彦逐厉声道:“说了不要在我面前提起沈亦槿!姨母若没什么事就先离开吧,我要去无忧斋接长公主一同去看戏。”   林惜滞在原地,李彦逐对她一直很孝顺,两人有时虽会因为一件事发生争执,但态度都很温和,还会极力解释,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严厉的对待她,还什么都不解释,只让她执行。   她知道李彦逐的脾气,不想说的话,是怎么都不会说的。   “好,既然殿下不说,我就去问沈……”林惜重重叹口气,改口道:“另一个人。”   说完打开房门要离开,想到了什么又回头问道:“殿下不是要去无忧斋吗?我也要去见个人,一起走吧。”   她把见个人三个字说得格外重。   卫安不由吸了口气,生怕两个主子闹不愉快,虽然林姑姑不说沈亦槿了,但她说的话,傻子也知道是谁。   李彦逐道:“姨母先去吧。”   林惜一副恍然想起的神情道:“也是,昨日我给长公主的药量怕是还得再睡一会才能清醒,而且我一大早就让又晴给沈……送去了解酒汤,想来……”林惜又重重叹息,“总之,我会尽快把……把你不想见的那个人带走,不让殿下去见长公主时遇到。”   说完转身离去。   李彦逐站在原地,觉得胸腔里好似有一团火快将他烧着了,“卫安,去拿一壶凉茶来。”   凉茶?在冬日的大清早,喝凉茶?   他反应了一会,才应声:“是。”   去往后厨的路上,卫安十分担心,主子今早太反常了,怕不是真的生了什么病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6 09:27:51~2022-04-27 09:55: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玻璃织城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旺旺猫、jsk月 10瓶;暖眸森光、gzcyyds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一章   沈亦槿被初绿扶着灌进了一碗解酒药。   “咳咳咳……”她睁开朦胧的双眼, 看着陌生又熟悉的环境,想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这里是无忧斋的暖阁。   抬头问初绿,“我这是怎么了?”   初绿道:“醉了!”   下一刻,沈亦槿觉得头很痛, 捂着脑袋,里面好像成了一坨浆糊,什么事也记不清了, 还没等她开始捋呢, 暖阁的门就被人粗鲁地推开了。   “沈亦槿, 你在不在?”   沈亦槿向门口看去, 只见原本没有阻挡的暖阁被放上了一盏屏风。   这应是初绿为了遮挡,特意放的。   虽看不见人,但听声音她就知道来人必定是陈言时。   她大喊一声, “在。”   陈言时绕过屏风,她才看见,陈言时身后跟着芷宁。   初绿也看见了芷宁, 抱歉的说道:“沈姑娘, 怪我,昨夜忘了派人去府里传话了。”又看着芷宁道:“芷宁姑娘一定担心坏了, 抱歉啊, 不过你家姑娘在我这里挺好的,其实不必担心。”   芷宁幽幽的看着初绿并不说话, 显然是不谅解。   初绿无所谓的耸耸肩。   陈言时走近, 用折扇点着沈亦槿的脑门, “沈亦槿你怎么回事?天还没亮, 芷宁就找到我府上了,说你彻夜未归,怕你出事,急得快哭了,我们找了一路,总算是把你找到了,我这个义兄都担心死了,你知不知道?”   沈亦槿睁着一双略显疲惫的眼睛,十分歉疚的陪笑:“你别生气了,我下次不敢了。”说着拉过芷宁安抚,“下次一定不会了,好不好?”   芷宁一下子抱住沈亦槿,“姑娘,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你要是有事,我也活不成了!”   说着竟是呜呜地哭了起来。   沈亦槿缓缓拍着芷宁的后背,“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陈言时瞪她一眼,“你看看你,发髻都乱了,衣服也皱皱巴巴的。”他凑近闻了一下,嫌弃的说道,“这是喝了多少酒呀,快回去沐浴更衣吧。”   沈亦槿揉着额角缓解头痛,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她记得昨天林姑姑给她和李彦逐创造了独处的机会。   可她只记得前面说的话,但从她说了那个梦之后,就记不清了。   她坐在软榻上皱眉深思,昨日那样难得的机会,她怎么会为了壮胆喝酒,把自己给喝醉了?   这话,她问没问出来,又是怎么问的,李彦逐是怎么回答的,她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陈言时见她神情不对,蹲下身问道:“怎么,不舒服?”   沈亦槿摇摇头,“我就是想不起昨夜的很多事了。”   “重要吗?”陈言时拍拍沈亦槿的肩膀,“酒醉之后记不清的事,很可能永远也记不起,也有可能没多久就记起了,你现在这样是没用的,我们先回去吧。”   他扶着沈亦槿起身,芷宁忙上前搀扶,让沈亦槿靠在自己身上,沈亦槿看向初绿,“初绿姑娘,谢谢你的解酒汤。”   初绿道:“不谢。”   三人往暖阁外走去,刚绕过屏风,就见林惜走了进来。   她看见沈亦槿直接开口就问道:“你这丫头,昨夜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我那个外甥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沈亦槿蔫蔫地道:“没说什么,我不过问了他救命之恩算不算不数。”   林惜不由说道:“给你独处的机会,你就只问了这个?”   沈亦槿缓缓摇头,“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林惜有些恼,“你肯定说了做了别的事,若只是这些,殿下不会让我从今往后不要在他面前提起你。”她扶住沈亦槿的肩膀,“你再好好想想,找到了症结所在,才好对症下药呀。”   陈言时插话道:“昨天晚上你和六殿下在一起呀,我就说嘛,你……”   沈亦槿白他一眼,打断他的话,“陈碎嘴,你先别说话了,让我好好想想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坐到凳子上,手肘撑在桌边,头重重地枕在小臂上,闭上眼睛狠狠地想了想。   顺着她一次两次三次不断喝酒壮胆的节点,脑海中有细细碎碎的片段出现。   忽地,一个场景猝不及防地闯了进来!   她吓得跳了起来,双手抓着林惜的胳膊,表情十分为难,欲言又止。   真是太糟糕了,她怎么会做这样逾矩的事呢,造孽呀。   林惜看得着急,“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呀?”   沈亦槿咬了咬下唇,一低头一闭眼道:“我好像抱了六殿下,还摸了他的脸!”   陈言时惊呼出声,“沈亦槿!你,你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能借着酒劲做出这种不矜持的事?”   沈亦槿又白他一眼,“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我和你不也经常勾肩搭背吗?”   陈言时也瞪她一眼,“我是你哥!你搞搞清楚。”   刚说完这话,他神色一变,“不对呀,怎么说也是我家妹妹吃亏了,怎么听林姑姑所言,六殿下心情不好,难不成觉得吃亏的是自己?”   这半年以来,沈亦槿也经常把林惜和陈言时喊在一处玩乐,一开始林惜还有所顾虑,毕竟李彦逐做了争位失败的打算,为了保护她不想让旁人知晓她的身份。   但相处下来,他才发现,陈言时这个人,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心中明镜一样,人看起来吊儿郎当,实则办事很可靠。   他又是沈亦槿的朋友,自己也愿意和这两个年轻人一起玩乐,也就不再瞒着了。   林惜有些不相信,自己的外甥她可是了解得很,若他不愿意,沈亦槿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真的?你没记错吧。”   这么一说,沈亦槿有点糊涂了,她恍恍惚惚记得自己说过一句,在梦中不会推开之类的话。   所以,刚才她想起来的,不会真的是梦吧。   她用无助的眼神看着林惜,“林姑姑,好像是梦又好像不是,我真的不记得了。”   林惜也没了办法,“记不起来就算了,但是沈姑娘,昨天那么好的机会,你可真就错过了。”   这也是沈亦槿苦恼的原因,错过了这次机会,她也许就再也没了机会。   如今她还能怎么办呢?不理会李彦逐有爱慕之人的事实,继续不要脸皮的去向他示好吗?她做不到了,虽然不认识马姑娘,但也能想到,李彦逐在召国灰暗的岁月里,马姑娘陪着他走过了怎样的艰辛。   他们这一对良人,自己舔着脸去拆散,是真的不行。   虽然酒醉后的事她忘了,但这之前的事她还是记得的,李彦逐说,认她这个救命恩人,那么到了两年后,她应该有了去求情的资格,这一切还不算太糟糕。   所以也不必急于一时,去毁人姻缘,之前李彦逐没有爱慕之人,她可以那样去做,但现在她不能,就算李彦逐心性坚定,对马姑娘深情不悔,难免马姑娘不会多想。   李彦逐在召国做质子的五年,马姑娘的付出同她这一年敷衍的演戏不能相提并论,大老远的从召国找到兴国来,肯定是满心欢喜,满心期待的,马姑娘什么都没有做错,她怎么忍心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女子?   “林姑姑,马姑娘要在上京待多久?”   林惜道:“大概得十天半个月吧。”   沈亦槿略一沉思道:“姑姑可告知殿下,请殿下记住昨夜说过的话,而从今日开始,我不会再继续纠缠,插足别人的情感去伤害无辜的女子,我做不到。”   林惜盯着沈亦槿半晌,略一沉吟道:“这样也好。”沈亦槿能想通放弃,又何尝不是最好的结果。   “我如此说,并不代表我对殿下改变了心意。”沈亦槿也认真的看着林惜,“爱慕一个人不是占有,而是希望他过得好,既然殿下有了意中人,我祝他们白头偕老。”她指着自己的心口,“但是这里有个位置,除了六殿下,别人是无法替代的。”   她看过很多话本子,只不过把那里的话搬了过来,这话肉麻的,只让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可在场的所有人,却都沉默了。   连一向聒噪的陈言时都不再言语,这些话听在耳中,无不代表了沈亦槿的深情和付出。   林惜心头一动,“沈姑娘,凡事没有绝对,如果有朝一日……”她很想说,若有朝一日,坐上皇位的是李彦逐,她愿不愿意抛却沈家,陪在李彦逐身边,但话在嘴边又没说出口。   沈亦槿道:“我只希望,姑姑别受殿下的影响,不理我了。”她说得委屈,话刚出口,眼眶就红了。   对林惜,她是真心舍不得,而且她也需要两年后林惜为自己说话,她所求不多,只求能保下父兄性命。   林惜上前抱住她,“我怎么会不理你?我疼你都来不及。”   沈亦槿没忍住,又在林惜肩头呜呜地哭了一阵。   等她哭够了,才辞别了林惜。   回府的路,三个人走得格外沉默。   到了府门口,沈亦槿对陈言时道:“这几日我可能不能陪你玩乐了,等太子婚宴之后我再去找你。”   陈言时道:“我挺喜欢凑热闹的,可惜祖父不让去,不能和你一起了。”   沈亦槿点点头,这件事她是知道的,宣平侯中立,除了百花宴这种皇宫特定的宴会,不论是太子还是五皇子设宴,都不参加,也不许陈言时去。   太子和五皇子也都习惯了,请帖照常发,来不来的无所谓。   两人在府外说话,芷宁打算去叩门,还没走上台阶,就见沈常松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大步流星走到沈亦槿面前,神情有些激动,“小妹,我正要去找你,你可知那个方有光,是何人吗?” 第五十二章   沈亦槿心头一惊, 生怕兄长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来,重生到今日,很多事, 都和前生她知道的大不相同了,像昨日那样未知的惊吓,她真的不想再有了。   “何人?”   沈常松道:“他就是宋将军走失的那个儿子!”   沈亦槿瞪大了眼, 这件事分明不是惊吓,而是惊喜,“哥, 这是真的?”   “那还能有假。”沈常松刚要打算说前因后果, 视线瞟到陈言时脸上, 拽着沈亦槿往里走, “说来话长,我们进屋坐下慢慢说。”   沈亦槿正要回头和陈言时告辞,就听陈言时道:“沈兄, 在下能否一起听听?”   陈言时是知道方有光的,有好几次他来将军府找沈亦槿,都遇见了他。一开始不知道是谁, 因他身穿飞骑营的军服, 以为是来禀告军务的小兵,后来才知道是给沈亦槿送葱油饼的, 还知道了两人之间的渊源, 从沈亦槿的言语中,他也很佩服这个坚强的男子。   沈常松道:“这是我和小妹的私话, 旁人还是别听为好。”   “沈兄你这话就不对了, 我也是小槿的哥哥, 怎么就不能听了?”陈言时问得颇有些理直气壮。   “小槿也是你叫的?”沈常松白他一眼, “切”了一声,“你算是哪门子哥哥。”   沈亦槿忙对陈言时道:“你分明知道不行,怎么还问呢,你若想知道,之后我再告诉你。”   兄长一直对陈言时有成见,要不是看在他百花宴上帮过自己,也知道她爱慕的是六皇子,对陈言时并无男女之情,根本不会同意他们来往。   沈亦槿还记得前世,因为没有她爱慕李彦逐这一出,兄长误以为她对陈言时有意,要他们杜绝往来,兄妹俩冷战了好几日,沈亦槿一而再再而三的解释都没用,最后还是她做了让步。从那之后,她见陈言时大多都是女扮男装偷偷摸摸的。   今生和前世相比,他们能大方做朋友已经很不错了。   “我就是喜欢看你哥讨厌我,又拿我没办法的样子。”陈言时话虽是对沈亦槿说的,但看的确是沈常松。   沈常松道:“我可不是没办法,我是懒得计较。”   说完,不再理会陈言时,拽着沈亦槿进了府。   沈亦槿回头给陈言时挥手,陈言时无奈的耸耸肩,也只好离去。   兄妹二人一进到前厅,还没坐稳呢,沈常松就说道:“为兄真替宋将军高兴,宋将军家中妻妾不少,但只有过世的原配诞下了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儿子三岁时走失了,还有一个儿子在两年前生了恶疾,于两月前过世了。”   宋辰远将军的家世,沈亦槿前世并不知道,她只知宋将军是父亲的副将,仅此而已。   沈常松端过芷宁上的茶,抿了一口道:“宋将军心中悲痛,两月后依然无法释怀,半夜想起儿子难以入眠,到营地后的小溪边散步,遇见一名小兵正在溪边洗衣服,衣服看起来很多,小兵一边洗一边哼唱着悲伤的曲调,像是在缅怀故人。”   沈亦槿道:“那肯定是被人欺负了。”   她知道父兄爱兵如子,冬季寒冷,士兵的手要握□□,夜晚浆洗容易生冻疮,不利于作战,是不允许的。   “小妹你说对了。但宋将军并未问,只是同这小兵随意聊了两句,他以为这小兵会向他告状,却不想这小兵并没说受欺负之事,而是说自己的母亲去世了,所以很悲伤,还向宋将军讨教了兵书中的兵法。宋将军顿感新奇,一般来说,此等小兵都是目不识丁的莽夫,而眼前的男子谈吐文雅,对兵书也颇有自己的见解,宋将军认为此人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于是第二日,便让人去打听,才知小兵的千夫长看他不顺眼,故意刁难,已不是一日二日,他非常生气,责罚了千夫长。”   沈亦槿摇摇头,“这小兵怕是要吃苦头了。”   沈常松笑道:“小妹,你怎么知道?”   沈亦槿悠闲喝下一口茶道:“和陈言时听戏听多了,看话本子看多了,这个千夫长肯定不是心胸开阔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让小兵半夜洗衣服了。”   “你和陈言时呀,别走那么近,你听听现在上京的闲言碎语,有说你一厢情愿六皇子的,还有说你移情别恋陈言时的,全都没一句好话。”沈常松真不明白她这个妹妹,一个女子就一点也不在乎名声。   名声值几个钱,还是保命重要,再说为了名声要她失去陈言时这个朋友,她可做不到,前世都不在乎,今生更没必要在乎了。   沈亦槿学着沈誉的样子说道:“我沈誉的女儿有些流言蜚语又如何?难不成还找不到如意郎君了?”   说完,她塌下身子,撑着下巴道:“哥,你快说呀,之后怎么了?”   沈常松无奈摇摇头,这个妹妹,父亲太过宠溺,他也没法管了,不过看见她每天都开心的样子,忽也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   “可能是血缘使然吧,宋将军一直记挂着这个小兵,觉得是个可造之材,想要留在身边培养,若是以往,将小兵调到身边即可,但那日,鬼使神差地,宋将军亲自去了小兵所在的营帐。刚来到营帐前,就看见小兵被绑在长凳上鞭打……”   “太过分了,这千夫长不能饶恕!”沈亦槿义愤填膺。   “是啊,肯定饶不了,宋将军让人把小兵带到了自己营帐,仗责了千夫长。”沈常松长出一口气,“小兵的后背被鞭打出血痕,宋将军让军医上药,谁知衣服一脱,他看见小兵的肩膀上被烫伤的疤痕!”   “那疤痕可是刻在宋将军心上的,儿子还未走失前曾经因为调皮,肩膀被热水烫伤过,疤痕就和这个小兵的一模一样!”   沈亦槿听完唏嘘道:“没想到方有光,不,现在应该是宋有光了,这半年多在军中,过得这么不容易。”   “好在如今苦尽甘来,怪不得他从小就不喜经商,喜习武,这是与生俱来的呀。”   沈常松道:“宋将军说要好好谢谢你呢,宋公子将你帮助他的事都告诉给宋将军了,若是没有你,他们父子是不会相遇的,你现在可是他们宋家的恩人。”   恩人。沈亦槿心头流过暖意,她也没有白白重生一场,救了林惜的命,还让宋家父子团聚,还真是让人有些欣慰。   如果两年后,她能救下父兄的性命,就太圆满了。   “宋将军说,明日要邀我们一家去无忧斋聊表谢意。”沈常松说完,还特意补了一句,“爹爹知道这件事后,高兴得不得了,特意让我回来告诉你,直夸你是他的好女儿。”   沈亦槿得意地道:“还是爹爹懂我,你呀,只会让我远离这个远离那个的,我开开心心地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   沈常松宠溺地刮了一下沈亦槿的鼻头,“好好好,都依你。”   翌日晌午,沈亦槿和父兄一走进无忧斋就看见宋有光一身锦袍站在那里,没有半点小兵的感觉。   褐色暗纹为底,蓝青丝线斜纹起花,腰间一块上好的玉佩,瞧着就是妥妥的世家子弟。   她抬头看他,略显麦色的皮肤,比初识时沧桑了许多。也是,在军营半年多,他定然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   桌上的菜品已经布好,落座后,宋将军少不了又将父子相遇之间的种种事说了一遍,长辈们其乐融融,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她身上。   宋辰远道:“这次我能找到有光,多亏了沈姑娘。”   宋有光带着暖暖的笑意,起身道:“沈姑娘,别来无恙。”   沈亦槿真心为他高兴,看他没有一丝的别扭,想来适应的不错。   宋有光一直生活在富贵人家,在养父母的疼爱中长大,从小也是养尊处优,绫罗绸缎,被宋将军找回,不过是过回了之前的生活。   她笑着调侃道:“你现在是宋府的公子了,今后还能吃到你亲手做的葱油饼吗?”   宋有光笑了起来,“只要沈姑娘想吃,我就做!”   沈誉笑得慈祥,“有光呀,听闻你武艺兵法都很有建树,且先跟着你父亲历练两年,今后少不了要重用你。”   沈常松道:“宋兄,明日我们回营后,讨教两招如何?”   宋有光谦虚道:“在下怎会是少将军的对手,陪着少将军练练手是有光的荣幸。”   宋辰远欣慰的看着宋有光,这个儿子可真是太合他的心意了,稳重有礼,品行端正,武艺不错,兵法也不错,虽然自小不在他身边,但他的养父母将他教得很好。   他是越看越喜欢,甚至觉得这是老天爷给他的赏赐,因此也格外珍惜爱护这个儿子。   沈誉道:“好!辰远,你这个儿子我很喜欢!等我们两个老了,拿不动刀剑了,飞骑营也后继有人了。”   宋辰远拿起酒杯,“将军,末将敬您一杯。”   沈誉端起酒杯,“来,常松,有光,我们一起喝一杯。”   沈亦槿也端起酒杯,撅嘴道:“今日不是为了感谢我吗,怎么把我略过,你们倒自己喝起来了。”   沈誉大笑,宋辰远立即道:“自然不能少了姑娘。”   沈常松又给沈亦槿的酒杯中添了酒,悄声耳语,“今日你最重要了,自是不能少了你。”   坐在沈亦槿身旁的宋有光,用手中的酒杯轻碰了一下她的酒杯。沈亦槿转头,看到了一双温柔的眼眸,眼中有欣喜,也有感谢,还有些她看不明白的情意。   沈亦槿回以微笑,前世不认识的两个人,却在今生机缘巧合坐在了一起,她不禁想到了三年后,她已经改变了宋有光的命运,希望带给他的不是灾难。   她看向酒杯道:“小女愿年年有今日。”   ……   四个武将聚在一处,没两句话就扯到行军作战上了,沈亦槿听得实在无趣,走出了暖阁,找了个角落,靠在二楼的扶手上往下看去,午后的无忧斋没那么喧闹,人也没有那么多,楼下只有三三两两的人,悠闲的喝茶。   让她的心难得的安定闲适。   身后的暖阁,传来了缓缓地开门声,她顺着声音转头看去。   下一刻却和走出暖阁的人四目相对了个正着。   霎那间,她紧张了起来,慌乱地低下头,打算快步离去。   刚走了一步,胳膊就被人拽住,她不敢抬头,更不知道李彦逐此刻正深深瞧着她。   头顶传来狠戾的声音,“沈亦槿,你为什么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第五十三章   沈亦槿低着头道:“殿下, 实在抱歉,我这就走。”   她用力挣了挣被李彦逐拽住的胳膊,却挣脱不开, 心中实在疑惑,他不是不想看见自己吗,而自己也说要离开了, 他为何还拽着自己不放?   这人究竟想要干什么呀?   心里瞬间恐惧了起来,放大了胆子说道:“殿下别忘了前日说过的话,我这个救了命的恩情, 殿下是认的。”   话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如同蚊蚋。   她又挣了挣胳膊, 依然挣脱不开, “殿下, 我……”   “沈亦槿,今后不许你再来无忧斋,若再让我看见你, 便不再认你救命的恩情!”李彦逐冰冷的声音穿过她的耳膜。   实在是蛮不讲理,这里可是她和陈言时经常来的地方,这等于是限制了她的自由。   “我不过是爱慕殿下, 怎么像是犯了滔天大罪?”沈亦槿抬头, 目光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中,说不清那是什么神情, 好似是恼怒, 又好似是痛惜。   不管是什么神情,却不再是她熟悉的冰冷眼神, 倒让沈亦槿一时愣住了。   “沈姑娘, 父亲请你进去。”   宋有光一出暖阁门就看见沈亦槿了, 自然也看见了李彦逐, 他虽没见过李彦逐,却猜出了男子的身份。   他和沈亦槿相熟半年多,只知她和陈言时是挚友,并没有别的异性朋友,现下两人靠得那样近,沈亦槿却没有躲开,除了李彦逐还能是谁。   原本是不想打扰的,但他看见沈亦槿挣脱了两下,明显是想离开,可李彦逐抓着她的胳膊不松开,这才开了口。   看见有人过来,李彦逐微微蹙眉,松开了沈亦槿的胳膊。   他看了宋有光一眼道:“沈姑娘,没想到除了陈公子,你还另结新欢了?”   沈亦槿真的被气笑了,她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殿下,我沈亦槿爱慕何人,整个上京的人都知道,你又何苦装作不知,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知你不喜欢我,也知你有了爱慕之人,所以我选择退出。如果殿下还不满意,小女真不知该如何做了。”   “我是个人,不是个木头,这一年,”她明显情绪有些激动,手掌轻放在自己心窝处,“我这里已经伤痕累累,这辈子恐怕也很难再爱慕别人,变成这样,全都拜殿下所赐,现在殿下可满意了?所以,殿下还觉得陈公子是我的移情别恋,宋公子是我的新欢吗?”   深情不悔的戏码演多了,根本不用酝酿,情绪即刻就有了。   其实,有时候,她都有些分不清,自己是演的还是真的,此刻的心痛是真的还是假的。   李彦逐眼睑微颤,额角一跳一跳,他看着沈亦槿湿润的眼眶,心一抽一抽地疼。   宋有光早就从父亲那里知道了他们宋家真正效忠的是谁,也知道了京兆府尹是谁派人暗中除去的,是谁让养父的冤屈得以昭雪。   如此说来,李彦逐就是他的恩人,不但如此,李彦逐的姨母林惜,还是治好养母眼疾,缓解养母病痛的郎中。   于是自报家门道:“六殿下,在下乃是飞骑营宋将军走失的儿子宋有光,今日是家父设宴感谢沈姑娘,如果没有沈姑娘,我们父子恐怕今生都不会相认了。”   李彦逐从上到下打量着宋有光,早在几月前他就从林惜口中得知沈亦槿帮助了一个茶商的儿子,姨母还为他的母亲看过病,也在弹劾京兆府尹时,得知了其中被冤屈至死的就有那人的父亲。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是宋辰远走失的儿子,昨日宋辰远派人给他传递了这个消息,当真是让他好一番感叹。   他瞧着宋有光看他的眼神,就知道宋辰远定然将所有的事都告诉给了他。   也是,如今宋有光是宋家唯一的继承人,对他,没什么可隐瞒的。   两个男子在这一刻都心知肚明。   宋有光继续解释道:“殿下别误会,我和沈姑娘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   李彦逐自然知道,只是他不知道为何自己面对沈亦槿时,总要用最难听的话去伤害她。   分明是想让她远离的,却又隐隐舍不得。   宋有光看着李彦逐看向沈亦槿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和陈言时不同,陈言时不喜束缚,也没对哪个女子动过情,自然感觉不出来,可宋有光却敏锐地感觉到,李彦逐眼神中带着无法隐藏的动容。   从他知道父亲是六殿下放在沈誉身边的暗棋时,就知道迟早有一天,宋家和沈家会反目成仇。   就更别提李彦逐了,为了帝王大业,有些人,他必须得舍弃。   他看向沈亦槿,是呀,这样让人心动的女子,又有谁能抵挡她的爱意呢。   沈亦槿走到宋有光身边,“你不用解释,一直以来,不论我做什么,对于他来说都是厌恶。”   她回头看着李彦逐,“小女只希望殿下别忘了那日说过的话,我救下林姑姑的恩情,殿下是认的。”   李彦逐没说话,反身又回了暖阁。   初绿关上了暖阁的门,不敢说话,安静站在李彦逐身边。   方才她替李彦逐开门时就看到了倚在二楼栅栏旁的沈亦槿,但她没说。   在开门后,躲在了屋内,看着屋外发生的一切。   她知道晌午过后的无忧斋很幽静,二楼的各处暖阁客人也很少,原本是想再给两人独处的机会,   可当看到宋有光走过来的时候,她的思绪全都乱了。   她认得宋有光,在宋有光还是茶商儿子的时候,就认得他。   那时他每五日会来无忧斋送茶叶,同别的来送物品的商户不同,他对待无忧斋的姑娘们没有丝毫轻浮的举动,也没有轻视,店里和伙计和腰肢扭动的姑娘,在他的眼中好像并没有区别。   初绿经营无忧斋四年,来送货的大商户,很少能看到府中的公子亲自前来,若是来了,定然也是带着某种目的,只有方有光仅仅是因为送茶叶而来的。   说来也可笑,在初绿眼中的方有光如此不同,其实不过是因为无忧斋需要送茶叶的日子和护国将军府是同一日,他是为了见沈亦槿,所以这一日的茶叶也都由他亲自送。   时间一久,初绿便开始注意这个男子,她经营无忧斋四载,见过无数的人,有大兴的储君,有位高权重的权臣,有世家公子,有江湖中的侠士,也有普通男子,都沾染了这个世间的欲望,唯独从他的眼神中看不到那些欲望,却也看不透他的内心。   于是,她尝试着靠近他,可男子对她和旁的人没有什么不同,像是周身有坚固的硬壳,对任何人都温柔以待,却不对任何人坦露心声。   初绿分不清自己对男子是何种感情,只觉得自己会期盼着每五日他的到来,在他送茶时他递上一杯茶,寒喧两句。   直到一年前主子回朝,她为各种琐事忙碌,有好久一段时间没有特意等着方有光的到来,等一切都安顿好,这才发现,无忧斋已经换了送茶叶的茶商。   辗转打听,才知方家的境遇,于是四处寻找,她找过很多地方,但都没有得到任何消息,这个人似乎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   对方有光模糊的情意,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男子的音容笑貌成为了她藏在心里无法诉说的秘密,无人知晓。   她以为他们再也没了相遇的可能,只是没想到,会这样毫无预兆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一年未见,他已和那时大不相同了。   身姿更加稳重,眼神平静又坚毅,好像饱经风霜却又带着少年的稚嫩。   听见主子和他的对话,方知,原来他就是宋将军走失的儿子。   而她看见宋有关和沈亦槿熟络的样子,没忍住问道:“殿下,宋将军的儿子找到了?”   李彦逐随意说道:“宋辰远后继有人了。”   初绿想了想又问:“我见宋公子和沈姑娘挺熟络的。”   李彦逐的思绪都在方才沈亦槿说的那些话上,见初绿好像对这件事很感兴趣,说道:“姨母和宋有关也挺熟络,还给他的养母治疗过眼疾,此事说来话长,你可以去问问姨母。”   他实在没心情对初绿详细说,“你先退下吧。”   初绿退下,关上暖阁门,靠在门外脑子有点懵,她没想到林姑姑和宋有光还有着渊源,如此看来,他离自己是那样近,自己却从来没有遇见过他,他们之间当真就一点缘分都没有吗?   她往宋有光所在的暖阁看过去,心中打定了主意,今夜她就要去问林惜。   但现下,她很想见见他,更想知道宋有光是不是还记得自己。   到后厨拿了壶无忧酒,初绿刚踏上二楼的阶梯,就见沈宋两家的人从暖阁中走了出来。   她只得先退到了阶梯下,站在了一旁。   沈誉和宋辰远走在前面,宋有光跟在后面,同沈家兄妹说着什么。   几人有说有笑的走下了阶梯,初绿的目光始终停在宋有光身上,但宋有光却没有往她这边看一眼,就这样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眼看着他们就要走出无忧斋,初绿放下托盘追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30 09:42:51~2022-05-01 10:06: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玻璃织城、打奥特曼的小怪兽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四章   沈誉和宋辰远上了各自的车架, 沈亦槿几人并没有一同上马车。等马车走远后,三个人慢慢往前悠闲走着。   初绿一时有些胆怯,停住了脚步, 却又在下一刻跟了上去。   她急促的脚步声引得沈常松和宋有光回头。   沈亦槿也回头看过来,见是初绿,先开口问道:“初绿姑娘何事?”   初绿用期盼的目光看着宋有光, 问道:“方公子可还记得我?”   宋有光笑道:“当然记得,那时我给无忧斋送茶叶,怎么会不记得姑娘。”   男子的目光坦然平静, 没有一丝欣喜, 初绿的心跌到冰点, 她知道, 自己在男子心中,仅仅是他曾经的一个主顾。   初绿挤出笑意,“一年未见, 公子和那时相比,好像沧桑了不少。”   宋有光客套道:“初绿姑娘倒是没怎么变,还是很美。”   初绿苦涩的笑了笑, “公子谬赞了, 奴家只是突然看到公子上来打声招呼,就不打扰各位了。”   转身离开的瞬间, 她觉得自己好傻, 这一年来时时刻刻担忧着男子的安危,而她在男子心中其实没有丝毫的分量。   走到无忧斋门口, 她又回头看去, 见男子同沈家兄妹讲着什么, 沈亦槿突然停下脚步, 用惊奇的目光看着男子,沈常松拍了一下宋有光的肩膀说了一句话,三人又继续往前走去。   这画面让人好生羡慕。   初绿重重叹息一声,自嘲笑笑,走进了无忧斋。   “你说的是真的?那个千夫长真的给你负荆请罪了?”沈亦槿停住了脚步,“你不是说他最看不惯你了吗?”   沈常松拍拍宋有光的肩膀,“军营中有很多莽夫,你不必个个都理会。”   说完,三个人又继续往前走去,一路上,沈亦槿像个叽叽喳喳的小鸟,好奇的问这问那,平日里她从父兄口中可听不到这些军营中的趣事。   就连沈常松听到很多事都瞪大了眼睛,他一个少将军,只知道军营中的百夫长千夫长会欺负看不惯的小兵,却不知会被欺负得这么惨。   三人说好去东街的茶馆听戏,谁知刚拐过朱雀街,就看见二公主的贴身婢女春桃往他们这边跑了过来。   “少将军,你可让我好找。”   沈常松登时紧张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春桃喘着气说:“那倒没有,公主今日心血来潮一早就出了宫,想去将军府找公子,公子不在,又去了飞骑营打听,公子也不在营中,我们便一条街一条街的找。”   沈常松忙问:“公主现在何处?”   春桃道:“公主在另一条街找你呢。”   沈常松一听,立即对沈亦槿和宋有光道:“我不和你们去听戏了。”   “春桃,快带我去见公主。”   他片刻不停留,和春桃往另一条街跑去。   沈亦槿羡慕的摇摇头,“都说只羡鸳鸯不羡仙,两情相悦可遇不可求呀。”   宋有光握了握拳,谨慎问道:“沈姑娘所期盼的两情相悦可是和六殿下?如果姑娘同六殿下只能是陌路人,姑娘可否会另觅良人?”   沈亦槿看着宋有光,突然想起来,前世宋辰远是父亲的副将,沈家被满门抄斩,那宋家呢?估计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   如果她没有遇见宋有光,他可能已经在那时带着方母离开了上京,虽然方母的眼疾可能无法治愈了,但他定然在别的地方好好活着。   如今,找回了宋家儿子的身份,两年后他面临的会不会也是死路一条?   这么一想,她难受了起来,以前她只需要救父兄两条命就好,可是现在她不得不为宋有光考虑,因为他的命运是因为自己而改变的。   她只欠了李彦逐一次救命的恩情,又怎么换回三条人命?   宋有光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只觉得她的眼神非常悲伤。   “沈姑娘真是对六殿下一往情深。”   沈亦槿知道她误会了,忙道:“不,宋公子,你说的也不无可能,今日你也看见了,六殿下对我是何种态度,或许两年之后,我的心意会有所改变。”   宋有光内心涌上欣喜,但下一刻眼前浮上李彦逐看向沈亦槿的神情,李彦逐只是在控制自己不去动容,而不是真的厌恶沈亦槿。   哪怕是如此,又有何不同呢?六皇子若夺位失败,别说是六皇子了,他和父亲都得陪葬,若胜了,宋家自然是功臣。可沈家呢?他只能豁出命去保下沈亦槿的性命,或许到了那时,李彦逐也不舍不得让沈亦槿跟着沈家父子一起丧命吧。   可帝王的心最难懂,他不知道李彦逐对沈亦槿的感情到了什么程度,但他却十分明白自己的心,六年了,他不曾有过改变,别说是两年后他不会改变,就是二十年,恐怕也难以改变。   “沈姑娘,我们去听戏吧。”今日难得和沈亦槿有独处的机会,他也不想总是谈论别人。   两人来到茶馆,听了一出将军征战妻子苦苦守候的戏,还以为最后是悲剧,没想到男子到了阎王殿不愿投胎,在地府等了女子十多年,终于和女子一起投胎,在下辈子有情人终成眷属。   沈亦槿唏嘘道:“我看的那些话本子也总是这样,把所有的希望都给予下辈子,可谁又知道下辈子会是如何呢?如果过得更加艰难不易,就太可悲了。”   就如同她今生,这一年比起前世的一年,真的太辛苦了。   宋有光道:“我相信下辈子一定会好的,父亲母亲现在应该团聚了,说不定他们会像这对夫妻一样,下辈子不再经受这些苦楚,平安度过一生。”   面对沈亦槿,他没有说养父养母,而是父亲母亲,在他的心中,始终记得那份把自己养大的恩情。   沈亦槿道:“会的,伯父伯母看见你如今找到了亲生父亲一定很高兴。”   宋有光道:“其实母亲临终前就告诉我了,我是他们捡来的孩子,他们夫妻不能生育,在集市上看到我一个人站在人群里哭,就把我带回了家。母亲说,当时她完全可以领着我去找家人,可当他抱起我,就再也舍不得放下了,她太希望有个孩子了,做了这个自私的决定。”   “你恨她吗?”沈亦槿问道。   “不恨。”宋有光低头抿了一口茶,“我很感谢母亲将我带了回去。这次我回到宋府才知道,母亲在弟弟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那两年大兴和召国时有征战,父亲常年在外,府中都是几个姨娘和妹妹们,那样的家,太吵了,我应当是不喜的。”   沈亦槿不知道宋有光在宋府都经历了些什么,但是也能想到,作为宋家唯一的继承者,宋将军的妾室和他的妹妹们,定然会来献殷勤,只是包含多少真心就不得而知了。   宋有光继续道:“我还是想要像父亲那样,一辈子只爱了母亲一人,哪怕两人没有子嗣,他也没有想过纳妾。”   他看着沈亦槿,“也不知道今生我有没有父亲那么幸运,能遇到白头偕老的人。”   沈亦槿自然知道他口中的父亲,是那个将他养大的茶商,十分肯定的点头,“会的,伯父伯母会保佑你的。”   宋有光笑笑:“但愿如此吧。”   话题似乎有些沉重,沈亦槿叫来了茶馆的小二,掏出一锭银子道:“刚才的故事太悲伤了,让说书的讲个乐呵的段子。”   “得嘞。”小二拿了银子来到说书的身边耳语了几句,很快说书的换了个喜乐的口吻,说起了下一个故事。   时间很快到了冬月二十二,礼部选的是个良辰吉日,最适合成亲。一大早父兄穿好了带着喜庆色调的常服,虽都是深色,但绣纹都是暗红和桃色的,即适合父兄的性格也适合喜庆的场合。   沈亦槿则穿上了藕粉色的罗裙,在挑选首饰的时候,她看见在妆奁中的那只金雀钗,心中思绪万千,拿起来抚摸了片刻,又放了回去。   她不想插足李彦逐和马姑娘的感情,可事到如今,若不能再以爱慕的名义靠近李彦逐,她不知道还能怎么救父兄的性命。   好在还有两年的时日,也不算短,她要再好好想想办法了。   夕阳染红了天际,来参宴的朝臣世家都等在宫门外,太子成亲礼仪繁琐,能参与的都是皇亲国戚,等到礼仪完成他们这些人才能入宫,天色差不多就暗了。   沈亦槿和父兄稍等了片刻,宫门便开了,手持婚宴请帖,三人走进了东宫。   这是沈亦槿第一次到东宫,这里可比将军府大多了,光是殿宇就有好几个,只不过太子没有侧妃,大多都空着。   她随着父兄走进装扮喜庆的正殿,父兄被安排在前座,她则安静坐在最后排的位置上。   这里不同于百花宴和世家女子举办的宴会,来的大多都是位高权重的朝臣和家中嫡子嫡女,虽是婚宴,气氛却并不那么轻松。   她往宴会场看去,没有看见二公主,且来的女子并不多,还有几位看着年轻的都是命妇打扮,想来是作为当家主母坐在此处的。   没有什么人大声喧哗,朝臣们互相点头小声寒暄,等着太子入座。   她想,此时的姜慧倩一定身穿凤冠霞披坐在婚房中等待着太子为她挑起盖头,心中满是期待吧。   “大姐姐,你能不能陪我玩?”   沈亦槿回头看去,只见一个三四岁粉粉嫩嫩的小团子正拽着她的衣裙,奶声奶气的说着:“大姐姐,你陪我玩好不好呀?” 第五十五章   小团子嘟着嘴, 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看着自己,看得她的心都要化了。   沈亦槿从座位上起身蹲在小团子身边,轻轻抓住她的小胳膊问道:“明惠郡主, 你的乳母呢?大姐姐带你去找乳母吧,她一定着急坏了。”   四年前太子妃生下一女就撒手人寰了,如今能出现在东宫的小孩子, 除了明惠郡主,再不可能有其他人。   小团子马上不开心了,“我不要去找她, 她只会把我关在房间里。”   沈亦槿立时就明白了, 今日是婚宴, 乳母一定是怕明惠郡主乱跑出了什么事, 这才不许她出房间。   很显然这个小团子太不听话,肯定是趁着乳母不注意跑了出来,大人被关一天都心烦气躁别说是小孩子了, 肯定是逮着机会就要往外跑。   沈亦槿看了看四周,她坐在最后的位置上,没人注意到她, 此时太子也没有来, 当下决定将小团子送回去。   “好,你可不可以带大姐姐去你的房间里玩呀。”   小团子高兴的道:“好, 我带大姐姐去。”   沈亦槿跟着明惠郡主从一个无人把守的侧门出了正殿。   这小团子很熟悉东宫的路, 带着她绕来绕去总是走一些没人的地方,遇见有人出现, 她就拉着沈亦槿躲起来。   看来, 小团子平日里没少和东宫的宫人们玩捉迷藏的游戏。   很快, 小团子带着她来到了一处殿宇, 因为是个不起眼的小门,沈亦槿并不知道这是哪里。   心中隐隐不安,问道:“这里是郡主的淑芳殿吗?”   小团子摇摇头,神情落寞道:“这是我母妃住过的地方。”   沈亦槿心中一惊,这不就是太子妃的居所奉宸殿吗?现下内殿卧榻上坐着的应当正是盖着喜帕的姜慧倩。   这可不行,她怎么能擅自到这里来,正想着,远处传来了两个宫婢的声音。   “你刚看见了没,太子妃和已故太子妃的眉眼似是有几分相像。”   “嘘——别让人听见了。”   “放心,我也只敢和你说一说。”   “那就好,有些时候我们要学会当哑巴,快走吧,张嬷嬷还等着呢。”   等两人走远,小团子睁着一双大眼睛问她,“大姐姐,她们说父王新娶的太子妃长的像我的母妃,我想去看看。”   沈亦槿轻敲一下小团子的脑门,“你这小家伙,是不是一开始就想让我陪着你来这里?”   小团子倒是干脆,点点头,“乳母说,今日是父王的大喜之日,我不能来,可是我只想看一眼,大姐姐,刚才你也听到了,她们说父王新娶的太子妃和母妃很像,我想母妃了,只看一眼好不好?大姐姐可不可以帮我?”   小孩子思念已故的母亲,这种感觉她太了解了,如果在她小时候爹爹会另娶,而且新夫人还长得像自己的娘亲,那她一定也会很想见的,是连一刻都等不了的。   只是,这不该是她来的地方,如果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好郡主,明日一早郡主就会见到太子妃了,我们乖乖回淑芳殿好吗?”   “不好。”小团子才说了两个字,马上流下泪来,一粒粒金豆豆从她粉嫩的脸上滑落,十分委屈的样子,“我很乖的,我就看一眼,不会被发现的。”   沈亦槿对这般可爱的小人儿,丝毫没有抵抗力,她往四周看了看,空无一人,应该是不会被人发现的,若一切顺利,她偷偷按照原路返回,神不知鬼不觉回到宴会上,既完成了小团子的心愿,也不被人发现,这么一想,觉得此事可行。   “大姐姐,我带你去起居室侧边的窗户,那里没人,你把我抱起来,我透过窗户看一眼就走。”   小团子拉着她的手央求着。   真是个鬼精灵,她定然是知道自己够不着那处窗户,才会找人抱她。   小小年纪就这般狡猾,长大了得多有心机呀。   可她偏偏讨厌不起来,小孩子的心应该是最纯洁的,她定然是将真实想法告诉过别人了,却没有人帮她,她怕自己也拒绝,这才用了一些小心机,将她骗到这里来。   沈亦槿摸摸她的头,“好,郡主带路吧。”   两人来到奉宸殿起居室外的侧边窗户,沈亦槿将窗户纸捅开一个洞,向里看去。   姜慧倩一个人坐在床上,盖着喜帕,许是坐的时间太久,她揉了揉腿。   沈亦槿蹲下身对小团子道:“郡主,太子妃盖了喜帕,看不见面容,我们回淑芳殿吧。”   “大姐姐,你抱我看看吧。”小团子用她那双清澈无辜的眼睛央求着,沈亦槿拒绝的话很难说出口。   好吧,看看就看看,看到就死心了。   沈亦槿刚抱起来,才发现这小团子还挺重的,且冬日里衣服厚,她又没怎么抱过孩子,凭的是蛮力,抱的很是费劲。   还没抱多久胳膊就酸了,刚想放小团子下来,谁知小团子竟然在这个时候往前靠去,她一个力道没用好,小团子顺势往里悠了过去,撞开了那扇窗户,直直掉进了房间里窗户下的矮桌上。   “哎呀!”小团子轻呼一声。   沈亦槿忙贴墙躲在了一边,稍做思索后躬身快步逃离。   这处窗户不算高,且下方还有矮桌接着,小团子应该没摔坏,姜慧倩发现异样也会过来查看,她这也算是将明惠郡主送到“母妃”手上了,由姜慧倩去找乳母应该更快些,她还是不要出现比较好。   沈亦槿顺着来时路,畅通无阻的回到了宴会上,坐在座位上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逃回来时,心惊胆战了一路,此时她看见桌几上的茶水,端起来喝了个干净,又拿起点心吃了一块,边吃边四处瞧着,东宫的正殿又高又大,她坐的这处地方距离太子的高位足足有十几米,只能勉强看清高位上的太师椅。   即使是这样远的距离,她一眼就认出了高位之下坐着的那个人就是李彦逐。   他像个泥塑,一动也不动。   她又四下瞧了瞧,还是没有看见二公主,想来今日二公主不会来参宴了。   两块点心下肚,殿外太监传来了尖厉的声音:“太子殿下到——”   话音落,太子缓缓走了进来,他一身喜服,带着爽朗的笑声,还未走到高位上,就说道:“多谢各位前来。”   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众人齐齐起身道:“吾等恭祝殿下和太子妃百年好合。”   李彦屹坐上高位,宽袖一展,手掌朝下压了两下,“都坐吧。”   众人落座,李彦屹看了看坐在他下方的李彦泽和李彦逐,笑问道:“为兄都迎娶两次太子妃了,你们二人年纪也不小了,何时迎娶正妃呀?五弟,你府中侍妾倒是不少,怎么就不见迎娶正妃呢?六弟,你就更不应该了,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呀?”   李彦泽不起身,直接回嘴道:“太子哥哥管得未免太宽了,怎么连床笫之事都要过问。”   他撇了李彦逐一眼,“你看六弟一副要死的样子,你还指望他绵延皇嗣吗?”   李彦屹马上道:“五弟,今日是为兄的大喜之日,别把不吉利的字挂在嘴边。”   李彦泽直了直身子,坐着作揖道:“太子说的是。”他展一展衣袖,“这就快开始吧,给太子敬完酒,也好让太子哥哥早点洞房花烛夜,别让我那个表妹等得心焦了。”   太子看了一眼李彦逐,从始至终,他和五皇子调侃李彦逐,他都面不改色,没有说过一句话。   李彦泽懒懒拿起酒杯,好似很不情愿的站起身道:“弟弟敬太子哥哥一杯。”   只是简单的敬酒,连个祝福的话都不说。   五皇子和太子是何关系,朝中人尽皆知,之前还有所顾忌,如今皇帝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久不上朝,两人更是一点都不顾及了。   入了党争的朝臣自然都希望自己的那一方能胜,但没有党派的朝臣都很担忧,真的到了皇帝驾崩的那一天,不知道要迎来怎样的腥风血雨。   李彦泽敬完酒,直接道:“太子哥哥,弟弟身体不适,就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等太子回应,径直走出了东宫。   他来参宴根本不是来祝福的,就是给太子添堵的。   可这两年,太子也见多了,情绪丝毫没有影响,李彦泽还没走出正殿,他就大笑道:“来,我们大家先举杯!”   众人端起酒杯起身,齐声道:“吾等恭祝殿下新婚燕尔永结同心。”   明显就是完全没把李彦泽放在眼里。   李彦逐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神情平淡,喜怒不知。   看着李彦泽的背影消失在正殿,太子放下酒杯道:“开宴吧。”   身着喜庆服侍的舞姬乐师上前来,随着乐声响起,殿中央舞姬翩翩起舞,由于太子心情好,此时的气氛和一开始的肃穆并不相同,很是有些轻松。   沈亦槿十分无聊,她坐在位置上吃着点心喝着茶水,看着父兄去向太子敬酒,又同左右的朝臣相谈甚欢,很是游刃有余的样子。   她撅起了嘴,他们习惯的这种场合,是她最不喜欢的。   视线不由飘落到李彦逐身上,他自从给太子敬酒后,就安静坐在座位上,偶尔有一两个朝臣前来敬酒,他就起身,没有前来,就悠然自得地自斟自饮。   宴会正热闹的时候,突然有一婢女急急跑了进来,“殿下,不好了,不好了。”   乐师和舞姬都立即停了下来,谈笑的诸位朝臣也都瞬间安静下来。   太子看见是奉宸殿的宫婢,以为是姜慧倩发生了什么事,并不怎么在乎,厉声道:“什么事?”   宫婢道:“是郡主,郡主吃了花生!”   太子的脸色马上就变了,手中的酒杯滑落,神情焦急,匆匆往外行去。   “快!快请太医来!” 第五十六章   沈亦槿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小团子吃了花生为何太子会那般焦急,又为何要请太医?   难不成是因为小团子不能吃花生吧。   这时,她才记起来, 前世的宴会好像就是不欢而散的,莫非就是因为这件事?   她细细想了想,今日小团子分明是打定了主意要见太子妃, 即使不是她也会是别人,小团子总会找到心软的人带她前去的。   没想到重生后,她来参加了宴会, 成为了间接导致小团子吃下花生的人。   此时的宴会再也没了刚才欢愉的气氛, 片刻后, 太子身边的太监来传话, 宴会到此结束。   沈亦槿跟着父兄回了府,在马车上她忍不住问道:“兄长,明惠郡主不能吃花生吗?”   沈常松叹口气道:“也不知为何, 郡主吃不得花生,不但身体会起癣,还会呼吸困难, 严重的时候还会晕厥, 但愿这次并不严重。”   夜里,小团子可爱的模样总是出现在她眼前, 她记得小团子拉着她的手喊她大姐姐, 还记得抱着小团子时,身上的奶香味, 也不知小团子怎么样了, 让她足足担忧了一夜。   翌日, 她还没起床, 就被芷宁喊了起来。   芷宁搭起帷幔,急急说道:“姑娘,东宫派人来了。”   沈亦槿一下子从床上支棱了起来,一个想法瞬间涌入脑海,不会是小团子严重了?太子要追究是谁把小团子带进奉宸殿的吧?   她如何受罚,倒不是很关心,左不过挨一顿打,反正也死不了,现在她只想知道小团子怎么样了。   “芷宁,快给我梳洗。”   不到一刻,沈亦槿就提着裙摆来到了正厅,她立刻对东宫的管事太监行了个礼,“公公,郡主如何了?”   管事太监回礼道:“郡主无大碍了,太子请沈姑娘去一趟东宫。”   沈亦槿有些纳闷,既然小团子无事了,为何还要让她去东宫?难不成是太子想继续追究?   “公公可知道是何事?”   管事太监笑着摇摇头,“老奴不知。”   沈亦槿往父亲的正房看了一眼,这个时候,父兄早已经去了校场,是不是该让夏木前去禀告一声。   她对着芷宁耳语几句,才跟着太监上了轿子。   来到宫门口,下了轿子,一路走进了东宫的奉宸殿。   怀着忐忑的心情,她迈进了奉宸殿的书房。   刚走进去就吃了一惊,书房中除了坐在太师椅上的太子,书桌前还站了一个人。   那人看见她进来,明显也吃了一惊。   沈亦槿小心谨慎走到书桌前,福礼道:“小女参见太子殿下。”又对着一旁的人道:“参见六殿下。”   太子看了一眼沈亦槿笑道:“沈姑娘,明惠郡主身子刚好一些,就嚷嚷着要见你。”   沈亦槿纳闷了,昨日她分明没有对小团子说她是谁,小团子怎么会知道?   正在疑惑之时,太子道:“明惠说昨日带她去奉宸殿的是个坐在右侧后方好看的大姐姐,应该就是沈姑娘你吧。”   原来如此,小团子记忆力还真是不错。   但她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可在事实清楚的情况下也容不得她否认,只得道:“是小女。”   太子马上变了脸色,厉声道:“沈姑娘可知错?”   沈亦槿大概猜到了原因,忙跪地道:“小女知错,小女不该带郡主去找太子妃。”   太子沉吟片刻,看向了李彦逐,“六弟,你说我该如何处置沈姑娘?”   李彦逐眉头微蹙,从看到沈亦槿走进来他就觉得太子肯定别有用心。   现下更加确定了这个想法,太子就是在试探他,对沈亦槿究竟有没有情意。   李彦屹和父皇一样,疑心重,若是自己和沈亦槿两情相悦,他怕沈家会倒戈,与其说他不信任沈家,还不如说他对自己不自信。   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沈家父子如何对他,整个朝野都知晓,唯独当事人,还不坚定。   只因沈亦槿对自己的爱慕之情,太子就对沈家父子开始了防备之心。   想来自从沈亦槿爱慕自己后,太子心中就不安稳了,原本是依靠信任的人,却让他不由自主开始了堤防,肯定很难受吧。   他这个太子哥哥在这方面和他的父皇还真像。   可李彦逐更加明白,不论他今日的态度如何,这份提防之心存下了,就很难消除。   李彦屹仔细看着李彦逐的神情,见他没有丝毫表情,还是那副冷冷的样子,既没有紧张也没有不屑,还真让他猜不透,不禁皱了皱眉头。   李彦逐猜的没错,李彦屹就是如此次想的。   沈亦槿的爱慕一直是他心头的一根刺,沈誉那么疼爱沈亦槿,若六弟和沈亦槿两情相悦,亲情和君臣之情相较量之下,他怕沈誉会选择前者。   正巧今日李彦逐特意前来关怀郡主的病情,又听明惠说是沈亦槿带她去的奉宸殿,就想着不如在今日试探一番。   他见李彦逐沉思不言语,想再次发问,李彦逐却适时开了口,“这是太子殿下的家事,太子想怎么惩罚就怎么惩罚。”   沈亦槿低着头,她知道李彦逐是绝对不会帮她的,但她心里也不怎么怕,毕竟看在父兄的面子上,太子应该是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李彦屹眼角抽了抽,由此来看,六弟对沈亦槿应是无情的,但他还是继续道:“沈亦槿,你差点害死了明惠郡主,你可知谋害皇嗣是死罪!”   沈亦槿愣了,谋害皇嗣?这个罪名可太大了,她什么都没做呀,那花生又不是她喂进小团子嘴里的,怎么能说她谋害皇嗣呢?   前世她和太子没见几面,对这人一点也不了解,没想到他是这样心胸狭隘的人,也不念及父兄的忠心,就直接要将她定罪为谋害皇嗣。   她抬头看着这个即将在一年后被废的太子,心里说不出的厌恶,太子的心思她也猜出了一二,很明显是在试探李彦逐对自己的态度。   太子这么做就是对父兄的不信任,亏得父兄还对他忠心不悔,前世落得那般惨烈的下场。   “谋害皇嗣,这个罪过小女不认!”沈亦槿说的铿锵有力,她用坦然坚定的目光看着太子,“昨日宴会,明惠郡主想要见太子妃,我一时心软陪她去找太子妃,并非有意加害,况且花生并非是我让郡主吃下。”   “太子可知,自从昨日见过郡主后,小女打心底里喜欢郡主,昨夜一直担忧郡主的病情,现下太子却说我谋害郡主,我不认!”   太子大为震撼,沈誉在他面前都没有这般用质问的口气说过话,可沈亦槿却敢。   他又看了看李彦逐,这样的女子,不但生得好看,还有一番傲骨和无所畏惧的勇敢,和十八岁的李彦逐实在是太过相似,这样的两个人竟然没有互相吸引,他不相信!   太子淡然说道:“可若不是沈姑娘陪明惠前去,她又怎会误食了花生?追根揭底,你是原罪。”   沈亦槿刚要说话,就听太子道:“六弟,你作何想法?沈亦槿应该定何种罪过?”   李彦逐知道太子不会真的想杀沈亦槿,至少在这里,他不会。   可要让他说沈亦槿谋害皇嗣,他说不出口。那日沈亦槿指着心口对他说的那些话还犹在耳边,沈亦槿已经被他伤的伤痕累累,他不想再继续了。   陌路的方式有很多种,他总是选择最伤人心的那一种,从现在开始,他想用其他方式了。   “沈亦槿是何罪名,自然是太子说了算,但她是沈誉的女儿,要如何处置太子可再斟酌。”   李彦逐这话既没有否定沈亦槿的罪名也没有否定,还表现得十分替太子着想。   这不得不让太子多思量一番,不论从何种角度看,李彦逐此番话十分中肯,倒像是真的在替他考虑。   李彦屹突然笑了起来,“沈姑娘起来吧,方才不过是个玩笑,明惠同我说很喜欢你,想见见你。”   他喊道:“来人。”   一个宫婢走了进来。   “带贵客去见郡主。”   “是。”   沈亦槿脑袋有些懵,起身跟着宫婢往外走,太子的转变未免也太大了,一时说要杀她,一时又说她是贵客。   李彦逐知道此时太子已经有了定论,只是这个定论已经不重要了,不论今日他表现的多么不在乎沈亦槿,也不能打消太子的顾虑,若太子认为今后他必定动情,那这个试探不过就是个幌子。   一个用来让太子成功提防沈家的幌子。   根本没有用任何计谋,就让太子对沈家离心,这对他来说只有好处。   “殿下,明惠郡主无事就好,我先告辞了。”李彦逐恭敬作揖,打算离去。他今日前来为的不是探望明惠郡主,而是要让人知道他牵心郡主,别人知不知道无所谓,只需要五皇子知道即可,如此一来,五皇子就会怀疑他要站在太子一边,逼得五皇子耐不住性子早些有所动作。眼看着父皇身子一天不日一天,连早朝都不上了,他要加快进度才行。   太子却寒暄了起来,“六弟回朝一年了吧。”   这明显是还有话要说,李彦逐提高了警惕,“是的。”   “还记得那时六弟的英姿,看你如今这副孱弱的模样,为兄都险些忘了你也曾经是带兵杀敌的将军,今日你关心明惠郡主为兄很感动,若有机会,定会在父皇面前替你美言几句的。”   李彦逐并不相信李彦屹会这般好心,就是不知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倒也不急,这话都出口了,相信过两日就能知道了。   “多谢兄长。”他改了称呼,也算是呈了太子的情。   李彦逐前脚从东宫出来,李彦屹后脚便开始交代。   “北边的匪患现在如何了?”   前几日早朝有人奏报说北边匪患难消,朝廷下拨了好几次剿匪供给,他便生了主意,马上派人前去打探。   “仍旧十分猖獗,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榆城守军损失惨重,邻城守军几次予以支援,皆铩羽而归。”   “很好,这次我们就来个一箭双雕!” 第五十七章   沈亦槿被人带到淑芳殿, 一进内殿就看见小团子被抱在姜慧倩怀里。   她一心都在小团子身上,丝毫未注意到姜慧倩有些不自然的神情,只依着规矩先给姜慧倩行了礼, 便急切地查看小团子脸上的红疹。   方才看见沈亦槿进来,姜慧倩便知道,太子要开始他的谋划了。   虽说她嫁进东宫刚一日, 但已经发生了太多的变故。   昨夜,她独自待在奉宸殿的起居室时,听见了窗户的声响前去查看, 因她之前远远见过明惠一次, 所以看见掉进来的是明惠, 只当是小孩子调皮也没有多想, 把她抱在怀中同她玩耍。   明惠盯着她看了好久,也不说话,她问话也不回答, 按照规矩,新婚夫妇的卧榻上都撒着枣子,花生, 桂圆, 莲子,寓意“早生贵子”, 她就随手拿了个带壳的花生逗她玩, 明惠才说了话,“这个东西我怎么没见过?好玩吗?”   姜慧倩以为明惠娇生惯养, 猜想平日里都是宫婢去壳给她吃的, 没有见过带壳的花生才会好奇。   “这不是玩的, 这是吃的。”姜慧倩剥开花生壳, 将花生粒放在手中,“你尝尝?”   自从一岁多吃了花生晕厥后,她就再没吃过花生了,太子把她保护得很好,只是有一次带明惠外出游玩,不知食用的蘸酱中有花生酱,误食后险些又晕厥过去,除此之外,别说是吃了,她连见都没见过,所以当姜慧倩拿出来时,才会觉得新奇。   明惠拿起一粒花生放进了嘴里,可刚吃下去没多久,脸上就起了红疹子,呼吸急促憋红了脸,姜慧倩忙喊了人进来,她这才知道,明惠郡主对花生过敏。   李彦屹整夜照顾明惠,她的大婚之夜根本没有洞房花烛,这倒没什么,重要的是李彦屹对她的态度,不冷不热,虽没有埋怨,但却把她当透明人,她一直陪在淑芳殿,李彦屹的目光却没有一刻落在她身上。   郡主清醒后,李彦屹问昨夜是谁抱她进了奉承殿的起居室,那么高的窗台明惠显然是爬不进来的。   明惠把昨夜的事都说了,末了还说很喜欢那个大姐姐。   李彦屹随即陷入了深思,恰在此时,宫人通禀,六皇子前来探望郡主。   李彦屹绕着屋内走了几圈后,便吩咐人去接沈亦槿,然后告诉她,若一会他让沈亦槿前来探望郡主,就让姜慧倩同沈亦槿交好,想办法让她半月之后再来一趟东宫,届时会再告诉她如何做。   她不知道李彦屹在谋划什么,只知道对于沈亦槿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姜慧倩虽然同沈亦槿没什么交情,但她很欣赏沈亦槿的性格,可欣赏归欣赏,李彦屹交代的事,她需要无条件服从。   她看着被沈亦槿逗弄得“嘎嘎”笑的明惠,说道:“沈姑娘,我见明惠很喜欢你,我同你虽不亲近,但我一直很欣赏沈姑娘,你可多来陪明惠,半月一次如何。”   她佯装着思索道:“腊月初八正好是腊八节,沈姑娘来东宫和明惠一起喝粥吧,届时我让王公公去将军府接你。”   沈亦槿看了看小团子,摸了摸她的脑袋,又想起兄长对她说过的话,姜慧倩的邀约是不能拒绝的,她爽快道:“好!”   半月转瞬即逝,沈亦槿又来了东宫的淑芳殿。   姜慧倩对她十分亲切,并没有仗着太子妃的身份颐指气使,两人相处得很融洽。   到了晌午吃过腊八粥,小团子昏昏欲睡,姜慧倩让乳娘哄小团子睡觉,她则和沈亦槿到后花园随意走走,两人随意闲聊两句,她们没什么共同语言,大多是围绕着小团子。   走到假山后,姜慧倩拢了拢身上的大氅道:“今日怎么这么凉,沈姑娘冷吗?”   沈亦槿道:“不冷。”   姜慧倩道:“也不知是不是前两日着了凉,身子还有些冷,姑娘且现在这里稍后,我穿件夹袄就来。”   沈亦槿颔首。   姜慧倩走后,沈亦槿来到假山前的荷塘边,靠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平静的湖面发呆。   忽地,她听见了对话的声音,隐隐有六殿下三个字传入耳中,声音是从假山的另一面传来的,她悄悄靠过去,躲在假山后侧耳倾听。   “殿下,此次陛下派六殿下去北地剿匪,实在是凶险万分。”   “北地匪患猖獗,六弟这次没有一年半载,恐难归。”   “殿下,如此的话,等六殿下归来,一切应该就都尘埃落定了。”   听到尘埃落定四个字的时候,沈亦槿猛然紧张起来,脑中不断回想前世的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可为何她一点记忆都没有呢?   不由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早知道会重生,她就该把前世的事好好记住,也不至于总是被动。   “听闻今日早朝陛下神情疲惫,早朝还没结束就在龙椅上睡着了。”   “父皇的身体真是……”   “谁!”李彦屹身边的护卫突然直直向着沈亦槿看过来,沈亦槿心头一惊,想要躲,可已经来不及了。   李彦屹绕过假山,站在她面前,盯着她看了半晌道:“原来是沈姑娘,我还以为是谁呢。”   沈亦槿很疑惑,自己方才分明没发出什么响动,太子身边的护卫是怎么发现她的?   由不得她多想,为了避免误会她马上说道:“殿下,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你们谈话,今日是太子妃邀我来喝腊八粥的,午后阳光正好,太子妃和我散步到此处,太子妃畏寒回奉宸殿加衣,小女在此等候太子妃。”   太子嘴角含着冷冷的笑意,听完沈亦槿的解释,并不回应,而是问道:“六弟要去北地剿匪你也听见了吧。”   沈亦槿道:“听见了。”   “要我帮你吗?”   沈亦槿猛然抬头,太子要帮她?半月前还说要定她谋害皇嗣之罪,怎么今日就要帮她了?   其实那日回府后,她气不过,对父兄说了太子是如何对她的,还说太子利用她来试探六皇子。   谁料父亲说太子已经派人来知会了,他理解太子所为,而六皇子的态度也正好打消了太子的顾虑,是件好事。   可沈亦槿总觉得父兄上阵杀敌称得上用兵如神,可对于人心,看得实在不怎么准。   太子定然是面对父兄一副面孔,面对她又是另一幅面孔,长久的君臣相处,让父兄对太子有了固有的认知,这种认知很难改变,虽然父亲疼爱她,却只会认为她是被骄纵惯了,夸大了说辞。   李彦屹见沈亦槿不说话,继续道:“你刚应该听见了,六弟这次离开时日会很久,你就不想陪伴左右?或许你们朝夕相对,六弟亦会对沈姑娘动情,我这是给了你个好机会。”   好机会吗?沈亦槿并不这样认为,太子肯定没这么好心,他看重的是父兄,对于自己没有丝毫好感。   或许因为她爱慕六皇子,早已将她放在了对立面。   沈亦槿笑道:“太子殿下还挺关心六殿下这个弟弟的。”   李彦屹大笑了起来,摸了一下鼻子道:“是呀,是呀,我最喜欢看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沈亦槿在心里冷笑,这人还真是虚伪,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让父兄那样忠心。   她也不绕圈子了,直接说道:“太子殿下也知六殿下孱弱,此次舟车劳顿六殿下的身子怕是吃不消。小女恳请殿下像陛下求情,剿匪一事还请另派他人去。”   “沈姑娘还真是关心六弟。”太子叹口气,“只可惜陛下一言九鼎,我也是爱莫能助。”   沈亦槿在心里腹诽,恐怕不是爱莫能助,是高兴都来不及吧,只是陛下知道李彦逐体弱,为何要派他去北地那样远的地方剿匪?   君王之心难测,她这个脑袋瓜子怕是想不明白的。   既然太子这么说了,沈亦槿一时兴起也想试探一下太子,“小女心中始终有个疑问,只是怕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恕小女无罪。”   李彦屹道:“姑娘请讲,恕你无罪。”   沈亦槿嘴角微翘,“太子殿下登上皇位乃众望所归,到了那时,太子殿下能不杀六皇子,给六皇子一方封地,让我们去封地过活吗?”   李彦屹笑了笑,又摸了一下鼻子,挑眉道:“沈誉是我的爱臣,你是沈誉的女儿,六弟是我的亲弟弟,如果这是你们所愿,自然应允。”   他侧头看着沈亦槿,“如果你想和六弟过那样的生活,先得让六弟心甘情愿娶你吧。”   沈亦槿才不会相信太子会有这么好心,他的目光游离,看不见丝毫诚意。   “父亲和兄长不会同意的。”   李彦屹温和地道:“我自会帮你,你离开后我会亲自给你父兄去说的。”   可这话说完,温和的神情突然冰冷狠戾起来,“你若怕吃苦不想去,我也有办法送你去,是你自己去,还是我送你去,你可要想清楚了。”   沈亦槿浑身颤栗起来,下意识看向李彦屹身边的护卫,那扶在腰间长剑上的手,好像在下一刻就会拔剑而出。   在这一瞬间,她明白过来,姜慧倩根本不是因为小团子喜欢她才邀请她来东宫,也不是因为冷才走开,太子和他的护卫在什么地方商量事情不好,非要来假山后,分明就是等着她的!   怪不得她未发出任何声响,就被人发现了!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前世的这一天,她和父兄喝腊八粥时,听到父兄说是太子让人给皇帝提议,让六皇子去剿匪的,前世她不过顺耳一听,现在想起来,父兄好像还说了别的什么话。   但具体是什么话,她实在记不清了。   无妨,都到这份上了,她怎会还不明白?太子忌惮李彦逐,怕是要在此次剿匪要李彦逐的命!   要她同去,也是怕李彦逐会在他登基前同自己两情相悦,怕父兄会临阵倒戈,借此机会也将她杀了,以绝后患!   她真替父兄心寒!   只是父兄愚忠,断然不会相信她所言,说不定还会以为她爱慕李彦逐爱得发了疯,若因此贸然同太子去商议,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此番,她只能想办法自救。   “怎么样沈姑娘,你想好了吗?”李彦屹继续问道,语气更加严厉。   沈亦槿在心里冷笑,大兴皇位迟早都是李彦逐的,只要李彦逐不杀她,跟在他身边,是最安全的,留在上京,才是最危险的。   “不牢太子殿下费心,我自会想办法随六殿下前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4 10:18:25~2022-05-05 10:04: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栖砚 2个;玻璃织城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八章   李彦屹大笑起来, “好,好。”   他吩咐一旁的侍卫道:“送沈姑娘出宫吧。”   侍卫带着沈亦槿离开后,从假山最高处跳下来一个身手矫健的护卫, 李彦屹道:“一切都安排好了吗?”   那人道:“吏部侍郎都已安排妥当,已经让几十个精锐先行赶去了榆城。”   “好,依计行事。”   那人顿了顿, 谨慎询问:“殿下,为何要杀沈将军的女儿,沈将军若是知道了……”   李彦屹叹口气, “我也不想这样, 只可惜她爱慕的是六弟, 为了让沈家父子心无旁骛效忠于我, 必得要先除去沈亦槿。这件事自是不会让沈家父子知道,沈亦槿聪慧,她跟去北地, 沈誉不会同意。故此,沈亦槿也不会将此事告知沈誉,到时沈亦槿和六弟一同死在遥远的北地, 只会被人认为是山匪所为。”   那人又问:“所以殿下是为了不让沈将军知道, 才要在北地处理沈亦槿?”   李彦屹眉头紧蹙,“还有六弟, 父皇对六弟, 并非完全无情,他们二人都不能死在上京!”   “属下还是担心, 沈将军……”   李彦屹有些烦躁, 挥手道:“你退下吧。”   对于沈誉, 他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惧怕之感, 自从母后薨逝将自己托付给沈家,很多事他都不敢违逆沈誉的意思,这种束手束脚的感觉真的太差了,被无形之中管束了这么多年,早就厌烦了。   且沈家父子太过刚直,他很不喜,如果登基之后他们还是如此,就真的太不适合继续辅佐了。   虽说他有些舍不得沈常松,但自小陪伴的感情和他想成就的帝王大业相比,还是轻微了一些。   想法早已萌生,不过在面对沈家父子之时,被他很好地掩盖了,有些人是垫脚石,却也是挡路石,该用时自然要用好,该除去时也不应该心软,这才是他所认为的帝王之道。   回府的路上,沈亦槿坐在马车里悲伤起来,父兄为人正直,德高品端,怎么会着了太子的道,或许正因为太过端正,才会如此吧。   向来都是小人得志,君子道消。   今日她才知,不管是谁登上皇位,父兄的命恐怕都留不住了,太子这样阴险的人,在未成事之前,对父兄定然是万般尊重千般关怀,可一旦事成,极有可能就是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父兄手握重兵,若太子登上皇位一直君贤臣忠倒也罢了,但凡对父兄起了疑心,就成了帝王心中的一根刺,欲除之而后快。   由此,她只能将期望寄予李彦逐。   想起马姑娘,沈亦槿在心中默默道歉,就容她卑鄙这一次,等保下父兄的性命,她一定去云林寺为他们祈福,祝福他二人百年好合。   她就做个话本中的坏女子吧。   下了马车,就见父兄在府门口等她,两人皆是一脸喜色。   驾车的是东宫的护卫,认得父兄,停下马车,那人恭敬对着父兄作揖,“沈将军,少将军,太子特意嘱咐我将沈姑娘送回来,还让我带话说,郡主很喜欢沈姑娘,请沈姑娘今后多去东宫走动。”   虚伪!沈亦槿心中暗暗骂道。   沈誉道:“请转告殿下,郡主喜欢我儿,沈誉不甚荣幸。”   护卫道:“一定转告。”   沈亦槿心中不悦,很不客气的跳下马车,从三人中间穿过去,径直进了府门。   沈誉忙道:“护卫见谅,小女被我宠坏了,不懂规矩。”   护卫作揖道:“无妨,将军,在下告辞。”   看着马车走远,沈誉和沈常松才进了府,二人一同来到了沈亦槿的院落。   沈常松站在房门前喊道:“小妹,你这是怎么了?出来给我和爹说清楚。”   能说清楚就好了!   沈誉道:“小槿,可是发生什么事了?是受了姜慧倩的委屈吗?姜慧倩如今是太子妃了,你凡事都需让着她点。”   她是受了委屈,却不是因为姜慧倩,心里实在难受,脑袋一热,冲了出去,来到沈誉面前一脸愤慨道:“父亲,太子他……”   话一出口,才发现不知从何说起,半月前从东宫回来,她就对父兄说了自己的遭遇,可父兄却对她说,太子并不是真的要治罪,是在试探李彦逐。   平稳了情绪,她打算仍旧从上次的事说起,“父兄难道就没想过太子为何要试探李彦逐对我的感情?”   沈誉摸摸沈亦槿的头,说道:“自是知道,事后太子也对为父说了,如果李彦逐对你也有心,便会成全你们,殿下还问我舍不舍得你离开,跟着六皇子去遥远的封地。”   沈亦槿震惊之余,对太子这一番说辞颇感恼怒,这简直就是睁眼说瞎话的典范,比她还能演。   沈常松继续道:“我和父亲一直以为太子会在登基后除去六皇子和五皇子,毕竟太子对他们未曾流露过兄弟之谊,想来是因为六皇子回朝一载未有过争夺之举,太子这才念及了兄弟之情,如此看来,太子心地仁厚,会是仁君。”   仁君?沈亦槿都快气笑了,父兄难道就没发觉,既然未曾流露出兄弟情意,怎么就突然改变了心思?太子对李彦逐转变态度如此迅速,这么虚伪的表现,明显是在筹谋什么事,为何在父兄心里就成了任君?   她不禁问出了长久以来的疑问,“父亲,女儿一直想知道,您和哥哥对太子为何这般忠心?这般相信他?”   沈誉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进屋吧。”   三人入内,屏退下人,沈誉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太子五岁时,陛下为太子选拔伴读,在众多入选的人中,太子一眼就选中了你兄长,或许从那时开始,我们沈家就没了退路。彼时为父还只是个小小的飞骑营校尉,在先皇后一路扶持之下,才有了今日的沈家,先皇后薨逝之时,将太子托付给为父,先皇后的知遇之恩为父不能忘。”   他叹了一口气,又继续道:“十多年前,我们沈家被皇后的人弹劾,那时太子只有十多岁,立在大殿之上维护沈家,这份情意为父也不敢忘。”   沈常松接过话茬道:“小妹,为兄自小同太子一起长大,知道太子一心想要做个明君,想要让兴国百姓安居乐业,让边疆再无战乱,我作为他的伴读,从那时起就下了扶持的决心,不但如此,太子十五岁时,为兄随太子围猎,一头大黑熊突然窜出来,要不是紧要关头太子一箭射中黑熊的眼睛,恐怕现在我不能站在你面前。救命之恩,为兄不能,也不敢忘。”   沈亦槿看着父兄眼中真切的情意,忽得就理解了。这些往事成为了他们心中莫名的枷锁,先皇后和少时的太子给予沈家的,他们必将铭记一生。   她相信五岁的太子,十岁的太子和十五岁的太子对沈家是真心以待,却不相信现在的太子,实在太过虚伪。   今日他能毫不顾忌君臣之情筹谋杀她,来日就能杀父兄。   或许在争夺皇位的这么多年里,他的这份真心早已改变,只是父兄的这份情谊没有变,还一直认为自己扶持守护的是当初的那个心中有治国大志的少年。   有些情谊,有的人一生都不会变,可有的人说变就变。   她也更加明白,太子在父兄面前伪装的太好,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无法改变太子在父兄心中的形象。   相信迟早有一天父兄会看清太子的真面目,但到了那时就太晚了,现下她只有靠自己去救沈家。   “是我任性了。爹爹,兄长,我累了。”   还能说什么呢?什么话也无法再说。   沈誉和沈常松离开后,沈亦槿一个人静静坐在方桌前,她的父兄遇人不淑,或许在最初,良将遇到的是仁君,但渐渐地仁君已变成了卸磨杀驴之辈,而他们却还蒙在鼓里。   她甚至有点庆幸,前世的父亲是死在了李彦逐手里,如果死在太子手里,这对于他们来说实在太过残忍,又该多么痛心。   至此,她不再迟疑,第二日一早就来到了六皇子府。   自从酒醉那日,沈亦槿再没来过六皇子府,今日卫安开门后神情明显有些激动,“沈姑娘,你终于来了。”   他看了看沈亦槿的手,未提着食盒,问道:“姑娘今日来是何事?”   沈亦槿道:“马姑娘可离开兴国了?”   卫安不知沈亦槿要干什么,结结巴巴道:“还没有。”   “何时离开?”   卫安看着沈亦槿凝重的神情,心里发虚,“明日。”   沈亦槿长呼了一口气,明日就好,如果太晚,她怕马姑娘会跟李彦逐去北地剿匪,若是那样她要如何自处?这个时候,马姑娘还是在召国比较安全。   “我有要事给殿下说,明夜我会翻墙进来,若江护卫拦我,就先杀了我,若殿下不见我,也请杀了我,只要明日我活着,就要见到殿下!”   卫安显然有点被吓住了,这一年来,她没见过这样的沈亦槿,“好,我会去通禀。只是,究竟是何事?”   沈亦槿道:“事关殿下的性命,还请殿下一定相见。”   李彦逐定然也能猜出太子要借由剿匪一事害他,可他猜出来是他猜出来,她告诉是她告诉,她要让李彦逐再欠她一次人情!   欠的越多,就越纠缠不清,两年后她才更有底气去为沈家求情。   都说皇家人冷血,但李彦逐的冷血和太子不同。李彦逐的冷血只针对敌人,太子却能对忠心耿耿的臣子之女下杀手,如果说太子早已不是那个父兄所认识的少年,可李彦逐仍旧是当初的少年。   林惜曾多次和她说起,李彦逐用人的原则,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对身边的人都很珍视。   有时她也会想,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有林惜这样的家人,有卫安这样善良的随侍,有江锋这样刚毅忠诚的护卫,李彦逐的品性又会坏到哪里去呢?   所以,欠她的,她不信李彦逐到时候会全然不认。   离开六皇子府,沈亦槿来到了宣平侯府,在走之前,她还需和陈言时告别。   陈言时肯定不会让她去冒险,只会认为她疯了,她也没想要告诉陈言时实情,在她走之后,让芷宁告诉他吧。   小厮打开府门看见是沈亦槿,像是看见救星一样,“沈姑娘,你快去看看主子吧,那只嘴最巧的鹦鹉不知怎么的,被人拔了舌头,主子很是伤心。”   是在此时吗?陈言时的那只鹦鹉被人拔了舌头。沈亦槿记不清了,但前世陈言时的确伤心了好久,不但伤心还一连几日都不理她。   想起前世在鹦鹉被拔舌之后,她来安慰陈言时,都被他赶了出来,且言语犀利,句句都是绝情之言,就好像鹦鹉的舌头是被她拔了一样。   思及此,踏进府门的动作停了下来,她已经能够想象陈言时会如何对待她。   且陈言时肯定又会拿玉寒兰草怼她,这半年来,他总在她耳边唠叨,六皇子服用了玉寒兰草怎么还是一副病病怏怏的样子。   她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虽然林惜已经向陈言时说明了身份,却没解释玉寒兰草一事,想来林惜还是不想让陈言时知晓李彦逐装病。   其实,李彦逐装病,林惜也在瞒着她,若不是她重生,定然也蒙在鼓里。   这件事陈言时一生气就会拿出来说,再想想他即将出口的那些伤人的话,前世听过了,今生实在不必再听一遍。   算了,还是别自讨苦吃了。   先去和宋有光告别吧。 第五十九章   来到飞骑营营门口, 沈亦槿向里看去,营中还是老样子。   她还是很早之前和兄长来过一次,对舞刀弄棒之事, 实在不喜,之后便再没来过。   自报家门后,门口的守卫恭敬地请沈亦槿到了宋有光的营帐。   宋有光正在沙盘前研究布阵, 听见禀告,抬头往营帐入口看去,下一刻心便漏跳了一拍。   “沈姑娘……”宋有光有些恍惚, 他没想到沈亦槿会来军营中找他。   沈亦槿端详着宋有光,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 狼狈落魄, 如今身穿盔甲,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真好。   “宋公子, 我只是闲来无事,突然想进来看看。”沈亦槿露出一个微笑。   宋有光对沈亦槿身后的小兵道:“你先出去吧。”   他指着一处桌几道:“我正在煮茶,沈姑娘尝尝我的手艺, 父亲走后我也很少煮茶了。”   沈亦槿笑道:“好呀, 如今大兴朝已经很少有人煮茶了,我倒是很想尝一尝, 你曾是茶商, 煮的茶自然是极好的。”   在当时朝不保夕的岁月里,他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煮茶, 能吃上一顿饱饭已是不易。   他不知自己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养父母对自己视如己出, 找回生父回到宋府后, 也没有兄弟同自己相争。   只可惜心中的那个人,另有所属,他也只能把这份情意深埋在心底。   沈亦槿坐在桌几旁,拿起一旁的兵书道:“原来你自小不喜经商,反而喜武艺,是天生的。”   宋有光坐在她对面,舀起茶水倒进沈亦槿面前的茶杯中,“是呀,幼时不知,如今想起来,还真是。”他看着茶杯,“今日晨起,恰好打了些山后的泉水,就想煮茶来喝,沈姑娘真是来巧了。”   沈亦槿端起茶呷了一口,对着宋有光点点头,“好喝!”   两个人随意说着话,有一句没一句,一会聊幼时,一会聊如今,不觉间已日头夕照。   宋有光忽然想到了什么,“沈姑娘,要不要去沈将军的营帐?”   沈亦槿摇摇头,“不去了。对了,宋公子,你可曾听说,六皇子要去剿匪一事?”   宋有光道:“听说了。”他看着沈亦槿忧虑的模样,安慰道,“六皇子是立过赫赫战功的皇子,对付山匪肯定能得胜而归。”   父亲同他说这件事的时候,也是沈亦槿这幅担忧的模样。   原本父亲想派人暗中保护,但六皇子拒绝了,昨夜江锋来告诉他们,让他们在六皇子离开期间一定不能轻举妄动,若是此次遭遇不测,就让父亲好好扶持新帝,不论最后是谁坐上了皇位,大兴国都不能少了保护百姓的将军。   之前他不明白父亲为何对李彦逐死心塌地,只以为父亲难忘的是林总兵的情谊,现在才知李彦逐也是真心对待宋家。   沈亦槿沉吟半晌道:“宋公子,我自然是相信六皇子的。今日找你还有件事,我听说在遥远的雪山脚下有个神医,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我想去找来。”   “父兄肯定不会让我去,我想要偷偷去,我走的这段日子,还请宋公子劝解父兄,帮我照顾好他们。”   她不能告诉宋有光自己的真实目的,若是知道她要跟着去剿匪,那样危险的事,他一定不会让她去的,说不定当下就会把她交给父兄。   “你要救六皇子?其实……”宋有光话哽在喉中无法出口,他知道六皇子是装病的,却不能告诉沈亦槿。   “危险吗?还是不要去了,那个神医只是个传说,不能当真的。”   沈亦槿道:“我只是想要救他,什么方法都愿意试一试。”   深情不悔的戏码,她已经演的得心应手。   宋有光心中泛起阵阵酸意,还夹杂着心疼和痛楚,压得他喘不过气,不由紧握了拳头,他如今的身份实在尴尬,自己爱慕的人,却爱慕着自己的主子,还这般情深,叫他祝福不得,阻拦不得。   “你阻拦不了我的,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无人可说,如果你也阻拦,我就真的不知道还能对谁说了。”   抱歉,她只能欺骗他了。   事虽不是这件事,可话却是真心。   宋有光沉默片刻,“打算什么时候走?可有需要我帮忙的?”   沈亦槿淡淡笑着,“帮我劝解父兄,别让他们担心我,不论找不找得到神医,我肯定会回来。”   肯定回来,只是虚张声势,回不回得来,她还真不知道。   如果她回来了,当然好,若是回不来,就是李彦逐欠了她一条命,算上救林惜的命,就是欠了她两次救命之恩,应该能抵得上父兄两条命了。   宋有光纵然有千般万般不愿,可他什么都阻止不了,沈亦槿是信任他才告诉了他,若他告诉沈家父子,就失去了沈亦槿的信任,他实在不愿失去这份难得的信任,只好替她隐瞒。   可又太不放心,再次问道:“真的不危险?”   沈亦槿笑道:“雪山脚下不过苦寒些,危险倒不至于,我是去找人,又不是去征战。”   宋有光这才松了口,“好,沈姑娘放心,我会劝慰沈将军的。”   “什么时候动身?”   “就在这两日。”   *   翌日一早下起了雪,到了傍晚已经白茫茫一片,子时,沈亦槿换上一身夜行衣,来到了六皇子府院墙外。   看着高高的院墙,她想到了去年此时,也是在腊月,她趴在墙头,看着李彦逐的房间。   她还记得江锋腰间的利剑,记得卫安手中的灯笼,记得纱帘背后的李彦逐。   一切都好似发生在昨日。   那时,她怀着希望,以为自己能打动李彦逐。如今,她心中已经没了希望,不再奢求能打动李彦逐,只想豁出命去让李彦逐欠她情分,甚至不惜以命换命。   “沈姑娘。”江锋出现在她身后,语调轻缓。   她回头看着江锋,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向她腰间的利剑看去,“江护卫,你可知道,我很害怕你腰间这把宝剑,第一次见它,就被震慑住了。”   江锋眼中都是亲切,丝毫没有了第一次的冰冷疏离,这张铁面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得温和了。   他将剑取下,双手递到沈亦槿面前,“这把剑是我随殿下第一次出兵征战,大胜而归后,殿下赐给我的。”   沈亦槿接过来,细细抚摸着这把剑的每一个纹路,那个中间镶嵌着红宝石的虎头,如今看起来也不那么可怕了。   武将能将佩剑让旁人察看,是对那个人极大的信任,江锋愿意这样对她,她真的很感动。   说来也是可笑,她感动了李彦逐身边的所有人,却唯独感动不了李彦逐。   将佩剑还给江锋,她微笑道:“殿下愿意见我吗?”   江锋道:“殿下已等候姑娘多时。”   这倒是出乎沈亦槿的预料,“我以为殿下是让你来阻拦我的。”自嘲着笑笑,深呼一口气,“我们走吧。”   一年后的今日,她再次站在了李彦逐的房间,今夜的烛火很明亮,今夜的梅香很舒缓,今夜的屏风合在一旁,没有将她隔开,今夜的李彦逐没有坐在纱帘后。   他站在房间中央,负手而立,等着她的到来。   沈亦槿进屋后,江锋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李彦逐打量着一身夜行衣的沈亦槿,想起了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和她说的那些倾慕之言,那时的他并不认为自己能和这个女子纠缠至今。   谁知一年之后,她能这般站在自己面前。   自无忧斋回府,他嘴上说着不让人再提起她的名讳,不让卫安再接受她的食盒,可当膳食不再有她的菜品药膳,姨母不再和他谈起有关她的任何事,他竟会觉得心里空了一大片,不论怎么样都填补不了。   昨日卫安跪在他面前,向他禀告了沈亦槿说的话。   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渴望见到她。   沈亦槿握了握拳头,鼓起勇气对上李彦逐的眼眸,却在下一刻愣住。   男子的眼神不再冰冷,让她十分诧异,习惯了他的冷漠无情,如今这样温和的神情,倒让她有些不适应。   想好的那些义正严辞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她下意识低下了头,不敢再看李彦逐的眼睛。   李彦逐往前走了一步,“沈姑娘,卫安说你有要事要告知我,事关我的性命,是何事?”   沈亦槿抿了一下嘴唇,抬头道:“我已经知晓殿下要去北地剿匪,殿下不能去!”   所有的话术,在来之前,她已经反复排练过很多遍,她说什么样的话,李彦逐会如何回应,她又该如何应对,左右不过是想让自己在李彦逐心中能占据一席之地。   李彦逐瞳孔微缩,心头发热,她定然是听沈家父子说了些什么,担心他的安危,才会对卫安说那些话。   他很不自然地笑笑,“为何?”   沈亦槿道:“我偷听了父兄的谈话,这次剿匪是太子故意让人向陛下谏言的,就是想让殿下有去无回!”   李彦逐苦笑,“我知道。”   沈亦槿故作吃惊道:“殿下知道?那殿下可不可以不去?”   李彦逐摇摇头,“仅仅是朝臣谏言根本没用,重要的是,父皇同意了这个谏言,我不能违抗圣意。”   那日他接下剿匪圣旨后,心情异常复杂,父皇明知他身体孱弱,自从上元节落水后,也相信了他武功全失,此次究竟是给了他机会,还是不管他的死活,让他自生自灭?   父皇的身体一日不日一日,他不能再蛰伏,趁这次机会,他要让众人看到,就算他体弱,就算她失了武功,一样可以带兵征战!   诸葛亮并无武艺,能指挥万千军马,孙膑身体残疾,亦能击败庞涓,他有何不能!   就更别说,他的病痛是假的,也没有失去武功。他要的是朝臣和百姓对他真心臣服,而不是仅仅靠尔虞我诈争夺皇位。   待时机成熟,他要让所有人知道,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只有他能坐!   沈亦槿深呼一口气,往前走了一步,真诚地看着李彦逐,“既是如此,我想陪殿下去,北地苦寒我不怕,行军劳顿我不怕,我只怕这一别,成了永别。” 第六十章   一霎间, 李彦逐觉得胸口好似有一股强劲地热流不断冲撞着自己,蔓延到身体每一处经络,让他鼻头忍不住发酸, 竟是红了眼眶。   沈亦槿的这份情意,太重,重到他根本无法承受。   他转过身, 平复着心情,很久才转身道:“我不想带着一个累赘。”   分明心里柔软到不行,却非要说着伤人的话。   沈亦槿已经习惯李彦逐这样对她, 心中的刺痛只一瞬就消失了, 她早就猜到李彦逐不会同意。   “我不是累赘, 虽说我武艺不精, 但也会些拳脚功夫,不至于需要人照顾。”   李彦逐道:“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跟我去?”   沈亦槿预想到他会问这样的话,深吸一口气, 陪着笑脸,“我不是殿下什么人,只不过是个爱而不得却还不肯放弃的可怜人。”   “傻子。”李彦逐道。   他宽袖一挥, 房门被无名风打开, 转身而立,不让沈亦槿看见他满眼的不舍。   “你走吧, 别再来了。”   沈亦槿转身看了一眼门口守着的江锋和卫安, 回身对李彦逐福礼道:“经此一别,也不知是否还有再见之日, 小女愿殿下一路平安, 凯旋而归。”   她等了片刻, 李彦逐没有回应, 才迈步离开。   走到房门口,她对卫安道:“卫安,我还有事想要交代,你可否送我出府。”   卫安往里看了李彦逐一眼,李彦逐还是那样安静站着,并未发话,他又看了看江锋,江锋点点头,他们都认为主子这是默认了。   其实这一年,他们二人也察觉出了李彦逐对沈亦槿态度的转变,且两人都觉得沈亦槿对卫安说的,无非就是有关剿匪的一些琐碎事。   卫安道:“是。”   两人来到府门口,沈亦槿站定,十分郑重的喊了一句:“卫安。”   卫安道:“姑娘有什么要交代的?姑娘放心,我一定照顾好殿下。”   沈亦槿摇摇头,“我并非要交代这些事,我是想让你帮我!”   她往府内看了一眼,“这次剿匪,我必须要跟在殿下身边,你帮我!”   卫安懵了!这人怎么能这么倔呢,而且这事,他怎么敢!   “沈姑娘,剿匪太危险,你不能去,我知你担心殿下,还请姑娘放心,殿下定然会大胜而归。”   沈亦槿坚定地道:“若你不帮我,我就自己想办法,我知道此次殿下会带领后备营的将士前去,那我就女扮男装混进去!”   昨日她问宋辰远时,还不知道上京已经对此事议论纷纷了,白日里去茶馆听戏才知晓,稍微留心就听到一旁的世家子弟大谈此事,说后备营是大兴战斗力最差的军营,将军刘信风花雪月,管束不力,营中要不然就是吊儿郎当的兵油子,要不然就是笨手笨脑其他军营不要的。   这次六皇子若能全胜而归,皇帝定然会另眼相看,若败了,说不定就死在了北地。   还有人说,即使剿匪胜了,六皇子身患怪疾,也无缘皇位。   沈亦槿听着听着就生了个主意,既然是这样一支管束不力的军队,她更名换姓想办法入营,应该没有人发觉吧。   可这是下下策,如果卫安愿意帮她,一切就简单了。   卫安忙劝解道:“姑娘别冲动,姑娘千金之躯,战士们都是徒步行军,姑娘如何受得了?”   沈亦槿道:“旁人受得,我怎么就受不得?只要能跟在殿下身边,做什么我都愿意。我对军营还算了解,混进去应该不难,我打算明日就去!”   要怎么混进去,说实话她还真没想到具体实施办法,但这时候重要的是向卫安表达决心。   果然,卫安松了口,“沈姑娘别急,别急,明日万不可去,容我再想想。”   卫安行事谨慎,若能说出这样的话,基本就是答应了。   那就让她再加一把火,“卫安,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卫安急忙问道:“什么主意?”   沈亦槿笑笑,卫安当真如她所料,心思已不在如何拒绝她了,而是如何帮她。   “不难,剿匪的队伍浩浩荡荡,你随意将我安排在随从中。”   卫安有些为难:“姑娘,殿下身边并无女婢,殿下回朝后,除了重新召回的护卫,府中只添置了三五洒扫和两三后厨,并无女婢。”   沈亦槿道:“我略通厨艺,若此次有跟随而去的厨子,就换成我吧,我会按照林姑姑的药膳方子准备好药材食材。”   “不可,姑娘身娇体贵,怎么能同我们这些下人待在一处,不行不行。”卫安使劲摇摇头。   “无妨,我时常女扮男装和陈言时混在一处喝酒听曲。”她对卫安笑笑,十分肯定说道:“我可不是身娇体贵的弱女子,我乃将门之后,不怕路途艰苦。再说,我可没当你是下人。”   卫安已经不知有多少次被沈亦槿感动了,他沉思片刻道:“好。陛下旨意,后日就要启程,姑娘明日收拾好包袱即可,药材食材都不用姑娘操心,后日卯时我会在这里等候。”   沈亦槿松了一口气,“多谢!”   从六皇子府回到将军府,她刚走进自己的院落,就见芷宁站在房门口巴巴地等着自己。   “姑娘,你怎么又穿着夜行衣偷偷溜出去了,还好今晚将军和少将军都不在。”   她拉着芷宁的手进了屋,“芷宁,我有事要让你去办。”   听到沈亦槿这么说,芷宁转眼就忘了问夜行衣的事,“姑娘,什么事?”   沈亦槿道:“我打算从明日起好好练习武艺,你明日去布庄给我多买几身男子的劲装。”   芷宁长吁一声,“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神神秘秘的。”她看了看沈亦槿身上的夜行衣,“姑娘不会是在大晚上去练习武艺了吧。”   沈亦槿嘿嘿两声,拍着芷宁的头说,“你可真是个大聪明,猜得很对。”   瞒着芷宁是必然的,若是让这丫头知道,她可就真去不了了。   “去准备沐浴吧。”   明晚就要准备出发了,今夜或许是最后一个安稳觉。   翌日一早芷宁去了布庄,沈亦槿趁着芷宁不再,开始收拾包袱,金银细软她多带了一些,出门在外,若真遇了事,说不定还得靠银子解决。   整理好后,她将包袱先藏在了床下。   待到深夜,芷宁睡熟了,她拿出包袱,换上一身深色的劲装,又将其他几身劲装都放进了包袱。   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的闺房,也不知这一别,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待到回来的那一天,她是不是已经成功改变了沈家的命运呢?   还是,她根本回不来?这条剿匪的路,就是条送死的路,她实在想不通,在前世,李彦逐带着这些武力不高的后备营将士,究竟是如何成功剿匪的?   更何况,还是在寒冬腊月。   她叹息摇头,帝王之家的兄弟之情当真冷漠,每每想起,还是无法释怀。   只是为何在这场夺嫡之争中,无论谁赢谁输,沈家都无法逃脱成为牺牲品的命运呢?   他的父兄分明一心保家卫国,为何不能有一个好结局?   再叹一声,她背着包袱大步走出,将整个将军府都隐在了她身后的夜幕中。   希望太阳再次升起,阳光照耀在将军府时,会是一番明媚的光景吧。   卫安早早等在府门口,昨日整理车架物资,他特意多准备了一个放药材的马车,通常装物资的车架都是极为简单的,没有车顶,他以药材怕雪水为由,准备了有车顶的车架运送药材,在里面铺上了厚厚的毡毯,放置了棉被。   远远地看见沈亦槿走了过来,卫安忙迎上前去,“姑娘,殿下和江护卫昨夜就去了后备营,辰时大军出发,药材和食材会随着粮草队伍跟在大军后面,届时你就待在放药材的马车上即可,我都交代好了。”   沈亦槿道:“多谢。”她看了看青灰色的天空,“天马上就要亮了,我们快走吧。”   卫安将沈亦槿安置好,就赶去了李彦逐的车架。   到了运送药材的车架旁,沈亦槿这才知道,卫安告诉押送粮草药材的小兵,她是六皇子府的厨子,六皇子体弱,时常吃不下东西,只有她做的药膳吃食,才会让六皇子有胃口,只可惜她这个厨子也是个体弱的,不能劳累,这才会让她坐马车。   那些小兵一听,也对她极为尊重,毕竟这次剿匪,六皇子是主帅,六皇子身边伺候的人,他们得罪不起。   卫安想得很周到,这一路不会再有人质疑她的身份。   沈亦槿很安心地上了马车,马车很大,半车都是药材,另一半铺有厚厚的毡毯和一床棉被,还有一个水囊,她觉得很欣慰,那些小恩小惠是她随手给的,却都被卫安记在了心上。   刚坐上马车上不久,队伍便启程了,她掀开车帘一角,看着熟悉的路一点一点向后倒去,心头空落落的,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般任性,也不知芷宁发现她不见了,会如何慌张,陈言时知晓她消失了,会不会四处寻找,父兄呢?又有多焦急。   他们最终会从宋有光的口中,得知她去了雪山找神医,父亲会说一句胡闹,兄长会说等她回去了要好好教训,陈言时说不定立刻启程到雪山去寻她。   林惜呢,会相信宋有光的话吗?还是会猜到她去向了何处?   当所有熟悉的一切消失,窗外变成了陌生的风景,剿匪的队伍已经离开了上京。   她不禁想,这条路的尽头,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 第六十一章   李彦逐下令, 军队十里一休,三十里一餐,六十里一宿。   从上京到北地两千多里, 若途中无事耽误,起码得行军一月多才能到,可真是一场遥远的路途。   走了十多天, 日子已然到了除夕之夜,他们也来到了庆城的地界上。天色将晚,李彦逐下令, 找个平整的地方安营扎寨, 搭起大锅, 派人进庆城采买酒肉, 让大家简单的过个年。   李彦逐的营帐内,是后备营的三位将军,酒过三巡, 主将刘信晃晃悠悠从桌几后起身,来到李彦逐面前,“六殿下, 在这个除夕之夜, 末将有个建议。”   “刘将军请讲。”   “此次前去剿匪,走走样子即可, 匪患难除, 灭了一波又会生一波,无穷无尽。”   刘信看着李彦逐, 神情中都是无畏。   他久居边疆, 驻守着大兴国西边的疆土, 只可惜一年前邻国小股军队偷袭, 他受了伤,等伤养好了,右手却失了力气,无法再拿起刀剑,右腿日常走路倒是无碍,却无法跑动。   自知已无法上阵杀敌,且家中还有妻儿和年迈的母亲需要照料,他便请旨回京,皇帝体恤他驻守边疆的苦劳,给了他后备营将军的闲职。   大兴朝初始,开国皇帝建立后备营的初衷,本是将年纪小喜爱习武又聪慧的十多岁男孩集合在一处,训练他们骑马打仗,武艺兵法,培养成为征战的冲锋者,或是金吾卫的精锐。   谁知经历了几任皇帝,后备营变成了这幅模样。   刘信回京后,远离了他热爱的战场,几度让他十分颓废,更是无心军务,长久混迹于风花雪月之地。   故此,这一年以来,后备营军纪越发混乱。   半月行军,很多人缺乏训练,体力不支,走一天就得歇半天,原本一个月就能到达的,也不知还要拖多少天。   李彦逐十分无奈,这支队伍的存在,如今看来实属多余,等他坐上高位,必得第一个撤销了。   他看着刘信道:“刘将军所言我不能赞同。”   自小熟读史书,当然知道匪患难绝,可是不能因为难就不去做,不能因为还会再生,就不去理会当下。   就算是灭了再生,那也要好几年,北地的百姓至少能在这几年,过上安稳日子。   而且很多匪患难除,多与当地官府有关,有的同当地镇守的军队互相勾结,官府得了山匪的好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有的守城将领,知道朝廷会拨大量的补给让他们去剿灭山匪,所以并不尽力,每次只做到能给朝廷交差便收手,并不完全剿灭,导致山匪难除。   这种为了钱财而成为山匪的镇压并不难,难的是,那些被逼成为匪徒的,他们劫富济贫,盗亦有道,这些人成为山匪是因为朝廷昏庸无能,活不下去,才会选择这条路,但却心怀高义,身怀武艺,这种很难剿灭。   不论是何种情况,想要杜绝匪患,根子都在于朝廷,不在于山匪本身。   他虽不知此次面对的匪患是哪种情况,但这次剿匪并非只是一次剿匪这么简单,父皇是何想法他还未猜透,太子借此机会要他命丧在剿匪之地,还有很多朝臣等着看他的笑话,所以,这次他必须得胜。   “父皇让我来剿灭北地匪患,若我只是走走样子,岂不是欺君之罪?”   李彦逐紧紧盯住刘信的眼睛,神情坚定,“刘将军有伤在身,剿匪之时自不会让将军身先士卒,我在此许诺将军,我在将军在,若我战死了,将军也请带着剩余的人马回朝复命。”   刘信心头猛然升起难以言表的情绪,有羞愧,还有不甘,李彦逐言语之中透漏着他贪生怕死之意,可他却无法狡辩,自己确实已不能够上阵杀敌,挥舞不了刀剑的将军,和废人没什么两样,且这一年他在上京,每日同妻儿待在一处,觉得这样平淡稳定的生活,太过美好,实在不想失去,贪生怕死,他承认。   可他也曾为了保卫疆土而抛头颅洒热血,将生死置之度外,也曾是叱咤战场的勇士!   他趁着酒意道:“殿下何苦揭开末将的旧伤疤?殿下想要战功直说就是,末将也只是建议,殿下执意如此,末将也只好遵令。”   说完他回到了座位了。   五年没回朝,那次征战后,上京他熟知的将军很多辞官回乡,父皇从各地驻军调遣人员,他同这三个人都不相熟。   四人又说了些客套话,就散了场。   原本李彦逐还想和他们多说说剿匪之事,但看刘信的态度,实在不必多说,这场剿匪他只能靠自己了。   将军们回了营帐,可是战士们还聚在一起喝得开心,营地一片欢喜。   沈亦槿独自坐在马车下抬头望着天上的繁星,开始想念上京。   也不知道这个除夕夜,父兄是怎么过的,没了她的除夕夜,想必冷清了不少。   将士们每十人围在一个大锅边,锅里肉的香气飘浮在空气中,时不时有笑声和歌声传入耳中,傍晚时分,运送粮草的小兵们要喊她一起吃肉喝酒,被她拒绝了。   她不是不愿,而是有点害怕,军队里的男子喝醉了酒,就喜欢搂在一起称兄道弟互诉衷肠,她是女子,那样的场合显然不适合她。   白日里卫安进庆城采买,给她带了很多糕点,她让卫安下次采买帮她买些话本子,剿匪的路才走了少一半,她每日待在马车里没什么可做的,就多看几个话本子吧。   坐了好一会,沈亦槿身子都麻了,但她并不想回到马车里,慢慢往营地边缘走去,想要远离这里的热闹,找个地方清静清静。   来到一颗大树下,折下一枯枝,闭上眼睛回忆着兄长教过她的剑法,慢慢挥动了起来。   这么多天窝在那一方小小的马车里,觉得身子骨都缩住了,现下正好舒展舒张筋骨。   招式她都记不清了,干脆就随意舞了起来,树枝拿在她手中不像是利剑,而像是飘带,随着她柔软的身姿上下飞舞。   一套剑法结束,她扔了树枝,左右扭着腰,又伸开手臂大口呼吸,觉得浑身舒展了不少。   “你这是在练剑还是在跳舞?连个花架子都没有,如何上阵杀敌?”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沈亦槿身子一滞,呆呆站在原地,不敢转身,也不知该如何做。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头脑一热,竟然拔腿就跑!   想也知道,跑是跑不了的。   李彦逐察觉出不对,快步挡在她身前,方才天色昏暗,只看得见身影,看不清面容,但就在他要靠近时,立刻便认了出来。   这女子真是越发让他不省心了,李彦逐厉声道:“抬头!”   沈亦槿自知逃不了,咬了咬下唇,抬起了头。   “你!你怎么?”李彦逐根本说不清内心的感受,是气还是喜,一时竟分不清哪个更多一些。   他看着沈亦槿一袭男装,消瘦的身形,憔悴的脸庞,更不知是心疼还是恼怒。   这十多天,她藏在了何处?又吃了多少苦?行军路上哪里有容易的,她一个大家闺秀,自小娇生惯养,怎么吃得下这样的苦。   可她却在用行动告诉她,她吃得了,只因为担心他。   “明日就让江锋送你回去!”   沈亦槿马上道:“不行,我不回去。”说着眼眶就红了,虽说她坐在马车里,比行军的将士舒服多了,但这十多天,她从没吃过一顿热饭,睡过一个好觉,都熬了这么久了,怎么可能放弃。   都怪她,方才不进马车里睡觉,非要出来练什么剑。   李彦逐伸手抓住她的肩膀,“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以为剿匪是游山玩水吗?”   沈亦槿以为李彦逐认为她贪玩,心里十分委屈,“有谁是这样游山玩水的?我还不是怕殿下会遇到危险,这一路我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太子的人突然冲出来。”   李彦逐解释道:“太子不会在路上动手的,他要让我死在剿匪的时候。”   沈亦槿有些吃惊,李彦逐竟然会对她解释?难道这一年的努力有了成效?   李彦逐见她的神情,以为她不相信,又道:“我若死在路上,父皇必然会派人调查,太冒险了,若死在剿匪之时,就是顺理成章被山匪所杀。”   沈亦槿听得直点头,她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李彦逐不但给她解释,还给她解释了两遍。   说不定是今日李彦逐心情好,既然心情好,她就大胆求求他。   “殿下,我只想跟在你身边,你别送我走,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你看这一路行军我不是没有惹出麻烦吗?”   李彦逐听她这么说,突然想起了什么,“这一路你跟在哪个队伍里?”   沈亦槿早就想好了说辞,“我给了押送粮草的百夫长十两银子,这一路都躲在运送药材的马车里。”   她可不能出卖了卫安,让卫安受罚。   李彦逐舒了一口气,但还是很心疼,虽说比徒步行军好一些,可装药材的马车,恐怕只能给她腾出一小块地方,她整天蜷缩在那里,对于一个被娇宠惯了,整天游窜于市井之间的女子来说,还真是有些难为了。   沈亦槿见今日的李彦逐对她的态度很不一样,一点都不冷淡,还带着些关切,干脆得寸进尺。   “殿下,别让我回去了,这一路殿下肯定也是风餐露宿将就着,等到了北地,我给殿下做殿下最喜欢吃的耳丝拌鲜菇,小蘑菇煨鸡,熬冬果梨水,依着林姑姑的方子给殿下熬药膳,这样可好?”   她睁着一双期盼的眼睛,巴巴地看着李彦逐。 第六十二章   李彦逐的心一下就软了, 其实在认出沈亦槿的那一刻就软得不成样了,现下听了她说的这些话,怎么还舍得让她离开。   “别窝在药材车上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道:“可惜这里没有适合你的营帐, 今夜你先去我的马车上宿着,明日我让卫安去庆城采买一辆马车,你一个姑娘家, 从没行军作战过,别还没到地方先累病了。”   李彦逐还是第一次这般温和地对她,长期以来积攒的不安和恐惧这一刻得到了纾解, 沈亦槿只觉得胸中那块压着的大石头消失了, 就像是一直做错事的人, 得到了安慰一般, 不自觉就红了眼尾,她汪着一双泪眼,看着李彦逐, “殿下,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有些事,李彦逐始终逃避, 因为他知道一旦承认就再也没了回头路, “不是,我是怕你死了没办法向沈将军交代。”   沈亦槿眼中的亮光灭了, 她低下头道:“殿下的马车何等金贵, 我怎敢在里面休息,殿下不赶我走, 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还是回到药材车上的好。”   “沈亦槿!”李彦逐真想敲开沈亦槿的脑袋看看清楚, 里面究竟装着些什么, 有舒服的地方不去,非要窝在那个束手束脚的小地方,“你若不去,明日我就让江锋送你离开,去或不去,你自己想清楚!”   沈亦槿生怕李彦逐气恼了自己,忙道:“去,我这就去。”   *   卫安见主子出营地散心,想去看看沈亦槿,又怕主子突然回来要使唤,不敢走开。   正在百无聊赖之际,却见一道身影停在了自己面前。   他懒懒地道:“殿下散步这么快回来了?”   只要出了府,主子走到哪里江锋就会跟到哪里,他若到了,主子定然也快到了。   江锋道:“卫公公,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待会你可别惊着了。”   卫安还想着伺候李彦逐歇下,就到马车上看看沈亦槿,也不知这个除夕夜她是怎么过的,根本没在意江锋的话,随耳听了听,顺口搭话道:“惊着什么了,有话就直说,我发现这一年你怎么啰嗦起来了。”   江锋也不回话,而是捣了捣他的胳膊,抬抬下巴,示意他抬头看。   卫安顺着江锋的目光看过去,险些没一屁股坐在地上,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起来,他不是被惊着了,是被吓着了,他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后悔自己不能未卜先知,把早就准备好的软垫带上。   沈亦槿看见卫安的神情,生怕他先磕头认罪,即刻开口道:“还请殿下别治罪运送粮草的百夫长,我给他银子是我的错,如果他因为我受罚,殿下还是罚我吧。”   卫安一听就明白了沈亦槿的意思,舒了一口气,他这个屁股算是保住了,否则少不了一顿仗刑,行军在路上,不能好好修养,非得落下病根。   听见沈亦槿突然没头没脑这么说一句,李彦逐皱着眉说道:“这件事我不会追究,不是因为他不该罚,而是此事不该闹大,也不能让有心之人知道你在此处。”   沈亦槿被拒绝惯了,听了李彦逐的话竟有些不知所措,且那日在无忧斋见李彦逐时,他分明对她那般狠厉,还质问她为何还要出现在他面前。   今日却好像变了个人,冰冷不见了,拒绝不见了,狠厉也不见了,整个人都温和了起来。   她想,对于她不远千里的跟随,李彦逐应该还是有些许感动的。   如果真是这样就太好了,她这一趟,总算是没白来。   沈亦槿福礼道:“多谢殿下。”   李彦逐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扬了扬,对卫安道:“你先将我的马车收拾一番,多加一床棉被,今夜让沈姑娘暂时歇在我的马车里,明日你去庆城采买一辆新马车,再买些女子的用品。”他看了看身边的沈亦槿,突然觉得很安心,“你问问沈姑娘喜欢吃什么糕点,给她买回来吧,行军路上的干粮怕是不合她口味。”   说完,李彦逐大步走向了营帐,就在放下帐帘的一刻,他又回头说道:“卫安,今夜你不用进来伺候了,照顾好沈姑娘。”   看着李彦逐的身影消失在帐帘后,帐外站在的三个人都有些怔愣,都有些怀疑,方才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他们所认识的六殿下。   卫安先回过神来,“沈姑娘,请随我来。”   江锋也对着沈亦槿抱拳道:“沈姑娘有什么事,也可吩咐我。”   他虽然是大老粗,但也看得出来,主子十有八|九是打算接受沈姑娘了。   沈亦槿回礼,“多谢江护卫。”   卫安道:“沈姑娘,夜深了,我们走吧。”   李彦逐的马车可真是太宽敞了,又大又暖和,卫安拿了个小炭火炉进来,又拿了一床新棉被,还为她准备好了水盆和恭桶,想得真是周到。   这一夜沈亦槿睡得很香,一觉就睡到了天大亮,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马车在走动。   应该是拔营继续赶路了。   她伸了个懒腰,又扭了几下,一想到自己费了这么多心思,终于让李彦逐对自己的态度有了改观,高兴地抱着被子笑出了声。   “就这么开心吗?”   一个突兀地声音飘进了她耳中,吓得她从软垫上一下子就支棱了起来,一时竟忘了自己在马车里,脑袋重重撞在了马车顶上,疼得她抱着头蹲了下来。   李彦逐看着她的样子笑了起来,“你这般莽撞,看来得让卫安在新的马车顶铺些棉垫,省得你每日清晨起身都撞得头疼。”   他的语气带着宠溺和温柔,没有一丝冷淡和戾气,沈亦槿蹲着身子,捂着脑袋抬头看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在梦里,因为只有在梦里,李彦逐才会这般温柔对她。   她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想要确定是梦是真,谁料正好敲在了方才碰到车顶的地方,疼得她“哎呦”了一声。   李彦逐觉得又好笑又心疼,来到她身边单膝蹲下来,“饿不饿?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卫安买了很多吃食,你再不吃,都该凉了。”   沈亦槿看着李彦逐的笑容,觉得很不真实,她伸手戳了戳李彦逐的脸,“你是真的李彦逐吗?我不会还在梦里吧。”   李彦逐的笑容僵在唇边,他这才意识到,从昨夜开始,自己变得很不对劲,整夜他的嘴角都没有放下来过,心中充斥着满满的珍视感,还有很多的愧疚,让他暂时忘记了沈亦槿的身份,只把她当作一个追随自己而来的普通女子。   在远离上京的剿匪路途上,是他最放松的时刻,不用再连出入自己府邸,都得小心翼翼走暗门,也不用害怕父皇突然宣召自己,问些不知该如何回答的话。   他知道,六年前那场两国之间的恶战,始终是父皇的心病,有时父皇问他可知罪,他说知罪,父皇气恼,说不知,父皇也气恼,但也只是气恼,并不惩罚,只让他退下。   有时父皇会问他是不是已经忘了,他说忘了,父皇训斥,说没忘,父皇还是训斥,但也只是训斥两句,并不惩罚,还是会让他退下。   只要父皇想起了那场惨烈的战事,就会召他入宫,他每天提心吊胆,不知何时哪句话说错了,父皇会真的气恼,惩罚他。   再者,因他知晓太子目的,所以这一路,他也不用担心太子会动手,或许是这一年太过小心,太过谨慎,长久以来的压抑,过于释放,才让他忘记了继续克制。   如今沈亦槿的这一问,忽然觉得自己竟有些可悲,以往分明很乐意看见沈亦槿,却非要说些口是心非的话,此刻不再克制也不再口是心非,可他却又不得不提醒自己,沈亦槿是沈誉的女儿。   他败了,生离死别,他胜了,也难以饶恕沈家,他们很难善终。   不论是哪一种关系,都不该让沈亦槿心存希望。   他会拼了命护她周全,但却不能让她陷得更深。   李彦逐额角突突地跳,握紧了拳头。   沈亦槿看着李彦逐的神情不太对,忙躲进了被窝,蒙着头说道:“殿下请先出去,我换身衣服马上吃早膳。”   李彦逐看她害怕的样子,心不断被撕扯,他实在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呢,她的靠近还是她的远离?   转身下了马车,他又让卫安给沈亦槿的马车里准备了一些取暖的,听说沈亦槿喜欢看话本子,让卫安到下个城镇多买些话本子,再买些换洗的衣物,还让卫安在赶路这段日子,不用来伺候他,去好好照顾沈亦槿。   最后交代卫安,别让沈亦槿知道这些都是他吩咐的。   李彦逐又让江锋找了几个可靠的护卫,在马车两侧保护沈亦槿的安全。   而他则打算,剿匪这一路尽量避免与沈亦槿见面。   相见,只会徒增烦恼,只要她是安全的就足够了。   之后赶路的日子,沈亦槿过得十分舒服,整日里吃了睡,睡了吃,话本子都看了好几本,且她需要的,卫安都会帮她买来,除了被限制自由外,没有什么不好的。   她整天待在马车里,时不时下马车走一走,根本不知道大年初五行军路上突遇大雪,一场大风雪,让很多人士兵得了风寒一病不起,后备营少了近三分之一的人马。   后备营应该不至于这么弱,虽说没有其他军队武力强,但都是经过训练的兵将,李彦逐问过刘信才知,出发前很多人被调走了,又换来了一些人,除此之外,刘信一问三不知。   李彦逐让江锋调查这些换来的士兵,才知后备营在出发前被太子动了手脚,但凡有点战斗力的都被调走了,从太子能插手的军队中,换了一些受了旧伤,刚入伍的新兵过来,这其中就有飞骑营的。   其实李彦逐早就知道,太子会动手脚,他一直以为只是针对他,没想到太子会拿伤兵和新兵的性命不当回事,这样的人若登上皇位,势必民不聊生! 第六十三章   在他的记忆中, 太子并不是这样的人,幼时他们曾一起读书习字,是太子告诉他要建立一个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大兴, 为何现在的他会是如此?   支持他的那些臣子究竟知不知道太子已经不是当初的太子了?沈誉究竟知不知道他营中的伤病和新兵都去了何处?   大概是不知的吧,一个小兵的去处,怎么也惊动不了一军主帅。   他看着行军路上的将士们, 心中升起悲凉,这些人跟着自己,可知道是来送死的?   他是想要在登基后撤销后备营, 却不是以生命为代价, 有些人必须要死, 但有的人, 可以活!   出发时父皇给了他解决匪患的时限,他也不得不答应,可现在这幅情景, 不顾将士们的伤病再继续前行,只能让更多的人丧命。   江锋看出了李彦逐的心思,虽于心不忍还是提醒道:“殿下, 朝廷拨付的军饷给那些伤病士兵治疗风寒花了不少, 若大军暂停行进,恐怕回朝时会没有粮饷, 届时, 就怕将士们会去抢百姓的。”   李彦逐沉思片刻道:“去请刘将军过来。”   刘信远在边疆,对李彦逐的事只知大概, 回到上京后, 才详细了解了一番。   当然, 十五岁到十八岁李彦逐风光无限的三年, 如今总会被人一言带过,更多的则是谈论他回朝后有多病弱,有多窝囊。   他带着偏见,根本不相信这样一个人能剿匪。   所以,他十分不明白陛下为何要派李彦逐剿匪,更不明白为何让后备营跟随。   左思右想后,得了两个结论,要么陛下在给李彦逐机会,要么就是要弃了。   果然,不论是皇家之争,还是皇家的考验,他们这些人都是牺牲品。   听到传令说李彦逐要见他,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事,这两天兵力未战先损,本就没什么胜算,这样一来,更不可能赢了。   他倒要看看李彦逐会怎么做,来到营帐中,他拍拍身上的雪,“老天爷这是让我们知难而退呀。”   李彦逐走到刘信身边,郑重说道:“刘将军不愿剿匪,今日我便成全你。”   刘信一脸懵,忙问:“殿下这是何意?”   李彦逐道:“我思虑了很久,不能再有人因这场大雪死去了,这些伤病的士兵不能再继续行军了,可大军不能因为他们停下,误了剿匪的期限,就是违抗圣命,还是得死。”   他看了一眼外面依然在下的大雪,“你清点一下人数,带着伤病的士兵留在此地,我会拿出一些粮饷给你们,你管束好他们,别去骚扰百姓,若粮饷不够,就派人来北地,我再给你们银子。若剿匪侥幸胜利,我便来与你汇合,我们一起回朝复命,若我死在了剿匪之地,你便带着他们前去复命。”   李彦逐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交给刘信,“届时你将这封信交给父皇,一切罪责由我来承担,可保你们平安。”   刘信越听心中越发烫,李彦逐竟然愿意如此做,那些伤病士兵对于大多主帅来说就是可以丢弃的无用之人,粮饷珍贵,他却愿意拿出粮饷来救他们。   他一直认为,出征作战一切都是为了胜利,伤病是最容易被抛弃的,从没有哪一个将帅如此为这些人考虑过,在他们心中除了胜利就是胜利,为了赢得一场战争,有时候可以不计一切代价。   突然他很想知道,六年前那场战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之前他如此看待李彦逐,现在还真有些问不出口。   刘信猛然间想到了什么,不由说道:“三万大军,这一路本就寒冷,已经有很多人生了病,又遇了这一场大风雪,如今只剩下两万多人,若是再让有伤病的士兵留下,殿下能带走的也就不足两万人了,听闻匪患虽只有一千多人,但易守难攻,且个个狡猾凶悍,能以一敌百,攻打时,仅是山上滚落的大石块就能让不少士兵丧命。”   他苦笑道:“若是飞骑营的精兵剿匪自然不在话下,可后备营……恐怕都是去送死的。”   李彦逐也苦笑道:“我本也没想着能回来,你们又何苦跟着我去送死,作为将士,还未上过战场就死在了他乡,未免太可悲了。”   他真诚的看着刘信,“如果可以,你多留下一些人吧,那些山匪,不是人多就能取胜的,山匪需剿,但不是如今这么个剿灭法。”   如何剿灭,他需到了北地细细勘察后,再做打算。   刘信心中充斥着一团火,此时的他看着李彦逐,已经不再是那个窝囊懦弱的皇子了,而是心怀仁义的将领,他单膝跪地,抱拳道:“殿下,末将不愿留下,末将愿随殿下前去剿匪。”   李彦逐明白,此举已经让刘信改变了对自己的看法,但他做此事并非是想让刘信对自己信服,而是真心实意的不想让这么多人跟着去丧命。   他扶着刘信的双臂,想让他起身,“你留下吧,我知你家中还有妻儿和老母。”   刘信并不起身,继续道:“北地发生匪患的地界在榆县,那里四面环山,山匪就在其中的北山上,山体陡峭,山路崎岖,别说是攻了,仅仅是攀爬上去,恐怕就得丧失兵力了,而且没有人带路,很难找到山匪的聚集地。”   李彦逐有些惊讶,这个刘信嘴上总是说走走样子,其实还是做了一番准备的。   “刘将军先起身再说。”   刘信又道:“殿下是同意末将一同前去了吗?”   李彦逐哑声。   刘信很是郑重地道:“此次剿匪殿下需要末将,早年间末将还是小兵时曾镇守榆县,只是我改过名,并没什么人知晓这段经历,且此时榆县守城将领同末将是旧友。”   李彦逐当真是有些惊讶的,刘信曾经镇守榆县,是他没有想到的,在知道后备军随他剿匪后,也曾让江锋调查了刘信,许是调查时日短,并不知他还有这段经历,或许就如同他所言,这段经历是不被人知的。   现在看来,老天爷对他也没有坏到不可理喻,还是给他留了一线生机。   “好!就依将军,若此次剿匪功成,将军乃是头功!”   刘信这才起身,“末将不敢居功,末将之前对殿下无理,还请殿下原谅。”   其实,这许多日相处下来,李彦逐和他想象的大不一样,刚开始他觉得是个病秧子,后来除夕之夜,李彦逐揭了他伤疤的同时,也让他了解到李彦逐至少不是个贪生怕死的懦夫。   除此之外,行军这一路,李彦逐张弛有度,体恤将士,并无皇子的气焰,也没有旁人所说的窝囊之感,反而有些心中有江河的气度。   再加之今日,刘信更加确信,相比于其他两位皇子,李彦逐更应该登上那个至高之位。他一直都忘了,人们也都忘了,如果六年前那场御驾亲征得胜而归,现在的东宫会不会已经易主了。   李彦逐拍了拍他的肩头,“将军过谦了,如今我们一道,为榆县百姓谋太平。”   刘信重重点头,“末将愿追随殿下。”   从营帐出来,刘信清点了伤病的士兵,传达了李彦逐的军令,让自己的副将带领这些人留在原地。   至此,三万大军,还有不到两万人,李彦逐带领着他们继续前行。   又行军整整一月才来到了榆县。   榆城的县令和守城的将军早早在城门口迎接,这里天高皇帝远,对于上京的事并不了解,得知领兵的乃是皇子,都感到十分惊讶。   剿匪一事,通常都是由守城军队来做,最多也就是周围守城将士前来支援,除非是匪患成了一定规模,形成了叛乱,朝廷才会派兵前来镇压。   就更别说是皇子亲自领兵了,县令张德顺头上冒了汗。   榆城地处偏远,县令张德顺寒窗苦读高中进士,恰逢当时榆城县令病故,朝廷派他接任已二十余载,除了科举那几日便再也没见过上京的繁华了,更没见过比主考官还高品阶的官员,加之心怀有鬼,他不敢抬头。   看了一旁的守城将军徐勤,张德顺心头更加发虚,前几日他收到了吏部侍郎的亲笔书信,让他在此次朝廷剿匪时从中做梗,和派去安插在山匪中的奸细里应外合除去主帅,定不能让他活着走出榆城,且这件事不得告知旁人,否则不但要了他的脑袋,还会要了他妻儿的性命。   还允诺他,若事成,定然调他到上京任职,给他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当了这么多年县令,他做梦都想带着妻儿去上京见识见识,况且这件事也容不得他说不。   只是没想到此次前来的人是六皇子,稍作思索他便知晓,这是一场皇权之争。   他不知道此次要谋害六皇子的究竟是太子还是五皇子,也不知道在如今的剿匪队伍中有没有细作,又有多少,只知山匪中安插了不少细作,会有人同他接应,他的一言一行也暴露在对方眼中。   这真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危险的事了。   只希望一切顺利,他能调任上京,全家一起享受荣华富贵。   李彦逐从马车上走下来,审视着迎接他的一队官兵,眼神犀利。   张德顺抖抖索索看向李彦逐,见他虽不魁梧,可身上的将帅之气压制感强烈,慌张到舌头打了结。   “下官,恭,恭迎六殿下。”   李彦逐的目光扫过张德顺,这人贼眉鼠眼,眼神躲躲闪闪,他很是不喜,并未给他回应,而是将目光停留在徐勤身上。   徐勤忙上前道:“末将徐勤,见过六殿下。”   此人说话不卑不亢,目光坚毅坦荡,李彦逐带兵打仗见过很多将领,初见徐勤他很满意。   李彦逐给了身后跟着的刘信一个眼神,刘信颔首上前,来到李彦逐身旁,对仍旧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徐勤说道:“徐兄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0 09:24:19~2022-05-11 09:25: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栖砚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栖砚、打奥特曼的小怪兽、玻璃织城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四章   因近二十年未见, 变化实在太大,徐勤抬头认了好半天才认出刘信来,他又惊讶又欣喜, 两人相识于微末,多年后一个留守故地,一个成为大将军又休于战场, 再次见面都已是两眼汪汪,不知如何言语。   李彦逐见徐勤情绪有些激动,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想来两人旧时情谊应是极好的。   江锋却蹙了眉, 身旁这县令怎么像是木头一样, 难不成还要主子张口问歇脚的地方吗。   他上前道:“县令, 殿下一路劳顿,还请尽快带我们去驿站歇息。”   张德顺见上京来了徐勤的旧相识,心里更是担忧, 不由乱了思绪,连让殿下去驿站都忘了。   他马上道:“好好,昨日就都准备好了, 请随小臣来。   李彦逐翻身上了骏马, 又交代了江锋两句。他还在担忧沈亦槿,这一路走来, 将她身份隐藏, 偷偷在马车里待了一月多,就连刘信都不知, 现下到了榆城, 他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更不能让沈亦槿跟着自己住驿站。   江锋得了令转头往城外驻扎地走去, 与卫安擦肩而过时,拍了拍卫安的肩膀,两人知道到了榆城,主子身边时刻需要人保护,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来到城外驻扎的营地,江锋走过将士们忙着搭帐篷整理物资的忙碌身影,来到了沈亦槿的马车前,还以为沈亦槿会像往常一样每到一处休息地就出来散心,现下到了目的地却没见她下马车,心里升腾起不好的预感,忙上前问马车一侧的护卫,“沈姑娘还在马车上?”   护卫答:“是。”   江锋敲敲马车,“沈姑娘,到榆城了,今晚可以在客栈休息了。”   等了半天里面都没动静,江锋不再迟疑冲进了马车,看见沈亦槿小小的身子窝在棉被子,觉得情况不妙,他上前蹲下身轻喊:“沈姑娘,沈姑娘。”   沈亦槿慢慢清醒过来,只觉得浑身发冷,头很疼,迷迷糊糊地看见江锋,伸手抓住他的衣角道:“江护卫,我好像着了风寒,你千万别告诉殿下,我不想让殿下觉得我是累赘。”   江锋心中感动,沈姑娘就算是生了病,最先考虑的还是主子,他安抚道:“姑娘别担心,我不会告诉殿下,我们这就进榆城。”   沈亦槿道:“我真没用,给江护卫添麻烦了。”   江锋摇摇头,“姑娘千万别这么想。”   说着他就退出了马车,和几个护卫驾车来到了榆城最大的客栈,又找来了郎中。   郎中开了方子,他让人去抓药,转头看见躺在床上的沈亦槿,心里一片慌乱。   他本就不打算将此事告知主子,这会让主子乱了心绪,今夜他还得回去复命,且保护沈亦槿的护卫都是男子,并不方便伺候,还想着让客栈掌柜去找个女子来照顾沈亦槿,可又担心沈亦槿的身份会暴露,引来祸患,这么短的时间要找到可靠的人,实在是不容易。   正在他踌躇之际,沈亦槿从床上爬起来道:“现下到了榆城,江护卫快去保护殿下吧,我能照顾自己,放心吧。”   江锋也确实担忧李彦逐,他沉默半晌给护卫交代了几句,就匆匆往驿站赶去。   傍晚,张县令在驿站准备好了一场宴会,刘信和徐勤已在此之前叙完了旧,此时两人看着心情都格外好。或许是从刘信口中得知了李彦逐所为,当李彦逐问到剿匪一事时,他十分恭敬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彦逐想着父皇给的时限,心中难免急切,想要大军休整几日后就进攻山匪的老巢,来个出其不意。   徐勤也从刘信口中得知了这次前来的是怎样的队伍,这样一支战斗力弱的队伍不论准备多久都是无用的,他也毫不避讳道:“殿下,末将有一计,不过可能会因此让后备营的很多士兵丧命。”   李彦逐道:“徐将军请讲。”   徐勤道:“三日后可先派五千人佯攻,山匪应战后,则快速回撤,假装不敌,以此让他们放松警惕。”   “过两日再次佯攻,如此几次,让山匪以为朝廷派来的军队人寡且力弱,同时也消耗他们的弓箭和巨石,等三五次后,我们便发起总攻,一举歼灭山匪。”   这个计谋他之前不是没想过,但几次三番佯攻,不死上一些人难以让山匪相信,所以人太少达不到目的,次数少也无用。   李彦逐蹙眉,问道:“一次佯攻五千人,能回来多少人?”   徐勤也不隐瞒,“山匪的集聚地在北山深处,不但易守难攻,就是爬上去都有可能会有人坠落山崖,再加上他们扔下的巨石和射出的利箭,能回来一半已是乐观。”   刘信立刻道:“这哪里是佯攻,分明是去送命的。”   徐勤道:“他们占据天然的地理优势,好在他们之前造好的兵器弓箭应是有限的,如果不佯攻,让他们有了防备,不但会继续造武器还会想办法去采买更多的兵器和弓箭。”   刘信不可思议道:“这些人竟然敢私造兵器?”   刘勤苦笑:“北山就是天然的铁矿山。”   李彦逐摇摇头,“原来是如此,那徐将军如何知晓他们储备的兵器三五次佯攻后就会被消耗?”   徐勤道:“去年夏季同邻城守军进攻过好几次,应是将他们的兵器消耗了一些,到了冬季,铸造兵器不便,只需消耗他们存储的。”   他没告诉李彦逐,那些前来支援的军队,都不怎么尽力,兵力就那么多,每个守城将军都害怕自己的军队消耗过多。   徐勤虽没说,李彦逐也大概能猜到,他细细想了想,似乎除了这个方法,还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听到三人谈论军务的张县令一句话都不敢说,他不断思索,被吏部侍郎安插在山匪里的细作前来对接时,他究竟该如何对他说这个作战计划。   李彦逐又了解了一下这些山匪的组成,情况比他想得更为复杂,这里面不但有单纯想要钱财的,还有被逼成为山匪的,那山匪头子就曾是邻城的守城将军,几年前巡抚前来视察,逼迫他十几岁的女儿做妾室,女儿不从上吊自尽,他一怒之下杀了巡抚,走投无路当了山匪,没几年就被奉为了山匪头子。   以往这些山匪杀烧抢掠无恶不作,但自从这人成为头领,多是劫富济贫,但也有打家劫舍之举,有很多曾经的山匪不服,可这些人当惯了山匪,再无处可去,只得继续留在山匪窝里。   这人虽值得同情,却不能姑息,如今更是不除不行。   商议完军务,宴会便散了,回到驿站厢房李彦逐问江锋:“沈姑娘可安顿好了?”   江锋道:“都安排好了,保护的护卫都是武力高强的,殿下放心。”   李彦逐看了一眼身旁的卫安道:“这段日子你不必跟在我身边,有江锋保护就够了,且我也不是真的失了武功,你去照顾沈姑娘。”   卫安不放心道:“殿下,太子要的是您的命,沈姑娘应该是无碍的。”   李彦逐道:“太子如今为了皇位谁都可以杀,包括宠臣的爱女。”   自从那次郡主误食花生,太子试探他对沈亦槿的心思,他就看出太子对沈亦槿动了杀意。   江锋和卫安都惊讶不已,卫安道:“太子就不怕沈将军知道?”   李彦逐笑道:“太子怎会让他们知道?那两个愚忠之人,只会无条件相信太子。去吧,照顾好沈姑娘。”   卫安道:“是。”   江锋见卫安要离去,忙道:“殿下,末将也去外边守护了。”   李彦逐道:“我们还要在这里停留些时日,第一夜应当是无事,你们都先别紧张,今夜先让其他护卫守着,你多歇一会。”   江锋道:“属下多谢殿下|体恤。”说完便同卫安出了厢房。   一出厢房,江锋即刻拽着卫安来到了驿站外。   卫安甩开江锋的手臂道:“有话就说,怎么还神神秘秘的。”   江锋道:“沈姑娘病了,你千万别让殿下知道。”   卫安心头一惊,“为何不告诉殿下?若是沈姑娘真的有个万一,你和我胆敢欺瞒殿下,就不怕殿下惩处?”   江锋道:“你也知晓,殿下目前还不想让人知道沈姑娘的身份,刚才你听到了,太子很可能会伤害沈姑娘,若殿下知道沈姑娘病了,能狠心不去理会吗?剿匪就要开始了,殿下需心无旁骛的应对,此事只会扰乱殿下心绪,我已经请了郎中,沈姑娘就是着了风寒,按时喝药多歇息几日应该就无碍了。”   “还有呀,这也是沈姑娘的意思,她说,不想让殿下觉得她是累赘!”   卫安沉默了,过了好半天才说道:“江锋,我真替殿下和沈姑娘担忧,只要想到以后的事,就觉得难受,其实我知道殿下心里有沈姑娘,就是不肯承认,殿下是怕今后不但没结果,还会让沈姑娘伤心,可现在这般,沈姑娘难道就不伤心了吗?我一直都相信殿下定然能登上皇位,到了那时,殿下放沈家一条生路不就好了,再把沈姑娘纳入后宫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江锋狠狠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平日里看你聪明,原来都是小聪明。留下沈家,那其他支持太子和五皇子的世家和朝臣又该如何处置?为君者行事一视同仁才能服众,况且沈家支持太子立场明确,拥护太子总是一马当先,是躲也躲不掉的。” 第六十五章   卫安叹口气点点头, “我知道了,放心吧,我会照顾好沈姑娘的, 你在驿站保护好殿下。”   江锋道:“快去吧,还好今日殿下派你过去了,否则, 我还得想办法给沈姑娘找个可靠的婢女。”   两人告辞,一个进了驿站,一个去了客栈。   第三日剿匪开始, 按照计划, 先派了五千人佯攻, 结果比预想中的还糟糕, 五千人上去,只回来了不到两千人。   北山也比预想的要大要陡峭,从山上滚下的巨大石块, 若躲闪不及一下子能砸伤五六个人,还不要提从高处射下来的箭雨,就算是没被石块砸中, 没被箭射中, 在撤退的时候,也抵挡不住从山上冲下来山匪的砍杀。   这些山匪膀粗腰圆, 身体结实, 挥舞着大刀,后备营这些武力薄弱的士兵, 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 又过了两日, 第二轮佯攻, 这次情况好了一些,有了一次经验,也有第一次上山的士兵传授了如何躲避巨石的技巧,五千人上去回来了三千人。   又两日,李彦逐提议只让三千人上去,这样会让山匪误以为朝廷只派了这么多人来,总共佯攻五次,之后的两次,也只会一次比一次人少,消耗武器的同时也迷惑山匪。   刘信和徐勤都赞同,第三次回来了两千人,比前两次都好,李彦逐想,越是留到后面的这些人,越是有战斗力,不管再弱的队伍都应该有强者,剿匪结束后,能一直留到最后的人,是为精锐。   剿匪按照计划有序推进,第四次佯攻,上去了两千五百人,回来了两千人。   入夜,听完刘信禀告第四次佯攻的这个消息,李彦逐道:“第五次佯攻,换一批人上去,将这些人留下,让他们在最后全面总攻时最后再上山,这次能不能剿匪胜利,就靠这些人了。”   刘信道:“这些人中有一半都是徐将军的人。”   李彦逐道:“我知道,若我有命回去,定向父皇引荐,升任徐将军,就怕父皇并不认同,但这也无妨,若有朝一日,良将不应该被埋没。”   刘信抱拳道:“带兵征战是我们心之所向,如今我已经残了,希望我的兄弟能继续将这条路走下去。”   李彦逐拍拍刘信的:“你们都是心中有百姓的好将领,若能有那一日,我定让不会亏了你们。”   那一日,刘信知道李彦逐说的是何意,能如此对自己说,就是拿他当自己人了。   刘信道:“末将愿追随殿下,助殿下达成所愿。”   话没明说,李彦逐也知道刘信要表达的是什么,两人又探讨了一会最后一次进攻之事,刘信便退下了。   李彦逐扶额坐在桌案前,累了这么多天,刚一松弛下来,就想起了沈亦槿,也不知这么多天她在客栈可安好。   忙碌的时候一心扑在战事上,如今稍有空闲,这一思念起来,真是拦也拦不住,好似熊熊大火烧得他坐也坐不住。   他起身来到窗边,抬头看着漫天繁星,想着沈亦槿是不是此刻也同他一起抬头,看着这些闪烁的星子。   心下一动,披了一件大氅走出了驿站。   江锋从来不多问,只会静静跟在身后,可今日他的心静不下来,生怕现下主子去的地方是沈亦槿所在的客栈。   白日里,卫安还来找了他,说沈姑娘病了好几日都不见好,反反复复发着热,让卫安很担心,还问他要不要告诉殿下,被他严厉拒绝了,若是现在殿下要去客栈,岂不是都露馅了。   可怕什么,偏就来什么。   李彦逐还真就走进了客栈,径直往最大的厢房走去。   虽然李彦逐从来不问江锋将沈亦槿安置在了何处,但都默认为当地最好的客栈,最好的厢房,故此,不用问也知道。   此时,沈亦槿懒懒地靠在窗边看着黑丝绒一般地天幕上镶嵌的那些闪烁的星子,他们看着那么耀眼,那么安静,那么近又那么远,让她怀念起了上京的父兄还有朋友。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此地太过寒凉,还是她有些水土不服,来到榆城十多日了,药也已经吃了好几副,但都时好时坏的,她每日都问卫安剿匪的情况,知道今日是第四次进攻了,也不知道还要进攻几次这场剿匪才能结束,更不知道太子要在什么时候对李彦逐动手。   但她一点都不担心李彦逐,因为他肯定能躲过去。   她抬手,睁一只眼闭一眼,看着那些星子闪烁的光点在她的指缝若影若现,口中喃喃自语,“李彦逐,你此时一定在忧心剿匪之事吧,其实我知道,你一定会凯旋而归的。”   “你为何知道我一定会凯旋而归?”   听到熟悉的声音,沈亦槿缓缓转身,只见李彦逐一袭墨色大氅站在她身后,脸庞影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这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殿下怎么走路都没声音的?”   李彦逐道:“你没睡怎么也不点烛火?”   他原本也不想悄无声息进来,可他见房间的烛火灭了,想着沈亦槿已经睡下了,本要离去,却又在转身之际鬼使神差小心翼翼推开了房门。   李彦逐刚要点烛火,沈亦槿忙道:“殿下别点,我现在的样子很不好看,别污了殿下的眼。”   听了这话,李彦逐心头一紧,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沈亦槿面前,用内力点燃了离她最近的一盏烛火。   烛火照亮的一瞬,沈亦槿用宽袖挡住了自己的面庞。   李彦逐更加紧张,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你怎么了吗?”他抓住她的手臂,慢慢将她的手臂压下来。   一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面庞映入眼帘,消瘦憔悴,发丝凌乱,好似风一吹就倒了,弱的像是下一刻就要消失了。   李彦逐瞬时气恼,大喊道:“卫安!”   刚看见主子走来,他就期盼着千万别走进去,可这事偏偏不如他的意,分明看见主子要离开了,却又推门而进。   卫安小跑着进来道:“殿下。”   “沈姑娘是怎么回事?为何不来报?”李彦逐的心揪着疼,沈亦槿跟着他奔波千里,他克制着自己不去见,没想到今日再见,却变成了这样一副模样,如何能让他不心疼。   卫安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说,“这,这是……”   沈亦槿真是越来越看不懂李彦逐了,他为何会这般生气她看不懂,他为何会责骂贴身伺候的人,她也不懂,只觉得从他气恼的神情中,好像看到了对自己的关切。   也不知道这关切是因为怕她死了没办法给爹爹交代,还是真的在乎自己。   还好,他应该是不想让自己有事的。   “殿下,别怪卫安,是我不让他说的。”沈亦槿倚着窗台语调很轻,好像说一句话要费很多的力气,“殿下曾说过,我是个累赘,没想到我还真的变成了个累赘。其实我带了很多劲装,想要意气风发同殿下一起站在战场上,谁料到变成了这幅样子。”   李彦逐握紧了拳头,额头青筋跳着,努力压制奔涌而出的情感,这个女子怎么就能让一向自持的他变得无法控制呢。   听着她虚弱的声音,看着她憔悴的模样,心抽着疼,他再也忍不住,上前将她打横抱起来,放在卧榻上。   俯下身盯着她晶莹的双眸,语气狠厉,“身子都成什么样了,还敢站在窗口吹凉风?”   沈亦槿看着李彦逐的眼睛,觉得和之前她认识的李彦逐很不一样,为何他用狠厉的语气说着话,眼神中却看不见丝毫冰冷,除了疼惜还隐隐有着愧疚?   她偏过头不再看他,“我不过是见今夜繁星满天,想要看看。”   李彦逐眉头微蹙,不断告诉自己,不该让这个女子左右自己的情绪。   他平复了一下情绪,坐到方桌前问卫安,“沈姑娘今日的药都喝了吗?”   卫安站在一旁早就看傻了,服侍主子十多年,还没见主子主动抱过谁,主子嘴上说不喜,但所作所为,他还真看不出不喜,满满都是疼爱之意。   结结巴巴道:“还有一副药,正在煎熬,应该快煎好了。”   李彦逐眉头紧蹙,看向卫安,“她每日要喝多少药?”   卫安小心回答:“不多,一日三副,我都记好了时辰,从未延误。”   喝这么多药,病得是有多重,除夕那日在树下见她舞剑还是活波好动的样子,今日却毫无生气,这一路他都是好吃好喝供养着,话本子小玩意解闷着,如何还生了重病?   “你去看药煎好了没,去端来。”   “是。”卫安退下。   房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沈亦槿躺在床上,又有些犯困,也不知是不是喝的药有安睡的功效,她总觉得乏累,身子也懒懒的没力气,可现下李彦逐在她的房间里,她若真睡着了,总是不太好的。   她想着还是坐起身,能让自己清醒一些。   谁知刚要起身,李彦逐即刻走了过来,语气关切,“你要做什么?”   沈亦槿在心头叹一口气,抬头问他,“殿下不必如此关心我,让我好生别扭,还是对我坏一些,我比较好适应,省得让我心生奢望。殿下放心,我来找殿下,爹爹并不知晓,我就算是死在了榆城,殿下也可假装不知,少了我这么一个烦人的纠缠殿下,岂不是更好?” 第六十六章   李彦逐又气又难过, 原来他的关心在沈亦槿眼中,全然都是因为怕被沈誉怪罪,她可知, 护国将军沈誉他从来都没放在眼里过。   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不知该如何解释,思来想去, 还是选择用冰冷的语调。   “既然当初我没把你送回去,你就要学会感恩,最好把身子养好, 别让我觉得晦气。”   沈亦槿笑了笑, 深吸了一口气, “果然, 这才是我熟悉的六殿下。”   她推开李彦逐扶着她的手,“我起身是为了一会好喝药,殿下放心, 我还不想死呢。”   沈亦槿下了床,刚走了两步就咳嗽了起来,忙扶住一旁的书柜大喘气。   李彦逐的手抬了又抬, 最后狠狠握紧了拳头, 终究是看不过眼,粗暴地将她拦腰抱住送在了方桌前的椅子上, “就这副样子, 还非要起身,真会给我添堵。”   沈亦槿抬头看他, “殿下要不还是请回吧, 我不会让自己死在榆城, 让殿下沾染晦气的, 殿下也请让卫安回去吧,我不想欠殿下人情。”   她来是要让李彦逐欠她人情的,可不是来欠李彦逐人情的,“殿下凯旋之日,我定当将病养好,不会拖延大军前行,殿下军务繁忙,还是请回吧。”   李彦逐气得急促喘息,在原地转了两圈,“你之前为了见我宁肯翻墙,宁肯在府外挨冻一整日,怎么现在要赶我走了?”   沈亦槿笑得虚弱,“我不过是不想让殿下沾染上病气,殿下玉体尊贵,还要领兵剿匪,万不能有所差池,要是因为沾染了病气延误了剿匪,小女就真的是罪人了。”   她又自嘲一笑,“我本是因为担心殿下,追随至榆城,可不想成了罪人。”   李彦逐只觉得心头堵着大石块,不但压得他喘不过来,还起了火,灼烧着他的胸腔,无法释放。   “沈亦槿,你别再说话了。”   他不能再听见她说这样的话了,她还真是知道说些什么话能让他又急又气又无法解释,他不禁想,自己究竟是对她有多差,让她有了这些想法,什么病气什么罪人的,她若是再说,他真的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沈亦槿笑笑,“好,殿下不愿意听我说话,我就当个哑巴。”   话音刚落,卫安叩门道:“殿下,药好了。”   李彦逐没有让卫安进来送药,而是亲自去开门,端过卫安手里的药道:“这里我来照看,你将旁边的厢房收拾好,今夜我要住在这里。   卫安呆住,主子这是怎么了?   “还不快去!”   “是,是。”卫安跑开,李彦逐一手端着药碗,一手关上了房门。   他边走边吹着碗里的药,走到桌边,将药碗放在沈亦槿面前,“喝药!”   沈亦槿皱眉,她都让他走了,他不是不愿见自己吗,怎么今夜赶也赶不走。   她端过药碗喝下去,苦得她直皱眉,刚喝完药就拿起一旁的茶壶倒了一杯茶灌了进去。   李彦逐问道:“卫安没给你买些蜜饯吗?”   沈亦槿摇摇头,起身扶住桌子站了一会才稳定住虚弱的身形,“殿下,小女要歇息了,殿下请回吧。”   说完就往床榻走去,她蜷缩在床上,将锦被拉了拉盖在身上。   “还麻烦殿下帮我熄灭烛火。”   李彦逐站在原地,用掌风将屋内的烛火熄灭,自己却久久不肯移动脚步。   沈亦槿是真的乏累了,整个身子仿佛都不是自己的,走一步都好像要用很多力气,她这场病来势汹汹,却总也不见好,真不知道在李彦逐剿匪胜利后,能不能好起来,若是好不了,一番舟车劳顿倒了上京,自己也得掉半条命。   半条命就半条命,总好过留在上京让太子的人神不知鬼不觉杀了。   如此想着,竟也慢慢睡着了。   李彦逐站了很久,直到听见女子细微均匀绵长的呼吸,他才挪动了脚步,轻手轻脚走到床榻边,坐了下来。   女子安然入睡的样子那么乖巧,白皙的面庞,小巧的鼻子,被病气折磨失了血色的嘴唇,都让他看不够。   抚上她如瀑的发丝,心中猛然悸动,到了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究竟有多担心沈亦槿,又有多舍不得离去,他生怕她这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生怕她消失在这世间。   他不敢细想,这究竟是何种情感,以往他总是拒绝,如今他既不想拒绝,也不愿承认,就这样悬在心中不上不下,也挺好。   不知坐了多久,门口传来卫安的声音,“殿下,殿下还在吗?”   卫安准备好了房间,出来却看见沈亦槿房间的灯灭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忙喊了江锋过来询问。   江锋告诉他主子还没出来,他只好等在门外,可眼看着主子都待了两个时辰了,子时都要过了,心中难免担忧。   “江锋,沈姑娘病着,殿下不会做什么事吧。”   江锋瞪了他一眼,“你把殿下想成什么人了?殿下不会乘人之危的。”   卫安却无不担心地摇摇头,“刚才我觉得殿下看沈姑娘的眼神不对,恨不得吃了一样,你不知道,殿下刚才将沈姑娘抱上了卧榻,我去送药还不让我进。”   江锋也跟着紧张起来,“你说的都是真的?”   卫安重重点头,“我骗你做什么,难道你不觉得这一路殿下对沈姑娘和之前很不一样吗?我可是主子身边的近侍,这么多年可曾伺候过殿下之外的人?可殿下却让我来照顾沈姑娘,殿下嘴上说不喜欢,我看呀,就是不敢承认。”   江锋叹口气,“感情的事我不懂,我只知道,殿下对沈姑娘绝不是之前对我们所说的厌烦。”   对待厌烦之人,会准备新的马车?会准备喜欢的吃食?会买来话本子为她解闷?还会在大军进城第一日就交代他先安置好沈姑娘?会在军务繁忙之际跑来看望?会在她的房间里逗留这么久?   打死他也不相信这叫厌烦。   江锋看着不知该如何办的卫安道:“你叩门问问吧,殿下明日一早还要去营地,别耽误了剿匪大事。”   卫安这才硬着头皮叩响了房门。   不一会,李彦逐就走了出来,问道:“房间准备好了?”   卫安道:“都准备好了。”忙打开了一旁的厢房。   李彦逐走了进去,“明日去买些蜜饯。”   卫安不明所以脱口而出,“殿下想吃蜜饯了?”   李彦逐:……   “你不觉得那药很苦吗?”   卫安这才反应过来,马上应到:“原来是给沈姑娘的,我明日一早就去买。”   李彦逐关上了房门,“都去歇着吧。”   不知为何,李彦逐躺在床上思绪万千睡不着,总是不放心,那人那么虚弱,半夜没人在身边守着,若是渴了或又发了热,定然也没人发现。   慌忙起身的一瞬,他才意识到如今的行为和自己往日的做派十分违和,可他却放弃了追究,也不去想这是为何,只随着自己的心做自己想做的事也没什么不好。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当是他在积德行善吧。   守在沈亦槿房门外的护卫看见李彦逐进了沈亦槿的房间,慌忙去告知了江锋。   江锋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无奈摇摇头,这一夜还能不能消停了,交代道:“你们别靠太近,保护好殿下和沈姑娘,若再发现可疑的人和事再来回禀。”   沈亦槿前半夜睡得很好,后半夜不知怎么了,又发起热来,烧得她的脑子迷迷糊糊的。   这几日总是这样,每到了后半夜身子都会热起来,胸口发闷,嗓子发痒,她侧睡着不断咳嗽起来。   往日这样的时候,她都自己艰难起身倒水喝,可今日她刚起身就看见有人递过了一杯热水,没有烛火,月光也未曾透进来,她看不清来人,但猜想应当是卫安,除了卫安还能是谁呢?   “卫安,是不是我咳嗽吵醒你了?”   她没听到回答,只隐隐觉得这人身上有淡淡的梅香,她笑道:“我从前倒没注意,你身上也沾染了殿下身上的梅香,真好闻。”   沈亦槿又躺下,过了片刻,觉得额头上敷了一块凉凉的帕子,心中顿觉舒爽不少,“卫安,谢谢你。”   她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再清醒时觉得身子好了很多,往日她晨起时身子还是有些热的,都是喝了卫安送来的药之后才会好一些,就这样白日里退热,后半夜又烧起来,都反反复复好多天了,谁知今日起来,身子一点都不热了。   她记起了昨夜,卫安定是照顾了她一整夜,林惜曾告诉过她,很多病都是三分治七分养,看来是往常半夜没有及时退热才导致她的病情总是反反复复,昨日及时退了热,身子才会比往常都好。   刚想着,卫安推门而进,沈亦槿忙从床上下来。   “卫安,昨夜谢谢你,我今日觉得好多了。”   “姑娘先喝药,我去准备早膳。”卫安低着头,不敢抬头看沈亦槿。一大早主子从沈姑娘的房间疲惫地走出来,告诉他昨夜沈姑娘突然发起了热,现下已经退热了,再请郎中来看看,还特意吩咐,别告诉沈姑娘主子照顾了她一整夜的事。   他实在想不明白,主子这么做究竟是图什么。   卫安离开,沈亦槿缓缓坐在了方桌前,看见药碗旁放了一小盘蜜饯,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真甜。 第六十七章   李彦逐来到驻扎地同刘信和徐勤商议第五次佯攻之事, 这次佯攻是计划中最后一次佯攻,再待三日,他们就要发起总攻, 等一切安排好,天色已晚。   看着连轴转的主子,从营地出来的方向不是前往驿站而是客栈, 江锋忍不住说道:“殿下,今晚就别去客栈了,刚接到卫安的传信, 说沈姑娘已经好多了。”   李彦逐猛然停了脚步, 是啊, 他现在去见她又能说什么呢?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回应, 面对她,又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还是等夜深了, 她歇下了再去吧。   “回驿站吧。”   深夜,到了子时,李彦逐起身往客栈赶去, 还没走远, 江锋就追了上来拦在了面前,“殿下, 明日第五次佯攻, 需一早就去驻地鼓舞士气,今夜不能再去照顾沈姑娘了, 您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让卫安去照顾就好。”   李彦逐看着江锋道:“我记得你往日做事很有分寸, 只会依令而行, 今日为何拦我?”   江锋道:“末将是担心殿下的身体,明日一过,就要备战总攻了,殿下的心思不可再用在沈姑娘身上。”   李彦逐道:“我的身体无妨,倒是沈姑娘,今日刚好一些,她是女子,卫安照顾不方便。”   江锋真的无语了,“卫安他是……”卫安是太监,殿下是真男人,究竟谁照顾好一些明眼人都知道,殿下究竟把沈姑娘看作什么人了?   这话终究还是没说出口,他也知自己劝不动,之前他觉得殿下对沈姑娘做的太过分,同情沈姑娘,现在才觉得那时的殿下更像是他所熟知的主子,现在的主子,根本就是深陷其中不自知。   尽力克制着,却又这般难以克制,他很怕真到了那一日,殿下会对沈家心软,这可是作为帝王的大忌。   如今从六皇子府带出来的护卫人人都知,殿下彻夜照顾沈姑娘,很多人都问他,日后若和沈家兵戈相见,该如何对待。   主子此次为了沈姑娘放弃了本该坚持的原则,他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江锋一路跟着李彦逐来到了客栈,再一次挡在了李彦逐面前,“殿下,就算是明日的佯攻和之后的总攻殿下都胸有成竹,但太子迟迟没有动作,不得不防备啊,暗杀之事没法预知,倘若就是今晚又该如何?殿下难道要沈姑娘跟着丧命吗?”   李彦逐看向江锋,“太子不会在此时动手。我们来榆城十多日了,都相安无事,说明太子早已选好了动手的日子,就是在战场上。这几日都是佯攻,我并未亲自上战场,我猜想,他是想在总攻之日,我身处战场之时动手,这样也最能逃脱嫌疑,让我的死和他毫无干系,而是死在了剿匪的战场上。”   “所以,今夜定会平安无事,我也不会连累沈姑娘跟着我去送死。”   江锋站在原地不说话,主子说得都没错,他也再没了阻拦的理由,但就是心疼主子的身体,不愿让开。   李彦逐叹息摇头,“既然无事,你先回驿站等候吧。”   作为李彦逐的贴身护卫,江锋不得不听令,他极不情愿的挪开了步子。   李彦逐走进客栈,看见沈亦槿房间的烛火已灭,小心推门而入,当看见惦记的人在床榻之上安睡,他觉得十分心安,好似白日里一切的烦忧都消散殆尽了。   他坐在床边,静静望着她的面容,思绪放空之时,很多过往涌进脑海,让他不由翘起了嘴角。   也不知过了多久,梦中的沈亦槿皱起了眉头,翻身咳嗽大口喘息着,很难受的样子。   李彦逐伸手摸了摸沈亦槿的额头,又和昨夜一样发起热来,看来之前的每夜她都会如此,因身边无人照料,总是一个人挨过去,或许就是这样耽误了病情。   风寒之时,若不及时降热,很可能会拖延病情落下病根,还好他及时发现,她还这么年轻,若真的落下病根,他定会愧疚。   李彦逐喂她喝水,又为她敷凉帕子,细心照顾一夜后,天微微亮,便离开了。   而昏睡中的沈亦槿只迷迷糊糊睁了两次眼,都误以为是卫安所为,还想着回到上京了,要如何好好地谢谢他。   第五次佯攻很顺利,虽说这次两千人只回来了一千人,但徐勤根据山匪扔出巨石的多少,和最后射箭的频率断定,山上的巨石和弓箭差不多消耗殆尽了。   而这最后一次,李彦逐也故意让人放出了消息,朝廷久攻不下,打算撤退了。   回到驻扎地,安排了三日后的总攻,入夜后他只在驿站歇息片刻,又去了客栈,这一夜沈亦槿睡得很好,没有再发热。   第二日夜晚还是未发热,于是第三日一早,他才算是放下了心,同时因为翌日的总攻,他也没回驿站,而是住在了营帐中,打算第一缕余晖照耀时,即刻发起总攻,将山匪一举歼灭,同时也要防范,太子的人会乘乱刺杀他。   他想过太子的人会混在后备营中,所以这一路也让江锋留意调查,但都没有发现有异样的人,他猜想太子派来的杀手极有可能早早潜伏在榆城,就等着明日混在战场上,想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但他已经无暇顾及,明日一万多大军进攻,临时混进来几个身穿兵服的杀手,又如何能将这些人都揪出来,他不能在明日因为这件事让军心不稳。   所以,太子刺杀一事,他并未告知刘信和徐勤。   明日小心一些就好,太子认为他武功全失,那些来杀他的杀手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如今仍可以一敌十。   傍晚的营帐外寒风不停的吹,送走了商议明日之事的刘信和徐勤,一切都安排妥当,他觉得有些累了,靠在软塌上想歇息片刻,沈亦槿熟睡的脸旁却毫无预料地闯进了他的脑海,让他不由弯了嘴角,心道,等明日剿灭了山匪,他就带她回家。   此刻沈亦槿正在客栈后厨做耳丝拌鲜菇和小蘑菇煨鸡,还打算熬冬果梨水。今日她没见卫安,想着是不是战事吃紧,卫安去了营地,要不然她下厨做吃食,卫安定然会阻拦。   一早起床,沈亦槿就觉得神清气爽,身子好了很多,人也跟着闲不住了,想起那日李彦逐来看自己,她的话是不是说得重了些,而且当初央求他留下时,曾许诺要给他做好吃的,谁知道来榆城这么久了,她还没为李彦逐做过什么,那这一趟岂不是白来了,怎么也得让李彦虎感受到她的诚意。   晚膳时分,沈亦槿做好了允诺的食物,提着食盒想外出,不想却被江锋派来的两个护卫拦在了客栈门口。   “姑娘,江护卫交代,沈姑娘不可离开客栈半步。”   沈亦槿一向都不是硬拼的人,可也不代表她会妥协,虽然二话不说就折返回了房间,但却偷偷将男装穿在了女装里面又再次来到了厨房。   这里是榆城最大的客栈,后厨也很大,都是忙忙碌碌的身影,两个护卫见她提着食盒又走进了后厨,以为她又要做吃食,也没怎么在意,谁知趁着晚膳时后厨的混乱,沈亦槿脱了女装,往脸上涂抹了炉灰,弓着腰提着食盒跟在一端菜伙计身后走出了客栈。   来到驿站前,她打算擦去了脸上的炉灰,自己这副灰头土脸的模样一会可不能让李彦逐笑话了去。   正拿衣袖擦脸的时候,她突然看见驿站里偷偷摸摸走出来一个人,她下意识躲在了一棵大树后。   她本不想理会,但心中很不安,明日就要总攻了,这个时候驿站走出了这样一个人,怎么想都觉得不对。   将食盒放在大树旁,她偷偷跟在了那人身后。   一直跟到了郊外一处凉亭,那人才停了脚步,四处张望好像是在等什么人。   看这人赶路的身形沈亦槿断定他不会武功,于是趁着他焦急等人的功夫,沈亦槿用她的三脚猫功夫爬到了凉亭顶上。   她本就瘦弱,这凉亭也不算小,她趴在上面不仔细看,倒是看不出来。   况且也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凉亭顶部。   很快,她就看见远处走来了一个男子,一身麻布,身穿灰色短袄,看走路的姿势,应是会武艺的。   她极力掩饰了自己的气息,不被人发现。   “张县令,六殿下来榆城十多日了,这都攻打北山五次了,你一直都无信传来,也没见六殿下亲自上战场,朝廷都要退兵了,这个时候你怎么亲自前来,不觉得太晚了吗?”   “大人,你们都被六殿下骗了,之前一直没传信,是因为找不到机会。”   “被骗了,什么意思?”   “大人应该也知道此次六殿下带领的后备营没什么战力……”   “你别说那么多,这些事我已知晓,但并不关心,我只关心朝廷是不是真的要退兵?六殿下究竟会不会亲自上战场?我可不是山匪,我只尊侍郎的令杀六殿下。”   听到这里沈亦槿心头一惊,原来太子是这般计划,让人混在山匪里,在战场上杀死李彦逐,那就真的是毫无疑问的剿匪而亡了。   “大人,我来就是要说这件事,其实这五次进攻,都是佯攻。”   “佯攻?可是分明有那么多人都死在了山下。”说完这人哈哈笑了两声,“看来这后备营连佯攻都撤退不及,可见兵力是真弱。不过你说佯攻,那就是朝廷并未打算退兵?”   “是!就在明日,如今六殿下已经去了驻扎地,想来是要亲自带兵上战场,只是这许多次佯攻,消耗了你们太多武器,恐怕山匪会被打个措手不及呀。”   “注意你的言辞,不是‘你们’,我不是山匪,山匪能否剿灭我并不关心,他们还有多少武器我也不关心,我要的只是李彦逐的人头!很好,这次你做得不错,此事若成,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对了,你可曾看见六殿下身边跟着一女子?明日六殿下上战场,江锋定然随身保护,驿站无人看守,我会派人前来杀那女子,届时你给他们引路。” 第六十八章   “大人, 你说女子?我并未看见有女子。”   “没见?你不会是看错了吧,那女子生得美貌。对了,她有可能是女扮男装, 六殿下身边可有俊美的男子?”   “这……要说俊美的男子,我没见过比六殿下还俊美的男子了。”   那人不耐烦道:“好了好了,看着你也不像是知道的样子, 定然是六殿下将那女子藏了起来,明日我会让人来找你要府衙的令牌,就算是把榆城翻过来, 也要找到那女子。”   沈亦槿看见远走的身影, 冷汗已经湿透了后背, 原来这个鬼鬼祟祟的人是榆城县令, 而那人口中的侍郎,又是六部哪个侍郎?现在也没必要计较了,左不过是太子的人。   等到张县令也离去, 沈亦槿跳下了凉亭,仔细回想着两人的对话。   李彦逐现在不在驿站,江锋也不在, 他们都在营地, 李彦逐虽然知道太子要杀他,但十有八|九会认为杀手会混在后备营中, 不会想到太子下了一盘大棋, 一早就派人安插在了山匪中。   用山匪的身份杀李彦逐,就算是被众将士看见, 也不会有人怀疑。   当真是高明。   她知道李彦逐应是能躲过这一劫的, 但她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躲过, 待在榆城已经不安全了, 如今唯有跟在李彦逐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沈亦槿思及此,不再迟疑,往营地赶去。   食盒也不要了,脸上的炉灰也顾不上擦干净,一路跑到了营地外。   她喘着气站在营地口,以防被人认出是女子,不敢正视守卫,压低着声音道:“我要见江锋江护卫。”   沈亦槿毕竟也是将门之女,自是知道见主帅难上加难,只能先试着求见江锋了。   守卫瞧了她半晌道:“抓起来!”   江护卫交代了,见到可疑的人立刻抓起来,待攻打完山匪后再行审问。   此人满脸灰土,眼神躲闪,看着就可疑。   沈亦槿刚想挣扎,又想到刚才那山匪说的话,被关在军营总好过待在榆城,等过了明日一切就该结束了,她的命也就保住了。   守卫将她扔在一处四面迎风的帐篷里,帐篷中放着些粮草和杂物。   她的手脚被捆住,反手绑在一个柱子上,让她移动不了。因着风寒刚好,身子还有些虚弱,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冻得她瑟瑟发抖。   实在是太冷了,她必须得想个办法,让自己暖和起来,别没被太子的人杀死,自己先冻死了。   她大喊了起来,“来人,来人,我要喝水,我要喝水!”   走进来的不是刚才那两个守卫,看起来是个刚入伍不久的新兵,他看了一眼沈亦槿道:“喊什么?”   沈亦槿道:“我是江护卫的旧友,有急事找他,兵爷,你若让我见了江护卫,定然是大功一件,能得不少赏赐呢。”   新兵将她打量一番,“我不相信你,他们交代我了,让我看着你,今夜别死了就行。”   听这新兵的话,她虽不知守卫军营的士兵得的是什么令,不让她死,让她松了一口气,但又马上紧张了起来,一时不杀不代表一直不杀,她还是想办法尽快见到江锋才保险。   思及此,沈亦槿苦笑了起来,城中她怕被太子的人杀,在后备营中又怕被这些士兵杀死,毕竟军营中的小事百夫长就能做主,或许她到死都没有机会见到主帅。   所以她不能坐以待毙,与其就这样在这四面透风的帐篷中的待一夜,不如尽早想办法,只要能见到江锋,一切就都好办了。   可是很显然,对付这样愣头青的的新兵,比那些兵油子更难,那些兵油子胆子大,用金钱贿赂贿赂说不定就成了,这新兵怕是个死脑筋。   “我一天没吃没喝了,有没有水让我喝一口?”   新兵道:“喝水可以,你等着。”   很快新兵端着一碗水走了进来,他端着碗给沈亦槿喂水,沈亦槿喝了几大口,突然打了喷嚏,故意用脑袋重重将碗撞了出去。   碗摔在了地上碎成了好几块。   “抱歉,我可能是着了风寒,能麻烦军爷再给我拿一碗水吗?”   “你得了风寒?”新兵一听马上往后退了好几步,他可是知道来榆城的路上遇到大风雪,很多得了风寒的人都死了,军营里药物短缺,他只是个小兵,若他得了风寒,根本没有人会在意,扛过去倒罢了,扛不过去就是死路一条。   沈亦槿又假装着咳嗽了两声,“我从南边赶过来找江护卫,没想到榆城这么冷,可能真的得了风寒。”   新兵一听干脆退到了帐篷口,“刚刚你已经喝了很多了,能坚持到明日。”   说完就出了帐篷。   沈亦槿笑笑,今夜这新兵怕是再也不会进来了。   天一点点暗下来,她用尽全力够到了不远处一块碎片,拿在手中一点一点割开绑着她的绳子。   也不知是绳子太结实,还是碎片不够锋利,她的手腕都勒出了血,才割破了一个小口子。   但她仍不放弃,既然能割开一了小口子,就能把绳子隔断。   不知过了多久,绳子终于被她割开了。   她并没有立刻离开,因不清楚这帐篷外是什么情形,废了这么大功夫,若刚走出去就被抓住了,岂不是太亏了。   既然贸然出去不行,还是得让那新兵进来。   她大声呻|吟起来,还时不时咳嗽两声,嘴里喊着,“军爷,军爷我好难受,我可能快要死了,能不能禀告主事的人,给我些治风寒的药。军爷……”   那新兵听见沈亦槿的话,叹了一口气,上面交代不能让这人死了,若真的死了,他肯定得挨罚 ,还是进去看看吧。   谁知刚踏进帐篷,后脑就重重挨了一下。   沈亦槿扔下从杂物堆中翻找出的木棍,赶忙解开了小兵的军服,穿到了自己身上。   她整理好军服,拿起小兵的长矛,走出了帐篷。   来到帐外,她才发现,这处帐篷在营地的拐角处,并没有多少士兵,看来为了明日的总攻,李彦逐打算倾巢而出。   她远远眺望,见营地中间的位置上,灯火很亮,心想那应该就是李彦逐所在之处,便小心翼翼往那里走去,一路上也算是顺利,深夜天黑,且她穿着军服,值守的士兵看见她也没人上前询问。   可是越靠近主帐,值守的士兵越多,灯火也愈亮,她不由放缓了脚步。   眺望着主帐周围,寻找着江锋的身影。   “你这小兵在这里鬼鬼祟祟干什么?”   沈亦槿吓得一激灵,回头看见了两个强壮的士兵,想着应该是守卫主帐的士兵,果然这里的士兵看着就要比其他营帐的士兵健硕一些。   “我,我有要事要禀告江护卫。”   其中一个士兵看着她笑道:“你想见江护卫?你一个小兵能有什么事见江护卫,恐不是害怕明日的总攻,前来求江护卫让你留下的吧。”   说这两个人都大笑了起来,边笑边说,“胆小鬼,赶快回去吧,我们好心不告知你的百夫长,如若不然,临阵逃脱,少不了挨鞭子。”   沈亦槿十分无奈,只好耐着性子道:“就让我见见江护卫吧,我真的有要事,晚了就来不及了。”   两个护卫面面相觑,一人道:“给你脸,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快滚!”   让她滚,她又能去到哪里呢?她已经没了退路,沈亦槿见这两人说不通,心中十分焦急。   忽然,她想到了一个主意,从怀中掏出两片金叶子递到两人面前,“请两位通融通融,就让我见见江护卫吧。”   一看到金叶子这两个人的态度马上就变了,一人用警惕的眼神打量了他一番,“你究竟是谁?为何要见江护卫,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见。”   沈亦槿也意识到自己如今的模样能拿出金叶子很违和,但她顾不得这么多了,撒谎道:“我家在上京是大商户,我不服管教,爹爹一气之下送我到军营中培养我的心性,不知道后备营会来剿匪。对了,我家是给六皇子府送货物的,江护卫认得我。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把我带到江护卫面前,就明白了。”   “你是不是想贿赂江护卫,让你明日留下呀。”   沈亦槿咬牙点点头。   那人戳着她的腰间道:“你这里有多少金叶子?你打算用多少金叶子贿赂江护卫?”   沈亦槿知道这两人打得是什么主意,为了见到江锋只得将腰间的钱袋子拿出来,蹲在地上,将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我还有一片金叶子和几锭银子,你们把银子都拿去吧,这片金叶子我要给江护卫。”   她拿回了一枚金叶子,将其他的留在地上。   两人聚在一处商量了一番,蹲下身将银子捡起来,各自分了一半。   “好吧,随我们来。”   主帐前燃着两排火把,每个火把边都站着一个士兵,灯火辉煌的。   两人将她带到光亮点燃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其中一人进到主帐里,过了不久,江锋就出来了。   沈亦槿远远看见江锋,很是激动,她不顾身边还有士兵,大步向前跑去。   那士兵刚想把她抓回来,却看见江锋突然变了神色,也向着小兵急匆匆走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5 10:09:00~2022-05-16 09:52: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栖砚 2个;已婚魔法少女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九章   傍晚送走商议战事的刘信和徐勤, 李彦逐又同江锋商议明日防备刺杀之事,直到深夜。   刚商议完,江锋正要出营帐, 有人进来禀告说有个小兵要见他。   江锋本想拒绝,但他正好要出主帐,见见也无妨, 就当是顺路了。   谁知刚走出营帐,就看见有一人迎着自己跑了过来,他不由心生警惕, 正要拔剑而出, 却在看清来人时怔住了。   下一刻他回过神来, 大步迎上去。   “沈姑娘, 你,你这是怎么了?”他看着沈亦槿满脸灰土,身着后备营军服, 十分不解。   “江护卫,我要见殿下,我有重要的事告知殿下。”   江锋回头看了主帐一眼, 明天可是最关键的一天, 他不能让主子为沈亦槿分心,不论沈亦槿是为了什么前来, 都不能扰乱主子的心神, 当下做了个决定,“殿下已经歇下了, 沈姑娘可以先告诉我, 我们去别处慢慢说。”   沈亦槿看着帐内明亮的烛火, 知道江锋对她说了谎, 虽不知江锋为何不去禀告,但此事告诉江锋也是一样。   “好。”   江锋带着沈亦槿往他的营帐行去,方才那两个士兵后背已经出了汗,看江护卫对这小兵的态度十分恭敬,定然关系匪浅,他们摸了摸怀中的银子,有点后悔,如果这小兵对江护卫说他们贪图小兵的钱财,不知道会受道怎样的惩罚。   “一会小兵出来,我们把金叶子还给她吧。”一人道。   另一人狠狠点了点头。   走进江锋的营帐,一股暖流扑面而来,帐内的炭火盆烧得旺盛,和外面的寒冷天差地别。   她往炭火盆边站了站道:“江护卫,我知道太子派来刺杀殿下的人在何处?”   江锋马上问道:“姑娘怎会知道?”   沈亦槿将今日在凉亭所见所闻告知了江锋,但关于要杀自己的那一部分她没有说,她不能让江锋以为她是为了保自己的性命才来的,而要让江锋认为自己真心担忧李彦逐。   江锋听后很感动,再看沈亦槿这一身狼狈,心头很不是滋味。   如果沈姑娘不是沈誉的女儿该有多好。   想到沈亦槿还在病中,江锋道:“姑娘,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会告诉殿下的,我先送你回客栈吧。”   “不,我不回去。”回去送死吗?她才不要回去,保护她的人就只有那两个护卫,太子派来杀她的人不知道武功又有多高强,她不能冒这个险。   而且就算是告诉江锋,太子的人也会刺杀自己,且不说他会不会禀告李彦逐,哪怕是禀告了,在明日那样的情况之下,李彦逐定然是先保自己的命,她一点都不相信李彦逐会给她加派人手。   还是待在李彦逐和江锋身边比较安全。   江锋道:“明日剿匪危险,我还是先送姑娘回客栈吧,姑娘还病着,需要好好修养。”   沈亦槿低着头神情黯然,她酝酿了一下情绪,眼眶便溢满了泪水,“江护卫,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你就算是把我送回去,我也是彻夜难眠,又何谈修养。明日殿下面临生死,如果真的有个万一,我怕是也活不成了。”   这一路她又看了好些话本子,情话根本不用多加思索,随口就来。   江锋听了此话,不知道如何安慰,动武是他的强项,劝人他可不擅长。   沈亦槿见他迟疑,趁热打铁道:“江护卫,就让我留下吧,就当是全了我这颗爱慕之心。”   江锋有些动摇了,沈亦槿的这颗爱慕之心太过不易,他实在不忍拒绝。   “好,只是明日我和卫安都会在殿下身边保护,姑娘只能好好照顾自己。”   他不打算将此事告知卫安,为了殿下安全,今夜卫安会一直守护在主帐,卫安对待沈亦槿本就比他还要上心,他也不能让沈亦槿扰了卫安的心。   沈亦槿高兴地道:“江护卫,你答应了?太好了,你放心,明日我一定照顾好自己。”   江锋见她脸上很多灰,拿了块干净的帕子在水盆里摆了摆递过去,“擦擦脸吧,今夜我去外面待着,你在这里好好休息。”   沈亦槿接过帕子时,江锋看见了她手上的勒痕,“这是怎么回事?”   “我说要见你,守卫不相信,把我捆了扔在放粮草杂物的帐篷里,我耍了些小聪明,打昏了小兵,换上他的衣服跑了出来。”沈亦槿看了看手腕处的的勒痕,“可能是割绳子的时候太着急了,无妨,小事,不疼。”   江锋皱了皱眉头,他似乎有点理解主子为什么会一步步沦陷了。   “我先出去了,沈姑娘好好休息,明日大军出发后,我会交代这里守卫的士兵,让你在营中随意走动,但我还是希望沈姑娘能回去客栈。”   沈亦槿点点头,其实留在营地也挺好的,只不过如今沈家面对的是场死局,任何人登基为帝都不会放过沈家,比起太子,或许李彦逐更有可能给沈家一条活路。   还真是讽刺,这个前世灭了她家满门的人,今生却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江锋走出营帐,想要将这个消息告知李彦逐,走到主帐前,却又停住了脚步,他该如何对主子说这个消息的来源呢?   他握了握拳头,就当是他突发奇想吧,他不是要夺沈亦槿的功劳,这个功劳自然是不能要的,还有那个张县令,必得严惩,可前提是明日主子能够平安归来。   当李彦逐听到江锋所言后,陷入了沉思,“你认为太子的人会混在山匪里?”之前他不是没有想过,可他从徐勤口中得知这山匪首领对外地来投靠的人一般是不接收的。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吏部侍郎是太子一党,他就是榆城人,在这里肯定有旧友,这些旧友不见得之前关系有多好,但总有人会被小恩小惠打动,若那个人正好也是山匪呢?因为许诺的荣华富贵,带几个上京来的杀手混进去,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这种可能实在太小了,比起混进后备营这种方法不但要花费更多精力,还要花费更多银两,最重要的是还不一定成功。   若经过引荐山匪头子还是不接收呢?   不过若是成功了,倒是最牢靠的,让山匪杀死自己,他就真的是在剿匪时战死了!   任何人看见都会这样以为,哪怕是刘信和徐勤。   只是为什么太子要花费这么大精力这样做呢?有一件事他始终不敢去想,那就是父皇对自己究竟有没有父子之情,他认为是没有的,要不然也不会让他带着后备营来剿匪了。   可是,明日若真如江峰所言,太子花费这么多心思杀他,只能说明太子怕父皇会在他死后彻查死因,必须得找最牢靠的方法,不但能将他除去,还不会让父皇起疑心。   李彦逐心中升起了期盼,父皇对自己哪怕还有一丝重视,距离他登上皇位,就更近了一步。   “我知道了,只是你的这个想法可能性太小,多注意营中是否有可疑的人,或者有没有躲在战场四周的杀手。”   江锋还想继续说,可他不知道要如何说,总不能说他听见了张县令和山匪的对话,他又不是有分身术。   只得退了出来,吩咐其他护卫明日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山匪身上,不要让任何山匪靠近主子。   这一夜很快过去,晨曦初显的那一刻,大军向战场出发。   沈亦槿透过营帐的小窗户往外看去,一万多人浩浩荡荡往北山行去。   她从帐篷中跳了出来,昨夜的那两个士兵已不见了踪影,换上了另外几个守卫,她看了看身上的军服,打定了主意。   她要跟在队伍中,山匪人数众多,江锋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很难周全,刺杀的人武功肯定比别的山匪高强很多,那个山匪她认识,可以及时提醒。   守卫见她出来,上前道:“你可是要出去?”   此时的沈亦槿已经整理成了男子的妆发,再加上一身军服,应该很难被人认出是女子,她压低声音道:“江护卫应该交代了吧,我可以随意进出这个营帐的。”   守卫道:“是。”   沈亦槿知道江锋肯定没法对别人说她的身份,于是又道:“我父亲和江护卫有些交情,一时胆小让他许我今日不上战场,但昨夜想了又想,临阵脱逃不是君子所为,我还是想上阵杀敌!”   两护卫面面相觑,后备营三万多人,不是一个百夫长队伍里的,大家不认识很正常,他们虽没见过这个小兵,但听他这么一说,都心生佩服。   江护卫交代他们保护好这个小兵,想来是因为交情好,但作为士兵,上阵杀敌不就是天经地义的吗。   两个护卫让开了路,沈亦槿道:“你们两人好好留守,等着大军凯旋而归的消息吧。”   随后大摇大摆走出了军营,悄悄跟在了大军之后,又一路插进了队伍里。   队伍前方,李彦逐一挥手,刘信大喊道:“冲!”   大军向山顶攻去,她被挤在人群中不得不前行,没前进多少山顶就滚落下了巨石,她还是有些拳脚功夫的,好险不险地都被她躲了过去。   紧接着半空中开始落下箭雨,沈亦槿哪里上过战场,她以为自己有些功夫至少能保命,可面对箭雨,她心里害怕得不得了,为了保命,不管不顾地躲在了一个被石块砸死的小兵身下。   死人的鲜血流到她的脸上时,她还真有些后悔没有听江锋的话乖乖待在帐篷里。   好在箭雨很快就没了,在刘信的指挥下,战士们继续往山上进攻,同时山匪们也冲了下来,两方对战,刀剑无眼,鲜血直流。   前方战斗的士兵一批批倒下,后面的又冲上去,她拿起倒下士兵的长矛,看向了李彦逐所在的方向。   “快冲!”他的后背被人推了一把,推的人很快越过她往前冲去。   她踉跄两步,再抬头时,看见了一队山匪冲下了山,直奔李彦逐所在的方向。   领头的那人她一眼就认了出来,就是那个在凉亭中她看见的人!   心中一急,赶忙往李彦逐那边跑去。   李彦逐骑着一匹骏马立在大军之中,挥剑斩杀着向他涌来的山匪,江锋和卫安护在他左右。   沈亦槿快要接近李彦逐的时候,那些刺杀的人比她更快的在靠近。   可她却看见李彦逐看着刘信的方向大喊着:“东侧薄弱,攻上去,快!”   江锋则在应付另一些山匪,而其他的护卫也和周围的山匪纠缠在一起,卫安的主意力都在后备营的士兵身上,她心中不由气恼,这江锋究竟有没有把她的话告诉给李彦逐,为何卫安还在防范自己的将士?   眼看着那山匪就要靠近了,来不及了,她边跑边喊:“西边!殿下,西边!太子派来刺杀的人,在西边,西边……” 第七十章   她毫无内力的声音被淹没在刀剑厮杀中, 卫安听不见,江锋也听不见。   不知为何,李彦逐的心猛然一紧, 好像有什么在指引他的意识,他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沈亦槿的方向。   当沈亦槿的面容映入李彦逐眼帘时,他瞬时慌乱了起来, 战场是什么样的地方,她怎么敢来!   就在杀手向李彦逐射出利箭的一刹那,他飞身下马来到了沈亦槿身边。   沈亦槿看见利箭射了个空, 松了一口气。   李彦逐来到她面前, 替她挡掉偷袭的山匪, “你不要命了!”   江锋和卫安看见李彦逐飞身过去, 也紧随而来。   刺杀的首领一看,大手一挥,一队杀手站在高处开弓射箭, 一队杀手向这边急速俯冲。   沈亦槿指着他们的方向道:“那些就是太子派来刺杀的人!”   李彦逐三人顺着她手指方向看过去,立时决断,“江锋带护卫去高地解决弓箭手, 卫安随我在此对战其他人!”   刺客一路砍杀士兵, 冲杀过来,领头的就是沈亦槿在凉亭中看见的那人。   沈亦槿指着那人, “殿下!小心他!”   那人看见沈亦槿的一瞬, 脸上露出了笑容,来之前吏部侍郎给他看过要刺杀之人的画像, 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两人都在此, 倒省得他四处寻人了。   他大喊道:“还有六皇子身边那个小兵, 给我一并杀了!”   李彦逐听见这话眼神狠厉, 猛然将沈亦槿拉进自己怀中,“搂紧我,我护你周全!”   说着抓住沈亦槿的手,放在自己腰间,一手护着她一手挥剑抵挡着冲过来的杀手和时不时射过来的利箭。   这些人都是经过太子精心挑选的,高山上的杀手一边同护卫厮杀,一边向他们射来利箭。周围的杀手就像是不要命一样向他们砍杀着。   后备营的将士们根本不是这些杀手的对手,只有六皇子府的护卫还能勉强抵挡,卫安虽武功高强,但面对十多个同样武功高强的杀手,有些应接不暇。   李彦逐带着沈亦槿又难施展武力,而刘信和徐勤依照谋划,都向山匪老巢进攻,丝毫无暇顾及这边。   沈亦槿被李彦逐紧紧护住,她也很配合地牢牢拽着李彦逐的腰带,她实在没想到在生死之际,豁出命去保护她的竟然是李彦逐。   被李彦逐带着不断旋转,她觉得自己的脚好像没有着地的时候,李彦逐身前冰冷的盔甲已被她捂热,到最后她不得不贴在李彦逐的胸膛上。   江锋带领的护卫在山上只同杀手对战,渐渐占了上风,可李彦逐和卫安面对的除了杀手还有山匪,实在有些自顾不暇。   且杀手中武功最高强的首领在这里。   只见杀手首领趁卫安一个不注意,大刀划过卫安的后背,顿时鲜血直流,卫安倒下,那人又解决掉阻拦的护卫,眼看着就要来到李彦逐身前。   沈亦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看着卫安挣扎着要爬起来,却还是艰难地难以起身。她又抬头看向江锋,高山上的战况虽然比这里好,但一时半会也纠缠其中,难以前来支援,李彦逐带着她这么一个累赘,又怎么会是这个杀手的对手。   “殿下,你别管我了。”   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多活这一年就算是赚的,如果她的死能让李彦逐放过父兄的性命也没什么不可以。   “说什么胡话呢!抓紧我!”李彦逐厉声拒绝。   话音刚落,那人拿着长剑直直刺过来,李彦逐飞身而起躲了过去,再落地时,长剑步步逼近,李彦逐带着她步步后退,那人虽不能伤他们,但李彦逐却也伤不到那人。   她感觉得出来李彦逐在透支体力,方才带着她已经躲避了很多刀剑,现在面对武功如此高强的人,只有躲得份。   其实以他的武功,若将她放开,不至于这样被动,肯定有机会杀了这首领。   “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说着沈亦槿就要去推他,李彦逐一分神,手臂上被砍了一剑,他马上往后退去。   “别乱动!”   李彦逐丝毫不顾手臂上的伤,仍旧用这个受伤的手臂同这杀手纠缠在一起。   沈亦槿也不敢再动,但泪水已经滑落了眼眶,她不明白,李彦逐不是厌烦她吗?为何非要这般护着她?   周围不断有涌上来的士兵,都被杀手轻易解决,而李彦逐这边也时不时有山匪偷袭,大多都被他手中的利剑封喉。   如此这般,不论是山匪还是士兵都不敢再靠近。   杀手首领向四周看了看,跟着他下来的杀手同六皇子的护卫一样,不是被杀死了,就是重伤无法动弹,他又往山上看了一眼,眼看着江锋带领的护卫就要胜了,若是江锋前来救援,他必定杀不了六皇子。   他看着李彦逐不由苦笑,吏部尚书分明说六皇子武功全失,如今他带这个累赘都这么抗打,还好他们看起来郎情妾意的,若是早早舍弃这个累赘,此时自己怕是已经死在了六皇子手中。   思及此,他衣袖一抖,猛然向他们洒出了粉色粉末,李彦逐下意识用刀剑去挡,沈亦槿也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屏蔽粉末。   杀手首领趁此机会,利剑直直捅向李彦逐的心口,却在下一刻硬生生被李彦逐用剑挡住。   剑锋和剑尖相碰触的那一刻,震得两把剑都抖了一抖。   杀手当机立断又抛出一把白色粉末,这次李彦逐和沈亦槿都没有眨眼,诡计用两次,李彦逐和沈亦槿不会再上当。   谁知这次洒出的根本就不是阻挡视线的粉末,当白色粉末碰触到李彦逐拿着剑的手臂伤口时,钻心的疼痛让他手中的剑立时就拿不稳了。   杀手首领瞅准机会,利剑再次捅向李彦逐,说时迟那时快,沈亦槿根本没有思考半分,毫不犹豫的挡在了李彦逐身前!   下一刻,利剑刺穿了她的后背!   从来没有这么痛过,哪怕是前世她死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痛,那时的悲伤大过一切疼痛,她还没来得及感受疼痛就死了,而现在她觉得整个人都痉挛了起来,喉咙一甜,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从李彦逐身上滑了下来,失去了意识。   “沈亦槿!”李彦逐拦住她的腰,抱住她的身体,半跪下来。   杀手见状,利剑再次向李彦逐刺来,可当利剑距离李彦逐还差半分之时,手中的剑却突然掉落在地,紧接着杀手也倒在了地上。   江锋大步跑过来,“殿下,末将来迟了。”   李彦逐红着眼看着倒地的杀手,恨不得将此人千刀万剐,但理智告诉他此人还不能死,他必得带此人回上京,将此事告知父皇!   “将他给我绑起来,带回上京!”   那杀手看着李彦逐笑笑,伸手去揪自己的衣领。   李彦逐马上道:“他要自尽,快拦住他。”   江锋奔过去打掉他在衣领处的手,可为时已晚,毒药就要靠近脖领的地方,杀手已然吃下了毒药,口吐白沫。   江锋探了探鼻息,又探了探脖颈处的脉搏道:“殿下,已经死了。”   李彦逐紧紧搂着沈亦槿,看着周围还在同山匪厮杀的士兵道:“江锋,卫安受了伤,先派人将他送回驿站。刘信和徐勤若是顺利,此时应该已经入了山匪老巢,这山下的山匪就交给你了。”   “还有,细细查看,看有没有活着的杀手。”   交代完这些,他吩咐道:“给我牵一匹马过来。”   江锋站在原地,“殿下,我送沈姑娘回客栈找郎中救治吧,您是主帅还是……”   “你是聋了吗!快去!”李彦逐的声音开始颤抖,沈亦槿倒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慌了神,只不过多年刻在骨子里的从容处事,让他硬是稳定住了心神,交代好了战场之事。   江锋愣了一瞬,马上道:“属下这就去。”他还从未见过主子如此慌乱的神情,哪怕是在召国那场战乱中受了重伤被生擒了去,主子清醒后得知陛下让他做召国质子时,都是镇定的。   李彦逐想要抱起沈亦槿却发现自己的身子软了,他心中乱成一片,让他无法聚集力量,他真的太害怕怀中的女子会离他而去。   江锋牵着战马跑过来,李彦逐不停平复心情,用力抱起沈亦槿上马,拉动了僵绳,身下的马似乎感知到了主人的情绪,步子也有些焦急,李彦逐一手扶住沈亦槿,一手拉动僵绳,向榆城冲过去。   此时榆城客栈,保护沈亦槿的两个护卫发现沈亦槿不见了,一人留守,一人去找。   留守的护卫看见一匹战马直直冲进了客栈,一眼就认出了马上的人,他迎上去正要说话,就听李彦逐道:“快找郎中来,就说有人中了箭伤,在心口位置。”   护卫看了一眼主子怀中的沈亦槿,即刻应道:“是。”   客栈掌柜看见这情景,心惊胆颤,不敢上前,李彦逐从马上下来,又将沈亦槿抱下来,看着掌柜道:“送一盆热水和干净的白布到二楼最大的厢房。”   说完李彦逐就抱着沈亦槿急急往厢房走去。   那几日,李彦逐来时是偷偷来,走时也偷偷走,掌柜并不认识他,但此时李彦逐一身盔甲浑身是血,语气不容反驳,眼神带着杀意,掌柜被这番气势吓住,不敢多问,忙让伙计去准备。   来到二楼,李彦逐一脚踢开房门,将沈亦槿放在床上,看着女子被鲜血染红的衣服,只觉得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   伙计很快拿来了热水和白布。   李彦逐道:“给我把剪刀。”   伙计不敢不从,从房间柜子的格挡中拿出剪刀递给李彦逐。   “退下吧,将门关好。”   “是,是是。”   伙计忙退了出来。   李彦逐拿起剪刀轻轻剪开了沈亦槿伤口处的衣服。   他虽不是郎中,不会开方子,但之前他在战场上受了伤,自己包扎过好多次,知道怎么处理。郎中要赶来还需要一些时间,他不能任由沈亦槿等着,要想办法先清理伤口。   剪开衣服,暴露的除了伤口,还有沈亦槿白皙的皮肤,但此刻他没有丝毫冒犯的念头,一心只想着尽快救活沈亦槿。   他用白布小心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迹,刺眼的红色似乎有着灼热的温度,烧得他的心一阵阵疼痛。   “你这个傻丫头,为何要替我挡下这一剑,从今往后,我该拿你怎么办。” 第七十一章   李彦逐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如此在乎一个人, 在乎到整颗心都颤抖起来,在乎到他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护卫带着个四十多岁的女郎中和她的小徒弟推门进来, 这是他特意交代的,沈亦槿伤在胸口,还是女郎中医治起来方便一些。原本以为这偏远的北地没有女郎中, 也交代了护卫退而求其次,没曾想,还真的找来了。   他站起身, 泛红的双眼看着她们, 尽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她受了剑伤, 我已经简单包扎,不知是否伤到了心脉。”   郎中看了一眼沈亦槿道:“还请阁下在外等候,我同徒儿定然全力救治。”   李彦逐回头看着沈亦槿苍白的脸颊, “有劳郎中,医好她,在下必重金相谢。”   说完, 一步三回头出了厢房, 呆呆站在房门外等候,像是失了魂一样。   护卫见主子满身鲜血, 能想到战场之上的惨烈, 开口道:“殿下先换身衣服休息片刻吧,属下在此等候。”   李彦逐道:“去将这客栈二层都包下来, 再去驿站看顾卫安, 有什么情况, 随时来报。”   他还牵心着受伤的卫安, 背后那一剑伤得不轻,也不知卫安能不能撑住。   护卫应下,匆匆离开。   李彦逐靠在屋外的梁柱上,轻轻闭上了眼睛,今日之种种,来日他必定全都要讨回来,韬光养晦的时间已经够久了,是时候厚积薄发了。   可他的谋划中,没有沈亦槿,她的突然到来,并没有打乱他的计划,却扰乱了他的心。   事到如今,他不能再自欺欺人,不由自问,自己当真对沈亦槿没有动情吗?李彦逐苦笑,或许从那个初次见面的深夜开始,从她为他送上年礼开始,从上元佳节开始他就已经沦陷了。   他的否认、拒绝、克制,伤害了沈亦槿,又何尝不是在自伤?   何以沉沦至此?真是上天和他开的最大玩笑。   一直到深夜,郎中还没有从房中出来,小徒弟端出一盆盆血水,又奔忙着抓药捣药煎药。   每次小徒弟出来,他都想要拦住询问,却又害怕会耽误治疗时间,只得站在屋外焦急等待。   天快放亮的时候,江锋赶来了。   “殿下,卫安的伤不至于丧命,但是伤了后背的经脉,今后挥剑恐不能再如之前那般自如了。”   总算是等来了个还算好的消息,他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一些。   “能保住性命就行,刘信和徐勤剿匪如何了?”   江锋道:“山匪首领当场自刎,其余的山匪都关押了起来,只是我方也损失惨重,只剩了不到三千人。”   李彦逐叹一口气,“三万大军,只剩了不到三千人,就算是剿匪功成,回到上京也难免被有心之人做文章,你让刘信先给父皇呈送军情吧,大军修整三日后同留在庆城的将士们汇合,先行回朝。”   “你带着卫安一并回上京,有几件事还需你们去做。”   江锋立刻问道:“殿下不走吗?”   李彦逐似乎很累,他看向身后的房门缓缓道:“沈姑娘生死未卜,我不能走。”   “可……”   “江锋,”李彦逐打断了江锋的话,“你只需牢牢记住我现在说的话,旁的事不要再理会。”   江锋躬身作揖,“是。”   李彦逐道:“刘信送出军情后,你再佯装从客栈回驿站,告知刘信和徐勤,说我和沈姑娘在客栈遇到了刺客,皆下落不明,也一并告知他们沈姑娘的身份,等郎中出来,我马上带着沈姑娘连夜离开榆城先往南边去。”   “你去战场找一个看起来强壮的尸体,去掉他原本的衣服,给他换上杀手的黑衣,在他的衣袖处缝上东宫令牌模样的花纹,记得沾染上血迹,别让人发觉是新缝上去的,将尸体带给刘信和徐勤,就说是在客栈厢房发现的人,希望能把这具尸体带回去交给大理寺彻查刺杀之事。”   “如果刘信坚持要寻我,就告诉他,父皇限定的剿匪时日马上就要到了,军情已呈,不能不回。他定然担心,自己没有保护好皇子会受到父皇惩处,你告诉他,只要查到是谁人刺杀,父皇自然不会怪罪,他和大理寺卿有些交情,就当是我利用他吧,此次欠他的人情,日后再还。”   “刘信定然不放心,会拜托徐勤查找我的下落,你引导徐勤往北去寻即可。”   李彦逐叹了一口气,“还有最后一件事,回上京后,去找云林寺的了悟禅师,告诉他,时机已到。”   了悟禅师在他幼时就曾对他说,他是天命所归,定会助他一臂之力,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被旁人所知,每次相见也都格外小心。   即使是在召国,他们也没少了书信来往,在出征剿匪之前,他告诉了悟,若他战死了便不是天命所归而是命归皇泉,了悟只是微笑着说等他归来,就是时机成熟之时。   那个尸体到了上京,定会掀起腥风血雨,不用他动手,五皇子又怎么会放过这个扳倒太子的好机会。   父皇多疑,也许并不关心他的死活,但肯定会对太子起疑心,就算是此事被太子化解了,也会在父皇心中留下裂痕。   若在这个时候,他和了悟所谋划的巫蛊之事再往父皇心头烧一把火,即使不能废太子,也能让太子失去父皇对他的信任。   事情已谋划至此,会如何发展全看天意了。   而在上京纷乱之际,他不身在其中,就是最好的渔翁得利之势。   李彦逐拍了拍江锋肩头,“上京之事就交给你和卫安了,照顾好姨母。”他顿了顿,“若沈家前来询问,其他事都可如实以告,至于刺杀一事,就别让沈家父子痛心了,不要告知他们杀手是太子派来的,还想要杀沈亦槿。”   他自嘲笑笑,“其实就算告诉沈家父子实情,他们也不会相信的,世间最难接受的便是信仁之人在背后捅刀,又何苦让他们平添烦恼,”   江锋道:“殿下为何要替沈家父子考虑?”   他苦笑起来,“有句话叫爱屋及乌,你知道吗?”   江锋愣住,忽然明白了什么,神情沉重,帝王最忌讳有软肋,之前殿下不愿承认,倒也罢了,现今毫不避讳对他说这话,真的让他好生担忧。   “殿下,我不反对留下沈姑娘,可沈家留不得。”   李彦逐道:“我自有考量,你要做的事还很多,快去吧。对了,给我留下两个护卫即可,人多目标大行动不便。”   江锋握了握拳,他原本想将沈亦槿看到的都告诉给李彦逐,但现下看来,主子思虑的事已经够多了。   昨日从战场回来,他带着护卫立刻去了县衙,剑搭在张德顺脖颈上,他吓得当场就招了,还说有五六个杀手正在榆城寻找一女子。他同护卫们找到那几个杀手,想要留下活口,谁知那些人一看敌不过,当场服毒自尽,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这些烦心的事,即使不禀告他也知道该怎么做,还是别再为这些小事打扰主子了,遂作揖道:“是,末将一定不负所望,末将……等殿下回京。”   看着江锋转身离去,李彦逐深深叹了一口气,从今往后,只要是关于沈亦槿的事,他都不能再从容以对了。   他认了。   天大亮的时候,郎中和小徒弟终于走出了房间。   李彦逐马上迎上去问道:“怎么样了?”   郎中擦擦头上的汗:“姑娘身子本就单薄,这一剑虽没伤到心口,但却伤到了肺,邪风侵入血脉,极为凶险,整夜高烧不断,又失血过多,险些失了性命,我已全力救治,能不能挺过去,就看姑娘自己的造化了。”   造化?造化是个什么东西,李彦逐心头一紧,跌跌撞撞要往屋里走去。   郎中拦住他,“我在房中留了药方和涂抹伤口的药,对了,阁下还未付银子。”   李彦逐喊道:“来人!”   马上有护卫从暗处跳出来。   “给郎中十两银子。”   送走了郎中,李彦逐让一个护卫按照药方去抓药,另一个去准备车架。   半个时辰后,他换下了盔甲,简单处理了自己手臂的伤口,抱着沈亦槿上了马车,往南行去。   怕马车颠簸让沈亦槿的伤情更加严重,一路上他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抱着她,有时看见一动不动的沈亦槿,会忍不住伸手去探查她的鼻息。   他们并未走远,只赶了不到一天的路,到了傍晚,停在了比榆城暖和的清水县。   腊月从上京启程,历时近两月来到了榆城,攻打山匪逗留了近一月,如今已经到了三月。   初春的清水县城,洋溢着丝丝暖意,一住进客栈,李彦逐就吩咐人煎好了药。   端着药碗,他坐在床边轻轻吹着汤药,沈亦槿还在昏迷中,根本没法自己喝药,李彦逐拿着个小勺,柔柔地拨开沈亦槿的嘴,将汤药灌进去,可沈亦槿丝毫没有吞咽的动作,褐色的药顺着她的嘴边流了出来。   就像是个死人一样。   李彦逐慌得不行,拿起帕子颤抖着擦去沈亦槿嘴边的汤药。   鼻头发酸,眼眶发红,他真的好害怕,不能带她回家。   更加后悔,在庆城看见她时为何没有坚持将她送走,是自己的私心让她受了这么重的伤,自责愧疚统统涌上心头。   “沈亦槿,求你别这样吓我。”   继续擦去她嘴边流出的药,李彦逐看了看药碗,这碗药他究竟要如何让她喝进去。   思索片刻,镇定心神,他喝下一口药含在口中。   又轻轻捏着沈亦槿的两腮,沈亦槿的唇瓣便微微张开了。   李彦逐附身而下,想将药渡入沈亦槿口中,可并不顺利,沈亦槿牙关紧扣,汤药还是无法入口,他手指在两腮处用力,再用舌头敲开牙齿,这才将药渡了进去,可沈亦槿并没有吞咽的动作,仅是含在口中,他又在掌心汇聚内力,轻轻拍在沈亦槿喉咙下方。   “咕咚——”   这口药总算是咽了下去。   李彦逐端着小心,生怕呛到沈亦槿,一口药喂进去,他额头上已经有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见沈亦槿喝下了药,他微微松了一口气,继续刚才的动作,将整碗药都喂完。   喂完药,他又给沈亦槿的伤口重新上药包扎。   女子细嫩的肌肤和那处柔软,皆已尽入他眼底,从来没有碰触过女子的他,手不停颤抖,可此刻他知道需得摒弃那些世俗规矩,上药才是最重要的,他自动将其他都忽略,只将注意力放在伤口处,小心上药,仔细包扎。   待这一切做完,天已经完全暗了。   李彦逐端着空药碗走出房间,看起来疲惫万分,护卫忙迎上去,“殿下,我去找个侍女来照顾沈姑娘吧。”   他摇头,“不用。”   沈亦槿伤得这样重,他又怎么放心把她交给别人照顾?   如此,在李彦逐不眠不休地精心照顾下,终于在第三日晨曦照进窗棂时,沈亦槿睁开了眼睛。 第七十二章   沈亦槿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身旁的花海和天边的云都没有尽头,风很轻,吹在脸上微凉, 空气中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让她流连其中不愿离去,只有心口处有些疼痛, 她不明白是为什么。   脑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是谁,隐隐觉得忘了很重要的事, 想要回头, 却听更远处的山谷中传来魅惑一般的声音, “别回头, 到这里来。”   她跟随这声音往前走了两步,心口却剧烈疼痛起来,她不由蹲下身子, 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心口,那里透明一片,一颗鲜血淋漓的破败心脏艰难跳动着。   “别停下, 快来呀。”山谷之中魅惑之音又起。   沈亦槿起身, 刚迈了一步,就听耳边传来另一个更加真实的声音, “沈亦槿, 求你别这样吓我。”   她停住了脚步,觉得这声音很熟悉, 却想不起来在何处听过, 下意识觉得自己不该再继续往前走。   “来呀, 来了你的心就不痛了。”山谷中那个声音似乎有些急切。   不痛, 多好。   她不再迟疑,继续往前走去,面前却被人挡住了去路,这人的轮廓很模糊,他吻住了她的唇,往她的嘴中渡入一股股热流,蔓延全身,流进她的心口,缓解着她的疼痛。   山谷中魅惑的声音开始变得不清晰,他始终挡在她身前,不让她再前进半步。   那人一次又一次给她渡入热流,也不知多少次之后,她觉得自己心口已经不痛了,低头看去,那颗破败不堪的心脏,变得生机勃□□来,一下一下跳得欢畅。   猛然间,她想起来什么,自己从生出到死亡,再到重生之后所经历的种种,犹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旋转,画面最后停留在战场上,她为李彦逐挡下了那一剑时的情景。   她终于明白自己是谁,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花红得格外诡异,天边的云流动得很奇怪,耳边的风带着刺骨的阴森,她感到无限恐惧。   不由回头找寻来路,一道明亮的光毫无预兆向她射来,她忙闭上眼睛,接着似是进入了另一个空间,那光渐渐温和,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环境很陌生,她偏头看去,见一人趴在床边,紧紧抓着自己的手。   她盯着那人的侧脸看了许久,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是李彦逐?就算是自己为他挡了一剑,他也不至于守在自己床边呀。   身子僵硬的难受,她轻轻动了动,想让自己舒服一些,谁知伤口被牵动,她没忍住疼,轻哼出声。   李彦逐立刻清醒,抬头看过来,原本疲惫的眼睛在看见沈亦槿的一刹那明亮了起来。   “沈亦槿,你终于醒了。”他有些激动,抓着沈亦槿的手愈加用力。   沈亦槿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觉得很不适应,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没说话,往他的手臂看去。   她记得他也受了伤,此时却没看见伤口包扎。   李彦逐看见她抽出了手,心也跟着抽了一下,她还是那样怕他吗。   本想解释些什么,又想到等回了上京,必定是一番混乱的局势,他还不能给她任何承诺,更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这份难以言说的情感,哪怕是沈亦槿本人。   之前,他没有表现出一丝喜欢,就已经让太子对她下了杀手,若让太子和五皇子知道他的心思,沈亦槿又将会面临怎样的险境。   他不能将她卷进这场皇权之争中,他只希望这一生,她能平安无虞。   缓缓起身,远离床边,“你醒来就好,我让人端些白粥来。”   沈亦槿忍着伤口的疼痛,撑起一侧,半歪着身子道:“殿下的伤势如何了?”   李彦逐又感动又气恼,“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还是关心你自己吧。”   沈亦槿低下了头,好像是做错事的小孩。   李彦逐握了一下拳头,真想扇自己,这张嘴,就算是不承认自己的感情,也不用再这般对她说话。   他看着沈亦槿,想靠近又不敢,想远离又舍不得,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了。   “你昏迷了好几天,我手臂的伤已经好多了,伤口包扎被衣服盖住了,不用担心。”   他特意将宽袖卷起来露出包扎好的伤口。   沈亦槿惊奇地看着他,总觉得李彦逐对她和之前似乎不大一样了。   李彦逐见状忙道:“你别误会,我的心意没有改变,只是你为我挡了一剑,我理应对你好些。”   沈亦槿一愣,随即露出笑意,她心中欣喜万分,重生这一年多,她等得就是这句话,能让这座冰山稍稍融化,要救父兄的性命就有了极大的可能。   这一剑没白挡。   她大着胆子,小心翼翼问道:“殿下,我们能不能做个朋友?我知你爱慕的是马姑娘,我祝福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不会做出任何不妥的行为,我只想偶然还能见一面就好。”   李彦逐眼眸微眯,不断压制着情绪,她祝愿他有情人终成眷属?和马青荔?事到如今,他还能和旁的人有情人终成眷属吗?   可他只能忍着,不能做任何解释。   他笑的别扭,嘴角勉强地扬了扬,“你舍命救我,我欠你一命,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们随时都可以见面。”   沈亦槿睁大了眼睛,张着嘴,又愣住了。   她歪了歪头,伸手拨弄了两下自己的耳朵,确定耳朵没有出问题,但依然不敢相信,她不过尝试着说做个朋友偶然见面,李彦逐竟然说他们随时都可以见面。   这一剑何止是没有白挡,根本就是赚了!   “殿下,我这个人很较真的,殿下说过的话可不能反悔。”   如果真是如此,那她就有了为父兄求情的资格。   沈亦槿简直要欢呼雀跃了,重生这么久以来,今日是她最开心的日子,之前吃的那些苦,不管是嘲笑还是折辱全都无所谓了,她还要感谢太子,如果不是他,她也不会为了保命跟随这李彦逐前来剿匪。   如此想来,似乎从□□郡主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开始,事情就发生了转机。   真好呀。   看见沈亦槿眼中的喜悦,李彦逐也不自觉弯了眉眼,“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份恩情,我李彦逐认下了,就永不反悔。”   沈亦槿鼻头一酸,红了眼眶,一年多来所做的一切终于达到了目的,来得这样突然,这样让她不知所措,当真有些喜极而泣了。   掀起锦被,她想要下床行礼,李彦逐两步跨过来,扶住她的肩膀,神情紧张,“你要做什么?”   沈亦槿抬头看他,“得了殿下的承诺,总得给殿下行个礼,谢殿下给的承诺。”   李彦逐道:“你要谢我也行,快些将身子养好,在庆城时你也曾允诺过我,要给我做耳丝拌鲜菇,小蘑菇煨鸡,熬冬果梨水,还要给我熬药膳,就用这些谢我吧。”   他的眼神是那么温柔,语调是那么轻缓,看着她时眸中星星点点,带着些许疼惜,沈亦槿心想,这一剑挨得太值了,就如同林惜说过的一样,李彦逐对待朋友果然不一样。   沈亦槿想起什么,四处看了看,“这是哪里?战况如何了?卫安怎么样了?”   李彦逐扶着她躺下,“刘、徐两位将军端了山匪老巢,战报已先行送去了上京,卫安无碍,别担心。”   他顿了顿又道:“这里是清水县,在榆城南边,太子未收到刺杀成功的消息,肯定会想办法再杀我,我们不能随大军一同回上京,太危险,隐藏身份走另一条路回上京比较安全。”   沈亦槿点点头,李彦逐思维缜密,跟着他果然没错,虽然受了点伤,但保住了性命,还让李彦逐不再对自己横眉冷对,她觉得这真是老天爷给自己的恩赐。   此时的沈亦槿还在憧憬着保住父兄性命后,远离上京,过普通百姓的生活,一家人平平淡淡过一生,还不知道,往上京传去的除了战报,还有李彦逐和她双双遇刺,下落不明的消息。   “我去吩咐厨房熬些白粥。”说完李彦逐就出了房门。   沈亦槿以为李彦逐要出去很久才回来,没想到不一会就进来了,他坐在书桌前,拿起一本书道:“沈姑娘且在睡一会,白粥煮好了,我叫醒姑娘。”   他不再看她,认真看起手中的书。   一炷香后,小二端着一碗白粥谨慎地走了进来,他还记得这几人当初刚到客栈的样子,男子神情焦急,怀中的女子奄奄一息,跟随的两个属下身带佩剑,神情严肃,二层的所有房间都被他们包了下来,且一日三餐都只是放在阶梯口,不许人接近这个房间。   这些人看着就是得罪不起的样子,今日突然让他送白粥上来,他倒有些紧张了,放下白粥后,他见男子面容平静,已经没了前两日的焦急,本能地想要说些讨好的话,“这位公子,今日你家娘子可好多了?”   李彦逐笑道:“应是无大碍了。”他从桌案后起身,从怀中拿出一锭银子,“让厨房熬些鸡汤,午膳时送来。这几日都做些清淡滋补的吃食。”   小二接了银子,点头哈腰,“是,是,我这就去交代。”   待小二出了房门,李彦逐端起白粥放到床边的方桌几上,伸手去扶沈亦槿,“你一定饿坏了,喝点粥吧。”   他的手还没挨到沈亦槿的肩膀,就听沈亦槿急急道:“我自己可以起来。”   现在的李彦逐实在太陌生了,她下意识地拒绝着什么,李彦逐和马青荔才是一对,她还是尽量保持朋友之间的距离,避免太近的接触。   她强撑着要起身,刚动了一下身子,伤口就扯着疼,不由自主往前倾了倾,李彦逐赶忙扶住她,“别逞强了,小心伤口裂了。”   他眉头跳了跳,温柔地看向她,“沈姑娘,今后别再怕我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会再伤害你,我对你好,心甘情愿。” 第七十三章   沈亦槿不由屏住了呼吸, 脑子有点没反应过来,心甘情愿这四个字,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这人是不是没被人救过命呀,这时候说的难道不应该是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吗?心甘情愿是个什么意思?   还有,方才那个小二分明误会了, 他为何不解释她不是他娘子呢?   李彦逐将她扶起,拿过桌几上的碗,舀一勺粥吹了吹。   沈亦槿看呆了, 身子往后靠了靠, 不把碗给她, 吹什么吹, 难不成他要给她喂粥?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她很好奇。   沈亦槿伸手端住了粥碗,“殿下, 我受伤这几日,照顾我的侍女呢?这些事让她来做就好。”   此话一出,李彦逐满脸通红, 手抖了一抖。沈亦槿顺势从他手中夺过了粥碗, 虽然牵动了伤口,但她忍了忍, 靠在床边, 慢慢喝了一口粥。   李彦逐不禁想起这么多天,他是如何给她喂药, 又是如何给她包扎伤口的, 还要给她换衣服, 简单的擦洗身体, 虽说做这些事的时候,他没有丝毫冒犯的想法,一心只想救活沈亦槿,想让她舒适一些,可现在想起来,心却跳得厉害。   照顾她的这些时日,当她的身体呈现在他面前时,浮现在脑海中的都是关于她的回忆,上元节落水后她跟随而下的身姿,烟花绽放时她的脸庞,醉酒后抚摸着他脸庞的泪眼,得知他要去剿匪时说的那些坚定的话,万军之中来告诉他刺杀之人的急切神情,在利剑刺来时毫不犹豫挡在他的身前,还有抱在自己怀中毫无生机的身体……   那时他的心分明心中澄澈如水,为何现在回想起来,让人脸红心跳。   “咳咳,那个……”李彦逐站起身,沉默片刻道:“药太苦,我让她出去买蜜饯了,一会就来。”   “对了,我还有事,你先喝粥,我晚一些再来看你。”说完,李彦逐逃也似得出了房门。   刚出房门,他就喊来了护卫,交代他们马上找一个婢女来。   等婢女来了,他又吩咐了一番,以防她说漏嘴。   最后,他又嘱咐,何时换药,何时喂药,面面俱到。   当夜,是他来到清水县后,第一次没有守在沈亦槿身边,睡得很不安稳,噩梦不断,惊醒了好几次。   天快亮的时候,他干脆起身来到了客栈外。   走在春日的大街上,看着泛青的天色和抽出嫩绿枝丫的草木,抬头看向客栈二层沈亦槿的房间,嘴角上扬,觉得很满足。   在她窗下一直站到天大亮,才离去。   他先来到了当地布庄,又去了书肆,回来的路上,买了些胭脂水粉和一些小玩意。   回到客栈已快到晌午,他先让客栈做了几道清淡滋补的菜品,午膳时送到沈亦槿房间。   再拿着买来的物件来到了沈亦槿的房间。   刚进门就看见沈亦槿倚在窗口看着窗外。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大步走过去,“小心着凉。”说着拿过一旁的披风披在沈亦槿身上。   沈亦槿回身,下意识要福礼,被李彦逐扶住,看了一眼收拾床铺的婢女,小声道:“在外就少了这些繁文缛节吧。”   李彦逐的眼神带着欢喜和平和,还有些她看不懂的东西,沈亦槿皱了皱眉,这种眼神她见过,好像是兄长看二公主时,就是这般。   但下一刻就被她否定了,李彦逐对她是救命之情,对她的爱护也是基于此,他这人一向恩仇分明,之前自己是沈誉的女儿,他对自己冷漠是应当,如今,将她当作救命恩人,对自己温和也是应当。   她不应该多想。   沈亦槿笑道:“我从窗口看见殿下了。”   李彦逐拿过桌上的物件,“我顺手给你买了些小玩意,你看。”   他拿起一个拨浪鼓塞进沈亦槿手中,“我小时候很想要一个拨浪鼓,但是……”   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又拿起一个风车,伸手往窗外伸去,风车随着春风转动了起来,“你看它转的多欢。”   沈亦槿接过他手上的风车,迎风摆动几下,看着风车转动,脸上洋溢着笑容,李彦逐也跟着翘了嘴角。   “好久没玩过风车了。”沈亦槿回头,看到李彦逐也注视着风车,轻轻笑着。   阳光照耀在李彦逐脸庞,那样明媚,如果没有见过他冷漠的神情,一定会认为这是位温文儒雅的公子。   鬼使神差地,沈亦槿说道:“殿下笑起来很好看,别总是冷着一张脸。”   李彦逐的笑容僵在脸上,心一下一下剧烈跳动着,他缓缓转头看向了沈亦槿。   看见笑容消失神情严肃的李彦逐,沈亦槿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道:“殿下,是我僭越了。”   李彦逐眉角跳了又跳,拳头握了又握,终究还是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回到上京后将要面临的局势,容不得一步行差踏错,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给他带来的不仅仅是权利,还有自己的性命和身边所有人的性命。   他实在不知,若现下自己将这份情意说破会发生怎样的事情,沈亦槿为了他会不会和沈家父子决裂?太子和五皇子会不会以为他想拉拢沈家而联手对付他?沈誉会不会为了表达衷心即刻除去自己?父皇呢?会认为他有意争夺皇位吗?如此一来,自己在召国五年所有的苦痛和屈辱,回朝一年的隐忍统统都要化为泡影。   这份感情所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他只有继续隐忍克制,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败了,愿她能忘了他,另觅佳偶。   胜了,愿她能原谅他,一生长伴。   他期盼着登上皇位的那一天,可以再也不必顾忌任何人,爱想爱的人,表想表的情,做想做的事。   只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只能将所有的情意都深埋心底。   今日,他确实有些自我放纵了,沈亦槿的这句“僭越”把他敲醒了,不是沈亦槿僭越了,而是他放恣了。   越向她靠近越难以把持,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就更加应该知道,在一切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他根本没有资格爱她,更没办法保护她。   他的远离,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   李彦逐又变回了那个清冷的神情,淡淡道:“你知道就好。”   他迈步离开房间,走到方桌前,看见自己买的胭脂水粉觉得格外刺眼,他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径直出了房门。   沈亦槿彻底懵了,这人的情绪也太不稳定了,昨日还说是救命恩人,又说什么心甘情愿,为她买了这么多小玩意,怎么转眼就变了脸。   她被搅晕了,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的李彦逐。   关上窗户,她坐到方桌前,看着李彦逐买回来的东西,大大的布袋子里,有面具有糖人,有话本子还有胭脂。   她拿起一盒胭脂坐到铜镜前,静静瞧着自己,脸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脸庞似乎更加瘦弱了,就像一张轻飘飘的白纸,好似一碰就破了。   将胭脂轻轻柔柔涂在脸上,这才看着有了些精气神。   低头盯着手中的胭脂盒,她实在是猜不透,阴晴不定的李彦逐究竟拿没拿她当作朋友?她究竟能不能救下父兄的性命?   昨日还那般欢呼雀跃,今日就浇了一盆凉水,明日又会是如何呢?   讨好这个人真的太难了。   这日之后,李彦逐很少再进沈亦槿的房间,为她买的衣裙,熬的汤药,都说成是作为救命之恩的报答,只有在深夜,才会独自站在她的窗前踌躇徘徊。   在清水县待了十多日,沈亦槿的伤势好了许多,每日除了吃就是睡,明显胖了些,气色也恢复了。   四月初一,沈亦槿起了个大早,这么多天她第一次走出了这个房间,门口的护卫见她出来阻止道:“姑娘,殿下有令,不让姑娘出门。”   沈亦槿道:“我知道,我不出去,我只是想去厨房亲手给殿下做些吃的。”   讨好还是要继续的,不能因为救命之恩就高枕无忧,那个救命之恩的承诺她要靠实才行。   早就答应要做吃食给李彦逐了,晨起后觉得浑身都是劲,不如就是今日了。   护卫迟疑了一下,这么多天,他也看出主子对沈亦槿很不一样,就更别提去年的上元佳节沈姑娘对主子表明心迹是人尽皆知的事。   此时沈姑娘说想做吃的给主子,他是拦着还是答应呀?主子交代要护姑娘周全,所以是不是沈姑娘平安无恙就可以了?   之前主子不让沈姑娘出门,是因为沈姑娘受了重伤,怕她没养好身子就往外跑会有碍恢复,如今都过了十多日了,沈姑娘下厨做几道菜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沈亦槿见护卫迟疑了,马上道:“不如,你帮我呗,我拿菜刀可能会扯到伤口,你帮我切菜如何?”   看着女子真心实意的样子,护卫也不忍拒绝,点点头道:“好。”   午膳时,沈亦槿端着耳丝拌鲜菇,小蘑菇煨鸡,还有她拿手的红豆糕和桂花糕,再加上鱼汤站在了李彦逐房门前。   原本她不想做鱼汤的,但现在既不是冬日更不是盛夏,既没有冬果梨也没有酸梅,而之前她也做了很多药膳类的汤药给他,今日就让他换换口味吧。   护卫替她叩门,沈亦槿道:“殿下,我可以进来吗?”   李彦逐正在习字,听见沈亦槿的声音,心颤了一下,“实”字的最后一笔抖了抖,一副“春华秋实”的裱字算是废了。   他深呼一口气,放下笔,端坐在书桌前道:“进来吧。” 第七十四章   护卫帮她推门, 沈亦槿走进来,护卫很贴心的关上了房门。   李彦逐抬头看见沈亦槿端着托盘进来,又将上面的菜品摆在了桌子上, 用一双含笑的眼睛看着他,福礼道:“那日允诺殿下要做这些吃食,今日才兑现, 还望殿下见谅。”   这些天他刻意躲着不见,甚是想念,有些贪婪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气色好多了, 应是用了他买的胭脂, 百里透粉好似熟透的仙桃。身姿也不似之前那般单薄了, 穿着他买的罗裙, 雪青色的烟笼梅花百水裙,外罩浅青色纱衣,瞧着楚楚动人。   女子看着男子审视的目光,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殿下,可是我刚才下厨时沾染了什么污物?我这就去换一身。”   说着她就要转身出门, 李彦逐起身道:“无妨, 坐下一起吃吧。”   “啊?”沈亦槿没准备自己那份,菜品应是够了, 但饭却只有一碗。   李彦逐似是看出了她的顾虑, 继续道:“我没什么胃口,吃不多的, 只是你今日做的都是我喜爱的, 还是要尝尝。”   他走到桌前坐下, 将那碗饭推到沈亦槿这边, “这一碗饭不够?”   “够,当然够。”这可是男子的分量,这么一碗饭,她肯定吃不完的。   “那还不坐下?”李彦逐笑着道:“不愿意和我一起吃饭吗?”   她怎么敢!虽说她给李彦逐送过无数次药膳和吃食,但这还是第一次李彦逐主动邀请她一起吃饭,是之前她想也不敢想的事。   “愿意,愿意。”   沈亦槿轻轻坐下,显得有些拘束。   李彦逐为她夹了一块鸡肉,“快吃吧,你重伤刚愈,要多吃点补身子。”   沈亦槿看着自己做的一桌子菜,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好像不应该是李彦逐给她夹菜。   她忙拿起一旁的空碗给李彦逐盛了一碗鱼汤,“殿下没胃口可以先尝尝这鱼汤,很鲜的。”   李彦逐嘴角始终衔着笑意,接过鱼汤喝了一口,赞叹道:“的确很鲜。”又夹了一块菌菇放入口中,嚼了两下,觉得味道和他之前吃的有点不一样,自从卫安告诉沈亦槿自己喜欢菇类,沈亦槿也时常送耳丝拌鲜菇到府上,怎么今日的味道和之前吃的都不一样了。   他不由道:“今日这耳丝拌鲜菇似乎比之前的要清淡些。”   沈亦槿猛然想到,之前的菜品都是她让后厨做的,自己根本没动手给李彦逐做过吃食,可她是打着亲手做的名号送去六皇子府的,不能露馅。   她关切地问道:“那殿下喜欢口味重一些还是清淡一些?”   李彦逐道:“都不错,各有滋味,但我更喜欢今日这道菜品。”   沈亦槿在心里腹诽,这么说来,等回到上京,她就要真的亲手给李彦逐做吃食了。   好吧,谁让她有求于他呢,等救下了父兄远离上京后,她要好好游山玩水一番,才不要困在一个地方扮演着爱慕者。   这次从上京到北地,一路上经过很多地方,她都很想去看看,可身在那方小小的马车里,她哪里也去不了,就算是如今身处清水县,她都未曾走出过这间客栈。   前世,太子被废前,父亲送她去南地待了几月,那段时日她过得很自由欢喜,现在想起来,还十分怀念。   李彦逐又尝了一块红豆糕,入口软糯,口齿留香,甜度适中,正好和他的口味,“这红豆糕也做得很好。”   得了李彦逐的肯定本应该高兴,但沈亦槿首先想到的是回上京后,自己恐怕整日都要在后厨忙碌了。   但只能顺着李彦逐的意思道:“殿下喜欢,我今后就常做。”   李彦逐看向沈亦槿,想到这一年多来她为自己付出的,桩桩件件都让他心疼,而自己呢,没有给过她丝毫回应。如今身处清水县,他还可以同她像朋友般相处,等回了上京,他是不敢同她亲近的。   自己有了软肋,在一切尘埃落定前,又怎敢暴露。   但他实在不想让她再这般付出了,“这一年你为我做的够多了,今后不必再如此讨好我,回到上京,也不用日日送药膳。”   沈亦槿心头一紧,以为李彦逐又要拒绝他,这人怎么能这样呢,他不是说救命之恩他认的吗?   “殿下,你又要把我当陌生人?”   “不是,不是。”李彦逐慌忙解释,现下他不敢也不能接受沈亦槿的感情,却又舍不得再伤害她,更狠不下心将她推远。   “你是沈誉的女儿,你父兄支持太子,我们本该没有任何瓜葛,只是如今我们一同经历过生死,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已经做不回陌生人了。”   “作为救命恩人,你不必再讨好我,不管过多久,这份恩情我都不会忘。”   “你也知,太子登基后不会让我活命,我心仪……”李彦逐顿了顿,“心仪马姑娘,我们是不可能的,你实在不必因为我惹太子不悦,回到上京后就别再来往了,也别总和陈言时四处乱逛,好好待在将军府才是最安全的。”   此时,只能先拿马青荔做挡箭牌,局势混乱之际,沈家父子才是最能保护沈亦槿的人。   李彦逐说得可谓是苦口婆心诚意满满,可沈亦槿在听到“不管过多久,这份情我都不会忘”就激动地后面的话都没怎么听,一心琢磨着怎么说才能把那日在无忧斋未问出口的话问出口。   若她认真听了后面的话,就应该能知晓,李彦逐其实早就知道了太子要杀她,这么做都是在保护她。   “殿下不会死的!”沈亦槿稍作思索就想好了说辞,只剩下完美的演绎了,“虽然父兄支持太子,但我并不认为太子能够成为好君主,在小女心中,殿下才是帝王之才,此番遭遇刺杀,殿下同杀手周旋,装病之事我已知晓,殿下作何打算,我也猜到了,但殿下放心,我不会告诉父兄,我只想让殿下知道,从殿下十五岁带兵出征开始,小女便认为这天下非殿下莫属。”   李彦逐自知装病的事定然是瞒不住她的,他还想着找个机会解释,但一直没找到好的说辞,没想到她心中竟然是这么想的,实在是令他有些震惊。   “你凭什么觉得我所作的打算,就是你所认为的?”   沈亦槿抿一下嘴唇,“因为我不想你死。太子要杀殿下,五皇子也不会放过殿下,只有你登上皇位才能活,这些我都知晓。”   李彦逐笑一下,“你的愿望是好的,可我们都不能未卜先知,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回了上京万不可对旁人再说,会引来杀身之祸。”   他是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场争夺中,是胜是败。   沈亦槿继续道:“我坚信殿下一定会赢。”   李彦逐却突然失了笑意,严肃起来,他盯着沈亦槿问道:“难道你就不想想,我赢了,沈家会如何吗?”   沈亦槿的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她等的就是这句话,在此之前她想过很多遍,究竟该如何问李彦逐,可无论怎么问都会显得她接近目的不纯,所以由李彦逐自己问出口最好不过。   沈亦槿酝酿了一下情绪,带着泪眼看向眼前人,“我为什么要想这个问题?我的父兄一心保家卫国,他们可有做错任何事吗?”   她没有正面回答李彦逐的问题,反倒是将难题抛给他。   李彦逐哑声,沈亦槿可能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在她的心里,自己父兄为大兴出身入死,不论是谁成为了帝王,都不应该处置沈家,因为他们对大兴,对大兴百姓确实没做错过任何事。   可她一个被骄纵惯了的女子哪里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帝王要的不仅仅只是保家卫国的将军,而是即能真心臣服又能保家卫国的将军。   将军很多,真心臣服的臣子却不多,一个手握重兵却不能真心臣服的将军,必将被除去。   这些他虽然无法告诉她,但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或许之前她没有想过,但从他问出这句话开始,她便猜到了,否则也不会红了眼眶。   他需得安她的心。   “若真有登顶极位那日,我会罢免你父兄朝中职务,但只要他们在大兴安分守己度日,看在你救命之恩的份上,我会留他们一条命。”   留他们一条命。   这句话真的是从李彦逐口中说出来的吗?沈亦槿激动不已,但仍旧强压着内心的情绪,故作生气道:“既然我父兄没做错事,又为何要罢免官职?”   李彦逐沉吟片刻,对于不懂朝政的女子来说,他又该如何解释呢,他真有些后悔这一路都给她找的是些逗乐的话本子,合该让她看些有着残酷朝堂斗争的史书。   “沈姑娘,我不指望你能明白,只希望你能知道,这是我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李彦逐说得太过诚恳,沈亦槿一时不知还要如何回应,李彦逐说她不明白,她又怎会不明白,父兄为太子鞍前马后这么多年,都不一定能得这个结局,可李彦逐却愿意留父兄性命,她又如何能过多奢求。   再抬头看向李彦逐时,才发觉北地这一路走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不那么怕他了,好像他们真的可以做个朋友。或许不能同陈言时那般听曲喝酒,也不能同宋有光那般品茶闲谈,更不能同林惜那般说贴己的闺房话,却可以君子之交淡如水。   再为李彦逐盛一碗鱼汤,沈亦槿缓缓道:“殿下所言小女明白了,小女感念殿下的让步,小女愿殿下,终能得偿所愿。” 第七十五章   得偿所愿。   李彦逐知道沈亦槿这个得偿所愿指的是皇位, 原本也是如此,可如今,他的得偿所愿中却多了一个她。   他端起鱼汤喝尽, “姑娘不需要明白,也不必感念,你就该和之前一样无忧无虑的才好。”   若不是他问那句话, 或许沈亦槿这样心底纯澈的女子永远也不会思考这个问题。   分明喝的是鱼汤,沈亦槿怎么觉得他喝的好像是酒,有一种豪爽之意, 还总说一些直击她心底的话。   他的让步, 他的关怀都让她有一种错觉, 似乎李彦逐真的在给予她回应, 不仅仅是因为救命之恩,而是因为他真心想要她好,真的把她当成了朋友。   沈亦槿不敢再多想, 默默吃着碗里的饭,她对李彦逐从头到尾都未曾有过真心,却得到了真心的回应, 让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想着等回到上京后, 还是继续给他送药膳吧。这次,她会亲自下厨, 也会亲手给他缝制衣服, 他把她当朋友,她也应该给予回应, 更何况虽然现下李彦逐承诺会留父兄性命, 也不知道真的到了那一天会是怎样的情形。   李彦逐给她碗里夹菜, “沈姑娘, 今日郎中诊脉后说你伤势已无大碍,明日我们便启程回上京吧。”   他心中惦记着上京,大军虽还在路上,但战报和遇刺的消息定然已经送去了上京,父皇看到战报后是喜是悲?究竟会不会担心他的安危派人调查刺杀一事?又会不会派人寻找他?   沈亦槿点点头,嘟着嘴道:“殿下,其实我是偷跑出来的,也不知道此次回去父亲会如何罚我,若是禁足,我就不能给你做吃食了。”   李彦逐看见她的神情,笑了起来,“我可不是贪吃鬼,回了上京你好好听沈将军的话。”   “爹爹肯定很久都不许我出门。”她突然抬头期盼地看着李彦逐,“殿下,我们这一路回去,是不是要经过很多地方,我们可不可以四处逛一逛?”   李彦逐宠溺一笑,“好呀,但不是我们,是你。明日我们兵分两路,两个护卫都留给你。”   虽说尸体运回上京后,用不了多久就能发现袖口处那个纹绣,不论五皇子会拿这件事做怎样的文章,父皇又会如何处置,他都不适合出现在上京。   更别说这之后筹谋的巫蛊之事,他就更应远离这场自己精心做的局。   可谁说他不出现在上京,就真的不出现了?   下落不明只不过是个幌子,他会隐藏在离上京不远的地方,时刻把控着局势的走向。   沈亦槿瞪大了眼睛,“兵分两路,什么意思?”   李彦逐道:“就是字面的意思,我们分开走。沈姑娘你别问为什么,问了我也不会说,我会让护卫每三日传信回来,你可以尽情游玩,银子不够我会派人送来,不用着急回上京。”   沈亦槿回来的越晚越好,最好一切尘埃落定后再归来,如此的话,便没有人会知道他的软肋,继而伤害到她。   他也不愿再在旁人面前假装对她冷漠,伤她的心了,只是关于马青荔,实乃权宜之计,他还得好好想想届时要如何向她解释。   之前她所受的委屈和屈辱,今后他都会加倍补偿。   但愿真的能同她说的一样,得偿所愿。   沈亦槿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的事?银子随便花,大兴国随她游玩,还有护卫保护,简直和做梦一样。   她大概能猜到李彦逐是想要急着回上京,但为何要兵分两路?现下她身体大好,就算是舟车劳顿也无妨,而且李彦逐把两个护卫都留给他,还给他银两,如此算来,她这一剑挡的也太值了,大大超过了预期。   “殿下若是急着回上京,我们快马加鞭回去就好,而且殿下也不用把两个护卫都留给我,这一路总要有人伺候殿下,我可以照顾自己,还有,我只不过想看看各地风土人情,又不图奢靡享受,实在不必要三日就传信要银子。”   李彦逐略一思索,点点头,故意调侃道:“沈姑娘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要不然你就跟我一起回上京吧,至于游山玩水嘛……沈将军想来极为恼怒,恐怕要关姑娘几个月,而且经此一遭,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允许姑娘离开上京。”   沈亦槿一听,马上捂着心口,装作疼痛的样子,“哎呦,我这伤口时不时地疼,怕是不能舟车劳顿呢,小女觉得殿下这个主意极好,极好!”   管他什么理由,大不了就是和争夺皇位有关,她细细想了想,前世的这个时候似乎也没发生什么大事,这么好的游玩机会,她可不要错过,等李彦逐登基之后,父兄被贬官职,肯定没银子再供她如此挥霍了。   沈亦槿还不知道,由于她爱慕李彦逐,已经让很多事都发生了改变,就比如今生她去参加婚宴,陪着明惠郡主去奉宸殿的人变成了她,从而让太子提前了剿匪计划。   也由于她跟着李彦逐来到了北地,为他挡了一剑,让李彦逐原本打算在大军回朝行至上京郊外之时,自导自演刺杀一事嫁祸给太子的谋划,提前到了还未曾离开北地之时。   更让李彦逐为了保护她不再受太子伤害,而提前了巫蛊之祸,前世的李彦逐在上京郊外遇刺后,由于戏演得太真,险些丧命,在上京养了好几个月的伤,等到伤好之后才启动了巫蛊之祸。   所以沈亦槿认为的大事发生的时日,早已经不是前世的那些时候了。   李彦逐听着沈亦槿说这些,嘴角上扬,觉得心中甜丝丝的,她这番样子,好像终于不怕自己了。   “沈姑娘觉得极好,那就最好了。”   沈亦槿顿感身心格外舒畅,不由胃口大开,将整整一大碗饭都吃完了,边吃还边问道:“殿下,那一会我可以到街上逛逛吗?”   李彦逐道:“当然,让护卫陪你去。”   沈亦槿道:“不用,我刚在厨房听说这清水县的县令爱民如子,清正廉洁,大街上和榆城不同,没有随意欺负弱小的恶人,殿下明日就要启程了,让他们准备车架物资吧,再说,殿下定然有需要交代的,我自己去逛就好,傍晚时分就回来。”   说到清水县县令,沈亦槿就想到了榆城县令,又问道:“殿下,榆城的张县令,你如何处置他了?”   江锋没把张德顺给杀手传递消息的事告知李彦逐,听到沈亦槿这么问,李彦逐不明所以道:“我为什么要处置他?”   沈亦槿放下碗筷,很是不解,“就是他给山匪通消息的,殿下都不处置他吗?”但看道李彦逐的神情,沈亦槿马上意识到了什么,“江护卫没告诉殿下?”   李彦逐问道:“江锋该告诉我什么?说来听听。”   沈亦槿便把当时的听到看到的说给李彦逐听,不但如此还绘声绘色讲述了自己如何担心他,又是如何被守卫认作可疑之人绑了起来,如何逃出来见到江锋的。   虽说她这是在邀功,可说的也是事实,自己可是失去了两枚金叶子呢,他多给她花些银子也是应当。   沈亦槿说得平常,但听在李彦逐耳中却万分心疼,为了救他,沈亦槿吃了太多苦头,他欠她的实在太多了。   “姑娘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沈亦槿道:“我可不是为了让殿下再记恩情才说这些的,我只想知道那个张县令如何了。”   江锋虽然没对他说,但肯定已经把事情办好了,李彦逐道:“我想,他现在应该在阎王殿。”   阎王殿这么狠!果然不能和李彦逐对着干,还好她当初选了这条讨好的路,否则自己恐怕也在阎王殿里。   吃过午膳沈亦槿便到街上闲逛,李彦逐再三交代护卫要保护沈亦槿的安全,千万不能暴露身份,随时保持联络。   翌日一早,沈亦槿还未清醒,李彦逐就踏上了回京的路。   沈亦槿则是游山玩水三月有余,待到了盛夏时节才回了上京。   倒也不是她不想回上京,其实在外逛了半月后,她就想家了,谁知路上不知道怎么走的,竟然就迷了路,她自己没有方向感,奈何那两个护卫也不记路,三个人走一路问一路,不料竟然越走越远,都从北地走到南地了,他们还没有回到上京。   后来她才知道,那两个护卫根本就不是不认得路,而是故意阻拦她回上京。   七月十五这一日,沈亦槿终于回到了上京。   马车一入城门,沈亦槿掀开车帘往外看,城中各处都是卖冥器靴鞋、幞头帽子、金犀假带、五彩衣服的,街上的人,几乎都拿着祭祀亡灵的纸币和物品。   她这才记起今日是中元节,鬼门大开,家中有去世的亲人都会迎接鬼魂回家去接受香火供养,一些大家族还要祭祖,到了夜晚还会在护城河放河灯。   沈亦槿心中一紧,父兄在今日必定会准备母亲的祭台,她要赶快回家才是。   她让护卫停了马车,拿着这一路买的一些新奇玩意从马车上跳下来,对两个护卫道:“走到这里就不用再跟了。感谢两位一路保护,请回去向殿下复命吧,我也该回将军府了。”   说完她就要离去,却见两各护卫对看一眼,其中一个护卫道:“沈姑娘,我们送你回府再去复命。”   “不用了,上京我很熟。”沈亦槿抱拳,“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两个护卫欲言又止,一人先道:“即是如此,姑娘好走,后会有期。”   沈亦槿心情忐忑又期待,去年腊月离开上京,如今都七月了,半年多未见父兄也不知他们如何了。   来到府门口更是“近乡情怯”,迟迟不敢叩门,深呼一口气,正要迈上阶梯,却见府门开了,出来的人正是芷宁。   她高兴地喊道:“芷宁!”   芷宁顺着声音看过来,又惊又喜,三两步跑着来到了沈亦槿面前,话还没说一句,泪先流了下来。   “姑娘,你可回来了。”   沈亦槿紧紧拥抱芷宁,“你们都还好吗?爹爹和哥哥都在府中吗?”   芷宁后退半步,细细瞧着沈亦槿,拉着她上看看下看看,“姑娘遇刺可是无恙了?”   听芷宁这么一问,沈亦槿纳闷了,她分明给宋有光说的是去了雪山,应当是没人知道她去了北地呀。   “芷宁,你为何这么说?”   芷宁歪着脑袋道:“难道不是?三月从北地传来战报,说剿匪大胜,但同时传来六皇子和姑娘遇刺下落不明的消息,如今姑娘看着毫发无损,还真是虚惊一场,我们快进去吧,将军和少将军都担心死了,看见姑娘回来,一定很高兴。” 第七十六章   沈亦槿脑子有点混乱, 她走时分明未告诉任何人自己的去向,而且刘信和徐勤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那些杀手无一活命, 就连张德顺都见了阎王,父兄又是如何知道晓她去了北地?还知晓了遭遇刺杀的消息?   她不由问道:“你如何知道的?我走时分明告诉宋有光是去雪山找神医了。”   芷宁也被问懵了,“此事上京人尽皆知, 姑娘,难道不对?”   沈亦槿站在原地思索了半晌,终于明白过来, 她被李彦逐算计了!   说什么兵分两路, 说什么许她四处游玩, 又给银子又让人保护的, 根本就是不想让自己回上京。   可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呢?糟了!他不会是想以刺杀之事,让父兄和太子反目吧。   她忙道:“芷宁,你刚说父兄都在府中?走, 我这就去见他们。”   沈亦槿脚步匆匆穿过前院来到正院,一路上看见她的下人都很惊喜,纷纷奔走相告, 兄长的贴身侍从夏木跑进正院, 大声喊道:“将军,少将军, 姑娘回来了!姑娘回来了!”   在书房商议事宜的沈家父子听见喊声, 皆心中一惊,正要出去看看, 沈亦槿就已经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三人相看, 无语凝噎, 半晌后, 沈誉张开双臂,轻声说道:“来,让为父看看你。”   沈亦槿投入沈誉的怀抱中,边哭边说道:“爹爹对不起,是女儿任性,是女儿不好,是女儿欺瞒了你们,女儿今后再也不会了。”   若说战报未到之前,父兄以为她只是去雪山寻找神医,倒也没什么,可四月战报到,她七月才回来,这三个月的时日,他们该有多担心。   沈誉轻抚着她的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安全回来就好。”   他叹一口气,“只是你刚回来,为父恐怕又要送你走了。”   沈亦槿紧张起来,这话听着为何这般耳熟?前世父亲也曾送她离开上京,那还是巫蛊事发五皇子被贬之后,皇帝忽然开始疏远太子之时,可现在距离巫蛊之祸还有好几个月呢,父亲怎么会说这话?   她抬头问道:“父亲,为何要送我走?”   沈誉没有说话,神情惆怅,看了一眼沈常松,转身坐到太师椅上。   沈常松道:“小妹,你走的这半年多,上京发生了很多事,五皇子被贬为庶人,皇后哭闹了一场后,整日在佛堂诵经,陛下不知为何,竟开始疏远太子殿下,却时常传唤六殿下进宫,还让六殿下参与政事,真是令人费解。”   好似晴天霹雳,沈亦槿怔住了,随之而来的是纷杂的思绪充斥着脑海,有太多的话想问,可她心里清楚,没有人可以告诉自己。   前世种种无人可问,今生的变故,也不知从何而得,但她还是从父兄的语气中听出来,他们似乎并不知道是太子派人刺杀李彦逐和自己的。   否则又怎会只字不言刺杀之事,还在担忧皇帝疏远太子呢?   前世她没想过这个问题,但自从和李彦逐在清水县分别,她独自游逛的这些时日,才想明白一些问题,皇帝对太子的疏远或许就是和这次剿匪有关,最大的可能就是知晓了刺杀的真相。   她不由想到,前世父兄似乎也是这般,对于皇帝疏远太子不知缘由,忽然,她想到了原因,那就是皇帝虽知晓了真相,却将真相隐藏了起来,皇帝为何这么做,她想不明白,她只知道,李彦逐暗地里的筹谋已经到了见天日的时机,接下来就是废太子了。   她镇定了思绪问父亲, “六皇子和女儿在榆城遇刺,朝廷可查出了是何人所为?五皇子为何被废?是不是因为巫蛊之祸?”   沈誉和沈常松对视一眼,他眉头紧锁,有些惊讶,“小槿,六皇子遇刺之事说来话长,不过,巫蛊之事你如何知晓?”   沈亦槿道:“说来话长今日我们就慢慢说,等你们将这半年发生的事都告诉我,我也想告诉你们一件事。”   沈常松道:“小妹,这些事你无需知道,离家这么久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几日,再去南方待一段时间吧。”   沈亦槿心中十分焦急,她已经不是前世那个什么都不知道,任由父兄安排的小女子了,他需得知道朝中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才好判断事情将会如何继续发展。   “我不会离开上京。”她看着沈誉和沈常松眼神坚定,“我险些死在杀手的利剑之下,我现在就想知道真相。”   真相她已知晓,她只想知道父兄所知道的真相是怎样的。   沈誉抿了一口茶道:“小槿,如今你安然无恙站在为父面前,为父就很满足了,那些事你知道了也是徒增烦恼。”他叹口气,“即然你非要知道,就让常松告诉你吧。”   沈常松看了看窗外,缓缓道:“那日,朝廷接到战报,后备营剿匪凯旋归来,但是,六皇子和小妹你却在客栈遭遇刺杀下落不明。我和父亲很焦急,派人前往榆城却未得到有关你的任何消息,无奈只得去问后备营刘信将军,可他也不知,只说江护卫带回来一具杀手的尸体送去了大理寺,后来得知那杀手的袖口绣着东宫令牌的纹绣,此事闹到了御前,太子说是五皇子故意陷害,五皇子则说是太子要杀六皇子,因为证据不足,陛下让两人禁足一月,全力找寻六皇子的消息,直到巫蛊事发,五皇子被贬后,羽林军才在庆城找到了六皇子的下落,也不知是不是老天青睐,六皇子竟然遇到了神医,治好了怪疾。”   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这次刺杀不但没让李彦逐丧命,他还利用这次刺杀让自己的怪疾被根本就不存在的神医治好,真是妙呀。   沈亦槿又问道:“那巫蛊之祸是怎么回事?”   沈常松道:“此事更为复杂,到现在我和父亲都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本是五皇子向陛下禀告,说太子在云林寺后山作法想要咒陛下归西,太子好早日继承皇位,谁知陛下赶到云林寺后山挖开作法之地,那里面的三个稻草小人身后的八字分别是陛下、太子和六皇子的,陛下大怒,认为五皇子不但作法诅咒,还陷害太子,贬为庶人永不得入上京。”   沈誉接着说道:“巫蛊之事,五皇子和太子究竟是谁要害谁已经分不清了,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段时日,六皇子遇刺下落不明,没有嫌疑,这可能也就是陛下疏远太子而亲近六皇子的原因吧,况且如今六皇子身体康健,朝中已经有很多大臣认为陛下会或许会传位给六皇子了。”他看向沈亦槿道:“小槿,如今事态不明朗,你中意六皇子之事人尽皆知,且你此次追随六皇子前去剿匪一同遇刺,众人皆说你与六皇子恐怕早已生米煮成了熟饭。”   沈亦槿忙道:“爹爹,女儿没有。”   沈誉叹口气,“有没有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的清白如今算是毁了,在朝中,我们沈家可以说是里外不是人,幸而太子对我们沈家还是一如既往,太子告诉为父,不会受旁人挑拨。现今,唯有将你送走,远离这场纷争,为父才能安心以对接下来的纷乱局势。”   太子当然不会心生芥蒂了,他还指望着父兄手里的兵权,怎么敢将父兄推远,真是个老狐狸,但这样的局势下,她又怎么敢和前世一样再次离开。   沈亦槿道:“爹爹,别把我送走,虽然此次我并未和六殿下发生肌肤之亲,但我们也算是同生共死的朋友,如果陛下有意废太子,皇位自然就是六殿下的,我会求他放沈家一条生路,届时,我们远离上京,去过普通百姓的日子可好?”   沈誉却十分严厉地道:“陛下不会废太子的,太子才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者,自古立嫡立长,六皇子既非嫡子也非长子,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应该是辅佐,不该有谋逆之心。”   这种迂腐的规矩,已经根深蒂固在父亲心中,再加上对先皇后的承诺,对少年时期太子的感恩之心,还有沈家这么多年来的付出,如今太子的更加器重,父亲更是要全力保太子。   但她却不得不给父亲泼一盆冷水,“爹爹,你自是知道的,六皇子十五岁那年领兵征战,之后三年无往不胜,陛下在那时就已经生了重立太子的心思,如今六皇子以孱弱之躯剿匪得胜而归,又治愈了怪疾,陛下会如何呢?爹爹,现在回头还不算晚,我们退出吧,辞官远离上京可好?”   沈誉重重将茶杯放在桌上,“为父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我们沈家若在此时辞官,就成了人人唾骂的背信弃义之辈。”   他看着沈亦槿叹口气,走到她身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小槿呀,你以为入了局,真的就能那么轻易脱身?为父也知道前路艰险,可自古皇权争夺从来没有回头路可走,你以为辞官就万事大吉了?你太天真了。好了,从今日开始,你便不要再出府了,这几日你先和兄长学习凫水,等一切打点妥当,就让宋有光送你去南方。”   沈亦槿忙道:“爹爹,我不走,爹爹可知是谁刺杀六皇子吗?可知那人也想杀了女儿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3 09:54:55~2022-05-24 1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栖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IKAchan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七章   沈誉道:“小槿, 你莫不是要告诉为父,那个人就是太子吧,其实不论是五皇子还是太子, 想除去六皇子又有何惊奇,杀手的目标是六皇子,你追随六皇子前去, 难免被波及。”   “爹爹,不是这样的……”沈亦槿急忙解释。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我知你心仪六皇子, 也知此次你们一同经历了生死, 关系定然不同以往, 你替他说话,为父不怪你,但你不能以自己的喜好左右为父的忠心。”   “不是这样的, 是太子原本就想杀我!”沈亦槿大声说道。   “不要再说了!小槿,为父知道,从你爱慕六皇子的那天开始, 就想让沈家易主支持六皇子, 如今的形势,更让你有了这种想法, 但朝堂之事岂是你想得那般容易, 再者,先皇后和太子对沈家有恩, 我们沈家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事!”沈誉厉声道:“常松, 让人盯着小槿, 不许她踏出将军府半步!”   说完, 沈誉就要离去。   沈亦槿拦住沈誉,“爹,你要相信我,太子想杀我,是六皇子救了我,我不是想让沈家易主,只是不想等到太子被废,六皇子登上皇位,沈家被满门抄斩的那一日!”   郁结于心的话终于在今日说了出来,她做这么多都是为了父兄的性命,他们怎么就不明白自己的心呢!   沈誉沉默半晌没再言语,终是拂袖而去。   沈亦槿还想去拦,却被沈常松拉住,“小妹,别再固执了,我们沈家如今已是别无选择。”   沈亦槿回头道:“怎么别无选择,辞官远离上京很难吗!”   沈常松也不再耐心说服,大声吼道:“父亲已经告诉你皇权争夺没有回头路!你怎么还不明白!你以为我们背叛太子投靠六皇子就会活命吗!只有拼尽全力保下太子,我们沈家才有活路!”   “不是的,不是的,你和爹爹都被太子骗了,太子真的想杀我!他就是个虚伪的小人,等他登上皇位只会卸磨杀驴!”   究竟是谁不明白!沈亦槿是真的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说才能让父兄相信她说的话,她又不能将婚宴第二日书房中所发生的一切,和腊八节假山后太子威胁自己时的样子,重新展现在父兄面前。   沈常松道:“小妹,李彦逐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你这么迷恋他,连我和爹爹说的话你都不听了!”   沈亦槿不由愣住,原来在父兄眼中的自己是一个为了爱慕之人连亲人都不顾的人!   她也豁出去了,“我倒要问问,太子究竟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药。”   沈常松气极,他实在不明白自己的小妹是怎么了,去了一趟北地,怎么就敢如此对太子不敬,还要将沈家推入不仁不义的境地。   他不由抬起了手,又在要落掌之时停住了。   沈亦槿吃惊地看着沈常松举起的手掌,“哥,你要打我?你为了太子要打我?”   沈常松落下手臂,“我现在真后悔,上元节之后就不该纵容你!”他大步来到房门外,“芷宁,伺候姑娘休息。”   又大喊道:“夏木,去军营传令,让宋将军调一队人马来府中,不许姑娘踏出房门半步,否则提头来见!”   说完,大步走出了正院。   沈亦槿彻底颓了,她料想到父兄会不相信她的话,但没想到他们对太子这般忠心,她就像是蝼蚁撼树,丝毫没有在他们心头激起一点波澜。   现在想来,皇帝为何会疏远太子,父兄不是没有猜测,很可能是前世没有在她面前讨论过,又或者是那段时日,她正和陈言时玩的欢畅,丝毫没有关注这些事。   既然父兄对太子如此忠心,太子在登位前也不会放开沈家,李彦逐又为何不让她回上京?还以为李彦逐是想利用刺杀之事想让太子同沈家反目,如今看来,李彦逐应该早就能预想到太子的虚伪和父兄的忠心,又为何要供着她游山玩水,难不成这就是他报答救命之恩的方式?   “姑娘,我们回西院吧。”芷宁走进来扶住沈亦槿。   事情发展的速度完全超出了沈亦槿的预料,而父兄的愚忠也超出了她的认知,接下来该怎么办,她脑中一片空白,忽然想起来李彦逐,觉得莫名踏实,或许他最后的神情太过诚恳,让她认为不管事情发展的有多么糟糕,他都不会忘记给过她的承诺。   “我给姑娘准备浴桶,沐浴更衣吧。”芷宁又道。   沈亦槿突然笑了,还真让李彦逐说对了,他回到将军府后,果然惹得父兄恼怒,要将她关起来,只是有一点他猜错了,父亲没有不允许她离开上京,而是要将她送得远远的。   芷宁见沈亦槿一会苦恼一会笑,就是不挪动步子,有点担心,方才的争执她在外面也听见了,很担心姑娘是伤心太过失了魂,忙安慰道:“姑娘,你不在的日子里,将军和少将军整日都在担心,如今你回来了,就依着他们吧。”   沈亦槿缓缓看过去,“芷宁,你也认为是我爱慕六皇子爱得昏了头吗?”   芷宁摆摆手忙道:“不是不是,只是姑娘有所不知,姑娘遇刺的消息传来后,太子动用了东宫的护卫去四处寻找,还总到府上来安慰将军,给将军赏赐了很多贵重的玉石,不但如此,还带了二公主来见少将军呢,让将军和少将军很感动,太子对沈家这么好,又怎么会想要害姑娘,又怎么会是姑娘口中的虚伪小人呢?”   “哈,哈哈……”沈亦槿真的是气笑了,原来李彦屹将事情做到如此地步,怪不得呀怪不得呀,若论起演技,恐怕她还得自愧不如。   只是,今生再没机会让父兄见到他的真实面目了,李彦屹根本登不上皇位,也就不存在卸磨杀驴之说。   这么想来,自己还真是无处说理。   “芷宁,回房吧。”现在她能做的什么都没有,在外游玩了这么些时日,很是想念自己的闺房,就先好好睡一觉,等睡醒了再思考该如何办吧。   *   彼时,皇宫紫宸殿的书房中,李彦逐正在陪皇帝对弈。   “父皇棋艺比起当年又精湛了,儿臣自愧不如。”李彦逐看着满盘皆输的棋盘不由感叹道。   皇帝道:“你在召国五载,想来是无人陪你对弈的,朕近日来时常怀念你母妃尚在的那段时日,你和你母妃有几分相似,今后时常到宫中来陪朕吧。”   李彦逐退下软垫,跪地谢恩,“儿臣遵命。”   “起来吧,陪朕说说话。”皇帝来到书桌前坐下,总管太监马上让人把棋盘收拾了。   皇帝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   总管太监带着伺候的宫婢都退了下去,李彦逐躬身站在书桌前,等着皇帝问话。   刚才父皇突然提到母妃,就让他觉得此次召他入宫并非对弈这么简单。   自从羽林军在庆城将他带回上京后,父皇便时常召他入宫,也不再和之前一样,问那些奇怪的问题,反而会让他看朝臣的奏折,也会同他探讨国事。   而他也不再假装孱弱,每个早朝都不再错过,神采奕奕出现在朝堂之上,阐述着对政务的见解,皇帝也毫不吝啬夸赞。   第一次在朝堂上得了皇帝夸赞后,他便知道刺杀之事和巫蛊之祸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甚至超过了他的预想。   五皇子已经被废,皇嗣之中只剩了他和太子。   李彦逐断定父皇对太子已经心生不满,此时不再适合韬光养晦,隐忍只会让人觉得他懦弱可欺,他要所有朝臣都记起来,当初他是如何鲜衣怒马斗志昂扬。   况且他身体已恢复康健,父皇在多年前,也不是没有宠爱重用过自己,他只需唤起父皇当时对他的感情即可。   而今日,父皇突然提起一直闭口不谈的母妃,只能说明,父皇的心更加偏向了自己。   “彦逐,昨夜朕梦到了你的母妃。阿柔薨逝这么多年一直未曾入梦,我以为她是因为恨朕,不肯相见。”皇帝叹息道,“她现在肯见朕,是不是说明她已经原谅朕了?彦逐,你可曾梦到过你母妃?”   李彦逐抬头看皇帝,知道他想听什么样的答案,可母亲入梦之时都未曾对他说过任何话,只是将幼年的他拦在怀中,哼唱着摇篮曲。   他知晓母妃的死和外祖父的死有很大关系,幼时听宫里的老嬷嬷说,母妃当时刚生下他,不顾天寒地冻求见父皇开恩,谁知跪了一天一夜,得来的是外祖父被处死的消息,昏过去后便一直卧床不起,直到薨逝。   所以这么多年父皇对母妃的死一直很愧疚,他想要一个答案宽心,但现在李彦逐明白,这份愧疚就是自己的武器,他需得好好利用。   “回父皇,儿臣时常梦见母妃,就在儿臣要离开庆城的前一日,儿臣梦到了母妃,那日的梦很特别,儿臣至今记忆犹新。母妃告诉儿臣,不想再看见儿臣忍受病痛的折磨,让儿臣留在庆城等待机缘,不可离去。还告诉儿臣消除病痛后,要替她好好照顾父皇和姨母,还说,对父皇有爱有恨,无法原谅,却也割舍不下。” 第七十八章   之前他或许会直接告知父皇他想要的答案, 但如今他明白,爱慕一个人是何种心情,父皇若曾真心爱过母妃, 就不会对他说的这些话无动于衷,其实原不原谅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母妃心里不论多么恨父皇, 都无法割舍这份情感。   他就是要父皇更加愧疚!   皇帝坐在龙椅上,沉默许久才道:“你可知朕为何疏远太子?”   李彦逐不知父皇为何这么问,思索片刻道:“其实儿臣这几日既欢喜又惶恐, 欢喜父皇愿意让儿臣时常入宫陪伴, 能让儿臣尽孝道, 又因自儿臣从召国回来后, 父皇似是不愿看见儿臣,儿臣十分惶恐。至于太子,皇兄为父皇分担朝政, 又对父皇极为孝顺,很得朝臣赞赏,若是因为儿臣让父皇疏远了皇兄, 还望父皇今后多亲近皇兄。”   “太子他孝顺?”皇帝冷笑一声, “想必云林寺后山的巫蛊之事你也听说了,你说说他们二人究竟是谁要诅咒朕?”   原来是因为此事, 皇帝生性多疑, 他设下此局就是想让他们三人彼此生疑。   “儿臣不知。”   皇帝道:“此事到今日朕还心有疑惑,究竟是谁陷害谁, 又是谁要诅咒朕早死!”   将五皇子贬为庶人, 是李彦逐没有想到的, 看来他高估了皇帝对五皇子的父子之情。   巫蛊之祸的可疑之处就在于, 分明是五皇子前来禀告的,挖开作法之地后,出现的草人偶里,却有着太子的生辰。   究竟是五皇子做了局,太子事先知道了,于是将计就计,将自己的生辰草人偶也放了进去,还是原本就是太子想要诅咒皇帝早死,让五皇子知道了,事情暴露,太子这才将自己生辰草人偶也放了进去诬陷给五皇子?   其实这很好判断,只要看草人偶的新旧就好,所以,李彦逐故意让了悟禅师放了一个稍新一些的草人偶当作太子的。   只可惜当时皇帝正在气头上,又是个深夜,皇帝根本没多想,在看到那三个草人偶时,怒意占据了理智,贬了五皇子为废人。   由此可知,在此之前,皇帝肯定已经对五皇子诸多不满,才会在当下做出那样的判断。   太子之所以自小被立为太子,定是被皇帝看中的,而五皇子不论从行事作为,还是处理朝政上都比不上太子,靠着皇后母家的支持,这么多年一直同太子争夺皇位。   其实,若皇帝想改立五皇子为太子,早在现皇后登上后位不久就改立了,又何苦这么多年过去了,五皇子丝毫没有撼动过李彦屹东宫主人的位置。   皇帝不是没想过换太子的,那场召国之战本意就是为了得胜回朝后,用赫赫战功让李彦逐名正言顺入主东宫,只不过那场战事……成了皇帝心里无法逾越的噩梦。   之所以不去管两个兄弟之间的争夺,也是皇帝考验太子的一种方式,只可惜,他没看到太子的智慧,只看到两兄弟不断展露的卑劣品质。   太子刺杀六儿,他虽已经让人查清,但为了大兴国皇族的脸面,还是选择隐忍不发,但随着他的身子一天不日一天,两兄弟争夺皇位越来越肆无忌惮,直到巫蛊事发,让他彻底寒了心。   两个人不论是谁陷害谁,还是真的有人希望自己驾崩,都让他无法忍受!   不过还好,老天有眼,他的六儿,他曾经器重的六儿治愈了怪疾,又剿灭了山匪,而那场召国之战,他也该释怀了。   李彦逐并不知皇帝的这些心思,所以也猜测不出皇帝这么问他是何意,不敢乱说话,跪下道:“父皇息怒,父皇洪福齐天。”   皇帝道:“起来吧,这几年,你吃了太多苦。时至今日,你对那场召国之战可还心存怨恨?”   李彦逐道:“儿臣不敢。”   皇帝笑笑,“不敢不代表没有,从你遭遇刺杀生死未卜那日开始,朕才明白,不该再逃避了,巫蛊之事后你怪疾的治愈,或许就是上天在告诉朕,是时候面对了。”   李彦逐没想到皇帝会如此说,他缓缓抬头,看见自己父皇愧疚的神情时,只觉心中奔涌着暖流,那些跟随他作战死去的将士们,终于可以瞑目了。   “父皇,儿臣代死去的将士们叩谢皇恩!”   七年前的那个秋季,召国来犯,皇帝决定御驾亲征,大军抵达两国边境,天空忽然刮起了大风沙,满天雾霾,连几尺之外的人都难以看清,李彦逐和身边的几位将军提议等风沙停了之后再对战,但还有一些将军认为此时正是进攻的最好时机,我军是顺风,大军可以顺着风沙,杀敌方措手不及。   皇帝采取了后者的建议,但这场战争,老天爷似乎格外青睐召国,几天的大风沙尘,到了两军对战的那一日却变了风向,本来是顺风的大兴军队变成了逆风,将士们寸步难行,风沙吹入眼中,无法作战,可召国由逆风变了顺风,不费多少气力,就取得了胜利。   大兴死伤惨重,李彦逐和几个将士为了保护皇帝身受重伤,李彦逐也被召国生擒。   等风沙停了,战场上已然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五万大军几乎全军覆灭,皇帝被困在一个小山谷中,迟迟等不来援兵,进也不是退也不能,别无他法,皇帝只能送去了和解书,用千匹战马黄金万两和六皇子为人质,换得停止战事。   这场败仗,太过惨烈,皇帝认为是他人生中的污点,是不想面对的失败,是此生最大的耻辱。   他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就将此事怨怪到李彦逐头上,怪他没有坚持自己。   回到上京后,他让生还的将领们全部卸甲归田,并命令所有人对这场战事闭口不谈。   李彦逐回京就好像再次昭示着他决策的失败,提醒着他人生中的污点和耻辱,让他不愿意再面对这个儿子。   可每当那场战事入梦,他便觉得上万冤魂都在向自己索命,这近七年以来,他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没有一刻不懊悔那天的决定。   或许是老天对他的惩罚,让他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尤其是在巫蛊事发之后,更是感到身体疲倦,就连方才和李彦逐对弈,他都困倦地险些睡过去。   这个大兴朝,他该交到谁的手中,心中已有了定论。   “彦逐,那些卸甲归田的将领都曾跟着你征战疆场,你去将他们都找回来吧。”皇帝闭上了眼睛,“朕累了,你退下吧。”   “是。”李彦逐退出了御书房。   走在宫道上,李彦逐的胸中荡漾着热流,七年前的那场战争,他终究无法释怀,每每想起,都会怨自己当初为何不再坚定一些。   而他重伤之后,被召国生擒,在简陋冰冷的房间中好不容易活了过来,第一个传来的消息却是,那些在战场上活下来的,曾经跟随他的将领们都卸甲归田了,他当然知道这并非他们的本意。接着便是,皇帝不让人再提起有关于这场对战的任何事,包括自己,也在这五年里,没有人敢在父皇面前提起只言片语。   分明这般厌恶提起这场征战,可今日,父皇为何会有这样的转变,他不敢猜。   他不敢猜,父皇缅怀母妃,是因为还爱着母妃,还爱着他们的儿子。   他不敢猜,自己死里逃生,身体痊愈,让父皇对他产生了久违的舔犊之情。   他不敢猜,父皇允许他找回那些曾跟随自己的将领,是想要将大兴朝交付到他手里。   抬头看着这偌大的皇宫,他若不能做它的主宰,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不论父皇究竟如何想,他借由太子的刺杀,和巫蛊之事的谋划,都神不知鬼不觉地成功离间了太子和父皇之间的关系。   今日看着父皇对弈时昏昏欲睡的样子,更让他担忧父皇的身体,若父皇有个万一,太子就是名正言顺继承皇位的人,他必须得尽快使出杀手锏了。   自从成为召国质子,蛰伏这么多年,收集了那么多关于太子专擅威权、鸠聚党羽、目无法纪、草菅人命的证据,可以先拿出来一两件,以此来试探父皇的想法。   若是父皇依然要传位给太子,定不会重罚,若想要传位给他,定然会废了太子。   其实一个皇子做再多的错事,只要不做突破皇帝底线的事。   皇帝想要姑息,那便无人能够撼动他的地位。   走出皇宫,江锋和卫安正在宫门口等他。   江锋道:“殿下,派去保护沈姑娘的护卫回来了,沈姑娘已经安全回到了将军府。”   李彦逐沉思片刻,神情落寞,“沈誉恐怕不会再让沈姑娘见我了。”   无妨,只要他登上皇位,该补偿的,他定会加倍偿还,他要把她长长久久留在自己身旁。   *   护国将军府西院西厢房,沈亦槿沐浴更衣后,又用了些午膳,时隔半年多终于躺在了自己的卧榻之上,她本想安睡,没想只小憩了片刻,就被心中各种繁杂之事搅得毫无困倦之意。   上京的夏季已是十分炎热,她穿了身单薄的鹅黄流仙裙,手拿团扇,走出了房门。   却险些被眼前的情景惊地退了回去。   她的房门口,站在两个身穿盔甲的士兵,身形魁梧,面容凶悍。   再向西院四周看去,被飞骑营的士兵团团围住。   扇着团扇,摇着头,沈亦槿十分无奈。   这样关着她,就能灭了她心中的念想吗?   来到院中,她靠在荷塘边的亭榭之中,呆呆看着荷塘中游动的鱼儿。   “沈姑娘。”突然她的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沈亦槿回头,看见宋有光一身盔甲,站在自己身后。 第七十九章   她微微一笑, 调侃道:“宋公子,好久不见,如今你看起来更有威仪了。”   宋有光满眼都是担忧, “姑娘,这半年你在外过得可好?遇刺可曾受伤?听闻你和沈将军发生了争执,可是因为六皇子?”   沈亦槿手中团扇轻轻摇动, 眼眸微垂,缓缓说道:“我骗你说去了雪山找神医,你就不生我的气?怎么还来关心我?”   “姑娘言重了。”宋有光有些贪婪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夏日午后的阳光明媚, 照耀在女子白皙的皮肤上, 那双微垂的眸子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却让他有了肆无忌惮相看的勇气。   就在沈亦槿抬眸的瞬间,他马上躲开了视线。   “我还是要谢谢宋公子的,是我利用了你, 还请宋公子见谅。”   “姑娘安然无恙回来就好。”宋有光看着荷塘的游动的鱼儿道:“姑娘若喜欢赏鱼,我明日便多买几条。”   沈亦槿笑道:“兄长也真是,让一员大将在这里看着我这个无用之人, 他知我有恩与你, 就不怕你放我走吗。”   宋有光道:“少将军定然也知道,我不想让恩人受到伤害, 定会全力保护, 七天之后我会送姑娘离开上京。”   沈亦槿摇着团扇的手停了一下,道:“是宋公子送我离开?”   这或许是父兄又一个错误的决定, 宋有光会全力保护她没错, 可还有件事, 父兄是不知道的。   她问道:“不知宋公子可曾记得, 你我第二次相遇,接受了我的帮助后,曾说过什么话吗?”   宋有光道:“大恩不敢忘,在下说,愿为姑娘赴汤蹈火。”   沈亦槿又道:“那方伯母又说了什么?”   宋有光道:“母亲说,姑娘需要有光做什么尽管开口,有光,定当听从。”   “那如今还作数吗?”   宋有光沉默了,他已经能猜出来沈亦槿是什么意思,很显然,她不想被困在将军府,也不想离开上京。   可眼看着纷乱将起,沈家将会陷入怎样的困境都未可知,送她离开是最好的决定。   “那个承诺这辈子都作数,但若姑娘让我做的事,会令姑娘陷入危险之中,就违背了这个承诺的初衷。”他抱拳道:“如今上京的局势,姑娘还是离开为好。”   沈亦槿很是无奈,她知道父兄和宋有光都是为了让她远离这场残酷的争夺,可现在的她已经和前世不同,她不再毫不知情,她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宋有光说得如此坚定,看来想要说服他,还得费一番功夫,还有七日,她得在此之前说服他。   现在当务之急,是今日的中元节,父兄一定在偏厅母亲的牌位前摆好了祭祀所需之物,她也想去为母亲上一炷香。   “宋公子,还请你告知父亲和兄长,今晚戌时我会去母亲的牌位前上香,若他们不愿看见我,可避开。”   她不想在面对父亲时违心认错,也不想在母亲牌位前再起争执。   父亲可以气恼,兄长可以不理解,但她不能不想办法救他们。   在沈亦槿心中,父兄其实是最可怜的,他们对太子的忠心终将无处安放。   等到了废太子的那一天,皇帝驾崩领兵攻入皇宫的那一刻,太子被斩杀的那一瞬,那份忠心终将随着太子的死去而变得无处承载。   失去了效忠之人,总好过被效忠之人所厌弃,这也算是全了他们心中的忠义吧。   宋有光道:“好,我这就去。”   刚转身走出亭榭,就见一个士兵前来禀告,说陈言时要见沈姑娘。   沈亦槿立刻道:“你让他进来见我,父兄只告诉你不让我出去,又没说不让人进来。”   宋有光沉吟片刻,对士兵道:“让陈公子进来吧。”   沈亦槿抑制不住地开心,“一会让你的人退远点,我看着他们头疼。”   宋有光知道,沈亦槿是不想让旁人听见她和陈言时的谈话,至于要说什么,左不过是想让陈言时帮她留在上京,且不说陈言时有没有办法,就说陈言时本身,肯定是不会听她的。   自从知道沈亦槿去了雪山,陈言时竟然第二日就出发,也去了雪山,直到一月前才回来,又听说被骗了,气得他喝了几天闷酒,气过了还是决定去榆城找人,最后因为宣平侯生了病,他才没去成。   陈言时是真心对待沈亦槿这个朋友的,知道上京如今的局势,当然也会选择让沈亦槿远离这场纷争。   片刻后,陈言时大步走了进来,看着他气势汹汹的样子,沈亦槿退到了房间里,若是在院子吵起来惊扰了父兄,肯定会赶他走。   “宋公子,你带着人先去院外吧。”   陈言时的目光掠过宋有光,径直往房内走去。   宋有光看着陈言时神情有些复杂,在此时,他竟然有些羡慕陈言时,虽说他们都是朋友,但很显然沈亦槿似乎和陈言时相处起来更放松。   他对院内的守卫道:“都到院外守着吧。”   陈言时一走进房间,就用折扇在沈亦槿的头上重重敲了敲,“我和你义结金兰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沈亦槿捂着头,疼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这敲的,是真用力呀。   站在一旁的芷宁看见,立刻上前阻止,拉开了沈亦槿和陈言时的距离,护在沈亦槿身前,“你怎么打人呀!”   看来陈言时真是被她气得不浅,得好好安抚一番了,“芷宁,你去门外守着,我和陈公子有话要说。”   芷宁不放心,“那次是泼冷水,这次是敲脑门,还不知道一会干出什么伤害姑娘的事呢,我不走,我要在这里保护姑娘。”   陈言时指着沈亦槿气愤道:“你说我伤害她!我那是快被你家姑娘给气死了急死了担心死了!我跋涉千山万水去雪山找你家姑娘,听说她在榆城遇刺了,又要去找,都把我祖父给气病了,你我会伤害她?我敲她脑门,就是对她最大程度的伤害了!”   沈亦槿拉着芷宁到一边,“我有重要的事要和陈公子说,事关沈家的安危,你先去门口守着吧。”   芷宁噘着嘴,“可是,姑娘……”   “听话,你知道他只是气急了,不会真的伤我。”沈亦槿将芷宁拉到门口,打开房门,又轻轻将芷宁推出了门槛,“乖啦。”   芷宁只好道:“那姑娘有什么事就大声喊,我就守在这里。”   “知道啦,放心吧。”沈亦槿说着就关上了房门。   再回头看陈言时,她轻轻一笑,“许久不见,你打招呼的方式还真是特别。”   又为他倒上一杯茶递过去。   陈言时不接,将身子转到另一边,“哼,你就没把我当成义兄!你走也不告诉我,你宁可去骗宋有光,你也不来骗我,我们还是不是拜了把子的兄弟了?”   刚听见陈言时真的去雪山找她,沈亦槿心里又感动又愧疚,和声细语的劝慰道:“我怎么敢告诉你,你可不得拦着我呀。”   陈言时转回身,“我拦着你是没错,但你起码要告诉我呀,若你非要去我还能把你困住不成?还不得想办法帮你,还不得跟着你去!没良心的!”   “我错了,错了,陈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请你去喝无忧酒,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我付银子!还有,你想要多少鹦鹉和斗鸡,我也买给你如何?”   刚说完,沈亦槿重重叹了一口气坐了下来,“我忘了,我连将军府都出不去,还怎么给你买酒。”   这句话成功让陈言时转移了注意力,他眯着眼睛想了想,“我就说嘛,怎么今日将军府这么多飞骑营的将士,刚还以为宋有光是来探望你的,但看见他一身盔甲,就知道,他是看守你的。”   沈亦槿又道:“不止如此,七日后,父亲会让宋有光送我离开上京,走得远远的,我和你呀,这辈子恐怕就见不着了。”   陈言时一听这话,即刻起了身,“这怎么回事?”   话刚问完,又叹息道:“也是,如今朝中的局势真让人看不透,五皇子贬为庶人,太子失了宠,六皇子却复了宠,沈家也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有人说不论谁坐上皇位,沈家都能屹立不倒,也有人说太子已经对沈家失了信任,谁坐上皇位,你们沈家都难逃被抛弃的命运。沈将军将你送走或许是对你最好的安排。”   “可我不愿意走。”沈亦槿走到陈言时面前,“你知我为人,这样的时候我如何能走?”   陈言时瞪她一眼,“我知道,你既不放心你爹和你哥,还放心不下六皇子。”他点着折扇问道:“我倒想知道,如果六皇子真的登基为帝,你想不想入他后宫?你可别说你不想,现在众人都传言,你们在榆城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若我说没有,若我说我不想入他的后宫,你信吗?”沈亦槿觉得很无力,这件事,她恐怕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陈言时撇撇嘴,摇摇头,“虽说六皇子也不像是好色之徒,你若不从,他必不会强迫,但你这般爱慕他,怕是巴不得。”   “你!”沈亦槿解释的话噎在喉中无法出口,爱慕之情本就是她自己亲口说的,也是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明心意的,北地是她偷偷跟着去的,利剑是她心甘情愿挡的,如今说不爱慕,鬼都不相信。   “算了,这件事我不同你理论。我就是想问你,你说我宁肯骗宋有光都不骗你,想做什么也不告诉你,不把你当拜把子的义兄,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不想离开上京,也不想被关在将军府,你帮不帮我?” 第八十章   还没等陈言时开口, 沈亦槿又道:“你若不帮我也无妨,我自己会想办法留在上京!”   陈言时实在不明白了,“我说你留在上京能做什么?若太子登基, 沈将军自会接你回来,若六皇子登基,难不成你还指望凭借着你和他的几日云雨就能让沈家幸免于难?帝王家的人, 心最是冷,他能留你一命已是不易!”   沈亦槿沉思片刻,缓缓道:“我未曾和六殿下有过肌肤之亲, 但却为他挡了一剑, 险些去见了阎王。”   沈亦槿说得平静, 听在陈言时耳中却犹如雷击。   “什么!你说你为他挡了一剑?你傻吗?他要是死了, 太子登基,沈家就是最大的功臣,你可真是爱他爱到连你爹的死活都不管了。”   沈亦槿深知, 几乎整个上京的人都被太子骗了,他们以为太子对沈家情深义重,殊不知, 想法设法要杀她的人就是太子。   “陈言时, 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得告诉你,相不相信, 你自己定夺。”   “好, 你说。”陈言时看见桌上沈亦槿给他倒的茶,喝了一口。   沈亦槿坐在陈言时对面, 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轻轻抿下一口。   “去年腊八节, 姜慧倩邀我去东宫, 设局让我听见了太子和东宫护卫的谈话,他们谋划着要让六皇子去剿匪,太子威胁我,让我也跟随六皇子前去,其实就是为了将我和六皇子一并除去!”   “他对沈家的情意都是假的,他只想要父兄手里的兵权助他登上皇位,至于事成之后,恐怕就是狡兔死走狗烹。”   “而此番,在榆城,刺杀之事落败后,六皇子把我当做救命恩人,对我……”沈亦槿不由想起他们在清水县的种种,“对我是很好的,还承诺,他若登基,定然会留父兄一条性命。”   “所以,陈言时,你告诉我,如今那一剑我挡的对不对?我该盼着谁坐上皇位?”   陈言时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你,你说的可都是真的?太子要杀你之事,你可告诉了沈将军?”   “那你以为我一早回了将军府,在和父兄争执些什么?”此时,沈亦槿已经不再像早晨时那般气愤了。   “先皇后对沈家有恩,太子对沈家也有恩,还曾救过兄长的性命,他们不相信,我能理解,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送死。我知道自己什么也阻拦不了,但至少在六皇子登位之后,我可以让他兑现承诺。”   “可,六皇子真的会守诺?”陈言时不由心生担忧,如今看来,沈家腹背受敌,难逃覆灭的命运。   沈亦槿眉头紧锁,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愿意相信他,我也只能相信他。”   陈言时道:“那你留下也只为等个结果,不如我在上京郊外找一处安全的宅院,万一两方登基后都要杀你,我自会想办法将你送得远远的,若是六皇子念及你的救命之恩饶了沈家,你届时再回来,如何?”   沈亦槿想了想,叹息一声道:“是啊,我既不会武功也不会权谋,确实只能等一个结果。”她认真的看着陈言时,“我听你的,只要让我时刻知晓上京的局势,便可。”   “好,好好好。”陈言时起身走到沈亦槿身边,无奈笑道:“我既已认定你是我一辈子的朋友了,又怎会不答应?若我不答应,你肯定会去想别的办法,还不如我来做这件事。”   不知怎得,沈亦槿鼻头一酸,眼眶就红了。   重生以来,她对陈言时这个知己付出太少,左不过花些银子再下厨做些吃食,倒是陈言时,又给玉寒兰草,又去雪山找她,如今又帮着她留在上京。   “陈言时,我该如何谢你。”   陈言时挥手,“你我之间还说什么谢,倒是你给我找了个难题,还剩下七日,我得好好想想,要如何才能把你留下。”   沈亦槿道:“这你不用担心,我会再去说服宋有光。”   陈言时问道;“你可曾将给我说的话也告诉了他?太子要杀你,你替李彦逐挡剑,他都知道了?”   “没有。”沈亦槿略一沉吟道:“我相信宋有光的人品,但我并不了解宋辰远,他们毕竟是父子,若宋有光告知了宋辰远,我不知道宋家会作何选择,是想要取代沈家曾经在太子心中的位置,还是临阵倒戈去投靠李彦逐,到了这个时候,我不敢用这件事去试探人心。”   “姑娘,少将军进院子了。”芷宁在房门口急急说着。   陈言时起身道:“好了,我走了,我可不想和沈常松闹不愉快。”   刚推开房门,没走两步,陈言时就看见沈常松身后跟着宋有光往他这边走来。   他直接迎了上去,先开口道:“别去找你妹的麻烦,是我非要见她的,如今也续完旧了,我该走了。”   根本没给沈常松说话的机会,就已匆匆离开。   沈常松也没在意,这几日上京关于小妹的流言蜚语已经够多了,陈言时就是其中之一。   反正七日后就要送小妹走了,是不知廉耻,还是败坏门风,以至于更难听的话如今都无所谓了。   这场皇权之争,他和父亲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他们若不在了,小妹可更名换姓,到远离上京的地方好好活下去。   他来到沈亦槿面前道:“此时天气温度正好,你换上一身妥帖的衣物,去河边,我教你凫水。”   沈亦槿乖巧地道:“好,我准备一下就走。”   等兄妹俩到了河边,沈亦槿先跳下水游了个来回,沈常松睁大了眼睛,呆呆站在原地,脱衣服的动作停在半空中。   沈亦槿上岸后,披上了外袍,走到沈常松身边淡然道:“我若说我会凫水,你肯定不会相信,不如来游一趟。我们回去吧。”   从沈常松身边擦肩而过,沈亦槿独自往前走去。   “小妹。”沈常松喊道。   沈亦槿回头看他。   “你别埋怨我和爹,我们也是为了你好。”   沈亦槿笑笑,“我不会的,你们是我最亲的人,我是怕你们还在生我的气。”   沈常松道:“你爱慕六皇子,为兄能明白你对太子的误解。今日是中元节,今夜我们一起在母亲牌位前上一柱香吧。”   “哥……”沈亦槿的泪水忍也忍不住,其实他们都不曾做错,只是太子隐藏得太好,沈家和太子之间有那么多过往,以父兄的品性,哪怕知道了,恐怕也认了。   要怨要恼要气,也应该对是太子,而不是针对忠心的臣子。   她扑进沈常松的怀中,紧紧拥住哥哥,“哥,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气你和爹爹,我会遵照你们的意思离开,你们别不理我。”   沈常松轻轻拍着沈亦槿的后背,“傻丫头,是哥哥错了,不该有对你动手的念头,你这一走,也不知道再相见是何时,我怎么舍得不理你呢。”   “快上马车吧,回去别多想了,换了衣服,我们一起用晚膳,再一起祭拜母亲。”   时隔近八个月,三个人久违得坐在一起用饭,都有些小心翼翼,却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太子和李彦逐。   用完饭,三人去了偏厅。   沈亦槿为母亲上香之时,有好多话想对母亲说,却又不知该如何诉说,若母亲都知晓,就会明白她的苦衷,若母亲不知,那就不知吧,何苦要让九泉之下的人不安心。   回到房间,沈亦槿想起往年的这个时候,她都会去放河灯悼念母亲,写下祝福的话语,再放一盏,普渡落水鬼和其他孤魂野鬼。   她来到屋外,对宋有光道:“陪我去放河灯吧,我们偷偷去,好不好?”   夜幕下,烛火间,女子期盼的眼神好像有一种魔力,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父兄不会知道的,我们很快回来,好不好?”   沈亦槿可怜巴巴望着宋有光,又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角。   宋有光一颗心咚咚乱跳,不敢再看她,转身道:“姑娘稍后,我去遣走院中的护卫。”   沈亦槿换上一身男装,低着头跟在宋有光身边走出了将军府。   来到护城河边,已经有很多人在放河灯了,几十上百盏河灯疏疏密密在河上漂浮着,盈盈水光托着点着红色烛火的河灯,远远地与夜幕中的星子相互交织着,既肃穆又温情。   她来到摊贩前,买了三盏河灯,递给宋有光一盏,“在宋家你肯定不好祭拜方伯母,就在这里为她放一盏河灯吧。”   宋有光接过来,眼中闪着些泪光,沈亦槿总是能碰触到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多谢姑娘。”   两人找了一叶轻舟,缓缓驶入河中,点燃了河灯之中的红色蜡烛。   看着烛火燃起,沈亦槿双手合十,默默悼念着对母亲的哀思之情。   宋有光亦是。   两人将手中的河灯轻轻放在水面上,河灯顺流而下,越飘越远,好似真的会飘到逝去亲人的手中。   正在沈亦槿想要点燃另一盏普渡孤魂野鬼的河灯时,他们身后驶来了另一叶轻舟。   宋有光和沈亦槿听见划桨的声音,一同看了过去,只见李彦逐独自坐在小船上,摇着浆,将船划到他们一侧停下来。   “宋校尉,可否让我和沈姑娘单独说两句话?” 第八十一章   宋有光看了沈亦槿一眼, 沈亦槿轻轻对他点点头。   两个男子换了位置,李彦逐始终柔柔地看着沈亦槿,他坐在她对面, 摇着船桨缓缓向更远的地方划去。   待划到没有人的地方,李彦逐停了下来,他拿起身旁的河灯点燃两盏, 将其中一盏递给沈亦槿,“沈姑娘可否陪我一起放河灯?”   沈亦槿心中忐忑,李彦逐从来没有主动相邀, 今日这般, 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看沈亦槿迟迟不接, 李彦逐牵起她的手, 将河灯放在她的掌心,笑道:“我的救命恩人,几个月不见, 怎么这样生分?”   在清水县的那段日子,成为了李彦逐最难忘的回忆,他给她喂药, 照顾她的伤势, 给她买来各种小玩意想逗她开心,吃着她做的菜, 听她说愿他得偿所愿, 看她吃下一大碗饭。   每一个她所在的场景都让他念念不忘。   虽然沈亦槿只记得清醒后的事,但也明确记得那时的李彦逐确实和以往是不同的, 温和许多也愿意和她相处。   再看此时的李彦逐, 眼角带笑, 话语柔和, 好像在极力地告诉她,别怕。   是啊,她为何还要怕他,在生死之际,他曾豁出命去保护她,她不应该再怕他。   许是,前世的种种和重生以来他曾给她的冷漠,让她始终无法相信,她真的得到了他的些许温情。   “我的母妃在生下我不久后就病逝了,自我懂事起,每年七月十五都会独自来放河灯。”   李彦逐将手里的河灯放入水流中,看向沈亦槿,“但今年,我想和你一起,我想告诉母妃,有个女子救了我的性命,我今后定会好好待她。”   沈亦槿脑子懵懵的,就和在清水县听到他说“心甘情愿”时一样,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听到李彦逐说要待她好了,李彦逐究竟知不知道待一个女子好,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过此时听到这样的话,确实让她很心安,就好像是得了免死金牌一样。   “殿下不用总把救命之恩挂在嘴边,那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心甘情愿这四个字,她还给他。   李彦逐垂眸笑笑,他不敢在一切未尘埃落定前表达情感,只能用救命之恩当作借口,顺理成章地接近她。   “好,不说。”他指着沈亦槿手中的河灯,“你再不放,一会红烛该燃尽了。”   沈亦槿将河灯放入水流,双手合十为那些孤魂野鬼祈祷着来生。   看着河灯漂浮地原来越远,她抬头看向李彦逐。   恰在此时,李彦逐也在看她。   黑夜中,在月光和船桅上灯笼的映照下,男子双眸倒映出水影,也倒影出她的面容。   星星点点,丝丝绵绵,似有说不尽的情意自眸中荡漾而出。   沈亦槿惊慌地垂眸,不自然地看向别处,心一下一下跳个不停。   她这是怎么了?为何心跳得这么快?难道还是因为对他的惧怕吗?   “沈姑娘,我这里有很多河灯,你若还想放,就放个够。”   李彦逐又点燃了一盏河灯,递给沈亦槿,“说不定放得多,总会有一个能实现心中所愿。”   沈亦槿突然想到自己在外游玩了这么久,花的都是李彦逐的银子,还没谢谢他呢,于是道:“殿下,我这几个月在外游玩得很开心,这还要多谢你,让护卫保护我,又给我银子。”   “你是……”李彦逐笑笑,“刚答应了你不说,看来真是不说不行。”他顿了顿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么做都是应该的。”   沈亦槿再次道谢后,看向了水面,不再言语。   两人沉默了许久,河面上刮起了微风,李彦逐将外袍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男子身上的温热丝丝缕缕传到了她的身上,让她顿感温暖,“多谢殿下。”   李彦逐缓缓问道:“我在等沈姑娘问我,为何我让护卫带着你四处游玩,不让你回上京?”   沈亦槿心中一惊,为何不让她回上京,之前她猜测,是因为要让父兄知晓太子杀她一事,以此挑拨父兄和太子的关系,可现在她知道,不是。   故此,还真猜不出是什么原因。   其实李彦逐早就在榆城交代了江锋,回京后不要将太子杀沈亦槿的事告诉沈家父子,只是沈亦槿不知罢了。   沈亦槿摇摇头,“小女不知。”   李彦逐又点燃了一盏河灯,放进河水里,“因我不想让太子再有机会伤害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要护你周全。”   也不知是河面的微风吹得人乱了思绪,还是河灯中那红色的烛火让人迷了双眼,亦或是这四个字让人心底忍不住颤动。   她还记得,他第一次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当真是这样做的,在杀手步步紧逼之时,他没有抛下她,在手臂受伤之时,他紧紧护着她,哪怕她要推开他,他都不曾放手。   那时她还不曾为他挡下那一剑,还不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应该是感动她千里跟随,又感动她担忧他的安危不顾生死冲进乱军之中吧。   这么久相处,沈亦槿略有所感,李彦逐应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沈亦槿这样想着,悠悠说道:“父亲要送我离开上京,今后,殿下不需再护我周全了,还望殿下别忘了曾经说过的承诺,留我父兄一命。”   李彦逐心中一惊,“你要去哪里?”   他不怕她离开,只怕她去了他找不到的地方。   “不知。”沈亦槿摇摇头,“如今的局势,再加上上京关于我和殿下的流言蜚语,父兄不想我被牵扯其中。”   那个流言蜚语他是知道的,可他只让人传递了两人一同遇刺的消息,并未说其他,也不知这件事是怎么传成这样的,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实在是有损名节。   “抱歉,我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流言蜚语。”李彦逐当初传这个消息的时候,是有着私心的。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是沈亦槿救了他的性命,她在他心中的位置,是旁人都无法取代的。   只是没想到,沈亦槿为他挡剑之事知道的人甚少,却都在传他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   想到肌肤之亲,李彦逐的脸就开始发烫,照顾沈亦槿受伤的那些日子,他曾在她昏迷不醒的时候,亲吻过她的嘴唇,碰触过她的身体,虽说都是为了给她喂药换药的权宜之举,但却真真切切的发生过了。   沈亦槿抿嘴摇头,“我没有关系,只是别让马姑娘误会了殿下。”   反正李彦逐登基后,她和父兄总是要离开上京的,或许永不回来,她就再也听不到什么流言了。   “其实,我和……”李彦逐下意识想要解释,却又住了口,现在还不是说清楚的时候,万一败了,难逃一死,沈亦槿又对自己情深义重,一旦知道他的心意,以她倔强的性格,保不齐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想,马姑娘不会知道的。”   沈亦槿轻轻点点头,看向远处的河灯,不再言语。   一阵冷风吹来,她裹了裹外袍,李彦逐道:“夜深了,我送姑娘上岸吧,今夜能遇见姑娘,我真的很开心。”   沈亦槿回道:“我也是。”   李彦逐有些不舍,但夜已深,他必须要让她回去了。   宋有光一直等在岸边,看见轻舟划了过来,他往前走了两步,等小船靠岸,伸手要拉沈亦槿下船。   就在沈亦槿提起了裙摆,想要把手伸出去的时候,李彦逐也向她伸出了手。   沈亦槿看着两只手,停顿了片刻,谁的手也没有牵,假装没看见,独自走下了小船。   她对李彦逐福礼道:“小女愿殿下得偿所愿,还请殿下届时别忘了对我的承诺。”   李彦逐道:“定不会忘。”   沈亦槿转身对宋有光道:“宋公子,我们走吧。”   她缓缓往前行去,宋有光站在沈亦槿身后,对着李彦逐颔首,当做是行礼,继而快速跟上了沈亦槿的脚步。   李彦逐站在河岸边,静静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夜幕中。   *   翌日开始,沈亦槿很是乖巧的待在将军府,每日赏花赏鱼赏月,给父兄做做糕点,看看话本子,让芷宁买些小酒邀月对饮。   林惜知道她回来后,想要见她,几乎是日日到府门口求见,定然是李彦逐告诉了林惜自己要离开上京,所以林惜才这般着急着见面。   可每次前来,林惜都被拦在了府外,毕竟在父兄看来,林惜不过是个身份不明的人。   沈亦槿便写了信让芷宁拿给林惜,告诉她自己一切都好,让她不要挂心。   想到林惜,她突然想到了那日在无忧斋,林惜偷偷给马姑娘下迷药,心中立刻有了主意。   陈言时再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五日了,他说在郊外找好了宅院,就是还没想到怎么阻止她离开上京。   因芷宁要跟着她一同离开,沈亦槿便把自己的办法一同告诉了两人,三人各司其职,很快就准备好了一切。   终是到了离开的那日,一大早沈誉和沈常松就等在了府外,三人难免依依惜别,惹得沈亦槿哭红了双眼,坐上马车后,还抽泣了好一阵。   但她没忘了商议好的事,出了城门,来到偏僻的小路上,她喊停了马车,让芷宁把早就准备好的无忧酒拿出来,给宋有光和十多个护送的士兵都倒上了一碗酒。   她一个一个亲自递到手中,“这一路就辛苦诸位了,我敬大家一碗。”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都看向了宋有光。   沈亦槿见此,生怕宋有光起疑,端起一碗酒走到他面前,“宋将军,我敬你,你也知道我可能回不来了,就当是告别吧。”   说完,她先喝尽了碗中的酒。   因沈亦槿曾对他说过想要留下,宋有光原本怀疑这酒有问题,可沈亦槿此时喝的酒,和他碗中的酒,是从一个酒坛倒出来的,沈亦槿是个重情义的,要离开家乡,难免不舍,临走前做个告别再合适不过。   他不再迟疑,喝下了碗中的酒。   其他护卫一看,也喝了下去。   宋有光道:“姑娘别这样说,保护姑娘离开,在下……”   话还没说完,就见沈亦槿站立不稳,芷宁忙上前搀扶。   “姑娘,你……”   此时宋有光已经明白了过来,沈亦槿不惜也喝下放了迷药的酒,就是要骗他喝下。   “宋公子,抱歉……”   下一刻沈亦槿昏在了芷宁怀里。   宋有光挣扎着往前走了两步,却再也无法对抗药力,昏倒在地。   其他的护卫也纷纷倒在地上。   芷宁扶着沈亦槿只等了片刻,陈言时便驾着一辆马车如约而至。 第八十二章   沈亦槿醒来的时候, 已经身在陈言时置办的上京郊外宅院中。   她很担心父兄知道了会派出大批人马寻找她的踪迹,于是写了一封信让陈言时偷偷送进将军府。   陈言时很早就出了门,到了天色昏暗才回到宅院, 沈亦槿刚要张口问,他就把信放在了桌子上,“将军府和往常一样, 我怎么看都不像是已经知道了你逃跑的消息。”   沈亦槿疑惑道:“难道是宋有光没去禀告?”思索片刻又道:“或许是他不想让父兄担心,恐怕现下正到处找我。”   沈亦槿猜的没错,宋有光此次挑选护送的一队人马, 都是只忠心于他父亲的, 他清醒后先命令跟随的士兵不可对任何人说起此事, 让他们找个地方躲起来, 暂时别出现在上京,就当是还在护送沈亦槿的路上。   他也没有把沈亦槿逃走的事告知沈家父子,而是给六皇子府传信, 请李彦逐三日后在无忧斋相见。   其实,中元节那夜的第二日,李彦逐便先同宋有光见过面了。   李彦逐让宋有光去打探沈誉要把女儿送去何处, 谁知宋有光说, 护送的人就是他。李彦逐当下决定,让他护送沈亦槿到目的地后, 留下来保护沈亦槿的安全, 等上京之事落定,是将沈亦槿送得远远地还是送回来, 等他传信。   宋家效命的从来都不是沈家, 而是李彦逐, 所以, 沈亦槿逃跑之事,宋有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告知李彦逐,但在这之前,他也作了一番思量,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沈亦槿的所在。   沈亦槿喝下放了迷药的酒,不能自如行动,没有人接应是不行的,而她在上京没什么朋友,除了他,也就只有陈言时和林惜,很显然林惜不可能,况且这几日除了六皇子,她就只接触过陈言时。   所以,第二日一早他便守在宣平侯府外,一天都悄悄跟在陈言时身后,看到陈言时整日在将军府外逗留,可就是不进去,终于待到傍晚,陈言时去了酒楼,出来后手里提了一个大食盒。   他一路跟随,来到了郊外的一处宅院,陈言时走了进去,他则守在了院外。   待陈言时离开,他又守到了夜深,才翻墙而入,确定了沈亦槿就在此处。   所以,他给李彦逐禀告此事时,也一并说了沈亦槿的所在。   李彦逐用赞赏的目光看着宋有光,“虎父无犬子,但我认为你比你爹的心思要细腻多了。”   宋有光道:“殿下谬赞,如今该如何办?”   李彦逐道:“不要去惊动他们,陈言时能去雪山找沈姑娘,就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你只需过一段时日给沈家父子传信,安他们的心。还有,调一队可靠的人马保护沈姑娘的安全,别让太子的人知道她的藏身之处即可。”   自此,沈亦槿便在郊外的宅院中平静地度过了一段时日。   只是心里越来越不安稳,按理来说,宋有光找不到她,难道不应该去给父兄禀告吗?怎么不见将军府有动静?   终于有一天,她将自己的疑惑告知了陈言时,可陈言时却告诉她,将军府不但没有任何动静,就连宋有光和护送她的那一队士兵也好像不翼而飞了。   沈亦槿懵了,她只是把他们都迷晕了,又不是用法术把他们变没了,再说,她也不会什么法术呀。   她实在想不通,半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嘴里不停嘀咕着,就在她再次翻身之时,突然看见窗外有一道身影闪过。   沈亦槿即刻从床上支棱了起来,蹑手蹑脚走到了门边,这处地方十分偏远,宅院也不大,从外面看起来破破旧旧的,院门的锁都上了锈,院中也是杂草丛生,一看就是没有人住的样子。   且她住在后院一间犄角旮旯的厢房中,芷宁就更是睡在旁边简陋的小房间里,房外没有修缮,只有内里收拾了一下,按理来说,是不会轻易被人发现的。   或许这些人也是来找空置宅院的?   但她还是不敢轻举妄动,一直在房门口躲着,直到过了好久,再没看见有人经过,她才开了门。   谁料刚开了门,往院子里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沈姑娘。”   她心一紧,猛然回头。   宋有光!   沈亦槿生怕他把自己抓回去,若真是那样,父亲肯定会另外找人把她送得远远的,她就再也没了回上京的可能。   “宋公子,你能不能别把我抓回去?”   宋有光道:“姑娘别怕,我不是来带姑娘走的,我只是来告诉姑娘,可安心待在此处,我替姑娘瞒着沈将军。”   “你替我瞒着父亲?”沈亦槿不可置信地看着宋有光。   “是。”宋有光道:“我知道姑娘担心沈家,不愿意离开上京,即使再次送姑娘走,姑娘还是会想办法逃跑,我也不放心再让旁人护送姑娘。”他四处看了看这座荒废的宅院,“陈公子选的这处地方,很适合藏身,这段时日我会暗中保护姑娘。”   沈亦槿看着宋有光,觉得当初坚持给予他帮助真的是她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了。   “可,你这么多天都住在何处?”   宋有光笑笑,“姑娘不必牵心在下,我的存在不需告知陈公子,以免他激动。”   沈亦槿也笑笑,“是啊,这些日子,他总在我面前自夸,说我能待在此处不别人发现都是他的功劳,若要让他知道你已经找到了我,肯定会被打击到。”   宋有光看了一眼沈亦槿身后的黑衣人,再对沈亦槿作揖道:“夜深了,姑娘今夜似乎睡得不安稳,从今往后,有我看护,姑娘可夜夜安睡。”   “在下先行告辞。”   说完,腾空而起,很快越过了围墙,身影消失在了黑夜中。   沈亦槿长长呼了一口气,顿觉心中安稳不少,打着哈欠自语,“还真有些困了呢。”   宋有光从宅院出来,对着黑夜中的人影行礼,“殿下,末将已安了沈姑娘的心。”   自从李彦逐知道了沈亦槿的所在之处,已经在深夜偷偷来过好多次了,但今日他来的时候,发现沈亦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肯入睡,嘴里还念叨着什么话。   他忍不住好奇,内力入耳,细细倾听,才知道沈亦槿念叨的是,宋有光为何会凭空消失,还想要让陈言时想办法找寻宋有光的踪迹。   那个咋咋呼呼的陈言时,若把握不好分寸,让太子知道沈誉把沈亦槿送走了,说不定太子会做对沈亦槿不利的事,他不能冒这个险。   现在的他很贪心,既想要皇位,又想保全身边的人,还想要沈亦槿。   “沈姑娘就拜托你好好照顾了,这件事宋将军还不知道,先别告诉他了。”   他已经做得如此明显,就连他身边的护卫都知道了他对沈亦槿的情感,若让宋将军知道此事,还不晓得要如何劝他呢,毕竟宋辰远这辈子妻妾众多,恐怕是不懂真心牵挂一个人的感受。   思及此,他就一阵头疼,曾经跟随他的一些将领也都陆续找回来了几人,若事成之后,他要纳“罪臣”之女入宫,恐怕又得谏言了,在此之前,他还要好好谋划一番才行。   且再几日,他就要用太子的罪行试探父皇,事情的发展一直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只有沈亦槿,总让他觉得不安心。   宋有光听着这些话,心中五味杂陈,他不知该替沈亦槿高兴,还是为自己悲伤,他深知,李彦逐一旦登上了皇位,沈亦槿极有可能就是后宫的嫔妃,今后,他们或许再也没了交集。   但他也知,作为宋家唯一的继承者,今后要娶的妻子,不是父母之命,就是御赐指婚,那么,既然不能是那个人,是谁也都无所谓了。   “末将领命!”   这之后,沈亦槿再也没了奇怪的想法,每日安静等待陈言时给她传来上京的消息。   从陈言时的口中,她知晓了,到现在为止上京有关她的消息还是被父亲关在府中,没人知道她离开了上京,看来父兄为了保护她也是费尽了心思。   皇帝越来越疏远太子,而传召李彦逐次数却越来越多,很多朝政都交由李彦逐打点。   有很多世家如今都开始讨好李彦逐,六皇子府已经不再和之前那般冷清,每日都有人送拜帖,登门拜访,还有很多世家女子和曾经的她一样,想要求见六皇子,或者等在六皇子府门口,就为了看一眼传说中的六皇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只不过,她们和那时的自己相比并没有好到哪里去,都被婉言相拒了。   可她们比自己好的一点是,皇帝总是传召李彦逐,所以,在李彦逐出府入宫的时候,还是能见一见的,可都不得近身,护卫们会把她们挡住,只能远远看一眼。   她不禁唏嘘,自己可是努力了这么久,搭上了性命才得了李彦逐温和以待,那个冰坨子,焐热可真是太费劲了。   又过一月,到了秋风扫落叶之时,陈言时给她带来了消息,太子被废了。   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天,她算了算日子,今生太子被废比前世早了整整一年。   也不知道父兄如今怎么样了,前世她就没有陪在他们身边,今生还是无法陪在他们身边,可她知道,自己现下需隐忍,不能去扰乱父兄的心。   沈亦槿默默在心里说:爹爹哥哥,这次,我一定可以保住你们的性命。   再两月,传来了皇帝病重的消息,她算了算日子,若一切都提前一年,皇帝驾崩应该就在下月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9 10:27:41~2022-05-30 09:51: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栖砚、矖矖是二妞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三章   沈亦槿在这处郊外的宅院中, 从夏季住到了冬季,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离那天越来越近, 她的心也愈加慌乱。   日日都盼望着陈言时能给她带来上京的消息,可陈言时来的频率却越来越低,腥风血雨前的阴沉笼罩在上京, 宣平侯生怕陈言时会惹事,也不再允许他随时出府。   陈言时每次出府,都要和宣平侯好一顿求情, 才能出府两个时辰。   这日, 沈亦槿起床后, 看见外面下了好大的雪, 她心中一沉。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前世,皇帝驾崩的时候, 就是下着这样大的雪。   可这一日陈言时并没有来,直到三日之后,平日里那么喜爱着艳色衣袍的陈言时, 这日却身着暗灰色锦袍, 腰间一丝艳色都无,她顿感不妙, 忙迎了上去。   陈言时气喘吁吁跑过来, “沈亦槿,陛下三日前驾崩了, 当时只有六皇子守在陛下身边, 陛下驾崩后六皇子拿出了传位于自己的诏书。当天夜里, 五皇子带领早就守在皇城外的人马冲了进来, 还有废太子也集结旧部攻入皇宫,说来也奇怪,还有一支不知从哪里来的人马也入了皇城,身上的军服并非我大兴朝,不知是来帮谁的,总之,最后是六皇子胜了。”   “啧——那一夜你是不知道,我都能感觉到皇宫中是如何尸横遍野,还有,五皇子和废太子听闻是死在了当夜。”   这些事沈亦槿都知道,她忙问道:“我父兄呢?”   陈言时看了一眼沈亦槿,不说话了,眼神闪躲。   “你说呀!”沈亦槿急了。   陈言时道:“他们,他们死倒是没死,不过被关进了死牢。”   死牢!沈亦槿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没站稳,她记得前世,攻入皇宫的第二日清晨,是金吾卫将父兄绑了回来,还不允许将军府的人进出,直到深夜……   虽然前世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今生怎么变成了死牢?   李彦逐不是给她许了承诺会留父兄一条性命吗,怎么会是死牢?   “陈言时,你想办法带我入宫,我要见李彦逐!”   陈言时安抚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事情到了这一步,依你的性子,不告诉你,你肯定要自己进城打听,告诉你,你又要见六皇子,你难道不知道当初沈将军送你离开,就已经料到了今日?我看我还是赶快送你离开上京吧,走得越远越好,现在就走。”   沈亦槿往后退了两步,摇着头,“我不走,我要见李彦逐,我要救他们!”   陈言时很是无奈,“早知道是这样,我还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就该将你迷晕,直接扛走。”   沈亦槿坚决地道:“你若真这样做了,我绝不苟活!”   陈言时即刻安抚道:“你别急,你看,我就是知道你会这样才给你讲清楚,你好好想一想,你去找六皇子,不不,现在是陛下了,你去找陛下,难道还指望他能念及你们在北地时的情谊吗? ”   “听说你父亲可是谋逆的重罪,本应该满门抄斩,若真的满门抄斩,你是沈誉唯一的女儿,金吾卫肯定得四处找你的行踪,如今只是将你的父兄打入死牢,这样看来陛下还是念及同你的旧情,留你一命,也留给府中其他人逃命的时间,能做到这样已是帝王给予的最大恩慈了,我们就赶快走吧。”   陈言时说的话,听在沈亦槿耳中,只剩下了四个字——念及旧情。   “我必须要见他,你说他念及旧情所以留了我一命,那我再去求求他,是不是就能救回爹爹哥哥的性命了?”   陈言时急得直跺脚,“你再这样,我可真要粗暴带你离开了,管你是不是清醒后苟不苟活的,先离开再说。”   他重重叹一口气,“你这个倔脾气呀,我当时就不应该着你的道。”   沈亦槿推开陈言时,不管不顾要往外跑去。   陈言时一把将她抓回来,心一横牙一咬,就要用掌锋劈晕沈亦槿。   手却别人抓住。   “住手!”   宋有光站在他们身后,大声喊道。   他可是随时在等待李彦逐的命令,将沈亦槿带回宫中,若是沈亦槿就这样离开了,怎么能行。   而且现下沈亦槿要见李彦逐也没什么不行,皇权之争已分了胜负,皇宫已经不再是危险之地。   陈言时看见宋有光,吃惊地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有光不看陈言时,而是对沈亦槿道:“沈姑娘,若你想去,我可以带你去。”   沈亦槿看了看陈言时,“宋有光的事,我之后再给你解释,但现在我必须入宫求见六……陛下!”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你若真的了解我,就该知道,我怎会眼睁睁看着父兄被关在死牢,独自离开呢?”   陈言时沉默了,该说的他都说了,还是没能阻止沈亦槿,他似乎什么都做不了了。   可又转念一想,沈亦槿是李彦逐的救命恩人,就算是求不下恩赐,李彦逐也不至于伤害救命恩人。   沈亦槿看向宋有光,“宋公子,我们走吧。”   宋有光对陈言时道:“陈公子,门口的马匹还需借用一下,就得麻烦公子一会走回府了。”   陈言时不看他们,好似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吧去吧。”   两人刚离开,芷宁就端着个托盘从后厨走出来,“公子,真巧呀,前两天姑娘说想吃奴婢做的红豆糕,公子上次来时拿的红豆还剩了些,我今日又做了红豆糕,一起进来吃吧。”   她往屋里看了看,又往院子里看了看,疑惑道:“姑娘呢?”   陈言时摇摇头,这解释阻拦的活,又要落在他头上了,哎,谁让他和沈亦槿拜了把子呢。   “芷宁,来,不急着吃,我们先进屋,我给你说件事。”   ……   来到宫门口,宋有光跳下马,从怀中掏出令牌递给守宫门的羽林军。   看着令牌,沈亦槿有一瞬的不解,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沈家是太子一党,宋辰远是父亲副将,如果沈家是谋逆重罪,那么宋家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为何宋有光一点也不担心宋家,还有出入宫的令牌?   看着守宫门的羽林军,似乎认得宋有光,对他十分恭敬。   猛然间,她就明白了,亏得当初她还因为自己改变了他的命运而自责,真是可笑。   沈亦槿心知肚明地问道:“宋公子,你怎么会有出入宫的令牌?”   宋有光知道这一天必将到来,他也做好了沈亦槿不原谅他的准备,但现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尽力在弥补宋家对沈家的亏欠。   “正如姑娘所认为的那样,沈宋两家本就是各侍其主,但对姑娘的情谊,在下是真诚的。”   沈亦槿笑了两声,父兄还真是没看人的眼光,跟错了主子,也看错了属下,“没想到父亲最信任的副将,竟然是背叛他的人。”   可事已至此,她还能说什么呢?看着眼前的一切,她只觉得世事无常,若宋家没有背叛,宋有光就不会有令牌,今日她又该如何见到李彦逐呢。   还真是无奈又讽刺。   “宋公子今日帮了我,今后我们就两清了。”   她无法原谅背叛者,也无法怨恨真心以对的朋友。   “姑娘,今后……”   他很想说,今后要尽力弥补,可一想到今后,自己又能做什么呢?沈亦槿是陛下爱慕的女子,自然有陛下对她好,今后他们一个在深宫,一个在军营,根本就不会再有交集,还真是成了陌路人。   沈亦槿道:“今后你走阳关大道,我自有我的去处。”   说完,沈亦槿往紫宸殿的方向走去,宋有光默默跟在身后。   走在皇宫中,到处都挂着白绫,宫人们身着白色衣袍,当看到沈亦槿身披鹅黄色大氅走在宫道上都十分好奇,但都不敢多言,如今宫中气氛十分阴沉紧张,他们都还没摸透新皇帝的脾气,宫中也换了新的总管公公,做事需得格外小心。   沈亦槿看着四周,似乎能看见那夜兵刃相见的情形,听见兵戈打斗和士兵厮杀呼喊的声音,虽说先帝三日内缟素朝夕哭灵已过,好像那哭声还荡漾在皇宫中一般,显得格外沉重肃穆。   就如同她此时的心情。   来到紫宸殿外,抬头望去,觉得这座宫殿近在眼前却又格外遥远,李彦逐终于得偿所愿,此时应该很愉悦吧。   紫宸殿外守卫的太监看见沈亦槿往这边走来,忙走下了阶梯。   宋有光两步跨到沈亦槿身前,从怀中掏出令牌给那太监看,“公公,飞骑营校尉宋有光求见陛下。”   公公见了令牌后,态度恭敬,“宋校尉稍后,陛下在御书房,我这就去通禀。”   宋有光怕沈亦槿罪臣之女的身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就用自己的身份求见了。   沈亦槿知道宋有光的用心,她又在心中苦笑,今日若不是宋有光,她还想求情?只怕进了宫门,也见不到人。   “宋公子,多谢。”   宋有光道:“姑娘,两军对阵,实属无奈,我和父亲都很钦佩沈将军,只可惜我们侍奉的主子不同,在下还是希望有一天能得到姑娘的谅解。”   沈亦槿看着宋有光,心里不是滋味,其实他又做错了什么,宋家和沈家一样,做的都是忠人之事,只不过在争夺皇权的棋盘中,宋家这颗棋子被放在了背叛者的位置上。   她不知道今日能不能求得皇恩,也不知道今后的路该如何走,她和宋有光今后或许再也没了相见的可能,面对曾经真心以待的朋友,她又何苦让他难受。   “或许吧。”   听见沈亦槿这么说,宋有光心里越加愧疚,若有可能,他定然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远处那公公走了过来,“陛下有请。”他看了看沈亦槿道:“陛下只说见宋校尉,不知这位姑娘?”   宋有光道:“这位姑娘需得和我一同见陛下,至于其中缘由,恕我不能告知,我想陛下也不想让旁人知道,公公,我们走吧,别让陛下等。”   公公一听这话,不敢再多问,主子有很多事,他们是不能打听的,再者,这个宋校尉手里拿的令牌和江统领是一样的,可不敢得罪。   来到了御书房外,公公在门外轻声道:“陛下,宋校尉到了。”   里面传来了一道声音,“让他进来吧。”   听着这声音,沈亦槿不由紧张起来,她不断给自己鼓气,大不了就是一死,她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第八十四章   谁知踏入书房, 除了李彦逐,还有几人,但她只认得宋辰远。   宋辰远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们二人, 陛下说派他儿子去做重要的事了,可他既没有出现在对战那夜,也没出现在先帝哭灵的时候, 怎么现在带着沈亦槿出现在了这里,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有光,你怎么带着沈姑娘来了!”   这话一出, 众人都议论起来, 其中一人大声问道:“你说的沈姑娘, 可是沈誉的女儿?”   李彦逐见此情形, 立刻对一旁的卫安道:“卫安,你先带沈姑娘在外稍后。”   “是。”卫安走过来,“沈姑娘, 请先随我来。”   沈亦槿看着此时的李彦逐觉得很陌生,分明那晚她们一起放花灯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为何今日再见, 好似换了一个人, 面容冷峻,居高临下。   他身上的龙袍, 虽被白色的孝衣盖在了, 但袍底露出那专属于皇帝的赭黄色衣边,那么刺眼。   她随着卫安来到了门外, 卫安既开心又激动, 自从榆城分别, 他们就没再见过面了, 刚要问她的伤势,沈亦槿先开了口,“卫安,我今日来,是想求殿……”沈亦槿咬了咬嘴唇,“求陛下留我父兄一条性命,时间紧迫,这些朝臣什么时候会离开?”   卫安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女子不但是主子爱慕的女子,如今还成了罪臣之女,刚在书房,徐勤和其他几位将军都在谏言,让主子下旨赐死沈家父子,因他们在那夜三军对战之时,一马当先,凭着高超的武艺,杀死了几位将军,而现在谏言的这些将军,不仅仅是那些死去之人的故友,还是帮主子坐上皇位的功臣。   昨日是三日哭灵最后一日,主子“灵前即位”,面对的事物千头万绪,不但要处理朝政,还要论功行赏安抚功臣的心,当然也少不了论罪臣之罪。   至于登基大典,要二十七日“丁忧”之期过后才能举行,在此之前稳定是重中之重。   他知晓主子想留沈家父子一命给沈姑娘一个交代,但这些功臣,其中有人失去了很重要的故友,情绪激动,主子正在想办法安抚,其中就有徐勤,因被沈常松杀死的人中就有刘信。他明白,既能留下沈家父子的性命又能给这些功臣一个交代的办法几乎是没有的。   再不要说其他获罪的臣子,赦免了沈家的死罪,他们又该如何处置?   这件事,沈姑娘需得知道,不能误会主子,“沈姑娘,陛下是想遵守对姑娘的承诺的,只是沈将军和沈少将军在那日皇宫混乱之时,砍杀了曾经跟随陛下的几员大将,其余的将领们都在向陛下谏言处死沈将军,这些谏言的人中,很多都是助陛下登上皇位的功臣,陛下不能对他们置之不理。”   沈亦槿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也明白要让李彦逐放了父兄,就是寒了那些将领的心。   可她管不了那么多,她只想救父兄的性命。   李彦逐既然给了她承诺,就要遵守。   等候了片刻,里面的将领从书房走出来,有几个人看着她的时候,神情十分厌恶。   宋辰远和宋有光来到她面前,宋辰远道:“我知道姑娘为何而来,也知道此次北地之行,姑娘救了陛下一命,我宋辰远感念姑娘让我们父子团聚,也感念沈将军这么多年对宋家的情谊,会替姑娘劝解其他的将领。”   沈亦槿却道:“父兄的生死,最终决定的还是陛下。沈家对宋家不薄,沈家和宋家之间,是情谊也好,是背叛也好,自今日之后不必再提。父兄所做之事,和那些将领没什么不同,不过都是忠于自己的主子。战场之上,父兄不去杀人,难道还等着别人来杀吗?我不会感谢宋将军去劝解那些将军,沈家没有做错任何事,也从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说完,她径直走进了御书房。   方才她说话的声音很大,她不相信那些还未走远的将领没听见,也不相信在御书房中的李彦逐没听见。   李彦逐见她进来,从阶梯上走下,来到了她的身边,刚要说话,却见沈亦槿“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地上,“罪臣之女沈亦槿今日前来,求陛下饶小女父兄一命,陛下可还记得对小女的承诺?”   旁边站着的卫安心中一紧,忙要上前去扶沈亦槿。   沈亦槿又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顿时红肿了一大片,“小女求殿下饶父兄一命。”   李彦逐看着十分心疼,但他也很苦闷,虽料到要赦免沈家父子会有阻力,却没想到阻力如此之多,要做到不寒功臣的心,又要对待罪臣一视同仁,实在不容易。   如今新朝初立,他要力排众议赦免沈家父子,对他坐稳皇位没有丝毫好处。   “卫安,先扶沈姑娘起来。”卫安的手刚碰触到沈亦槿的小臂,沈亦槿又重重磕了三个头,“求殿下兑现承诺,饶父兄一命!”   额头上青一块紫一块,看得李彦逐心一抽一抽地,他单膝蹲下,“沈亦槿,你别这样,给我一些时日,可好?”   沈亦槿又急又害怕,不觉红了眼眶,她抬起头,一双泪眼看着李彦逐,“要多久?”   她知道父兄定然在牢中活不久的,为了保住尊严,很有可能绝食而亡,或者想其他办法求死。   就像是前世他们毅然决然自绝一样。   李彦逐不敢看她的眼睛,“等一月后的登基大典结束。”   登基大典若出了事,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他在历史上或许会成为后来人的笑柄,他不能冒这个险,且这一个月,他也会尽力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可沈亦槿却不这样认为,且不说父兄性子硬,等不到一月之后,她还认为,皇位对于李彦逐来说就是最重要的,御书房外卫安说得那些话,或许只是帝王让她乖乖离开上京别再胡闹的怀柔之策,现在又说登基大典之后,也不过是拖延罢了。   沈家支持太子上京人尽皆知,李彦逐能留她一命,能放过将军府其他人,已经是最大的退步和恩赐了。   李彦逐做事一向狠绝,为了安抚功臣,为了彻底除去叛乱者,他断不会赦免父兄死罪的。   她不相信他!   可她也记得在剿匪之时,他曾不顾自身安危护她周全,也记得在清水县时,他眼中的笑意,更记得中元节轻舟之上,他眸底的温柔。   救命之恩,李彦逐是认的,所以只能仗着这份恩情来求他了。   “可是一个月太久了,父兄等不了那么久,他们会死的。”话一出口,沈亦槿就忍不住眼泪,一个劲往下流,“陛下,小女救了林姑姑一命,也救了殿下一命,殿下说过,认的,那就两命换两命可好?从今往后,我们便两不相欠,我从此灭了对殿下的爱慕之心,和父兄走得远远的,再也不纠缠,可好?”   那一滴滴眼泪都砸在了李彦逐的心上,让他的心揪着疼,他怜惜地擦去她脸上的泪,“你说什么胡话,我们已经无法再两不相欠了。救命之恩,我说过认,就会认,今日你先回去,等一月后……”   话还没说完,门外就有人道:“陛下,礼部尚书求见。”   李彦逐起身道:“卫安,先带沈姑娘去太医院处理额头上的伤,再送沈姑娘出宫。”   他走上桌案前的阶梯,“让礼部尚书进来吧。”   御书房的门打开,卫安扶着沈亦槿起身,礼部尚书走过沈亦槿看了她一眼,刚要禀告,又看了沈亦槿一眼,见她没有离开的意思,咳嗽了两声,很显然他所说的事并不想让旁人听见。   沈亦槿不想离开,他还没求得赦免,可现在她却没了再继续待下去的资格,再不走,恐怕就得羽林军将她拖出去了。   之前她就不敢得罪李彦逐,如今更不能惹恼了他,今日不行就明日,明日不行就后日……   直到她求下了恩赐保住父兄的性命,或者听闻了父兄的死讯……   走出御书房,天空突然飘起了雪,她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伸手接住一片,冰冰凉凉融化在她手心,突然感到无比绝望。   慢慢走在紫宸殿长长的阶梯上,抬头看着漫天大雪将原本就挂了白绫的宫殿,遮盖地没了一点色彩,满目都是苍凉的白。   心中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当走下了台阶,行至紫宸殿前正中的位置,她忽然转身跪了下来。   她再也没了别的办法,若此举能救了父兄当然好,若不行,就让他们一家人在阴间团聚吧,就如同前世一样。   卫安赶忙来扶她,“沈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我要跪到陛下赦免父兄死罪!”沈亦槿眼神坚定,视死如归。   卫安无法,想用武力强行拉沈亦槿起来,谁料沈亦槿取下头上的发簪,说来也巧,今日她鬼使神差带上了那个在上元节被李彦逐摔坏的金雀钗,上面的红珊瑚石虽已经没有了,但钗尾依然锋利。   “谁若阻拦我,即刻自绝在此处!”   “这……”卫安也没了办法,只好先向李彦逐禀告。   听到这个消息的李彦逐心里着急,“这寒冬腊月的,她身子会吃不消的。”说完急急往外走去。   还没走出紫宸殿,就被林惜拦住了去路,“陛下干什么去?”   李彦逐道:“沈姑娘在雪地里跪着,她之前受了重伤,身子怎么能受得住?”   林惜道:“陛下别去,我有一计,既能救下沈家父子性命,也能让旁人挑不出陛下的理。” 第八十五章   李彦逐道:“怎么说?”   “这个办法, 得让沈姑娘受些罪了。”林惜叹口气,“陛下一向谋略高深,怎么在这件事上犯了糊涂, 沈姑娘如今跪在紫宸殿前,来来回回的人都能看到,所求何事众人定然也都知晓。”   “现今能替沈家说话的, 也就只剩下宋家了,宋家在此次皇权之争中|功劳最大,而沈亦槿对宋家有恩。陛下就让沈姑娘跪!等跪得昏了, 正好让宋家来求, 闹到人尽皆知, 陛下再赦免沈家父子的死罪。”   “如此一来, 陛下就不算是独断了,再者沈亦槿救了我和陛下的性命,又是宋家的恩人, 这么多恩情加持,宋家又来求情,届时, 我也会一同求情, 陛下装装为难的样子,旁人看在眼里, 也能够理解陛下赦免之情。”   “不过这就看宋辰远愿不愿意了。”   李彦逐眉头紧簇, 这“苦肉计”合乎情理,但对于沈亦槿来说, 实在是太过残忍了, 跪在冰天雪地的紫宸殿前, 还要跪到昏过去, 宋家才能来求情,肯定要落下病根的。   林惜见他不说话,安抚道:“陛下刚坐上皇位,不可动摇功臣们的心,等日后坐稳,一切还不是陛下说了算,陛下和沈姑娘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别为了今次,让登基大典生出些是非来。”   “若陛下担忧沈姑娘的身子,大可以放心,只要有我在,必将沈姑娘的身子调养好。”   从十多岁开始,他就隐忍谋划,这一路走来,筚路蓝缕刀尖舔血,实在是危险又艰辛,他心中还有一番新政要实施,还有着要让大大兴国泰民安的远大抱负,是不能在百废待兴之时,只去思虑儿女之情的。   事事都圆满太难,他知道,如果沈家父子真的死了,沈亦槿定会恨他一辈子,依着沈亦槿的性子,绝不会入后宫,如今看来也就只有姨母的这个办法,既不伤拥戴自己的臣子的心,又能救下沈家父子了。   李彦逐道:“好,就依姨母所言。”   “卫安,召宋将军觐见。”   卫安应下,又小心提议道:“陛下,若不然,奴才将此事告知沈姑娘,做做样子,今夜就装作昏了,让宋将军前来求情如何?”   林惜马上道:“切不可让人看出破绽,别因为一时心软,坏了事,千万别告诉沈姑娘,只有她不知道,戏才能真,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李彦逐的目光停留在沈亦槿的身上,久久不愿离开,此时雪越下越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她身上的鹅黄色大氅快被大雪包裹成白色。   她跪的笔直,虽看不清她的神情,也知道此时她的目光定然穿过紫宸殿大敞的宫门看向他。   李彦逐缓缓道:“姨母说得没错。卫安,你先去吧。”   沈亦槿跪在雪地中,膝盖处的布料很快被浸湿,她有些后悔自己走时没有思虑清楚,早知道就该在膝盖处垫上一块柔软的皮料,既保暖又隔水。   她不知道要跪多久,她只知道,自己现在能想到的救父兄的办法,只有这一个了,跪多久她都不怕。   看到李彦逐同林惜说着什么,她不断在心里祈祷,希望林惜看在她找到玉寒兰草的份上,能替她说些好话。   林惜一向重情义,她相信林惜定然会为她求情。   可很快他就看见卫安走下了阶梯,往宫外走去,又看见李彦逐和林惜进了紫宸殿。   没有人理会她。   霎时,她的心冰凉一片,为何李彦逐已经看见她跪在了此处,却又好像没看见一般,连走下阶梯来问一句都不愿?   她还记得在清水县时,他说,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不会再伤害她,对她好,他心甘情愿。   他说,这份恩情,多久都不会忘。   他说,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会留他们一条性命。   是她高估了帝王的承诺,也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也许那份救命之恩,并不足以让帝王赦免谋逆的死罪。   可自从重生以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改变沈家的命运,若说,她没保下了父兄的性命,至少保下了将军府中其他人的性命,是不是也不算白白重生一场?   她凄凉一笑,老天爷啊,还真会和她开玩笑。   漫天大雪好似也在嘲笑她,不知跪了多久,她的腿已经失去了知觉,身体也不知何为寒冷。   额前的碎发被雪浸润,身体散发出的热气将那些雪,融化又结成冰,冻在她的碎发上,像是一颗颗碎钻石挂在她的额前,睫毛上覆盖了厚厚一层雪珠,她已经无法再睁着眼睛。   她感觉这具躯体不是自己的,随时都会倒下,可心中的意志却在告诉自己,不能倒下,她还没等到李彦逐的赦免,怎么能倒下呢?   而沈亦槿的这个行为,也成了上京茶余饭后的话题,从最开始的嘲笑,到最后的感叹。   每日上朝的时候,朝臣们都会经过沈亦槿身前,从最开始的指指点点,到最后的心生怜惜。   而那些曾经在御书房的将领,眼神也从厌恶变得温和了。   一开始,这些人中,没有人相信她真的会在大雪中一直跪下去。   朝臣中很多人的年纪都和她的父亲差不多,他们也有自己的孩子,看到沈亦槿的一片赤诚孝心,难免被深深感动,这样有孝心的女子,真的让人不忍再指责。   甚至有一些年纪大的文官,还会为她掸去身上的雪。   可这雪就像是永远也下不完一样,又会重新落在她身上。   第二日的时候,宣平侯在早朝之时,给她怀中塞了一个暖手炉,终于让她冰冷的身体有了一丝丝暖意。   可她已经说不出话来,连抬头都觉得很累,只能用感激的眼神看着宣平侯。   第三日的时候,二公主李兰雪跪在了她身边,“小妹,抱歉,这几日皇兄一直将我困在凤阳阁中,今早才解了禁足,我陪你一起跪。”   李兰雪紧紧握住了沈亦槿的手,这让她又有了坚持下去的力量。   但这力量对于沈亦槿透支的体力来说,还是不够,终于在第四日凌晨,她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雪地里。   沈亦槿在大雪中跪了三天三夜,李彦逐就在紫宸殿窗后站了三天三夜,除了处理公务,他都站在窗口,默默看着她。   不禁在心里想,这个傻丫头,怎么就能这般坚强呢,让人既心疼又钦佩。   她的身上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自己总是被她吸引,被她说服。可她总是将自己搞得这样狼狈,不管是落水还是挡剑,她做事似乎从来不考虑自己,为了她所在乎的人,她可以付出一切,哪怕是性命。   真的太让人动容,他知道为此动容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那些曾经谏言要处死沈家父子的武将,如今也不再继续谏言。   她做得已经足够了,可是这个傻丫头,还是不肯倒下。   李彦逐终于也忍耐不住,不顾林惜和江锋的劝阻,要让卫安告知沈亦槿真相,不要再跪了。   可林惜却说,沈亦槿不会相信的,只会认为他想让她离开皇宫,如果她真的相信他会赦免沈家父子,就不会跪在这里。   李彦逐整个人颓了下来,之前他给过她太多伤害,就连这个救命之恩的承诺,他都无法随心兑现,终于让她不再相信他。   第四日一早,他看着大雪中的人,脑海中都是他们曾经的过往,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值得沈亦槿那般对待。   回忆还未结束,就见沈亦槿倒在了雪地上,心下一急,失了理智,不管不顾要冲出去紫宸殿,却被江锋拦住,“陛下不能亲自去,末将去召宋将军和林姑姑来!”   李彦逐这才冷静下来,“快,快去。”   江锋离开,李彦逐略一思索对卫安道:“就当是你自作主张,即刻让人抬沈姑娘去偏殿,再请太医过来。”   卫安道:“奴才明白。”又道:“陛下,马上要早朝了。”   李彦逐道:“正好!”   早朝刚开始,宋辰远和宋有光就跪地求情,说即使自己被免去官职也恳请陛下赦免沈家父子。当然还是有人反对,但宋辰远言辞恳切,用沈家的恩情再次求情。   这边情还没求完,林惜就闯了进来,拿着一把匕首,说着自己在召国如何教诲了当今皇帝,说着沈亦槿如何救了自己的性命,质问李彦逐是不是忘了在北地剿匪之时,是谁替他挡了一剑,如果没有沈亦槿就没有当今陛下!   此话一出,李彦逐知道,火候烧得差不多了,于是装作无奈劝慰着反对的人,又提醒众朝臣,二公主还在紫宸殿外继续跪着,二公主是先帝最疼爱的公主,他亦是于心不忍。边说边走下龙椅来到林惜面前,拿过她手中的匕首,让人拟了一道赦免沈家父子死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流放烟瘴之地的旨意。   沈亦槿清醒过来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个消息,卫安还没来得及告诉她真相,她就拖着一瘸一拐的腿往死牢奔去了。   卫安理解她的急切,并未阻拦。   京兆府尹为了给新皇帝表现出自己对圣旨的重视,当天晌午,京兆府便派了四名衙役押送沈家父子,沈亦槿不是获罪之人可以留在上京,但她却给了那衙役很多银子,将军府已经被抄家,她几乎是把家底都给了衙役,才让衙役同意她一路跟随。   沈亦槿早就打定了主意要走,不论父兄去哪里,他们一家人都要在一处。她知道若把想法告知陈言时和宋有光,又会被阻拦,那就干脆谁都别说了。   上京的恩恩怨怨,今日过后都将一笔勾销,上京的人,她也不能再留恋,与其花费口舌说服,离别之时泪眼涟涟,不如就这样安静的离开吧。   为了方便,她女扮男装和父兄一同走上了流放之路。 第八十六章   一般来说, 大兴朝流放的犯人,第一日下旨,第二日才会启程, 谁都没有料到京兆府尹做事会这般迅速。   所以第二日宋有光和陈言时前来京兆府送行的时候,却被告知,昨日晌午过后人就走了。   宋有光问陈言时, “昨日沈姑娘回郊外宅院了吗?”   陈言时道:“我以为他们父女兄妹许久未见,第二日又要启程前往流放之地,沈家父子转移到京兆府大牢后, 沈亦槿肯定会陪着, 所以就没管。”   “哎呀, 你别多想了, 那丫头说不定躲在什么地方伤怀呢。”   宋有光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去查一下。”   陈言时不以为意,“那丫头, 奢侈惯了,肯定适应不了那样艰苦的地方,她不会去的。”   宋有光没再理会陈言时, 说到沈亦槿对父兄对父兄的感情, 还是宋有光更了解沈亦槿。   他沿着出皇城流放的路线,一路询问, 确凿了自己的想法, 便不再迟疑,马上入宫。   李彦逐听到这个消息, 愣了片刻, 但很快便想明白了, 他认为沈亦槿之所以会离开, 是觉得沈家已被抄家,她在上京身份尴尬。   再者,成为一介草民的沈亦槿更觉得和他之间是不可能的,加上自己之前又从未给沈亦槿任何的回应。她的家没了,爱慕之人也无法再见,定然会觉得待在上京已没了任何意义,才会离开。   李彦逐安慰自己,无妨无妨,等登基大典结束后,他安排好一切,就去将她找回来,把自己所有的心意都说清楚,她那般爱慕自己,若明确给了回应,她一定会随他回来的。   “依着沈亦槿的性子,就算让她回来,她也不会回来的。”在李彦逐心中,这个世上出了他,没有任何人能将沈亦槿再带回上京,宋有光肯定是不行的。   “这样,你一路跟随,在当地安顿好他们,等朕安排好朝中事物,亲自去接她。”   电光火石间,宋有光脑中生出了一个念头。   他未显露半分,应道:“是。”   骑马只赶了半天路,宋有光就追上了流放的几人。   他们正靠在一棵大树旁歇息。   宋有光看着眼前的沈家父子,久久说不出话来。   面前的沈誉和沈常松许是赶路累了,正躺在树下小憩。   他们脖子上带着枷项,一身囚服又脏又破,还有干涸的血迹,应是在对战那日受了伤。   但还是能看出来沈亦槿尽力打点了衙役,两人脚上穿着新的棉鞋,囚服下也穿着棉夹袄,看起来鼓鼓的。   宋有光心头很不是滋味,曾经威风凌凌的大将军如今却成为了阶下囚,这般落魄。   他再看向一边的沈亦槿,一身男子装扮,身着麻布袍子,头发全都束起,背着一个包袱,拖着被冻伤的双腿,正一瘸一拐在周围捡着树枝。   瞬间,他的眼眶就红了,眸中的泪水涌了上来。   他一直默默注视着的女子,笑容是那么明媚,身姿是那般高傲,怎么会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围在火堆旁的衙役们看着突然而至的男子,都纷纷站起身来。   宋有光骑在马上拿出令牌,居高临下地将令牌怼到几人面前。   其中一个衙役马上恭敬地接过令牌,一看令牌上的“皇”字,马上跪下道:“小人见过大人。”   他知道护送罪犯的衙役就是这般,指使沈亦槿去捡柴取暖,也是家常便饭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些碎银扔给他们,“这一路我会一同护送。去,换个人捡柴。”   衙役们忙道:“是,是。”   沈亦槿抱着柴走过来,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锦衣华服的男子,不由想起了他们第一次相见的场景。   没想到,过了两载身份已然互换了。   她不再是上京贵女,他也不再是朝不保夕的罪臣之子。   如今他成了上京炙手可热的世家公子,而她成了罪臣之女,还真是世事无常。   宋有光跳下马,走到沈亦槿面前,“沈姑娘,你可还好?”   沈亦槿道:“你是来劝我回去的吗?”   宋有光摇摇头,“不是,我是来护送姑娘的,若姑娘不嫌弃,从今往后,在下会一直守在姑娘身边。”   这就是他在紫宸殿,李彦逐让他护送时,电光火石之际的想法。   以他对沈亦槿的了解,即使李彦逐再回头来接她,因为她罪臣之女的身份,也断然不会跟李彦逐回宫。   而他在骑上马追赶沈亦槿的那一刻开始,就想好了,再也不回上京了,说他卑鄙也好,说他抛弃父亲不尽孝也好,说他“乘人之危”也罢,他都不想理会了。   之前,他自卑,他不敢,他一直隐藏自己的感情,现在他终于有了底气,能够站在她的身边,上京已经没有值得他留恋的人。作为宋家的一份子,他已经帮父亲所效忠的主子坐上了皇位,也不算不忠不孝,从今往后,他只想陪在心爱的女子身边,护她一世周全。   沈亦槿十分诧异,“宋公子说什么呢?我知道此次陛下能赦免父兄,宋家出了很大的力,宋公子护送我们去流放之地,我们很感激,但公子说从今往后,恕小女愚钝,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他分明可以告诉沈亦槿,这些都是李彦逐的谋划,但此刻他却不想让她知道,更不想让她明白李彦逐的良苦用心。   就让他自私一次,去勇敢地追求自己所爱的人,耍一些小心机,隐瞒一些事情,又有何妨。   宋有光知道沈亦槿当下肯定没心情谈儿女私情,现在说出来十有八|九会被拒绝,那就来日方长,他会试着让她慢慢接受自己。   哪怕是在艰苦的烟瘴之地,只要有所爱之人陪在身边,就是幸福。   “我来兑现那日说过的话,在下愿为姑娘赴汤蹈火。”   沈亦槿笑笑,“宋公子言重了,如今宋家成为了大兴新皇的宠臣,飞骑营交给你们,父兄也能放心了,你有大好前程,我们之间的恩怨,在你们父子在大殿之上为父兄求情的那一刻,就两清了,公子也不必再说什么赴汤蹈火。”   宋有光道,“那就许我送姑娘去流放地吧,烟瘴之地在西南,那里常年被烟障笼罩,毒虫蛇兽遍地,冬无炭火,夏无寒泉,十分艰苦,姑娘也说了宋家如今是宠臣,就请姑娘让在下利用手里的权力,给你们安排一个相对舒适的生活环境吧。”   沈亦槿回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父兄,他们在那夜的厮杀中,都受了伤,在死牢中也没有医治,好在身体底子好,也算是扛了过来。除了一些小伤外,父亲似是还受了内伤,这一路时常咳血。兄长伤在后背,昨日在京兆府牢狱中,她给兄长换药时,伤口隐隐有些发脓,幸好她及时换了药,再晚些怕是疡入内里,就难治了。   这样带着一身伤病的父兄,从上京到瘴城两千多里,父兄又带着沉重的枷锁,至少需得长途跋涉两月多才能到,还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熬得住。   大兴朝流放的罪臣,通常都是由当地官府发配,有的在官庄中劳作,有的在驿站做苦力,成为连普通老百姓也不如的最底层的人。等到了瘴城,还不知道将面临着怎样的困境。   有宋有光在,在瘴城流放的日子或许会好很多。   父兄一生要强,但她好不容易才救下他们的性命,现在也不是谈自尊的时候,好好活下去最重要。   沈亦槿点点头,“那我就不和宋公子客气了。”   宋有光舒了一口气,只要沈亦槿不再拒绝,他就有很大的机会。   她指着身旁的马匹道:“沈姑娘在雪地跪了三日,腿伤还未好就开始赶路,会留下病根的,这一路就骑马吧。”   沈亦槿又看了父兄一眼,欲言又止道,“宋公子可不可以也给我的父兄一匹马?他们都受了伤……”   宋有光对着押送的衙役喊道:“过来!”   一个衙役跑了过来,宋有光又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扔给他,“到了前面的县城,去买辆马车来。”   衙役也看出了来的大人和这位小公子关系很不一样,想着买马车是他俩坐的,谁知将马车买了回来,这位大人要让两个流放犯也坐进去。   他当衙役这么久,也护送过重犯到流放地,从没有哪一个是坐着马车去的,他也明白凡事都有例外,但该说的话还是得说,以此来表现出自己的尽责。   “大人,这恐怕不合适,您和这个小公子倒是无妨,但他们两个……”   此时四人已经续完了旧,该说的话也说了,沈誉一时间也不知对宋家是该怨恨还是该感激了,他一生要强,没想到落到了今日的下场,还不如战死在那日。只是他知道他们父子的命是女儿跪了三天三夜换来的,就消了轻生之意。   现下宋有光要护送他们,若按他以往的性子,绝不会接受宋有光的帮助,但想到他的两个孩子身上都有伤,到了瘴城也要跟着自己吃苦,就先放下了恩怨,至少有宋有光在,有人照应,会好很多。   沈誉客气地对衙役道:“官爷说得对。”他又看着宋有光道:“让小槿上马车吧,我和常松无妨的,无妨。”   沈亦槿根本忍不住眼泪,她对衙役道:“我爹爹和哥哥都受了伤,这一路只有我们几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官爷就通融通融吧。”   衙役都看向了宋有光,该说的他都说了,若是怪罪下来,有人担着就成。   宋有光道:“他们三人都上马车,若今后京兆府尹怪罪下来,自有我,飞骑营校尉宋有光担着!”   一听到飞骑营宋家,衙役们马上明白了过来,他们此次押解的是何人。   调派他们押解犯人之时,有时会告知他们犯人身份,有时是不告知的。如今,上京都传疯了,此次新帝登基宋家是最大的功臣,而且宋家十分重情义,在大殿之上为沈家父子求情,这才免了死罪。   能让宋家公子前来护送的流放罪犯,除了沈家父子还能是何人?   如此,这位瘸着腿的小公子,就是女扮男装的沈家独女了。   怪不得。   衙役马上道:“宋校尉请便,宋校尉怎么安排都行,只要让我们将犯人送到瘴城,拿了交换文书就行。”   只要交换文书到手,之后再发生任何事都和他们没关系了。   宋有光不再理会那些衙役,将沈家三人分别扶上了马车。   作者有话说:   这个端午小长假不加班!哦耶!所以有时间码字,下章万字肥章,争取老时间更!争取把流放之地的剧情都写完! 第八十七章   有了宋有光的照拂, 一路上很平顺。   不但如此,宋有光还找了郎中医治了沈常松后背的刀伤和沈亦槿的腿伤,至于沈誉, 伤及肺理,用药物和内力调理之后好了许多,但还是落下了终生的咳疾。   走了整整一个半月, 终于到了瘴城。   还没进入瘴城,他们就已经感受了烟瘴之气的威力,这里的冷和上京的冷不一样, 上京冷了穿上厚厚的棉衣和孤皮大氅就不冷了, 可是这里的冷, 虽不似上京那么冷, 但夹杂着的湿气好似能穿过衣服渗透到身体里,让人十分难受。   又因这里冷的时间短,且当地人都习惯了, 没有卖炭的小贩,但对于他们这些在上京养尊处优惯了的人来说,这样夹杂着湿气的冷, 还真是要遭罪了。   幸好, 他们来时已经二月了,很快就能暖和了, 但被流放的人, 又岂是只待一年?   几人进了县衙,瘴城县令十分惊讶, 这么多年, 常有流放到这里的人, 但大多都死在了路上, 即使来了也是半死不活的样子,没几天便见了阎王爷,这还是他上任十多年以来,第一次见到身体康健的流放之人。   所以当宋有光拿出了令牌,又顺手塞给他银子时,他便有了几分猜测,再看到京兆府的文书,知道了两人的身份,就全都明白了。   瘴城天高皇帝远,对于上京发生的事,时常是过了一年半载才有消息传来。   除非是捅破天的大事。   而先帝殡天新帝登基,就是这样捅破天的大事。   前几日刚收到上京快马加鞭送往各地的文书,今日就来了流放的犯人,十有八九和此次皇权之争有关,但奇怪的是,为何还有拿着令牌的人跟随左右,这还真是令人猜不透,朝堂诡谲,不知是不是君主的权益之计。   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流放没几年又被召回的,所以,他还是别得罪为好。   京兆府的衙役交换文书后离去,瘴城县令给沈家父子安排了驿站的劳役。   驿站相比于去官庄劳作要好上许多。   沈家父子被人带去了驿站,沈亦槿本想跟随,宋有光将她拦了下来。   来到府衙外,宋有光安抚道:“沈姑娘,我知你担心沈将军,官府的驿站不管是当地的伙计还是流放的罪犯,都是男子,你无法在沈将军身边照顾的。”   沈亦槿知道自己再也不能过多奢求,方才就是本能想要跟随,“宋公子说的对,能保住父兄的性命,就是老天给我的最大恩赐了,我不该再过多奢求,能时常去驿站探望父兄我应该知足。”   看着眼前坚强的女子,宋有光暗暗发誓,一定要尽全力给她最好的生活,虽然是在烟瘴之地,但他相信,经过自己的努力,也一定能过得很好。   “我们先在驿站附近找个住处吧。”   这一路上的花费不少,现下只是买了个没有院墙仅有栅栏的小院子,宋有光身上带的银子就没剩几个了。   沈亦槿从房间里走出,看着院中拿着钱袋发呆的宋有光,慢慢走到他身边。   “宋公子,我缝衣服刺绣的功夫还行,明日我去买些针线回来。”   宋有光忙将钱袋藏到身后,“姑娘不用担心生计,一会我先去买些米面菜,顺便看看这里能讨什么生活。”   沈亦槿笑道,“我已经不再是上京贵女,反而是宋公子,身为飞骑营校尉还在这里陪着我们吃苦,你不必再对我这般客气了。”   她摇摇双手,“我这双手,觉得很无趣,想要多赚些银子,况且等父兄安顿好了,宋公子迟早都要离开的,我总得有谋生的手艺不是吗?”   宋有光很想说,他根本就没打算要离开,可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看着沈亦槿白皙的双手,心里很不是滋味,“姑娘别累着了。”   沈亦槿笑道:“这还没开始呢,宋公子难不成觉得我会日以继夜的刺绣赚银子吗?我没有那么贪心的,锦衣玉食的日子享受过了,再奢靡不过也就是那样了。”她抬头看看天空,深深吸一口气,“其实我并不觉得瘴城很苦,至少如今我活得很安心。”   眼前女子似乎又有了曾经那样明媚的笑容,宋有光心中的情意不断膨胀,不由幻想着,如果能在这方小院中同心爱的女子生儿育女,平淡温馨过一生,该有多好。   “公子,快去吧,你想吃什么?买回来,我给你做。”想她为了讨好李彦逐,厨艺已经练的很好,这一路多亏了宋有光的照拂,为了感谢,也该给他做些好吃的。   宋有光的笑容再也控制不住,“好,我这就去。”   *   瘴城的周围都是烟瘴弥漫的森林,但是森林中却藏着很多宝贝,有栉风沐雨的灵芝,有清火败毒的野菊花,还有去除眩晕症的珍贵药材绞股蓝,这里的很多百姓都会进山寻找,然后卖给大商户,大商户再卖往各地。   但林中也有很多危险,毒蛇毒虫满地,若是被咬了,说不定就会丧命。   宋有光也跟着这些百姓一同进山寻找药材,他为人谦虚,武功又好,待人又温和,很快就和那些入山的百姓打成了一片,大家都很喜欢和这个乐于助人热心肠的小伙子相处。   沈亦槿则在小宅子里刺绣再拿出去换银子,若天色尚早就做些吃食送去给父兄,从驿站回来后,都会等着宋有光采药归来,一起吃饭。   日子就这样过了半个多月,周围的邻居都以为他们是一对小夫妻,一开始沈亦槿还解释,时日一久,她也不再解释了,心想,反正宋有光过几天就会走,谣言不攻自破,哪怕别人觉得她是被人抛弃也无所谓。   其实她已经催了宋有光好多次,可宋有光总说不急不急,还以舍不得新认识一起入林采药的朋友为由,想要多留几日。   沈亦槿自然也不好再催,宋有光给予沈家太多的照顾,若是总赶人走,似乎也不太合适。   瘴城的三月,气候已经不再湿冷,沈亦槿还是不适应整天都干不了的衣服和身上始终黏腻的感觉,不过心情却一直都很好,父兄虽说身体受点苦,但性命无忧,一家人都在一起,就是她最想要的日子。   这天夜里,她和往常一样收拾睡下,正要进入梦乡之时,就听见房间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忙点亮了烛火,当看见房中爬进了两条蛇时,吓得她大喊出声!   没过一会,宋有光就冲了进来,将沈亦槿挡在身后,利剑将两条蛇砍成两半,又挑了出去。   当宋有光再进屋之时,两人都有些尴尬。   沈亦槿穿着单薄的中衣,宋有光因为着急,外袍都没有穿好,半敞着。   不知为何,在这样的深夜,烛火映照着面前的女子单薄却又玲珑有致的身子,突然让宋有光生了些不该有的想法,拿着剑呆呆站在原地。   沈亦槿从他的眼中也看出了一些不太对劲的东西,忙给自己套了件外袍,宋有光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红着脸道:“姑娘安心睡,今夜我守在姑娘门外,明日就去买驱逐蛇虫的药粉。”   说完,直接走出了房门。   沈亦槿躺回床上,却再没了睡意,刚刚宋有光的那个眼神太过赤|裸,那是她在听戏之时,台下风流浪子看着台上优伶的眼神,是她偷偷进青楼玩乐之时,醉酒公子看着舞姬的眼神。   这些浪子和醉鬼都会在戏唱完舞跳完之后,给戏园班主和青楼老鸨很多银子,然后带走他们看中的人。   陈言时告诉她,这些人肯定又要去逍遥快活一番。   那时她不知道陈言时口中的逍遥快活是何意,可如今,她是知道的。   脑海中再次闪过宋有光方才看自己的眼神,比那些浪子醉鬼的目光都纯澈,还带着羞赧,尤其是最后眼神的闪躲,就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   沈亦槿又想起认识宋有光以来的种种,他对自己从来都是温和的,每次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神都格外深刻,再加之此次将他们送到瘴城后却迟迟不离去,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仅仅是为了报恩和愧疚?   她好像找到了答案,却又下意识想要这个答案是错的。   第二日宋有光入林采药后,她没去卖刺绣,而是做好吃食来到驿站,等沈誉和沈常松劳作完可以回屋休息,她拿出了食盒,一边给父兄盛饭,一边问沈常松,“哥,自从来瘴城,我已经三番四次让宋公子回上京了,但他找了各种借口不走,也不知是为什么?”   宋常松吃了一口饭道:“我的傻妹妹,你既然这么问,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哥我早就看出来宋公子对你的情意,因你爱慕那时的六皇子,如今的天子,就没告诉你,不想让你徒增烦恼。”   沈誉放下碗筷,严肃又慈爱地道:“小槿,为父虽然知道你对他并没有爱慕之情,也知道宋有光还有大好前程,应该回上京,但……”他沉默片刻道:“但把你交给他,为父放心。”   “小妹。”沈常松抬眼望了望四周:“我和爹爹今后的日子注定要被困在这里了,而小妹你不一样,你是自由的,如果你能随宋公子离开这里去好的地方生活岂不是更好,你若不愿回上京,就不回,为兄相信,宋公子一定会依着你的。”   其实以沈誉和沈常松的武功,大可不必留在这里劳作,逃出去后更名换姓也能生活,但若是这样,朝廷就会将曾经将军府的奴仆都抓起来杀了,沈亦槿也会变成死刑犯,这就是大兴朝为了防止流放之人逃跑而立的法度。   且不说这些,就是为了身后的名誉,沈家父子也不会逃跑。   说不定还能等到大赦天下,还清白之身,但这些都太遥远了,沈亦槿不能一直待在这个烟瘴之地,沈家父子都希望沈亦槿能去更好的地方有更好的生活。   沈誉是想过自绝的,就在他被关进死牢的那一天,打算绝食而亡。可过了三日奄奄一息之时,宋家和陈言时都往死牢传递了沈亦槿去求情的消息。   他便知道了,他的傻女儿有多死心眼,她瞒着他留在上京,或许就已经料到了这一天,若他真的自绝,她的傻女儿会受不住的。   忠义一生,他也算是对后世有了交代。   就这样活一天算一天,也算是给小槿一个念想吧。   沈誉慈爱地看着沈亦槿,“小槿,宋有光是个好归宿,但你若不愿,就别强求自己,你看如今,我们不是挺好的,你不必再担心,你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沈常松也道:“父亲说的对,天下之大,那么多男子,我的小妹这样好,怎么会遇不到良缘呢?”   良缘这样奢侈的东西,前世的沈亦槿也曾憧憬过,但重生以后,她一心只想救下父兄的性命,如今心愿达成,她也只想陪在父兄身边,一家人就这样平平淡淡过下去,至于其他的事,她没想过。   可现今,她不得不去想。   离开驿站,沈亦槿买了一只杀好的鸡,又买了些酒回了小宅院。   傍晚,宋有光进门的时候,看见小院的石桌上摆着酒菜,而沈亦槿端端坐在一旁正等着他。   他放下背篓,去一旁的水缸中舀了一瓢水,洗干净了脸和手上的污物,坐到了沈亦槿对面,看着丰盛的菜品,宋有光心里有些忐忑,“姑娘,今日?”   沈亦槿笑笑,“我这几日的刺绣买了个好价钱。”   她为宋有光斟了一杯酒,宋有光忙接过酒杯,为沈亦槿斟酒,“我来。”   沈亦槿端起酒杯道:“小女多谢宋公子对父兄的照拂,更感谢公子对小女的照顾。”   宋有光道:“姑娘客气了,做这些事,在下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沈亦槿蹙了蹙眉,李彦逐似乎也说过,但很显然,他们的心甘情愿意义是不同的。   沈亦槿给宋有光夹一块鸡肉,“累了一天了,快吃饭吧。”   她也开始默默吃饭,边吃边想着一会要说的话,她知道那些话说出来,宋有光肯定没了胃口,就先让他先把饭吃饱吧。   宋有光吃得很开心,边吃边说着今日在林中发生的一些趣事,还说着他采到了一颗大灵芝,不打算交给商户,想要给沈誉滋补身体。   很快,他已经吃下了一大碗饭,便给自己和沈亦槿斟了酒,“在下也要谢谢姑娘。”   沈亦槿喝下杯中酒道:“我只不过请林姑姑医好了方伯母的眼疾,就连找到亲生父亲,也是公子自己决定入军营,又以自身才能得到了宋将军的赏识,这才机缘巧合之下找到了亲生父亲,我真的没做什么。反倒是你,这段时日,我们沈家三人欠你太多恩情了。”   “宋公子,你身有公职,还是尽快回上京吧。”   宋有光沉默片刻,再抬头时似是鼓了很大勇气,“沈姑娘,我今早已经给父亲传去了书信,我要留下,不回去了。”   沈亦槿站起来道:“公子不可,我们两家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如今也分不清谁欠谁,还记得我入宫见陛下那日,公子说希望有一天能得到谅解,那我现在就告诉公子,我原谅了,所以公子不必再愧疚。”   宋有光心中好似压着大大的石块,只觉得自己再不说出会被憋死。   “我留下和愧疚无关,姑娘可知道,同姑娘在瘴城的这二十多日,是我最开心的时候,虽然日子清苦,但心中却很满足……”   沈亦槿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公子一直生活在上京,只不过是偶然体验了一番烟瘴之地的生活,开心都是暂时的,小女还是希望公子能尽快回上京,作为飞骑营的校尉,战场才是公子应该去的地方,而不是这个小院落。”   说完沈亦槿就要转身回屋,宋有光快走两步,挡在了沈亦槿身前,“沈姑娘!”   沈亦槿抬头看着宋有光望向自己毫不掩饰的深情目光,别过头去,“宋公子,什么也别说了,公子若再不走,明日我便离开这里。”   压抑了七年的感情,让他再也不想隐忍。   之前他知道沈亦槿爱慕着李彦逐,自己说出来只会连朋友都做不了。   即使他知道,直到今日沈亦槿依然爱慕着李彦逐,可这又有什么关系。他了解沈亦槿,哪怕李彦逐真的会接沈亦槿回上京,时至今日,沈亦槿也不会跟他回去了。   沈亦槿有她的骄傲,一个皇帝和罪臣之女,即使皇帝不在乎,沈亦槿也不会以这样的身份留在他身边的。   李彦逐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机会。   但此时,却是他最好的机会。   “我心悦姑娘,想照顾姑娘一辈子,和姑娘这样过一辈子。”   宋有光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心扑通扑通跳着不停,胸腔充斥着奔涌而来的激流,这么多年,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沈亦槿很冷静地拒绝道:“我对宋公子并无爱慕之情。”   “无妨。”宋有光说得很坚定。   沈亦槿道:“公子若执意留下,会让我更加愧疚,早知今日,当初我又为何要帮你,那时我劝你留在上京,并没有留住方伯母的性命,还机缘巧合地让你随我来到这样艰苦的地方。若当初你和方伯母离开,现在一定遇到了更好的姑娘,过着更好的生活。”   “姑娘错了。”宋有光默默吸一口气,“七年前,我就已经爱慕姑娘了,那时我随父亲给将军府送茶叶,看见姑娘的那一刻开始,姑娘就深深印在了我的心中。直到后来在药铺遇见姑娘,我们身份悬殊,自尊交织着自卑让我拒绝了姑娘的好意,可命运就是这么奇特,我们还是成为了朋友。”   “所以,没有姑娘所说的早知今日,能和姑娘成为朋友,能为姑娘做这些事,我心甘情愿。我不求姑娘能给予回应,只希望姑娘别赶我走。”   一刹间,沈亦槿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自己,虽说她都是装的,但相似的话她好像也对李彦逐说过。   可她知道,宋有光和自己不一样,他是真心的。   宋有光又道:“留下来是我自己的决定,姑娘不能替我做决定,如果姑娘和我住在一个宅院中会被人误会,我明日就搬出去。”   当初宋有光和她同住在一个宅院的时候,她根本没想那么多,原本在将军府的时候,她居住的西厢房后院也有小厮,从清水县到上京这一路,李彦逐的那两个护卫也住在她旁边的房间里,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   她已习惯了有小厮在身边服侍,有护卫在一旁保护,但她忘了,普通百姓的生活不是这样的。   误会都已经被人误会了,她也不屑于对任何人解释。   “搬不搬出去无所谓,但我还是要明确告诉公子,我还是希望公子能回上京。”沈亦槿转身进了屋。   这次宋有光没有再拦着她,心里的话已经说出来了,他也做了决定,沈亦槿赶他一次,他就表白一次。   直到她同意,若她一辈子不同意,他就等她一辈子。   能一直见到心爱之人,挺好。   翌日宋有光起的很早,他做好了葱油饼熬好了粥放在厨房中,就背着背篓入了山林。   这日他的步伐十分轻快,好像终于卸去了压在身上的禁锢。而他也很幸运,入山林后又找到了一颗灵芝,这次他打算把灵芝卖了换钱,他想给沈亦槿买支花胜,来瘴城二十多日了,沈亦槿头上只有一直木簪子,太素净了。   他虽不能给她之前的锦衣玉食,但他相信一定能做到衣食无忧,让她戴得起普通的发饰。   宋有光一身轻快出了山林,他想先去驿站,征得沈家父子的同意,谁知还没走到驿站,就远远地看见了火光,越走近越觉得这火光就是在驿站。   他心中焦急,跑向了驿站,边跑边听人喊,“驿站走水了!驿站走水了!”   宋有光脚下用了轻功,片刻就到了驿站前,当看见驿站大火滔天,急切地在人群中寻找着沈家父子的身影,可他怎么都没找到,一转头看见了从远处赶来的瘴城县令,马上冲了过去,“王县令,快,快去救人!”   王县令看着大火道:“火势太大了。”   又吩咐身旁的衙役,“快,让人打水救火。”   一队衙役很快提来了一桶桶水,可那水泼进火中,作用甚微。   宋有光知道,若今日沈家父子死在了火中,沈亦槿定然伤心欲绝,更不会答应自己了,说不定会有轻生的念头。   思及此,宋有光拿过一个衙役的水桶浇在身上,正要冲进去救人,就看见沈亦槿跑了过来。   沈亦槿正在院中刺绣,远远得闻到了烟火气味,宅院和驿站相隔很近,他心中担忧,便想着看看,没想到还真是驿站着了火。   她马上跑过来,在人群中,她一眼就看见了宋有光。   宋有光也向她跑过来,“沈将军他们好像没有出来,你留在这里,我进去看看。”   沈亦槿心里纠结,让宋有光进去,有可能连他也出不来,但若是不进去,父兄很大可能就死在了火中。   最终她还是点点头,“小心点。”   看着宋有光冲进了火海中,沈亦槿流下了眼泪,这眼泪不是为父兄流的,而是为宋有光。   宋有光对她的好,太让她震撼。   对心爱之人好,是人之常情,但爱屋及乌到这般舍弃性命程度,就算是连话本子上,她也很少看到。   沈亦槿紧张地手脚发冷,她真的很害怕,害怕父兄会救不出来,害怕宋有光走不出火海。   她真的不明白,为何老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却又让她经历这么多苦楚?上辈子她一定做了什么恶事,所以这辈子才会受到这样的惩罚。   目光一直停留在宋有光消失在火海的地方,她不敢眨眼,她怕自己一眨眼就会错过他们的身影,她怕自己一眨眼,面前的驿站就会被烧成废墟。   宋有光冲进驿站后大声喊着,他先来到沈家父子住的小屋子,没找到人,又咬牙来到了火势最大的后厨,看到后厨外有一口大缸,忙又往身上胡乱扑了些水。   后厨的烟雾很大,他俯下身子进了后厨,边找边喊,过了不久,他就听见了微弱的求救声音。   顺着声音,他看到沈常松将沈誉护在身下,而他身下的沈誉已经昏了过去,沈常松的后背则被一块房梁砸中,让他动弹不得。   今日,沈家父子被安拍到后厨帮忙,晌午忙完后,他们便在后厨原地休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誉闻到了烟味,他患有咳疾,立刻咳嗽起来,惊醒了沈常松。   清醒的两人一看,四周的火势已经很大了,沈常松拉起沈誉要往外逃,可沈誉吸入了烟气,犯了病,被烟熏后无法呼吸,很快就昏了过去。   沈常松正要背起沈誉,却看见头顶上的房梁颤颤巍巍掉了下来,他马上护住了沈誉,可他的后背原本就受了伤,再加上房梁正好砸到了他的伤处,疼得他龇牙咧嘴,让他使不上劲,爬不起来。   他挣扎了好久,体力也越来越差,就在他以为没救的时候,听到了宋有光的呼唤。   宋有光搬开沈常松身上被烧断的房梁,看了看昏死过去的沈誉道:“快,把沈将军放到我背上来。”   宋有光背着沈誉,沈常松在他身后扶着,两人用轻功,很快就走出来火海。   当沈亦槿看见三人从火海中走出来,立刻冲了过去,一把抱住沈常松,“哥,你没事吧。”   还没等沈常松回答,她一眼看见宋有光背着的父亲,“爹爹怎么了?”   宋有光道:“沈姑娘,你马上去告知王县令,我先带沈将军和少将军去看郎中,并非逃跑。”   流放的犯人要离开劳役的地方,需得征求县衙的同意。   沈亦槿还没走过去,瘴城王县令看见他们先走了过来,“准了,你们快去吧。”   说完,又安排了两个衙役跟着他们。   来到医馆,伙计一看这情景,边喊郎中边引着几人进了里间,郎中即刻赶来为沈誉诊脉,身边的小徒弟给沈常松处理伤伤口。   医馆的伙计对沈亦槿和宋有光道:“你们别影响郎中医治,在前厅等候吧。”   两人只得退了出来。   之前沈亦槿的心思都在父兄身上,现在才注意到宋有光和哥哥一样,身上脸上都是黑的。   她上下看着,问道:“你没有受伤吧?”   宋有光裂嘴一笑,黑灰一般的脸庞露出两排白色的牙齿,“沈姑娘在关心我吗?”   沈亦槿心头酸酸的,她欠宋有光的实在太多,今日要不是他,父兄有可能就被烧死了,那她重生以来的所有努力就都白费了。   她觉得十分委屈,一直以来她都很坚强,不论是被李彦逐拒绝还是流放,这所有的苦楚,都是她一个人在扛,但今日多了一个人分担,这种感觉让她又欣慰又苦涩。   忍不住红了眼眶,噙满了泪水,一低头,那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往下掉。   宋有光半蹲着身子,想要伸手替沈亦槿擦泪水,手却在靠近她脸庞的时候停住了。   他不敢……   沈亦槿看见宋有光沾满烟灰黑色的手,心里都是歉疚,她不是铁石心肠,不是没有感动,哪怕知道自己面对他的时候,心中没有半分悸动,却不得不承认,这个男子就是自己最好的归宿。   她欠他的太多了,就用自己往后的岁月还了这份恩情吧。   沈亦槿握住他抬起的那只手,抬头看他,“宋公子,有句话你可知道?”   女子的手既柔软又冰凉,宋有光的心快要跳出来了,紧张地问道:“什么话?”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沈亦槿平静地说着,好像这是一句极为普通的话。   可听在宋有光耳中,却犹如雷鸣!   他呆愣了片刻,接着便是极大的欢喜,四肢百骸的每一个经脉都欢呼雀跃了起来。   七年了,他根本不敢肖想,沈亦槿在他心中就像是仙子一样,他这样的凡夫俗子怎么有资格亵渎,就算是昨日他鼓起勇气表明了心迹,也早就做好了一辈子得不到回应的准备。   他也早就想明白了,得不到回应,她就在身边守护一辈子。   谁曾想今日,他就听到了沈亦槿说出“以身相许”之言,怎能不激动?   他恨不得让大兴朝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消息。   相比于宋有光,沈亦槿心中很平静,只是说出这句话的一瞬,身体里好像有什么空了,怎么都无法填补。   “小妹。”   沈常松从里屋走出来,看着两人笑道:“我刚才好像听到了不得了的事。”   宋有光高兴地道:“少将军,沈姑娘答应我了。哦,对了,少将军还不知道……”   沈常松笑着打断,“知道,我都知道,我早就知道了,也就只有我这个妹妹,心思都在六……,咳咳,心思愚笨。”   宋有光显得有些尴尬,但很快恢复了笑意,喃喃自语,“原来这么明显吗?我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沈亦槿走到沈常松身边,看了看他后背的伤,“原本就受了伤,现在又被烧伤了,肯定会留下很重的伤疤。”   她往里屋看了一眼,“爹爹呢?怎么样?”   沈常松道:“郎中说没什么大碍,应该很快就会醒了,只不过加重了咳疾。”   沈誉被沈常松保护得很好,没有被烧伤的地方。   宋有光道:“我采到了灵芝,给沈将军滋补一下身子。”   沈常松调侃道:“爹要是知道准女婿这么孝顺,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   正说着,伙计就出来道:“人醒了,你们进去吧。”   三人进了里屋,沈亦槿询问了沈誉的伤势,沈常松心直口快地把刚才看见听见的都告诉了沈誉,沈誉觉得很欣慰,自己这副身子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疼爱的女儿找到了好归宿,他也就再无遗憾了。   之后,宋有光背着沈誉,沈亦槿搀扶着沈常松拿着药包出了医馆。   门口等着的衙役将几人带回了衙门。   驿站烧毁,县令只得先将两人安顿到了府衙放杂物的房间。   安顿好沈家父子,沈亦槿和宋有光回到了小宅院。   刚进到院中,宋有光还想说什么,没来得及开口,沈亦槿先道:“宋公子赶快先洗洗歇下,有什么话我们明日再说,今日我说的话都作数,宋公子安心睡吧。”   沈亦槿不是故意对宋有光冷淡,而是心里本能的有种抵抗,让她觉得很别扭。   宋有光道:“好,好,姑娘也累了,我们明日说,明日说。”   擦洗身子的时候,宋有光才发现自己右边肩膀和手臂都被烧伤了,刚才在医馆就火辣辣地疼,但他硬是忍着没说,他不想让沈亦槿再担心。   他将整个手臂和肩膀都放在冰水里,才算是缓解了疼痛,可躺回到床上还是依然火辣辣地疼。   一夜疼的他没怎么睡,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了,但很快就疼醒了,天刚一放亮,宋有光就起了身,他掀起衣袖一看,吓了一跳,右肩膀和手臂起了大大小小的水疱,里面包裹着黄色的液体,看着很是有些吓人。   他不想让沈亦槿担心,趁着沈亦槿还没起身,写了个纸条,说他去山林了,其实他匆匆赶往了医馆。   郎中给他涂抹了治疗烧伤的膏药,又给他细细包扎,还嘱咐他千万别挑破水疱,也别用这条手臂干重活,过十多日就会结痂脱落了,不过很可能会留下祛除不了的疤痕。   宋有光头疼了,十多日不能干活,他该怎么瞒住沈亦槿呢?   谁知他还没想好借口,刚走出医馆,沈亦槿就站在了他面前,眼神中有气恼也有心疼,但更多的是心疼,“还真让我猜对了,你说入山林采药,可背篓都没背,是不是昨日在火场受伤了?”   看着沈亦槿关心自己,宋有光很开心,觉得这么久以来的付出都值得了,他嬉皮笑脸道:“小伤,十来天就好了,不用担心。”   昨夜,沈亦槿也是一夜未眠,她不停思索今后的日子究竟该怎么过,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能再和朋友一样对待宋有光,他可是她未来的夫君,她要开始慢慢接受他才行。   沈亦槿微微一笑道:“我们回家,我看看你伤到哪里了,伤得重不重。”   回家?   宋有光欣喜万分,有种千帆过尽终得偿所愿的心潮澎湃,点头如捣蒜,“好,回家,我们回家。”   *   之后几日,宋有光在小宅院一边养伤,一边为别人写些书信,胳膊虽烧伤了,手还是好的,他不想让沈亦槿那么辛苦独自承担生计。   平日里和他一同入山林采药的兄弟纷纷前来探望,见了沈亦槿后都不由直了眼,在这个地方,他们还没见过如此标致的女子呢,都羡慕地说宋有光有福气。   沈亦槿点头打过招呼后,就拿着刺绣去卖,路过围坐在一处缝补闲谈的大娘身边时,被大娘们喊住了。   “姑娘,你真是好福气呀,丈夫不但人品好,听说还会武艺,前两日又听说会写字,姑娘你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呀。”   沈亦槿笑道:“大娘,我们还未成亲呢,打算下月选个良辰吉日举办婚宴,你们都要来呀。”   一个大娘道:“哎呀呀,怨不得之前你一直不承认,原来是还没拜天地呀,我们都知道你父亲是被流放的,你家里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可不得推迟成亲了嘛。”   刚听说邻居是跟着流放的父亲来到瘴城时,周围的邻居都躲着他们,生怕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   可宋有光是个热心肠,又身怀武艺,谁家有需要帮忙的,修房子挑水之类的体力活,他都会去,还十分喜欢孩子,会给巷子里的孩子们买糖葫芦吃。   沈亦槿也为人温和,有些年轻的小媳妇见她的刺绣很好看前来请教,她会和善以待,有大娘前来闲谈她也很热情。   俊朗温润的小哥哥和人美心善的小姐姐有谁会不喜欢呢?   沈亦槿笑了笑,看来他们还是误会了,她和宋有光决定成亲也不过才两日。   另一个老妇人道:“对了,你父亲如何了?”   沈亦槿道:“无妨了。”   “我就说嘛,肯定是没事了,要不你们也不会这么快就张罗着成亲?需要帮什么忙你就说,平日里我们都没少麻烦你丈夫。”   沈亦槿笑道:“好。大娘,你们先忙,我去卖刺绣了。”   “去吧去吧。”大娘们都说着。   沈亦槿嘴角上扬,继续往前行,远远地还能听见身后的大娘们在讨论。   “他们在上京肯定是大户人家,你看沈姑娘那个皮肤身段,还有那么细嫩的手,肯定是没干过粗活的。”   “就是,宋公子又会武功又会写字,若不是富贵家里的孩子,哪里都会。”   “也不知道这家的老人犯了什么罪。”   “不说这些了,他们给我们当邻居,我觉得挺好的,两人还真是郎才女貌。”   “就是就是。”   ……   沈亦槿轻轻笑着,心里觉得很安稳,她想,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挺好。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文案! 第八十八章   三月匆匆过, 算算日子,来到瘴城已一月多。   这日宋有光起得很早,做了几张葱油饼, 熬了粥,背着背篓就去采药了。   沈亦槿昨夜没睡好,来到瘴城这么多日, 她很少想起李彦逐,不知为何昨夜竟然梦见了。   她站在紫宸殿正殿中央,看着身着龙袍坐在龙椅上的李彦逐。   两个人分明只隔了一个阶梯, 但她却怎么也看不清李彦逐的面容, 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站在这里, 只觉得身体似乎被什么困住了, 既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而她的心既不担忧也不恐惧,十分平静。   她看见李彦逐走下阶梯来到了她的面前, 面带笑意,眼神柔和,他说, 夜深了, 我送姑娘上岸吧,今夜能遇见姑娘, 我真的很开心。   一转眼, 就来到中元节那夜,他们坐在轻舟之上, 李彦将河灯递给她, “你再不放, 一会红烛该燃尽了。”   她低头看着河灯中红色的烛火, 慢慢清醒了过来。   缓缓坐起身,不由又想起了和李彦逐所经历的种种,从第一次趴在墙头到最后她跪在他面前替父兄求情。   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回头看见昨夜放在桌几上还未缝制好的喜服,起身简单梳洗了一番,拿着嫁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继续缝制。   和风习习,白云几朵,阳光柔和,是她最喜欢的天气。   她轻哼着轻快的曲调,手中红线飞舞,心中想着两日后缝制好宋有光的这件喜服,就该给自己缝制嫁衣了。   忽得听见好像有马蹄的声音,马儿似是踱着步子,走得缓慢。   她没在意,继续缝制,住在驿站附近的街巷后,总是能听见马蹄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亦槿手腕有些酸了,想要起身倒杯茶,就在她将喜服放在石桌上抬头的一瞬间,霎时愣住了。   她看见高高栅栏外,有个骑在高头大马上,身穿玄色锦袍,头戴錾刻暗纹金冠的男子。   那发冠上镶嵌的红宝石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映照出男子不凡的气度。   只见男子挥手,立刻有金吾卫冲了小院,站成了整齐的两排。   男子身下的马儿仰着高傲的脖颈踱步进她的小院落,王县令小跑着来到沈亦槿身旁道:“沈姑娘,快给陛下行礼。”   从看见男子的那一刻,沈亦槿脑子一片空白,听见王县令这么说,机械地想要跪地行礼。   却听男子道:“免了。”   沈亦槿抬头看他,撞进了一双温和深情的双眸之中,那眸子里带着疼惜,带着不忍,但更多的却是欢喜。   李彦逐一副高高在上的笃定姿态,缓缓而言,“念在沈家女儿做糕点,熬汤药,缝衣服的手艺极好,特许跟随朕回宫伺候。”   在他看来,这是沈亦槿梦寐以求的,且他都亲自前来了,她肯定欢喜得不得了。   谁知沈亦槿没有一丝喜色,只冷冷看着他。   回宫伺候?这人不会真以为她爱他爱到甘愿在他身边作一个宫女吗?   也不知是不是他到瘴城微服私访,顺便想起了自己,这才不惜屈尊降贵前来。   重生这么久以来,她不惜沦为上京笑柄,吃了这许多苦楚,受了很多委屈,为的就是保住父亲兄长性命,如今已达成目的,这深情不悔的戏码也该落幕了。   沈亦槿淡淡一笑,跪了下来,大声说道:“罪臣之女不敢再有妄念,且不日要与他人成婚,故不能随陛下回宫。”   李彦逐:……   这不对,这不对,李彦逐只觉得脑子有点懵,心口有点疼,她不是说爱慕自己吗?她不是曾经为了见他一面趴了墙头吗?她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要他为她戴金雀钗吗?她不是毫不犹豫地跳下水救他吗?她不是每日都给自己送药膳吗?她不是不顾生死替自己挡了一剑吗?   为何?她说不日要与他人成婚,不愿和他回宫?   李彦逐觉得自己已经握不住手中的缰绳,看着沈亦槿坚定的面容,他真的不明白。   站在李彦逐身边的江锋和卫安也懵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说什么?”过了很久,李彦逐才问出这么一句。   沈亦槿和方才一样,面容平静,“罪臣之女不敢再有妄念,且不日要与他人成婚,故不能随陛下回宫。”   “哈,哈哈。”李彦逐大笑了起来,这次他听得十分清晰。   他以为她深情不移,没想到不过几个月,他就移情别恋,要嫁给别人了。   之前他有多欣喜,此时,他就有多痛心,登基大典后,他没日没夜的处理文书,批阅奏折,梳理事宜,就是为了早些将她接回去,如今却告诉他,她要嫁给别人了?   李彦逐跳下马,一步一步走到沈亦槿面前,缓缓单膝蹲下,抬手托住她的后脑,狠狠往自己面前拽,“你说要嫁给谁?”   沈亦槿觉得很奇怪,他不是和马姑娘两情相悦吗?他不是不喜欢自己吗?为何现在会这么生气?   “陛下恕罪,小女有了婚约,不能随陛下回宫了。”   “我问的是!那个人是谁?”   李彦逐的声音狠厉,带着怒意,吓得王县令忙道:“沈姑娘,你赶快说呀。”   沈亦槿垂眸,她要怎么说出口。   看着李彦逐的样子,显然是不能接受,曾经那般爱慕过他的人,竟然还会愿意嫁给别人。   而那个比过他,让一个对他深情不悔的女子移情别恋的人,就成了他的心头刺。   作为大兴朝的主宰者又该如何对待这个人呢?   恐怕是,想杀就是杀了。   沈亦槿轻笑了一下道:“那个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并不愿意跟随陛下回宫,还望陛下成全!”   她也害怕李彦逐会杀她,害怕他会对父兄不利,但很奇怪的,她看着李彦逐的眼眸时,再也找不到曾经的狠戾,她就又敢了。   “小女还记得中元节那夜,陛下曾说,要告诉已故柔妃,是小女救了陛下的性命,今后定会好好待我,而现今小女只有这个小小的请求,陛下不能够成全吗?”   李彦逐托着她后脑的手不由松了,他缓缓站起了身,往后退了两步,怎么会这样?她宁愿待着这样清苦的烟瘴之地,都不愿随他回宫吗?   王县令一看,忙道:“陛下,那人下官知道,下官这就派人将他找来。”   见李彦逐没有说话,王县令忙对着门外的衙役挥了挥手,衙役意会马上跑了出去。   李彦逐虽站在跪着的沈亦槿面前,但他却觉得卑微的那个人是自己,即使如今已成为了万人之上的皇帝,在面对沈亦槿时,却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他的信心,他的期待被摔的稀烂。   “你要嫁的那个人,你可心悦?”   他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他很怕听到那个答案,就在沈亦槿要回答的时候,又即刻阻止,“你别说,别说……”   他背过身,不再看沈亦槿,就这么站了很久,周围的人也没有敢发出一点响动,直到一个身影出现在了李彦逐面前。   宋有光被两个衙役带过来,一路上听闻了一切,他走进小院,跪倒李彦逐面前,取下身后的背篓,叩拜道:“末将宋有光参见陛下。”   他看向跪在另一头的沈亦槿急忙道:“陛下恕罪,沈姑娘无罪,一切的罪过都是末将,末将一力承担。”   看见宋有光的一刻,李彦逐瞬间就明白了,宋有光就是沈亦槿口中那个将要成亲的人。   他不由笑了起来,嘲笑自己的无知。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宋有光对沈亦槿是感激之情,   从庆城回到上京后,林惜告诉了他很多有关宋有光和初绿之间的事。   听闻那段时日,宋有光时常到无忧斋喝酒,总是醉倒在无忧斋,整夜不离去。   初绿就会明目张胆地把宋有光扶进自己的闺房,两人在屋内做了些什么无人知晓。   且初绿会单独为他吟唱起舞,还会在听到流言蜚语之时,大方承认自己爱慕的人就是宋有光。   他还曾问过宋有光,当时宋有光说,大事未成,不敢思虑儿女私情。他还以为他只是羞于表达,还想着等尘埃落定之后,就为初绿正名,准了他们的婚事。   现在看来,他就好像是个傻子,以为沈亦槿对宋家有恩,便让宋有光护送,简直就是将自己心爱的女子拱手让人啊。   “宋校尉,还记得我让你护送沈姑娘时,曾说过什么吗?”   沈亦槿纳闷,宋有光前来护送,是李彦逐的命令吗?她心中一紧,看向了两人。   宋有光有些心虚,低头道:“末将记得。”   李彦逐说等一切都安排好,会亲自来接沈姑娘。只是宋有光认为,李彦逐刚登基,事务繁多,等他来了,他和沈亦槿早已成亲,谁知他会来得如此快。   他又道,“当时,末将以为陛下只是随口说说。”   李彦逐冷冷看着宋有光,“念在你父亲对朕忠心耿耿的份上,这件事朕不再追究。”   他回头看了一眼沈亦槿,“你们的婚约不作数。”   “江锋,将沈姑娘带走!”   话音刚落,就听沈亦槿大声说道:“陛下,小女恕难从命。”   她不怕瘴城艰苦,她只怕离开父兄,她不想在皇帝身边做一个宫女,过着成天提心吊胆的生活。   “陛下只不过是习惯了小女的爱慕,并非真的需要小女。陛下如今是一国之君,糕点药膳和衣服,小女相信御厨和女官定然比小女做得好。”   李彦逐终是忍不住,大步走到沈亦槿面前,将她提起,一手紧紧抓着她的肩膀,将她抵在身后的石桌上,一手指着身后的宋有光问她,“你就那么想留在这里,那么想嫁给他?”   沈亦槿的腰硌得生疼,但她不敢说疼,看着此时情绪失控的李彦逐,实在是有些气恼,不由问道:“殿下为何要干涉小女的婚事?”   李彦逐喉咙轻颤,额角突突地跳,眼神瞬间柔和了下来,“时至今日,你难道还没有感觉出来,我……”   曾经他想过要如何对她说出自己的情意,可不曾想,却是在她要坚决嫁给别人的时候,那些藏在心中的话,又让他如何说出口。   “你既然爱慕了我,就不允许再爱慕别人!”   沈亦槿蹙眉,这是个什么理由!难不成这一生她只能爱慕一个并不喜欢自己的人?   “小女好不容易放下对陛下的心意,想重新开始生活,陛下既然不喜欢小女,何苦要拽着不放?”   不喜欢?这真是她对他最大的误解,可现在这样的情形,让他十分别扭,堵着气又不愿承认。   “沈亦槿,朕告诉你,哪怕厌恶,你也休想从我身边逃开!”   知晓李彦逐心思的人都懵了,李彦逐分明爱沈亦槿爱到抛下朝政亲自要接她回宫,怎么还说厌恶她。   宋有光冷嗤一声,帝王骨子里的高傲,是最最可笑的自尊,都到这份上了,还是不肯说出自己的真心,那就别怪他抢夺先机了。   他大声道:“末将宋有光,愿辞去飞骑营校尉一职,陪沈姑娘长留此地。末将同沈姑娘两情相悦,还望陛下成全。”   李彦逐没有回头看宋有光,而是问沈亦槿,“他说,你们两情相悦,我不相信,我要听你说,你可是真心爱慕他?”   她看着李彦逐的眼睛,只觉得里面有很深的悲伤,脑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但很快就被打消了,他才说过厌恶,他不会的。   “小女沈亦槿,愿意嫁给宋有光。”   她想要违心说爱慕宋有光,可不知为何,面对此时的李彦逐,她实在说不口。   李彦逐松开沈亦槿的肩膀,往后退了两步,转身来到骏马旁,沉默许久后飞身上马,他用高高在上的眼神看着沈亦槿,“江锋!把沈姑娘带走!”   江锋愣了一瞬,应道:“是。”   沈亦槿扶着石桌,抬头看向李彦逐,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那时她费尽心思靠近她时,他就是这样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今日,她想远离,他还是如此。   之前,她想靠近,他拒绝,如今,她想远离,他还是拒绝。   看来他们八字不合,命中犯冲。   李彦逐缰绳一拉,骏马奔驰而去,金吾卫紧随其后。   宋有光起身护在沈亦槿身前,看着江锋道:“江统领,请先别带走沈姑娘,带我去见陛下吧。”   他知道,沈亦槿一旦被带走,他们的婚事就彻底完了,这是他做梦都在盼着的事,这几日是他最幸福快乐的日子,怎么能说夺就夺呢?   江锋道:“抗旨不遵是为死罪,请宋校尉让开。”   沈亦槿也道:“宋公子,别担心,我会再向陛下求情的。”   江锋伸手,“姑娘,请。”   宋有光心里十分清楚,沈亦槿并不爱他,只不过是被他感动了,而恰好在这个地方,他们可以互相依靠互相取暖,他能给沈亦槿想要的平淡生活。   可今日她一旦离去,他就永远失去她了。   “沈姑娘,陛下不会听你的,我,我……”   沈亦槿也明白宋有光在怕什么,她安抚道:“我既已答应了你,就不会反悔,你相信我,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去说服陛下的。”她看了看院中的金吾卫,“你万不可轻举妄动,没有什么比保住性命更重要的事了。”   江锋道:“宋公子,有句话你应该知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你同沈姑娘还未成亲。”   这句话点的即是宋有光,还有宋辰远,就算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还是要顾及宋家那一大家子人的。   沈亦槿跟着江锋来到了瘴城最大的客栈,住在了最大的厢房。   “陛下住在何处?”她怕李彦逐在离开瘴城之前都不见她,强行将她带走,等到了皇宫,她就更没有办法了。   江锋道:“驿站正在修葺,陛下也住在这里,就在隔壁,只是现在应该在县衙。”   沈亦槿又问:“我能见陛下吗?”   江锋道:“沈姑娘,恕在下无可奉告。”   说完关上了房门。   沈亦槿呆呆坐在床榻上,好似还在睡梦中一般,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太不可思议,她怎么也不能相信,李彦逐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说出那样一番话。   他的自大和自恋还真是超出了她的想象,他又不喜欢自己,就因为曾经爱慕过他,现在不爱慕了,他就受不了,要阻止她嫁给别人,这是什么奇怪的道理。   但再奇怪,事情已经发生了,他是皇帝,不能来硬的,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慢慢转变他这个奇怪的想法。   沈亦槿又想起了李彦逐方才说得那些话,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思索了半晌,终于找出了症结所在,除了他奇怪的思维,还有就是他在对她说话的时候,有时用自称,有时又不用,沈亦槿想了想不明白是为什么,就干脆不想了,反正他是皇帝,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   李彦逐来到府衙,让人把沈家父子带上来。   他看着曾经老当益壮的沈誉,头发几乎全白了,躬着身子,步履瞒珊,走两步还咳嗽几声,心头有些不忍。   沈誉的咳疾和前段时日的走水,他都听县令说了,此时再看他们两父子,忆起沈家风光无限时的时候,不禁感概万千。   想当初上元节之时,沈常松还曾挥拳头打他,没想到今日他们的生死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沈家父子初听人传唤说皇帝来时,还不相信,毕竟这流放之地不同于山清水秀的地方,北地的百姓都不会来这里,皇帝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谁知走进门中一见才知所言不虚。   父子俩跪地叩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彦逐道:“都起来吧,朕今日来,是有事相告,你们作为沈亦槿的父兄理应知晓。朕要把沈亦槿带回宫去常伴身旁,你们作为谋逆罪臣,在此地安心劳作,或许有朝一日,朕会大赦天下,让你们和沈亦槿在上京团聚。”   沈誉咳嗽两声,抬头看着如今的新皇帝,缓缓说道:“草民乃是罪臣,小女乃是罪臣之女,陛下让小女常伴身边似有不妥,再者,小女已有婚配,更加不适合成为御前宫女。”   李彦逐眉头微蹙,沈誉说得在情在理,只是他们都忘了,这个天下的规则是天子定的,而且,是谁说他让沈亦槿跟他回去,是要做宫女的?   但转念一想,沈誉所想也无不妥,大兴朝只有纳为妃之后母家获罪的妃子,却没有罪臣之女入宫为妃的,罪臣之女进宫,最多也只能是宫女了。   可宫女一跃成为妃子的却不在少数,若再能为皇家诞下子嗣,这个规矩就是个摆设。   “还未拜天地,婚配不作数,朕是来知会你们,并非要征得你们同意。”   沈常松立刻道:“陛下或许是念及北地之时同小妹的情意,可小妹如今已决意留在此处,也有了良缘,陛下何苦强人所难呢?”   他知晓妹妹不喜深宫,更何况还是在自己爱慕的人身边伺候,皇帝终是要迎娶嫔妃的,每日看着爱慕之人宠幸别的女子,小妹又该有多心痛。   小妹好不容易放下了李彦逐,接受了宋有光,打算开始了新生活,再将她拉回到痛苦之中,实在残忍。   李彦逐道:“沈少将军所言不虚,朕念及的就是同舍妹在北地的情意,你们大可放心,我带她回宫,并非要她做御前宫女,而是想要纳她为妃,但你们也知道,罪臣之女不能直接纳妃,先给她一个宫女的身份,等有了子嗣,纳妃就是名正言顺的事了。”   之前他也思虑良多,要将罪臣之女纳为妃,那些曾跟随他的将领们一定多有反对,哪怕把救命之恩拿出来,恐怕都难以说服,干脆就以皇嗣为由,最有效。   此话一出,沈誉和沈常松都愣了。   沈誉声音哆嗦,“陛下要纳小槿为妃?看来之前上京的传言是真的了?”   李彦逐也不解释,干脆就坡下驴,“虽没拜天地,但她已经是朕的人,即是朕的女人,没有朕的允许,怎么能嫁给旁人?”   若按照那些男女授受不起的规矩而言,他早已见过了沈亦槿的身体,可不就是他的人了。   听李彦逐说了这话,沈常松心中更加纠结,他十分认真地问道:“陛下想要纳小妹为妃,是因对一个女子的占有,还是喜爱?”   李彦逐没有丝毫犹豫,回道:“自然是喜爱。”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自嘲笑了一下,没想到第一次承认自己的感情,竟然是在这样的时候,还未对心爱的人讲明,却先给她的父兄吃了一颗定心丸。   沈誉和沈常松相视一眼,不用多说,都知道应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双双跪下,叩首道:“多谢陛下隆恩。”   两人心里明白,沈亦槿根本不爱宋有光,只不过是被宋有光的付出感动了。他们虽然希望沈亦槿能平淡安稳度过一生,但和宋有光成亲,她并不是真的开心。   帝王之爱能维持多久犹未可知,在他们看来,沈亦槿宁愿选择回宫,这般轰轰烈烈爱慕一场,能陪伴在李彦逐身边,哪怕并不能长久,也好过将就着过一生。   李彦逐看着父子俩,终于明白,他们所求不过是自己对沈亦槿的喜爱之心。   “你们在此处,安心等待大赦天下那一日。”   他走到两人身边,“明日启程,一会朕让沈亦槿来同你们告别,先别对她说纳妃一事,时机到了她自会知晓。”   就在李彦逐抬步要离开之时,沈誉道:“不用告别了,平添许多离别的愁绪,我不愿再看见小槿哭,离开时能让我远远看一眼她就好。”   李彦逐道:“准了。”   沈常松欲言又止道:“陛下,二公主可好?”   李彦逐笑了起来,“二妹一切安好。”   沈常松还想问些什么,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沈誉又道:“陛下,罪臣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李彦逐道: “恕你无罪,问吧。”   “陛下为何不杀我们父子?废太子夺位,沈家带兵攻入皇宫,陛下为何要放沈家一条生路?”斩草不除根,这可是帝王大忌。沈亦槿跪在雪中求情没错,二公主、宋家、林总兵的小女儿求情都没错,但最终决定的还是帝王。   李彦逐淡淡一笑,“爱屋及乌。”   说完,直接离开,留下沈家父子一脸震惊。   爱屋及乌没错,但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因沈亦槿,李彦逐一直多方了解了沈誉父子,沈家虽说支持太子一马当先,但都是因为先皇后的情谊和太子曾经的恩情,太子做过的很多恶事,都避过沈家,可见太子也怕沈家知晓他的真面目而不再支持。如此只能证明沈家父子为人正直,遵守法度。再者,皇权争夺这么多年以来,沈家并未做出迫害五皇子和他的事情,只是将手里的兵权献给了太子。   相比于那些心存奸佞,为了达到目的不顾一切手段的其他支持者而言,他们心底纯良,对大兴朝一片赤诚,就像是沈亦槿所言,她的父兄为国为民,从没错过错事。   他们只是跟错了人,或者说,那些恩情的捆绑,让他们做不出背信弃义的事。   这样的人,留一命又有何妨。   李彦逐回客栈的路上,宋有光纵身拦在了车架前,江锋一看,快步来道他面前,“宋校尉,你应该知道沈姑娘此前为殿下付出了多少,如今殿下要接她回宫,你理应为沈姑娘感到高兴,更何况你还有官职在身,也该回到飞骑营效命了。”   宋有光并不理会江锋的苦口婆心,而是大声道:“陛下,沈姑娘是末将的未婚妻,陛下为君,怎能做出夺臣之妻之事?”   李彦逐掀开轿帘,缓缓走下马车,来到宋有光面前。   “好,既然你如此说,那朕就给你个机会。你若能让沈亦槿亲口说出爱慕你之言,朕就成全你们。”   在小宅院中,初听沈亦槿要嫁给宋有光,让他失了理智,以为沈亦槿真的移情别恋。   但在府衙听县令说宋有光不顾生死救了沈家父子的性命后,才传出了两人要成亲的消息,他意识到,沈亦槿或许是为了报恩。   他们沈家的人都一样,沈誉为了先皇后提携之恩,沈常松为了太子一箭之恩,即使知道前面死路一条还是义无反顾的走了。   沈亦槿定然也是如此,为了报答宋有光不顾生死冲进火海救下自己的家人,才嫁给他。   这两年多以来,沈亦槿为他做的点点滴滴都刻在李彦逐脑海中,一个为自己付出如此之多的女子,怎么可能轻易爱上别人,他不相信。   宋有光顿住,他还记得驿站走水那日,沈亦槿对自己说的话,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那时他就知道,沈亦槿接受他的感情,不过是被他感动了,如今拒绝李彦逐,也是沈亦槿道德感强烈,愿意遵守承诺,亦或是她认为李彦逐要她入宫,不过是因为占有欲,无关真心,与其这样被困在深宫中,还不如自由地活着。   “沈姑娘已经对陛下说,她愿意嫁给我,难道还不够?”宋有光丝毫没有底气,他太明白沈亦槿的心,面对李彦逐,她绝对说不出爱慕别人的话。   李彦逐道:“多少世家婚姻无关爱慕,愿意嫁和真心爱慕有时并不是一个答案,朕需得亲口听沈亦槿说才作数。”   宋有光哑了声,他低下了头。   李彦逐见此,心中已有了猜测,方才是他情绪太激动,误解了沈亦槿,她原本就怕他,也不知他说的那些狠话是不是又吓到了她。   “宋校尉,你明日随朕一同回上京,飞骑营还需要你。”   李彦逐转身上了马车,很快消失在宋有光的视线里。   这一刻,宋有光只恨老天爷,为何刚给了他希望,就又将他扔回了绝望之中。   下了马车,李彦逐火急火燎往沈亦槿的厢房走去,他一向冷静自持,唯独面对沈亦槿的时候,镇定全无。在小院中说出那些违心的话是,现下又着急着去解释也是。   可当他站在沈亦槿房门前时,又不敢推门进去。那句他说过的“哪怕厌恶,你也休想从我身边逃开”的话还犹在耳边。他是气极了才会如此,可再回头来想安抚,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正思虑着,门却突然打开了。   沈亦槿看着李彦逐站在门口,一下子呆住。   她不过是想问问守卫李彦逐什么时候回来,谁料一开门,这人就站在了她面前。   李彦逐道:“我有话要对你说,我们进屋。”   沈亦槿看着李彦逐径直走入房内,坐在了桌几旁,门口的护卫关上了门。   她却不知所措地站在了门口。   以为李彦逐会很生气,沈亦槿还想好了要如何好言好语相劝,此时看着他,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样子,于是尝试着说道:“陛下,小女惶恐,小女自小娇生惯养惯了,怕是不会伺候人。”   李彦逐一听就知道,她和沈誉一样,都误会他要她回宫做宫女。   他看着沈亦槿一副小心翼翼,试图说服他的样子,忽然不想那么快解释,想听听她要怎么说。   “不需要怎么伺候,你只需像之前一样,做那些你拿手的菜品,偶尔缝制一两件衣物即可。”   沈亦槿道:“宫中的御厨和女官肯定比小女做得好。”她说得很无力,又把方才在小院中拒绝的话说了一遍,但要拒绝皇帝,过分的话她又不敢说。   李彦逐看着沈亦槿,“你知道的,要你留在宫中,不仅仅是因为菜品和衣物。”   沈亦槿变了脸色,想起李彦逐说过的话,怏怏地道:“我知道,既然爱慕了陛下就不能再爱慕别人,即使陛下厌恶我,也不行。”   她是真没想通,这是个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厌恶的人难道不应该离得远远地吗,怎么还要放在身边呢?难不成有自虐倾向?   李彦逐站起身,来到她面前,眼神温和,语气轻柔,“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忘了吗?我怎么会厌恶你,我曾在中元节放河灯时对母妃说过,要好好待你,瘴城太过清苦,你并不适合这里。还有,姨母也说很想念你,让我赶快接你回宫。”   沈亦槿不由道:“林姑姑惦记我,我很开心,但这里有我的家人,我不能离开。陛下,我并不觉得瘴城清苦,这里的百姓很淳朴,邻居也都很和善,我很喜欢他们。陛下也说要好好待我,那就成全我吧。”   “你父兄你不用担心,我已交代县令宽待……”   李彦逐话还没说完,沈亦槿跪地道:“陛下,小女不愿入宫,小女只想和宋公子留在这里过普通百姓的日子。”跟着李彦逐回宫伺候,她就得过得小心翼翼,李彦逐又不喜欢她,仅仅是凭借着救命之恩,她又能凭借多久呢?她一向不喜阿谀奉承,得罪了那些老嬷嬷和嫔妃,又得不到皇帝的庇护,活不久的。   她会刺绣,宋有光会武艺,在瘴城不怕别人来欺负,更不愁生计,就这样安稳过一生岂不更好?   “你说什么?”舍不得沈家父子他理解,同这里的百姓相处好他理解,但她说要和宋有光一起生活,他理解不了。   “沈亦槿,你爱慕的不是我吗?能在我身边伺候你应该感到荣幸,你并不爱慕宋有光,为何要嫁给他?   沈亦槿瞬间明白了李彦逐的症结所在,他不能接受的,仅仅只是曾经爱慕他的人爱慕了别人。   她知道自己面对的是皇帝,所以不能否认之前的感情,那就成了欺君之罪,但没有哪条律法规定,此生只能爱慕一人。   看着李彦逐,想着她要说出口的话,心狂跳不已,面对他,似乎真的很难说出爱慕别人的话。   可这两年以来,她已经练就了一身被人看不穿的真情表演,为了不让自己走进火坑,她必须说违心的话。   “小女对陛下只是曾经爱慕,但宋公子这一路陪我走过来,我才发现,我也可以放下对陛下的感情,去爱慕别的人,所以,陛下说错了,我已经不爱陛下了,我如今爱的人,是宋公子。”   犹如晴天霹雳,震地李彦逐险些站立不稳,他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耳边发出嗡嗡地轰鸣之声,“我已经不爱陛下了,我如今爱的人是宋公子”这句话犹如山谷中的回音,久久萦绕在耳边,不能消散。   他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他什么都说不了,亏得他方才还让对宋有光说了那样的话,若真的三方对峙,他必输无疑。   一直以为,沈亦槿为自己付出那么多,一定是深情不移,不管她去了什么地方,只要自己勾勾手指头她就来了。   可是他也忘了,一个人的心也有被伤透的时候,或许从他摔金雀钗开始,她一次次的坚持,他一次次的伤害,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积累。直到她求他饶沈家父子一命没有得到应允,跪在雪地中三天三夜。   是那时候她选择了放弃吗?还是在马青荔出现的时候?是啊,他还记得那次沈亦槿哭得很伤心,喝醉了酒倒在他怀里说着那些话,那之后她就不再说爱慕之言,只说甘愿不得到回应,祝福他们有情有终成眷属。   甘愿也有累的时候,得不到回应久了,也有想放弃的时候。   恰逢沈家流放,宋有光一路护送,又在她身边悉心呵护,为她遮风挡雨,动心也属正常。   很多事,他还想今后慢慢向她解释,如今看来,也没有意义了。   李彦逐整个人颓了下来,他不敢再看沈亦槿,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厢房。   回到自己的房间,李彦逐重重坐在床上,久久不动。   外面有人叩门,他也不应声,直到卫安走进来,看见李彦逐呆呆坐在床上,他便知此时万不可上前打扰,否则会惹恼主子,便交代不需任何人靠近,至于启程一事,边准备边等候指令。   这日傍晚,沈亦槿收到了沈誉的书信。   吾之爱女,自幼孝顺,今受父连累,入烟瘴之地为苦,父于心不忍,知嫁于宋,是为感念而非爱慕,今陛下亲临,为父望汝只顾及自身,跟随而去,父乃心安。   离别徒增感伤,勿相送,望有朝一日,大赦天下,父女团聚。   沈亦槿看着手中的信,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太子死在李彦逐剑下,作为忠心的臣子,父亲本应该怨恨李彦逐,如今却因为自己,抛却了心中的怨恨,想要成全她。   沈亦槿不知,在太子死去的那一刻,面对沈家的支离破碎,沈誉早已没了活着的意志,如今他疾病缠身,唯一能让他活下的信念,只有一双儿女的安好和欢喜。   二公主同沈常松今生无缘,还好老天没有辜负女儿的一片真心,他又怎会不成全,死去的人已经死去,活着的人合该活得更好。   而此时的李彦逐,在思索良久后,做出了决定,无论他怎么说服自己,都无法接受沈亦槿和别人成亲,更无法大度成全。   他要将她带回宫,如果她寒了心,那就让他一点一点将她的心捂热。   作者有话说:   李彦逐:面对媳妇,根据情绪随时变化自称。 第八十九章   初夏时节, 沈亦槿又回到了上京,她坐在宽敞的马车里,看着窗外熟悉的街道, 心中感概万千,她不知道这次自己将要迎接怎样的命运。   还记得离开的那日,还想再劝说, 谁知李彦逐却告诉她,只有她回宫留在她身边,她的父兄才会安好。   她别无选择。   沈亦槿觉得很无奈, 自重生以来, 她有太多的别无选择, 希望这次是最后一次。   回上京的一路上, 李彦逐没再出现在她面前,卫安告诉她,宋有光决定一起回上京, 继续留在飞骑营。   若知道她会入宫,当初就不应该答应宋有光,如今他们有了一段未婚夫妻的生活, 已经没办法像普通朋友一样相处了。   沈亦槿心里还是替宋有光高兴的, 比起待在烟瘴之地采药,他还是更适合驰骋疆场。   宋家深得李彦逐器重, 宋有光若能放下对自己的感情, 前途不可限量,沈亦槿也希望今后他能遇见真正的良缘。   在瘴城的这一段过往, 就让他慢慢淡忘吧。   宫门口, 下了马车, 沈亦槿以为她要被安排在宫女的住处, 谁知卫安让人抬来了轿撵,将她一路抬到一座宫殿前停了下来。   沈亦槿抬头看着牌匾上“静月阁”三个字,疑惑地问卫安,“这里是宫女住的地方?”   她之前入宫,除了御花园、东宫,就是二公主的凤阳阁,其他地方她还真没去过,看着这处地方环境清幽,和凤阳阁的奢华程度不差上下,难不成伺候皇帝的宫女能住在这样的地方?   沈亦槿又道:“卫公公,住在何处都好,只是我听说新来的宫女都有老嬷嬷教导宫中规矩,怎么没见人?”   住在哪里都无所谓,既然入了宫,她就得守这里的规矩才能活下去,虽说她和卫安这个皇帝身边贴身伺候的人有些交情,倒不至于受人欺负,可若做了什么错事,惹恼了李彦逐,还不得受罚呀。   她只盼着李彦逐今后纳了嫔妃,能将她曾爱慕过他的这件事翻篇,放她出宫。   卫安笑得欢喜,道:“这里当然不是宫女住的地方,是主子住的地方,此处幽静,离紫宸殿很近,姑娘安心住在这里即可。”   主子?虽说她没住过皇宫,但宫里的主子都是哪些人她还是知道的。   “卫安,什么意思?”   卫安道:“陛下怎会真的让姑娘做宫女,只不过是个名头罢了,陛下今后是要纳姑娘为妃的,伺候姑娘的宫婢,奴才都给姑娘安排好了。”   沈亦槿心头一惊,李彦逐又不喜欢她,为何要纳她为妃?难不成就因为她曾经爱慕过他吗?如此说来,只要是爱慕过他的世家女子,他都要纳入后宫?   这么一想,她就想起,太子被废后,那些等在六皇子府前要一睹李彦逐风姿的女子,这些他都不挑,都要吗?   怪不得说皇帝后宫佳丽三千。   正想着,就听卫安道:“静月阁中有姑娘的故人,姑娘可先叙旧,其余事物奴才都交代好了,姑娘安心。”   说完,卫安笑着离去,看来沈姑娘还不知道主子的心意,也是,在瘴城出了那么一档子事,主子一路上也没见沈姑娘,可见是有心结。   等心结解了,两个人重归于好,他也就能安心了。   沈亦槿脑子懵懵地,一路上她想的都是,如何做好一个宫女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再慢慢想办法离开皇宫。   可现在卫安却告诉她,李彦逐还想着纳她为妃?这可不成,真成了后宫嫔妃,她就真的一辈子出不了宫了。   “姑娘,我们进去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身后多了个宫女,“已为姑娘准备好了沐盆,还有衣裙和首饰,奴婢伺候姑娘沐浴更衣。”   沈亦槿机械的点点头,迈步走进了静月阁。   绕过影壁,眼前的一切着实让她惊了一惊,她以为这里最多也就是二公主凤阳阁那般了,谁知内里的布置都快赶上东宫了。   一方很大的池塘横在她面前,一座精致的拱桥架在上面,通向了后面的院落,池塘周围还种满了各种花草,时值初夏,有很多都开了花,红的粉的黄的,让人眼花缭乱,花丛中有蝴蝶蜻蜓飞舞,再往前走一步,她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到了御花园。   “姑娘,请随奴婢来。”   沈亦槿跟着宫女走过拱桥,面前又是一条长廊,穿过长廊,才算是来到了正院。   院中正四方种着四株金桂树,树下还有石桌石凳,其余的地方,一边种着桃树,桃花都已开败,零零落落结着几个青涩的果子,一边种着梅树,还未到花期,只有灰绿色的叶子。   她不禁想,这静月阁还真是囊括了四季,春日有桃花,夏日有荷塘,秋日有金桂,冬日有梅花。   正想着,就见面前大敞的房门前站了一个人。   那人看见沈亦槿先是一愣,然后泪水就涌上了眼眸,但仍旧保持着该有的姿态,迈着带有急切却又注重礼仪的步子来到了她的面前,给她行了一礼,“奴婢芷宁,给姑娘请安。”   沈亦槿看见芷宁,不觉又是一惊。   芷宁看着很不一样了,稳重了不少,还记得去年她从北地回将军府,久别重逢,她激动地冲向自己,两个人拥抱在一起,如今她却停在她面前恭敬行礼。   眼眸中堆积的泪水,和急切而来的步子,让沈亦槿知道芷宁的心情和那日并没有不同,但行为已和那时大不相同了,身着宫女服饰,口中说着给姑娘请安的芷宁,不知道她究竟在这里经历了什么。   沈亦槿有太多想问的,她道:“芷宁,我们进屋说。”   芷宁对着沈亦槿身后跟着的一众宫女道:“我伺候姑娘沐浴更衣即可,你们都在外侯着。”   “是。”   沈亦槿看着身后一众宫女的消失,和芷宁略带威严的模样,险些有些不认识此刻的芷宁。   当芷宁再面对沈亦槿的时候,又变回了曾经她熟悉的那个芷宁。   来到房中,芷宁关上了门,好似放下了伪装一样,瘪着嘴呜呜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我等姑娘好久了。”   沈亦槿轻轻揽过芷宁,轻拍着芷宁的后背,“不哭不哭,我很好。”   安抚了芷宁好一会,沈亦槿问道:“你怎么会成了宫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芷宁擦了泪水,看了看沈亦槿风尘仆仆的样子道:“奴婢一边伺候姑娘沐浴,一边给姑娘细细说。”   沈亦槿躺在浴桶中,听芷宁诉说她离开上京后发生的一切。   那日她跟随宋有光入宫求情,很快就有人把芷宁带回了宫,卫安让宫中的老嬷嬷亲自教导芷宁宫里的规矩,教好了规矩,又让她守在静月阁。   “一开始我不知道六殿下为何要让我入宫当宫女,直到两个月前,卫公公说,陛下是去流放地接姑娘回来的。我真替姑娘开心,姑娘终于能和爱慕的人在一起了。”   沈亦槿笑得苦涩,芷宁这丫头,还替她高兴呢,这场爱慕,她还真是骗过了所有人,如今她若说一切都是假的,恐怕也没人相信。   “芷宁,我也将离开上京的事告诉你吧。”   她将在烟瘴之地,同宋有光之间发生的点点滴滴都告诉了芷宁。   “这么说,姑娘如今心悦的是宋公子?”芷宁可太吃惊了,她既觉得世事无常,又心疼沈亦槿,“姑娘真是太苦了。”   沈亦槿道:“苦不苦,我已经不在乎了,其实这样也挺好,宋公子回到了原本就属于他的位置,父兄也认为我得到了想要的幸福。”   是否心悦宋有光,她既没承认也没否认。本来她只想着自己如何离开皇宫,现今还要带着芷宁一起,就不得不让芷宁相信自己,她确实不想留在李彦逐身边。   芷宁想了想又问道:“姑娘是真的不爱慕陛下了吗?姑娘为陛下做了那么多,而且我听姑娘所言,似乎对宋公子感动更多。”   “是感动,还是爱慕也不重要了。”沈亦槿回头对芷宁道:“陛下要我留在身边不过是一种不正常的占有欲,等哪一天他厌弃了我,这皇宫对我来说就是牢笼。”   芷宁沉默了,她本以为主子苦尽甘来,却没想到并非如此。   沈亦槿弹了水在芷宁脸上,“别想那么多了,我可是救过陛下性命的,若真的厌烦了也不会要了我的命,到那时,我就求陛下放我们出宫可好?”   芷宁点点头,“好,我都听姑娘的,只要姑娘能过得好。”   沐浴更衣后,已到了深夜,芷宁让御膳房简单为她准备了些夜宵。   当夜宵摆在眼前,她看了看芷宁,用眼神询问:这就是说的简单准备?   面前的桌子上,各式糕点,各式粥品,还有一些清淡的小菜,足足有二十多道。   芷宁笑道:“这些都是卫公公吩咐的,说是这几日多做些花样让姑娘尝尝,喜欢吃哪个,今后就让御膳房常做。”   沈亦槿每个只尝了两口,就尝饱了。   吃过夜宵,她躺在床上,心里很乱,想到今后的日子好像一眼就能望到头。   李彦逐虽会纳她为妃,但她知道,他还会纳很多妃子,终会遗忘他并不喜欢的自己,她就要在皇宫中孤独终老,可真是太绝望了。   在未纳妃之前,让李彦逐放自己离开,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如登天。   迷迷糊糊之中,沈亦槿睡着了。   翌日,天刚亮,就听房门外穿来了熟悉的声音。   “沈姑娘还在睡觉吗?她一定是赶路累坏了,本宫在院中等她吧。”   “长公主稍后,奴婢为长公主奉茶。”   沈亦槿听声音就知道是李兰雪,先皇殡天,新帝即位,她也从之前的二公主变成了如今的长公主,看来她入宫也不仅仅是孤独的,还有二公主陪她。   她马上起身,急急打开房门,看见李兰雪正坐在一棵金桂树下的石凳上饮茶。   沈亦槿未穿鞋袜,只穿着轻薄的纱衣,迎着晨风,跑到李兰雪身边,扑进她的怀里,带着哭腔喊道:“公主……” 第九十章   不管是流放的路上, 还是在瘴城,兄长没有一次提起二公主,而她和爹爹也闭口不谈, 就是怕触及沈常松的伤心之处。   这一对璧人,今生虽没有死别,但终究还是生离了。   一直以来, 她都把李兰雪当作嫂嫂,当作自己的家人,时隔几个月再见到她, 想起三个人一起玩乐的那些欢快日子, 不禁红了眼眶, 曾经的时光, 再也回不去了。   李兰雪扶起她,“小心着凉。走,我们进屋。”   进了屋, 李兰雪忙让人伺候沈亦槿梳洗装扮,她则在一边端详着。   “小妹去了一趟烟瘴之地,皮肤还是这般细嫩, 就是瘦弱了些, 我得让皇兄好好给你补一补了。”   李兰雪在用沈常松的口吻和沈亦槿说话,显然还是像从前那般, 将自己的身份放在了沈常松娘子的位置上。   沈亦槿一听她喊自己小妹, 泪水又汪了上来,她不说话, 只是用一双泪眼看着李兰雪。   李兰雪也有点崩不住, 转过身去, 不去看她。   等梳洗完毕, 沈亦槿屏退了众人,两人坐在了软榻上。   李兰雪先开了口,“你兄长他如何了?”   沈亦槿道:“公主放心,兄长一切都好,日子虽然苦了点,但身体康健。”   “那就好,他好好活着就好。”话刚说完,李兰雪的眼泪就落了下来,自去年腊月沈家父子被流放,她待在凤阳阁不吃不喝好一段日子,最后还是李彦逐以沈常松的性命要挟才让李兰雪喝下了些稀粥。   她人是活了过来,心却死了,一想到要一生同自己所爱之人分割两地,她就痛不欲生。   李兰雪擦掉眼泪问道:“我听说你在瘴城同宋公子有了婚约是怎么回事?”   沈亦槿将在瘴城发生的事都告知了李兰雪,听到驿站走水时,李兰雪真的是捏了一把汗,最后还问道:“常松他真的没事吧。”   “只受了一点小伤,真的没事。”沈亦槿赶快安抚,她已经尽量把驿站走水轻描淡写了,没想到李兰雪还是不放心。   李兰雪点点头道:“那就好。”她思索了一会道:“小妹,或许你自己分不清对宋有光是感激还是爱慕,但我可以告诉你,绝对是感激。你安心留在后宫吧,皇兄会对你好的。”   沈亦槿道:“公主,可我如今已经对陛下死心了,我清楚的知道,我再爱慕他了。”   李兰雪摸摸沈亦槿的头,“傻丫头,作为后宫的嫔妃,皇帝对你的喜爱才重要。”她疑惑地看着沈亦槿,“我觉得你不是会轻易变心的人,你对皇兄真的一点都没有爱慕之情了吗?”   沈亦槿道:“没了,早就被磨光了,别说爱了,连恨都没有了,若不是陛下以父兄性命要挟,我定不会进宫。还有,公主说作为嫔妃皇帝的喜爱最重要,但是我知道,陛下对我仅仅是不甘心,不愿看着曾经爱慕过他的女子要嫁给别人罢了,他爱慕的人是马姑娘。”   “马姑娘,什么马姑娘?”   “就是陛下在召国做质子时遇到的女子,他们在召国时就两情相悦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李兰雪有点懵,按照李彦逐的性格,既然有了爱慕的女子,怎么不想办法接来,反而去接了沈亦槿回来呢?   “我认为,皇兄对你不是全无感情,要不然也不会亲自接你回来。”   沈亦槿道:“应该是顺便吧,我毕竟救过陛下的性命,陛下恰好到了瘴城,就来看看,谁知曾经那般爱过他的女子要嫁给别人,是不甘心吧。”   李兰雪不问世事已很久,李彦逐也并未对自己袒露过什么心声,他们兄妹时常不见面,感情并不深厚。   “你这么一说,似乎很合理。既来之则安之,不论今后皇兄纳了多少嫔妃,只要有人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不允许,我就是你最大的靠山,我们在皇宫中相依为命,如何?”   沈亦槿使劲点点头,“好。”   她说服李彦逐放她出宫的想法,还是别让李兰雪知道,继而担忧了,再者这件事,除了她自己也没有人能帮她。   李兰雪又道:“不过如今这后宫中,没什么人,除了你我就是林姑姑了。”   沈亦槿忙问道:“林姑姑在哪座宫殿,我想去给她请安。”   李兰雪道:“她的身份有些尴尬,很少在宫里,通常都在云林寺中参禅。”   皇帝姨母这个身份确实尴尬,按理来说她应该在夫家,不嫁人也应该在本家,只是如今她既没了夫家也没了本家,就算只有皇帝一个亲人,留在后宫,身份确实奇怪了些。   李兰雪又道:“皇兄倒是不在乎,但林姑姑自己觉得不妥,干脆就到云林寺中参禅,顺便救治一些患了疑难杂症到寺庙里烧香拜佛的人,谁知,名声就传了出去,如今上京人人都知,在云林寺住着一位女神仙,很多人都去找林姑姑医治。”   沈亦槿无不感叹,还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也算是全了林惜治病救人的心愿。   “这也正是她想过的生活,挺好。”沈亦槿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窗外,“如今我的身份也挺尴尬的。”   李兰雪道:“我知晓皇兄的想法,如今后宫并无嫔妃,首个被正式纳入后宫的妃子很有可能被立为皇后,定然受群臣关注,也需格外慎重。你是罪臣之女,显然不能第一个被纳入后宫,皇兄才会让你用宫女的身份过度吧。”   “其实呀,皇帝想要临幸谁朝臣也管不了,封你个才人也行,我看皇兄没给你这些小的位分,是想直接给你妃位,不过,从才人一步步晋升也不是不行……”   突然,李兰雪凑近沈亦槿小声问道:“才人可是要侍寝的,都说你和皇兄在北地那个了,你们是不是还没那个?”   沈亦槿红着脸道:“我和任何人都是清清白白的。”   “我就知道是这样。”李兰雪站起身道:“我带你在宫中四处走走吧,估计宫人们都想知道住在这静月阁中的是谁呢。”   沈亦槿轻轻摇头,“我不想去,公主,我有一事相求。”   李兰雪又坐了下来,“什么事?”   “我想出宫见个朋友,当时离开上京走得急,还没来得及和他告别,她还不知我的去向,真怕他会找去。”   那时她说去雪山,陈言时就真的去雪山找她,现在知道她跟父兄去了流放之地,也不知陈言时会不会去瘴城找她,不管今后他们还能不能在一起畅快喝酒,作为朋友,她都应该跟他好好道个别。   李兰雪道:“你说的朋友就是陈言时吧。小妹,我有时也真搞不懂你,你分明爱慕皇兄,却又感动宋公子对你的好,还放不下陈言时,你呀,最是多情,其实也最无情。”   沈亦槿道:“陈言时和宋有光不一样,我们就只是臭味相投的朋友而已,公主,你就帮我这个忙吧。”   李兰雪宠溺地看她一眼,“你是常松的亲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你都求我了,我能不帮你吗?你想什么时候出宫?我想办法送你出去。”   “对了,你可千万得回来,别惹恼了皇兄。”   沈亦槿道:“公主放心,为了父兄,我也不敢真的离宫不回,若真要离开,也会求得皇恩。”   “公主,我想尽早离开,早去早回。”   李兰雪点点头,“那就今晚吧,皇兄刚回宫,这两日朝政缠身无暇顾及你。一会我就以想出宫散心为由,问皇兄要令牌,天色一暗,你就到凤阳阁来,换上宫女的衣服,我将长公主的令牌也给你,等到了宫门口,你就说是出门为我办事的,已经得了陛下允许,拿着两块令牌定然不会有人为难你。”   沈亦槿重重点点头。   因惦记着出宫的事,沈亦槿面对御膳房的山珍海味都没了胃口,一直到天色暗了,她把芷宁叫进来,说她要出宫。   芷宁吓坏了,她入宫已经半载,深知宫中的规矩,“姑娘,皇宫和将军府不一样,若是私自出宫,被金吾卫发现了,惹恼了陛下,就遭了。宫里挨的板子也和将军府的不一样,若是杖责五十,怕是小命都没了。”   沈亦槿道:“二公主,不,长公主说了,这两日陛下政务繁忙,无暇顾其他事,我不到天亮就会回来,一定会无事的。”   芷宁心里发慌,但也知道这么多次了,哪次她的劝阻管用了?   只得道:“好吧,我现在就陪姑娘去凤阳阁。”   来到凤阳阁,沈亦槿换上宫女的衣服,又因宫女的服饰出宫走动不方便,她又拿了个包袱,里面放上了要换的普通衣裙,再将两个令牌都放进怀里出了凤阳阁。   一路上挺顺利的,到了宫门口,更是顺利,守卫一看两个令牌就放行了。   也是,谁有那个本事,把两个令牌都偷到手。   走出皇宫,看着漫天的繁星和那一轮明月,感受着初夏的微风吹过脸庞,沈亦槿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先找了个地方换上准备好的衣裙,往宣平侯府走去。   敲开门,似乎是个新来的小厮,并不认识她,“公子不在府里,不知去了哪里喝酒,姑娘若有急事,可到上京各处酒楼去找找。”   沈亦槿离开宣平侯府,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就是无忧斋。   踏入无忧斋,直接往二楼那间她和陈言时常去的厢房走去。   来到厢房门口,她果然听见了陈言时跟着歌姬哼唱的声音,不再多思,直接推开了房门,却在看清房中人时愣住了。   那个歌姬不是别人,乃是初绿,而这个厢房中除了陈言时,还有一个人,宋有光。 第九十一章   初绿在看见她的一刻哑了声。   宋有光在看见她的一刻滑落了手中的酒杯。   陈言时在看见她的一刻, 揉了揉眼睛,又仔细将她看了看,确定就是她以后, 眼中惊喜交加,大步向她走了过来,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旁的位置上坐下, “来,来说说,来, 你告诉我, 宋有光说的可是真的?你之前说爱慕六皇子, 在瘴城又要嫁给宋有光, 沈亦槿,我真想钻进你脑子看看,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宋有光神情很不自然, “我和陈公子正巧在无忧斋碰见了,多喝了几杯,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沈姑娘若是不喜, 今后我便不说。”   沈亦槿道:“那就请宋公子今后别再说了, 从今往后将我们的过往都放下吧,别让其他世家知道了, 公子今后不好说亲事。”   宋有光似是喝得有点多, 他起身来到沈亦槿面前,“我无所谓, 姑娘是知道的, 这么多年, 我若能真的将你放下, 早就放下了,可是我真的不甘心,若是再晚几日,你就是我的娘子了。”   陈言时正要说话,沈亦槿拦住了他,“陈言时,你先在此处等一等好吗?看来,有几句话,我必须要和宋公子说清楚。”   她也不知道会在这里遇见宋有光,还想着今后再也不见也挺好,或许时间一长,宋有光就能释怀了,可现下宋有光这副样子,让她实在于心不忍。   这样下去,若宋有光错过了良缘,她会自责的,她是真心希望宋有光能过得好,能找到一个真心爱慕他的人,共度一生。   沈亦槿看向初绿,“麻烦初绿姑娘,给我和宋公子一个单独的房间。”   陈言时看着初绿无奈摇摇头。   看来沈亦槿是不知的,她离开这半年时间,初绿和宋有光的事也闹得人尽皆知,如今当着初绿的面,宋有光说出了那些话,沈亦槿还要和宋有光独处,初绿的心怕是都被戳成筛子了。   初绿本就是李彦逐的人,李彦逐登基后,问她要不要入宫做个女官,她拒绝了。   昨日,她从江锋口中得知沈亦槿已入了皇宫,这样短的时日,自己对宋有光的爱慕之情,沈亦槿应是不知的。   且她也知晓宋有光心里真正爱的人本就是沈亦槿,从始至终她都是一厢情愿,她不是宋有光的谁,又有什么资格阻拦?   “好,姑娘随我来。”   沈亦槿对宋有光道:“今日我们便说明白。”   进了厢房,沈亦槿还没开口,宋有光就开了口,“我知道,沈姑娘从没有,没有爱过我,只是感动我的付出,但即使是这样,你能嫁给我,我已经觉得是老天爷对我的恩赐了,可……”   宋有光和平日里不太一样,喝了酒,情绪看着不稳定。   沈亦槿道:“我们都不要纠结于过往,也不要沉溺于已经错过的事,你熟读兵书,武艺超群,作为飞骑营的将领,保卫着皇城的安危,边疆有战事,你可能还会带兵征战,我希望宋公子,不,宋校尉,不要再因为小女耽误了正事。”   “我没有耽误。”宋有光道:“我白日里在军营发了疯一般练武,难道还不是正事吗?姑娘告诉我,什么是正事?姑娘是希望我找个世家女子成亲吗?”   “是!”沈亦槿毫不犹豫,“是,我真心希望宋公子过得好,希望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良缘,希望你儿孙满堂,我不愿自己耽误了你。”   “儿孙满堂?”宋有光顿了顿,“我曾经想过儿孙满堂,但那是和姑娘你。”他笑了两声,却好似是在哭,“姑娘放心,我不会怨你,我知道自己怨不了你,如今你入了宫,我还能做什么呢?我只能认命。至于姑娘说的良缘,那是我的事,和姑娘没有任何关系,还请姑娘也别再说耽误我的话。”   宋有光深深盯着沈亦槿道:“沈姑娘,我能抱抱你吗?就当是告别。”   他们虽在瘴城度过了一段未婚夫妻的生活,但都只是名义上的,他从未做过任何逾越的事,可今天,他看着自己的爱慕的女子,差一点就成为了自己妻子,却又离他而去,心痛得无以复加。   沈亦槿主动走过去,环抱住了宋有光的腰,“宋公子,谢谢你。”除了这一句,她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了。   宋有光的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打湿了沈亦槿的肩头。   沈亦槿的心微微颤抖,这样好的一个男子,她却无法爱上他,今生欠的,只有来生再还了。   感觉到宋有光抱得很紧,沈亦槿安静地在他怀中待了片刻才轻轻动了动身子,缓缓从宋有光怀中挣脱。   宋有光也没有再用力,松开了她。   静静看了她半晌,夺门而去。   沈亦槿站在原地,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就好像是自己伤害了一个好人,这种感觉太难受了。   陈言时慢慢从门口走进来,指着无忧斋的出口道:“我刚看见宋公子,一个大男人,一个武将,竟然满脸都是泪痕的走了,你究竟和他说了什么?我就知道你不爱慕他,你心里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沈亦槿淡淡地道:“不,你说错了,如今我心里是空的。”她看向陈言时,轻轻一笑,“我不爱李彦逐了,可是你看,我说我不爱他了,他却又要接我回来,他说爱慕过他的女子不可以再爱慕别人,他说即使厌恶我,也要我留在他身边,他可真是可笑啊!”   陈言时玩世不恭的脸上,难得的严肃了起来,沈亦槿这番话让他明白了一件事,李彦逐这个人,确实可笑,分明心悦得不得了,却傲娇地说厌恶。   他这个义妹也傻,这样的话也相信。但他看破却不打算说破,而是装作不明白的样子,“你说的这些话,我怎么有点听不懂,你说李彦逐厌恶你,却要将你留在他身边,那他是想以折磨你为乐子吗?”   沈亦槿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现下还是好吃好喝的供着,就是不知道今后会如何。”   “可他是皇帝,你千万别和他对着干。”陈言时故意显得很焦急的样子,“哎呀,这个,你是真的心里没他了吗?要不你试着再把他放回去?”   沈亦槿看着陈言时的样子笑了起来,“人的心怎么能说进就进说出就出。算了,不和你说这个了,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对,他是皇帝,我还是别和他对着干比较好。”   经过陈言时这么一说,沈亦槿似乎不那么难过了,她走到软塌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呷了一口道:“我给你说,我今天偷跑出宫,可是特意来找你的,怎么样,够朋友吧。”   陈言时立刻到软塌另一边坐下,“你特意来找我的?来,快告诉我,是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沈亦槿轻轻笑道:“就是怕你和那时到雪山找我一样,再去烟瘴之地找我,如今看着你安然在这里,我也就放心了。”   “是我傻还是你傻呀。”陈言时瞪她一眼,“我要去早去了,我就没打算去什么烟瘴之地找你。当初我去雪山是担心你的安危,是要将你带回来的,但我去瘴城做什么?上京已没了你的家,你的亲人都在瘴城,那里就成了你的家,即使我去找你,你会跟我回来吗?我又不是傻。”   沈亦槿沉默了,是啊,上京已经没了她的家,一想到这,她心头一酸,又湿了眼眶,“我想喝酒了,你陪我喝酒吧。”   陈言时站起身道:“今日不行,你是偷跑出宫的,喝醉了可怎么是好?”   “可是……”只说了两个字沈亦槿的泪就流了下来,“可是,我恐怕再难出宫了,也再难和你喝一杯了。那个华丽的静月阁分明有着那么多温暖的植物,为何我的心却总觉得冷,爹爹和哥哥难以相见,朋友也难以相见,我要一辈子困在那个地方吗?李彦逐不过是气不过我爱慕别人,才让我留在他身边,等他纳了嫔妃,我就要孤独的活下去,陈言时,你了解我,我一向任性惯了,恣意惯了,我真的很害怕那样过一生。”   陈言时擦干她的泪,“沈亦槿,你不会那样过一生的。”他相信过不了多久李彦逐就会对沈亦槿表明心意,只是他已经伤透了沈亦槿,不论李彦逐有多少不得已,有多少苦衷,要重新捂热一个人的心,并不容易。   若李彦逐没有耐心,还没暖热沈亦槿就放弃了,届时就别怪他不仁,他就算拼了命,也会把沈亦槿带出宫,把她带得远远的,让她做回那个肆意任性的女子。   他看了看窗外道:“我的义妹这次总算是把我这个义兄放在心上了,我真是太开心了,为兄也想和你一起喝酒,还想带你去看我新买的鹦鹉,可你的小命比这些都重要,在发现你离宫之前,赶快回去吧。”   沈亦槿点点头,是啊,小命重要,既然这次能顺利出宫,那今后应该也可以。   “好,我再找机会出宫寻你。”   陈言时将她拽起来,直接搡出门,“快走吧。”说完,便关上了门。   沈亦槿站在房门口呆站了半晌,才离去。   而陈言时,趴在窗口,在黑夜中看着沈亦槿离去的身影,心中不觉酸涩,眼眶湿润。   但很快他摇起了折扇,哼起了曲调,“青砖伴瓦漆,白马踏新泥……”向那处有美人起舞的厢房行去。   沈亦槿怎么出宫的就怎么入宫的,守卫看了令牌,丝毫没过问,她一路低着头走进了静月阁。   夜很深,四处静得吓人,沈亦槿只听得见自己的心咚咚咚地声音,她蹑手蹑脚地进到房中,轻声喊着:“芷宁,芷宁我回来了。”   突然间,有一堆持着灯笼的宫婢涌了进来,恭敬地站在两侧,这阵仗吓得她一激灵。   她下意识抬头看去,却见卧榻上坐着一个人,身着赭黄色龙袍,面色阴沉。 第九十二章   沈亦槿忘了行礼, 只呆呆站在原地看着李彦逐。   她脑子急速转动着,试图找出不被惩处的借口,可想了半天, 什么都想不出来。   不曾想,这么久以来,她兜兜转转, 又回到了最初害怕他的时候。   “过来。”   似乎是压制着极大的怒意,李彦逐这两个字说得极重。   沈亦槿身子一颤,这才赶忙跪地道:“陛下, 小女知错了。”   可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她天生不喜束缚, 本就是李彦逐以父兄性命要挟自己入宫的, 要错也是他的错,可他是皇帝,有错也说不得。   “过来。”   李彦逐又说了一次。   沈亦槿迟疑着站起来, 心里犯嘀咕,罚还是不罚,直接说清楚不好吗, 怎么总让她过去。   皇帝的旨意, 可不敢违抗,沈亦槿起身, 挪着步子来到李彦逐面前福礼, “陛下。”   李彦逐道:“你们都下去!”   两侧持灯笼的宫婢退了下去,屋里的烛火暗了下来, 只有床架两侧的两盏烛火还亮着。   “沈亦槿, 朕问你, 你心里究竟还有没有朕?”李彦逐站起来, 炯炯的双眸看着她。   沈亦槿往后退了两步,“小女不知。”   她是真不知,回上京的这一路她也想了很多,那些在清水县的日子,也时常出现在她脑中。的确,那段日子,她过得挺开心挺踏实的,还总是想起在剿匪战场上,李彦逐将她护在身边的情形。   不能说一丝悸动都没有。   但她一直在心里告诫自己,李彦逐并不喜欢她,他已经有了马姑娘,自己不该有过多的想法,更何况,他说厌恶她。   李彦逐猛然抓住她的肩膀,“你不知?那你告诉我,今晚你去了哪里,去见了谁?”   沈亦槿摇头,“没,没见谁。”她不想连累陈言时和宋有光。   “你以为你出宫我不知道?我告诉你,你去了无忧斋,见了陈言时和宋有光。沈亦槿你可真能啊,你谁都放不下,谁都想要是不是?”   李彦逐抓得她肩膀生疼,但她眉头都没皱一下,任由他抓得越来越用力。   她已经习惯了流言蜚语,只是这话从李彦逐口中说出,没想到心会更痛。   沈亦槿冷冷看着李彦逐,“我谁都想要?陛下是想说我水性杨花吗?是啊,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不配待在陛下身边,陛下干脆也把我流放到瘴城,让我和父兄团聚,岂不是更好?”   李彦逐咬牙道:“你想离开,休想!”   沈亦槿也豁出去了,反正一顿罚是少不了的,芷宁说宫中的板子很重,五十大板就能打死人,那她干脆被打死算了。   李彦逐应该也不是昏君,她死了,也不至于迁怒父兄,只要他们好好活着就行了。   她真的活得太累了。   “陛下,我不明白,我究竟是哪里惹陛下不满?陛下说厌恶我,又不允许我嫁给别人,还要纳我为妃。可我知道,陛下只是因为习惯了我的爱慕,一旦它消失了,陛下有些许失落罢了,这只是陛下奇怪的占有欲作祟。所以,放过我吧,陛下别忘了,你还有马姑娘,陛下应该尽快接她进宫,而不是将我留在这里!”   李彦逐的心好似被针扎一般,一下又一下,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让他痛到无法呼吸。   他眸色愈深,连同看着眼前人时,也愈加深沉,他一句一字道:“沈亦槿,你给我听好,我一点都不厌恶你,除了你,我没爱过任何人!”   他终究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再不说,他可能就真的要失去她了。   沈亦槿傻了眼,一脸不可思议看着李彦逐,“陛下说什么?”   李彦逐一下将她拥进怀中,好像要把她揉进身体里,“我说,我从来不曾厌恶你,我不能没有你,我想纳你为妃,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我心悦你,我喜欢你,我爱慕你。”   沈亦槿彻底懵了,脑子轰轰地响,让她根本无法思考,只能呆呆定在李彦逐的怀中。   等反应过来,她只觉得可笑,他说从没有厌恶过自己,为何会当众摔她的金雀钗,他说心悦,为何总是将她拒之门外,他说喜欢,为何一直都在将她推远,他说爱,又为何不遵守对她的承诺。   即使他说的是真的,她还是很害怕,这样的人,她摸不透,看不清,今日他说爱,明日就能说厌恶,帝王之心,最不能相信。   “陛下说爱我?不觉得很可笑吗?大年初一我在府门前等了整整一天,陛下才勉为其难收了年礼;上元佳节陛下当众摔了我的金雀钗,转身离去,独留我被人指指点点;我不顾自身安危跳水救陛下,也只换来陛下的一句不值得;陛下说认救命之恩,可最后还是让我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三天,幸亏有林姑姑二公主和宋将军的求情,否则父兄早就被陛下杀了。这桩桩件件,只让我觉得陛下丝毫不曾喜欢过我。如今突然说爱,陛下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李彦逐神情一滞,无名之火突然升腾起来,他一把将沈亦槿甩在床上,看着女子的头磕在床边,又心疼又恼怒,他不知该如何纾解这种情绪,转身踢翻桌子,上面的茶壶茶杯哗啦啦摔碎在地。   他大喘着气,喊道:“你是不是看我像个疯子?”   说完这一句,心中顿感酸涩难忍,他苦笑道:“是啊,我就是个疯子,我拒绝你,厌恶你,当众折辱你,还没有遵守给你的承诺,让你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可我现在却又说……”李彦逐声音渐渐软了下来,“说爱慕你,我可真像个疯子,我所做过的一切都让你不再相信我的话,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   沈亦槿不知为何,心也跟着疼了起来,但她更清楚地知道,不能心软,她必须拒绝,也只有拒绝,她才有可能出宫,若是接受了,她就真的要被困在这里,孤灯冷烛过一生了。   “陛下无论怎么做,我都无法相信,只会觉得无所适从。陛下也不必让我相信,因为我已经不再爱慕陛下了,就算是相信了,又有什么用呢?”   李彦逐的心瞬间冰凉,好似失去了所有的温度,他看着沈亦槿,想抓又抓不住,想放又放不开。   “你在瘴城说,如今爱慕之人是宋有光,我早该知道,说出来是这样的结果。可你分明曾那样的为我付出过,不惜放弃自己的性命!”   “可我累了。”沈亦槿道:“其实我每次看见陛下都很害怕,很恐惧,我每次接近陛下都鼓足了勇气,可陛下却从未给过我回应。就在刚刚,我还在怕陛下惩罚害怕得瑟瑟发抖。一直以来,我就是用这样的心情爱慕着陛下的,我不愿意再继续下去了,放我回瘴城,就让我陪在父兄身边吧。”   李彦逐这才明白过来,他之前做的有多错,一次次把沈亦槿推开,一次次伤害她,还以为她会一直等在那里,可他忘了,沈亦槿的心也是肉做的,会累,会失望。   他将让她的心一点点变冷,却又放任不管,是他错了。   “宋有光是如何做的?你告诉我,他是如何让你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你告诉我。”   沈亦槿静静看着他,“没用的。我这个人很倔强,爱一个人时,义无反顾,不爱了,也是义无反顾。我不再爱慕陛下,和宋公子没有任何关系,还请陛下不要为难他。”   李彦逐不由笑了起来,“都到了这样一番局面,你还在为他着想?”   沈亦槿道:“我也曾时时刻刻心心念念着为陛下着想。”   她说得平静,听在李彦逐耳中却犹如轰鸣雷声,让他的心绞着疼,他真想回到那个曾经,重新再来一次,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了?   李彦逐一步步走到床边,蹲在沈亦槿面前,“我们试一试,可好?”   沈亦槿看着李彦逐眼中点点滴滴的晶莹,也不知道是舍不得再说,还是不敢再多说,她眼神躲闪,往后仰着身子,撇过脸,闭上眼睛,未发一言。   李彦逐的眸子闪了闪,看着她悲凉地笑了笑,喉结动了动,嘴唇微微张了张,却又什么都没说,终是转身离去。   看着李彦逐离开的背影,沈亦槿长呼了一口气。   芷宁和几个宫女马上跑了进来,宫女们开始收拾地上碎片,芷宁来到她身边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沈亦槿道:“无事。芷宁,我累了,我想休息。”   芷宁也不多问,“好,奴婢伺候姑娘。”   躺在床上,沈亦槿睁着眼久久无法入睡,她的心很乱,她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   想起曾经受的那些委屈,再想起李彦逐说的那些话,还是无法释怀。   李彦逐之前那般对她,依着她原本的性子,或许在上元节前就已经放弃了,可她为了沈家,违背自己的本心,付出了太多太多。   直到她终于不用再付出,却突然听到李彦逐对她表明心意,在旁人看来这是她一直等着的回应,可她第一反应却是逃离。   能逃去哪里呢?李彦逐如今成了大兴朝的皇帝,之前就得罪不得,现在更是不敢得罪,她要如何才能逃离皇宫?真是头疼。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   脑中七七八八想了很多,最后她竟然想着,若李彦逐真的爱慕自己,那至少在他爱慕自己的时日里,不用怕性命不保,也不怕父兄会过得不好,这么一想,心情才放松了下来,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翌日清醒的时候,都快到晌午了。   她打了个呵欠,撩开帷幔,闭着眼睛喊了声芷宁。   话音刚落,就听见很多宫女在她耳边齐声喊道:“奴婢给姑娘请安。”   沈亦槿一下子就清醒了,她睁开眼没看见芷宁,却看见房间里恭敬地站着两排宫女,手里都端着托盘。 第九十三章   她问道:“芷宁去了何处?”   领头的宫女道:“芷宁被喊去御书房问话了, 还没有回来。姑娘,让奴婢们为姑娘梳妆吧。”   言毕,马上有宫女端着盛放了青盐和漱口水的托盘跪到了她面前, 沈亦槿还真没见过跪着伺候人洗漱的,不觉往后躲了躲。   这宫女跪得十分规矩,只是举过头顶托盘中的漱口水, 还是轻轻晃动着,想来这样是极费力气的。   沈亦槿拿起刷牙子沾了青盐清理牙齿,端起漱口水含了一口, 马上有另一侧的宫女将口盂端到她面前。   沈亦槿有些别扭地洗漱完, 坐到了梳妆台前, 却发现梳妆台已和昨日的不一样了。   领头宫女道:“这新的梳妆台是陛下昨夜一并带来的, 姑娘可还满意?”   沈亦槿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满意?这梳妆台她可太满意了,宫里的铜镜好像就是比将军府的要明亮一些, 铜镜两旁还雕刻着一对龙凤栩栩如生,是她喜欢的样子。   有宫女开始为她梳发,梳得极轻, 不像芷宁那般手重, 很快就为她绾好了凌云髻,   宫女道:“陛下为姑娘准备了几样首饰, 姑娘挑选一样吧。”   沈亦槿突然就想起了摔碎的那支金钗, 起身来到了床铺边,将那支金雀钗拿出来, 轻轻说道:“就用这支吧。”   宫女拿着破损的金雀钗有些犹豫, 看了领头宫女一眼, 领头宫女点点头, 梳发的宫女为沈亦槿戴上了这金雀钗。   紧接着,又有十多宫女鱼贯而入,手里的托盘上都放着衣物,全都是上好的锦缎,各色的衣裙让她眼花缭乱,心里却十分平静。   她指了指最边上一件藕粉色的衣裙。   只是上身她才发现,这件颜色素雅的衣裙,上面却用红线混着金银线绣着朵朵梅花,简直不要太华贵。   再穿上一件同色的轻纱罩衫,上面星星点点点缀着金线,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晶莹的亮色,衬托地她高雅清冷,却又不失美艳。   刚装扮好,卫安就来了,他看见沈亦槿愣了好一会,才请安道:“奴才给姑娘请安,陛下请姑娘到偏殿。”   沈亦槿想到昨夜,有点害怕见到李彦逐,她道:“今早起得晚,饿了,用过午膳再去吧。”   周围的宫女手皆是一抖,自从先帝开始,他们还没见过后宫哪个娘娘敢这么不把皇帝的话放在心上,更何况沈亦槿还不是妃子,只不过是个身份尴尬的“宫女”。   卫安也有点怔住了,昨夜的事他也略有所闻,听说主子摔了茶具,脸色阴沉地走出了静月阁,回到紫宸殿后彻夜未眠,看来两人闹了些别扭。   但他还是被沈亦槿的态度惊到了,自他认识沈亦槿以来,在主子面前从来都是卑微乖顺的,为何今次这般不同?按理来说,昨日是沈姑娘偷跑出宫,错在沈姑娘,主子生气是应当,沈姑娘又在气什么?   他不禁想起在瘴城小院中,沈姑娘要嫁给宋有光一事,不禁担心起来。   再怎么猜,也无法猜到昨夜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卫安不好过问,只得笑笑,“好,奴才这就去传话。”   刚要出门,沈亦槿却喊住了他,“卫公公让别人去传话吧,我有话要同公公说。”   沈亦槿也知道作为一个“宫女”,她确实太过放肆了些,可她已打定了主意,要这样作一作。   既然李彦逐说试一试,那她就要看看,他究竟能忍耐自己到什么程度。   她觉得自己十分拧巴,一面害怕着李彦逐,一面又想试探李彦逐到底爱自己几分,是否能长久。   卫安看出来了,沈亦槿似是有意在驳主子的面子,他挥手喊进来一个小太监交代两句,待小太监离去,卫安恭敬对沈亦槿道:“姑娘,要说什么话,卫安洗耳恭听。”   沈亦槿坐到方桌边,对其他宫婢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等房中只剩了她和卫安两人,沈亦槿身体一塌,趴在了方桌上,侧头问道:“卫安,我把你当朋友,如今你还当不当我是朋友?”   卫安道:“当然。”   沈亦槿轻叹一声,“我知道你对陛下忠心,我不防告诉你,爱慕陛下这么久,我累了,不想再继续了,也不想困在这皇宫中,我只想要陛下放我离开,若有朝一日我真的惹怒了陛下,还望你能为我的父兄说句话,不要牵累到他们。”   卫安以为在瘴城时,沈姑娘说要嫁给宋有关是在赌气,气恼陛下没有遵照承诺赦免沈家父子,没想到她是真的不再爱慕陛下了。   可他心里清楚的知道,主子是如何担忧沈姑娘,又是如何夜以继日地处理公文,只为了能早日去瘴城接沈姑娘回来。   他以为等主子登基,他们就能终成眷属,没想到却是如今的局面。   “可,可是陛下他,是真心喜欢姑娘的。姑娘可是因为赦免沈将军之事?我可以给姑娘解释,其实……”   沈亦槿打断了他,“卫安,不重要了,我也不想知道,不论是什么理由,那场雪是我最后一丝期待的幻灭,不爱就是不爱了,说什么也没有用,若你还顾念我们之前的情分,就请在我惹恼陛下牵累父兄的时候,替他们说句话。”   “陛下不会再惩处沈将军的,姑娘放心。”   卫安的心沉重了起来,如此说来,昨夜定然是沈姑娘拒绝了主子,怨不得主子彻夜难眠,奏折虽拿在手里,却很久都不曾翻开。   主子回朝这两年以来,拒绝了沈姑娘太多次,直到最后没有遵守承诺,让沈姑娘在雪中跪了三天才换得沈家父子的性命,不论他再如何解释,终究还是因为主子在那个时候,比起沈姑娘更看重皇位。   如果主子知道那是沈姑娘心里对他的最后一丝期待,还会不会那样做?   可一切都无法重来,沈姑娘终究是一颗心寒到了底。   “卫安,多谢。”沈亦槿站起身来到卫安身边,“我随你去见陛下吧。”   卫安道:“姑娘不是还要用午膳?”   沈亦槿笑笑,“我又不饿了。”   来到偏殿,她向里看去,从殿外直到内殿,要经过三道门,每一道门口都守着小太监。   她拖着长长的裙摆,一道门一道门的走过,感觉自己好像在一步步迈入深渊。   李彦逐站在房间的正中央注视着沈亦槿缓缓走近他。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沈亦槿的周围似是有着耀眼的光圈,身姿袅袅,眼眸清冷,如同落入凡尘的仙子。   他想起上元节那夜见她,她一袭紫衣站在人群中,也是这般让人移不开眼。李彦逐不禁讪笑起来,原来那时自己就已动了心。   沈亦槿走入,对李彦逐行礼,“小女给陛下请安。”   李彦逐好似忘了昨夜发生的事,将她扶起,柔声询问,“午膳用了些什么?怎么这样快?”   沈亦槿不说话。   卫安忙道:“姑娘并未用膳。”   李彦逐道:“让御膳房准备些酸甜的菜品。亦槿,朕刚问了芷宁,她说你喜酸甜的食物。”   沈亦槿马上道:“不必了,小女吃不下。”她只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李彦逐喊她什么?亦槿?她还不是他的谁,怎么就不能和往常一样,喊她沈姑娘,这可真让她太别扭了,听他这样柔声细语喊她亦槿,直让她头皮发麻。   李彦逐好言好语道:“多少吃一点,否则身子撑不住的。”   真是还没吃就被腻饱了,沈亦槿不由道:“陛下不用这般,我觉得很别扭。”   别扭?李彦逐看着书架上他让人买来的民间话本子,听说沈亦槿最喜欢看这些了,便让人找来了,他不过是彻夜看了其中一本,还仔细研读了一番,学着里面男子对待娘子的样子罢了,虽然他也觉得有些别扭,但那书里的女子分明都是受用的。   难道是他学得不像?李彦逐继续道:“是不是今日想换些别的口味?”   沈亦槿笑得极不自然,“真不想吃。陛下找我来是何事?”   李彦逐对卫安道:“让御膳房准备一些糕点备着,你先下去吧。”   “是。”卫安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李彦逐走到书柜前,打开一个暗格,拿出里面的小箱子放在沈亦槿面前,“有几样东西,我想让你看看,至少能证明,我从未厌恶过你。”   他将小箱子打开,里面躺着一个精致的长形首饰盒,还有一封信和一个荷包。   那个荷包沈亦槿记得,是那年冬月初一,她要送给李彦逐的,只可惜她在府中看见了马姑娘,没送出去,只得让林惜代为转交。   李彦逐拿出首饰盒打开,里面是一支金雀钗。   这金雀钗她也认识,是她陪林惜去金玉楼时,林惜要送给她的。   “这支金雀钗是姨母去云林寺前留给我的。”李彦逐看了看沈亦槿发髻上那支失了珊瑚石的金雀钗,神色愧疚,“抱歉,当初我摔了你的金雀钗,现在补上,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沈亦槿轻轻摇头,毫不犹豫道:“来不及了,陛下手中这支金钗太贵重,我一个罪臣之女,配不上这金钗。”   李彦逐面色一沉,伸手要去取她发髻上那支坏了的金钗。   沈亦槿却往后躲去,“陛下何苦强人所难,这金钗我要不起。”   不知为何,原本打算好言好语的李彦逐,火气腾地一下就上来了,怎么都压不住,他沉默着粗鲁的取下她发髻上的金雀钗,扔在地上。   因太过用力,沈亦槿有几缕发丝散落下来。   李彦逐看着沈亦槿散落的发丝,强行忍住怒意,将她拽到铜镜前,按着坐下来,拿起梳妆台上的梳篦,将那几缕发丝细细梳进发髻,又给她戴上新的金雀钗。   沈亦槿不敢动,任由李彦逐给她梳发,她总是能够轻易地就害怕他。   感受到沈亦槿的害怕,戴好金钗的李彦逐站在沈亦槿背后,双手搭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想缓解她的害怕。   慢慢弯腰在她耳边轻声道:“这样才好看。”   沈亦槿不知哪来的勇气,站起身走过去,将地上的金雀钗捡起来,拿在手中,“这支金雀钗曾经是我的心意,当初陛下不要。”   又将李彦逐刚戴在她发髻上的金雀钗取下,“如今陛下的心意,我也,不要!” 第九十四章   她就像是个记仇的小孩, 别人抢了她一块糖,她伤心了好久,再有了还击的机会, 也非得要抢回来才肯罢休。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觉得爽极了。   当时她有多心痛,是该让李彦逐也尝一尝了。   其实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如今的李彦逐已是一国之君,说句话就能要了她的命,可她看见李彦逐讨好自己, 说着那些违和的话, 反而更觉得更委屈, 更生气。   可还是不敢将这样贵重的金钗摔在地上, 她还记得当时金玉楼掌柜说的话,这颗红宝石十分贵重,林姑姑用八枚金叶子才买下来。   她既怕会真的惹恼李彦逐, 又不想让他心里好过。   就这样拧巴着,似乎李彦逐怎么做,都无法纾解她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李彦逐看着沈亦槿递过来的金雀钗, 那金钗似乎变成了一根尖锐的刺, 直直捅进他的心窝。   他不接,而是倔强地夺过沈亦槿那个破损的金雀钗, “我修好它, 可好?”   看着李彦逐认真的神情,沈亦槿的心微微颤着, 她垂下眼眸, “算了, 再怎么修, 也不可能是当初那个金雀钗了,红珊瑚石已经碎了,陛下能还我一个一摸一样的吗?它就像是我被摔碎的心,就算再怎么弥补,也回不到最初了。”   “陛下,其实我这个人不怎好,任性刁蛮,还不喜束缚,听曲喝酒逛青楼,女子该有的端庄品德我一个都没有。若真成了嫔妃,一定会想方设法逃出宫游玩,总有一天陛下不再容忍我,不再喜欢我,与其那时我们想看两厌,不如陛下现在放我走,可好?”   李彦逐抓过她的手,将她手里握着的那个新的金雀钗重新戴在她的发髻上,“你说的这些我早知道,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可不可以,你只用之前爱慕我的一点点感情,来对待如今的我?”   他拉着她来到那个小箱子前,打开那封信,放在沈亦槿面前。   上面写着幽幽怨怨的思念之情,那是她落水重病之后给李彦逐写的信。   “你看,你说,相思却浓。我不盼着你同那时那般,但你要相信,此时我对你的心意。”   沈亦槿淡淡一笑:“这封信,我不记得了。”她拿起箱子里的荷包,“小女只记得,那年我找遍了上京所有香薰铺子,只为求得一些梅花香,亲手为殿下缝制这个荷包,可却看见对我横眉冷对的陛下,与马姑娘相谈甚欢,马姑娘还挽着陛下的胳膊,恩爱非常地离开。殿下可知那是我第一次想要放弃吗?我怕了,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李彦逐解释道:“那位马姑娘,是召国长公主,那时她来送召国国君的手书和兵符,那一夜,若没有召国军队的帮助,我可能就败了。”   “当时,我不能拒绝她。”   沈亦槿笑道:“陛下需要拒绝什么?是她的爱慕之情吗?”   她一直知道的,李彦逐内心的冰冷和残忍是骨子里的,为了达到目的,他不择手段,两个爱慕他的女子,一个能给他兵符,哪怕不喜欢也不拒绝,一个什么都不能给他,哪怕是喜欢的,也会残忍拒绝。   所以,她始终不相信,一个这样冰冷的人,会为她改变什么。   “既然马姑娘是召国长公主,那小女认为马姑娘更适合陛下,今后这后宫还会有很多嫔妃,只要陛下想选妃,就会有世家女子挤破了头入宫,若陛下要的是我之前那般爱慕的感觉,相信我,她们都会做到的,她们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讨好陛下,甚至比我做得更好。”   李彦逐的拳头越握越紧,原来沈亦槿对他的误解这般深,可他还想要证明沈亦槿对他依然余情未了。   “你和任何人都不一样,她们不会不顾生死冲进战场,不会为我挡下那一剑。”   沈亦槿笑了起来,“陛下,我还忘了告诉你,我这个人还有一点不怎么好,那就是太讲义气,换做别人我也会那么做,是陈言时,是宋有光,还是陛下,都没差别!”   这句话真的是碰触到了李彦逐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每个字都带着尖刺,带着烈火,将他刺痛又将他灼烧。   他再也无法保持镇定,抱起沈亦槿就甩在了床上,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没差别!那今天我就让你看看,我们的差别在哪里,我将会是你的夫君,而他们什么也不是!”   沈亦槿手脚并用抵挡着李彦逐,“别这样,陛下别这样。”   李彦逐才不管沈亦槿说什么,他心里被妒火充斥着,烧得他完全失去了理智!   沈亦槿的力气哪里能抵抗李彦逐,手腕被捏得生疼,腿被死死压住,根本动弹不得。   直到“撕拉——”一声,胸口的衣服被扯破,露出了那个剑伤!   伤疤和周围白皙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暗沉丑陋。   李彦逐瞬间就清醒了过来,看着身下女子恐惧的眼眸,他呆住了。   这是怎么了?他明知道她怕他,怎么还这样对待她,今日,他拿出了那个小箱子,本是想让她回忆起当初爱慕的感受,却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让她重新爱上自己,他真的不知道了。   李彦逐将头埋在沈亦槿的脖颈,喃喃说道:“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回心转意?”   沈亦槿没再说话,她是真的被吓到了,猛然把李彦逐推下去,看着跌坐在地上的李彦逐,就像是看着豺狼虎豹一样,浑身发抖,眼泪不停往下掉。   李彦逐想去安慰她,刚往前一步,沈亦槿大喊道:“别过来,别过来!”   看着瑟瑟发抖的沈亦槿,李彦逐懊悔不已,他这是都做了些什么!   沈亦槿惊慌地下床,紧紧抓着被扯坏的衣裙捂在胸前,踉踉跄跄地冲出了偏殿。   一路跑到静月阁,将自己藏在被窝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所有的委屈、恐惧、屈辱、怨恨都涌上了心头。   芷宁也吓坏了,沈亦槿头发凌乱,衣裙撕破,满目泪痕地跑了进来,看样子,她好像明白发生了什么。   “姑娘……”   她坐在床边,紧紧将躲在被子里的沈亦槿抱住。   卫安看见沈亦槿那般跑出去,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马上冲进了偏殿,见李彦逐呆呆坐在床榻上,他慢慢走过去,小心翼翼问道:“陛下,奴才这就去静月阁安抚沈姑娘。”   李彦逐仰头,想让眼中的泪慢慢流回去,可它们倔强得很,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他粗鲁的擦去,说道:“卫安,她或许不会原谅我了。”   卫安道:“不会的陛下,沈姑娘不会的。”   李彦逐挥手,“让江锋盯着静月阁,晚一些让太医为沈姑娘把脉,开一些安神的方子,她应该吓得不轻。你下去吧,别让人进来打扰。”   他没想到,时至今日,他还依然做着伤害她的事。   忽地,他想起了林惜对他说的那句话“姨母只是怕,错过沈姑娘,你会后悔”。   还真是一语成谶。   这日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沈亦槿都没再走出静月阁,她不哭也不闹,但也不会笑了。   日日都有太医来把脉,日日都要喝药,她都很配合,每日除了喝药就是睡觉。   芷宁觉得以往那个爱玩爱闹的主子不见了,好像变了个人。   李兰雪也日日都来看沈亦槿,可不管李兰雪问什么,沈亦槿都不开口说话,只是安静地靠在她的肩膀上,久久不动。   最后,李兰雪也不问了,两个人就这样一坐就是一下午。   而从那日开始,这件事也被人绘声绘色描述,传遍了整个皇宫,也传进了各朝臣和世家的耳中。   有人说是她不知廉耻,大白天还勾引皇帝,也有人说是皇帝要临幸的时候,发现了她身体的不堪,她羞愧万分这才逃出了寝宫。   总之,没有一句是好话。   夏日的午后闷热,沈亦槿倚在窗边,看着天空漂浮的云,想着在瘴城的父兄,想着瘴城那一段清苦平淡的日子,心生向往。   在宫中虽每日都是锦衣玉食,但她却和亲人相隔千里,她在想,没有了自己送可口的饭菜,父兄可还吃得习惯?父亲的咳疾有没有好一些,兄长背后的伤可痊愈了?   正想着要不要让卫安想办法替她送封信去瘴城,又觉得信中不知该说些什么,说她过得很好让父兄别担心,还是说她很想念,盼望能相见?   “姑娘,卫公公来了。”芷宁在她身后轻声说道。   自从那日开始,卫安便不曾来过,今日前来,怕不是李彦逐又要召见?   想起那日的李彦逐,沈亦槿就害怕,她一看见卫安就问道:“卫安,我能不去见陛下吗?”   卫安道:“姑娘别怕,是林姑姑想见姑娘,请姑娘到云林寺。”   沈亦槿舒了一口气,“好,什么时候去?”   卫安道:“姑娘想什么时候去都好,陛下说,姑娘可在云林寺多住几日。”   卫安又道:“姑娘别生陛下的气了,奴才跟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深知陛下的为人,陛下是一时气急了,但绝不是有意伤害姑娘。”   沈亦槿道:“我哪里敢生陛下的气,我是怕他恼怒,会要了我的命。”   她觉得如今自己和李彦逐的关系很奇怪,她怕他,又想挑衅他,试探他。   自己可能真的变得不正常了,之前她并不这样,爱恨分明,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接近李彦逐是为了救父兄的性命。   可从什么时候,她迷糊了呢?或许是见到马姑娘之时,她真切地心痛,也或许是在剿匪的战场上,李彦逐不顾伤势,将她紧紧护在怀中。   但她又清晰的知道,自己并不适合待在后宫之中,不论对李彦逐是何感情,都不适合。   她若不爱就不会争宠,但守在一个不爱的人身边,遵守着宫里森严的规矩,她会憋屈死。   她若爱,更不会去争宠,她不擅长也不屑于,重要的是,她不能接受要同别的女子去分享自己的丈夫,她心眼小得很,尤其是对感情。   卫安道:“陛下怎么会要了姑娘的命。姑娘对陛下的误解太深了,还希望姑娘见过林姑姑后,能对陛下有所改观。”   沈亦槿冷笑一声,“原来,林姑姑见我是因为这件事。”   卫安道:“并非是为此事,林姑姑说,她许久未见姑娘,甚是想念。”   沈亦槿道:“既然如此,明日就去吧。”   翌日,沈亦槿早早就坐在了梳妆台前,自那日之后,她每日都是简单装扮,所以也从未打开过梳妆台上的妆奁,今日想着要去见林惜,还是别太素净,免得林惜又要多问。   她刚打开妆奁,就看见最上面躺着的是那只金雀钗。没想到,她还是没能把它还给李彦逐,反倒把那支旧的留在了紫宸殿。   金雀钗上红色的宝石熠熠发光,可她瞧着,并不觉得比那支旧的好看。   也不知是不是那支旧的陪伴了她太久,让她很有些不舍。   梳妆完毕后,走出静月阁,就看见了等候已久的江锋。   自榆城一别,沈亦槿便再没见过江锋,只知道如今他是皇城羽林军统领,是皇帝身边最重要的人,可谓是风光无限。   “江护卫,别来无恙。”沈亦槿笑道。   江锋还是那张铁面脸,但却没了初见时的冰冷。   “末将护送姑娘去云林寺,直至姑娘回宫。”   沈亦槿笑道:“怎么?陛下怕我跑了吗?”   江锋不回答,只道:“姑娘,请。”   沈亦槿和芷宁上了马车,江锋翻身上马,手一挥,马车缓缓驶向了宫外。   马车里面很宽阔,软垫上铺着精致的刺绣,桌几是上好的檀木,上面放着一个熏香炉,里面飘散出袅袅梅香。   车外由漂亮的青铜和精美的丝绸所包裹,还有镂空雕刻的窗牖,上面挂着淡蓝色的纱帘,从外面看着华丽非常。   这样的马车行驶在朱雀大街上已经够惹眼,周围还有羽林军护卫,一看就是从宫里出来的。   百姓们都在窃窃私语,猜测车中的人是谁。   沈亦槿透过纱帘看着外面,驻足仰望的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掠过。   她忙先开车帘往外看去,与那人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两旁站着的人,看到沈亦槿的面容,都忍不住惊叹,他们何曾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   芷宁忙道:“姑娘,怎么了?”   沈亦槿放下车帘,沉默半晌道:“刚才我看见了宋公子。”   宋有光看起来消瘦了不少,原本清清爽爽意气风发的武将,今日瞧着好似有了些胡渣,面容沧桑。   她在心里还是很愧疚的,若李彦逐没有去瘴城,她现在应该是宋有光的妻子。   那段时日她真的很用心想和宋有光过日子,虽然她明白自己并不爱慕宋有光,但至少心里是安稳的,不会像如今这般忐忑,更不用担心以后有人会同自己分享丈夫。   而李彦逐的感情,冰冷的时候太冰冷,热烈的时候又太热烈,任谁都会担忧,若有朝一日热情不再,自己该何去何从。   届时,又不能同别的女子那般,只要愿意,就可以甩出一纸和离书。作为皇帝的妃子,不论受不受宠,都只能一辈子困在那华丽的牢笼中。   说到底,她终究还是不相信李彦逐能将她视为此生唯一,所以也不敢付诸自己的感情。   马车来到云林寺前,沈亦槿走下马车,就见林惜和一个身着袈裟的和尚站在寺门口迎接她。   林惜看见沈亦槿的一刻不自觉湿了眼眶,先走过来,给了她一个拥抱,“你这个丫头,回上京了,都不来看我,是不是都把我忘了?”   “我很想念姑姑的,只是……”沈亦槿不知该如何说,她原本打算请旨前来看望林惜,谁知发生了那样的事,让她不敢再见李彦逐,就更别说去请旨了。   林惜放开沈亦槿,指着她身旁身着袈裟的和尚道:“这位是了悟禅师,是云林寺的方丈。”   前世,沈亦槿总是初一十五来云林寺上香祈愿,重生后忙于讨好李彦逐,忙于给父兄做菜品缝制衣服,忙于同陈言时一起玩乐,倒是很少到云林寺了。   她双手合十道:“方丈。”   了悟将佛珠置于手掌之中,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里面请。”   林惜拉着沈亦槿往里走去,“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后院的禅房,就住在我隔壁,你不急着去,先陪我喝杯茶吧。”   两人来到房中,小和尚端上一壶茶,林惜屏退了屋里的婢女,端起茶喝了一口,示意沈亦槿也端茶。   “这是云林寺后山自己中的茶叶,受香火供养的禅茶别有一番味道,能让人心情平静,你尝尝?”   沈亦槿不懂茶,喝了一口,觉得同别的茶叶并没有什么不同。   林惜看她的神情道:“等哪一天你的心静了,再喝这杯禅茶就能感受到其中不同了。”   “或许吧。”沈亦槿放下茶杯看着林惜,等着她说话。   林惜话中有话,想见她绝不仅仅是叙旧。   “沈姑娘,有件事,到了不得不说清楚的时候。”林惜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看着沈亦槿轻轻笑笑,“该从何说起呢?”   “就从你给陛下写那封信开始吧,或许你不会相信,从那时开始我那个外甥呀,就已经对你动心了,只可惜那时他还是个刚回朝且不受宠的皇子,那时他又怎敢让自己喜欢上敌对之人的女儿?”   沈亦槿一听便明白了,笑道:“原来姑姑是来给陛下做说客的。”   林惜道:“我是不忍你们彼此错过。其实沈姑娘你可知,你同我真的很像,当年我爱慕自己的师父,也是被百般冷落,万般拒绝,受了很多委屈,直到最后心灰意冷打算离开百草谷,师父才将我拦住。”   这话出口,林惜就红了眼睛,她深吸一口气,还是没能抑制住心头的悲伤,“之后,我们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日子,可惜太过短暂,师父临走前说,都怪他之前困于世俗,没能给我更多的光阴。我此番劝你,是不希望看到你们步我的后尘,珍惜当下别再犹豫。”   沈亦槿挑眉,想来林惜以为她只是不肯原谅李彦逐之前对自己的伤害,其实她不知,那些爱慕只不过是她作戏罢了。   但话不能明说,她只得道:“我同姑姑你不一样,陛下也和姑姑的师父不一样。姑姑要离开百草谷时虽心灰意冷,但依然爱着你的师父,而我,同陛下在瘴城相见之时,已打算嫁给宋公子了。”   “这事……”林惜停顿片刻,“我也知晓,可沈姑娘,你问问自己的心,究竟为什么选宋有光?是因为真心爱慕吗?”   沈亦槿道:“林姑姑,抱歉,不论怎样,我都不会接受陛下。我并非是不原谅,也并非是心灰意冷,而是心死了,都说人死不能复生,心亦是!”   她起身对林惜行一礼,“姑姑,我先回禅房歇息,我们这么久未见,明日或许可以闲谈些别的事,若姑姑只想对我说这一件事,小女只好先回宫了。”   林惜有些始料未及,原本以为沈亦槿只是一时不能原谅,没想到她是真的死了心。   这可不行,她忙阻拦道:“我还有话没说,你来紫宸殿求情那日,并没有相信陛下会在登基大典后赦免沈将军,所以你情急之中跪在雪地中求情,让陛下面临两难,你也需为陛下考虑,登基大典那时还未举行,是万万不可生出乱子的。陛下看你跪在雪中已经心软,是我阻止他不去见你的,是我给陛下出的主意,等你跪得昏了,跪到众臣心软,再由我和宋家去求情,这样既能给功臣一个交代,也能赦免你父兄,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办法?”   沈亦槿眉头微蹙,心头微微颤动。她听着林惜说的话,怎么隐隐还有怨怪之意?似是在说她不该不相信李彦逐,让李彦逐陷入两难。   忽然,她意识到一件事,她们之间的情谊再深,对于林惜来说也不过是个相处地不错的朋友,李彦逐才是她的家人。   应该谅解吗?李彦逐作为皇帝选择安抚功臣没错,林惜作为李彦逐的姨母,先为他考虑也没错。   于情于理她们做得都没错,但沈亦槿的心里为何还是这么难受?   有的时候就是很奇怪,即使知道了真相,站在别人的角度理解了对方的苦衷,却依然无法释怀。   蒙着眼睛撕碎一张纸很容易,但睁眼眼睛想要重新拼起来,却很难。   沈亦槿往外走去,还没拉开门,就听林惜道:“好,不说,不说。你先坐回来,那日你在雪地跪了那么久,让我给你把把脉。”   回头看着林惜,沈亦槿觉得她一直以来都不曾真正了解她。   从前她以为林惜是感性的,不顾林总兵劝阻执意到百草谷学医,不顾世俗的看法,执意爱慕自己的师父,不顾自己是太子一党沈家的女儿,执意要和自己成为朋友。   可现今,她知道,林惜才是活的最坚决的那个人,她始终分得请什么是最重要的,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想要学医就付诸行动,想要幸福就去争取,想要朋友就不顾身份。   或许她也很看重自己这个朋友,但始终排在李彦逐之后。   林惜做得都对,她什么也怨怪不了。可不知为何,她的理智和情感却开始了分裂,一面劝着她去原谅,一面又叫嚣着远离。   看着沈亦槿站在门口久久不过来,林惜起身揽住沈亦槿的肩膀,“别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你也知道那些御医医术本就没有我好,更何况还隔着一方帕子。”   沈亦槿由着林惜将她按着坐下,她知道这是林惜在向她妥协,而自己也不想真的和林惜闹不愉快。   把完脉,林惜写了一副药方,“这几月来月事时,是不是比往常要疼一些?还有这腿,遇到阴天下雨是不是也会不舒服?”   沈亦槿点点头,林惜又道:“病情倒是比我想的轻一些,看来在瘴城宋公子将你照顾地很好。”   何止是在瘴城,要不是宋有光,在流放之路上,她这双腿就废了。   林惜道:“人在最艰苦的时候遇到帮助自己的人,难免会心生感激,也误以为这就是爱慕。今后,我不会再劝你,感情之事别人说再多都没用,需得自己想通。”   沈亦槿没说话,两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   最后还是林惜开口道:“这药方子我会给芷宁的,云林寺后山风景很好,我们出去走走?”   沈亦槿摇摇头,“刚从寺院门口往禅房走时,看到了很多前来求医的百姓,别让他们久等了,我自己随处看看,不需人陪。”   说完,沈亦槿径直走出了禅房。   芷宁上前搀扶沈亦槿,“姑娘,赶了半天路可饿了?听说这里的斋饭不错。”   沈亦槿道:“不了,我想去后山走走,你不用跟来,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走在通向后山的小路上,沈亦槿呼吸着草木的清新气息,才觉得心中郁结的烦忧有所缓解。   她听见不远处有潺潺的流水声,便顺着水声走了过去,走进了才发现,这里是个小小的瀑布,瀑布下是一条小溪,水很清澈,能看清楚水底的小石块。   沈亦槿一时生了玩意,脱了鞋袜,想要淌进溪水中。   “施主停步。”   沈亦槿忙缩回了脚往后看去,只见了悟禅师面容和蔼慈祥地看着她。   “或许这溪水并没有施主认为的那么温和,水里的石子也许生了苔藓,施主踩在上面容易打滑。”   沈亦槿道:“那我便不下水了。”   了悟善意地笑了两声,“施主看到这溪水心生欢喜,未加思索便想要下水,如今听见贫僧说这溪水寒石子打滑又放弃了,施主何不先弯下腰来,伸手试一试这水温,摸一摸这石块,再做决定?”   沈亦槿听了悟禅师所言似有暗指,说她看见溪水心生欢喜想要下水,影射她当初对李彦逐一见倾心,义无反顾表明心意;说她听见溪水寒石子便滑不下水,影射如今她不相信李彦逐对她的爱慕,还有对今后深宫生活的惧怕,想要离开皇宫。   她抬眉笑了笑,“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方丈说这溪水寒,小女自然相信,若这溪水温和,方丈又该作何解释?”   了悟笑出了声,明了女子听出了他意有所指。   “姑娘果然聪慧,贫僧因知晓姑娘受过寒,便觉这溪水对姑娘来说稍显寒凉了些,可这溪水究竟如何,还需姑娘试过之后才知晓。”   沈亦槿蹲下,手触碰到水面,一点都不凉,又拿起一块石头,发现上面虽有点滑,但还不至于让她摔倒。   了悟道:“施主觉得这溪水如何?”   沈亦槿也含沙射影道:“水不寒,石上的苔藓也不多。但方丈,我还是不打算下水了,如今在夏季,这溪水温和,若到了冬季便寒冷了,我怕现下贪恋了它的温和带给我的欢愉,待到了冬季,我会被他冻伤。”   了悟禅师一边拨弄着手中的佛珠,一边笑道:“流水一去不复返,明日这溪水定然不是今日的溪水,可明日的人心或许还是今日的人心。若事事都惧怕,便会错过。施主认为,是踏入溪水会后悔,还是不入更后悔?”   沈亦槿一时无言,她不由思考起自己对李彦逐究竟是何感情。   一开始全都是做戏,没错。但从北地开始,他在剿匪战场上将自己紧紧护在怀中,她不是没有悸动的,在清水县他们度过的那些时日,她不是没有欢喜的。   但她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方丈,我没有选择的权利。”   李彦逐是皇帝,她只剩下了服从。   “施主错了,贫僧说的是心,不是躯壳。躯壳可以被困住,但心永远困不住,心甘情愿被困,便不是被困,而是心之所向。”   了悟双手合十行礼离去。   沈亦槿站在原地,静静看着潺潺流水,脑海中竟然全都是李彦逐对自己的好,他在中元节和自己一起放河灯,他给自己买来了风车,他在战场上拼命护着她。   她忽然意识到,这些时候,和他在一起是放松的,是不怕他的。   可为何现在又怕他了呢?沈亦槿有些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那就不想,既然离开了皇宫,就让她好好放空,别再想这些事了。   沈亦槿走下了后山,刚从云林寺后院走进来,就看见江锋在等她。   “姑娘一天没吃东西了,末将让人把斋饭拿到了姑娘禅房,还请姑娘用一些。”   “原来你是担心我饿了,我还以为你是怕我跑了。”沈亦槿道:“走吧,我也饿了。”   走在回禅房的路上,沈亦槿看见了一个前来求医的女子抱着个粉嘟嘟的小女孩,突然想来了明贤惠郡主,问道:“江统领,你可知废太子妃和明惠郡主如今怎样了吗?”   江锋道:“姜家助力五皇子参与了那夜的叛乱,被满门抄斩了。陛下念在明惠郡主年幼无人照料,就留了姜慧倩一命,令她二人永世不得入上京。”   沈亦槿有些纳闷,李彦逐做事很绝,从不留后患,为何这次会放过姜慧倩和明惠郡主呢?   “沈姑娘。”江锋突然停住了脚步,“不是每一个帝王的血都是冷的。因那皇位太冰冷,在坐上之前,心必须比它更加寒冷。可坐上了那个至高之位,有的帝王会选择继续冰冷,可有的帝王也会选择保留心底的柔软。”   “有件事,我想告诉姑娘。姑娘挡了杀手那一剑,陛下……”   “别再说了!”沈亦槿打断了江锋,她苦笑着看江锋,“我是来云林寺散心的,不是听你们劝解的,我已经听了太多,不想再听了。”   沈亦槿不禁想,她是不是应该回宫?待在云林寺听的说教反而比皇宫中还多,到处都是替李彦逐说话的,怎么就没人替她鸣冤,这两年多,她付出的,她受的委屈,难道就能这么轻易被原谅吗?   当然不能!   不管是林惜所说的,还是了悟禅师说言,还有江锋没说口的话,不都是替李彦逐着想吗?   若只是算算时间,她付出了两年,被拒绝了两年,那她是不是也应该拒绝李彦逐两年,才算是公平?   去他的什么今日心明日心,什么踏入后悔,不入后悔的,她才不要这么轻易就原谅!   李彦逐不是说试一试吗?那就先试个两载吧,从她第一次趴墙头,到最后跪在雪中求情,一天都不能少!   若江锋知道自己这句话让原本有些心软的沈亦槿变了态度,突然想用时日考验自己主子,非得扇自己两巴掌。   沈亦槿在云林寺只待了两日就回了宫,她发现这里比皇宫更无趣,花没有御花园多,还没有好看的话本子,吃的都是斋饭,更没有后厨让她祸害。   林惜也忙着行医,而自己也不愿和她再多说,她发现她们之间的对话怎么都绕不开李彦逐,还不如不说。   对于沈亦槿这么快就从云林寺回来,李彦逐很开心,以为林惜和了悟禅师的劝说起了作用,批阅完奏折,看天色还不算晚,想到自己也有好久没见沈亦槿了,思念愈盛,便让卫安派人前去静月阁知会。   谁知到了静月阁,迎接他的却是芷宁。   李彦逐生了不好的感觉,他都派人前来知会了,按规矩说,理应是沈亦槿亲自等在门口接驾。   芷宁忙道:“姑娘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   李彦逐心头一紧,“怎么不适?为何没传唤太医?”   芷宁红着脸道:“姑娘来了月事……”   李彦逐心放下了一半,仍心疼沈亦槿的不适,直接大步走了进去。   此时沈亦槿正悠闲躺在软榻上看话本子。   半个时辰前紫宸殿的太监就来传话了,她身子有些不舒服,但也不是那么难受,就有一点点小腹坠胀,原本想着按照规矩起身迎接,但又想到之前自己被拒绝那么多次,哪次不是等几个时辰,好几次都是等了整整一天也没能见到李彦逐一面,凭什么如今换他来爱慕自己,就可以想见就见?   她就不见!   也是奇怪,从云林寺回来,她好像想通了一些事情,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另一种奇怪的心态。   她以为驳了李彦逐的面子,李彦逐会回紫宸殿,估计又是很久不见她,谁知道李彦逐却走进了内殿。   歪歪扭扭躺在软榻上悠闲看书的沈亦槿看到李彦逐进来,吓了一跳,身子一弹,手里的书险些被她扔到烛火上。   李彦逐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书。   “我又吓到你了吗?”   这个“又”字,不由让沈亦槿想到最后见面那天,李彦逐情绪激动,对自己所做的事,不由往后坐了坐,下意识将自己抱住。   李彦逐放下手里的书,往后退了两步,“亦槿,我不会再对你那般了,你别怕,过来让我看看。”   看着她躲在软塌阴暗的地方,低着头像只受伤的小鹿,李彦逐看不清她此时的面容,却又担心他的小丫头,在偷偷流眼泪。   沈亦槿的鸡皮疙瘩又起来了,她怯生生抬头,撞进一双温柔的眼眸中。   不觉得心中一悸。   “小女很好,陛下请回吧。”   李彦逐往前走了一步,坐在另一侧软榻上,“今夜我不走了,在这里陪你。”   沈亦槿一愣,不走了?啥意思?   李彦逐对跟在身后的卫安道:“都退下吧。”   沈亦槿来了气,刚还说不欺负她,怎么转眼就要留宿?   “陛下,我还不是你的妃子。”   李彦逐还是温和地笑着,但语气中却是不容质疑的威严,“朕要在何处,还需征得任何人的同意吗?亦槿,你如今的身份虽不是嫔妃,却也是宫女。”   宫女。还真是,宫女更没有资格拒绝,皇帝宠幸宫女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从古至今有多少宫女为了得到皇帝的宠幸使出了浑身解数。如此说来,之前李彦逐对自己那般倒像是她不知好歹了。   其实,若真失了身……就失了吧。反正她这个清清白白的身子,早就被所有人以为委身于李彦逐了,就连父兄也是那般认为的,今日若真的被临幸,大不了就是坐实了流言而已。   或许李彦逐就是因为没得到才会这般执着吧,说不定得到后,时日一久,作为帝王的李彦逐再纳几位妃子,很快就会对她失去兴趣,只要不封妃就一切好说。   届时再去求李彦逐让她离宫,等远离上京,谁还会认识她,也不会有人知道她所经历的一切。   思及此,分明应该是高兴的,可心中却又隐隐有些苦涩。   沈亦槿也不再惧怕,她站起身走到李彦逐身前道:“小女为陛下更衣。” 第九十五章   李彦逐身子一滞, 他看着沈亦槿灰暗的神情,就明白了她的想法,笑道:“傻瓜, 我方才那般说,只是怕你会赶我出去。我不会再强迫你,只想陪在你身边, 月事不舒服,可是那时跪在雪地中受了寒的缘故?此次去云林寺姨母可为你把脉?可开了药方?千万别因为我的缘故,就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李彦逐的话, 让沈亦槿有一刻的迷离, 心咚咚咚跳个不停, 这人, 说女子的月事都不脸红的吗?语气为何像是喝了一口蜜,直让她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沈亦槿红着脸,站在李彦逐面前垂眸不语。   李彦逐见眼前女子神情有些羞赧, 觉得自己的心化成了一滩春水。   他从软榻上起身,将沈亦槿横抱起,大步走到床边, 轻轻放在了床上, 又为她盖上薄毯。   “安心睡吧,我在此处处理公文。”   说完放下了轻纱帷幔, 重新回到了软榻上。   沈亦槿只觉得整个人晕晕乎乎酥酥软软的, 好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李彦逐身上是她已经闻惯了的梅花香, 话语却不是她所熟悉的低沉清冷, 这带着宠溺舒缓的语调似乎有一种魔力, 让她的心加快了跳动。   她听见李彦逐让卫安从紫宸殿拿来了一些奏折公文, 之后便安静了下来,偶然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很快,她就在这充满梅香的房间里睡着了。   再睁眼的时候,还是深夜,房间中依然亮着烛火,她侧耳静静听了片刻,没了翻书的声音,沈亦槿掀开帷幔下床,慢慢往软榻边走去。   李彦逐面前的卷轴摊开着,自己却已斜靠在软榻旁的梨花木扶手上睡着了。   夏季的静月阁虽热,但因房中放置了很多冰盆,又到了夜里,还是有些凉的,沈亦槿拿来了薄毯盖在李彦逐身上,见他睡姿很是别扭,想着若是这样睡一夜,第二日脖子肯定会难受的,便想要给他头下放个软枕。   可软枕拿来了,她却为难了,迟迟不敢触碰李彦逐,就更别说抬起他的头了。   就这样站了片刻,她打算放弃了,刚把软枕放在一旁转身离开,手却被人拽住。   带着浓重睡意懒懒地声音传入耳中,“亦槿,你对我还是有情的,对吗?”   下一刻沈亦槿就被拽进一个炙热的怀抱中,她背对着李彦逐坐在他的腿上。   呼吸在这一刻停止了,她僵硬着身子动也不会动。   那人从后面揽住她,头靠在她的肩膀上,鼻息拍打着她的耳垂,硬朗又酥软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你刚才在关心我吗?”   沈亦槿好像得了失声症,紧张地她一颗心胡乱跳动,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我错了,你别不要我,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告诉我,可好?”   沈亦槿的理智渐渐回来,她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悸动,缓缓说道:“陛下,没有人会一直在原地等候。”   她转身,从李彦逐的腿上滑跪在他面前,“陛下,小女的心很小,从前只容得下陛下,如今也只容得下宋公子。”   李彦逐双手捧起沈亦槿的脸颊,凝视着她的眼眸,“再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可好?”   沈亦槿干脆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做了无声的拒绝。   李彦逐苦笑一声,起身往旁边走了两步,背过身去,“起来吧,不是说月事不舒服吗?还有你这腿,那三日你已经跪够了,今后也别再跪了。”   “你心里没我,无妨;心里是别人,无妨;哪怕再也无法重新爱上我,也无妨。我只要你待在我身边,好好用膳,好好睡觉,在我想见你的时候能见到你,这样就足够了。”   “今后,你若不愿,我不会再同你共处一室。”   李彦逐转身扶起沈亦槿,“你可知我如今有多后悔?当初,我不断麻痹自己的心,克制着不让自己爱上你,以至于总是选择伤害你的方式证明自己对你没有动心,真的太傻了。”   沈亦槿懵了?她不由问道:“动心?可是我从没有感受到陛下动了心,一开始我认为陛下厌烦我,到后来我认为陛下的转变是因为救命之恩。陛下不必为了让我回心转意,就说这些话骗我。”   其实,直到现在,沈亦槿仍然觉得很虚幻,她总觉得李彦逐如今的脑子是不清醒的,是因为不容侵犯的帝王威严受到了挑战,他不允许有人拒绝他,也难以接受曾经爱慕他的人会爱慕别人。   哪怕他真的对自己动了心,又能持续多久呢?   就算是会很久,那他曾经对自己的伤害呢?难道就能轻易被原谅?   沈亦槿对李彦逐的误解太多,想要将这些误解一个一个都解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李彦逐不禁呆住,沈亦槿说他骗她?他字字句句都是真心,怎么能说骗她呢?   可见当初他做的有多狠,一次次伤着沈亦槿的心,才会让她彻底放弃。   李彦逐的心里翻腾着苦海,他就像是哑巴吃黄连,他明白不论自己再如何诉说,也不会改变沈亦槿所经历的一切,那些日日夜夜被隐忍克制所折磨的思念,如今看来就像是一场笑话。   是他自己演绎了一场所有人都看不见的深情,真可悲。   那就从现在开始,不再克制不再隐忍,他要让沈亦槿清清楚楚看到,他有多在乎她,多爱她。   “是啊,我一直在骗你,也在骗我自己。我分明很欣赏你,却摔了你的金雀钗;我分明对你焰火下的面容着迷,却对你说不值得;我分明想保护你,却只能在你深夜被人骚扰后悄悄跟在身后,我分明妒忌陈言时,却只敢在醉酒后问你是否还爱慕我;我分明担忧你,却不想让你知道,照顾了你整整三个夜晚;我分明对你动了心……”   李彦逐的声音渐渐沙哑,“却说你是累赘,控制不住自己在战场上不顾性命也要保护你这个累赘;我分明爱着你,却还是为了安抚群臣的心,为了登基大典顺利,让你跪在雪中三天三夜。”   “怪就怪我太自以为是,以为你会一直在原地等我,不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会等我,如今我才知道,我错得有多离谱。”   “亦槿,我还能请求你的谅解吗?”   沈亦槿看着李彦逐真诚的眼眸,脑子里乱成一团,好像有很多股热流从四肢百骸涌进了她的身体,冲撞着她的心口。   若他说的都是真的,她是不是应该原谅?她不知道,她无法回答。   李彦逐向前一步,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强而有力地心跳声进入了沈亦槿耳中。   他缓缓道:“那时你是沈誉的女儿,我怎么能允许自己心动?之后我知晓太子要杀你,上京又陷入混乱之中,又怎敢让别人知道我对你的心意?我保护你的方式或许不够温和,或许太过极端,但保护你的心日月可鉴,我……”   沈亦槿捂着耳朵,慌忙推开了李彦逐。   她真的开始害怕了,她怕自己会沦陷,若真的爱上了李彦逐,心甘情愿成了这后宫的嫔妃,她就要面临和别的嫔妃争宠,只能企盼着皇帝的临幸和疼爱过好日子,说不定还会因为自己罪臣之女的身份被别的嫔妃欺负,被别人陷害,到了那时,李彦逐的爱意还在吗?恐怕连小命都保不住,还会连累父兄。   虽说痴心郎的话本子她看了不少,但负心汉的话本子她也没少看,尤其是那些后宫争宠的,她真的太害怕了。   她不能再继续听下去,出宫,她要坚定出宫的信念,一失足成千古恨,她绝不能让自己陷入那般境地。   “还请陛下今后不要在我面前省去自称,让我忘记陛下是大兴国的皇帝,也请陛下今后不要再说之前的事,那些事对我来说都是伤痛,我不想一遍遍回忆,更希望陛下别再说爱我,我受不起,如果可以,请陛下放我出宫。“   李彦逐瞳孔微缩,额头青筋跳动,拳头紧握,怒气和无力感同时袭来,让他一时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好!好啊!”李彦逐冷笑了起来,“是谁先来招惹朕的?是你!你不是说爱慕朕吗?那就在朕身边一辈子。你不是说如今爱慕的人是宋有光吗?好!你若再说要离宫,我就要了他的命!”   说完,李彦逐还不解气,踢翻了身旁的方桌,又踢开了门,踢门的声音震天响,看来是用了些功力,险些把门都踢飞了,惊地整个静月阁的烛火都陆续亮了起来。   卫安一看就觉得不对,慌忙跟在身后,李彦逐脚步不停,气势汹汹地走出了静月阁。   卫安实在太不理解了,为什么每次主子要见沈姑娘的时候都是满心欢喜,最后两人却会不欢而散呢?   沈亦槿失了神一样坐在床上,不去听身后的宫女收拾桌几茶壶的声音。   等那些声音消失了,宫女们也出了内殿,芷宁来到她身边小心问道:“姑娘,才三更天,再睡一会吗?”   沈亦槿摇摇头,“别管我了,你去休息吧。”   芷宁不再多说,退了下去。   一连好几日,李彦逐都没有再出现,倒是卫安来了几次,不是来送玉镯耳坠,就是来送发簪金钗,再就是衣裙。   沈亦槿似是铁了心要让李彦逐不愉快,只要是卫安送来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不管再贵重,她都统统一把打落在地上。   上好的翡翠玉镯就那样摔碎了,还有发簪上的各色宝石,都滚落摔成了几瓣。   卫安真是肉疼呀,这些东西都老值钱了,还有很多都是主子花了心思让工匠们去做的,可沈姑娘连看都不看一眼,就都打落到地上了。   她还让卫安把那支金雀钗还给李彦逐,卫安不敢接,沈亦槿当场就要摔,吓得卫安马上应了下来。   卫安拿着金钗到了紫宸殿,正发愁该如何对主子说,就听见屋内传来了宋辰远的声音。   “陛下,小儿一时鬼迷了心窍,他绝对不敢再对沈姑娘有非分之想。还望陛下收回成命,不要让有光去边疆驻守,飞骑营还需要他。陛下,老臣如今就只剩下了他这么一个独苗了,他若有三长两短,老臣也活不成了。”   “宋将军,让宋校尉去驻守边疆同沈姑娘没有关系,宋将军多虑了。朕不过是想磨练他,待到三五年之后堪当大任再召他回上京。”   “老臣……老臣谢主隆恩。”   宋辰远走出了御书房,卫安头上直冒汗,听到主子对宋有光的安排,他更不敢将发簪拿出来了。   但这样贵重的东西,他又不敢私藏。   只得小心翼翼走到李彦逐面前,“陛下,沈姑娘又把拿去的东西都摔了。”   李彦逐无奈道:“她摔得高兴就好,明日重新选一批送去,让她摔。”   卫安颤颤巍巍把金雀钗拿出来,“陛下,沈姑娘说要把这只金钗还给陛下,否则,她就要摔了这支金雀钗。”   李彦逐缓缓转头看向那支金雀钗,拿了过来,重重叹了口气,思索良久道:“去请长公主来。”   过了一盏茶功夫,李兰雪就到了,“臣妹给陛下请安。”   李彦逐道:“二妹,明日你陪沈姑娘出宫散散心,这几日她心情似是不太好。”   李兰雪笑笑,“自从皇兄把沈姑娘接回宫,沈姑娘何时心情好过吗?”   李彦逐沉吟片刻道:“你告诉她,朕的忍耐是有限的,朕给她三个月,若到时候她再敢推开朕,不但宋有光会没命,她的父兄也休想在瘴城好过!”   “皇兄,你可真可怜。”李兰雪啧啧两声,“皇兄根本就不懂怎么爱一个人,只会送给她贵重的首饰漂亮的衣裙,只会用言语去威胁。爱一个人应该是想要她过得开心,过得快乐,皇兄看着沈姑娘这个样子,难道心中就很愉悦吗?皇兄分明知道自己曾经做了多少伤害她的事,如今还要继续伤害她的家人吗?皇兄是想让沈姑娘更恨你吗?”   “你说,你说什么?”李彦逐往前迈了一步,“你说她恨朕?她如今只是不再爱慕朕了,你说错了,她没有恨。”   李兰雪道:“若我把皇兄说的这些威胁的话告诉沈姑娘,她就真的会恨皇兄了。臣妹想知道,皇兄会爱一个用家人性命威胁自己的人吗?皇兄,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的。”   李彦逐问道:“那该如何?”   “给她自由,让她去喜欢的地方,做喜欢的事。”   “不可能,这不可能。”李彦逐道:“朕决不允许她离开朕身边。朕知道她喜欢市井,喜欢听曲喝酒,这不是就让你陪她去了吗?她在皇宫中难道不自由吗?整个皇宫,随她去哪里都好,这后宫的规矩朕根本没让她遵守,这还不够吗?”   李兰雪道:“可这里没有她想念的人,自由也是相对的,心甘情愿停留的地方就是最自由的地方。”   她叹口气,“希望有一天皇兄能明白臣妹说的这些话,臣妹告辞了。”   李兰雪离去后,李彦逐握着发簪想了很久,决意明日也跟着出宫一趟。   翌日一早,李兰雪便来找沈亦槿,还没进到内殿,就大声说道:“小妹,皇兄让我们今日出宫游玩,你说我们去哪里?”   沈亦槿还未起床,听见声音,刚坐起来,李兰雪已经冲了进来一把掀起帷幔,“快别睡了,酉时我们就要回宫,你还不快点!”   “公主说什么?出宫?”沈亦槿昨夜没睡好,这会还迷迷糊糊的。   “我那个皇帝哥哥啊,可真是为了讨好你花尽了心思,他昨日召我去,让我今日陪你出宫散心呢。”   虽说沈亦槿给她说自己已经不爱慕皇兄了,还说嫁给宋有光是她最合适的选择,可李兰雪总觉得不是这样,爱慕一个人的眼神她是知道的,可沈亦槿说起宋有关时,眼中只有感激和愧疚。   听到能出宫,不管是不是只有一天,沈亦槿也是开心的,马上从床上跳起来,大喊道:“芷宁,梳妆!”   有了皇帝的准许,两人大摇大摆出了宫门,江锋还派了两个护卫跟着她们,不论走到那里,人们一看就知道这两位姑娘定然出生富贵,要不然随便逛个街,怎么都有护卫跟着。   李兰雪也很开心,两人四处逛着,也不管东西好坏,看到喜欢的就买,先买了好些胭脂水粉,又买了好些糖人面具,最后李兰雪看见有卖风车的,高兴地拉着沈亦槿来到摊位前,“小妹,你看这有卖风车的,我记得常松……”   话没说完,李兰雪就哑了声,她还记得有次和沈常松一起游玩,她说喜欢风车,沈常松就把小摊上所有的风车都买了下来送给她。   如今风车还是那些风车,但良人已远在千里之外了。   “小妹,你喜欢风车吗?”   沈亦槿看着风车不禁也想起了在清水县时,李彦逐买了风车给她,在窗口的微风中,李彦逐的笑容是那么温和。   她摇摇头,“以前我很喜欢,但现在我不喜欢了。”   李兰雪放下手里的风车,“那我们走吧,之前我和常松……”她无奈笑笑,还真是一出了宫,到处都是和沈常松的回忆,“前面有间茶馆,那里的说书人故事讲得不错,我们边品茶边听吧。”   两人来到茶馆,坐在二楼一眼就能看见说书先生的地方。   此时正值晌午,李兰雪熟练地点了几样小菜,又要了一壶茶,等菜品端上来,沈亦槿这才发现,全都是兄长爱吃的。   沈亦槿心头一阵酸涩,李兰雪听说书逗趣的话听得咯咯笑,她却觉得全都是强颜欢笑,跟着李兰雪出宫,来到的全都是曾经和兄长去过的地方。   李兰雪为了不让她忧心,极力不去说想念兄长之言,但所做的每件事却又都和兄长有关。   她深知,李兰雪定然思念兄长思念地紧。   沈亦槿也不多问,就这样陪着李兰雪静静听说书先生逗趣的故事。   “沈姑娘。”   忽然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沈亦槿应声抬头,看见宋有光的一刻不由站起了身,“宋公子。”   李兰雪看见他也笑笑道:“宋公子真巧啊。”   其实昨日从紫宸殿出来,李兰雪偷偷派人给宋有光传了信。   “宋公子站着干什么,快坐。”李兰雪又对跟随在她们身边的护卫道:“这位是飞骑营的宋校尉,你们都知道吧,我们有事要说,你们离远点。”   护卫抱拳应是,远离到听不到对话的地方。   宋有光从怀中掏出两封信分别递给李兰雪和沈亦槿。   “这是少将军从瘴城传来的信,他知道信到不了宫中,就送来了宋府,已经有几日了,始终没机会给你们。”   李兰雪接过信,“我还真是为自己做了件好事。”   沈亦槿接过信,“多谢宋公子。”   两人拿到信都迫不及待打开读了起来。   不一会,李兰雪就将信拿给沈亦槿,“小妹,你看,你兄长说半夜做梦,梦到我偷亲了他的脸,结果清醒后才发现是一条蛇爬在他的脸上,吓得他弹跳起来,哈哈哈哈……”   李兰雪边说表笑,沈亦槿凑过头去看,兄长写给李兰雪的信中未说想念,都是一些细小的趣事,写得很是诙谐幽默,可这些小事只要细细琢磨就会发现,做错的梦,认错的背影,听错的声音全都和李兰雪有关。   沈亦槿也配合着哈哈大笑,也将兄长写给自己的信拿去给李兰雪分享,写给她的信中,兄长大多说的都是父亲的病情以及询问她的境况,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了李兰雪。   “你看你兄长,写给你的信中还要问我,啧啧,他呀,还真是……”李兰雪笑着笑着眼中就有了泪花。   沈亦槿忙将信收起来道:“宋公子,可能寻来笔墨,我想给兄长回信。”   李兰雪马上道:“我也要回信。”   宋有光很快拿来了笔墨,两个女子埋头写信,沈亦槿为了不让父兄担忧自己,说自己在宫中过得很好,信写得工工整整。   李兰雪可不是这样的,拿着信笺简单地画了一副画,身着盔甲的男子背着身着罗裙的女子,那女子手里拿着风车吹着,两个人看着好不开心,信的最后四个字:安好,勿念。   沈亦槿看到李兰雪的信,盯着瞧了半晌,不觉就湿了眼眶。   李兰雪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道:“我都还没伤心,你怎么就先哭了?我知道常松活得好好的,就很满足了。”   沈亦槿重重点头,“公主,你可去求过陛下?”   李兰雪道:“求他做什么,世俗规矩放在这里,身为公主,我自然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常松是谋逆的重罪,还能活着,皇兄也没有迫我嫁人,我就应该感激皇兄了,不能再奢求更多。”   她不是没想过到瘴城找沈常松,且不说能不能走出皇城,就算是出了皇城,她也不知道路,只能四处打听,若走错了路,后果不堪设想。   再说她一个弱女子,半路遇到了匪徒或是不轨之徒,她又该怎么办?别还没走到,就先死在了半路上。   “不是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吗?说不定能等到大赦天下那一天,届时去求皇兄才妥当。”   恰时,大厅台上,说书先生说完了一个故事,四周都是掌声,李兰雪边跟着拍手,边道:“不说这些了,今日出来是为了开心,总说这些做什么。”她把信折好交给宋有光,“宋公子,有劳了。”   沈亦槿也把信交给宋有光。   宋有光接过信,道:“沈姑娘,陛下有旨,免去我飞骑营校尉一职,去给驻守边疆的大将军做副将。”   沈亦槿皱眉,如今边疆稳定,并无战事,把宋有光调去边疆,乃是明升暗降。   “姑娘不用担心,我练就一身武艺还未上战场杀敌,如今去边疆磨砺一番挺好。”   沈亦槿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总觉得李彦逐此番做法完全是因为自己,是自己连累了宋有光。   “你若不想去,我去求陛下。”   宋有光道:“我对姑娘如此说,并非是想让姑娘去求情,而是告知姑娘一声,后日就启程,今日也就当是告别了。”   “后日,这也太快了些,你要去多久?”   她曾听父亲说过,边疆常有敌军来犯,两军对战,伤亡是常事。   宋有光道:“不知,需等陛下召回。”   沈亦槿心中十分愧疚,前几日她还想着,宋有光没有留在瘴城能回到上京,她很欣慰,没想到却要被派去边疆,虽说边疆也能建功立业,但不应该是这种明升暗降的方式,他这样等于是被贬去的,也不知道驻守的大将军会如何待他。   “抱歉。”   “怨不得姑娘,且我也愿意去边疆磨砺。”   台上的说书先生又开始说新的故事,李兰雪道:“你们在这里,我要去楼下听故事了。”   李兰雪一溜烟跑下了楼,沈亦槿知道,李兰雪这是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话离别。   可是最难话的就是离别了,两人默默不语,静静听着说书人的声音,过了很久,宋有光道:“陛下对你好吗?”   沈亦槿道:“还好,宋公子不用担心,边疆艰苦,你……”   谁知话还没说完,不远处的两个护卫就走过来道:“姑娘,时辰不早了,该回宫了。”   沈亦槿不解地道:“公主分明说酉时回宫,现下不过刚过了晌午……”   说着说着,她突然意识到了症结所在,一定是离开前两个护卫得了什么旨意,方才是因为李兰雪在,三人相谈并没什么,而李兰雪好心给他们独处的时间,成了他和宋有光两个人却是不能了。   宋有光也意识到了不妥,起身道:“姑娘,在下先告辞了。”   沈亦槿也跟着起身,目光中都是担忧,虽说她对宋有光并无爱慕之情,但宋有光却是她很在乎的朋友,还是她的恩人,她希望宋有光能平安顺遂一生。   “宋公子,我等你平安归来的消息。”   宋有光眸中泛了泪光,重重点点头,“好。”   说完转身下了楼。   李兰雪看见宋有光如此之快就走了,重新回来问道:“宋公子怎么走了?”   沈亦槿笑笑看着身旁站着的护卫道:“还不是有人不乐意看到。”   李兰雪对身旁的护卫道:“现在人走了,你们也别站在这里了,站到刚才的地方去,离远点。”   沈亦槿道:“公主可还想去别的地方?”   李兰雪摇摇头,“就在此处吧,这里是我和常松的老位置,我想在这里多坐一会。”   沈亦槿道:“公主,我们喝两杯酒吧?”   李兰雪笑了起来,“正合我意!”   而在他们不知道的对面二楼厢房,正有一个满脸阴沉的人从茶馆后院离开了。   一来到茶馆外,李彦逐就停下了脚步,他堂堂一国之君,乔装打扮跟在沈亦槿身后不敢靠近,原本是想多了解她,今后好讨她欢心。   结果看到的却是她和宋有光笑得开心,好在宋有光及时离开了,若再晚点他就忍不住出现了。   他真的很不理解,自从沈家父子流放,他就没见二妹笑过,还有沈亦槿,入宫这么久以来,他也没见沈亦槿笑过,怎么两人见了宋有光就能笑得那般开心?   心里郁结难解,他真的已经掏心掏肺对沈亦槿好了,怎么就换不来她一个笑脸?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做才能打动她,深深的挫败感侵袭着他的身体。   不禁苦笑,或许这就是爱慕一个人和不爱一个人的区别,沈亦槿见了心上人才会笑得这么开心吧。   突然想起昨日李兰雪说的话,她说自己不懂得如何爱一个人,真的爱一个人就是想要她开心,又想起方才沈亦槿的笑容,不由自问,把沈亦槿留在身边,真的对吗?   回宫更衣后,李彦逐吩咐御膳房准备了一桌子晚膳送去了静月阁。   *   李兰雪不甚酒力,没喝几杯就昏了,沈亦槿也想醉,独饮了几杯,但怎么都醉不了。   酉时,她们回了宫。   李兰雪下了马车,又换乘轿撵被抬进了凤阳阁,沈亦槿还很清醒,想让等在宫门口的芷宁扶她去御花园走一走。   “姑娘,陛下在静月阁等着。”   沈亦槿笑笑,“那就让他等一等吧。”   她等过他好多次,每一次都是好几个时辰,等人的滋味,他或许并不知道,就先让他浅尝一下吧。   芷宁对一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婢会意跑开了。   沈亦槿走到御花园,倚坐在凉亭中,微闭着眼睛,享受着傍晚的微风,觉得很惬意。   今日能看到兄长给自己的信,知道父兄都安好,她真的很安心。   可想到宋有光,心里还是很难受,愧疚之情又涌了上来。   因喝了些酒,脑子里又一会想东一会想西的,渐渐就有些困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猛然间身子被横抱起来,吓得沈亦槿下意识搂住了那人的脖颈。   等看清抱她之人是李彦逐时,她忙松开了手。   此时天色已晚,宫中也亮起了灯盏。   “睡在这里也不怕着凉。”李彦逐道。   沈亦槿挣扎了两下,“陛下,我自己能走。”   谁知李彦逐抱的更紧了,他停下了脚步,“你是想让我抱你回静月阁,还是抱你回紫宸殿?”   这有区别吗?沈亦槿脑子始终沉沉地,她懒得和他计较,垂眸道:“整个皇宫都是陛下的,还不都是陛下说了算。”   李彦逐道:“回了紫宸殿,就要侍寝。现在,你怎么选?”   因为酒劲,沈亦槿的脸很红,李彦逐身上的梅花香很好闻,她不自觉软了僵硬的身子,将头靠在他的胸口,“陛下说,不再强迫我的。”   李彦逐自嘲一笑,他的试探,总是气氛恰当,却又被拒收场。   “你还未吃晚膳,我抱你回静月阁。”   一路上,卫安让身后跟着的宫女太监都保持很远的距离,生怕影响两人。   借着酒劲沈亦槿的胆子似乎变大了,她呢喃问道:“陛下让宋公子去边疆,可是因为我?”   李彦逐脚下一停,又继续往前走着,“不完全是,宋有光还未上过战场,是该让他磨砺一番了。”   沈亦槿小声道:“我若求陛下,收回成命呢?”   李彦逐的心被扎了一下,但他告诫自己,万不可再冲动,他不能再吓到沈亦槿了,缓缓说道:“你担心他?”   沈亦槿在他怀中点点头,“他是我的恩人,我不想他有事。”   “只是因为恩人吗?还是因为……”李彦逐抱着沈亦槿的手又紧了几分。   沈亦槿听见李彦逐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不知为何,她没回答。   李彦逐也没再说话。   长长的宫道上亮着星星点点的宫灯,四周很安静,只有李彦逐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没有了宫人,他们身后跟着的宫女太监也不知去了何处,整个宫道上,只有一个男子抱着她心爱的女子,步履稳健,缓缓往前走着。   李彦逐的步子一慢再慢,自从回宫后,沈亦槿难得有乖巧的时候,许是喝了酒,此刻她在他怀中如同一只顺从的小猫,他多希望这条路再长些。   他越走越慢,走到静月阁时,怀中的人已经睡着了,可他却不想将她放下,站在静月阁门口久久不愿走进去。   但很快胳膊就酸了,他只得迈步走进,轻轻将沈亦槿放在床榻上。   在放下的一瞬间,他想起在无忧斋沈亦槿喝醉那次,他险些就吻了她。   如今想来,觉得那时的自己很傻,分明已经动了情,却不愿承认,若那天吻了她,是不是一切都不同了?   沈亦槿睡得很沉,李彦逐放下她,她连动都没再动一下。   李彦逐坐在床边,舍不得走,他看着沈亦槿,伸手抚摸着她的面颊,拇指摩擦着她的嘴唇,不知为何,他眼中竟然晕染上了一层清透的水渍。   芷宁端着一盆水进来,想给沈亦槿简单擦洗一下,看见李彦逐的动作,又端着水盆退了出去,轻轻地关上了门。   “沈亦槿,今日你笑得那般开心是因为宋有光吗?你真的爱他吗?我将你困在我身边,究竟是对是错?”   “你为何会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扰乱了我的心智,让我深陷其中却又将我抛弃,沈亦槿,你不觉得你很残忍吗?”   李彦逐眼中的泪不曾流过脸颊,直直滴了下来,落在沈亦槿心口的衣裳上。   “我时常自问,若重来一遍,我还会摔你的金钗,不理会落水的你,让你等在府外,任由你误会马青荔从而哭得伤心吗?或许还是会的,因为那时的我别无选择,只要那一切发生,我还是会的。”   “可你知道吗?最近我不断的思虑,才发觉从一开始就错了,这一切完全可以避免,我应在这些发生之前,大胆承认自己的感情,告诉你我的想法,送你去安全的地方,远离上京,是不是你就会等我了?”   李彦逐缓缓俯下身,躺在沈亦槿旁边,“就让我贪恋这一夜的温存吧。”   内力聚集到指尖,李彦逐灭了房间的烛火,像个受伤后寻求保护的小孩子一样,贴在沈亦槿肩头,闭上了眼睛。   眼看着时辰到了寅时五刻,陛下还没有走出静月阁,卫安十分焦急,卯时就要早朝了,陛下自登基以来,就只有去瘴城那几日未早朝,现下他是喊还是不喊呀。   思虑了半晌,他还是来到了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小声喊道:“陛下,陛下。”   李彦逐在召国那么多年,机警惯了,听见卫安的声音马上睁开了眼,他慢慢起身,生怕吵醒了沈亦槿,轻手轻脚离开了房间。   房门被重新关上的一刹那,沈亦槿睁开了眼睛。   其实半夜她就醒了,刚开始看见李彦逐睡在自己身边时吓了一跳,但很快她就镇定了下来,想了想昨晚发生的事,她应该是因为酒醉在李彦逐怀里睡着了。   不知为何,昨夜分明是李彦逐第一次那样久的抱着她,可她却有一种熟悉安定的感觉,李彦逐的怀抱让她很安心。   这确实不是李彦逐第一次这么久抱着沈亦槿了,在从榆城到清水县的路上,李彦逐曾抱着受了伤的沈亦槿行了一路。   沈亦槿又在床上赖了好一会,直到天大亮了才起身,刚梳洗完,就见李兰雪急急走了进来,“你怎么才起呀,你可知道早朝发生什么事了吗?召国派使臣来了,说是来送和亲书的。” 第九十六章   沈亦槿立刻就想到了马姑娘, 那日李彦逐对她说过,马姑娘是召国长公主。   “是要和召国长公主和亲吧。”   李兰雪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沈亦槿道:“公主可还记得我刚进宫那日,曾给公主说过陛下爱慕的女子是召国的马姑娘吗?我也是前几日才知道, 这位马姑娘就是召国长公主。”   虽然之后李彦逐也解释了他和马青荔并不是两情相悦的关系,但如今召国来和亲,事关两国友谊, 又怎会仅仅只考虑儿女私情。   她用满不在乎的口吻道:“和亲同我有什么关系,这后宫空得很,应该有个后妃了。”   李兰雪道:“你当真不在乎?这宫里都传遍了, 昨夜你是让皇兄从御花园一路抱进静月阁的, 还说皇兄在你这里过了夜, 你怎么还能不在乎?昨日在茶馆, 我可是看的清楚,你看宋有光时,眼中没有丝毫爱意, 你可别给我说你爱慕的人是宋有光,骗骗旁人是可以的,骗我可骗不了。”   沈亦槿耸耸肩, “但我也不爱慕陛下呀, 其实也没差别。还有,上京不是早就传言说我和陛下在剿匪之时就不清白了, 公主应该知道的。”   “我当然不是因为皇兄昨夜留宿, 是你竟然能让皇兄抱了你一路!你定然是没反抗的,要不然就不是这样的传言了, 合该像那日一样, 说你衣服撕破头发散乱跑出紫宸殿。我以为你对皇兄有些动心了, 还挺为你高兴呢, 至少留在后宫中,也不算是特别不情愿,这不,刚听说了召国和亲的事,就马上来告诉你了。”   李兰雪换了个姿势坐在软榻上,“昨日我看常松给你写的信,还以为你仍然爱慕皇兄呢,而且我看你的回信也没有解释。”   “小妹,我真是搞不懂你,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沈亦槿怎么想的,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异常复杂,她要的是一心一意的感情,是这辈子只有两个人的感情,但对于皇帝来说,这太难了,她害怕真的爱上李彦逐,只会陷入无尽的痛苦中。   虽然她嘴上不说,但听到召国要来和亲,还是有些难受,因为这就表明,她所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在李彦逐这里是不可能实现了。   “我还能怎么想,我早就告诉公主了,我想离宫。我不对兄长解释,是怕他担忧。”   沈亦槿马上道:“公主,你若再有机会给兄长去信,可千万别对他说。”   李兰雪道:“放心吧,你这么一说,我就懂了。既然你不在乎和亲的事,那我就先走了,我还想着替你去问问皇兄的意思呢。”   沈亦槿没说话,轻轻点了点头。   李兰雪离开,沈亦槿觉得心里烦躁了起来,想着卫安若是再来,还是旁敲侧击问一问。   可这一过就是好几天,李彦逐没来,卫安也没来,芷宁去打听了一番回来说,召国使臣没走,李彦逐这几天除了批阅奏折,处理政务,还要陪召国使臣。   而她也得到了宋有光启程前往边疆的消息。   过了两日,陈言时托人给她送了信,说上京待着实在无趣,去四处游玩了,让她若有机会出宫,也不用再来找他。   沈亦槿拿着陈言时的信,觉得一阵凄凉,她本是上京人人艳羡的贵女,可如今,她在上京没了家人,朋友也走了。   她再也提不起精神偷跑出宫游玩,就这样每日里静静呆在静月阁,可她的内心却并不安稳,虽说每日都表现得毫不在乎,但还是期盼着,有关和亲一事李彦逐能给她一个交代。   也不知道自己期盼的是一个怎样的交代,就是固执地认为既然李彦逐说了爱慕自己的话,又表现得那般诚挚,若当真把自己放在心上,合该给她一个交代。   即使是帝王,她也只想要一心一意的爱,若李彦逐能把感情同时分给很多个女子,那她宁肯不要。   可又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她又怎么能要求一个帝王没有嫔妃呢?更何况,她还在拒绝他,还想着要离宫。   召国使臣在上京待了一月,李彦逐一月没有来静月阁,卫安也没出现,只有紫宸殿的小太监,每隔几日给她送来些新鲜的东西,今日是新做的衣裙,明日是新鲜的果子,要不然就是上好的螺子黛和脂粉。   沈亦槿也没了摔东西的兴致,都让芷宁收了起来。   这日和李兰雪一同用过午膳,她百无聊懒地拨弄了几下久未弹奏的七弦琴,又随笔画了一幅窗外的风景,还是觉得兴致缺缺,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在将军府时,总被兄长拉着一并练习武艺,就想要伸展一下筋骨,遂让芷宁找来了一身劲服,静月阁中没有刀剑,她仰头看了看院中的几株树木,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最高的一株金桂树上。   “姑娘,这棵金桂太高了,我看还是选,”芷宁指着身后一颗桃树道:“这棵桃树。”   沈亦槿道:“又没让你折树枝,你怕什么,我看中了这颗金桂,就要折它的枝丫。”   说着沈亦槿就凭着三脚猫功夫爬上了树,可爬到一半她就觉得手臂酸了,但此时若是松了手,肯定得摔下去,所以她拼尽了力气爬到了一个树杈上。   谁知看着结实的树杈一点都不结实,沈亦槿不过刚爬到上面,身旁的树枝还没折下来,树杈就断了。   沈亦槿直直摔落了下来。   周围的宫女惊呼出声,芷宁和两个眼疾手快的宫女忙上前将去扶她。   沈亦槿觉得屁股很疼,腰也快断了,挣扎着起身。   可一抬头就看见了正巧走进来的李彦逐。   沈亦槿此时头发被树枝刮地散开,身上的衣服也全都是土,十分狼狈地一手扶着腰,一手撩开遮挡在面前的发丝。   李彦逐看着她滑稽的样子,既心疼又觉得好笑,想笑但又怕惹了她不高兴,硬是强忍着笑意,“这是在玩什么花样?”   沈亦槿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爬树!”   李彦逐吃了一惊,“爬树?怎么会想到爬树?”   “还不是因为太无聊了。”她甩开扶着她的宫女,正要转身进屋,就觉得腰间一阵疼痛。   她又瞪了李彦逐一眼,带着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气,扶着腰,一瘸一拐往内殿走去。   李彦逐对卫安道:“去请太医来。”   他三步两步走到沈亦槿身后,猛然将她抱起,沈亦槿忙喊道:“快放我下来,疼!”   李彦逐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忙将沈亦槿放了下来,“抱歉,你哪里受伤了?”   沈亦槿翻了个白眼,“从那么高的树上摔下来,当然是哪哪都疼,哪哪都受伤了。”   她扶着腰,慢慢走到房中靠在了软榻上,不理会李彦逐。   这树也不是李彦逐让她爬的,摔也不是李彦逐让她摔的,但不知为何,看见李彦逐她心里就有气。   李彦逐坐到她身旁,好声好气问道:“都是我不好,你说无聊,我陪你出宫游玩如何?”   沈亦槿想听的可不是这句话,再说让李彦逐陪她出宫游玩,肯定特别没意思,她想女扮男装去青楼,想去看斗鸡下赌注,还想喝个烂醉,李彦逐定然都是不许的。   这些事还是和陈言时一起比较有意思。   就算是去茶馆听说书的,他也不会像宋有光一样讲些他卖茶叶时遇见的趣事,干巴巴听说书还是没什么意思。   就更别提金玉楼买首饰,去无忧斋品茶吃糕点,那些金钗玉镯,茶品糕点哪里有御膳房做得好吃。   “陛下朝政繁忙,小女可不敢劳烦大驾。”   李彦逐笑道:“朝政都安排好了,这几日倒是没什么大事,你受了伤,且休息两日,等歇好了,我陪你出宫。”   沈亦槿审视这李彦逐,大着胆子道:“我想女扮男装去逛青楼,陛下去不去?”   李彦逐怔了一瞬,笑得有些不自然,缓缓吐出一个字,“去。”   “那我还想去看斗鸡下赌注,你去不去?”   “咳咳,去。”   沈亦槿狡黠一笑,“干脆我们去赌场吧,反正你银子多,我运气差,砸银子玩怎么样?”   “咳咳咳咳……好。”   “陛下,太医来了。”   门口卫安说道。   李彦逐似是看见了救星一般,忙道:“沈姑娘刚从树上摔了下来,应只是受了外伤。”   太医道:“是。”开始为沈亦槿把脉。   “陛下,沈姑娘并无大碍,歇息两日即可。”   太医刚离开,就有紫宸殿的小太监前来禀告,有朝臣在御书房求见,李彦逐对沈亦槿道:“别再做这些危险的事了,若是无趣,整个皇宫任你去哪里都可以,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找来。”   沈亦槿道:“陛下刚答应我过两日要出宫,可算数?”   李彦逐嘴角抽了抽,“自然算数。”   看着李彦逐走出静月阁,沈亦槿不自觉弯了眉眼,她倒要看看,李彦逐看见自己放荡不羁的一面,会做什么反映,若是惹了他不喜,正好以此为借口,让他放自己出宫。   虽说今日他并未对自己说召国和亲一事,但她想了想,不交代就不交代,她知道又能如何呢?反正她又不打算留下。   沈亦槿就是受了些外伤,那树说高也高,说不高也还行,她毕竟还是有些武功底子在的,和平常女子的身体不能相提并论,就是当时有些疼,其实既没伤到筋更没动了骨,没过几日就哪哪都不疼了。   她一直记得李彦逐答应过她的事,头一天晚上就让芷宁给卫安传了话,说她第二日想出宫。   翌日,她大大方方女扮男装,描了很粗的眉毛,还贴了胡子,来到紫宸殿前等李彦逐。 第九十七章   当李彦逐走出紫宸殿时, 看见的是一位白衣黑发,腰系白玉腰带,头戴白玉发冠, 长身玉立,衣袂飘飘的俊美男子。   他缓缓走下阶梯走到沈亦槿身边道,看见她还粘了胡须, 打趣道:“为人洁白皙,鬑鬑颇有须,沈公子有礼了。”   沈亦槿看向李彦逐, 一袭玄色衣袍, 头戴金冠, 眉如墨画, 鬓若刀裁,目若秋波,回礼道:“萧萧肃肃, 爽朗清举,李公子有礼了。”   李彦逐伸手道:“公子,请。”   沈亦槿看了一眼他身后跟着的江锋道:“李公子带着护卫, 我们还怎么逛青楼?今日我们就做个普通百姓, 可好?”   李彦逐对江锋道:“不用跟着了。”   江锋很不放心,“陛下, 末将离远一些即可。”   李彦逐拍拍他的肩膀, “如今天下已定,不用担心。”   江锋只得道:“是。”   一出了宫, 沈亦槿就带着李彦逐来到了那处茶馆, 要了两杯清茶。   李彦逐问道:“不是要去青楼和赌坊吗?”   沈亦槿瞥了李彦逐一眼, “谁一大清早就去青楼?李公子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李彦逐听出沈亦槿话中的调侃之意, 竟然觉得心情很好。   其实那日,沈亦槿问他去不去青楼和赌坊时,他一开始确实有点没想到,心中有些无措,但很快就升起了欢喜,沈亦槿能对他说出这些话,至少是不再怕他了。   看来,只要耐着性子温柔以待,还是有机会让沈亦槿回心转意的。   听着楼下说书人的故事,沈亦槿道:“这里是公主最喜欢来的地方,她曾和我兄长常来。”   她呷了一口茶,叹息道:“只可惜有情人只能天各一方了。”   李彦逐安静地看着沈亦槿道:“很多事,就算是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是需要契机的。”   沈亦槿回头看他,“我知道,公主也说了,她不怨你。”   李彦逐默默喝了一口茶,缓缓问道:“亦槿,那你可曾怨我?”   沈亦槿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是应该要怨他的,上辈子杀了自己的父兄,这辈子又将他们流放到了那样清苦的地方。   可皇位之争成王败寇,从古至今皆是如此,站在李彦逐的立场上,他又有什么错?他不过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   李彦逐并没有滥杀无辜大开杀戒,也没有弑兄弑父,是废太子和五皇子领兵冲进了皇宫,他也没有做卸磨杀驴之事,他确实是仁君,是明君。   若胜利者都要用来恨,用来怨,那这个世间就太可笑了。   她不恨他,前世她们并不相识,面对谋逆者,帝王将其满门抄斩是很正常的事。   可今生,他们之间有了丝丝缕缕的牵绊,她明白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要活下去,要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他仍旧没错。   只是,人有时候很奇怪,理解了对方所做之事,却还是无法释然。   谈不上恨,也谈不上完全谅解。   说书人正讲着将军出征,他的娘子在故乡守候的凄惨故事,沈亦槿道:“那日和公主来此处,说的都是逗趣的,怎么今日换成了这般悲凉的。”   李彦逐沉默半晌,道:“你是想起宋有光了吗?”   沈亦槿愣了一瞬,她的确只是就事论事,是李彦逐太敏感了。   李彦逐神情略有沉重,“有件事,我想了很久要不要告诉你,我怕告诉你了,你不但不会相信,还会说我别有用心。”   “何事?”沈亦槿皱眉,“相不相信我自己会判断。”   李彦逐道:“我们去剿匪,你不在上京的那段日子,宋有光时常留宿在初绿闺房。此番宋有光前去边疆,初绿相求,要跟随宋有光一同前去,我准了。”   说到这,李彦逐顿了一下道:“抱歉,我还对你隐瞒了一件事,无忧斋真正的主人是我,初绿是我的属下。我之所以……”   沈亦槿抬手道:“等等,你这两句话我需要消化消化。”   她想了半天才终于想明白了,为何李彦逐分明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林惜却能一下子拿出十枚金叶子,他府中还养得起这么多护卫,症结一下子就找到了。   无忧斋可是上京最有名的酒楼,拿出这些银子根本就不在话下。   再说初绿和宋有光这事,她可是真没想到,她不由想起沈宋两家在无忧斋那日,初绿追出来问宋有光记不记得自己,当时她只道寻常,如今想来,初绿定是存着别的心思。   只是,李彦逐说宋有光整夜宿在初绿闺房,着实颠覆了她对宋有光的认知。   她相信宋有光是真心爱慕自己,否则不会跟自己去瘴城,不会不顾性命救下父兄。   但实在没想到宋有光也同大多数男子一样,遇到爱慕自己的美貌女子,难以坐怀不乱。   可沈亦槿只是震惊了一瞬,就接受了这件事。若初绿真的爱慕宋有光,她倒是希望,宋有光也能爱上初绿。   如此,不论是对于宋有光,还是初绿,都是最好的结果。   “我相信一国之君,不会用这些事诓骗我的。”沈亦槿笑着喝下了一杯茶。   李彦逐喉咙动了动,张了张嘴,又,最后还是问道:“你既已相信我,还会继续爱慕宋有光吗?”   沈亦槿笑了一下,她很想告诉李彦逐她一点也不爱慕宋有光,可一旦承认不爱慕宋有光,似乎就代表着可以接受李彦逐,所以她并没有正面回答,“可我知道这只是初绿姑娘的一厢情愿。”   李彦逐垂眸,久久没有再说话,手指摩擦着茶杯,一圈又一圈。   说书人故事说完,茶馆有片刻的安宁。   沈亦槿放下手中茶杯,拉起李彦逐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先去赌坊吧。”   说实话,陈言时不好赌,沈亦槿就更不好赌了,一般也不过是在斗鸡斗鹌鹑时押注玩一玩,还真没怎么来过赌坊。   两人来到一个赌桌前,赌桌上有两个区域,分别写着大和小,里面还放着很多银子,赌桌周围满是人。   赌坊的伙计喊道:“还没下注的快了,压大压小!”   沈亦槿将手伸到李彦逐面前,“给我银子。”   李彦逐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   沈亦槿一看,问道:“你就没有碎银子吗?就你这个玩法,我们玩不了几局。”   李彦逐摇摇头,“还有就是金叶子和金豆子了。”   沈亦槿白了他一眼,不再对他多言,直接将银子放在赌桌上大的一边,“压大!”   一般到大堂里玩的,散客居多,有钱的大户通常都被请到单独的厢房对局,台面上都是铜钱和碎银子,突然放入一锭银子,立刻引起了关注。   赌坊伙计看了两人一眼,见两人虽衣着款式低调,但都是上好的锦缎,还有他们戴的玉冠和金冠,定然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伙计道:“两位可是头一次来。”   沈亦槿刚要说话,就被李彦逐抢了先,“在上京,还是头一次。”   一句话,大家伙就明白了,这两个人怕是外地的富户,也去过当地的赌坊,但在上京入赌坊,还是头一次。   伙计没再说话,摇起了手里的骰盅。   骰子在骰盅中嘎嘚儿嘎嘚儿不停响着,“啪——”地一声,伙计将骰盅重重放在了桌上。   沈亦槿屏住呼吸,人群中此起彼伏喊着,“大”、“小”。   骰盅打开,三个骰子分别是,一三四。   伙计笑道:“是小。”   眼看着银子被收走,沈亦槿噘着嘴道:“我就知道,通常这样的时候,我运气都不好。”   之前和陈言时打赌,分明是两只差不多的鸡,但她压中的那只就总是输,陈言时常常赢过她。   李彦逐道:“若我来摇骰子,你压什么,我让你赢什么。”   沈亦槿抬头看他,“真的?”   李彦逐笑着点头,“今后不论是什么事,我都不会再诓骗你。”   沈亦槿抿唇低头,心不自觉跳得厉害,她踮起脚尖,在李彦逐耳边轻声道:“算了,陛下可是一国之君,怎好去摇骰子。”   耳边的声音轻柔,气息温热,直让李彦逐打了个激灵,他脸上起了红晕,一直蔓延的耳根。   沈亦槿却还继续说道:“再说,他们定然也不会让旁人去摇骰子的。”   李彦逐挑眉道:“非也。你不是说自己运气差吗?今日,我偏要让你运气好。”   下一刻李彦逐从袖中掏出一枚金叶子放在桌面上。   刚刚四周还嘈杂的人群,在看见这枚金叶子后都安静了下来,有其他桌的赌徒察觉到这里的异样,也看了过来,见赌桌上有一枚金叶子都转而到了这边。   伙计一看马上道:“两位公子,我们赌坊有专门给贵人提供的赌室,公子可以和旁的贵人下对赌,不用只赌这些小钱,就算是赢了也赢不了多少。”   李彦逐笑道:“那就请你把此时厢房中最富贵的人喊下来,我要在这里和他赌,还要让所有人都看着。”   伙计有些为难,“这……若是无人愿意呢?”   “那就请你们当家的和我赌一场。”李彦逐从怀中拿出一个钱袋放在了赌桌上,缓缓打开,里面发出金灿灿的光,“一赌定输赢,就赌这一袋金豆子。”   沈亦槿忙拽李彦逐的胳膊,“太多了。”   李彦逐用眼神安抚她,无妨。   伙计放下手中的骰子,“公子稍后,我这就去请当家的过来。”   一时间,消息在赌坊传开来,不管是在大堂的赌徒,还是在赌室中赌的贵公子,都纷纷凑了过来,等待着这一场豪赌。 第九十八章   沈亦槿轻声道:“有钱也不是你这样用的。”   李彦逐看向沈亦槿, 微微一笑,“只要你开心,值得。”   忽然间, 沈亦槿想起,上元节那日,烟花绽放之际, 李彦逐曾对她说,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不值得。   没想到时过境迁, 他们在感情中的身份已然对调了。   不一会, 赌坊当家的从后面走进来, 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十分显眼的两人。   赌坊当家眯着眼睛, 打量着两人,他在上京见过很多贵公子,一开始都是这般沉稳的气势, 但只要赌上几局,赢了就会越赌越大,输了就会露出了赌徒对赢的渴望, 失了原本的镇定。   这其中很多人, 因为挥霍了过多家中的钱财,不是被锁在家中, 就是被家族抛弃。   虽然他开赌坊让很多人走入末路, 也让很多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但他始终不认为自己有错。   他认为真正的君子, 即使误入歧途也会迷途知返, 而那些陷入泥潭不可自拔的, 不是赌博改变了他们,而是他们本身就是废物,即使不赌,也好不到哪里去。   当家的走过来对着李彦逐笑道:“可是这位公子要同敝人一赌?”   沈亦槿看着赌坊当家虽一脸笑眯眯的样子,却透着太多晦涩不明的意味,不禁让她提高了警惕。   心想,这人八成是个笑面虎。   李彦逐也回以笑脸,“正是在下。”   赌坊当家道:“公子要怎么赌?”   李彦逐转头问沈亦槿,“亦槿,你想怎么玩?”   沈亦槿并不好赌,只跟着陈言时来过几次,前几次是赢的,后面就一直输,两人也没有要赢回来的意思,都觉得没劲得很,就没再来了,如今突然问她,一时还真不知如何说。   她看看那个骰盅,再看看那一袋金豆子问道:“真的只赌一次?”   李彦逐道:“你若想多玩几次,也可。”   沈亦槿道:“一次就可,赢了不贪,输了不恼。”   她似乎也想要看看,自己是不是运气真的很差。   李彦逐见沈亦槿神情有点紧张,安抚道:“这场赌注,我既已给你了承诺,怎么会让你输呢?”   沈亦槿猛然抬头,同李彦逐四目相对,他眼中的笃定让她心安,不由自主地想要依靠和相信。   想到李彦逐之前对她说过的承诺,还有林惜对她说的那些话,李彦逐是真的想在登基大典后赦免父兄,可她没有选择相信他。   不论过程如何艰辛,他终究还是遵守了承诺的,她不禁想,是不是该学会慢慢试着相信他?   沈亦槿道:“各自摇骰子,谁的点数大就算谁赢。”   “好!”赌坊当家大声道:“就依这位小公子的,我也和这位公子一样,赌一袋金豆子,如何?”   他挥手,立刻有伙计拿上了一个钱袋,又给了李彦逐一个骰盅。   沈亦槿小声对李彦逐道:“若真输了,我不怪你。”   李彦逐笑笑,“放心。”   赌坊当家和李彦逐各自站在赌桌两边,赌坊当家先摇起了骰子。   李彦逐耳朵轻微动了起来,细细聆听着骰子的声音。   那日沈亦槿说去赌坊,李彦逐很是重视,当做一件大事来对待。   先找来了一些书籍,可宫中有关赌术的书实在太少了,他知道平日里太监会聚在一起下赌注,斗鸡打赌,摇骰子打赌都有,他让卫安找来了最擅长的太监,先了解了规则,又试着摇了摇骰子。   他发现,骰子六个面点数的不同,碰击时候声音也会有所不同,而他用深厚内力很轻易就能以此辨别骰子的点数,再稍稍加上一些技巧,还能让骰子摇出想要的点数,这样一来,不论是什么样的点数都难不倒他了,想大就大,想小就小。   同时他也猜到,赌坊要想赢钱,这个道理肯定也是知道的,只可惜赌坊基本都是些乌合之众,就算是有些本事,也定然没有深厚的内力。   毕竟武功高强的人不屑于干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事。   等赌坊当家放下了骰盅,李彦逐轻轻一笑,才开始摇动,只见他手腕上下摇晃,颇有些架势。   沈亦槿睁大了眼睛,李彦逐什么时候摇骰子摇得这般熟练了?   过了片刻,李彦逐也放下了骰盅,只见他最后在赌桌上轻轻一拍,才往后退了一步,离开了赌桌。   对面的赌坊当家明显地神色一惊,还未等伙计打开骰盅,他便抬手让伙计退下,然后看着李彦逐说道:“敝人输了。”   在场的人都有些懵,众人都窃窃私语起来,伙计不解道:“当家的,这还未开盅。”   赌坊当家沉吟片刻,拿着装金豆子的钱袋走到李彦逐身旁,“江湖上有规矩,不以武欺人,大侠内力深厚,我等在大侠眼中就是小喽啰,大侠若是缺银子可到在下这里取用,不知在下能否和大侠交个朋友?”   李彦逐不是江湖中人自然不懂江湖规矩,但很明显,这个赌坊当家将他误认为了江湖中武功高强之人,还想同他攀交情。   “在下并非江湖中人,也不缺钱财,朋友就不交了。只是无意中坏了江湖规矩,还请阁下见谅,这金豆子在下便不要了。”   他看了看沈亦槿,“今日不过是想讨心上人的欢心,没想到坏了江湖规矩。”   说着拿起自己的钱袋,“告辞。”   几番话说出口,引得众人惊掉了下巴,在场的人都从赌坊当家口中听出了方才的公子是江湖上武功顶顶高强的人,这也就罢了,可他说什么?讨心上人的欢心?   可他身边的明显是男子!   但一想到他身边那位公子的俊俏模样,众人似乎又有些理解了。   在震惊中,众人的目光又回到了赌桌上。   此时,赌坊当家已经离去,伙计在万众瞩目之下打开了两个骰盅。   赌坊当家所摇的骰子,散乱地放着三个点数为六的骰子,而李彦逐这边的三个骰子叠放在一起,最上面的一个点数为六,伙计依次拿开上面两个骰子,所有人惊讶地发现,这三个骰子点数都是六。   众人哗然……   沈亦槿一路被李彦逐拉着来到赌坊外安静的地方,她的脑袋还是懵懵地,关于李彦逐和赌坊当家的对话,她觉得自己听懂了,但又好像没听懂。   “陛下,怎么回事,赌坊当家人似是把你当成江湖中的武林高手了,他是如何看出来的?还有,那骰盅分明没有打开,他为何认输了?”   李彦逐揉揉沈亦槿的脑袋,“那人也有些本事,但是嘛,本事还是没我大。”   沈亦槿没好气道:“大兴国谁的本事能有皇帝大。”   李彦逐弯腰捡了几个小石子,拿在手里把玩了片刻,轻轻丢在了地上,只见小石子全部整齐叠放在了一起,“你不是想知道刚才赌坊当家为何说自己输了吗?你可以把这些小石块当成是骰子,而它们只有一个点数,六。”   沈亦槿看着地上的石子若有所思,很快就恍然大悟了。她有些落寞地道:“我还以为你没去过赌坊,没想到你骰子玩得这般好,还说不再诓骗我。”   李彦逐无奈摇头,“是你那天说要去赌坊后,我找来骰子练习了一番,我自幼练武,耳力和精准控制都极好,废不了多少功夫。”   沈亦槿听见李彦逐这么说,心里泛起了涟漪,她那日所言,只不过是想颠覆自己在李彦逐心里的样子,出宫也是为了让李彦逐厌恶自己,好尽快放她离开,没想到李彦逐却对她的话上了心,还特意练习摇骰子。   此时她倒有些忘了此次出宫的初衷是要让李彦逐厌烦自己,反而主动拽着李彦逐的衣袖往前走,“都到晌午了,肚子都饿了,我知道前面有家卖馄饨的,味道还不错,我请你。”   李彦逐看着她拉着自己的衣袖,偷偷弯了眉眼。   “你若饿了,我们可以去无忧斋吃午膳。”   “整天在宫里吃的都是珍馐美馔,陛下没吃腻,我都吃腻了,今日想吃街边的小馄饨了。”沈亦槿边说边拉着李彦逐往那处小摊走去。   “老板娘,来两碗小馄饨。”沈亦槿像是熟客一般坐在了一个四方小桌前。   老板娘转头一看,见是两位翩翩公子,不由多看了两眼,手下动作停了停,思索了好一会。   等煮好了馄饨,老板娘给丈夫交代两句,自己端着两碗馄饨走了过来。   将馄饨放在两人面前,她并没有离去,而是也坐了下来。   接着端详了一会李彦逐,又端详了一会沈亦槿才道:“两位公子可婚配了?”   李彦逐看了一眼沈亦槿道:“在下已有妻室。”   老板娘又想说什么,只听李彦逐继续道:“且在下不打算纳妾。”   沈亦槿险些被刚吃下的馄饨噎着,这李彦逐信口开河呀,后宫一个名正言顺的嫔妃都没有,哪里来的妻室,而且不打算纳妾更是瞎说,不知有多少世家女子排着队想进宫呢。   老板娘又看向了沈亦槿,“这位公子可婚配?”   沈亦槿道:“并未。”   老板娘一听,立刻往她这边坐了坐,“我瞧着公子仪表堂堂,定然家事不凡,我有一女儿,花容月貌端庄贤惠,和公子很相配。”   沈亦槿连忙摆手,“这可不行,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乃是父母之命。”   老板娘似是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你还是第一个这样说的公子,旁的公子一听我的女儿花容月貌,都不曾拒绝的,他们都是贪图美色之人,把女儿嫁过去不会过好日子的。”接着又对李彦逐道,“还有这位公子,不纳妾,你的妻子可真有福气。”   接着又道:“我看两位的衣着,定然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女给你们做妾室,也是她的福气,小女跟着我吃了太多苦头,我只想让她过上富足的生活,两位公子可否先见见小女?” 第九十九章   李彦逐先道:“不用, 我心中除了我家娘子,再容不下任何人。”   沈亦槿笑得尴尬,“抱歉, 我也不想见。”   老板娘见李彦逐很不好说话的样子,也不打算再继续同他说,而是问沈亦槿, “要不先让小女做个外室,等公子有了正妻,再纳成妾室也好, 小女温柔又懂事, 公子先见一见?”   要是旁人她早就起身走人了, 可这位老板娘她是知道的, 她和陈言时常到这里吃馄饨,经常看见老板娘给小乞丐馄饨吃,可见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只是她很奇怪, 之前和陈言时来时,从没见她上前问过,她不由看了看自己和李彦逐的装扮, 再想一想陈言时的装扮, 就明白了七八分,陈言时总是穿得和花孔雀一样, 一看就是个浪荡子, 而和他在一起的自己,肯定也被归为了同类, 估计这老板娘根本没有仔细看过自己的面容。   李彦逐也看出沈亦槿对这位老板娘似是有着极大的耐性, 并有阻拦她的继续追问。   沈亦槿道:“老板娘, 你别着急, 你的女儿一定会遇到良缘的。”   老板娘叹一口气,“前来提亲的要不就是穷小子,要不就是给人做妾,若是给公子这样的做妾也就罢了,偏偏都是娶了七八房还要纳妾的,嫁过去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沈亦槿想起在瘴城的日子,虽然过得穷苦,但却很安心。她想告诉给老板娘,只要男子人品端正肯吃苦对她的女儿好,哪怕穷一些,两个人也能把日子过好。   谁知话还没说出口,就听李彦逐说了句,“老板娘,她不喜欢女子,你还是别费劲了。”   “啊?”老板娘一时没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问道:“你,你喜欢男子?”   沈亦槿瞪李彦逐一眼,正要解释,又听李彦逐道:“是啊,老板娘,她就是我的娘子。老板娘你可真是的,怎么能当着我娘子的面,让我纳妾呢。”   老板娘马上反应了过来,“你是女扮男装?”   沈亦槿无奈地点点头。   老板娘忙起身,“真是抱歉,是我唐突了,这两碗馄饨不收公子的银子。”   李彦逐起身从怀里拿出一枚金叶子,塞进老板娘手中,“人穷无妨,只要心存斗志人品端正心地良善,老天总会眷顾的,若那人还真心喜爱你的女儿,一心一意对待,便是最好的选择,总好过去给旁人做小妾。”   沈亦槿着实有点惊讶,李彦逐这是把她想说的话都说了。   老板娘听了李彦逐所言,站在原地思索半晌后,推开李彦逐的金叶子,“听公子一言,豁然开朗,只是,这金叶子我不能要。”   “这金叶子,是老板娘应得的。”李彦逐温柔地看着沈亦槿,“我家娘子近日心情不佳,面对珍馐美馔都没胃口,千金难买一笑,今日大娘的一碗馄饨能让她展露笑颜,这金叶子值得很。”   老板娘不禁赞叹,“姑娘,你可真是有福气。”   沈亦槿笑而不语,她心里突然变得很乱,不仅仅是因为千金买一笑,更多的是李彦逐对老板娘说的话,他们虽算不得情投,但也算是意合了。   李彦逐轻轻拉起沈亦槿,对老板娘道:“我们告辞了,愿老板娘的女儿能有个好姻缘。”   沈亦槿顺从地跟着李彦逐离开了馄饨摊。   李彦逐早就让人打问过了,一路拉着她来到了上京最大的青楼前。   两人刚停下了脚步,门前站着风姿妖娆的女子即刻上前来,“公子瞧着眼生,可是头一次来。”   “哎呀,两位公子好生俊俏,让奴家好好伺候公子。”   沈亦槿可是这里的常客,她很是不悦地道:“怎么?多了个胡子,小娘子就认不出我了吗?”   那妖艳女子仔细瞧了瞧,马上道:“奴家眼拙,没把沈公子认出来,沈公子今日还是听牡丹弹曲吗?”她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李彦逐,“还是要换个别的花样?”   李彦逐一把将沈亦槿拽到身后,“不需换别的,就按照平日里沈公子的喜好来即可。”   说话间,老鸨就走了出来,看见是沈亦槿,忙笑脸相迎道:“沈公子好久没来了,我这就让牡丹过来伺候公子。公子,请。”   跟着老鸨上了楼,来到了她和陈言时常去的厢房,老鸨道:“公子,稍后,牡丹姑娘这就过来。”   老鸨离去,很快伙计给他们上了糕点和茶水。   沈亦槿给李彦逐倒杯茶,“牡丹姑娘琵琶弹的很好,陛下若看中了,可以让她做个宫廷乐师,时常弹给陛下听。”   李彦逐喝了一口茶,“你喜欢听吗?”   沈亦槿道:“我还好,陈言时喜欢听。”   李彦逐沉了脸色,“宫中乐师已足够,不需更多。”他放下茶杯,“没想到你一个女子还喜欢逛青楼。”   “我不是喜欢逛青楼,我是喜欢看这里好看的女子,看着她们弹琴起舞唱曲,身心愉悦。”   她打趣一笑,“这里的女子,都美的各有风韵,我若是男子,恐怕是个风流的浪荡子。”   李彦逐道:“所以,你才会和陈言时那样的人交朋友?”   “是呀,我若是男子恐怕就是他那个样子。陛下别误会,我们喜欢女子并非是为了轻薄她们,只是欣赏她们的美。青楼女子中还有很多卖艺不卖身的,她们都渴望遇到良人能为其赎身,然后跟着心上人去过平淡的日子,只可惜,良人太少,多的是负心汉。”沈亦槿叹息一声,“牡丹就是如此,以为遇到了良人,终究抵不过世俗。”   话音刚落,就有一女子抱着琵琶飘然而入,她看着沈亦槿微微一笑,“沈公子有礼了。”又看了一旁的李彦逐道:“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沈亦槿道:“这位是李公子。”   她矮矮身子,又对着两人行了一礼,“奴家这就为公子弹奏。”   牡丹坐到一旁的凳子上,抱着琵琶,手指轻轻拨动,悠扬的乐曲飘荡在厢房中。   沈亦槿一身素色衣袍,双眸微闭,手指随着曲调打着拍子,此番瞧着,还真像是个流连花丛的浪荡公子。   李彦逐看着她的样子不由笑出了声。   沈亦槿听见笑声睁眼向他看去,四目相对的一瞬,李彦逐的眼眸越来越深邃,而沈亦槿却鬼使神差地小声问道:“陛下今日也见识了,我天生散漫,后宫嫔妃应有的品德我一个都没有,陛下还坚持要纳我为妃吗?”   李彦逐神色忽然变得严肃,对牡丹道:“请姑娘先退下吧。”   牡丹起身行礼退了下去。   李彦逐回头问沈亦槿,“后宫嫔妃的品德应是如何?”   “贤良淑德,端庄温柔,知书达理……”沈亦槿垂眸。   “并非如此。”李彦逐握住了沈亦槿的手,“后宫要纳怎样的嫔妃,自然是皇帝说了算,若我说,我就喜欢你这样天生散漫的女子呢?”   沈亦槿抬眸跌入似深潭一般的眼眸中,里面泛起阵阵涟漪,荡漾着点点情意,让她不由慌乱紧张。   “但小女却认为,召国长公主更适合。”   李彦逐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生怕她会逃跑,“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此事在沈亦槿心中纠结了这么久,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她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为何不能是李彦逐先来对她解释,反而要自己先开口问呢。   带了怨气,沈亦槿的口吻也重了些许,“陛下不让我知道,是在怕什么?其实陛下不用如此,我早说过了,祝愿陛下和马姑娘有情人终成眷属。”   李彦逐神情急切,“亦槿,你还不相信我吗?我还要如何向你解释,那时我需要召国的支持,不能得罪长公主。”   沈亦槿转头不看李彦逐,“所以陛下对马姑娘既不回应也不拒绝,可是君子所为?”   是啊,李彦逐曾最不耻这样的人,谁知道,他却在那时成为了这样的人。   “既在矮檐下 ,怎能不低头?那日的恶战,若最后没有召国军队,或许就败了。此番召国使臣前来,我已让礼部备了厚礼,写下两国友好的文书让使臣带回去,也算是还了那日欠的恩情。”   沈亦槿皱眉不语,她怎会不懂李彦逐的隐忍,只是话绕了一圈,说了这么多,始终没说和亲一事究竟如何处理的。   他让自己相信,是相信什么?是相信即便和亲,召国长公主入了后宫,他也仍然不会变心,会一直这般用心待她吗?   如此说,今后他还会纳更多的嫔妃吗?只要他对自己的心意不曾改变,就可以后宫佳丽无数?这什么狗屁相信!亏他方才还在馄饨摊大言不惭说不会纳妾。   算了,和亲一事她已不想再问,并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再纠结此事,她迟早是要离宫的,李彦逐后宫有多少嫔妃都和她没有关系。   于是没精打采道了一声,“哦。”便没再说话。   李彦逐根本不知沈亦槿误解了他,还在心里将他编排了一遍,只觉得她还在气恼自己当初并不光明磊落的行径,继续解释道:“你放心,如今矮檐不在,我不会再如那时口是心非了。”   沈亦槿还是点点头,没说话。   自跟着李彦逐回宫,她甚少有如此乖巧赞同李彦逐的时候。   李彦逐以为她谅解了那时自己的所作所为,喜不自禁,没忍住问道:“亦槿,你可曾有片刻回心转意? 第一百章   沈亦槿笑得疲惫, “没有。我能理解陛下的苦衷。”她停下来,注视着李彦逐,“可回心转意, 片刻都不曾,我自入宫以来,没有一刻不想着离开。”   李彦逐瞳孔微缩, 神情僵在脸上,缓缓松开了沈亦槿的手,“沈亦槿, 你真的太残忍了。”   沈亦槿道:“陛下曾经更加残忍。”   李彦逐红着眼睛问道:“沈亦槿, 是不是不论我怎么做, 你都不会再爱我了?”   他突然觉得很无力, “你能告诉我,在我身边是否欢喜?是否有片刻愿意留下?有时我也在想,哪怕你不再展露笑颜也要将你强行留在身边, 还是让你离开,欢喜地活着。”   沈亦槿问:“那陛下有答案了吗?”   李彦逐垂眸,“我多希望两全, 只可惜, 你不再爱我了。”   沈亦槿再一次沉默了。   整个厢房陷入了安静,有隔壁厢房传来弹琴唱曲的声音, 还有楼下的嬉笑嘈杂声, 更加映衬着他们之间的寂静无声。   最终还是李彦逐走到沈亦槿面前,拉起她的手腕, “我们回宫吧。”   默默走在回宫的路上, 沈亦槿不由思索李彦逐的话, 她究竟是不是欢喜的。今日, 她的确是欢喜的,不论是在赌坊还是在馄饨小摊,她都很欢喜。   哪怕是,他在茶馆对她说了宋有光和初绿的事,她也是欢喜的,因她很希望宋有光能忘记她,去爱真心待他的人。   但最后,这场原本令人欢喜的出宫,终究还是这般落寞地收场了。   很快走到了宫门口,守着他们回宫的江锋和卫安看见两人走过来,刚要迎上去,见气氛不怎么好,想好要说的欢喜话也没说出口。   宫门口准备了两顶轿撵,沈亦槿福礼,“小女恭送陛下。”   李彦逐静静看了沈亦槿半晌,抬步上了轿撵。被拒绝了太多次,他也慢慢习惯了,不再同之前那般暴躁发火,反而越来越平静。   可心里的疼痛并未轻减半分。   沈亦槿看着龙撵远去,才上了自己这边的轿撵。   翌日她被树枝上叽叽喳喳的鸟儿叫醒,到了盛夏后,静月阁中的鸟儿很多,听着这些欢快的声音,她又想起了陈言时的鹦鹉,甚至想着如今在宫中百无聊懒的,是不是也可以养鹦鹉来解解闷。   或者不养鹦鹉也行,养只小猫小狗的也不错。   不过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认为自己迟早都要离开的,何苦还要在这宫中多留一个念想。   到了傍晚,紫宸殿太监前来传话,李彦逐要过来用晚膳,静月阁的宫人们自然又是一阵忙碌。   李彦逐来得晚了些,他似乎忘记了昨日她的再一次拒绝,神情柔和,面容带着浅浅的笑意。   他的身后跟着一排小太监,每个人手里都端着托盘,每个托盘上都有一碗馄饨。   “朕让御膳房做了好些馄饨,各样馅料的都有。亦槿,你都尝一尝,喜欢吃哪个,便让他们常做。”   小太监将馄饨都放在了方桌上,还有几碗放不下,他们便端在手中。   沈亦槿忙道:“陛下不用如此,御膳房的菜品小女都很喜欢。”   李彦逐拉着沈亦槿坐下,将一碗馄饨放在她面前,又拿起汤勺舀起一个馄饨吹了吹,“先尝尝这个,猪肉大葱的馅料,和昨日吃的最是相似。”   说着李彦逐就要给沈亦槿喂。   沈亦槿身子往后仰了仰,“我自己来。”   她接过汤勺,吃下一个馄饨,嚼了两口,轻笑道:“好吃。”   李彦逐又拿过一碗,“再尝尝这个,是鱼肉馅的。”   沈亦槿吃下一个,李彦逐又换了一碗,“这是素馅的,菌菇切成碎钉做馅。”   ……   一连吃了好几样不同馅料的馄饨,当李彦逐再将一碗新的馄饨摆在她面前时,沈亦槿连连摆手,“陛下,我真吃不下了。”   李彦逐看着还有好几碗未尝过的,吩咐一旁的小太监,记住未吃馄饨的馅料,让御膳房明日重新做了给静月阁端来。   他自己则随便端起一碗吃了起来,边吃边道:“亦槿,以后每日晚膳,朕都陪你一起吧。”   李彦逐还真是说到做到,只要不是有朝政缠着脱不开身,他必定会到静月阁用晚膳,一来二去,宫人们也都习惯了,沈亦槿也习惯了,和李彦逐一起用膳也越来越自然。   用膳时,李彦逐对他们之间的感情闭口不谈,都是随意说着些闲话,大多围绕着吃食衣裳首饰,偶然李彦逐会说些上京的趣事给她听,哪两个世家结了亲,哪个朝臣又新添了麟儿之类的喜庆事。   沈亦槿在这后宫之中,若是二公主不说,外头的任何消息她都不知道,不过她也不想知道,之前是将军府贵女时,她就是我行我素,如今更是对这些事没什么兴趣。   或许是李彦逐怕她闷,这才挑了喜庆的好事说给她听。   不觉夏季已过,如今皇宫中人人都知,静月阁中住的姑娘,名义上是“宫女”,却更像是宠妃。   奇怪的是,皇帝分明宠着,可既不留宿也不封妃。   除了沈姑娘刚入宫那几日,皇帝发过几次脾气,掀过几次桌子,让沈姑娘衣衫不整跑出紫宸殿偏殿外,这之后,整个后宫就像是无风的一潭静水,宫人们想嚼舌根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秋风扫落叶,静月阁前院的鲜花开败了,后院的金桂盛开,金灿灿地,桂花香溢满了整个静月阁。   沈亦槿闲来无事,拿着篮子到树下捡桂花,打算晚膳时做成桂花糕。   御膳房的菜品虽好,吃多了也会觉得腻烦,这几日她时常到小厨房自己动手做一些菜品,不多,就一两样,李彦逐每次都夸赞不已。   不知不觉中,在宫中的日子,沈亦槿从最开始的不适应到如今也乐得其中了。   李彦逐还让卫安给她送来了沈家父子的信笺,从信笺中,她知道父兄在瘴城过得很好,瘴城县令对他们也多有关照,不用想,就知道这是李彦逐特意交代的。   而召国和亲那件事,几个月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她虽再没有问过,但心里隐隐觉得,李彦逐应该是拒绝了。   不知为何,这么想的时候,她心头竟然丝丝缕缕透着些甜。   所以当李兰雪再次问她,何时再对李彦逐提离宫时,她犹豫了。   此时,李兰雪已经喝醉,重重拍在她的肩膀上,“你若不敢说,我去帮你说!这几日,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人生太短暂,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你既不喜皇宫,就该早些离去。”   沈亦槿夺过她手中的酒壶,“公主醉了,回凤阳阁歇息吧。”   今日是兄长的生辰,李兰雪一早就问李彦逐要了出宫令牌,派人到无忧斋买了无忧酒回来。   一坛无忧酒,几乎都让李兰雪一个人喝了。   李兰雪从怀中拿出宋有光给她的那封信,“小妹,你说,我要如何靠着这封信活下去?”   沈亦槿沉默半晌突然道:“公主,要不然我就先留在后宫吧,再慢慢想办法求陛下召回父兄,可好?”   李兰雪没有回答,沈亦槿低头看去,人已经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宫人们将李兰雪扶上轿撵离开了静月阁。   沈亦槿却还呆呆坐在石登上发呆。   自从那日和李彦逐出宫回来,她发现自己很少再思虑离宫之事,今日李兰雪的发问,她的犹豫,使得她明白自己已经不再那般排斥李彦逐,甚至每日等他到静月阁用膳已经成为了值得期待的事。   入宫这么久,李彦逐所做的每件事她都看在眼里,是真心还是假意,她也有了自己的判断。   心也渐渐开始向他靠近,只是越靠近,她越忧心。   李彦逐登基已过了三季,芷宁也从其他宫人口中打探到有朝臣谏言要让李彦逐立后选妃。她自小就知道,若不是父兄对她疼爱,还纵容着她,作为上京贵女,她的亲事必将成为权力斗争和利益的纽带。   世家尚且如此,就更别说皇帝的后宫了。   她无法接受和别的女子分享夫君,即使已经对李彦逐有所动容,也不敢再继续向他靠近。   沈亦槿担忧之事,李彦逐丝毫不知,他还在想尽办法讨沈亦槿的欢心,可他对她好的方式,只有华丽的衣裳和贵重的首饰,还有每月沈家父子的书信,再是每隔一段时日让李兰雪陪她出宫游玩。   其实每次和沈亦槿一起用晚膳时,李彦逐看见她平静的面容,都很想问,是否愿意回心转意,愿意成为他的妃子,可每次话到嘴边都咽了下去。   他怕自己说了,她又会求他放她离宫,他更怕听到沈亦槿说出那些狠绝的话,还怕他听了那些话之后,会控制不住自己。   如今沈亦槿不排斥同她一起用晚膳,他能每日都见到她,就不该再过多奢求。虽明了这不是长久之计,但他却不想打破这份难得的淡然平静。   秋日总是过得如此快,当冬日的雪花飘落,沈亦槿已经存了一罐桂花酱,她打算做成桂花酒埋在桂花树下,等到来年开春再拿出来喝。   酒坛刚埋进土里,就见芷宁从长廊处跑了过来。   “姑娘,我刚听说,边疆送来急报,西北部遭邻国侵犯,宋公子受了重伤,危在旦夕。” 第一百零一章   沈亦槿手中的小铲子跌进泥土中。   “何时的事?”   “就是今日, 我同紫宸殿的小太监攀谈,那小太监说漏嘴了,还说陛下不让姑娘知道, 求我别告诉姑娘,要不他得挨板子。”   芷宁自入宫后,卫安对她很不一般, 紫宸殿的小太监们都看在眼睛里,自然知道要讨好,这一讨好, 还就说漏了嘴。   沈亦槿也不管埋了一半的酒坛, 起身就要往紫宸殿去, 走到一半她才意识到, 其实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从西北送来的战报哪怕是一刻不停快马加鞭也要两三日,她就算是求李彦逐派太医前去救治, 等太医赶到,恐怕也来不及了。   她折返回来,却早已没了方才埋桂花酒的兴致, 呆呆站在前院拱桥上, 望向西北方。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此刻沈亦槿心中十分愧疚。   自从宋有光接受了她的帮助, 宋有光的人生似乎就与自己捆绑在了一起, 不论是应差阳错找到亲生父亲,还是跟随他们去瘴城, 亦或是被李彦逐调去驻守边疆, 甚至在上京遇到初绿, 都与自己脱不开关系。   如果不是她, 宋有光根本不会留在上京,就不会有这一切的发生。   此番受伤,宋有光有个万一,她就成为了间接害死他的人。   心中郁结难解,沈亦槿往凤阳阁行去,想找李兰雪讨个法子,即使讨不到法子,有个人倾诉一番也是好的。   谁知刚走进凤阳阁内殿,就看见了守在门外的卫安,沈亦槿有些奇怪,通常李彦逐都是传召李兰雪的,怎么今日会到凤阳阁来。   “卫安,陛下在里面?”   卫安眼神闪躲,吞吞吐吐,“姑娘,今日就别进去了,陛下有话同长公主说。”   沈亦槿更加疑惑,皇帝要同谁单独说话,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怎么卫安好像有什么在刻意瞒着她。   她正要转身离去,却见内殿走出来一个背着药箱的太医,沈亦槿心下一沉,还没等旁人反应过来,她一把拽住太医,“是长公主病了吗?”   太医看了沈亦槿一眼,又看了看卫安,似是有些为难。   卫安很无奈,道:“徐太医告诉沈姑娘吧。”   太医道:“长公主前几日起,就身子不适,时有发热,昨夜起高烧不退,凌晨时病情加重,浑身抽搐,险些过去了。”   前几日就身子不适?昨日李兰雪还来了静月阁中,她怎么什么都没有发现呢?   “现在呢?”沈亦槿忙道:“现在怎么样了?”   “已不再抽搐,高烧有所缓解,但依然发热,情况不容乐观,我这就回太医院给长公主配药。”   卫安道:“有劳徐太医了。”   太医点头,快步离开了凤阳阁。   沈亦槿不管不顾就要往里冲,卫安挡在了她面前,“陛下就是知道沈姑娘会着急,才不告诉姑娘的,如今长公主病情已有所缓解,姑娘回静月阁等候消息即可。”   原来是得了李彦逐的令,才没有人来对她说李兰雪生病一事。   还有,要不是那个小太监说漏了嘴,她也不知道宋有光受伤的事。   她明白李彦逐是不想她担忧,但她并不感谢李彦逐的隐瞒,李彦逐根本不理解她,行事太过武断,以为这是对她好,其实是变相剥夺她的自由。   身体的自由被限制,她认了。可自己所关心的朋友出了事,也要被限制知情,她不能忍受。   “卫安,你让开,不让开我就硬闯进去。”   卫安只得打开了房门,沈亦槿走入,没理会两旁宫女的行礼,焦急地绕过屏风往床榻边走去。   先入眼帘的是忙碌的宫婢,她们端着铜盆,走到床边,将冰冷的帕子敷在李兰雪的额头上,似乎那帕子很快就失了凉意,宫婢取下,放入铜盆中摆过后,再重新敷在李兰雪额头上。   另有宫婢端着温水,用镊子夹起小块的白布沾湿,轻轻点在李兰雪嘴唇上。   其他宫婢,站在一旁随时等着换铜盆中的水。   李彦逐则站在床尾,静静地看着李兰雪,神色沉重。   沈亦槿并未给他请安,径直拿过了宫女手中的帕子敷在了李兰雪的额头上。   李彦逐看见她的身影,心头一惊,“亦槿,你怎么来了?”   李兰雪还病着,沈亦槿并不想在这里同他争论什么。   “陛下这话问得好生可笑,难道我不应该来凤阳阁吗?”   李彦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让人瞒着沈亦槿,是想着李兰雪这病应该不过几日就好了,却不曾想,沈亦槿今日会过来,“二妹已经好多了,你别担忧,快到晚膳的时辰了,朕陪你回静月阁用膳,这里交给宫婢们就好。”   沈亦槿倔强地摇摇头,“我没胃口,我要留在这里,即使回静月阁,我也心不安。”   她摸了摸李兰雪的面颊,还是滚烫的,帕子刚放上去没多久,就热了,她取下帕子在凉水中摆了摆,拧干又重新敷在了李兰雪额头上。   目光始终注视着李兰雪的脸庞,再未看李彦逐一眼。   李彦逐也感受到了她的不悦,小心陪着笑意,“朕也在这里陪你。”   沈亦槿没搭理李彦逐。李兰雪曾和她说过,他们兄妹幼时便不亲近,同李兰雪要好的是当时未出嫁的大公主,而李彦逐总是独来独往,一直到李彦逐登基,两人因为沈亦槿的缘故,关系才亲近了一些。   所以,对于李兰雪生病,李彦逐并没有焦急,还能镇定自若,也没什么好责怪的。   但她不一样,她早已把李兰雪当成了自己的嫂嫂,自己的家人。   而李彦逐不明白李兰雪在沈亦槿心中的位置,首先考虑的是如何避免沈亦槿的担忧。他却忘了,作为家人,理应第一时间知道。   沈亦槿能感受到李彦逐对自己的好,可又觉得有些好,似乎很不受用,反而让她心里很不舒服。瞒着她宋有光受伤的事也就罢了,可李兰雪生病还瞒着,就太不应该了。   为李兰雪换了几次帕子后,沈亦槿对李彦逐道:“陛下还有朝政需要处理,况且待在此处不仅没用,还不方便我为长公主擦洗身子,陛下请回吧。”   李彦逐沉默半晌,黯然离去。   回到紫宸殿,他吩咐御膳房把饭菜都送去了凤阳阁,但沈亦槿一口都没吃,她整夜守在李兰雪床边,哪怕宫婢怕她太累了,让她休息一会,她都拒绝了。   李兰雪好好的,兄长才能好好的,兄长好好的,她才能安心。   她还是心存希望的,盼望着有朝一日,李彦逐能召回父兄,让他们有情人别再分离。   这段时日,其实她的心已经在李彦逐细致入微的关怀和百依百顺的纵容下动摇了,甚至想着找个机会向李彦逐求情,说不定能为兄长求得召回的皇恩,届时,哪怕公主和兄长无法成亲,也还能时常见面,总好过如今这般。   到了三更天,李兰雪的烧降了下来,她一醒来看见沈亦槿,就伸出胳膊扒着沈亦槿的脖颈,将她拽下来,头埋在她的脖颈处呜呜哭了起来,“小妹,我真的无法坚强下去了,我好想他。”   沈亦槿轻轻拍着李兰雪的肩膀,眼中浸满了泪水,相思之苦她没体会过,但听说极其熬人。   “公主,如今陛下准许我每月给瘴城去书信,等你好了,我们就给兄长写信可好?”   李兰雪坐起身,汪着一双泪眼摇头,“不好,哪怕再写多少封信,怕他担忧,我都不敢说想他,只能说安好勿念。可怎么能不想念呢?我想他想得日日睡不着吃不下,真的太难受了。”   沈亦槿用衣袖擦去李兰雪的泪水,“公主别再忧心了,我会找机会同陛下说……”   “不要说,小妹。”李兰雪道:“皇兄也很为难,除非皇兄面对朝臣们的反对可以丝毫不予以理会,但你知道的,皇兄不会如此,我也不能哭闹请求,我安安静静待在皇宫中,常松才会更安心。小妹,此次我生病,你也别对常松说。”   沈亦槿道:“公主放心,再给兄长去信,我不会对他说此事,但公主可要快点好起来,要不然下下次我给兄长去信,可就要说喽。”   李兰雪笑道:“你个坏丫头。”   说完,她神情又暗了下来,拉着沈亦槿的手,“我知道,我这病,恐怕是相思病,因为相思无解,所以,我这病怕是也无解。”   李兰雪看着周围伺候的婢女道:“你们都下去吧。”   待寝宫中无人,李兰雪紧紧看着沈亦槿,将她的碎发抚到耳后,“小妹,我求你件事。”   沈亦槿道:“公主请说,我定当竭尽全力。”   李兰雪叹口气,“小妹,从前我说,只要常松活着我就别无所求,可我发觉我越来越贪心,我渴望见到他,我渴望他的拥抱,每次想起他的脸庞我都无法呼吸,心如刀绞一般。我曾想过要逃出宫到瘴城找常松,可我既不认路也不会武艺,我自小就没离开过皇宫,我不敢,我害怕。我知道谋逆重犯,若无大赦无法再回上京,所以,你帮我求求皇兄,送我去瘴城可不可以?”   “这个公主我不当了,将我送走,可以吗?”   沈亦槿看着李兰雪期盼的眼神,沉默了很久。   她不怕向李彦逐求情,但她怕养尊处优的李兰雪会无法在瘴城生活,她在瘴城时,哪怕有宋有光的帮助,才只能勉强温饱,而李兰雪到瘴城,流放服劳役的兄长无法照顾她,她又如何过活?   去了,只能徒增兄长的担忧。   不去,兄长才能安心。   李兰雪见她不言语,再次说道:“此事不急,我也不想你为难,只是如今能帮我的人只有你了。”   沈亦槿道:“我不为难。可是公主,你可知瘴城清苦?没了公主的身份,要如何生活?你可知每日粗茶淡饭没人伺候的日子要如何过?你可知兄长要服劳役,无法照顾你,你何以为计?你可知每个黑夜,要独自度过?你可知……”她有太多残酷的话要说,可她已经看见了李兰雪眼中的惊诧。   李兰雪沉默了,她低下了头,“我不知道,我没想过,我只想要和常松在一起。”   “公主不妨再等等。”沈亦槿轻轻拍拍李兰雪的后背,“那里的日子还比不上上京普通百姓的日子,我知晓公主对兄长的情意,但公主平安待在宫中,兄长才是最安心的。”   她摸了摸李兰雪的额头,“已经退了热,我去吩咐宫婢,喊太医过来给公主把脉。”   太医开过药方后,煎药熬药,看着李兰雪把药喝下,已经日上三竿。   而下了早朝得了消息的李彦逐也匆匆赶了过来。   看到守了一夜眼圈发青的沈亦槿,李彦逐向一旁的太医询问了几句,在得知病情已经好转,又问候了李兰雪两句,就立刻拉着沈亦槿回了静月阁。   李彦逐一直将沈亦槿拉到床边,按着她坐在床上,“你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我就是知道你会如此,才不让人告诉你的。”   说着他蹲下身,为沈亦槿脱鞋,“你一定累坏了,快好好睡一觉,别再担忧了,宫中有太医,再治不好还有姨母,我怎么会让二妹有事?”   李彦逐脱完鞋,扶着沈亦槿躺下,为她盖上锦被,“你安心睡,我不走,我在此批阅奏折,等着你醒来。”   沈亦槿的确太累了,她还有话想问李彦逐,但又疲于开口,翻了个身面朝里,没过一会就睡着了。   她是被饿醒的,自从知道李兰雪生病,她就再未进食,此时肚子咕咕叫着,抬手搭起了帷幔。   刚要喊芷宁,就看见了坐在桌案前批阅奏折的李彦逐,不由噤了声,李彦逐处理的是事关百姓,事关朝堂的大事,她还是莫要打断了李彦逐的思路。   她斜靠在床榻边,看着李彦逐聚精会神批阅奏折,皱了皱眉,写批复,将批阅好的奏折放在一边,又拿起一份,看了两三行便扬眉轻笑,看完后,写下了批复。   就这样一份奏折接着一份奏折,不知过了多久,李彦逐似是有些累了,放下笔,伸展了一下胳膊,不经意往这边看了过来。   看见已经清醒的沈亦槿,他起身往这边走过来,“亦槿,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也不喊我。”   沈亦槿心中知晓李彦逐是个勤政的贤君,却不知他每天都要处理这么多事,这摞得高高的奏折还仅仅是皇帝日常的一部分,除了早朝还有觐见的朝臣,若遇了棘手的事,点灯熬油是常事。   若是个不理政务的昏君也就罢了,偏偏李彦逐是个宵衣旰食的勤勉君主,想着李彦逐一天也不知道要处理多少事,在这样繁忙的情况下,还事事都为她思量,难免让她心生感动。   沈亦槿问道:“陛下的奏折可批阅完了?”   李彦逐道:“御书房还有一些,无妨,你是不是饿了?我先陪你用膳。”   他喊道:“卫安!”   卫安小跑进来,“陛下。”   “传膳。”   “是。”   李彦逐看着沈亦槿的发髻道:“头发都乱了,我给你梳发吧。”   沈亦槿笑了起来,“还是让宫婢来做吧。”   李彦逐一副别不相信我的样子,“我可是很会梳发髻的,母妃薨逝后,我被养在德妃宫中,为了讨好德妃,时常给她梳发。”   沈亦槿心头升起怜悯,她还记得上月在宫中遇到的老嬷嬷,她们很多人在宫外已经没了亲人,身子也不怎么好了,出宫也没有生路,干脆就留在皇宫中等死。看她们可怜,沈亦槿时常换了宫女的衣服给她们些穿的吃的还有药材,也陪着她们聊聊天。   其中有个老嬷嬷告诉她,自己曾是德妃宫中的宫婢,李彦逐被养在德妃膝下后,很安静很懂事,读书习武都十分刻苦,为了讨德妃欢心,还会给德妃梳发,给德妃捶腿,念话本子让德妃安睡,且在德妃生病时,李彦逐也衣不解带地伺候在身边,当真是个极其孝顺的儿子。   可德妃近身的宫婢都知道,李彦逐只不过是德妃用来讨好皇帝的工具,德妃一有不高兴就会拿李彦逐撒气,打骂都是家常便饭,打过骂过后,怕李彦逐心生怨恨,再好言好语哄着。   当时有些宫婢都为李彦逐鸣不平,因李彦逐平日里对这些宫婢都很好,德妃脾气不好,会无缘无故惩罚宫婢,李彦逐时常会为她们求情。   宫中所有人都以为,李彦逐对德妃的是真心孝顺,可直到德妃薨逝后,李彦逐再没进过德妃生前的宫殿,也再未为德妃上过一炷香,   老嬷嬷说,李彦逐从小就懂得隐藏自己的感情,不论是欢喜还是厌恶,他都隐藏的很好。   此时,沈亦槿从铜镜中看着李彦逐给他梳好的发髻,还有那个待在发髻上的金雀钗,心头涌过一阵阵怜惜,她想要好好同李彦逐说一说,而不是用激烈的言辞。   她缓缓道:“陛下,今后同我有关的人和事,还望陛下别再瞒着我了。”   李彦逐蹲下,仰头看着坐在铜镜前的沈亦槿,握紧她的手,“此番,没告诉你二妹生病的事,是我做得不对。”   沈亦槿道:“陛下,还有没有事要同我说?”   她希望李彦逐能对他说出宋有光受伤一事。   李彦逐没有片刻思考,“没有。”   刚刚积累起来的涟漪在这一刻被石子重重砸中,激起了沈亦槿的恼怒。   “真的没有?”   李彦逐皱眉想了想道:“真的没有。亦槿,怎么了?”   沈亦槿压着怒意,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道:“可我听说,宋有光受了重伤,危在旦夕。”   李彦逐温柔的眼眸,在这一刻暗淡了下来,变得像深潭一样漆黑一片,带着笑意的眉眼也垂了下来。   恰在此时,卫安在门口道:“陛下,要将菜品端进来吗?”   李彦逐站起身正要开口,沈亦槿先道:“卫安,先等一等。”   她转头对李彦逐道:“话不说清楚,我没胃口用膳。”   李彦逐冷冷道:“好,那就说清楚,他是和你无关的人,你自然不需要知道。”   沈亦槿依然坐在铜镜前,镇定着道:“怎么能是不相关的人,他是我们沈家的恩人。”   李彦逐道:“你们之间已经过去了,况且千里之外的人,是死是活你知道了又能如何?莫不是还要赶去照顾?你别忘了,宋有光身边已经有了初绿。”   沈亦槿苦笑道:“初绿是心甘情愿留在宋公子身边,而我呢?”   李彦逐瞳孔微缩,拳头紧握,眼中含着深深的悲伤和痛楚,“沈亦槿,你是没有心吗?是不是要我把心挖出来,你才能相信我?”   沈亦槿起身离开梳妆台,绕到屏风之后,她有些害怕看到李彦逐的眼睛。   “我不是不相信陛下,也并非要做什么,宋公子是沈家的恩人,我只是想知道恩人的近况。”   屏风那头的人沉默了,过了很久才道:“宋有光虽受了重伤,但尚未危及性命。”   沈亦槿松了一口气。   李彦逐又道:“他只是恩人吗?”   沈亦槿站在屏风这头,轻轻道:“那我问陛下,召国长公主也只是陛下的恩人吗?召国若再送来和亲书,陛下要如何?”   当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沈亦槿觉得很委屈,原来这么久以来,这道坎她还是没过去,她也更加清楚了一件事,自己再也无法忽视李彦逐和其他女子之间的关系。   “亦槿,你希望我怎么做?”李彦逐望屏风前走了一步。   她的想法如今已经十分清晰,但她却固执地不想说,心里别扭着。召国和亲的事,是她先开口主动问的,为何李彦逐要反问,难道就不能直接给她答案吗?   不但如此,她还怕说出自己的想法后,李彦逐会对她讲出一大堆两国友好,和平相处的大道理。   可沈亦槿的这些想法,李彦逐却是不知的,他试图通过这个询问,得知沈亦槿对他是否有所动心。不知从什么时候,他不敢再问沈亦槿有关回心转意的任何话,而这么久了,他真的很想知道,自己真心的付出究竟有没有打动她。   “我不过是一介宫女,怎么敢干涉陛下的决定。”沈亦槿道:“陛下,很抱歉,我现在没胃口,还请陛下回紫宸殿用膳吧。”   李彦逐被泼了一盆凉水,没等到想要的答案,自嘲一笑,他早该知道是这个结果,随即心底升腾起深深的无力感,他觉得自己或许永远也无法打动沈亦槿了。   “好,我走,你多少吃一点。”   屏风那头传来离开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摆菜的声音。   沈亦槿从屏风后走出,坐在饭桌前,都是她爱吃的酸甜口味的菜品,还有一碗馄饨。   原本已经很饿了,但现下却没了胃口,她还牵心着李兰雪,随意吃了几口,又去了凤阳阁。   *   李兰雪这场病,足足病了半月才好。   “这是今年第一场雪吧。”沈亦槿坐在凤阳阁内殿,拿起一个蜜橘剥开,“一会我们出去走一走。”   她将一个橘瓣递给李兰雪,“这雪看着应该要下很久的。”   李兰雪躺在门边的躺椅上,眯着眼睛缓缓道:“小妹,瘴城的冬天是不是没有雪?”   沈亦槿愣了一下,还没回答就听李兰雪又道:“我前两日查了些瘴城的书籍,说那里的冬季不下雪,又湿又冷,我想了想,常松很不喜欢那样的天气,我又想了想,我也不喜欢,但我更不喜欢现在没有常松的上京。”   李兰雪突然坐起身,“小妹,我想了很久,你说的那些我很害怕,但我更害怕没有常松在身边的日子,瘴城清苦,我会慢慢适应,常松要服劳役无法照顾我,我就自己照顾自己,我最近已经不让婢女伺候我梳洗梳发了。”她指着自己的发髻道。“你看,这就是我自己梳的,还不错吧。”   沈亦槿看着歪歪扭扭的发髻,清晨来的时候,还以为李兰雪起的晚,没有梳洗。   她很不自然点点头,“还不错。”   李兰雪笑道:“还有,我已经开始和御膳房的御厨学厨艺了,你说粗茶淡饭,我学的都是百姓吃得起的菜品,你说我要独自度过黑夜,我想了想,我确实怕黑,但一想到第二日就能去见常松,我肯定就不害怕了,我不会总是去烦他,打扰他劳作的,就远远看着他,可好?”   “你说我无以为计,你说错了。”她起身拿出一个箱子打开,里面全都是珠宝和首饰,“我问了户部侍郎,换算了一下,我的这些珠宝应该够普通百姓过几十年的,你放心,我会省着用的。”   她来到沈亦槿面前,可怜兮兮乞求道:“所以,小妹,我已经想好了,你可不可以替我去求皇兄?让我去瘴城?我再见不到常松,我会死的。”   沈亦槿的心顿疼,看着李兰雪的样子,她心头酸涩红了眼眶,“若抛弃了公主的身份,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这个身份,我早就厌烦了,不要也罢。”李兰雪说得十分轻松。   但沈亦槿知道,这个决定需要很大的勇气。   她感动于李兰雪的一片真心,也实在不忍拒绝,点头道:“好,我试一试。”   说是试一试,沈亦槿其实是抱着必需要说服李彦逐的决心去的紫宸殿。   卫安看见沈亦槿有些惊喜,通常都是陛下去静月阁,沈姑娘入宫这么久还没有主动来过紫宸殿。   “姑娘稍后,陛下和朝臣在御书房议事。”   沈亦槿道:“无妨,我在此等一等。”   等在御书房门口,她不由记起为父兄求情那天,也是洋洋洒洒飘着雪,日子可过得真快呀,她原以为自己会远离上京,再同李彦逐没有纠任何葛,没想到过了一年,她又将踏入这御书房,还是要求一份皇恩。   有朝臣从御书房走出来,步履匆匆往外行去,卫安紧接着走了出来,“姑娘,请进。”   沈亦槿踏入御书房,房内清冷的梅香沁人心脾,她深深一口气,不停在心中告诫自己,一定不能惹恼李彦逐,她是来求情的。   李彦逐见她进来,挥手屏退左右,迈步来到她面前,神情却不怎么欢喜,这么久以来,沈亦槿都不曾主动找过他,除非是发生了什么事,而且他并不认为会有什么好事。   “亦槿,你从不主动找我,想必是有事要说吧。”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彦逐突然紧张起来,他很怕沈亦槿会说离宫之事,事到如今,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强留她在身边,究竟是错是对了,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那般狠心地拒绝。   沈亦槿跪地道:“我确有事求陛下。”   下一刻她就被李彦逐扶了起来,“我说过了,你无需再跪。”他低头看着沈亦槿的腿,“姨母开的外敷药,你都有好好在用吗?如今到了冬季,你的腿还会不舒服吗?寝宫的炭火盆够吗?”   他看沈亦槿未着大氅,将她拉到炭火边的软榻上坐下,“快暖和暖和,我们有话慢慢说。”   李彦逐已经习惯了对沈亦槿好,关注沈亦槿的所有,而沈亦槿在李彦逐这段时日无微不至的关怀下,心底的防线也在慢慢瓦解。   她低头看着炭火盆,缓缓道:“陛下,我想为长公主求个恩典。”   李彦逐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来为李兰雪求情的,只要她不说离开,说什么都好。   “二妹有事,怎么自己不来,非要让你跑一趟?这外面多冷,你身子又受过凉。”   沈亦槿没说话,安静地低着头。   李彦逐笑着抚摸着沈亦槿的头发,“你总是这样为别人思虑。”   沈亦槿抬头,看着李彦逐温和的眸子,“陛下,二公主身子一向康健,此番生了这样重的病,乃是忧思所致,若长此以往,心中郁结难解,恐再难医。”   李彦逐半蹲在沈亦槿面前道:“你说的,太医都告诉我了。亦槿,你须知道,即便我是皇帝,也不能无缘无故召回谋逆的重犯。”   “我知道。”沈亦槿主动握住李彦逐的手,“陛下,我并非要让陛下召回兄长,而是求陛下让长公主前去瘴城。”   李彦逐蹙眉,“亦槿,一国公主没有犯错却要前往流放之地,我朝没有这样的先例。”   “公主说了,身份她不要了,只求陛下能派人送她去瘴城。”沈亦槿将李彦逐的手握地更紧了些,“陛下放心,公主已经备好了盘缠,也做好了应对所有困苦的决心,她只求能同心爱之人在一处,哪怕不能日日厮守,远远看着也好过待在上京。”   李彦逐心中深感震撼,他自小同其他皇嗣不亲近,一直以为李兰雪是养在深宫中养尊处优的娇女,没想到,为了心爱之人能抛却荣华,做到如此地步。   他起身缓步走到了窗边。   沈亦槿也不敢再多说。   御书房中,只有袅袅梅香飘散在空中。   过了许久,李彦逐转身道:“好,我准了!”   沈亦槿以为求一次定然是行不通的,她已经想好了很多说辞,没想到李彦逐竟然这么轻易就同意了。   她起身福礼,“小女替长公主谢陛下隆恩。”   李彦逐到沈亦槿面前,“之前我不知相思为何物,如今我知相思苦,也知两情相悦的不易,更感动于二妹对你兄长的情意。亦槿,我好生羡慕他们两人。”   沈亦槿道:“小女替哥哥和嫂嫂谢陛下成全。”   李彦逐愣了一下,继而笑了起来,“哥哥嫂嫂?是啊,二妹离宫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不再是大兴的公主了,我会对外宣称,长公主急症薨逝。”   他偏头看着沈亦槿,“亦槿,二妹走了,你该有多孤独。”   沈亦槿一怔,这个问题她还没来得及想,李彦逐却先替她考虑到了。   “哥哥嫂嫂安好,我才能安心,我只要想到他们过得幸福,就不孤独了。”   李彦逐很想问,她如今是否愿意留在他身边,但他害怕,终是没问出口,而是道:“这几日,你们好好告别,我会安排一队金吾卫护送二妹前去。”   沈亦槿福礼,“小女谢陛下隆恩。小女告辞。”   还没抬步离开,李彦逐就拦住了沈亦槿的去路,“多陪我一会好吗?亦槿,别对我这么冷淡,我答应了你的请求,能不能换你多留一会?”   李彦逐从没想过自己会这般卑微,这个女子就像是天上的月,分明近在眼前,却又远得抓不住。   沈亦槿转身微微一笑,“好,只是小女久不奏琴,也不会唱曲,棋艺也不精,似乎只能陪陛下用膳,可现下刚过了晌午,还未到用膳的时辰。”   李彦逐心中欢喜,这还是沈亦槿第一次笑意盈盈地留下来陪他,他明白沈亦槿只不过是因为他同意了请求,但也很知足了。   “不如,你陪我对弈一局?”   卫安听到李彦逐吩咐,高兴地合不拢嘴。往日里,主子去静月阁用晚膳,气氛好的时候,也偶而会说多留一会,但沈亦槿不是拒绝,就是沉默。   今日这般,还真是头一次。   沈亦槿久不对弈,她上次对弈还是重生没多久的时候,和兄长对弈过一次,那次她输的很惨,如今看着这黑白棋子,还真有些恍恍惚惚,有点后悔,方才要说什么对弈之类的话。   只不过下了几步,她的白子便落于了下风,她不由皱起了眉,看着棋盘比比画画,就是不知道该把下一个棋子放在哪里。   李彦逐看着她的样子弯了眉眼,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女子的面容上,这是他鲜少见过的样子,他竟然不知,沈亦槿还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他有些贪婪地看着女子,直到女子落了子,抬眸看他,“陛下,该你了。”   李彦逐的目光才回到了棋盘上,可在看见棋盘的一刻,他就笑了起来,手中的黑子落下,显而易见的白子输了。   “亦槿,你输了。”   沈亦槿有些沮丧,“我早就说我棋艺不精,陛下还要同我对弈。”   李彦逐将棋盘上的棋子都收进棋篓,道:“我们从新来一局,我让你三子如何?”   方才下了一盘,沈亦槿突然来了兴致,她还记得和兄长对弈那日,她可是拉着沈常松,一直对弈到深夜。   那时沈常松不肯让着她,她就一直输,输了就不让沈常松走,一局又一局的对弈。最后还是她心疼兄长第二日还要练兵,才妥协了。   只是从那次之后,沈亦槿再拉着沈常松对弈,沈常松是死活也不愿意了。   现在想起来,她只觉得时过境迁,将军府的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新的一局开始,沈亦槿明显感觉到李彦逐刻意让着自己,不仅仅是起步三子,之后步步都在让。   沈亦槿挡住李彦逐将要落下的黑子,“陛下,我只是棋艺不精,但我不傻,陛下也让得太明显了,黑子若放在此处,肯定会输,我不信陛下看不出来。”   李彦逐还是将黑子落在原处,他落寞道:“亦槿,我早就输给你了。”   沈亦槿手中拿着的白子停在半空,久久不落下,最后她放弃了那个显然易见赢的位置,而是放在了棋盘边上没用的位置,“可是,我也不曾赢过。”   接着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这对弈也没什么意思,我就坐在一旁,看话本子陪陛下批阅奏折吧。”   李彦逐宠溺一笑,看来今日他应允了沈亦槿这个请求,真的让她很开心,都愿意陪着他批阅奏折了。   “好,听你的。”他从后面的书架拿出好些话本子,放在软榻上的小方桌上,“我这里有些话本子,你挑着看看。”   沈亦槿没想到李彦逐这里还有话本子,很是惊奇,拿起一本翻看了一下,“这本就不错。”   从没有过的,李彦逐批阅奏折处理公文,而沈亦槿坐在一旁陪着他,这幅场景竟让卫安湿了眼眶,他已经盼了太久。   傍晚,沈亦槿陪着李彦逐用过晚膳,一走出紫宸殿,就迫不及待地往凤阳阁走去,她要告诉李兰雪这个好消息。   一想到两个相爱的人马上就要相聚相守,她觉得很开心。   得知沈亦槿求得了皇恩,李兰雪兴奋地拉着沈亦槿转了好几圈,还拿出好多男子衣袍,说是早就为沈常松准备的,让沈亦槿帮着她挑选。   沈亦槿说她偏心,也该为父亲准备一些礼物,李兰雪马上喊了尚衣局的女官来,又觉得只准备衣物不够,还想准备些其他的,就又喊了其他的女官来。   一连好几日,凤阳阁都十分热闹,李彦逐也任由两人去闹,看着满满一马车的东西,沈亦槿也放下心来,有金吾卫护送,还有这么多盘缠,在瘴城的日子应该也不至于太辛苦。   沈亦槿还特意嘱咐别将自己想离宫的事告知父兄。   李兰雪点头应下,她明白沈亦槿是不想沈家父子为她担心。   很快就到了李兰雪要离开的日子,离开前一日入夜后,李兰雪来到紫宸殿前求见。   沈亦槿帮了她这么大一个忙,她也得有所回报才是。 第一百零二章   李兰雪一走进来就跪下给李彦逐磕了三个响头, “多谢皇兄成全,皇兄大恩,臣妹无以为报。”   李彦逐扶起李兰雪, “你过得好,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李兰雪福礼道:“皇兄,臣妹此番前来, 除了感谢,还有话要对皇兄说。”   李彦逐坐到桌几旁,指着对面的位置, “二妹有话请讲, 朕洗耳恭听。”   他略有所感, 李兰雪要对他说的事, 同沈亦槿有关。   李兰雪在李彦逐对面坐下,“皇兄同意我去瘴城,想必已经明白了一件事, 世间之大,唯有爱人身边,才是最想去的归宿。若此番皇兄没有应允, 臣妹怕是忧思过盛, 也活不了多久。”   “皇兄是知道的,沈姑娘在宫中过得并不开心, 虽然皇兄在尽力挽回, 可曾得到了沈姑娘的回应?皇兄放沈姑娘离开吧,别将她困死在宫中了。”   李彦逐不说话, 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 似是饮酒一般。   李兰雪继续道:“皇兄可还记得最近一次沈姑娘笑得开心是什么时候?那笑可和皇兄有关?皇兄别再自欺欺人了, 勉强将沈姑娘留在身边, 用沈家父子的性命要挟她,难道皇兄真的想如此过一生吗?”   “皇兄这样过一生无妨,迟早有一天,皇嗣的问题会让皇兄避无可避,皇位没有继承者,朝堂就不稳,就会有人生出狼子野心,沈姑娘不愿侍寝,难不成皇兄要强迫吗?”   “到了那时,皇兄还是要纳妃,要诞下子嗣,可沈姑娘呢?在这后宫中,要如何自处?”   “皇兄可以封妃,可以强迫沈姑娘侍寝。可沈姑娘却要一辈子困在这个她并不喜欢的地方,困在她并不喜欢的人身边,过着自己并不喜欢的生活,直至抑郁而终吗?还是皇兄……”   李彦逐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桌几上,“别再说了。”   李兰雪却不肯停下,“还是皇兄可以一直等下去,一年两年可以,三年五载也可以,十年八年呢?皇兄……”   “朕让你别再说了!”李彦逐满目都是痛楚,他抬头看着李兰雪,“二妹知道思念之苦,宁可放弃公主身份,也要去沈常松身边,难道二妹就忍心看着朕再也见不到所爱之人吗?”   李兰雪轻轻摇头,“皇兄同我不一样,我只有沈常松,他就是我的全部。可皇兄是大兴的皇帝,皇兄勤政为民,宵衣旰食是百姓心中的明君,皇兄还有新政要推行,心中还有雄图伟业,皇兄的心要容纳的事很多,除了儿女私情,还有家国大业。迟早有一天,皇兄会有越来越多的嫔妃,也会有聪慧的皇子和贴心的公主,那时,皇兄会忘记沈姑娘的。”   “不会!朕如何能忘?如果可以忘,朕又何苦舍不下放不开!”李彦逐起身,“二妹说的话,朕知道了,明日二妹还要启程,早些回宫歇息吧。”   说完李彦逐就要往内殿行去,李兰雪却还不肯罢休,继续说道:“皇兄的母妃不就是最好的例子!父皇曾经那么宠爱柔妃,最后呢?柔妃死了,父皇有那么多妃子,还不是好好的过了后半辈子,沈姑娘离宫,皇兄依然会安然活下去,但沈姑娘留在宫中,就只剩下无尽的悲苦。”   “朕让你住嘴!”李彦逐大吼一声,惊得门外守着的羽林军冲了进来。   李兰雪道:“今日臣妹冒着皇兄收回成命的风险对皇兄说出这些话,字字句句皆是肺腑之言,既为了沈姑娘也为了皇兄,皇兄别等到沈姑娘恨你,才后悔。”   “臣妹话已至此,还望皇兄三思,明日起,我再也不是大兴长公主。”她跪下磕头,“最后一次,作为大兴长公主,祝愿大兴风调雨顺繁荣昌盛,也愿皇兄放下过往,放过沈姑娘,也放过自己。皇兄,保重!”   李兰雪起身走出紫宸殿,李彦逐却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   他好像被人戳破了最后一个心存幻想的泡沫,让这些他一直逃避却最终无法逃避的事都呈现在了面前,李兰雪说得对,皇嗣永远是无法跨过的一道坎,他也从没想过要强迫沈亦槿,哪怕撕破了她的衣服,也只是因为气急了,终是做不出那等禽兽行为。   接沈亦槿回宫一年了,他做了很多努力,但终究没换来一句愿意。   他是不是真的该放她走?李兰雪问他沈亦槿最后一次笑得开心是什么时候,他细细想了想,似乎是在那间茶馆,她同宋有光在一起的时候。   那个笑容始终刺伤着他的心,他陪着她出宫,去茶楼进赌坊逛青楼,她都没有笑得那么开心过。虽然如今沈亦槿已经不再排斥他,也不再对他说狠话,但并不像是对他的心生爱慕,更像是一种无力的妥协。   卫安走到李彦逐身边,“陛下,奴才伺候陛下就寝吧。”   方才他们争执的声音很大,卫安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他明白此时主子心中的纠结不安,但更明白,李兰雪说得都没错。   李彦逐道:“卫安,朕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陛下没错,喜欢一个人,想要把她留在身边何错之有。”即使知道李兰雪说得都对,但卫安始终觉得沈亦槿并非对主子一点情意都没有。   从一开始,沈亦槿等在府外,爬墙头,送药膳,送拜帖,求他跟去北地,都让卫安历历在目,他不相信,这些感情能轻易消失。   “可是,她并不开心。”李彦逐看向正殿龙椅的位置,为了坐上那个位置,他唯一做错的事,就是没有回应沈亦槿的感情。   翌日一早,沈亦槿独自来到宫门口想为李兰雪送行,却被告知李兰雪连夜就离开了,只给沈亦槿留了一封信。   信上画着两个女子坐在静月阁的金桂树下相互依偎。画下写着一行字:何苦话离别,遥盼再见日。   沈亦槿不禁笑了,这还真是符合李兰雪的性格。   从宫门口往静月阁走去,在通向凤阳阁的岔路口,沈亦槿停下了脚步,她觉得十分孤独,李兰雪走了,这偌大的后宫如今真的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姑娘。”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沈亦槿回头看见一个小太监手里拿着一封信。   “宋将军让我把这封信交给姑娘。”   宋将军?沈亦槿接过信稍作思索,就明白这封信是宋辰远给她的,正要问那个小太监,一抬头,那小太监早已不见了身影。   回到静月阁,沈亦槿打开信,周正刚劲的字迹跃然纸上。   沈姑娘,老夫有礼了。陛下因忌惮犬子对姑娘之情,将犬子调往边疆驻守,犬子战场重伤,幸而未丧命,然为父者,甚是担忧,姑娘今盛宠,若开口求陛下召回犬子,是为可行。   老夫自知宋家有愧于沈家,不该厚颜相求,怎奈甚忧犬子命丧战场,还请姑娘念在犬子一往情深,救沈将军于大火,帮老夫这个忙。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宋辰远。   沈亦槿拿着信,心情十分复杂,宋家虽然背板了沈家,但也曾在大殿上为沈家求情,宋有光更是一路相护,直至到了瘴城,还救下了父兄的性命,这个忙她不能不帮。   更何况宋有光被调派到边疆,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理解宋辰远作为父亲对儿子的担忧,也能想象他是如何拉下脸面写这封信的,他定然是已经求过李彦逐被拒了,实在没有办法,这才来求自己。   可李彦逐拒绝的事,她再去求,又该如何求?   之前她曾对李彦逐说过爱慕宋有光的话,再为宋有光求情,她很怕会惹恼他。   沈亦槿不知该如何办,在房中焦急踱步,她不敢将信留下,只能先烧了。   一连几天都在为这件事忧心,真是吃不好睡不好的,还没等她想清楚,芷宁就又拿着一封信进来了,“姑娘,刚门口有个小太监,交给我一封信,让我交给姑娘。”   沈亦槿看着信封上的字,就知道是宋辰远写的,便对芷宁交代道:“小太监给你信的事,别对任何人说。你先下去吧。”   芷宁退下,沈亦槿打开了信。   沈姑娘,老夫惭愧,又来叨扰姑娘,有些事姑娘需得知晓。老夫虽爱子深切,也知为国家效忠乃是应当,只是从边疆传来消息,犬子每每作战一马当先,不顾生死,似有赴死之意,重伤后不曾好生将养身子,依旧日夜练兵。老夫猜想,犬子爱姑娘深切,自知此生与姑娘再无缘相见,才心存死志,此话,老夫无人可言,只得对姑娘言明,还望姑娘救犬子一命!   拿着信,沈亦槿的心沉了下来。   她竟是不知宋有光对自己情深至此,还一直认为有初绿陪在身边,会渐渐将自己淡忘,没想到他会这般执拗。   事已至此,这份恩情,她是求也得求,不求也得求了,若宋有光真的战死,她就得愧疚一辈子。   给宋有光求情,并不同于给李兰雪求情,她很有些胆怯,不敢前去求情,她已经能够想像李彦逐会如何质问她,如何气恼。   可这份情不求又不行,纠结了很久,沈亦槿最终还是决定求情,她想着届时随机应变,尽量不惹恼李彦逐。   李兰雪生病之前,李彦逐几乎每日都会到静月阁用晚膳,那日因她质问宋有光受伤一事后,好几日,李彦逐都没来,直到她为李兰雪求情,李彦逐又恢复了每日都来用晚膳。   可奇怪的是,自李兰雪走后,李彦逐就一次都没来过。   沈亦槿心中忐忑,她不知是李彦逐朝政繁忙还是因为久久得不到她的回应,有些想放弃了。   又恰逢宋辰远送来这样的信,真的让沈亦槿一个头两个大,不过,这样也好,若李彦逐真的对她没了耐性,何不就此机会,把想问的话都问清楚。   翌日,她亲手做了一桌子菜,让芷宁去紫宸殿通禀,请李彦逐到静月阁用晚膳。   李彦逐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一桌菜凉了大半。   其实刚过晌午就得到沈亦槿相邀的通禀,只是他心中既开心又惧怕,以他对沈亦槿的了解,无事是不会找他的,单纯的相邀用膳是不可能的。   今次又不知是什么事,他心中很不安,在紫宸殿中踌躇了很久,耳边不停回响着李兰雪说过的话,他很害怕今日沈亦槿会求他放她走。   自那日李兰雪来过紫宸殿后,李彦逐日日都陷入惆怅之中,他是真心爱着沈亦槿的,也是真心希望沈亦槿能过得欢心,若强行将她留下只会让她失去笑颜,痛苦地活着,那他就太自私了。   李彦逐的心已经动摇了,所以很怕沈亦槿会求他,他既想要她欢喜,又害怕她离开。   沈亦槿以为李彦逐不会来了,刚让宫人将菜品撤下去,就听见了卫安的声音:“陛下驾到——”   她又让人将菜重新端了上来,自己则来到了正院等着李彦逐。   几日未见,李彦逐远远看见沈亦槿,心中酸楚,李兰雪的话犹在耳边,他刻意的逃避不去见沈亦槿,没曾想只会让思念越加疯长。   他大步走过来紧紧拥抱沈亦槿,一言不发。   沈亦槿嘴角微微翘起,李彦逐的怀抱很温暖,之前她还以为他想要放弃,应是她猜错了。   她轻轻揽住他的腰,“陛下几日未来,可是朝堂发生了什么事?”   李彦逐道:“不必忧心,一切都好。”他拉着沈亦槿坐到桌前,看着满满一桌菜,道:“你是不是也没吃?今后不必等我,要先填饱自己的肚子。”   沈亦槿为李彦逐夹菜,“陛下,今日这些菜品都是我亲自下厨做的。”   李彦逐拿着筷子的手停了下来,有些欢喜又有些忐忑,沈亦槿入宫这么久以来,也会做一两样菜品,可像这样满桌的菜都亲自做,从没有过。   他问道:“亦槿,你今日是不是有话要说?”   沈亦槿紧张起来,李彦逐未免也太了解她了,自己还什么都没说,他就知道了。   “陛下,我们先用膳,这些菜品都是陛下爱吃的。”她夹起一块菌菇放在李彦逐碗中,“这耳丝拌鲜菇好久没做了,也不知还合不合陛下的胃口。”   李彦逐看着这道菜,不觉想起了两人在清水县时的情形。   “亦槿,当初在清水县,我若不再隐藏对你的爱意,去瘴城之前我若对你表明心意,让你等着我接你,你会不会等?”   这个问题,沈亦槿从来没想过,她始终想的都是远离上京,和父兄过普通百姓的生活。   只是入宫这么久,李彦逐对她的点点滴滴,已经慢慢侵蚀了她的心,如今这个谎言,她再也说不出口了。   “或许吧。”   李彦逐又道:“那你还会嫁给宋有光吗?”   既然提到了宋有光,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说清楚宋有光为她所做的一切,为一会的求情打好基础。   “流放的路上,我已经没什么银子了,父亲和兄长都受了伤,我的腿也行动不便,是宋公子找了郎中给我们医治,还给我们找来了马车,若是没有宋公子,我这条腿恐怕就废了。到了瘴城,也是宋公子买了小宅院,给了我一个安身之处,他每日都要上山采药,卖了药的银子全都用来给我和父兄买吃的穿的,打点衙役们。驿站走水,要不是宋公子,父兄就会葬身大火,父兄若死了,我也不会独活,怎么还能坐在这里和陛下用膳呢?”   “宋公子是我们沈家的恩人,而当时,我也是心甘情愿要嫁给他的。”   李彦逐沉默许久,又问:“亦槿,你告诉我,是如今和我在一起心中欢喜,还是在瘴城同宋有光在一起心中欢喜?”   沈亦槿笑道:“我自小就不喜欢深宫。”   李彦逐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他的心顿疼,好似被刀划开一般,他蹙眉又蹙眉,不想让眼中的湿润被沈亦槿看见。   低头吃了一口饭,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情绪表现出来。   沈亦槿觉得今日的李彦逐有点反常,上次她不过提了一句宋有光,他就冷了眼眸,说她没有心,可今日他既没抬头看她,也没有恼怒,而是平静地吃着饭。   她在想,是不是自己说了宋有光为沈家所做的事,李彦逐理解了自己对宋有光的维护呢。   于是大着胆子道:“陛下,宋公子是宋家唯一的儿子,宋将军对陛下忠心耿耿,宋公子此番受了重伤也算是经受了磨砺,陛下能不能把宋公子召回上京?”   真是痛上加痛,沈亦槿的每句话都像你对李彦逐的凌迟。   他抬眸看着沈亦槿,“今日你亲手做这么多菜,只为了讨我欢心,还是为了替宋有光求情?”   李彦逐眼中的悲痛太浓,沈亦槿只看了一眼,心就跟着也痛了起来。   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都是。”   李彦逐突然大笑了起来,“沈亦槿,我知道你心里的人一直都是宋有光,你别把我当傻子。”   沈亦槿根本顾不上思考,下意识解释道:“不是,宋有光是我的恩人,我不能看着他死在边疆不管不问啊。”   “你是为了让我召回他才这么说的吧。”李彦逐放下碗筷站起身,“朕可是清楚的记得,在瘴城时,你亲口对我说,爱慕的人就是宋有光,沈亦槿,你自入宫以来,可曾对我有一点动心?”   沈亦槿刚要开口,就听李彦逐厉声道:“如今,我不想知道了。”   他笑自己傻,分明知道结果,为何还要听她亲口说出来?是觉得伤得还不够深吗?   李彦逐走到沈亦槿面前,“从今日起,我不会再强求你爱我,如今我才明白,你的心……”李彦逐眸中的泪还是没忍住,滑落了下来,“终是捂不热。”   沈亦槿低着头,她要解释些什么,却好似被禁了声,怎么都张不开口。   她很想告诉李彦逐自己并非一点心动都没有,可又怕交付真心,换来的不过是李彦逐无数嫔妃的其中之一。   李彦逐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并未回头,清冷的声音传来,“你所求之事,朕知晓了,朕会让你得偿所愿的。”   第二日,李彦逐下了一道旨意,召宋有光回上京。   而自这日起,李彦逐再也没有踏进静月阁半步。   沈亦槿时常想起李彦逐眼中的悲痛,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几次三番相求,都得了恩典,自己若把这些恩典都当做理所应当,未免太过冷血。   她心里很是过意不去,熬了汤送去紫宸殿,可李彦逐却拒绝相见。   以为李彦逐只是一时气恼,过段日子就好了,没想到在宋有光回到上京的第二日,卫安来了静月阁,传了李彦逐的口谕。   沈亦槿刚要跪地听旨,卫安马上将她扶起来,“姑娘,陛下说过,姑娘无需再跪。”   卫安看着沈亦槿的神情,悲伤又不舍,让沈亦槿莫名紧张起来,只听卫安大声道:“陛下口谕,恩准宫女沈亦槿即日离宫,但不许擅离上京;准许另嫁他人,但不许自作主张定下婚期。”   离宫!   沈亦槿怔住,这分明是她一直期盼的,怎么如今李彦逐要放她离开了,心会这么难受?   是锦衣玉食的日子过惯了,还是这静月阁太舒适,她舍不得?   都不是,是这一年,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渐渐喜欢了李彦逐,可又十分清醒地知道,太多的疑问和顾虑,让她心生怯意不敢寻求答案,也不想困于这皇宫之中。   人在很多时候,都无法清晰的为自己的想法和行为定义,甚至常常活在矛盾中饱受煎熬,只能逃避度日,可逃避总有无处遁形的时候,终归是要做出选择。   就像此时的沈亦槿,在情爱和自由之间,她还是选择了后者。   不过这离别来得实在太过突然,沈亦槿没有丝毫心理准备,呆呆站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   卫安走过来道:“陛下让人把将军府重新打理了,姑娘可住进去,芷宁也可跟随姑娘离去,姑娘看这静月阁中,哪个宫婢用得顺手,也可以一并带走。陛下赏赐的衣物和珠宝首饰姑娘都可带走。”   “姑娘。”卫安眼里转了泪花花,“陛下待姑娘真心,姑娘若不愿走,奴才这就带姑娘去紫宸殿请旨。”   沈亦槿浅浅一笑,“既然是即日离宫,我此刻便收拾行装。”   卫安忙道:“姑娘可否不走?只要姑娘说一句不愿离开的话,陛下定然会收回成命!”   他是知道的,主子让他来传口谕时,有多不舍。   沈亦槿笑得释然,“这段日子,多谢卫公公照拂,经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她打量了一番静月阁,“还请卫公公告知陛下,将军府我不会再住进去,宫婢我也只带芷宁离宫,至于那些赏赐的物件。”她拿下发髻上的金雀钗,“我只带走这支金雀钗足矣。”   既然已经决定离去,她就不打算再承李彦逐的恩情。   且将军府前后三院,好几十个厢房,自大兴建朝以来,那处宅院居住的都是大将军,她一个罪臣之女住进去算是怎么回事,再者,她和芷宁两人,实在用不了那么大的地方,只要有一方安身之所足矣。   卫安道:“姑娘出宫后要去哪里?要如何生活?”   沈亦槿淡淡一笑,“陛下许我出宫又不许我离开上京,许我嫁人,却又不许自作主张。我知晓,陛下要真的放下我们之间的过往还需要些时日。卫安,我相信不会太久的,到了那时我会再来找卫公公,卫公公可不能不认识我呀。”   迟早有一日,李彦逐会立后,会有很多嫔妃,会有子嗣,到了那时,她应该能为自己请一道离开上京的旨意。   卫安忙摇头,“不会,我怎么会忘了姑娘。”   沈亦槿道:“快回去复旨吧,我们……”她轻轻笑道,“我们后会有期。”   卫安走后,芷宁站在沈亦槿身边欲言又止。   沈亦槿对着芷宁微微一笑,“芷宁啊,你要跟着我吃苦了,愿不愿意和我离开呀?”   芷宁的泪珠子已经挂在了睫毛上,“愿意,姑娘去哪里,我就去那里。”   沈亦槿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子,“那你哭什么?应该为我高兴才对呀。快去准备包袱吧,晌午过后我们就离宫。”   “是。”芷宁抽泣着离开。   沈亦槿坐在软榻上,耳边都是卫安方才的口谕,在宋有光回上京的第二日,李彦逐下了这样的旨意,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思绪又回到那日她为宋有光求情之时,李彦逐最后的神情,最后那句话在她心中挥之不去,她想,或许那时李彦逐就已经做了要放她离宫的打算吧。   晌午,御膳房端上了很多菜品,都是沈亦槿爱吃的,但她实在没胃口,只吃了一两口,就让撤了下去。   用完膳,她换上了一身最朴素的罗裙,带着芷宁走出了静月阁。   江锋早早就守在了静月阁外,“姑娘,末将送姑娘出宫。”   沈亦槿道:“从静月阁到出宫这条路,我很熟悉,江护卫不用再送了。”   说完沈亦槿就要绕开江锋,谁知江锋道:“姑娘不去将军府,要去何处?陛下不放心。”   沈亦槿笑道:“还请江护卫告诉陛下,我会遵从口谕,不会离开上京,请陛下放心。”   李彦逐定然已经交代了城门守卫,她想离开也难。再说,她也不用急着去瘴城,护送李兰雪前去瘴城的金吾卫,定会交代当地县令,宽待父兄。   与其费尽心机离开皇城,不如安心待几年,迟早有一天,新人会取代她这个旧人,天伦之乐会让李彦逐释然。   实在不必现在就去冒险。   江锋道:“姑娘今晚总要有落脚的地方,末将知道有一处小院落,很适合姑娘居住。”   沈亦槿拍了拍江锋的肩头,“不必了,江护卫,保重。”   她不再理会江锋说什么,径直往宫门口走去。   江锋站在原地,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再跟上去。   沈亦槿走出皇宫,脚步停在宫门外和街道口的中央,她很想回头看一眼,却又觉得只会徒增烦忧,既然已经离开了,她就应该学会忘记一些事,开始新生活。   此时皇宫城楼上,李彦逐站在最高处,看着沈亦槿单薄的身影,心中无限落寞。   他最终还是没能留住她,将她困在身边一年,他也终于明白,有的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无论再怎么努力,都难以挽回。与其留在身边日日见她愁容,宁愿放她离去,总好过互相折磨。   江锋走上城楼,“陛下,沈姑娘不让末将相送。”   李彦逐看着那个背影道:“派人好好保护,别让沈姑娘发现。”   江锋道:“是。”   他看着一上一下两人,心中无不叹息,即使是作为皇帝,也并非都能如愿,也有爱而不得的人。   沈亦槿终是没有回头,迈步继续往前走去,身影渐渐融进了人群中。   就在沈亦槿的身影消失在李彦逐视线里时,一个男子的身影出现在了宫门口。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前来复命的宋有光。   李彦逐道:“回紫宸殿吧,该和故人叙旧了。”   他走入紫宸殿书房,宋有光已等候片刻,李彦逐看着男子略显黝黑沧桑的面容,显然是在边疆吃了很多苦头。   “陛下,末将不辱使命,在边疆驻守之时,击退敌军数次,特前来复命。”宋有光的眼神不再是神采奕奕,变得灰暗,尽显疲态。   李彦逐道:“你可知朕为何召你回上京?”   宋有光道:“末将不敢猜。”   “你是不是认为是因你在战场上奋力厮杀,有了些战功,也算是磨砺了一番,才召你回来的?”李彦逐走到他身边道:“你父亲上过的战场何止是你的十倍,你比起你父亲还差得远,就连朕你都比不上,朕自十五岁上阵杀敌,死在朕剑下的敌人,你需再留边疆三五载才赶得上,你如今的磨砺还远远不够。”   宋有光不由抬头问道:“陛下,那是为何?”   李彦逐看着宋有光,不论怎么看也找不出比自己好的地方,他不明白沈亦槿喜欢他什么。   他也曾问过初绿,为何爱慕宋有光,初绿笑而不答反问他,召国长公主同他更相配,他又为何要爱慕沈亦槿。   这还真是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宋有光谨慎道:“末将受伤后,父亲曾焦急万分,让人带郎中到边疆为末将治伤,是否是因为父亲?”   李彦逐道:“宋将军确实前来相求,但朕下旨,却不是因为你父亲。”   宋有光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却不敢说出口。   在边疆这段时日,每每想起沈亦槿都让他心痛地难以呼吸,人世间最残忍的不是爱而不得,而是还差一步便能得偿所愿,却还是成了虚妄。   李彦逐继续道:“今日我让沈亦槿离宫了,朕不想再困着她,从今往后她自由了,若她仍想要嫁给你,朕不会再阻拦,只要她能过得欢喜,朕愿意成全你们。”   宋有光灰暗的眼眸亮了起来,他有些不敢相信,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又激动又忐忑,跪地重重磕了一个头,“末将,谢陛下隆恩!”   李彦逐道:“宋有光,朕自小便知万事都是筹谋争取来的,从不羡慕任何人,但如今,你成为了这世间,朕唯一羡慕的人,好好待沈姑娘,胆敢让她伤心,朕要了你的命!”   他心中酸涩,终于明白了李兰雪所说的话,他终于懂得如何爱一人,但那个他爱到骨子里的人,却要亲手交付给别人了。   唯一期盼的便是,所爱之人能够得偿所愿,一生欢喜。   宋有光激动地道:“末将怎么舍得让沈姑娘伤心,今生今世末将都会好好待沈姑娘。”   李彦逐突然觉得自己无法呼吸,难受得好似有一只大手绞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痛不欲生。   “退下吧。”   宋有光起身的一刻,已经不同于来时,变得神采奕奕,眸中闪着光,满脸都是欢喜。   李彦逐跌坐在龙椅上,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似有什么被掏空了,让他觉得疲累不堪。   *   沈亦槿很快在护城河边,找了一处小院落,和芷宁简单收拾,就住了下来。   “芷宁,明日你去买些绷子、针线和绸缎。”沈亦槿熟练地一边整理衣物一边交代,“再去门外挂个代写书信的牌子。”   芷宁拿过她手里的衣物,“姑娘,这些活我来做就好。”   沈亦槿道:“我有手有脚的,不需要你照顾,我还想着给你相看个好人家呢,怎么能总是让你照顾。”   在瘴城的时候,这些事她都是自己做,如今出了宫,她也不再是贵女,怎么能所有活计都让芷宁去做,合该要分担的。   芷宁又汪上了泪,“我不嫁人,我要一辈子都和姑娘在一起。”   沈亦槿揽过她的肩膀,“傻丫头。”   她终是要离开上京的,她不希望芷宁还跟着她颠沛流离,芷宁这样好的姑娘,该有个好归宿。   芷宁擦了把眼泪,“姑娘,我们什么时候去找宋公子?”   沈亦槿一愣,很快明白了芷宁的意思,她为宋有光求情芷宁是知道的,如今李彦逐在宋有光回上京第二日就放她出宫,只要稍动一下脑子就能明白其中缘由。   “我们不去找他,他有自己的生活,我们不要去打扰他。”   芷宁惊讶道:“姑娘,你难道不想嫁给宋公子了?”   沈亦槿道:“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姑娘不再爱慕宋公子了吗?奴婢一直以为姑娘拒绝陛下是因为宋公子。”芷宁当真有些不明白。   沈亦槿道:“快收拾着休息吧。”   她不解释,是不知该如何对芷宁解释。这许多过往已经不是一两句就能解释清楚的。   她想要的情感太过纯粹,又抱有太高的期待,反而会心生胆怯不敢靠近,越是这样的时候,就越是没有信心。   恰在此时,李彦逐的放弃,让她再一次选择了逃避。   沈亦槿不禁自嘲一笑,自己做事向来都是爱憎分明,唯有李彦逐,让她进不得,退不得,憎不得,爱不得。   主仆二人头一次窝在一个炕上睡觉,之前沈亦槿睡得都是梨花木的架子床,哪怕在瘴城,宋有光为了让她睡得舒服,也买来了普通的白木床榻,如今躺在硬硬的炕头上还是头一次。   芷宁显得很拘谨,“姑娘,我还是去偏堂睡吧。”   “这大冬天的,偏堂没有炭火,你要如何睡?”   离宫的时候,沈亦槿几乎什么都没带,买了这个小院子,就没有多少银子买炭火了,但她一点也不担心,有了瘴城生活的经验,她完全可以靠着刺绣和写家书维持生计。   “这几日先凑合着,等多卖几幅刺绣,多写几封家书,我们有银子买更多的炭火了,就让你住在单独的房间。”   沈亦槿主动将芷宁拥在怀中,“你的母亲服侍了我的母亲一辈子,她们情同姐妹,你自幼就跟着我,我早就把你当妹妹看待了。”   芷宁又嘤嘤嘤哭了起来,“姑娘,我也早就把姑娘当作亲人了。”   沈亦槿轻声道:“睡吧。”她就像是哄小宝宝一样,哼着舒缓的曲调,一下一下拍着芷宁的后背。   芷宁在她怀中很快呼吸就平稳了下来,沈亦槿的眼皮也来越沉重,没过多久也睡着了。   清晨,鸡叫声吵醒了她们,沈亦槿伸着懒腰清醒过来,往身边看去,芷宁已不在炕上,想必是早就醒了。   她没喊芷宁,起身后穿好罗裙,来到了简陋的梳妆台前,简单得绾了个发髻,看了看昨日睡前取下的金雀钗,在发髻上比划了一下,觉得再继续戴般贵重的金钗似是不怎么合适了,便放进了妆奁中。   沈亦槿从枕头下拿了钱袋,想着昨日来时没怎么好好收拾这小院子,今日芷宁估计还要继续收拾,那她就自己去买针线绸布。   边想着边出了屋,刚要喊芷宁,抬头的一刻,她和一个人目光对了个正着。   只见宋有光站在小院当中,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第一百零三章   沈亦槿下意识退回了房中, 紧紧关上了房门。   她谁都不想见,只想安静的过生活,她已经能够想象宋有光会对自己说什么话, 但她不想听,也不想再同他有所纠缠。   沈宋两家的恩怨,这么多年都已经理不清了, 此番她求情让宋有光回上京,也没想着要宋家记她这份情。   “沈姑娘,沈姑娘。”   宋有光拍打着房门。昨日从宫中出来, 他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四处寻找沈亦槿的下落, 李彦逐虽没明说, 但他清楚的知道, 自己能重新回上京,都是因为沈亦槿的求情,且他始终没忘, 他们还曾有过婚约。   “沈姑娘如今已是自由之身,在下愿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迎娶姑娘。”   沈亦槿道:“宋公子请回,我们的婚约早就不作数了。”   宋有光本是抱着极大期望来的, 昨日李彦逐所言, 分明是有意成全他们,这不免让他认为沈亦槿在李彦逐面前表露了要嫁他的意思。   可沈亦槿却说婚约不作数了?   “在下昨日得了陛下恩准, 若姑娘愿意, 陛下不会阻拦,还让我好好待你。我在边疆数月, 对姑娘之心从未改变, 也未曾有过一刻忘怀。”宋有光说的情深意切, 沈亦槿却听得心中一凉。   得了恩准?还让宋有光好好待她?   沈亦槿鼻头发酸, 李彦逐的离宫口谕下在宋有光回上京第二日,她明白其中的意思,可听到宋有光这么说,才知李彦逐当真是放弃她了,帝王之爱果然来得猛烈,去得也迅速。   还记得离宫前最后一次相见,她为宋有光求情,李彦逐眼底的痛楚和那句“终是捂不热”始终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可也不过月余,李彦逐就已经可以豁达地祝福她和别的男子成婚。   虽说她没有理由埋怨什么,但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难过。   “宋公子身边已有了初绿姑娘,还望公子好好对待初绿,请公子今后别再来了。”   宋有光似是找到了症结所在,立刻解释道:“在下同初绿清清白白,姑娘可是听了些什么?姑娘开开门,这件事我可以解释。”   沈亦槿心中烦闷,并不想和宋有光多言。清清白白?难不成就和当初她同李彦逐剿匪归来一样,清不清白的,早就说不清了。   “宋公子,你误会了,即使没有初绿姑娘,我也不会嫁给公子,还请赶快离开吧。”   她对李彦逐是抱有目的的,但初绿定然是真心爱慕宋有光,才会不惜名声甘愿抛却上京的荣华随他去边陲之地,这份真心难得。   可这世间总是不能尽如人意,不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宋有光站在房门口久久不肯离去,沈亦槿在屋内也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芷宁拿着买好的针线绸布进了小院,看见宋有光马上迎了过去,“宋公子,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快进屋坐。”说完,她又觉不对,往四处看了看,“宋公子来时,没看到姑娘吗?”   芷宁想着清晨出门的时候她忘了搭上院门门栓,宋有光站在院内又没有进屋,她以为沈亦槿也出了门,且也忘记搭门栓了,宋有光许是觉得家中没人,不方便进屋。   沈亦槿听见芷宁的声音,不能不让芷宁进屋,无奈之下才打开房门,“芷宁,我们这小院今后不欢迎宋公子,你先进屋吧。”   芷宁懵了,姑娘在家呀,没想到是姑娘将宋有光关在门外的。   “哦。”芷宁不明就里,也不敢多问,侧着身子进了屋。   沈亦槿要关门,宋有光上前紧紧抓住了门边,“沈姑娘别这样对我,我在边疆活了又死,死了又活,心里唯一惦念的只有姑娘。”   “我对公子是何情意,想必公子一早就知晓。”沈亦槿低着头,语气冷淡,“我们之间再无可能,不是宋公子的错,是我的错,但我不能再接受宋公子的好意,这会让我觉得自己很可耻。”   若说之前,她接受宋有光的帮助实属无奈,是为了生存,是为了父兄,是宋家还沈家的恩情,那如今,明知道宋有光身边有了初绿,也明白了自己爱慕的究竟是何人,自是无法再继续接受宋有光的好意。   宋有光扣着门边的手不断用力,“姑娘可还是放不下陛下,那又为何不留在宫中?”   他虽不知究竟是沈亦槿自请离宫,还是李彦逐主动放她离宫,但他知道,只要沈亦槿想留下,李彦逐就绝对不会放她走。   “这些事,宋公子不必知道,若宋公子不再说求娶之言,我们还能做朋友,若宋公子执意如此,小女……”她无奈一笑,“也只能这样继续将公子拦在门外了。”   上京离不了,这偌大的上京,不论她去到何处,只要宋有光肯找,就一定找得到她。   宋有光还是不肯放弃,“那姑娘又为何替我求情?陛下为何要说那成全之言?”他真的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沈亦槿也不明白李彦逐为何要说成全之言,放她离宫很大可能是因为李彦逐误会她对宋有光有情,但也不用这么着急让宋有光来娶自己吧。   若自己爱慕的人爱慕的是别人,她也会放手的,但绝不会催着两人完婚,而是将决定都交由对方来做。   此时的李彦逐坐在御书房打了好几个喷嚏,他还不知,宋有光此时正把他的话断章取义说给沈亦槿听,其实宋有光也不是有意的,而是期望太过,只记住了愿意记住的部分。   沈亦槿有些疲倦,也不再挡着门,而是松开了手,“就算我让宋公子进来又能如何呢?我只是想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公子为何不能成全呢?”   她走到屋内坐下,“我替公子求情,是因为公子是我父兄的救命恩人,我不能看着公子死在边疆无动于衷,希望公子别辜负初绿姑娘的一片真心,别再对我说求娶之言。”   宋有光神情落寞,缓缓说道:“可姑娘曾说过,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沈亦槿道:“从一开始我帮助公子,到宋家背叛沈家,再到宋家为沈家求情,公子在流放路上一路相护,又救父兄于大火之中,终归是恩大过怨的。哪怕今后公子再遇难,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去帮公子,但这无关情爱,只关乎道义,公子可明白?”   “那日我说以身相许的心境同今日已大有不同,还望公子见谅。”   宋有光苦笑道:“之前是如此,现在还是如此,我以为所愿之事就在眼前,却转眼就幻灭了。”   沈亦槿没再说话,过了半晌,她道:“芷宁,送客。”   宋有光也不知自己还能如何做,沈亦槿的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了,他若再继续逼迫,就是小人行径了。   “在下告辞。”   他往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姑娘若有困难,尽管开口。”   沈亦槿起身站在到门边,淡淡道:“公子好走。”   送走了宋有光,沈亦槿拿起了芷宁刚买的绸布和针线坐在了窗边,银子已经用尽,她再不想办法赚银子,别说买炭火,可真就要喝西北风了。   芷宁也拿起针线和绸布坐在沈亦槿对面,“其实奴婢觉得姑娘嫁进宋家也挺好的,宋公子待姑娘很好,即使今后宋公子娶了初绿姑娘,也不错,姑娘同初绿姑娘相熟,应该能相处得好。”   她又仰着头做思考状,“其实,姑娘还是成为陛下的妃子更好,宫里的好东西多多呀,哪怕今后后宫会有很多嫔妃,陛下也会对姑娘好的,只可惜如今离了宫,嫁给宋公子也不错。”   沈亦槿敲一下芷宁的脑袋,“你这丫头,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已经被陛下收买了,在宫中你就总说这话,如今出宫了还说。”   之前在宫中芷宁说这话时,沈亦槿就不曾解释,就算解释也没用,她想要的感情,是芷宁没办法理解的。   芷宁揉着脑袋,恹恹道:“我只是希望姑娘能过得好。”   沈亦槿歪头看芷宁,调侃道:“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过不惯苦日子了呀,要不然我求卫安,重新让你进宫做宫女?有卫安的照拂,肯定没人敢欺负你。”   芷宁挂了泪,“才不是呢,我才不要离开姑娘呢,姑娘走到哪芷宁就跟到哪,我以后再不说这话了。”   “傻丫头。”沈亦槿揽过芷宁,满目都是疼惜,“让你跟着我吃苦了。”   *   这日之后,沈亦槿和芷宁两人相依为命。沈亦槿刺绣和替人写家书赚些银子,芷宁洒扫做饭,因芷宁刺绣的功夫不怎么好,只偶尔绣一些简单的样式。   沈亦槿看着手里绣好的牡丹,不禁叹息,前世的自己这些都不会做,重生后讨好李彦逐倒是其次,她为了让父兄高兴,还真是在缝制衣物和刺绣上费了不少功夫。   院门外传来了叩门声,沈亦槿放下手里的活计往外走去,边走边道:“芷宁啊,你这是第几次忘记拿锁钥了?   她打开门,笑容僵在唇边,她没看到芷宁,却看到了满面愁容的初绿。   只听初绿抓着她的手臂恳求道:“沈姑娘,宋公子病了,还请姑娘去看看他。” 第一百零四章   沈亦槿十分平静地道:“病了理应去请郎中, 我又不是郎中,初绿姑娘找错人了吧。”   初绿道:“公子刀伤复发,昏迷中一直喊着姑娘, 药也喂不进去,这都好几日了,病情也不见好转, 解铃还需系铃人,姑娘救救公子吧。”   “初绿,你这又是何苦?”沈亦槿发自内心心疼这个女子, “你本该是厌恶我的, 是盼着我和宋公子不再相见的, 如何又来找我前去?”   初绿的眼中满是泪水, “我狠不下心看着宋公子如此难受,我知道宋公子爱慕的人是姑娘你,也想过要放弃, 但一想到要放弃我就心如刀绞,我宁愿能留在他身边,我不求他能爱上我, 只求他过得欢心, 若只有姑娘能让宋公子过得欢心,我对姑娘就不会厌恶。”   “爱一个人是我自己的事, 我都强求不了自己不爱, 又如何强求宋公子爱我呢?”   沈亦槿道:“可是初绿,我已经明确拒绝了宋公子, 你说得对, 爱一个人无法强求, 我也一样。”   初绿擦擦眼泪, “我知道,那日姑娘拒绝宋公子后,公子去了无忧斋喝酒,醉倒不省人事,回到府中没过几日便生了病。此番,只求姑娘能让公子度过难关,今后,我再也不来烦姑娘。”   看着眼前的初绿,沈亦槿心中万千感慨,此时的初绿同当初她第一次在无忧斋见时判若两人,彼时的初绿姿态妖娆,神情透着一股子傲气,可此时的初绿身形憔悴,神情忧伤。   “初绿姑娘,陛下已将你的身份告知了我。陛下能登上皇位你立下了汗马功劳,初绿姑娘若不是因为宋有光来寻我,该有多好,我们也可是对酌相谈的关系。”   初绿垂眸,“遇一人皆为缘,看不开逃不掉,明知无结果,却犹如飞蛾扑火。”她看着沈亦槿,“姑娘不也曾如此吗?或许有一日,我能像姑娘一样都放下,但现下,确实不能。姑娘,就算是帮我一个忙,救救宋公子吧。”   沈亦槿看着初绿,实在不忍再拒绝,她给芷宁留了张字条,便跟着初绿去了宋府。   两个女子的身影匆匆走过巷口,却不知恰好落入巷口另一边李彦逐的视线中。   沈亦槿离宫近一月,按李彦逐所想,理应传出一些宋府要娶亲的传言来,但过去这么久了,怎么什么消息都没有呢。   原本他打算克制自己不去关注沈亦槿,只让江锋派人保护周全,若没有涉及安危就不必禀告,可他终究还是没忍住,今日一早起来便食不知味,连早朝都跑神,批阅奏折也不能专心,这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处理国事,便喊来江锋询问。   江锋似是早有所备,他拿着写好的纸张展开来,从沈亦槿离宫的第一日开始,将一月所历之事都仔仔细细说了,就连她出门买绸布同掌柜的争执了几句也都禀告了。   李彦逐刚开始听着觉得繁琐,还想要打断,谁知听着听着却入了迷,他感觉沈亦槿似是活生生就在眼前一般,她每天刺绣替人写家书,和芷宁一同整理小院落,卖出一副大的刺绣开心地买鱼回来,音容笑貌他都能想象。   这么看来,沈亦槿似乎过得不错,比在宫里要欢喜。   当江锋全都禀告完,李彦逐不由问道:“宋有光呢?怎么就出现了一天?”   在他看来,两个互相爱慕的人终于能在一起了,宋有光还不得赶快找媒婆上门求亲,定下婚事。   江锋道:“宋公子确实只有第二日去了沈姑娘处。”   李彦逐沉吟片刻,对一旁的卫安道:“更衣出宫。”   他步履匆匆,有很多想法涌入脑海,他不知沈亦槿和宋有光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沈亦槿都已经离宫了,宋有光还没有采取行动。可他的心却像是被点燃了一般,生出一些不怎么好的小心思,若真的有什么阻碍了他们的婚事,自己是不是可以“趁虚而入”,让沈亦槿回心转意?   这般想着很快就到了沈亦槿小院的巷口,还未走进,就看见沈亦槿跟随初绿离去的身影。   他又一路跟随,直到看见沈亦槿走进了宋府的门。   瞬间,李彦逐心里的那些小心思都落了下去。   “卫安,你去打听一下,是不是宋府最近出了什么事?”   片刻后,卫安回来道:“陛下,宋公子在边疆时的刀伤复发了,自那日见过沈姑娘去了趟无忧斋回府,就再没出府。”   宋有光品级不算高,若无特殊事宜启奏是不需要日日早朝的,生病一事,若无人向李彦逐禀告,他是不知的。   李彦逐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是病了,所以才没去提亲,恐怕为了不让沈亦槿担忧,也未告知吧,看来初绿是瞒着宋有光来找沈亦槿的。   “她该有多担心。”李彦逐喃喃道。得知宋有光在边疆受了伤,沈亦槿还曾质问过为何要瞒着她,怕宋有光会再受伤,亲自做了一桌子好菜就为了求他召宋有光回上京。   这一月,她等宋有光的提亲等得该有多心急,如今知道宋有光旧伤复发,又该有多担心。   “卫安,回宫吧。”   刚出宫还什么都没干就又回宫了,卫安有点摸不着头脑,“陛下,不等沈姑娘出来吗?”   李彦逐叹息一声,宋有光的病不好,沈亦槿又怎会放心离开。   “回宫后,传旨太医院,派太医到宋府给宋校尉医治。”   他终是舍不得见沈亦槿心焦的。   沈亦槿跟着初绿进了宋府,径直往宋有光的院落走去,刚来到院中,就见宋辰远背手站在厢房门口,满面愁容。   一看见沈亦槿,宋辰远忙迎上前,抱拳道:“老夫多谢姑娘,宋家欠姑娘的恐是还不完了。”   沈亦槿道:“宋将军别担忧,宋公子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宋辰远躬着身,想说什么却梗在喉中无法言语,思索半晌说道:“还请姑娘陪在有光身边,多和他说两句话,说不定有光就能清醒过来了。”   他心里是知道的,沈姑娘离宫必定和自己儿子回上京脱不了干系,但他却不知该如何张口,只能佯装不知。   沈亦槿看了一眼初绿道:“我和初绿姑娘一同进去吧。”   她不想宋有光清醒后看见的人是自己,这段时日,初绿照顾宋有光一定吃了很多苦,这么好的姑娘,值得被爱。   初绿拒绝道:“宋公子应当是不想见我的。”   沈亦槿一把拉住初绿,“我不怎么懂照顾人,你和我一起进去吧。”   宋辰远道:“初绿姑娘,老夫早已把你当做一家人了,有光在边疆时,你陪伴左右吃苦受累,有光受伤你衣不解带照顾,你陪在有光身边老夫放心,你就同沈姑娘一同进去吧。”   他早就劝过宋有光了,不论沈亦槿是入宫还是离宫,她都曾是皇帝的女人,旁的人怎能染指?且初绿对自己儿子一往情深,这么好的姑娘,他那个傻儿子怎么就不懂珍惜呢?   沈亦槿也从宋辰远的话语中听出了他的态度,虽然她是宋家的恩人,却不适合做宋家的少夫人。   初绿原本哭得红肿的眼睛又浸了泪水,“多谢宋将军。”   沈亦槿道:“宋将军放心,小女已明确拒绝了宋公子,一时间宋公子怕是难以接受,时日一久终会遂将军的意的。”   宋辰远不再言语,只用感谢的目光看着她。   沈亦槿拉着初绿走进了厢房。   宋有光躺在床上,双眸紧闭,气息微弱,从边疆回来后略显沧桑的脸庞消瘦了很多。   初绿屏退了屋内伺候的婢女,对沈亦槿道:“公子已经两日滴水未进,也喝不进去药,喝了就吐,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喂不进去,他时而同现在这般安静,时而喃喃自语,大多都和姑娘有关。”   沈亦槿来到宋有光病床前,看着气息奄奄的男子,她心中十分愧疚,她可以用性命报答宋有光,但却再也无法以身相许了。   “我再试着给公子喂药吧。”   初绿说着就端起了桌上的药,自己先喝下一口,然后对嘴给宋有光下去。   动作十分熟练。   就像初绿所言,药到了宋有光口中,他一点不下咽,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似乎是喂药惊扰到了宋有光,他喃喃道:“为什么不能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边说边咳嗽,有更多的药流了出来。   初绿忙用帕子擦干净,又像是哄孩子一样,轻拍着宋有光,重新让他安静了下来。   如此反复了几次,都无济于事。   可初绿仍不可放弃,还要继续,沈亦槿拉住她,“你太累了,歇一会吧。”   “可是宋公子再不喝药,会死的!”   沈亦槿沉默,松开了初绿的手,就在初绿要继续尝试喂药时,房门被人推开。   两人向门口看去,却惊奇地看见了宫里的太医。   太医见到沈亦槿先行礼道:“沈姑娘有礼了,陛下听闻宋公子病重,特让老臣前来医治。”   沈亦槿隐隐觉得李彦逐这么做是因为自己,她忙道:“有劳太医了。”   太医诊治后说宋有光的刀伤旧疾只不过是引发昏迷的诱因,他不愿清醒的根本原因,是有不想面对的事情,并没有醒来的意志,是一种自我逃避,还说想要让他醒来就需要想办法解开心结。   开了药方后,宋辰远送太医离去。   初绿不知所措对沈亦槿道:“姑娘,要不你先答应宋公子的迎娶,等宋公子清醒后再从长计议。”   沈亦槿摇头,“不行。”   宋辰远也从门外进来,二话不说就要给沈亦槿下跪,沈亦槿忙扶住他,“宋将军,这样做治标不治本,你们且别急,或许我有办法。”   沈亦槿想起了母亲去世后父亲也曾是这般,还好有自己和哥哥,让父亲又重新振作了起来。   只是宋有光心中难以割舍的感情,并不是宋辰远而是双双离世的方家父母,还有差点成为他妻子的自己。   她没想到宋有光对感情如此执拗,即使这般,她也不能再说违心的话来诓骗宋有光,待他清醒后自己还是会拒绝,那样岂不是更加残忍?   沈亦槿由此想到个或许是两全其美的法子,她将初绿拉到宋有光床边,“初绿姑娘,此办法只有你能行。” 第一百零五章   宋有光品行端正, 为人正直,有恩必报,若说今生他亏欠最多的人就是初绿了, 亏欠固然比不上亲情和儿女私情,但却可以让宋有光心有挂念,认为自己还有未做完的事, 以此将他唤醒。   这或许是促成两人的契机。   若实在不行,她再连夜到云林寺请林惜前来相救。   “初绿姑娘,还请你对宋公子说些自己想说又不敢说的话, 是爱慕也好, 是怨恨也好, 哪怕是不甘是埋怨, 甚至是委屈是劝解,将你心里想说的都说出来。”   “沈姑娘,这……”初绿不明所以抬头看向沈亦槿, “宋公子爱慕的人是你,昏迷中呼喊的也是姑娘。”   宋辰远也道:“初绿的心意有光已经知晓了,这怕是没用。”   沈亦槿道:“宋将军别担心, 我们可以先试试, 宋公子人品贵重,知恩图报, 初绿姑娘为宋公子付出良多, 定然也在宋公子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宋辰远叹息一声点头,“好, 就先试试吧。”   沈亦槿拍了拍初绿的肩膀, “初绿姑娘, 我想你一定有很多想说又不敢说的话, 或许是怕他恼怒,或许是怕他再也不见你,从而没说出口的话。如今他躺在这里无法恼怒也无法避而不见,就当是最后的机会,说给他听吧。”   宋有光生性良善,他的心定然也不是铁石一块,李彦逐那般铁石心肠的人都能对她动容,她相信初绿做得不会比自己少,况且宋有光在自己这里伤了情,说不定此时正是个好契机。   沈亦槿对宋辰远道:“宋将军,我们都出去吧。”   宋辰远点点头,两人退出了厢房。   整个房间就剩下了初绿和昏迷的宋有光,初绿看着宋有光苍白的面庞,轻轻抚了上去,叹息一声道:“沈姑娘让我对你说不敢说的话,其实公子是知道的,自你昏迷以来,我每日都在公子耳边呼唤,对你诉说情意,可公子从未给予我回应。”   “我不知道此时还能对公子说些什么,但当沈姑娘说我也可以说怨说委屈的时候,我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过公子的事。还记得公子得知了沈姑娘偷偷跟随陛下去北地的消息后,第一次在无忧斋喝得不省人事,那时我是存了私心的,原本可以将公子送去别的厢房,却让人抬公子来到了我的闺房。我们二人分明清清白白,我却不惜抛却女儿家的名声,故意将此事传了出去。”   “或许公子是知道的,一切都是我故意的,或许公子认为女子的名节更重要,才没有拆穿我。若公子早前不知,如今才知,定然要恼怒生气吧,能把公子气醒,是不是也挺好?哪怕公子醒后再也不见我,也好过我们阴阳相隔。”   “我从来没对公子说过,我有多么羡慕沈姑娘,不仅仅因为沈姑娘是公子爱慕的人,还因为她能收回对陛下的心,沈姑娘为陛下付出多少想必公子也是知晓的,可她的心被伤透之后,说放下就能放下,实在让我羡慕。”   “或许我迟迟放不下公子的原因,是公子比陛下仁慈吧,你会在我房中清醒后大方说出自己有爱慕之人,无法娶我,请见谅,但又承认自己毁了我的清白,今后我若有事相求,你定不推辞。若换了沈姑娘和陛下,定然是恶言相向的。”   “所以,沈姑娘到最后才会伤透了心吧。而我却一直认为我们之间还有可能。果然如我所料,我跟随公子到边疆,公子也曾严辞拒绝,但因这是陛下允许,公子不能不从,公子虽同我保持距离,但又时常对我关怀,我知道这无关情爱,只不过是公子仁心所致,现在想来,恐怕换做任何人,公子也会这般照顾吧。”   “直到公子受了重伤,我日夜守在公子身边,公子清醒后对我即感激又愧疚,且宋将军来信中也表明,希望我嫁入宋家,公子这才说愿意考虑纳娶。我知晓,在公子心中,只要不是沈姑娘,娶谁都一样,况且陛下准许我前来,宋将军又态度明确,说不定回上京就会被赐婚,这才让公子松了口。”   “谁知,公子从宫中回来,欢喜非常,同我说要迎娶沈姑娘,还希望我能另嫁他人。我只能点头同意,但心中却有很多怨恨。公子可知,早在公子前来无忧斋送茶叶时,我就对公子生了爱慕之情,方家出事后,我四处寻找公子的踪迹,终是没找到,我以为我们的再次相遇是老天爷给我的惊喜,没想到让我这般伤情。”   “公子,这一路走来,我怨过气过,但从来没有恨过,我明白爱一个人是无法强求的,而我却一直在强求公子。我想,我应该让沈姑娘失望了,我明白她是想撮合你我,让你能接受我,可我深知公子心中的人不是我,我是唤不醒公子的。所以,还是让我用沈姑娘来唤醒公子吧。”   “我看得出来,沈姑娘因为公子的爱慕很为难,为了不让沈姑娘为难,公子能否别再执着沈姑娘了?爱而不得的痛我又何尝不知?公子有多痛,我就比公子更痛一些。若此番公子一直逃避不愿清醒,沈姑娘定然会愧疚,认为这一切都是她的错,或许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公子舍得让挚爱之人一辈子活在自责痛苦中吗?”   初绿的眼泪滴在了宋有光的手背上,她啜泣道:“公子此番醒了,我便不再纠缠,公子若醒不过来……”   她苦笑道:“反正这世间也没什么值得我留恋了,陛下的恩我也报了,天下已定,无忧斋的姑娘们我也不用继续操心了,我便出家为尼,为公子祈福,可好?”   初绿忍不住趴在床边失声痛哭了起来,她从没有对宋有光说过这么多话,也不敢在宋有光面前提起沈亦槿,不但如此,她也打算放弃宋有光了。   “初绿……”   一个微弱颤抖的声音传来。   初绿抬头看见宋有光正望向她,喜不自禁,擦了一把眼泪,“宋公子,你,你醒了?”   宋有光疲倦地点点头,初绿忙道:“我这就请郎中进来。”   刚起身,就被宋有光拉住了,“你别去,我有话要对你说。”   宋有光内心十分复杂,他很明白自己现下爱慕的人是沈亦槿,但又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其实那日被沈亦槿拒绝后,他细细想了一番,沈亦槿的确未爱慕过自己分毫,便萌生了放弃的念头,可这么多年的感情,他又说服不了自己,郁结心头,不知该如何是好,悲苦太过只想逃避,没想到就这样一病不起。   如今他自知,这般执着,不但让沈亦槿难为,还让父亲担忧,还有初绿,或许此生再也遇不到这么爱他的女子了。   自己若能放下沈亦槿,沈亦槿便不用再愧疚,若迎娶初绿,初绿便不再伤情。如此,父亲便不再为他忧心,也正好遂了李彦逐的意。   他不禁笑了起来,只要他妥协,除了自己,就是合了所有人的心意。   而他也不觉得这是牺牲了自己成全了谁,而是觉得他只不过选择一种伤害最小的方式,让所有人都过得畅快些。   他也会对初绿好,会做一个好夫君,在漫长的相伴中,他也希望自己能爱上初绿。   这么想着,他竟然感到一切都豁然开朗了。   “你在我耳边太吵了,还说要出家为尼,我被吓坏了,所以就醒了。”   面前的女子为他付出了太多,为什么就不能让她欢喜一些呢。   初绿破涕为笑,“公子,就是因为你总这样,不能对我横眉冷对,才让我总是心存期望。”   宋有光笑而不语,这或许是性格使然,对他好的人他也不自觉回以好意,自小养父养母教给他太多温良的品行,他很难改变。   过了半晌,初绿见宋有光不说话继续道:“公子,宋将军和沈姑娘还等着,我去喊他们还有郎中进来吧。”   宋有光仍拽着初绿的衣角问道:“我刚听到你说要离开?你离开上京能去哪里?又该如何生活?”   初绿摇摇头,眼中又涌上了泪水,哭着说道:“宋公子,你能不能先操心自己?别谁都放心不下。”   宋有光笑道:“你可不是旁人,我们在边陲一同经历过生死,我身上所受的伤,哪一道你没有包扎过?哪一次你没有彻夜相伴?我想我合该给你个名分了。”   初绿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眼睛一眨也不眨,呆楞在原地。   宋有光看着她的样子,撑起身子,握住她的手,柔柔笑道:“方才不是你让我放下沈姑娘的吗?我想,你说得很对。”   初绿不敢再多问一句,她是不是宋有光的退而求其次,或者说宋有光只是恰好到了娶亲的年纪,娶不到沈姑娘,娶谁都无所谓。   这些她都明白又能如何,爱一个人不就是明知道飞蛾扑火必死无疑还是义无反顾吗?所以,不论是什么理由,她都愿意。   宋有光继续道:“初绿,我们的事还需等一等,先别告知任何人。陛下此番成全我和沈姑娘,恐是因为沈姑娘替我求情,让陛下误会了,若我贸然迎娶他人,定然是不妥的,需得找机会向陛下禀明此事。”   “再者,虽说沈姑娘在瘴城严词拒绝了陛下,如今又离了宫,但她曾那般爱慕陛下,我总觉得沈姑娘是有心结未解,想帮一帮她,若她当真不再爱慕陛下,我再去请求陛下,让沈姑娘前往瘴城一家团聚,也算是还了沈姑娘的恩情。”   沈亦槿终究是他爱慕的女子,一时之间要忘,哪里能那么容易,只有看着她有个好的结果,才能彻底放下她。而放下沈亦槿也是他给初绿的交代,是给他们新生活的交代。   初绿道:“奴家全听公子的。” 第一百零六章   门外等得焦急的宋辰远看见初绿出来, 忙迎上去,“初绿,有光如何了?”   初绿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宋公子醒了。”   宋辰远抬脚就进了屋,沈亦槿看着初绿的神情就知道她的这个方法应该是管用了。   她并不着急进去,而是上前拉着初绿道:“我相信不多日宋府就能有好事了。”   初绿虽不知宋辰远有何想法, 但却知自己需配合好,还不能直接告诉沈亦槿宋公子要给她名分之事。她当作没听懂沈亦槿的话,“姑娘, 我们进去吧, 宋公子应该很想见姑娘。”   两人进屋, 沈亦槿听着里面宋辰远的关切之言, 停在了门口,拉着初绿的手道:“初绿,你需记得, 此次是你救了宋有光一命。”   初绿突然明白了主子和宋有光为何都会爱慕沈姑娘,她似乎有着不同于旁人的思想,让她显得那般特别, 自己这个本应该厌恶她的人, 也不自觉喜欢了她。   宋辰远看着她们进来,对沈亦槿招招手, 让出了床边的位置。   沈亦槿缓缓走过去, 宋有光笑看着她,第一句话就是, “沈姑娘, 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提迎娶之事, 我们还能是朋友吗?”   沈亦槿欣慰地笑了起来, 眼中有泪光,她知道宋有光的心态已然发生了很大的转变,或许如今还一时不能彻底放下她接受初绿,但她相信他们终将会有个好的结果。   “当然。”她耸耸肩,“如今我在上京还有旁的朋友吗?”   初绿马上道:“姑娘,还有我。”   这话惹得房内几人都笑了起来。   从宋府出来,沈亦槿突然想到,上京的朋友中她还有陈言时呢。   虽说陈言时去四处云游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归来,但她跪在大雪中时,宣平侯终是给了她温暖的,这一个暖手炉的恩情,她不曾忘记,再说,陈言时曾为他做过太多事,如今他不在上京,作为拜把子的义妹早就该去看望宣平侯了。   之前被困在宫中来不了,如今自由了,她理应要常来。   翌日,沈亦槿拿着自己新做的红豆糕,来到宣平侯府,轻轻叩门。   门还未开,声音先传了出来,“侯爷不见客,请……”   话没说完,小厮却在看见沈亦槿的时候愣住了。   沈亦槿微微歪头看着只开了一道门缝的小厮道:“别来无恙呀。”   这小厮常在陈言时身边伺候,一看见他,沈亦槿就想起自己被陈言时泼水,为了玉寒兰草抢他鹦鹉,还有三天两头就要到宣平侯府叨扰的时候。   小厮回过神来,忙到:“沈姑娘,你怎么来了?公子很久没回来了,府里冷清了不少,还是那时你总来府里的时候有生气。”   沈亦槿道:“你刚说侯爷不见客,但还请通报一声。”   小厮沉思半晌道:“不用了,姑娘先请随我进来吧。”   自从公子走后,之前不喜欢鹦鹉的侯爷却会时常到公子房间逗逗鹦鹉,还时不时对鹦鹉说些话,说得最多的就是有关与公子的,也偶然会提及沈姑娘的名讳,他觉得侯爷应该是愿意见到沈姑娘的。   来到正屋前,小厮道:“姑娘稍侯,我去通报一声。”   片刻后,小厮一脸欢喜出来道:“姑娘,请。”   沈亦槿点头感谢,走进了正屋。   一进门,就见宣平侯手里拿着个镶嵌在龟壳内的椭圆水晶石片,正费力地看着书。   她走过去道:“我来为侯爷念书吧。”   宣平侯头也不抬地道:“被赶出宫了?可有地方去?”   沈亦槿道:“我可不是被赶出宫的,是我不想留下。”   宣平侯这才抬起头来,打量了沈亦槿半晌,“你呀,还是当初那个调皮捣蛋的女子,言时长这么大,也就和你拜把子这件事做对了。”   “只可惜,他没学到你的孝顺之心,当初你为了救沈将军甘愿跪在雪中求情,而言时呢,老夫都快要入土了,也不见他回来。”   沈亦槿安慰道:“侯爷,我相信他应该就快要回来了。”   宣平侯摆摆手,放下手里的书坐到床前的软榻上,又指着榻上小桌几的另一边,“坐。”他眯着眼睛看沈亦槿的食盒,“给我的?”   沈亦槿将食盒拿到桌几上打开,里面放着一盘红豆糕,“这红豆糕我加了很多冰糖,侯爷尝一尝合不合胃口?”   还记得陈言时说侯爷喜欢吃甜的糕点,这盘红豆糕是她特意为宣平侯做的。   宣平侯拿起一块看了看,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缓缓咽下道:“不错,正和我的胃口,比府中的厨子都做得好。”   “侯爷喜欢吃,我就常做。”沈亦槿盯着宣平侯就像是看自己的亲人一样。   “反正我又不能离开上京,给父亲尽不了孝,怎奈我有一番做糕点的好手艺,不如就孝敬您吧。”她起身给宣平侯倒一杯茶递过去,“我是陈言时的义妹,陈言时不在,我代他尽些孝也是应当。”   说完委屈巴巴地看着宣平侯,“侯爷不会不认我这个孙女吧。”   宣平侯放下手里的红豆糕哈哈大笑起来,“你看看,这红豆糕我都吃进肚子里了,如今想不认都不行了。”   沈亦槿俏皮地笑了起来,趴在桌几上问道:“我还会做水晶糕、桂花糕、绿豆糕、玫瑰饼……”她撑着下巴,“总之我会做的糕点可多了,侯爷还想吃什么,我过两日给侯爷送来?”   “我都喜欢。”宣平侯慈爱地看着她,“我老头子这辈子没福气,陈家就只剩下言时这一个独苗了,没想到快入土了,还能白得一个孙女,看来是老天怜悯老夫啊。”   沈亦槿觉得有些心酸,心里也有些怨怪陈言时,宣平侯年岁已大,他该在身边尽孝,不应再远行的。   “等陈言时回来,我替侯爷好好教训他。”   “好呀。”宣平侯笑得眉毛都翘了起来,“他最听你的话了。”   沈亦槿沉默半晌,起身拿过方才宣平侯看的书道:“侯爷,我给您念书吧。”   ……   这之后,沈亦槿几乎每隔两日都会到宣平侯府来,带着自己做的糕点,同宣平侯说说话,再帮宣平侯念念书。   不到宣平侯府的时候,她就安静地在自己的小屋里刺绣缝制衣服。   生活简单又平淡。   而宋有光也再没有来过。   直到除夕那日的早晨,宋有光和初绿才一同来了,给她带了好些年货,沈亦槿连连推辞,说只有她和初绿两人,东西太多了,吃的吃不完,贴的窗花福字也不需要那么多,还有炮竹,她也只留下了两挂炮,听个喜庆就好。   宋有光没有执意都将东西留下,顺着沈亦槿的意思只留下了些许年货,三人简单闲聊了两句,沈亦槿要留两人吃午饭,宋有光说还要回府准备除夕的事,便告辞了。   两人刚走,宣平侯府的小厮来了,也给她带了好些年货,沈亦槿不好驳了宣平侯的好意,便都留了下来。   晌午时分,芷宁回来,看着堆满院子里的年货,再看看她起了个大早去老远的集市上采购的年货,不禁说道:“早知道我就不去了,就为了图个便宜跑那么远的路,可把我累死了。”   沈亦槿笑着给芷宁递过来一杯茶,“今日是除夕,我们也用不了这么多东西,拿去给周围的邻居分分吧。”   来到这个小巷子也近两月了,因写书信的缘故,她和周围的邻居也都相熟了。   芷宁躬身接过茶,一口气喝了下去,应道:“好。”   送年货时,邻居们都十分热情,留下了东西又纷纷给她们回了礼,两个人满手拎着东西出去,又提了满手的东西回来。   这份朴实的温暖,是沈亦槿曾经在瘴城体会过的,浓厚的烟火气息,让她的内心既平静又满足。   主仆二人将年货拾掇好,便开始贴窗花贴对联,挂红灯笼,再准备年夜饭。   天色很快黑了下来,两人围坐在一起吃年夜饭,都特意避开了不怎么愉悦的话题,说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气氛倒也十分欢快温馨。   芷宁鲜少饮酒,不胜酒力,没喝两杯就醉了,沈亦槿扶着芷宁躺上了炕后,拿出了早就买好却被她藏在院落角落的纸钱。   她蹲在院墙处,边烧着纸钱边自语,“娘,女儿好想您,每年除夕都有父兄陪在女儿身边,今年女儿只有芷宁了,也不知还要多久,女儿才能和爹爹哥哥团聚。”   说着说着沈亦槿的眼中就噙满了泪,“娘,女儿真的好怀念前世那般无忧洒脱的日子,如今女儿的心好像被困住了,再也回不到从前那般了。”   手中的纸钱烧完,她坐在纸灰边,遥想去年的除夕,一家人虽在流放的路上,却是团团圆圆的,今年实在太过冷清,她仰头看着黑丝绒的夜幕上,孤孤单单挂着两三个点点的星子,耳边听着热闹的炮竹声和邻居院落的欢笑声,让她内心更觉孤单。   这是她独自守岁度过的第一个没有家人陪伴的除夕之夜,沈亦槿叹息一声,也不知今后还要度过多少个这样的除夕。   一阵寒风吹来,她打了个冷颤,吸了吸酸涩的鼻子,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缓步走进了屋内。   下一刻,一个黑色身影自院墙跳入,轻轻落在了院内。他看着屋内微弱的灯光,和窗影下晃动的人影,抬手描绘着人影的轮廓,一笔又一笔却始终无法画出女子的样貌。   他静静站在院中,直到屋内的烛火都熄灭了,还不曾离去,他多想潜进屋内看一眼心中日夜思念的人,可他却心生胆怯,不敢再出现在她面前。 第一百零七章   自那日看见沈亦槿进了宋府, 李彦逐便刻意没再让江锋禀告沈亦槿的事,只在几日后询问了宋有光的病情。得知宋有光痊愈的那日,他就等着宋辰远开口请旨赐婚, 可直到年关还没等来。   他不禁自嘲,年关将至,即使要请旨赐婚, 怕是也到年后了。   这个除夕家宴,格外冷清,后宫空无一人, 幸而还有林惜从云林寺赶来, 若不然他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林惜本想问李彦逐什么时候充盈后宫, 毕竟皇家血脉事关重大, 可她看李彦逐的样子,虽然沈亦槿离宫了,但很显然并没有放下, 她便没问出口。好在李彦逐身体康健,登基一年来天下太平,晚些时日再纳妃也无妨。   林惜告辞后, 李彦逐看着满桌的珍馐美馔, 却没有动几筷子,心中怅然若失, 自己虽贵为天子, 却连普通百姓最平凡的幸福都无法感受到,还真是可悲。   他不禁幻想, 若是此刻有沈亦槿陪在身边, 该有多好。   积攒了两月的思念郁结在心中无处宣泄, 他干脆披上黑色大氅, 来到了沈亦槿的院落。   飞身上院墙,一眼就看见了正蹲在地上烧纸钱的沈亦槿的背影。   周遭的炮竹声让他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但能从她擦眼泪的动作感觉到此时她很伤心。   李彦逐很想拥抱他的小娘子,但又怕吓到她,更怕她会推开自己,也怕让她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在暗中关注。   沈亦槿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他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出现又让她逃离。   黑夜中,他看不见她的面容,窗影后的人影只有黑色的轮廓,他见女子吹熄了蜡烛,整个院落都暗了下来,可他却呆呆站在院中,久久不愿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江峰前来请旨,“陛下,已过了寅时,再不回宫,卯时的大朝会该来不及了。”   李彦逐点头,转身离去。   大兴朝每年正月初一的大朝会,除了上京的世家和官员外,还有从各地赶赴的官员,很多人为了参加大朝会,都要赶路一两月,可大朝会上跪拜皇帝的人数以千计,皇帝能看见的和能看见皇帝的,还是平日上早朝那些朝臣。   这些各地的官员不仅仅是参加大朝会这么简单,还要给吏部户部等上报相关政绩,这都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来攀附各世家权贵关系,说不定正月还没过,还没有离开上京就能升迁了。   李彦逐回到紫宸殿,已有数名太监等着为他沐浴更衣,穿戴龙袍冕旒。   一切准备就绪,德阳殿前已跪满了公卿将相大小百官及地方各州郡长吏,时辰一到,李彦逐临轩受贺,鼓乐齐鸣,百官跪拜致贺,礼毕群呼万岁。   李彦逐龙袍宽袖垂地,抬臂道:“众卿平升。”   此时,礼部尚书上前道:“陛下,召国派使臣前来奉贡拜贺。”   李彦逐点头,身旁的太监长长一声:“宣——”。   只见三人从侧边缓步走来,为首的乃是一女子,身后跟着两个身着召国朝服的男子。   女子站定,并不跪拜,而是躬身行礼道:“召国使臣长公主马青荔前来拜贺,特献上战马千匹。”   她顿了顿又道:“还有和亲书一封。”   李彦逐眉头微蹙,之前送和亲书在早朝之时,如今却变本加厉在大朝会之时,分明就是让他骑虎难下。   他不由看向了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冒了一头冷汗,他是知道的,之前那次早朝召国使臣前来,他分明询问了使臣前来所为何事,再给李彦逐禀告后,才让他们在早朝时进贡,谁知除了进贡还有和亲书一事。   之后,李彦逐对和亲一事避而不提,还责骂了他办事不利。可召国使臣总是提及,避无可避,李彦逐以新朝初立百废待兴,暂不纳妃为由委婉拒绝了。   这次礼部尚书再三询问确定后才让其朝贡,谁知方才还是男子的使臣怎么转眼就变成了召国长公主,又提及了和亲一事。   他可真是有口难言,被坑死了。   本想当面质问,可此时正是大朝会,千百人都看着,他只能吃哑巴亏。   李彦逐没料到马青荔会亲自前来,他虽不想得罪她,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再是那个被踩在泥里的质子,也不是不受宠的皇子,而是大兴朝的皇帝。   “长公主一路舟车劳顿,先行歇息吧。”   礼部尚书马上道:“长公主请先到偏殿。”   马青荔可不是省油的灯,她上前一步,正要说话,“陛……”   谁知突然哑了声,即刻走上来一队羽林军,马青荔还要有所动作,又觉不妥,这可是大兴朝的大朝会,她作为召国使臣不该闹出事端,且在面前绝对的武力之下,也只得先妥协。   只是她实在没想到,自己想好的说辞,会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其实早在马青荔出现的一刻,李彦逐就眼神示意了江锋。   江锋见势不对,手中弹出两个小石子,正中马青荔哑穴。   大朝会结束,李彦逐回到紫宸殿,脱去繁重的朝服冕旒,来到了德阳殿偏殿。   偏殿周围都是羽林军,马青荔哑穴已解,这么会功夫发了几次脾气要见李彦逐,都被羽林军拦下。   此时,她一看见李彦逐走进来,便怒不可斥地走上前,谁知还未近身,便又被一旁的羽林军拦住。   李彦逐道:“长公主聪慧,之前朕已婉言拒绝,且给了召国粮食布匹瓷器,签下了大兴绝不主动出兵召国的契约,作为回礼和感谢绰绰有余,长公主为何还要亲自前来送和亲书?”   马青荔冷笑道:“陛下可真会卸磨杀驴啊,陛下分明知道我的心意,不回应也不拒绝,让我甘愿为陛下送来兵符,如今召国助陛下登上皇位,陛下就忘了我的付出吗?”   ”长公主用错了卸磨杀驴之意,大兴永不会忘召国的恩情。”李彦逐走到偏殿正位的太师椅上坐下,“还望公主不要因为和亲一事,影响了两国之间的情谊。”   马青荔道:“若我非要和亲呢?”   李彦逐不禁笑了笑,“长公主应该也无法做主吧,不知此事召国国君可知道?还是长公主任性而为呢?”   之前使臣来时,他便给召国国君马青弦书信一封,没过几日,召国便派人快马加鞭送来回信。   马青弦信中分明说他不会再继续和亲一事,也打算给马青荔赐婚。   在召国为质子时,李彦逐帮马青弦坐上皇位,两人关系交好,他了解马青弦既然来信说明,便不会轻易改变主意,此事应是马青荔独断而为。   马青荔果然软了下来,她沉默片刻,换上温和的语气道:“若陛下愿意,青弦定然同意的。”   李彦逐道:“长公主可在大兴多待些时日,只是和亲一事,休要再提。”   说完李彦逐就要离去,马青荔喊道,“等一下!”   她只是想让李彦逐娶她,并不想把关系闹僵,且在来之前,也已经打听过了,李彦逐既没有立后也没有纳妃,不如先成为他的妃子,再想办法获取他的心。   “陛下后宫总要纳妃,作为召国长公主成为陛下的妃子,两国关系会更加稳定,陛下何乐而不为。”   李彦逐并不多言,径直出了偏殿。   正月的上京十分喜庆,各处的酒楼茶馆每日都很热闹,还多了很多从外地来参加大朝会的达官贵人。   初五一早,沈亦槿对芷宁道:“今日我们去无忧斋吃好的喝好的,如何?”   离宫这么多天,每日的粗茶淡饭她从未嫌弃过,可新年伊始,她总觉得应该出去吃顿好的犒劳一下自己。   芷宁高兴地道:“太好了,姑娘这么一说,把我的馋虫都勾出来了。”   两人来到无忧斋,沈亦槿打眼一看,并未见到初绿,想着她这几日应是在宋府,便挑了个靠边不起眼位置。   小二笑脸相迎走过来,“两位公子,吃点什么?”   沈亦槿今日出门不但自己换上了男装,还让芷宁也换上了男装,芷宁头一次穿男装十分不习惯,连抬头看人都不怎么敢。   “胭脂鹅脯、素笋尖、素白菌、奶酪灯香酥,还有莲子蓉方脯,再来一壶无忧酒。”沈亦槿说完从怀中拿出银子递给小二,“麻烦快些。”   “好咧,二位稍等。”小二离去,芷宁道:“姑娘,点的有点多了,我们吃不完。”   “无妨,吃不完带回去。”   话音刚落,沈亦槿就见她们背后的一处空桌来了几个人。   听口音不像是上京本地人,看衣着却是上等的绸缎,似是想去二楼厢房,但已经客满,不得已才在大厅用饭的。   因前些年的正月里,沈亦槿也会同陈言时到上京各酒楼用饭,所以知道这些人很有可能是前来参加大朝会的其他州郡官吏。   几人要了些菜,又要了一坛无忧酒便闲聊起来。   起初他们小声说着些什么,时常会出现些官职人名的,后来便不再避讳旁人了。   “听闻前几个月召国刚派了使臣,怎么本次大朝会他们的长公主亲自前来了?”   “我呀倒是听说,陛下曾经在召国为质子时,和这位召国长公是一对恋人,这次恐怕是特意来看情郎的。”   “嘘——你们小声点。”   “怕什么,我们又不是密谋造反,皇家秘事不就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嘛。不过,我觉得不对,若真是如此,之前的使臣就曾说了和亲一事,似是被陛下拒绝了。”   “啧啧,这次不一样,这次可是长公主亲自前来,分明就是要留下的,再说,听闻那召国长公主十分美艳,又能得一美人,又能巩固两国邦交,何乐而不为。”   “你说那长公主美艳?我可是听说,陛下后宫养着曾经护国将军的女儿,听闻沈姑娘是如同仙女般的人物,陛下十分迷恋。”   “那又如何?陛下或许是一时兴致,要不然怎么这么久了怎么还不纳妃?我还听说呀,已经遣出宫了。”   沈亦槿听着一口酒险些喷出来,芷宁气不过想上前理论,被沈亦槿拉住,“别惹事。”   那几人又继续道:“我看此次和亲一事,有戏。”   另一人道:“虽说陛下未纳沈姑娘,但也没有纳旁人为妃,陛下已拒绝过一次和亲,若真要和亲,早就成了,我觉得此次还得拒绝。   又一人道:“事关两国邦交,召国重提和亲,我也觉得有戏。”   “来来来,我们不如赌一把,赌不赌?”   “好,赌就赌。”   ……   沈亦槿听着心中五味杂陈,她深呼一口气,也好,若真的两国和亲,马姑娘成了后宫嫔妃,她再去请旨离开上京,李彦逐应该就会放她走了。 第一百零八章   身后的桌子说得热闹, 赌得热闹,沈亦槿和芷宁看着满桌的菜品,却没了胃口。   “姑娘, 早知道我们就去旁的地方了。”   沈亦槿道:“这是在大朝会上发生的事,估计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讨论,避无可避的, 除非不出门。”   “那我们就不出门。”芷宁说得义愤填膺,“他们这些人分明什么都不知道,就会乱说。”   沈亦槿道:“旁人说什么我们是无法阻拦的, 别气了, 问小二要食盒, 将食物装好, 我们便走吧。”   她们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在二楼的一间暖阁中, 宋有光正在参加礼部尚书公子设的宴。   “宋兄,我爹说沈姑娘离宫是因为宋兄呀。还有呀,宋兄, 之前在瘴城你是不是尝过沈姑娘的滋味?沈姑娘是不是真的会魅术?这才把陛下和你都魅惑了。”   宋有光握了握拳, 他没想到这些人是抱着这个目的喊他一同赴宴的。   “我同沈姑娘清清白白,你休要胡说。”   另一人道:“清白?怎么听说陛下在你回上京的第二日将沈姑娘遣出宫, 是要让你娶她呀。”   “哈哈哈, 就是,一定是沈姑娘没把陛下伺候好, 不就是个女人吗, 陛下说不要就不要了, 只是这陛下不要的女人, 苦了宋兄要接手了。”   宋有光强忍住怒意,“你们休要乱说,并非是陛下不要沈姑娘!”   “宋兄,我们知道你心里不舒服,这不就喊你出来饮酒消愁了吗,不过话说回来,宋兄可真是好福气,虽然沈姑娘是陛下不要的女人,但也是难得一见的人间尤物,更何况宋兄身边还有初绿姑娘,你看那身段,真是让人垂涎啊。”   宋有光再也忍不住,拍桌站起来,“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是陛下爱慕沈姑娘,亲自去瘴城将她接回来,并非是陛下不要沈姑娘,是沈姑娘不要陛下!还有初绿,今后是我宋有光的人,你们再口出污言秽语,小心你们的脑袋!”   “哟哟哟,还真是个多情种子,我们说什么了?沈姑娘和初绿本就惹人肖想,得不到还不能说了?哪像宋兄你,两个美人的滋味都尝过了!”   说着众人大笑了起来。   宋有光睚眦欲裂,气愤难当,一个箭步冲上去,就给了主桌上礼部尚书公子一拳。   当即有人冲上来拉他,只可惜都不是宋有光的对手,几脚就把他们踹倒在地。   他揪着礼部尚书儿子的脖领,“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你爹见了我都要礼让三分,你胆肥了,敢在我面前胡言乱语,说出此等对我的恩人和我的女人不敬的话!”   礼部尚书公子自知不是宋有光的对手,忙往后躲了躲,“宋校尉,息怒,是我说错话了。”   旁的人见此情景,都躲在一旁不敢动作。   宋有光在气头上哪里肯放过,一飞脚就将礼部尚书公子踹出了暖阁,直直从二楼摔到了大堂。   “轰——”地一声砸在了桌几上,惊扰了在无忧斋各处的人们。   也惊扰了正往食盒中装食物的沈亦槿,她回头看去,就见一个人鼻青脸肿摔在被砸坏的桌几上,艰难地往起爬,再抬头却看见了满脸怒意的宋有光。   那人站起身,仰头大喊,“宋有光,你有种,你等着,你们宋家荣宠早就没了,否则也不会让你去边疆驻守,我这就告诉我父亲,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   宋有光大笑道:“好呀,你去,我倒要看看陛下究竟作何决断,到时候你可别连累你父亲丢了官。”   一瞥眼,宋有光似是看见了楼下的沈亦槿,忙急匆匆下楼。   礼部尚书公子一看,以为宋有光要追着打他,拔腿就跑,边跑边喊,“快拦住他!”   沈亦槿拉着芷宁道:“装好了吗?我们走吧。”   芷宁道:“都装好了。”   礼部尚书还是有几个狐朋狗友的,有一人果然拦住了宋有光,“宋公子,方才我没有说话,你若把人打死了,礼部尚书肯定不会罢休的。”   宋有光一把搡过挡在面前的人,可再一看,大堂哪里还有沈亦槿的身影了。   沈亦槿还是第一次见动用武力的宋有光,同他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样子判若两人。   虽不知他为何打那人,也知定然是气急了才会如此,能把宋有光惹得这般生气究竟是何事呢?   她摇摇头,劝自己不要多想,今日又是和亲又是动武的,不论是宋有光还是李彦逐,她都不该再多想。   日子很快到了初十,宋有光被传召入宫,刚走进紫宸殿还未到御书房,就见羽林军架着礼部尚书的儿子从御书房出来。   宋有光停在了他面前,羽林军见是宋有光都很给面子的也停了下来。   礼部尚书的儿子苦笑道:“你可真行呀,就连陛下身边的太监和羽林军统领都为你说话。”   宋有光问一旁的羽林军,“陛下如何处置的。”   “永不入上京。”   礼部尚书儿子苦笑道:“宋有光我真羡慕你,你门宋家只有你一个儿子,而我的父亲却舍弃了我。”   宋有光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是你罪有因得的,你父亲舍弃你,乃是明智之举,否则迟早被你连累。“   说完,宋有光继续往前走去,进了御书房便看见早已跪在地上的礼部尚书。   李彦逐对礼部尚书道:“你先下去吧,管好你自己的嘴,管好你家人的嘴!”   礼部尚书颤颤巍巍起身,他不过回家唠叨了两句,没想到就被混蛋儿子听了去,在外乱说,险些让他丢了官帽子。   “谢陛下隆恩。”   礼部尚书退下,宋有光行礼道:“陛下。”   李彦逐从桌案上走下来,带着些怒意,“那日在场的人说你告诉他们,沈亦槿是你的恩人,初绿是你的女人。”   “朕还记得你回上京第二日,朕说要成全你们,你是这么说的?你说今生今世都会好好待她,如今你说这话是何意?”   宋有光郑重道:“陛下,并非是末将不愿,是沈姑娘拒绝了末将。”   李彦逐的心咚咚咚跳了起来,“你说,亦槿拒绝了你?她不想嫁给你?”   宋有光神情凝重,“是。拒绝的很明确,末将也打算放弃沈姑娘了,还请陛下今后莫要再说成全我和沈姑娘的话。”   李彦逐不由陷入了沉思,猜测着沈亦槿拒绝的原因,这不禁让他想起那日,沈亦槿在府中遇见马青荔之时,她也曾说过放弃之言,哪怕是最后她为救他险些失了性命,伤好后也极力说着成全他和马青荔的话。   那时,他有苦衷并未解释,可宋有光呢?   “你是真心要迎娶初绿吗?”   宋有光道:“是。初绿为末将付出太多,末将不能再辜负初绿姑娘了。”   李彦逐不由笑了起来,他捧在心尖上的人,拱手相让给了别人,却还是难以让她如愿。从哪一步开始,他就做错了?若是他没有从瘴城带回沈亦槿,若是他没有准许初绿跟随宋有光去边疆,他们或许早已成婚。   初绿为宋有光付出了太多,打动宋有光也在情理之中。   沈亦槿在得知宋有光会一同迎娶初绿时,继而拒绝,也在意料之中。   就如同当年沈亦槿误会他的马青荔的关系后,自始至终都是成全之言。   可见沈亦槿对感情十分纯粹,正因如此,在接她回宫后不久便解释了自己和马青荔的关系,可为时已晚,解释也无用。   或许宋有光也有过解释,但他和初绿,不同于自己和马青荔,宋有关是真心打算迎娶初绿的,而他却无法再接纳任何人。   他没想到自己的放弃,还是无法让沈亦槿重拾笑颜,那他放弃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你既已做了决定,今后便一心一意对待初绿,朕虽是初绿的主子,但她却为朕登基立下了汗马功劳,对朕来说,初绿也是很重要的人。”   宋有光道:“末将不会辜负初绿的。”他沉吟片刻又道:“陛下,沈姑娘拒绝末将时说,当初在瘴城,曾经以身相许的心境同今日已大有不同,末将认为沈姑娘对陛下并非毫无情意,或许是沈姑娘心中还有心结未解,也或许是对陛下还有误会,陛下可再做尝试,若是终难挽回,还请陛下别再将沈姑娘困在上京,放沈姑娘走,让她们一家团聚吧。”   李彦逐的思绪很乱,宋有光的话给了他希望,却又让他心生惧怕,既然沈亦槿拒绝了宋有光的求娶,就是老天爷给他的再一次机会,可若真的如宋有光所说,终是难以挽回,他又该如何,真的让她远离上京吗?   他怕见不到她,又不忍心看着她思念家人,大赦天下的时机可遇不可求,即使是作为皇帝也无法随心所欲,若真的放她走,就是天各一方,难有再见之日了。   “宋校尉,你退下吧。”   李彦逐坐在御书房整整一夜,他不知自己已做了那许多,如今还要如何做才能挽回,是再度纠缠?还是再将她接进宫中?   “卫安,你说,朕该如何做?”   卫安扬起头仔细想了想道:“陛下,奴才记得那年上元节奴才去西边听戏,有个戏文讲的是女子一直以为对男子并无男女之情,可她看见男子和别的女子在一起时却心生醋意,这才明白自己原来爱慕着男子。或许沈姑娘那时被陛下伤透了心,便将自己的心锁了起来,并不清楚如今对陛下是怎样的感情。”   李彦逐思索片刻,心头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忙写了一封书信交给卫安,“你将这信笺交给沈姑娘,务必要让她上元节到宫中参宴。”   *   沈亦槿开门后看见门口站在的是卫安,十分惊讶,出宫两月,宫中并未有任何人前来,她以为李彦逐是彻底放弃了,还想着等和亲的消息一传出就去请旨呢。   “卫公公,你怎么来了?”   说着沈亦槿就机警地往门外看去。   卫安调侃道:“看来沈姑娘并不欢迎奴才呢。”他笑着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姑娘不用再看,陛下没来,只有奴才一人,是替陛下给姑娘送信的。”   沈亦槿接过信,信笺上的笔迹遒劲自然,秀巧中不失刚毅,含蓄中不失张扬,笔锋坚韧,笔势飘逸。   这还是沈亦槿第一次看见李彦逐的字迹,却惊叹于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字体。   亦槿,今得知,汝已拒沈家求娶,思索良久,深感自责,瘴城拆散在先,准许初绿跟随在后,成全晚矣,误姑娘终生,皆是吾之错。   常悔当初所拒,恨不能回心转意,困汝于宫中,然无用。因一己私欲,陷汝于悲苦,此知所求不过团圆,只愿日日欢喜,痛下决心,不再困汝于上京,离别在即,邀上元节赴宴。   为盼。李彦逐。   看来不用等到和亲,她就能离开上京了。   只是看着信中李彦逐的自责懊悔成全,心中隐隐作痛,很不是滋味。   “卫公公,请告知陛下,上元节宫中的宴会,我定会前去。”倒不是害怕这次她不去李彦逐会反悔不让她离开,而是这两月未见,她才有些明白了李兰雪所谓的相思是为何物。   在无数个夜里,游走在脑中的全都她同李彦逐的过往,奇怪的是她鲜少能找出李彦逐的错处,以往她所受的委屈,都能在李彦逐的解释中找到谅解的理由。   不但如此,北地剿匪时,李彦逐将她牢牢护在怀中的场景总萦绕在脑海,这不由让她想起李彦逐曾对自己说,他动了心,却一直都在口是心非。   很多细节经不起回忆,也经不起推敲,从李彦逐发现自己跟在剿匪的队伍中却没有将她送回上京开始,就初见端倪,只不过那时的自己以为李彦逐爱慕的人是马青荔,对她更像是一个曾经救过自己姨母的恩人。   直到她为他挡了一剑,清醒后,便再也没从他眼眸中看见过冰冷,他的眼神越来越柔和温情,也越来越深邃。   他用一年的时间来印证自己的爱慕之心,而她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沦陷了。   或许是他点滴的呵护和纵容,或许是每日陪伴的晚膳,或许是同他出宫的游玩,亦或是每次他表明爱意之后她的冷言冷语,甚至早在北地剿匪之时,从他将自己护在怀中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心动了。   卫安神情激动,“太好了沈姑娘,奴才还以为姑娘会拒绝呢。”   沈亦槿笑道:“看来我之前拒绝过太多次了。”她叹一口气,“既然要离开了,我也该和故人道个别。”   卫安不知信中内容,听沈亦槿这么说紧张地问道:“什么离开,什么道别?”   “陛下准许我离开上京了。”沈亦槿看了看身后的小院落,“卫公公若是不嫌弃就进屋坐一坐,正巧方才我做了些糕点。”   卫安刚才还在激动,现下垮了身子,原来主子是这样才让沈姑娘答应参宴的,他就说嘛,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答应呢。   “不用了,奴才还要回宫复命。”   沈亦槿道:“卫公公慢走。”   送走卫安,沈亦槿拿着手里的信,呆呆站了许久,离别在即四个字,不停地刺着她的心。   芷宁从后厨走出来,“姑娘,来人了吗?”   沈亦槿道:“卫安来了,陛下让我去参加上元节宫中宴会。”   “是不是陛下要召姑娘回宫了?”芷宁一脸兴奋。   “芷宁?”沈亦槿当真有些吃惊,“原来你一直都希望我回宫呀?”   芷宁往后躲了躲,撅嘴道:“天下之大,哪里能比得上皇宫好,再说陛下爱慕姑娘真切,是多少女子求也求不来的。”   沈亦槿本想告诉芷宁李彦逐已经准了她离开上京,但看着芷宁的样子,便没说,想着等赴宴会回来之后再告诉她也不迟。   上元节一早,天刚蒙蒙亮,卫安就敲开了沈亦槿的门。   沈亦槿揉着朦胧的睡眼,看着之前在静月阁伺候过她的两排宫女乌压压站满了小巷子。   她立刻就清醒了,忙往四周看了看,这动静可千万别惊动了周围的邻居,若是让人看见自己门口站着这么多宫女和太监,非被吓到不可。   “姑娘,让她们伺候姑娘沐浴更衣,梳洗打扮。”   沈亦槿点头如捣蒜,“好,你们快进来,别站在巷子里。”   宫女们分工明确,按照嫔妃出席宴会的程序伺候她梳洗。只是她这地方太小,站不下那么多人,流程繁琐,操作起来又十分不便。   虽说此次的衣裙和首饰都是李彦逐早就准备好的,她没花时间挑选,但也整整耗费了两个时辰,才梳洗装扮完毕。   站在铜镜前,沈亦槿看着身上烟紫色的罗裙,觉得有些眼熟,细想之下,才发现这和那年上元节她穿的衣裙有几分相像,不过如今身上的这一件,比当初自己那件更为华丽,金丝钩边,银线刺绣。   还有身上披的大氅,竟然是那年她送给李彦逐的年礼,上面是浓浓的梅花香,可见他一直放在寝宫中,她以为李彦逐扔了,没想到他留到了今日。   再看头上的金雀钗更是熟悉,她取下拿在手中细细瞧着,那日她戴着新的金雀钗跑出紫宸殿,却把旧的留下了,没想到这支上元节被李彦逐摔坏的金钗已经重新镶嵌了新的红珊瑚石。   这身装扮,李彦逐费心了。   在临别之际,他用衣着饰品表达着再次挽留之意,沈亦槿的心也不禁有些动摇。   甚至想着,既然李彦逐不说,她干脆主动问,问他是不是要和亲迎娶召国长公主,问他是否会有别的妃子,问他此生会否只有她一人。   这次,只要他说,她就会相信。   卫安看见沈亦槿走出来,妥妥的一身嫔妃行头,真想此番接入宫就不再送出来,也好让主子不再陷入相思之苦。   “姑娘,我们走吧。”   沈亦槿看着一旁的芷宁说道:“安心等我回来。”   芷宁欣喜非常,心里想着主子不回来更好,但又答应了主子不再提及此事,便点头道:“姑娘放心去吧。”   院外的车架早已备好,沈亦槿走出小院的时候,巷子里围满了人。   他们何曾见过这般豪华的马车,更何况马车旁又是羽林军护卫,又是太监宫女,所有人都恭敬站着,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们的邻居身份肯定不一般。   沈亦槿十分无奈,想着她走后,家里的门槛肯定都要被踏破了,只希望芷宁别乱说什么才好。   这个小巷子怕是住不成了,干脆等今日从宫中回来,搬去客栈住,若真要离开上京,估计也没有几日可逗留的,无需重新置办居所。   来到宫门口,换上了轿撵,沈亦槿看着熟悉的宫道,不由叹一口气,或许今日就是她最后一次走这条路了。   轿撵刚进入麟德殿,还未到举办宴会的中殿,她就看到许多朝臣和命妇从殿前两边的长廊缓步往中殿行去,只有她的轿撵停在了宽阔的主道上。   在宫中已一年,她深知自己此时的待遇至少是皇贵妃能享受的。   轿撵停下,卫安抬起手臂,示意沈亦槿将手搭在她的小臂上,沈亦槿看了看四周投来的目光,不由觉得今日这场宴会怕是鸿门宴。   沈亦槿走进宴会厅时,已到场的众人不由吃了一惊,认识她的和不认识她的人,在看见她的一瞬,都定住了身形,停下了攀谈。   让他们惊讶的除了女子的美貌,还有她身边的卫安。   卫安是何许人也,那可是贴身伺候皇帝的太监,哪怕是一品大员,见了他也要礼让三分。   可这位只伺候皇帝的太监,此时却扶着一个女子,看女子一身行头,那品级至少也得是贵妃了。   即使是贵妃,也用不着皇帝贴身伺候的太监服侍呀。   卫安带她来到座位前,沈亦槿一看不由道:“卫公公,使不得,这个位置我并不合适,如今小女只不过是一介草民。”   卫安道:“朝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沈姑娘虽未封妃却是陛下唯一的女人,合该坐在这里。”   沈亦槿抬眸看了一眼高位上的龙椅,沉吟片刻道:“陛下此番这般待我,还真不像要放我离开上京的样子。”   “姑娘别多想。”卫安微微靠近沈亦槿小声道:“宴会结束,还请姑娘到太液池东边水榭内稍作等候。”   说完卫安便离去了,沈亦槿缓缓坐下,心却一直跳个不停,今日前来,本是想再见李彦逐最后一面,没想到从清晨开始,她就如坠云雾,亦幻亦真。   众人看见她坐在东侧第一个位置上,都窃窃私语讨论纷纷,在皇家宴会上,这里所坐之人通常都是仅次于皇后的贵妃。   有些认识她的朝臣已经开始向周围的人讲述她的身份,在人们的讨论声中,沈亦槿如坐针毡,只希望这场宴会能快些结束。   等了大概一炷香时辰,殿门口的太监传来尖利的声音:“陛下驾到——”   众人噤声,躬身站立。   沈亦槿也起身往殿门口看去。   两月未见,李彦逐依旧风姿卓越,气宇轩扬,周身散发着不容亲近的疏离感。   可就在李彦逐走入的一刻,沈亦槿看见了跟在他身侧的马青荔,心中一沉。   此等欢庆的宴会,别国使臣理应参加,但看见马青荔和李彦逐一同走入,心里突然泛起了阵阵酸楚。   可又一想,人家本来就是召国长公主,而自己就是一介草民,确实是比不了的,今日能让她坐在贵妃的位置上,已经是李彦逐多有宽待了。   李彦逐缓步走入,身姿稳健,心却咚咚咚跳着,不动声色地看向了沈亦槿的方向,当日思夜想的面容出现在眼前的一刹那,他的脚步不自觉顿了一顿。   四目相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息充斥在他们之间,沈亦槿心跳骤然加快,忙低下了头,不断平稳呼吸。   她没想到如今的自己竟然不敢再看李彦逐的眼眸。   李彦逐收回目光,走到了龙椅前,马青荔也坐在了西侧第一个位置上,正好同沈亦槿是正对面。   站在高处的李彦逐宽袖一展,众人齐声道:“臣等恭祝陛下龙体康泰,万事顺遂,祝大兴风调雨顺,民安乐业。”   李彦逐道:“众卿平身。”   他旁边的太监大喊一声:“开宴——”   即刻有几排井然有序的宫女入内,将托盘上的菜品茶点酒水送到每个人面前的桌几上。   就在这时,马青荔突然开口道:“沈姑娘,别来无恙。”   沈亦槿起身福利,“长公主,小女这厢有礼了。”   马青荔轻笑道:“本宫自大朝会至今,在宫中十多日,为何从没见过沈姑娘?”她看了看四周故意大声道:“这几日本宫也听了些有关沈姑娘的传言,说你已经离宫了,如今又是以何种身份坐在这里的?”   沈亦槿缓缓坐下的同时,下意识看向了李彦逐。   那是一双寻求保护楚楚可怜的眼眸,只一眼就把李彦逐看得心软了。   他原本是打算在宴会上故意关怀马青荔,忽略沈亦槿,以此来试探沈亦槿的感情。   谁知道这个马青荔,宴会刚开始,她就闹了这么一出,这之后的吃醋戏码可怎么继续?   他不舍让沈亦槿伤怀,又确实气恼马青荔的挑衅,厉声对马青荔道:“沈姑娘既然能坐在此处,自然是得了朕的准许,大兴国的事,不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长公主都没有资格过问吧。”   马青荔瞪了沈亦槿一眼,心思一转,又看向了李彦逐,“陛下,听闻沈姑娘离宫前,曾是伺候陛下的宫女,那一定是很会伺候人了,正好我要在此多逗留些时日,就让沈姑娘在我身边伺候吧。”   李彦逐瞳孔一缩,眼眸微眯,似笑非笑看着马青荔,“伺候?”他顿了顿,手扶膝盖往马青荔这边斜了斜身子,“既然是伺候过朕的女子,长公主就该知道是何意。”   沉吟片刻又坐直身子,冷冷道:“朕不希望听到长公主再如此说朕的女人。”   早在第一次见沈亦槿时,马青荔就觉得此女并非单纯只是林惜的友人,便让人打听了一番才知是护国将军的女儿,且女子从小被骄纵惯了,除了美貌并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对李彦逐一见倾心,也不过是一厢情愿,被李彦逐明确拒绝过好多次了。   得知这一切的马青荔丝毫没有把沈亦槿放在心上,她觉得沈亦槿除了美,定然是一无是处的。   没想到此次前来,她听闻李彦逐竟然将她养在后宫一年之久,只是不知为何没有纳妃,却遣出了宫。   她也不想过多追究,只要别影响和亲一事就好,怎料今日,在上元节宴会上却又看见了她,且沈亦槿不论是装扮和位置都至少是贵妃的待遇,这不能不让她在意。   “本宫可是召国长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能同一介罪臣之女平起平坐?”   说完她站起身,看着李彦逐大声道:“本宫没想到大兴皇帝竟然是个好色之徒。”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宴会厅安静地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   沈亦槿更是蹙起了眉头,原来真的让她猜对了,这场宴会就是鸿门宴,她很想反驳,但她的身份的确尴尬,她没有立场说任何话。   片刻后,李彦逐爽朗的笑声打破了这份安静,“长公主,朕确实喜好美色,不过朕也只喜好沈亦槿一人美色,今后也只会喜好她一人美色。朕才疏学浅,不明白这算不算是好色之徒?可否请长公主明示?”   在群臣宴会上说出这等赤|裸|裸地示爱之言,之前所有的流言蜚语都不攻自破了,那些茶余饭后的谈资,有损沈亦槿名声的流言,如今看来反而都成了皇帝爱慕她的佐证。   沈亦槿不觉湿了眼眶,似有无数股暖流呼啸着充斥着她的心,不给她丝毫防备,以前所未有的迅猛之势,突破她的心防。   这一刻,她的担忧,她不敢问的那些话都有了答案。   李彦逐以这种对全天下昭示的态度给了她这个答案,在还没有得到她回应的时候,给了她这个答案,怎能让她不动容。   终是无法再否认,她深深爱慕着李彦逐,甚至比她自己认为的更加爱慕着这个男子。   站在一旁的卫安恨恨地看着马青荔,是他给主子出主意,装装样子说两句关切马青荔的话,看能不能让沈姑娘心生醋意,没想到一切都搞砸了。   如今不但没可能让沈姑娘吃醋,主子还在这等大庭广众之下表明了爱意,若是一回头就被沈姑娘拒绝了,那可就太丢脸了,堂堂大兴皇帝被一个女子拒绝,恐怕就不是佳话而是笑话了。   马青荔呆愣在原地,根本没反应过来,她的自信心在这一刻被摔得稀碎,今日李彦逐邀她一同参加宴会,她还以为李彦逐念及两国情谊和之前自己对他的恩情,要答应和亲了。   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她忍不住红了眼眶,心里明明痛的不行,还要装作坚强的样子,忍住难过问道:“陛下在召国为质子时,本宫帮了陛下多少,陛下都忘了?”   李彦逐看着马青荔眼中带泪的样子,语气也温和了下来,“朕没忘,朕自登基以来,已给过召国不少物品,又许下不主动挑起战乱的承诺,就是念着公主和国君的恩情。”他顿了一顿,缓缓道:“只是公主,不可再用恩情胁迫朕。”   马青荔哑了声,的确,她当年付出的不过是举手之劳,况且李彦逐还帮助弟弟登上了皇位,若说恩情,早就还清了。   就更别提大兴给召国的粮食布匹瓷器了,李彦逐已是仁至义尽。   可她又怎么肯轻易放弃,自她第一眼在破旧的草屋中看到身负重伤的李彦逐,就不可自拔地陷了进去,之后更是折服于他运筹帷幄帮弟弟夺取皇位的谋略上。   从那时她就认为这世间,只有这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自己。   她看了看四周,整个宴会都是大兴的朝臣,看着她的眼神都十分不友好。   也是,作为别国使臣,在宴会上冲撞质问本国皇帝,任谁都不会高兴。   此时她若再说不合时宜的话,不但有失她长公主的风范,也有损两国的情谊。   她只能先妥协,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陛下不曾忘记召国的恩情,召国也不曾忘记陛下的恩情,我们两国友谊长存,这杯酒,我替我国国君感谢陛下给召国送去的粮食布匹等物品。”   说完一饮而尽。   李彦逐微笑着端起酒杯,“长公主的谢意,朕领了。”   看着主子喝下杯中酒,卫安忙道:“奏乐起舞——”他可不想再听马青荔咧咧了,等乐声歌舞起,趁她不注意,干脆下些迷魂药,迷昏了抬下去得了,真是看见就心烦。   可别说,卫安说到做到,就在宫女要奉上新的茶点时,他拦住了宫女,将迷药洒在了糕点上。   可人算不如天算,糕点端上去,马青荔并未吃,而是自饮好几杯酒后,端着酒杯起身就去了沈亦槿面前。   这一举动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而沈亦槿是等到马青荔走到她面前,才看到人。   沈亦槿从马青荔说出要她伺候之时,就始终低着头,只看着自己的桌几,她不敢再看李彦逐,也对歌舞不感兴趣,她只希望宴会能快点结束,让她赶到太液池东边水榭内,趁着自己还有勇气,把心中的情感说出来。   从李彦逐说出那些话开始,心中就有两种情感不断拉扯着她,一边让她表达情感,一边让她离开,同父兄团圆,最后她还是决定留在李彦逐身边。   团圆还有机会,但留在李彦逐身边,恐怕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留下不代表不能团圆,但离开却是永远的离开了自己所爱之人。   她真的舍不得。   就在她思索之际,看见了站在她面前的马青荔。   “沈姑娘,祝贺啊,陛下把对你的爱意昭告天下,你一定很欢喜吧。”   沈亦槿刚要起身回话,就听高坐上的李彦逐道:“长公主,沈姑娘是否欢喜,同公主没有关系,还请公主不要再提此事。”   李彦逐自走进宴会看见沈亦槿的第一眼,就始终关注着她,马青荔问出那些话后,他的回答也是说给她听的,更想知道她听见这些话后有什么反应,哪怕能找到一丝回心转意的蛛丝马迹也好。   可她始终低着头,看不见神情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此时,沈亦槿终于抬头看向了李彦逐。   他的目光热烈又执着,只一眼,就将她灼烧,一颗心狂跳不止,牵动着她内心深处强烈的情感,仿佛要把她整个身子都烧个透。   只是这一瞬,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而太多心结的解开,情感的勘破,往往也就在一刹那。   “怎么?陛下是在害怕什么吗?”方才她倒是忘了,在皇宫这十多天,她还知道了一件有趣的事,似是除了一日,李彦逐便再没有在沈亦槿寝宫留宿,而沈亦槿也未曾去紫宸殿留宿。   不禁在心里嘲笑了起来,或许一直都是她搞错了,根本不是沈亦槿对李彦逐一见倾心总被拒绝,李彦逐才是那个一直被拒绝的人。   而这个傻子,还在如此场合表明心意,若沈亦槿铁了心拒绝,他可真就成了笑话了。   卫安忙上前扶住马青荔,“长公主,这是喝多了吧。”说话之际,他就偷偷将药粉撒在了马青荔的酒杯中,“你看这酒杯都拿不稳了,都要撒了。”   马青荔果然上了套,将手中的酒喝尽,“我看是卫安你眼花了,这么几杯酒怎么会……”   话音还没落就倒在了卫安身上,卫安倒吸了一口气,徐是方才心急,没把握好分寸,药粉放多了,这也昏得太快了吧,怕是明眼人都看出猫腻了。   卫安又转念一想,就凭着主子的性子,马青荔再继续闹下去,恐怕会更加难堪,对于马青荔来说,他其实是做了一件好事呀。   主仆二人会心相看一眼,李彦逐道:“来人,长公主醉了,送长公主回寝宫。”   马青荔离开,李彦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也变得很慌乱,他不知道今晚究竟能不能把沈亦槿留下,爱一个人没有错,不爱一个人也没有错,哪怕是帝王在感情面前也不能随心所欲,他不怕被人嘲笑,他只怕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怕自己会永远失去她。 第一百零九章   宴会还在继续, 有不少朝臣上前敬酒,一杯接一杯,李彦逐喝了不少, 他的目光落在沈亦槿躲身上,却始终捕捉不到她看向自己的目光。   沈亦槿的心如小鹿乱撞,她还没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不知该以什么姿态来面对李彦逐。   突然有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走了进来,躬身对卫安耳语两句,卫安又小声告知了李彦逐。   李彦逐微微蹙眉, 起身要离去, 却又驻足看向了沈亦槿。   他凝视片刻, 对卫安交代了一句, 从主位侧边离去。   卫安没有即刻跟随,而是又对一旁的宫女交代了几句才急匆匆跟随离去。   皇帝离开,宴会上的喧哗声渐渐大了起来。   皇家宴会通常如此, 有资格的朝臣相继敬酒后,皇帝若不愿再待,便离去, 这之后, 朝臣们或可离去,或觥筹交错, 或相互攀谈。   沈亦槿这才抬眸看向那把李彦逐刚坐过的龙椅, 思绪万千。忽然之间她觉得自己真的很残忍,从一开始别有用心地接近, 到每一次诉说虚假的爱慕之言, 再到终于达成目的。   她以爱慕的名义, 以飞蛾扑火之势, 不遗余力地让他相信了自己对他的情意,却在他动心之后,给了他重重一击。   回上京这一年,李彦逐所做之事,桩桩件件都用心用情,足以抵消他之前对自己的伤害。   如今认清了自己的心,也相信了李彦逐对自己的情意,是应该给他回应了。   沈亦槿转头看着大殿之上轻歌曼舞,朝臣们推杯换盏,她觉得无甚有趣,想从宴会后方悄然离去。   谁知刚起身就过来两个宫女,“姑娘要去何处?”   沈亦槿笑道:“不是卫公公让我宴会之后去太液池东边水榭内等候吗?这宴会闷得很,我正好去池边走一走。”   两个宫女松了一口气,“奴婢陪姑娘前去。”   沈亦槿没有拒绝。   池水已然结冰,沈亦槿走在池边,冬夜的寒风吹来,她裹了裹身上的大氅,看见不远处的水榭,对身旁的宫女道:“你们不用跟过来。”   她独自走上水榭,靠在临水围绕低平的栏杆上,静静等候。   时辰一点一点过去,宴会都已经结束,麟德殿中殿的烛火暗了下来,可李彦逐还没有来。   她心生担忧,向紫宸殿的方向眺望,却看见了卫安脚步匆匆走了过来。   “姑娘,陛下还有朝事未处理完,外面风寒,还请姑娘先到静月阁中等候陛下。”   沈亦槿倔强地摇摇头,“不是说好的吗,我要在这里等陛下。”   她不能去静月阁,若李彦逐处理完朝政时辰晚了,又知道她宿在了静月阁,为不打扰她歇息,或许不会前来。   可有些话,她等不到明日,必得今夜说出来。   “卫安,别对陛下说我还在这里,等陛下处理完朝政你再说。”   卫安觉得沈亦槿好像和之前在宫中的时候不一样了,更像是一开始表达爱慕被主子拒绝后依然不肯放弃的样子。   他不由激动了起来,试探着问道:“姑娘,今夜可以不离宫吗?”   沈亦槿笑道:“这还要看一会陛下如何说。”   卫安马上就明白了沈亦槿的意思,他甭提多高兴了,立刻道:“好,奴才给姑娘送暖手炉来。”   说完卫安就要去拿暖手炉。   沈亦槿拉住他,“我不冷,心热得很,我的手不应该用暖手炉,一会陛下来了,我的手就不冷了。”   卫安恍然大悟,他真是太高兴了,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他重重点头,“好,只是让姑娘受苦了。”   “我不觉得苦。”沈亦槿看着池边站着的宫女道:“卫安,让她们都下去吧,我肯定是不会偷偷离开的,而且,一会呀,她们在这里,不方便。”   就这么一会功夫,卫安觉得自己昏昏乎乎的,这些话真的是沈姑娘说的吗?   他马上道:“好,好。”   沈亦槿道:“快回紫宸殿吧,别让陛下等。”   卫安笑道:“姑娘稍后,陛下应该很快就会来了。”   看着卫安带走了那两个守着的宫女,沈亦槿哈气搓手,抚摸着这件自己曾送给李彦逐的年礼。   还记得那日她为了送这件大氅在六皇子府门口等了整整一日,都冻得昏了过去。   今日,同样是等,心境却已大不相同了。   此时她的心中烧着一团火,不再是别有目的的好意,而是真心的爱慕。   李彦逐同户部尚书商议拨付赈灾银两,看见卫安满脸笑意地走进来,想着肯定是将沈亦槿安顿好了,这才放了心和户部尚书继续商议。   大约半个时辰后,户部尚书离开了紫宸殿。   还没等卫安说话,他急忙问道:“沈姑娘可在静月阁中歇下了?”   卫安道:“沈姑娘没去静月阁。”看见主子脸色不对,卫安马上道,“陛下别担心,沈姑娘没走,还在水榭等候陛下。”   李彦逐一听,冲出了紫宸殿。   卫安在身后喊道:“陛下,大氅,大氅。”   他还想说什么,李彦逐已经脚下生风,不见了踪影。   卫安喃喃自语,“我还有话没说呢。”   江锋一脸懵地看着离去的李彦逐,凑到卫安身边,“陛下这是怎么了?”   “全天下能让陛下这么着急去见的人还有谁?”卫安深深吸一口气拍着江锋的肩膀,“江统领,从今往后呀,你可能就不用再派人盯着沈姑娘了。”   江锋紧张地道:“怎么了?陛下要放沈姑娘离开了?”   卫安瞪他一眼,“你就不能想点好的?”   江锋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道:“沈姑娘答应陛下了?”   卫安不说话,笑着点点头,双臂抱在胸前看着太液池水榭的方向,深深叹息,“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江锋也双臂抱在胸前顺着卫安的方向看去,“我终于不用再宫里宫外两头跑了。”   沈亦槿站得累了,便背靠着柱子,蹲坐在水榭低矮的栏杆上,她双臂抱着小腿,脸贴在膝盖上,狐皮大氅遮住了她的绣鞋。   紫宸殿的方向有点远,她看不清那里的烛火,今日一大早就被敲门声惊醒,直到现在都累了一天了,她不由缓缓闭上了眼睛。   忽然身侧一个温暖的拥抱将她揽入怀中,她还未睁开眼睛就知道来人是李彦逐,他身上熟悉的梅香如此好闻,她像只乖巧的小猫,在他胸口蹭了蹭。   “坐在这里也不怕跌进池水中。”   她慢慢睁开眼,主动揽住了他的腰,“不怕,陛下忘了我还有些三脚猫的功夫。”   李彦逐身子一滞,只觉得腰间酥酥麻麻让他无法动弹。   “为何不进屋等?这里太冷了。”   沈亦槿继续蹭着他的身子摇头,“不冷,我怕我进屋,今晚就见不到陛下了。”   李彦逐深呼了一口气,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脑子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他不禁低头看去,似乎在确定怀中的女子是不是沈亦槿。   “亦槿?你……”   沈亦槿仰头,“陛下真的舍得让我离开上京吗?”她从栏杆上轻跳下来,一双晶莹的眼睛看着李彦逐。   李彦逐却在一瞬间湿了眼眶,他抬手抚摸她的脸颊,细细地看着她,好像要把她看进眼眸中,“怎么会舍得,但我又不忍心你不过得不欢喜。”   沈亦槿微微一笑,“那你现在挽留我试试看?”   李彦逐喉结微微颤动,眉角轻轻跳着,他不敢问,她怕这是沈亦槿在离别前给他的最后温情。   “亦槿,你能不能……”他的声音突然哽咽,“能不能留在我身边?”   沈亦槿胸腔发胀,亦湿润了眼眸,她笑了一下,眼泪就流了下来,她说,“李彦逐,你这辈子是不是只会爱我一人?”   李彦逐,她没有用尊称,她问的是爱着她的,她也爱着的男子,而不是皇帝。   可李彦逐偏偏是皇帝,后宫嫔妃不仅仅是他的妾室,而是平衡朝堂关系的纽带。   李彦逐也笑了,他抚摸着沈亦槿的脸庞,为她擦去泪水,郑重又柔情地道:“是。我李彦逐这辈子被你吃定了,甘愿终生只做你的裙下之臣。”   沈亦槿踮起脚尖,轻轻碰触了他的唇瓣。   李彦逐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在明白过来后,极大的欢愉侵袭着他的身体。   他一手托住她的后脑,一手扶着她的腰间,深深吻了下来。   沈亦槿的唇瓣微凉,李彦逐的唇瓣火热,相碰的那一刻,脑中炸开了花,似有灭顶的情愫自唇齿蔓延到整个身体。   李彦逐真恨不得把女子生吞活剥了,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久到他以为自己此生都将在无尽的孤独中度过。可他又怕自己炙热的情感会吓坏了女子,压抑着喷涌的情愫,温柔地品尝着女子的唇瓣。   沈亦槿却主动回应,勾得李彦逐身子越来越热,他不得不停了下来,喘息道:“亦槿,我竟不知你这般坏。”   沈亦槿羞赧的低下了头,思索良久道:“陛下,其实我有事一直没敢告诉你,但我已经不打算再说了。”   想起她之前对李彦逐的深情全都是演戏,可那些戏有多少真多少假如今想来她自己都分不清了,若一场戏演的太真,其实那戏子早已入了戏。   李彦逐搂着她看着天上的明月道:“无妨,你能留在我身边,我已经很满足了。”   沈亦槿握起了他的手,嘟着嘴道:“我等了陛下这么久,手都冻坏了,陛下不给我捂一捂吗?”   李彦逐握着沈亦槿的双手捧在自己手心,哈了一口气给她来回搓着,“有没有好一些?”   沈亦槿点点头,“离开之前,陛下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的心终是捂不热。现在,我想告诉陛下,此时此刻我的心很暖,陛下捂热了它。陛下,可千万不要辜负它。”   “不会。”李彦逐将沈亦槿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不论它是否在跳动,我都不会辜负你。”   沈亦槿含泪点点头,“我相信。”   李彦逐打眼瞧见了沈亦槿发髻上的金雀钗,将她拿下来,“这个金雀钗上的红珊瑚石虽不是之前那一颗,但新的这一颗是我从上百个红珊瑚石中挑选出来的,希望能弥补之前曾对你的伤害。”   沈亦槿故意摇头,“一想起那日,我还是觉得很委屈呢。”   李彦逐看着她撒娇的模样,弯了眉眼,沉吟片刻,宠溺地道:“既然这样,我们便出宫去吧,此时的朱雀大街正热闹,也不知三年前那家猜灯迷的还在不在了。”   沈亦槿也来了兴致,“好呀,自从那次之后,上元节的朱雀街我就再没去过了。”   李彦逐牵着沈亦槿一路从太液池走进了紫宸殿。   卫安看着两人的样子,激动地道:“陛下,我让宫人们准备就寝?”   “不用,找两身普通男子的衣物,朕要和沈姑娘去看花灯。”   卫安看着自家主子,这美人在怀,春宵一夜值千金,不比花灯好看?他看过的戏文可不是这么说的呀。   但他不能多问,只得应道:“是。”   换好衣服,两位翩翩公子出了皇宫。   卫安为他们备了轻便的马车,一来到朱雀大街花灯亮起的地方,他们便跳下马车,直奔之前那处猜灯谜的地方,也不知整整三个年头过去了,那里是否依然还在。   没想到灯迷还是那处灯迷,店家也还是那个店家,只不过今日没有三年前热闹了。   沈亦槿拉着李彦逐来到店家面前,“今年的彩头是什么?”   店家看见面前俊俏的小公子觉得很眼熟,一时却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再看一眼他身边的公子突然想了起来。   他怎么会忘?这辈子就没见过那么俊俏的公子和那么美的女子,再说因为姜慧倩挑明了几人的身份,他知道当时那个公子就是六皇子,而当今天子正是当初的六皇子。   店家往后退一步,就要下跪,“草民……”   李彦逐马上扶起了他,“店家不必如此,今日这里没有皇帝,只有李公子。”   沈亦槿看着店家问道:“店家别只顾着跪了,你还没告诉我今日的彩头是什么呢?”   店家看着两人,不禁感慨万千,当今天子和沈家女儿之间的事,早已在坊间传的沸沸扬扬,今日看见两人恩爱非常地站在自己面前,觉得自己竟然能够如此接近皇家这段流言,心中十分激动。   他忙把桌子上的木盒子拿出来,“不过是个普通的花胜。”   沈亦槿低头看去,却觉得很是惊喜,小巧的梅花样式,她拿起来道:“这个花胜我很喜欢。”   店家忙道:“那草民就将这花胜献给陛下。”   李彦逐道:“既然是彩头怎么能坏了规矩。”他指着还剩下没几个的花灯道:“只剩下这么几个花灯了吗?”   店家道:“这会时辰有些晚了,很多灯迷都被猜中拿走了。”   李彦逐笑道:“那我就来猜剩下的吧。”   他走到花灯前挨个猜着,猜到最后一个的时候,突然对沈亦槿道:“我还记得那日你猜出了我和五皇子都没猜中的谜底,不如这个你也来猜猜?”   沈亦槿看一眼谜面立刻摇头,“那日不过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了,我没那么聪慧的,还是……”正说着,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歪着脑袋看李彦逐,“那日陛下是故意不猜的吧?”   李彦逐揉一揉她的头道:“还说自己不聪慧。”   将谜底都告知店家,店家把那个彩头递了过来,躬身道:“草民恭祝陛下和姑娘百年好合。”   李彦逐接过盒子打开,放在桌子上,拿出花胜,就要戴在沈亦槿头上。   “陛下糊涂了。”沈亦槿忙抬手阻止道:“如今我是男子。”   李彦逐笑笑,小心将花胜放进怀里,又拿出一锭银子递给店家,“赏给你的。”   说完就拉着沈亦槿离开了。   朱雀街上的人已经少了好多,沈亦槿不觉道:“最热闹的时候过去了。”   李彦逐道:“还没有。大家应该都在护城河旁等着看放烟火,只是我们现在去,高出定然已经没了位置。”   沈亦槿仰头看李彦逐,“无妨,哪怕是在这里也能看见。我们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李彦逐不自觉弯了嘴角,眸中再次湿润,他紧紧揽住沈亦槿,转头看向他爱慕的女子,“是啊,我们来日方长。”   再一抬头他看见了皇宫的城楼,心中即刻有了主意,他指着城楼高处道:“我带你去那里看烟火。”   他吹了一声口哨,江锋立刻出现在他面前,“牵马来。”   江锋道:“是。”   一匹黑色的战马很快出现了她们面前,李彦逐将沈亦槿抱上马,自己再飞而上,护沈亦槿在身前,缰绳一拉“驾——”,马儿向城门飞奔而去。   寒风吹在沈亦槿的脸上,身后男子温暖的胸膛贴在她的后背,这即凉又暖的感觉真的好奇特,她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一刻的欣喜。   马儿停住,他们已经来到了城楼下。   李彦逐在她耳边轻声道:“抱紧我。”   沈亦槿转身紧紧抱住了李彦逐的腰。   同时李彦逐也揽住沈亦槿的腰,一跃而起,脚尖轻点马背,带着她来到了城楼上。   江锋随即跟上来,撤下了周围的士兵,城楼上的这一角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这还是沈亦槿第一次站在这样的高处俯瞰,她能看见朱雀大街上的花灯,还能看见远处的护城河,以及河上的画舫。   它们披着五彩缤纷的外衣,撒发出璀璨的光芒。   整个上京似乎都尽收眼底,她不由发出感叹:“好美啊。”   李彦逐从后面抱住她,“亦槿,对不起,那日我不该摔了你的金雀钗,更不该在你跳水救我后,还说出那般伤人的话。”   沈亦槿摇摇头,“都过去了。”她转身看李彦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男子的眼眸深邃,里面似有万千星辰,而她就在那星辰的最中央。   她抬手想要碰触了一下他的眼眸。   李彦逐将沈亦槿圈在怀中,在她手指碰触的一瞬闭上了眼睛。   “我还是第一次这般仔细看陛下……”沈亦槿有些冰冷的指腹轻轻抚上了他闭着的眼眸。   又顺势滑落在他的眉毛、鼻梁、嘴唇上,指腹细腻的触感让李彦逐颤栗,温润的呢喃落入他的耳中。   “陛下的眼睛。”   “陛下的鼻子。”   “陛下的嘴唇。”   李彦逐的气息乱了,他睁眼时眸中透着情|欲,“亦槿,你若再这般,可是会受累的。”   沈亦槿不明所以,睁大了眼睛问道:“陛下竟然还舍得让我受累吗?”   李彦逐敲一下她的脑门,“傻瓜,我怎么会舍得让你受累,只是这件事或许会累一些,但却和别的累不一样。”   沈亦槿总算是听明白了,脸红的似是涂了极重的胭脂,她低下头,额头顶着李彦逐的胸口不说话。   李彦逐半蹲下来,看着沈亦槿的样子心生怜爱,又紧紧拥住她。   忽然“嘭——”地一声,大地犹如白昼一般,自护城河官船放出的焰火照亮了整个上京的天空,还有河上的栈桥和周围的街道,以及等在河边看焰火的人们。   沈亦槿和李彦逐也抬头看去,漆黑的夜幕上,绽放着金色的花朵,花瓣由明到暗,渐渐垂落下来,还未等它消散,下一朵银色的花又绽放开来。   紧接着各种颜色的花接二连三升上高空,红的紫色绿的姹紫嫣红绚烂夺目。   沈亦槿微扬着嘴角注视着这片天空,似乎忘却了所有烦忧。   焰火的光线明亮交错,再一次暗下来后,李彦逐转头看向了沈亦槿。   他的眼前突然闪现了三年前沈亦槿看焰火的模样,与此时的她重叠在一起,他的心不由揪了起来,时至今日,佳人在怀,他还是会懊悔自己当初所做之事。   女子的那句很值得,这么久以来,一直扎在他的心中。   “亦槿,你曾为我做了那么多,受了那么多苦楚,还险些丢了性命,真的都值得吗?”   沈亦槿回头看李彦逐,也想起了那日李彦逐对她说的话,那时她所言的值得,不是爱得值得,而是因为要救父兄的性命。   但此时她要说的话,无关旁人,只关于眼前的男子,“小女认为,很值得。”   一字不差。   李彦逐深吸一口气,将沈亦槿整个身子都揉进了自己怀中。   沈亦槿的耳朵贴着他的心口,听见李彦逐的心强劲有力的跳着,抬眸看着夜幕中的火树银花,她缓缓说道:“陛下也曾为我做过那么多事,也曾险些丢了性命,我都记得。”   李彦逐的下巴柔柔蹭着她的发鬂,“亦槿,失去过你一次,才知我究竟有多在乎你,没有你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了。你是我的,再也不要待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我要你这辈子都在我身边,亦槿,入宫吧。”   沈亦槿轻轻摇摇头,“再等等好吗?我不太习惯皇宫里还有别的女子那般明目张胆地要同我争陛下。”   马青荔明显对她很不友好,她不是怕她,而是疲于应付。   李彦逐道:“你放心,正月过后召国使臣都会离开。亦槿,抱歉,我还暂时无法给你皇后的位分,不能给你一场大婚。”   大兴朝宗法乃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就算是皇帝也不能违背,故此皇帝迎娶妃嫔没有大婚礼仪,都是册封后直接入后宫。   沈亦槿道:“我明白,我是罪臣之女,自然不敢窥视后位,我只求陛下记得今日说的话,永不负我。”   “我怎能忘,不论生死,你都是我李彦逐唯一所爱。”李彦逐抱着沈亦槿坐靠在城楼高柱边,将她圈在自己怀中,静静地看着满天焰火。   焰火持续了一个时辰,待夜幕恢复漆黑一片,朱雀大街上的花灯也一盏盏熄灭,就连护城河上的画舫也暗了下来。   沈亦槿已经不知什么时候依偎在李彦逐怀中睡着了。   李彦逐小心抱起她,走下了城楼。   江锋立刻掀开早就备好的马车车帘。   抱着沈亦槿,李彦逐上了马车,“去护城河边的小巷。”   江锋不由问道:“陛下,不进宫吗?”   李彦逐看着江锋一眼,似是在说,我可没你想的那么猴急,他冷冷回了一句,“时候未到。”   江锋噤了声。   马车来到小巷口,李彦逐想将沈亦槿抱下马车,谁知刚一动,沈亦槿就皱了眉头,嘴里嘟囔了一句,“芷宁,别动我。”   李彦逐不觉笑了,此时的沈亦槿瞧着十分乖巧,他用手背碰触了一下她的脸庞,心中的爱意翻涌,这一天是他这二十多年以来,最幸福的一天。   他定会用心呵护,让这一天成为今后的每一天。   江锋见马车上没动静,小声提醒道:“陛下,到了。”   李彦逐掀开车帘,“留下两个护卫即可,你先回宫吧。”   江锋满脸疑问,这都到院门口了,怎么还要待在马车上?总之今天的主子他半分都没看懂,别说和戏文中说得不一样,就是和平日里战士们一起聊天,他们说起自己的娘子都是不一样的。   不过也是,他的主子怎么能和那些凡夫俗子相比。   李彦逐靠在马车上,一动不动,生怕惊扰到沈亦槿,他想起自己也曾这般将沈亦槿抱在怀中,只不过那时的她性命堪忧,他心急如焚。而如今,他觉得内心既安稳又温暖。   马车里有小炭火炉,还有暖手炉和厚毯子,很暖和,不过片刻,他也靠在马车上睡着了。   “哎呀!这哪里来的这么豪华的马车。”大清早去赶集的大娘不由惊叹一声。   马车旁的护卫马上道:“休要惊扰!”   那大娘一看是身穿盔甲的士兵,马上闭了嘴,忙背着背篓从一旁快步走了过去,都走了老远了还不忘回头张望。   大娘似乎猜到了些什么,昨天晌午的声势比这还浩大呢,几个妇人在马车走后立刻冲进了新邻居的院子,可那小丫头什么都不肯说,再继续追问,那小丫头竟然就哭了。   今日又看见这样豪华的马车,肯定和沈姑娘有关。   多年以来的习惯,李彦逐睡觉轻,听见声音后,他睁开了眼,身子稍稍一动,自腿上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真的不要太酸爽。   沈亦槿也被吵醒了,她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见是在一马车内,又想到昨晚最后的场景,觉得自己应该是在李彦逐怀中睡着了,刚要询问是怎么回事,一起身就看见李彦逐痛苦的表情,以为他生病受伤了,忙道:“陛下,你怎么了?”   说着就要掀开车帘喊人。   李彦逐一把拽住她,“无妨,只是腿麻了。”   沈亦槿愣了一瞬,很快明白过来,她低下头十分不好意思,“陛下,抱歉,我不知道自己睡得那么沉。”   李彦逐的酥麻感有所缓解,他笑道:“这怎么能怪你,你在我怀中睡得沉,我高兴还来不及。”   沈亦槿心中温热,她知道是李彦逐怕惊扰到她,才陪在她在马车里待了一夜,还任由她枕着他的腿。   李彦逐拉起沈亦槿,“都到院门口了,沈姑娘不请我进屋坐坐吗?”   沈亦槿故意调侃道:“我这地方太小,就怕怠慢了李公子。”   “沈姑娘客气了,李公子求之不得。”他抓着她的手,走下马车。   两人一推开院落的门,就看见坐在正屋门槛上打盹的芷宁。   听见推门声,芷宁打了个激灵,睁眼往门口看来,在看见沈亦槿和李彦逐时,立刻起身迎了上来。   她先恭恭敬敬给李彦逐行礼,“见过陛下。”   又看向了沈亦槿,只见自家主子羞赧中透着些欣喜,分明就是小女儿情窦初开的样子,再一看,两人竟然还牵着手,她一阵激动,看来姑娘终于是想通了。   “芷宁,你先去熬粥,再准备好桂花酱,一会我来做桂花糕。”沈亦槿仰头问李彦逐,“陛下,在我这里用早膳吧。”   李彦逐道:“你别受累了,既然召国使臣在的这几日你不想入宫,就先在这小地方委屈一下,我让卫安挑选几个宫女和御厨过来。”   使臣通常都住在馆驿中,此次他让马青荔住进宫和其他使臣随从分开,也是为了避免她生出什么事端。不过既然影响了沈亦槿入宫,那过两日就找机会尽早让马青荔离开。   “我们进屋说吧。”沈亦槿拉着李彦逐进了屋,又给芷宁使了个眼色,芷宁便先去厨房了。   她让李彦逐坐下,才缓缓道:“陛下,昨日又是羽林军又是宫女太监的,动静太大了,怕是惊扰到了小巷的邻居们,我怕是在这里住不成了,想去客栈过渡几日,而且陛下不要再派宫里的人来了,我终是要进宫的,这几日就让我在宫外肆意地生活吧。”   李彦逐拉着她坐在自己身旁,“你是怕进宫后便不自由了,不能时常出宫了吗?”   沈亦槿点点头。   “小傻瓜,后宫即没有说教的太后,也没有旁的嫔妃,你在担心什么?这后宫的规矩,除了□□立下有关宗庙社稷的,其他的还不都是我一人说了算吗?你若烦闷了想出宫,没人拦着你,只是你记得回来就好。”李彦逐打量了一番屋子,“去无忧斋住吧,我放心。”   说到无忧斋,沈亦槿道:“陛下,或许再过一段时日就能等到初绿姑娘和宋公子的好事了。”   李彦逐抿了抿嘴,欲言又止,但还是问道:“亦槿,你心里还有宋有光吗?”他抬眸看着她,眼底透着卑微,“我爱慕着你,就算你心里不爱慕我也好,留在我身边的心意是感动也好,是怜悯也罢,只要你不离开我就好。所以,你如何回答都没关系,或者不回答也没关系。”   沈亦槿真诚地看着李彦逐,主动握起他的手,“还记得陛下对我说过,除了我,陛下没爱慕过任何人。我也想告诉陛下,我沈亦槿这辈子,除了陛下,没爱慕过任何人。在瘴城答应嫁给宋有光,是为了报恩也是为了让父兄放心。”   心中一块巨大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李彦逐笑中带泪,他起身再次将沈亦槿拥进怀中,“亦槿,有你这句话,我为你做什么都值得。”   “陛下、姑娘。”芷宁正端着一盘红豆糕往里走,一抬头就看见拥抱的两人,不由愣住了。   两人也在下一刻分开,齐齐看向她。   芷宁回过神来,立刻低下了头,说道:“奴婢先退下了。”   沈亦槿喊住了芷宁,“无妨,把盘子端进来吧,我也饿了。”   芷宁仍旧低着头,将红豆糕放在桌子上,“这是前日姑娘做的红豆糕,我想着陛下和姑娘饿了,先端过来垫垫肚子。”说完,芷宁就退了下去。   这红豆糕是她做的,原本是打算昨日去宴会之前拿给宣平侯,谁知道一大早就被卫安给喊醒了,这红豆糕也没去送。   她看着红豆糕幽幽道:“今日这番,若是陈言时知道了,该多替我开心。”   李彦逐道:“亦槿,你知道吗?很早之前,我就嫉妒陈言时,你和他在一起总是那么轻松,那么欢喜。”   沈亦槿拿起一块红豆糕放进他口中,“我当他是志同道合的好友,他也当我是喝酒听曲的兄弟。同好友在一起自然是轻松欢喜的。”她歪头看他,“陛下,你不会阻止我和朋友一起玩乐吧。”   李彦逐沉吟片刻道:“你同他私交太好,我总是有些顾虑的,但只要你开心就好……”   他怎么会愿意让沈亦槿和别的男子亲近,到了这时他才发现,他真的很贪心,一开始,他只想将她留在身边,不过一夜,他就想要知道她心里是否还有旁人,还不愿意她同别的男子走得太近,哪怕只是朋友。   但他不敢阻止,甚至不敢说重话。   李彦逐抬头看了看东升的太阳,感叹道:“这还是自瘴城回来后,第一次没上早朝。”   今日他才明白何为“从此君王不早朝”。   沈亦槿道:“是小女的错,不该让陛下耽误了正事。”   李彦逐笑道:“怎么会是你的错,我虽是大兴朝的皇帝,但也是有七情六欲的人,之前新朝初立,百废待兴,难免会操劳一些,今后应重新定个早朝的规矩,不用日日都上朝,也让那些朝臣们能陪陪自己的娘子。”   他起身道:“我先回宫处理事务,你安心等着,我这就派人通知初绿,你们尽快搬到无忧斋。”   “陛下快去吧。”沈亦槿忙道。她可不想李彦逐因为自己误了国事。   李彦逐大步走到院中,又回头看向了站在门边目送他的沈亦槿,突然之间他很怕所有的一切都是场梦。   沈亦槿似是看出了李彦逐的心思,走到李彦逐身边,“陛下放心去,我等你接我入宫。”   李彦逐的心烧成一团火,他一把揽过女子,霸道地吻了上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是他的。   沈亦槿被吻得无法呼吸,整个人晕晕乎乎,身子发软。   李彦逐依依不舍地放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他怕自己只要回头,就会一直驻足停留。   沈亦槿站在原地,看着李彦逐离去的方向久久都不曾挪动一步。   芷宁小跳着步子来到沈亦槿身边,抑制不住地欢喜,迫不及待问道:“姑娘,快给我说说怎么回事呀?”   沈亦槿微笑转身,“还说什么呀,你不是什么都看到了嘛。”   她边往回走,边道:“快收拾东西,估计一会就有人来接我们了。”   芷宁跟在沈亦槿身后问道:“是接我们进宫吗?”   “去无忧斋。”   芷宁不由停了步子,“啊?”   沈亦槿回头,“外面冷,快进来,我细细说给你听。”   ……   当日傍晚沈亦槿就和芷宁住进了无忧斋二楼最靠里的一间套房中。   李彦逐也应了她的要求,没有再派宫里的宫女来伺候,只让江锋在无忧斋加派了护卫。   翌日,沈亦槿便给父兄去了书信,却又觉得除了报平安她不该再多言,毕竟父兄一直认为她爱慕着李彦逐,她也没有将离宫一事告知给父兄。   只是在信的最后给李兰雪留了一句话:如今陪在陛下身边,心甘情愿。   刚写完信让芷宁送出去,就有个伙计送来了茶水,放下茶水后,伙计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沈亦槿,“姑娘,刚楼下有客人让我给姑娘一封信。”   放下信,伙计头也不抬地离开。   沈亦槿疑惑地打开信,端秀有力,刚柔相济的文字跃然纸上。   姑娘走,本宫留,天下太平。否,战乱将起。两国若起战事,皆因你之过。本宫已为姑娘备好车架,去往召国,陛下鞭长莫及。是走是留,十日后,护城河边相告。   作者有话说:   这个月的周末几乎都是熬通宵,终于写到两情相悦【抹泪】,感觉整个人的情绪也都被掏空了,总算是有个阶段性的小圆满,希望宝子们能喜欢~   本文大概再有十章就正文完结了,今天是最后一次周末万字更新,三次元工作有点忙,码字的手速有点慢,实在熬不起了,头发一把一把掉,耽误的工作也不能再拖了。因为我自己很喜欢这个故事,投入了很多心血和精力,会坚持日更3000到正文完结,还望宝子们见谅,继续支持【鞠躬】,爱你们~ 第一百一十章   通常他国使臣前来都是由鸿胪寺安排在馆驿居住, 只是此次召国来使,另一位使臣和其余随从在馆驿,只有马青荔, 李彦逐亲自安排住在了宫中。   不但如此,从昨日宴会结束后,她所居住的寝宫周围都被安排了很多金吾卫, 美其名曰是她喝醉了,身子不适,陛下格外优待, 实则是软禁, 就是怕她会找沈亦槿的麻烦, 或者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   马青荔心里清楚, 李彦逐还是顾及同他们兄妹的情谊,在召国相处了五年,他们既互相利用, 也患难与共,一同度过了很多难关。   他不能大名大方在馆驿限制她的行动,就只能将她圈在皇宫中, 因她爱慕李彦逐的关系, 跟随她而来的其他人还以为这是她自愿的。   其实她也的确愿意如此,毕竟在皇宫中, 她若想见李彦逐还是比住在馆驿要简单的多。   今早清醒后, 她回忆起昨日在宴会上的种种,气愤难当, 不但是因为李彦逐对沈亦槿的示爱, 还因自己竟然被下迷药带离宴会, 真是越想越生气。   她认为一切的过错都在沈亦槿, 在召国时李彦逐分明对自己很尊重,即使有不同意见,也都是温和劝慰,不曾这般严厉对待过她。   以马青荔扶持弟弟登上皇位的头脑,怎会不知李彦逐在召国那般对她,不过是因为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可惜人在面对感情时很少有清醒的时候,此番她已经被愤怒、嫉妒、不甘冲昏了头脑。   真恨不得杀了沈亦槿泄愤,想她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么大的窝囊气。   她知道自己出不了皇宫,便召了宫外的随从进宫,交给他信,让他务必将信交给沈亦槿。   而沈亦槿所在并不难找,只要稍稍留意,就能发现无忧斋四周皆有羽林军把守。   信中所言,不过是马青荔设下的陷进,她才不管沈亦槿是何想法。   她早已想好,十日后先让跟随她而来的另一使臣带着李彦逐赏赐的物品先回召国,她同沈亦槿见面时,将她迷晕扔上马车,随着使臣车队一同离开,等到了召国就让她永远消失。   沈亦槿消失,她则乘虚而入,大不了做些卑鄙的事生米煮成熟饭,最好能有了李彦逐的骨肉,如此一来,这个亲是和也得和,不和也得和。   如此想着,她心里才算是稍稍舒服了些。   这厢,沈亦槿拿着信,并没有选择独自解决,而是要等李彦逐来时,将此事告知。父兄皆是久经沙场的将军,她作为将门之后,怎会不知两国开战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对于马青荔的威胁她丝毫都不惧怕,什么皆是她的过错,那马青荔又算是什么?此人才是挑起祸端的罪魁祸首。   她这个人,一旦下了决心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既然决定留在李彦逐身边,就没有人能让她离开。   正拿着信思索,芷宁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个食盒道:“姑娘,菜品好了,都是依照姑娘吩咐做的。”   沈亦槿险些忘了她今日还要去宣平侯府,原本是上元节要去的,结果不但上元节没去,昨日也因收拾行装搬来无忧斋没去成,今日是说什么都要去的,要不然宣平侯该担心了。   她将信收好,接过食盒道:“芷宁,午膳我不回来用了。”   说完就拿着食盒出了无忧斋。   来到宣平侯府,沈亦槿还未踏上阶梯,就见府门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公子。   这位花孔雀在大冬天手拿折扇轻轻摇动,站在府门口,抬头看向不知什么方向,然后再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十足的纨绔样子。   沈亦槿揉了揉眼睛,再三确定后,放下手里的食盒,二话不说,跑过去跳上了那人的背。   “陈言时!你还知道回来!”   陈言时先是一愣,然后身子一蹲,将她放下来,“别别别,我可背不动你,而且今后我们要保持距离,我可不想被皇帝针对,你看宋兄,险些在边疆丢了性命。”   沈亦槿不由睁大了眼睛,“如此说来,你是因为怕被李彦逐针对,才离开上京的吗?”   他瞪一眼沈亦槿,“要不然呢?我可还想多会活几年,再说,我留在上京干什么?又没有人陪我玩,我告诉你,等你成了嫔妃,我还要走的。”   沈亦槿踹了他一脚,“上京这么多风流的世家公子,你随便找一个陪你玩不就好啦。别再离开上京了,宣平侯年岁大了,你得陪在身边。”   “这不是还有你呢吗。”陈言时弯腰揉着腿,“疼,几月不见,你打人的功夫见长。”   “你才是宣平侯的亲孙子,是唯一的亲人,你不在身边尽孝,指望我做什么,我倒是愿意时常来陪宣平侯,可宣平侯思念的亲人是你,又不是我!”沈亦槿真是想不通陈言时,为何不能在亲人在世时,多陪一陪。   陈言时看着沈亦槿生气的样子,笑道:“好啦好啦,给你开玩笑的,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一直陪着祖父。”   沈亦槿这才不再教训他,转身把地上的食盒捡起来,陈言时顺手接过去,提起来看了看,“又是给祖父做的糕点?我都听说了,这段时间你一直到府里陪祖父,看来呀,和你拜把子还真没拜错。”   小厮看着两人在府外说个没完,即刻上前道:“姑娘,宣平侯还等着姑娘呢,说姑娘好几日没来了,很担心呢,快进去吧。”又看向陈言时,“公子,今日还出门吗?”   “自然是不出。”陈言时先行进了府,“走吧,我还想尝尝沈姑娘的手艺呢。”   两人并肩往正堂走去,陈言时突然道:“对了,我还没恭喜你,宴会的我事已经听说了,昨日坊间沸沸扬扬都传开了。”   他单手背后,轻摇着折扇,“陛下都那般表明爱意了,你如何回应的?”说着停下脚步歪头看看沈亦槿,左看看右看看,惹得沈亦槿红了脸,瞪他一眼。   “看你这个样子,怕是回心转意了,兄长我再次恭喜妹妹了!”   他早就知道沈亦槿迟早有一日会看清自己的心,没想到,他回来得正是时候。   两人进了正堂,宣平侯一见两人,不理会陈言时,先对着沈亦槿热情笑道:“小槿来了。”又看看陈言时,冷哼一声,“你不是说要出门吗?怎么又不去了?”   陈言时马上对沈亦槿道:“你看看,还说让我尽孝,说他思念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思念,倒像是嫌弃。”   沈亦槿敲一下陈言时的头,“你呀,宣平侯哪里是嫌弃,分明是欢喜。”   陈言时懒懒坐下来,“我怎么没看出来。”   宣平侯拉着沈亦槿也坐下来,“我们别理他。你好几日没来,老夫以为出了什么事,昨日才知你是去参加宫里的宴会了。我老了,不喜那样的场合,推脱了,早知道宴会上发生了那样的事,是该要去的。”   “她呀,再过几日怕是就入宫为妃了。”陈言时边说边打开食盒,“呀!怎么这么多菜品?我还以为只有糕点呢。”   宣平侯也敲一下陈言时的头,“既然知道,怎么还这样没大没小的。”   陈言时道:“她就是成了皇后,我也是她义兄。”   沈亦槿马上道:“侯爷,陈言时说得对,他曾帮我很多,我都记得的。”她将食盒的菜品一一拿出来,“这是我从无忧斋带来的菜品还有糕点,我们一起用点吧。”   三人第一次坐在一起用饭,但沈亦槿却觉得一点都不拘束,看着陈言时“顶撞”宣平侯,听着宣平侯教训陈言时,她好生羡慕,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和父兄团聚。   她明白,即使是皇帝想要大赦天下也需要时机,召回谋逆罪臣更不是件容易的事,她不会因为这件事为难李彦逐。   可看见别人一家团圆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心酸。   用完饭,宣平侯让陈言时送她。   刚走出府门,陈言时就道:“好久没去喝酒了,我们去喝一杯如何?”   沈亦槿看了看身后一直跟着的护卫,“也不是不行,就是觉得今日跟在我身后的护卫太累了,方才我进到你府中多久,他们就在外面守了多久。”   陈言时道:“那你不去了?重色轻友。”   “非也。”沈亦槿叹一口气,“我只是想让你习惯,陛下已经答应我了,即使我入宫想出宫游玩还是可以的,但少不了身旁会跟着护卫。”   陈言时眼睛突然亮了起来,“那感情好呀。既然如此,我就可以去挑衅平日里看不过眼的那些世家公子了,谁要是敢动手,你就让护卫打他们!”   沈亦槿无奈摇摇头,“我怎么觉得你出了一趟远门回来后,越发轻狂莽撞了。”   “那是当然,有你这么大一个靠山,可不得好好用一用。”陈言时显得很兴奋,好像马上就要去挑衅人了。   沈亦槿道:“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出手的。”   陈言时轻哼一声,“你还是不是我拜把子的义妹了?”   沈亦槿重重叹口气,“是是是,只要你不主动闹事,你就是。”   陈言时却突然笑了起来,“好啦好啦,我说笑的,去挑衅那些人我还累得慌呢。”他突然严肃了起来,“我听说召国长公主亲自前来和亲,是怎么回事?”   沈亦槿道:“先找个酒馆坐下吧,我正有事要和你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5 10:31:49~2022-06-27 10:1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栖砚、zz的白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z的白兔 49瓶;打奥特曼的小怪兽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来到一处小酒馆, 要了一壶酒,沈亦槿先给陈言时斟了一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两人很有默契的碰杯对饮。   沈亦槿道:“你鬼点子多,或许能给我想个办法。”接着她就把马青荔的信拿了出来。   陈言时看完,冷笑一声, “这个召国长公主,怕不是把自己当召国国君了吧,我就不相信召国国君能因为这件事就出兵。”   “虽说如此, 但她是召国国君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听闻她做事手段狠辣, 即使不能怂恿出兵, 保不齐会做出什么事来。”沈亦槿望向窗外,幽幽说道,“就怕她走极端, 会让人要了我的命。”   陈言时却笑了起来,“白担心,你这命可金贵着呢, 陛下能让你丧命吗?你看看酒馆外守着的两个武功高强的护卫, 还有啥可担心的?对了,陛下知道此事吗?”   沈亦槿摇摇头, “还不知道, 等陛下来了,我告诉他。”   “这就对了!”陈言时灌下一杯酒, “这件事不是你操心的, 交给当今天子去头疼就好啦。”   沈亦槿却还是一脸愁容, “陛下已拒绝过一次, 这次再拒绝,若召国不再提和亲倒也罢了,若过段时日还来,又该如何呢?想必召国国君对马青荔这个姐姐是极为宠爱的,陛下再三推拒会不会让召国国君觉得是驳了面子?这件事要处理得圆满并非只是拒绝这么简单。”   “你平日里鬼点子多,有没有什么想法?”   陈言时笑道:“说来说去这位长公主的症结不就是情之一字嘛,待我回去好好想想,再找陛下商议吧。”他又用折扇敲一下她的脑袋,“你就放宽心,别多想了,凭借我的聪明才智和陛下的谋略,还怕此事搞不定吗?”   沈亦槿点点头,不再多言,但陈言时看得出来,她心不在焉,喝酒也不在状态,干脆道:“我要去青楼逛一逛,今日你没着男装便别去了,回无忧斋等陛下吧,说不定陛下正在等你呢。”   陈言时起身,也不管沈亦槿还有没有要说的话,直接出了小酒馆往青楼走去。   沈亦槿独饮几杯,甚觉无趣,便回了无忧斋。   推开房门果然如陈言时所言,李彦逐正坐在太师椅上等她。   见她进来,李彦逐宽袖一挥,劲风将门关上,三两步走上前,紧紧搂住沈亦槿,带着酸酸的语气说道:“是陈言时回来了吗?”   沈亦槿双手环抱住李彦逐的腰,深深吸一口他身上淡淡梅香道:“我是去看宣平侯的,他曾在我跪在雪中求情时给了我一个暖手炉,这恩情我不能忘,再说,我是陈言时拜了把子的义妹,他外出游玩,我合该去看望宣平侯。今日也不是特意去找陈言时的,只是给宣平侯带吃食时,遇到了他,我才知他回了上京,朋友之间久别重逢,就去不远处的酒肆对饮了几杯。”   她仰头看着李彦逐,“他那只花孔雀,当我是兄弟,我也只当他是闺中好友,陛下从今往后,都不许多想哦。”说完她踮起脚尖轻嘬了一下他的唇。   李彦逐没想到沈亦槿会突然这般,原本还有些醋意,现下心里的醋意都没了,只觉得他这个小娘子真是越来越会勾人了。   “你呀,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原来是个这么磨人的小妖精。”   沈亦槿嘟着嘴问道:“那我入宫之后还能偶尔和陈言时一起喝酒听曲吗?不多,一月一次就好,要不日子过得可太无趣了。”   李彦逐笑笑,“好,你说什么都好。”   沈亦槿此番解释了这么多,让她觉得自己占有欲是不是有点太强了,不能如此干涉沈亦槿和朋友之间的正常交往。   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心生调侃之意,却一本正经说道:“你若觉得无趣,我们便尽快生个孩子吧,那时你便不会再觉得无趣了。”   沈亦槿红了脸颊,用手指玩弄着李彦逐腰间的系带,缓缓说道:“也不是不行,我很喜欢小孩子。”   她沉吟片刻道,轻声问,“陛下今夜可宿在无忧斋?”   这厢换李彦逐脸红了,他抓住沈亦槿勾玩他系带的手,慢慢放到自己唇边轻轻碰触一下,“我还没给你名分,也不想在这般简陋的地方要了你。”他轻吻她的额头,“亦槿,你可知我有多珍惜你。”   沈亦槿点点头,依偎在他怀中。   过了半晌后,她仰头说道:“陛下,今日一早我收到了召国长公主的信。”   李彦逐严肃了起来,“信在何处?”   沈亦槿从怀中拿出信递给李彦逐。   李彦逐接过信,坐了下来,打开看完,神情沉重,许久都不言语。   沈亦槿坐在李彦逐对面,“陛下,我不会受她威胁的。”   李彦逐抬头看沈亦槿,眸中都是歉疚之意,“亦槿,是我没有将此事处理好,不该让她惊扰你。”   “长公主的心情我能理解。”沈亦槿为李彦逐倒一杯茶,“只是,我怕此事会让召国国君不满,不利于两国情谊。”   李彦逐将信揣到怀中,“此事你不必再理会,也不必去赴约,我自会处理。这次,你没有独自伤怀,而是直接告诉我,我很开心,今后也要这样。亦槿,无论发生什么事,你永远都可以相信我。”   “今后陛下可是我的夫君,我将自己的余生都交到陛下手里了,我当然要相信。”   沈亦槿就是这样,一旦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就不会再患得患失,就会一条道走到黑。   李彦逐向沈亦槿伸出了手,沈亦槿将手递过去。   他缓缓拉着她的手绕过桌角,拉到他的身旁,沈亦槿顺势坐在了李彦逐的腿上,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一下又一下有意无意地摆弄着他的头发。   “陛下,此番事召国前来和亲,若今后又有别国来和亲怎么办?即使没有人来和亲,朝中大臣谏言陛下立后纳妃,又该怎么办?”   李彦逐点一下她嘟着的嘴唇,笑道:“我在上元节宴会之上,已向众人昭示过此生只你一人,谅他们也没胆子在近日谏言。之后左不过就是皇嗣之事,等你生下储君,再有不长眼的谏言,拒绝就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如今朝中的文武官员,李彦逐已经重新换了一批,兵权财权人权皆给了互相看不顺眼的人,如此才能平衡个中关系,不论是谁提议要纳自己家族的女子为妃,他自会利用其他两族势力达成自己的目的。   只要亦槿生下皇嗣,他便有理由拒绝,时日一久,恐不会再有人提及此事。   卫安轻轻叩门道:“陛下,晚膳可在无忧斋用?”   李彦逐不回答,看着沈亦槿道:“亦槿,我陪你用晚膳可好?”   沈亦槿搂着他的脖子,语气温和,说的话却不怎么柔情:“陛下的奏章批阅完了?朝政都处理完了?待在我这里可会耽误正事?若是有紧急事务禀告可怎么是好?就像上元节那夜,有了灾情需要陛下下旨拨银子赈灾又怎么是好?陛下近两日还是不要总是出宫了,等召国长公主离去,陛下正式封妃,我们日日都可见面,也不会耽误国事,不是更好?”   听沈亦槿说了这么一大串,李彦逐无不感叹,“你这番话,若是让之前总劝谏我立后的老臣听见了,肯定很欣慰,有你在身边督促,我不想做个勤政为民的明君都难。”   他又宠溺地笑道:“还有呀,方才分明是你问我是否留宿,怎么现在又要赶我走?”   沈亦槿并不回答,红着脸从李彦逐腿上起来,径直走到房门口,打开门,“陛下,请回宫。”   站在门口的卫安看此情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不成主子又惹姑娘生气了?怎么看怎么像沈姑娘要赶主子走啊。   李彦逐笑着摇头,“好,就听你的。”说完又靠近沈亦槿,在她耳边道:“等你入了宫,看你还怎么赶我走。”   他看着已经从耳根红到了脖颈的沈亦槿,觉得甚是可爱,心情十分愉悦,大声道:“卫安,回宫。”   一进宫,李彦逐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马青荔虽对他有恩,但若敢惹沈亦槿,就别怪他不讲情分。   召国经过三年前那场夺嫡之争,有不少将领被害死了,如今剩下可与之匹敌的将领没有几人,而作为国君的马青弦并未领兵作战过,若两国真的起了战事,大兴有着绝对的优势,这一点马青弦应该心中有数。   所以,就算是马青弦因为和亲一事对他有什么看法,也不敢冒然发起战事。   李彦逐走入马青荔所在的寝宫时,天色将晚,马青荔正在用晚膳。   她看见李彦逐,忙迎上前道:“陛下可是来陪我用膳的?”   李彦逐冷冷看着她,将信仍在她面前,“朕曾经佩服公主,作为女子勇敢果决,如今的国君若不是有长公主的扶持很难坐上国君之位。长公主行事做派不输男子,今日为何要去为难一个弱女子?”   马青荔看着信封飘落在自己脚下,并不捡起来,而是冷笑道:“原来你喜欢的是柔弱女子,早知如此,我当年就该在你面前多示弱。”   李彦逐道:“长公主不必再提当年,长公主的恩情,朕早已还清。和亲一事无回旋余地,长公主不如尽早回召国吧。”   他宽袖一甩,大步走出了寝宫,根本不理会马青荔在身后的呼喊。 第一百一十二章   翌日早朝结束, 李彦逐刚走进御书房,就有人禀告,陈言时正等在宫外, 说有要事求见。   吊儿郎当的陈言时说有要事求见,李彦逐以为是宣平侯出了什么事,马上道:“快宣。”   陈言时走进御书房, 开门见山道:“微臣得知陛下对和亲一事极为头疼,特前来献策。”   李彦逐听见陈言时如此说,不由笑了起来, “看来是亦槿告诉你的。”   陈言时道:“是, 那丫头怕因为自己而让两国产生嫌隙, 微臣也认为此事还是尽量别伤了和气, 陛下强硬拒绝难免让长公主心生怨恨,召国国君又宠爱这个姐姐,若正好别国趁此机会要与召国结盟, 再加上心怀不轨之人煽动,恐对我大兴不利。”   李彦逐面露惊讶赞赏之色,“都说你是纨绔子弟不学无术, 看来都是对你的偏见。”   “世人总是如此。”陈言时摇动着折扇, “断章取义自以为是。不过也无妨,若谩骂我能解他们烦闷, 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吧。”他苦笑道:“只希望我在乎之人不误解就好。”   李彦逐不禁有些佩服陈言时的胸襟, “户部侍郎一职恰好空缺,你来坐此职位如何?”   陈言时忙跪地道:“微臣惶恐, 如今承袭祖父爵位, 做个闲散侯爷挺好, 陛下今后若需要我, 召我入宫即可。”   李彦逐拍拍他的肩膀,扶他起来,轻叹一口气,“怨不得你能和亦槿做志同道合的好友,你们都不喜束缚。”   “可惜,如今我们都被束缚了。”陈言时原本想踏遍大江南北,不仅仅是大兴朝,他想去的地方还很多,若有可能,他还想扬帆远航,只是如今宣平侯年岁已大,他放心不下,还是决定留在宣平侯身边多陪伴几年。   “不过如今的束缚,我们都心甘情愿,应该就不算是束缚。”   李彦逐沉思片刻,“朕会尽量给她自由的。对了,你所献是何计策?”   陈言时问道:“陛下可知,召国国君对和亲一事是何态度?”   “前段时日拒绝后,召国国君曾来信说,不会再继续坚持和亲一事,也打算给长公主赐婚。”   “赐婚?”陈言时道:“陛下可知要赐婚的是何人?是否爱慕长公主?”陈言时深深叹一口气,“情之一字,没有放下只有替代,或许并不适用所有人,但大多数人皆是如此,想要让长公主彻底放下对陛下的执念,需得她对旁人心动。”   李彦逐轻轻摇头,“这个倒是不知,但朕在召国时,记得有个小将军爱慕长公主,也不知三年过去了,那位小将军是否娶妻。”   陈言时抱拳道:“陛下,请让臣前去召国。”   “你要做什么?”李彦逐似有所感,“莫非你是想让被赐婚之人或是那小将军前来劝说长公主?”   陈言时道:“仅仅劝说是不够的,微臣需秘密前去召国探听清楚,再想对策,还请陛下准许。”   “好!”李彦逐道:“你拿着朕的令牌和书信前去,朕再派一队人马护送你。何时启程?”   “越快越好。”   ……   翌日一早,陈言时辞别了宣平侯,踏上了去召国的路。   等沈亦槿知道的时候,陈言时已经走了一日,她十分担心,“陛下,我知晓这个计策或许管用,但若是召国国君所赐婚之人本就不愿意娶长公主,或是那位小将军已经娶妻了又该如何?若陈言时带回的人愿意迎娶长公主,却还是不能打动长公主的心又该如何办?”   李彦逐神情沉重,“现在唯有死马当作活马医了。陈言时有句话说得对,就怕马青荔回召国后,吵嚷着要出兵,别国利用此事拉拢召国,对我大兴不利,或许召国国君不赞同,但定然有朝中大臣赞同,加之马青荔态度强硬,就怕会起战事。若陈言时带不回人,或是那人不能打动马青荔我再想他法。”   沈亦槿坐在椅子上低着头道:“我知晓此事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陛下同意和亲……”   李彦逐心中一紧,回头看过来,就听沈亦槿继续说道:“可我一想到陛下有别的嫔妃,哪怕陛下并不喜欢,我也觉得很难过。”   李彦逐缓缓走到沈亦槿身后,慢慢半蹲下来。   沈亦槿却还低着头说着,“尽管如此,我更不愿意看到两国起战事,我……”   下一刻,她的嘴唇压上了一根手指,“你的担心不会发生的。”   沈亦槿偏头看见李彦逐半蹲在自己身侧,李彦逐将她转到自己正对面,“你所说的战事,你所说的和亲,通通都不会发生,因为我都会处理好,我会守护好你,也会守护好大兴。”   沈亦槿抚摸着男子的脸庞,不禁想起,刚重生时,她还曾想过要杀了他,若当真如此,沈家会更悲惨,而她也不会活到现在,早就被废太子杀了。   重生后,她一步步所选择的路,到了如今,她才明白,这是一条最正确最美好的路。   “陛下,我当然相信你。”   李彦逐笑了起来,“亦槿,你之前总说不相我,而如今你却一直在说相信我,这份信任我不会让它落空的。”   他为沈亦槿捋过耳边的发丝,“正月二十七那日,就是马青荔所说的日子,若陈言时没传消息回来,你去信给马青荔拖延几日,若一切顺利,你则安心待在这里,等我接你回宫。”   沈亦槿点点头,“好。”   陈言时快马加鞭,只用了三日就到了召国,他又累又困,但他深知时间不等人,也知要见一国国君并非那么容易的事,好在之前他游历之时,遇见过一个召国的世家子弟,这才拿着令牌顺利见到了召国国君。   谁知在他说出请求,召国国军宣召被赐婚之人觐见后,出现在他面前的竟然就是他结识的那个世家子弟。   陈言时进一步询问后得知,原来此人也是李彦逐所说的小将军。   他十分惊喜,而那小将军也很乐意配合,两人即刻启程回了大兴,前后不过八日。   陈言时将小将军带到御书房时,两人皆风尘仆仆。   李彦逐不顾两人身上的尘土,先拥抱了小将军,“必成,好久不见。”   当时在召国时,因为马青荔姐弟的缘故,他也时常同梁必成一起探讨商议,马青弦能登上皇位,梁家也立下了汗马功劳。   而梁必成看着李彦逐不禁感慨万千,虽说梁必成知道自己爱慕之人爱慕着李彦逐,但他却讨厌不起来李彦逐,要不是此人的谋略,他们梁家也会因为八皇子夺嫡失败而落败。   李彦逐又拥抱了陈言时,“陈言时,你辛苦了。”   陈言时即刻问道:“陛下,给我杯茶,这一路马不停蹄,累死我了。”   李彦逐道:“赐座,上茶。”   陈言时大大喝了好几杯茶,他累坏了,顾不上说话。   倒是梁必成先说道:“陛下,我国长公主给陛下带来了困惑,国君深感歉意,特让我带长公主回去,和亲一事,今后不会再有。”   在他看来,大兴兵力比召国强大,且还有李彦逐这样有谋略又懂兵法的帝王,召国是在没必要同大兴过不去的,再者,他虽为武将,但一直都希望止戈为武,天下太平,并不愿起战事。   李彦逐坐在御书房的龙椅上,看向梁必成的神情十分诚恳,“国君能谅解,朕很感激,只是长公主对这件事有些执拗,还希望必成你给予配合。”   陈言时缓过些劲来,说道:“梁兄,回来的路上我问你心里还有没有长公主,你怎么回答的,一直在你心里啊。我说兄弟,你此次来,若听我的,定能让你抱得美人归,让长公主心甘情愿同你回召国。”   李彦逐不由问道:“你们何时称兄道弟的?”他可是记得,在召国时梁必成还不认识陈言时呢。   “陛下,微臣游历各处,前段时间正好到了召国,遇见了梁兄。”   解释完,陈言时继续对梁必成道:“梁兄,我那个义妹和陛下之间的事,我也告知你了,现在是长公主威胁我义妹,说她若是不离开,召国就会出兵……”   “召国绝无出兵之意。”梁必成马上强调。   陈言时和李彦逐对视一眼,是呀,在兵力实力悬殊的情况下召国肯定会这样说,若是有他国加入,谁知道会不会生了野心。   再说梁必成不过是武将,做主的可是召国国君。   陈言时安抚道:“陛下自然是知道你们无意出兵,这不是长公主威胁我义妹嘛。这样,长公主约我义妹正月二十七,也就是明日在护城河相见,届时,你去劝阻一番。”   梁必成起身行礼,“陛下,在下愿此时前去劝阻,不必等到明日。”   陈言时马上道:“你现在去无用的,听我的,先别让任何人知道你来了大兴,明日前去劝阻即可。”   梁必成看着陈言时,内心有些狐疑。   陈言时继续道:“你信我,就能抱的美人归,若不信我,你此次就白来了,怎么,还怕我害你不成?”   梁必成虽有疑问,但却更想搏一把,“陈兄要害在下,路上就害了。好,那就明日。”   听到他如此说,李彦逐和陈言时心照不宣对视一眼,他们要的就是梁必成这句话,且明日可不仅仅是劝阻这么简单。 第一百一十三章   此事是陈言时和李彦逐提前商量好的, 若想达成目的,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陈言时千里迢迢从召国将梁必成带来,并非是让他去劝阻的, 而是另有打算。   梁必成和陈言时刚离开,马青荔就来了,她也不绕弯子, 开门见山道:“既然陛下看过了本宫给沈亦槿的信,也该知道明日就是沈姑娘给答复的日子,还请陛下准许我出宫一日。”   原本她打算让另一使臣和部分随从先行回召国, 届时, 她打着送行的名义出宫去见沈亦槿, 再将其迷晕, 扔上马车,混迹在使臣的车队里,等到了召国, 就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处理掉。   并且她也不怕被人发现,因为那封信是动过手脚的,两日后字迹就会消散, 不会留下证据。   只是事情的发展出乎了她的预料。   按照她的设想, 通常女子拿到这封信,都会选择自己先思虑一番, 等两日过去, 信上字迹已然不在,此时再想说, 便无从说起。再者, 无论作何答复, 其实都与旁人无关, 不过是十日后的一场赴约,大可不必告知他人。   可她万万没想到,李彦逐竟然当日傍晚就将信扔在了她面前。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若再请求让另一使臣先行回召国,时日未免也太过巧合,李彦逐难免生疑。   于是她当即改变了计划,第二日便想办法给馆驿的使臣送去了信,打算花重金找杀手暗杀沈亦槿,且并非是在明日,就在今晚。   如此一来,即使明日沈亦槿并没有出现在护城河,也与她无关。   现下她来找李彦逐只不过走个过场,允与不允的,都没所谓。   李彦逐带着浅浅的笑意,“朕也想知道亦槿究竟会作何答复,明日长公主得了答复后可在宫外多逛一逛。”   当日将信扔给马青荔时,他就觉得马青荔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这才让江锋下令,不许马青荔身边的随从和婢女出宫。   却不知马青荔买通了一个见钱眼开的小太监,只不过那小太监,连宫门都没出去,就被卫安拦下了。   知道马青荔要雇杀手暗杀沈亦槿,李彦逐虽恼怒,恨不得即刻就杀了她,但也深知,马青荔此次前来,不仅仅是召国公主,还是召国的使臣,不论是哪一个身份,他都不能轻易动她。   干脆将计就计,让小太监告诉马青荔,信已经送到,如此先安了马青荔的心。   马青荔听李彦逐这般说,就像是故意在她面前展现两人有多么恩爱一样,不由怒从中来,冷冷道:“看来沈姑娘会作何答复,陛下已心中有数。”   她不禁冷笑,想象着明日一早李彦逐收到沈亦槿的死讯会是如何的神情,痛彻心扉还是生不如死?   忽然,她觉得,自己好像并不在乎李彦逐会不会爱慕她,只想要看到他们生离死别,看到李彦逐痛苦。   一想到自己这么年的付出和等待没有结果,她就不甘心,凭什么沈亦槿能得到她想得到的人,凭什么拒绝了自己的人,还能过得欢喜,她偏要让他活在痛苦中。   李彦逐并不多言,转身进了内殿。   卫安上前道:“长公主,请回吧。”   马青荔心里气恼着,可转念一想,反正沈亦槿马上就死了,她就又开心了。   翌日一早,马青荔心里隐隐有些担心,她不知那些杀手成功了没,毕竟无忧斋周围都有羽林军守护。不过她雇的杀手也不是寻常之辈,擅长神不知鬼不觉杀人于无形。   她远远看了一眼早朝还没结束的议政殿,想到一会李彦逐就能收到沈亦槿被杀的消息,不由冷笑一声,往宫门走去。   而此时无忧斋中的沈亦槿还在睡梦中,昨夜她心血来潮,采集了好多梅花,熬夜清洗晾晒起来,想要做成梅花香料保存在罐中,春暖之后,梅花开败了,也不会少了梅花香薰。   她知道宫中肯定为李彦逐备了好些梅花香料,但旁人是旁人的,她是她的,旁人的怎么能和她的相比呢。   上次给李彦逐的荷包,不是她亲手做的,还有荷包里的梅花香料也不是她亲手做的,这次她要给李彦逐亲手做一个荷包。   怀着如此的心情,等清洗完梅花瓣,摆在大圆簸箕里都快到三更天了,她实在是困得不行,一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一觉睡到天大亮,拨开帷幔懒懒喊着芷宁。   芷宁从外间走进来,一边为沈亦槿更衣一边道:“姑娘,陈公子一大早就来了,说是要告诉你件有趣的事。”   沈亦槿一听来了兴致,边催促着芷宁,边自己上手系好了衣带坐在铜镜面前,“简单挽个发髻就好。”   芷宁道:“若今日陛下来呢?”   沈亦槿拿着发钗的手停在了半空,思索片刻后,回头看芷宁,“陛下白日里要忙的,通常都是傍晚后才回来,一会我听完陈言时说的趣事,你再重新给我装扮。”   “姑娘还真是哪头都不想耽误。”芷宁调侃着。   说话间,芷宁已经挽好了发髻,沈亦槿将手中的金钗插在发髻上,未施粉黛,起身问,“陈言时人在哪?”   “就在隔壁的厢房。”   沈亦槿提着裙摆冲出了房间,她已经许久未听有趣的事了,今日究竟是发生了何事,能让陈言时一大清早就前来,她有些好奇。   这也倒罢了,主要是陈言时究竟有没有把人给带来,才是她最关心的。   一推开门,她便大步向陈言时走去,“快说,发生什么了?你究竟有没有把人给带回来?”   陈言时看着她故意不说,吊她的胃口,轻摇折扇缓缓问道:“伤心呀,伤心。”   沈亦槿瞪他一眼,“别给我绕弯子,是不是你此次去召国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你有没有带人回来,带回来的是谁,是那个被赐婚的还是那个小将军?”   陈言时叹一口气道:“我离开上京八日了,你见了我不先关心,反倒问我这些事,我可是马不停蹄,紧赶慢赶回来的,你倒好,一句关怀的话都没有,亏得我为了你的事都快累死了。”   沈亦槿马上绕到陈言时身后,为他按摩肩膀。   陈言时矮身从凳子上溜下来,大大给沈亦槿躬身行礼,“我谢谢您嘞,这可受不起,你可是伺候陛下的人,是想折煞死我呀。”   沈亦槿突然意识到,陈言时此次回来后,似乎刻意避免着和她任何的肢体接触,从前他们时常勾肩搭背,她也为了讨好他,为他捏肩膀。   如今,陈言时这么做,乃君子所为,是她一时之间,还没转变过来。有了所爱之人,不论和别的男子关系再怎么好,也应该保持距离。   她换上一脸笑意,“好好好,那我就先问问陈公子,一路上可安好?”   陈言时坐在了身旁的椅子上,“看你这没诚意的样子,还是一会请我喝无忧酒赔礼吧。”   他自己倒杯茶继续道:“我呀,向来都是悠闲的,这次真是要了老命了,总算赶在今日之前回来了。”   沈亦槿听陈言时这么说,猛然想起了什么,“今日是马青荔邀我去护城河的日子,我怎么都给忘了。”   自那日李彦逐拿走了马青荔的信,告诉她不用赴约,她就把心放在了肚子里,虽还有担心,却是担忧着陈言时是否把人带回来,早就把赴约一事抛诸脑后了。   陈言时哼一声,“看来我走这几日,陛下给你宽心不少,你呀听我慢慢说来。”   他不自觉扬了嘴角,看着沈亦槿眼眸中洋溢的欢喜,他也觉得自己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喝着茶摇着折扇,陈言时缓缓道:“想要打动马青荔并非易事。在离开之前,我同陛下也是好一番商议,若将人带来,便让他前去护城河劝阻马青荔,然后在路上趁其不备,将其迷晕。”   沈亦槿立刻起身,问道:“迷晕?为何?”   陈言时又瞪她一眼,“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他喝一口茶继续道:“长公主也会在去见你的路上,被人迷晕的。然后就把他们关在一处。男女共处一室,又在那般生死未卜的情况下,很容易互生情愫的,更何况此次带来的人不但是被赐婚的人,还是那个小将军,我在路上问过了,他心里还爱慕着长公主,此次就看他如何表现了。”   沈亦槿沉吟片刻后,无不担心地道:“即使是这样长公主还不能对小将军动心,该怎么办?”   陈言时突然凑近沈亦槿道:“要不往他们房间里放一些合|欢|散?”   沈亦槿重重敲一下他的脑袋,“不可。如此卑鄙之事,只会让长公主更加痛恨大兴,还会痛恨小将军。依着长公主的性子,就算是失了身,若不爱慕,依旧是不会委身的,这不但害了长公主,还害了小将军。”   陈言时耸耸肩,“我赞同。”他原本也没打算用这个缺德的主意,“在我看来,长公主或多或少都会动容的。其实我之前游历之时去了召国一段时日,同小将军有些交情,他为人被动,不善言辞,定然没好好表明过自己的心意。可他虽然不会说,但定会以行动让长公主感受到他的爱意。”   说完,他边摇着折扇,边晃着脑袋道,意味深长道:“这合|欢|散是没给,但关着他们的那个地方可冷得很呐。” 第一百一十四章   沈亦槿不由睁大了眼睛, “我竟然不知你有着这样的鬼主意,仅仅当个闲散侯爷屈才了。”   “非也非也,我走南闯北游山玩水, 遇到过很多事,也都是用我的聪明才智解决的,帮助别人解决难解之事, 我一点也没觉得屈才,反而乐意得很,总比朝堂上勾心斗角要好得多。”陈言时起身走到窗口, 往护城河的方向看去, “我就是来给你说这件事的, 恐怕此时两人都已经共处一室了。”   话说, 走在路上的马青荔知道她身后跟着两名羽林军,并没有在意,心想这只不过是李彦逐派来监视她的, 不禁摇摇头,在心中轻叹:跟着我有什么用,人早就死了。   她还是装模作样往护城河走去, 谁知还没走到, 面前突然出现一个身影撒了一把白色粉末,她就失去了知觉。   等醒来的时候, 四周黑漆漆一片, 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白天黑夜, 只觉得浑身发冷。   过了片刻, 头顶忽然刮来一阵阴风, 房内的一面墙壁之上亮起了一盏昏暗的烛火, 让她看清了四周的环境。   房内空空如也,四面是厚厚的墙壁,没有窗户。   突然,她的视线定格在对面墙角处。   因为光线昏暗,他看不清墙角处是什么,只觉得黑乎乎一片。   她大着胆子走过去,刚一走进就发现躺着的是个人!对未知的恐惧让她忙又往后退了退,生怕是什么歹人。   但下一刻那人捂着脑袋坐起身来,朦朦胧胧向她看过来。   四目相对的一瞬,那人轻声喊道:“公主,是我。”   马青荔惊讶地看着梁必成,“你怎么在这里?”她又一思虑,便明白了,“你是来找我的?”   梁必成扶着墙站起来,“是的,我本是来劝阻公主别再执着和亲一事,谁知在赶往护城河的路上被人迷昏了……”   在电光火石之中,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难道这就是陈言时所说的让他“抱得美人归”的办法?   这个独处的机会确实很难得,一直以来他都是仰望着高高在上的马青荔,从没有过这般单独和公主相处的时候。   马青荔道:“是青弦让你来的?”   梁必成点点头,“国君不想和大兴朝发生嫌隙。”说话间他看见马青荔冷地发抖,便脱下自己的大氅想要披在马青荔身上。   马青荔往后退去,“我不需要你的关心,你是青弦派来说服本宫的,本宫问你,你也觉得这是任性妄为吗?”   梁必成往前走了一步,“不是,微臣只是觉得再这样下去,公主伤害的是自己。”   “分明是李彦逐伤害我!”马青荔当即反驳,“我付出这么多年,她李彦逐凭什么拒绝?凭什么爱慕别的女子?”   说着她心里就难过了起来,”在召国时,他李彦逐就是个随时可以被人踩在泥里的质子,是我将他从泥土里拉出来,可现在他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帝,就可以忘了是谁在他受重伤之时找来了郎中,是谁为他修葺了四处漏风的破屋子,是谁为他送来了兵符!”   “公主,当时六皇子也为国君出谋划策,坐上大兴皇位后,也给了召国丰富的物资,这份恩情,已经还够了。他本就非池中之物,没有公主,他也可以从泥里爬起来。”   梁必成必须要让马青荔认清一件事,“所有的恩情不过是互相利用,公主和国君看重六皇子的谋略,而六皇子也因此能在召国活下去,两方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他拿着大氅想给马青荔再次披上,马青荔却还是往后退去,梁必成停在原地,神情落寞,“微臣知道长公主爱慕六皇子,也一直认为你们是天生一对,但这只是公主一厢情愿罢了,公主如此强求,真的欢喜吗?”   马青荔嘲笑道:“你又不懂情爱,欢不欢喜你怎么知道?看着自己爱慕的人和别人两情相悦,你知道这是什么感受吗?”   梁必成低头不语,他看着手里的大氅道:“公主,这里冷,披上吧。”   马青荔气恼着,这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得了弟弟的谕令,竟然就开始给她说理了,她又往后退了一步,“我不要!”   梁必成这次不理会马青荔,固执地将大氅披到马青荔身上,就在马青荔倔强地要脱下时,梁必成紧紧抓着衣领沉声道:“微臣当然知道是何感受。”   他慢慢抬头看向马青荔,不再掩饰眼神中明目张胆的爱意,他知道有些话,此时再不说,就真的没机会再说了。   “微臣只是不敢。公主可知国君赐婚之时,微臣有多欢喜吗?”   抓着衣领的手缓缓落下,他眸子中的疼痛愈加明显,“微臣自十三岁那年见到公主第一眼开始,心里就再也放不下别的女子,微臣从不敢肖想,只敢默默注视着,更不敢逾矩表露半分情意。”   马青荔震惊不已,在她的心里,梁必成是个将心思都用在武艺和练兵上的人,不谙情爱之事,怎会突然对自己说这些话?   她对上梁必成的目光,在昏暗的烛火下,梁必成的眼眸清澈,深深望着她。   好像是逃避一般地,马青荔摇着头说道:“你骗人,你说的若是真的,怎么会在青弦劝阻我不要到大兴和亲之时持反对意见?我还记得你当时说,若大兴皇帝应下了和亲一事,就请青弦收回成名,若我真是你喜欢的女子,又怎么可能轻易拱手让人?”   梁必成道:“因为,微臣只愿公主过得欢喜。可如今微臣知道大兴国皇帝已有了爱慕的女子,再一次拒绝了和亲,不忍公主受到伤害,这才来带公主回去的。”   “公主,有时候爱一个人不是占有不是毁掉,而仅仅只是希望她能过得欢喜。”   马青荔像是听天书一般看着梁必成,这和她从小的认知不一样,父皇曾告诉她,喜欢的东西就要想办法得到,如果得不到就毁掉,毁不掉就毁掉得到它的人。   “欢喜?我过的不欢喜,也不会让别人过得欢喜!我就是看不惯他们恩爱的样子,我就是要毁了!实话告诉你,我已经让杀手去杀沈亦槿了,她现在恐怕早在黄泉路了。”   梁必成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马青荔,他始终认为马青荔心底是良善的,只不过在长久的夺嫡之争中,她的心变冷了,但这并不代表她的心从一开始就是冷的。   他不由质问道:“杀死沈姑娘,公主还是不会得到六皇子的心,看着自己所爱之人郁郁寡欢,公主就真的开心吗?一个无辜女子死在公主手上,公主真的会欢喜吗?”   马青荔蹙眉,欢不欢喜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看着李彦逐痛不欲生,就觉得痛快!   “在夺嫡之路上,我也曾杀死了很多人,那时你怎么不说这些话?如今反而为了一个陌生女子教训我,不就是因为青弦不敢得罪李彦逐,这个大兴的皇帝吗?”   梁必成道:“是。我们在夺嫡之路上杀死了很多人,但那些人不死我们就得死,我们是为了活命。可是沈姑娘,她并没有威胁任何人的性命,公主不该随意杀人。”   马青荔冷笑道:“你别再说了,还说什么第一眼见我,心里就再放不下别人,分明你眼中,我就是草菅人命的罪人。”   梁必成在心中深深叹息,他觉得自己有些无力,再这样下去,公主毁掉的只能是她自己,他想要再劝阻,但很显然一时半会是说不通的。   只好先转移了话题,仰头看着四周,“公主,微臣先查看一番,看我们能不能出去。”   马青荔也不再多言,只是经过这样一番攀谈,她嘴上强硬,心里却开始思索,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对不对。   她很明白,即使杀了沈亦槿,她也仍然不开心,哪怕是那种痛快,也夹杂着隐隐的悲伤,她想要的分明不是杀人,只是李彦逐的情意,可她又十分清楚,李彦逐给不了。   就像是钻进了牛角尖,情绪无法纾解,她便恨上了沈亦槿,恨上了李彦逐。   梁必成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好像是个密不透风的大盒子,墙壁光滑,没有窗户,若没有那一盏微弱的烛火,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他找了半天,竟然没找到门在哪里,便用功力试着打在墙壁上,可就像是铜墙铁壁一般,他打下去只有浅浅的拳头印。   心里不由担心起来,若这真的是陈言时所为倒也罢了,他们肯定能出去,若是歹人所为,且不说冷不冷,只需三天没吃没喝,非得死在这里不可。   他看着马青荔道:“公主自幼养尊处优,怕是受不住这寒冷,微臣先给公主渡些内力让公主身子暖和起来。”   “不用。”马青荔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这大氅很暖和,我现在还不冷。”不知为何,她并不想欠梁必成的人情,她已经穿着他的大氅,不能再要他的内力。   这种程度的冷,她完全能接受。虽说李彦逐对她不喜,但她是召国的长公主,为了两国的情谊,知道她不见了,肯定也会派人找的,她只需要挨到人来救即可。   梁必成不再多言,安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里,马青荔也裹着大氅靠墙坐了下来。   可这里却很奇怪,不知为何她越来越冷,即使紧紧裹着大氅,依旧冷得瑟瑟发抖。   梁必成走过来蹲在马青荔面前,“现在外面的人一定都在找公主,可是在获救之前,先得想办法活下来。”他看了看四周,“这里找不到任何可以逃出去的缺口,想要坚持到被人救出去,公主的身子怕是撑不住,微臣给公主渡些内力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缩成一团的马青荔抬头看梁必成, 她心中很清楚,在生死关头,什么君臣之道, 什么情谊统统都得往后靠,保命最重要。   梁必成不给她渡内力,活下来的可能性更大, 可他却要把宝贵的内力渡给她,心中不免有些感动。   马青荔不由思索起来,若是在这样的时候, 她究竟能不能舍弃自己更多活下去的可能, 把生的希望留给李彦逐。   她犹豫了。   可从一开始, 梁必成却没有过片刻犹豫。   “你不怕死吗?这里越来越冷, 没有水也没有食物,你还要把内力渡给我,你不想活了?”   梁必成笑了起来, “我可以认为这是公主对微臣的关心吗?”   马青荔严肃地道:“不可以。你分明知道我爱慕别人,哪怕今日你把生的希望给了我,即使你为了救我死了, 我可能也只是伤心几日就又继续和以前一样生活, 这样你也愿意?”   梁必成浅浅笑着,“我想要的只是公主活下来, 若我没有活下来, 反而希望公主别把微臣放在心上,继续从前的生活, 不要因为微臣而难过。”   马青荔心头一悸, 她从小生活在勾心斗角的后宫, 为了能让自己和弟弟活下来, 她说过太多情深意重的谎话,所以,她也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话,都是思量再三再做决定,哪怕是面对李彦逐,也是因为互有利益,才相信他所言的谋略。   而今日,在这个无法逃出去的地方,身份成了最没用的东西,梁必成完全可以不用理会她,保存体力等待人来救。   马青荔看着梁必成,缓缓道:“这么做,不后悔?”   “不悔。”梁必成说得坚定。   马青荔怔住,她轻轻蹙眉,脑中有些混乱,这些温情的话,不曾有人对她说过,而且还是在这样生死攸关之时。   看着马青荔沉默,梁必成打趣道:“公主,放心,若我们两人都能活着出去,微臣就当没发生过这件事,公主也不用觉得欠了微臣什么。等回去,公主要国君收回成命,微臣也毫无怨言。”   心中虽感动,但马青荔是自私的,当身上的寒冷一阵一阵袭来,她渴望着温暖,内心深处并不想拒绝梁必成。   梁必成说完,也不等马青荔答不答应,就点了她的穴道,将马青荔转个身,自己坐在她身后,为她渡内力。   一股股暖流自后背涌向全身,温暖着她的身体,一丝丝一寸寸,让她不由自主回忆起同梁必成以往相处的那些时日。   他似乎总是安静地站在她和弟弟的身旁,在夺嫡之路上,为他们披荆斩棘,护送着弟弟一路走向那条通往宝座的路,从没有怨言,忠心耿耿。   好多次,她遭到其他皇子的暗算,都是梁必成挡在身前,救下她的性命,那时她以为,他保护的不仅仅是他们姐弟,也是梁家,可她忘了,她不过是一介女流,梁家只需要保护青弦一人即可。   直到今日她才明白,原来梁必成一直以来对她的保护,都和梁家没有关系。   仅仅是因为,爱慕着她。   后背不暖涌入梁必成的内力,不但温暖着她的身体,也唤醒着她冰冷的心。   身体的寒冷很快消散,可在寒冷消散以后,梁必成并没有松手,而是继续向马青荔输送着内力,她虽没练过武,但也能感觉出来,背后的暖流越来越微弱。   直到完全消散,梁必成才停了手,解了她的穴。   马青荔即刻回头看去,只见梁必成脸色苍白嘴唇发青,很显然,他几乎把身体所有的内力都渡给了她。   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袭来,她厉声问道:“梁必成,你这是干什么?你真的不要命了?”   梁必成笑得虚弱,“我是怕公主不会再接受我的内力,就干脆都渡给公主。”他站起身走到另一边坐下,“这些内力够公主好好睡一觉了,公主可先睡一会保存体力,微臣在这里守着。”   突然间,一个念头闯进马青荔脑海,她不想要梁必成死,希望他也能和自己一起活下去。   她感受到了从没有感受过的爱意,在这个世上,应该再也不会有人在没有丝毫利益的牵扯下,甘愿为自己舍弃性命了。   看着梁必成的样子,马青荔十分担心,“你看着不太好。”   “公主放心,微臣没事,只要稍作休息即可。”说完,梁必成原地打坐闭目养神。   马青荔虽担心,却什么都做不了,她知道梁必成说得是对的,她也应该睡一会保存体力。   于是便靠着墙躺了下来,此时她的身体十分温暖,她也确实有些累了,没过一会儿便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马青荔清醒后,第一个感觉还是寒冷。   她惊讶于这个地方,怎么会越来越冷,就算是冬季里最寒冷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冷。   支撑着身子坐起来,往梁必成所在的方向看去,却见人已经倒在了地上,不知是睡过去了,还是被冻晕了。   她忙跑过去,轻声喊着:“梁将军,梁将军。”   梁必成丝毫没有反应,马青荔慌了起来,大声喊道:“梁将军,你快醒一醒!”   而此时他们头顶正站着一个人,听见里面的动静,那人长叹了一口气:傻子。   两人所在之处是皇宫关押重犯的地牢,因在很深的地下,极为寒冷,陈言时还觉不够,又让人提前放了不少冰盆,在两人关进来之前,再把冰盆撤走。   如此的环境里,身体的温度消耗得很快。   牢门在头顶,被遮挡的密不透风,就是为了不让犯人知道白天黑夜,以此来消磨他们的意志,所以在里面待了多久,自己又睡了多久,梁必成昏了多久,马青荔丝毫都不知道。   只剩下了无限的恐惧。   两人刚关进来时,陈言时以为清醒后的他们会大声呼喊,谁知道竟然聊起天来,他又想了想,说不定是梁必成猜出了他的意图,安抚了马青荔,只是希望这个傻子能好好利用,别什么话都告诉马青荔才好。   从清晨到黑夜,又到天蒙蒙亮,里面都很安静,   陈言时不由有些担心,千万别把人冻死在里面了,可又一想,不至于啊,梁必成武功不是挺高的吗,就算是马青荔柔弱一些,梁必成还能让马青荔被冻死吗?   冷了就要取暖,取暖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当然是抱在一起喽,最好再发生点水到渠成的事,就真的皆大欢喜了。   刚这么想着,就听见马青荔的呼喊,他心想,梁必成这小子是真爱啊,还真豁的出去,看这情形,明显是为了不让马青荔冻着,十有八|九给马青荔渡内力了。   陈言时又在心里骂了一句,傻子,渡内力干什么,等马青荔冷的不行了,直接抱呀,抱得美人归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不过细细听声音,那喊声中透着关切和担忧,看来马青荔还是有些被打动了,不论之后马青荔是否纠缠和亲一事,梁必成的救命之恩,应该是欠下了,这傻小子,也不算是全然没有收获。   他算了算时辰,摇摇头,叹口气,喊吧喊吧,还不到放你们出来的时候。   马青荔忙脱下大氅盖在了梁必成身上,她跪坐在地上紧紧搂住梁必成的身体,希望能将自己身体的温度传给梁必成。   同时不断在他耳边呼喊着,“梁将军,梁将军。”   梁必成感受到了暖意,缓缓睁开眼睛,看见马青荔抱着自己,下意识就要起身,可却发现四肢变得僵硬无比。   他不由在心中暗骂,此番若真的是陈言时所为,等他出去了,非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慢慢挪动着身子,梁必成靠墙坐起来,“公主,你醒了?”   看见梁必成清醒,马青荔心中的恐惧少了一大半,说不出的欣喜,“梁必成,你可吓死我了!”   话说出口,她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害怕梁必成会死。   这种感觉她也曾对李彦逐有过,在听到那场三方混战的厮杀后,她焦急地等着消息,当得知最后的胜利者是李彦逐时,她才算是放下心来。   可此时她顾不上多想,慌忙道:“这里太冷了,我们不想办法出去迟早会被冻死的。”   梁必成道:“公主,别怕。”他将盖在自己身上的大氅重新给马青荔披上,“没有食物没有水,我没办法恢复内力,公主别管我了,如果我们两人只能有一个人活着出去,微臣希望是公主。”   马青荔鼻头发酸,眼眶猛然间就红了,她现在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想让梁必成死,不论是何种感情,她都想让他活下来。   其实马青荔表面坚强,内心最是脆弱,她一直都是孤独的,除了青弦这个弟弟,她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在弟弟登上皇位之前,她活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敢透出一丝怯懦的样子。   她爱慕李彦逐,渴望得到他同样的关怀呵护,可是换来的只有一次次的拒绝。   今日是她第一次体会到,被人真心爱着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别说胡话。”马青荔主动坐在梁必成身边,将大氅盖在两个人身上,“这样,我们就都能暖和一些了。”   梁必成霎时僵住,心跳如雷如鼓,呆呆地靠墙坐着不敢挪动分毫。   作者有话说:   已经尽量在减少配角的戏份啦,比如李兰雪和沈常松,初绿和宋有光,姜慧倩和太子,每个人都写了人物小传,但考虑到如果都放在正文,势必会减少男女主的出场,所以在一开始做大纲时,马青荔和梁必成这一段也是打算用很少笔墨的,可再次捋大纲时觉得这一段剧情虽不多,还是需要交代清楚。再有一章基本就全是男女主甜甜的剧情了,宝子们稍安勿躁啊,爱你们~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两个人靠在一起取暖, 好像真的比一个人暖和很多,不一会两人身上就没那么冷了。   不过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其实是陈言时怕真的把他们冻死了, 便让人在牢房顶上放了些许炭火盆,缓解了地牢中的寒意。   就在此时,马青荔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噜叫了一声, 牢房中本就安静,这一声显得格外清晰。   梁必成从怀中拿出一个果子递给马青荔,“早晨用膳没胃口, 但又看着盘中果子很好吃, 就揣进了怀中, 打算一会再吃, 早知道就该好好吃饭,再多装几个果子。”   马青荔拿过来咬了两口推给梁必成,“剩下的你吃。”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善良的人, 在这样的情形下,留下食物给别人吃,并不符合她的风格。只是在这个世上除了弟弟之外, 梁必成是唯一对她这么好的人。   这种被人爱着的感觉, 让她有些贪恋。   梁必成没有推脱,接过果子吃完。   “公主分明心怀善念, 却让自己表现得那般心狠手辣。公主虽然杀过很多人, 但没有杀过任何一个无辜之人,此番公主杀沈姑娘, 只是一时愤慨, 怒意总会消散, 到了那时, 公主不会后悔吗?”   此时马青荔再想起沈亦槿,好像已经没有那么痛恨了,想起李彦逐心中虽隐隐作痛,但也似乎没有那么执着了。   她低头思索片刻,缓缓道:“今日你我若死在这里,最伤心的莫过于青弦,除此之外不会有人为我难过。而沈亦槿死了,李彦逐会为她难过,为她痛不欲生。”她蹙眉叹息,“其实沈亦槿的死活于我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爱我的人会继续爱我,不爱我的人依旧不爱我。”   “反正她现在也死了,无所谓了。梁必成,你说错了,我并不心善,也不会后悔,我的善意只给想给的人。自小所经历的尔虞我诈已经让我没有了那么多的善意,所以,这样的我,你还喜欢吗?”马青荔苦笑着,她做过的事,从来不会后悔,若说后悔,只可能是因为她杀了沈亦槿,李彦逐愤而起兵召国,她才会有些后悔吧。   梁必成道:“当然喜欢,公主变成什么样的人,微臣都喜欢,微臣也不会再劝阻公主,若能从这里出去,公主想做什么微臣都支持。微臣只是怕,公主对六皇子再这般执拗下去,伤害的不仅仅是旁人,还有公主自己。”   他见过马青荔照顾受伤的鸟儿,也见过她鞭打犯错的奴婢;见过她给街边小孩糖果,也见过她亲手喂人毒药。不论何种姿态的马青荔他都喜欢。   马青荔笑了一下,“伤害我自己?我早已伤痕累累,再受伤又能伤到哪里去呢?”   梁必成道:“公主继续坚持和亲,只有两种结果,皇帝拒绝,公主难过,皇帝勉强答应,公主就真的欢喜吗?公主要的是李彦逐的爱意,还是大兴朝的嫔妃之位?困在这无解的轮|盘里,公主始终不愿走出来,伤害的难道不是自己?”   是啊,自从她生出想要得到李彦逐的心思后,好像从来没有欢喜过,李彦逐若即若离,对她既不拒绝也不回应,   她心中也清楚,李彦逐的不回应就是拒绝,没明确拒绝只不过不想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尴尬。   他们姐弟同李彦逐的关系也不过是互相利用,互相帮助,互惠互利,最终双双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本也不存在谁对谁有恩一说,李彦逐回报给召国的物资丰厚,但她却拿着已经还清的恩情提出和亲。   是她太想得到李彦逐的心了,可那颗心从来都不属于自己,想到这里,她自嘲道:“我知道自己始终在强求,可我却无法放弃,我痛着,便也不想让他好过。”   马青荔转头看向梁必成,“但你让我明白了,爱一个人,不一定非要得到,付出也可以不计回报,甚至连爱意都可以不表露,自己痛着也要成全所爱之人。”   梁必成睫毛微微颤动,垂眸之时,已涌上了泪水,这么多年,自己的这份无法说出口的爱意,终于得到了所爱之人的理解,哪怕她并不喜欢自己,至少,她肯定了自己的这份感情。   “可是,梁将军,我无法像你一样,大度地成全他们。”马青荔转头,盯着梁必成,“但沈亦槿死了,也算是解了气了,等出去之后,我便随你回去,不再提和亲之事。”   梁必成从马青荔眸中看到的不再是不甘,而是释然,他重重点头,“好!”   两人又聊起了一些陈年旧事,这种感觉就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说着曾经一同经历的过往。   梁必成所说,十句有十句都是马青荔,他记得她所有的喜好,也记得她所有讨厌的东西,记得她每天傍晚都会安静坐在大大的窗台上看夕阳落山,也记得她曾养过一只小猫,只可惜被人毒死后,她便开始讨厌接触所有的猫。   马青荔越听心里越暖,“其实我不是讨厌猫,我一直都很喜欢,只不过害怕付出感情后,它却还是离我而去。”   她靠在梁必成的肩膀上,“梁将军,我好饿,好困。”   梁必成抬胳膊想要搂住马青荔,却还是又放了下来。   马青荔安心地睡着了,梁必成抬头看着那处微弱的烛火,不禁想着,若就这样死在这里,也挺好,那样的话,在黄泉路上,马青荔也就不会孤单了。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他们头顶上突然投下一束阳光。   陈言时往下看去,心中一乐,虽然没有抱在一起,衣衫整齐,但总算是靠在一起了,应该还是有进展吧。   陈言时交代了几句,就离去了。   马青荔和梁必成刚睁开朦胧的睡眼,还没等反应过来,半空就撒下了粉末,他们又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马青荔已经在自己的寝宫,而梁必成则在宣平侯府中。   马青荔慌忙问身边的婢女,“梁将军呢?”   婢女一脸懵,长公主是被几名羽林军抬进来的,她们可不知道什么梁将军。   马青荔冲出寝宫要去找李彦逐,她认为一定是李彦逐派人找到他们的,肯定知道梁必成去了哪里,她还想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谁将他们关起来,目的又是什么。   可来到紫宸殿,卫安却说李彦逐不在宫中,还安抚马青荔,“公主好好休息一日,明日陛下定然会给公主一个交代。”   马青荔没了办法,只能先回寝宫等待。   她不知道的是,李彦逐根本没离宫,只不过是听从了陈言时的建议。   而此时的宣平侯府,陈言时正被梁必成重重踢了一脚,“这就是你给我说的抱的美人归的好办法?”   梁必成又踢一脚,“我们快死在里面了。”   陈言时没有闪躲,很是实在地挨了两脚,委屈地道:“不至于不至于,这不是好好的嘛。梁兄你该感谢我呀,要不是我,你这辈子有机会让长公主靠着你肩膀吗?”   已经挨了两脚,他觉得梁必成的气也该消一些了,试探着问道:“怎么样,你劝说成功了吗?”   梁必成想起来马青荔给他说的话,忙问道:“沈姑娘可安好?”   陈言时自然知道是何意,便把这段时日发生的事都告诉了梁必成,最后还不忘问道:“怎么?是不是沈亦槿没死,长公主回去后就要鼓动你们国君出兵啊?”   梁必成沉默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我觉得公主应该是释怀了,不论沈姑娘是死是活,公主应该都不会再执着了。”   虽说马青荔最后说的是,沈亦槿死了也算是解了气了,但他却觉得马青荔的释怀和沈亦槿的死活没有关系,只不过是给自己找一个放弃的理由罢了。   陈言时拍拍梁必成的肩膀,“兄弟,辛苦了。走,我请你喝酒,我们上京有一种酒叫无忧酒,是你们召国没有的,你保准一喝就忘记所有的烦忧。”   梁必成摆摆手道:“多谢陈兄好意,我现在想见一见公主,你可否带我去?”   “放心,放心,她在宫里,有太医医治,肯定比你在这里的用药好,我就是随便请了个郎中,你看,你都已经蹦乱跳的,长公主能有什么事。”陈言时搂住梁必成的肩膀,“梁兄,我给你说,你今日先别出现,若长公主同样也担心你,就让她担心地久一些,才能更加对你上心。若是一点都不担心你,那今晚还不如去喝无忧酒不醉不归。”   梁必成想到他和马青荔在黑屋子里的种种,心中还是有些期待的,他点点头,“好,反正我今晚也是无眠。”   两人勾肩搭背刚走出宣平侯府,就看见迎面而来的沈亦槿。   看着陈言时身边的男子,沈亦槿立刻就猜出了身份,上前道:“小将军好,我是沈亦槿。”   梁必成抬头一看,眼前的女子清丽脱俗,自带一番风雅,堪比画中仙子,他笑道:“沈姑娘有礼了,经常听陈兄提起姑娘,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还一直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能将长公主比下去,原是如此,他便能理解了。   只是在他心里,最美的还是马青荔。   陈言时知道沈亦槿来找他所为何事,左不过就是马青荔的事。   “沈亦槿,我们要去喝酒,你去不去?”   沈亦槿点点头,“好呀,我也好久没喝酒了,走吧。”   三人来到无忧斋,几杯酒下肚,便打开了话匣子,推杯换盏一问一答之间,沈亦槿就什么都知道了。   “小将军,我看好你,我真心祝福你和长公主,我们喝!”   陈言时拦住沈亦槿,“别喝了,再喝就醉了!”   这边他又拦着梁必成,“你也别喝了,明天还要进宫见公主呢。”   他摇摇头,这两人聊得还挺欢的,一个替马青荔道歉,说千万别因为此事影响了两国的情谊,另一个替李彦逐道歉,也说千万别让两国产生了嫌隙。   说着说着话锋一转,一个诉说起了自己默默爱慕这些年心里的苦,另一个说起了自己三年前所受过的那些委屈。   这一说拦都拦不住,酒也越喝越多。   还好是在无忧斋里,陈言时正打算让芷宁把沈亦槿扶走歇息,自己也准备架着梁必成回府。   谁知刚一起身,暖阁的门就开了。   陈言时看见李彦逐走进来,就像看见了救星一样,行了个礼忙道:“沈亦槿就交给陛下了,微臣先行告辞。”   作者有话说:   咳咳,下章圆个房吧~ 第一百一十七章   陈言时半驾半扶拖着梁必成离去, 李彦逐则横抱起沈亦槿,边往厢房走,边柔声说道:“怎么喝这么多酒?   沈亦槿睁开朦胧的睡眼, 看见抱着她的人是李彦逐,紧紧将人搂住,“陛下, 我好想你。”   分明昨日傍晚才见过,但她今日又开始思念。   李彦逐心跳加快,他的小丫头总是能轻易撩拨他的心绪, 只是一句话, 就让他心悸。   轻轻踢开厢房的门, 他抱着沈亦槿进了屋, 惊扰了正打盹的芷宁。   看见李彦逐抱着沈亦槿进门,芷宁忙迎上去,焦急问道:“陛下, 姑娘这是怎么了?”   “无妨,喝醉了。”将沈亦槿放在床榻上,李彦逐给她盖好锦被, 交代芷宁, “好好照顾亦槿,明日清醒后告诉她, 这两天朕会解决召国和亲之事, 可能有几日不能来看她,等送走了召国一众人, 朕接她入宫。”   他转身看着女子因为酒醉娇艳欲滴的脸庞和红唇, 喉结动了动, 从方才她说想他开始, 他的心就乱了,这似乎是头一次,沈亦槿主动说想他。   只可惜是在她不清醒的时候。   李彦逐转身要走,刚抬步,衣袖却被拽住,“别走……陪我……”   软软糯糯带着撒娇的语调直入耳中,一股酥麻之感直冲头顶,李彦逐的腿不由软了一下。   心跳得厉害,好像要冲出胸腔,他回头看去,只见女子迷迷糊糊并未睁眼,只是下意识牢牢拽着他的衣摆。   芷宁一看这情景,忙退了出去。   李彦逐身体根本不受控制地重新坐回了床边,柔声细语安抚,“亦槿,我该回去了。”   沈亦槿眯缝着眼攀上了他的脖颈,“可是我不想一个人待着,别走,好吗?”   看着那双可怜巴巴晶莹明亮的眼睛,李彦逐的心化成了一滩春水,还没等他说不走,沈亦槿就吻了上来。   无忧酒的滋味还留存在口中,带着淡雅的酒香,随着唇齿间的摩擦刺激着李彦逐的味蕾,也冲击着他全身的神经。   额角青筋暴起,整个头皮好似都被拉扯,让他的身体忍不住燥热了起来。   他轻轻推开沈亦槿,强压着气息道:“亦槿,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沈亦槿微微笑着,冰凉的手掌托着他的脸颊,拇指指腹轻轻摩擦着他的唇,“和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   话音刚落,唇又落了下来。   胸中的热流直冲头顶,李彦逐重重呼一口气,不再被动接受,大手将沈亦槿揉进怀中,心中所有的思念和情感全都喷涌而出,任由其疯狂滋长蔓延。   心好似要跳出来,真想把她吞进去,一刻也不分离。   摇曳的烛火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颤颤巍巍地好似要灭了,忽明忽暗映照在两人身上。   唇齿纠缠间的窒息感,让她脑中一片空白,只由着这番狂风暴雨将她淹没,沉溺其中,即便是溺死了,她也甘之如饴。   身体的每一道筋脉都叫嚣着,每一股血脉都热流涌动,李彦逐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的小人儿醉着,并不清醒,他不能……   微微侧脸,靠在沈亦槿肩头,他想控制自己的气息,却依旧粗重,额上已是细细密密的汗珠,脖颈的血脉膨胀,吞咽间,喉结上下走动。   沈亦槿的意识清醒了一大半,但脑子依旧昏昏沉沉,她也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吻。   李彦逐身上的梅香好像有种魔力,让她根本不想离开。   她侧头轻轻蹭着李彦逐的耳畔,柔声道:“陛下,我头疼。”   李彦逐极力平顺着呼吸,抬头看她,“小酌怡情,醉酒伤身,今日怎么喝这么多?”   沈亦槿低头嘟嘴,“都怪那梁将军非要回忆往昔,尽说一些如何爱慕长公主心中苦闷的话,我为了安慰他,就说了三年前陛下是如何对我的,越说我就越伤心,不由得多喝了几杯。”   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之前从不这般矫情,怎么如今一靠近李彦逐就不自觉矫情起来。   就如同那日,说留宿的是她,赶人走的也是她,想一出是一出,没个章法。   李彦逐两手捧住她的脑袋,用拇指为她按摩太阳穴,“我知道那些事在你心中总是伤情的,今后我一定加倍还给你。”   沈亦槿鬼使神差脱口而出道:“是像方才那般加倍还给我吗?”   话一出口,两人皆是一愣,沈亦槿红了脸,她这脑子里都想着什么呀。   李彦逐轻笑出声,“你喜欢我怎么还给你?金雀钗新的旧的都有了,上元节的花灯也再去猜过了……”   他从怀中拿出一支花胜,沈亦槿打眼一看就知道是那日上元节的彩头,因那时她身着男装,不方便佩戴,李彦逐便先放进了怀中,没想到他竟一直都随身带着。   将花胜戴在她的发髻上,李彦逐继续为她揉太阳穴,“这么多天倒忘了给你戴上。虽说宫中比这贵重的花胜很多,但这是我因三年前上元节再次给你的歉礼,你若接受了,往后别再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了。”   沈亦槿有些犯困,钻进李彦逐的怀里,抱住他的腰,“今后都不想了,陛下,我困了,你抱着我睡好不好?”   李彦逐腰间一颤,头皮发麻,刚刚压下去的燥热又攀爬上来,他想去拉开沈亦槿抱着他的手,却不知是怎么的,扯开了腰间的系带。   沈亦槿愣愣看着松散开来的系带,想着是不是方才自己说的话让李彦逐误会了,刚要解释,却又哑了声。   她扯住了系带的一头,彻底将它拉开,抬头看向李彦逐,红着脸不说话。   彼此眼中荡漾着缠缠绕绕的绵绵情意,询问着,渴求着,似是清澈的泉水,又如炙热的烈火,表达着最纯净的爱意,诉说着最动人的语言。   他们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说了。   李彦逐一把捞过沈亦槿,抵住她的额头,“亦槿,可以吗?”   沈亦槿却不回答,轻碰了一下他的唇瓣,脸颊通红,目光娇羞。   这就是她给他的回应。   李彦逐得了允许,心中爱意翻滚,他刚一俯身,才发现后背早就在方才的隐忍中汗透了。   他轻抚上她的额角,缓缓说道:“亦槿,我爱你。”   ……   屋外飘起了小雪,屋内缠绵缱倦。   红烛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熄灭,只有月光透过窗户浅浅映照下的身影,因太过疲累相拥而眠。   天空泛起了青色,厢房门口卫安和江峰焦急地等待着。   自从上元节之后,陛下每天傍晚批阅完奏折都会到无忧斋看望沈姑娘,前几日卫安还跟着,后来李彦逐便不让跟了。   昨日因有大臣觐见晚了些,主子动身前去时天色已暗,他以为主子会很快回来,其实李彦逐也是那么想的,可卫安一直等到二更天都没见人回来。   卫安似有所感,但主子走之前也没说今日早朝上还是不上,他也不能随意就打发了那些即将上朝的大臣,只得拉着江峰一同到无忧斋来。   江峰一副终于等到这一天的表情说道:“你别走来走去了,急什么急,陛下忍这么久已经不容易了,你别去打扰,我们安静等着陛下出来。”   卫安道:“不是我想去打扰,是到了该上朝的时候了,总得请示陛下让朝臣们等着还是退下吧,陛下若是整个早晨不出来,文武百官莫不是还得等到晌午?”   “问句话你去问啊,怎么总在着转圈圈。”江峰抱着剑靠在房门口,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卫安有点为难,这种时候,若是惊扰到了两人,他罪过可就大了。   他转身问一旁的芷宁,“昨夜烛火什么时候熄灭的?”   芷宁想起昨晚就脸红,低着头道,“我没注意,但就算是熄了烛火,里面似乎还有动静,我太困了,靠在门边睡着了。”   卫安贴着耳朵听,里面安安静静,他尝试着小声喊了一声,“陛下。”   过了许久里面都没动静,江峰道:“别喊了,我听那些家中娶了娘子的护卫说,那件事极为耗费体力,大不了就让那些朝臣多等一会。”   说话间,江峰也红了脸,手中抱着的剑都不知道怎么放了,从左边换到了右边。   芷宁更是一张脸通红,她道:“麻烦两位先在这里守着,我去小厨房准备早膳。”   卫安的手放在门上不敢叩,嘴想张又不敢张。   他心疼自家主子,爱慕一个人这么久了,总算是情投意合春宵一度,他打心底不想去打扰,可今日的早朝没说取消,他需得问陛下的意思才行呀。   那些朝臣等着便等着了,一半个时辰也就罢了,等久了难免胡乱猜测,这样的事还是尽量避免为好。   想到此,他大着胆子叩响了门,心道,等沈姑娘入了宫,他一定要在前一夜就问清楚翌日早朝之事。   沈亦槿比李彦逐醒得早,这几日她吃得好睡得饱,不像李彦逐总是批阅奏折到深夜,昨日那般,他心中踏实安稳,竟是比在紫宸殿时睡得沉了许多。   半撑着身子低头看还在睡梦中的男子,心中爱意翻涌,不由轻抚男子面颊,又怕吵醒他,手停留在脸颊上方,模拟着抚摸的样子,却还是没防住碰触到了。   李彦逐握住她的手,并不睁眼,一把将她拉下来,侧个身紧紧圈在怀中。   热气喷在她的脖颈处,有细细密密的吻落下来,沈亦槿浑身颤栗转身看去,刚要说话,下一刻都被吞进了李彦逐落下的吻里。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这个吻极为温柔, 就像是品尝一道珍贵的美味,柔柔地撬开微张的贝齿,不断索取着其中的芳泽, 吻的沈亦槿骨头都酥软了。   她娇|喘着推开李彦逐,“陛下,方才我好像听见有人……”   “唔……”话还没说完, 又被吞了下去,直到她的唇瓣都被亲肿了,李彦逐才喘着粗重的气息, 双手支撑俯着身子看她, “我不想去。”   就像是不愿去学堂, 撒娇的小孩子一样, “今日不想去早朝,只想一直一直这样抱着你。”   门外传来几人说话的声音,虽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但也能知道是因为何事。   “身子都是汗,很不舒服,陛下今日……”   话还没说完, 就听见比刚才重一些的叩门声音, “陛下,该早朝了。”   沈亦槿道:“陛下, 别耽误了国事。”   李彦逐却还是将她圈在枕头上, 丝毫没有从她身上起来的意思,“从此君王不早朝, 今日总算是深有体会了。”   他大声喊道:“卫安, 今日不早朝。”说完身子又沉了下来……   沈亦槿再次睡过去是什么时候她忘了, 只记得李彦逐一遍遍地要她, 最后还是她求饶,李彦逐才罢休。   如今清醒之后身旁已经没有了人,只觉得骨头都要散架了,虽满身都是汗,很想清洗一番,却一下都不愿再动。   躺了一会,还是觉得浑身黏腻不舒服,起身喊道:“芷宁。”   芷宁进来看见沈亦槿脸庞还未消散的潮红,脖颈处明显的紫色,有些害羞,低头道:“姑娘,方才卫公公说户部尚书有要事禀告,陛下走之前交代这几日要处理和亲一事,等送走召国长公主,会来接姑娘入宫。”   昨晚李彦逐交代芷宁时,她都听见了,原本交代完他是要走的,是自己拽着他的衣摆不让他走,这才……   她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在李彦逐的气息。   “芷宁,准备沐浴。”   三日后的清早,李彦逐和陈言时送走了马青荔和梁必成。   这三日,马青荔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也知道了沈亦槿根本没有死,但她看着身边的梁必成,却觉得死不死,似乎都不重要了。   自己这一路孤独的走来,习惯了利益交换,鲜少有人能这般诚挚对她,虽说如今还未搞清楚心中究竟对梁必成是何情感,但她真的太需要这份爱给予的养分了。   再看向送行的李彦逐,觉得是那么遥远,那么陌生,曾经那份悸动,也在多年的拉扯之间都消耗殆尽了。   车队慢慢前行,马青荔轻轻闭上了眼睛,深深呼吸又缓缓叹气,或许余生她都不会再踏入上京半步了。   看着召国使臣离去,陈言时摇着折扇,悠闲道:“此番,陛下和那丫头可都欠了我一个人情。”   李彦逐道:“你要什么?”   陈言时笑道:“陛下赏我黄金万两吧。”还有什么比金子更实惠的。   李彦逐也笑了起来,“好,就赏你黄金万两。”   陈言时恭敬行礼,“多谢陛下。”他看向无忧斋的方向,“陛下打算什么时候接沈亦槿进宫?”   李彦逐道:“事不宜迟,旨意早已拟好,朕稍候便去。”   “陛下可真着急。”   废话,一日不见还如隔三秋呢,这都三日了,李彦逐都想疯了,得日日将沈亦槿困在身边才能安心。   陈言时又道:“有件事,微臣想提前向陛下求个恩典。”   李彦逐看向陈言时,觉得此时他的神情久违地有些落寞,“何事?”   “微臣并不想承袭宣平侯这一爵位,只是怕祖父伤心才没敢告诉他。还请祖父百年以后,陛下善待府中女眷,微臣想云游四方,或许此生不再回上京。”   陈言时深吸一口气,“同沈亦槿那丫头的结拜,陛下也不必当真,等她入了后宫,微臣会避免同她见面,还请陛下宽心。”   李彦逐猜不透陈言时看似放荡不羁的举止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他隐隐有所感,但并不打算深究,也不会点破,有些事,或许就应该让它随风散了。   “宣平侯曾为大兴朝征战疆场,他的家眷朕自当善待,你不用担心,游历山川大河本就是你心之所向,爵位若只能成为束缚你的枷锁,不要也就不要了。”   陈言时行礼道:“谢陛下恩准,微臣退下了。”   李彦逐抬头望向万里无云的湛蓝天际,不由深深吸一口气,老天对他实在不薄,幼时所有的苦难都已过去,如今江山美人皆得偿所愿,若这真的是一场美梦,他只愿沉睡不愿醒。   “卫安,静月阁可布置妥当了?”   卫安道:“回陛下,已妥当。”   “江峰,车架都备好了?”   江峰道:“回陛下,已备好。”   李彦逐负手而立,“卫安守在紫宸殿,今日若无军机要事不得打扰。江峰,我们走吧。”   沈亦槿正缝制着荷包,还有最后几针没有完成,厢房的门就开了,外屋传来芷宁的声音,“陛下。”   她慌忙剪断线,把荷包塞进衣袖,刚要起身去迎,就见李彦逐已经进了内屋。   一句“陛下”还未出口,带着风寒气的拥抱就紧紧将她裹在怀中,“亦槿,我好想你。”   沈亦槿乖巧的搂住李彦逐的腰,安静的待在这个怀抱里,嘴角微微上扬。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斑驳散乱,映照在他们身上,温暖惬意。   “亦槿,随我回宫吧。”   沈亦槿在他怀中轻轻点头,李彦逐心念一动,打横将她抱起,刚走出里屋,就见初绿和宋有光站在厢房门口。   “陛下,沈姑娘。”初绿行礼后,招手让门外的另一女子进来。   沈亦槿碰一碰李彦逐的手臂,示意将她放下来。   李彦逐缓缓将她放下,依旧紧紧搂在怀中,不让她离开身侧半步。   “属下恭喜陛下,恭喜沈姑娘。”初绿看了一眼身旁的宋有光道:“陛下,属下想求个恩典。”   李彦逐笑了一下,今日怎么都是求恩典的。   “初绿,若没有你在背后支撑,很难有如今的局面,你是有功之臣,不愿入宫为女官,朕尊重你的决定,如今求任何恩典,朕都会应允。”   初绿刚要说话,宋有光拦了她一下,轻声道:“让我先说吧。”   他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同初绿姑娘情投意合,还请陛下赐婚。”   李彦逐大笑起来,“好啊,这是喜事,朕准了。”   初绿也跪了下来,身旁女子跟着一并跪地。   初绿道:“陛下,属下成婚后不想再抛头露面,还请陛下将无忧斋交给旁人打理。”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子,“她跟着我时日最久,同宋公子去边疆那几月都是她在打理无忧斋。”   这女子李彦逐知道,确实有些经营头脑,初绿不在时,无忧斋全靠她打理,倒是井井有条。   之前他需要无忧斋的支持,可如今,已经不需要了,而一直以来,除了身边亲近的人之外,便没有人知道无忧斋为何而存在。   “初绿,无忧斋是你的,你想要如何处置都可,从今往后无忧斋的任何事都无需再向朕禀告,它就是上京众多酒楼中的一个。”   到了如今,是该给无忧斋本应有的自由了。   初绿瞬间就明白了李彦逐的意思,她心中清楚,这座酒楼是主子未去召国为质之前的积蓄所建,她未出一枚铜板,可现在却白白得了这样一座酒楼,心中难免有愧。   身份上,李彦逐不再束缚她,无忧斋,也送给了她,心中怎能不感动。   “陛下,属下受之有愧。”   李彦逐将她扶起,“怎么还说属下,再过几日你就是宋府少夫人了,这无忧斋就当是朕送给你们夫妻的贺礼。”   他再扶起宋有光,“宋校尉,可定下了婚期?”   宋有光道:“就在三月初六。”   沈亦槿走到两人面前,拉起初绿的手,“恭喜你们,到时候我得为你们准备一份大礼。”   李彦逐看向宋有光,从方才开始,宋有光的目光就时不时停留在亦槿脸上,想来还是有些余情未了的,他也能理解,曾经那般爱过的人,想要彻底放下也不是一朝一夕。   李彦逐道:“宋校尉,男子汉大丈夫做了决定,就要负起应尽的责任。”   宋有光知道李彦逐是何意,作揖道:“末将定不会辜负初绿一片情意。”   “好。”李彦逐不再多言,拉起沈亦槿的手,用眼神示意她该走了。   沈亦槿对他笑笑,任由他牵着出了无忧斋,上了马车。   初绿和宋有光站在无忧斋门口,目送马车离去。   宋有光知道,这一去,想要再见,恐怕只有在皇家宴会上了远远看一眼了。   转头再看初绿,他不禁扬起了嘴角,是该放下了,就当是一场悲伤的梦醒了,清醒后看见陪在身边的人,他只有加倍珍惜。   到了宫门口下了马车,李彦逐先行上了龙撵,伸手要拉沈亦槿上来。   沈亦槿不敢伸手,大兴朝百年以来,就算是皇后都鲜少能与皇帝同乘龙撵,她如今只不过是一介平民,她怎么敢。   “陛下,这不合规矩。”   李彦逐的手始终伸着,“如今,我不能给你皇后的位份,但却能给你皇后的待遇,我已经尊重祖制,不能再被其他规矩捆绑了,我想给你的,远比你看到的多。”   “亦槿,手给我。” 第一百一十九章   沈亦槿的心咚咚咚跳个不停, 一股股暖流拍打着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紧紧抓住了伸出的手。   两人坐在龙撵上,从宫门口直到静月阁, 所到之处都是在向众人昭示着,沈亦槿不可取代的地位   卫安早已等在了静月阁门口,将两人迎下轿, “陛下,贵妃,晚膳都已备好。”   贵妃?沈亦槿抬头询问。   李彦逐揉揉她的头, “旨意早就拟好了, 就等着迎你入宫, 本想让你住在承乾宫, 但这处静月阁是我精心布置装扮的,又离紫宸殿更近些,前段时日又让人扩建了一番, 倒是比承乾宫还大了些许,你住着正好。”   沈亦槿眼中涌上了泪,沉默许久, 挽起李彦逐, “陛下,陪臣妾用晚膳吧。”   李彦逐一愣, 臣妾这两个字从沈亦槿口中说出, 显得有些违和,他柔声道:“亦槿, 我给你贵妃的位份只是给旁人看的, 让他们不敢轻视你, 可在我心中, 你是我今生唯一的爱人,我们并没有身份的高低之分,你不必自称臣妾。”   “亦槿,你愿意接纳我,留在我身边,我已经觉得是老天爷的恩赐。”   沈亦槿低头,眸中的泪水滴落下来,她差一点就错过了他,还好,她最终认清了自己的心,选择留在他身边。   “傻瓜,怎么还哭了?”李彦逐矮身看她,双手捧起她的脸,为她擦去泪水,“我做这些是为了让你开心的,不是让你流金豆豆的。”   沈亦槿破涕为笑,“什么金豆豆?”   李彦逐揽住她的腰,“你的眼泪可金贵着呢,我怎么舍得让你哭。”   沈亦槿靠在他胸口,“我信陛下。”   正说着,她的肚子咕咕叫了一下。   这三日她一直都在制梅花香和荷包,昨日梅花香料终于研磨好了,午膳草草吃了几口,想要赶在李彦逐接她回宫之前把荷包做好,谁知还差最后几个针脚没来得及。   李彦逐笑道:“我们快用膳吧,今日准备的可都是你喜欢吃的。”   饭桌上,李彦逐给沈亦槿夹了满满一碗,自己不怎吃,就一脸满足地看着她吃。   “陛下,我真的吃不下了。”就在李彦逐还要给她碗里放菜时,沈亦槿阻拦道,“若是总这样,没几天我就变成大胖子了,这些漂亮的罗裙可就都穿不上了。”   “无妨,我不嫌弃,衣裙重做就是,你喜欢吃就多吃点。”李彦逐将夹着的菜放在沈亦槿碗中。   沈亦槿放下筷子道:“陛下不嫌弃,可是我再吃就怕积食了。”自小她食量就不大,除了吃馄饨那日,今日算是她吃得最多的一次了。   李彦逐这才停了下来,“都怪我,倒忘了这茬。”   让宫婢将饭菜撤下去,外面突然飘起了小雪,沈亦槿起身来到门边,“正月过了,下月就开春了,也不知这是不是今年最后一场雪。”   天色已经蒙蒙发灰,夜幕即将来临,李彦逐也感叹道:“今日去接你时,分明万里晴空。”   沈亦槿突然来了兴致,“陛下,我们去雪地里走走吧。”   李彦逐下意识看了一眼沈亦槿的腿,“亦槿,去年你跟随沈将军去流放之地后,我很怕再看见下雪天,恍惚间总觉得你还跪在紫宸殿门前。”   这场雪或许是老天给他的警醒,让他莫要再做后悔之事。   沈亦槿在他面前转了一圈,“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站在陛下面前吗。”她拽起李彦逐的手,“那些事,都过去了,今日我牵着陛下的手走在雪中,往后陛下要再看见下雪天,想到的不就是今日了?”   她让宫婢拿来了大氅,卫安也给李彦逐披上了大氅,沈亦槿打眼一瞧,这不就是那件雪狐大氅吗。   上元节她换男装和李彦逐看花灯时,把大氅脱在紫宸殿了。   “亦槿,这件大氅我很喜欢,早该穿给你看的。”   沈亦槿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道:“还是短了一些,那时我还不知道陛下的尺寸。”   想起当时,沈亦槿一阵唏嘘,没想到别有用心的接近,成了今日的郎情妾意。   李彦逐牵着沈亦槿的手道:“我们去散步吧。”   两人并排而行,一同走在宫道上,屏退了四周的宫人,好似天地间就剩了他们二人。   宫灯照亮了飘落的雪花,好似万千飞絮在空中飞舞盘旋,不断出现在光影中,仿佛永不停歇。   她鲜少在夜里赏雪景,没想到竟别有一番风趣。   “这宫里的烛火真亮,才能照出这么美的雪景。”沈亦槿无不感慨。   她将手伸进光影中,便立刻有雪飘在了她的手心中,很快就化成了水。   “冷吗?腿可有不适?”李彦逐难免担心。   沈亦槿摇摇头,“我很好,虽然我不该再提宋有光,但这都多亏了他,还有宣平侯的那个暖手炉,可真是大大缓解了寒冷。”   李彦逐心中隐隐作痛,自责和愧疚又爬上来,“亦槿,幼时我便知,只有那至高无上的权利才能让我活下来做想做的事,可直到那次我才明白,皇帝也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要当一个明君有太多的不得已。”   “今日送走召国众人,陈言时说,他不要爵位,等宣平侯百年之后,他要去云游四方,我倒真有些羡慕他。”   沈亦槿踮起脚尖给李彦逐按摩太阳穴,“是不是这几日国事太过繁重了?我知道陛下想要这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朝堂内外都需要平衡,那日的事,我已经原谅陛下了,也明白陛下不纳妃也不立后是顶着多大的压力。”   李彦逐抓住她揉着太阳穴的手,笑道:“这压力倒也好解决,你为我生下储君即可。”   沈亦槿想起那晚,心神荡漾,羞赧地低下了头,轻声道:“好。”   李彦逐心头一悸,雪花飘飘洒洒落在两人之中,显得面前的女子越发娇羞,他喉结滚动,忍不住吻上了那诱人的红唇。   唇瓣碰触的一刻,三日的思念,全都倾泻而出。   寒风微微吹着,偶有冰凉的雪花落在唇边,但很快就被融化进唇齿之间。   捧着心爱之人的面颊,他吻得温柔,就像是捧着世间最珍贵独有的宝物一般,小心翼翼。   即便是如此压制着,李彦逐还是燥热了起来,他拉起沈亦槿就往静月阁走去。   刚入了内殿,卫安关门退下,李彦逐便将人压在门上吻了起来。   此番却少了些温柔,如疾风骤雨一般好似要将怀中的人吞下去。   “唔……陛下,我还没沐浴……”   李彦逐哑着声喘着粗气道:“那日也没。”   话音刚落,便打横将人抱起放在了床塌之上,   忽地,一个荷包从沈亦槿怀中掉落,李彦逐低头看去,沈亦槿忙跳下来,捡起藏在身后。   “原本想今日送给陛下,怎知陛下来得如此快,我还没做好呢。”   李彦逐探着身子去拿,沈亦槿想要躲,却被紧紧搂在怀中动弹不得。   耳边温热的气息传来,“你忘了我的武艺也不低吗?”话刚说完,那荷包就到了他的手中。   赭黄色的锦缎上绣着二龙戏珠,清雅梅花香气从荷包中溢出,李彦逐即刻取下身上佩戴的,想要将手中的挂上去。   沈亦槿却按住,阻止道:“陛下,稍等,边角处还有几针,小心里面的梅花香料漏出来。”   说完,她熟练地打开一个小抽屉从里面取出了针线,坐在灯下缝了几针,再给李彦逐佩戴在腰间。   李彦逐看着挂在腰间的荷包,心头暖流阵阵,觉得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幸福。   他牵起沈亦槿的手,两人来到床边,默契地为彼此宽衣解带。   李彦逐随手扯下帷幔,遮挡住了一片旖旎风光。   清晨睡梦之中,沈亦槿便觉得唇瓣热热乎乎,睁眼一看,果然是有人在亲她,那吻越来越猛烈,大有再要她一次的架势。   她不由推着李彦逐的胸口,“陛下,那日就没上早朝,今日得去了。”   李彦逐笑道:“我已下了旨,从今往后,每月初一十五不用早朝。”   沈亦槿正要问为何,突然道:“昨日是初一,今日应是初二了。”   “昨日早朝才下旨,今日就当是补上昨日的。”李彦逐松了一侧胳膊,侧身笑看沈亦槿,“是不是累着了,我不折腾你便是。”说着躺下将她圈在怀中,“再陪我躺一会,可好?”   沈亦槿却不老实了,捧住他的脸主动凑上去,吻上了他的唇,且还有一股征服欲,小舌头探入他的唇齿内不断侵略,金津玉液,芳香四溢,李彦逐脑袋一阵发晕,四肢百骸都紧绷了起来,他忽得将女子压在身下,“亦槿,看来你还是不累。”   “我累了,可我想给陛下生个孩子,是皇子公主都好,我想要个属于我们的孩子。”沈亦槿晶莹的眼眸在此刻显得那般坚定。   李彦逐胸腔中翻涌起滚滚热流,却无关情|欲。   他轻轻吻着她的额头,眉眼,鼻尖,再到嘴唇,温柔至极。   不论是狂风暴雨,还是和风细雨,她总能在他的疼爱中感受到浓烈的爱意,甘愿沉沦其中……   疲累之后又沉沉睡去,这次再没有人打扰他们,直到身子都睡软了,沈亦槿才赖洋洋缓缓睁开眼睛。   一张俊美的面容映入眼帘,沈亦槿突然来了兴致,勾着男子的下巴,“呦,是哪家的公子,怎么生得这般好看?”   李彦逐先是一怔,不由弯了嘴,他点了一下沈亦槿的鼻尖,配合着说道:“自然是这位娘子的夫君了。”   沈亦槿笑着钻进了被窝,将自己整个蒙起来,“都快到晌午了,陛下还要赖在静月阁吗。”   李彦逐起身笑道:“好,我这就走,晚膳时再来看你。”   沈亦槿躲在被窝里不出来,只应了一声,“嗯。”   李彦逐摇头笑笑,他的小娘子真是又胆大又胆小,又勾人,还又害羞,真是太可爱了。   他起身离开,直到房门打开又关上,沈亦槿才探出头来,懒懒喊了一声,“芷宁,沐浴。”   二月匆匆而过,三月初六,宋有光迎娶了初绿,沈亦槿曾说过要准备一份大礼,但到了那时却又不知该送什么,干脆就金银首饰和珍稀药草各满满一箱。   因无忧斋的背景并不被人知晓,初绿能嫁给宋有光,许多世家女子在暗地里嚼舌根,还故意设了宴,想要她当众出丑。   可她们哪里知道初绿的真实身份,原本以为初绿不懂规矩,会闹出许多笑话来,谁知初绿举止得体,才华武艺样样比过旁人。   且在两人一同出席的宴会上,宋有光时时维护,体贴入微,倒传出了些佳话。   沈亦槿身着男装坐在小茶馆中,听着身后人的议论,满意地勾起了嘴角,当初她没看错宋有光,果然是个有担当有责任的男子,她相信假以时日,两人定然能够心意相通。   她拨开一粒花生扔进嘴里,叹一口气,这出宫也没什么意思,陈言时不肯出府陪她,初绿和宋有光也不便去打扰,茶馆里说书的故事,她都听腻了。   还是回宫吧。   谁知刚站起身,伙计端着一盘卤肉从她面前经过,往日里闻着香气四溢的卤肉,今日闻着只让人反胃,她忙用帕子捂住嘴扶着桌角干呕几声,再抬步时忽觉头晕,险些摔倒。 第一百二十章 终章   护卫忙上前道:“贵妃, 怎么了?”   沈亦槿道:“无妨,回宫吧。”   今日出宫,她没带芷宁, 之前看芷宁穿男装别扭的样子,就干脆让她留在宫中了。   坐在马车上晃晃悠悠更让她觉得头晕,出宫时分明还好好的, 怎么闻了一下那盘卤肉,就不对劲了呢。   马车来到宫门口,沈亦槿一掀开车帘, 就慌忙跳下来, 扶着一旁的大树又呕了起来。   芷宁见状, 小跑到身边, 给她顺背,眼中满是担忧,“贵妃, 这是怎么了?”   “想吐,头晕。芷宁,我们回静月阁。”她没上轿撵, 觉得摇来晃去只会更难受, 三月的春风微凉,说不定在宫道上走一走吹吹风就好了。   走到静月阁, 她的不适感消散了很多, 恰好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宫婢前来询问, 沈亦槿实在没胃口, 便说不用了。   且今日李彦逐去城外查看军队训练, 回来估计也到深夜, 不准备晚膳也无妨。   芷宁道:“要不要请太医瞧一瞧?”   沈亦槿本想拒绝,但又觉得不该讳疾忌医,以免小病拖成了大病。   太医把脉后,神色欣喜,“恭喜贵妃娘娘,这是有喜了。”   有喜?沈亦槿小脸一红。   也是,自从她再次入宫以来,几乎日日承恩,再仔细一想,月事也超十多日没来了。   芷宁一听咋咋呼呼道:“有喜了?我得赶快到紫宸殿去告诉卫安,让他给陛下送消息去。”   说着就一溜烟跑了出去。   沈亦槿心中虽万分欢喜,但想到这几日两人的折腾劲,难免有些担心,问道:“胎儿可安好?”   太医笑道:“胎象平稳,娘娘放心。”   沈亦槿深舒了一口气,让宫婢送走了太医,低头看着小肚子,想到里面已经孕育了一个小生命,既欢喜又惶恐。   她本想明日再告诉李彦逐,怕打扰到他练兵,奈何芷宁动作实在太快,估计这会卫安已经要出宫前往军营禀告了。   入夜后,她靠在软塌上等李彦逐来,可实在太过困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便睡着了。   门外的凉意突然袭来,她若有所感,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身穿盔甲的李彦逐站在她面前,神情欣喜又担忧,蹲下身柔声地问道:“怎么没用晚膳?太医说一切安好,可我看着你,分明不怎么好,明日我便让人去云林寺请姨母来照看你,直到生产。”   沈亦槿看着他的盔甲,便知他还没来得及更衣就先来了静月阁,可见他有多着急。   感动之余,她又觉得有些伤感,作战盔甲她已许久未见,想起流放之前,父兄也总是穿的。   她抬手碰触冰凉的盔甲,“我很好,女子有了身孕总是这般的,陛下别担心。”   说完便垂了眼眸,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陛下,我想给父兄去封信,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李彦逐看出沈亦槿的感伤,轻轻抚摸着她的小肚子道:“好,我明日就让人送去。亦槿,你说这胎是男孩还是女孩?”   他很希望这一胎是个男孩,其实是男是女他并不在乎,可若是男孩,便可将他立为太子,也有理由大赦天下。   只是,现下他并不想把这个想法告诉沈亦槿,免得她有压力。   沈亦槿笑了起来,一想到腹中胎儿她就觉得温暖,“都好,只希望我的孩儿平安出生。”   李彦逐揽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沈亦槿圈住她的腰,撒娇道:“可是这样一来,近一年我就不能服侍陛下了。”   “哦吼——”李彦逐敲一下她的脑袋,“你把我看作什么样的人了。”他紧握住沈亦槿的双手,“今日我们就只牵着手睡吧,不不,这段时日我们都牵着手睡。”   沈亦槿丛软榻上站起来,“听闻有了身孕的女子半夜会经常起夜,我怕吵到陛下,陛下国事繁忙,还是回紫宸殿睡比较好。”   “怎么,你要赶我走啊。”李彦逐立刻摆出一副伤心的样子,“我要搂着你,才能睡得安稳,若是你不在身边,我怕是要做噩梦的。不过你若真赶我走,我走就是了。”   说完李彦逐便往门口走去,悠悠说道:“看来今夜要无眠了。”   “陛下。”比起起夜打扰,她还真舍不得李彦逐整夜无眠,“我睡在外侧即可,陛下别走,留下来吧。”   李彦逐回头一副得逞的样子,三两步跨到沈亦槿面前,轻按她的肩膀,“谁说我要走啦,我是要让卫安进来给我更衣。”   “陛下你……”沈亦槿嘟嘴白他一眼,转身坐到床边,“惯会拿我打趣。”   李彦逐忙道:“怎会,我知你是怕自己起夜会打扰我,但这一月我已经习惯了,没有你在身边,肯定无法安睡的。”   他松了松脖领,走到床边,“今日练兵出了好些汗,你先歇下,我换身衣服就来。”   沈亦槿怎会真的生气,重重捏一下他的脸,“看你以后还敢拿我打趣。”   李彦逐故作疼痛,“不敢了,夫人。”   沈亦槿笑了起来,“快去吧,我等你。”   李彦逐说到做到,沈亦槿怀有身孕这几月,若没有要事处理,每晚都会搂着她安睡。   随着肚子越来越大,沈亦槿越来越困觉,但胃口始终不怎么好,只见肚子大,不见人胖。   林惜隔三差五便到宫里来看她,开了好些开胃的药都没什么效果,只好作罢。   李彦逐本想让林惜留在宫中照看,但沈亦槿觉得林惜应该更喜待在云林寺行医,便只让她三五天来一次把脉即可。   为了生产顺利,到了大月份,沈亦槿每天都要到御花园散步,如今已是初冬,花早都谢了,树叶也簌簌往下落,倒也别有一番雅致。   这日,她靠在亭榭栏杆旁,远远看见巡守的江峰,想起前几日李彦逐曾说过,给江峰赐了婚,是兵部尚书之女,便喊住了他。   江峰上前行礼道:“贵妃安好。”   沈亦槿笑道:“听闻不过几日江统领就要娶亲了,恭喜恭喜。”   江峰面色如常道:“多谢娘娘。”   “怎么?不喜?”沈亦槿见她并无喜色,不由问道:“是有心仪之人了?你可说与陛下,陛下定然会成全的。”   江峰忙道:“不是,微臣并无心仪之人,只是不想成亲,不过快到而立之年,也该成亲了,并没有喜不喜欢这一说。”   沈亦槿点点头,看来江峰应是还没遇到那个让他心动的女子。   “你若真不想成亲,我去给陛下说。”   江峰阻拦道:“娘娘不必牵心,迟早都要成亲,不如就早一些,也省得陛下再为此事挂心。”   沈亦槿点点头,正要离开,天空忽然飘起了雪,一大片雪花飘落在江峰腰间的佩剑之上。   她不由笑道:“还记得第一次我趴在墙头时被江统领发现的情景,如今想起来,好似在昨日,江统领可知,那时我很怕你会杀了我。”   江峰作揖道:“娘娘说笑了。”   他也想起了那段时日,心中感概万千,忽地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有件事,娘娘或许还不知,那年上元节后,有一晚娘娘遇到了歹人。”   沈亦槿思索片刻,便想起那晚遇到的登徒子,不免心有余悸,只是她一直很纳闷,那人怎么突然就没了踪影。   江峰继续道:“那歹人是前京兆府尹的独子,那晚是陛下救了娘娘,弹劾前京兆府尹的幕后之人也是陛下。”   “什么?”沈亦槿脑子有点懵,她还记得那是发生在上元节不久之后的事,难道那时李彦逐就对自己动心了?   江峰看出沈亦槿并不知此事,又道:“或许还有一事娘娘也是不知的,在云林寺那日本想告诉娘娘,但被娘娘打断了。北地剿匪,娘娘挡下那一剑后,陛下心急如焚,为了照顾娘娘,在面临皇位争夺最紧要的关头,没跟随军队回上京,而是带着娘娘去了清水县。还有,刚到北地时娘娘生病,也是陛下每晚亲自照顾的。”   沈亦槿抬头看着江峰,一脸不可思议,心中万分震惊,她以为生病那几晚照顾自己的是卫安,没想到是李彦逐,想到他白天忙于剿匪,晚上还要照顾她,心便疼了起来。   还有受伤后,自己清醒过来发现身处清水镇,以为是李彦逐有什么计划,没想到全都是为了自己。   胸中鼓涨着热流,心一下一下扯着疼,他为她做了这么多事,为何从来不告诉她?   哪怕是将她困在皇宫中,听她说尽了拒绝之言,他都没告诉她。   原来他的爱,竟如此纯粹。如今想起当时的种种,她才发现,李彦逐对她的爱意全都有迹可循。   “江峰,谢谢你对我说了这些。”沈亦槿眸中带泪,她似乎明白了自己重生的意义,不仅仅是救下父兄。   她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宋有关、初绿、李兰雪,还有自己和李彦逐的。   江峰退下,沈亦槿一刻也不愿再等,她想马上见到李彦逐,有些焦急地来到紫宸殿。   走进御书房,她对卫安“嘘——“了一声,站在门口,看着正在批阅奏折的李彦逐,暖暖爱意荡漾在心间。   李彦逐抬眸看来,满是惊喜,“亦槿,你怎么来了?”   不论是之前还是如今,沈亦槿无事是不会来打扰他处理朝政的,从前他会忐忑,但如今只有欣喜。   沈亦槿满目柔情地看着他,“因为想你。”   李彦逐的心猛地抖了一下,幸福感瞬间蔓延全身。   他放下手中朱笔走下阶梯,将沈亦槿揽在怀中。   窗外小雪依然飘落,房中熏香袅袅萦绕,有情之人心中爱意悠悠倾泻,绵延不绝……   来年正月,沈亦槿生下一位小皇子,李彦逐将其封为太子,大赦天下。   几月后,上京不远处的一座小镇上,迎来了一位老人和一对夫妻,他们买下一座大宅院,平淡地生活。   每隔一段时日,便会有辆华丽的马车停在宅院门口,大多时候从马车上下来的是一对母子,偶尔也会是一家三口。   又过了两年,从马车上下来的人变成了四个,一对夫妻和两个男孩。   盛夏傍晚,女子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摇着团扇,看看屋内父亲和夫君正在商讨军务,再看看屋外兄长给三个男孩子教授武功,心中格外安稳,不由露出了恬静的笑容。   微风吹着她的发梢,嫂嫂拿着一串葡萄从她身后走过,随手摘下一颗喂给她。   口中酸甜满溢,正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宝子们一路陪伴,希望你们喜欢这个故事(鞠躬)。番外会从几位配角的视角来完善这个故事,宝子们可以选择性购买。因最近工作太忙了,番外暂定隔日更新。专栏预收也请宝子们看一看,有感兴趣的宝子收藏一下哈,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