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汴京卖花   作者: 吃吃汤圆呀   文案   莺莺父母早逝,黑心叔父一家抢了她与侯府的婚事,还让她顶了堂妹的婚约成为冲喜新娘。   莺莺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堂妹苏环重活了一世。   上辈子苏环嫁给了穷军汉冲喜,丈夫早逝家境贫寒,最羡慕嫉妒嫁进候府享受荣华富贵的堂姐苏莺莺。   所以她重生头一件事就是抢来堂姐姻缘,把那早死的病篓子塞给堂姐。   莺莺安然若素嫁给了穷军汉。   新婆家很穷,丈夫重伤。   所有人都等着看莺莺笑话。   谁知莺莺她治好了军汉的病,还卖起了鲜花:   “立春戴雪柳,寒食佩梨花,端午簪葵花,七夕玩谷板,立秋绾楸叶,腊月养兰芽。”   “这位郎君,徘徊花语是炙热之爱,何不买些赠与您家娘子?”   “这位妈妈,您酒楼里花魁选拔大可用不同鲜花代人,芍药木香、绣球金纱、徘徊紫荆,选人送花投票,定能轰动汴京。”   莺莺卖花还了债,发了家。   军汉非但没有死反而坐上了皇位,莺莺成为皇后!   皇帝宠妻如命,夫妻恩爱!   而苏环本应权倾朝野的丈夫身败名裂,人人喊打。   她也在侯府步步维艰,不得善终。   阅读指南: 1、1V1,两世都双洁双C(背后有故事)。   2、历史上的宋朝百姓有买花卖花习俗,蔚然成风。本文参考宋朝,但架空。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励志人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莺莺 ┃ 配角:仁勇校尉萧照 ┃ 其它:宋、甜宠、种田、细水长流、温馨   一句话简介:卖着卖着就发财了   立意:知足常乐 第1章   花朝节这天是苏莺莺十四岁的生辰。   只不过她没有心思过生。   她在山寺里给亡父母烧香。   香火缭绕升腾,莺莺虔诚闭眼默默祈告。   萦绕青烟里的小娘子娉婷袅娜身段纤细,   脸庞却团团,杏核眼新月眉,   一脸的娇而不憨。   藕色青衫配着堇色袄裙,   明明一身素净衫却穿出了万花锦簇之感,   让人一看就觉得浑身喜气洋洋。   莺莺烧完香后请小沙弥给爹娘各供奉了长明灯。   长明灯长燃不熄,在烟火缭绕中闪着明亮的光。   她这才拜谢过放心出了山庙门。   跨出了庙门小丫鬟嘟哝:“谁家有这样狠心祖母和豺狼叔伯?咱家娘子过着生辰都被她赶了出来。”   苏莺莺原本随父母居住在大理国。   父亲行医母亲莳花。   家底说不上是大富大贵也算得上是殷实富足。   谁知父母出了意外。   忠心奶娘便护送莺莺回汴京苏家。   舟车劳顿前天才到苏家。   原以为能歇口气。   哪想当家祖母见到失去双亲的孙女并无怜惜疼爱,第一句话是:“你爹娘的私产呢?”   奶娘在旁瞠目结舌。   还好莺莺机智:“爹娘住在边境小国并无积蓄,丧葬后未留下私产,就连路费都由奶娘填补。”   满堂苏家人都流露出可惜的神情。   奶娘这才惊悟原来不是所有亲人都会疼惜一个孤女。   她这两天费尽心思与苏家老仆们打探。   想知道自家老爷到底是不是苏家老夫人亲生骨肉。   答案是确是亲生。   只是莺莺爹自幼不得老夫人喜爱。   长大后又有天留下书信离家。   一年后家人才收到他书信说已经在大理国定居又迎娶了南诏女子。   于是苏家老夫人越发不喜这个儿子。   如今莺莺已经住下两日苏家人还不死心。   寻个由头让莺莺外出烧香自己好借机搜寻苏家的私产。   想到这里奶娘一声叹息。   她拍小丫鬟一记:“莫浑说!老夫人那是叫娘子恪守孝道给自家父母上香哩。”   说罢紧张瞧了莺莺一眼,担心莺莺被勾起伤心事。   谁知莺莺不过启唇淡淡一笑:“若不赶我出来又怎么方便搜寻我住处找财帛呢?”   自家娘子不避讳,奶娘才放下心来。   很快又庆幸:“还好娘子早将财物都送了出去。”   莺莺笑:“既然她们费尽心思将我们赶了出来,我们不多逛逛也对不起她们这片心,正好去城里瞧瞧有无什么赚钱的买卖。”   小丫鬟在旁纳闷:“原来娘子早就猜到她们要哄骗我们出门好搜刮一番?”   “她们蠢蠢欲动,岂是我几句话就能打发得了的?不若让他们死心也免了许多波折。”莺莺神色淡然。   刚进门时苏家人上下乱扫的眼珠子已经让她瞧清楚了这家人的秉性,于是苏老太太让她出城上香时她便将计就计一口应了下来。   苏家对她严防死守,正好趁机出外处置些文书。   还有……   莺莺摸摸怀里揣着的花笺。   娘弥留前最后一刻似乎是糊涂了,只攥着一张花笺不放手。   那花笺做得精致,落着汴京花满蹊的名号。   莺莺不解何意,正好借机去城里问问。   一行人坐上马车预备进京,谁知马车下山时“咔嚓”一声,不动了。   车夫长寿来报:“回三娘子,下山颠簸石子卡进轮彀,硬轭也崩了开来。请娘子暂且下车。”   莺莺几个下了马车。   长寿满头大汗换轮彀,修来修去也不不得法。   他不由得发急:“山间没有修车的,不如我进城去请人来修?”   奶娘是他亲娘,拍长寿一巴掌:“你这浑小子怎么当差的?想丢下娘子在山野道上?”   正一筹莫展,后面有人朗声问:“前面何事?”   莺莺目光瞧过去。   背着光看不清对方模样。   只看得见对方骑着一匹黑马。   黑鸦鸦的马毛在阳光下缎子一样泛着光,让人心里忍不住赞一句:好俊的马。   马上的人一身玄色骑装,猿臂蜂腰,轮廓英挺。   自家马车停在路上挡了后面人的道,长寿忙解释一番,奶娘作为主家也忙向人道歉。   那人声音有些纳闷:“你家没有多余的轮彀么?”   长寿汗颜,磕磕巴巴:“有,可……不会换。”   他自小在横平竖直的大理街巷行走,备用的轮彀也不过是个装饰品,哪里想过会换轮彀?   那男子轻笑。   他轻轻松松跳下马来,身形高大。   像是座铁塔一样罩了在莺莺前头,将日头都遮得严严实实。   莺莺忍不住微微瞪圆了眼睛。   她这才看清楚这人长相俊美目似朗星。   身形也英挺逼人英姿勃发,站在那里便肃肃如松下风。   那人却看都不看莺莺一眼,   只带着自己的小厮蹲身检视马车,吩咐长寿将硬轭重新挽上马脖,还指导他如何换轮彀。   春日午后正是热的时候,他又从山间跑马而归,浑身是汗,随手就将外裳解开。   这一解莺莺才看清他右臂上纹着大片大片的猛兽刺青,狰狞而凶狠。   莺莺吓了一跳。   她在市井间见过不少赤膊的人,却从未见过刺青的人呢。   她悄悄打量过去。   那人身上刺青一身腱子肉像是活了的兽一般,在阳光下似乎随时能奔腾而出。   刺青图案是各色猛兽,各个都张牙舞爪,沿着肌肉的走向蔓延而去。   汗珠从他古铜色的脊背上滑落,更添几份刚健中正。   那人不多看莺莺,垂着目帮长寿修理,是以并未注意。   倒是他的小厮有些不满,边搭把手边小声嘀咕一声:“大宋虽然民风开放,可断没有未嫁人的小娘子直勾勾盯着男人看的道理。”   这话没错,只不过莺莺长在大理自由烂漫惯了,南诏百姓打赤膊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娘子看了也便是看了。   那人疑惑,这才在取扳手时抬头瞥了莺莺一眼。   他是个那小娘子瞧着挺像春日里一株玉兰、   乍一看繁花似云银花玉雪,可细看却见风骨铮铮束素亭亭。   不过那对秋水般的黑眼珠子,正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刺青看。   他觉得好笑,不动声色将外裳拉了上来,吩咐小厮将合页抬起来。   莺莺有些失望收回目光,不过脑海里却仍在乱想:   中原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只有北方蛮族才会在身上刺青。   难道这人是个蛮族?   可看他长得修晳清隽,不似蛮族啊?   她无聊乱想,旁边三人努力下换好了轮彀。   长寿激动呼出口气。   那人却唤他:“且等等,取钉锤来。”   长寿此时将他视作救星,自然言听计从。   那人拿着钉锤,订起了车轼。   长寿这才发觉原来车轼也掉了一头下来。   若不是这人细心,只怕上车时扶个空还要出事。   他忙不迭感谢。   那人神色淡淡:“马车上应当常备钉锤,你若有空也当去车马行学学技艺。”   长寿脸红得什么似的,他的确有些学艺不精。   莺莺作为主家也少不得道谢:“多谢相助。”   那人这才认真打量了她一眼:“汴京百姓惯常守望互助,算不得什么。”   两下别过,那人与他小厮双双骑马而去。   莺莺一行人也往城里去。   进了普济门汴京城万丈红尘喧便嚣扑面而来。   即使不是第一次了主仆几人还是少不得感慨一回:汴京城可真大。   汴京城汇集了一百五十万余人,有真腊、阇婆、波斯等许多别国人来朝,是五洲四海最大城池,货物银钱流通不知记数。   进城后莺莺拿出花笺向路边人打听,可惜没人知道这花满蹊是什么店铺。   莺莺倒不意外,横竖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慢慢打听便是。   她先将自己随身带的银钱存入钱庄,而后又买了些中空的镯子簪子,将存钱的契纸放入其中。   办妥这些便吩咐长寿不紧不慢赶车,瞧瞧汴京城有什么赚钱的生计。   今天花朝节更热闹,百姓栽花、文人赏花吟诗、小娘子们在花枝上系上红绳祈愿,手巧的剪出蝴蝶样子在花枝蹁跹。   只不过这城里要想赚钱还真是难。   她虽曾在父亲行医时搭把手但也不过是皮毛,没到悬壶济世的水平。   跟着母亲学了针黹女工,但寄售手帕绣品能赚几个钱?   或许想想……南诏有什么汴京城没有的东西拿来贩售?   莺莺正沉思,忽听得路边哭声震天。   一位老妇人正伏在牛车上哭。   路人议论:“那阿姥是卖花的,可惜遇上郑王的人招摇过市将牛车推倒在地,卖不出去了。”   莺莺想了想,她上前问阿姥:“我原价将你这花买下可好?”   老妇人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看见个美貌小娘子,摇摇头:“多谢你这孩子好心,可我的花束虽无碍,花枝却都被折断无法插瓶。”   莺莺瞧过去,果然车上拉的花都尽数抛散地上,又好巧不巧皆被车轮碾压过花枝。   原本汴京人买花去是要整枝插入瓶中,如此一来这花即便花朵无恙却也卖不出去了。   小丫鬟绿儿先阻拦:“娘子不可!”   她急得跟自家娘子咬耳朵:“娘子心虽善却不可仁悯过头,那花买了也无用!”   莺莺轻轻一笑,也不解释:“我知道,给我便是,我正好寻没有枝条的花呢。”   说罢示意奶娘交钱。   奶娘虽然也疑惑,可她是个忠心不二的,便交了钱,示意长寿帮她装花。   老妇人收了钱便要给莺莺磕头:“多谢娘子仁慈”。奶娘忙拦住她。   一段插曲过后时辰也差不多该回家了,莺莺便往回走。   在苏家巷口遇上一队珍饰奢华的高头大马出来。   莺莺不欲惹事。   吩咐长寿靠边停让他们先过。   风吹起车帘。   莺莺瞥见打头的男子。   他个头中等,一身锦袍在阳光下生着熠熠的光。   不过与山间男子相比身板瘦弱了些,脸色更苍白近乎病态。   想法一出莺莺才惊觉自己是将这男子与山间花臂男相比。   她不由得吐吐舌头放下了帘子。   进了苏府,有婆子迎上来随口问:“三娘子怎的进门这么晚?”   长寿憨笑:“在巷口遇到一队飞扬跋扈的车驾,给他们让路才耽搁了一会。”   却不想垂花门外苏家四娘子苏环闻言脸色煞白。   作者有话说:   ————新文《亡国公主》求收藏——————   南鸦是殷国公主,芳容雪肤,唇绽樱颗 ,纤腰楚楚,是个绝世美人。   可惜一朝国破,她沦为了阶下囚。   灭国的大晋皇帝与殷国有世仇,他的母亲、妹妹悉数死于殷国。   父债女偿。   南鸦作为父皇唯一在世的女儿自然被如狼似虎的兵卒抓住献给了大晋皇帝厉晏。   他修长手指捏着她的下巴,狭长凤眼细细打量着她,深邃目光里满是阴鸷:“你知道我妹妹是怎么死的么?”   世人都称赞天子仁慈,不杀前朝公主还允许她继续住在深宫。   可只有南鸦知道,每个深夜帝王都会潜入她的闺房,慢条斯理用尽各种手段玩弄她。   他俊朗冰冷的面庞上沾染着野兽一般的躁动,薄唇从她脸颊旁游离而过,低喘着不知餍足。   一场秋狩,准备已久的南鸦终于找到了时机从悬崖跌落,而后在仆从的接应下逃出了生天。   厉晏一开始是为着复仇。   慢慢他喜欢上了看她哭泣求饶的样子,杏眼迷蒙的水雾,酡粉蒙羞的脸颊,柔弱无骨的娇柔。   他说服自己,不过是个卑贱的阶下囚罢了。   可是她当着他的面跳崖那一天,厉晏捧着她遗落的发带,吐了血。 第2章   苏环是重生回来的。   上辈子的她嫁给了穷军汉冲喜。   丈夫早逝家境贫寒。   最羡慕嫉妒堂姐苏莺莺。   苏莺莺父母早逝,可是她嫁进了候府。   侯爷夫妇待她如亲生女儿。   世子待她如珠如宝,为她遣散府里宠妾。   她身子不好不宜圆房世子便为她守着,连个通房都不纳。   宫里太后都为她赐下太医诊治。   可以说享受了万千宠爱和荣华富贵。   凭什么?   两人都是苏家小娘子,苏莺莺还父母双亡呢。   凭什么她能有那样好的婚事?   妒火烧得苏环日夜难安,直烧到她找准时机想推莺莺下水。   没想到自己先跌落水中。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四岁。   从最初的惊恐、忐忑直到最后的坦然,   苏环慢慢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实并开始盘算为自己得利。   既然命运让她掌握了先机,她未尝不能改写命运。   *   今天本来是侯府世子郜英彦与莺莺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那位小霸王生性跋扈,听母亲说自己的未婚妻是平民女子后气急败坏冲到苏家耀武扬威试图逼迫苏家退婚。   谁知苏莺莺出来后郜英彦立刻一见钟情。   郜英彦再也不说什么要退亲的话,转而恭恭敬敬说此行是来拜访长辈。   因此今天苏环才鼓动母亲搜寻苏莺莺的财物,   又撺掇祖母命苏莺莺出门去山上烧香为亡父母祈福。   自己则装扮一新在世子出面时出来见客。   可郜英彦态度倨傲,浑然不将她放在眼里。   苏环想起前世郜英彦虽然飞扬跋扈,可实际上却很欣赏不卑不亢的人。   因此她使出毕生的本领扮演出不矜不伐有礼有节的样子,将小侯爷稳住。   他没有说出退婚的话,   苏环好容易松了口气将他送了出去。   谁知他居然还是在巷子口碰上了苏莺莺。   难道她千算万算,居然还是防不住天定的姻缘么?   苏环咬牙暗恨。   却被自己的母亲魏氏唤住:“快点去正堂,老太太有话讲。”   她只好咽下气先去瞧瞧究竟。   苏老太太育有三男一女,下有六个孙辈:   长房的大伯苏开凌与大伯母柳氏育有大娘子苏瑶、二娘子苏珠,   与小妾生了庶长子苏瑁,苏大郎娶了三房夫人的侄女小魏氏;   莺莺爹苏开济排行老二;   三房的叔叔苏开鸿与魏氏生了四娘子苏环和二郎苏现。   还有个姑母苏开清。   是以此刻正堂热热闹闹。   “哎呀我亲亲的三妹妹!"   莺莺走到正堂兀廊下便听一声。   她笑。   这一定是大房庶长子媳妇小魏氏,她惯会见风使舵掐尖卖好。   果然小魏氏殷勤迎上来:“我还当你们去了东华门带着婆子们特意去迎,谁知压根儿没碰见……”   莺莺笑得一脸烂漫:“辛苦嫂嫂,不过我是从普济门进来,想来两人错过了。”   厅堂里苏家上下诸人不由得心里浮起一抹轻视。   这二房的真是乡下地方来的。   小魏氏不过瞎客气,她也分辨不出来,还傻呵呵领情呢。   苏环也跟着鄙夷:南方下国小民,前世也就是运气好。   小魏氏捂嘴笑:“是我疏忽了,想来妹妹是乡下来的,不懂东华门比别的城门要快些。”   奶娘和绿儿闻言便有些恼火,   她们才来两天这府里上下便明里暗里使绊子,影射他们是乡下人。   奶娘正待要发作却被莺莺以眼神制止。   小魏氏心里得意便疏忽了后堂有竹帘响动的声音,   那是老夫人已经被人扶着走了进来。   莺莺闻声却眉目微闪,她递过去一张帕子给小魏氏:“嫂嫂快擦擦汗。”   小魏氏不明所以接过帕子。   就听莺莺奇道:“咦?嫂嫂怎的没出汗?”   她捂嘴笑:“东华门今天封禁了不让走,我们绕路普济门才过来,嫂嫂怎的不知道?”   满堂人皆是一愣。   小魏氏也是一顿,   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她撒谎本想奚落这个孤女帮三房出气,谁知被她当众揭穿了自己在撒谎。   她后背起了一层急汗。   “外头何事?”原来是苏家老夫人被个丫鬟搀扶着走了出来。   小魏氏心里暗恨,原本的伶俐瞬间全无。   只支支吾吾:“我……我去接三娘子扑了个空。”   可是若她真像她自己所说去了东华门接下山的莺莺,那必然会知道东华门今日被封禁,又怎么会转而指责莺莺呢?   这时候大房夫人郑氏开口了:“瑁儿媳妇,你又没出汗又不知东华门封禁,今儿一天到底去没去东华门?”   郑氏日子算不得好过,丈夫仕途不顺,她膝下两女,庶长子又已经成年。   妯娌魏氏处处与她作对也就罢了,她的侄女小魏氏也嫁给了苏大郎,   日子太过艰难让她四十就有了老态,可举止却仍旧端方有礼。   三夫人魏氏忽然出言:“哎呀,大嫂这婆母难道真是眼珠子不错盯着儿媳妇?”   她个子矮小,生得小巧玲珑,说话咄咄逼人。   小魏氏是她娘家侄女,自然要替自己侄女出头。   大夫人要是应了,那么在外人看来这个婆母待儿媳妇未免苛刻。   若是不应则说明她的指责毫无凭据。   左右不是人。   郑氏说不出话来。   魏氏得意的笑。   三爷有了官身,三夫人娘家又选中了皇商,   因此她也逐渐嚣张起来,处处与大夫人作对。   “行了!”   苏家的老太太重重将龙头拐杖杵地。   苏老太太有五品诰命,在苏老太爷去世后仍把控着苏家上下。   是以当她出声时诸人全都噤声:“大郎媳妇你也太惫懒了些,岂能哄骗长辈?”   莺莺在心里一哂。   若不是因着触犯了自己的尊严,这位祖母断不会为着自己训斥小魏氏。   果然苏老夫人下句话便是:“不过你也是因着关心三娘子才这样,倒也情有可原。”   果然如此。   小魏氏是什么人,立即笑道:“祖母说的是。我这厢给妹妹赔礼。”   说罢便拱手做礼。   谁知莺莺毫不推辞,生生受下了她那一礼。   这下屋内诸人一下神色精彩起来了。   都当这新来的二房三娘子是个傻呵呵不懂人情世故的乡下人,谁知她竟然能装傻就受了那一礼?   苏环心里骂,果然是锱铢必较的心性,这样的人如何登得大雅之堂做世子妃?   小魏氏更是暗恨,偏发作不得。   苏老夫人没看见一样,问孙女:“三娘子怎的进门这么晚?”   看来是没有搜刮到银钱。   莺莺不慌不忙,挂上浅浅笑容:“祖母,我在巷口遇到一队车驾,给他们让路才耽搁了。”   苏老太太点点头。   她老人家覆舟口、猪肝唇,垂着便自带几份刻薄:“你爹去得早,你更应当既昏便息关锁门户,举止更端方些。”   莺莺笑:“一切但凭祖母吩咐。”   她笑起来梨涡盛酒,灼灼艳艳,宛若一枝经露的石榴妍丽明媚。   让屋里人都俱是一愣。   苏老太太心里也是一顿,等孙辈们请安完便吩咐:“你们几个孩子先下去吧,大人们有事要谈。”   莺莺起身随着诸人往后堂走。   二娘子苏珠拖拖拉拉跟着后面,想趁机钻到兀廊窄屋里去偷听。   却被她姐姐大娘子苏瑶一把逮住,严厉扯着她的衣袖就走。   二娘子没精打采耷拉着脑袋被姐姐扯着走。   莺莺抿嘴笑。   苏家藏污纳垢,大夫人和她两个女儿却还算不错。   苏家住着个两进的大宅子。   这宅子在寸土寸金的汴京城算是大宅了。   苏家世代当着小吏小官,不是大贵之家。   但祖辈在汴京城繁衍通婚,几代下来也经营成了根底殷实的官宦门户。   更何况祖上留下一座大宅子在寸土寸金的汴京城值不少钱。   故去的苏老太爷曾经在司天监当五品的押宿官,是个清贵的官。   可惜他老人家的官运一点都没有遗传给后代。   长房的大伯苏开凌如今在开封府做个写文书的主簿,   三房的叔叔苏开鸿则是在工部做个从九品的文林郎,算是家中官职最大之人,   是以苏家也一直没有能力分家,一直聚集住在祖传的大宅里。   苏家小娘子们都住在一座二进的绣楼上。   莺莺被安置在了绣楼西侧一层。   等进了屋绿儿便忍不住开口:“三娘子怎的知道东华门今天封禁?我们明明走的是普济门。”   她纳闷了许久。   “我不知道。”莺莺淡淡。   ?   绿儿眼前一亮:“原来娘子在诈她?”   莺莺点头。   小魏氏心虚,一诈便诈了出来。   “原来娘子这般厉害。”绿儿在旁惊叹,“这下她们便不好再欺侮我们了。”   果然一会就有婆子殷勤问:“三娘子可要热水?灶上刚烧出一锅。”   奶娘道了谢接过热水,这两天她们连热水都少有,还好三娘子立了威。   她们买的黄木香此时也被内院婆子殷勤送了进来。   莺莺挑拣几枝没被折断的枝条:“给大房送些过去插瓶。”   知恩图报,适才大夫人在诸人面前维护了她而不是帮着自己庶子媳妇,单这一点就值得谢过。   绿儿接过花枝,看一捧残破花枝犹在可惜:“可惜了,就当娘子买来自己顽便是。”   “谁说我要自己玩?”莺莺笑。   她拿出些银钱:“奶娘,听说老夫人有个陪房胡婆子的夫家是个木匠,烦请您去她那里订制三十个食盒,长宽皆是一尺,最好每个里面放些硬刨花,我急用。”   奶娘想起今天老夫人留下苏家长辈们神秘兮兮商议事情,她敏锐捕捉到什么:“娘子这是想打探消息?”   莺莺嫣然一笑:“奶娘一会便知,来时小心些莫被人看见。”   奶娘和绿儿走后,莺莺将花束整枝浸泡入冷水中醒着保鲜。   待到向晚时奶娘趁着夜色带个小厮搬一堆木盒回来:“幸好木匠那里都有现成的食盒,只不过娘子要这许多食盒做什么?”   莺莺笑而不语,命小厮将木盒放下。   等他走后奶娘小声道:“胡娘子有生意格外高兴,所以老奴打探了消息回来。”   “原来老夫人神神秘秘召集家里人议事,是在商议一桩侯府的婚事呢。”   莺莺可有可无:“上头有大娘子二娘子,长幼有序怎么也轮不到我头上,我们先收拾正事。”   “哎呀我的娘子,这婚事难道不是正事!”   “不是。”莺莺拿起个食盒摆弄起来。   奶娘糊涂了:“我还当娘子让我去订木盒是为了探听消息……”   莺莺抿嘴笑:“快来帮帮我。”   她将带着木头芳香的硬刨花垫在木盒里,又将黄木香剪好插入刨花中,   而后用写字废掉的宣纸剪成长条填充在食盒里,最后用竹叶和苔藓填充缝隙。   奶娘和绿儿看得目瞪口呆:“三娘子,这,这还是食盒吗?”   从未见过这样的盒子。   莺莺笑:“这个唤做花盒。”   作者有话说:   莺莺剪宣纸条:古代版拉菲草   春天啦,想写一本关于百花的书,后续会出现各种古代的花卉。   奶娘:娘子,嫁人不是正事吗?   莺莺:不是,赚钱才是。 第3章   莺莺教会奶娘与绿儿,三人一起做起了花盒。   她们这边热火朝天,苏家几房也都不消停。   今天苏老太太召集了各房,告诉他们侯府世子来拜访的实情:   原来当年老爷子当值无聊拿家里孙女们的八字算着玩谁知遇到老侯爷。   那人精通六爻八卦,看见后执意要与苏家结亲,   只不过苏老爷子直到故去也没与家人说过定下的是哪位孙女。   魏氏想起今天老太太所说,在灯下感慨:“没想到苏家也能攀上这等显赫的婚事。”   “你可别小瞧我们苏家,不比你娘家差。”三老爷斜睨她一眼,舒服服后躺在罗汉床上,“当年老爷子在司天监虽只是个五品的押宿官,可往来的都是大儒名仕。”   “是是是。”魏氏嘴上胡乱敷衍着,倒有另外一桩心事,“可惜长幼有序,我们环儿又说定了亲事,不然侯府的亲事可真是好……”   三老爷亦是惋惜,咂摸下嘴:“可惜了,二弟没了,这么好的亲事白白落到大哥手里。”   大房也在议论此事。   大夫人脸上有了喜色:“到底是瑶儿呢还是珠儿呢?前两天给瑶儿瞧中了一个秀才,幸好没定下来。”   “我们不要这门婚事。”大老爷正色,“侯府宗亲总归有些诡诈。”   大夫人抬头:“能有什么玄妙之处?”   大老爷喝一口茶:“爹没说过定下的是哪位孙女是因着他老人家根本就不想定亲,我记得当年爹婉拒几次都拒不掉才结了亲。”   大夫人不明白:“公爹这是为何?能与富贵人家结亲这辈子都不愁了。说不定侯府是瞧见哪个小娘子八字是旺夫命才执意求娶的。”   “成平侯府世代领兵,再旺还想旺到哪里去?”大老爷沉吟,“再说了那样人家若是为旺夫可劲挑八字都有人家甘之若饴上赶着巴结,何必非几次来寻我们一个小官宦家?”   大夫人冷静想想也觉不对。   她父亲是国子监监录,教育出来的儿女也立身颇。   是以眼睁睁看着泼天富贵擦肩而过大夫人也能安然若素:“既如此我便照旧将瑶儿婚事定下来,珠儿……性子好动顽劣,不如嫁进我娘家。”   大老爷点头:“我看老太太似有意让三娘子结亲,你得空也提点下那孩子避开这门婚事,总归不能让二弟九泉下不安。”   大夫人应了声是。   苏环房里大丫鬟走了进去:“回禀娘子,奴婢打探了一番,今日老太太并未定下是哪位娘子结亲。”   苏环紧攥帕巾的手才松了下来,她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下去吧。”   还好,还未定下来。   只不过此时她爹娘已与萧家长辈交换定亲信物了。   萧照出身宗室,生得精武有力,人又能干上进,在禁军里做都头;   他爹娘早逝,过门了便能当家不用受公婆气。   三月三金明池游玩那一天苏环被娘领着见了萧照一面。   他英挺俊朗,举止间肃肃如风,让苏环一眼就面红耳赤。   总之对于汴京城里市井小娘子来说这是门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亲事。   在之前苏环的确也这么想。   可惜……   可惜再过一个月萧照很快就负了伤,再也站不起来。   苏家生了退亲之意。   但帮萧照定亲的是他一位伯父,对方在平宁坊极有威势。   苏家只好硬着头皮将苏环嫁过去。   苏环嫁过去对萧照不闻不问,常年在外与人游玩解闷,   她不在家时烧了一场大火。   那一场火烧得极其有端倪,隔壁人家未烧到,只燃了萧照一家。   无法走动的萧照葬身火中。   她也当了寡妇,受尽别人冷眼。   她复又攥紧了拳,这一门婚事定要抓紧时间退。   苏环抬首唤丫鬟:“明日你服侍我早些起来,我有事要见爹娘。”   *   第二天清晨。   莺莺一早便捧着自己做好的红枣银耳羹去拜访苏老夫人,见她心情不错趁机道:“昨夜里爹给我托梦,说烧香不够诚心,我今日便想再换个庙去拜拜。”   苏老夫人苛待孙女本来心虚,闻言便应下:“去吧。”   莺莺带着几人出了门便吩咐长寿将马车往汴京最繁华的大相国寺街上去。   到了大相国寺街,长寿按照自家小娘子的吩咐将花盒搬运下马车放在汴河河堤上,现成摆成摊位。   汴京人好热闹,早有人围上来瞧个究竟:“小娘子,你这是作甚?”   莺莺大大方方:“卖花盒。”   “说话带有南音,可是外地来的小娘子?”闲汉们不屑摇摇头,“我们汴京城是都城,什么稀罕物件没见过?”   旁边笔墨店里的掌柜瞧热闹,也颇有些不屑:“大家卖花都成束卖,哪里有盒子装的?这样怎么插瓶?”   等过了一会没有一个人过来瞧莺莺的生意,他便有些得意。   拖长了声音有板有眼教导:“小娘子还是想一出是一出,这做生意哪里有那么容易?”   绿儿咬唇。   对方是正经生意人,他都说花盒这法子不行,那还能有生意吗?   她们这批购买来的黄木香制作了三十个花盒,再加上买花的损失,要是卖不出去那不就砸在自己手上了吗?   她没敢吭声怕让自家娘子担心,只低头不住擦拭着花盒。   奶娘则安慰自己家娘子:“娘子,输了也便输了,就当出来玩了,反正娘子是初次学做生意,输了也正常。”   莺莺却不慌不忙:“奶娘莫慌,这会她们都去进香,要等上完香出门才有生意做呢。”   她笑起来梨涡点点,如南风舒缓轻柔,叫奶娘和绿儿一下便都平静了下来。   果然一会功夫便有上完香的小娘子们聚上来:“这是何物?”   莺莺回:“这是花盒,是将花朵放入木盒中。”   绿儿便展开花盒,内里金黄色鲜花露出来。   小娘子们瞪大眼睛。   翠绿鲜嫩枝条上缀着三五朵簇拥成的伞形花朵,锯齿边的椭圆嫩叶长而狭窄,彷佛竹叶一般雅致。   小娘子们都见过黄木香,可从未见过这样雅致摆在盒子里的样子。   似乎这样摆在盒子里更精巧些,也更风雅考究些,还方便携带。   打头一个红衣小娘子便问:“这木盒多少钱?”   莺莺答:“一百文一盒。”   一百文倒不贵,单一个木盒就五十文呢。   红衣小娘子盘算,这花盒倒是新颖,算下来价格比那单卖的花束还便宜,且盒子用完后还能落下个精巧的木盒,这木盒拿来盛放首饰或者小玩意儿也使得。   她原本观望,便也张口:“给我来一盒。”   第一单生意做成。   绿儿大为高兴,她殷勤盖好花盒在上面系上丝带这才递过去:“您拿好。”   其余小娘子瞧着也心动。   汴京的鲜花都是摘下来带着长长的枝干放在竹编马头篮里售卖的。   买回家后自己还要修剪枝叶。   哪里有这样新奇有趣的?   于是:“给我一盒。”、“我也要一盒。”   绿儿收钱,莺莺给木盒打包系上好看的丝带,奶娘递过去。三人分工有条不紊。   眼睁睁就看着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小娘子面前的花盒便一售而空。   还有几个小娘子瞧着好,便说了个地址:“回头再送十盒到这家。”一来一去接了不少订单。   围观的那些闲汉各个瞠目结舌。   旁边笔墨店里的掌柜脸红耳赤,没想到这小娘子居然都卖了出去。   还有看热闹的闲汉调侃:“怎么,还有什么生意经要教导人家的?”   掌柜又恼又羞,转身进了店将店门关上。   大白天关门,惹得闲汉们又是一顿笑。   绿儿高兴得合不拢嘴,奶娘也笑吟吟,将银钱妥帖收起来。   长寿一脸佩服:“谁能想到三娘子这般机智?说不定以后可以做卖花的营生。”   莺莺也笑,不过吩咐他们:“去瞧瞧昨天那位婆婆。”   昨天那位阿婆仍在原来的位置提着花篮卖花,见到莺莺眼前一亮:“恩人。”   莺莺也笑,示意奶娘拿一把银钱给她:“昨天那黄木香我想法子卖了,还多得了些银钱呢。”   阿婆死活不接钱:“昨天娘子出手相助已给了我银钱,我岂能再收恩人钱?”   她死活不接钱,莺莺便叫长寿买了些跌打药膏赠她,又叫绿儿帮她上药。   阿婆千恩万谢:“谁知我运气这般好,遇到了娘子相助。”只要将花篮里鲜花赠送莺莺。   莺莺不收,预备去打听花笺之事。谁知阿婆眼尖瞥见:“这不是花满蹊的花笺吗?”   莺莺瞪大眼睛,忙将花笺交给阿婆:“我正要打听这事呢,还请您不吝告知。”   阿婆想了想:“从前有家名动京城的卖花脚店唤做花满蹊,里面的当家娘子美若云霓,巧思妙手,除了卖花还卖花笺。”   莺莺一愣,忽然福至心灵:“那娘子可是笑起来一侧酒涡,嘴角有个红痣?”   阿婆点点头:“都说那红痣生得富贵呢。”   莺莺谢过她,自己却有些怔忪:娘明明是土生土长的大理国人,又怎么会在汴京卖花?   她又问:“那娘子可有什么家人?”   阿婆想了想摇摇头:“不晓得。”   莺莺蹙起眉:“敢问那位娘子唤做什么?”   “唤做蝶娘,姓什么不记得了。”阿婆努力回忆,“可惜啊后来蝶娘不知道去了哪里,花满蹊也关门了事。”   蝶娘?   娘的名字唤做风芹,平平无奇。   可红痣没几个人有。   再想起从前住在大理国时,娘总是在院里中满鲜花四时不断,即使在人人爱花的大理她也有一手种花莳草的好手艺。   莺莺儿时也曾在家里翻出过一枚“花满蹊”的印章,还被娘责骂了一顿。   原来娘曾经在汴京卖过花么?   莺莺忽然有些好奇起娘亲的过往。   她谢过阿婆上了香便往苏家走。   一路上绿儿高兴不已:“一个木盒木匠那里卖二十文,内里的花束大约耗费两根枝条,三娘子用了一两银子买下了整车黄木香,约莫能有两百枝,算来一枝也不过五文。”   她喋喋不休算账:“一盒成本便是三十文,而自己家娘子要卖一百文,一盒净赚七十文,三十盒赚了二两多银子!”   绿儿一时激动不已,要知道这不过是一转手的利润。   她越算越高兴:“娘子再多买些原料回去做,我们还接了不少单子,回头一月便能赚近一百两。发财指日可待!”   作者有话说:   发红包! 第4章   莺莺笑:“这单账却不能这么算,抛去人工、损耗不提,主顾总不会无限多。”   奶娘则感慨:“多亏当初夫人给三娘子教授了商贾之道,谁成想用在这里。”   她们几个正在马车里说笑,忽然见马车停了,外头长寿的声音兴高采烈:“恩人!”   莺莺纳闷,掀开车帘。   车外是那个花臂男。   他今日虽然仍骑在黑马上,却穿得齐齐整整,一袭月白直裰,腰间一枚白玉玉佩,看上去不似那天一般莽汉反而文质彬彬像个读书人。   莺莺瞪圆了眼睛。   她在看对方,对方也在看她:   小娘子今日穿着时兴的三江绫红地蝶恋花暗纹,头上簪着雀鸟登枝的玉簪,一如既往一脸喜气,叫人看一眼就心里暖洋洋的。   只不过她脸上有错愕之色,还往他臂膀那里瞄了一眼,似乎在寻找臂膀上纹身。   没找到后才收回目光规规矩矩行礼:“见过恩公。”   那人被这郑重其事的称呼逗乐了,他一笑,冷峻的脸上多一丝笑意。   他马下的小厮嘀咕:“有那么老吗?”   莺莺吐吐舌头,慌乱中从花篮中取出剩下的一枝黄木香递过去:“今日手里只有这枝花,还望恩公莫要嫌弃。”   对方这才通禀了自己姓名:“在下姓萧名照,在禁军当差。”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份名帖递过来。   是个军汉啊,怪不得那般孔武有力。   莺莺双手接过名帖。   她今后想在汴京城里开店做买卖,能多个靠山便好。   于是认真将自己的排行也报了出来,福上一福:“在下平宁坊苏家三娘。”   原来姓苏么。   真是个好姓氏,姑苏、清苏、琼苏、让人联想起诸般美好之事。   却没留意到旁边小厮微微张开了嘴。   马车不能堵路,两方互通了姓名就礼貌别过。   萧照拱拱手目送对方离开。   手边一束黄木香在春日午后散发出馥郁香气,明黄灿烂的颜色让人不由自主想起那个满脸喜气的小娘子。   他眼角忍不住带上一抹笑意。   小厮小声嘀咕:“苏?与少爷定亲的人家似乎也姓苏呢。”   *   “什么?你要退亲?” 魏氏闻言站了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苏环鼓起勇气:“娘,这门亲事我不愿意。”   魏氏苦口婆心劝诫女儿:   “这是门好婚事,他家没有婆母你进去后便能当家,再生个孩子拴住丈夫的心便是当一不二的当家夫人。单是这一条便是数一数二的好婚事了。”   “可,娘。”苏环有些不耐烦起来,“别的姊妹有更好的婚事。”   魏氏一愣。   先想到了大房还在相看中的那个秀才。   随后摇头:“别看你大姐能嫁个读书人,可那要熬许多年。男人就算高中她还要跟着去外地穷乡僻壤上任做县令夫人,她不去男人便带着小妾在外面逍遥,这几年下来夫妇之间还能有什么情分?”   “娘!”苏环向她解释,“我说的是侯府的婚事!”   “侯府?”魏氏掩嘴,“你魔怔了不成?怪不得昨天侯府世子来拜访时你出面去迎接,原来存了这样心思?”   内室里洗漱好的三老爷听见外面喧哗,出来后便听见这话。   他摇摇头:“不成!这婚事已经说定了!”   他固然也为侯府婚事动心,可与他结亲的男方家长是萧五公。   萧五公白发苍苍却德高望重。曾经在工部任职过,在工部和平宁坊皆有很高的声望。   这次做亲虽然是给他侄子做亲,可也能让苏三爷在工部的仕途顺风顺水。   “爹,娘,结了亲也可退亲,又没有小定,只是双方长辈交换了信物而已。”苏环浑不在意。   当爹的甚为不满:“那家可是宗室子!与皇帝都是本家!”   “可宗室如今衰落,帽子刘家就娶了好几个宗室女,虚名算得了什么?”苏环反驳。   “别看他如今只是一介军汉,可那只是权宜之计,有了皇室的青睐提拔起来很快便能凌云。”苏三爷摇头。   魏氏更是苦口婆心劝女儿:“你一介小官旁支女儿能嫁入这样人家已经是爹娘费尽心思求来的高枝了!”   “行了!”苏三爷耐心消耗殆尽,他一声呵斥,“说让你嫁你就得嫁!”   眼看说不动爹娘,苏环一梗脖子:“爹娘若是执意要与萧家结亲,就抬女儿的尸首上花轿便是!”   “啪!”苏三爷给了她一巴掌。   苏环一愣,哭着跑了出去。   莺莺往大相国寺给爹娘上香后又在外头寻花农买了大捆的黄木香、蔷薇、丁香等花束才驱车回家。   莺莺便命奶娘再去寻胡嬷嬷订购些花盒。   今天卖花接了几户人家的订单,这几天再要寻借口出去便难了,只好由她们做好再由长寿送出去。   她们几个做好了全部花盒齐齐码好,预备由长寿明日出门去送货。   莺莺方才伸伸懒腰,忽听得外面有哭声。   绿儿出门去探听一回,回来后禀告:“是住在二楼的四娘子正哭闹哩,说是被三老爷打了一巴掌。”   四娘子在她们进门时便处处使绊子,还几次吩咐厨房不给她们热水,是以绿儿语气中有些幸灾乐祸。   莺莺“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她刚进苏家给诸位姐妹送礼,别人都笑吟吟受了,唯有苏环用那种冷冰冰的眼光瞧她。   好几次莺莺觉得有人在看自己,转身便见苏环移开目光。   像一只毒蛇在暗处窥探一样,让人心里不自在。   莺莺转而吩咐绿儿:“将今日赚来的银钱拿来数数。”   高门大户讲究“口不谈财”,莺莺没那臭毛病,数钱数得不亦乐乎,绿儿在旁也高兴得两眼发亮。   莺莺笑:“古人说钱是一味药,‘能驻颜善疗饥,解困厄之患立验①’。诚不我欺。”   第二天长寿送了货出门便又拿回些银钱回来。   汴京城里寻常买花回去常是将花插在家中瓶中案几上或簪在头上,竟没有人别出心裁将花放在花盒里。   这样送礼倒别出心裁,是以那些人家竟然又订了些新订单。   莺莺便将手里买花赚来的银钱全交给奶娘:“烦请奶娘再寻胡嬷嬷多订上百个花盒,将银钱花完便是。”   奶娘吸了口气:“娘子,虽然如今生意好,可做生意不可如此冒进。”   莺莺笑:“这花盒开始瞧着稀奇,可日子久了却也算不得什么,定然会有人仿制,因此我们要尽快趁着先机先卖为强。”   奶娘恍然大悟。   莺莺便吩咐她:“这回木盒形状不拘方盒,要八角、圆的、葫芦状、扇形,各种形式多多益善。”   她定的盒子多,胡家木匠作坊便格外殷勤,托奶娘带话,说时兴烙印,可否要在木盒上订店铺的名号。   莺莺想都不想:“便印上花满蹊吧。”   她从未想过娘亲居然是花满蹊的老板。   不知她是为何放弃了这一切和爹私奔到了大理,又是为何谎称自己是南诏人。   无论如何她想将花满蹊的旗号再竖起来。   新的花盒很快做好。   莺莺除了黄木香,还选用了当季的杏花、林檎花、海棠花。   木盒做好后花香满鼻,粉艳昳丽的海棠躺在盒中,花瓣上凝露欲坠,   春日梢头海棠开始绽放,层层叠叠让人心生欢喜,放在花盒里也让人生出好感。   莺莺吩咐长寿将这些打着“花满蹊”店名的花盒送货到门。   *   她这边忙忙碌碌,楼上的苏环也不甘寂寞。   爹娘不同意又如何?   只要她得了侯府青睐,父母自然会服软。   过几天便是侯府春筵,侯府给苏老太太也送来了请帖。   前世苏莺莺在席间大放光彩,到时候千万不能让苏莺莺去。   苏环正在房内思索,忽听得旁边苏二娘子苏珠笑哈哈的声音。   苏瑶作为大姐谦和妹妹们便住在一楼,苏莺莺新来也住在一楼,苏环和苏珠住在二楼。   是以两人常听见对方的动静。   苏环眉目一挑。   这个二姐姐头脑简单,性子又急躁,最容易被人鼓动起来。   她吩咐丫鬟:“帮我净面,我要去见二姐姐。”   苏环过去时,苏珠正捧着话本子瞧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大笑,时不时在椅子上扭得橡皮糖一样。   苏环心里闪过一丝不屑。   大房两姊妹,老大过于死板,老二则没脑子。   苏珠正沉迷于话本,见苏环来有些被打断的不快。   她自小便被姐姐母亲耳提面命:务必防着这个诡计多端的四娘子。   可还是少不了屡屡中招,是以苏珠索性不大亲近苏环:“四妹妹来作甚?”   苏环似乎没看见她脸上的警惕,一脸神秘刻意环顾外面再压低声音:“二姐姐可知道昨天大人们都在正堂了商议了什么?”   这一下便叫二娘子心痒难耐。   昨夜爹娘一定在屋里合计了什么,可是她今天用早膳时候问母亲,却被母亲呵斥了一顿。   她顾不得往日母亲姐姐的叮嘱,忙凑过来一脸热切问苏环:“四妹妹知道些什么?”   鱼儿上钩,苏环心里窃喜,面上却不紧不慢:“听说啊,翁翁在世时定下了一门侯府的婚事,可没说清楚到底是哪位的。”   “啊?”二娘子一听是婚事瞪大了眼睛。   苏环便笑:“本来长幼有序这婚事定然是大姐的,可那位——”   她朝楼下撇撇嘴,比了个“三”的数字:“蠢蠢欲动呢。”   “什么?可她还打发丫鬟送了我花呢!”二娘子不信,看向自己案头的花朵。   黄木香悠然在花瓶中。   苏环看到心里暗恨,苏莺莺便是这样,从来瞧不起她,姐妹间送花只漏下她。   她藏住心里的不忿,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她这是用小恩小惠收买二姐姐呢!南蛮子几万个心眼子,岂像二姐姐这样光风霁月。”   别人夸自己,二娘子面上有些得意,可她也说了三娘子坏话,二娘子便努力收敛神情:“那又怎样?”   苏环有条不紊引她入套:“可二姐姐毕竟与大姐姐才是嫡亲姐妹,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抢走大姐姐的婚事不成?”   别的好说,唯独涉及长姐二娘子便不能忍。   苏环见有效便趁热打铁:“侯府的婚事必然是大姐姐的,可架不住南蛮子手段多。我瞧见都生气,大姐姐那么好,性子又宽和,哪里争得过南蛮子?”   苏珠果然被激了起来:“自来长幼有序,哪里容得下她乱来!”   苏环便笑:“听闻侯府给祖母下了春筵的帖子,苏莺莺要去呢。”   说罢又在她耳边窃窃私语了许久。   苏珠听了立即气血上涌:“我去跟祖母说!”   说罢蹬蹬蹬就往松寿堂跑。   苏环在后面得意掩嘴笑。   作者有话说:   能驻颜善疗饥,解困厄之患立验①:出自《钱本草》 第5章   莺莺去松寿堂时就见老夫人沉着脸端坐正堂。   背后小魏氏得意洋洋睨她、苏珠气鼓鼓看着她,苏环阴恻恻打量着她。   莺莺不慌不忙,安然行礼:“不知祖母是为着何事唤我来?”   老夫人示意苏珠:“二丫头,你说。”   苏珠向前一步,一脸的义愤填膺:“我听苏莺莺的仆人在背后里议论什么侯府婚事,当真是有失管束。”   跟在后面的绿儿心提了起来。   那日奶娘从胡嬷嬷那里订制了木器后便得知了侯府婚事,她们几个还在屋里议论过此事。   难道被人听了墙角告到了老太太这里?   绿儿的手不自觉攥得紧紧,她不自觉看向了自己娘子。   莺莺纳闷抬起头:“什么?什么婚事?”   她眼睛沉澈,在室内如一汪黑水银熠熠发亮,让人直视不得。   苏环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苏珠可不管那么多,气鼓鼓道:“自然是成平侯府的婚事。”   “哦,是成平侯府的婚事啊。”莺莺应了一句,又歪头问,“成平侯府是什么?”   怪不得人叫你乡巴佬呢。   小魏氏嗤笑一声。   苏环道:“成平侯是朝中一员大将,他家镇守太原府已经有许多年。”   莺莺“哦”了一声:“那与我苏家何干?”   “你还装糊涂?!”苏珠恼火了,“成平侯府与我苏家有婚约!你要抢我大姐姐的婚事!”   正闹将着,忽然听松寿堂外面喧哗。   大夫人与三夫人齐齐进了来。   打头的大夫人一脸惶然,跟苏老夫人行完礼后就去捉苏珠:“你胡闹到老夫人这里作甚?”   苏老夫人却也淡淡:“你们妯娌也且瞧瞧。”   苏珠躲开了亲娘,继续雄赳赳质问莺莺:“你抢我姐姐的婚事!”   话一出大夫人一脸懵,三夫人目光微闪。   莺莺浅笑:“二姐姐说的话我听不懂,我猜,莫非是那日家中长辈们屏退我们小辈谈论之事?”   随后她抬起眼帘,恭恭敬敬见礼:“祖母。”   苏老夫人听到现在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脸上有一丝怏怏。   莺莺又郑重其事向其余两位长辈行礼:“大伯母、三婶母。”   她脸上多了一丝庄重:“莺莺失考丧妣,二房没有个长辈,是以家中商议大事我是不知道的。”   “祖母不告诉我,断没有隔房的伯母婶子会绕过自己孩子先来告知我,那么请问各位长辈姐妹,我又如何得知长辈们悄悄商议的大事?”   诸人大惊。   大夫人这才明白了自己女儿闯了什么祸,她气得转身去看二娘子。   苏珠张大了嘴。   苏环则心里恼怒,这苏莺莺难道又要逃过一劫?   莺莺不紧不慢:“听二姐姐的意思,似乎有门侯府的婚事要说给大姐姐,可我浑然不知这门婚事,又何谈抢?”   她三言两语便将苏珠的指控化解得一干二净。   屋里站着的诸主家以及丫鬟婆子一听也不由得觉得在理。   “再者——”莺莺轻笑了一声,“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莺莺无父无母,还不是听长辈们的安排,难道我还能越过长辈的安排去与别人定亲不成?”   这话一说松寿堂忽然格外安静。   只见阳光从木窗棂穿过,打在黄花梨玫瑰椅上的檀香色仙鹤延年的靠枕上,苏老太太神色有些微松动。   苏大夫人更是悄悄攥住了帕巾,面露不忍。   苏老夫人咳嗽一声:“这便是二娘子冤枉了你。”   苏珠如同泄了气的柿子软塌塌一团。   小魏氏失望撇撇嘴。   苏环则将咬紧了一口银牙,没想到这次没害成苏莺莺。   只不过让她意外的还在后面,苏莺莺又出言:“二姐姐虽然出言质问我,可也是出于姐妹情深嫉恶如仇,只不过我听说二姐姐昨天一早就去舅家了今天才回来,又如何得知什么婚事?莫非有人撺掇?”   大夫人心里打了个激灵。   本来想责罚二女儿,此时脸色又多了几份阴沉:好啊,有人拿她的珠儿当枪使?   苏珠闻言一愣,她不想出卖苏环。   但还是本能往苏环那里瞥了一眼。   殊不知那一眼就泄露了许多信息。   在场的人都瞧在眼里。   苏环心里恨恨,这个苏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果然老夫人沉声:“环儿,你可背地里挑唆你姐妹闹事?”   老夫人动怒,余威犹在,苏环被震得跪了下来,忙不迭摇头:“祖母,不是我。”   “好你个四娘子!”苏珠本来还有几份义气不打算出卖苏环,却没想到苏环先将自己撇清,气从胆中生,“明明是你撺掇我的,你还说与你无关!”   听到这里堂上诸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魏氏忙跪下求情:“老夫人,四娘子也是心疼大娘子,姐妹情深,看不惯这有人使坏……”   小魏氏也帮着求情:“祖母,年轻人一时想岔了也是有的。”   老夫人冷笑一声:“我又没老糊涂。若是自己误会了何不自己出头为大娘子鸣不平?何况三娘子不知道此事又如何让奴仆知道此事?”   她老人家这些年修身养性不大发怒,此时动了肝火便沉着脸:“四娘子挑唆姐妹,事到临头抵赖,罪加一等,罚没月例银子,抄写《女诫》十遍;二娘子不明真假被人牵着走,罚抄写《女诫》三遍,你们可认罚?”   二娘子虽然有些不满,但想到四娘子的责罚,心里倒也高兴。   两人上前领了罚:“孙女知错。”   老太太却不命诸人散去,反倒叫丫鬟们:“老爷们下衙了唤他们都过来用膳。”   大老爷和三老爷很快便进了门,皆是一头雾水:“娘?您为何将我们都唤来?”   苏家老太太老神在在:“老爷子生前与侯府定下的婚事未告知过我到底是哪个孙女。结果府里先闹得天翻地覆。”   诸人皆是愕然。   哪有当着女儿家面说她婚事的道理?   老夫人却不以为然:“既然各房都有怨气,那便开诚布公摊开了说,免得家宅不宁。”   诸人一想倒也是这个道理。汴京城里小门小户也少不得要将女儿唤来叮嘱婚事,便也应了。   大老爷与大夫人郑氏对视一眼,先出言:“回母亲的话,大娘子二娘子的事我都有了打算。”   老夫人瞥他们一眼。   大房夫人郑氏瘦高个,生得不美,两个女儿却不随她,苏璎端庄可亲,苏珠娇俏刁蛮,可惜无意于掺和此事。   前几天听老大说国子监有个读书好的秀才预备说给璎儿;老二则是想为她寻摸表兄。   老夫人嗯了一声,有些不满:“郑氏父亲是国子监监录,算是清贵读书人,她娘家虽然如今官职不显,但有不少读书得力的子侄辈,说不定哪天便能出个有出息的,老太婆我管不着。”   老夫人这一句话怨气颇大。   郑氏忙躬身请罪,却只字不提女儿们的婚事,看来是宁可得罪老太太也不愿让步。   二娘子在后面看得替娘亲不满,可又想到若不是自己闯祸哪里有这一出?当即低下了头。   轮到三老爷。   苏三爷正欲出声,却被三夫人轻微拽了拽袖子。   她下颌微转向苏环。   苏三爷想想,老爷子并没有说明这门婚事是哪位小娘子的。   虽然萧家不好得罪,   但若苏环得了侯府青睐也未尝不可,便不做声。   苏环顾不得被罚,喜上心头。   原来父母虽然罚自己,可是真到紧要关头却还是也愿意争取这门婚事。   老夫人一脸了然:“那侯府的春筵,便由三娘子与四娘子一起去。”   莺莺垂首。   她虽然不想沾染这门婚事,可今日闹了这么一出自然要给苏环添些堵。   “三娘子与四娘子跟我一起去侯府赴宴,这便定下了,可若侯府瞧中了谁,另一个便要规矩退下,你们可省得?”老夫人揉揉太阳穴。   两人应了声是。   老夫人正要叫散去,忽听得莺莺道:“祖母,孙女还有一事。”   “还有何事?”   就见莺莺向前一脸悲伤:“苏家小辈们都按照王字辈排行,唯有莺莺因在外出生便没有沿用苏家排行,可莺莺心里将姐妹们都当自家人。”   她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我自打来府里对姐妹们亲亲热热,却没想到家人仍旧当我是个外人,居然不问其中蹊跷就指责我,我……”   她没说话,只拿丝帕压了压微红的眼角。   一时之间松寿堂安静了下来。   莺莺便行个大礼:“既然我这般碍着家里人,还请分家,允我自立女户。”   这话一说满堂皆惊。   小魏氏瞠目结舌,魏氏捂嘴,就连苏环都心里一惊:女人离了宗亲以后怎么在城里立足,这苏莺莺疯了不成?   老夫人不满:“这话不能乱说。”   莺莺不说话,只拿着丝帕泫然欲泣:“莺莺没有父母庇护,处处要自己打算,别说像今天这般姐妹们都知道侯府婚事这种大事,平日里连买个丝线都要拿了赏钱去求大门的小厮相帮,实在是……”   她说着说着又要哭:“祖母若不愿,莺莺愿去求族老收留进苏家家庙……”   “好了好了。”老夫人太阳穴又一阵闷痛,“我知道这委屈你了,以后你的用度不再按单人按照房头算,再者以后出行允你十日出门一次。”   “什么?”小魏氏心里有些不忿,“那叫其他小娘子如何?”   老夫人一阵气闷,说话便也没好气:“其余几个跟着娘老子十日也能出次门。”   小魏氏被老夫人当众骂了个没脸,便不再吱声。   其余大老爷三老爷对这事倒可有可无,按房头才能分几个银子,何况苏莺莺也不过一年就要嫁出去了,犯不着明面得罪侄女。   是以老夫人便挥挥手:“就这么定下吧。”   苏环简直要气死,她这一番被训斥,被苏珠恨上,被罚抄写女诫,最后苏莺莺还借着这由头得到了银子和出行权。   前世的命运走向却一点都没变,苏莺莺还是要跟自己去侯府春筵。   早知道,她折腾这一趟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天临时跟编辑商量签约的事情所以更晚了。本章评论发红包道歉。 第6章   “祖母为何待三娘子这么好?”   当夜,小魏氏服侍老夫人梳头,没过一会她先按捺不住发问。   老夫人先前可是待三娘子态度平平,今日却忽然帮她出头,甚至还训斥了四娘子,这却稀奇。   苏老夫人不语。   阖家上下将苏莺莺榨不出一点油水来,不若将她嫁人也是一份助力。   依仗着那份美貌她便是胡乱嫁人也比苏家门第要高,自然要转变态度先待她温和些。   不过这话不能与小魏氏说。   良久老夫人才说:“莺莺性子虽执拗倔强些,可偏偏生得美貌动人。即使我是男人瞧一眼都觉心动,何况……”   何况那位侯府世子早就有好色的名声。   小魏氏又笑:“三房想让四娘子去,可我瞧着三娘子也不愿轻易撒手,那老太太中意谁呢?”   苏老夫人摇头:“我中意算不得什么,要看侯府的意思。”   “毕竟这门婚事是我们高攀,若不得男人欢心就算嫁过去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三娘子美貌,四娘子柔顺,要看男人喜欢哪个。”   “所以您才决定带着两个丫头一起去赴宴。”小魏氏恍然大悟。   她今天来的目的就是帮魏氏探听老夫人更中意谁,此时已经明了。   虽然恨得牙根痒痒,可谁叫三娘子更美貌呢。   黑漆方腿花妆台上摆着花梨木镶螺钿妆匣,小魏氏从琳琅满目的首饰里挑出一对镶水晶紫茄耳环:“祖母明日戴这耳环可使得?”   苏老夫人抬起眼来:“就用那花朵卷草虫草簪。”   小魏氏心里暗自鄙夷:都快进土的人了还将家里的财物牢牢把在手里,梳妆打扮如年轻女郎一般难道就能返老还童不成?   面上却笑:“果然还是祖母有见识,选的饰物雅致。”   “三娘子可真厉害!”绿儿回房就忍不住称赞起来。   奶娘却有些急切:“三娘子难道真想生出自立门户的心思?万万不可啊。苏家虽险恶,但外头人要糟践个小娘子也是分分钟……”   莺莺笑:“我省得。只不过我也打听过,汴京城吏治清明能容许多女户做生意,何况如今大宋律法规定女子做生意都能减税,是以外头抛头露面的女子倒不少。以后若有时机我自然要想法子离开苏家。”   “不管如何三娘子居然能够自由出入门庭了!”绿儿一脸崇拜,“以后我们做生意便容易许多。对了,还有银子!”   说到银子奶娘也跟着笑:“还是娘子有本事,三言两语洗脱了嫌疑不说,还赚了大笔的银子。按房头的话我们二房还能多分不少银子呢。”   莺莺原来与诸姐妹一样领两月一两的月例银子,按照房头却能领一月五两。   五两银子,足够外头小户人家过一个季度了。   莺莺点头:“有这银子以后我们便能将卖花的营生认真做起来。”   正说着,外头有人敲门,还伴随着询问声:“三妹妹,三妹妹?”   绿儿去开门,却是苏璎后面带着苏珠。   苏璎神色歉疚,苏珠满脸泪痕。   苏璎性子沉稳,莺莺刚来时她还遣小丫鬟送了花瓶庆贺,是个礼数周到之人。   苏珠性子毛毛躁躁又不知进退,但人却不坏,还给莺莺赠过话本子。   是以莺莺并不以今日的插曲而厌憎她们,忙叫奶娘端茶。   苏璎脸上愧疚越显,带着苏珠福礼:“今日之事是珠儿鲁莽,还请三妹妹谅解则个。”   莺莺扶起她们:“好。”   她这般大度,苏璎和苏珠有些意外,脸上笑容更真切了些。   谨慎如苏璎,有些原本不打算说,可看见妹妹这样宽容,她便也说了出口:“虽按照叙齿便是三妹妹与四妹妹得这桩婚事。可我听说,当初侯爷觉得咱家小娘子命格好才定了这门婚事……”   总得提醒这位无父无母的三妹妹婚事其中蹊跷之处。   奶娘和绿儿神色凝重起来。   她们都是土生土长南诏人,哪里知道这门婚事里面的细节。   莺莺却神色淡淡:“我本就无意这门婚事。”   这话一出奶娘有些发急。   苏珠张大了嘴。   就是苏璎也有些意外:“三妹妹,这婚事可是女子半生依傍,岂能不认真待之?”   莺莺点头:“我自然是省得的。”   “女子前半生看父母后半生看婆家。娘子这是……”奶娘也顾不得礼数,急得出言。   莺莺安抚地摸摸她手背:“实不相瞒,我自幼长在民间自由自在,一点都不想被高门大户关起来拘束。”   苏珠有些理解的点点头,苏璎有些刮目相看。   莺莺便笑:“今日当着姐妹们面我便也不害臊一回:我若是非要嫁个夫家,最好是能容得我自由自在才好。”   这话一出,苏珠拼命点头:“对!就像话本子里写的一样!”   苏璎顾不上警告妹妹,自己倒也一愣。   随后她释然地笑:“原来三妹妹志不在富贵,如此一来便祝三妹妹心想事成。”   送走了两姐妹,   三人适才坐在一起梳理了苏环的所作所为,莺莺好笑:“原来苏环费尽心思闹了一场只为了这劳什子婚事。”   “那人老是阴恻恻盯着娘子,本来就不是好人!”绿儿愤愤。   奶娘她老人家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心:“娘子,侯府的婚事……”   “奶娘!”莺莺劝奶娘,“先不提大娘子所说的蹊跷,还没进门夫婿和婆母都先恨上了自己,这门婚事有什么可抢的?倒不如像爹娘那样小门小户恩恩爱爱过一生的好。”   对方是侯府贵门又是不情不愿。自始至终定下这门婚事的只有老侯爷,侯夫人定然是不愿儿子娶个小门小户之女。   虽不知侯府世子如何,可娶一个不能给他仕途助力的老婆,还不是会被男人厌弃?   侯府世子要娶也不过是不敢违抗侯爷的意见。   “这门婚事她要便由着她去吧。”莺莺劝奶娘,“我们为今之计是最好是将自己从苏家分家单设女户,这可比嫁人要好多了。”   提到这个她便有些遗憾:本想借这机会自立门户,以后做生意也少些束手束脚,谁知苏家要面子不放人,如此一来只好徐徐图之。   三房也不太平。   三老爷正责罚了苏环一顿。   可苏环即使跪在地上,头也昂得高高,显然并不服气。   “老爷,要不还是让环儿去吧。” 三夫人在旁求情,“苏家的这几个小娘子年岁相当在同一年生的,说起来倒没法排个先后,也算不得谁抢谁的。”   她瞧出了三老爷的犹豫,他正在地上来回踱步。   苏环也出声:“爹,若是侯府执意要迎娶我,萧家自然会自难而退,萧五公难道会为了一个没爹娘的破落户得罪侯府?”   三老爷脚步一顿。   他忽得道:“你怎么知道侯府会迎娶你?”   看来有戏。   苏环心里一松。她垂首:“试过了不一定,可不试却一定没有希望。”   三夫人也在旁劝:“老爷便让她去吧,横竖只是场春筵,就当长见识了。”   三老爷沉默。   就在时间久到苏环以为父亲不会同意了时,她听见三老爷沉沉闷的声音:“好。”   苏环心里一喜,她恭恭敬敬道:“谢过父亲。”   她顾不上起身,急急盘算起来。   当务之急有两件事:一是要说服苏家给自己结亲;二是要让侯府同意。   第一点苏环倒不担心,苏老夫人最偏疼幺儿,如今父亲已经心动了大半,由父亲再去说动老夫人,苏家便妥了。   前世她定亲在先,等侯府婚事出现时已经无从更改,再加之世子第一面见莺莺便被迷住了,老夫人便选了莺莺。   二是要让侯府同意。   老侯爷已经去世,没人知道当初定下的是苏家哪位娘子。这春筵便极其重要。   前世老太太没带两人赴宴。   因为当时堂上世子见了苏莺莺,惊艳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还有什么异议?这门婚事自然也便落在了苏莺莺头上。   苏环咬唇,这一辈子世子先见到的明明是她,这门婚事也一定要落到她头上。她一定要在春筵上崭露头角。   苏三老爷虽然责罚了女儿,但到底也对这门婚事有所图谋。   于是这些日子最新的衣服和饰品流水一般送进了苏环所住的房里。   楼下的莺莺房里木盒也流水似的出了门。   因着有一天长寿急得回禀:“娘子娘子,外头渐渐有花商贩花盒了!”   他们花满蹊的花盒再也不是市面上独一份了。   莺莺却不慌不忙:“不用担心。”   外头的花盒品种单一,甚至仍旧是以黄木香为主。   看多了就觉千篇一律十分乏味。   而莺莺自小就在繁花盛开的苍山洱海边长大,见多了花束间的搭配,稍一动手便与众不同。   她将芍药配上绿叶和锦缎,这一盒唤做“富贵满堂”;   将林檎花与淡绿色嫩芽放一盒,绿白相间,说不出的意趣盎然、清新四溢,这一盒唤做“春不归”;   奶娘和绿儿都是手脚麻利之人,因此三人分工做得有声有色。   市面上见多了黄木香的花盒,都觉乏味时,花满蹊居然又有许多新颖花式推出。   于是花满蹊的花盒再次大受欢迎,收到了许多订单。   苏环恨在心里。   她于是故意在祖母面前提起苏莺莺,想借机败坏她一笔。   谁知祖母跟前的胡嬷嬷先不满了。   她的小儿子好容易求了恩典脱了奴籍,在外面拜了个木匠师父,如今也是有手艺的人。   开张正愁生意呢,谁知三娘子拿来了大笔订单,不久之后更是木盒订单源源不断,几乎包揽了胡家大半的生意。   如今三娘子在她眼里就是行走的财神爷。   当即上前禀告道:“三娘子安分守己,连房门都不出。”   苏老夫人虽然瞧不上三娘子,   但毕竟如今有可能高攀侯府,何况女儿家是娇客,嫁了其他人也说不定婆家有什么大造化呢。   是以转动佛珠,反而告诫苏环:“看来《女诫》并不能让四娘子平心静气,索性这些天便禁足房里,直到花筵时再说。”   苏环本来是想坑苏莺莺一把。   谁知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反被害了,直到花筵她都老老实实被关在房门里出不得半步。   偏偏苏莺莺时不时去拜访苏珠,苏环只听得隔壁房笑语晏晏,窗外海棠花繁盛,自己却只能被禁足,气得一口银牙都要咬碎。 第7章   成平侯府。   郜英彦蹙着眉,一脸的不乐意:“娘,这春筵的名单上为何有那个苏家?”   前些天他听侯夫人不甘心提起自己有一门与平民的婚事,当即气得拍案起身。   他是什么人?   成平侯府世子,郜家承重孙。   怎么能娶一个平民小百姓家的女儿做正妻?   苏家最大的官也不过是个九品,连他手下不得志的幕僚都不如。   说句不好听的,这苏家就是想嫁给某家旁支或是侯府管事都不一定能如愿呢。   他堂堂侯府世子岂能娶这样的女人?   于是世子气得先来苏家拜访,特意赫赫盛装随从如云,就指望那苏家能够知难而退闻弦而知雅意,先提出退婚的请求。   可是那苏家长辈装傻不做声。   又从外头进来个小娘子,说起话来条理分明,有理有据。   郜英彦虽然跋扈,可欺侮这小娘子的事情却做不出来。   他只好告别。   等回府后他就去寻爹诉苦,却被侯爷臭骂一顿。   说这是老侯爷临去世前的遗愿之一,一定要履行这门婚约:“不孝子,你要违背祖宗遗训吗?”   侯爷动了怒,差点要动用家法。   郜英彦只好委委屈屈将这事搁置不提,似乎这样就能改变婚约。   谁知在娘的春筵名单上居然看到了这户人家。   侯夫人也心疼儿子,却不得不劝他回心转意:“苏家是我们姻亲,是你翁翁订下的婚事,他老人家临去世前捉着你爹的手叮嘱他一定要迎娶苏家女,如今嫁娶在即自然要抬举亲家。”   郜英彦越发头大,他浓眉倒竖:“娘何必抬举那样破落户,我这就去寻爹改了这门婚事!”说着就迈步往外走。   侯夫人急得一把抓住儿子的手:“哎呀你跟你爹硬拗什么!”   她安抚儿子坐下,又劝慰他:“你应下他便是,回头想办法寻几个自己中意的放在后院,等过两年让她病逝了便是。”   她浑不在意。   他们这样人家,出个个把人命不算什么。   见儿子意动,又趁热打铁:“小门小户女子好拿捏,她活着必不敢管束我儿,等她去了你便可提亲续弦,那时你爹也不好再说什么。”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郜英彦颓然:“好,我都听娘的。”   转眼就到了春筵的正日子。   为了这场筵席苏老夫人准备了甚多,又是唤来西大街有名的美衣坊裁缝们来苏家量体裁衣,又是为孙女们准备出门首饰,又去寻了些门第高的亲戚询问礼仪避讳。   这天一大早她便起身,又叫丫鬟婆子们唤了三娘子四娘子起来。   苏老夫人打量一下,莺莺穿着一身浅紫,梳个双丫髻,看上去如春日云英一般蓬勃柔韧。   苏环则修饰一新,身着最时兴的月白袄裳配大红旋裙,脸上贴着花样精巧的“笑魇儿”,头戴金莲花发簪,齐整郑重。   苏老夫人满意颔首,又问莺莺:“我叫人送过去的金簪你怎得不戴?”   莺莺回话:“坠得脖子痛就取下来收在盒子里。”实际上是因为莺莺觉得有些俗气便不想戴。   苏老夫人看她发间空着的地方簪着一小簇丁香花,倒也应景,便由着她去了。   苏环则在心里笑话苏莺莺,到时候一副穷酸相,只怕要被侯府上下嘲笑死。   当然她并不会说出来,只是心里暗暗得意,等着苏莺莺当众丢人那一刻。   苏老夫人见一切都好,便点头:“动身去侯府。”   马车粼粼,苏家三人坐在马车上。   苏环在想心事。   这场春筵对苏莺莺格外重要。   前世春筵苏老太太也带着苏莺莺赴宴,苏环听人说别人都在筵席上交际偏偏苏莺莺跑去花树下采摘紫藤花。   花下偶遇了一位老夫人,好奇问她作甚,苏莺莺照实回答,两人一拍即合,双双逃席去后厨做紫藤花糕。   事后才知道那位老夫人是侯府老太君,苏莺莺此举当即折服了老太君。   侯府本来对这门婚事含含糊糊,可因着世子的执着和老太君的点头莺莺便顺顺当当嫁进了侯府。   当时苏环酸溜溜想,等着吧,高门岂是那么好进的?   谁知苏莺莺婚后侯府世子待她礼遇有加,就连侯爷侯夫人也没有像苏环想的一样嫌弃这个出身平民的儿媳妇,如今回想这位老太君只怕也起了不少作用。   想到这里苏环攥紧了手帕,这回见老太君的人一定只能是她。   这几天她拿出私房钱请人雇了外面的糕点师父教她做紫藤花糕,为的就是今天能抓住老太君的心。   苏老夫人见两个孙女一个时不时掀开窗帘看外面情形一个满脸沉重如临大敌,于是吩咐了几句:“一会去侯府要举止端庄,莫要丢了苏家的脸。”   两个孙女齐齐应是。   苏环在心里撇了撇嘴。   这位祖母有诰命,性子随着年龄增长越发古怪,攥着家里的钱财不放手,她稳稳坐在松寿堂享乐,什么都要上好精致的,只喜欢听人恭维,不疼爱儿孙。   待苏莺莺便更过分些,因为她既没有正当壮年的爹,又没有撑腰的舅家。前世苏莺莺得了侯府这门婚事后苏老太太对她才多了一丝和蔼。   只不过前世苏环倒没在苏老夫人这里吃过亏,她嘴甜,父亲又是老太太最疼爱的小儿子,反正怎么样也亏不着她家。   马车很快便停在了侯府侧门。   苏家人下了马车。   侯府果然气派,亭台楼阁雕梁绣柱,隐约可见钟鸣鼎食之家的赫赫威势。   苏环抑制住砰砰砰乱跳的心脏,随着老太太进了苏家的门。   侯府早有人在二门迎接她们,苏环一眼就认出那是侯夫人身边的管事娘子,前世她上门打秋风时便是这人接待自己。   她皱眉,侯府迎接亲家怎的还用管事娘子出面?   即便是忙碌也应当请侯府旁女眷来迎接,比如隔房的嫂子或是府里开始学管家的女儿们,哪里有叫下人来迎的?   苏老夫人甚少来这样场合是以也不清楚,高高兴兴跟着管事娘子进去。   走了几个弯,绕过一道照壁,这才进入了春筵的正席。   原来这是侯府花园,女眷们早已经大部分到场,见管事娘子带着三人进来俱是一愣。   有些眼生呢,她们还从未在京城交际场上见过这三人。   管事娘子忙介绍:“这是文林郎苏家。”   诸人没听过这等人家,又一想,从九品的文林郎也不是什么大官职,便都不吭声。   管事娘子还有旁的事要忙,便告罪先下去了。   她们三人坐在一边,无人过来搭讪,苏环有心卖弄自己见多识广,便起身去拿侧边边桌的月白瓷水瓮给自己喝了一杯茶。   旁边的妇人们眼睛都睁大了,她们一贯讲究稳重端庄,此时也都实在绷不住了。   倒入杯中后茶水闻着兰香淡淡,很是雅致。   苏环心想,不愧是侯府,什么都做得好。   谁知她后面又来个夫人,她的丫鬟也拿起那月白瓷水瓮,另一个丫鬟捧上铜盆,倒出水后给夫人洗手,原来那水是饭前净手的。   苏环脸腾一下红了,含在嘴里的水咽不下吐不得。   周围有人嘀咕:“真是上不得台面。”   苏环面红耳赤如坐针毡。   她从未参加过这样高级的场面,她有限几次去大场面也是作为莺莺娘家人去莺莺举办的筵席上赴宴。   那时她是世子夫人亲眷,筵席前有侯府送来穿戴首饰衣服,入席后人人讨好,自然无人提及她失礼之处。   她压抑住心里翻涌的难堪,在心里暗恨:哼!等我成了世子夫人再寻你算账!   只不过当务之急还要想办法将莺莺调开为好。   过一会便有丫鬟们带领大家去暂时休息的花厅去春筵正席,预备正式开席。   苏环落后几步,与带路的丫鬟搭话:“敢问这位姐姐,府上花园里哪处紫藤花开得最好?”   丫鬟倒也好心,指着水道:“沿着我家的小溪往前走到湖边,有个八角亭子唤做沧浪亭,四周紫藤花最盛。”   苏环牢牢记住。   却不知她这番拉住丫鬟搭话的行为落在参席诸人眼里又是鄙夷:小家子气,东张西望,上不得台面。   那位侯夫人并未过来与苏老夫人打招呼,只端坐正中请诸人吃好喝好,又与簇拥在她身边的几位贵妇人聊天。   春筵上的诸人也渐渐分散,或在园里赏花,或互相敬酒,或玩起投壶这等助兴的游戏。   就在此时了。   “三姐姐,与我一起去看盆景可好?”苏环忽得出声。   莺莺素来不喜那等生拧硬拽植物造景的法子,便拒绝了:“还是你自己去吧,我坐这里便是。”   那怎么成?苏环眉头一转,她端起酒杯,装作不慎,撒在了苏莺莺身上:“呀!”   她皱着眉道歉:“对不住了三姐姐。”   莺莺低头看,还好她闪得快,只淋湿了褙子,她摇头:\"无妨。我去罩房里换衣服便是。\"   很快有丫鬟过来带莺莺去换衣服。   看着莺莺随着丫鬟走远苏环心满意足。   她忙起身往丫鬟所说的沧浪亭赶去。   她们小门小户哪里会出门多带一件衣裳?   还好只是湿了褙子,莺莺便将那一块用清水洗净,想着今天气暖和,在外面走走一会便干。   她便跟丫鬟说自己想随便走走,丫鬟正不耐烦陪她于是欣然答应。   莺莺信步走到罩房院里,   谁知隔墙听到有个女子的声音:“清荷姐姐,你莫要哭了。”   另一个女子哭哭啼啼:“世子前几天还与我好好的,今儿便又与老爷房里的嫣红那小蹄子说笑。”   莺莺忙外后一退,她似乎撞上了别人说私隐话,她无意于此,忙往罩房院外走,还是多听了一句。   那丫鬟劝清荷,“世子爷生性风流,到手的侍女外面的相好无数,你何必想不开?”   莺莺快步走出小院后才忍不住想,这世子爷这般风流成性,谁会想不开要这样一门婚事?   再想起适才在筵席上诸人阳奉阴违,侯夫人看都不看一眼。   莺莺忍不住摇头,这样的人家,苏环居然还想抢?她躲都来不及呢。   褙子还有些湿,莺莺又不想再回罩房院子,便只好在附近慢悠悠走。   谁知走来走去倒走到了池边。   芦苇层层叠叠,看不见池水却听见流水潺潺,莺莺好奇踮脚想瞧瞧池面,谁知芦苇背后有人坐在岸边垂钓,他转过身来,看清来人后有些意外:“苏三娘子?”   莺莺瞪大眼睛:“恩……恩公?”   作者有话说:   萧照:…… 第8章   侯夫人办春筵,世子心里苦闷也办了一场宴席,请了许多贵胄子弟,花园中有专人看守,防止两边串席。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莺莺从池塘这边过来。   萧照是来赴宴的,他如今在禁军中初露锋芒,又是皇室子弟,是以虽没有父母却仍能收到请柬。   筵席上贵族子弟们相约比赛钓鱼,萧照寻了一处,专心致志钓鱼。   只不过鱼还没钓到,先碰到那个轻松自在的小娘子。   她给萧照的称呼也让他哭笑不得:“你以后唤我萧九郎便是。”   莺莺乖巧点点头。   萧照又问她:“你怎的在此处?走错路了?”   莺莺点头。   怎么就知道点头呢?看着挺机灵个小娘子,第一次见面就毫不避嫌往男人胳膊上瞧刺青,没想到乖起来倒也挺乖。   萧照心里想。   他给她指点:“你瞧见前头那栋楼宇了么?绕过那座楼再往右走一直直走到一处大院,而后左拐直走便能到女眷之处。”   “恩……”莺莺打了个头才觉不对,忙将恩公两字咽下去,“萧大人怎如此熟悉侯府?”   萧照笑:“我在禁军里当差,每到一地都要先熟知地势,知道何处最适合防御何处最应当包围进攻。”   原来这么厉害。   莺莺眼里又流露出没见过市面的赞叹。   萧照在虚荣心包围中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似乎有卖弄之嫌,忙补充:“不算什么,许多人都会。”   他看了看前面的路:“三娘子小心走路。”说罢转身就要去钓鱼。   莺莺道了谢便顺着他的指点往前走,谁知走了两步,萧照居然举着鱼竿快步跟了过来:“我正好也去那附近,随你一起过去。”   他本来打算专心致志钓鱼,忽然想起这池塘附近应当有不少贵胄子弟也在钓鱼,一想到若是这小娘子被其他人碰见他就有些不悦。   而前头那栋楼宇上正是酒池肉林,萧照适才从那楼宇上下来,知道里面已经请了许多歌姬舞女,酒过三巡正是荒唐之时。   他素来不喜那等场面因此才借着钓鱼的名头避开来。   若是这小娘子从那楼下走过,保不齐被那个登徒子瞥见调笑,那可如何是好?   是以萧照索性收了鱼钩陪她一起过去。   莺莺也挺高兴,侯府东绕西绕,能有人陪她出去最好。   何况这人还是恩公,稳重道义,屡屡救她于困境中。   春日景致正好,柳叶垂下丝绦,榆树嫩黄枝头初绽,枫叶开出米黄色的小花,垂丝海棠嫣红花瓣随风轻轻飘洒。   萧照看着牡丹花硕大一朵,随手摘了一枝递给莺莺:“看你发间空着,可是掉落了?正好簪这个。”   莺莺摸摸鬓间,这才发现适才不知是更衣还是迷路所致,发间原本簪着的丁香早已不见踪影。   若被苏老夫人发现,只怕要指责她两句。   莺莺感激道了谢,笑着接过牡丹。   只不过萧照毕竟是男子不懂女子发饰,这么大的牡丹簪在发间极其富贵只怕会有些土气。   莺莺不忍拂了恩人好意,便照旧将牡丹簪在发间。   她抬起头来,道叫萧照有了一丝的怔忪。   鸦羽般的乌发间簪着一朵芬馥繁复的牡丹花,临风微微颤抖,与花下小娘子的容貌交相辉映,当得起一句名花倾国。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恍惚,忙转过头去不再多看。   莺莺没察觉萧照的反常,她犹在讲自己的事情:“如今正是芍药牡丹盛开的季节,洛阳来的花农撑着船贩售牡丹,我还打算买些做花盒呢。”   她才不想嫁进这劳什子侯府,专心赚钱才是正经道理。   萧照也听得认真。   他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与她指点:“那边舞榭则外高里矮,最适合藏人;这边高楼居高临下,视野开阔,易守难攻。”   莺莺非但不觉好笑,反而听得津津有味。   萧照素来不喜与女子相处,不知为何他忽然多了耐心与人讲这些琐碎事情。   两人并肩同行,穿花拂柳从春日盛景中而过。   高楼上正抱着歌姬解闷的郜英彦忽得一愣,他看着与萧照并行的那个身影,纤细却不瘦弱,窈窕而有风骨,云鬓雾鬟婷婷袅袅。   心脏有个地方似乎跳了一跳:“树林间两人是谁?”   旁边的公子哥何太穗眼力好一点:“男的是萧照,女的嘛……”   他拖长了音调,眨眨眼睛:“看看哪位歌姬不在了便知。”   原来是歌姬吗?   郜英彦收回目光,笑着招呼其余人:“今天大家不醉不归!”   苏环顺利走到沧浪亭下,沧浪亭遍植紫藤,亭外还有一条长长走道,搭满了紫藤藤蔓。   如今孟春已至,紫藤花纷纷绽开,铺满整座沧浪亭及外面的走道,还从屋顶垂下来不少紫藤花,恰如一道浅紫色花帘笼罩下来。   亭中有桌凳,苏环想坐下休息,可又担心折了裙角影响仪态,便忍着疲惫站着,一边装出欣赏鲜花的样子,一边还要用余光扫视周围。   不一会她脖颈就有些酸痛了。   就在她酸痛得都要站不住时,来了一位老妇人,后面还有个仆从。   苏环大喜。   她余光扫见对方靠近,便大声吟诵道:“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①。”   随后感慨:“好美的紫藤!”   那位老妇人没吱声。   苏环心里有些发急,她后退一步,装作才看见这位老夫人一样,主动与她搭讪:“可要我帮您采摘紫藤花?”   谁知那位老夫人不搭话,倒是她身后的丫鬟开口了,语气不愉:“你这人是哪房的丫鬟,怎的瞧着面生?”   苏环看自己周身,愕然。   她今天要出门是以特意修饰一番自身,将过年时得来舍不得戴的一副金簪插上,又借了娘的金发梳,满头的金光灿灿、全身的齐整衣服,与丫鬟有什么相似么?   见她不答话,那丫鬟越加生气:“莫非是哪房里的小蹄子爬了高枝几天便抖了起来?”   又叱责苏环:“你赶紧退下,莫要污了老夫人的眼。”   苏环这才反应过来,忙道:“这位姐姐想来是误会了,我是来做客的女眷。”   她却刻意没说自己是苏家的小娘子。   她是来赴宴的客人,态度却不颐指气使,丫鬟对她的敌意登时消散,还认认真真给她赔礼道歉。   苏环摆摆手:“无妨无妨。”   等我坐稳了世子夫人之位再收拾你这个不长眼的玩意儿也不迟。   她笑得越发灿烂,转而问老夫人:“这样好的紫藤不知摘下来做花糕如何,晚辈做的一手好紫藤糕,不如做给夫人尝尝?”   谁知老夫人转而摆摆手:“不用不用,老身还有别的事,小娘子请自便。”   客客气气就转身走。   怎么走了?   苏环张大了嘴巴。   那边侯府老夫人走远后她的丫鬟也是纳闷:“老夫人不是特意要去采紫藤花做菜么?怎的不去了?”   侯府老太君皱眉:“那小娘子站在树下不安拂拭衣裳,生怕落个虫子落叶,一看便知道不是真心爱花之人,却在那里赞花,不知是什么企图?”   丫鬟恍然大悟:“是了!我就说她一头金子俗不可耐怎么会静心欣赏花瀑!”   “她明明见你手里拿着网兜,可又主动提出要给我做紫藤花糕,谁都能猜到拿着网兜摘花做花糕定然是主人,我是主她是客,哪里需要她帮忙?”   “莫非是别有企图居心叵测?”小丫鬟捂嘴了嘴巴,“那小娘子说话时眼珠子乱转,一看便是心眼多的人。”   老夫人摇头,出于修养并不多说。   她在侯府多少年什么样人没见过?   再一想那小娘子与自己家孙儿一般大年纪,不管是不是存心攀附,敬而远之才是上策。   苏环站在树下欲哭无泪。   她为了这场见面私下里陪练了许多次,熬夜翻书挑选前人描写紫藤花的诗句并熟读背诵,还特意学了做花糕的手艺,每一句话每一个花树下的姿态,都经过她精心的设计。   怎么苏莺莺前世就能成功呢?她到底做了什么?   她气得直跺脚。   谁知紫藤花下“吧嗒”一声,又有一股温热落在她脖颈。   苏环一摸,差点晕厥过去。   作者有话说:   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①。:李白诗句《紫藤树》   (敬告老读者,虽然汤圆今年没有像往年一样做紫藤花糕,但是写在了文里。紫藤花糕虽迟但到,狗头.JPG)   今天我做烤鸭啦,做完的感悟是有些钱还是让烤鸭店赚吧,太麻烦了!不过自己做出来真的很好吃!鸭皮脆脆,蘸白糖第一名。 第9章   莺莺已经隐约能听见隔墙那边女眷们说笑的声音,她住了脚步。   萧照也知道已将人送到了地方。   不知为何两人都有些不舍,一时站在原地同时安静下来。   还是萧照先开口,他道:“以后你的花铺开张了可要给我送一张请柬,我定然去捧场。”   莺莺点头:“那是自然。”   她挪挪脚尖:“那,就此别过。”   说罢便挥挥手,往人多处去。   萧照看着小娘子走进跨院,这才攥紧了钓鱼竿转身往湖边走。   他没赶上钓鱼,输给了别人,有人挤眉弄眼调侃:“可是去外面私会美人起去了?”   萧照眉目淡淡岿然端坐不说话,可心里却庆幸幸好陪小娘子走了回去,否则她被这些荤素不忌的登徒子瞧见一顿调笑又当如何。   他出身高贵又年纪轻轻便当了重任,是以诸位公子哥也不敢多调笑,转而将话题转开:“话说回来,世子这回的花筵办得倒不错。”   苏环费了好大劲才寻了个路过的丫鬟进了厢房,在那里整理干净了衣饰和脖颈。   再回到筵席上时苏老夫人不住侧目过来,显然是不满孙女离席已久。   她刚安静坐下苏老夫人便压低了声音责问她:“怎的去了这么久?”   苏环只得老实交代:“弄脏了衣物,整理了半天。”   苏老夫人不想在外人前面训斥孙女,心里嘀咕起来:四娘子先是把三娘子的衣物弄脏,后又自己弄脏了衣物,这个孙女是不是难登大雅之堂?   苏环应付完老夫人,再看苏莺莺正坐在席间专心致志吃着面前的炒蛤蜊。   蛤蜊本就美味,加了木姜子更多了一丝辛辣,莺莺从蛤蜊壳中吮出蛤蜊肉,吃得津津有味。   苏环心里嗤笑,就知道吃,哪里知道前世的机缘已经没了呢?   再想到自己虽然没有入侯府老太君法眼,可是苏莺莺也被她搅得错过了这次的机缘,一来二去眼看就要与侯府无缘。   想到这里苏环心里的不忿和挫败才渐渐消散。   她仍旧不想放弃,又想出一计。   过一会有丫鬟来通禀,说是老夫人来堂前瞧瞧大家。   一时之间春筵上的夫人们忙都起身整理起了仪容。   这位侯府老夫人的母亲是皇室公主,她自出身就被封为郡主,与宫里的太后关系非同寻常,官家更是信赖她老人家。   只不过老夫人性子喜静,时常不见外人不大应酬。   哪想到今天她居然能现身春筵。   是以赴宴诸人忙收拾起了自己,还有些想要与侯府攀亲事的夫人也忙帮女儿收拾仪态。   老太君到场时诸人已经收拾停当,各个站起来恭迎,老太君招呼诸人坐下。   侯夫人便在旁凑趣:“今日惠风和畅,难得我们家的老太君也出来走走。”   谁知这时有个声音道:“今日春筵我做了道点心进献给老太君,祝老太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诸人错愕瞧过去,却见是苏家那个出了洋相的小娘子。   苏环虽然不知侯府老夫人为何举止与前世截然不同不搭理她,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想必老太君也极其喜欢紫藤花糕。   是以她不顾苏老夫人在旁扯了她一把,慌不迭上前。   她不信了,不管苏老夫人如何挑剔,吃到这样好吃的紫藤花糕还能不被折服?   她来时提了食盒内放着做好的紫藤花糕,为的就是担心在侯府后厨施展不开,这回果然用上了。   一时满座安静下来,诸人眉眼官司打得火热。   有人的眼神是“这是谁家没眼力见的?”、有人是“侯府春筵还能有这等人物?”、有人是“让我瞧瞧热闹”。   侯夫人最为生气。   她办一场春筵费心费力,节骨眼上来了个不知眉高眼低的捣乱。   贵门宴请,主家出来还未说几句话,便有人不着四六想展示自己。   若是老太君接过来,难道老太君吃了客人的食物还能说不好?   于是白白替那小娘子扬了名,叫她得个“兰心蕙质”的名头,外人会说“侯府老太君都赞她做得糕点巧呢。”   这不是踩着侯府给她自己博名声吗?   若是老太君当着众目睽睽不接话,那落在别人眼里不是说侯府家大业大瞧不起个小娘子吗?   侯夫人辛苦办春筵可不是替别人缝嫁衣裳!   她眯着眼睛打量那小娘子,想瞧瞧是谁家来砸场子的,可瞧了半天也没认出来是谁。   最后还是侯府老太君打破了安静:“多谢你这孩子,去,春月,拿来瞧瞧。”   苏环心里大喜,这不就成了么?   她自己将紫藤糕递给了那位春月。   这时侯夫人身边专门认人的婆子也凑过来给侯夫人提点:“这是那个苏家的四娘子。”   哪个苏家?   侯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婆子只好强调一遍:“文林郎苏家。”   侯夫人一下反应过来!那个与自己儿子有婚约的九品官苏家!   她一下子火气就更大了,她就说以侯府交往的贵门,哪里有这般不知眉高眼低的狂徒,原来是那个要霸占自己儿子姻缘的破落户苏家!   哼,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就算是进了我侯府门有的是法子叫你躺着出去。   侯夫人当即瞧苏环的目光多了几分阴辣。   侯府千金郜英蕊忽然笑起来,在旁凑趣:“这不正好?我今天还要孝敬老祖宗一碟子紫藤花糕呢。正好一起端上来。”   苏环顿时有些紧张。   这节骨眼怎的来个与她比试的?   可她认得郜英蕊,对方是侯府千金金枝玉叶,不是她能招惹得起的。   苏环脸色有些难看,可还是犹自强撑着。   春月在旁拍手笑道:“如今正是紫藤花开,便叫我们老太君尝尝两位小娘子的紫藤花糕,也算是一桩雅事。”   旁边侯夫人赞赏的目光瞧向自己女儿,这才是大家闺秀,不动声色便化解了一场尴尬。   如此一来突兀的进献糕点便成了小娘子们间的闺中趣事。   有几位人精夫人也都瞧了瞧郜英蕊,家里有适婚儿郎的便少不得要盘算起婚事。   春月将糕点端了上去,郜英蕊的丫鬟也从外面端上来一瓷碟点心。   诸人好奇瞧过去,一碟被做成了紫藤花的样子,细细碎碎的小紫花铺满了点心盘子;一碟则是寻常的方形糕点。   苏环心里稍安。前者是她所做,费尽心思如此设计,自然从外形上她做的更胜一筹。   作者有话说:   推荐一下我的先婚后爱小甜文《悄悄是我》,沙雕总裁和他的霸道妻子嘿嘿。 第10章   春月各切出一小块盛在小碟里,又放上贝壳小勺呈给老太君。   老太君为表礼遇客人便先往苏环所呈的紫藤花糕上舀上一块送进嘴里。   苏环提起了心——   “嗯!不错。” 老太君赞叹。   苏环松了口气。   她为了赢,在花糕内加了大量的蜜糖,老年人就喜欢出这软糯甜蜜之物。果然深得老太君心思。   她心里暗暗得意。   老夫人又将勺子往另一碟上尝了那块,眉毛却微微蹙了起来——   “咦,怎么一点都不甜?”   苏环暗暗得意,吃了自己的花糕后再吃旁的,自然会觉得旁的不够甜。   看来她赢定了。   谁知老夫人又嚼了一下,却回味起来:“我觉得这花糕好,虽然没有蜜糖,可清淡自然,全是紫藤本身的香气。”   苏环有些不可置信,可又一想,人家当然要说自己孙女手艺好了。   本来她的心愿是结识讨好老夫人,这糕点相比输了也便输了。   老太君却不含糊,她吩咐丫鬟:“春月,你将这糕点分给诸位夫人们都尝尝,免得你们说我老婆子偏心自家人。”   于是夫人们都分到了一小块。   她们本来就想站队侯府说郜英蕊做得好吃,可当自己吃完两者后,却真心觉得郜英蕊这糕点着实好吃。   于是纷纷称赞起来。   苏环觉得自己达到了目的,便也福礼:“是您赢了,我输得心服口服。”   输赢不算什么,难得的是攀附上侯府,能跟郜英蕊这个未来的小姑子交好就更好了。   谁知郜英蕊看都不看她一眼,只笑道:   这紫藤花糕虽然样式没有前一个繁复,显然做糕点之人更看重紫藤花本身的意趣而非表面光鲜。   “祖母,花糕里夹杂着细碎紫藤花瓣,花糕一层淡紫一层雪白,内里夹心是淡淡的紫藤花酱,算不算精巧?”   老太君便笑她:“你个猴儿,难得想哄得我当场夸你?”   郜英蕊也不恼:“祖母,做花糕的人是真心爱花之人,不像是我们府里那些五大三粗的厨子。”   老太君有些讶异:“你这孩子素来不爱夸耀自己,莫非……”   郜英蕊便笑:“祖母好利落的眼睛,果然逃不过您老人家去。这紫藤花糕是一家名为‘花满蹊’鲜花铺子里的。”   “啊?”   郜英蕊便道:“我房里丫鬟给买了个外面的花盒玩,她家掌柜的为了招揽生意便做了花糕分发诸人,我嘴馋瞧见从丫鬟那里要来尝了一块,觉得滋味香浓这才进献给您的。”   莺莺在下首听得甚为高兴,没想到花满蹊的生意还能做到侯府去。   老太君好奇相问:“这花糕不错,只不过花盒是什么?”   饶是她老人家见多识广都未听说过什么是花盒。   郜英蕊便唤自己的丫鬟去取花盒。   等花盒来了之后,诸人好奇瞧过去:   葫芦形木盒外面印着“花满蹊”的字号,打开后立刻飘出一股幽香。   再看盒中,芍药娇嫩牡丹吐蕊。   老太君称赞:“寻常街市上看到的都是花束,倒没想到还有花盒卖,算得上是巧思。”   诸人围着侯府老夫人凑趣打诨,居然无人注意到站在一旁的苏环。   苏环站在那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她今日来,是不是不合时宜?   最后还是苏老夫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过来坐下。   堂上老太君来了兴头,“今日春筵,不若行个春日簪花令。”   她老人家瞥见盒子里的牡丹,随口就说:“那便牡丹。”   诸人瞧过去,却有一位小娘子发髻间簪着一枚牡丹,于是都看向她。   莺莺也不扭捏,说了一句古人的诗:“须是牡丹花盛放,满城方始乐无涯。”   春月却笑:“好一个妙人,怎的一身的紫藤花。”   原来莺莺今日穿着雪青衣裳配淡紫褙子,衣袖和领子都则绣着紫藤花,她无意加入苏环和侯府的纠纷,便淡笑:“春正好,便以花入裳。”   这倒也无可厚非,在座不少妇人今日都是这般打扮,只不过其余人大都是芍药、桃花这样鲜亮的花卉。   只不过诸人此时顾不上想旁的,只盯着这小娘子看:   她脊背挺直,乌发下额头雪白,那白色几乎如玉瓷一般生亮,长睫下杏眼明亮,站在那里就结结实实的,一点都不像汴京城里那些风吹就倒的小娘子们。   老太君一看就爱上了,挥手唤她过去拉着她的手问:“是谁家的小娘子?”   苏老太太得意出声:“回老太君,是文林郎苏家的。”   官职有些低,老太君却一看便觉投缘:“这孩子,眼睛里瞧着就喜气洋洋。今日可有什么大喜事?”   大喜事当然是花满蹊在这般大的宴席上扬了名,只怕又能接到大订单。   只不过面上自然不能这么说。   莺莺抿嘴笑:“国泰民安春和景明,惠风和畅,老寿星又与我们同乐。”   几句话说得侯府老夫人笑逐颜开。   之后春筵她都叫莺莺坐在自己身边,散场之时还拿了一份见面礼赠给莺莺。   苏环在旁边看得眼中火都要冒出来了,送进嘴里的糕点苦涩无味如泥土一般,苦痛夹杂着酸涩一起灌进了心里。   作者有话说:   本章为了榜单要求压了字数,抱歉,给大家发红包补偿。 第11章   归家后苏老夫人对苏环的脸色便有些不虞:   她这孙女莽撞出头丢人也便罢了,谁知居然还惹了侯府不喜,竟能一口气惹得侯府老夫人、夫人、千金人人厌烦。   是以她摆摆手:“老四先回去吧,老身有话对三娘子说。”   居然毫不避讳偏心。   苏环一下脸就臊得通红,抬起眼睛狠狠盯了苏莺莺一眼。   苏家老夫人被苏环丢了的脸被苏莺莺捡了回来,因而今日对莺莺格外好:“莺莺,我这里有一匣子首饰,你且拿去装扮。”   莺莺却摇头:“莺莺不喜这些。”   老夫人到底还是从妆匣里翻检出一对纯金累丝镶红宝手镯塞到了莺莺手里。   莺莺福了一福:“说起来我为祖母绣了个抹额,正好给祖母。”   说罢吩咐绿儿去拿。   宝蓝锦缎上绣着五福捧寿的吉祥花样,看上去又端庄又吉利。   老夫人果然极其喜欢。   莺莺见她高兴趁机道:“祖母,虽我是苏家人,可是家谱上没名没姓总觉得恓惶得很。还有我娘也……”   她当初进了苏家就被老夫人攥住了此事,矢口不提二房夫人和苏莺莺上苏家族谱的事情。   莺莺倒无所谓此事,无宗无族才方便她另立女户呢,可是娘却不能不上族谱。   民间百姓讲究故去后神主能袝归祖庙以享受祭祀,苏老夫人拿捏着此事不言不语。   莺莺一个小娘子自然无法越过她老人家去请族老办成此事。   原先的话苏老夫人自然爱搭不理,那个素未谋面的南诏女子拐走了老实温顺的二儿子,还撺掇他不给家里寄一份钱粮,这样的女子哪里配入苏家的族谱?   可她生养的孙女有出息啊,今日入了侯府老太君的青眼,只怕富贵还在后头呢。   苏老夫人一想到这里便应得痛快:“这是当然。”   莺莺道谢,却并不走。   老夫人一下便明白了,她这是不放心呢,当即道:“你明日就随我一起去寻族老,请他老人家将你们母女写入族谱。”   莺莺这才放心,她恭恭敬敬道:“祖母歇着,我先告退了。”   待回到自己房里。   绿儿有些好奇:“娘子天天与我们在一起,不是盘账就是做花盒,没见绣过什么抹额啊?”   莺莺捂嘴笑:“那天出外烧香我请外头绣坊里的娘子绣的,昨天才完工由长寿哥捎进来。”   绿儿恍然大悟,满脸高兴:“我就说这样不顾人伦亲情的人不配我家娘子的手绣抹额。”   莺莺颔首:“闲杂人不值当我们费神,先理出花盒来。”   苏老夫人和颜悦色应付走莺莺,脸便沉了下来:“去请三房太太过来。”   她偏疼三儿子,可不偏疼三儿媳妇,是以等三夫人进来后便劈头盖脸训斥三夫人一顿:“你素日里自诩自己娘家是皇商,比我们家富裕一等。可你教导出来的女儿居然当众插话处处显摆自己,这便是你教出来的好娘子?”   想起今天的经历她顿觉丢尽了脸,直到将三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才觉出了气   便是侯府也要考量这门婚事   三夫人素来是府里最得意的,丈夫官职最高又得苏老夫人偏心,娘家是皇商,哪里想到会因为女儿被老夫人这么训斥了一通?   她气从中来,冲到女儿住处二话不说将苏环扯了起来,狠狠拧了几把,又打了她背部几下:“你个贼狲猢,闯了什么祸?!”   苏环重生前已经是个成年妇人,哪里还挨过打?   骤然被打人也没反应过来躲闪,一时吃痛泪水都流了下来。   背部的剧痛让她吸了一口气,半天才反应过来:“娘,你莫听老夫人胡吣。”   三夫人这才住了手。   苏环脑筋转得飞快:“娘,我今日与侯府老太君搭上了话,还在侯府夫人和千金前面留了名姓。”   “真的?”三夫人瞪大了眼睛,抑制不住的喜悦。   “真的。”苏环向她保证,“老夫人是因着去了富贵之地被人嘲笑了才回家撒气呢。”   苏环好容易才说服了娘亲不要更改自己的婚事,哄走了三夫人后她便在窗前盘算下一次的机缘。   前世老太君甚为喜爱莺莺,便叫莺莺又陪她去郊野寺庙进香,本就一见钟情的世子则主动请求护送老太君。   等寺庙回来后侯府便向苏家提了亲。   前两次机会都被她错过了,现在唯有阻挠苏莺莺去寺庙了。   苏环吩咐小丫鬟:“去,时刻探听着门房那边的消息,若有侯府来的消息便赶紧告诉我。”   丫鬟应了声是。   只不过比侯府的消息先到的是讨债的人:“四娘子,这教授糕点的钱财还差着些。”   苏环心里添堵,她为了学习紫藤糕的做法高价聘请了名厨教授做法。   以她平日挥霍无度的性子自然是没有积蓄,她又不敢向爹娘开口,便只有以苏家的名义赊欠一二。   她原本想的是为了得到伯府老夫人的青睐便是花些大价钱也无妨。   谁知如今赔了夫人又折兵,她既没有获得老夫人的青睐,又损失了银钱。   苏环一阵心烦意乱,挥挥手:“去去去一边去!赶出去!\"   丫鬟不敢违抗她的意思又不敢赶人,只好跟那酒楼推辞:“我家娘子不在家。你改日再来。”   春意渐浓,莺莺在盘算新的赚钱之法。   “这不是我们乡下的御马鞭么?”绿儿打量着自家娘子手里的花材。   莺莺点头:“正是,不过它还唤做笑魇花。这寻常野花进了汴京城便涨了身价。”   她吩咐绿儿:“请奶兄去郊野买些笑魇花。我预备做些花冠卖。”   笑魇花堆满一屋,绿儿感慨:“若是什么时候有个独立的小院子便好了。”   莺莺安抚她:“会有的。”   奶娘蹙眉:“若是三娘子早日嫁人有个依傍了才好。”   莺莺摇头:“奶娘,如今被困在苏家,以后便是被困在婆家,难道这世间还能有男人能容忍得了, ”   奶娘叹息:\"那也不能不嫁人。\"   莺莺转移话题:“笑魇花做好的花冠须得拧成大小不同,因着有人头大有人头小。须得注意些。”   等做好后,她便与老夫人请示出门,长寿早就做好的花环抱上了马车。   汴京城外四野全是园林,往南便是药梁园、童太师园。到了郊野汴河边多了许多来踏青的仕女名士。   莺莺自己与绿儿头上都先戴了花冠,随后将剩下的花冠花环都放在带来的简易长凳上。   修长的枝条上一簇簇小如豆的细密白花,春风吹拂,当真如笑魇一般动人,   果然有人过来瞧热闹。   绿儿嘴甜,见那夫人梳着妇人发髻,便热情招呼小郎君:“这位小郎君,何不给你娘子买一束?”   对方闹了个大红脸,小郎君也脸红:“不是,还不是呢。”   莺莺便补上:“那祝两位早日花开并蒂。”   她说话圆滑又好听,两人都高兴,小郎君便掏钱将鲜花花冠买走。   鲜花花冠只是简单系了个丝带或者是用铁丝稍加挽起,上面缠着笑魇花、芍药、金翅雀花等花卉。   可架不住新奇有趣。   今日都来踏春,自然要戴稀罕玩意儿应景,加之春日出来游玩的多是未婚郎君和小娘子,小郎君们出手也阔绰。   不多一会儿她们便将满车的花冠花环销售一空,绿儿目瞪口呆:“汴京人的钱真好赚!”   莺莺笑:“我猜是因着春日出来踏青心情愉悦,汴京又人人富庶的缘故。”   原先在大理,百姓大都务农,可汴京城街坊做什么买卖的都有,或许是因着这个缘故,所以才有闲钱吃喝玩乐。   “就是!” 绿儿表示赞同,“那天我还见有人卖猫食的!”   “要是在我们南诏,猫养着都是抓老鼠的,谁还会专门给它买小鱼干。”   莺莺笑:“以后我们有了闲钱便给你先买个狸猫玩。”   “我不要!”绿儿态度很是坚决,“费那钱粮呢!三娘子的钱好好攒着做嫁妆!”   卖完了花冠,几人便好好儿观赏春景。   莺莺喝了口水,绿儿看见周围有卖牙枣的,便买了一把,几个人捧在手心吃得津津有味。   春日山野到处有点点杏花绽放,远处看出去到处是粉红烟霞。倘若花是长在河边那便更有意思,水中树上交相辉映,暖律喧晴。   春日郊野除了踏青的,还有打秋千的,杂耍的,还有儿郎们在蹴鞠。   他们叫喊得热闹,莺莺吃着牙枣,也瞧了一眼。   却看见有个打头的男子打着赤膊,阳光下肌肉虬结,汗珠挥洒,说不出的蓬勃阳刚。   他踢中了以后惹得儿郎们齐声喝彩。   莺莺却只打量着他肩膀上的刺青。   果然那男子跑下场,一抬头——   “萧大人!”   萧照也看见了莺莺。   那个三娘子坐在马车帮上,两条腿往下耷拉,还不老实荡啊荡,手里也不闲着,捧着一把牙枣,腮帮子鼓鼓,眼睛漆黑提溜。   果然还在对着他的刺青发呆。   萧照暗暗好笑。   他索性走了过来与她打招呼:“苏三娘子,你也来踏青?”   作者有话说:   清《花镜》:“笑靥一名御马鞭。丛生,一条千红,其细如豆,茂者数十条,望若作雪。” 第12章   两人打过招呼后萧照自然而然问:“来踏青么?”   莺莺指着长凳上散落的花瓣:“来卖花。”   奶娘一听就急了,忙在后面扯莺莺衣袖,小娘子年纪小不懂,女子打理嫁妆是身家丰厚,可操持银钱却会被男人视为市侩。   她瞧这花臂男相貌堂堂,说不定可以可以成就一段姻缘,谁知自家小娘子居然大咧咧说了出来呢!   莺莺却仍旧大大方方介绍:“今天都来踏青,正好卖些花冠花环给他们。”   萧照浑不在意,大笑着坐在长凳上:“看来卖了不少!”   若是以前他作为禁军都头绝不会做这等商贾之事。   可不知为何他今天坐在莺莺旁边,帮她兜起那些散落的铁丝,又将花篮、绳索等物收拢了起来。   奶娘便吩咐绿儿将他们带来的泥风炉烧起煮茶,她给萧照盛了小茶盏浓茶。   萧照道了声谢,他蹴鞠完毕满身大汗正喉咙干渴,茶水下肚,立刻便觉浑身舒坦起来。   萧照往远处看了一眼,忽然问莺莺:“可喜欢南食店?”   南食店是南人所开,专做吃不惯汴京吃食的南方人生意。   莺莺摇头:“我却喜欢川饭店。”   川味复合,原来这小娘子口味不似南人,倒喜欢川食。   萧照便起身道别。   过一会他居然又骑马来了,拿一碟子油纸包送到莺莺马车前:“今日许多食店饭铺都来郊野做生意,想买些谢过苏娘子的茶水。”   莺莺忙道谢接过来,萧照看她眼睛亮晶晶,便知这份回礼送得到位。   他忍不住想多聊几句,可想想自己已有婚约在身便拱手告辞:“既如此便就此别过。”   瞧着他走开后绿儿、奶娘和长寿三个打量着吃食:   乖乖,里面有杂煎事件、煎鱼饭、香药脆梅,还有一兜子桥头丁瘸子家招牌煎鹌子。   怪不得他适才没头没脑问过自己的口味,原来是想去买吃的。莺莺恍然大悟。   又有些感谢他:郊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车上虽有点心糕饼,可哪里比得上热乎的饭食?   绿儿忙问莺莺:“三娘子,怎的那位官人知道咱们是南地人?”   莺莺解释:“那天在侯府遇同走了一段路,他应当知我从前长在大理。”   绿儿眼睛放光:“天定的缘分!”   奶娘敲她一记:“莫浑说!”   扭过头却瞧萧照背影:“身子骨健朗,人也热心肠,眼神坚定瞧着是个正经人,只不过不知家境如何……”   莺莺哭笑不得:“奶娘,恩公与我有恩,我岂能在背地里算计人家?”   “什么算计?”奶娘不同意她的说法,“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谁娶了我们家莺莺那是他的福气!”   莺莺不管那么多,从油纸包里摸出个油汪汪的煎鹌子:“别的福气我不知道,可这煎鹌子马上就有被我品鉴的福气了!”   且不提莺莺几人聊天,萧照又买了一份煎鹌子打马过了集贤楼,直到南洗马桥西巷才住了马。   这里住着萧五公,萧照的伯父。   萧照父亲排行最小十五,是以萧照说是侄子,却跟五公的孙子差不多大。   萧五公头发花白,对这个丧父的侄子极其好。   “五伯父!”萧照恭恭敬敬喊。   他丧父后母亲被舅家接走改嫁,是萧五公将他到自己家,请人给他教授拳脚功夫,后来又帮他谋划了禁军的差事。   虽不是父母,却与父母无异。   萧五公眉开眼笑:“步滦来了 。”   萧照上前几步扶着他。   他老人家嗅嗅:“好香!”   萧照回话:“是桥头丁瘸子家的煎鹌子,买来给您下酒。”   萧五公睨他一眼:“桥头丁瘸子家离你家可不近,你小子可别是去吃花酒了吧?”   他正色:“禁军里风气不正,皇亲国戚纨绔子弟惯常吃喝嫖赌,你可莫要沾染。”   萧照毕恭毕敬回答:“不会,这回是从城外踏青路过。”   萧五公放心下来:“等你婚事下了定,我也便放心了,对了,改明儿你休沐得空时两家正好相看插钗。”   萧照这些天忙忙碌碌,竟然将这事放在了脑后。   前些日子萧五公帮他定了门亲事,虽然还未走完定亲流程,却也是双方约定好了板上钉钉的事。   他应了声是:“一切听伯父的。”   “那是子安先生的孙女,那位老先生一生清风明月,在士林间有些名声,可惜去世得早,没培养出个接班的后人出来,只不过他的孙女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萧五公感慨,“你小子不放心可以去打听打听。”   萧照轻笑:“我打听什么,五伯看重,那必然是个贤妻!”   萧五公不满:“她是与你过一辈子,你自然要瞧仔细了。”   萧照摇头:“我自然会敬着她爱重她,您放心吧。”   萧五公知道当初萧照母亲抛弃他改嫁的事情给年幼的萧照心里留下了个巨大伤口,是以他对婚事也是不咸不淡不大上心。   便叹了口气不再多谈,只盼着等小娘子过门后萧照能开窍,两人能和和美美。   他转而又问:“听说你与太子走得很近?”   萧照点头:“太子生性淳厚,志存高远。大业承继指日可待。”   萧五公喝了一口茶水:“你如今大了有自己的打算,我便也不拦着,只不过刀剑无眼,到底还是要以自己安危当先。”   萧照笑:“那是自然。”他眉目间自信舒展,毫无畏惧之意。   等从萧五公家里出来,小厮问:“少爷,你当真不去瞧瞧新娘子?”   萧照在他脑壳来一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小子还想玩出花来?”   “少爷当真是不解风情。”小厮捂着脑门呲牙,“对了,少爷每次见到那苏三娘子牙瓜子都笑咧开了,怎的今日不与她一起吃饭?”   萧照一愣,随后勒令他:“莫胡说,白白伤了人家小娘子的名声,我也是要有家室的人了,自然要行事正立身稳,免得伤了未来妻子的心。”   *   过几天,侯府的管事娘子到了苏家拜见老夫人:“回禀老夫人,侯府请您与三娘子一起上山进香。”   老夫人脸上露出喜色:“自然是去,快赏这位。”   管事娘子拿着赏钱喜滋滋回府复命。   苏家人则全家都晕乎乎的。   要知道寻常小门小户们相邀不过是让小厮跑腿送一张帖子便罢,若亲家这样的才会亲自登门送请柬。   可这是侯府啊,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侯府,居然亲自来送请柬。   “这不就是因着三娘子的颜面么?”   “看来侯府很是看重三娘子!”   苏家渐渐便有了这样的声音,其中以二娘子苏珠最为甚,她上次被苏环算计了一回,最是恨她。   三房亦是紧张,这回可不能搞砸了 。   三老爷亲自去老夫人房里求老夫人:“娘,您瞧这回去山上……”   苏老夫人垂眸:“不是娘不想帮你,实在是侯府的礼单上只写了三娘子一人。”   “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您不多备个备选的?万一世子瞧中了环儿呢?”   老夫人不答话。   三老爷忙上前给她捶肩捏背:“娘,您老人家想想,环儿自小被您看着长大,以后出息了自然也会看顾咱们家,可那个孤女……”   他顿了顿:“北街不是有个孤女出嫁了不赡养翁翁还被告到官府去,您还记得这事吗?”   苏老夫人当然记得,她的手一顿。   的确,这些天苏莺莺讨得了侯府老太君的欢心,她便对苏莺莺好了许多,还将她娘和她都进了家谱,可却差点忘了苏莺莺可是那个女人的骨血。   当即面上露出些厌恶之意。   三老爷忙道:“还有,为了把稳我们苏家还能将两个都送进去,环儿端庄做大,三娘子美貌做小,姐妹俩共事一夫,将侯府牢牢攥在我们苏家手心。”   老夫人想了许久终于答应:“那便也带环儿去吧。只不过她这回可要举止规矩。”   三老爷忙不迭答应下来。   *   和侯府老太君一起进香这对目前最大品阶也不过是九品的苏家着实是件大事。   苏老夫人拿出了比上次春筵还要郑重的态度对待。   除了给小娘子们做新衣裳外,还命令管着布匹的小魏氏取些家里的绸缎出来给两位小娘子们自行做衣裳:“你们小娘子们巧思多,这里绣个花帕,那里缝个褙子,有布匹也好。”   衣服也还好,可送给莺莺的那布匹不知是哪年从库房里翻出来的,花样老旧,还有因着放久了生朽的洞。   绿儿刚翻开便惊讶“啊”了一声。   衣物是要穿着见人的自然不敢作假,绸缎却可。   苏家老夫人乐得看下面儿女们为她手里银子争斗,因此怂恿着扶植起小魏氏与大夫人柳氏打擂台。   好好一个家,就为着老夫人私心拆得七零八落。   小魏氏与魏氏两人几乎要将这家掏空,这回给莺莺下马威,为的就是替魏氏出这口气。   绿儿义愤填膺:“娘子,我去寻小魏氏算账!”气得直呼其名姓。   莺莺摇头:“不是现在。”   于是过两天莺莺便穿了一件新衣裳出现在苏家正堂上。   她将那碎绸缎做了一件百衲衣。   作者有话说:   笑魇花花语:笑口常开。   抱歉今天修文晚了,评论区发红包 第13章   莺莺处理得巧妙,将布头拼做了花卉斗艳,不同花色做得如栩栩如生,如花朵在裙角绽放。   可再巧妙也是件百衲衣,这种衣裳在民间倒也常见,因着布匹不多妇人们做衣服便将积攒下来的零碎布头缝成一件衣服。   本来是穷人不得已的法子,但苏家哪里用得上这般节俭?   老夫人一眼就瞧出端倪:“莺莺这是怎么回事?”   莺莺垂首:“是我不好,嫂嫂送来的布匹一下水便碎成了碎片,是我笨手笨脚。”   在场女眷也都是做针线的,自然明白哪里有那样的绸缎稍微拉扯便能碎?还不是积压年份太久所致?   当即神色都复杂了起来。   老夫人冷下脸:“瑁儿媳妇,你便是这般做事的?”   她素来待小魏氏如心腹,还是第一次这般当众不给她脸。   小魏氏嘴唇阖阖,还欲辩解。   谁知老夫人罕见的动了怒:“我老婆子的话如今是不顶用了?你这回阳奉阴违坑了三娘子下回是不是要糊弄老身?”   不孝的罪名就要扣下来。   小魏氏慌得忙跪在地上求情:“祖母,我不敢!请祖母赎罪!”   柳氏也跟着跪下求情:“婆母,是媳妇管教不严。”   老夫人气哼哼:“我瞧你不是管教不严,是疏于管教,以后你好好管管这个儿媳妇,别因着他是庶子媳妇就不敢不碰的。”   柳氏忙应是。   老夫人有些恼火:“今日便都散了吧!”   她固然不喜苏莺莺,可也不喜小魏氏擅作主张反对她的权威,走了一半又补充道:“老大家的,你定要好好教教自己儿媳妇!”   柳氏应下。   苏瑶和苏珠两姐妹对视一眼,都闪过一抹喜色。   母亲素来被这位跋扈的庶子媳妇钳制,奈何魏氏护着自家侄女,老夫人也不给大儿媳撑腰,谁知这回能得了祖母的话以后定能好好惩治小魏氏。   魏氏则脸色铁青。   她家苏环正与苏莺莺争抢侯府婚事,是以她示意小魏氏给苏莺莺个教训,叫她知难而退。   苏莺莺若是闹起来免不了要在苏老夫人这里留下个不依不饶的印象,是以魏氏算准了苏莺莺只能生生咽下去委屈出个哑巴亏。   没想到她居然能当众提出,让小魏氏下不来台来。   魏氏心头暗恨,苏环的神色也不好看。   看来苏莺莺是执意要与自己一争了。   她怨恨朝苏莺莺看了一眼,谁知莺莺也正打量着她,四目相对莺莺毫不畏惧,室内光线下灼灼。   苏环心里一惊,心虚般先收回了目光。   不对。   她很快反应过来,为何自己这般畏惧苏莺莺?   她爹娘俱在,他爹还是文林郎!   苏环很快就抬起目光,可堂内空空,苏莺莺早出去了。   绿儿亲眼看见小魏氏受罚,可高兴坏了。   她一溜烟跑到柳氏院里探听究竟,等回来后绘声绘色诉说小魏氏受罚的情形:   “大夫人叫小魏氏亲自去库房挑选上好锦缎赔罪,还让她抄写佛经哩。”   很快新绸缎就送进了莺莺房里。   柳儿高兴得眼睛发亮,看着那做完百衲衣剩下的旧缎子,有些嫌弃:“娘子,这些碎缎子我们扔了吧?”   “慢着。”莺莺唤住她。   她将剩下的布头拿起来:“好歹也是绸缎,这些还留着有用呢。”   莺莺雪白柔荑翻飞,几下便编织出一朵精致绢花:“你瞧,这样缝成一朵绢花,放在花盒里岂不是锦上添花?”   绿儿捂嘴惊呼:“呀!三娘子真是巧思!”   奶娘也接过去仔细端详:“这样放在花盒里一来填补孔隙,二来也显着好看。”   莺莺捂嘴笑:“还不得谢谢大嫂子鼎力相助?”   三人齐齐笑出声。   小魏氏受了责罚,做姑母的大魏氏少不得要拿银钱礼物去安抚,一来二去心里有了气,便要责骂苏环两句。   苏环在家,既忐忑担心苏老夫人变卦不带她,又要操心苏莺莺陪侯府进香穿什么衣服首饰,还要时不时应付自己亲娘的指责。   一来二去精神头都有些蔫蔫的了。   转眼就到了侯府进香的正日子,一大早便有马车来接应。   苏老夫人带着苏环和苏莺莺一起出外。   管事娘子看见苏环明显动作一滞,可毕竟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面上依旧恭恭敬敬,服侍三人坐上侯府带来的马车。   侯府要去的寺庙可不像上回莺莺祭拜时寻的郊野小庙,在汴京郊野群山里,山间藏古寺,是侯府家庙,侯府拿着大笔银钱供养着僧众。   车马粼粼进了群山,很快便到了山根下。   她们下了马车,侯府老太君也与侯府女眷下了马车,两厢见礼。   郜英蕊先瞧出不对:“不是说请三娘子么?”   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上次那个试图踩着自己侯府春筵的机会谋名声的心机女,当即脸色不虞。   侯夫人拽自己女儿一把:“小孩儿家不得无礼。”却矢口不提多个人也就多了的话。   苏老夫人只好赔笑:“我腿脚不便,听着要登山有些怵,便托大带了两个孙女服侍左右。”   侯府老太君也笑着点头:“是哩,我们这些个老婆子比不得年轻人有精神头!”   于是与苏老夫人聊些老年人的喜乐,一起往石阶上慢悠悠往上走。   苏环偏要讨这个巧:“我路过山下瞧着有抬着躺椅的,何不雇了人将两位老人抬上去?“   哼,要你卖好?郜英蕊直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上山拜佛讲究诚心诚意,所以老祖宗才亲自登山,就你聪明?”   苏环一下脸颊绯红,她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样的缘故,还不是因着小门小户见识浅薄?   侯府女眷们纷纷看了过来,目光烧得苏环恨不得钻洞下去。   “就你个丫头嘴利!”侯夫人拉女儿过来,“快扶我上去。”   竟然不教训自己女儿一句。   苏环咬唇,她可不想招了未来小姑和婆母厌恶。   当即不顾冷脸,凑上前与郜英蕊母女二人小心生活。   郜英蕊是典型的汴京贵女,人不坏,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罢了。   见苏环赔笑在旁处处恭维讨好,倒对她和气几份。   莺莺顾不上看前面那一出好戏,她落在后面,优哉游哉看山间美景。   山间层峦叠嶂,果然风景不同汴京城里,京城的杏树已经凋谢,此处山杏却一丛丛一簇簇格外热烈。   这些天满脑子的生意经,难得能出门透透气放松心情,自然是顾不上旁人如何。   几人很快便走到了山门处。   庙里僧人们早在山门处候着,见她们一行人过来便施礼相迎。   随后一行女眷便被安置在山寺西边禅房里稍微梳洗整理,随后在正门处集合一起拜佛。   苏家人也被带到了一个专门的院落。   这应当是专门供来烧香的女眷居住的院落   老夫人年岁大些,自然而在住在了了正堂   莺莺和苏环两人则一个住在东厢,一个住在西厢。   苏环净面后换好静心准备好的衣饰,这件衣裳在流行的样式基础上悄悄收了点腰部,将她身上最引以为傲的腰部展现出来。   苏环知道自己身上最美的是腰,因此特意请了裁衣师父扬长避短,为的就是能一举打动郜英彦。   苏环对镜梳妆,莺莺则洗漱后安心在屋里抄写经书。   适才她问过小沙弥,这寺庙里常年要往外给信众发经书典籍,奈何僧众们抄不过来。   莺莺便主动跟他要了纸笔,这座山寺想必多是高德大能,莺莺想多抄写些经书托大师们供在佛前,也给爹娘积攒些功德。   她抄书,绿儿有些急:“娘子,您也该梳妆了啊!”   因是做客只能带一个丫鬟,是以莺莺未带奶娘,此时绿儿只恨奶娘不在没人帮自己劝娘子。   莺莺摇头:“不用。”   富贵人家岂是那么好进的?   以前娘跟她讲过汴京城里高门贵户妻妾勾心斗角,   原先不懂,如今细想或许是娘从前在汴京城里做生意出入高门大户听来的经验。   莺莺只想安心赚钱,将娘的店铺帮她开起来,若再有,便是想法子将娘的身世查出来,见见她的家人亲友。   她对侯府婚事毫不在意,巴不得黄了呢。   过一会老夫人动身先往那边去了,她的丫鬟请了两位娘子,都说:要等等。   老夫人想想年轻小娘子出门自然要多装扮一会,便也不以为然自己往山门处去了。   苏环从窗缝里瞧见老夫人走了,便吩咐自己的贴身婢女悄悄过去将苏莺莺的门哐当一下从外面闩上了。   莺莺正抄书,忽听得外面“哐当”一声,绿儿忙去看个究竟,却怎么也打不开门。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着了道,回到窗户处打开窗棂大喊院里的四娘子:“来人,来人。”   可那边的苏环毫不在意,娇笑着:“三姐姐就在这房里多坐坐静心便是。”   说罢扬长而去,绿儿气得跺脚,莺莺端坐抄经,头也不抬一下。   苏老夫人见四孙女过来,有些好奇问:“咦,三娘子呢?”   苏环扶着她的胳膊:“回禀祖母,三姐姐不来,她在禅房里给她娘抄经书呢,说能积福。”   说到苏莺莺的娘老夫人便没有什么好气,她瞪了瞪眼已经多了一丝恼火。   俄顷侯府老太君带着侯府女眷们已经过来,   苏老夫人忙迎上去。   两边见过礼后老太君身边丫鬟春月问:\"三娘子呢?\"   苏环忙答:“三姐姐身子不大爽利,说是吃饭时候才出来。”   “她一贯这样,走几步便嚷嚷累,大喘气要歇着。”   老太君身边的大丫鬟春月眉目微动,她们大户人家什么阴私事情没经历过,一下便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   那位三娘子上次春筵上见过,身体康健,脸颊红润,瞧着便不像个病秧子。   这位堂妹,想必使了什么阴私手段拦住了苏莺莺,还在这里信口雌黄污蔑她。   她当即便吩咐自己身边的小丫头:“去瞧瞧。” 第14章   小丫头到达时就见院里西厢禅房门上被人上了门栓,若无人从外面打开只怕无法打开。   绿儿正趴在窗棂上预备跳窗出去呢,就看见了小丫头,她激动招手:“好人!快帮帮我!”   小丫头忙将门闩打开,绿儿激动不已。   莺莺吩咐绿儿拿出一把铜子:“请这位吃糖。”   那小丫鬟也乖觉,并不要铜子:“是春月姐姐吩咐我过来的。”   莺莺主仆道谢:“多谢春月姐姐。”   “原来三娘子这般美貌,怪不得被人关起来。”小丫鬟伶牙俐齿,好奇打量莺莺,又问,“他们现在应当是在别院烧香解签,你可要去?”   莺莺摇头:“麻烦你帮我谢过春月姐姐便是。”   她虽然想与潜在的大主顾侯府老太君交好,可不耐烦见那劳什子世子,   还不如躲在这禅房里清净琢磨着怎么做花艺,好多赚些银两。   小丫头点点头:“若有需要的您可派小沙弥去寻春月姐姐。”   却说前殿。   郜英彦正百无聊赖,他这回是被老太君叫来护卫女眷上香。   年轻儿郎们心思不在这些杂事上,深山古寺哪里比得上灯红酒绿的汴京城里热闹?   女眷们正在前殿烧香,郜英彦无聊坐在院里,他打了个哈欠。   忽然眼前一亮,正有个粉面娇女正冲着他笑。   他定睛一看,那女郎腰肢婀娜,笑颜如花,打量他的眼睛含情带蜜。   他是个风流种子,小小年纪就与家中婢女厮混,自然是一眼就瞧中了这位小娘子对自己有意。   旁边的仆从讨好:“世子,那是苏家四娘子。”   啧啧,这些可有些意思了。   郜英彦舔舔后槽牙。   他凑过去行礼,煞是规矩:“见过苏家小娘子。”   苏环侧身受礼,也娇滴滴回礼:“见过世子。”   苏环先前就见过世子。   她守寡回娘家后留恋侯府的富贵气象,曾多次往苏莺莺那里去转悠,难免会遇到世子。   世子儒雅温和,说话音调都带着柔意,对莺莺总是笑,每次来都会从怀里掏出小礼物送给莺莺。   有时是会说话的八哥,有时是一盆绿色的兰花,有时是上好的首饰。   可惜苏莺莺都瞧不上。   她每次浅笑着表达谢意,等世子走后便会吩咐自己的侍女收到箱子里。   苏环曾经为世子鸣不平,她那时便觉世子是天下第一可心的人,要权势有权势,要相貌有相貌,是苏莺莺不识抬举。   如今终于有了机会能与世子接触当然打起了精神。   两人互相介绍过对方之后郜英彦便道:“听闻这山寺清幽,还有许多历朝名家题字,不若一会我带苏家妹妹去看。”   一会的功夫已经由苏家娘子变成了苏家妹妹。   苏环心里得意,抿唇笑:“劳烦世子了。”   苏老夫人烧完香就见一对小儿女站在树下,她当即多了些欣慰,侯府世子一看便对自己孙女有意,不然也不会如此殷勤。   却不知郜英彦这人见哪个女子都能搭上话的公子哥,嘴上与苏环说话,眼珠子却不住往她露出的雪白脖颈上瞥。   莺莺在房里凝神抄书,前山大殿上的木鱼声渐渐传来。   谁知这时明月来了。   她迎着莺莺主仆疑惑的神情笑着解释:“前头老夫人们要烧香祈福,给我告了个假我便来寻三娘子聊会子天。 ”   她在老太君跟前伺候多年,练得好眼力,一下便瞧出了这位苏家三娘子端雅大方,被堂妹锁起来也不声张,是个有福有城府之人。   莺莺便放下笔洗了手吩咐绿儿上茶。   明月少不得要试探莺莺:“今日我们世子也来了在前殿,三娘子何不出去一观?”   “男人有什么好看?也不过是一个鼻子两个眼。”   莺莺笑。   她顶着明月惊愕的眼神,笑道:“不瞒您说,上回侯府春筵上老太君赞不绝口的花满蹊便是我的生意呢!”   莺莺适才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侯府可是笔大买卖哩。   偌大侯府时不时要添置的插瓶花卉、各房老爷夫人们的簪花、时不时举办的宴席用花,除了府上花房里所供便是外面的花商了。   明月更加震惊:“那为何三娘子没有当众说明?”   莺莺摇头:“侯府诸人喜欢我的花铺是真情流露,若我趁机拿来给自己扬名岂能是君子所为?”   明月想起苏家另一位想踩着侯府名声为自己扬名的苏四娘子,不由得对苏莺莺更加钦佩:“三娘子果然光风霁月!”   莺莺抿嘴笑:“姐姐莫夸我,我可是个铜臭商人呢。”   她从手上薅下一对金镯子:“我见春月姐姐有缘,又多亏您今日相助,这谢礼还请您莫要嫌弃。”   明月慌乱不收,莺莺便笑:“您可莫想岔了,这镯子可不让姐姐白拿,姐姐身处高位结交都是贵人,还要请您多帮我宣扬宣扬我们花满蹊的名声呢。”   明月这才放下心来,她怕的是三娘子这金镯子是想买通她好叫她助力三娘子嫁进侯府的贿赂。   至于宣扬店铺倒不罕见,外头的绣坊、银楼掌柜三五不时便会给她们这些贵门的大丫鬟送礼,为的便是在贵人跟前露脸。   如今三娘子说明白了,她也不再矫情收下了金镯:“自然会好好儿帮三娘子的店铺宣扬的。”   等她走了,绿儿有些心疼地吸气:“三娘子,您可真舍得!”   那对纯金手镯几乎是她们目前净利的一半了,就这么被三娘子毫不留恋送了出去。   莺莺笑:“伯府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什么世面没见过,若拿不出大价钱出去又怎么入得了她的眼?”   做生意第一步要舍得散财出去,若只守着银钱不撒手那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莺莺抄写完了经书请小沙弥供奉进了山寺这才放下一桩心事。   很快到了中午,明月打过招呼的缘故,   绿儿出去问了一圈侯府的人一会便有婆子端素斋进来。   炖得烂烂的豆腐白菜汤,素烧香菇,凉拌香簞笋丝,就着豆子饭,吃起来清香素淡。   庙里的素斋做得极好,莺莺吃得津津有味,绿儿也仿效焦灼跟着自家娘子吃起了素斋。   饭后莺莺又去小院附近走走散心,看看山景,格外自在。   日光渐渐倾斜,黄昏时这片院落终于嘈杂起来,外面上香的女眷们陆续回来了。   苏环今日收获颇丰,她与世子相谈甚欢。   中途世子还为她折花蹭脏了手,苏环便给世子擦手并将手帕遗留给了他。   她明里暗里向世子诉说自己对世子的崇拜之意,世子更是夸赞了她不少,眼睛都未离开过她,两人还约好了过几天开金明池时世子要带她去去瞧瞧。   等结束后她便急急匆匆赶在前头,要在老夫人前头将门闩打开,好叫莺莺口说无凭。   苏环走到西厢吩咐丫鬟将门闩打开,还要嚣张奚落苏莺莺两句:“怎么样,三妹妹在屋里关了一天是什么想头?”   随着门扇推开,她脸上的神情由嚣张变得凝滞——   人呢?!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她怎么也没想到的声音:“四妹妹,原来关我的人是你?”   苏环不可置信转过身去,就见苏莺莺搀扶着苏老夫人站在院里。   苏环吓得后退一步:“怎么可能?”   她事先就与小沙弥探听过了。这个院落最是偏僻,人迹罕至,若是呼喊外面听不大见。   可是不知为何苏莺莺却能得人相助?   老夫人已经看见四娘子丫鬟手里拿着的门闩,她瞬间明白了:“荒唐!”   苏环结结巴巴想着推托之词;“不是……祖母,我瞧三妹妹这屋门关着……”   “那你所说那句话又做何解?”苏老夫人努力压制着怒气。   “你原先在家里闹也便罢了,谁知丢人到外面来!若不是三娘子宽厚大度在外人面前替你遮掩,你打算如何收场?”   苏环咬着银牙。   她赌的就是苏莺莺要在外顾及苏家颜面,不敢当众揭发她。   谁知她跑到外面脱困不说,居然还机智到故意将门闩虚掩上趁着老太太进院前搀扶着她一起进来。   她愤恨瞪着苏莺莺:“好你个苏莺莺!阴险狡诈!”   “难道是三娘拉着你的手上的门闩?你自己黑了心肝与三娘子又何干?”老夫人语气已然有些不虞,到底还顾及着被侯府听见,她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狠狠,“带四娘子去我房里!”   她这是要训示苏环了。   莺莺站在后面抿嘴笑,苏环走之前瞥见心里越加窝火,可不得不跟着苏老夫人进了正堂。   绿儿佩服得五体投地,等进房后就赞:“原来娘子下午按兵不动是想这么教训她。”   怪不得自家娘子不急不躁,还有什么能比亲眼让老夫人看见苏环打开门闩更有说服力呢?   莺莺笑:\"倒也不全是,我是真想在这里避个清净。”   山寺另一处供信众休息的院子里。   侯府老太君正闭着眼养神。   明月不敢隐瞒,便将白天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   “苏家四娘子将三娘子锁在禅房里,三娘子脱困后请小丫鬟莫要声张,可见是个有手足之情的,不当众叫嚷可见识大体。”   老太君点点头。   明月又道:“不过三娘子给了我一对金镯子……”   老太君抬起头来,有些愕然:“哦?”这三娘子看着并不像是会攀龙附凤的人,莫非看走眼了?   作者有话说:   (苏环:我要筹谋婚事。莺莺:我要赚钱。)   抱歉诸位今天晚更了,我们这边疫情忽然加重,我今天又是抢物资又是测核酸,山姆货架都空了!物美也空了,美团买菜今天都不配送了。   说个好笑的事情吧,蔬菜区只有香菜了,看来不吃香菜是大家最后的倔强。本香菜星人表示不理解,我可是麻辣烫会单点一份香菜的人哈哈哈。 第15章   见老太君面色不虞,明月忙替三娘子辨明:“老夫人,她是想请我往后多吆喝吆喝她的花满蹊,好帮她招揽些客人。”   “花满蹊?我上次所吃的紫藤花糕可是她店里的?”   “正是。”明月不敢隐瞒,“今天跟她聊起,我也才得知。”   侯府老夫人感慨:“这孩子兰心蕙质,做的花糕可口精致。当时我满口称赞她也不出来领功,可见是个谦逊不图虚名的。”   明月慢条斯理帮老夫人梳理头发:“那是苏三娘子的嫁妆店铺,如今生意不错,所以给了我金镯请我宣扬。”   老太君爽利笑:“这孩子倒是个不动歪心思心心念念走正道的。也罢,你拿着便是,以后多替她在外面丫鬟堆里宣扬宣扬这店铺。”   她又想了想:“下月我房里簪花的生意便让那花满蹊来做罢。你去说与她,也算是给她那一对金镯一个交代。”   明月忙谢过老太君:“多谢您成全。”   明月是侯府老太君身边得脸的大丫鬟,这些年别说在深宅大院,单是在侯府上下都有许多人脉   当即认认真真帮花满蹊人前人后宣扬起这单生意,花满蹊的名声越盛。   这是后话不提。   却说当晚莺莺收到明月跟前小丫鬟送来的信:“明月姐姐说下月我们老夫人房里簪花的生意便给 你们来做。”   莺莺闻言大喜,她拿出个小荷包打赏了小丫鬟。   绿儿兴奋得团团转,今天三娘子说那天侯府似乎对花满蹊格外有兴趣,与她们交好说不定能给花满蹊打开销路,没想到这就有了机会。   汴京城里女眷们早起都要梳洗后簪花,有时候郎君们也簪花,蓬门小户从街上担花叫卖的小贩手里买,大户人家有专门的婢女管着此事,小半由自己后花园里进献,大半则由外面的鲜花铺子包揽。   一般这种都由专门的花圃包揽,能分得一杯羹定能获得丰厚的收益。   莺莺在灯下盘算:“我们如今自己没有花田也没有花圃,说到底做着二道贩子的活计,是以那花束要选用的更加用心才好。”   “非但讲究新鲜,还要配色得当,最好有诗句相衬,或要应季的吉祥传说才好。”   莺莺越想越激动,索性找了纸笔写写画画起来。   绿儿不懂:“娘子,怎么还要有诗句?”   莺莺笑:“老夫人什么花圃的精巧花卉没见过,我们的花送过去要让她眼前一亮自然要多些心思。”   她边在纸上写写画画筹谋边念叨:\"第一天我便上门亲自送花以示尊敬……”   “不成不成!”绿儿忙阻拦,“娘子以后若是要嫁进侯府,这不是上赶着巴结婆家人?会被人看不起的!”   莺莺摇头:“那可不是什么婆家人,那是我们花满蹊第一个大主顾!”   “娘子为何要这般辛苦?”绿儿咬唇,“嫁进去做个穿金戴银的世子夫人不好么?到时候任是多大的花圃不都得看娘子脸色?”   莺莺抿嘴笑:“你这小丫头鬼点子倒多,你且瞧瞧——”   说着她从包袱里取出带来的钱袋子放在小丫鬟耳边摇了摇:“你可听见了银钱响?”   “听见了。”绿儿老老实实回答,“可这与侯府何干?”   莺莺语重心长:“嫁入富贵人家便是听钱袋子响,人家晃晃钱袋子连银钱一枚都不用出便能勾得那等心志不坚的人为己所用,殊不知别人的钱袋子再多钱再响都与自己无关。”   “别人心情不好收了钱袋子,你还不是两手空空?”   绿儿恍然大悟:“娘子的意思是钱袋子还是自己的好?”   莺莺笑着将钱袋子收起来:“自己的钱袋子虽不及侯府的大,可是是自己的,想怎么花用便怎么花用,摊手向上问别人讨钱好哪有自己有的自在?”   绿儿也若有所思:“娘子所说比奶娘所说要有道理些。”   “奶娘也是为我好,只不过她老人家不懂钱袋子还是自己的好。”莺莺笑,又拿起了毛笔,“今儿我们便辛苦些,想好怎么给侯府老太君做这一月的簪花。”   苏环在老夫人那里跪了许久来受罚,若不是苏老夫人思及明日还要与侯府上下见面只怕还会再久些。   临出门前老夫人犹不解气,恨恨告诫她:“若在侯府人跟前落下个陷害骨肉的名声,别说嫁进侯府了就算一般的婚事只怕也悬。”要苏环低头认错才摆摆手让她退下。   苏环揉着膝盖往自己房里走就见西厢灯火仍亮着,她啐了一口:“我呸,半夜不睡点灯费油等着看我出丑!真是个坏坯!”   殊不知莺莺正神采奕奕筹谋下月如何别出心裁务必让侯府眼前一亮,最好勾得全汴京的贵门都来花满蹊订货才好哩。   第二天一早,莺莺早早就爬了起来,问过小沙弥许可后采了禅房里的花借用灶间做了一道糕,   给苏老夫人端一份,又请明月给苏老太君端一份。   老太君早膳时看到了个花糕,尝了一块点头:“怪不得我吃着那糕点好吃,原来是因着三娘子心灵手巧。”   *   “什么?苏莺莺一直在灶间做饭?”苏环打着哈欠起来,就听自己的丫鬟来禀告。   “正是,听守门的婆子说她一大早便做点心给侯府老太君送了过去。”丫鬟急急忙忙道,又问,“四娘子,那我们也要去么?”   苏环斟酌片刻,随后摇摇头,只觉好笑,“这个苏莺莺也太呆笨了些,不知道要讨好未来夫婿,却窝在后堂讨好个隔着辈分的长辈。”   “难道老太君还会因着自己瞧顺眼就违逆世子的意思不成?”   苏环想起昨天与世子约好今天要去后山寻找石苍兰,当即叱骂丫鬟:“快来与我梳妆,将我眼下的乌青再遮上一遮。”   她就不信了,苏莺莺忙着讨好老太君还能有时间好好梳洗不成?   她这边闹得人仰马翻装扮完毕,才急匆匆往外走。   昨天上完了香,今日便是在山间游玩,侯府老太君早就请苏家人一起游山。   双方约在一处凉亭,苏环先到了,见那边世子也搀扶着侯府老夫人过来,后面浩浩荡荡跟着一堆女眷。   她忙行礼。   老夫人不咸不淡请她起来,侯府夫人却问:“怎的四娘子出门不与祖母、姐姐同行?”   苏环这才反应过来,她昨夜没睡好,今日又惦记着赶紧与世子见面,竟将祖母与苏莺莺置之脑后。   她忙脑子飞速转动,胡乱想了个借口:“我来瞧瞧外面风大不大,好禀告祖母是否应当添衣。”   侯夫人毫不掩饰撇撇嘴。   好在苏环昨天与郜英蕊刻意交好博得了她的好感,因而郜英蕊出言相帮:“那不是苏家人来了?”   苏环瞧过去,一眼就见苏莺莺扶着苏老夫人。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她都要气死了。   苏莺莺居然与她穿了同样粉嫩的衫子!   苏环早就想着山间多绿,她穿件粉衫正好相映成辉更显娇俏。   何况苏莺莺昨天就穿了这件衣裳,那肯定不会今天再穿第二次。   谁知她居然大咧咧就又穿了出来!   粉嫩衣衫搭鹅黄褙子,一身的娇俏朝气,站在树下仿若山间仙子忽然下凡。   苏环与她穿得差不多,只配的是粉色褙子,她出门前也装扮得自认有几份娇媚,可是两人一对比高下立判。   苏莺莺若是仙子,那苏环便瞧着如个跟班丫鬟,左右有股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子气。   苏环眼神越发不善。   莺莺可不管苏环的目光,她不喜这门婚事自然也只带了两身换洗衣服。   今早做点心弄脏了衣裳,换下来便又穿了昨天的旧衣服,横竖昨天她避开诸人,这衣裳也没见过人。   苏环咬牙看完苏莺莺又急着去瞧郜英彦。   果然郜英彦站在树下几乎要呆了过去。   那对眼珠子几乎要黏在苏莺莺身上下不来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苏家三娘子。   初知这门婚事时他百般不愿,如今想来自己可真是不知好歹!   好容易回了魂立即挤出个笑容:“这位想必也是三妹妹了?”   苏老夫人瞧在眼里心里也欣慰:三孙女生得好,这婚事稳妥了大半。   再想起三孙女昨天被关在院里也一声不吭,今早又早起给她做点心还搀扶着她过来,单是这孝心气度就比苏环高上不少。   再反观苏环今天居然一人扬长而去,丝毫不顾忌家人。   这么一个白眼狼就算嫁了侯府只怕也会转头小人得势骑到自己头上。   侯府夫人推自己儿子一把:“你这浑小子还不见过苏老夫人?”   又笑:“苏老夫人好福气,你家四娘子说先过来是想替您老人家瞧瞧要不要加衣呢!”   苏环一下被人打醒,她刚才只顾着盯着苏莺莺和世子,倒忘了自己还在麻烦中呢!   苏老夫人一愣,可在外面到底还是要维护苏环的面子,便笑了笑含糊应了过去。   苏老太君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才道:“走吧,我们去山间瞧一瞧。”   又说:“我们这些老骨头爬不动,省得搅了你们年轻人的雅兴,你们自去山间玩去。”   世子果然立即走到莺莺跟前:“三妹妹恐怕不知道这山里有一种稀罕的石苍兰,我带你去瞧瞧。”   明明世子昨天说好了和她去看石苍兰!   苏环暗恨,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 第16章   苏环要呼吸几瞬勉强才换上了笑容:“那世子可不许丢下我。”   郜英彦这才想起个他昨天还约了苏环,当即浑不在意道:“你是三妹妹的家人,自然会带上你。”   只一面,苏环昨天费心得来的那句“四妹妹”就变成了“三妹妹的家人”。   极力撇清与她的关系。   苏环觉得自己心口一痛,几乎能吐出血来。   这两人这可是第一面。   之前因为她的阻拦本该早就相遇的两人直到今天才见上面。   有了昨天世子对自己的专注,苏环原本想着世子就算见了苏莺莺也无所谓,谁知他居然仍旧表现出了与前世一样的兴趣。   苏环紧紧咬着红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谁知莺莺只客气行了个礼:“多谢世子相邀,只不过我腿脚不便,还是与老夫人们一起走走便好。”   谁要与劳什子世子一起,多与侯府老夫人聊聊说不定还能多些生意呢。   苏环心里“咯噔”一下。   先是放了心,这下世子与苏莺莺再无法单独相处。   后又是有些失落,原来她梦寐以求的东西苏莺莺唾手可得,可她却浑不在意说不要就不要。   她忍住那些莫名的情绪,努力笑得温婉:“既姐姐体弱,那我便与世子一起去瞧瞧。”   说着便抬脚要走。   谁知郜英彦却住了脚步:“三妹妹说的是,好容易出来自然要孝心为先。我随你一起去服侍老夫人们。”   苏环:???   她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好动的年轻儿郎居然要去耐心陪侍老人左右?   这一切当然都只能是因为苏莺莺。   莺莺懒得与这些人耍心眼子,转身就走。郜英彦看见她走了,也急得想走。   苏环怒火在胸怀里烧得越发炽烈,努力告诫自己:忍,要忍。   这才努力笑:“要不我们一起去服侍老人们。”   旁边的郜英蕊年纪小又任性,不懂这些弯弯绕,却很是受用昨天苏环的奉承,不耐烦拉着苏环的手不让她走:“走嘛,苏家娘子,我们去瞧石苍兰。”   她正是好玩好动的年纪,一点都不耐烦跟着老夫人们左右。   苏环蹙眉,努力说服郜英蕊:“蕊娘,……”   却没说出口就听郜英彦笑:“正好!昨天四娘子不是说喜欢兰花高洁对石苍兰向往已久吗?你便陪蕊儿去一探究竟。我们这些正好孝顺长辈,两不耽搁。”   说罢居然连苏环回话都不等,就转身去追苏莺莺:“三妹妹,等等我!”   苏环昨天的确说过这话,可那是郜英彦邀请她去看石苍兰的前提下。   如今骑虎难下,她要继续维护这谎话只能做戏做全套,继续陪着郜英蕊去看石苍兰。   苏环如锋芒在背。   再看那边郜英彦追了回去后,与莺莺一人扶一位老夫人,言笑晏晏,似乎格外和睦。   苏环气得肠子都断了。   也只能强打起精神陪郜英蕊去山间。   今天日头有些晒,石苍兰又在极高的山间峭壁,在山间石道上蜿蜒许久才能瞧见一朵。   虽然带了许多婆子丫鬟相随,可苏环还是提心吊胆,就怕山里窜出毒蛇毒虫。   还要强打起精神应付讨好任性的郜英蕊,更要猜测世子与苏莺莺如今在做什么。   再加之昨夜没有休息好,等她从山下气喘吁吁下来时,魂灵都似乎已经从躯壳里飞了出去。   谁知下了山就遥遥见其余人在山下草堂里用茶,郜英彦笑着给莺莺亲手端了一碗茶汤,莺莺道谢,郜英彦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   苏环提了一路的心这时终于绷不住了。   她脸色苍白,一翻眼皮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后已然在东厢房床上。   她的丫鬟怯生生端上一碗茶水:“四娘子,侯府的人将您送了过来,您先喝口水缓缓。”   苏环顾不上喝水:“苏莺莺呢?”   丫鬟不敢隐瞒:“三娘子与侯府的人正一起用晚膳呢。”越说声音越低。   苏环气得一把将茶碗推到地上,人前积攒的火气宣泄给了丫鬟:“你怎的也不去瞧瞧她穿了什么衣裳!早知她也去我就不穿了!”   她大发雷霆。   丫鬟吓得大气不敢出心里却想:那又岂是衣裳的缘故?   莺莺娘子生得美貌身段又条,长相却团团可爱眉目间喜气洋洋,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   自家娘子说实话算不得是什么美姿容,眉目间又有一股戾气,就是穿上无缝□□也比不过三娘子。   苏环正发火忽听得外面重重咳嗽一声,随后有婆子道:“我奉侯夫人之命给四娘子送药。”   苏环心里一喜,忙收敛怒气:“快去开门。”   丫鬟开了门,婆子进来,苏环欲殷勤下地:“见过嬷嬷。”满脸堆笑。   那婆子神色淡淡:“不必。”   她从提篮里拿出一份银耳红枣等物:   “我家侯夫人说,四娘子不乐意陪我家小娘子直说便是,倒也不必装晕害我家小娘子背个不体贴友人的名声。”   苏环谄媚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侯夫人这是误会自己装晕了。   她忙慌慌张张辩解:“嬷嬷听我解释,我当真是中暑晕了。”   那婆子不以为然:“我家侯夫人说四娘子既然身体弱,这两天就好好在屋里躺着作养身子,莫要再连累了我家小娘子。”   说罢放下东西,自己“哼”了一声,连礼不行,兀自出去了。   自己诬蔑三娘子体弱侯府无人在意,自己无意中晕倒却在侯夫人跟前落下个体弱多病的印象。   苏环又气又恼急火攻心,气急败坏下居然眼皮子一翻——   再次晕了过去。   苏环静心准备却被侯夫人一句话堵在了屋里。   苏老夫人本来就气恼她不孝顺,此时见侯府老夫人和侯夫人对苏环淡淡的,当即也不愿再帮她争取,反带着苏莺莺与侯府上下进香游山。   苏环在山寺屋里闷了两日终于盼到了下山。   等逃难似回到了家里后她又被苏老夫人禁了足。   莺莺下山后便开始筹谋给侯府老太君所供鲜花。   想起老太君那日喜欢紫藤,莺莺便想将紫藤花作为第一天献花的主打花束。   可是紫藤花细碎根茎软作,几乎没有办法插在发间。莺莺冥思苦想才终于想出个好点子。   侯府老夫人早上起来梳洗后,丫鬟们立即将花盘端了上来,上头放着今日要簪的花。   她瞧了瞧,一盘子含苞待放的芍药,一盘子紫蒙茸茸的紫藤花,一盘子雪白铃兰。   “今儿怎的与往常不同?”郜老太君说完后才想起来今儿起是苏家娘子开始供花的日子,因笑,“老了,差点糊涂了。”   她一眼瞧中了紫藤:“这个好。”   丫鬟立即端过来:淡淡浅紫花瓣深深浅浅,看上去野趣十足,下面还压着一束花笺   郜老太君拿起来看,原来那花笺上还写着一段小字:绸月吉春,遥忆紫藤轻垂,繁英触手。   老太君赞了一声:“这簪花小楷娟秀清新,倒不错。这花便放在我床头吧。”   “老太太可仔细看,这花是拿来簪的 。”明月朗声。   郜老太君奇了:“怎的,紫藤花那么软,怎么簪?”   作者有话说:   铃兰花语:幸福永驻。 第17章   明月笑着将紫藤花拿起:“苏家三娘是个有心思的,特意过问过我,用了老太君的一枚累丝金簪清晨早早起来将紫藤花固定在了金簪上。”   郜老太君仔细看,果然紫藤花正好能簪在发间,要不这紫藤花可真不好往头上去呢   明月帮她簪上:“三娘子还特意买了相配的紫水晶雕刻蝴蝶,虽不贵重,胜在精巧。”正好别在老夫人发间另一侧。   老太君怪罪:“这不是老来俏了。”嘴角却抑制不住上翘。   明月打趣:“老太君可有些日子未曾这么开心了。三娘子如今还在门房候着等信呢,老太君可有什么吩咐?”   “这倒也是。这小娘子花了好心思。”   老太君想了想,“无事,你叫她回去吧,就说这法子不错,我都等不及想看明儿的簪花了。”   明月要走,老太太又叫住她:“难为三娘子有心,赠了我老婆子一块紫晶蝶,你将我库里那枚红宝簪送过去做回礼。”   莺莺拿了红宝簪。   绿儿在旁也跟着雀跃,奶娘也欣慰:“这红宝簪以后可做娘子嫁妆,又有侯府这笔订单的银子,娘子陪嫁也多些份量。”   莺莺笑:“倒不急着做嫁妆,我想先给花满蹊开了脚店。”   “说来我们花满蹊如今也算是在士庶中有些小小的名声了,可总是没有店铺,如此一来别人想要订购花卉都是将名签给我们的熟客,由我们去府上定制,或是由熟客介绍。”   她盘算好了便扭身去了街上,寻了汴京城里专司房屋租赁的中人打探哪处有合适的店铺。   可惜就算是最破落的店铺赁起来是三贯钱一月,   绿儿吐吐舌头:“这钱在我们大理可以租一年了呢。”   中人感慨:“小娘子此言差矣,这里可是汴京城,八方十国里最大的都市,寸土寸金,没有便宜的。”   莺莺没有租下这爿店面,而是先去了木器店,定制了一幅“花满蹊”的招牌。   她交了钱才觉踏实些,日子总归还长,总能找到合适的店铺。   莺莺归家时就见中庭有客人。   她正欲从侧门避开,却惊讶出声:“萧大人?”   萧照一身黑色骑射服,身姿挺拔如竹,正俯身从小厮手里接过一个竹篾编笼,里面两只灰色的大雁正嘎嘎叫。   萧照闻声,转过头来却看见了莺莺。   他眼中一瞬闪过一丝光芒,笑着打招呼:“原来苏娘子是这家的人。”   恩公为何来此处?   莺莺不解。   萧照也欲上前与莺莺见礼,   只不过他的雁还未放下就听院内传来一阵喧哗:“我不嫁!我不嫁!”   而后就见苏环拿着剪子从内院闯了出来。   她头发披散着,胡乱散落在肩膀上,衣服散乱着,眉目间有红血丝,一路闹将过来。   苏环身后跟着一串婆子和丫鬟,却因苏环四处挥舞剪刀的缘故,没有人敢近前。   原来苏环这几天虽然被禁了足,可今日是萧照来下定的日子,苏三夫人便忍不住告诉了她。   苏环一听那还了得,寻了个剪子想办法闹了出来。   苏三夫人又急又慌:“环儿!你莫要任性!”   正堂内来陪客的苏开凌和苏瑁父子忙上前去阻拦,苏开鸿急急忙忙跟出来给萧照见了个礼,神色有些慌乱:“许是小娘子在家娇惯坏了正与她娘斗气呢。”   萧照“嗯”了一声:“苏大人快去瞧瞧女儿。”   苏开鸿气得大迈步就往苏环身边走。   他原想侯府萧家两头婚事都敷衍着,谁想女儿在萧照面前闹了这一出,定要好好教训女儿一番。   他厉声问:“四娘!你受了惊吓快进去!”   言语之间隐约警告。   苏环有些畏惧这个父亲,可她想起前世的悲惨遭遇,心一横:“我便是当姑子去也不嫁给萧照!”   爹娘是瞧着她上山陪侯府进香并未任何收获,因此又倾斜到了萧家这门亲事,可她无论如何都不愿再重复前世的守寡了。   当即心一横,一定要毁了这门婚事。   苏开鸿额头青筋一阵跳,这还怎么圆谎?   三夫人急得哭泣:“环儿,你何苦这般作践自己?”   苏环梗起脖子:“爹,娘,逼女儿嫁人女儿现在就自戕当场!”   后院里老夫人、小魏氏等人也过来,将苏环团团围住。   萧照将大雁笼递给莺莺,   趁着她们正闹做一团捡了一颗石头,从空隙里扔了出去。   苏环正举着剪刀,忽然觉手腕吃痛,她条件发射下松开了手——   “哐当”一声,剪刀落到了地上。   苏瑁几人忙上前将剪刀夺了下来。   苏环手一松已经被家里仆妇包围了起来,她一愣,抬起头看见了扔石头的人,她一眼就认出了萧照。   比起侯爷那等温润的长相萧照无疑更富男子气概,他浓眉如墨,鼻梁高挺,偏古铜色的肌肤下男子魄力喷薄欲出。   这还是苏环重生后第一次看见萧照,她嫁过去萧照已经卧病在床,是以今天也是她两辈子第一次看见笔直站立着的萧照。   他站在庭中通身气派不输王公贵族,甚至隐约还有渊渟岳峙的气魄,让人忘之生畏。   苏环心里有一刹那的摇摆。   前世她的确惊叹过萧照的容貌长相,也曾设想过若是他身体还康健便是粗茶淡饭单凭夫婿的长相她也不输给苏莺莺。   要不,这世她仍旧嫁给萧照?   她有前世的记忆教萧照避开祸患,有他禁军都头的俸禄还有萧家的家底,他们也可生活得舒舒坦坦。   不!   苏环很快就放弃了自己的想法。   那人命里注定会死,又岂是自己能改变得呢?   何况她如今已经获得了世子的青睐。   侯府本就底蕴深厚,最主要的是她重生那年郜英彦已经成为储君心腹,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她绝不能将到手的富贵跑了l   苏环冷起脸来,硬着心肠推开前来劝说自己的娘亲:“我不嫁给他!”   可容不得她多嘴,很快就被三夫人塞了帕巾,仆妇们推搡钳制着将她拉到了后院。   一场风波,苏家三老爷亲自给萧照赔罪:“是我们家小娘子畏惧嫁人,还请莫要怪罪。”   “这情况也有的是。”萧照不再多提。   他淡淡道:“何时等贵府理清这档子家务事再来与萧某谈便是。”说罢转身就走。   三老爷慌了,顾不得自己长辈的架子,忙追过去:“萧大人 !萧大人!”   大老爷和苏瑁跟着追过去。   三夫人哭哭啼啼,老夫人敲着拐杖训斥三夫人和看守四娘子的婆子,小魏氏在旁斡旋,苏璎和苏珠两个在旁瞧热闹。   苏家乱做一团。   莺莺站在中庭看戏,这一圈闹下来她也看懂了,原来三房给苏环说了一门亲事,那人也正好是萧照。   想起苏环处处争夺侯府婚事,莺莺立刻了然:苏环爱慕富贵不愿嫁给萧照。   萧照今天拎着大雁应当是来纳吉,婚姻六礼依次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莺莺立刻明白了在自己忙着做生意的时候,三房悄无声息给苏环定下了萧照做夫婿,还走完了纳采、问名两个步骤。   三房三番五次帮着苏环争取侯府婚事,却也舍不得丢下萧大人这门亲事,真到最后两头露馅又当如何?   莺莺摇了摇头,三房可真是贪婪至极。   “咕咕咕”大雁不满叫了一声。   莺莺她这才察觉自己手里还拎着那对大雁呢。   她失笑,拎着鸟笼回到自己院里,而后抽开鸟笼门,后退几步,柔声对笼中大雁说:“快点飞走吧。”   大雁聪慧,见鸟笼门打开便双双出了笼子而后扑扑翅膀飞了起来。   莺莺儿时曾听父母讲过,说大雁是出了名的忠贞不渝,是以民间嫁娶都以木雁替代。   恩公有心特意捉了活雁过来,可惜苏环既不喜这门婚事,那不如放了它们自由,省得关久了惹得它们惊惶。   莺莺仰头看着两只大雁盘旋出苏宅,而后越盘旋越高,最后飞远。   她才放心低下头,苏家人没有察觉这边的动静,应当还在争执不休。   回房后莺莺安心设计新的簪花花笺,绿儿坐不住去外头打探。   到了晚上带来了消息:苏家老夫人对三老爷和三夫人发了好大的火,两口子都被罚跪了祠堂,苏环则被关起来继续禁足。   “为何不将四娘子惩治得更重些呢?”绿儿不解。   “定是因为苏环还要嫁人,所以苏老夫人不敢得罪。”奶娘嘀咕。   莺莺了然:“苏老夫人虽然惩罚了三房,却也未明说要将苏环许给哪家。”   这苏家上上下下也太黑心了些,上梁不正下梁歪。也不知大父亲为何与他们不同。   奶娘感慨:“ 说起来萧大人一表人才又心底善良,哪里都比侯府世子那个绣花枕头强,可惜三房不识货。”   绿儿不解:“可侯府到底万贯家财……”   奶娘教育她:“若人不行便是金山银山守不住也白搭。”   莺莺笑:“说起来这两人与我们二房没什么干系,还是谋算明日给侯府老太君供什么样的花卉要紧。” 第18章   萧照出了苏家就去寻萧五公,将今天的见闻一五一十告知了萧五公:“五伯父,苏家女儿既然无心与我,我也不愿强求。”   萧五公闻言吓了一跳:“怎会如此?那苏家老三从头至尾都告诉我极其满意这桩婚事。怎的还有这么一遭?”   萧照不愿深究:“正好趁着礼仪不成就此作罢。”   他固然对自己的婚姻没什么所谓,可也不想强迫他人。   三房受到惩戒后安分守己,过几天苏璎也开始下定,笼罩在苏家的沉闷气氛才一扫而空。   苏环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说动了苏老夫人,如今她又能自由走动了。只不过她也小心谨慎了许多。   这天莺莺又想像前几天一般去街巷上看看有无便宜的店铺租赁,长寿赶着马车预备出府,忽然前头苏家门房道:“三娘子且等等,晋王车驾正路过,须得避让贵人。”   莺莺点点头,便下了马车,立在苏家大门前等待晋王车驾过去。   正巧碰见也要出门的苏环,她站在门前看着苏莺莺的笑容心里越发闹心。   这些天她买通了世子的小厮,终于约了世子在外面见了一面。   可不知为何世子却绝口不提要娶她进门的事情,反而老向她打听苏莺莺的事。   苏环烦得要死,心里也越发忌惮苏莺莺,因此这几天她又谋划出了一招。   今天她听见苏莺莺要出门便准备好特意来此处“偶遇”,当即冲自己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眼看晋王车驾就要过去了,莺莺笑吟吟上了马车准备坐下安心等待。   谁知此时马儿一下猛地狂奔了起来。   莺莺刚上马车,立刻被颠簸摔倒在马车里。   家里人惊慌失措出声,长寿眼疾手快拉住了马缰绳,可惜力气不足,缰绳从他手里挣脱,反牵得他摔倒在地。   随后这马便带着马车一路狂奔往街市上颠簸而去。   有人傻眼,有人惊呼,有人急得拔足狂奔。   苏环得意看着马车颠沛而去的背影,勾起了唇角。   汴京城闹市中车马无数,苏莺莺这般出去随便与人相撞,只怕不撞死也能落个残疾。   就算侥幸逃得性命又如何?晋王生性暴戾,她一介无父无母的女子万一冲撞了晋王车驾,只怕有的是磋磨。   苏家才不会为了她得罪晋王呢。   却说莺莺在车驾里颠沛,额头几次磕到了马车框,她尝试着用长寿平时驭马的手段控制马匹,可惜毫无用处。   眼看马匹出了巷口,晋王华丽的车驾已经清晰可见。   莺莺呼了口气,将马车内的靠垫被褥一把扯了过了围在自己身边,又牢牢抱住了车辕,单等着撞上去那一瞬间——   她闭上了双眼——   可是预想中的撞击并未到来。   莺莺不安睁开眼睛,她掀开了车帘。   马儿痛苦嘶鸣一声,却被人硬生生拗住了脖颈,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围观诸人发出惊呼:怎么有人有这般强大的力气?   莺莺这才看清楚拗住马脖子的人:“恩公!”   是萧照!   他居然牢牢摁着那马的脖颈将马拗住了,可见是如何显然用了极大的力气,他目眦尽裂,脖颈上青筋毕露,脚底却也被马匹在地上拖出了长长的印记。   他的小厮急得大喊:“都来帮忙!”   周围百姓如梦初醒,一窝蜂上前去帮萧照摁住了发狂的奔马。   晋王车驾最后一辆马车也不紧不慢从他们前面过去,   莺莺呼了口气。   她想起也在市井间听说过晋王的谣传,若是今天不慎惊扰了晋王车驾,只怕……   这时候后怕起来,她后背上起了淡淡一层汗。   萧照安抚回望她一眼:“无事了。”   恩公居然看出了她的惴惴不安。   莺莺感激冲他笑笑。   萧照点点头以示致意,转而去处理奔马。   原来他适才情急用街巷市集摊位上的磨喝乐扔了过去,正中马匹关节,马儿受力不稳,当即趔趄了几下放慢了速度,萧照便立即扯住了马缰绳。   一阵喧哗,苏家的人一溜烟赶了过来。   长寿眼泪都出来了:“三娘子!”   忙围着她转了一圈,看她周身无恙才想起去看马,这时候才注意到马上坐着萧照:“恩公?是您?”   绿儿和奶娘也气喘吁吁跑了过来,奶娘脸色发白,绿儿眼泪横流,上来抱着莺莺就哭。   莺莺反安慰她们:“无事无事。”   苏家其余人也过来,苏瑁作为长子自然要先道谢:“谢过萧大人相助。”   “举手之劳。”   萧照神色不冷不热。   莺莺这才发现萧照并不是每次都好声好气的。   他身上一股淬烈的气质,不怒自威,让苏瑁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后退了一步。   转而质问长寿:“你怎么回事?让马匹出了好大的岔子。”   “我瞧着马好好儿的啊,也不知为何发了疯?”长寿有些委屈。   “不怪他。”萧照手里捻着一枚银针,“你家这马被人扎了一针。”   “什么?”苏家人都吃了一惊。围观的百姓们也都低呼了一声。   “是谁干的?!”奶娘第一个站出来,“是哪个不要脸狗娘养的杂碎干的?”   长寿被自己从未说过脏话的娘给吓住一时无话,倒是绿儿脑子快:“当时马匹身边除了长寿就是四娘子的丫鬟明儿!呸!三房的贱坯子!”   她生气之余也顾不得那么多礼貌了,气得骂起了三房。   这涉及人家房头的争斗,周围围观的人全来了精神。   苏瑁脸色有些难堪,他作为苏家长子,自然不能让苏家的名声在外人前头坏了。   于是低声道:“还请与我们一起回府处置。”   又向萧照拱手:“多谢萧大人,只不过我家要查明真相实在脱不开身,改日必备厚礼登门拜谢。”   苏瑁急着回去查明这桩糟心事,是以没注意到萧照脸色有些阴沉。   “慢着!”萧照忽然出声,“我正好也有事去贵府。”   萧五公发了一场风寒,萧照不想再麻烦萧五公,便想自己今日出面将这门婚事退了,谁知走到巷口便见奔马发狂,仓皇下救了人,这才发现正好与苏家有关。   该不该带外人去自己府上目睹这场大麻烦呢?苏瑁有些为难。   旁边的苏家小厮过来在苏瑁耳边嘀咕:“少爷,听三房小厮说这位是禁军都头,得罪不了。横竖与我们大房无关,您何必抗在自己身上?”   苏瑁想了想也对,是以他施礼:“既如此,那请萧大人同去。”   萧照小声在自己小厮耳边吩咐了几句,这才起身往苏府走。   一行人进了苏府大门。   苏环正在暗暗等着好消息,她要出门的事情本就是借口,这会坐立难安,更顾不上出门,单等着前面苏家人带来苏莺莺出事的消息。   好容易外面复又喧哗了起来,苏环激动得“噌”下一就站起来,再也难以掩盖心里的欣喜——这肯定是担了伤者回来了!   她忙快步迎出去,却看到苏莺莺毫发无伤走了进来。   什么?!   居然又被她给逃脱了?!   苏环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   适才她命令自己的丫鬟明儿从怀里掏出一枚银针,趁着无人注意狠狠扎到了马后臀上。   针刺奔马让马发狂的事情是她前世听人讲过的真事,马上的人被马甩脱又仓皇被马蹄践踏,受了重伤。   苏莺莺即使坐在马车上也应当受重伤,万万不会像现在这样安然无恙!   她是怎么逃脱的?   难道丫鬟做事不彻底?没有将银针扎进马腿?   苏环瞪了明儿一眼。   明儿不安缩了缩脖子,她一点都不想做这害人的勾当,可是自家娘子说不然就污蔑她偷人,吓得她只好往马身上来了一下。   苏瑁不知那些弯弯绕,还当苏环呆立在院里是关心苏莺莺,只激动安抚她:“四娘子莫怕,你三姐姐被萧大人救了。”   非但如此,还让她认识了萧照?   苏环心里有些酸涩,萧照生得高大威猛,若不是早逝也是个好夫婿,她不要萧照是不要,可看着萧照越过她先去看别人心里也不好受   她咳嗽一声将那些情绪埋得深深的,不再言语。   外面的吵闹声将苏家其余人也勾了出来,苏老夫人和两房相继赶到,苏家三老爷先到萧照先是一愣,随后有些心虚道:“不知萧大人来是为着何事?”   苏瑁示意长寿:“你先说。”   长寿便道:“早起时马匹好好儿的,这点可让马房上下作证,我赶了马出来,刚把小姐扶上去转身正要扶我娘,忽然马就撒腿跑了。”   他眼睛死死盯住苏环:“当时只有四娘子的丫鬟明儿在马跟前。”   苏环心里蓦得一惊,   但转念一想银针又细又长,对方又怎么会发现呢。   当即道:“大胆!岂能信口雌黄?我丫鬟与你的马有什么干系?她内宅女子又不是忽然吓唬你的马,怎么惊马也与我们有关。”   “明明是你玩忽职守,闯了祸之后又急不可耐攀扯别人好减轻罪责!”   明儿也跟着反驳。   苏瑁也为难了:“长寿,你仔细想想,今日给马吃得草料可有什么问题?莫不是马闹肚子了?”   长寿摇头,莺莺先笑了:“马厩里的草料府上几匹马都吃,怎的就这马有问题?”   这话说得也在理,苏家几人一时犯了难。   正胶着忽然萧照出声:“先看看这银针。”   苏环心里一惊。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五更 第19章   他指尖拈出一枚银针,在日光下闪着幽幽的光。   他居然发现了此物?苏环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萧照将银针拿了过来:“这枚银针正扎在马匹左后腿,当时谁在马匹左后腿都是嫌疑案犯。”   苏家人都面面相觑。   长寿一下激动了起来:“那不就是明儿吗?我为了赶马站在马右边。”   诸人回忆可不就是,马镫石就在马车右边,右边又是府门,的确没有道理站在左边。   明儿一下嘴唇颤抖起来。   她梗着脖子:“便是站在那里又如何?说不定你先扎了马,而后又返回到另一处。”   “我一个女流之辈,怎么敢扎针?又怎么忍心对马下手?”   这话说得极其有道理。   苏家人又沉默了下来。   苏三爷一看那银针就知道是自己女儿下的手,可他又没有傻到在诸人面前拆台女儿,因而出声:“这小厮本来就不是我们苏家人,说不定他就有问题。”   小魏氏也在旁道:“当初三娘子进府,说自己的奴仆不归苏家管,这几个人身契都不在我家,谁知他们怀着什么心思!”   奶娘气得浑身颤抖,莺莺拍拍她的手宽慰她:“三叔父,大嫂子,你们无凭无据还是莫要污蔑我的仆从。”   小魏氏“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就在这时萧照的小厮气喘吁吁拨开了人群:“都让让!都让让!”   他身后还跟着个生意人打扮的老伯。   明儿一见那老伯不由得身形萧瑟了一下。   萧照便道:“这银针不是寻常妇人们的绣花针,又细又修长,多半是医馆针灸所用,末端还刻着杏林堂几个字,我索性叫我小厮去寻这家店铺。”   那老伯擦擦额头的汗:“诸位好,我是杏林堂售卖药品的,也卖些针灸器具。这银针正是我店里出售来用作针灸的银针。”   萧照便问:“敢问这位老伯,你且仔细回忆,那位丫鬟可眼熟?”   明儿一听就脸色慌张起来,只往后面藏。   老伯一看:“这不就是那天那个丫鬟吗?神神秘秘买银针却又不买全,我问一根银针怎么够针灸?她慌里慌张放下银子就跑了。”   没想到本来已经无解的案情就这样被萧照揭开了真相,原来他适才安排小厮出去是去寻银针主家。   在场诸人不由得佩服起萧大人。   奶娘放松呼了口气。   三老爷则肩头瞬间耷拉了下来。   苏老夫人嘴角下垂得越发厉害。   苏环心头乱如麻:这可是她的丫鬟!   萧照沉声道:“这下真相大白,丫鬟买了针,又刺往三娘子的马匹。你可要抵赖?”   明儿慌得额头出汗,她又不是作奸犯科的老手,谁知做了一次就被人察觉了,以后可如何是好?   她忙求饶:“冤枉!冤枉啊老夫人,不是我!是……”   “啪”一声,三老爷重重给她来了一耳光,“你个贱婢,在环儿身边居然怀着这般阴险的心思!”   “不是,不是!”明儿正要辩解,却见苏环死死叮住她。   她打了个寒战,忽然想起自己父母家人的身契都握在三房手里。   当即不再喊冤,转而求饶:“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苏老夫人便道:“既然如此,瑁儿媳妇,你安排几个人将这丫鬟关起来,我们再按照家法处置。”   “慢着!”萧照似乎不想让事端就此过去,反而问她:“丫鬟害人,害自己的主子说得过去,害与自己有口舌之争的说得过去,为何要害一个隔房的主子?”   丫鬟眼珠子一转:“谁说无关。她的丫鬟顶撞了我好几回!”   萧照还欲再问,就听苏三老爷上前道:“贤侄,这是我家家事,还请贤侄莫要再插手了。”   随后他挥挥手,立刻有人将明儿押了下去。   三老爷悄悄抹了把汗。   萧照也起身告辞:“既如此,萧某便告辞了。改天再来拜访。”   他本想今天来退亲,可苏家如今这情形,只怕无心再与他细谈此事,只能改天再来了。   三老爷急着处理家事,也无心留他:“贤侄慢走。”   萧照转身就走,莺莺才看清原来有血滴答答从他下摆渗了下来,走路也一瘸一拐,   她慌得唤住萧照:“恩公。”   萧照仍旧轻描淡写,眉都不蹙一下:“无妨,适才拉马时被马磴子割伤了,修养几天就好。”   莺莺心里有些愧疚,若不是萧照救她又何来的这般波折?   她忙小声吩咐长寿:“你去问问他小厮他家住址,买几份上好的跌打膏药送过去。”   长寿应了声是。   至于苏家人。   这次明摆着便是苏环有意要谋害莺莺,在场的人一眼都看出了明儿是受苏环指使。   若是往常倒也罢了,苏环亲爹是如今撑着苏家体面的文林郎,苏环自己不管与侯府还是与萧照成婚都将是门第比苏家高的少奶奶。   可这次不一样。   苏环居然在外人面前重重丢了苏家的脸,   当天街坊邻居就都议论起苏家四娘子如何谋害姐妹,说得有鼻子有脸。   大娘子的婚事也迟滞了下来,大夫人差人委婉去问,对方就说听闻此事觉得苏家门风不正。   大夫人怒了,哭到老夫人跟前去。   四邻的风言风语终于使得老夫人终于下定了狠心,苏老夫人将苏家其余两房长辈叫去不知商议了什么,不顾苏环的哭求将明儿发卖了事。   苏环自己也挨了重重的戒尺,苏家甚少体罚孩子,苏环这还是破天遭头一次挨打。   她脸涨得通红,手上一片肿痛,更要命的是戒尺是在苏家正堂当着苏家上下打的,苏环的脸都要丢尽了。   而且在她养伤期间丫鬟们出去探听得到的消息都是左邻右舍都在骂苏家四娘子心思歹毒残害姐妹。   苏环没想到自己的名声都坏了,定亲前婆家人定然会在在街坊里打听,若有这么个名声,她还怎么定亲?   “娘子,那四娘子再也不好说亲了!”绿儿从外面转了一圈回来神采奕奕,“我可跟左邻右舍都说得清楚。”   莺莺点点头,叫街坊邻居们知道苏环所作所为本是她授意的。   平日里苏环小打小闹到底是女孩儿家嫉妒所以忍了她,可这回是想要她命,就这么轻易放过岂不是懦弱可欺?   苏环受到该有的惩罚后莺莺便懒怠再理会苏家的事,她只往街上转悠寻找合适的铺面,花满蹊总要有固定的店址。   爹娘的私产全被她兑换成银票拿在身上,如今有一百两银子,可是这一百两银子放在汴京城里也不算什么。   莺莺只好去做招牌的店铺去看招牌,“花满蹊”的招牌已经做好了,红底金漆气派非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莺莺摸摸招牌颇有些遗憾:“可惜我还没寻到店铺,便在你这店里多放些日子。”   “好嘞!”头发花白的店铺掌柜不以为意。   他从“一窟鬼茶坊”、“刘家上色沉檀香”、“蒋检阅干湿脚气四时丸”一堆木制招牌间直起身子来,忽得想起一事:   “对了,兀那小娘子,多年前也有家花满蹊来寻我做招牌,你可是分店?”   “真的?”莺莺喜出望外,“这多年前的事情您还记得?”   “大宋百姓生活富裕便有买花插花的闲情逸致,穷些便在大街上叫卖,再有钱些便设了摊子,少有开店的,是以老儿记得清清楚楚。”掌柜的很得意。   “当年老板娘唤做蝶娘,是个利落人。”   “那后来呢?”莺莺急急切切问。   掌柜的想了想:“蝶娘忽然失踪,花满蹊本是赁来的店面,关了店也无甚可惜,她那店铺就开在这一片。”   莺莺心里一动,问他:“不知老丈可知在这片租赁爿脚店需多少银钱?”   掌柜的摸了摸脑袋,想到一个地方:“说来也巧,我知道有处店铺正开着呢,我唤中人带你去看。”   中人很快就到了,热情带着莺莺一行人去看房。   商铺在一处热闹街巷上,临街一门一窗,颇为敞亮。   商铺门前的青石板路再往前便是汴河,交通便利方便以后花农们划船运花过来。   商铺背后还有个浅浅的小院,正好方便堆放拆卸下的花枝。   莺莺一看就瞧中了,不过为了讲价便矜持些,只看不大说话。   奶娘要老练些,上来就挑刺:“这房后院也太窄了些,走人都得侧身,难免长青苔!”   中人笑:“这却是有缘故的,墙那边是户人家,格局是个两进的院落,现在这商铺就是人家的。”   “这商铺原来是个跨院不大住,便租给一个外地的行商,这个行商是个有头脑的,问过了主人家之后便请了泥水匠另开了一扇窗,将门窗都往巷子里开,临街卖些针头线脑,如今他要回乡这院落便空了下来。”   他是个会做生意的:“那户人家有些势力呢,你们赁了他家的房子,泼皮无赖也不敢找麻烦。”   中人看莺莺意动,又道:“要不是你们生意干净花香怡人也是雅事,我还不敢接单呢,人家又不差钱,让我找找不触犯刑律的生意,若不成就不赁了,赁价也比市面上便宜,就图个人气免得无人住塌了房。”   一听比市面上便宜,莺莺忙道:“我们这做的是花卉买卖,又多是外接的订单,不会过于喧哗。”   中人应了声好:“说了是两贯钱一季,我便请了房主来签约。”   低价就租到了好房子,莺莺一行人有些开心,便在商铺里候着主家过来。   过一会中人带着主家进来,莺莺抬头一看愣了,不正是萧照?   萧照也一愣:“苏三娘子?”   作者有话说:   24章要入V,当天万字,第二天也万字。 第20章   中人便笑:“原来两人是熟识。”   他开玩笑:“可惜两位早不知道,不然绕过我还能省下一笔中人费。”   莺莺笑:“哪里,还要谢过您帮我筹谋寻找合适的铺子。”   莺莺说话中听,中人也高兴:“回头店里开门我第一个上门恭贺!还要在外头旧识处替你家宣扬一二。”   莺莺也高兴:“您来我店里我定然要给您折扣。”   这个小娘子真是随时随地都能做生意。   萧照勾唇,笑道:“多谢上回赠送的膏药。”   莺莺再看萧照走路仍旧有些瘸,便有些惋惜:“可恩公还没好。”   她颇为愧疚,便说了个比市价高些的价格:“三贯钱可行?”   萧照浅笑:“不用,还是按照原来说的价格。”   他看见莺莺的唇角不自觉垂了下去,便知莺莺是因着无法报恩而歉疚,因而不自觉接着说了一句:“不过——”   他脑子转得飞快,想起一遭事:“不过你住在这里须得将墙上青苔扫掉,下雨积水也得尽快扫进福寿沟,免得塌了我那边的院墙。”   原来可以帮恩人做些事,莺莺脆生生应了声“好!”   上次她们瞧过没这商铺好的店铺都要三贯银一月,若不多做些事当真会让她良心不安,觉得占了恩人便宜。   何况……   莺莺眼睛不自觉看向萧照腿脚:“不知您腿脚现在可好?”   萧照摇摇头:“很快就好了,军中难免棍棒磕碰,比这些麻烦得伤口都很快会痊愈了。”   原来恩公这把勇武。   莺莺露出了没见识的表情。   果然将萧照逗笑了,不过想起自己才与莺莺姐姐退亲,萧照便收了思绪,问中人:“纸笔呢?”   两人就这样立下了赁房契约,画了押交了赁金,这商铺便租成了。   莺莺珍而重之将赁房契约收了起来。   汴京城里规矩,租房还可得十天的宽限期不收钱,莺莺便趁着这十天开始置办物件。   商铺里有上一个客商留下的柜台货架,莺莺便毫不客气都留下了。   萧照吩咐了家里奴仆,过一会便有小厮送了水、水盆、巾帕、扫把等物。奶娘忙不迭感谢,挽起袖子擦洗起店面来。   绿儿去买红绸剪刀炮仗等剪彩的杂物,去适才的招牌店去拿招牌。   长寿去各家老主顾那里说明新店的地址,莺莺则预备往东市上去。   萧照见长寿驾着车走了,莺莺出门便只能花钱搭车,他有心要家里马车送她一程,但想起自己才将要苏家四娘子退亲,又转而与莺莺走一起恐损了莺莺的名声,因此也骑着马慢吞吞跟在后头。   莺莺到东市是去寻花商。   她先前生意还做的小,市面上瞧见哪家的花新鲜便买哪家的,并无固定供货商。   可是今后有了商铺自然要考量下一步,有个固定的供货商才好压低成本,减小随行就市的价格风险。   东市上花商颇多,都是京郊的花农,店铺里、担子上都是各色花卉,娇艳欲滴。   莺莺不吭声在花卉中穿行。   她身形灵活,美若晨星,像是谁家小娘子出来贪玩在花市闲逛,是以花农们也没将她认作潜在的客商。   只有远远在马上的萧照一眼就瞧出来,莺莺看似在闲逛,可实际却在忙:   她一双手不动声色抽出将碰掉了的花苞插在花梗上的牙签;一对眼睛潋滟扫过花农往蔫了的花上洒水;脚尖轻轻微抬绕过一堆拿来压秤的草叶子;摇头于花农将扒下的枯枝烂叶从自己店铺门口扫到大街上。   萧照轻笑,这三娘子可真算是有些做生意的天赋在身上。   莺莺走来走去筛选掉许多奸商后才看到角落上一处摊贩,摊子很小很破,连个遮阳的布篷都没有,可是却收拾得齐齐整整,摊贩上的花束也干干净净,连杂叶都没有,可枝枝精神昂扬,一看就是新鲜花卉。   莺莺点点头,停了下来。   看摊子的是个面目憔悴的妇人,旁边有个婆子正劝她:“青娘子,你还是回去罢了,再怎么样那也是孩子爹,他打你也是耍酒疯,平日里待你很好。你莫要不识抬举。”   妇人抬起头,她脖颈下一道明显的红痕,说出的话格外硬气:“你们便是寻到汴京来我也不回去!”   婆子恼了:“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是看在同村的份上劝你,你自己回去还有几份体面。回头他们几个男人来把用麻绳绑回去你以后在全村前面怎么抬得起头来?”   那妇人摇摇头:“请婶子回吧。我不回去,要捆我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看谁烈性!”   婆子骂骂咧咧走了。   莺莺这才上前问:“你家的花可卖?”   妇人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泪,忙抬头:“卖!”   莺莺便道:“以后你各种花背个两筐往这个店铺里去送货,我按市价接钱,可以么?”   妇人瞪大眼睛,眼底闪过不可置信,她原先当莺莺是买一束花顽,却没想到她居然是个大主顾,一时嘴唇阖阖,不知说些什么。   半响才想起答话:“可以,不知这位恩人怎么称呼?”   她自己跑出来做拉花的苦差事,因着势单力薄又没有根基,已经很久没有接到生意了。   “我姓苏,排行三。”   莺莺见她感激不已,忙道:“你也莫先急着写我,你的成品也当如这案头上的花一样新鲜,若是不新鲜以次充好我照旧不收。”   那妇人忙点头:“那是自然!我明日一早便将花送过去!”   莺莺也应下。   不远处的萧照也点点头:三娘子眼光精准,做事麻利,心地善良又不过分软弱,是个好的。   这样的小娘子,别说是小门小户,就是皇亲贵胄家里做主母也使得。   刚有这样的想法萧照立马掐住了:他是当真闲散了,怎有这般荒谬的想法?   萧照忙抑住自己的心思,见她做好了生意坐上了牛车,也转身去忙自己的公事。   莺莺的三个仆从本就不是苏家仆人,是以来去也自由,莺莺便将奶娘母子留在了店里,说好了明日店里有妇人来送货。   瞧着天色不早了她便带着绿儿又去拜访了春月一回。   今儿个她在花市上买了株稀罕的绿萼兰,正好经由春月送给侯府老太君。   春月也不托大,在侯府后门外一出茶寮里留莺莺聊会子天。   正值初夏,茶寮开着隔扇,殊不知被一个人瞧见了。   那个人是苏环。   她虽然被老夫人禁足可总是能偷偷在小魏氏的帮助下跑出去与世子幽会。   世子接到她的信笺后颇为高兴,很快便来樊楼与她见了一面。   席间苏环含羞带怯诉说了自己对世子的仰慕之情,郜英彦格外自得,便也回应了苏环。   两人一来二去便常常在外面秘密幽会。   这天苏环与郜英彦再次幽会结束往家赶时,却在路上瞧见苏莺莺。   她眉目一挑,打量过去。   却见苏莺莺对面那个人不正是侯府老太君身边的丫鬟春月?   “停车!”   苏环忙吩咐车夫。   她坐在马车,窗帘掀起个缝小心打量,见苏莺莺正与春月推搡一枝珠钗。   苏环心里一惊。   她放下了车帘:“那苏莺莺也不傻,居然懂得给侯府丫鬟递钱。”   只不过为何呢?   苏环忽然打了个激灵,她想起春月这样得脸的大丫鬟老太君定然会给她指个好去处。   那能指给谁呢?莫非是世子?   老太君身边丫鬟虽然尊贵,可侯府总归是世子的,春月自然要另寻出路。而有什么比做世子的妾室更尊贵的?   春月要做妾自然要寻个性子好家境差的主母。   别的世子夫人候选人都出自高门,哪有苏莺莺这般好拿捏?   苏环敢打赌,比起旁的贵女苏莺莺定然是春月心里绝佳的主母候选人。   两人一内一外,这门婚事岂不是她的了?   怪不得侯府老太君对苏莺莺青眼有加,原来是背后有个人在煽风点火!   好啊这苏莺莺,还真是筹谋得当!   不行,自己不能输!   苏环慌了神,等归家后便备了一份金簪。   是以第二天便派人神神秘秘登门侯府请了春月来酒楼一见。   春月收到这消息后固然奇怪却也想着对方有可能是未来主母不可得罪,便动身去了。   等到了酒楼就见苏环在其中端坐,头上插着金饰琳琅,春月心里嗤笑:这个四娘子当真是个俗人。   谁知她刚坐下,那苏环便从头上拔下一枚金簪递给春月:“一点薄礼,请您笑纳。”   春月一脸莫名其妙,断然拒绝:“苏家娘子请自重。”   随后冷着脸:“我还有事先行告辞。”便转身就走。   她是老太君丫鬟,这些年自然少不了见许多苏环这样塞钱的人,不管是何动机,反正一概拒绝了事。   留下苏环一人坐在那里苦思冥想:   同样是拿钱,为何收苏莺莺的不收她的?   金簪总比珠钗要值钱些吧?   莫非那小蹄子给春月许下了姨娘之位?   苏环越想越对,一下便认定了苏莺莺和春月这是达成了合谋。   她想通了这关节,便开始准备下一次的动作。 第21章   马行街夜市是汴京城里最繁华之处,有间最大的酒楼三层的一处齐楚阁里,此时安静无声。   苏环正挨着郜英彦而坐。   苏环这些日子越发对世子殷勤,两人便时不时出来幽会。   郜英彦虽然风流,可他交往的或是风尘女子或是侯府的丫鬟,前者玉臂万人枕,后者明摆着都是他的所有物,一点也不及苏环这样的良家女子更让他得意。   是以一来二去他喜欢上了这种与苏环幽会的感觉,索性总是约苏环出来相见。   她亲亲热热给世子倒酒,看世子一饮而尽。这才垂首,脸上一副不胜酒意的红晕:“世子文功武治,自然是天下女子人人仰慕。”   郜英彦哈哈大笑起来,满腔得意。   他忍不住揽过苏环亲了一记:“我的乖乖,哪里寻这般听话乖巧的小娘子去?”   苏环心里暗喜。   上辈子郜英彦即使和莺莺做了夫妻,每每见到莺莺都是进退有礼,生疏客气一如陌路人,哪里像待她这般亲热?   何况上辈子直到她死前苏莺莺都是个处子,世子压根儿就瞧不起她不想碰她,哪里像她苏环,不过几天世子便已……   想到这里苏环按捺住心里的喜悦,给世子倒了一杯酒:“还望世子莫要忘了与苏家的婚约,早日将奴……”   她红了脸颊,不肯再说剩下的话。   眉目含春那副娇俏样子讨得了世子欢喜,他笑:“自然亏不了你。”   他又喝了一杯酒,佯装无意问:“对了,你那三姐姐这些天在做些什么?”   苏环心里暗恨,可面上不显:“三姐姐结识的男子颇多,我还真不知她平日在做些什么,她自在惯了常常出门在外。”   世子的脸色有些难看。   苏环暗喜,继续一脸天真歪着脑袋想:“对了,她还有一位比她大两岁的奶兄弟,出入不避,听说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呢。”   “还有位禁军里的都头与我三姐姐也是交往过密,上次我家马惊了,多亏那都头拦马救了三姐姐,”   “说起来真凑巧,那都头又不住在我家附近,又怎么会恰好出现在我家门口呢?莫非是来寻三姐姐正好遇上的?”   世子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却最终道:“无妨,美貌女子惹得世人垂青也是常事。”   苏环暗气,莫非这世子真是色令智昏?为了苏莺莺美貌当个大王八也不怕?   她垂首委委屈屈:“人家是来商议人家与世子婚事的,世子为何总提起旁人?”   “什么旁人,那是你三姐姐。”郜英彦心不在焉安抚她。   说起来他心里更喜欢苏家三娘子多一点,可奈何她性子高冷见到他不假辞色,不似苏环这般热情似火。   可这苏环又怎么脱手呢?她又不像那些烟火女子银货两讫便可识趣离开,总要给她也给个交代。   郜英彦冥思苦想,忽然灵机一闪,一拍大腿,“你瞧娥皇女英的如何?”   “啊?”苏环愕然。   \"小爷的意思是你与苏莺莺共事一夫,一大一小嫁入我侯府如何?\" 郜英彦以为她不懂,耐心解释。   世子与苏莺莺还没说上几句话呢世子就一副情根深种的样子,这若是以后一起嫁过去那还了得?   苏环几乎倒吸了几口凉气。   可很快她镇定劝慰自己:就算共事一夫也好过前世的独守空房。   再说了如今侯府世子瞧中苏莺莺又如何?   外面称呼起苏家都说文林郎苏家,那个文林郎可是我爹的官职。   苏莺莺一介孤女做了妾室,到时候还不是她一句话就可定下她的生死?   横竖先劝着世子将她娶进门再说,不然除了苏莺莺外面还有大堆虎视眈眈的豪门贵女呢。   苏环想了想,装出一副贤惠的样子:“环儿愿与姐姐共事一夫。”   哼,到时候她定会将苏莺莺那个贱妾扫地出门。   苏环越开解自己心里越美滋滋。   世子也美滋滋的:“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不会亏待你,让你成为最尊贵的小妾。”   什么?!!!   苏环气急,她说得意思是自己做大苏莺莺做小,可不是苏莺莺做大她做小。   没想到自己这些天与郜英彦培养感情又日渐亲密,对方心里居然还只给她妾室的位置?!   只不过对着世子还要演一演:“那我先代姐姐谢过世子。”   说罢盈盈下拜。   世子一愣:“这是为何?”   苏环便道:“姐姐到底流浪民间,独自一人从南诏来汴京跋涉一年,路上不知结识了什么人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虽然名节有损被街坊们诟病总是寻不到亲事,可她是清白的啊。承蒙世子不弃。”   原来苏莺莺还有这样的过去?   世子一愣。   苏环暗示中指的是苏莺莺清白有亏   世子平日里虽然没少拈花惹草,可对对自己的夫人却是双重标准,希望她守身如玉坚贞不屈。   他未来的妻子美貌被男人追逐是他的得意之处,可若是流落乡野不明不白那却不行。   是以郜英彦皱眉:“怎的也不多带些人出行?”   苏环继续阴阳怪气:“二叔父亡故后留下的银子也不见了,府上都有下人谣传说是三姐姐路上给了野男人,当然三娘子冰清玉洁,还请世子勿要相信那些谗言。”   一来二去,郜英彦的心思淡了好几分:“这般妇人,让她做大却不可。”   苏环大喜。   等归家后苏环越想越不是滋味。   对方有了世子的宠爱,纵容世子宠妾灭妻又该如何?何况世子的意思甚至是让苏莺莺做大她做小!   她只好去找爹娘商量。   “爹,娘,我前几天托人买通了侯府世子身边的小厮,听他说世子有意将我和三娘子一同嫁进去,她做大我做小,不知爹娘可有什么法子帮帮我?”   苏环不敢说她与世子早有勾搭,只得删删减减将事实说出来。   三老爷三夫人一听女儿能探听到侯府的消息,还未来得及高兴就接到这么个晴天霹雳。   “什么?她做大你做小?!”   苏环点头:“还请爹娘帮我,世子见苏莺莺不过两面就已经对她情根深种,万一他真要将苏莺莺做大我做小,只怕女儿以后也没有活路了。”   她觑了觑三老爷的脸色,添油加火:“爹爹是文林郎,苏莺莺的爹不过是个摇铃的江湖郎中,哪里配踩到我头上?”   三夫人也发了慌:“三娘子那丫头鬼主意多得是,人又精明,我们环儿可斗不过她。”   苏环:……   原来亲娘都看不起她。   三老爷想了想:“那务必要将她打发了。”   他与三夫人合计:“不然索性趁着哪天她外出把碍事的三娘子送去私寮子。”   三夫人吓了一跳:“老爷不可,买卖良家子可是要入狱的。”   她心里也打了个唿哨,这男人当真也太绝情了些,好歹是自己家侄女。从这一天开始三夫人也开始有计划的收拾银钱细软,这是后话不提。   三老爷皱眉,又想了个主意:“不然就下点药送到来赴宴的客人房里,回头逼着做妾,连嫁妆也省了。”   三夫人忙摇头:“不可,咱们四娘子是世子夫人,有个做妾的姐妹总归不好。”   这可是打鼠怕伤着玉瓶,那……   “要不便寻个富翁官员做填房,说出去既体面又能落个实惠。”   “这倒是好主意。”三夫人赞同。   转念一想还有一事:“那得寻个权势高些的,要不如今世子已然是被三娘子迷倒了,万一他巧取豪夺怎么是好?”   三老爷终于灵机一动:“不若送她去填萧家的坑!”   他越想越得意:“如此一来,萧五公也不得罪,咱们女儿也嫁得如意,世子再有权势也不敢碰宗亲家眷,外头名声听上去也显赫,不会落下将侄女卖给高官的流言。”   三夫人也喜上眉梢:“还是老爷想的周到,便这么办就是!”   一家人商量周到,三老爷便去寻老夫人商量。   他先是问安,又是关心老夫人身体。   都说百姓疼幺儿,苏家老夫人唯一偏袒的便是这个小儿子,苏三老爷都十四五了还跟她睡呢。   是以三老爷一皱眉老夫人便心疼:“是有何事烦着我儿了?”   三老爷便叹息:“儿子一时糊涂,在萧五公那里应下了一门婚事,如今他催得紧要定亲,可侯府世子又待环儿不错,儿子便左右为难……”   老夫人有些纳闷:“你回绝了萧五公便是。结亲不成的事城里百姓们比比皆是。”   三老爷愁眉苦脸:“萧五公不能得罪啊娘,他性子孤傲又德高望重,还是宗亲,在工部很有根基,要是得罪了他,儿子以后差事还怎么当?”   老夫人一下急切起来,她如今一半的脸面就在这个当文林郎的儿子上面呢:“那可如何是好?可要娘这里拿出银两送过去?”   三老爷心里暗喜,知道事情成了一半,他这个娘只要涉及到他这个小儿子上那便是什么都舍得。   于是他当即赔笑道:“倒不需要银两,只要换成三娘子嫁过去便是。”   “你的意思是?……”苏老夫人一愣。   三老爷便道:“世子喜欢四娘子,便叫四娘子应了侯府的婚事;三娘子长得不错,男人一见便失了理智,便叫她嫁进苏家,两姐妹各有姻缘,您也好与去世的二弟交代不是?两姐妹同时出嫁也算是一桩佳话。”   苏老夫人叹息一声。   她不应,只从梳妆匣子里翻出一张纸递过去:“这是老太爷从前书写的字纸,我前几天才翻出来,因想着偏袒你偏袒环儿便没有拿出去给其他几房看,便给你瞧瞧。”   三老爷纳闷,接过字纸,却见上面赫然是故去的苏家老太爷字迹,写着与侯府结亲的是苏家的三娘子。   他手一顿,摇摇头:“老爷子当初见都未见过这个孙女,为何给她定了一门好亲?这应当是有错误吧?”   他顾不上叹惋,忙想法子劝说老夫人:“娘,您可千万要可怜儿子,萧五公儿子是真得罪不起啊!二来,三娘子没有父亲撑腰,我这个三叔充任岳丈以后还可帮她撑腰。三来,萧家也是门好亲,我也算对得起三娘子了!”   见老夫人不应,他索性跪在地上哭了起来,自小他想要什么东西只要撒泼痛哭娘便总能满足他。   果然苏老夫人皱眉许久终于点了头:“好。”   她到底还是不放心,叫丫头叫来苏环,厉声叮嘱她:“四娘子你要向我保证,得了这侯府的位子便要好好儿对待苏家各位,不可怠慢娘家。特别是苏莺莺,你顶了她的婚事,若她有了难处你要帮她一把。”   苏环一脸郑重:“那是自然。”   心里却嘀咕,等她有了地位,谁还会想跟苏家除了自己爹娘的上下扯上关系?   老太太可真是虚伪又偏心,明明她同意了将苏莺莺的婚事让给自己,又在这玩哪一出的良心不安?   还吩咐她照顾苏莺莺,难道这样就能减轻她偷换孙女婚事的愧疚感?   哼!苏环在心里腹谤:这么坏的老太婆,她要是苏莺莺才不会认她做祖母呢!   作者有话说:   三老爷:这崽侯府也是一桩佳话。 第22章   萧五公的风寒终于好了,这天听下人禀告说苏家来拜访了。   他颇有些心烦:“叫进来吧。”   当初他瞧在苏家老爷子的面上为萧照定下了这门亲事,谁知都走到纳吉这一步时那苏家人居然出尔反尔,苏家四娘子当众哭闹不嫁 。   他若不是风寒了自会亲自上门去退亲。   谁知这苏家人还敢主动上门?   萧五公心里没好气,见苏开鸿进来后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的儿子早就出去打探过,苏家这些天与侯府走得很近,听说有意与侯府世子结亲。   怪不得对萧照冷淡,原来是攀上高枝了?!   一个小小的九品芝麻官,就敢这么轻慢他?   因而萧五公冷着脸只打算看他表演。   苏开鸿也不恼,笑眯眯拱手:“萧五公,我家老太爷临去世前留下了我家四娘子与侯府的婚约,老母亲以为侯府忘了这门婚事所以并没有声张,便也没有告知我,我并不知道,是以才与您定下亲事。没想到侯府近日上门……”   萧五公一听就浮起冷笑:“苏大人若是要毁婚约尽管说就是。”   三老爷忙拦着他:“您听我说完!”   “我苏家绝不毁约,愿意以苏家二房嫡女与您结亲。”   萧五公一听是嫡女便停了下来:“当真?”他不知道这苏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还有假?”三老爷毫不含糊,“您去打听便是。三娘子相貌、人品、才干样样都胜过四娘子。”   为了消除这个麻烦,只好卖力贬低下自己女儿。三老爷咬牙。   他还有一招:“上次萧贤侄还救了我家三娘子呢,害得自己都伤了腿,想来他也瞧中这位。”   萧五公一愣。   他原本是想回绝苏家的,可是听到这句话倒有些迟疑了。   如果苏家这般解释人家倒也算有情有义,没有违背婚约,甚至为了守信将另一个更好的女儿打发了出来。   再想想萧照那孩子冷心冷面的,这些年也没见他对那个小娘子笑过,莫非他也对这三娘子有意?   昨日他来探望萧五公时腿便有些瘸,定然是救了苏家三娘子,当时自己问,萧照说没什么,可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现在回想,或许萧照这孩子或许还真是对三娘子有意?   于是便含含糊糊应下了苏三老爷的话,没有提退婚的事。   等苏三老爷走了,萧五公便派人打听了一圈:得知那位苏家的三娘子无父无母,可是生得美貌,为人和善。   萧五公有些欣喜:这孩子原本对婚事不大上心,说娶谁都一样。这本来就让萧五公心里有些烦闷,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圈,他倒自己开窍了?   他便打发人去寻萧照过来,等见了萧照便试探他:“九郎,苏家要将婚事由四娘子换成三娘子。”   萧照先是眉目一动。   而后自己脸上都泛出了他都未察觉的喜色。   原先说起与四娘子的婚事时这小子可不是这样!   萧五公忍俊不禁,原来是这样!   他故意继续试探萧照:“我觉得苏家这做派着实可恶,倒不如回绝算了……”   “慢着!”萧照本能叫住萧五公。   “?”萧五公有些惊讶,“九郎从前不是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谁都一样么?怎的,难道非要娶苏家四娘子?”   不是不是,萧照有些发急,他都没想明白自己为何叫住萧五公,只凭借本心说话:“侄儿觉得这门婚事换就换了吧,三娘子人不错。”   “哦,人不错。”萧五公意味深长。   他见侄儿耳朵尖都有些发红,便也不再调侃他:“那便再给苏家一个脸面,与他们家三娘子议亲罢。”   萧照高高兴兴应了声“是”。   他出门后小厮问他:“少爷,您刚才与五公说些什么?怎的笑成这样?”   萧照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笑,他正色:“无事。”   想了想翻身上马:“走,去西市上挑选些定亲的节礼。”   小厮纳闷:“我都买好了,在家里放着呢。您不是先前说让我们买好便是么?”   萧照瞪他一眼:“你买的不好看。”   莺莺这几天有些纳闷:“怎的近来老夫人待我们的态度又大不如从前。”   绿儿不以为然:“管他呢,横竖如今夫人的牌位已经入了祖庙。”   能安享祭祀,能与自家老爷堂堂正正并立,如此一来谁又会在意老夫人的态度?   她们家娘子如今商铺在手,唯一能被拿捏的族谱之事已经解决,就算老夫人脸色难堪又能怎么样?   莺莺却蹙眉,她打发奶娘:“您再去寻那位胡嬷嬷说说话,就说我们想订购些花盒。我总觉得老夫人不对劲。”   果然奶娘回来时脸色都发白了:“娘子,不好了!”   莺莺忙给奶娘倒了杯水:“您慢些说。”   奶娘顾不上喝水,几乎要哭了出来:“三娘子,老夫人要将您说给那萧家,将四娘子说进侯府。”   ?   莺莺有些怀疑:“先前老夫人不是想将我嫁进侯府么?怎的又改主意了?”   “听胡嬷嬷说那天三老爷进了老夫人房里后就一阵哭,过了一会就听见老夫人叹气,最后还叫了四娘子进她房里叮嘱事情。可见就是这天商议的。”奶娘急急忙忙。   她又说:“胡嬷嬷是老夫人心腹,因而知道得清楚,她说这两天老夫人已经开始给四娘子准备嫁妆了,她问三娘子呢,老夫人说萧家不比侯府,寻常嫁妆便已经足够了。”   绿儿在旁听得怒目圆睁:“这三老爷也太不要脸了!明明萧家的婚事是他自己定下的!现在看侯府更好就让我们娘子去填坑!”   她气得破口大骂。   “绿儿安静些。”   莺莺很快从惊愕中清醒过来,问出了最关键的一点,“侯府和萧家也同意了?”   奶娘便道:“萧家被他们说动了,已经重新在准备定亲的流程了,只不过怕娘子闹是以老夫人那边都瞒着娘子不叫娘子知道。”   “那侯府呢?”   “侯府那边不知道,听说世子本意是想叫三娘子做大四娘子做小。”   “原来是这样。”莺莺了然,“定是世子想两个都娶,结果四娘子急了便想法子将我打发出门去。”   绿儿气坏了:“真是癞□□作怪!侯府老太君和侯夫人总是拉着我们娘子,也不看看就她那个狗样子能嫁进侯府吗?”   奶娘也急了:“娘子,您也去求求老夫人,或者去求求大夫人大老爷。总不能就这么被三房算计啊!”   莺莺摇摇头:“若是婚事不好我们自然要闹,可这门婚事倒也不错。”   奶娘第一个不愿意:“娘子,萧大人虽然是个好人,可您跟他来回就只见了几面,这怎么嫁?”   莺莺笑,反过来安慰奶娘:“奶娘,这中原与我们南疆不同,南疆年轻男女情投意合才提亲,可中原大都是媒妁之言。像我爹娘那样情深似海的夫妻更是少之又少。”   莺莺聪慧,自打来中原便将这些事看得清楚:“您在这里,可瞧见哪家儿郎娘子闹着要自主婚姻?大娘子和二娘子至今与夫婿都只见了一面便定了亲,连话都未说过。”   她自己有一番打算:“三老爷这人最会算计,他给自己家女儿算计的萧家,那肯定是门好婚事。”   奶娘一想也是。   萧大人家人丁简单,进门后不用服侍公婆,他又领着差事,不用像别人一样苦等没出息的丈夫出息,已经算是上是好婚事。   “可那侯府的婚事……”   莺莺笑:“侯府的婚事只是表面上瞧着花里胡哨好罢了,侯爷正当壮年,等世子继承爵位也至少五六十了,到时还能有什么?”   “何况我想将娘的花满蹊经营起来,侯府上下岂能容忍这样的儿媳?”   “奶娘,您再想想,侯府子夫人进去便要当家的,我什么都不会,又要吃多少苦?”   “面子上看着荣耀,可人活一世也不过是睡三尺床,吃三顿饭,便是龙肝凤髓吃得提心吊胆又有什么用?”   奶娘想想也是:“你这孩子自来主意大,便听你的。”   莺莺装不知道,萧照那边又有意推进,两人的亲事定下来的很顺利。   很快苏老夫人便将莺莺唤了过去。   莺莺环顾堂中,苏家长辈齐集一堂,苏环居然还站在人群后头。   她镇定不语,苏三夫人倒沉不住气了,笑道:“你这孩子今天有桩大喜事呢。”   莺莺装不懂:“不知三婶婶说的是什么?”   三夫人便道:“你三叔可怜你丧父丧母,孤苦无依……”一脸的怜悯,似乎极其可怜心疼这个侄女一般。   “三婶婶说的不对。”莺莺忽然打断了她,歪着头装不懂,“莺莺有祖母,还有叔伯和伯母婶婶,怎能算是孤苦无依?”   三夫人心里暗恨这苏莺莺口齿伶俐,却也只能当众认了自己的失言:“是是是。”   莺莺便甜甜笑:“三婶婶还是平日里注意些措辞,不然您说我孤苦无依不是诅咒家里其他长辈么?”   果然堂上人脸色大变,大老爷两口子先白了三夫人一眼。   苏老夫人脸色也不大好看,气恼这个不会说话的儿媳妇。   三老爷见状便叱骂夫人:“不会说话便不要说话!”   三夫人满腹委屈,气得站到后面去不说话了。   魏氏不说话,小魏氏便顶上,她道:“总之呢,是三叔父给三娘子说了们好亲事,是萧家。”   说罢便将这婚事吹了个上天。   莺莺不说话,装作害羞了的样子低低垂首。   苏老夫人便训诫起孙女:“你要记住你三叔父的情意,以后嫁过去要记得娘家,时常提携娘家的姐妹兄弟,这样才走得远走得稳。”   哼,现在还让她感念三老爷的情意呢,莺莺心里嗤笑一声。   面上却不显,反而一脸为难抬起头:“可,祖母”   她装出难为情的样子:“可侯府老太君极其喜欢我,还说了几次要我做孙媳妇的话,世子上次也与我见面说下回要约我去踏青……”   她这话一出,堂前诸人脸色都是一变。   大房立即想到这几天听来的谣言,都说三房为了除掉三娘子这个竞争者才给她填了门萧家的亲事,此时再听莺莺所说便觉不假。   三房也急了,他们费尽心思遮掩,怎么就被苏莺莺一下掀开了遮羞布?   三夫人急得汗都出来了,顾不得刚被训斥,立即说:“你可别胡想,那是瞧在四娘子的份上。”   “是吗?”莺莺似乎要急哭了,她眉眼处沁出淡淡的粉红,长睫一闪,泪珠儿就掉了出来,“我不信。”   她直起身子就要往外走:“我要去寻侯府问个究竟!”   “哎哎哎!”三夫人急得先一把拉住莺莺。   苏莺莺此时含苞带雨的样子她是男人她都心动,若是遇到侯府世子那么一哭还了得?说不定到时候她家苏环连个妾室都捞不到。   苏环也急了。   她自己心里清楚世子心里苏莺莺地位有多高,若是她这一闹,世子只怕什么都会满足她,那还有她苏环的什么事?   老夫人和三老爷也急,苏家老爷子留下的那封信上写明了这婚事是苏莺莺的,可是侯府知道吗?   虽然从目前的情形来看侯府不知道,可难保侯府不会也像苏老夫人这样无意中翻出老侯爷的文书啊!   万一他们一看上面写的婚事是三娘子的,要迎娶苏莺莺怎么办?   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叫苏莺莺嫁出去,这样就算侯府翻出来木已成舟也没有什么可以转圜的余地了。   老夫人咳嗽一声:“慢着!”   她叫住苏莺莺:“侯府这门亲事虚无缥缈,又齐大非偶,你便是嫁过去也要受委屈,不如听祖母的就应下这门婚事。”   莺莺不答应,只小声啜泣:“我与四娘子同时出嫁,她嫁的侯府,我嫁个没什么意思的萧家,又穷又困窘,当真是没脸出嫁……”   老夫人想了想:“你若是应下,祖母答应你,你们的嫁妆一模一样,由你大伯母来操持。”   莺莺抬起头来,似乎有些意动。   三老爷一看心里就有数了,原来这苏莺莺是为了钱不愿意嫁进去,事已至此只有再加钱了,他便豪爽道:“好孩子,你若愿意出嫁,叔父愿意给你添妆两百两银子。”   其余几人吸了口气,二百两!   寻常这样人家女儿的嫁妆也就五十两银子顶天了,三老爷居然愿意出二百两。   莺莺不答应,继续哭。   三老爷一咬牙:“三百两!”   莺莺哭声小了。   三夫人在旁终于放出话去:“五百两!”   她想明白了,以五百两换一场侯府的富贵实在是划算,别的不提,就侯府那随便一件摆设都值当好几百银子,只要她家环儿嫁进侯府,还不是分分钟就能捞到银子?   莺莺抬起头来,一脸憔悴,眼睛红肿像兔子,勉强点点头:“好,我愿意嫁进萧家。”   绿儿和奶娘两个等莺莺等得心急如焚,好容易见她出来,却是两眼红肿,两人都心疼坏了一前一后迎上去:“三娘子!你可受苦了!”   “嘘!”莺莺小声道,“回房数银票去。”   作者有话说:   莺莺:我不嫁,除非你加钱 第23章   三房这一番大出血,苏环自己先心疼不已。   上辈子她嫁给萧家的时候可没有跟苏莺莺享有一样多的嫁妆!   凭什么苏莺莺这小贱人就能得那么多嫁妆?   而且她们三房还额外给她多了五百两银子的添妆!   她恨得牙根痒痒,苏莺莺有这么银钱嫁妆傍身,就是守寡又如何?   她有萧家的房产,还有这么多银钱,随便再从萧家子侄辈里寻一个过继过来,还不是美滋滋过着手头宽裕的寡妇生活?   甚至她有了钱就是再坐产招婿都使得,这辈子说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是汴京城里的富足小门小户了。   苏环气得脸上都长了好几个热疮,最后还是三夫人开解她:“以后你有了权势什么事做不得?要收回那五百两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苏环这才心理踏实了下来。的确,又何必急在一时得失上?   何况最重要的是她已经改了两人的婚事。   萧照与苏莺莺已经更换了婚书,她与侯府世子也可以顺顺当当定亲了。   插钗下定的这天,萧照早早就来了。   莺莺周围围着苏家的女眷们,还有些请来的宾客亲友。   萧照拿出的是一枚白玉簪子,是玉兰花形状,瞧着与市面上出售的那些都不大相同。   莺莺一看就极为喜欢。   官媒在旁边打趣:“萧大人倒显用心,这簪子的样式老身在银楼都未见过呢。”   萧照家带来的女眷便在旁边插嘴:“那是我家九郎亲手做的呢。”   花厅里的女眷们“哄”一下都笑了起来。   莺莺脸一热,忙低下头去不叫人看见。   萧照置若罔闻,他小心将玉钗簪在莺莺发髻间,唇角带了一抹自己都未觉察的笑意。   插钗礼行完后两人便是正式定亲了。   萧照和莺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玉人儿一般标致般配的两口子。   有人恭喜,有人羡慕,有人打趣,还有人酸溜溜的。   三房最甚。   萧家的这些尊重和珍视原本都是他们这一房的!   三夫人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却又可得意了起来,少不得四下得瑟:“也不知我家环儿嫁进侯府插钗时又是个什么状况。”   很快便有女眷惊讶,于是三夫人便有些自豪的将侯府的婚事炫耀了出去:   “是我家老太爷给四娘子定下的。”   “我家四娘子自小就是个有福的,没想到她居然能嫁进侯府!以后便是世子夫人了。”   二娘子撇撇嘴,小声嘀咕:“也不知能不能嫁进去呢。”   苏环听见了有些不忿,她当即笑道:“说起来侯府今日要送寒食节节礼呢,也给诸位婶母阿姐们带些侯府的稀罕吃食回去。”   女眷们很快便来了兴致,她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小官宦人家,平日里往来也都是小门小户,谁还见过侯府这样高的门第?   汴京城里百姓寒食节有互送吃食的习惯,正好也让她们瞧瞧侯府的热闹。   于是一个两个便恭维恭喜起了三夫人:“哎呀也叫我们开开眼界。”   “对啊,侯府的东西肯定没见过,你们又是亲家,人家肯定送的稀罕物。”   还有笑:“是不是今儿能托四娘子的福气见见侯府世子?”   大宋的女婿们为表对岳父家的尊重便要亲自上门拜见送礼,今天既然能送来寒食节节礼,那想必也能见到侯府世子。   苏环想了想她这些天与世子逐渐情浓,昨天世子酒酣之时还向她保证过会送节礼过来,当即点头:“那是自然。”   于是女眷们纷纷理起了衣裳头面,笑着说:“一会也开开眼,瞧瞧侯府这门亲戚。”   众星捧月,苏环越发得意,她对苏莺莺充满了鄙夷:   就算你的插钗礼又怎么样?   就算你夫婿亲手做簪子又怎么样?   我还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成为人群中的焦点,毫不费力就在你的大日子夺走你的风头!   她这么想着就忍不住得意瞥了苏莺莺一眼,想欣赏苏莺莺沮丧失落羡慕的表情。   谁知苏莺莺不在原地,苏环搜寻了一圈,才看到苏莺莺却满脸笑眯眯正在厅中的海棠树下与萧照小声说话。   趁着大家都在花厅里围着三房,他们两人到了外面说话。   阳光照着满树繁花,层层叠叠的西府海棠将枝条压得低低,萧照不知说了什么,惹得苏莺莺低笑。   风吃过,将粉红色的海棠花瓣吹到苏莺莺身上,萧照伸手去轻轻拿掉。   两人继续相视而笑。   他们在笑什么?!!   有什么好高兴的?!!   苏环快要被气死了,她心里溢满了嫉妒和愤恨。   为什么上辈子萧照没有这么对她过?!   一定是因为苏莺莺这个不要脸的贱人蓄意勾引!   这么想着她的愤恨才消散下去。   是了,萧照马上就要死了,到时候看她苏莺莺怎么笑?!   一干人都在等侯府,过一会终于有人来了。   女眷亲戚们熙熙攘攘过去看热闹,看到的却是个中年大叔。   来的却不是府里世子,而是下面的管事婆子。   大家大失所望:“世子呢?”   苏环和三夫人的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三夫人自己问:“世子呢?”   管事婆子有些奇怪:“送节礼怎的还要世子出马?”   女眷们七嘴八舌:“因为世子是这家的女婿啊。”   “做女婿的怎么能这么怠慢丈人?”   管事婆子摸了摸脑袋:“你们可是弄错了?我们世子可没有成婚,也没有定亲啊。”   这话一出,满院寂静。   亲戚里有那些瞧不惯三夫人张扬跋扈的,便笑道:“魏氏,原来你自己给自己攀了门亲事?人家不知道啊?”   三夫人面子受挫,气得叱骂了管事婆子两句:“你个下人,乱讲什么话?”   管事婆子还没有受过这种气,她气得涨红了脸:“怎的如此瞧不起人呢?便是我们来也已经是看得起你们了!”   她将礼盒拿出来:“便是说到老夫人那里去,老身也没错!我们世子金尊玉贵,哪里是个癞□□就能肖想的?!”   说罢白了三夫人一眼,扬长而去。   三夫人自己生气,可在外人面前还要装:“这婆子着实没规矩。”   小魏氏也跟着插科打诨:“想来是世子公务繁忙,才派了个不懂事的婆子来,回头定要叫侯府世子好好整治刁奴。”   她笑吟吟打开箩筐:“且瞧瞧侯府世子送来的稀罕物件!”   诸人想想也是,管他是不是侯府世子亲自送呢,横竖是侯府亲自送出来的,那也应当是稀罕吃食。   于是一个两个都凑了过去。   却见箩筐里是青团、无忧糕、枣泥酥,瞧着也就是寻常街上卖的点心。   苏环还要勉力维持体面:“这是侯府特意做的点心,瞧着与外面相同,吃起来却好吃非凡,诸位嫂子们拿点走吧,也好沾沾侯府的喜气贵气。”   堂前院里,萧照指着屋檐间的鸟儿给莺莺看,莺莺看见了,两人相视一笑,皆是微眯着眼,唇角弯弯。   那两人和和美美,越发衬托得这边兵荒马乱。   堂中大娘子嘀咕一句:“明明是外头胡乱买的,上面还有‘德盛斋’点心铺子的印记呢!”   上回三老爷毫不犹豫就拿出了五百两,同样两兄弟,凭什么三房那么多钱,还不是老夫人偏心三叔父偷着给他的私房钱?!   是以一向乖巧的大娘子也不打算给三房脸面。   二娘子也大声道:“是啊,四妹妹,这德盛斋的点心我们家都看不上买,怎的你的侯府就当我们是下人打发呢?”   这么一说,女眷亲戚们也都瞧得分明。   可不就是?   说起来这家点心是大路货呢,只有贩夫走卒才会去购买了走亲戚,他们这些小门小户都看不上呢。   有人便嗤笑:“原来侯府待这门婚事也不怎么上心嘛!”   苏环又气又恼,撕了二娘子一把:“要你多嘴!”   二娘子可不是吃素的,一闪身躲开:“你自己虚荣,还怪我说实话?”   正闹着。   “住口!”   苏家老夫人拄着拐杖走进堂上平息了纷乱,又训斥四娘子:“大喜的日子,这样闹起来难道要让宾客瞧热闹你才遂心?”   四娘子这才噤声,再看庭院里莺莺与萧照相视而笑的模样,心里越发堵得慌。   来别人家做客,自然不能让主家难堪,诸女眷们也忙拿院里的萧照与莺莺打岔。   “瞧那两人蜜人儿一样。”   “对啊,老夫人好福气,这个孙女婿长得好,又英武,听说还是宗亲。”   “恭喜老夫人,以后我家小子到年岁了,还要请这位堂姐夫提携呢。”   堂上终于又热闹起来。   老夫人为了找回颜面,便夸赞这个孙女婿:“自从两人定下婚事后萧九郎显然对这婚事极为满意呢,三天两头送东西来府上,除了公用的吃食还给二房私下送了不少吃食小玩意儿,阖府上下都在称赞莺莺好福气!”   于是诸人都称赞起来,又想起了苏环。   相比之下那位侯府世子真是不上道,就连应当来的日子也不过是叫下人婆子敷衍走了个过场,连糕点都是外面胡乱买的低级敷衍货色。   这样相比之下,越发显得三房努力攀上的婚事不算什么。   苏环气得嘴都歪了。   她唯有在心里反复默念:忍下去,忍到萧照死就好。   前世这时候她已经嫁过去了,算算日子萧照就是在清明节出的事情。   这么算来苏莺莺高兴的日子也不过两天了。   或许是她昼夜祈祷见了效果,到了清明节这天果然天降喜讯,这萧照居然伤了腿骨,如今高烧不退,生死未卜。   苏环喜得双手合十:“天助我也。”   “什么?!萧大人出事了?”   莺莺惊愕抬起头来。   长寿点头:“我路过想去他家门房送些跌打膏药,谁知他家门房愁眉苦脸的,说皇室在西苑设宴着了大火,他家少爷为了救官家闯入火场,危急关头推开了官家,自己却被一块房梁砸中了大腿……”   他的声音莺莺听得见,可她大脑中一片空白,只在那里呆呆看着长寿。   怎么可能?萧大人那么善良的人,多次仗义出手,这样的人,老天又怎么舍得让他出意外呢?   她脑子里几乎是木然的,半天才有了知觉:“那,那他可还好?”   “如今一波一波御医诊治总算救回了性命,可腿是没知觉了。”长寿回话。   “你带着这些银钱去医馆买些上好的补品送过去,再看他们家有什么要帮忙的,你便留在那里帮忙,若是人手不够再差人来叫我们都过去。”莺莺当机立断。   长寿拿了钱,应了声是,随后拔腿就走。   莺莺呆呆看着他的背影,一阵风出来,她脸上冰冰的,莺莺往自己脸上一抹,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满脸泪。   若他当时没救自己,腿脚便利,没有一瘸一拐,是不是就能逃脱出去?   是不是自己害了萧照呢?   莺莺痛苦闭上眼睛。   苏家三房内苏环喜不自胜:果然一切都如前世的轨迹发展了下去。这么说来那侯府世子也定然会成为储君心腹了。   她安然梳妆,萧照啊萧照,你可别怪我不提醒你,实在是命运注定你有这么一劫。   至于爹娘那边,哼,这回他们应当明白自己当初执意不嫁萧照有多明智!   三夫人又是哭又是笑来寻三老爷:“多亏我家环儿死活不嫁,原来真是有先见之明!”   三老爷自己也后怕:“那天差点就纳吉成了,多亏老天庇佑,将这个拖累给了三娘子。”   苏老夫人房里,她也在犹豫。   “下一步如何是好啊老夫人?”她的嬷嬷问。   老夫人态度很是坚决:“退婚!”   萧照废了,再也无法鼎立门户,这门婚事已经再无任何利用价值,莺莺那么美貌的孙女自然可以另有用处。   萧五公从病房里出来,身后是拿着药箱的郎中。   他压低了声音摇摇头:“这位病人只怕站不起来了,除非有神迹……”   什么算是神迹呢?   萧五公请人去庙里烧香,又四处去请神婆,还有各种偏方,可萧照仍旧躺在床上一动不懂。   眼看试了种种办法都没用,萧五公急得团团转,忽然眼前一亮:“对!冲喜!”   他将这话一说出萧照第一个反对,他嘴唇阖阖:“伯父,多谢您好意,可是我是个走不动路的人了,又如何顶天立地?白白拖累了人家小娘子一生。”   莺莺派人送来的药物全被他回绝了。   他一点都不想拖累莺莺,白白耽搁她一生。   萧照几乎要将唇角咬出血沫来,终于下定了决心“还请伯父帮我退了这门婚事。”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了两万,明天入V,入V当天万字更新。喜欢攒钱经营流的可看我专栏《汴京美食录》和《临安美食录》   ————新文《亡国公主》求收藏——————   南鸦是殷国公主,芳容雪肤,唇绽樱颗 ,纤腰楚楚,是个绝世美人。   可惜一朝国破,她沦为了阶下囚。   灭国的大晋皇帝与殷国有世仇,他的母亲、妹妹悉数死于殷国。   父债女偿。   南鸦作为父皇唯一在世的女儿自然被如狼似虎的兵卒抓住献给了大晋皇帝厉晏。   他修长手指捏着她的下巴,狭长凤眼细细打量着她,深邃目光里满是阴鸷:“你知道我妹妹是怎么死的么?”   世人都称赞天子仁慈,不杀前朝公主还允许她继续住在深宫。   可只有南鸦知道,每个深夜帝王都会潜入她的闺房,慢条斯理用尽各种手段玩弄她。   他俊朗冰冷的面庞上沾染着野兽一般的躁动,薄唇从她脸颊旁游离而过,低喘着不知餍足。   一场秋狩,准备已久的南鸦终于找到了时机从悬崖跌落,而后在仆从的接应下逃出了生天。   厉晏一开始是为着复仇。   慢慢他喜欢上了看她哭泣求饶的样子,杏眼迷蒙的水雾,酡粉蒙羞的脸颊,柔弱无骨的娇柔。   他说服自己,不过是个卑贱的阶下囚罢了。   可是她当着他的面跳崖那一天,厉晏捧着她遗落的发带,吐了血。 第24章   苏家松寿堂上。   苏老夫人端坐其上:“萧家九郎出了事, 大家可都知道了?”   自然早就知道了,苏家老夫人一开始还送了滋补的人参呢,只不过后来得到太医的消息说治不好了老夫人才下令不再送药。   小魏氏眼珠子一转:“祖母的意思是……”   苏老夫人不吭声。   满室安静。   “这可不能退亲啊!”三夫人着急忙慌阻拦,“夫婿卧病在床我们苏家就退亲, 这不是明晃晃的嫌贫爱富么?”   这三夫人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堂下站着的绿儿一下攥紧了拳头。   小魏氏煽风点火:“祖母您可好好想想, 苏家四位娘子都在商议婚事这关卡上啊!若是三娘子背信弃义, 其余几个小娘子的婚事不顺可如何是好?”   三老爷捋捋胡须,说话不紧不慢:“正是,三娘子总要嫁过去,不然我们苏家的名声怎么办?”   苏环站在后面唇角不由自主上翘了起来。   这可是她期待了好久的场面, 重生以来她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委屈, 也就是想着苏莺莺今后的悲惨生活才能坚持下去。   如今虽然两人还未成婚,可按照苏家的意思必然是会将苏莺莺照旧嫁过去, 如此一来苏莺莺可不就得守一辈子寡了?   苏环越想越开心。   “三叔这话可不对!”   忽然一道女声响起。   诸人一愣, 就见二娘子苏珠气鼓鼓站出来:“苏家的名头是好,倒要三妹妹拿命去填不成?”   一贯规矩的大娘子也端端正正行了个礼:“谢过三叔关心我们姐妹婚事, 可若是我们踩着三妹妹的不幸嫁人, 我们便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安心!”   没想到大房两姐妹居然帮自己出头。   莺莺侧目,不自觉瞧了过去, 果然见那两姐妹冲自己点点头。   莺莺心头一热,垂下眼睫。   三老爷没想到自己被两个小丫头片子当众质问了一顿,脸上挂不住,当即沉下脸来。   大老爷忙站出来打圆场:“你们三叔是为你们好,还不给三叔父道歉?”   三夫人白了大房一眼, 冷笑真要骂——   “行了!”   苏家老夫人拐杖狠狠往地上一杵。   她沉吟片刻:“这婚事我们不能主动去退, 却可想办法让萧家人主动提出, 也全了我们家体面。”   正说着,忽然外面婆子着急道:“老夫人,萧家来人退婚了!”   堂中人一时神色迥异。   老夫人眼皮抬起来:“还不请进来?”   来的人是萧照的小厮飘石,他带着一个漆盒,神色有些黯淡,却字正腔圆:“我家大人说自己如今重病不便成婚,便将苏家娘子的八字退还,还望苏家娘子今后觅得佳偶。”   老夫人心里大喜,萧家主动退亲,苏家便没有任何被指责的余地。   三老爷则不大高兴:他原本还想着借着侄女不退婚的忠贞名声给自家女儿脸上镀镀金呢。   不过很快又高兴起来,侄女长得不错,若是嫁给自己哪位上峰做填房小妾只怕自己的仕途还能更进一步!   苏环则起了急,她可不想让苏莺莺这么轻易就摆脱守寡的命运,还得想法子叫她嫁过去才是。   堂上诸人心思冗杂,忽然就听得苏莺莺黄鹂鸟婉转的声音。   她说:“可否请老夫人容我私下里问这小厮几句话?”   老夫人自然无不答应的。   莺莺便带着飘石去堂外院里问话。   飘石自己也有些替少爷可惜,可退婚是少爷的意思他不敢违抗,只得老老实实回禀:“三娘子,少爷将这个退回给您。”   随后从怀里掏出个牛皮纸包。   萧照受伤之后,莺莺收拾了些补药送过去,因怕那边弄错,便将补药吃法次数写在了包药的纸皮上。   莺莺接过牛皮纸。   那个牛皮纸包原本是捆扎着的,不过此时平平整整,每一道褶皱都被抚得平顺妥帖。   那人明明是在意她的,要不也不会将她随手写的药包说明都保存得这般完好。   可他忽然要退亲。莺莺咬唇。   萧照原本就是品行端正的君子,对素不相识的人都能施救。   第一次他在山间帮长寿换轮彀,第二次他在闹市救自己于惊马上。   若不是他阻拦惊马受了伤,以他的身手,不见得不能从火灾中全身而退。   莺莺自然一下就想到萧照退婚的原因:这人因着自己受了伤,怕连累她,就死活不愿意再成婚。   她睫毛浮现出细碎的泪珠,却不掉下来。   飘石看在心里不由得摇摇头。   可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我家大人说了,三娘子再议亲时若有人拿跟萧家退亲的事污蔑娘子,我们萧家定会站出来澄清。”   真是个好人,事到如今还替她着想。   莺莺摇摇头,小声骂了句:“傻子”。   飘石没听清楚。   他抬起头满脸狐疑:“嗯?三娘子说甚?”   “你回去吧。”   ?   飘石瞪大了眼睛。   他没想到这位娘子是这般回答。   莺莺笑:“还有,帮我跟你家大人捎个口信。他虽然不能动弹但有家宅傍身,在寻常百姓人家里也算得上是头等夫婿,我家里破落也不算是殷实人家,加之我贪慕虚荣,嫁定了!”   “可是……”   苏娘子明明就不是这样的人啊?   飘石嘴唇阖阖,还想反驳。   下定了决心之后莺莺笑容越发坚定:“告诉你家大人人家小娘子自己愿意!他有这退婚的力气倒不如省下来多给我备些聘礼。”   飘石瞪大了眼睛。   苏三娘子居然还要嫁进来?   他刚要说话就听得三娘子不满意道:“我嫁进去便是你主母,你这么瞧主母是大不敬。”   虽然被骂了一顿,但飘石高高兴兴应了声“是!”   两人进了松寿堂。   堂中诸人正等着回话。   莺莺便往前一步:“回禀祖母。既然已经下了大定,莺莺便愿意嫁进去。”   全家人没想到莺莺居然有这般举止,一时都吸了口气。   苏环更是纳闷了。   若她是苏莺莺,此时撒泼耍赖也好,哭泣求饶也好,定然会将这门婚事退了。   那苏莺莺为何非要嫁进萧家?   莫非是为了萧家的家产?   苏环心里不屑嗤笑一声,真是个蠢人,萧照就算死了他的家业也有萧家亲族把控,岂能是你苏莺莺的?   不过她不打算提点苏莺莺,就看着她为了银钱跳火坑好了。   堂上老夫人脸色凝重:   “你想好了,以后那人便是卧病在床,既无法升官发财也无法主持家中,一切都要你亲力亲为,支应门庭。”   莺莺点头:“我愿意。”   当着萧家退亲队伍的面,苏家老夫人无法再说什么,只好点点头,闷声道:“好,那便照旧行婚事便好。”   等从松寿堂出来莺莺先谢谢大房两位:“多谢两位姐姐替莺莺着想。”   二娘子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   她不自在抿抿嘴唇,神色有些不自然:“我可不是帮着你,实在是那三婶子说话太可恶!”   莺莺抿嘴笑,显然不信。   几个小娘子相视一笑,倒有了几份闺中亲昵。   苏瑶便问莺莺:“三妹妹,可真的想要嫁过去?”   莺莺点点头:“这萧照是个好人,上次冒着得罪权贵的风险救了我,听说他这回受伤也是本来能跑走可是非要去救官家。”   二娘子也赞赏点点头:“这样的人,是个值得托付的好儿郎!”   不过她很快神神叨叨起来,神色凝重:“三妹妹,还有一事我是偷听大人们说话听来的,你可千万要慎重。”   她凑近莺莺耳边小声说:“听说压到的地方有大腿根,外面人都说只怕……咳咳。”   不能人道?   莺莺抿嘴笑:“那更好了。”   她本来想到自己要与个陌生男子同床共枕便觉得害怕,如今他不能人道岂不是更好?   反正两家家底还算得上是小康之家,雇个小厮伺候萧照,服侍他吃喝拉撒。   她在外面有了夫人的名号更好抛头露面照看自己的生意。   萧照又是宗亲,任何人都欺侮不得。   这桩婚事甚至更好了。   几个小娘子互相眨眨眼,在阳光下唧唧咕咕笑了起来。   萧照接到莺莺拒不退婚的消息差点从床上翻身起来。   不过很快他就沮丧得放下手臂。   他腿部已经完全丧失了知觉,无法支撑他爬起来。   萧五公听完飘石的话甚为乐呵:“这小娘子有点意思,是个有情有义的。”   他吩咐萧照:“今天我就让你五伯母过来帮你筹办婚事,我还要再添些嫁妆,对了,我还要再去族里寻人给这小娘子宣扬宣扬,让他们都来赴你婚宴。”   他老人家絮絮叨叨说着话,萧照却急得眼睛圆睁:“不可。”   萧五公抚须笑:“九郎好好养伤,我们出去议。”说罢便带着几个小厮出去了。   萧照颓然靠在床上,握拳无力捶向床榻。   定下了婚事,莺莺这边便踏踏实实备起了嫁妆。   大娘子与二娘子婚期也近,三人索性一起将绣架支到了楼下一处雨阁里,开始绣婚服与一些旁的嫁妆。   几个人一会比对丝线颜色,一会拿笔画新鲜花样子,有说有笑,欢声笑语,映衬得花园里春色无边。   苏环坐在自己屋里,阴沉着脸。   她的婚事还没有着落呢!   作者有话说:   传下去,萧照不能人道   发红包! 第25章   苏家其余三位娘子的婚事虽然卑贱, 可是她们如今都有了着落。   唯有她孤单单一人。   想到这里苏环“啪”一下便将手里的木梳倒扣在桌上。   她不是不在乎自己的婚事,也多次在与世子私会时提出两人婚事,可惜郜英彦每次都顾左右而言他。   苏环心里越发烦闷。   她一定要赶紧想个办法。   过了几天是苏老夫人七十岁整的寿筵,苏家张灯结彩庆贺起来。   别说外院搭寿棚、请戏班各种热闹, 就是内院里女眷们也欢欢喜喜准备起了寿筵。   苏老夫人人逢喜事精神爽, 更是慷慨拨下了银子给女眷们做衣裳做首饰。   绿儿从外院探听了一圈回来后一脸愤愤:“居然就漏下了我们院里没银子!也没有告知我们明儿寿筵出面见客的事!”   自打莺莺订给了萧家之后, 苏老夫人前些日子对莺莺流露出来的好脸色荡然无存。   毕竟这个孙女婿已然肯定是个没用的废物了,一个已经定下了结局的弃子不再值当任何投入。   “横竖我们院里的份例还没少。”莺莺扭身安抚她,“不出去正好,乐得做花盒。”   这些日子她忙着筹备婚事, 花满蹊的生意便随之停滞了几天,趁着寿筵不用出门应酬, 正好躲在自己房里做花盒。   转眼到了寿筵这天。   苏老夫人换上了宝蓝色镶蓝宝的抹额,穿上宝象纹五蝠捧寿的锦衣, 拄着檀香木雕刻仙鹤寿星翁的拐杖, 一派的长寿富贵。   小魏氏在旁捧场:“祖母乍一看像是贵门里的老太太呢。”惹得苏老夫人大为舒心。   她却在心里嘀咕:老太太也讲究了些,坐拥苏家财富不给儿女们半星, 这满身的穿戴可值当不少银钱呢, 就比那天所见侯府老太君的穿着打扮都差不离。   三夫人也在心里骂:就算像是贵门老太太又如何?苏家儿女穿得朴素过得艰难,外人看见只会笑话你为老不慈。   表面上长辈慈爱晚辈孝顺, 背地里各有心思。   老夫人在诸晚辈簇拥下就往戏台那边去。   谁知这时候门房回禀:“侯府老太君一会要来!”   苏家人愕然,三夫人问:“娘还请了侯府的人么?”   苏老夫人答:“请了侯府女眷过来。可没想到她们真来了。”   苏老夫人本是按照礼数下了请柬,原本想的是侯府能来个管事婆子或者小媳妇便已经罢了,没想到侯府老太君居然亲自赏光,让苏老夫人惊讶不已。   不过能来自然是面上有光, 苏老夫人当即带着晚辈们热情往门口去等待侯府女眷到来。   苏家请来的亲戚女眷们也簇拥过去, 热切小声议论:“上次一心等着看侯府来人没见着, 没想到今儿倒来哩。”   “对啊,听说侯府老太君是皇家血脉,没想到能光临大驾。”   三夫人也有些得意,捂着帕巾大声道:“谁能想到我家环儿面子这么大。”   “也是三婶婶教导得好女儿,要不怎么会入了侯府老夫人的青睐呢。”小魏氏在旁吹捧。   两人一心想将上次侯府送节礼时的屈辱洗刷,于是一唱一和,让在场女眷都羡慕起来。   苏环得意得挺了挺腰杆,她这回可算是扳回了一局。   不多时侯府马车果然到了。   侯府来的人却不少,有侯府老太君,有侯夫人,还有侯府世子,后面浩浩荡荡带着一群丫鬟婆子。   苏家亲戚们这才看直了眼,当即上下扫视起来。   但见老太君和蔼可亲,侯夫人穿戴光鲜,侯府世子器宇轩昂,看上去都贵气十足,与小门小户的人家不同。   苏环也抿嘴笑,因着郜英彦避着人给她使了个眼色,熟稔非凡。   这种属于两人的小小亲密让她心情越发大好。   能来这样的贵客苏老夫人面上有光,笑吟吟上前迎接了侯府老太君。   两边挈阔了几句,便一起往戏台子下去。   侯府老太君坐定,四下打量一回:“怎的不见三娘子?”   苏老夫人脸上一僵,还是小魏氏打圆场:“回老太君的话,三娘子得了风寒在屋里修养呢。”   老太君有些遗憾:“可还重?我今儿是特意来瞧她呢。”   这话一说出口,满场女眷皆惊愕起来。   三夫人不是说侯府今日来是看在苏环的面上么?   如今看来怎么是三娘子?   苏家老夫人有些难堪,她将苏莺莺关在后院里,谁知侯府女眷居然是看在苏莺莺的面上才来的她的寿筵。   苏家的亲戚们也都是小门小户,不大会遮掩自己的视线,于是一道道目光纷纷投向苏环。   苏环被那目光烧得几乎要坐不住了,她哪里想到侯府老太君居然这么直白?   这下又在诸人面前丢了脸。   不过很快她就镇定起来:哼,苏莺莺已经定亲了!   果然三夫人跟她母女连心,笑道:“我家三娘子定亲后就忙着绣嫁妆,倒把自己累病倒了,多亏老太君惦记。”   侯府上下果然闻之色变。可到底姜还是老的辣,侯府夫人只是有些错愕的挑挑眉,老太君连神色都没变。   是以郜英彦的声音格外突兀:   “什么?莺莺定亲了?”   诸人都看了过去。   郜英彦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遮掩着举起茶杯:“上次还听苏家老寿星说两个孙女要一起出嫁,是以好奇问问。”   苏环攥紧茶杯,手指关节攥得发白。   这郜英彦,一点都不老实。   苏老夫人便笑:“是哩,谁知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那孩子很快就被人求娶了去,前几天才给她定下了亲事。”   郜英彦心里暗暗叫苦,老太君这回能屈尊纡贵来苏家赏脸就是冲着苏莺莺的面。   甚至他求了他娘来苏家,为的就是跟苏家好好商谈亲事。   没想到不过几天苏莺莺倒定了亲?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盯向了苏环:昨天他才与苏环幽会过,她可是矢口不提!   要不也不会让他当众丢人。   有亲戚想起那天两人的插钗礼便笑道:“是那萧家么?那位郎君高大英俊,瞧着也是门好亲事!”   老太君应了声“是。”   偏三夫人不服气,阴阳怪气道:“可惜那郎君伤了腿,如今卧床不起呢。听太医说再也好不了了。”   郜英彦一愣,卧病不起,太医,他想起一个人:“莫非是萧照?”   老夫人点点头:“正是,原来两位认识?”   当然认识。   郜英彦心里苦涩。   萧照是禁军都头又威猛英武,是汴京这些宗亲贵胄子弟们明里暗里的焦点。   可惜他前段时间救官家受了伤成了个残疾。   当时郜英彦听到消息叹惋了几句,还商量着何时与好友去探望他呢。   谁知他居然与苏莺莺定了亲!   那个倾国倾城之姿的苏莺莺!   一时百感交集,他如泄了气的皮球说不出话来了。   到底还是老太君大气:“我还想将她说给老婆子当孙媳妇呢,可惜没缘分,既如此,我给她添份妆。”   三房听得心里憋屈,她们刚刚才吹牛说侯府瞧中了苏环,没想到很快就被狠狠打了脸。   老太君从手上卸下一对白玉镯命丫鬟包好。   苏老夫人心里颇不是滋味,她原先当苏莺莺没什么可利用之处了,谁知侯府老太君居然这么看重这孩子。   这么想来可真是后悔!   就因着偏心三儿子的缘故叫苏莺莺与旁人定了亲,不然以这份看重苏家不知能沾多少光呢!   老太君又问到苏璎与苏珠两人也说定了婆家,是以老太君也赏下了两副金镶玉的璎珞做添妆。   这礼却给的格外重。   有了老太君带头,在场的女眷也少不得要凑凑热闹:“给几位娘子添妆。”   卸下首饰钗环放在托盘上,不多一会便放了一堆。   苏璎与苏珠忙齐齐拜谢各位长辈。   苏家一共四个女儿,唯有苏环一人什么都没有。   偏偏还有促狭些的女眷开她的玩笑:“就四娘子一人没拿到添妆,可别怪舅母偏心。”   苏环努力才挤出个笑脸来:“自然无碍。”   女眷们便嘻嘻哈哈:“早点也说个人家,好让我们也破个财。”   苏环难堪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可还要维持住一副笑脸:“那是自然。”   好在戏文很快开唱,苏环终于从诸人的目光中解脱了出来。   她吸了一口气,心里更紧迫几份。   就在这时候她瞄见了老太君身边的春月,上次盘算的事情立刻浮上心头。   过一会春月去隔间给老太君倒茶。苏环便趁机尾随在后面。   她堵住春月的路,自作聪明道:“姐姐美貌动人,举止得体,当真是我见犹怜。”   春月虽觉得古怪,可仍旧要维持客气,于是淡淡道:“四娘子谬赞。”说完便打算起身就走。   苏环忙道:“也不知是哪家有福气娶了姐姐去。若我是世子定然也要将姐姐金屋藏娇,珍而重之娇养起来。”   春月气得脸涨得通红:“四娘子这话万万不可。”   苏环急得扯住她衣袖:“姐姐先前与三娘子密谋,可惜三娘子自身难保没法给姐姐许诺,我却可以承诺嫁进侯府后给姐姐妾室之位。”   春月气坏了。她虽是奴仆却也娇养在大宅里,从未见过这等厚颜的小娘子。   她一把挣脱苏环,快步就跑出了隔间。   老太君先看到这边的动静:“春月?”   春月臊得一脸通红,眼睛里隐约有泪痕:“老太君,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唬得诸人都吓了一跳。   于是就听春月道:“那位四娘子不知为何调笑于我,说什么她嫁进侯府后请我给她未来夫婿做妾室的荤话。不明白好好的小娘子为何有这样下流的想法!我虽是个奴婢却也自珍自重,万万不会给什么苏家小娘子做陪嫁。”   说着便泪如雨下。   老太君忙安抚春月。   侯夫人在旁清清嗓子,神色先冷了大半:“也不知我郜家怎么得罪苏娘子了?给我儿加个勾搭祖母丫鬟的罪名,真是无妄之灾!”   苏老夫人也怒了,眼神如刀便扫射了过来。   苏环结结巴巴:\"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不过用几下便得罪了这许多人。   可她也纳闷啊,上回春月拒绝是因着银钱太少,这回她都许了妾室之位了,为何还打动不了春月?   老夫人动了气:“四娘子,都怪我平日里对小辈们过于骄纵,倒惹得你一身的毛病,还不快道歉。”   苏环只得给春月赔礼道歉。   可老夫人却仍不绕过她:“老三家的,你将环儿送进她房里反省去吧。”   苏环一听就急了,侯府女眷好容易才来了苏家,她可想听听侯府对这门婚事的态度呢,怎的就让她反省呢?   她还要辩解,却被三夫人扯起了衣袖往后院拉去。   苏环如何甘心?   春月这条路是堵死了,她按照现在的进度又如何能嫁进侯府?   只怕会白白成为别人的笑料。   当即走了一半便下了狠心跪在地上:“娘!您一定要帮我这一把。”   *   郜英彦才看了一场热闹,又见苏环被长辈扯进了后院。   他便坐着无趣得很,苏家其余两个小娘子看都不看他一眼,其余女眷成了婚的婶子大妈看他如看猴,未成婚的年轻小娘子们都长得平庸。   正百无聊赖,忽然有个苏家的丫鬟过来道:“我们三老爷请世子一见。”   郜英彦便起了身,装模作样道:“祖母,我过去瞧瞧。”   老太君便笑:“也好,我们后宅你们男子不耐烦待,正好与苏家老爷清谈一二。”   郜英彦出了戏楼,正要往外宅走,就见一个小丫鬟笑道:“我家娘子请世子见面。”   什么娘子?   难道是三娘子?   郜英彦一下来了精神,便跟着小丫鬟又往内宅去。   绕来绕去到一处放置杂物的院落,郜英彦心里悸动,难道三娘子特意寻了这样的地方与他约会?   她一个好好的小娘子要嫁给一个卧床不起的瘸子一定内心苦闷。   或许是被苏家人逼得?   郜英彦越想越有可能。   京中的确有那样好面子的人家为了沽名钓誉逼着自己未出嫁的女儿为早亡的未婚夫守节的。   莺莺父母双亡,自然是由着这些叔伯兄弟们磋磨。   想到这里他便生了无限要英雄救美的心思。   试想一位走投无路的美人儿只能哭泣求自己拯救是何等雅事?   谁知推开一扇吱吱呀呀的木门,看见的却是泫然若泣的苏环。   郜英彦满腔的豪情和绮思顿时荡然无存。   他不耐烦地问:“怎么是你?”   “怎么就不能是我?世子还想见到谁?”苏环满腹委屈,本来假装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想博得男人怜惜,此时也变成了真委屈。   郜英彦也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他赔笑:“我的意思是环儿怎么邀我来这里?万一被人看见可不好。”   苏环立刻娇滴滴靠进世子怀里哭:“彦郎,我被小人暗算,无意得罪了春月。这回可如何是好?心里彷徨不已,这才请了你来商议。”   世子知道这些前因后果,倒没生气,反而笑:“春月的确是个好丫头。”   又安抚苏环:“原来我家环儿这般大度,想着为我纳妾呢。”   苏环心里暗恨,什么叫春月是个好丫头?难道世子对春月也有什么心思?   她心里给春月又记上了一笔。   不过世子如今对苏环不大有什么耐心。   看她哭了一会便道:“环儿不哭便好,我这就走了。”   苏环忙扯住她:“外面寿筵无趣,我与世子斟酒岂不痛快?”   郜英彦环顾四周,院子虽破,这房里却家具俱全,布置得也清雅,桌上有酒有菜,倒像是个小娘子的闺房。   虽然不及酒楼装饰豪华,却因着家常而有一种误闯闺房的刺激。   因而他来了兴致:“好!”   莺莺绣了一会花,又做了一会花盒,便听得外面一阵阵喧哗,她担心是着火了,派绿儿出去打探下。   过一会绿儿急急切切过来:“娘子娘子不好了!”   说着便将自己探听到的消息一一道出。   “什么?苏环居然做出了那等事?”莺莺瞪圆了眼睛。   原来听戏听了一会老夫人便说自己院里养着一对锦鲤头上长着寿头最为吉利,请客人移步一观。   一众女眷热热闹闹跟在后面。   走到半路一处堆放杂物的院落时,忽然听见里面传出奇怪的响动。   在场的夫人们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声音,当即脸色大变。   有人还将自己女儿的耳朵赶紧捂上。   侯夫人一脸鄙夷。   苏家老夫人气得拐杖杵地,她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厮丫鬟在这样大喜的日子做出这等下流事,非要发卖了不可!   当即叫自己身边的婆子去拿人,想着当着客人的面众众责罚,好挽回失去的面子。   谁知婆子们一脚踢开门,房里榻上滚做一团的却是苏环和世子,听闻门扇开启,苏环吓得缩进了被里,世子衣衫不整抬起头来。   三夫人和侯夫人两人齐齐尖叫一声。   亲戚女眷们面上各个精彩万分。   一下人人都想起了苏环从前的笃定:怪不得她上次与今天都信誓旦旦说自己能嫁进侯府呢,原来应在这里!   这都这么亲密了,那自然是有几份把握的。   再说了年轻女儿家就算与情郎幽会,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自己家就直接到这种地步?除非……   除非两人已经熟稔到有许多次了……   这么想着看苏家人的眼神就大善意了。   三夫人这些年娘家得力,是以没少在亲眷中飞扬跋扈,前段时间还吹牛自己与侯府是亲家,踩高捧低不得亲眷们喜爱。   因而此时看到她狼狈,当即各个眼神里充满了幸灾乐祸。   苏老夫人再也无法忍受,今日此起彼伏的事件给她的刺激太大,她摸着胸口晕了过去。   还是侯府老太君镇定些,吩咐诸夫人后退,命婆子关门,又叫小魏氏打发女眷们各自归家,还叫人请大夫诊治苏老夫人。   亲戚女眷们虽然极其想看热闹,可是抵不过侯府的威力,只好恋恋不舍回家。   三夫人都不用猜便能想到今日之后她苏家这则八卦定会如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亲戚里外。   想到这里她便一阵胸闷:女儿说要她帮忙与世子见面机会,谁知两人居然见面见到了榻上?   两人穿好衣服走了出来,世子倒一脸镇定,苏环则捂着脸侧身站着不说话。   三夫人气不打一处来:“世子做的好事!来人家做客便是这般做派么?!”   侯夫人护着儿子:“这却奇了,此处瞧着只是堆放杂物处,怎的四娘子大家闺秀还能在这里?”   两人心里都有气,唇枪舌剑互不相让,最后差点动起手来。   最后还是老太君呵斥了她们:“还是想想如何解决。”   苏环却在这时候哭哭啼啼起来,捂着脸要撞墙,要血溅当场。   三夫人也抱住女儿哭,话里话外指责侯府仗势欺人,说要与女儿齐齐去侯府门口自尽。   侯夫人捂着了额头。   苏老夫人被人抬到了屋里救助。   侯府老太君想带着侯府女眷也回府,可是被三老爷拦住,这侯府走了不认账怎么办?   侯府只好派人去请侯爷过来议事。   众目睽睽之下侯府无法赖账,只能捏着鼻子应了这门婚事。   可是侯夫人却坚决不同意娶进门做正妻,只说要么做妾要么做平妻。   如今府里正闹得欢呢。   “做妾?做平妻?怎么侯夫人这么瞧不起苏家?”莺莺有些好奇。   “瞧得起才怪,人家既然不愿意,三房非要使劲浑身解数上竿子爬。”奶娘不以为然。   绿儿不懂:“做平妻是什么意思?”   \"平妻也是不讲究的人家才纳的,为的就是两头都占好处,如今那些伯爵世家谁会那么不讲究?可见侯夫人宁可被人当作个笑话也要拼了力气恶心苏家。\"奶娘摇摇头。   苏家这一天注定彻夜未眠,正堂灯火通明,两家人唇枪舌战。   苏老夫人才清醒过来,却听得外面一阵喧哗。   她身边的丫鬟不敢隐瞒:“是大夫人,她闹腾着要分家呢。”   这回苏环所作所为让整个苏家成为了笑柄,大夫人再也不愿忍受这样的无妄之灾,何况她还有两个女儿还未出嫁呢。   于是一向逆来顺受的她再也无法忍受,终于闹起来要分家。   苏老夫人又问:“现在侯府意思如何?”   丫鬟便答:“她们想让四娘子做妾,或是做平妻。”   苏老夫人一时心梗,再次晕了过去。   “大夫,快请大夫!”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万字 第26章   苏老夫人急得嘴上起了一层皮, 她是想让苏家更进一步,可是却没想到以这般丢人的态势。   可惜身子不大中用晕了过去,经过大夫的救治她终于再次觉醒过来,只不过半边脸中风了, 说话不大利索, 半边身子也摇摇晃晃动弹不得。   可惜此时无人在意她的身体。   三夫人得意于自己女儿终于攀扯上了侯府, 又忙着与侯府讲条件;   三老爷一半心焦侯府低看自己,一半欣慰于终于有机会成为世子的岳丈,他盘算着等苏环正式出嫁,自己的职位只怕还要再提上一提;   大夫人没少被婆母磋磨, 看见苏老夫人重病也只是面子上维系着问安;   小魏氏也跟着三夫人后面,惟愿能抱上侯府这根大腿。   她平日里待儿孙们不慈不爱, 偏心小儿子导致大儿子对她很为疏离;欺负儿媳妇导致大夫人与她不亲近;算计孙女导致孙女们避之不及。   若是平日里小魏氏、三房那些趋利之徒还能看着家产的份上侍奉汤药,可这几天他们就要攀上侯府了!人家手指缝里随便漏一点都比苏老夫人手里攥着的多!   于是苏老夫人无人看顾, 久病床前一个孝子都没有。   后堂苏老夫人中风偏瘫, 前院两家唇枪舌战博弈:   一个说世子闯入后宅闺房,一个就说良家女儿怎能蓄意勾引;   一个说两家结亲抹平, 一个便说纳妾也可。   最终议定了苏环以平妻的身份进侯府。   这倒不是因着三房多有能力, 而是因为侯爷想起老侯爷的叮嘱,说定要将苏家女娶进门为正妻。   毕竟当初也是因着老侯爷的遗愿才有的这门婚事, 是以最终侯夫人也不情不愿妥协了。   可她很快就重振旗鼓,寻了一位自己娘家亲戚没落子爵府旁支的一位侄女做平妻。   这位子爵的女儿生得相貌好,又与侯府沾着亲,早就爱慕世子多年,平日里也常拜访侯夫人, 脾性、举止都甚合侯夫人的意思。   她原先还嫌弃这个亲戚身份配不上自己的儿子, 如今出了这档子事, 有了苏环映衬忽然觉得这侄女也顺眼起来。   于是侯夫人又信誓旦旦给娘家保证,她定然会待这个儿媳妇如珠如宝。   子爵想着在自家姑姑这里还能照看上,以后不用受婆婆气。   再者侯夫人对苏环的嫌弃溢于言表,倒让侯府生了旁的心思:若是苏环不小心病逝,那自己的女儿不就是正妻了么?   本来以他们的家世差别按照正常婚恋也攀不上侯府世子,于是两家一合计,是以最后也将女儿与侯府世子说定了亲事。   苏环听说要做平妻的消息,气得砸了一屋子摆设,又责打了许多仆从。   莺莺听到绿儿说起前院这些八卦笑着摇摇头:“狗咬狗一嘴毛。”   她不明白苏环为何非要嫁进侯府。   满堂富贵又如何?   难道侯府会因着她嫁进去就给她一份家产吗?   最多便是沾沾世子的光:   在他吃饭时也跟着吃点桌上的稀罕吃食,   在他睡觉时也跟着睡睡上好的锦缎。   就如别人豢养的宠物一般。   一朝别人腻了自然也能再换个宠物进来享受。   不过个人有个志,莺莺不去多追究别人的事,转而问奶娘:“这几天店里的生意如何?”   奶娘说起这个便高兴:"如今花满蹊里生意不错,都是熟客。"   莺莺点点头:“这段时间忙着置办嫁妆,等嫁过去之后再好好经营一番,再开拓些新客人。”   奶娘便笑:“也不知我们嫁过去之后萧大人还收不收赁金?”   “萧大人是个好人,一定不会收!”绿儿很是笃定,“何况我们娘子手里有五百两银子和嫁妆呢!”   五百两银子和嫁妆是当日老夫人亲自承诺的,主持这件事的人是大伯母,莺莺放下心来,大伯母秉性还算正直,不会在此事上为难她。   只不过当时她不知后面还是出了问题。   因着苏环急着嫁进侯府大门,这个月适合嫁娶的好日子又就那么一天。苏环便与苏莺莺定了同一天下聘。   苏环心里暗自得意,她嫁的可是侯府。   两家对比,一家金碧辉煌,一家平淡寒碜,足以让苏莺莺丢够脸面。   到了下聘的日子,苏环一大早便起来,神清气爽抄起把扇子。   前世那些藏在暗处目睹苏莺莺享受荣华富贵的憋屈让她越发期待一会的打脸。   她得意笑:“走,去瞧瞧下聘的热闹。”   汴京城百姓遇上这种日子讲究互相帮助,是以街坊女眷们都来了苏家。   有人看见苏环忙将自己女儿拉过来,小心叮嘱:“莫与她学。”   还有亲戚到底冲苏环打了个招呼。   到底还是民风淳朴,前些日子的闹剧被大家下意识忽略了:小年轻们气血上涌做些荒唐事也是有的,横竖现在要成婚了也就罢了。   何况都是苏家亲戚,要在街坊跟前给苏家留几份脸面。   于是待苏环到底宽容些,见她也与她打招呼。   谁知苏环居然理都不理,高高扬起头,用下巴胡乱在空中点了一点,就权作打招呼。   这一下,立即将在场的街坊亲戚们得罪了个遍。   好你个四娘子,本来还想着你是个小孩不懂事犯了错大家宽容待你呢,谁想你自己倒先瞧不起大伙儿。   好啊,你先不认亲戚,那也别怪亲戚不认你!   于是有些心眼小的亲戚便绘声绘色将那天发生在寿筵上的事情说了出来。   街坊们虽知道苏家那天热热闹闹,却不知道背后还有这样的内幕,当即听得津津有味。   嗑着瓜子聊着苏环的丑事,还有比这更惬意的春日消遣么?   很快第一支送聘礼的队伍便进了苏府。   络绎不绝的队列进了苏家门,皆是大红漆盒红绸扎结,红漆盒上满盘的东西几乎能让人看花了眼:   璀璨明亮的金钏金镯金披坠各种金饰、象征早生贵子的莲子红枣、   各色蓝宝粉晶、销金盖头缎匹茶饼、   黄罗销金裙等四季衣裳、绸缎彩缎琳琅满目,   更惹眼的居然还有地契、房契,仔细看却都是富饶地方的屋业山园。   来帮忙的街坊亲戚们啧啧称奇:这是谁家的?   有人猜测:“这么富贵,应当是侯府的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几更。 第27章   “不是, 不是。”萧五公笑眯眯道,“这是我们萧家的。”   萧五公待莺莺这个侄儿媳妇格外满意,除了萧家备好的聘礼,他还额外又加了些。   “萧家?”诸人惊愕, 没想到三娘子嫁过去的这个萧家也不错。   还有人问:“萧家是官家的那个姓萧吗?”   “正是。”萧五公一脸自得, “官家还是我堂弟呢。”   一下诸人都惊讶了起来, 这可是与皇家沾上了关系。   诸人便都去恭贺莺莺。   苏环心里烦闷,在旁嗤笑:“有什么好恭贺的?宗亲繁衍那么多人呢,谁都与官家沾亲带故。”   可惜无人听她说话。   萧五公被三老爷迎进了正堂喝茶。   聘礼便被一担担放在了正堂供诸人围观。   还有些放不下便摆在了苏家门口,惹得街坊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热热闹闹。   有位嫂子羡慕:“真是郑重, 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般浩浩荡荡的聘礼队伍。”   她家郎君不屑道:“那也不过是个卧病在床的病秧子。”   气得嫂子踩自己郎君一脚:“不会说话就别说话。”   有人问:“怎的这绸缎的样子街面上未见过?”   送聘礼的小厮乐呵笑:“这是宫里的花样,官家赏给我家少爷的。”   围观的路人啧啧称奇:“可真是有钱有权。”   有懂行的亲戚笑:“听说三娘子这个女婿也是为了救官家才受了伤, 官家认他做救命恩人呢,这辈子和下辈子荣华富贵都不愁了。”   “不敢不敢, 我们家大人谨慎忠义, 不敢自诩官家恩人。”小厮忙制止他,“不过官家给我家大人一个五品的俸禄, 这不, 三娘子嫁进我们家便是五品的诰命呢!”   说着便指了指一个红漆托盘:“喏,那里面放着的便是三娘子的五品诰命服。”   这话说完, 街坊亲戚们纷纷低呼了起来。   她们街巷里都是小门小户,家境好些的有人在衙门当差当个小官吏。   要说地位高些的也就是苏家了,苏老夫人是个七品的诰命夫人,苏三老爷是个九品的文林郎,每次街坊聚会宴请苏老夫人都要坐主位的。   谁能想到莺莺嫁过去就是五品了?   乖乖。   先前还有笑话苏莺莺嫁了个卧病在床的, 这时候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那位嫂子艳羡不已, 又踩了郎君一脚:“你若是能给我挣来个五品诰命, 别说夫君卧病在床了,就是钻到坟里去我都愿意。”   郎君讪讪摸摸鼻子,诸位街坊亲戚哈哈大笑起来。   外面热热闹闹,苏环越听越烦躁。   她想不明白了,明明她已经得偿所愿,她得了侯府平妻的位子,苏莺莺嫁给了卧病在床的萧照,可她还是处处不顺心?   她气得站起来,挥手赶人:“走走走,院里都让你们放满了,一会我的东西放哪儿!”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声音:“侯府聘礼到!”   苏环喜出望外,忙站起来去迎接。   街坊们也跟着躁动起来:“走走走,去看看!侯府的聘礼肯定更丰盛!”   “有金山银山吗?”   苏环心里美滋滋的。   可看到了聘礼她愣了:   绸缎上经年的灰呛人,送来的莲子核桃蔫不拉几,衣服也大都是外头铺子里卖的成衣样式。   所有聘礼胡乱用普通木盒盛了来的,不像萧家的用了上好的红绫和大花银方胜包裹妆点。   这……   所有人都说出不话来。   即使那些有意巴结的人也沉默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称赞的话:“这侯府送来的聘礼挺多的。”   是挺多的:莲子算一盘,核桃算一盘,金簪子一对就能算一盒。看上去浩浩荡荡比莺莺的聘礼多。   可萧家的东西满坑满谷,堆成个小山。就说那银锭都堆得满满当当,像个簇尖山坡。   这夸得还不如不夸呢。   苏环脸涨得通红,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耳光一样。   节礼更是丝毫没有,苏环敢打赌要不是定亲下聘这些是事关侯府颜面不得不进行的流程,只怕侯夫人连这些都不愿意给呢!   苏环气得发抖,和萧家对比真是鲜明:   萧家极其看重这门婚事,请了身份地位高的官媒来提亲,送上门的聘礼丰厚,三五不时还送节礼到苏家。   反观她呢?侯府居然随便在街头雇了个媒人来提亲,三夫人抗议,侯夫人带话“爱结不结”,三夫人便只好偃旗息鼓,苏环要闹,三夫人反而来劝她忍耐。   送上门的聘礼就更别说了,侯夫人似乎将怨怼都放在了这些琐事上。   她努力收拾自己的心情,昂起头勉强道:“侯府节俭会过日子,富贵才能绵延几辈,挥霍不是长久之计。”   小魏氏忙打圆场:“是是是,四娘子这话才是过日子的话,贤惠得很。”   诸人也跟着应和起来,场面总算不那么难堪。   偏有人不死心,还要问侯府送聘的小厮:“我就不信你们侯府的聘礼还不如我们普通百姓?”   “当然不是!”小厮抬起头,“我们世子的另一位夫人今日也下聘,她的聘礼绫罗绸缎金银元宝都有呢!”   !   满场哗然。   亲戚们小声比较起来:“原来侯府不是节俭,只是不重视这门婚事罢了。”   “对啊,你看三娘子婆家多重视,官家的亲堂兄都来了,侯府就来了个下人管事。”   “当时还羡慕四娘子嫁得好,如今看来不过是驴粪蛋表面光罢了。”   苏环最后一丝防线也被击溃,她脸上血色骤然褪去,嘴唇也跟着颤抖起来,眼底尽数是愤恨和怨怼。   怎么回事?   前世可不是这样!   侯府给苏莺莺的聘礼多得满街的人都来围观,里面绫罗绸缎金银珠宝美不胜收,也让当年已经出嫁了的她眼红不已。   谁知这世她连婚事都抢了来,聘礼却还是不如苏莺莺的!   到底是哪里错了???   凭什么!!!   一场下聘让苏环脸面尽失,沦为亲戚街坊们口中的笑柄,她又气又急居然病了几日。   谁知侯府接到信非但没有慰问,反而遣了婆子给苏家捎话:“四娘子这般体弱可有什么病?”   苏环吐了口血。   这下连三夫人都慌了,忙叫大夫上门诊治。   侯府。   明月拿起一枝粉团簪在老太君头上。   无数个小花簇成一团,老太君赞道:“倒像一簇绣球。”   明月抿嘴笑:“老太太眼神瞧得可真准,这花的确有个别称唤做‘绣球花’。”   老夫人点头“今儿个迎夏筵上要叫人瞧见我头上的花,只怕要笑话我老来俏喽。”   明月不同意:“叫她们要怪就怪花满蹊簪花的样子是汴京城里头一份罢了。”   老夫人也笑,莺莺每天送来的簪花都颇得她意,是以她也乐得替莺莺店铺宣扬名声。   她感慨:“不知怎的见着这孩子便觉有缘,似乎是我家亲人一样。性子大方不急不躁,人又踏实朴素没有那些弯弯绕的心思。”   老太太年纪大了,乐得与这种人交往。   只不过想到莺莺便又想起另一遭事:“可惜啊,不是这孩子做我家孙媳妇。”   明月便道:“今儿迎夏筵上李家的人也会来,到时候您瞧瞧另一个儿媳妇怎么样。”   侯府老太太不置可否:“与苏家的婚约要是是这孩子嫁进来就好了。”   明月在侯府老夫人跟前说话也毫无避讳:“我怎么觉得是三娘子自己不争取呢,她要是自己争取,只怕四娘子赢不了她。”   也是。   老夫人叹息一声:“也算是没有缘分。”   “说起来那边如何?”老夫人极不赞同,“我就不愿意搞平妻那一套,两边岂能平?到时候家宅不宁乌烟瘴气。”   她将府里大权早就交给了侯夫人,是以见侯夫人一心想迎娶平妻膈应苏家人便没有再反对。   明月说起打探来的消息:“夫人不喜苏家四娘子算计世子,世子爷自己也怜惜表妹所以点了头,前几天下聘时听说苏家四娘子还因为两家聘礼不同闹了一场。”   老夫人叹息:“这还没进门两人便较上劲了,可惜……”   大夫给苏环诊治了一番,说她是急火攻心才吐了血。   苏环便放下心来,可惜仍旧要喝汤药。   她喝了半月的汤药脸都要喝绿了,是以当这天她在花园偶遇在树下绣花的三姐妹时便气不打一处来。   她立即走过去。   几人见过礼,苏环本因为聘礼的排场输给了苏莺莺而气愤,此时又见到她松快坐在粉团花下郑重绣着嫁衣,嫉妒和仇恨一下涌上心头。   她拿起一方绣帕打量:“三姐姐与其绣嫁妆倒不如赶紧做做法事乞求菩萨让三姐夫多活两天,省得别人说三姐姐是扫把星,刚救了三姐姐就惹得夫家出了事,说不定迎进门去马上就要守寡呢!”   她得意瞧着苏莺莺,一脸挑衅。   哼,她还能把她怎么样?聘礼厚重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守寡?   谁知莺莺瞪着她,却不说话。   苏环正得意,却见苏莺莺忽得一下上前,猛地一把朝着她抬起手——   片刻功夫苏环只觉发间一疼。   这才反应过来苏莺莺拽起了她发髻,狠狠撕扯了起来。   “你敢!你敢!”苏环一时不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大脑也空白一遍,只知道机械责骂。   就听莺莺冷冷道:“你再说一句听听?!”   “你!你!”苏环头发在她手里,为了减轻头痛只能弓着腰,别提多狼狈了。   她还未吃过这种亏,万万没想到苏莺莺居然不屑于与她打嘴皮子仗直接动手,就如那些街头悍妇一般!   苏瑶和苏珠几个看得目瞪口呆,连上来佯装相帮都来不及。   苏环的丫鬟尖叫一声,徒劳喊:“快放开!快放开!”可惜无人理会。   她手足无措站在边上,苏环气得骂她:“快来帮忙!”   她这么嚣张?莺莺便将手里用力一扯。   “呀呀呀!!”头皮扯得生疼,苏环尖叫起来。   莺莺笑得又虎又阴:“四妹妹,我作为姐姐管教妹妹怎么了?”   “你!……我是侯府未来世子夫人!你敢?!”苏环脸色吓得惨白,半天才支支吾吾憋出这么一句话。   “是吗?”莺莺毫不在乎,“我瞧着世子对我似乎也不错,你说我现在若是去求他让他迎我进门会怎么样呢?”   苏环吓坏了。   这门婚事怎么得来的她心里最清楚。   如今最怕的就是婚事生了变故,毕竟这是她唯一能依仗翻身的希望了。   没想到苏莺莺居然看清楚了她的心思。   苏莺莺央求世子世子肯定会答应下来!   说不定到时候她连个妾室的位子都捞不上。   想到这里苏环打了个哆嗦。   绝对不能失去这门婚事!   莺莺见她老实不挣扎了便知踩中了她的命脉:“那便道歉。不许污蔑萧大人,也不应当辱骂堂姐。”   苏环只好老老实实在诸人面前给苏莺莺道歉:“是我不好,我不应当这样。”   她说完后,才觉头皮一松。   苏莺莺这才放下她的头发,眼神却仍犀利如剑:“四妹妹出嫁前都收敛着些,不然我可保不齐要寻什么人。”   一下说得苏环心神大乱,她忙不迭应声。   苏环头皮被扯得生疼,静心梳好的发髻被扯得七零八落,胡乱垂在肩膀上,又凌乱又狼狈。   何况最重要的是在苏家小辈面前丢了人。   苏环又气又羞,眼泪不受控制掉了下来,猛地冲向了三夫人的住处。   她要寻亲娘撑腰。   作者有话说:   粉团,又名绣球花 第28章   三夫人敷衍着听完女儿的哭诉, 半响才说:“你离三娘子远着点。免得得罪了她。”   ”什么?娘您说什么?”苏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冷静些。”三夫人慢条斯理说道,“侯府给你的聘礼尽是歪瓜裂枣,娘总不能让你带着这些嫁人。”   “娘?”苏环惊讶盯着三夫人,“难道您要?……”她有些惊喜于自己想到的答案。   三夫人笑道:“正是, 用苏环的嫁妆填补你的嫁妆怎么样?”   苏环大喜:“好!”   萧家的聘礼她也看了, 的确比侯府送来的好, 若是能放入她的嫁妆随她进了侯府,只怕也能让她面上增光不少。   何况侯府还有位平妻呢,她可是身家地位不低。苏环若是在嫁妆上压她一头,也方便为今后日子开个好头。   这么想来适才的那些苦痛似乎都不足为提。   三夫人便劝她:“所以这些日子你便让着她, 待她恭顺些,免得她闹起来, 她这些日子如意了,以后日子还苦着呢。”   苏璎和苏珠便惊讶地发现苏环像换个人一样:   她第二天又正式登门给苏莺莺道了歉。   又给她端了茶水, 还吩咐小丫鬟送了一份精致的荷包给三姐姐。   苏珠不信:“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苏瑶则提醒苏莺莺:“三妹妹要小心, 我瞧着其中有诈。”   苏莺莺笑眯眯应了,却也收下了苏环的礼物, 接受了苏环的道歉,   一时之间府上姐妹情深,看着倒和睦起来。   苏环心里暗暗得意:果然是个好骗的冤大头。   萧家的聘礼精巧细致些的细软都放在了苏莺莺房里。而那些粗笨些的都存放在苏老夫人库房里。   大夫人帮莺莺采购了绸缎、衣裳这些嫁妆, 样样与自己女儿们一样精致,可她却管不到老夫人的私库。   三夫人便和小魏氏两人一起合计,将萧家那些珍贵摆设全部从库房原样拿了出来放进苏环的嫁妆里头。   小魏氏极得老夫人的欢心,管着老夫人存家具的私库。   除此之外苏家给每个小娘子做的家具器皿许多都由三老爷经办,都是一式四份除了尺寸不同之外样样相同。三夫人便将公中给莺莺的嫁妆尽可能塞到自己女儿嫁妆里去。   一来二去这三人竟如硕鼠一般将莺莺的嫁妆搬空了大半。   *   奶娘对莺莺的嫁妆颇为关心, 日日愁闷:“娘子, 您的嫁妆不多啊。”   原来大宋上下如今流行女儿家陪嫁丰厚, 是以各家都以攀比为乐。有些落魄世家的女儿因着付不起高额嫁妆便只能一生不嫁。   绿儿也跟着盘算:“先前老爷夫人生前留下了百两银子,我们又有个花满蹊的脚店……”   因着要安抚自家娘子的缘故苏家给了她丰厚的嫁妆,就连恨自家娘子牙根痒痒的苏家三房也碍于萧五公的面子给她一份厚厚的添妆。   莺莺笑:“小魏氏上次送了破烂绸缎,苏老夫人便收了她的部分权限,如今是大夫人全权掌家,她秉公办事必不会克扣我们,奶娘便踏实。”   可奶娘到底还是不放心,总是偷偷去盘点莺莺的嫁妆,这一盘点便发现了不对:怎的娘子的嫁妆少了许多?好多上好的家具器皿也被换成了粗制滥造的玩意儿?   她急得跑去与莺莺商量:“怎么办娘子!她们居然换了嫁妆!”   “真是岂有此理!”绿儿也气鼓鼓,“三老爷说好给娘子添妆的五百两银子至今都没给就算了,如今连嫁妆都偷了起来!”   莺莺不慌不忙:“无妨,都会还回来的。”   转眼到了出嫁的这一天。   鼓乐喧天,乐声四作,侯府和萧家的迎亲队伍也早早到了苏家。   三夫人和小魏氏心里有鬼,忙招呼两家迎亲队伍赶紧将各自的东西搬走。   喜婆也将收拾停当满身披红挂绿的苏环搀扶进了喜轿。   两姐妹虽同一天出嫁,吉时却因着配偶的生辰八字各不同,苏环先出嫁,三夫人眼看着各家的挑夫站在了各自嫁妆前面,才松了口气。   “慢着!”   正在这时忽然响起个清脆脆的女声。   三夫人吓得猛一抬头,却是她最怕见到的苏莺莺。   她身着绿缎嫁衣,发髻梳起,眉目间气势凛然:“三婶婶弄错了,那是我的嫁妆误搬到侯府去了。”   这时府里的亲戚女眷们都瞧了过来,两家迎娶队伍也有些发急:“莫不是弄错了?”   还有人喊:“苏家怎么当的家?”   大夫人也皱眉质问三夫人:“三弟妹是不是弄错了?”   她掌管着家里的家事,可三夫人借口自己女儿出嫁与小魏氏硬是夺取了不少操持婚事的权利,还有三老爷在外面承办嫁妆家具时也偷工减料,是以大夫人对三房越发没什么好气。   三夫人讪笑:“三娘子弄错了,赶紧回房去梳妆,否则误了吉时可是一辈子要不幸呢。”   一边赶紧吩咐下人:”将那些银子器皿都赶紧搬走。”   “不急。”莺莺笑,她走到车队前打量,“那器皿不就是我的嫁妆么?”   小魏氏努力拿出长辈的风范:“三娘子可莫要说浑话,这怎的就是你的了?”   苏莺莺不慌不忙,走过去摸着一张软木榻:“我的家具是依照萧家的房量出来的尺寸。其中这件木榻因着萧大人腿脚不便,那床榻要比旁人要多个扶手。”   诸人瞧过去,果然那木榻上有个扶手。   大家信服起来:“是弄错了。”   于是两列队伍忙将东西都放到了地上,人互相换了起来:“可莫弄混了。”   这样一来岂不是她辛辛苦苦为自己女儿准备的嫁妆都归了苏莺莺???!!!   三夫人急得眼睛圆瞪:“都住手!慢着!”   “怎的,四娘子拿这个家具要作甚?”莺莺一脸疑惑,旋即试探着发出疑问,“莫非是希望世子以后能用上不成?”   四娘子最忌讳别人说她守寡,吓得顾不上矜持,从轿子里探出脑袋:“不要了,拿回去罢。”   慌得三夫人又将她塞回去:“祖宗!喜轿进了也不能中途再出来!”   这犯了民间忌讳,四娘子这才想起民间有说法进了喜轿中途出来以后会夫妻离心。   她气得又回了轿帘。   莺莺便朗声道:“议婚时我们苏家给萧家递交过去的婚帖里写明了陪嫁奁产,首饰珠翠倒也罢了,田土、屋业的契书还有家具银两都去了哪里?”   诸人一听便听出了猫腻。   再一想苏家三娘子丧父丧母,于是一时之间便都明白了几分:这苏家三房是想发绝户财啊!   萧家迎亲队伍打头的是萧五公的大儿媳妇于氏,为人最是泼辣能干,当即警惕打量起了小魏氏和三夫人这些人。   小魏氏理直气壮:“萧家女婿病恹恹的,我们苏能将女儿嫁过去已经算是仁至义尽,难道还要拘泥于嫁妆多少不成?”   于氏一下恼了:“你说什么呢?诅咒我家兄弟?”   于氏人高马大,小魏氏登时吓得不敢说话。   三夫人眼珠子一转,转而走过来拉住莺莺的手,苦口婆心劝起了她:“三娘子,我知道你今儿瞧见你妹妹嫁得好心里不大畅快。”   这话一出围观的亲戚们便都侧目,难道三娘子是个嫌贫爱富的?   莺莺冷笑:“三婶子这话我听不懂,还请三婶子将我的嫁妆还给我便是。”   三夫人凑过来,语气诚恳:“你们都是一个娘家,四娘子好了,你也自然能好。你便卖三婶母一个面子可好?”   这是她们早就盘算好了的,年轻小娘子容易心软又脸皮薄。就算发现了挪用嫁妆也不打紧,她们好好劝一劝。   对方又在大喜的日子正是满脑门事惴惴不安的时候,哪里有什么心思操心嫁妆这种事?   是以三夫人压根儿都不怕,反而慢条斯理劝莺莺:“这些嫁妆的确是你的,都拿去给四娘子做面子又如何?她在侯府有面子,你不就在婆家也有面子吗?到时候傍着侯府的大树,谁敢说你的不是?”   “所以三婶亲口承认了拿走了我的嫁妆充你家的面子?”莺莺声音忽然提高了八度。   诸人听在耳里,一下各个来了兴致,乖乖,婚宴时不时有,可这般辛辣劲爆的家族纷争却不是天天有的!   绿儿也听见了,气得骂:“放屁辣臊!谁要你的面子!”   三夫人不提防莺莺忽然来这么一出,猛地一愣,随后讪笑:“你这孩子见外了不是?大家都是亲戚我还能坑了你不成?”   “亲戚?谁稀罕与你们做亲戚?”莺莺毫不为花言巧语所动,“房奁器具你亲自承认了挪用了我们二房的。这就是你们做亲戚的本事?”   她可不是什么光风霁月之辈。   三夫人慌得问:“你这个孩子,为何忽然这样?\"她是一点都想不明白为何这些日子乖巧听话的三娘子忽然变得这般犀利果敢。   莺莺才不管那些呢,她先前还不是为了娘入族谱的事情,如今娘入了族谱又有什么好怕?   至于什么侯府的面子,她可不是汴京城教养大姑娘,她是大理乡下漫山遍野的黄木香。   她只要在萧照的支持下开起鲜花铺子很快便能靠自己双手丰衣足食,又何必看别人脸色?   三夫人想了想,脸色有些难堪:“莫非三娘子是为着我们三房承诺的五百两银子?”   她先前想将这银子不生不响抹过去,谁知三娘子今日竟然发难了。于是从怀里掏出个塞满银子的荷包悄悄塞过去:“三娘子可满意?”   莺莺没接,她笑:“谁稀罕你这三瓜两枣,合着给我了三瓜两枣就指望堵上我的嘴呢?”   三夫人气坏了,可如今侯府的人和女眷亲戚们都瞧着,众目睽睽,她实在不想生事,便只能赔笑:“那我便将你的嫁妆赔给你便是。”   恰在这时,三老爷走进了内院,他有些发急:“怎的还不走?外面唢呐都响了两遍了。”   听说要误了吉时,三夫人便灰溜溜对迎亲队伍说:“是弄错了,赶紧换回来。”   诸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适才的确弄错了。   三夫人擦擦汗,谁知苏莺莺还不走。   她笑:“除了那些粗笨的家具器皿,还有些别的问题:我们二房的奁田每年每亩地出租谷物六十石,你给我的陪嫁却只有每亩地三十石,怎的不对?”   三老爷和三夫人瞠目结舌。   这却是大头。   苏家每房都有一定量的田产,苏莺莺出嫁时这些奁产也写在了嫁妆单子上,按道理做不了什么手脚。   可三房点子多,他们将原本上好的水田换成贫瘠地方的旱田沙田,如此一来瞒天过海。   没想到苏莺莺居然一眼就看出了嫁妆单子的不对劲。   三老爷这时候只能装不懂:“三娘子这话我听不懂……”   莺莺冷笑,毫不客气指着他鼻子质问:“你对得起谁?我爹是你二哥,你们偷了我的婚事,又一声不吭将我的嫁妆换了,莫非真不信鬼神,也不怕我爹半夜来敲门?”   她骂得痛快淋漓,毫不留情。   三老爷和三夫人两人都没想到苏莺莺居然这般果敢,竟敢在自己的婚宴上毫不留情骂人吗,一个连个都懵在了那里。   谁知此时大老爷也走了进来:“为何还不走?”   他见三弟进内院去催还不出来,自己也跟着过来瞧瞧究竟。   苏莺莺拿着喜帕就迎了上去:“大伯父!”   她满脸委屈泫然若泣:“三房两人将萧家的聘礼挪给了四妹妹,又将我们二房的田产都换成了贫瘠的沙田。”   “她们张口要我必然给的,可她们居然明着抢,这不是欺负我无父无母么?”   苏环听得心里恨恨,张口就给?哼,她敢打赌苏莺莺定然不会给。   可架不住大老爷相信这种话啊!   他转身看向那两人:“此事当真?”   听着外面的唢呐响得着急,鞭炮一声一声催上轿,苏环急得跺脚,三夫人额头浮起了一层淡淡的汗珠,这件事要闹大了只怕侯府的婚事黄了可怎么办?   当即只能咬牙赔笑:“是我弄错了,现在就还给你。”   便叫小魏氏拿田产契书过来,一张一张给莺莺换了。   苏家二房这些田产原来都被苏老夫人攥在手里,莺莺要出嫁时才陪嫁了进去,是以莺莺只知道产出多少。   她虽不知换了多少,可一看地契全是某某山腰,某某山顶,某某河滩,便觉不对:怎么那么巧,二房的地全是被人不喜的贫瘠土地?   是以贸然诈了一诈,果然诈出些端倪来。   至于现在莺莺倒不怕了,大老爷刚正不阿,有他盯着三房也玩不出什么花来。   等交了房契,莺莺还不走。   三老爷想起自己的官位,一咬牙从怀里拿出一堆银票:“三娘子,这是我给你的添妆,还请你还在三叔份上莫要惊扰了四娘子出嫁。”   这门婚事本就是他们从苏莺莺手里抢夺来的,来的名不正言不顺。是以苏莺莺毫不客气接过银票,却仍旧不走:‘还有呢?’   三老爷又拿出些,莺莺接过来,递给绿儿,绿儿一五一十点了起来:“回禀小姐,是五百两银子。”   莺莺这才满意点点头:“放行吧。”   于氏却又上前:“等等!你们羞辱我们萧家的事岂能就这么过去?”   大老爷问完了缘故,便做出了处置:“瑁儿媳妇说话肆无忌惮,回乡下老家庄园里住上一年。”   “公爹?”小魏氏不敢置信。   大老爷瞪她一眼:“你言行无状辱骂亲戚,还不受罚?否则我便叫亲家将你领回去!”   小魏氏缩着脖子不敢多说。   至于三夫人和三老爷,大老爷摇摇头:“今日先送嫁。”回头再请族长处理。   唢呐响了起来,送亲的队伍终于起轿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万字完成,今天没啦。发出被榨干的声音 第29章   苏环坐在花轿里, 心里得意非凡。   她终于等到这一天。   苏莺莺的好命终于被她抢了来。这一世要换她荣华富贵高高在上苏莺莺穷困潦眼馋不止。   而且她这一世也不会像苏莺莺假模假样救济自己一样救济苏莺莺,她就要看着苏莺莺在贫困里挣扎。   花轿忽然一停,苏环的美好设想戛然而止,她不满皱眉:“怎么回事?”   丫鬟在轿帘外怯生生道:“侯府说让箐娘子先进门。”   李箐, 侯府的另一个平妻。   苏环的好心情不翼而飞, 她猛地攥紧了喜帕, 满心恼怒。   一切处置妥当莺莺才上了花轿。   鞭炮声声鼓乐喧天,花轿一起两家迎亲队伍便出了苏家。   外面光线透过大红喜轿便成了淡淡红色,莺莺坐在花轿内微微发怔。   自打发现苏家三房的阴谋后她便策划好了要在婚礼当天与她们摊牌,她无权无势, 唯有能拿捏住苏家着急嫁人这个把柄。   如今总算尘埃落定,原本一直绷着的弦终于松弛了下来, 此时才开始有了一丝新嫁娘的彷徨和忐忑。   她身上绿绫嫁衣布料不大名贵,却还是从前娘在世时为自己绣的, 如今只照着自己今年的身量稍微改动了一些。   莺莺摸着那绣衣:爹, 娘,女儿这就将自己嫁出去了呢。   萧照是宗室, 他又是个正直的好人, 自己嫁过去后反而能更自如行走执掌生意,这是件好事。   何况娘亲的事情只寻访出个开头, 还不知背后到底有什么缘故,若要继续寻访还需要仰仗萧家的庇护。   她本就是个无依无靠之人,又有萧照的救命之恩,今后自己嫁过去定会好好照料他,为他养老送终, 全了这份救命的恩情。   这么想着, 心里的茫然和惴惴才渐渐消散。   莺莺勾起了唇角, 轻轻攥住了拳:日子是人过的,只要她好好经营,定然会让两人的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很快就到了萧家,巷里噼里啪啦响起了炮仗,孩童嘻嘻哈哈或捡拾着象征喜庆的谷豆,一派热闹非凡。莺莺心头一暖,萧照虽然生了病,可萧家人仍将这婚宴办得热热红火。   很快便有喜娘搀扶她下了花轿踩着青毡花席进了萧家。   萧照重伤在体,是以代行礼是萧五公家的大儿子萧康卫,抱着一只公鸡与莺莺一同拜了堂。   随后诸人将莺莺迎进新房。   喜娘将她扶坐在床边,随后便有礼官喜娘把金币银钱撒了下来,唱着祈福多子的撒帐歌,莺莺只能从红头盖下面一点缝隙瞥见萧照的衣角。   他应当是躺着的吧?   莺莺胡思乱想,过一会成婚的仪式结束,亲眷们嘻嘻哈哈出了房门。   房里骤然安静了下来。   萧照早就被扶起来,靠在床上软塌上。   在这之前他还有许多志向:随端王征战四野,与使节出使女真,纵横捭阖立下一番功业。   可那天之后戛然而止。   这几日家里常有大夫登门造访,可谁都说不清楚他到底还不能痊愈,每个人都说他从此都只能卧病在床。   从最初的怀有希望到如今的灰心丧气,萧照想,还是莫要连累别人。   莺莺坐在床边,安安静静。   总归要给她一个交待。   萧照斟酌着出口:“三娘子,我从此便是个废人,这婚事既然没退掉那你我二人和离吧,我将家产分你一半,萧家也会庇护你。”   这样也不枉她顶了个再嫁的名声。   萧照想。   他像是在暗无天日的谷底独行,原先那些青云壮志倏忽不见,留下的只有无尽的绝望。   绝不能再将一个无辜的人扯进这一团泥泞,何况三娘子是个好人。   想到这里,萧照看了莺莺一眼。   她今日穿着绿色的嫁衣,衣裳瞧着有些老旧,可看得见莺莺后背挺得笔直。   是个有气性的小娘子。萧照想,如果他没有受伤,这可是一桩好姻缘。   萧照心里有淡淡的遗憾。   萧照说完话不过须臾,对他而言却像过去了许久一样。   终于莺莺有了回应。   她还是没说话,只是起身,连一阵轻风都没带起,随后顶着盖头慢慢走出了萧照的视野。   这是走了吗?   萧照想。   人真走了他心里反而起了一阵失落。   可旋即而来的是巨大的庆幸,早走早好,总好过互相折磨成为怨偶。   他阖上了眼。   很快他闻见一股花香。   一开始萧照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可再嗅一下居然还能闻到,细细闻发觉真的是淡淡的花香,不明显,也不蓊郁,但绵绵密密直往人心里去。   他睁开眼睛。   是苏莺莺。   她又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是个酒壶一对酒盅。   她将托盘放在案几上,才问萧照:“可否帮我掀开盖头?”   萧照这才意识到她一直顶着盖头走路不大方便,于是应了声好。   莺莺便走到床前,俯身过来。   看,自己连给她掀盖头都要她俯身相就。   一丝阴霾从萧照心头拂过,他忍住酸涩伸手揭开了盖头。   盖头下的莺莺发髻高高梳起,还插着上回他给她做的珠钗,眉目描画不似寻常素面朝天,可却另有韵味,隐约已有倾国倾城的风姿。   萧照收回眼神,垂下眼睫,低声又重复一遍:“和离吧。”   莺莺没听见一般,她起身又到案几旁,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   萧照不懂她要作甚,只看着她。   莺莺似乎看出了他的困惑,扬扬手中的酒杯:“合欢花酒,这是我娘给我酿下的,说等我嫁人时喝,如今喝了给爹娘在天之灵一个交代。”   萧照知道莺莺无父无母,心里又多几份怜悯,这时那和离的话也不好说出口,只好点点头。   莺莺便将酒杯端过来,两人一人一杯。   萧照打量手中酒,合欢花丝丝如翼,细细碎碎的粉色纤弱花杆在酒里沉浮。   酒的颜色也印染了淡淡的粉色,   一口入肚,不是烈酒,却绵长悠远,舌尖鼻端无不萦绕浅浅的合欢香气。   萧照的心绪似乎也被平复了下来。   “既然挑了盖头喝了合卺酒,那便是正头夫妻了。”   萧照听见莺莺说,“以后你我就是一家人,莫要再说那和离的傻话。”   嗯?   原来她适才都听进去了?   所以她才没事人一样骗自己揭盖头喝合卺酒。   莺莺的确是个好人,她不会因着所嫁之人身有残缺就退而却步,可她越是个好人就越不能坑了她。   萧照垂下眼睫,逼着自己硬下心肠不再说话。   莺莺不理会萧照的冷落,自己寻到了铜镜,对镜卸下钗环。那妆台本就是她的嫁妆,是以她顺顺当当寻到了木梳,对镜开始梳头。   边梳头边问他:“你洗脸么?”   她理直气壮卸妆梳头,就像这里是自己的家一般,家常的对话更让萧照产生了错觉,似乎自己与莺莺已经是多年夫妻了。   本来浮浮沉沉的心思忽得安定了下来,萧照差点就鬼使神差搭话,可他很快想起自己适才下定决心要冷落莺莺,因而一声不吭。   莺莺也不恼,与门外问守在外面的绿儿,才知有飘石激流两个帮忙,早已收拾妥当。   今天他要成婚,有新娘子小厮们不便进来,是以细心的萧五公早就吩咐小厮们提前帮他都收拾好了。   莺莺点点头:“夜里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么?”   绿儿带话过来:“他们说没了,明早晨起他们便来服侍萧大人。”   莺莺应了声好便进了屋。   不知为何萧照忽然不与她说话了,态度像喝酒之前一样冷淡,莺莺有些惴惴,想想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难道自己说他傻,他生气了?   从前威风凛凛如今却病卧床榻,换成谁都会气闷不已吧,莺莺不再多想。反正她下定了决心要嫁给恩人,那这些困难便都不足为虑。   她打算转而去扶萧照躺下。   才碰到萧照的胳膊萧照就上身警觉绷直,一脸警惕望着她。   莺莺便解释:“萧大人,我扶你睡下。”   萧照适才被她忽如其来的触碰吓了一大跳,习武多年的直觉让他本能欲暴起,然而双腿一动不动,唯有上身动了几动。   他随后涌上无奈,自己如今连这般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了。   随后垂下眼睑不再吭声,任由莺莺动作。   莺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萧照放平,她垫好枕头,取开薄被给他盖上。   自己才窸窸窣窣脱起了外裳。   萧照闭上了眼睛。   他听见莺莺脱完了外裳,而后又下了床,在床帐四周安置什么。   萧照闻见一缕花香,忍不住多闻了两下。   “好闻么?这是我调制的,南诏城里女儿家人人都会调制花包,挂在床帐四角驱蚊熏香。”   萧照忍了几忍,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没得到他的回应,那小娘子也不生气,转而不知又下了床吃力搬了什么,随后萧照便听见叮叮当当的银钱声,还有算盘珠子拨动的声音。   他忍不住睁开眼睛。   自己的新娘子正坐在案几前,面前一堆小山似的金银元宝正闪烁着璀璨的光,她正飞快扒拉着算盘珠子口里念念有词“四二添作五,六五八十二,……逢八进成十九归随身下”   见萧照目光扫视过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吐吐舌头:“吵到萧大人了么?我睡前习惯算一边账再睡觉,否则睡不好。”   萧照:?   莺莺没察觉萧照表情,还在美滋滋盘算:“今儿个结婚我可是趁机敲了三房一笔大的!若是苏环多成婚几次我都能当个富婆!”   萧照:……   侯府,正在独守空房的苏环“阿嚏”打了个喷嚏。 第30章   新婚的喜烛不能熄灭, 莺莺便放下了床帐盖上了被子,踏踏实实躺在了喜床上。   虽已是夫妻,可两人躺在一张床上总觉尴尬。   萧照听见什么在“砰砰砰”响,要一瞬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心脏在跳。   他有些讶异。他从习武之初就学会了吐纳调息讲究平心静气, 即使手刃恶人鲜血四溅仍旧要做到气息匀称。   没想到今天居然不受控制起来。   或许是受了伤全身气息也大不如前。   萧照想。   偏偏莺莺还不睡, 嘀嘀咕咕问他:“明天我可以在院里种花吗?”   种花?   莺莺似乎不打算等他回答, 继续说道:“小时候我住在大理,大理国上下都喜欢草木,家家户户种着鲜花,河边堤岸叫做绕道金棱, 云津桥叫做萦城银棱。你猜为何?”   为何?   萧照在心里问。   “当然是因为金棱上种的是黄花,银棱种的是白花, 各种各样的黄花呢,小仓菊、金雀花、跳舞兰、黄刺玫、结香花, 全是黄色的呢……”   “春月里百姓高高兴兴盘腿坐在草坪上, 斗草簪花昼夜行乐……”   莺莺说着从前家乡的鲜花,慢慢困意上来了, 最后呢喃两句, 睡着了。   萧照也睡着了。   梦里真有春日灿烂阳光,波光粼粼的海面, 堤岸上黄刺玫熙熙攘攘,跳舞兰风中灵动,结香花枝条细垂、金雀花灿灿烂烂。蓝的海,黄的花,清扬的风, 绚烂的春光。   清晨起来时萧照觉得神清气爽。   自打受伤以后他第一次睡得这么踏实。   莺莺已经在外面梳妆了, 她正与人说话:“苏家带来的插瓶黄木香呢?”   一个略显和缓的声音:“放在侧房我的行李一起, 昨夜换了水,我这就去拿。”应当是莺莺的奶娘。   萧照本能想起身,可很快腿脚的僵硬提醒他他现在已经受了伤,与从前康健时候不同。   “三娘子,这不过是别的顽童扔下的折枝,您倒留了这么久,还每天给它换水,当真能有什么用吗?”是莺莺那个乍唬唬的小丫鬟。   被人丢弃的没用的枝条,不就与自己一样吗?萧照盯着帐顶繁复的石榴图案,颓然想。   “你看枝条下面已经长了白白的须根了不是?”莺莺的声音轻快而朝气,“它不过是暂时时运不济,假以时日一定会根深叶茂繁花满枝。”   绿儿不信:“那我们打赌啊三娘子,就拿新门里会仙楼的香糖果子做彩头。”   萧照身形略动了动。   还有根深叶茂繁花满枝那天吗?   他再次努力起身,可腿脚毫无知觉,最后胳膊无力垂在了床榻上。   里间的动静惊动了莺莺,她吩咐绿儿:“去请飘石与激流两个来。”   飘石与激流两人早就在屋檐下候着呢,赶紧过来服侍萧照梳洗起身。   莺莺则起身出去瞧瞧院子,好腾出地方给他们。   萧家占据一方两进的院子,房屋周正宽敞,与周围邻居家留有宽宽的青砖夹道,莺莺觉得好奇,多瞧了几眼。   立即有个婶子模样道:“那是为了防火特意开辟的夹道。”   莺莺恍然大悟,汴京房屋鳞次栉比,若着了火满城皆燃,萧家设了夹道便能阻碍火势。不得不说当初萧家的祖先有些先见之明。   莺莺扭身看那婶子:“你便是府里的?”   婶子笑着点头:“我们两口子都在萧家,您唤我做乌家的便是。”而后便将萧家的仆从情况说明。   原本萧照就不大在家里逗留,是以仆从不多,这些天萧照卧病在床 ,原来的仆从走的走散的走,如今还留着的也就四五个仆从:乌家夫妻一个养马一个做饭,飘石与激流,还有个老苍头看门。   萧家仆从不多,莺莺身边也就三人。   莺莺也不见外,便叫几人一起将院落清扫完毕,而后将成婚的红纸帐幔清理干净收起来,又将新婚时候宾客们的礼册核对出来。   她则起身回房里问萧照:“夫君,我听乌婶说巷里还住着些街坊,如今我们不用拜见公婆家人,不若我去拜访街坊可好?”   萧照不回话。   莺莺也不气馁,吩咐飘石两人照料好萧照。   自己则下厨做了些海棠酥饼,放在提篮里叫乌婶与绿儿提着去街巷拜访。   她走后飘石便急得发问:“少爷,您为何不理会娘子?”   萧照阖眼:“何必将个好人拖下水?她既然不愿意走,我便也与她泾渭分明,你俩拉个床榻去北屋,我去那个屋睡,不能污了人家娘子清白。”   激流飘石两人虽着急,却不敢违抗萧照意思。   萧照家住在太师巷,据说童太师发迹前就住在此处,前巷聚集着一些中等官吏之家,后巷则是些宗亲富户。   莺莺在外面转了一趟,一一敲门,而后她将篮子的点心亲自赠了过去。巷子里街坊倒给面子,接了点心,夸她两句:“是新娘子!”“美貌得很!”眼神里有怜悯的,有戒备的,有惊艳的,还有好奇的。   唯有一家看门后看见是她极为诧异,随后当着她的面关了门。   乌婶赔笑:“娘子,这家是文编修家,自傲自己是个文人,不大与我们家对付。”   哦历来文武对立,倒也是有的。莺莺也不恼,提着篮子往家去。   过一会邻居们纷纷上门回礼,有给她两个瓜的,有给她一盒点心的,来来去去,莺莺将巷子里的住户都认了个齐全。大都是汴京城里的小官小吏,瞧着倒也正经。   莺莺回来后先往正房里去:“萧大人!”   她脸上笑容挂住:“人呢?”   立刻冲到屋檐下喊:“萧大人!萧大人!”   萧照靠在北屋炕沿上,听着她急切的声音,心里一动。   可到底还是阖阖嘴唇,闭上了嘴,最后连眼睛都闭上了,装睡。   小厮飘石看不下去,走出去朝北屋努努嘴:“少爷在那。”   莺莺冲到北屋,见萧照好好儿躺在床上,这才松一口气。   她蹑手蹑脚出去,将小厮带到正房,才小声问他:“萧大人怎么了?”   小厮:“少爷说怕耽搁了您再嫁名节,索性要分房睡。”   莺莺哭笑不得,冲到萧照房里:“萧大人,我们既是夫妻天天同床共枕,难道还有人相信我是清白的不成?”   萧照闭眼,莺莺毫不客气,命令小厮和长寿两个将他又抬进正房。   萧照无法装睡,只好睁开眼睛。   莺莺见他仍旧不情愿,便吓唬他:“既然萧大人要与我分道扬镳那也是你去正房我去北屋。”   果然萧照摇头,却是跟自己的小厮说:“我不去北屋便是。”   这才对了嘛,莺莺念叨:“北屋潮湿阴冷,若惹得萧大人犯下什么病根可如何是好?”   萧照摇摇头,不说话,不会好了。   莺莺似乎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不信这个邪:“怎么就不会好了?”   乌婶做好了早点端了上来,莺莺也坐在旁边开始吃饭,而后絮叨起今天在邻居里的见闻。   这个婶子和气,那家女儿调皮,全被她摸查得清清楚楚。   萧照在这巷里住了多年只知邻人大概,都不如莺莺知道得多,他略有些诧异。   莺莺却不消停,又问他:“家里的仆从我能调度吗?”   萧照没说话,住了筷子。   他没说话,莺莺便答:“那我当你应了?”   萧照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莺莺吃完早点便开始梳理家里下人。   萧家人丁单薄,只有萧照一个主子,他又常年在外,说起来府里的下人们早就没有个清晰的章程了。   莺莺便先将家里的账册理出个章程出来。   乌叔便只管马房,家里的马都交于他。   门房仍旧归那位老苍头管,莺莺吩咐他:“今后你还是做门房的活计,只是要登记在册,口述写一本册页出来。”   比如苏家是哪个苏家官位几阶,常来拜会的是哪个下人,来送礼跑腿的又是哪个下人,都要记载册页上。   下回别人一提自己是哪家的,你也可对照,知道对方是不是常来探访的人。”   想了想:“让长寿跟着你梳理一回搭把手。”   飘石胆子大些,便问:“少夫人,这门房怎的这么多讲究?”   莺莺点头:“萧大人在禁军里当差,如今生病难免保不齐有人报仇。”   飘石激流两个恍然大悟,萧照眉头一动。   莺莺继续吩咐:“飘石激流只管萧大人,洒扫庭院由长寿,擦拭家具这些便由绿儿来。浆洗衣裳便按照往常便是,乌婶做饭。”   乌婶笑眯眯应是,问:“少夫人,早上的吃食可还合意?”   莺莺真心实意称赞:“都不错,我还担心吃不惯呢。没想到都是川味的。”   乌婶捂嘴笑:“是少爷吩咐的呢,说您爱吃川味的。”   莺莺“哦”了一声,自己倒脸红了,萧照不自然咳嗽一声。   幸好这时有人敲门。   飘石解释:“如今宫里的太医得了官家的命令,每五天都来上门诊治一次。”   毕竟对官家有救命之恩嘛,莺莺了然。   白胡子太医诊治后照例开出一份药单:“还与从前吃一样的药。”   莺莺问了两句病情,太医便道:“如今外伤可控,只要每天按时敷药医治,或许还有希望,还有,要勤翻动病人,莫要生了褥疮。”   莺莺都用纸笔记了下来,又拿出海棠花糕赠与太医:“虽说您是奉官家之命,可也是我一片心意。”   淡淡浅粉,五瓣花朵,笑意满满的小娘子,倒不好拒绝。   太医便收了下来:“老儿姓吴,若有什么异状与在下说便是。”   莺莺应了声好,亲自将老太医送出门去。   等他走了飘石感慨:“我的个乖乖,太医来了几回我们都不知道人家姓甚,少夫人一来便问了个清楚。”   “不许乱称呼。”萧照冷冷道。   他听见外面黄鹂鸟一样的声音:“花木送到了吗?飘石激流,快来帮忙种花。”   飘石激流吐吐舌头出去了,萧照坐在椅上,听见院里莺莺正吩咐:“长寿,飘石,你们在这挖个坑。激流,你能上房去将蔷薇枝引上去吗?”   “乌婶,劳烦您担一担水。”   “奶娘,您扶着这丁香,啊呀,绿儿,拿枚钉子来我订个网格。”   整座院里的人都被她指使得团团转,萧照不由自主往窗外看了一眼。   不过他很快转回了目光,随手抄起一卷兵书翻看起来,似乎这样就能压住心里的烦闷。   等到中午的时候,书页上不知何时已经映上了一枝蔷薇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   蔷薇花语:永恒的微笑。 第31章   等萧照再打开窗时便见院里已经改头换面:   院里最中央居然栽种了一株西府海棠, 那海棠树正当壮年,枝叶覆盖罩住了半座院。   书房前种着两颗玉兰,灶房门口一丛丁香吐艳,院里搭起个凉棚, 上面攀爬着蔷薇, 就连朝北的阴凉处都种着粉团绣球和玉簪花。   而原本阴暗潮湿的一面墙被小心钉上了木支架和细麻绳牵引, 上面有风车茉莉和大红徘徊攀援而上,藤蔓攀了一面墙,整座墙上雪白细碎的风车茉莉如小风车一样随风摇摆,徘徊明艳大红的姿态风中舒展。   萧照原本不知道这些花的名字, 可他下午在窗下听莺莺念叨了一天:   “粉团绣球不喜阳光,玉簪耐阴, 正好放在北边。”   “萧大人书房门口种玉兰最好,花高雅, 叶雅致, 枝干挺拔,有君子之风。”   “你看风车茉莉五瓣花连着转像不像个小风车?”   原本这院落与汴京城大多数人家院落相同, 可经莺莺这么捣鼓了一天, 萧照敢说从此这院落便变得独一无二起来,任何人走进这院落都能感觉到蓬勃生机。   激流在外面凑热闹, 扭身看见了萧照,笑着问:“少爷,你看行么?”   萧照目光避开,没说话,关上了窗户。   吃饭时莺莺带来了个好消息:“我娘家有个胡嬷嬷, 夫家是木匠, 今日他来送货我问了问, 说能给萧大人做个带轮子的椅子呢。”   带轮子的木椅?   几个人不懂。   萧照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一样,立刻冷下了脸:“不需要。”   莺莺还待要说什么,萧照却放下饭碗,吩咐激流:“送我回房。”   “少爷?”激流迟疑。   萧照的神色固执而冷鸷:“回房。”   他被送进了房里。   原本热热闹闹的院里安静一片。   萧照独自坐在屋里,想,她应当是恨他了吧?   这样最好,赶紧知难而退和离,便可趁着年轻再找个夫家。   就在这时萧康卫上门来。   他那天代萧照醒的婚事,是以莺莺就认出了他:“萧家大哥?”   萧康卫红脸庞笑得憨厚:“弟弟弟妹,今儿要去拜见几支旁系,让亲戚们认认家人。”   这是要见萧家亲戚了,莺莺便洗干净手,换了身庄重衣裳。   萧家是皇室血脉,不过萧照这一支是第一位官家的后人,是以并不大显。   萧照和莺莺在萧五公家拜见了萧家这一支的亲戚们,又一一收下见面礼。   萧五公最为高兴,这个侄儿丧父后母亲自请离去,他好容易才将萧照拉扯大,总算今日看到他成亲。   他喝了新媳妇的茶,便从怀里掏出块上好的玉佩赠了过去:“这是先祖遗物,正好赠与你们。”莺莺行过礼后也给萧五公赠上自己手制的鞋垫袜子等物。   萧家其余人都是好相与的,莺莺笑吟吟应下。   新媳妇刚嫁入萧家,除了拜访诸人便要入宗祠上文牒。   这可是要去宗人府。   莺莺随萧照到了宗人府,她看了看那文牒,嗬,这才明白为什么非得亲自去宗人府,因为那是莺莺这辈子见过最大最厚的一本书。   文牒厚厚一本书,合上比自己还高。   里面每一张册页摊开都有一张八仙桌那么大!   天呐,谁能想到皇室居然有这么许多人。   莺莺忍不住说了出来:“皇家的人居然能写这么多!”   管文牒的老夫子被莺莺逗得嘴角浮起一抹笑意:“皇家子嗣绵延,当然是好事。”   萧照有些意外,这位宗亲平日里不大说话,总是感慨宗室子弟们大不如祖先,谁知竟然还会冲着莺莺笑。   想了想,莺莺的确是有这本事。   他俩瞧着宗亲将莺莺的名册记载在了萧照旁边,随后写有两人名字的册页便被收起,叠放在了档馆里。   两人各怀心思,激流背着萧照往外走,谁知遇到个不速之客:“萧方。”   飘石小声告诉莺莺:“是萧家亲戚,安定郡王后人。”   两人从前没少明争暗斗,可惜他总是胜不过自家少爷。   莺莺瞥过去便觉对方不是好人,斗鸡眼鼠脑壳,眼神不善。   萧方也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眼,尤其是看到萧照正被人背着后神色大悦:“萧照啊萧照,没想到你还有今天!”   萧照无所谓瞥了他一眼,拂了拂衣袖上的尘埃。一只小虫,何足挂齿。   萧方似乎被他的无所谓激怒了,他冷笑起来:“萧照你如今是个瘸子残废,狂什么狂?”   他说着说着心里涌起一股快意。   “闭嘴!”莺莺厉声呵斥住他。   “吆!这是瘸子的冲喜媳妇?”对方像是才看见莺莺一样:“听说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你敢拦住小爷我说话?”   他笑得狂妄起来:“我一根小指头便能将你夫君碾死,出去打听打听,什么叫安定郡王!”   陪同他们的几个萧家小辈也都慌了眼,谁敢在上文牒时候出什么岔子?何况对方是安定郡王最受疼爱的孙子。   有人悄悄扯莺莺衣袖,莺莺回头,看见是萧家大哥,他满脸担心,微微摇头,她轻轻笑笑,是以自己不在意。   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叫人污蔑嘲笑萧大人。   莺莺板着脸挡在萧照前头:“莫要靠近我家夫君。”   萧照看着莺莺。   莺莺的身形站在男子面前略显弱小,可她毫不退让,昂起头来:“朗朗乾坤要讲王法。还请这位莫要放肆。”   萧方笑了:“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安定郡王的十二孙,你家萧照如今不过是个残疾!”   说着便吩咐手下人:“还不请萧大人上前头池子里洗洗澡!”   “住手!”   莺莺听得一阵心疼,她气得昂首攥拳:“外面都知道我家夫君是为了救护官家而伤,你这般蔑视嘲弄,莫非是瞧不起我家夫君一腔忠君之心?”   萧方一缩。   他万万没想到这小娘子说话这般犀利,居然一下便想到了用忠君爱国来堵上他的嘴。   她明明很瘦弱,可是站在那里却不退缩。   萧照心里涌上一股不知什么感情。   似乎回到了沙场上,面对的是可以依托性命的同袍。   萧方还要嘴硬。   莺莺挥了挥拳头:“管你是谁!你敢碰我夫君我便闹开来!我还要去告御状!我就不信没有王法了!”   她昂着头,一脸勇毅,站在萧照前面一副混不在意的样子。   萧方被她眼神里的果勇震住了,他想起皇家御苑里饲养的豹,即使身陷樊笼仍旧不屈不挠。   这样一个人,还真会跟他闹起来。   萧方猛地往后一退,他想逗乐子欺负萧照,可不想闹到官家那里去,何况最近官家那里正心烦意乱呢。   当即抛下一句:“回头再教训你。”随后便急冲冲跑了。   飘石大喜:“少夫人果然了不起!”   他们在这里热热闹闹往家走,却没留意远处的二楼有人正关注着这边的态势。   有个面色苍白,身形中等的男子叹道:“不成想我们萧家倒有这样的佳媳,来人呐,赏赐下去。”   等回到了家里莺莺有些忐忑问萧照:“萧大人,白日里我仍旧想带着我的人去铺子照料生意可以吗?”   萧照不说话。   莫非是不愿意?   莺莺有些不安,解释道:“我在大理国长大,南诏百姓各个喜欢种花养花,我娘又会许多花经,我看汴京城百姓也喜簪花,也是个营生……”   她有些担心,毕竟汴京城里讲究些的人家不会让当家娘子抛头露面做生意,何况萧照本人还是宗室。   成了婚她便不再只是莺莺而是萧夫人,代表了萧家一半的颜面,行动举止便要与另一半商量。   谁知萧照虽然冷着脸,可却仍旧点点头。   莺莺欢天喜地:“谢谢萧大人!”   莺莺应当极其开心,因为晚上吃饭时她便做了个香包感谢萧照。   “萧大人,今日栽花时落了不少花在地上,我捡起来收拾干净做了几个香包,这个便留给您,闻着这花包也能打发时间。”   萧照没接。   莺莺也不气馁,将香包放在了桌上。   莺莺第二天起早带了奶娘几个就去铺子里照料生意了。   她一走,院里骤然安静了许多。   萧照第一次发现原来家里的人都不爱说话,连花瓣落下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他看了看跌落在地的花瓣,飘石有眼力见,上前道:“少爷,我将那香包挂起来?”   萧照睨了他一眼:“不用。”   激流在旁搭腔:“可不就是?大人什么时候喜欢过那种黏黏腻腻的东西?”   萧照也睨了他一眼。   飘石在旁幸灾乐祸笑。真傻啊激流。   萧照没说话,过一会才吩咐:“我这里不需要这么多人,激流你去帮他们干活。”   嗯?他们?   哪个他们啊?   飘石推他一把:“少奶奶那边!”   激流恍然大悟。   莺莺正忙得热火朝天,见激流来有些意外。   激流摸摸脑壳:“我家少爷唤我来帮忙的。”   绿儿“哦”了一声:“你家少爷也不全是人事不通嘛。”   她见萧照对莺莺态度冷淡心里便攒了些怨气,此时见到他的小厮,少不得要冷言冷语几句。   莺莺忙扯扯她袖子:“多谢萧大人相助。”   好在店里很快就忙得脚不沾地,绿儿便顾不上再与激流争吵。   原本汴京城里的花店其实都从城郊的花农手里买了鲜花而后上街上贩售,这样子赚的钱也不过是辛苦钱,但莺莺要开的店可不是这个。   青娘子早早便将供应的鲜花送了进来,新鲜的鸢尾、金盏菊散发着好闻的草木清香。她自己纳闷:“三娘子,为何你要这些野花野草?”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第32章   莺莺抿嘴笑:“你一会便知道了。”   她将各色花卉按照颜色、高低、花形分别捆扎成束。   这是莺莺从南诏阿婆们那里得来的启发, 南诏气候温润遍山野花,阿婆们镰刀下去野地里常割下一堆,也懒得挑拣分类索性混杂着卖。   可是这样胡乱混起来成束卖反而要更好看。   反观汴京城里的鲜花,因着常是每家家养, 是以为了便利这些花农都买一种, 譬如买栀子花的便只买栀子花, 卖海棠花的花担上见不到另一朵其他的花。   莺莺见识过两地的鲜花买卖后便得出了一个结论:“混成花束卖。”   绿儿有些不安:“三娘子,这样真的可以吗?”   奶娘也提出疑问:“三娘子,汴京城可是国都,百姓的吃穿眼界都比外地要高, 或许像她们那样分开卖才是对的吧?”   莺莺摇头:“我就不信这个邪,我瞧着还是南诏阿婆们的法子好, 更显野趣,不同品种花层次错落才更有趣。”   奶娘想了想, 万一真不行她也可以动手将这些花束重新分类, 因此便没有再劝说莺莺。   绿儿还有些担心:“娘子,您捆扎成束便也行, 可汴京城里百姓平日里见识的都是海棠、茉莉这样的家养花, 大朵大朵瞧着便富丽,能瞧得上野花野草吗?”   莺莺神色镇定:“且瞧瞧。”   过一会便有路人路过。   有人发现了这家店:“咦?这里新开了一家店?”   “这名字唤做花满……花满……”她实在不认得第三个字, 一时为难在了那里。   绿儿热情爽朗接话:“唤做花满蹊,蹊是小路的意思。”   莺莺也抿嘴笑,她当日定制的那枚牌匾终于挂了上去。   有了这个固定的脚店,或许能唤起不少知道当年旧事的百姓的记忆,扩大了她的搜寻范围。   那两个小娘子问:“你这家店卖的簪花么?”   有个圆脸小娘子却有些困惑:“当真好笑, 我们汴京城里满城都是卖花姑娘, 怎的你家这簪花与旁的花不一样?难道是论捆卖?”   她指着店铺前头几个木桶, 每个木桶里都放着一捆鲜花,显然是用蒲绳捆扎成束的,极为新奇。   “自然不是。”莺莺摇摇头,“我家簪花是单枝单枝卖,你看到的是花束。”   “花束?”   “别人家卖花都是只卖一种,我们却能卖一束。”莺莺自信道。   绿儿在旁悬着心:这法子当真管用么?汴京城里小娘子们什么没见过,难道会稀罕野地里的花?   “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花束,颇像我们在野地里摘了一把拿进城呢。”   两个小娘子瞧着好玩,便拿起一束看看。   只见这束花束是紫色色调:紫色鸢尾如振翼蝴蝶,翠珠像是一朵多浅紫色的小草帽静静吐蕊,小飞燕草星星点点点缀其中,田野清香扑面而来。   圆脸小娘子又拿起一束,这束却是粉红色色调:风铃草一串粉色铃铛轻轻浅浅,重瓣大朵芍药开得富贵满堂,水粉色的松虫草亭亭玉立。满眼粉色袭人。   小娘子们眼前一亮:“没见过这等新颖的配色呢。”   莺莺便道:“一束花三十文,倘若连买两束便是二十五文。”   两人一算账,也不贵,很快一人买了一束,高高兴兴捧着鲜花往外走。   她们往街市上,很快便有婶子拦住问:“这是甚?”   小娘子们笑着指点花满蹊的店铺:“那家店买的,她家的花好看!”   于是街面上的婶子娘子们走进了花满蹊。   当即各个都眼前一亮。   汴京城百姓除了簪花之外还爱花惜花,加之莺莺贩售的价格又不高,于是等婶子娘子们出门时各个手里满怀花束。   “三娘子果然说得对!”绿儿佩服得五体投地。   莺莺笑,并非她有多高明,而是人总是向往自己没有的东西。   乡下僻壤的百姓向往国都红尘万丈熙熙攘攘的繁华,汴京百姓却稀罕山野随处可见的花草。   汴京城里寸土寸金,也唯有出城才能见到成片自由生长的野花。   莺莺卖的花虽然不是野花,可是她将各种常见花组合搭配起来,看着却像是野地花卉一样。   让困在鳞次栉比房屋中的汴京人惊喜不已。   同样这花放在山野间卖,只怕要被农人们嘲笑摇头。   一墙之隔,萧照听着那头生意红火,客似云来,才放下了心来。   过一会来个书生,看见这花立刻眼前一亮赞一声好。   是个识货的,莺莺笑着迎接:“春花繁芜,风乎舞雩,咏而归,您何不买些花回去?”   书生甚为高兴:“这老板娘行为做事毫无铜臭味,是个陋巷中的风雅之人。”称赞完之后便兴冲冲捧着鲜花走了。   “我们娘子是风雅之人呢!”   绿儿正崇拜忽然又进来来个大腹便便的商贾模样的人。   莺莺立刻招呼他:“员外,请瞧瞧我们这花束。”   “这金黄灿灿的黄素馨,不就是黄金万两?这银光闪闪的玉帘不就是银锭千堆?您将这花束放在店门口柜台上,财神爷他老人家路过都要闻上一闻。”   那商贾听得心花怒放。   哪个生意人不喜欢听吉利话?一问这鲜花又不贵,索性掏钱买了两束:“左右柜台都摆上。”   莺莺笑逐颜开:“祝您财源广进!”   绿儿目瞪口呆:“娘子,这不就是铜臭吗!”   莺莺顶顶她的小鼻头:“这个呀,唤做沧浪之水,水清我就洗头,水浊我就洗脚,横竖咱不吃亏。”   绿儿若有所悟。   墙壁那头,萧照听着院里的动静,唇角勾起。   能将沧浪之水的典故用在这里,是个聪颖的,也是个不迂腐的。   莺莺几人直忙到晚上才高高兴兴回家来。   乌婶夫妻和飘石激流都跟着凑热闹,他们还未见过这等新颖有趣的方式呢,等忙完手头的事情便帮莺莺做花盒、分拣花枝。   又要做那些小户人家从前积压的花盒订单,又要给侯府老太君准备簪花,如今还要做花束。   几人忙得团团转,最后饭都是在院里石桌上吃的。   激流见自己家少爷今天似乎心情不错,便主动与飘石两人将少爷搬到了户外吃饭。   不知道是不是户外花香太怡人,还是心情好,结果萧照还多吃了小半碗饭。   第二天于氏到访,带了些自己做的家常糟羊肉、糟豆角,还带来个大消息:“听说官家将那萧方狠狠训斥了一顿呢。”   训斥萧方?   飘石凑过去:“官家居然训斥了萧方?”   于氏点头:“我听家公说起,官家忽然来了兴致要考叫禁军里宗亲子弟们的学问武功,第一个便拎着萧方问,萧方那厮不学无术,自然哑口无言,被官家一阵狠骂。”   萧照点点头:“西苑大火着得蹊跷,官家差点出不来,因而这些天应当都会严查凶手,心情自然不会好,如此一来被他逮住的人只怕要倒霉。”   飘石想起旁的可能:“莫非那天萧方找我们麻烦时被官家瞧见了?”   “是啊,宗正寺管理宗亲事务,说不定官家正好去了呢。”激流激动起来。   萧照神色郑重:“以往官家有什么事都是让宗正寺官员跑一趟,我在职期间未见过他过去。”   “想想也是,一国之君,岂能屈尊纡贵去宗正寺?何况就算看见了,萧方可是安定郡王孙子,官家也不会为他们向着我们。”飘石点头。   绿儿听得津津有味:“反正惹了我们家娘子,就合该他遭报应!”   漂流想起这个就高兴:“叫他说话难听,活该!”   几人正闲聊,忽听外面看院子的老苍头道:“圣旨到。”   莺莺等人忙去迎圣旨,还好萧照有经验,他请天使坐着喝茶,其余人去屋里换衣裳梳洗。   莺莺换了诰命衣服,萧照也换了官服,因萧照无法下跪,莺莺便半扶着他接旨。   小黄门念完了圣旨,大意是萧照救驾有功,因而赐萧照四品官阶,莺莺四品夫人的诰命,又赐下一些锦缎、钗环赏赐。   送走天使,于氏第一个高兴:“这可是大喜事,我便回去与家公说,也叫他老人家高兴高兴。”   奶娘高兴万分:“哎呀娘子如今是四品的夫人,这才成婚几天!当真是老天保佑!”   萧照没说话,看着莺莺冲着她们笑。   她笑起来真好看,眉眼跟着弯弯,可惜自己残废了,不然别说是四品,就是二品超品也不是不可。   萧照有些遗憾。   带轮子的椅子很快便送了来。   那胡木匠也是话多的人,高高兴兴在院里组装:“这玩意儿我从前见祖上留下的木匠书里记过,那天跟三娘子说起,她便立即命我做个出来。”   绿儿奇思妙想:“这椅子有轮彀,不过唤做轮椅如何?”   激流拍手:“这名字好。”   飘石两人将萧照抬上了特制木椅。   “好啊,以后有了这样椅子,少爷想去哪里就可以推着去哪里。方便不少呢。”   果然这椅子灵活自如,推动起来得心应手。   飘石好奇问:“你居然两天就做出来了?”谁也没想到胡木匠做活能这么快。   胡木匠笑:“可不是我快,是因着三娘子给的钱多!”   “她说如果能造出来便能给我二十两银子呢!那我还不得发动全家老少一起帮忙赶工?”   萧照神色一滞。   二十两银子,够寻常百姓一年的嚼用。   莺莺那么爱财,他这几天常听见她在算钱盘账,每日里累得团团转却连雇个人都不舍得,就为了省几个雇人的钱。   可她却毫不犹豫给他花了二十两银子。   这二十两,要她站在花铺里卖很久花吧? 第33章   转眼到了回门日。   一早奶娘便急着开始为莺莺装扮, 若说从前的莺莺没有自保能力不可露富,那嫁了人的莺莺便不可在虎视眈眈的娘家人前面露怯。   四品的诰命夫人品服,配上精心修饰过的眉眼。奶娘先赞不绝口:“瞧着又出落了不少。”   绿儿捧着一匣子珠宝进来,朝着垂帘后的正房努努嘴:“萧大人给的。”   莺莺举着木梳的手一顿, 萧大人婚后待自己冷清清的, 怎么又给自己首饰?   屋檐下飘石磕磕巴巴道:“少爷说这首饰是祖辈留下来的。您用便是。”   绿儿撇撇嘴:“怎么?这首饰用完还得还回去?”她还是待萧大人没什么好气, 连带着对他的小厮都不客气。   “不用,不用。”飘石硬着头皮,“少爷,少爷说您的颜面便是萧家的颜面……”   真是个嘴硬的人, 莺莺摇摇头,萧大人分明是想帮自己做脸, 只不过怕自己误会了便叫飘石说这种话。   不过她没有多说,只“嗯”了一声。   飘石咽咽口水, 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少夫人, 您劝劝我们少爷,他如今伤势还未好, 前几天去宗正寺是挣扎着去的, 回来便修养了好几天,这回非得跟您去回门……只怕伤势会加重……”   莺莺有些诧异, 她本不欲萧大人与自己同往,如今听飘石的意思,萧大人是打算跟自己一起去了不成?   激流在旁帮腔:“少爷说若他不去担心少夫人在娘家那边被人看轻……”   莺莺瞥了眼帘子,笑道:“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大人还是养伤为重。”   她梳妆完毕, 走到帘子下大声道:“萧大人, 那我回娘家去了?”   帘子那边没动静, 半天才听见“嗯”了一声。   莺莺抿嘴一笑,萧大人可真是嘴硬心软。   莺莺上了马车,萧照让飘石跟着她,自己身边只留个激流作伴。   苏家离着不远,很快便到了苏家,苏家人都站在门首候着。汴京城里有三朝回门,也有七天回门的,苏家便是七天回门。   苏家人正在门头翘首期盼,见是来的是莺莺,忙迎她进去。   莺莺进了房。   因着婚前的风波,小魏氏被剥夺了管家权送到了苏家庄子上去,苏家三夫人便有些不待见莺莺,有意嘲笑她:“怎的不见萧家女婿?”   “他身子不适自然在家里躺着。”莺莺抬起头定定瞧着她,才微微绽开笑容,“三婶婶给我说这门好亲时不就知道我夫君卧病在床么?”   她的眼睛大而明亮,如一柄锋利的剑,剑意入骨,刺得三夫人心里一惊。   就听莺莺摸摸鬓边:“也不知大嫂子在庄子上适应么?三婶婶有去探望过她么?”   一下便刺中了三夫人,苏莺莺成亲那天时的身姿忽得浮现在她的眼前。   还是大夫人打岔,她携起苏莺莺的手:“莺莺快来瞧瞧桌上的菜肴,有你爱吃的松子蒲芽。”   几人走了过去,谁也没搭理三夫人。   见她们走远三夫人气得扯住三老爷的袖子:“老爷!娘居然也不管管那个小贱人!”   三老爷甩了她的手:“怎么管?!她是外嫁女,谁家不敬着姑奶奶?”   “妇人之见鼠目寸光!”他眉目间多有不满,“既已经给了三娘子五百两,倒不如好好与她交好做个亲戚,以后也好用得上,你个蠢妇骂了她那五百两岂不是白打了水漂?”   三夫人满肚子气又被训斥一顿,委屈十分,忽听得下人来报:“四娘子到!”   她登时高兴起来:“有我家环儿给我撑腰,看她们怎么得意得起来!”   说着便往大门处去。   谁知到了大门处,只见苏环和丫鬟两人。   三夫人一愣:“姑爷呢?”   说起这个苏环就满肚子委屈。   她新婚当天就被侯府的人拦在了门外而且侯夫人还命令要李菁先进门。   郜英彦娶了两位平妻,即使是新婚之夜在苏环房里也只待了前半夜,后半夜却是在表妹房里过的。   原本成婚前世子与她情投意合,谁知婚后世子居然待她冷冷淡淡。倒是格外看重同样出身的表妹李菁,这几天常常住在她房里。   苏环又气又恼,殊不知郜英彦这些天虽然与苏环在外面的别院勾搭得火热,可仅限于在外面偷良家子的刺激,一旦这良家子成了他顺理成章的屋里人,顿时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相比较起来倒是新来的表妹格外新鲜。   苏环很快安慰自己,如今我是侯府世子夫人,身份显赫,单论这份贵重,便是谁都比不得。   可侯府虽然没有短着她吃少着她穿,可下人都不服她调度,甚至明显对那位要更上心些。苏环只能使唤自己从娘家带去的几个陪嫁。   今天回门,世子居然说先要去陪李菁回门,等回来后再陪她回门。   等回来时那要等什么时候?!   苏环清晨起便在自己房里大闹了一场,砸了不少器皿摆件。   可是她再怎么闹都无法改变事实,眼看着日头都高了,这才不得不吩咐下人套车。   却羞于向爹娘抱怨,毕竟这门婚事是她费力争取来的。   是以苏环一阵气闷,只含含糊糊道:“他一会到。”   不管怎么样女儿来总叫人喜欢,三夫人拉着女儿的手笑得合不拢嘴。   她女儿可是世子夫人,她女婿可是侯府世子,比那苏莺莺地位高到不知哪里去了。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这时其他人听见这边的动静,又齐齐从堂里出来来迎苏环。   苏环不得不面对第二□□问:“怎的四娘子一人来了?”、“你夫婿呢?”   苏环压住心里的怨怼,努力维持着优雅高贵的世子夫人模样:“夫君公事繁忙,一会才能来。”   原来是这样,苏家人含含糊糊应了下来,心里却浮起了困惑:多忙的事能连回门宴都不来?   三老爷微微皱眉,他看见跟着苏环的仆从正从马车上往下卸下礼物。   不过是红绳绑着的四色糕点,红糖点心,瞧着就是寻常人家模样。   三夫人浑不在意:“后面还有大礼呢,都跟在世子车上。”   殊不知苏环委委屈屈小声道:“就这些了呢。”   “什么?就这些?”三夫人纳闷。   她适才见苏莺莺卸车时也是这些东西还在心里笑话真是穷酸!   谁知自己家女儿居然也只能这些礼品?!   苏环心里越发委屈,听侯府的下人说世子出门时给李菁娘家送的礼装了满满一车。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   她不讨侯府长辈喜欢,敬新媳妇茶时侯府老太君给她的见面礼是一本没什么价值的破《女诫》,侯夫人给她和李菁一人一个白玉玉佩。   连她这样的外行都一眼瞧出来两个玉佩的成色完全不同。   今天送礼是侯府安排,她没有掌家权又不得婆母喜欢,谁还会帮她做面子?   还是苏老夫人咳嗽一声:“都进去吧。”   苏环进了正堂,这才看见坐在堂中不紧不慢喝茶的苏莺莺。   好啊!原来适才她并未出来迎接。   可这并不失礼,苏莺莺是她姐姐,迎她是家人情深,不迎她也是人之常情。   苏环没办法借着这点说她失礼。   她上下打量苏莺莺,还待要瞧瞧她的笑话,却有些讶异:   莺莺一身诰命夫人品服,乌黑云鬓间簪着硕大的镶红宝金簪,前后簪着相称的发梳钗环皆是一套的,不要钱一样镶满红宝。   更绝的是她神色,眉宇舒展,神色淡定,周身笼罩着淡淡的贵气。   大夫人先称赞:“嫁了人就是不一样,莺莺瞧着也是个气派的诰命夫人了。”   苏环心里不忿,有地位的那个是她!   三夫人想必也是同样的想法,她捂嘴笑:“不过是个五品,值当什么?”   她只顾着刺痛苏莺莺消弭三房适才丢失的面子,却不想老夫人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她老人家的诰命品阶也不高,三夫人这话伤了两个人。   奶娘闻言笑起来:“三夫人这话可说错了,我们家娘子如今是四品夫人了。”   她特意躬身将莺莺的裙角整理了一下:“官家特意颁布了圣旨,提拔我家萧大人为四品,提拔了娘子为四品夫人,这品服啊是四品的!”   苏老夫人大喜:“这是好事啊!赶紧叫人在门口去散铜板!”   又问莺莺:“你这孩子怎的当天不打发个人回来说声。”   莺莺淡淡笑:“品阶不品阶的不是什么大事,自家人跟前摆那个谱作甚?白白叫人笑掉大牙。”   苏环脸一下就涨红了。   苏莺莺这话不就是在说他们三房吗?   偏偏大夫人在旁帮腔:“还是莺莺稳重。”   老夫人也赞许点点头:“不卑不亢,这才是有大造化的样子。”   她老人家显然也在暗地反击三夫人那句话。   苏环满肚子怒火不能发泄,只能憋住,别提多难受了。   因着侯爷未到不能开席,苏老夫人便给两人训话。   除了照例的孝敬公婆恭谨持身,便是提点两人莫忘娘家。   苏老夫人先说苏环:“四娘子在婆家要多提点娘家父兄,你大伯父亲、大哥弟弟若得侯府提点只怕前途大有进益,以后娘家也反过来会成为你的依傍。”   而后说苏莺莺:“莺莺你夫君虽然如今病倒在床,可他到底是护驾有功的功臣,有这一份功劳便会这辈子平顺衣食无忧,你须得对夫君恭敬。”   莺莺应了声是。   随后老夫人咳嗽一声:“他要这份功劳也无用,倒不如寻着机会在官家提拔下你娘家父兄,横竖都是一家人苏家好了也方便看顾他。”   怪不得前面说的话还算中听,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莺莺心里嗤笑。   她抬手不卑不亢道:\"老夫人说的是,只不过这等小事何须夫君出口,我如今也算是诰命夫人,哪天去宫里赴宴时跟官家提起便是。\"   吓得老夫人忙摆摆手:“你这孩子,这话可是乱说的!”   “那您适才还让我夫君说?”莺莺一脸的纳闷,“我们夫妇一体,谁说都是一样的。”   苏老夫人堵得没话说。   萧照说官家只会当苏萧两家心照不宣利益交换,莺莺张口那便是个一心扶娘家的没脑子。   叫外人嘲笑苏家教导出来的女儿都是挖了婆家填补娘家的货色,这话传出去苏家还要不要名声了?!   只不过这话不好跟莺莺说,苏老夫人半天才说:“罢了,你有这个心便是。”   横竖以后日子还长,慢慢影响莺莺吧。   莺莺乖乖应了声是,眼角闪过一丝笑意。   苏老夫人讲了一会便叫各自去看看闺房。诸人便各自散去,等着一会吃午饭时再聚。   三老爷三夫人忙扶着女儿走了,她正有满腹的话要讲呢。   莺莺走在后面,看着他们一家三口齐齐整整的背影,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适才她留意到苏环看自己诰命夫人衣服时艳羡又嫉恨的目光,当真是奇怪:她明明是世子夫人又有父母双亲,又何必嫉妒自己?   莺莺摇摇头。   她回了自己的闺房,很快大夫人便来了。   莺莺嫁人前大伯母将画册给她递过去又与她细细讲解嫁做人妇的一些注意之事,是以莺莺发自内心感谢大伯母,恭恭敬敬给她端了杯茶?   大夫人拉着她的手问她:“如今可好?”   莺莺点头:“夫君性格温和,下人简单几个,也没有刺儿头。日子倒还顺心。”   大夫人一听便知平顺,笑:“好孩子,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你耐下心思好好过,这便是千金不换。”   莺莺也觉有道理。   她吩咐奶娘拿出一份礼盒:“这是我给大伯母的回门礼,适才人多眼杂不好拿出来。”   礼盒里有一份徽墨给大老爷,两匹宫里出来的缎子给大夫人,两对绢花托大夫人交给两位出嫁了的姐姐。   莺莺笑:“大伯母莫要嫌弃,那绢花是宫里出来的,取个吉利好意头。”   大夫人忙不迭道谢。   却说三房那里。   苏环进了房门就开始跟爹娘哭诉郜英彦的举止:“成婚七天他倒有五天在那位房里!婆母也向着她说话,我连侯府的下人都驱动不得。”   三老爷和三夫人脸色难看起来。   他们费了大心思将女儿送进侯府可不是想让她寂寂无名的。   “莫不然带些婢女过去?”三夫人迟疑道,“我买了些美貌的婢女,还想给你送过去呢,不若你今日便带过去?”   苏环抬头,张大了嘴巴。   三夫人叹息:“你既然没那本事便叫这些婢女上阵,生了孩子养在你名下,横竖你手里攥着她们的身契,不怕她们不好拿捏。”   ……   郜英彦还算讲信用,眼看着中午时分终于到了苏府。   苏环忐忑了一上午这时候才算有了个笑模样。   只不过他后面还跟着个苏环想不到的人——李菁。   苏环脸一下便耷拉下来。   李菁却笑吟吟解释:“世子陪我去过娘家后怕我一人待在无聊,便顺便带我来妹妹家里瞧瞧。”   这一句话蕴含了太多信息。苏家人一时都愣了一愣。   原来苏环上午说世子忙于公事是撒谎,真相是世子先陪李菁去回门?   而李菁那趾高气扬的语气更像是大房夫人无聊了跟丈夫去小妾家瞧瞧,充满了居高临下的体贴。   苏环脸色都气白了。   这李菁可真是阴魂不散。   明明她年纪比苏环大,可总是叫苏环“妹妹”,一副自己才是尊者的样子。   她瞪着李菁正要将她赶出苏家,便听三老爷道:“既然来了便进门吧。”   将两人迎进了二门。   到底是世子,苏老夫人没有丝毫不耐烦,反而殷勤对他问东问西,以示关怀。   郜英彦有些不耐烦,渐渐在脸上流露出来。他端起茶杯毫不掩饰打了个哈欠,谁知放下茶杯那一刻瞧见了莺莺,顿时眼前一亮。   莺莺今日穿着命妇衣裳非但不遮掩她姿色反而衬得她更加美得不可方物,美艳中掺杂了凛然端庄的气质,越发不似人间俗物。   苏环敏锐捕捉到了郜英彦的神色。   正生气瞥见了李菁脸色也有些不大自在,她一时心里得意起来冒出了句话:“说起来世子成婚前就极为欣赏三姐姐呢。”   这话一出,满屋的人都神色一变。   苏老夫人更是变了脸色,没想到这个四娘子这般愚蠢,为了一时的争强好胜居然自揭家丑。   “请四妹妹慎言。”莺莺正色道,“我自问婚前就与世子说了一次话,那也是侍奉祖母上山礼佛两家长辈遇见,在场除了我俩还有两家长辈、侯府千金、仆从婆子,堂堂正正坦坦荡荡,不知为何四妹妹何出此言?”   她站起来瞧着苏环,眼睛里的温柔尽数褪去,全然是悍凶,似乎苏环接下来的解释不能让她满意就会与她拼命。   苏环心里一怵。   郜英彦也一慌,他的确喜欢苏莺莺,可仅限于私下里的小心思,万万没想到苏环会当着苏家长辈和李菁的面当众提出。   当即正色道:“苏环,你莫要放肆!”   他这话说得重,又是当着苏家长辈的面教训苏环,一时之间苏环脸上挂不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直气得发烫,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眼底尽数是难堪。   还是李菁打圆场:“世子婚前就与苏家上下家人们亲近还不是为了早点将妹妹娶回家?这话说得,倒叫我羡慕起苏妹妹来。”   郜英彦正着急下不来台呢,一听李菁的话立即顺台阶下:“是,当初我还给苏家大哥送了些好砚台呢。”   苏家大哥忙附和:“正是正是。”   李菁便抿嘴笑:“说起来四妹妹瞧着真是聪明伶俐,听说嫁到了萧家是宗亲?”说着便招呼仆从给莺莺送上一份见面礼。   老夫人便顺着话题介绍起了莺莺婆家,堂上又一派热闹。   莺莺悄悄摇摇头,这位李菁也是个妙人,三言两语就将话头转移了开来,为郜英彦解了围。   这不郜英彦瞧她的目光已经全然是感激了。   都不用看以后便知苏环那样的脑子将会在与李菁的对战中输得一塌糊涂,也不知为何她一门心思要算计侯府这门亲事?   作者有话说:   今天二合一,嘿嘿。明天和后天每天掉落万字。 第34章   很快开饭, 男女落座中间隔着屏风。即便如此世子仍隔着屏风叫丫鬟端一壶果酒给李菁:“我尝着这酒滋味颇甜,你快尝尝这个。”   满桌人都讶然,随后都齐齐盯向苏环。   苏环不忿却仍旧强撑着,还隔着屏风与世子献殷勤:“家里的糟蟹做得滋味十足, 还请世子尝尝。”   谁知世子话都没回一句。   两桌人都安静下来, 只听得见筷子轻触碗碟的声音。丢人丢到了娘家来, 苏环心里越加憋屈。   莺莺在心里摇摇头,苏环固然举止行为都不合规矩,可苏家人也太过分了些。   郜英彦在回门宴上当着苏家人的面冷落苏环,若是有骨气些的娘家长辈这时候必会站出来驳斥世子所作所为, 替苏环撑腰。   可苏家长辈们却置若罔闻,三老爷甚至还在给世子倒酒。   有这样的娘家长辈只怕世子只会继续有恃无恐欺负苏环。   果然郜英彦隔着屏风再次与李菁说话:“菁儿, 这果酒不错,一会带上些, 然后绕到马行街夜市上买些下酒的小菜回家品品。对了, 给岳父大人也送些过去。”   李菁应了声是,苏环脸色更铁青几分。   苏三老爷居然还吩咐旁边服侍的丫鬟:“听见世子说的话了么?还不快去打包些果酒!”   就在这时听一声脆生生的女声:“世子这行为不妥吧?”   诸人诧异, 回过神来却是苏莺莺在说话。   莺莺满脸不满:“今日是四娘子回门宴, 世子带另一位夫人来府上一同赴宴还可说是顺路,可在宴席上处处拂我苏家面子, 甚至还要拿我苏家招待女婿的果酒去进献您另一位岳父大人,莫不是真当苏家无人?”   她是真心有几分动怒,苏家固然不好,可她如今在苏家船上,在郜英彦和李菁看来她们是一个苏家, 对方将苏家的脸当众踩在地上, 这话传出去便是她也要被人嘲笑指点。   何况看苏环坐在那里, 眼中泪水打转。   苏莺莺再不待见苏环,心里也生了几份仗义。   大夫人先是愕然,而后脸上浮现出敬佩,她点头帮莺莺说话:“正是,我们苏家女儿总不能叫人就这么踩着脸面。”她两个女儿都已经出嫁,若是被人知道今天这一幕以后还怎么在婆家立足?   世子有些讪讪:“是我不对,还请苏家长辈们谅解。”   他经过这一提醒才想起今日所作所为有些失礼,对苏环有气便故意当着她娘家面抬举李菁,到底于礼不和。   李菁也从善如流向桌上苏家人行礼:“是我不好,没有尽到规劝世子的责任。”   这两人道歉道得爽快,苏家人心里那一丝芥蒂也随之散去,心里对苏莺莺都充满了感激,又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没瞧出侯府的傲慢呢。   满桌只有苏环白了苏莺莺一眼,小声嘀咕:“要你教导我夫婿!”   声音不大不小,可隔着屏风的人也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一时之间又安静下来。   大夫人端起了茶杯:三房教导出来的这个四娘子又蠢又坏。世子对她不好,苏莺莺帮她纠正世子,她不感谢苏莺莺便也罢了,还嫌苏莺莺骂了她夫婿?   如此一来,以后谁还会在世子欺侮她时维护她?   原来苏环心里世子怎么欺负他都是她亲亲的夫婿呢,那些帮她说话的是多管闲事的外人。   大夫人都有些后悔自己适才的帮腔了。   苏老夫人中风恢复后身子就不大好,歪在凳子上由丫鬟服侍着,听了苏环这一番操作差点被饭噎住。   这个四娘子真是疯了!这般明晃晃下贱上赶着男人,生怕世子不作践她么?   做人不自尊自重到这种地步,也算是世所罕见。   莺莺更是摇摇头,这人要疯魔起来当真是药石无医。   横竖她适才也是维护了自己和大娘子二娘子这些外嫁女们的尊严,在苏环被人欺负时没有袖手旁观,也算对得起自己良心。   至于今后的事情就由她自凭本事了。俗话说好言劝不住相想死的鬼,苏环上赶着要去自我作践,那又有什么法子呢。   李菁失笑:这个苏环真是个拎不起的猪脑子。她姐姐帮她说话,她居然还反过来指责三娘子?   再想起适才苏环口无遮拦指责三娘子与世子有往来的事情,越发觉得苏莺莺识大体,能在家族利益前放下个人恩怨维护家人。   她端起了茶杯,心悦诚服敬起了苏莺莺:“三娘子,说起来我有位姑母嫁到了萧家,咱们细论起来也沾着亲,敬您一杯。”   汴京城里贵人家门里都沾着七绕八绕的亲,李菁这应当不是攀亲是对她示好。   莺莺便也端起茶杯,笑吟吟与她喝了一杯。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思,很快便散了。   苏环坐上了马车,心里横七竖八,她想起适才父母的叮嘱:   三夫人劝她:“横竖世子要去寻觅女子,与其让他在外面寻一些不知根底的倒不如找些卖身契握在你手里的!”   三老爷更是严厉:“你嫁过去七天都未收拢住世子的心,以后爹的升迁还怎么指望世子帮忙说话?”   那些莺莺燕燕的婢女据说来自扬州,是专门教养出来的。   可苏环硬是违抗了爹娘的意思,没有带那一队婢女回侯府。   她想起前世苏莺莺是得了太后的青睐,被宫里太后封为县主,太后更是请了几个宫里嬷嬷为莺莺撑腰。   莺莺年岁尚小世子便不与她圆房,耐心等她长大,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   可如今世子府里有平妻,有从小服侍他长大的贴心婢女,还有从外面花楼里买来的歌女,乌烟瘴气。   苏环攥紧了拳头,她就不信这个邪。   等回到侯府,她就迫不及待去侯夫人那里哭诉。   侯夫人正在与几个闺中密友喝茶,清闲之余忽听得一阵凄厉的哭声。   她急忙站起来却见是那个最不喜欢的儿媳哭哭啼啼进来:“娘,您若是不喜欢我何必又将我聘进门?!”   这话说得,我是想聘你进门吗?还不是你当众与我儿子睡到了一张床榻上我不得已为之?   只不过这话却没法在一干竖起了耳朵的贵妇人跟前提。   侯夫人只得做出一副大度婆母的样子,叫丫鬟搀扶起她,和颜悦色问:“这孩子,又怎么了?”   苏环抹着眼泪:“今日回门宴,怎的李菁带的礼物比我多了整整一车。娘瞧不起我,连带着连我娘家都瞧不起!”   侯夫人可不想在诸贵妇前头背这个锅,她立刻叫来管事婆子:“怎么回事?”   管事婆子也冤:“回夫人的话,两位夫人的回门礼都是一样,四色礼盒,庄子上产出的土产,还有些点心糖饼。”   诸贵妇们一听纷纷点头,没错啊,回门礼有轻有重,侯府的虽不算贵重但也齐全,不知为何这位世子夫人极不满意?   一不做二不休,侯夫人索性唤了李菁过来问话:“你的回门礼比苏家多了一车是怎么回事?”   李菁坦坦荡荡回话:“那多出来的一车是儿媳自掏腰包用嫁妆买的,因着想第一次去娘家想多些面子。”   在场的贵妇人们一下便明白了,李菁身为贵女却不得不去粗鄙的苏环做了平妻,自然要在娘家做做面子,对她也多了几分同情。   就是侯夫人也心疼李菁:“我的儿,你若是不足便来寻我说来,怎的自己花费嫁妆?”   又冲苏环硬生生道:“花费的既然都是李菁的嫁妆,我做婆母的也管不着。”   “可是……”苏环还要说话。   就听侯夫人道:“莫非你想叫我命李菁拿出嫁妆供你花用不成?”语气生硬冰冷。   李菁忙请罪:“是儿媳做事不周又好虚荣,不然也不会引起今日之事。”   她的丫鬟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当即道:“回禀夫人,我们娘子从娘家出来时装了一车的回礼回来,也不算是拿婆家补贴娘家,倒是苏家,只给了我们两瓶果酒……”   说着还挑衅看了苏环一眼。   苏环被那目光刺得又气又羞,可不就是?苏家人贪婪薄情,一听世子并不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实际利益后给她装的回礼只有两瓶果酒,丝毫没有顾忌她如今在侯府处处需要维护。   在座的夫人们也都瞧得清清楚楚。   今日一过,京城里便都嘲笑起了这位行事草率又贪婪的苏夫人。   萧家。   萧照推着轮椅到了蔷薇藤下徘徊不去。   他静静盯着日影移动,阴影从爬满粉白色蔷薇的花架直慢慢移动到竹架下头一畦四香花上。   乌婶端了一壶茶过来:“少爷喝口茶水。”   她倒好茶水后又感慨:“也不知少奶奶什么时候回来?我做了她爱吃的川味焙鱼,放了荆芥籽与紫苏叶。”   萧照瞧了她一眼,没说话。   乌叔将乌婶拉到灶间去:“你可莫要乱说话。”   乌婶不以为然:“少爷虽然不说话,可一定是在等少奶奶。”   乌叔摇摇头:“他整天都不理少奶奶,前几天还说要和离,怎么可能等少奶奶?”   乌婶撇撇嘴:“你就等着吧,少爷肯定在担心少奶奶是不是就此回了娘家不再回来了。”   不过她心里也有些担心:“唉少奶奶那么好的性子,也不知受不受得了少爷这样冷落,万一真不回来怎么办?”   是啊,她不回来了怎么办?萧照坐在藤架下,心里也像日影,割裂得乱七八糟。   忽然外面巷子里响起了马蹄达达马车粼粼的声音。   乌婶第一个站起来:“一定是少奶奶!”   老苍头高高兴兴开门,冲院里喊:“少奶奶回来了!”   莺莺从马车上跳下来,她笑嘻嘻跟院里人搭话:“回来了。”   绿儿喜滋滋搬运东西:“激流快来帮我!我们带了果酒回来,还绕道东市上买了半片新鲜鸭子,晚上正好加个菜!”   清冷的小院热闹起来。   萧照坐在浅紫色四香花后面,飘飘荡荡的心终于也安定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四香花:宋代汴京百姓插花花卉。今天还更。 第35章   第二天有人来敲门。   老苍头过来回话:“回禀少爷, 是麻老头。”   “麻老头?”绿儿瞪大眼睛。   激流小声解释:“这人姓麻,是少爷从前同僚的老父,他儿子不幸殉职,少爷便常救济他。”   果然莺莺见一位白发老者跟着老苍头走了进来。   老者手里拿着一篮新鲜黄杏, 衣衫褴褛, 眉宇间有些愁苦, 此时却笑着跟萧照拱手:“听说恩公成家立业了,老儿特来恭喜。”   萧照还礼,随后与他闲聊了两句,莺莺也端了一托盘茶过去。   萧照便介绍他给莺莺:“这位是我同袍父亲, 你唤麻家伯父便是。”   又介绍莺莺给麻老头:“这是我……内人,唤做苏三娘。”在说“内人”二字时他停顿了一下, 似乎这两字有些烫嘴。   莺莺乖巧行礼:“见过麻家伯父。”   麻老头有些意外,随后脸上浮现出感动的神情:“老身是个市井里跨栏叫卖的闲汉, 当不得一声叔父。”   又从口袋里掏啊掏, 摸出一个寿山石雕的蚂蚱递给莺莺:“老身没什贵重礼物相赠,只有个自己雕的小玩意儿, 胜在精巧, 给三娘子玩罢。”   莺莺道了谢拿着蚂蚱去后厨张罗饭菜。   她悄悄问激流:“我可要准备些银钱送过去?”看那麻老头的衣服破破烂烂,脚上一双草鞋, 应当是不大宽裕。   漂流忙摇头:“麻老头颇有尊严,不收任何金钱施舍,大人便只能每每叫我们隔一段时间照料他生意一回。”   莺莺也是做生意的,自然知道这样来照料生意能赚几个钱?   绿儿也有些敬佩这位老人,轻轻晃晃莺莺的衣袖:“娘子, 我去包半袋米送过去吧?”   莺莺摇头, 老人家既然努力维持着自尊, 又何必硬要打碎。   激流也摇头:“我劝你别去,我们开了几次口被老人家破口大骂回来,他脾气可怀着呢。”   她想了想,趁着端饭时去问麻老头:“麻伯父,您这些雕刻的小玩意儿卖吗?”   麻老头一看后面的萧照:“不卖!”手摇得坚定。   飘石激流一脸:“看吧我早就说过”的神情。   莺莺好脾气笑道:“我虽然是萧大人家眷,可我要买您的东西却与萧大人无关。”   她拿出那小蚂蚱:“我开着一家花满蹊的花店,正好缺些手雕的玩意儿招揽顾客。非但还想与您讲价,叫您便宜多与我买些呢。”   她说得飞快飘石要阻拦来不及阻拦,他与激流两个张大了嘴。   要知道按照以往的经验,麻老头定然会破口大骂,甚至还会啐人!   如今只能期望他看在少爷的面上能少骂少奶奶几句。   飘石一脸乞求盯着萧照,一副“少爷我已经尽力了是少奶奶自己作死”的表情。   绿儿则一脸警惕盯着麻老头,预备他一旦张口骂人就赶紧将自己娘子架走。   谁知麻老头非但不生气,反而笑起来:“你想买我的蚂蚱?”   莺莺点点头,将蚂蚱放在园中花上:“您瞧,这几可乱真,若放在我家花店花束上,岂不是客似云来?”   麻老头居然高兴起来,精神矍铄点头:“好!”   激流和飘石两个瞠目结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绿儿则高高兴兴笑起来,白了那两个活宝一样:瞧吧,我家娘子不错吧!   莺莺与麻老头坐在一起絮絮叨叨,很快便商量出了前期要刻什么出来,还商议了刻多少个,何时交工这等细节。   麻老头说完后居然比平时都要高兴,原本浑浊的眼睛此时散发出光泽,原本耷拉着的眉毛也扬起,一脸的神采奕奕。   他一叠声跟萧照说:“恩公有福气!娶了个好媳妇!”   萧照在旁听着,既为麻老头高兴,又有些说不出的自豪。是啊,莺莺如今是他的媳妇。   到了吃饭的点,麻老头与往常一样坚决不留下吃饭,萧照知道这是老人自尊心作祟,便也不强留。   谁知莺莺从后厨拎出个篮子来:“您篮子里的黄杏我腾空了,这篮子您收着。”   这本来是麻老头自己的篮子,他便也敬谢不敏。   莺莺笑眯眯将篮子递过去。   麻老头接过就觉一重,他忙摆手:“我可不能拿您家的东西!”   莺莺又将篮子推回去:“篮子里是我刚才亲手做的两只烧鸡,还有二十个馒头,如今天还不算热,您吊在井里能吃大半年呢!篮子里还有一吊钱。”   麻老头坚决不收。   莺莺板起脸:“您若是这样那黄杏我也不要了!”   她两手叉腰气冲冲:“您刚说了要与我供货呢,以后咱们少不了往来!您若是因着一点吃食就与我生分那今后的金钱往来还怎么算!咱们在商言商!”   “那钱也不是白给您的!是预付给您买材料的!”   柳眉倒竖板起脸来有几份凶,飘石和激流两个几乎要捂眼睛了。这可是麻老头!三娘子惹谁不好偏偏惹他!且等着挨骂吧!   可麻老头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眯眯接过篮子:“好!那我回去就好好干活!”   莺莺这才换上笑容,高高兴兴送他到门口:“您可别滥竽充数坑我!我会检查的,没有今天这蚂蚱好看我便不收货!”   好家伙,真是无商不奸!   飘石和激流两个感慨,偏偏麻老头笑得越发灿烂。   直到他走了飘石和激流两人还一脸懵:   飘石忍不住问:“真奇了怪了,我们给他钱他不要,别人跟他讲价他还高高兴兴?”   “对啊!真是个怪人!”激流感慨,“他这么多年也就对少爷态度还好些,可没想到待少夫人就如自家亲人一般!”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萧照摇摇头,“我们是施舍者,在他心里我们居高临下,而三娘子是与他做生意的人,两人自然是平等的。”   飘石和激流没想到麻老头能这么快就来敲门。   等第二次再见这老头时,他满脸喜气洋洋,眉目间也没有先前的愁苦,看着换了个人一样,要不是衣服还是那身破烂飘石差点没认出来。   麻老头兴冲冲从背上卸下个包袱,随后从包袱里拿出软草包裹着的一件件小玩意儿:“这些可以吗?”   莺莺凑过去打量:   青绿色岫玉所雕刻的螳螂、浅蓝色海蓝宝雕刻的蓝蜻蜓、白色闪着幽光的月光山雕刻的小鹿、黄色玛瑙雕刻的小蜜蜂。   都不是什么名贵的材质,可因着麻老头的巧手加工,那些物件便多了些灵气。   以萧照见惯好东西的目光瞧过去也觉得好看精致。   莺莺点头:“没想到一件残次品都没有,我都收下了,这价钱您要怎么收?”   麻老头摆摆手:“就拿二两银子给我便是。”   飘石悄悄给莺莺使眼色,他的意思是示意莺莺讲价高些,这位麻老头身世凄惨,丧妻丧子,如今孤零零一人生活,自然是要趁机能多给他些银两。   谁知自家少夫人居然大咧咧道:“怎么这么贵?一两银子便够了!我还给了你一两买材料呢!”   飘石痛苦闭上眼。   少夫人,我知道您是位精明的商人,可您怎么连穷苦老人的钱都要赚?   更让飘石意外的居然是麻老头的话。   他立刻反驳:“这些雕刻起来费时费工,又有五十个,算下来一个也不过四十文钱,哪里贵了?!”   什么????   这是麻老头说的话?   那个总是倔强挺着脊背,一点施舍都不受的麻老头?   飘石非但睁开了眼睛,还瞪大了眼睛瞧着麻老头,似乎怀疑这位老者被人夺了舍。   激流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也张大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唯有萧照先是讶然,随后唇角勾了起来。莺莺可真是机智呢。   两人一顿讨价还价,最后定下二两银子,不过麻老头也让步了,愿意今后只给莺莺供货,并且今后再优惠。   两人谈完生意,正好乌婶做好了饭菜。   莺莺顺理成章留客:“今儿可得请您吃顿便饭与您套套近乎,不然您下回坐地起价怎么办?”   麻老头略一迟疑,居然点了点头:“好。”   飘石和激流的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了!!!!   麻老头居然也有在萧家吃饭的这一天!!!   饭菜不奢华,就是家常的酱鸭腿、煎豆腐、香椿炒鸡蛋,可是宾客尽欢。   等他走后飘石迫不及待问莺莺:“少夫人!我适才冲您使眼色叫您给他高价,您怎么没看见呢!”   “我看见了!”莺莺捂嘴,“我还当你的意思还是叫我莫要看在熟人的颜面,在商言商呢!”   “哎呀!”飘石极为懊恼。   激流忙解释:“少夫人,这位麻老头家里缺钱,飘石想叫您趁着这机会给他多加点钱呢,回头少爷肯定会补贴您的。”   “加什么钱?他都赚了我那么多。”莺莺笑嘻嘻摆摆手,“你们放心他有这手艺以后还要大赚特赚呢,肯定饿不死,再说了反正我看着他挺高兴的!”   绿儿也帮腔:“就是!你们没看见麻老头跟换了个人一样,第二回 来一下年轻了十岁!走路都生风!”   萧照颔首。   这就是莺莺的高明之处。   别人都用怜悯的目光瞧着那个人,只有莺莺将他视作正常人一般,与他讨价还价,他原本确实的自尊一下便找了回来,自然便振作起来。   人不怕困难,也不怕穷,怕得是被世间遗忘。   就像如今消沉的他一样。   萧照的心沉了一下。   可很快莺莺就过来笑道:“我看萧大人闲着也是闲着,不若帮我理账如何?”   萧照舔舔唇角,没说话。   “我们大人可是朝廷命官!”飘石跳了起来。   “朝廷命官怎么了?就不能帮媳妇忙了?”莺莺掸掸手上的灰,“我现在要看顾店里生意,忙不过来。”   她说着便将一沓账册搬到萧照面前的木桌上:“再雇个账房可要花一笔钱呢!”   萧照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眼前的账册,还是没说话,可手却翻动起了第一本账册。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第36章   萧照接过莺莺的账册, 慢慢翻开了起来。   飘石心里发急:少夫人这是又要闹什么幺蛾子啊,少爷自打病重之后便意志消沉,连平日里最喜欢翻看的兵书都不怎么看了,还看什么劳什子账册!   这不是乱弹琴嘛这。   谁知自家少爷居然认认真真看起了账册, 还将其中遗漏之处、算错之处一一用朱笔批了出来, 记录在另外一本干净的账册上, 井井有条。   少夫人归家看到后极为高兴,狠狠夸了少爷一顿,少爷嘴上什么都没说,可当天就多吃了半碗饭呢!   飘石摇头:原本疏离冷漠的麻老头现在天天与娘子讨价还价, 原本倨傲消沉的少爷渐渐翻动起了账册,这世界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莺莺的鲜花脚店开得火热, 隔壁一条街上也跟着悄悄开了一家鲜花脚店。   店中掌柜的唤做胡金牙,因着有钱镶了一颗大金牙而得名。   他本是个奸诈的, 专瞧着谁家生意兴隆便原样照搬个同样的, 再不惜血本低价销售同样产品将原来哪家店挤垮,而后自己便随心所欲出高价回本盈利。   这回莺莺的店便被他盯上了。   他见花满蹊红红火火, 来往马车不断, 自己索性在外面坐着观察了一天,这才发现这家店看着不大起眼, 可是每天进出的客流极大,算下来毛利极高,几乎是一桩一本万利的生意。   胡金牙在花满蹊店内买了几回花,大概知道花满蹊店内出售的是新奇有趣的花盒、花束,与别的脚店不同。   他之后便买了花满蹊的花盒带到木匠店里去自己定制了些与花满蹊一样的花盒, 甚至花盒底部还学着花满蹊的样子叫木匠打上“花满溪”的烙印。   而后便在市场上买了花朵, 照着花满蹊的花束和花盒模样做了一模一样的。   随后便开了一家叫做“花满溪”的花店, 挑了个喜庆日子热热闹闹开张大吉。   伙计还有分寸,提心吊胆问胡金牙:“老板,我们这法子是不是不好啊?”   胡金牙脑袋一昂:“怕什么?我们是正当经营!”   伙计有些担心:“要是别家店拗不过我们稀里糊涂被我们搞垮也便罢了,听说这家店的老板娘嫁进了宗室!”   他作为平头百姓自然是畏惧宗室的。   胡金牙满不在乎:“那有什么?宗室多了去了,而且听说他夫君是个瘸子!”   “一个妇道人家没有见识,做生意赔了,这事情平平无奇每日都有几遭。就是天王老子寻上门来,我们也是正经做生意!”   这天绿儿急冲冲跑回家中:“娘子怎么办?!”   她手里捧着个花盒:“隔壁街上居然开了一家花满溪!”   “花满溪?”飘石先问。   绿儿递过去盒子,萧照几人端详木盒,居然与花满蹊店里的一模一样,除了盒子右侧印着的名字唤做花满溪。”   若不仔细看,那“溪水”的溪也极容易看做是“蹊”。   绿儿有些发急:“娘子,如今这家店非但抄我们的名字,还抄了我们的花盒。他们从花满蹊店里买了花盒去而后将里面的花材设计原样买一遍装个十盒八盒,卖出去的价格比我们还低廉,这可如何是好?”   奶娘在旁出主意:“不若我们也跟着降价?”   萧照虽没说话,可也扭头看向莺莺,一脸担心。   莺莺摇头:“不,我们涨价。”   “娘子,您是疯了不成?别人家低价倾销,我们反而抬高价格?”绿儿吓了一跳,几乎要误会自己听错了。   “是啊少夫人。”激流帮腔,“虽说我不懂生意经,可对手低价您反而抬价不是害了自己吗?”   莺莺一脸镇定:“我自有打算。”   萧照摩挲着手里的账册,他盘算着:若是莺莺亏损了他便私下里填补进去了,将账做平叫莺莺看不出来。   林四娘是头面冠梳家的小娘子,家里开着两家头面冠梳店,她吃穿用度便也丰厚,常往花满蹊订制花盒。   谁想这天下面负责花盒的丫鬟来报:“娘子,花满蹊的花盒涨价到了一百文,我们还买吗?”   一百文?林四娘吸口气。   要知道原本的花盒才几十文。   丫鬟禀告:“如今市面上也有一家花商在卖花盒,花色搭配与花满蹊差不离,名字也相似,唤做‘花满溪’,花盒也不过二十文,不若我们将改买别家的?”   林四娘点点头。有便宜自然是要占的。   谁知过了两天林四娘随她娘去姑母家做客,看到表姐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进来。   她忍不住多瞧了一眼。   表姐有些骄傲:“这是花满蹊的花盒呢。”   林四娘不服气:“花满蹊算不得什么稀罕玩意儿,我自己就常年从花满蹊订购花盒。”   表姐昂起下巴:“可这个是一百文的那种。”   说起这个林四娘心里就有些心虚,她嫌贵没有买花满蹊一百文的花盒,而是买了二十文的花满溪。   不过她很快就骄傲起来,嘲笑表姐:“有家花满溪与花满蹊的花盒一样,价格还要便宜,只要二十文就能买到。”   林夫人也跟着郑重起来,跟林姑母说:“小姑,你可要好好儿管教孩子,莫要自小就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气。”   又拿出长辈的派头教育林四娘表姐:“不是伯母说你,你们小娘子家家的要会过日子,可不能贪图虚荣就买贵的。”   表小姐不服气,将花盒拿起,又吩咐丫鬟:“去拿我以前的花盒。”   随后她拿起两个花盒,给几位展示:“这是从前花满蹊三十文的花盒,这是她家新出的一百文的花盒。”   两位夫人仔细瞧起来,这才发现大有不同。   林四娘也拿起来仔细打量,从前是木头做的方盒,如今盒子已经是红漆盒,漆光明亮,透着股贵气。   再打开红漆木盒,里面的花束除了以前就有的花束,居然还有几枝绢花,这绢花是用丝绢所做,细致精巧。   还有用紫水晶粉水晶串成的花束,说不上以假乱真,可混在真花里面自有一番意趣。   最主要的是其中还有金线缠绕,在室内光线下幽幽闪着光泽,越发好看。   林四娘一愣。   表小姐见她吃瘪,挺起胸膛:“这一分钱一分货,这花盒内里的绢花、绒花非但当时看着好看,事后还可做成簪子别在头上,单独买都要不少钱,难道不值当一百文?”   林夫人和林姑母盘算一番,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表小姐这才委屈散了些,又道:“娘,大伯母,那花满溪是看花满蹊生意火热,因而抄了人家花满蹊店里的主意,花满蹊出什么花盒,第二天花满溪必然要原样抄一番,做人做生意这般抄袭他人,不是君子之道。”   两位大人不由得点点头。   “而且生意人又不傻,降了十文看着便宜,可实际上少不得要用快蔫易枯萎的残次品混进来,难道还能白白叫主顾占了便宜去?”   林四娘在旁听得面红耳赤。   她从花满溪买来的花盒的确存在这问题,原本花满蹊的花盒可以在闺房里放个三五天,可这花满溪的花盒却只能放第二天,即使将它们从花盒里拿出来浸泡在花瓶里也凋谢得比花满蹊店里的快。   表小姐又道:“何况我如今在女学上课,同学往来都是高门大户,人人都拿花满蹊的花盒交际,我若是图便宜拿了花满溪的假花盒去送人,在同窗跟前留下爱贪小便宜的印象可有些得不偿失。”   林姑母看自己的女儿适才蒙受了不白之冤,是以也有些扬眉吐气。   她拉住林夫人的手语重心长:“弟妹,你平日里教导孩子可要教会她眼光长远,为了贪那三瓜两枣的便宜吃了大亏,议亲的年纪传出去不是要被人笑话?连婚事都影响了!”   本来自己做出一副胜利者姿态高高在上教育林姑母母女,谁知被教训的人变成了自己。林夫人的脸上如打碎了调色盘一般难看,嘴角都讪讪笑着,没了适才的精神。   等从小姑子家出来,她立即带着女儿往东市赶:“走!我们也去花满蹊买些一百文的花盒,免得被人嘲笑!”   这回花满蹊虽然涨了价,可店里的花盒卖得更多了!   木盒升级成高级漆盒,内里的花束做成高等的绢花,金丝,银花,珠花,便宜的水晶和米珠,   本来不是什么稀罕物,但是经过这么一造,难得的是精巧细致,放在家里也好看,许多京里的小娘子如今都时兴起了拿花盒装饰闺房。   “不好了不好了!”伙计急着来寻胡金牙,“掌柜的,这苏家娘子如今的花盒可不好抄啊!”   原来花满蹊的花盒都是自然草木,胡金牙只要去码头上寻花农照着买些草木照猫画虎放便是。   可如今花满蹊的一百文花盒里面放了绢花、丝花、还有些水晶编织的小花卉,这些可不好抄。   谁能想到如今那苏莺莺能有这么多手段?   胡金牙大手一拍:“抄!我们家照旧抄!”   谁知抄得不伦不类。   譬如浅紫色的花盒里,莺莺放了四香花、鸢尾、二月兰这些深深浅浅的紫色花卉,便又会在里面放一朵黄水晶珠子缠绕成的金茶花。   一片深深浅浅的紫色里有一抹浅黄提亮。   胡金牙要抄,便只能在市场上照样买一朵黄水晶,还要编织出一朵金茶花。   这样下来,他非但要寻一位专门的编织水晶的师父,还要有时间编织,还要专门购买一堆黄水晶珠子备用。   而且这一盒花盒用黄水晶珠子,下一个花盒便是用绢花编出来的。   胡金牙只能再请一位会做绢花的工匠,还要时不时去街市上买同色系的绸缎绢布。   这光是在集市上搜寻就要费老大力气。   胡金牙就纳闷了:“我就不信苏莺莺能养好几个工匠!”   他偷偷去苏莺莺店里去瞧,结果看见苏莺莺随手就放下一朵缠好的茶晶珠子兰花,而后拿起一块碎绢小心翼翼做起了绢花,动作娴熟流畅。   原来苏莺莺压根儿没养好几个工匠,她一人便会做这些所有的工艺,甚至信手拈来毫不迟疑。   这……这怎么抄?   胡金牙一咬牙:“雇人!”   他坚信,只要自己多雇几个工匠,定能挤垮苏莺莺店铺。   可是很快他就接到第二个坏消息:“苏莺莺店里居然又又涨价了!”   作者有话说:   三更啦 第37章   胡金牙目前成本已然高企, 他雇了个做绢花的师父,还雇了个编织珠串的工匠,每人都要高薪养着。   而花盒的售价却只能定的比一百文还要低,谁让他想低价挤垮花满蹊呢。   说到底如今胡金牙是在赔本赚吆喝。   唯一能支撑他的一丁点希望是花满蹊撑不住了尽快跟着降价, 或者花满蹊索性关门大吉。   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莺莺店里居然又又涨价了?   胡金牙气得手都开始颤抖, 吩咐小伙计:“快去买个花盒来!”   小伙计一伸手:“掌柜的, 那花盒要两百文。”   什么?两百文?   胡金牙开始照抄花满蹊花盒时纯粹是为了击垮莺莺刻意压的低价,损人不利己。   原本想着坚持几天击垮了苏莺莺,他们再转回高价垄断。   谁知非但没有击垮苏莺莺,反而将自己白白赔了大笔的成本。   这些天单是买花满蹊的花盒就花了大价钱,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本呢!   可是这钱必须得花,胡金牙咬咬牙从兜里拿出二百文:“去吧去吧。”   他倒要看看什么花盒里居然能要价二百文。   等打开花盒, 小伙计吓了一跳:“怎的钻进去一只蜻蜓?”   他拿手去掸:“飞远点飞远点!”   那蜻蜓没动,小伙计仔细看, 那蜻蜓居然是葡萄石雕成, 浅绿的葡萄石雕就的蜻蜓翅膀透亮,展翅欲飞灵动自然。   小伙计忍不住“呀”了一声。   再看蜻蜓停在满花盒繁花里衬得花更有野趣, 满盒子熙熙攘攘的黄刺玫、紫丁香也衬得蜻蜓栩栩如生。两者相映成辉。   小伙计忍不住说:“好巧的心思!回头我买盒送给浣衣的小七嫂。”   他心悦守寡的小七嫂好久, 奈何总不得佳人心,如今见着这花盒就忍不住想送她一份。   “放屁辣臊!”胡金牙气得瞪伙计一眼, “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   怪不得这花盒又涨了一百文,里面有这葡萄石蜻蜓呢,再仔细看葡萄石蜻蜓背后有个卡扣,可以拿出来镶在钗环上,或扣在裙踞上。   压根儿不会浪费。   说起来一枚精致的葡萄石蜻蜓首饰也值当这个价, 认真论起来花满蹊的价格还便宜呢, 还能白得一盒花。   胡金牙瞪着那个花盒没辙:这苏莺莺怎么想出这么个点子来?!   他又买了几个花盒, 除了以前就有的绢花丝花,如今多了不少手工雕刻的小玩意儿。   除了葡萄石蜻蜓,还有青金石雕的蝴蝶,红玛瑙雕的七星瓢虫。   想必这回花盒售价二百文做的就是这样的生意。   也不知道那苏莺莺在哪里寻找到那么有灵性的雕件,放在花盒里面做配饰栩栩如生。   胡金牙想起自己的大计,唯有咬牙吩咐伙计:“去寻个玉雕师傅,花大价钱在所不惜。”   伙计迟疑起来:“绢花师父和编织工匠的工钱都已经开得很高了,玉雕师父的工钱只会更高,这可如何是好?”   一贯跟着胡金牙的账房也犹豫了:“胡掌柜的,就为了这么一家小店我们花的钱可比许多百年老店都花销的多,还花吗?”   “花!”胡金牙毫不犹豫。   “你们懂个屁,先低价挤垮他,这条街巷我们独此一家后再起个高价,这边住的都是殷实人家,不会有谁为了省钱多走几条街去买花。到时候,岂不是我们爱出什么高价就出什么高价?”   他曾经靠着这种手段挤垮过别的店,赚了银钱,是以屡试不爽。   胡金牙展望着将要到来的美好前景,大手一挥:“我们就照着卖!”   花满蹊独创的花盒在汴京城里渐渐流行起来。   如果是以前购买花盒的是平民女子,如今慢慢也有些显贵人家长期订制起了她的花盒。   两百文的价格对于平民女子来说的确有些高了,虽然还能买了一次两次,但无法次次都购买。   这时候她们选择买花满蹊店里的普通花盒。   当然还有人少不得有另外一种选择——购买花满溪店里的花盒,只要一百文花满蹊店里一半的价钱便能购买。   可许多小娘子在店里看过一回花盒后就选择了放弃:花满溪店里的雕件看上去并不大精巧,虽然与花满蹊原店的花盒都雕了一样的蜻蜓、蚂蚱、蝴蝶,可不知为何花满蹊店里就要更好看。   花满溪店里的总显呆笨。   于是她们便都没有购买,要么攒攒钱去买花满蹊正版的花盒,要么买花满蹊便宜些的普通花盒。   胡金牙非但没有招揽来新顾客,原本的旧顾客也走了大半。   他急得日夜上火,腮帮子都肿了起来。   于是少不得要怪玉雕师父:“您也拿着高价,怎的做出来的配件没人买呢?”   玉雕师傅气得吹胡子瞪眼:“我原先在东家那里雕的可都是上好的玉石,你这里什么葡萄石、青金石看着便宜,可都是不入流的原料,硬度都不一样,叫我怎么雕!”   他思来想去这家店里并没有招揽他时吹得那么前途无量,索性硬气收拾了铺盖:“另请高明吧您!”   胡金牙只好又请了个玉雕师傅,这一来一去,又耗费了不少精力工钱。   他原本名下那几个店铺都无心经营了,一心只扑在挤垮花满蹊上。   账房苦着脸:\"掌柜的,如今我们已经赔了五十两银子了,还要继续么?\"   胡金牙此时已经急红了眼,几乎不假思索:“当然要继续!”   他就不信了,还挤不垮那么个小店?!   可是伙计很快又带来了新的消息:   “糟了!花满蹊居然又又又涨价了!”   “什么?第三次涨价?”胡金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个老板是疯了不成?”账房的瞪大眼睛。   “如今是一两银子一个花盒。”伙计颤抖着声音。   “什么?一两银子?”账房不敢置信,“这,这只有富户才能买得起吧?!”   胡金牙颤抖着手:“买!继续买!”   伙计有些迟疑:“老板,她家店里如今开设的木盒不许掀开盒子看里面,买到哪个就是哪个。”   这又是什么新名堂?   胡金牙不信这个邪:“去买。买五个回来!”   伙计买回来五个花盒,胡金牙掀开一个,里头除了以前就有的绢花、丝花、玉雕蜻蜓、居然还有个白玉雕的小鹿。   白玉温润,小鹿栩栩如生,也算值当这个价钱。   最主要的是做得很精巧,花盒可以立起来,下面是苔藓铺就的山丘起伏,上面插着各色真花佳花,像是一处幽静山谷。   花树上栖息着一枚蜻蜓,树下卧着一头大眼睛的小鹿。   摆放在卧室里算得上是精致又有趣,适合小娘子们闺中把玩。   可落在胡金牙眼里只有血泪:如今已经忙到连他都要时不时去街上采购丝绢的地步,再继续比试他哪来那么多精力?   胡金牙胡子颤颤:“再开一个。”   伙计再开一个木盒,居然又是白玉小鹿,一模一样。   胡金牙气得要打伙计:“你怎么办事的?怎么买回来一模一样的?”   伙计忙解释:“掌柜的,是花满蹊店里不让顾客看木盒里面啊!不是我故意买的。”   胡金牙这才明白,花盒里有不同的雕件,可仍旧免不了有重复。   若是有人只买一个也罢,可若是你手头宽裕些想多买几个,那就要碰碰运气了。   胡金牙又开一盒,这回不错,居然是一个碧玉雕的小猫。   他嘿嘿一笑:“瞧见了没?你大爷我手气还不错。”   账房在旁捧场:“掌柜的手气壮,财源亨通呢。”   胡金牙被这话一激励,又开了一盒。   这盒居然是一个翡翠雕的小马,小马举蹄预奔,一副斗志昂扬的姿态。   账房捧场:“掌柜的这可是好兆头,马到成功啊!”   胡金牙越发高兴,心里对花满蹊的愤愤已经消失,全然是对自己手气的志满意得。   他得意教训着伙计:“你开盒的时候要从侧面轻轻揭开,这样手气才会好,不然惊扰了财神爷,只能得重复的盒子。”   说着便用自己的方法揭开了第五个木盒——   胡金牙的脸黑了。   账房早就想好了的赞美之词堵在嘴里,“呃”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伙计死死咬着嘴唇,显然是在努力将笑憋下去。   没错,胡金牙开出了个白玉小鹿。   “什么?!!”胡金牙吸了一口凉气,“我不信,一定是你买回来的缘故,我明明手气那么好!”   他这回顾不得什么被花满蹊的人认出来,自己冲到花满蹊,一口气花了十两银子又买了十个花盒来。   等买回来后他就沐浴斋戒,还焚香祷告。   最后才虔诚抽起了花盒。   这回果然运气不错:   每一个都没重复!!!   而且可以看出这是一套十二生肖!   只不过这只有十个花盒,加上上次抽出来的马,一共是十一个生肖。   就差了个兔,偏偏胡金牙就是属兔的。   他高兴之余又有了遗憾,若是买十一个多好,说不定就能抽出来兔子!   一不做二不休,胡金牙索性又去买了五个盒子,可是一无所获!   不过这五个盒子却叫他抽出了五个猫:有四时好、有乌云踏雪、有玳瑁、有将军挂印、有狸花。   啊呀呀原来猫也有这么多名堂,胡金牙又去看自己第一次抽出来的猫,是这一只绣虎。   他索性去花满蹊店里问,店里伙计说:“我们的猫雕件有二十多种呢,这个是最难凑齐的。”   最难凑齐有什么用?我还不是一下子就抽了六个不一样的。   胡金牙又掏出了十两银子再买了十个花盒。   没想到这十个花盒里居然有个兔子,叫他集齐了十二生肖!   天爷!乖乖!列祖列宗!谁能想到他居然抽齐了!   !!!   胡金牙一连几天都呲着嘴嘿嘿笑。   伙计不解:“您让我们店里养着的玉雕师父雕一个不成吗?”   胡金牙摇摇头:“你懂个屁,上面有花满蹊的暗记,那可是独一份!”   账房松了口气:“掌柜的,这回已经花了三十两银子了,再不能花钱了。幸好您现在凑齐了十二生肖。”   不然这跟赌博一样,还要花到什么时候去?   胡金牙摇摇头,一脸神秘莫测:“我又花了二十两银子,你不懂,还要再凑齐猫谱。”   这可不是为了自己玩,都是为了店里的生意,含辛茹苦啊。   作者有话说:   胡金牙:欧洲人?没错就是我。 第38章   像胡金牙一样心思的富人大有人在。   人的心思就是这么奇妙, 有人喜欢蝴蝶,有人喜欢蜻蜓,或许买了两盒蝴蝶还找不到一只蜻蜓,或许一下便能抽中不同雕件没有重复。   如此一来花满蹊的一两银子花盒非但在女子中流行, 如今居然慢慢流传到了男子之中。   市面上如今还有人专门代买花满蹊的花盒呢, 买了花盒取出里面的摆件, 而后又将花盒拿出去单卖。   这样想抽取摆件和只购买花盒的人都能各取所需。   “这是什么荒唐事情?这不就是买椟还珠吗!”账房愤愤不平。   可如今市面上的百姓喜欢,你有什么办法?   胡金牙咳嗽一声:“我瞧这法子好,也能回一部分本。”   说起这个账房就气不打一处来:“掌柜的,您如今在花满蹊前前后后已经花了一百二十两银子了!”   “这么多?”胡金牙瞪大眼睛。   账房将账册递过来:“先不说您购买花盒的钱, 单是我们赁的铺面、雇三位工匠的钱、买材料的钱都要五十多两,再加上购买花盒的钱, 我们如今可谓是赔本都没赚来吆喝!”   伙计也跟着帮腔:“是啊,掌柜的, 自打花满蹊出了一两银子的花盒后我们便再也卖不出一个木盒了!”   原来单纯放了草木的花盒还能被买走, 如今花盒里有了独一无二的摆件小玩意儿之后人们就再也不购买花满溪家的赝品了。   “真是岂有此理!不就一模一样吗?为什么不买!”胡金牙气得破口大骂。   可很快想起他自己都不愿意购买,何况别人呢?   这还怎么与花满蹊竞争?   店里没有顾客前来购买, 买来的鲜花堆积成山只能慢慢腐败烂掉, 店里的赁房钱和工匠的工钱却一分都不能少。   胡金牙气得拍案:“不开了!”   谁能想到他用这种法子挤垮了好多店,却偏偏在一家名不经传的小店铺这里遭遇了失败呢?   胡金牙只好将工匠都辞退了, 再将店铺里的柜台、木桶、太平车这些收拾收拾,交给中人贱卖。   中人最后拿出了个极低的价格:“三两银子。”   胡金牙气得嚷嚷起来:“我当时置办这些花了十两银子呢!那木桶都是上好的桐木箍的!”   中人也很无奈:“您这木桶放了花,便不能拿来打水做饭,谁要脏了的木桶呢?”   胡金牙恨得牙痒痒,却也无奈。他当时下了重本为的就是很快挤垮花满蹊后收回利益, 谁能想到有今天这一出呢?   费了一番周折终于将店铺转手了出去, 胡金牙这一番亏损了一百多两银子。   这可是他手里所有店铺一年的盈利, 也就是说他折腾来折腾去,非但没有任何盈利还将自己别的生意里的利润都赔了进去。   而且还给他养成了想玩花盒的习惯!   胡金牙这天打算去花满蹊去看看,路过了自己开过的旧店,心里一时百感交集。   谁知见原来“花满溪”的招牌被摘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花满蹊”的招牌。   胡金牙还当自己看错了,反复确认两回,才看清楚那招牌居然不知何时换成了花满蹊。   再看店里忙碌的不正是苏莺莺吗?   门口的小厮还在庆幸:“少夫人真是好眼光,一眼就瞅中了这家店。”   莺莺在里面笑:“也是我运气好,没想到这家店里的器具家具一应俱全,也省得买了。”   绿儿从里面拎着个木桶出来:“是啊,这木桶是上好桐木做的,正好拿来放花!”   胡金牙眼睁睁看着自己花了大价钱置办的器具就这样被花满蹊的人堂而皇之使用着,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谁能想到她们居然赁了自己从前的店铺,还低价接受了自己的器具家具?   这么一个大大的便宜居然让花满蹊接手了过去。   胡金牙气得差点将金牙咬碎,他站在原地正盘算着想个什么法子报复回去。   谁知绿儿过来热情招揽他:“这位主顾您里面请,我们又新近出了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花盒,您要不要买点?”   什么?凌烟阁二十四功臣?   长孙无忌、杜如晦、魏征、秦琼?   !!!   这些只在戏文里听说的英雄如今也能有雕件?这怎么刻出来呢?   胡金牙两眼一亮,急匆匆走进去:“快给我来十盒。”   让我仔细看看你们怎么刻出来的。   莺莺开了第二家分店,她有自己的打算:“花盒的生意便在新店里做,老店以后只做花卉的生意。”   如今花盒的生意渐渐吸引了不少男子前来购买,这样就免不了与女客之间有冲撞,索性将这块生意都放在新店,这样一些购买普通花卉的女客也不会受到打扰。   奶娘有些担心:“这花盒一两银子怎么还有人买?可别惹得穷人家儿女痴迷于此才好。”   莺莺劝慰她:“我叫绿儿在卖出花盒时多加留意,若是衣着打扮素寒些的便不叫她买。再者能拿出好几个一两银子的人家而言,花盒也算不得什么。”   晚上归家后莺莺便见账册放在自己梳妆台上。   字迹清晰,一撇一捺皆有风骨,册页则干干净净,毫无任何墨点。   绿儿赞:“别说是账本,说是赶考的考卷都有人信。”   莺莺拿起翻动起来,上面每一单进出不论金额大小都记叙得清清楚楚,甚至还另起了几页,将购买花卉、赁房这几项都统计完毕,叫人一眼就能明白花满蹊几个主要的成本占比几何。   莺莺点点头,又拿起一本新账册预备将今日的出入进项全部都记载下来。   她正要落笔绿儿忙在旁提醒:“娘子小心些,莫被册页割伤了手。”   新裁就的账册一般边角锋利,她常有好几次就被锋利的纸张割伤了手,可今日不知为何一次也没被割伤。   莺莺目光这才注意到册页右下角,原来册页右下角已经有了毛边,显然已经被人摩挲过了。   绿儿有些纳闷:“咦,这不是个新账册吗?”   莺莺心里一动,她又翻起其余几本新账册,这才发现每一本册页都被揉过,一点都不会再伤手了。   “谁会闲得无聊去翻册页呢?”绿儿眨着眼睛有些不解。   是啊,是谁呢。   莺莺的目光投向竹帘那头,竹帘后面那道身影正举着一卷书在看,影影绰绰看得清他正背对着莺莺这边。   莺莺抿嘴笑,咳嗽一声:“应当买回来就是这样的。”   只留下绿儿一脸纳闷:“这哪家纸笔铺子啊下回还去他家买!”   天气慢慢变热起来。   转眼到了四月八日佛诞日,这天各家禅院都要办浴佛斋会。汴京城里的百姓也便有在这天逛禅院拜佛的习俗。   一大早莺莺便张罗着要去拜佛参加浴佛斋会。   她收拾干净,穿了件蓝布印木兰纹的袄裙,配着月华色褙子,本是老气横秋的颜色,可她穿来却另有一番庄重婀娜。   萧照原打算叫飘石与激流两个跟着她,谁知莺莺一拍手:“要不今儿个全家都去吧。”   全家欢天喜地起来,莺莺又转身问萧照:“萧大人也一起去。”   飘石和激流一愣。   要知道少爷自打伤后就再也没有出过门,甚至极其抗拒去外界接触,那些原来的同僚拜会他理都不理,整个人都像与外界隔绝了一般,又怎么会出门呢?   两人紧张得看向少爷,预备着他断然拒绝。   谁知萧照不过目光微动,随后便点了点头。   这回别说是飘石和激流了,就是乌叔乌婶都高兴了起来。   像是生怕他反悔似的,飘石和激流很快就给他套好了衣裳,又将他搬到了马车上。   马车粼粼,市井里的喧闹声透着车帘飘了过来。   莺莺整日里劳作甚少出门,因而格外兴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居然有人表演喷火!”   “啊呀还有卖樱桃的,现在就有樱桃吗?长寿赶紧去问问价。”   “啊樱桃居然这么贵?抢钱不成?算了算了等到夏天樱桃上市时再吃吧。”   “啊到处倒是酒香,看来正店门开始煮今年的新酒了。”   大相国寺极其热闹,庙里的禅师们用香药糖水熬制了浴佛水,在寺庙侧门放两个大木桶,正逐一分发。   进了寺庙家里人便四散分开,奶娘和乌婶想去拜菩萨,乌叔和长寿想去看杂耍艺人,绿儿与激流去买头面冠梳,飘石推着轮椅上的萧照,莺莺陪在他身边。   莺莺也挤了过去,装了一葫芦的浴佛水。   她兴冲冲跟萧照说:“等回去先喝再沐浴,萧大人很快便能好起来。”   怎么会好起来呢?真是孩子气。   萧照心里想。   初夏的光晕打下来,苹果绿的嫩叶枝头下莺莺满眼期待,萧照对着这样一双眼睛不愿拂了她的好意,于是只面上微微点点头。   见他答应莺莺笑得欢天喜地:“我再去求张平安符!”   萧照嘴唇阖阖,到底没说话。   莺莺也不恼,转而挤进了人群,可她久久不回来。   萧照觉察出了不对,他吩咐飘石:“你推我去寺里瞧瞧三娘子。”   “可里面那么挤万一挤到了轮椅……”飘石有些迟疑。   “去。”萧照坚定道。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更 第39章   莺莺从正殿前头过去, 拈了三柱香去佛前进了香,又去旁边和尚那预备给萧照求一张平安符。   谁知她胳膊却被人拉扯住了。   莺莺回头一看,是个小厮正扯着她衣袖,站在小厮后面笑得一脸猖獗的正是上次那个一面之缘的萧方。   她目光多了一丝寒意, 冷冷道:“如今我已经是四品夫人, 也不知当街拦着诰命夫人是不是该杖毙呢?”   那小厮一听, 缩回了手。   他还以为这位是少爷瞧中要调笑的良家女子呢,谁能想到她居然是个有诰命在身的四品夫人?   他刚缩回了手,萧方立即训斥:“谁叫你放开的?扯住!”   小厮不大敢,萧方索性自己往前一站, 堪堪挡住了莺莺的去路。   莺莺挑眉:“怎的被官家训斥还不够么?”   “原来你都知道了?”萧方讶然,随后笑了, “小娘子,瞧你长得还不错, 为何不死心跟着个瘸子呢?”   “要你管!”莺莺懒怠搭理他, 抽手欲从他身后的平安符架上取一张平安符。   谁料萧方反应快,直接又挡在她眼前。   “让开!”莺莺瞪他一眼。   萧方不让, 斜斜依靠在香案上, 懒洋洋伸出胳膊有一搭没一搭拨弄着搭在架子上的一道道平安符:“你莫不是给萧照求的?”   莺莺瞪他一眼没说话,也不知怎么这人这般无事生非, 非要拦住自己。   萧方摸了摸鼻子:“萧照都瘫了还要什么平安?”   “呸!”莺莺本不打算理会他,可一听他污蔑萧大人便来了气,她狠狠踩萧方一脚,“当着菩萨的面你也敢胡作非为,不怕报应么!”   “啊!”萧照脚上吃痛, 缩起脚喊了一声。随后恼羞成怒, “好你个小娘子, 居然敢踩我?”   随后便吩咐自己的小厮:“来啊,与我一起教训这小娘子!”   谁知话音刚落,就听一声冷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谁敢碰她!”   “萧大人!”莺莺扭身过去,果然是萧照,她激动坏了!   他被飘石推着坐在轮椅上,可身板笔直,眼神凌冽,周身罩着渊渟岳峙的雷霆之力。   萧方在他手里吃过一次亏,是以被震住一时不敢动弹。   莺莺趁机从他身侧抽下一块平安符板,随后灵活窜到萧照跟前。   “好你个萧照!”萧方这才反应过来,嘲笑道,“一个瘸子罢了,倒勾得小娘子死心塌地跟着。”   莺莺啐他一口:“我与夫君好好的,要你个乌鸦嘴管?”   萧照心里一动。   萧方皮笑肉不笑:“哼!我听人说了,你不过是个为了钱的冲喜新娘,那还不如和离呢,小爷给你银钱。”   莺莺瞪他一眼:“我这辈子就跟定我夫君了!要你个矮冬瓜多管闲事!”   萧照手指一动。   萧方生平最恨别人嘲笑自己矮,一下便被戳中了死穴,忙指挥自己小厮,“给我上!”   还没说完额头就被什么狠狠敲了一记。   一阵酸痛袭来,他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哎呀”一声,小厮们围上来团团帮他查看。好半天才发现地上一枚干豌豆。   再转身要去追萧照,却发现他一行人早消失在烧香的信众中了。   萧方狠狠踢了干豌豆一脚:“哼!下回一定逮住他!”   殿外莺莺长长出了口气:“幸好幸好。”   随后又拿出了平安符:“还好拿到了平安符。”   适才她虎口夺食也要拿回平安符叫飘石纳闷:“少夫人,您为何一定要求那平安符?”   “当然是因为大相国寺的平安符特别灵啊!”莺莺一脸理直气壮。   她俯身,笑吟吟将平安符递到了萧照手边:“萧大人有了这平安符保佑,一定可以尽快康复!”   萧照手一顿。   其实适才他看得分明,莺莺若是不执意要拿那个平安符便可以先脱身离开,可是她非要在那里坚持要拿到平安符。   而这平安符还是给他的。   一个平安符,就这么重要吗?   萧照想告诉莺莺:他已经好不了了。   一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抱着隐约的希望,萧五公,萧大哥,官家,飘石与激流,来给他诊断的太医,他的兄弟和同袍。   他从黑暗中死里逃生给了所有人不切实际的进一步幻想:他一定会化险为夷再次站起来的。   萧照也这么想。   他一次次误判了身体的意动,激动喊太医:“我能动了!”   “我下肢似乎疼了一下。”   一开始所有人都会激动。   可一次又一次失望之后,所有人都不再说话。   在他最后一次激动:“我有点疼,快看看是不是我的腿动了?”的疾呼中,太医一脸愧疚:“萧大人,您的腿当真再也动不了了。”   萧照失望沮丧至极,从此再也不提腿有知觉的事情,也从此不再怀抱任何还能痊愈的希望。   可是莺莺她满脸期待。   她站在阳光下,风将她的碎发吹起,在初夏阳光下丝丝缕缕闪烁着光泽,眼睛如天上的星子,闪烁着浅浅的光芒。   那一对眼睛,盛满了希望。   她适才冒着危险不管不顾都要拿到护身符。   那自己怎么能说出不想痊愈的话?   萧照喉头动了动,到底还是接过了护身符。   “好喽!”莺莺低低欢呼,“有了菩萨们保佑,萧大人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她笑得情真意切,萧照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萧照将平安符攥在手里,反反复复打量着这小小的桃木平安符,忽然腿部有一丝丝的疼痛。   若是往常他必然会将这视作自己的错觉混不在意,可是此时却唤起了飘石:“去请太医来家里瞧瞧。”   “少爷?您不舒服?”   萧照摇摇头:“就让他瞧瞧便是。”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已经不想给自己身边人任何希望了。   太医很快就来了府上,前后检查一圈后仍然未查出什么。   不过他的话倒让莺莺几个燃起了希望:“萧大人如今腿部在逐渐恢复,外面的伤势也慢慢在痊愈,说不定假以时日能够全部好起来也尚未可知。”   莺莺高兴起来:“看来菩萨显灵!”   到了晚上她特意将葫芦里的浴佛水倒到一碗茶杯里,命飘石递给萧照,然后自己亲眼盯着萧照一饮而尽。   而后又叫飘石激流两个给萧照洗浴的水里倒入浴佛水。   萧照虽然不信,却也老老实实照做。   第二天莺莺照旧去花满蹊劳作,萧照推着轮椅慢慢在院里走。   院里如今草木茵茵花香袭人,多了许多生机。   走到一处院墙萧照发现了一株细细小小的花枝。   “少奶奶买回来的都是成年的大花,这是哪里来的小苗?”飘石纳闷。   “莫非是少奶奶叫人家饶的?”激流老老实实猜测。   “也是,咱家这位少奶奶便是买菜都能跟人家饶根葱!”飘石笑。   “哼!你们两个少说我们娘子坏话!”绿儿从外面进来正好听见了,立即气冲冲跟这两个人算起了账。   “不是咱们兄弟嚼舌根,只是聊到这枝花没见过。”飘石好脾气,“绿儿姑娘,这花哪来的?”   绿儿瞥了他们一眼:“这是黄木香,被手欠的人折断扔在地上,我家娘子捡回来放在花瓶里,才生了根埋回土里,你俩可莫要手欠。”   萧照这才想起新婚第一天莺莺在妆台前说的黄木香养在水里,应当便是这株了。   此时花枝埋在土里,周围细心垒砌一圈小小的土坝。   显见种花之人格外用心。   萧照扭头吩咐:“去寻些细竹篾来。”   激流正与飘石斗嘴,闻言一愣。   萧照再吩咐一遍:“去寻些细竹篾来。”   竹篾寻了来,他耐心扎出一圈小小的篱笆,而后命激流围在花枝周围,扶住了花枝。   这样一来孱弱的黄木香枝条便被篱笆扶了起来,一则有了依傍免得被风雨吹倒,二则防止有人不小心踩踏。   绿儿到莺莺夸奖萧照:“娘子,萧大人可真是个好人!”   莺莺笑:“那是自然。”   如今店里的生意越发红火,萧照每天里都将账本做得整整齐齐放在她案头,她每天回家后翻阅账册便能清晰看出来账目往来。   堂堂四平武官,居然能耐下性子帮她这个小店做账,可见是个极有耐心又温柔的人。   许是那浴佛水真的起了作用,还是平安符当真能够护人平安,萧照的腿部伤口也渐渐痊愈起来。   腿上结了许多黑色的痂,原本的断口也渐渐愈合起来。   萧照心情渐渐清朗起来。   等到有天萧五公来拜访,萧照才意识到他已经与莺莺度过了新婚第一个月。   萧五公笑眯眯问:“瞧九郎气色好了不少,便知这门婚事不错。”   萧大哥也跟着附和:“爹说得对,九郎面色红润,九弟妹性子爽利,这应当是门好亲。”   于氏接过莺莺手里的茶杯,扭身问萧照:“莺莺生得文静,平日里是不是也是个安静性子?”   这却把萧照问住了。   他与莺莺成亲之前没想到莺莺真的话很多很密。   看上去是个翩翩美人,说起话来嘴又碎又密:“院里居然有个喜鹊窝!”   “天啊刚才后院有个鸟也太懒了,筑得巢居然只用了五根树枝,是的,你没听错,五根!糊弄大师!”   “这鸟也太惫懒了些吧!”   她每天嘴边都念念叨叨不住闲,有时候萧照都不知道她的眼睛到底看见了多少新奇有趣的事情。   只不过这话不便与萧五公他们说,萧照只含含糊糊“嗯”了一声,便将茶杯端在嘴边借口喝茶。   于氏便取笑:“看来九郎是害羞了!”   又追忆起往昔:“男子就是新婚时害羞些,当时你大哥带我去樊楼吃饭,只低头看筷子。”   等萧五公他们走后,萧照特意留意起来莺莺的举动。   她在家时手里忙个不停,不是在苗圃里给花搭架子,便是在册页上写写画画设计花盒。   可嘴里也同样不会停,一直在跟萧照说话,让他即使一人待在屋里也不无聊:   “我今儿个卖花盒遇上个老伯伯,居然要给自己夫人送花,真是个好人啊我便给他打了个折扣!”   “今儿有个男子来买花,他同伴黏黏糊糊给他簪花,嘿你猜怎么着?他同伴居然是个男的!哎呀哎呀这不是兔儿爷么?!!”   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像是春日枝头上的黄莺儿,鸣叫声声,直让堂前满室春光,也叫人听了心里都生了欢喜。   “我今天看路边摊子卖假蛤蜊!嘿嘿,我发觉汴京人有时候做菜就像骗小孩,假蛤蜊、假螃蟹”、假荔枝糖霜!”   莺莺瞪圆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有人敢在大都是堂而皇之造假:“都是假的,也不避讳大大咧咧说出来?!”   “有真的。”   咦?   一贯哑巴的夫君忽然搭话了?! 第40章   莺莺眼睛瞪得更大。   她已经习惯了自说自话, 原本就是给萧照解解闷,叫他不至于一人待在屋里胡思乱想。   却没想到还能等到回音。   萧照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忽然张了嘴。   或许是她冒着危险都要去拿平安符,或许是那句“我这辈子就跟定我夫君了”,或许是她一个人自言自语了太久。   反正他鬼使神差道:“真的蛤蜊螃蟹荔枝很贵, 皇室和贵人们常吃, 有些贵价的酒楼也有, 民间便想出许多能以假乱真的菜肴,滋味差不多。”   莺莺笑。   她又问:“那为何有蛤蜊、螃蟹这样的海货?”   “如今南方渐渐繁华,许多南人都喜吃海味,可惜汴京内陆海货运到后损失大半, 是以市面上好多海货和假海货,聊以慰藉思乡之情。”萧照淡淡跟她说。   莺莺恍然大悟:“夫君果然厉害!”   萧照勾唇笑, 那句“以后我带你吃”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如今他这样废人, 又配什么?   可是莺莺今天听到嫂嫂说去过樊楼之后, 脸上一刹那划过了好奇的神情。   莺莺是个节俭有道的人,她经营的花铺虽然生意兴隆, 足够她去好几回樊楼不在话下。可莺莺素日里穿的用的似乎并不豪奢, 与市井里妇人无异,这样勤俭朴素的莺莺肯定不会自己去樊楼吃喝。   萧照想了想, 过一会吩咐激流去外面一趟。   激流再回来时就带了一套食盒来,食盒打开是一叠叠银做的盘子,上面盛放着酒蒸蛤蜊、清蒸羊排、糟卤鹌鹑、粉蒸鮹鱼。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一个个挥舞着大钳子煮的通红的大螃蟹。   莺莺瞪大了眼睛:“那个,难道就是螃蟹?”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螃蟹呢。眼珠子都差点黏在螃蟹上。   不过还记得谢谢萧大人:“多谢萧大人。”   萧照淡淡:“是我不好,成婚这么久也没有带你去过樊楼。”   他留意到莺莺听到于氏说曾经与萧大哥一起去樊楼吃饭时迷茫了一瞬。   于是解释:“樊楼是汴京城最大的酒楼, 这些酒菜就是他们家的。”   怪不得大嫂说与大哥新婚时去了樊楼, 原来是为着这个, 莺莺恍然大悟。   她不吃独食,吩咐绿儿:“带些下去给大家吃。”   绿儿高高兴兴应了,不过没动,只觑萧照。   萧照便答话:“听她的。”   绿儿便拿了个盘子也每样分拣了些端下去跟诸人分吃。   他们吃饭是分开了两桌,莺莺和萧照在屋内吃,其余几个仆从凑到一桌吃,因着院里人就这么多,便也没讲究什么男女不同席的规矩。   当即几个人在院外高高兴兴谢过了莺莺。   莺莺笑:“还得谢萧大人,我不过是借花献佛。”她也预备动筷子,不过她还是第一次吃螃蟹呢,不知从哪里下手。   萧照拿起一个螃蟹揭开盖:\"我帮你剥吧。\"   莺莺开开心心道谢:“多谢!”   萧照手指灵巧撕下了毛茸茸的东西:“这个是螃蟹的腮,它靠这个呼吸。”   莺莺凑过去好奇看:“上面长满了毛毛,应当是用这个过滤水草吧?”   “是。”萧照又拨下一堆东西,“这些是螃蟹的胃、嘴、心,大寒,不能吃。”   莺莺瞧了一遍,看上去没什么区别啊?都是褐黄色浅棕色的部件,还是分不大清什么是什么,她小声嘀咕:“这看一遍居然也不记不住。”   “无妨。”萧照顺口接,“下回我再帮你剥便是。”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屋檐外的飘石激流与绿儿奶娘皆瞪圆了眼睛。   不过奶娘很快露出了欣慰,自打莺莺嫁过来她便悬着心呢,如今看萧大人对自家莺莺好自然高兴,啧啧啧,这不得赶紧开始做小孩儿的衣服鞋袜什么的?   奶娘已经天马行空开始构思婴儿衣服花样了,里头两人还在吃饭。   萧照掰开两半,而后将螃蟹黄用勺子挖下来放在放了生姜的醋碟里递过去:“尝尝。”   莺莺拿起筷子好奇尝了一口,蟹肉鲜美,蟹黄香气浓郁,她点点头,果然如想象中一样美味。   萧照又用蟹爪尖戳进大蟹腿,将蟹腿肉挤了出来。不知为何那蟹爪尖恰恰好能塞进蟹腿里去。莺莺瞪大眼睛。   萧照笑:“讲究些的人家家里有蟹八件,全部用金银打造,厉害的人吃完螃蟹还能再拼回去一个完完整整的壳呢。”   莺莺听得啧啧称奇:“原来南方人有这样的享受,我可真是枉为南人。”大理的鱼没少吃,螃蟹却不多。   萧照被逗笑,说道:“如今南边稻米两熟,又物产丰富,南人是越来越富饶了。”   他剥完两个螃蟹就不再剥:“这螃蟹寒凉,吃多了伤胃,若明日想吃再买。”而后便叫飘石将剩下的螃蟹都端下去。   乖乖,明日还买?   莺莺摇摇头:“尝过一次见识过便已足够了。”萧大人腿还有伤,今后她打算花些银两请各地神医来诊治,花钱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她也规劝萧照:“萧大人这回为了叫我见见市面是一派好心,只不过今后过日子还是节俭些来。”   萧照筷子一停。   他父亲去世后母亲便改嫁他人,家里的财产也牢牢把握在他手里,后来又在禁军中当差,多一份俸禄,说实话他手里的银钱就没少过。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的雅事也不是没做过。   莺莺应当是第一个劝他要节俭的人。   听禁军里婚嫁过的同僚说婆娘总是花钱买些胭脂水粉四季衣裳,怎的莺莺与旁人不一样?   萧照的心像是被什么攥了一下一样,有些酸酸的,而后便是暖洋洋的,他点点头,认真回答:“好。”   这一顿吃得莺莺大开眼界:螃蟹鲜美,蛤蜊清香中混着酒香、羊排又嫩又鲜、鹌鹑劲道、鮹鱼鲜嫩。   莺莺吃得津津有味,萧照在旁看得也有意思,自己跟着也多吃了些饭。   等吃完莺莺又有新的发现:“盘碟居然是银的?”   她好奇上手去掂量,果然是纯银。   “不愧是樊楼,居然给食客提供的外带餐盘是银做的?”莺莺在大理从未见过这样出手阔绰信任食客的酒楼。   萧照便给她讲解:“汴京城富庶惯了,百姓又守法,许多酒楼便都这样,反正食客也会还回来。”   “当真是民风淳朴,也说明汴京富庶。”莺莺感慨,“怪不得花盒生意越做越好。”   说起花盒,萧照便问她:“我记得汴京城鲜花行每年都会筛选新人入行,你可要参加?”   鲜花行?那是什么?   “汴京城里百行百业都有行会制,由行业内的店铺商肆们集体参加,每年都会推选可靠守法经营的鲜花行进入行会。行会里德高望重的从业者被推举为行老。”   “行会中可以交流经验,互通有无,互相帮助,减少别人恶意抬价和恶意竞争之事。”   莺莺头摇得拨浪鼓一样:“我们花满蹊独辟蹊径,说不定还要断别人财路,躲着同行都来不及,去了行会岂不是更招记恨?”   萧照倒不同意:“汴京城里商业繁盛,行会内部也齐心协力,少有恶意打压之事,你进入行会反倒能多不少助力。”   他慢吞吞将漱口茶杯递给莺莺:“再说朝廷商会有不少私活都会直接给鲜花行会,你不进行会又如何拓宽客源?”   莺莺想了想:“好。”   她的花满蹊如今在这里开了一个月,却未探听到更多关于娘的消息,既然行会齐聚了汴京城里卖花的店铺,那说不定可以从他们那里探听到娘的事情。   萧照便吩咐飘石:“去寻鲜花行会的掌柜问问入行的事宜。”   绿儿在屋檐下听见,不由得感慨:萧大人虽然从前冷冰冰的,不过还算是对娘子贴心。   吃完饭莺莺照例在油灯下看账,萧照却一脸郑重问她:“莺莺,你可想好了?”   问得没头没脑,莺莺没反应过来:“萧大人说的是入行会之事?”   “不是。”萧照说话独有一份斩钉截铁,他注视着莺莺,认认真真似乎要透过她的眼睛瞧到她心里去,“你在外处处维护我,是因着想好了要与我认真过日子的意思不成?”   莺莺点点头:“那是自然。”   见萧大人又想劝她,莺莺便笑眯眯:“您也先别急着劝我,先听我说完。”   她也不避讳不粉饰,将自己的打算说给萧照听:“我那娘家人您也知道,若与您和离了他们会给我再寻个什么好人家?高官的小妾?富户的填房?”   萧照想起苏家人,有限的几次交往的确没有给他留下善良的印象。想到他们就这么对莺莺,他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莺莺继续说道:“与其担心被他们再卖到别家倒不如在您这里安心住着,横竖您是个好人不是?”   萧照听得哭笑不得,原来这小娘子不走背后还有这样的盘算。不过她也太坦诚了些,怎能将这些话说给夫婿听呢?   莺莺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顽皮眨眨眼:“当然是因为萧大人是个厚道正直的,我才愿意将这话说出来。”   “您想啊,横竖您能有个得力帮手助您把控内宅,我呢也需要个屋檐做生意,咱们又互相认可对方的人品,如此互帮互助各取所需岂不便利?”   萧照想了想,似乎也没错。   不过他还有别的顾虑:“可你年纪尚小,与我和离总有机会还会遇到如意郎君,又为何白白放弃呢?”   “没想到萧大人看着挺英武神勇一个人,骨子里却比绿儿还信奉‘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那一套呢?”莺莺忍俊不禁,“我从南疆过来路上看到不少痴情女子被情所误的事,再也不信这个了。”   莺莺倒是清醒,萧照忽然想起自己娘亲卷走了细软改嫁那天的情景,他长睫微微闪动,也不再勉强莺莺。   莺莺不知萧照在想什么,他微微垂下目光,烛火摇曳,在他脸上撒下一片轻浅不定的阴影,鼻梁剪影又高又挺。   听说萧大人以前在禁军里做个都头,这样威猛的人应当在训示下属时很凶吧?   莺莺胡乱猜测,连萧照说话都没听见。   要萧照第二次问她“莺莺?”时她才反应过来:“啊?”   萧照也不生气,他慢慢说,似乎在一字一句斟酌:“那我们便先这么搭伙过日子着,倘若日后你有别的心思我们再和离便是。”   “嗯。”这萧大人怎么句句不离“和离”二字啊?   萧照这里说完后像是订下了什么严肃的契约,他示意莺莺从炕沿下取出个小包袱。   而后叫她打开包袱:“这是我的全部身家,都交给你。”   莺莺一翻,里面有好多张房契,一张是目前他们所住的这座院子,还有几张是马行街夜市上的铺面,还有十几张田契,甚至还有几张庄子的房契。   再看后面,居然是许多银票,粗略扫过去居然有几千两银子。   莺莺吸了一口气。   她感觉自己捧着房契的手都在颤抖,她用同样颤抖的声音问萧照:“萧大人,你可在外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买卖?”   萧照:?   莺莺警惕瞥了眼紧闭的门窗,而后压低了声音小声劝他:“人再富贵也不过睡三尺床吃三餐饭,何况我也能养家,你可千万莫要走上歧途啊……”   语重心长。   萧照:……   他还没顾上答话,莺莺恍然大悟:“怪不得萧大人肩臂上刺着骇人的猛兽刺青!”   她就说萧大人正直道义,怎么跟街上的地痞匪徒一样刺青,原来是因着他背地里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眼看着自己再不解释就要被莺莺误会了,萧照忙撇清:“这大半是祖上传下来的。”   祖上?莺莺记得当初说亲时说萧照家底殷实,却也说他不过是个普通宗室,又哪里来的这么多资财?   这哪里是“普通宗室”?就是汴京城里富贵人家也差不多如此了。   萧照见莺莺一脸狐疑还是不信,只得继续解释:“我这一脉人丁不旺,只剩我一个,是以许多祖上的东西便都只能分到我一人头上,若是像旁的宗室那样孩子一箩筐,分到手里的便也不多。”   莺莺想了想,也是,听说汴京城里的宗室没有砍头的危险,又都能恩荫得个好差事,是以都喜欢养小老婆生孩子,后代一多,资财便自然而然分薄了些。   不过她还是要提点下萧照:“萧大人莫要做什么犯法的事,若缺钱尽管跟我开口。”   面对这么一堆银钱,第一反应不是奉承谄媚狂喜雀跃,而是担心他做了什么违法之事。   萧照越发觉察出莺莺善心一片。   他垂眸,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向莺莺和盘托出:“我赚来的银钱有一部分是俸禄一部分是利生利,来路都正,你莫要担心,至于刺青……”   萧照不自觉摸摸肩膀:“我少时在北地待过一段时间,我娘又是鲜卑人,我便也跟着沾染了这些习气,为的是上阵杀敌时助阵,并不是为非作歹的缘故。”   莺莺才放下心来,再多的钱也不值当卖命。不过刺青的事情倒是自己多事了,她忙与萧照致歉:“是我不好,指手画脚。”   萧照眼眸中有淡淡的光泽闪过,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莺莺时她就一个劲探脚盯着刺青看,后面几次又总是不自觉往自己肩膀看,原来是在琢磨他到底是不是个作奸犯科的大恶人?   这么想着他有些好笑起来,摇摇头:“无妨。”   他将那包袱推过去,又指着里面的钥匙:“这是家里的钥匙,你以后便掌家吧。”   这么多房契银钱他就这么都交给自己一个搭伙过日子的人么?   莺莺被火烫了一样缩手:“不成不成。”   她想了想还是要劝诫萧大人两句:“萧大人,您在官场上叱咤风云,可在内宅怎么就这么容易轻信他人呢!万一我卷了银钱跑了您可就人财两空了!”   要是飘石和激流两个听见一定会忍俊不禁:居然有人会以为自己家大人是个轻信他人的人?   萧照十二入军营,十五进禁军,从未听过这样的评价,一时有些新奇,他忍着嘴角的笑意:“无妨,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然给你你好好掌家便是。”   莺莺这才异常慎重收下了包袱。   不过她也是将里面的钥匙账册拿了出来,那包袱原样放回到床沿的暗格里去。   想了想莺莺仍觉担心:“不若明日我送到钱庄里去?或者叫飘石现挖个地洞藏起来。”   都不太稳妥,莺莺想起了主意:“不如学那些殷实的商人,融化了金条浇灌到地上,一层层堆积起来,别人要偷也不好偷。”   萧照越发好笑,没想到自己找了的小媳妇倒真是个实打实的守财奴呢。   哪里去寻萧大人这么好的人啊,长得好人正直,居然还能将家财毫无保留都给她这个搭伙过日子的浑家?   莺莺心满意足,下定决心以后要待萧大人更尽心些,晚上就预备给他端茶。   萧照摇头:“还让飘石来便是。”   既然说好了只是搭伙过日子那便不能与莺莺有旁的情愫才好。   他暗暗告诫自己。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天晚了。   所在地区防疫措施升级所有人居家办公,但家人所在公司为了不影响业绩居然要求员工在公司居住,我忙了一天准备这件事终于有空码字了所以晚了。 第41章   清晨, 莺莺惯例起床梳妆,珠帘玎珰作响。   萧照想起昨夜的梦,梦里莺莺坚定站在她前面,她毫无畏惧对着萧方说:“我跟定了我夫君。”   绿儿边给莺莺梳头边念叨:“娘子, 我们可要再雇佣个人?”   莺莺还未回话, 就听萧照说:“我今儿去你铺子里帮忙吧。”   莺莺想了想便欣然允诺, 萧大人能去店铺里散散心也好。他自打伤腿后就整日坐在家里,满目都是四角的天空,长此以往只会慢慢心情越加萎靡。   萧照自打腿伤后还是第一次来莺莺的店铺,他好奇打量, 地上摆着硕大的木桶,每个木桶里都放着一束束花卉, 挤得满满当当。   莺莺从木桶里抽出各色花卉,根据色调高低搭配成型。   萧照颔首, 汴京城里的小贩卖花常是将每朵花束都分成各种种类   , 不像莺莺这样能将花朵搭配成束。   他问:“万一有店铺跟风呢?他与你卖一样的花束你又怎么竞争?”   不愧是萧照,一眼就能瞧出其中利害。   莺莺笑:“不怕, 这捆扎花束的技艺简单, 可要将花束配色得当却不容易。在骨不在皮,抄也抄不走。”   绿儿插嘴:“就是, 先前有花圃想抄我们花满蹊的花束,可惜总是牛头不对马嘴。只能白白贻笑大方。\"   莺莺便举例:“譬如我手里这份,水粉色羽扇豆他们或是没有或是懒得找,就拿了艳粉色的蜀葵来替。”   萧照打量莺莺手里的花卉:   主花是一簇绽放舒展的芍药,层层叠叠的繁复花瓣在风里蜷曲出恣意妄为的形状, 周围只简单点缀两三枝修长的水粉色花, 这就应当是莺莺所说的羽扇豆。   他沉吟片刻:“你这燕雀花颜色比芍药深了一个层次, 又长得笔直修长,从芍药花丛中旁逸斜出,既点亮了颜色,又多了一丝立体,让花束不至于过于乏味。”   绿儿张开了嘴巴。   萧大人也太厉害了些吧!?他连花卉的名字都是才知道,可是一番观察下居然就说出了花束配色的诀窍。   要知道绿儿自己是在自家娘子跟前耳濡目染才学会的呢。   莺莺目光也充满敬佩,她抚掌:“萧大人说得对。”   萧照又接着分析:“你说旁的店铺用艳粉色蜀葵来代替,我虽然未见过那种花,但我猜那种花的粉色比这芍药要艳丽好几个色,而且花梗也不如羽扇豆长,如此一来非但不能像羽扇豆一般修饰芍药,反而喧宾夺主,显得自己格外轻佻,整束花卉也变得乱七八糟。”   “所谓花束,应当是不能同时有两种主花,既定了芍药为主角,拿来做配角的花便不能喧宾夺主争奇斗艳。是这个道理吗?”   不愧是萧大人。   莺莺点头:“所谓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她又有些好奇:“萧大人真的是第一次接触花束吗?”   这些知识是她日积月累领悟得到,偶然还有母亲的教导提点,可是萧大人第一次来这里便能敏锐捕捉其中的道理。   “是。”萧照想了想,“禁军虽以枯燥演练为主,但也会有查探案件的时候,我在里面锻炼久了,便练得眼力比旁人敏锐些。”   当真是位不世的天才。可惜……莺莺不由又想到萧大人腿伤,替他惋惜。   再想想他若不是因着救自己被马鞍伤了膝盖,只怕当时也能逃脱火海,当即心里又多几份愧疚。   恰在这时飘石进了店门:“少爷,少夫人,小的探听到了花卉行会组织的入会门槛。”   听说是行会,绿儿给他倒杯水叫他慢慢说。   飘石便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道出:   花卉行当里要求新加入行会的必须是主经营花卉买卖的店铺,要开业了三月以上,还要当年盈利金额达到二百两银子。   “什么?当年盈利金额二百两银子?”奶娘惊呼。   萧照也看向莺莺。他这些天帮莺莺看账册对账本了如指掌,知道莺莺店里的盈利虽高,可开业时间不久,只有一百多两。   “是啊。”飘石对着萧照两人解释,“少爷,少夫人,花卉行当里盈利颇高,是以他们定下的入会门槛也颇高。”   莺莺也盘算起来:“按道理说二百两银子除以一年十二个月,算下来一月不足二十两,也不算是什么特别苛刻的条件。”   “可难就难在我们店里才开了三个月!”绿儿愁眉苦脸,“我们如果要入会就要三个月的盈利做到别人一年的盈利。”   奶娘劝莺莺:“三娘子,不若我们再等一年?”   若是再等一年,以花满蹊目前的火热程度,怎么都能稳赚二百两银子。   莺莺摇头:“还差些银两,我们这个月想法子弥补上便是。”   “这个月?”这回别说飘石和激流了,就是绿儿和奶娘都有些难以置信。   这个月还剩下十天了,三娘子要怎么弥补上欠缺的银子?   这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莺莺出去一趟,再回来时身后青娘子拉着一车的花。   绿儿一脸了然:“娘子,你要卖花?”   莺莺招呼她来帮忙卸货:“我要卖端午节的节气花卉。”   汴京城里的市民大都会在特定节气佩戴一定的花卉,其余季节该佩戴什么大家都是知道的,这转眼就快端午了,端午节平日里都会卖些粽叶和香草香花。   绿儿欢天喜地揭开盖布,却愣了:“娘子,怎的是扶桑花?”   莺莺胸有成竹:“我们卖扶桑花。”   扶桑花?端午节前后扶桑花正盛放,   可汴京城里倒不大有欣赏扶桑的习俗,有的橙花、有的金灿灿黄色,拿来当配花难免喧宾夺主,拿来当主花又嫌太浓烈。   萧照也略为委婉劝说莺莺:“   时下的审美风气也主张淡雅清新,若是傲然兰花还好卖些,这硕大一朵扶桑怎么卖?”   “就是呀三娘子!花市上扶桑最不好卖!”绿儿跟着跺脚。   莺莺笑:“就因着不好卖价格才低廉呢,瞧我几百文就买了一车。”   “哎呀娘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便宜呢,这花买来是便宜,可卖不出去啊!”奶娘也急了。   莺莺也不解释:“马上就见分晓。”   杨药师劳作后便听市井上有小儿传唱歌谣:“焰焰扶桑花,端午正相宜。”   这端午簪扶桑又是怎么回事?   杨药师有些纳闷,他抓住了孩童问:“怎的端午要佩扶桑花?”   孩童点头,还指着象棚方向:“从象棚传出来的呢,如今京里都时兴这个。”   象棚是汴京城里最大的玩耍看戏之处,杨药师往象棚走去,却见傀儡棚、影戏棚、杂剧棚里生角旦角各个发间簪着扶桑花。   就连坐在下面观看的五陵少年、浪荡子弟也各个簪着扶桑花。   再看棚间却有个小娘子提着花篮穿梭人群中,边念念有词“焰焰扶桑花,端午正相宜。”边给路人递过扶桑花。   杨药师这才发觉她的花居然是不收钱的。   怪不得大家头上都簪了扶桑花呢,不要钱的花不簪白不簪。   杨药师也接过一枚,小娘子笑着招呼他:“客人有空去花满蹊脚店看看。”   原来是为了给自己新店招揽生意,杨药师恍然大悟,他们药铺开业时也会发些不收钱的仁丹跌打药给百姓,为的就是宣传店铺获得口碑。   再看小娘子生得灵巧妩媚,笑起来脸颊上有个梨涡,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杨药师因而便抽空去这家店铺瞧了瞧。   只见花满蹊门口摆上了一个大条案,案几上放许多土陶花瓶,瓶身粗不拉几,里面却热热烈烈放着几枝扶桑。   别说,陶土粗粝粗狂的画风正好中和了扶桑自带的浓烈,而扶桑本身金黄的灿烂让朴素的陶土也多了几份张扬。   两者结合后将本身各自的缺点一一掩饰而去。   杨药师也读过几本书,也觉得妙。陶土粗鄙,本不堪大雅之堂,可加了扶桑热烈了起来;扶桑金灿,放在厅堂过于浓烈,谁知有了陶土花瓶中和。两者恰好。   他索性在店里买了几枝扶桑走。   像他这样的人陆陆续续都来了花满蹊购买扶桑花。   可绿儿还是觉得亏:“娘子,您若是为了招揽顾客也便罢了,要是想靠这法子攒到二百两银子的盈利那可是万万不能。”   萧照不说话,他看过账册,知道莺莺调度了大量银钱,几乎将汴京城里的扶桑花都买空了,要这么多扶桑花肯定不是为了零星贩售这么简单。   莺莺手不停歇搬运着花束:“绿儿莫心急,先好好干活。”   扶桑花作为一种不怎么常见的花卉忽然风靡汴京。   别说勾栏瓦舍里的乐女歌女,就是街上行走的闲汉,人人鬓边都簪一朵扶桑花。   而扶桑花设计的花束花盒更是供不应求。   城里其余那些喜欢盯着花满蹊抄袭花束创意的店铺忽然发现这回花满蹊大大方方让他们抄。   这回的花卉也不大有什么难度:就是将扶桑束直接插入粗陶花瓶,没有其余配花配草,也没有任何高低错落,花瓶也不是什么难得的物件。   花商们也不是什么谦谦君子,不会跟银钱过不去,当即一个个跟风抄起了花满蹊的扶桑花花束和花盒。   有人纳闷:“花满蹊忽得这么大方,它赚什么钱呢?”   很快就有了答案。   作者有话说:   扶桑花花语:新鲜的恋情。   象棚:宋代的游乐设施。 第42章   汴京城里扶桑花忽然告急, 原本屋前房后常见却甚少被花农种植,如今京城大批量的采购扶桑花,忽然花市上都遍寻不得。   就在这时有人在花市上寻到了一家供应扶桑花的店铺——花满蹊。   那些抄袭别人创意的掌柜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花满蹊兜了一圈, 是设置了这么一个圈套给他们钻。   买还不是不买?   买的话原本市面上名不见传的扶桑花如今价格高企, 原先一百文就可买一太平车, 如今花满蹊要价五百文。   不买的话,如今端午将至,满汴京城的百姓都预备簪扶桑花,眼看还能大赚一笔。   最后只得咬着牙买了。   掌柜们银钱花得心疼:这扶桑花前几天还是个没人买的便宜花材呢?怎的一夜之间就这般高企?   莺莺包下的那批扶桑花如流水一般从仓库里出去。   花满蹊门口门庭若市, 时不时便有商户来购买扶桑花,随后拉走一车灿若照样的扶桑花。   绿儿收银票都收得手疼, 白花花的银钱更是堆满了店里的钱箱。钱箱满满当当,掷银钱进去都只听得闷响。   一百两银子, 购买了一千多车扶桑花, 如今每车净赚了四百文,一共赚取了四百多两银子。   抛去路费、花材损耗、租赁仓库的费用, 还净赚了四百两。   “三娘子, 我们的盈利居然是四百两?!!”绿儿算完账,激动得话都不会说了。   加上原来的一百两, 如今店铺开业以来的总盈利是五百两银子。   已然完全符合花卉行会进入的二百两银子准入要求。   萧照看完账册,对莺莺肃然起敬。   花卉保鲜期短,能不能流行起来玄之又玄,莺莺这次不亚于一场豪赌。   她将店铺所有的盈利都拿了出来,算得上是倾其所有。   认识以来莺莺在他心中一直是个踏实稳重过日子的人, 却不想她有这么激进大胆的一面。   大笔的银两赚进来, 花满蹊赚的盆满钵满, 莺莺大手一挥:“今儿请客!去丰乐楼!”   店里诸人高兴欢呼起来。   丰乐楼有三层高,有五栋楼,珠帘绣额灯烛晃眼。有上百名浓浓妆艳抹的□□站在柱廊间朝下招手,望之蔚然大观。   莺莺感慨:“原来这就是男人的乐趣啊!”   原本只是句随意感慨,谁知萧照立即答:“我没有找过。”   他叫飘石作证:“不信你问飘石。”   飘石正眼花缭乱四下打量呢,忽然被点名,愣了一愣,随后站直身子为少爷担保:“少爷每每应酬闲聊都不喜这些人上前,绝对没有找过。”   夫君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喜好,莺莺满意。   她决定点菜时点几道萧照爱吃的奖励他,可却不知他爱吃什么:“夫君喜欢吃什么?”   萧照摇头:“都可。”他在军营里风餐露宿,对吃食不大讲究。   几人被茶饭量酒博士带进了包间,酒楼上了些免费的瓜果杂拌才一一介绍自己酒楼的特色,绿儿和奶娘两个瞧得啧啧称奇:“不愧是汴京城里的大酒楼。”   莺莺索性多点些菜:“三脆羹、决明兜子、垂丝羊头、荔枝腰子、脆筋巴子。”   很快酒菜便上来,郎朗当当点了满满一桌,香气四溢,叫人食指大开。   酒楼里还有那等“睃糟”妇人系着青花布帕巾,绾着危髻为酒客换汤斟酒,得几个赏钱。   还有唱曲和歌的,当得上是一句纸醉金迷。   莺莺给诸人点了酒楼里的绿蚁酒,酒过三巡,绿儿想起一遭事:“娘子,为何那些掌柜的还要买我们的花?”   “当然是因着他们还有得赚,一车花五百文,他们买去再去零卖,怎么也能卖个六七百文,还能再赚两百文。”   “这可比我们一单单卖给私人赚钱多了。”绿儿盘算起来,“娘子有这本事,我们何不再干几笔多赚些银钱?”   她放下筷子,掐着指头盘算起来:“还有棠棣花、翠珠、羽扇豆……”   长期以往哪个不能赚一笔?   飘石兴奋起来:“少奶奶这般一来便可成大富豪!”   莺莺笑,萧照也看着她笑,两人都不说话。   “莫非不妥?”飘石迟疑着问。   “这种囤积居奇的生意偶然为之赚一笔是我们幸运,市面上的掌柜们虽然羡慕可也不会嫉妒,只当谁做生意都有踩着狗屎运的一天。”   “可若是花满蹊以此为生,笔笔都要囤积居奇抬高物价,只怕很快就有行会和官府的人来干涉了。”   “再说汴京城里那么多花行生意行,人家背后站着的是什么人尚未可知,或许是某位实权在握的高官,或者是杀人都不用偿命的王孙贵族。我们动了他人利益又有高额利润,不得被别人盯上忌讳上了?”   莺莺三言两语就将其中的道理说得分明。   “原来是这样。”绿儿惊愕,“要是我自己的话,只怕这会正贩卖旁的花呢。”   萧照端起茶杯,莺莺是个做生意的料子,先前买卖扶桑花说明她有破釜沉舟的魄力,如今能够赚一笔就走及时收手则说明她有适可而止的清醒。   萧照行走江湖见过许多人,可像莺莺这样两者兼有的人不多。   连他自己都未觉察之际就对莺莺产生了一丝佩服和欣赏,这一种欣赏无关男女。   竹笋在自己也不知道时就暗暗在地下长出了细密的根须,不知在黑暗中往下延伸了多久,直到春日到来便能破土。   几人正闲聊瞧着白虔布衫的小儿子端着白磁杠子卖辣菜,   莺莺嘴馋那一口糟辣莴笋,起身便道:“我去买些下酒菜。”   莺莺走了出来再回去却有些记不大清,丰乐楼的主廊约莫有百米,两旁皆是大小包间。再看那包间长得大同小异,总不好一一推开门试探。   她正逡巡,却听得有人惊喜道:“三妹妹?”   莺莺转身一看,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郜英彦。   她吓了一跳,往后一退。   郜英彦近日觅得一个绝色,她生性柔弱可人,颇得郜英彦欢心。   今日又因为家中妻妾相斗之事而烦闷,是以带她出来丰乐楼散心,谁知被他遇到苏莺莺。   他神色都透着几份不可置信,先往莺莺身后看:“怎的就三妹妹一人?萧照呢?”   想起这位国色天香的三妹妹便是可惜,好好一朵鲜花嫁给了一个残废,以后下半生不就得垂泪度日吗?   他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此时看向苏莺莺的目光就多了几份同情,几份怜惜。   谁知莺莺直起腰杆傲然瞥了他一眼:“四妹夫,烦请您跟着四妹妹一起唤我一声三姐。”   从前两家论辈分按照年龄长幼排序,如今既然结了亲自然是要按照苏环的排行来。   “噢。”提起这个郜英彦便兴致有些不大高,但也从善如流,“见过三姐姐。”   他看莺莺的神情不像是亲戚,惹得莺莺一阵厌烦。   再想起郜英彦婚前与苏环的荒唐事更觉如芒在背,于是冷冷道:“那我先告辞了。”   说罢也不等郜英彦回话便扭身随便往个分岔路拐进去,想着先甩了这人。   没想到听到尖酸刻薄一句:“吆,这不是三姐姐吗?”   是苏环。   莺莺抬起头来。   “三姐姐怎的在这里?难道是嫁了个残废如今出来再觅第二春?”苏环假模假式将手帕捂着嘴,一脸夸张的不可置信样。   看见苏莺莺过得不好,她心里的苦闷才略微散去些。   想起上辈子萧照腿伤,她也曾向苏莺莺求助,觉得她出入高门可以认识公子哥儿,请她帮忙搭线再寻个伴,谁知被苏莺莺断然拒绝。   还教育她“丈夫卧病在床岂能有二心。”   此时苏环想来心里才格外畅快:上辈子苏莺莺也不过是假模假式,站着说话不腰疼,真摊到她头上她出墙出得比谁都快。   莺莺皱了皱眉,这两口子怎的一个两个的都发疯?   她冷冷道:“你说话可要注意些四妹妹,我是与我夫君一同来酒楼,并不是孤身一人,也不是另觅他人。”   什么?!   苏环心里刚散的火气腾一下又起来了。   上辈子萧照可没有陪她逛过,   他一开始很消沉,不大说话也不大搭理人,后来他就总与自己的下属在一起嘀嘀咕咕,成婚后几乎没与她说过两句话,更别提逛街了。   怎么如今反倒拖着病体陪苏莺莺吃饭?   还是在汴京城最贵的酒楼之一丰乐楼,要知道她适才与茶饭量酒博士聊了聊,得知这里一道普通的菜就值当一两银子,吃一桌也得十两银子。   寻常百姓家里半年的嚼用就没了。   饶是苏环现在是侯府世子夫人都狠不下心来花这笔钱。   可谁知苏莺莺居然能被夫婿带着来吃饭?   她当即冷笑:“姐姐嫁的倒好,这么贵的酒楼姐夫也舍得请你来。”   莺莺懒得与她多嘴,只瞥她一眼:“你要无事我便先走了。”   可苏环心里气闷,她仍旧不走,挡在莺莺前面:“当初三姐姐从大理乡下来时何等穷酸?如今倒也托姐夫的福吃得起丰乐楼了,姐姐要多吃些多看看,毕竟我们汴京城不比大理乡下地方。”   思来想去也只有先骂一句苏莺莺乡下人。   这时她身后想起个声音:“谁说的?明明是我托莺莺的福。”   苏环往后一看,却是萧照,他坐在轮椅上,一脸坦然:“你听清楚了,这回是莺莺请我来丰乐楼吃饭,不是我请她。”   作者有话说:   萧照:我牙口不好,医生建议我吃软饭。 第43章   怎么可能?   苏环自然是不信的, 苏莺莺能有几个钱?   她虽然在出嫁时曾跟苏家人讹诈了几个钱,可依照苏莺莺素来的狡猾一定会将这些钱牢牢把控在手里,又怎么会请那个瘸子吃饭?   又或许,萧照美色当前, 苏莺莺被迷惑也是有的?   苏环惊疑不定瞧了萧照一眼, 见他虽然坐在轮椅上不良于行, 可是器宇轩昂,一对剑眉下眼睛深邃,脸上线条切割一样精致。   因着腿受伤的缘故,青年人独有的意气风发褪去, 眉宇间又掺杂了一缕颓废和堕落之美,非但无损他的美颜, 反而平添几份成熟男子的沧桑与冷冽,颓如秋叶之绚烂。   这样一个男子做夫君, 换做谁都会忍不住将天下最好之物都捧在他眼前吧?   苏环想到这张脸前世曾经是自己的夫君, 便少不得要恨苏莺莺:凭什么被她占有?   可转念一想,如今短暂得到算什么, 日后失去时定会更加肝肠寸断。   这么想着, 她的嘴角又多了一抹得意的笑。   莺莺却不耐烦与她多话:“来酒楼自然是来吃饭,你不好好吃自己的, 老盯着别人做什么?”   这一下却无意捅了马蜂窝。   苏环不是来吃饭的,她是来捉人的。   上回回门宴她惹得郜英彦对她多了厌恶,平日里也多在李菁房里。   苏环只得回娘家,请了位扬州的女师父大价钱提点教导了她一番新花样,又像外头歌楼里那些人一样多了许多魅人的手段。   郜英彦果然被迷住, 对苏环迷恋了一段时日。   可很快又故技重施, 不见踪影。   苏环不愿自己的成果就此荒废, 她花了大价钱买通了郜英彦的一名小厮,终于打听到郜英彦这些天包了个歌女,今天她一路跟踪,就见郜英彦带着歌女来了丰乐楼。   她便跟着走进来。   她成婚前也未来过这等豪奢的酒楼,当即眼花缭乱,跟丢了踪迹。   店里的茶博士要引导她落座,她装作是来赴宴的女眷,支支吾吾糊弄了几句,等到拐角才好容易甩脱了茶博士。   她也有心想大大方方开个包间坐定再慢慢寻摸丈夫,可是一打听丰乐楼的价钱便出不了这个手。   她虽贵为侯府世子夫人可侯府也只是给她发着月例银子,苏环一个月也只能领到五两银子,要打赏下人,要做个时兴衣裳,就连添个份例上没有的菜都要给厨房支银。   她捉襟见肘,连嫁妆银都挪用了一部分,哪里还舍得在丰乐楼吃饭?   谁知刚才听苏莺莺说她居然与夫君一同前来。   同样的姐妹,人家是与夫君开开心心来吃饭,自己却是落魄捉奸。   当即气不打一处来,斜睨了苏莺莺一眼,阴阳怪气:“要说起来,这门婚事原本可是我的!”   莺莺并不生气,反而笑:“可见我与我夫君自有缘分。听老夫人房里的人说,四妹妹当初要抢走我的婚事,反将这门婚事塞给了我,原来后悔了?”   说罢也不理会苏环的回应,径直走到萧照身后推着他的轮椅转身欲走。   抢走婚事的事本来就是苏环的秘密,谁知被苏莺莺大咧咧说给萧照听。苏环当即一惊。   她们三房自诩做得隐秘,老夫人翻出当年苏老太爷遗信的事谁都没告诉,三老爷更是处处敷衍着萧五公,骗他说侯府定的亲事原本就是苏环,才将苏莺莺来顶替苏环,却不想苏莺莺就这么原原本本毫不避讳将真相告诉了萧照。   那萧照当如何?   苏环手里的巾帕攥得生疼,萧照可在禁军里有“玉面阎王”的称呼,苏环也在婚后听萧家下人说起过萧照是如何处置政敌的,手段残忍行事狠戾。   那么被他知道了自己嫌弃他残疾换了婚事后,他能不报复吗?   苏环心里惊涛骇浪。   可是萧照神色淡淡,看都未看她一眼,反而拍了拍身边莺莺的衣袖不让她推轮椅:“我来便是,莫累着。”   而后便与莺莺两人相对而笑,从走廊间转身走了。   就当她是个摆件一样。   提心吊胆担心的事并未发生,苏环心里反而更酸楚,原来在萧照心里自己居然什么都算不上了么?   她咳嗽一声,恨恨道:“抢了你的婚事便抢了,你能奈我何?!”   随后也往相反的方向走去,继续寻找夫君。   殊不知她走后,适才他们所站之处的门打开,郜英彦站在门口,神色复杂。   什么叫抢了苏莺莺的婚事?两家互换了婚事?   难道说原本自己的妻子应当是苏莺莺,苏环应当嫁给的也是萧照?   抛去这些不提,他郜英彦当初看中的人可是苏莺莺。   不知为何有天忽然就说苏莺莺与萧照有了婚约。   两人极其迅速定了亲。   郜英彦没与苏莺莺成为佳偶,之后也对苏家这门婚事不再人心,谁知这时苏环凑了上来。   两人越加亲密。苏环曾多次私下里质问他两人何时成婚,他因着不想娶苏环都含含糊糊过去了。   直到他和苏环衣衫不整在苏家的一处杂院被上下长辈撞见。   这下便不得不安排起议亲之事。   郜英彦还因为这事被侯爷教训了一顿。   原本他只当是一件风流事,如今看来却处处透着蹊跷:   那天三老爷唤他过去,他被个小丫鬟带路,而后遇到了苏环。   两人聊了两句郜英彦便觉身上燥热,浑身不对,而后便犯下了丑事。   郜英彦自诩自己是个风流种子,但风流却不下流,他平日里交往的也都讲究识情识趣你情我愿,可不觉得自己是能随时随地发情之人。   那为何那天忽然不对了呢?   郜英彦打了个忽,这中间难道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他阴沉着脸,吩咐自己的小厮:“想法子查查苏家这档子事。”   居然还想算计他?   他咬紧了牙关,好你个苏环!   回廊幽深,莺莺有些不大好意思:“我居然不大认路。”她又有些好奇,莫非萧大人是特意出来寻自己的?   “无妨。”萧照回,“我见你久久不回便出来寻寻你,捎带透透气。”   原来是这样,莺莺像是吃了一口甜瓜,泛着甜。   “对了,可要帮你处置换你婚事的人?”萧照忽然开口。   “啊?”莺莺反应过来,“不用,这门婚事本就是我自己求来的。”   ?   莺莺便笑:“我当时在老夫人房里有个暗桩,老夫人以为自己将遗信烧了,却不知被那个嬷嬷从火里拿出来熄灭了火给了我,我若要侯府的婚事拿着这封信便能寻苏家族老做主。”   何况她还与侯府老太君还颇有缘法。   怪不得。   要不然以莺莺的聪慧定然不会束手就擒,任由别人算计自己的婚事。   唯有这一切是她自己顺水推舟博得的才算合理。   “可为何……”萧照说不上为什么,忽然紧张了起来。   “因着比起侯府的婚事我更愿意现在这门婚事。”莺莺咳嗽一声,脸颊有些绯红。   萧照如听仙音,他正待要回话,却见走廊那头绿儿笑吟吟招手:“娘子,快来快来!”   莺莺应了一声,与萧照走进了包间。   她买来的莴笋干富有韧性,吃起来挺有嚼头,脆韧可口,又被浸泡在麻油里,有茱萸的辣味和五香调料水的复合香气,几人都拍手叫绝。   萧照拿着手里的茶,看着莺莺正专心致志吃饭,他纵有满腹心思也知自己错过了最佳问话的时间。   自己这么个瘸子,当真值得她放弃侯府的亲事么?   莺莺当初在闺中与同胞姐妹平起平坐,谁想嫁人后对方仗着自己是侯府世子夫人便对莺莺大呼小叫,这一切不都是因为这个做丈夫的不够格吗?   适才那苏环还口口声声讥讽莺莺吃不起丰乐楼的饭菜,说起来他身为男子,唯有好好儿闯出一片天地,才不至于让莺莺跟着他受苦。   萧照第一次想到今后,他原想在家里理清账册或买些田地庄园做个逍遥自在的富家翁,可如今看来却不大可行。   萧照攥着茶杯的手不自觉收紧:不就是个侯府世子夫人么?他定然要莺莺今后站得更高。   从前读书看红拂夜奔,看到男子逆境时若得知己欣赏跟随便自有无限豪情,当时萧照还摇头不信。   可真等他面对时才知这一份追随世间最珍贵。   从前那些颓然和愤懑不知何时尽然散去,心里唯剩东山再起的决心。   等飘石激流归家时便觉自己少爷似乎有往日有所不同:他居然吩咐飘石激流去请旧部。   飘石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好,好,小的这就去请。”   等出了房门后飘石泪花直闪,激流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悸动抹一把脸上的泪。   两人对视,激流有些疑惑:“少爷自打受伤后就矢口不提公事,只一味消沉逃避,多少次旧部们主动上门探望他都避而不见,如今竟然主动问起,到底是为何?”   飘石也不懂,胡乱猜测:“难道是丰乐楼吃饭太贵了,叫少爷想赚些银钱?”   “嘿,是怎么回事不要紧。”他一拍脑壳,“要紧的是少爷终于振作起来了!”   激流也跟着激动点头:“反正少奶奶嫁过来之后就好事不断!”   却说苏环在酒楼里没头没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郜英彦,只好颓然回家。   走到半路越想越气闷:   苏莺莺那等乡下人嫁了个瘸子都能吃得起丰乐楼,她贵为侯府世子夫人却缩手缩脚只能闻着丰乐楼菜肴的味道咽口水。   若是她嫁进了苏家也还好,那份嫁妆在侯府看来算不得什么,在苏家也算是优渥,她傍着嫁妆什么好吃好喝不能?   侯府非但没有给她带来多余的收益,反而因为侯府身份的高贵逼得她不得不在吃穿用度上讲究起来,花费的银钱反而比小门小户时还多。   两人嫁妆一样,花销却大不相同,是以她才没法像苏莺莺一样肆意妄为。   这算计来算计去过得是什么日子!   肚子也咕噜噜叫起来,苏环越想越生气,一挥手挑起车帘:“寻个酒楼!”   她进了街边的酒楼。   去不了丰乐楼还能去不了普通酒楼?!   苏环气冲冲进了包间,点了几个菜,这才大肆吃了起来。   她吃到一半,忽然听见隔壁包间有人正在谈天说地:“近来京城里有一桩赚钱的营生老哥可听说了?”   苏环不屑摇摇头,市井粗鄙之人,能有什么赚钱的营生?   奈何她随便进的酒楼只能算普普通通,隔间的木板质量不大好,隔壁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近来不是大家都流行簪扶桑花吗?满城的花市都在求购扶桑花而不得,谁知只有一家花店有,只能咬牙高价往那家花店去购买。”   “啊?还有此事?”他的同伴显然极为兴奋,“如此一来那家店岂不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是啊!那家花店这回可是赚到了,应当能赚个三五百两。只怕这半年都不用开张了。”   苏环住了筷子。   她从来没想到经商居然能赚取这么多银钱。苏家自诩书香门第,家里的收益是田产产出和房舍赁金,却不知这做生意能一本万利。   隔壁的人还在惋惜:“可惜我竟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也不知道怎么也赚这么一笔才好。”   “这有何难?”他的同伴不以为然,“我们也出钱将市面上哪种花买断,等过几天流行起来不就成了?”   “这却难了,我们哪里来那么大的本钱?要垄断一种花草至少要几百两银子呢。”   两人喟叹起来。   苏环心里暗暗鄙夷,真是个穷酒楼,要不然食客怎么连个百两银子怎么都凑不齐?   她高傲想:若是被这么穷的人知道旁边正坐着一位高贵的世子夫人用膳,只怕会惊讶得掉落下巴吧?   等等,苏环忽然一想:那人没有几百两银子,可她有啊!   苏环激动了起来。   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实施自己的发财大计,果然是命运眷顾,让她随随便便进了一家酒楼都能知道这样赚钱的法子。   若不是老天保佑她是端端不信的。   苏环连饭菜都顾不上细细品味,粗略吃了几口就起身欲走要忙于自己的赚钱大业。   谁知刚预备走就被一脸为难的小二拦住了:“您的钱还没付呢。”   苏环一脸傲气:“我是什么人,还会欠你的银子不成?”   小二心里嘀咕:我管你什么人,横竖不能吃霸王餐。他面上却仍旧赔笑:“这位夫人,您一共吃了一两银子的饭菜。”   苏环示意丫鬟:“付钱。”   丫鬟也有些为难,她顿顿脚:“夫人,我们出来时走得匆忙,您急着去丰乐楼,哪里有空拿上银钱?!”   小二瞧出了端倪:“不管您有没有银钱,这我们酒楼的饭菜钱却不能不付。”   说话间那适才邻桌的人也瞧了过来,指指点点嘲笑这边:“看有个吃霸王餐的无赖。”   苏环心里恼怒,她适才心里还想着这些人能与世子夫人隔间吃饭是他们这些穷酸的荣幸,谁知不过片刻功夫自己竟颠倒了位置变成被嘲笑的那个。   脸上也忍不住泛起了红晕。   还是丫鬟机灵:“娘子,不若我归家去拿钱,您在这里等着?”   却被苏环瞪了一眼:“好你个贱蹄子,倒让主子扣在这里当人质不成?再怎么也应当是我归家去了你来做人质。”   小丫鬟一脸委屈,但鉴于苏环手里握着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只能垂首道:“是我不好,我在这里等着,主子先归家便是。”   小二一听倒也可行:“那就劳烦这位姑娘在这里候着了,等你家里人拿钱过来接人。”   苏环“哼”了一声慌慌张张转身就走。   小丫鬟坐在那里一脸委屈,隔壁菁娘子的丫鬟有吃有喝有赏钱,她这里非但什么都没有还要时不时挨苏环打骂。   而且酒楼里旁人家主子吃饭都是给丫鬟跟班们另叫一桌,唯有他们这桌是做丫鬟的看着主子吃,如今她肚子还咕咕咕叫着呢。   而且从前还有个叫明儿的丫鬟因为帮主子做坏事先是被撵到庄子上后来又是被发卖,主子也没护住她,这么看来做四娘子的丫鬟可真是不幸得紧呢。   也不知何时主子会来?小丫鬟翘首盼望。   忽然见街上有人喊她:“这不是环娘子身边的朗儿吗?”   朗儿激动抬起头来:“菁夫人!”   却说苏环回到府中后便筹谋起了自己的赚钱大计:   她如今手里有五百两的嫁妆银子,倘若能够像那些人所说那样也赚个三五百两,那不就是翻倍?   苏环似乎已经看见自己的嫁妆银子一翻二,二翻四,直到变成大笔财富。   她越想越激动,赶紧筹谋起要买什么花卉。   如今快到端午节了,汴京城里少不了要用香草香包,自己不若买点菖蒲、艾蒿、芩草、□□,如此一来不也如那扶桑花一样能赚大钱?   她越想越高兴,索性拿出了银钱直往花市上赶,务必要买大大一车。   这一番兴奋让她忘记了自己的丫鬟,直到下午郎儿自己回来,她说是遇到府里人搭救。   苏环既不劝慰她辛苦了也不提拿出钱来交她还府上人的事,更矢口不解释她为何忘记了去接丫鬟。只叫她赶紧随她去外面办事。   郎儿也不说话,跟在苏环后面老老实实往外走。   她摸了摸肚子,还好今天遇到了菁夫人,得她搭救不说,还给她买了份酒楼的肉夹饼充饥,否则她今天便是在酒楼枯坐一天都等不到人搭救。   萧照的下属旧部接到了消息,接二连三来到了这座小院拜访萧照。   莺莺特意吩咐小厮们给萧照打扫出一间宽敞明亮的厅堂接待客人。   等人都走后萧照一人坐在窗边不知在思考什么。   萧照吃完饭后便盘算起了心事。   他除了在禁军中都头背地里还是端王一派的人。   端王是一字王,历朝一字王的地位非同寻常远远超过二字王,这位端王便是官家的同胞兄弟,深得官家信任,身份贵不可言。   萧照并不是不想做纯臣,可如今官家体弱,几位皇子为着争夺皇权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禁军里的人更是时不时被各方拉拢。   因而他选择了端王,端王是官家亲弟弟,最得官家信任,在王室中也德高望重,年轻时更是为几位皇子当过拳脚师傅,如此一来即使哪位继位端王的位子都稳稳当当。   可这次火灾当真蹊跷,自己救了官家也不知毁了谁的阴谋,如此一来还能安然站在端王一系呢?   萧照陷入了沉思。   直到夕阳的余晖照进屋里,莺莺好听的声音在院里唤他:“萧大人,吃饭了。”   萧照这才反应过来。   自从娘走后这院里就冷冷清清的,从前他带着小厮忙于大业,这院子也不过是他睡觉的地方,自从受伤之后更是越发冷清。   可如今萧家居然热闹起来,配上初夏外面的市井声音渐渐喧闹起来,竟然少有的热闹。   萧照推着轮椅往屋外滑动去。   为了方便他进出莺莺命小厮们白天就将几间房里的门槛卸去,等晚上再安上,是以萧照能够畅通无阻从屋里到花厅。   乌婶将饭菜端上来,莺莺笑道:“今日吃腌瓜条、黄焖鸭丁、麻腐鸡皮、米饭配上蛋花汤。”   萧照一看饮食开口道:“家里为何如此节俭?”   自打上回在酒楼碰见苏环嘲讽莺莺吃不起丰乐楼,萧照的心里就始终有个节,他自然不能要莺莺跟着她吃苦。   他问莺莺:“可是银钱不够?还是庄子上的产出未交到你手里?”   莺莺忙解释:“家里的银钱都攥在我手里,不缺。可夫君受了伤,自然要留着大额银钱求医问药,再者这也饮食有荤有素,算是不错了。”   原来她舍不得花用银钱是想给自己求医问药么?   萧照心里一热。   他乖乖坐下,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莺莺没有受过食不言的教导,仍旧絮絮叨叨:“天气渐渐热了,应当搭个凉棚再买几张苇席。给你做一身细衣裳,不然天热了恐怕出汗。   给下人们做套夏衣,每天给你翻身是个重活计,给飘石激流两个额外多做一套。   对了还要买一个细竹席,不然萧大人整日躺在上面,留了印子在身上可如何是好?”   萧照静静听她念叨。忽然冒出一句:“你呢?”   “嗯?”   “你怎么不给自己做新衣?“   萧照淡淡道:“我拿着禁军一份俸禄还有官家的赏赐,家里还有田产铺面收租,银钱不愁,你莫要为家里担心。你也给自己缝件衣裳。”   莺莺高高兴兴应了声:“好!”   苏环这几天在花市拿出银钱开始逐家购买菖蒲、艾蒿、芩草、□□,买的量极大,整车整船的订购。   郎儿劝自己家娘子:“娘子,我们没做过这样生意,可别被骗了。”   苏环一摆手就拍她一记:“哼,你懂什么,所谓富贵险中求。”   作者有话说:   菖蒲花花语:防疫驱邪 第44章   既然花满蹊的盈利到了五百两, 那这回是足够进行会了,第二天莺莺便拿着证明花满蹊盈利超过二百两的账册驱车往花木行会去。   萧照却喊住她:“我也去。”   莺莺先怕车马劳顿会不利于萧照伤口愈合,可转念一想他如今伤口都痊愈了反而四处逛逛有助于散心,便也应下了。   殊不知萧照是知道那花木行会位于潘楼东街巷, 鱼龙混杂, 担心莺莺一人去会被人欺侮所以才跟着并行。   先到潘楼东去十字大街, 再拐到南边一处斜街便到了花木行会。   莺莺和萧照下了马车,她转身去瞧那花木行会。   花木行会是民间花木店铺自己选任出来的行会,听萧照说现在所在这地方便是行老捐出来的,那座楼不大, 外面挂着牌匾“汴京花木行”,却锁着大门, 可见不对外开放。   莺莺有些狐疑,走到门外试着敲门, 敲了几下门扇上开了一个一本书大小的小窗, 而后有对眼睛外往看:“是谁?”   莺莺忙换上一副笑脸:“我是一家花木店铺掌柜的,想加入汴京花木行会, 今日便是来送自己的账册文书过来。”   那门房还算好脾气:“你运气不错, 行老们聚会正好在今日,我便将你的文书送过去。”   萧照从袖里掏出一个装了钱的荷包, 与文书一起递过去:“有劳。”   门房在门后颠了颠荷包,听见银钱叮当作响,语气越发和软:“您在门头树荫下等我消息。”   说着“哐当”一声,那小窗又原样合上。   莺莺心事重重,与萧照一起到树荫下等待, 又见不远处有人叫卖冰块莲子, 便走过去想买些给萧照, 免得他伤口生汗惹得感染。   见她和绿儿过去了,飘石才问:“少爷,少夫人要进劳什子行会,不就是您一句话的事么?”   萧照大小也是个负责官家人身安危的禁军都头,在汴京城里横着走都行,别说进行会了,就是让少夫人当行老也未尝不可。   怎么少爷非但不帮忙说句话,甚至自己也冒着大太阳亲自陪少夫人走这一趟?   萧照摇摇头:“三娘子那样执拗的性子若我越过她自作主张只怕会惹恼她,而且——”   “而且质疑她的能力本身就是对她的一种羞辱,难道她不靠男人就自己做不到么?”   再说了,他瞧着莺莺的能力只怕进了行会还会有一番作为,倘若叫她在行会成员中立下“靠男人”的第一印象,只怕不利于她今后大展宏图。   飘石恍然大悟:原来少爷是在培养少奶奶自己立起来,就像他训练新兵一样。   不过飘石还有点不解:“都说要宠着女人,怎的少爷待少夫人不像待女人,倒像待部下一样?”   满腔的试炼之意,丝毫不见怜香惜玉。   萧照睨他一眼:“她肯定不愿做个给人解闷逗乐的宠物。”   飘石听得云里雾里,虽不大懂但也觉得自家大人待少夫人真不错。   莺莺再来树荫后就见飘石看了她一眼,她不明所以只将手里的冰块递过去:“萧大人还是回车上等着,我叫飘石将冰块倒在车上的盘子里。”   萧照点头:“那你也一起上车吧。”   飘石和激流将萧照背上车,自己却不上去:“上面闷得慌,倒不如树底下吹吹凉风。”   绿儿跟着想上来却被飘石叫住:“绿儿,你帮我看看我后背是不是趴了只蜻蜓。”   之后就被飘石扯住小声叮嘱:“少爷少夫人两人单独相处你去凑什么热闹。”   莺莺上了马车才觉有些尴尬,她平日里和萧照坐马车,车上都有绿儿奶娘,如今却只有他们两个。   原本宽敞的马车忽然变得逼仄起来,几乎听得见她的呼吸声。   莺莺不知为何脸上有点发热,她很快又嘲笑起自己:两人每日夜里都要同床共枕,怎的如今倒尴尬起来?   不过还是不一样,她平日里跟萧照虽然住在一张床上,但那床极大,萧照又吩咐乌婶在中间挂了帐子,有时候她就寝时萧照都已经睡了,在帷帐那边静悄悄一言不发,日子久了倒真忘了那边还有个人。   不像今天,她坐在马车里几乎就对着萧照,听得见他的呼吸声。   莺莺不安往后挪动一下,佯装看外头掩饰自己心里的不安:“咦,外头街市熙熙攘攘,倒比我们门口热闹?”   萧照便讲给她听:“到了五更之后开鬼市还能更热闹。”   “鬼市?”莺莺本能吓了一跳。   萧照怕吓着她,忙道:“夜里的黑市交易唤做鬼市,并非是怪力乱神的缘故。”   他绘声绘色讲起这边鬼市五更便点灯开市,灯烛下一个个小摊在街道上支起,里头有卖花环的,还有卖衣服的,林林总总,有些眼力强的人还能在此处淘换到前朝瓷瓶、历代金石。   莺莺听得津津有味,车里的尴尬也随之慢慢散去。   两人聊了两句,忽然听见行会的门“哐当”一声,莺莺忙掀开帘子下车去看看。   那个门房笑道:“掌柜的,你这店铺通过了,以后你便是我们汴京行会的一员,还请这月十五来我们这里议事。”   莺莺忙点头应下,道了声谢。   萧照也跟着掀起车帘望过来,莺莺转身向他点头:“过了!”   萧照心里石头落地,恭贺她:“恭喜恭喜。以后便能有行会里头的消息了。”   飘石激流也跟着恭喜,莺莺拿出银钱打赏他们:“见者同喜!”   到了十五这天,莺莺一早就梳洗一番,萧照与她同去。   等上了马车,萧照留意到莺莺今日格外素净,不由得好奇:“今日是你初亮相,为何不往郑重了梳妆?可是没有首饰不成?归家我便再给你寻寻。”   莺莺忙摆手:“不是。不是。”   她慢条斯理解释给萧照听:“我是特意这般装扮的。”   花卉行当里当然也有女子做掌柜的,可出外做生意的还是男子居多,她要站稳脚跟就要别人不拿她的美貌说事,自然要更朴素素净些好。   今日她特意挑了件靛蓝素色的衣裳,上面不过用月白镶了滚边,一丝花纹装饰都无,发髻也梳得老成持重,只簪了一枚木头簪,看着既无任何华丽装饰也无半点涂眉描唇。   萧照一看便懂了她的意图,他点点头:“如此一来是多些掌柜的气质。”   莺莺不好意思:“萧大人不要嘲笑我这点小心思便好。”   “人之常情。我当初进军营时也是这样。”他在进禁军前曾在北地的军营里历练了几年。   萧照又想起了什么,满脸认真道:“你开的花满蹊盈利颇丰,便是在花卉行当里面对那些大花商都有底气,进去之后平常心待之便是。”   原来他看出来自己紧张?   莺莺看了萧照一眼。   萧照却认认真真指着她的手:“因为你手里的巾帕都快要被攥坏了。”   啊?莺莺低头,这才看见自己还真是攥紧了巾帕。   萧照叮嘱她两句:“你若是紧张便眼睛看着远处某个物品,如此一来别人都当你在胜券在握便不敢贸然上来。”   莺莺试了试,果然这样好一点。   萧照继续道:“我初进军营时也很忐忑,特意将自己的容貌遮掩住,还绣了花臂,每日刻意不洗脸不剃须,一心想与那些泥地里打滚的汉子们一般。”   原来萧大人还有这样的过往?   不过他的确很好看,丹凤眼睛下一对星目,下巴线条俊美,如不是那一身煞气自动却人千里,只怕走在街上要被掷果盈车。   萧大人是风风光光的禁军教头,手里握着禁军,这样一个人都曾有紧张胆怯的过往,那自己这点紧张便真的不算什么了。   莺莺心里的紧张也慢慢平息下来。   马车很快又到了花木行,萧照看她下车:“我在马车上等你。”   莺莺“嗯”了一声,迈步间已经比出门更有力量。   进了门,便见三三两两的掌柜们正在闲聊,原来议事会还未开始,莺莺便寻到一处不起眼的位子,小心坐下来,竖起耳朵听旁边掌柜的聊天。   花木行会还有不少女掌柜,是以她进来时并未引起轰动,莺莺又小心坐在不起眼处,别人也不大注意到她,还在热火朝天闲聊:   “听说了吗?最近有家花满蹊进了行会。”   “是那家卖扶桑花赚了全城花木行银钱的店铺?嘿嘿,老儿我都被它赚走了五十两银子!”   “我也是,不大不小一笔银钱。”有个胖员外道,又问,“听说它家掌柜的是个女子。也不知是那个?”   “女子?”他同伴语气有些瞧不大起,“背后肯定是男的,女子哪来那么大魄力?”   莺莺诶挑了挑眉。   “哎你这李老四怎么说话呢?女子怎么了?吃你家炊饼了?”说话的是个女子。   那李老四赔笑:“啊呀谁敢说您裴娘子啊,您自然是有魄力有远见,要不也不会做这么大的买卖,可世间像您这样有男儿豪情的女子才有几个啊?”   一番话将那裴娘子称赞了一番。   可惜裴娘子似乎并不领情:“什么叫男儿豪情,豪情就是豪情,分什么男女?难道我们女儿家便没有豪情不成?”   李老四继续笑:“您说的都对!”   等裴娘子转身走后却继续与同伴嘀咕:“这女人当真是小心眼,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莺莺攥起了拳头。   作者有话说:   来啦! 第45章   那李老四赔笑:“啊呀谁敢说您裴娘子啊, 您自然是有魄力有远见,要不也不会做这么大的买卖,可世间像您这样有男儿豪情的女子才有几个啊?”   好在很快便开始议事,有个童子走到大厅中间击掌, 示意诸人落座肃静。   大厅登时变得雅雀无声, 很快便有位精神矍铄的老人走进来, 他笑起来极其和气:“诸位,在下便是符田。”   莺莺听周围的人充满敬意的问候他为符行老,便知这位是花木行会的行老。   符行老说起话来极有条理,先说完行会的情况后又介绍了今年新入行的掌柜, 随着他介绍到“花满蹊掌柜苏三娘”时在场诸人肉眼可见的躁动起来。   谁能不好奇呢?花满蹊这家名不经传的新店居然在扶桑抢购热潮中成为了所有店铺老板都熟悉的名字,轻轻松松就赚走了他们的银子。   这家店是提前打探到了扶桑花热销的消息呢还是事先就布好了局?   若是后者那么这家店的老板手腕和魄力都不可小觑。   这次来议事的老板有大半是抱着瞧瞧花满蹊幕后老板的心思, 因而各个翘首四处打量等着看那位神秘的老板是谁。   而后莺莺便站了起来。   厅中响起窃窃私语声:“原来还真是个女子。”、“看着挺利落也不知是不是幕后老板”,莺莺神色不变, 只含笑给诸人福了一福。   裴娘子意有所指咳嗽一声, 冲李老四撇撇了嘴。   李老四不提防这样一位有能力的掌柜居然真的是女儿身,脸上也讪讪起来。   谁知莺莺也看了他一眼。   一对眼睛沉如秋水黑白分明, 从他脸上淡淡扫过, 带着上位者独有的冷漠与傲慢,似乎他不过是一粒灰尘一般。   李老四被那目光扫过心里无端一凉。   他不自觉缩缩脖子, 而后悄悄嘀咕:怎的这位掌柜似乎对自己有意见?   莫非是适才背地里议论她被她听见了?   旁边旁的掌柜嗤笑他:“一个大老爷们背地里议论人家个小姑娘,可真是嘴碎得紧。”   “就是,有那闲心议论别人倒不如好好儿把自己的生意做好。”   莺莺盯着前头,似是在自言自语:“世间像这样有嘴碎的男子才有几个啊?”   这不就是自己适才议论裴娘子的话吗?不过对方改头换面将女子换成了女子,阴阳怪气反送给他。   李老四又恼又羞, 像是坐在荆棘刺条上一样, 怎么都无法平稳。   早知道就不乱说话了, 唉!这下好,白白被别人笑话。   符行老倒一愣:“花满蹊,好多年前也有家卖花脚店唤做花满蹊。”   莺莺心里一动,符行老说得应当就是娘亲的店铺,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娘的旧事?她谋划好了一会散会了就要寻符行老问问花满蹊的事。   符行老介绍完诸多新掌柜之后又道:“正好诸位入了我们行会,过段日子我们花木行会要举办一年一度的赛花会,还请诸位也踊跃参与。”   赛花会?   莺莺不是汴京本地人,是以不明白这些。还是听符行老介绍才明白:   原来花木行会本行会的成员将在赛花会上各自展示出各家的法宝,有培育出稀罕花种的,有反季节养育出花卉的,还有养出超大花盘、抗倒伏等这样优质特性的。   其中优胜者自然会按照诸多年长行老们的评选而胜出排出名次。   赛花会还会吸引到许多商铺酒楼都来下订单,因此行会内成员对这次赛花会都格外重视。   莺莺听了有些遗憾:花满蹊如今虽然加入了花木行会,但还是家小花商,并没有属于自己的花田和庄园,更没有专门培育花种的花农,自然不能参加这种花会。   不过她转念一想:自己才开业三月便能加入行会,今后定能慢慢发展壮大,有属于自己的花田。   随后开始自由议事,几位掌柜的便将近日里经营遇到的乱象说了出来:有官府某个衙门为难的、还有某地的地痞找麻烦、有同行恶意竞争的。   符行老与一些年长的行老一一帮他们想办法:   某个衙门为难的便寻了某位家人在那衙门里办公的行老,答应做个中人说项说项;   某地的地痞找麻烦,便由符行老改日去拜会他们坊里的帮派老大,无比化干戈为玉帛;   而指控同行恶意倾轧的便叫他们双方当庭辩论,行会里的诸位掌柜集体表决。   莺莺也跟着裁定了一番。   她才发现原来这行会还是挺有意思的,别的不说,单是同行恶意竞争这事告到官府去衙门的长官不懂花木行里一些弯弯绕的行当,难免会听信一面之词。   可是放在行会内部协调他们这些掌柜的一听就能明白,也方便立即断出是非曲直。   两家掌柜倒都很服气这个结果,拱手作揖。   谁知这时有人道:“说起同行恶意倾轧,前段时间那花满蹊算不算恶意竞争?”   说话的人是李老四。   他适才被奚落一番,先是当着诸人的面丢了面子脸红,慢慢越想越气:这花满蹊就了不起了?我偏要告你恶意倾轧,让行老们为我做主!   见诸人都看了过来,他越发得意:“大家前些天可都是花了高价去寻花满蹊买扶桑花的,连同行的钱都挣,这不是黑心是什么?!”   果然有掌柜们议论起来,还有些心胸狭隘的嫉妒莺莺赚了许多银钱便也跟着李老四附和:“就是啊,我们可是花了大价钱呢。”   裴娘子则有些发急,只瞧着莺莺,预备她说不好便来帮她一把。   她原本就佩服传闻中的苏三娘大赚一笔的手段,等今天见到真人又觉她身形窈窕眉目淡然立即多了一层惺惺相惜的赏识,有意要交好她。   莺莺淡然站起来,福上一礼:“我第一次来行会中不知规矩,只瞧着上一单同行恶意竞争是一篮子木槿,甲店卖十文,与他相邻的乙店卖八文,可明明批来的价格也是八文。乙店倒赔着卖货,逼甲店也不得不降价,而且乙店是将店里所有的花卉全部都赔着卖,甲店若是不这降价只能关门大吉,这样下去大家都无钱可赚,才被迫来行会打口舌官司。”   “那请问我花满蹊怎么个恶意倾轧法呢?市面上的扶桑花本就五百文一车,你嫌贵便可不买,市面上还有那许多花束呢。”   “可,可市面上人人都忽然喜欢起了扶桑花!指名道姓要扶桑呢。”李老四也不依不饶。   听到这里莺莺忽然一笑:“对啊,您是舍不得赚这部分钱,是以宁可从我这里高价进货也要买。”   她扫视了在场那些跟着起哄的掌柜一眼:“你们花五百文从我这里买一车扶桑,转头就能到市场上卖六百文七百文,又何来的不情愿?”   “对啊,若花满蹊真是个一心图利的那它自己转手卖给市场上散户岂不更好?”裴娘子也找到了机会帮莺莺说话,“能叫我们都赚钱我们还得谢谢花满蹊呢。”   “是了诸位。”莺莺感激瞧了裴娘子一眼,“花满蹊是吃肉不错,可也给同行留了汤喝。这算什么恶意倾轧呢?”   几位行老们窃窃私语一番,由符行老说出判断:“花满蹊算不得恶意倾轧。”   李老四吃了瘪,只能怏怏不乐坐会位子,他本想着苏三娘没根没基,趁着如今势微将她连根拔起,谁知这苏三娘伶牙俐齿,一点亏都不吃。   行会成员又聊了些其他的事,这才散了会,宣布下月初五再来聚会。   莺莺还待想问符行老花满蹊的事情,谁知他被人围着急匆匆走了。   横竖还有下次机会,莺莺劝慰自己。   她站出来给自己争取权益的事倒让几位掌柜的对她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因而都在散会后与她聊了两句,交换了名帖。   还有人说“以后便可互通有无。”莺莺不解。   “他的意思是譬如你店里接到桃花的订单又没有,便可来他店里调度,反之亦然。”说话的是裴娘子。   莺莺恍然大悟,忙向裴娘子道谢。   “客气甚?”裴娘子一口地道汴京话,“我们女子做生意不易,自然要守望互助。”   她给莺莺递过自己的名帖:“这是我的店,在看牛楼附近,有空来坐坐。”   见莺莺一脸茫然,她便小声在她耳边说:“哎呀,全汴京最美貌的小倌都在那里。”   莺莺恍然大悟,两人相视而笑。   裴娘子可真是个妙人。两人聊了一会,只走到各家马车时裴娘子还在大声叮嘱莺莺:“回头一定要来看我!”   等莺莺出来见到萧照后便一直带着笑,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萧照听她所说,便知她今天结识了一位关系不错的朋友,还反驳了一个居心不良的指责者。   “原来这行会内部便可裁量这些纷争,当真是个好法子!”   萧照沉吟:“只不过有一点:须得行会内风气清正,否则有人仗势压人或者行会内掌柜的都是地痞,那么行会反倒会变得暗无天日。”   果然是萧大人,思索得极其周全。   莺莺又说起一遭事:“今儿才知道行会要举办赛花会,可惜我还没有花田,否则也可去瞧瞧热闹。”   符行老定然会参加赛花会,到时寻到机会问问他也好。可惜自己没有花田。   谁知萧照不假思索:“谁说家里没有田地?”   作者有话说:   明天后天每天万字。 第46章   莺莺站在一大片农田前时还有些不可思议。   萧家居然能在汴京郊野有这么大一片农田, 几十亩地,几乎可以算是个大大的庄园了。   萧照倒轻描淡写:“给你的契纸里有这张田契。”   有是有,但莺莺没想到能够这么壮观。她虽然不是汴京本地人,但也知道汴京城内外土地寸土寸金, 田地早被王公贵族们在立朝初期便瓜分殆尽, 京郊林立庄园们的主人各个是皇亲贵胄, 只有再远些贫瘠些的地方才有中等人家的田地。   大概是她神情过于错愕,萧照才解释道:“萧家这一支上溯可到开国皇帝的小儿子,是以手中资财甚多,要不是英年早逝说不定也能角逐天下呢。”   说话间庄子上的庄头早带着佃农过来相迎, 各个衣衫整齐,脸颊红润, 看来日子过得也不错。   守着庄子的庄头叫做狄东升,是个红脸膛的汉子, 不大会说话, 可手臂极有力量,一看就是做惯农活的。   倒是他浑家能言善辩:“房舍都清扫干净了, 东家是先要佃农们过来问话还是先喝些茶水?”   萧照淡淡:“都不用, 你们都散了吧。一会若是少夫人唤你们你们再来。”   狄嫂子应了下来,却忍不住想, 东家夫人长得面容白净温柔,站在那里就如一朵花一般,怪道东家言听计从。   他们四下散了,莺莺才小声问萧照:“可我瞧这里种着糜子小麦挺好的,让我一句话就推倒种花, 我做不出来。”   萧照不以为然:“田契在你手里, 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莺莺还是不想, 她嫁给恩人是为着报恩,可不是为了霍霍他的农庄。   “你嫁进萧家自然要活得遂心恣意,倘若不能那便是我萧照失职。”萧照说得天经地义。   可事先不是说好这婚事只是个幌子?总不能理直气壮如人家正经少夫人一样将萧家的天地视作自己所有吧……   莺莺左思右想还是下不了手。   最后还是萧照问狄东升:“庄子上可有适合种花的地?”   “种花?”狄东升还当自己听错了,想了想,“这片田地平整甚少有人种花,但再往外走几十里地有百姓种花出售,不过那些田地不算肥沃,才有人独辟蹊径想出来种花获利。”   狄嫂子想了想:“庄子上倒有片地地势低洼,洼得没法种庄稼,先前的庄头便挖了个池子,池水用来旱时灌溉农田。池子边周围一亩地左右也种不好别的,便空着。”   莺莺一行人去看,果然见一方池塘。   狄庄头在旁讲解:“这方地周围总是涝,种不了什么东西,便一直荒着。”   萧照补充:“既然一直荒着,你拿来种也无妨。若实在过意不去给我些银钱便是。”   ?狄庄头没听懂,少爷和少夫人这是在打什么机锋?怎的自家人还给银子?   萧照却知道莺莺自尊心极强,绝不会接受别人的施舍和好意,换做别人自然会忙不迭接受这片田地,巴不得连地契都拿走,可莺莺却是那种你送到她手里她都不会多拿的人。   倒不如在商言商,打消她的顾虑才行。   果然莺莺点点头:“那便好。”   萧照勾唇,看上去温柔如水的小娘子,骨子里却自有自己的骄傲和尊严。   狄庄头不懂这两人在说什么,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念叨:“池塘里空着倒不如放些鱼苗,改天也可吃鱼,可惜不能种什么……”   “池塘里能种之物……”莺莺忽得眼前一亮,“可培育并蒂莲。”   哦?   萧照讶然。并蒂莲他是知道的,一枝杆子上并蒂长出两朵莲花,是难得的佳兆。   因着罕见,民间便将并蒂莲视作夫妻恩爱团圆和美的征兆,将这图案绣在嫁衣盖头上,取其吉利之意。   是以七夕节时也会贩卖假的并蒂莲。   “是,假的并蒂莲。”萧照给莺莺解释,“将细铁丝插入花梗别在另一支荷花上便做成了假的并蒂莲,唤做‘双头莲’,汴京城里每每七夕都会贩售。”   “汴京城里人可真精明,什么都能赚成钱。”绿儿感慨。   可不就是。   莺莺倒想的别的地方:“倘若能种出并蒂莲,岂不是能赚大价钱?”   狄家两夫妻将信将疑:“少夫人,并蒂莲倘若是那么易得的又岂会被视作佳兆?”   这个莺莺倒不放在心上:“我娘给过我一本《花经》,里头记载过法子,我先试试,倘若不成也无甚损失。”   商议定了要种什么,莺莺心里一觉轻松:短短半天她有了地不说,还想到了赛花会上的参赛花卉。   于是吃饭的时候莺莺便自告奋勇:“今日多谢谢萧大人,我亲手做几个菜算作谢礼。”她还没有在萧家下过厨呢。   乡下厨房挂着风干的腊肉,狄庄头和儿子在稻草间捉了几支稻花鱼,用草绳系着送了过来   屋后还挖了新出的竹笋。   莺莺将稻花鱼开膛破肚削鳞剥筋收拾干净,而后将荆芥叶子放进鱼肚,鱼身上撒一层浅褐色的糟豆豉上锅清蒸。   腊肉切片,与田间□□的藜蒿芽儿一起爆炒。   切剩下的腊肉骨头则与切滚刀的竹笋一切炖汤,再加些农家自制的豆结。   腊肉片得薄薄,玛瑙一样微红,还往外冒着微透亮的油脂,藜蒿芽儿嫩绿,搭配其中色泽好看。   汤水雪白,冒着竹笋独有的鲜香气,喝一口滋味悠长。   稻花鱼细嫩鱼肉与咸鲜豆豉搭配正好。   萧照吃了一口,山野间食材本来清新,搭配莺莺一手好手艺,这桌菜倒不错,他吃得津津有味。   狄嫂子也赞不绝口:“少夫人手艺了得,谁能想到这么个娇滴滴的人儿下厨也是有板有眼,萧大人可真有福气。”   莺莺抿嘴笑:“我先在南诏乡野长大,寻常门户的女主人都要做饭下厨,我娘便教会我厨艺备嫁。”   不比汴京城里贵门女子,说是下厨也是厨娘们做好了她只加把盐或是用滋味尝尝咸淡。   莺莺回家里便翻出《花经》翻开,按照自己的印象寻到记载并蒂莲的地方。   果然上面记载着莲花孕育花苞之时早晚用银针刺开花梗,须得在同一位置,连续十四天,便可获得并蒂莲。   虽不知这是什么缘故,可却能试一试。   如今播种莲花来不及,莺莺索性托青娘子去花市上买了莲花大苗,请佃农种进地里,随后自己便又往庄子上去预备侍弄莲花。   萧照也陪着她再回乡下:“我也陪着你,等太医诊治的日子我再回城里一趟。”   车马劳顿,莺莺不大好意思,可萧照很坚决。   飘石小声劝她:“您便应下吧,我家少爷定下事无人敢改。”   说起这个倒勾起萧照一门心事:“当初成婚时我还病着,没有打理这些事,怎么如今上下称呼倒还乱七八糟。”   他成婚前府里上下都唤他为少爷,莺莺进门后便顺顺当当被人称为“少夫人”,可认真论起来成婚后便是大人了,他家又再无其他长辈,应当换为大人和夫人了。   飘石激流绿儿几个忙改了口,萧照便拿出银钱给他们分发以示吉利。   看到银钱莺莺笑:“如今我们店里赚了些银钱,你们又在店里帮忙,今日咱们发一发店里的月例银子。”   她一个个分发过去,飘石激流偶然来店里帮忙便只得二两银子,绿儿奶娘长寿几乎住在店里,便多些得了五两银子。就连乌婶几个也多领了些银钱。   一时之间满院里喜滋滋。   绿儿更是盼:“等到了端午节我们回汴京城里去,拿钱去街上买些好吃好喝的!”   苏环也在盼着端午节,她这些天购买了菖蒲、艾蒿、芩草、□□,各个堆得满坑满谷,就盼着端午节赚大钱呢!   等有了这个钱,看她苏莺莺还怎么得瑟。   可惜她买得早,花儿浸泡在水里如今都渐渐没了精神。   “娘子,那些花如今都有些蔫吧了,这可怎生是好?”朗儿急得来报。   “什么?那花店老板居然敢糊弄我?”苏环大怒,转而气势汹汹去寻花店掌   正在寻花店掌柜的晦气:“从你店里买的花,为何如今蔫吧了?我可是买了好几车的!”   掌柜的叫苦连天:“您都买走两天了,鲜花离了土自然是要蔫,这小孩儿都知道的道理您不知道?”   苏环这才想到她平日里从未接触过花卉生意,这鲜花离了土自然是只能逐渐枯萎,她买花时只顾着构想怎么赚钱,却忽略了日期提前购买了花卉。   苏环可不想承担这损失,她眼珠子一转,气势汹汹:   “那我不管!从你店里买的就要你负责!负责我就不走了!”   朗儿也跟着一边助阵:“就是!瞎了你的狗眼!仔细看看这位可是侯府的世子夫人!”   掌柜的一听冒起了冷汗,民不与官斗,他一介普通百姓惹恼了皇亲国戚,那不是掉脑袋的事?   “要不,您拿水在上面洒洒,再将花浸入深水半天再拿出来用浅水养着?”掌柜出主意,“我们店里的花都是用这种法子保鲜的。”   苏环一听倒也可行,只不过她仍旧不依不饶:“谁知道我照做会不会再将花重变精神了?你给我赔付一半的银钱我就饶了你!”   “就是,你别嚣张,否则侯府绕不了你!”朗儿也跟着气势汹汹。   掌柜的忙赔笑:“要不这样,您先照着我的法子试做一下,倘若法子不好您再找我退银可好?”   苏环一听也行,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好,那我回去试试,倘若不对劲,你就等着!”   “真够霸道的,买了我家的花还要给她保证长盛不衰,当我是花仙呢?!”掌柜的气得直跺脚,“侯府也真是的,有病的人你不把她关起来放她在街上乱跑危害百姓是怎么回事!”   旁边围观百姓都看得分明,纷纷摇头叹息,同情这位老板。   汴京百姓本来就好热闹,又气愤这样仗势欺人的行径,当即口口相传,不过半天侯府有位世子夫人仗势欺人,买了鲜花不插瓶蔫了后还要去寻花圃掌柜的麻烦逼着人家赔钱的跋扈事情便传得沸沸扬扬。   当然这些苏环浑然不知,她回府后用老板的法子浸泡花卉,果然那些花才渐渐醒过来,这才放了老板一马。   转眼快到端午,两人收到了苏家的邀约:要请出嫁的姑奶奶们回娘家赴宴一叙。   作者有话说:   (并蒂莲培育方法属于文学创作,假的。做假双头莲在七夕贩售是真的,历史真实存在。)今天还有两更 第47章   原来汴京城里有接出嫁女回娘家消夏的习俗, 苏家便趁着这机会将这几个出了嫁的姑奶奶接回娘家赴宴。   莺莺有些犹豫,她待苏家着实没什么好印象,有这功夫倒不如好好莳弄并蒂莲。   还是萧照拍板:“去散散心,便当解闷了。”   也是, 苏家三房每次都要闹出不大不小的闹剧, 且看她们又有什么花头。   莺莺这才吩咐长寿预备端午当天马车从田庄上赶回汴京城里。谁知萧照却道:“明儿就去, 正好我也瞧瞧太医。”   莺莺应了。   第二天萧照却叫长寿先将马车往御街赶:“有家花想衣,去那里正好。”   那是什么地方?等莺莺下了马车愣了一愣。   是一家绣坊。   她转过身看萧照。   萧照神色施施然:“正好要过节,给你做几身新衣裳。”   原来萧大人吩咐长寿提前进城是为了给自己买衣裳?   莺莺一愣。   还是来迎客的伙计有眼力见,三两下便簇拥着他们往里面走:“客官瞧瞧, 新上的夏衣。”   萧照问:“要赶着端午节穿可还来得及?”   伙计见他们诚心卖,脸上笑容更真切几份:“来得及来得及!您瞧瞧这边!”   “锦绣捻金丝、秋水缎、捻孔雀羽锦, 样样都有,花样更是齐全, 鲤鱼莲花、鹊登梅、蝶恋花样样具备。”   萧照“嗯”了一声:“那就每样都做一份。”   ?   莺莺忙摆手:“不用不用, 我用不着那么多。”   她吩咐伙计:“只要一件便是。”   伙计会来事,笑道:“这位夫人可真是罕见, 旁人来我店里都是做妻子的要多做几件做丈夫的说一件就好, 您这对可是反着来的!”   又冲萧照说:“您这两口子互相为对方着想,单是这一份难得的真情以后日子定会顺利和美!”   为何与其他夫妻反着来?那当然是因为我们是假夫妻啊, 莺莺在心里说。   萧照却很高兴:“那便折中挑些不喜欢的花样出去,其余都做。”   见莺莺有些不忍下手他便又劝莺莺:“又不是总做衣裳,何况以后日子时不时有同僚下属来请我,你总要出门交际。”   若是以后要以萧夫人的身份出门应酬这衣裳是该做几件,否则穿着去年的花样的粗布衣裳, 只怕萧照面上也无光。莺莺便也不推辞, 选起花色样子来。   萧照一直耐心在旁参与, 这种花样配哪种锦缎才好,那样绸缎适合做褙子才轻盈。   这时候就连裁缝绣娘都感慨起来:“许多年都未见过待娘子这么细心的汉子,别的丈夫少有陪夫人的,就算陪也在旁昏昏欲睡百无聊赖,真是打着灯笼难找。”   掌柜的还主动给他们打了个折扣,笑眯眯道:“像这样的恩爱夫妻,是应当便宜些。”   莺莺不好意思垂首,萧照却笑着拱手谢掌柜的:“那我今天是托了我夫人的福。”   莺莺量好尺寸,约定了端午前一天由店铺送到萧家宅子里去,几人便出了门。   可出了绣坊的门萧照又带着莺莺往街对面一家银楼里去。   莺莺这回可是不挪窝了:“萧大人,上回您给我一匣子首饰我可就带了一枚,还多着呢。”   萧照摇摇头:“谁出门带老样子的首饰?莫非你想让知道我萧照是个只靠祖荫的败家子不成?”很是执拗。   他推着轮椅站在街边,大有莺莺不去就不善罢甘休的意思。   莺莺不想周围人用异样目光注意萧照,便只好跟着他进了银楼的门。   银楼的掌柜殷勤端上最近流行的花样。   萧照不懂:“都要吧。”   莺莺忙拦住萧照:“我挑两件便好。”   她仔细从中选了个价格适中的碧玉吊坠,预备搭在荷包上。又选了个白玉梳,有些瑕疵但瑕疵在梳子一面,绾上去就瞧不大见,价格却因此便宜了一大半。   萧照摇摇头,借口去净手又要去找掌柜的添几件,莺莺不明就里,只坐在一旁喝茶。   谁知这时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郜英彦。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女子,生得娇娇怯怯,未说话眼角先带红,双眼水波潋滟,长睫似有风情。   见有人瞧过来,女子怯生生躲在了郜英彦身后。   莺莺眉眼淡淡掠过,装没看见。要是按照她的性子本来应当会将郜英彦斥责一番,可上次她好心帮苏环说话指责郜英彦,却换来苏环一句“你算什么人竟敢指责我夫婿?”   这样脑子拎不清的糊涂蛋子,就连老天爷都没法帮她。   莺莺敢打保票倘若她帮苏环指责郜英彦,必然又会被苏环骂一句。   别人对她任何打抱不平的仗义之举,都会变成她对亲亲夫婿的一次表衷心。   那还有什么帮她出头的必要?索性就装看不见大家清净。   是以莺莺昂首只喝茶。   谁知被郜英彦叫住了:“三妹妹。”   莺莺装没听见继续低头品茶,郜英彦声音又大一点:“三娘子。”   眼看再无可避,莺莺只好抬起头来装作才看见郜英彦:“哦,是你啊。”胡乱点点头就继续低头。   郜英彦却快步上前来:“三娘子,你出来可是要买首饰?”   眼看他旁边的女子脸色就不大好。   莺莺皱眉:“四妹夫,按照礼数你见我应当唤做三姐吧?”   上次就警告过他一回,谁知这人死不悔改。   谁知郜英彦充耳不闻,只道:“三娘子,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只是我也是近日才知道那桩婚事其中有猫腻……”   什么?   这郜英彦不知又在发什么疯。莺莺忙打断他:“世子与我四妹拜了天地拜了祖宗,怎的说些胡话?”   她说罢便将茶杯重重放回案几上:“店家,你怎的不看好客人?”   绿儿也忙挡在莺莺面前,瞪了郜英彦一眼:“好没分寸!”   掌柜的也冤,凡是被他请到雅座的都是贵客,郜英彦是侯府世子,他怎么敢得罪?不过是带着他路过其中一间雅座,他瞥了一眼便径直走了过去,还怎么拦住他?   忙点头哈腰走到郜英彦前面:“还请世子给小人一个面子。”   郜英彦却什么都没听见一样:“你怎的一人来逛街?”又吩咐掌柜的:“她买什么都记到我账上。”   “我萧家还没穷到这份上。”声音掷地有声。   是萧照。   他站在前面,气势不减:“郜家如今倒有这么多银钱?世子不如先看看侯爷任上的账册平了没有,少往亲戚家充阔气。”   一句话雷霆万钧。   郜英彦心里打了个忽。萧照这厮虽然在禁军里做个都头,可他路子广门路广,总能打探到各家的阴私事,这次更是救了官家,只怕也不容小觑。   几经斟酌他挤出个笑容:“萧大人莫多想,我就是尽亲戚之谊,怎么会瞧不起萧家呢?”   “哦。”萧照仍旧神色淡淡,眉宇间有冲天傲气。   真是奇了怪了,明明侯府的地位要比他这个破落宗室高些,可不知道为什么郜英彦面对萧照时总觉有一种面对上位者的窒息感。   他不知那种胆寒从哪里而来,只本能退缩:“那你们逛着,我先去别处了。”   又按捺不住心里的小鹿,冲莺莺说:“三……姐姐,那我走了。”本来还想说若你有什么难处直接来找我郜英彦便是,可是谁敢当着萧照说出这话?   郜英彦一脸遗憾的走了,心里不住惋惜一朵娇花就插到了一个不懂欣赏的大老粗那里。   那萧照是个军中糙汉,皮肤晒得黢黑,往来的都是大老粗,定然不解风情,跟这样的人过可真是苦了如花似玉的三娘子了!   身后的小娘子委委屈屈开口:“世子答应给我买的翡翠手镯可别忘了!”   莺莺看都不看郜英彦一眼,只往萧照:“我们走吧?”   横竖自己买的收拾都买了,萧照便点点头:“好。回头叫他们将东西送到萧府上便是。”   绣坊和银楼的东西很快便送到了萧家。   一件件衣裳精巧漂亮,展开如天上云霓华彩灼灼,一件件首饰各有千秋,放在妆匣里熠熠生辉。   莺莺咬了咬唇。   她和萧大人合计好了两人不过是凑在一起过日子,可萧大人对自己还真是实诚,又是赠衣裳又是送首饰,送了田地供自己种花,上次还送了一大匣子祖传的首饰。   萧大人对自己也太好了吧。   那自己应当对萧大人更好些才是。   萧照的伤势也慢慢好了起来,原本结痂的黑痂慢慢掉落了下来。   原本的肌肤也清晰可见,一道道狰狞的伤口渐渐愈合起来,只看得见下面粉红色的新肉,这是伤口长起来了。   莺莺听飘石说过伤口的情形后很是满意,这么说来萧大人的伤势在逐渐好转,如此一来离着他能站起来岂不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绿儿跟着咋咋呼呼:“萧大人这是要好了?”   莺莺高兴得笑:“你这丫头真会说话,快给自己拿一份赏钱。”   奶娘则凭借自己多年的经验:“伤口变色便是要好了。”   家里欢天喜地。   连萧照唇角也带了一丝笑意。   倘若能够好起来那他便能陪莺莺并肩出行了,到时候一定陪莺莺一起逛遍汴京城的大街小巷。   等太医这回来时,萧家院里上下都表现出超乎异常的激动。   飘石点头哈腰带路,乌婶殷勤给太医做饭,绿儿满脸期盼,莺莺含笑亲手给太医斟茶:“您瞧瞧,是不是如今快痊愈了?”   太医仔细诊治了一遍,又觉不对,仔细再上下查验了一遍,才满脸为难对满脸期待的莺莺道:“回禀萧夫人,这伤口只是肌理上的愈合,可内里的经脉应当还未长好,不然大人也不会毫无知觉。”   身后原本欢天喜地等着消息的仆从们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没精打采起来。   萧照的心里也一沉。   他几乎不敢去看莺莺,知道她今日为了这件事倾注了巨大的期望。   他自己已经经历过一次希望——失望——绝望的过程,因而格外不想让莺莺也承受这种苦楚。   那么她也会失望吧?这样反复煎熬的日子将人的心提上来放下去,只有无穷的折磨和黑暗。   萧照狠心劝自己:总要让莺莺知道真相,她越早面对真相离开得越干脆。   谁知这时他听见莺莺的声音:“既然外面的肌理长好下面的经脉长起来的几率也大了几分不是吗?总比外面还没好腠理也没好强些吧?”   太医颔首:“这话说得在理。”   原本死寂的小院因为这话重新又振作起来。   “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莺莺从最初的失望中很快恢复过来,重又是从前元气振奋的样子,“我们也莫心急,慢慢来。”   萧照扶着轮椅的手攥紧了。   莺莺尚且如此这样乐观,他又有什么理由不振作呢?   等到端午节早上,莺莺收拾停当,萧照命激流将自己搬上马车。   莺莺阻拦:“萧大人还未大好,不用去。”   萧照薄唇抿起,很是坚定:“这是你娘家办的归宁宴,我做丈夫的自然也要去。”   她如今是他的妻子,自然要给她该有的体面。   上次那个在丰乐楼奚落莺莺的苏环处处以自己是世子夫人自居,若是他不在莺莺被人欺侮了怎么办?   他执意要去,两人便一起往莺莺娘家赶。   等到了苏家,苏家大夫人早在门口迎接。   莺莺忙下了马车,与萧照一起向大夫人行礼:“见过大伯母。”   大夫人气色瞧着不错,看见莺莺过来欢喜得合不拢嘴,又上下打量她:“这些日子过去不见你,看看你如今过得如何。”   又佯装板起脸问萧照:“在家待我们莺莺可好,若不好我们做娘家的可要不依。”   萧照忙拱手:“晚辈晓得。”   莺莺便问:“怎么不见老夫人并两个姐姐?”   大夫人叹口气:“你祖母自打上次中风后日子便不大好过,总是精神不济,这回还在床榻上躺着呢,要等开席才能出席。”   “至于你两个姐姐都回来了,这会在堂前坐着呢。”说到这里大夫人脸上一脸喜色,“你大姐夫考中了科举如今等着外地授官呢,你二姐姐闹着要她请客,你快去瞧瞧。”   莺莺忙快步走进堂中,如今天色和暖萧家便在院里设置了两张屏风,将男女分席坐开。   莺莺与萧照分开,萧照少不得叮嘱她一句:“莫要饮酒。”   惹得苏珠抿嘴取笑:“三妹夫倒是关心三姐姐得紧。”   大娘子忙制止妹妹:“稳重些,都是嫁了人的人了!”   莺莺红着脸“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萧照,又凑过去恭喜大娘子:“恭喜大姐姐。”   “说起来我还想叫她请客摆酒呢!”二娘子一脸喜气。   大娘子脸上也喜气洋洋,当初为着要按照次序出嫁给苏环和侯府的婚事腾出时间她的婚事也筹备得匆忙,急匆匆嫁给了个外祖父家看中的一位书生。   没想到这门婚事嫁过去却觉称心如意:夫君性子温和内敛,为人稳重不轻浮,每日里除了读书便是拜会师长,那些腌臜之地去也不去。   婆母识趣明事理,也不拿长辈的款来压她,她婚后与夫婿琴瑟相和,过得极为甜蜜。   如今夫君又考中了科举马上就要指官了。   当即笑着对姐妹们说:“好,等过几天我在家里置办些薄酒,姐妹们一定要来家里。”   二娘子便扭身对着屏风那边喊:“表哥,你记住了,过几天要去大姐姐家赴宴。”   二娘子嫁的是大夫人娘家侄儿,两人是姑表兄妹,自小看着长大,知根知底,公婆就是自己的舅舅舅母,嫁过去也一派和气。   屏风那头听见个阳光的少年声音:“好!”显然夫妻极为和睦。   莺莺又取笑二娘子:“怎的成了亲还叫表哥表妹,那我们其她人以后怎么称呼表哥?”   苏珠理直气壮:“自小就叫惯了的!”   姐妹几个便唧唧咕咕说些闺房里的私事,时不时爆出些银铃般的笑声。   几个小丫鬟们也凑在一起磕牙聊天。   绿儿如今可算最为神气:“我家娘子新近给了我五两银子的月例呢!”   惹得诸多小丫鬟们啧啧称奇。   连苏珠也问莺莺:“好啊三娘子,你如今可是个富婆了!”   莺莺便嗔怪道:“二姐姐还不知道我?我嫁过去后再夫君家侧院另开门开了家铺子赚些脂粉钱,前几天这丫头干得卖力我便大方了一回。”   苏珠也不嫉妒,大咧咧道:“你日子过得好也是好事。”   她如今自己日子过得舒心遂意便只盯着自己的小日子,不愿意嫉妒眼红别人的。   谁知就在这时就听婆子通禀:“世子到,世子夫人到。”   几姐妹抬头,一眼就看见了苏环。   苏环神色有些憔悴,眼睛下有遮掩不住的黑青,她或许是为了遮眼袋又打了厚厚的粉,但因之肌肤干燥粉末子沾在脸上,总感觉让驴粪蛋上上了一层霜,不大贴合。   她身边站着郜英彦。   郜英彦不大乐意,若不是为了方便自己的小厮跟着进苏府跟苏家下人探听当时那桩婚事的前因后果,只怕他也不会来苏家。   两人站在一起,就连最粗枝大叶的苏珠都能觉察到不协调。   只不过如今大家都嫁了人,二娘子自己过得又舒坦,是以脾气也平和不少:“四妹妹来了?”   诸人便互相见了礼,郜英彦这才往男子那桌过去。   苏环其实日子过得并不大舒心,她从扬州瘦马那里学来的技艺也只给了世子一时新鲜,之后世子理直气壮不大回家,就是偶然回家也都是在李菁那边。   前几天购买的那些菖蒲、艾蒿、芩草、□□一开始用了掌柜教的方法喷了水浸了水,总算可以维持一时的新鲜,可再过几天就再也蔫巴了下去,这时候再用什么法子也没用了。   苏环气冲冲去寻那位掌柜算账,谁知店门紧闭,贴着告示说掌柜去乡下过端午节去了。   苏环无法只能回到侯府。原本她还想惜售放在最后一天端午节时出售呢,可在街上逛了一圈发现大街上已经有不少人在售卖了。   苏环只好回到家里命自己的丫鬟拿着那些香花香草去售卖。   她们都是后院里的内宅女子,平日里做的都是伺候人端茶倒水的事情,又哪里会售卖花草?   有时忘了收钱,有时盯不住逃单的人,有时又数错了收银的金额,每日打烊后都要晕头转向算半天账。   而且苏环不会打算盘,这让她只能一点点掐着指头算,格外痛苦。   这几天苏环可谓过得是生不如死。   可她仍旧在娘家人面前维持自己独有的体面,倨傲扶扶发髻:“诸位姐姐来得也太早了些。”   身为妹妹没有主动问候姐姐,反而一脸高姿态满口抱怨。   这一下勾起了苏珠的火气,她冷笑一声:“给脸不要脸。”   二姐姐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火爆。莺莺吸口凉气。   苏环却抬起头傲然将苏珠从头到脚审视一眼:\"若我没瞧错,珠儿妹妹穿的这衣裳是细布罢?\"   细布是汴京城里小门小户少奶奶常用的衣料,料子细,价格不高不低,正适合夏天里穿。   二娘子却不脸红:“是又怎么样?”她才不虚荣呢,有多少面摊多大饼。   苏环便捂嘴嘲笑:“噢,我们侯府管事婆子都穿的这细布呢。”   二娘子白她一眼:“你穿得松江锦又如何?若我没看错的话这不就是你的嫁妆么?”   苏环脸刷一下白了。   的确是她的嫁妆。   在侯府她入不敷出不得不将自己的嫁妆翻出来,今天要出门赴宴精挑细选找了见好布料做的衣裳,可却忘了这是自己的嫁妆。   她却还要硬挺着:“只是凑巧罢了。”   二娘子撇撇嘴,不搭理她。转而问莺莺:“三妹妹这衣裳看着好看,是不是天水碧?”   大夫人也跟着捧场:“上次我去绣坊里看到一件天水碧,一问价格,乖乖,要几十两银子,我想都不敢想!”   莺莺摇摇头:“是我夫君买的,我也不知价钱。”   二娘子啧啧两声:“三妹夫待三妹妹可真是好!”   她又问莺莺身上戴的碧玉吊坠、白玉梳:“这些可都是三妹夫买的?”   莺莺老老实实点头。   大娘子抿嘴笑:“三妹妹嫁得可真是不错。”原先还担忧她嫁个卧床不起的人,如今看来这人至少待三妹妹真心实意,不会让她日子太难过。   二娘子也跟着点头:“三妹妹这一声簇新,衣裳首饰都是时兴的,看着就觉贵气十足。”   又隔着屏风喊:“表哥!”   那边的表哥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好好好,等回家路上也带你去买!”   一看就两人心有灵犀。   大娘子和莺莺便取笑二娘子。   二娘子呢,虽然银钱不多,但想起表哥待自己言听计从,心里也美滋滋的。   几个姐妹说话,竟将苏环搁在一边去。   苏环不忿,苏莺莺肯定是打肿脸充胖子!   她上辈子嫁给过萧照,最清楚萧照的性子,他怎么会给女子主动买首饰衣裳?!   就让她吹牛吧!   苏环嗤笑一声,突兀道:“侯府每季都有置装,四时瓜果珍馐美食按例给每房发,我都吃不完用不完,除此之外我还单独得五两银子的月例呢!”   她将脸扬得高高,一脸的得意。下等人,可没见过这些吧?!   谁知话音刚落院里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怪怪的。   就连堂前端茶的小毛丫头都愕然盯着她,那种愕然不像是错愕于她的优渥生活,而像是愕然于她竟然过得这么惨。   连二娘子都不可置信重复了一遍:“五两?”   苏环被盯得毛毛的,可嘴上还要嘴硬:“没错,就是五两!”   她很肯定这钱虽然放在贵门不算什么,可在小户人家的苏家却也颇有份量。   只是不知为何堂上所有人都似乎在憋笑?   苏环心里有些气,这些下等人听到她的身家后不上前恭维她就算了,反倒隐约有嘲笑之意是怎么回事?!   原本她就心里透着心虚,她千辛万苦求来的婚事也不过是个空壳子,嫁过去后婆母不喜,夫君离心,银钱更是极不趁手。   侯府的那些亲戚都看不起她出身寒门,话里话外嘲笑她穿的衣服用的首饰是便宜货,她为了维持体面不得不花用自己的嫁妆。   如今努力做的生意还不知何时才能回本呢!   愁闷之下就听得一个小丫头“噗嗤”一声。   苏环又气又恼:“你!你为什么笑!?”   作者有话说:   萧照:先说好了我们是契约婚姻。   莺莺:好   萧照:哆罗呢、锦绣捻金丝、秋水缎、捻孔雀羽锦每样衣裳都来一件。   萧照:镶红宝金簪、白玉簪、翡翠手镯每样都来一份。   莺莺:?   苏环:我有五两银子。   诸丫鬟:?   绿儿:就这? 第48章   小丫头年纪不大, 正是贪玩好耍天怕不地不怕的年岁,见苏环一脸铁青指着她喝问,当即脖子一梗:“适才我听绿儿姐姐说她一月的月例是五两银子,听着替她高兴, 是以才笑哩!”   “什么?五两?”   这回别说是苏环了, 就连苏环的丫鬟朗儿都忍不住出了声。   苏环瞪了自己的丫鬟一眼, 顾不上跟她算账,转而问小丫鬟:“你小小的人倒满嘴扯谎?绿儿一个丫鬟哪来的五两银子?”   其实苏环不知,豪门贵胄人家因着子孙甚多又为了规矩子孙,是以给子孙后代的月例银子都不多, 也都只是堪堪够用。   稍微长脸的子女可以得到母亲和父亲私下里的补贴,妻子有自己的嫁妆, 或可有丈夫私下里贴用。   很多时候月例银子只是个摆设,大家没有谁只靠着月例银子过活。   可苏环从没有任何钟鸣鼎食之家生活过的经验, 自然不知背后根底, 她进了侯府,侯夫人不喜欢她自然也不会用自己的嫁妆补贴这个不讨喜的儿媳, 世子不喜欢她也不会拿出家用给她, 是以整个侯府也只有她靠着那些月例银子生活。   只不过五两银子在贵胄们眼里再少,放在苏家这样的平民门户也算很丰厚了, 因而苏环便将这份月例银子看得格外重要,还能拿出来炫耀。   没想到有人完全瞧不起她的银子,是以苏环先气急了,当即打定抓住这个小丫鬟杀鸡儆猴,让她知道厉害, 也让娘家这些丫鬟都知道她的厉害。   小丫鬟委委屈屈:“不信你去问绿儿姐姐!适才她说的时候这边大小诸人都听得清楚!”   绿儿在后面站着, 她可不受这个气, 当即道:“自然是五两。”   五两银子?她一个丫鬟能与堂堂侯府世子夫人的月例一样多?   苏环压根儿不信,她环着胳膊嗤笑一声:“这丫头疯了不成?莫不是在外面找个野男人拿得的银钱,才在丫鬟中吹牛皮?”   这话一说莺莺当即动了怒:“四妹妹慎言!这月例是我亲自发给我家绿儿的,哪里来的野男人?莫要攀扯我家丫鬟清白!”   什么?这件事居然是真的?!   苏莺莺她居然真的有钱拿出来给丫鬟?   绿儿也跟着嘀咕:“就是!别自己处处跟男人不清楚就当别人都会靠男人!”   苏珠也乐了:“四妹妹,你也犯不着为难个小丫鬟,若是眼馋这银钱收益不如自己去三妹妹那里也做工,现在给三妹妹敬杯酒,说不定三妹妹还能给你多加几两银子呢?”   “你!你!”苏环被接二连三的打击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她没想到这件事竟然是真的!   从最初的错愕中恢复过来后苏环立即想到第二个问题:苏莺莺是哪里来的那么多银钱?   她眼珠子一转,立即冷笑:“三姐姐可真是大方,拿着自己的嫁妆银子收买人心。又难道——”   她不怀好意笑了笑:“不会是偷拿婆家的钱来供养自己的仆人吧?说起来三姐夫可要小心枕边这一头硕鼠,今日趁着他不良于行偷拿银钱给下人,明日可就是趁着他重病卷走家里资产养外面的野汉子了!”   她越说越顺畅,前世的许多细节也慢慢想起:前世萧照虽然卧病在床但对妻子不吝啬,给了她一些家用,她也趁机卷走了萧家不少银钱,在萧照被一把火烧死之后她更是拿走了萧家不少资产。   萧照这么慷慨,肯定也会给苏莺莺许多银钱,那么苏莺莺现在就是用萧家的资财养自己的仆人了!   是的,一定是这样!   莺莺就觉苏环看自己的目光充满了愤慨、怨怼、活像一个恶婆婆盯着儿媳妇,似乎自己花用了她的银钱。   莺莺自然不能由着她给自己泼污水,嘴一张正要回怼她——   就在这时听见屏风那头一声呵斥:“住口!”   是萧照的声音。   苏环一愣。   萧照出言说话,说明这屏风挡不住两边的说话声,适才这里的争执被隔壁听得清清楚楚,那为何适才她们围攻自己时郜英彦身为丈夫一声不吭?   她咬紧了嘴唇。   屏风那头萧照语气平静,可诸人还是能够听见下面蕴藏的深深怒意:“适才是岳家姐妹们互相玩闹萧某自然不会出声,可苏四娘子说话太嚣张了些,处处指摘我娘子用意何在?”   “且不论我娘子经营自己的嫁妆给婢女发五两银子的月例,就是她用了我萧家的资财又如何?她是萧家夫人,她怎么调度萧家的资产是她的意愿,难道还要不相干的外人允许?”   几句话就将苏环的话堵得严严实实。   这是前世那个沉默寡言的萧照?   苏环简直怀疑苏莺莺给萧照下了什么迷魂药!前世萧照神色冷冷,对她这个妻子不过略点点头,一副不近女色的样子,又怎么会当众出面维护她?   苏环五味涌上心头,格外酸涩。   就在这时听屏风那边郜英彦开口了。他道:“四娘子性子就是这般,冲撞了苏三娘子和萧大人,我这边陪个罪。”   说着便喝了一杯酒下去。   只有苏环听出了郜英彦平静语气下的咬牙切齿。   今日这一出,非但是苏环,就是他也丢了面子,他肯定恨上了苏环,还不知道他回家以后要怎么惩罚苏环呢!   苏环想起来就提心吊胆。   这时苏三夫人扶着老夫人走了过来,两边给老夫人见礼,一打岔诸人都寒暄起来,倒无人再关注苏环,似乎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跳梁小丑。   苏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作为侯府夫人在侯府不受欢迎,原想在娘家找回些场面,谁知丢了个大大的人!   这下别说是几个出了嫁的姐妹,就是娘家那些丫鬟下人们都要瞧不起她了。   苏环敢肯定自己至少看见好几个丫鬟仆从在暗地里指指点点自己,还用手帕捂着嘴偷笑。   这一这是丢人丢大方了!   没想到苏莺莺居然经营嫁妆能赚钱!那她是如何做到的?   苏环转念一想,苏莺莺来自乡下地方,没见过什么市面又浑身穷酸,能有什么经商的头脑?肯定是被下人哄着玩呢,漫天撒自己的嫁妆银,等有一天没了她就消停了!哼,且等着吧!   想到这里她又想到自己的发财大计,自己可是贩卖了许多香草香花等着端午赚个大钱呢!今儿除了绿儿自己的陪嫁仆从都被派去街上卖货了。   等今晚自己回家就能收到丫鬟们送上的大笔银钱,到时候财源滚滚再拿着这些银钱来姐妹们炫耀便是。   苏环已经开始期待她们见到这一幕时又失望又羡慕的目光了,她惦记着自己的赚钱大业便派朗儿出去瞧瞧那些摊子上的丫鬟都卖得怎么样。   饭过三巡,那头男人们已经上了酒开始喝酒   莺莺忍不住往屏风那边张望,萧照废了腿,不能饮酒,万一被三老爷强行灌酒可怎么办。   苏环心里却膈应得慌,她趁机出言讽刺:   “三姐姐可真是姐妹情深,喝着酒都惦记着姐夫腿瘸了无法喝酒呢。”   夫婿护着你又如何?还不是个瘸子!   大娘子蹙眉,先制止她:“四娘子,你怎么说话呢!”   苏环刻意瞪大眼睛,一脸的无辜:“怎么了啊大姐姐,我是打趣三姐姐夫妻情深呢!”   她眨了眨眼睛,装作懵懂:“难道三姐姐连打趣也打趣不得?”   看着大娘子无奈的神情,苏环心里才觉出了一口恶气。   不然翻腾的恶意和嫉妒如墨汁海,在她心里喧腾不让她安宁下来。   两张筵席只隔了一道屏风,能听得一清二楚。   正当她得意之时却听得郜英彦道:“是四娘子无状,还请三娘子恕罪。”   苏环气得咬牙,这个郜英彦,总是护着苏莺莺是怎么回事?!莫非他还想给萧照戴绿帽勾搭苏莺莺不成?!   莺莺没搭他的话头,还是萧照答:“无妨,以后多加管束便是。”   苏环气得脸都歪了!非但郜英彦,萧照也护着,这苏莺莺到底积了什么德?!   她这顿饭吃得毫不痛苦,吃下去的饭菜就像一块大石头堵在她胃里,坠得她胃钻心得疼。   不等散席三夫人便借机将女儿唤走,她责备女儿:“你就是再得意忘形也不能说出来,让侯爷以为你粗鄙无状,以后还怎么收拢夫君的心?”   哼,反正我是她妻子,他再怎么样还能休了我不成!   苏环心里暗暗得意。   三夫人又与她讲些夫妻相处的道理,问她:“上回特意花大价钱请了扬州的师父教导你,怎么你和世子还是不咸不淡的?”   苏环心里暗暗叫苦,她学到的那些招数是招了世子一时欢喜不假,可时日久了他又往烟花巷柳里钻。   三夫人见女儿沉默不语,便知这招数没用,气得跺脚:“那师傅可是□□过不少扬州瘦马的!怎的就对你没用呢!”   她越说越恨,又拿手狠狠指女儿的脑袋:“你爹如今考核还指着侯府美言呢!还有你弟弟如今屡试不中,还指望做姐夫的能帮他寻个好差事呢!”   苏环心里凉凉的,她固然知道父母花大力气支持自己培育自己是为了攀上侯府,可当作娘的明明白白将这话说出来后还是不大好受。   不过苏环转念一想:哼,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己如今还是骗着娘家多得些好处才是。   “白给你备了那么多嫁妆!一点用都没有!”三夫人越想越气,又忍不住旧话重提,“上回让你带美人你不愿意带,如今这回可非带不可了!”   说着便将自己陪房请出那两位预备好的美人进房里来。   原来三老爷和三夫人还从扬州特意采买了两位美貌女子,身形、相貌各个都算是出类拔萃,为的就是和苏环一起牢牢勾住世子的心为苏家效力。   上回女儿拒绝了,这回可是一点都不能耽误了。   三夫人跟女儿悄悄说:“灌了绝子药的,身契在我手里,不由得她们不老实。”   苏环心里还是不大高兴,苏家四姐妹其余四个姐妹成婚后都蜜里调油,凭什么只有她与夫婿总是不合还要主动给夫君纳妾?   可这回她说了不算,还是三夫人发了话:“你走的时候带这两个婢女走!”   苏环无奈,只得点头,心里却想,等自己的嫁妆银子赚了钱到时候叫世子和娘家都刮目相看,然后自己再顺顺当当接过侯府的管家权,再也不受任何人的鸟气才好!   她接受了两个美貌的丫鬟便板着脸出去继续吃饭,此时酒席已经吃完,撤了残羹冷炙,丫鬟们端上漱口茶,诸人喝了茶往隔壁花厅闲坐。   此时男女少不得要会面,世子走在前面,一晃神就见前面莺莺站在花树下满脸笑意,他被那灼灼如桃夭的笑意所吸引,一时愣了。   谁知莺莺却看都不看他一眼,笑意全是对着他身后的萧照。   萧照则冷着脸推着轮椅过来将郜英彦狠狠一撞。   郜英彦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佳人倾国倾城,可惜如今已经是别人妻子。   萧照将轮椅往前一步,正挡在莺莺前头。   莺莺不知那些端倪,只一心扶着萧照轮椅往花厅去,还一边问他:“吃得如何?”细细碎碎,全是小夫妻的甜蜜闲话。   她眼里全是对夫君的尊崇和爱敬,郜英彦看在眼里,心里酸涩不已,他可从来没有在苏环眼里看到过这种神情。   他忍不住生出了个荒唐的念头:若自己的小厮探听到苏家的婚事真相,说不定还能休了苏环将莺莺再娶回来吧?   若不是换了婚事,那对眼睛本来就是对着自己笑。   等拐出郜英彦的视野,萧照忍不住小声问莺莺:“你可后悔?”   是个男人都能懂郜英彦那种炙热占有的眼神。这让萧照也有一丝担心:莺莺会不会也后悔没有嫁给郜英彦呢?毕竟他可是四肢健全的。   他心里酸涩,但丝毫没有意识到这般患得患失从来不是自己素日里的风格。   莺莺不假思索摇头:“不,我夫君很好。”   萧照也跟着笑。   原本浓重的阴霾渐渐散去。   曾经他放弃了生的希望,是莺莺拉他回到人间。那他也必当好好待她,让她不后悔嫁给他。   到了花厅,男人们喝茶,老夫人给几位娘子讲些嫁人后要贤良淑德的大道理,苏环听得满腹无聊。   谁知这时候有个朗儿急急喊:“四娘子,四娘子!”   其余人都瞧了过来,苏环皱着眉,这么多人吵嚷起来,倒显得唯有她的丫鬟最不懂规矩一样。   她脾气不好,等朗儿被人带上来后说话便也尖刻些:“说罢,什么事?”   苏环想肯定是好消息,肯定是赚了许多钱,朗儿没见过那么多银子所以激动得喊出来。   朗儿急急切切,却还是咽了口水,小心翼翼道:“四娘子,这话要私下里说。”   二娘子帕子捂着嘴笑:“四娘子的丫鬟大喊大叫进来后又说要说悄悄话,真是好笑!”   苏环经不起激,当即对朗儿说:“说罢,没什么可背着人的。”她在心里暗暗得意,说出来吓死你!我今儿可是赚了大钱!   她换了个舒服的姿态,手里的檀扇不紧不慢摇着,一脸施施然等着看这些瞧不起自己的人们大吃一惊的样子。   朗儿磕磕巴巴:“娘子,娘子,我们的香草香花没有卖出去多少!”   “什么?!你说什么?”苏环得意的神色凝固在了脸上,几乎要挂不住了,腾一下便站了起来,“你莫扯谎!”   “真的,娘子。”朗儿哭丧着脸,“我问了路人才知她们节前都已经开始买菖蒲艾蒿芩草□□了,提前预备着过端午节,等到端午节这一天买香草的人反而不多。”   什么?!   苏环重重跌落在椅子上。   她为了捂个高价钱囤积居奇便将香草都硬扣在自己手里,前几天绝不出售就等着端午节这天准备卖个好价格,可没想到汴京城里居然是节前买香草。   这却不奇怪,香草香花虽然是端午节这天使用但大家都习惯提前买好了备着,除非有穷人才会在端午节这天购买为的是图个便宜。   为什么便宜?因为过了这一天就再也没有小贩贩售了,所以小贩们端午节这一天会便宜,为的就是赶紧甩货出手。   苏环虽然生活在汴京城多年但她受三房娇惯平日里从不过问这些俗务,哪里知道这中间的门道?   这可不就栽了个大大的跟头么?   五百两啊!   那可是五百两!   她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一直舍不得动用那五百两银子,谁知就这么没了?!   这两句其余人也都听明白了其中的端倪。   二娘子先捂嘴笑:“原来四妹妹还在做生意,当真是失敬失敬!”   “只不过与其这么赔钱倒不如还给自己多发些银子花用呢,吃光用光也算是享受过了,就算是兑换成铜子打水漂也能听个响,这般白白赔了可真是图什么啊?”绿儿在旁边毫不客气。   这四娘子当众嘲讽自己的仇可得赶紧报!   苏环顾不上与这两人斗嘴,心里反复盘算着损失:前两天花草看上去要蔫了,她才挑出这部分让人出去卖,这也许是她唯一明智的地方了。   现在花草滞销,该怎么办?   “不可能!不可能!”她红着眼睛,宛如落败的斗鸡,哑声问朗儿,“端午节的香草都在我手里,没了这些香草他们怎么过节?!”   “四娘子,我也是打听了才知道,原来这些香草遍地可得,附近的村民上山挖了出来都可拿出来在汴京城里出售,算不得稀罕。”   什么?!自己花了大价钱收购光全程的香草为的就是垄断卖高价,谁知这香草居然是随处可割的?   苏环气得眼冒金星。   莺莺作为内行一听就明白了:香草是草处处长在郊野山地,不像花产量有限,若是花田收割光了也就没了,香草则收购不尽。   今日买光了汴京城所有的香草,明日农民们上山割草,后天市面上又会涌现出许多香草。   这苏环定然是看自己囤积扶桑花赚了一大笔钱所以想要效法自己的做法。   可是她毫无任何生活经验,又于花木之事上完全外行,也不知道谁给她的胆量让她这般鲁莽而大胆购买了这么多香草?   苏环在那边又是气又是急,她五百两银子的嫁妆银可全都投入进去了,若是有个损失她下半辈子又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候郜英彦也在屏风那头站了起来,问苏环:“这是何事?”   苏环无言以对,怒急攻心,居然一时晕了过去。   大夫人有办法:“快掐人中!”   三夫人也急了,使出寸长的指甲狠狠在女儿的人中上掐了一下,直掐得人中黑了一块淤青,苏环才悠悠醒转。   她强撑着身子想起来去看看自己的那几个摊子。   谁知这时又有人上门,是侯夫人身边的陪房。   她冷着脸问苏老夫人:“四娘子逼着我们侯府的下人去外面街市上摆摊贩售货物,堂堂侯府断不能丢这个人,我家夫人派我来问苏家:莫非苏家的女儿穷疯了不成?”   这话骂的重。   苏老夫人脸色也不好起来,她苏家培养出来的女儿一心掉到钱眼里就算了,居然还将侯府给她配的下人都撵去做伙计,这丢人可真是丢大法了!   何况还被侯府发现,亲家亲自来自己家里质问!苏老夫人便是活了这么大年纪也从未遇到过这等事!   苏老夫人脸色铁青,指着苏环的脸骂:“你这个,你这个!”   话没说出来,她脸颊涨红,脸色铁青,终于头一歪,晕了过去。   苏家人大呼小叫将苏老夫人送进了房里,又一叠声叫人请大夫。   可还没完,侯府小厮也来了苏家:“回禀世子,侯爷请小的赶紧请世子,世子夫人回府。”   郜英彦本来脸色就不大好看,此时更是难堪:“还有何事?”   小厮垂着头道:“外头有传言说世子夫人仗势欺人,买了花草回家不插瓶不浸水三天后还要逼着花店老板保鲜,不然就给她退钱,如今传得沸沸扬扬到侯爷耳朵里去了,还有御史来参奏,侯爷大怒,要世子和夫人赶紧归家。”   什么?   苏环大惊。   原来自己上回仗势欺负花铺老板的事情被人传了出去还给御史参奏了?!   她心里一下如有小人跳舞,一下慌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此时郜英彦的脸色已经铁青,他顾不上三老爷在旁周旋,快步越过屏风,走到苏环跟前,大声斥责她:“你闹得什么事!”   郜英彦心里这回真是火了,侯府本就在官家跟前兢兢业业,没想到就被这个蠢女人一搅和就被御史参奏了?   苏环磕磕巴巴什么都说上来。   郜英彦上前一把将她手腕扣住,狠狠将她一拖,苏环打了个趔趄,撞到了凳角,疼得眼泪直流,郜英彦可顾不得怜香惜玉,几乎是将她狠狠拖出了苏家。   留下一群混乱的苏家人。   这都什么事啊!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更   苏环:我今儿可是赚了大钱!说出来吓死你!   诸人听完后:!!! 第49章   这一场家宴不欢而散, 苏家老夫人被气得再次中风,这回她没有上次的好运气,大夫施了针也无济于事,摇摇头说老夫人只能躺在床榻上了, 只不过用上珍惜写的冰片牛黄或许还有奇效。   苏三老爷舍不得出诊金, 只一味装聋作哑。   苏家大老爷要出钱, 被大夫人推了好几下。   莺莺看在眼里悄悄摇头,苏老夫人平日里对儿女不慈不爱,先是恶意磋磨大儿媳,将自己的婢女赏给大老爷让庶长子出生在前面, 又是抬举三夫人跟大夫人打擂台。   大夫人待这位婆母是半点感情都没有,自然不会为她出钱费心诊治。   而苏老夫人一心宠溺的小儿子苏三老爷被她宠得一身毛病, 丝毫不知反哺母亲,平日里索取习以为常, 最后苏老夫人遇到这样生死大事她的好大儿居然无动于衷一点银钱都舍不得出。   这也便罢了, 谁知苏三老爷居然转向几个侄女:“你们祖母平日对你们不薄,这时候祖母病重你们也应当出这个钱。”   真是好大的脸面!   莺莺就没见过这样厚颜无耻的人, 苏老夫人所有银钱都拿给给三儿子了, 甚至还挖出了其余两房的银子来补贴三老爷,如今他居然不出钱!   二娘子先快言快语:“祖母这次说到底也是因着四娘子气病了, 应当四妹妹出这个钱才是!”   哼!笑话,祖母平日里给三房出钱出力,就连这次若不是因为苏环也不会气倒,要用钱的时候就来找她这几个外嫁女,真是荒谬得没边了!   三老爷拿这个刺儿头外甥女无法, 转而问苏莺莺:“三娘子呢?”   莺莺自然不会出头帮她出这个钱, 就算她是祖母, 可莺莺给她出钱,她非但不会领情,还会拿出自己盛下的银钱继续补贴三房,那不等于莺莺拿钱养三房?   她不可傻。   不过当着大夫的面却不能直接拒绝落下话柄,莺莺睫毛一闪,两行眼泪流了下来,她伏着萧照的轮椅靠背哭得泣不成声:“祖母啊!好苦命的祖母!也不知您老人家何时才能站起来……呜……”   饶是谁看,都是个为祖母性命担忧的孝顺儿孙。   这情形三老爷再追着莺莺问便有些不妥了,他气恼得捋捋胡子说不出话来:这个滑头!   最后还是大老爷做主:“用公里的银子先付钱。”   大夫人撇撇嘴,等老夫人醒来后她可要好好给老夫人说道说道三老爷的行径叫她自己长个心眼留些看病养老钱。   一场闹剧落幕,莺莺从苏家出来,又向两位姐妹道别,便吩咐长寿:“去侯府后门。”   绿儿不解:“娘子还要逛逛?”   萧照嘴角噙笑,他明白了莺莺的意思。   果然莺莺便特意到了侯府后门,就见侯府后门的门口停着几辆大车,车上堆积着小山一样的香草。   苏环派遣出去卖香草的丫鬟仆从被侯夫人唤走,苏环本人又被侯爷唤走,剩下的香草便被下人们停在了侯府后门。   莺莺下了马车问那看守香草的下人:“你这草,羊能吃吗?”   那下人正发愁这几板车的草要拉去哪个空地上倒才好,汴京城到处都是人家,难道要老远拉到汴京城外去倒?   可不倒的话,这车上的草聚集在一起味道格外浓郁,甚至能用“香得发臭”来形容。堂堂侯府成何体统?   其实这下人不知道世子夫人这几车草都是香草,还以为是什么没用的野草。   他本来想去请示侯夫人,可侯夫人正在气头上他可不想去触霉头。   正发愁没想到来了个小娘子问价。   那人高兴得蹦得老高:“能吃!卖卖卖!”   莺莺却不搭话了,她围着草转了一圈,皱着眉头挑剔:“你这草看上去全是硬茬子杂草,应当羊不爱吃,算了吧。”   说着便拍拍手就要离开。   那人忙出声:“等等等等!”   好容易来了个买主他可不能就此放过。   他一拍胸膛:“就给你二十文一车!”   不然放在这里他光是雇人去郊区倒草都要花好多钱,何况天气闷热,这草渐渐都要枯萎了。   莺莺点点头:“那这六车我出一百文可好?”   “好好好!”管事急着给侯夫人复命呢。   于是莺莺教绿儿数出一百文钱给他,又在巷口雇了几个闲汉叫他们将香草拉到萧家门口。   绿儿不解:“娘子这是为何?难道您还要去卖香草不成?”   长寿也不懂:“娘子,这香草看着也不大好了,您留着可不好卖,别这两日烂糟。”   莺莺笑:“好容易能赚赚苏环的钱,自然不能错过。”   绿儿还是不懂,但想到这些也就只花了一百文钱便不再问,横竖她现在可是月例五两银子的丫鬟,不大将这一百文钱太放在眼里。   就算三娘子赔了钱,她绿儿能自掏腰包给三娘子补上呢!   莺莺回了家便马不停蹄开始忙碌。   她命奶娘和绿儿将香草香花摘拣一番,将里面的烂叶枯枝尽数扔掉,而后用麻纸吸干上面沾染的烂草液。   而后便找了一捆麻绳,捆扎到香草根部,将香草捆尽。   绿儿不解:“娘子这是做什么?”   莺莺耐心回答她:“你还记得在大理时,我娘常会将莴笋豆角阴干吗?”   绿儿恍然大悟:“原来娘子要做菜干!啊不对,是香草干!”   莺莺点点头:“苏环这一批香草已经快要开败了,若是勉强再浸水用水来维持生命也维持不了两天了,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断了水让它们现在就风干。”   萧照在旁边听着,“置之死地而后生”,听到这句话是他就像是被火星子燎了一下。   他慢慢回味着这句话。   莺莺叫飘石激流两个在北边晒不到太阳的阴凉地树两个晾衣杆,搭起晾衣绳,而后将捆绑好的香草挂到了晾衣绳上。   一束束菖蒲、艾蒿、芩草、□□整整齐齐晾晒到了绳上。   风吹了两天,月华洒了两夜,到第三天时那些花草也渐渐枯萎起来,根茎里面的水分慢慢风干,花草渐渐变成枯枝。   绿儿这时又有新的问题:“娘子,谁会那么傻买风干的花草?”   莺莺抿嘴笑:“你的香包里面那些药草,难道不是风干的?”   啊?   !   绿儿瞪大眼睛:“原来这样!”   原来三娘子买这些香草是为了晒干卖钱!   等晾晒好了莺莺才小心翼翼从麻绳上解下这些香草,而后挨个跑了趟药铺、绣坊。   这些地方都会备着一些小香包、小荷包,方便人们驱虫、避瘟之用。是以莺莺拿出这些香草干,很快便一售而空。   绿儿高兴得合不拢嘴:“买香草的一百文钱加上雇人拉车的一百文,成本一共是二百文钱。而我们出售了五十两多两银子,这一来一去,净赚了五十两银子。”   花满蹊如今虽然生意很好,不指望这点钱,可谁会嫌银子多呢?   莺莺抿嘴笑:“说起来还要谢谢苏环呢,要不然我们去哪里赚这一笔银钱去?”   绿儿托腮:“也不知道她赔了五百两银子如今日子过得怎么样?下回还有底气动辄嘲笑别人下等人么?”   花满蹊的生意渐好,莺莺养在池塘里的并蒂莲渐渐开始抽条,萧照这里也日渐激扬起来,他身边的下属同袍渐渐时常踏足萧家在乡下的庄园。   莺莺不知那些门道,只听民间说太子忽然被官家废了。   街巷之间传闻太子举止不端,觊觎皇位,官家那次在西苑的走水之事便是由太子一手策划,为的就是害死官家而后自己登基。   莺莺听说后立刻将此事说给萧照听,还一脸气愤填膺:“这个太子真是害人不浅!”   萧照听后只淡淡一笑,太子的下台是他背后促成的,他费了好些时日才将太子谋害官家的证据一一查找出来。   只不过这话却不便对莺莺说,免得她担惊受怕,是以他只给莺莺又夹一筷子鱼肚:“这块肉没刺,你尝尝。”   “哎呀萧大人!”莺莺这回有些不高兴了,“那人可是害得你这样的罪魁祸首!”   萧照认认真真答:“嗯。”   他倒有别的事情吩咐莺莺:“最近你莫要出庄园的门,倘若要去汴京城便唤我一起。”   “好!”莺莺应下来。   这天中午,郊野的庄园忽然来了位客人。   飘石偷偷来后堂:“这位是个大人物呢,可得尽心准备。”   乌婶和狄嫂子急得发慌:这忽然来了客,哪里来得及去汴京城里买鱼买肉?   莺莺笑:“莫慌莫慌。我自有法子,烦请狄嫂子去买一道肥猪肉并小鱼小虾来。”   她叫乌婶叫肥猪肉和瘦肉分开切,将肥肉切成小块在锅里慢慢炼猪油,   瘦肉则全部剁馅。   猪油很快就在锅里炼化成透明一块,只漂浮着焦黄酥脆的猪油渣,莺莺将一半猪油渣捞出来配上白糖和椒盐两种蘸料算作一道菜。另一半榨好的猪油渣则与白菘豆腐一起进砂锅慢火炖煮。   而后在院里采摘了南瓜花,而后将南瓜花裹了面粉放在油里油炸。   炸制后又将小鱼小虾开膛破肚择洗干净,撒了胡椒粉花椒面并茱萸碎后再分别盛放做一盘。   豆腐挖洞里面放了猪肉馅儿与香芹碎,一起上锅蒸熟。剩下的猪皮也没浪费,加了豆丁做了个猪皮冻,最后用猪油炒了一个素青菜。   再取几个小碟子,满满当当放了小碟,看着又丰盛又富足。   田咏思是太子幕僚,太子失势被软禁,他这些猢狲便只能四处拜山头再寻找可靠的靠山。   来萧照这里不过是随意看看,毕竟萧照虽然从前颇有实力,可如今他断了腿再也站不起来了,不会是什么良主。   田咏思也就是路过郊野听萧家佃农说主子在庄子上,便想随便过来看看,他原本当萧照落魄至此,只怕没有待客的本事,早就做好饿着肚子回去的准备。   谁知到了饭点,几个仆妇笑着进来。   依次放下金黄色的炸南瓜花、椒盐炸鱼虾、方方正正的豆腐盒子、猪皮冻、一碟子嫩绿的素青菜,配着一砂锅热气腾腾的白菘炖豆腐。   浅尝一口,南瓜花酥脆,鱼虾椒香满口,猪皮冻柔韧弹牙,白菘豆腐鲜香十足,上面配着的肥油渣算得上是点晴之笔。   田咏思没想到这民间小菜也这般美味,原本想着饿着肚子走,却不想连添了两碗米饭。   “嫂夫人厨艺精湛。”他连声赞叹。   萧照眸色渐深,这人已然由最初客气的“萧都头”变为了拉近乎的“嫂夫人”。   可见态度有了转变。   田咏思正是要探勘一下这位萧照有无带他们东山再起的能力。   萧照当初初出茅庐便给诸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果敢勇毅,虽然出身宗室但毫无宗室子弟的傲气,相反还与军汉们打成一片,深得人心。   这样的人本来是应当有更大建树的,谁知折戟于意外。   田咏思本来想着萧照经此一挫只怕是萎靡不振,原本没抱有什么希望,甚至行程里给萧家留了半个时辰不到。   可进了萧家,家里处处生机勃勃。   满桌菜肴毫不奢华,却也滋味十足,看得出来主人是用心生活之人。   萧照坐在轮椅上,除了不良于行,目光炯炯有神,衣饰整洁,适才那几个仆妇进退有礼,进门端菜都是后退出门,可见教养得极好。   这样的一户人家,岂会一直消沉?   他当即变了主意:“不知萧大人可知蜀地曾有一处金矿?”   作者有话说:   绿·月例五两·富婆·儿(拍胸膛):我有钱!   今天万字写完啦,拍拍鸽子翅膀,发出满意的咕咕声。 第50章   田咏思淡淡问:“不知萧大人可知蜀地曾有一处金矿?”   萧照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作为端王嫡系自然知晓太子一直有不臣之心, 处处网罗天下精英田地矿藏,却不知太子胆子如此之大,连金矿都敢瞒下。   这种事惯常发生,每每一地新发现一处矿场, 作为当地主事人的官员便会将消息封锁起来极为隐蔽瞒着朝廷, 而后将这矿场想法子献给自己想投靠的势力。   随后就有位神秘的大佬将这矿场以普通田地的名义买下, 将四周人烟驱逐,而后秘密开采出来的矿产全部作为政治角逐的资金。   听这话这金矿便是是太子本人私产。   田咏思无端说起这个肯定不是想与自己闲聊太子的私事,而是想投诚。   不过几瞬萧照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思:原来太子倒台后他的势力已经开始寻找新的靠山了。   那接还是不接?   接的话,田咏思忠心侍奉的太子可是萧照干下去的, 如今瞒着他,有一天他知道了怎么办?   不接, 人这一生还能碰到几次这样捡漏的好时机?   萧照转瞬间已经转了好几个心思,他没答话, 将筷子放了下来。   莺莺过来了, 她见两人吃完饭了便又吩咐绿儿端上漱口茶和清淡怡人的花茶。   萧照便顺理成章不说话,太子门下的势力和门客正是凄惶不安之时, 田咏思手里正是其中较大的一股, 仓促间正是寻找明主的时机。   田咏思被打断了便专心喝茶。这事过于机密,他不想让旁人知道。   时下人喝茶都重口, 加椒盐都是常有的事,难得的有这般清淡爽口的花茶。   花是洛神花,配着一点陈皮,清甜中还有一丝淡淡的酸,喝一口下去浑身都清爽起来。   田咏思喝着茶, 坐在院里欣赏风景:   庄园院内虽然并没有什么高墙大舍的建筑, 却用细竹蔑编出篱笆。   一畦种着青菜, 一畦种着豆秧,一畦却是格桑,如今格桑粉红、浅紫、深紫,对着太阳开得热热烈烈,豆秧已经爬到了竹架上去,如今正是郁郁葱葱之际。   一方小小院落,却无限蓬勃生机。   田咏思心里盘算:萧家上下质朴中蕴着底气十足,简单却不简陋,这样的摆设足以说明身为主家的萧照也沉不见底。   要不怎么会在他说出金矿之事后不搭话?   田咏思是太子一派并不得宠的嫡系,他依附太子是为了像吕不韦一样寻到奇货可居,从而换取一生的荣华富贵。   谁知太子忽然被官家闪电般废了。   田咏思当然不知道太子被废背后有萧照的手笔,他只知道自己如今要带着自己这一派的人马和金钱,赶紧投靠一个强有力的靠山。   不然的话怀璧其罪,没有一个护得住他们的靠山,这些人马和金钱被别人觊觎,他们这些人也很快就会因为奇怪的罪名三三两两死去。   本来萧照并不是他重点考虑的人选,可见过萧照后田咏思改变了主意。   自己抛出的金矿并没有让他眼前一亮,那说明他是个不为金钱所动的人,这更好了。   田咏思又说起第二个话题:“萧公以为如今朝堂情势如何?”   萧照抬抬眼皮子觑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田咏思便笑:“萧公莫要怪我唐突,原先朝中情势是太子与二皇子相斗多年,可这次太子轰然削势如今已经无力再起,多年跟着他的人又不想投靠二皇子,不知萧公可知道此事否?”   居然直白说出这样阴私的事情,这是真心在向萧照投诚。   萧照颔首。两虎相斗,田咏思这些嫡系没少算计倾轧二皇子的利益,二皇子早就恨他们恨得咬牙切齿,他们这时候投靠二皇子只会被二皇子顺理成章收拾。   他看着天上流云,眉目仍旧淡淡:“树底下庇护些人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大树怎知道这人躲了雨之后不会拿了斧头砍树?”   这是在质疑今后的事情了,可见已经想庇护他们了。   田咏思喜上眉梢,忙道:“这好说,这话说!”随后将自己这一系如何保证忠心的砝码交上。   莺莺不知两人在聊什么,她吩咐仆妇们将茶水端上后便吩咐她们离远些。   又想到萧照似乎神色有些凝重,又吩咐小厮去门口守着,以防被人听见两人议事。   两人直从中午一直聊到晚饭时分,莺莺想了想又将狄大叔田间捉来的稻花鱼剁碎揉进面粉中做成了鱼面,弹牙爽口。   而后从坛子里捞出泡好的糟卤做了个糟卤虾。   农家晾晒好的萝卜干焯水后泡发开,拌上麻油、蒜末、香醋,韧性十足。   不过莺莺敏锐发现不对:这回她带着仆妇上前端菜时,田咏思已经毕恭毕敬站起来向她招呼:“嫂夫人。”   而等他们饭后喝茶时,田咏思拿起茶壶,主动给萧照续茶,那神情态度让莺莺想起飘石激流。   等那人走了萧照一人独坐院里。   如今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夕阳余晖最后一缕在地平线上闪耀而过,留下金红色的天穹,大地上安静下来。   莺莺以为萧照睡过去了,她过去给他盖毯子。   却不想被萧照反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男子的肌肤粗粝,手掌有炙热的温度,指腹还有常年习武留下的薄茧,攥着莺莺的手腕让她眉目间多一抹慌乱。   莺莺忙解释:“是我。”   萧照这才意识到自己出于习武本能一着不慎抓住了莺莺,他忙将手松开。   莺莺的手腕滑脂一般从他手心脱落,萧照浑身不自在。   莺莺忙打岔:“今天那位大人来谈的事情可妥当了?”   “嗯,妥当了。”萧照点头,“他今后便要跟着我做事了。”   “真的?”莺莺发自内心为萧照而高兴,“不愧是萧大人,三言两语就能说服一个人。”   “不是我。”萧照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低声道,“是多亏了你,莺莺,多谢。”   第二天莺莺起身都带着几份恍惚,谁知道昨天萧照居然摸了她的手腕一把呢?   她还是第一次与男子如此亲密接触,回想起来除了所不清道不明的羞涩之外,便是些淡淡的悸动。   莺莺昨天开导了自己半夜:萧大人一定是习武本能才会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并不是刻意如此。   可是昨天梦里她还是慌慌乱乱梦见自己独自一人在集市上行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她一回首,正是萧照。   他仍旧坐着轮椅,眉目间全是戾气和消沉,可看到她的那一刻尽数散去,还笑着问了她什么问题。   莺莺从睡梦中醒来嘴角都带着甜。   她忙制止自己,不成不成,不能胡思乱想。   还好奶娘适时在帐子那头提醒:“娘子,今儿要去大娘子家赴宴。”   莺莺嗯了一声。   她正梳妆,萧照却搭话:“我今日跟田咏思约定了有事去不了。”   莺莺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像被火烫了一样,她猛地一缩,惹得给她熟透的额绿儿一脸不解。   莺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常,她抬抬手“嗯”了一声。   萧照却不立刻离开,反而又道:“大姐夫高中之后便要等着授官,我已跟吏部的人打过招呼,左右也能混个江南富庶地方的县令,你跟大娘子交个底。”   啊?   原来上次萧大人赴宴之后就一直在暗中帮自己家人?   莺莺忙起身行礼:“多谢萧大人。”   惹得奶娘笑:“你这孩子傻了不成,跟自己夫君还客气什么?”   帘子外的萧照似乎身形也一顿,随后他道:“奶娘说的是。不必客气。”   不知是不是莺莺的错觉,她居然从那声音里听出了几份愉悦。   *   苏瑶家住在汴京城西南角的正欢巷。   巷子里聚集的多是平民百姓,是以莺莺的马车停在这里时还引来了巷子里小孩子们的围观。   莺莺下了马车,苏瑶的陪房伙计正在巷口候着,见她来忙热情招呼她:“三娘子这边请。”   苏家住的地方并不大,只有一道窄窄院落,一排青瓦房,院里一棵石榴树,房离着院墙的距离也就一张长桌那么长。   苏瑶却神色坦然:“三娘子快来瞧瞧!”   她在树下摆了两桌筵席,桌上摆着生削巴子、玉板鲊、鱼兜子、胡饼等家常饮食,虽不阔绰却也丰饶有余。   莺莺忙命绿儿将手里的贺礼送上:“还要恭贺大姐夫高中。”   苏瑶笑着接过贺礼,又有些发愁:“如今也不知道要分到什么地方去。”   莺莺便小声将萧照的交待说出:“萧大人说他已经跟吏部说过了,左右是个江南富庶地方的县令。”   苏瑶一愣,而后拉着莺莺的手:“多谢三妹妹。”   她两人这些天为着这件事日夜煎熬,苏家大老爷不过是个普通小吏,她婆家也没有什么显赫的亲戚,丈夫师门也没有当朝的肱骨,实在对这件事出不上什么力气。   她也曾想过要不要去寻苏环帮忙,可是那天苏环倨傲的表现又打消了念头,大老爷还曾张口请三老爷相助,可是三老爷毫不犹豫就拒绝了。   谁知道萧照居然悄无声息就帮了他们呢!   可见真正想帮你的人不等你开口就办妥了一切,而不想帮你的人便是你低声下气相求对方也只当没听见。   “都是一家人谢什么。”莺莺劝慰她,“回头姐夫出将入相,还要请姐夫多照拂照拂我们呢。”   苏瑶却知这事情没这么简单,每三年科举中的人才多如牛毛,可是富庶之地的官缺也就那么几个,诸位能人都盯着呢,怎么就能轻易让你们得了?   说起来她家大房对莺莺帮助也有限,不过是帮她说了几次话,又在她出嫁时帮了帮忙,她便这样不遗余力帮助自己,看来以后还要待莺莺再好些才是。   苏瑶一边心里惭愧一边道:“三妹夫动用了人情,可这中间花销须得我们自己承担,否则我们便是昼夜也难安。”   莺莺也爽快:“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冲苏瑶笑笑:“毕竟我家萧大人现在还没法当差赚不来多少银子。”   这话也是萧照教她的:斗米恩仇,与其事无巨细替旁人打算,倒不如松弛有度,也可将关系维系得长远些。   过一会苏瑶夫婿拎着些点心和酒进门,见到苏莺莺与她见礼。   听到萧照的话后他也肃然行礼:“多谢三妹夫。”   欣然接受他人帮助,是个不迂腐的人。莺莺心里点点头,笑道:“我夫君今日有事没法前来,叫我带着贺礼过来。”   “三妹夫不来?”苏珠笑着从门里进来。   她一手还挽着自家夫婿。   苏瑶迎接过去,嗔怪她:“你看看是不是晚了?离我说过的开宴时间都过去了许久。”   苏珠一脸娇蛮:“不怪我,怪表哥,他驾车走错了路。”   旁边的二姐夫磕磕巴巴道歉,惹得诸人都觉好笑。   苏瑶便道:“那便落座开吃,都是自家人我便没有请专司劝酒、樽前执事的白席人。”   她又看看门外:“我还请了四娘子,不过她应当是不会来了。”   苏环这几天日子并不好过。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更 第51章   苏环归家后就被仆人带到了正堂, 堂前公婆二人正一脸肃穆等待着她。   苏环还知道要求饶,忙跪下道:“是儿媳不好,这才闯了大祸。”   “你还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侯夫人气得笑出来,“逼仆人上街买卖、仗势欺人惹得御史弹劾, 这哪一件哪一桩都是要被逐出家门的大错!”   听说自己要被逐出家门, 苏环慌了, 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磕头:“儿媳错了,儿媳愿意改正,还望公婆莫要将儿媳赶出去。”   郜英彦在后面“哼”了一声,苏环平日里吃醋捻酸他都不理会, 可这次涉及官场便是他的大忌:“要我说,也别这里犯这个忌讳了, 将苏四送到她娘家便是,一纸休书算是平息了众怒。”   苏环不可置信抬起头盯着郜英彦, 她不明白明明两人是结发夫妻他却能够如此绝情:“夫君, 你,你, 为何这样?”说着便膝行到郜英彦那里要扯他衣角求情。   却被郜英彦毫不留情一脚踢开。   苏环这回是真的伤了心, 她是真没想到自己的夫君居然能在遇到问题时毫不留情放弃她。   还是侯爷咳嗽一声:“这时候逐出家门也只能被朝堂上下嘲笑我家没有担当推出个女子顶罪,还是今后再说吧。”   苏环心里稍稍安定下来, 不管怎么样她能守住侯府世子夫人的地位才是最好的。   侯夫人皱着眉头:“每月给你月例银子,吃穿都在府里,你为何还要逼着仆人去街上摆摊贩售?”   说到这里勾起苏环一腔伤心,她凄凄切切:“五两银子儿媳要打理上下,还要给下人赐赏钱, 就连叫厨房炒个鸡蛋都要额外的银钱, 儿媳实在是捉襟见肘才会拿着自己的嫁妆银子做生意。”   侯爷一愣, 问侯夫人:“她说得是真的?”   他素来对内宅之事漠不关心,如今听儿媳妇所说倒觉情有可原。   侯夫人一慌,可很快就挺直腰杆:“侯府给女眷们的份例都是五两银子,又不是我克扣了她。”   她的确对这个儿媳抱着不闻不问的心理,不过按照规矩来说也没有错,没有哪条家规说做婆婆的必须补贴儿媳。   侯爷面色稍缓:“钱不够你可以去寻你婆母,寻你夫君,为何要去外面赚钱?!就算想赚钱你老老实实买块良田收租子便是,做生意实在是大大不妥。”   簪缨世家讲究君子口不谈财,自然不能接受苏环的行为。   侯夫人也跟着训示:“便是做生意你好好儿做,又打着侯府的旗号欺侮他人又是为何?”   郜英彦冷笑:“家里外面有专门做生意的管事伙计你不用,非将内宅的洒扫婆子都派去摆摊,这回汴京城里到处都是我家的笑话!”   苏环心里有万般委屈:“我一个内宅女子又去哪里请伙计?那老板卖了我好几车花却不管那花后续死活,我找了他一回他便借势发挥,难道高门有了生意纠纷就一定是高门的错?”   “你还敢顶嘴?!”侯夫人气急。所谓侯门最讲究体面和规矩,做儿媳的就算再有理也不能在公婆训斥时出声反驳。   苏环被她叱骂住不敢顶嘴,可心里是一万个不服气。   侯爷想了想:“这样吧,让世子带你一起拿份谢礼去给老板道歉,务必态度谦恭,叫诸人都看见。我再去官家那里请罪。”   郜英彦一听就一个头两个大,他堂堂世子可不想低声下气去寻找个下九流的老板道歉,可父亲所说却涉及他的仕途,不得不去。   这份不情愿便都化作了对苏环的不满。   而后侯夫人沉吟:“既然苏四抱怨月例不够用,那等道完歉便回扶风老宅里去住一段日子,那里花用倒不贵,五两也算尽够了。”   什么?居然要将自己送到扶风老宅去?   苏环知道扶风那个地方,地处西北,干旱少雨土地贫瘠,没有什么娱乐,更没有汴京城里的繁华阜盛。   那里的百姓地里没有产出便只有骁勇善战,郜家军便因此才从扶风起势。   她如果没记错的话有一年北方满足的铁骑还侵略到了扶风,扶风县令被杀满城被屠,消息传到汴京满城震惊,苏环才第一次知道了扶风这个名字。   若自己被送到扶风,屠城的时候怎么办?   苏环凄厉尖叫起来,可侯夫人心意已决。   不能,不能去扶风。   苏环转动了自己脑子里所有的知识,忽然灵机一现:太子!   “太子!”   “什么?你说什么?”郜英彦不耐烦问。   苏环咽了咽口水,拼命将自己前世记得的事情说出来:“太子很快就会被废!世子可千万莫要与太子交好!”   她记得千真万确,今年七月七夕那天,太子会被官家废掉,城里人不敢大张旗鼓过七夕。   也不知道这条消息对郜英彦有没有用?   郜英彦皱眉,而后厌恶看了她一眼:“太子前几天早就被废了!”只不过这事情与西苑火灾逃不了干系,官家失望于亲儿居然如此狠毒,气得病倒了,朝堂上下便也静悄悄处理了此事,并未大肆宣扬。   而郜英彦这些天的忐忑也是因着他与太子私交甚好,在官家看来侯府不大干净,也因此苏环闯祸让官家严厉斥了郜家一番。   什么?!   苏环瞪大了眼睛,如今是六月,前世太子明明是七夕才被废掉的,为何今生提早了一个月呢?   郜英彦却顾不上那些:“你嘴里胡言乱语些什么?还不快赶紧与我一起去道歉。”   “慢着!”侯爷忽然眼放精光。   他死死盯着苏环:“你怎的忽然说这样?你个内宅女子又怎么知道太子被废之事?”   苏环被他的目光所吓到,不由自主缩缩脖子,她仔细斟酌着语句:“是儿媳梦见的,所以才想着提醒世子。”   “那你还梦见了什么?”   苏环脑子飞快转着,前世的事除了儿女情爱她还知道些政治斗争,若是这些能告诉侯府而被他们重视,她是不是也能从此高枕无忧呢?   苏环立刻就下定了决心,她斟酌着提起前世一些重要的事:“梦见高宰相与胡计相因着争着娶一名寡妇闹到了官家那里,官家气得罢黜了两人,最后谁也没如愿。”   这件事因着涉及桃色所以传播甚远,连苏环这样内宅妇人都知道 。   “在何时?”   苏环想起那时候自己已经带茱萸登高了,便答:“秋天。”   侯爷点点头,话音一转,对侯夫人道:“儿媳做梦也还惦记着夫君的仕途,倒不是什么大恶之人,便还留她在汴京吧。”   侯夫人忙想到侯爷会改主意,忙回望侯爷,可夫妻多年,她一眼就看清楚了侯爷眼里有告诫,当即老老实实答:“好。”   不过还不会轻易放过苏环:“就让她在祠堂读几天《女诫》再说。”   一听不用被送到扶风,苏环才松了口气。她忙磕头谢恩:“多谢公爹婆母,儿媳以后一定谨言慎行。”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侯爷淡淡道。   等她出去后侯夫人立即不满抱怨起来:“这样折腾得家宅不宁,侯爷为何不打发了她?”   侯爷脸上若有所思:“当初我爹非要订下苏家的女子甚至还叫我在病床前发誓,我当时不懂其意,如今才懂了,这女子当真是处处有可用之处。”   “老爷这意思?”   侯爷淡淡道:“原来苏环还能做预示梦。”   侯夫人像是听到什么笑话笑起来:“侯爷可千万莫信她胡诌,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太子被罢黜的事情胡乱说出来就说她做的梦。”   “那就等她到秋天,看看两相相争的事会不会发生。”侯爷下了决心,又吩咐侯夫人,“扶风老家那边的大阵可开始布置了?”   侯夫人点点头:“错不了。”   她想起老宅里那边那个阴森可怖的阵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呼哨:“老爷,那阵当真有用么?”   “太子被废后我们家到如今都安然无恙便说明这阵有用!”侯爷斩钉截铁,想了想又补充,“对了,给苏环加些月例银子,也当是我家补偿她的。”   侯夫人还有些不愿,侯爷便开导她:“如今好吃好喝供养着死后才不会化作厉鬼。”   侯夫人便不情不愿点了点头。   苏环亲自上门给那位老板上门致歉,门里门外围着三层人都是瞧她热闹的。   其中有贩夫走卒,有闲汉白丁,苏环一想到自己堂堂侯府世子夫人要承受这样的奚落就脸上一阵通红。   可是这事是侯爷亲自吩咐的,不得不做。   苏环只好硬着头皮将赔礼送上,还给老板行了个礼:“掌柜的,我不懂生意之道贸然找茬,还请你大人大量原谅我。”   郜英彦在旁也不情不愿,不过他比苏环更会演戏:“我家夫人娇惯坏了,以为外人也像家里人这般包容她,这才犯下大错。”   毕竟是侯府世子夫妻亲自给自己赔罪,店老板接了谢礼,给他们下了这个台阶。   而后侯爷便去宫里请罪,侯夫人也去寻皇后请罪。   苏环则被关在了侯府的祠堂里日夜抄写《女诫》,她在心里安慰自己总算比去扶风强。   就在这时候她接到朗儿的回禀:“娘子,说是那批货被府里管事草率卖了,只卖了一百文叫我给您送过来。”   “啊?!”苏环被这巨大的打击气得瘫倒在地,她还以为这一番辛苦至少能保住自己的货物呢。   再仔细一盘算:端午节前贩售得了五十两银子,端午节前当天稀稀拉拉卖了五十两银子,再加上这一百文,她最后只剩下了一百多两银子。   可怜她五百两银子的嫁妆这么做了一回生意就剩下了一百两零一百文。   苏环忽然想起苏珠的话“就算换成铜钱拿去打水漂扔在水里还有个响呢!”   想起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到最后这些钱几乎都变作了青烟飞走。苏环“哇”一口吐出口鲜血出来。   作者有话说:   绿儿(握拳):苏环涨到十两银子月例了,看来我要更努力工作才行! 第52章   “听说苏环吐血了?”大娘子好奇问。   二娘子点头:“她娘还去探望过, 她也是想不通,侯府不愁吃穿,又何必非要折腾嫁妆银子?这不就给自己折腾进去了。”   苏瑶性子温和些多少为苏环说几句:“她婆家不喜丈夫不爱的,又是高嫁, 估计想赚点钱傍身。”   二娘子便又有新的妙想:“如果你们是苏环应该怎么办?”   她自己先说:“我就请我娘做主帮我和离!那样面和心不和的人家多待一天我都要起疹子。”   果然是二娘子做得出来的事。   大娘子摇头:“嫁人岂能由着自己性子?若是我我就想办法将世子名下妾室的孩子抱几个放我膝下养着, 悉心养育, 孩子出息了总会感激我这个嫡母,我这一世便也不用愁了。”   莺莺则有自己的考量:“若这婚事不得不嫁,那我便会成婚时与世子约法三章各不干涉,换取一定的自由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能也会经商,不过我会选择自己熟悉的领域一步步慢慢来。”   等几年自己站稳脚跟世子也遇到心爱女子时两家再谈和离, 将这门婚事顺顺当当了结了。   “反正都比苏环做得好!”苏珠笑着总结。   跪在祠堂抄经的苏环打了个喷嚏,她恨恨想:苏莺莺等着吧, 再过几月你夫君便要葬身火海!到时候让你得意!   至于她自己, 因祸得福得到了侯爷特许,一月拿十两银子的月例, 如今吐血后侯夫人不敢太磋磨她, 只要她谨言慎行继续当世子夫人便是。   毕竟她知道郜英彦是官家的私生儿子……   前世郜英彦要等一场意外才能被正名,当时官家再也没有其他儿子在世了, 宗正寺便认了这位冒出来的私生儿子,侯爷头上帽子一戴便戴得老高,市井都在嘲笑这位绿帽王爷。   当时苏环还私下嘲笑苏莺莺嫁的人家门风不正,谁知苏莺莺一脸坦然,丝毫不在意。   之后苏莺莺更是鸡犬升天, 被太后请进了宫里, 得到了太后的喜欢……   而这辈子这些都是她的!   这么盘算着, 苏环复又振作起来。   她能够重活一遍本就是天生凤命!这世子夫人的位子一定是她的!以后皇后的位子也一定是她的!   而苏莺莺和李菁,到时候自己一定要想个由头叫她们去扶风,被蛮族的兵马掳走杀死才好!   苏珠喝口茶,总结一下:“总而言之,苏环这般疯疯癫癫,总归要出大事的。”   几人转了话头,又聊汴京城里四季衣裳、时兴花卉,莺莺在旁听得津津有味,她虽然精通种花,可对汴京城里的风俗时兴不大了解,能多了解些也方便以后做生意。   今天算是尽心而归,莺莺便架马车回京郊庄园,池塘里并蒂莲也渐渐开始结花苞。   莺莺不愿家人跟着她在汴京和京郊奔波,便叫其余人都回了萧家大宅,她自己则预备往返,萧照不放心,每每都跟着她。   这天莺莺回到城里,在花满蹊莳弄花草,却遇到不速之客——   “苏三娘子!”   她穿着一袭大红裙摆,垫着脚正在店铺门口东张西望,见到莺莺立刻拼命挥手:“是我!”   啊是裴娘子!莺莺自己不好意思起来:“说好了要见面,可我近来有些忙。”   裴娘子很能理解:“当然了,你要管着店铺嘛!”   她左右上下打量:“你的店比我的店布置得好看多了,我的店还是我爹布置的,红漆大桶暗褐柜台,哪里像你这个这般好!”   裴娘子家里是汴京城的员外,世代做些买卖,裴娘子自小便喜欢经商是以接手了家里濒临倒闭的鲜花铺子,没想到起死回生,在汴京城里也小有名气。   莺莺便笑:“你喜欢什么样,回头我帮你布置布置。”   “真的?”裴娘子先是欢喜后是沮丧,“算了,我爹说他的布置有风水讲究,轻易不让我碰。”   她是天生乐观的性子,很快便转向新的话题:“我今儿想去逛玉津园,你可要去?”   玉津园?   “玉津园是皇家御苑,遍植花木,还养着各种走兽飞禽,官家为了与民同乐下令除了节庆日之外,其余日子玉津园都开着供百姓游玩。”   是萧照的声音。   他不知何时推着轮椅过来。   裴娘子好奇打量着萧照,莺莺忙给两人介绍:“这是我夫君姓萧,这是裴娘子。”   裴娘子大大方方行了礼。   萧照也拱手回礼,而后对莺莺说:“你若是想玩就去,店里的事情我来帮你处理。”   裴娘子便晃晃莺莺衣袖:“好莺莺,去嘛去嘛。”   萧照又劝莺莺:“你的花店靠得是巧思而非蛮干,你总是昼夜忙着店里的事,倒不如出去走走多开拓开拓思路。”   莺莺便应了下来。   等出门后裴娘子悄悄与她咬耳朵:“这般体贴你,你这夫君不错。”   她没有大惊小怪说萧照的腿疾,是以莺莺心里颇为感念,又笑着问:“为何这么说?”   “因着他自己干活反倒让你出去玩。”裴娘子大大咧咧,“我跟你讲,世上多得是自己在外逍遥快活却让自家娘子困囿家中的男人,还有很多男子见不得妻子有任何快乐欢愉。”   莺莺顿了顿,才说:“是,他确实待我很好。”   玉津园遍布御用花农培育出来的花卉,有牡丹,山茶,瑞香、素馨的各色品种,其中瑞香花被做成樊篱分隔走道,绿叶中瑞香粉白花苞飘香四溢,惹得两位小娘子啧啧称奇。   走过瑞香花樊篱,却听见一声温和高昂的叫声。   裴娘子眼前一亮:“没想到赶上大象过来!”   她拉着莺莺的手:“我们快些过去瞧瞧。”   边走边讲给莺莺:“御苑里面全是饲养的各种珍禽走兽专供皇室赏玩,其中大象群最为难得。不过有时候大象不在玉津园再琼林苑,全看运气。”   看来她们今天运气不错,象群非但都被赶到了玉津园,还被驯兽师赶着一一洗澡。   旁边早围着一圈孩童,挤得水泄不通,各个都盯着大象洗澡。   驯兽师今儿个心情也不错,拿着刷子问围观的百姓:“想不想帮大象洗澡?”   大家看着好玩归好玩,可真靠近那么大的庞然大物还是有些害怕,纷纷往后退一步。   裴娘子也嘀咕:“这可不敢。”   谁知这时一个她想不到的声音忽然道:“我来。”   是莺莺。   “啊你?!”裴娘子有些惊讶,她没想到看似温和的莺莺胆子那么大。   不过她从惊愕中恢复过来后就赶紧扯扯她:“还是莫去了,若是被踩一脚那可不是小事。”   莺莺抿嘴笑:“我是南诏人,常见到大象知道它们习性,吃饱喝足又不是春日,大象最是温和。”   大理城里,也常见到住在南边的土人赶着自己驯服的大象来城里赶集,大象乖乖伏下身子,由着人类将买来的稻米袋子驮到自己背上。   驯兽师一听倒高兴:“原来是老乡。”   他问莺莺:“你来汴京多久了?”   莺莺便答:“有半年了。”   驯兽师感慨:“这里稻米难吃,杨梅太酸,茶也不香,连米线都没有。”   莺莺抿嘴笑:“我开着一家店叫花满蹊,您若是得空可去我那里尝尝,我家奶娘有时会拿稻米自己做米线。”   一番话说得驯兽师激动不已,帮莺莺赶了头温顺的小象让她帮忙洗澡。   莺莺将木桶里的水用舀起一勺而后轻轻用木勺倒到小象身上,小象舒服得咕噜一声。   莺莺便用好吃的甜瓜在前头引诱将小象诱到专门的象池里去,而后命长寿举起木桶泼水。   她自己则拿起木柄猪鬃大刷,仔仔细细给小象刷起了身子。   夏天的太阳将池塘水晒得暖洋洋的,身上积攒的污垢和泥土慢慢被冲刷干净。   小象惬意得眯上了眼睛。   莺莺示意裴娘子:“快来试一试。”   裴娘子:?   不敢不敢,在下告辞。   她这时候由衷佩服起苏莺莺来:“我还自诩自己大胆,你才是胆大的祖宗。”   不过过了一会她见小象温顺可爱,自己也忍不住上手接过软刷给小象洗了洗澡,小象一高兴,长鼻子伸到水桶里咕噜咕噜玩起水泡泡来,惹得围观的孩童一阵笑。   等玩完之后,两人鞋子裙角都被溅湿。不过甚为畅快。   裴娘子跟莺莺说起象群:“每个大礼年驯兽师都会赶着大象成列面北而拜,城里大人小孩都喜欢看大象,街边还有小贩卖土捏木雕小象,都是一售而空。”   原来汴京城的人这么喜欢大象么?莺莺灵机一动:“下回大礼年象群登场的时候我们去贩售瑞香做的大象怎么样?”   啊?裴娘子嘴巴长成个圆形:“你可真天生是做生意的料,这我可没想到,不过这是你的主意我不抢夺,我自己想个旁的法子。”   莺莺第一次知道有个手帕交是什么感觉。裴娘子生性大方开朗,不嫉妒红眼莺莺的成就,反带着她四下里逛街解闷。   莺莺玩得尽心而归,萧照看见时她的裙角还滴答答滴水呢,他忙叮嘱:“赶紧去换换衣裳。”   却不过盘问她去了哪里玩。   不管她在哪里玩都应当玩得相当尽心,莺莺脸上灿烂的笑容骗不过人。   萧照心里有些淡淡的失落:他如今不良于行,不能陪莺莺出去游玩,的确有些对不住她。   既然这样又有什么资格过问她的行踪呢?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萧照想起三月三金明池开的时候,满城的小郎君小娘子都要聚集金明池畔踏青游玩,莺莺那般美人儿,今天出去一定免不了被郎君搭话吧?   萧照心里一阵酸涩。   莺莺却主动交待行踪:“我今天与裴娘子去了玉津园看大象。”   跟她出去的激流不知如何措辞。   其实他自己都被吓坏了,半天才冒出一句:“大人,夫人,夫人她居然去给大象洗澡!”   ?大象?   莺莺怕吓到萧照,忙说:“大象个头大却极温顺,它们驯服得极听话,还能后膝着地顶绣球呢。”   萧照反应过来,一时失笑,给大象洗澡像是莺莺能作出来的事情,他淡淡道:“你若是喜欢在家里养一头大象便是。”   莺莺瞪大眼睛:“萧大人莫不是不知道一头大象能吃多少草料。”   萧照自然是知道,可为了莺莺高兴那自然不算什么。   莺莺摇头:“我就这般看着玩就已经足够高兴,真自己养又会嫌烦,古有叶公好龙,今有莺莺好象。”   说罢便哈哈哈哈与绿儿两个笑作一团。   萧照也笑,不过马上唤飘石:“吩咐厨房煮些姜汤,莫要落了寒气着凉。”   哎呀自家大人对夫人可真是上心,飘石在心里啧啧了两句。   作者有话说:   飘石(发出单身狗的哀嚎):我就像走在路上平白无故被人无端踢了一脚的狗 第53章   花满蹊如今已有两家店铺, 花盒又逐渐被越来越多的人所喜欢,店内的获利越来越高,萧照每每核算店里的账本都替莺莺高兴。   麻老头还来了家里拜访,他拿着夏日里消暑的绿豆、凉粉等吃食, 笑道:“我总是收萧大人的东西, 如今我也回赠萧大人一回。”   萧照在他脸上看到了发自内心的愉悦和畅快。   莺莺佯装不满:“您老人家从我手里赚取了那么多银子, 倒只拿绿豆敷衍我。”   麻老头笑得畅快:“你这小娘子可真是雁过拔毛,我是赚了钱,不过这钱还要给萧大人呢。”   说着便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放在桌上:“我儿夭亡后朝廷发的抚恤金并不算多,我便指望着萧大人给我的补贴过日子, 如今我挣了钱这钱便不用了,非但如此我还要拿出来我赚的钱给萧大人。”   萧照抬起胳膊——   “您先别忙着推辞, 这钱不是给您的,还要请您代为转交给其他需要补贴抚恤的人。”麻老头脸上变得郑重起来。   莺莺了然:原来麻老头如今是救济旁人呢。   萧照也郑重点头:“这钱萧某便收下了, 定会好好转交给需要用钱的孤老。不过您也要留着些银钱傍身。”   “那是自然。”麻老头自豪, 又问萧照,“萧大人能不能说动你婆娘给我再加加薪银?”   萧照朗声大笑:“这却不能, 我家是婆娘说了算。”   莺莺恼了瞪他一眼, 萧照却笑得更开心了。   他心里颇为触动:原本麻老头就是个处处需要救济的孤老,谁能想到在莺莺的帮助下他赚了钱重新找回了人生的意义, 还能腾出手去帮助他人。   麻老头喝口茶:“萧大人,你这婆娘虽然抠了点,人却不错。娶了她真是你最大的福气。”   萧照点点头,那是自然。   很快便逼近了赛花会的日子。   莺莺的并蒂莲很快便在池塘里生长起来,一个个袅袅婷婷, 一枝梗上生了两朵莲花, 两枝莲花各自迎风招展, 看上去吉利喜庆。   前一日莺莺便请狄庄头下了池塘将荷花连着淤泥挖了出来,装在特制的大木桶里而后运送到了城里,等第二天又挑选了其中开得最好的一枝移栽到了漂亮的大青花瓷盆里。   萧照也跟着扶着轮椅到了这里。   赛花会在城里繁华的酒楼集贤楼前面,早有花木行会的成员将自己精心准备了一年的花卉放置在前面。   “莺莺!”是裴娘子,她正站在一盆矮松前面,激动冲莺莺招招手。   莺莺忙命长寿将放花桶的太平车推过去,停放在她旁边。   “莺莺,你参赛的花呢?”裴娘子好奇打量,可见莺莺的太平车上方加了华盖,上罩一层薄薄的纬纱,瞧不见里面的模样。   可越是这样她越好奇。   莺莺抿嘴一笑:“我的花怕日头晒,等会子开始比赛了,再放出来了,对了,怎么今儿怎么多人?”   裴娘子给她解释个分明:“赛花会满汴京城闻名,除了我们花木行会的人还会有其他人过来:有想寻摸花木的花木商、有富贵人家打算添置些花草的管事、有想学点东西的同行、凑热闹的百姓、趁机卖货的小贩,还要各种歌女舞女都要趁机来瞧瞧,文人雅客也要来品鉴赋诗,认为是一桩雅事。”   “这么多人!”绿儿赞叹。   不过她因此越加担心:“娘子,我们行吗?”   莺莺笑:“行不行都无妨,能结识行老便好。”   很快陆续有花木行掌柜带着自己的花木来参赛,莺莺放眼瞧去,有修剪得仙风道骨的盆景,有绿色的兰花,还有反季的花卉。熙熙攘攘各显神通。   萧照坐在集贤楼的二楼,清清楚楚看得见楼外的情形,他都不由得替莺莺攥把汗。   很快赛花会便开始了,行老上前宣布规则:“赛花会分为天字和人字组、地字三组,天字组的人由往年的优胜者相比较,地字组由今年第一次参加的人比较,人字组则由其余人相比较,比赛分为三轮,第一轮十名、第二轮五名胜者、第三轮二名展示,最后地字、人字胜利者再与天字组相比较,选出前三。”   莺莺略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缘故,天字组的人应当都极其有实力,随便一出手或许就会淘汰地字组的人。   而地字组的人第一次来参赛自然经验不足,很容易因着不熟悉规则而痛失优胜。   这样分组让地字组和人字组也有个机会展示自己。   毕竟赛花会的目的不单单是赢,而是给来看热闹的购买者和百姓一个了解鲜花脚店的机会,打出了自己店铺的名气以后做生意便会容易许多。   立刻有人在集贤楼前面摆了三个木架,分别上书“天、地、人”三字,木架做成三层,看来每一层便对应一次比赛。   而在三个木架的最上面则众星捧月空着个红漆盘位置,想必这就是最后的优胜者。   莺莺是第一次来参加赛花会,在负责登记的管事那里得了个地字木牌,她拿到的号码是十八,那想必是第十八个参选。   她冲集贤楼二楼晃晃,让萧照看清。   萧照掀起雅间的窗帘,冲她安抚地笑一笑。   裴娘子拿到了“人”字木牌,她拿到的号码是三十。   随着所有人拿到各自的木牌,行老便道:“每一轮的评选方式只在当场才宣布,先说第一轮:由着在场的百姓评选。”   话音刚落,登时有不少参赛者捶胸顿足:早知道这样他们提前安排些亲眷在围观人群里那多好?!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要不行老也不会说“每一轮的评选方式都只在当场才宣布”的话了。   莺莺好奇,问裴娘子:“那往年有过这种事情吗?”   裴娘子摇摇头:“没有,这些评选规则都由行老来定,他老人家兴之所至随手便有个规则,譬如前年由他一人说了算,去年则是请了一批官员,反正叫你想提前舞弊都想不到法子。”   莺莺听后心里稍安,她不怕比试,怕的是遇到不公平的状况。   已经有侍从将一个个红色小牌发放给围观的百姓,告诉他们若看中那份花便将自己的红牌放在那束花上便是。   先来评选的是天字号,莺莺看到了蓝色的兰花,居然还有一树结满桃子的桃树,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法术了。   果然不少百姓都给那棵桃树投了红牌。   可惜蓝色的兰花只能屈居第二,莺莺想想也明白:百姓们大都喜欢吉利喜庆之物,桃树硕果累累本身看上去就是个吉兆,而蓝色的兰花谁会关心?   而后是“人”字号,裴娘子的盆景也中了选。上次那个出言不逊的李老四也在其中,他也中了选。   轮到“地”字号时,莺莺将自己花上罩着的纬纱揭下。   她的花神神秘秘,诸人本来心怀期待,可看到是双头莲时都发出了失望的呼声。   这不是每年七夕街头都有的花色吗?   大家都有些失望,却集体忽略了这枝双头莲它的梗背后并没有插着用以固定的铁丝和别针。   裴娘子急得恨铁不成钢:“哎呀莺莺你早说啊,我帮你寻个花卉,也好过这假模假式的双头莲!”   李老四更是在人群中爆发出“嘎嘎”的笑声:“我还当是什么好东西呢,原来是个双头莲。”   莺莺却不搭理他,静静等着诸人评选。   萧照本来有些生气,可瞧着莺莺镇定自若自己便也慢慢平复下了感情,静观其变。   很快便开始投掷红牌。   百姓们失望归失望,可怀着朴素的感情给双头莲的红牌却不少。   萧照微微颔首:毕竟俗气归俗气双头莲的用意也不错,要不然那些七夕的小贩们也不会年年赚百姓们那么多钱了。   李老四看得直跳脚,在那里嘟哝:“这是赛花会,比试的是花艺也不是花的寓意。”   可没人听他的,大家都是老百姓,谁懂他说的花艺?   莺莺凭借着微薄的优势也成了第一轮的决赛者之一。   绿儿高兴得直鼓掌:“娘子最厉害!”   裴娘子跟着高兴:“真是好险啊莺莺!不过你下回真得换一个花。”   她凑过去小声叮嘱莺莺:“莺莺,这赛花会讲究的是自己培育的奇珍异草,你拿个假花虽然能能过百姓这一关,可后续就难说了,你千万心理要有所准备,莫要伤心了,要知道新人能到第一关已经很是难得了。”   莺莺抿嘴笑,示意她附耳过来,小声对她说了一通话。   裴娘子的眼珠子越瞪越大,嘴巴微微长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她们俩说悄悄话的当口那盆双头莲便也被端上去成为第一轮的展示花卉,只不过它看上去有些朴素,放在一堆奇葩异草中看上去格格不入。   经过这一轮的评选便进入第二轮的评选。行老宣布了下一轮规则:“下一轮我请了太学的学生来评选。”   裴娘子松了口气,她的矮树盆景也算是雅致,应当能得这些读书人的青睐,可很快心又提了起来:莺莺可怎么过这一关? 第54章   太学里的书生们一色的打扮:上面紫罗头巾下面宽博大裳, 时人唤做“高装巾子”,有的手里还摇着纸扇,一派的文质彬彬。   此时他们正专心致志品鉴着赛花会上的优胜者,有人道:“这夏日桃食累累, 岂不是违反农时?”   站在桃树后面的掌柜额头沁出汗珠, 他为了参赛费了许多力气, 一心培育桃树结果谁知却是这么个结果?   还好最后险胜。   裴娘子的矮松则毫无疑问进了复选,而轮到李老四时,他参赛的是一棵荔枝树。   李老四看着书生们审视,心里得意洋洋, 他特意花了大价钱请人从南方运来的荔枝,为的就是艳压群芳。   谁知书生们走到荔枝树跟前, 一个两个摇头:“冬花秋开南树北开,违背农时, 万物不得其和以生, 不大好。”   想了想,居然给淘汰了。   李老四气得干瞪眼, 却没什么办法。   轮到莺莺的双头莲时, 书生们都站在那里打量了起来。   有些花木脚店的掌柜参赛完之后便在旁边等着看热闹,当即有掌柜的摇头:“苏娘子还不如自己主动弃赛算了, 不然被别人评选下来真是丢人。”   李老四怀着败北的愤慨,在旁阴恻恻瞧热闹:“可不能这么说,双头莲虽然别针做的假,但那也是苏娘子一派巧思啊!”   惹得掌柜们大笑起来。   绿儿气得瞪了李老四一样,裴娘子扯扯绿儿衣袖:“那些人都是花木行会的掌柜们, 若是惹恼了他们惹得他们联合起来孤立花满蹊, 反倒得不偿失。”   书生们有人称赞双头莲:“不蔓不枝香远益清。”   荷花灼灼, 袅袅婷婷,搭配着下面的青瓷花盆倒也古色古香。   裴娘子提着的心才刚要落下——   就听有书生嘀咕:“不对啊,这可是双头莲。似乎有些俗气。”   本朝的文人讲究清淡雅致,不大喜欢这种俗艳的花卉。   莹莹笑:“诸位瞧瞧我青瓷盆上印的什么图样?”   诸书生瞧过去:“这像是在王师誓师。”   青瓷盆上印着行伍誓师,慷慨激昂,一派激昂模样,有人学问扎实些,便道:“这些士兵的装饰瞧着像是前秦的人,旗子上印着个苻,不正是苻坚的旗号么?”   \"正是。\"就在这时听莺莺道,“晋时双头莲现于玄圃谓之嘉莲,当年苻坚派兵灭燕,谓之吉兆。”   “啊?原来是这样!”书生们恍然大悟,这可真是一派巧思。   裴娘子还没反应过来,上头的萧照却眼前一亮,他赞同点点头,怪不得前段时间莺莺就寻了瓷工烧了这么个瓷盆,原来是为着从器皿上胜过他人。   莺莺道:“那年秦生了双头莲当年便灭了燕,所以双头莲被称作嘉莲,象征着吉兆。今年双头莲又开,说不定预兆着燕地很快又能被我朝所收复。”   试问哪个本朝百姓心里没有存留一个收复燕地的梦想呢?   即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听完这个都忍不住热血沸腾起来:“这花开得好!”   一来二去并蒂莲居然得了大部分红牌,进了二选。   掌柜们一个两个嘴巴长得老圆:“这都能赢?”   明明看着书生们都已经嫌弃那花卉过于粗鄙了,他们都想着这回花满蹊应当是输定了。   谁知那苏莺莺巧舌如簧,指点着书生们瞧了一遍花盆就反败为胜了?   李老四从惊愕中恢复过来便是极度的愤慨,怎的又赢了?要不是人多他都要恼怒捶花木一拳。   裴娘子激动得“啊”了一声,随后环住绿儿的臂膀大笑起来。   绿儿也激动得脸颊绯红,一个劲喊:“三娘子!三娘子!”   等裴娘子过了激动的劲头,便好奇问莺莺:“你怎么知道今儿有书生评选?”   “我哪里知道。”莺莺笑,“只不过第一次参赛谨慎了些,便从器物上也下了功夫。”   “可真是巧思!”裴娘子不断惊呼。她选花盆就没有这么多心思,大不了就从一堆陶盆里挑选了个看这干净些的。   “我家贩售的花盒那些红漆盒子的就比普通木盒的卖得快,可见世人都嘲笑买椟还珠却都喜欢精巧漂亮的椟,因此我便受到了启发。”莺莺毫不自夸。   她一心想赢便翻书寻了并蒂莲的历史典故,而后查访到每年并蒂莲盛开时候当年的盛事,而后再与当今的时事联系起来。   说起来能这么快找到典故还多亏了萧照帮忙呢,想到这里她抬起头往二楼看了一眼,正与萧照目光相遇,两人相视而笑,彼此都知道对方心里想什么。   别人来赛花,这花满蹊却记得来赛花盆,这中间巧思让人不得不服气。   莺莺就看着自己的并蒂莲被侍从端起来放到木架第二层的位置。   如今木架最下面一层放了五盆花,第二层放了五盆,待会这五盆只有两盆才能到上一层去。   而后行老又宣布这回的规则:“这一次要请花木行会六十岁以上的掌柜们集体商量。”   这话一说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是行老们都是内行不会埋没精心培养出来的稀罕品种,愁的是有人或许跟这些掌柜中的一两人有过过节,担心他们公报私仇。   好在六十岁以上的掌柜有十几人,倒也还算公允。   这一番评选,“天”字号的桃树和浅蓝兰花双双入选,“人”字号里面裴娘子的矮松就被淘汰了,她也不失望,已经比她预想的要好多了。   待到“地”字号时,李老四忽然大声说:“回禀行老,我有事要说。”   他指着双头莲,笑道:“这样假模假式的花,居然也进入了第三次评选,简直是荒谬至极,传出去让别人笑话我们花木行会滥竽充数。”   行老和掌柜们都愣了一愣,旋即明白了李老四的意思:花木行会比试的都是真枪实刀的花卉,没有拿假花来评选的。   这时候围观的那些百姓们也议论起来:“这花可真是撞了大运,原本是七夕街头四处可见的假花,”   旁边书生们有些担心起来:经过适才苏莺莺所说一番话他们很是希望这双头莲能够参选胜利,可这么一说只怕这并蒂莲要被剥夺参赛资格了。   莺莺却镇定自若,她走到李老四前面:“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哼?什么意思?”李老四狂笑起来,“当然是造假之物不应当拿来参选。你自己也好意思问我?拿个街市上随处可见用别针铁丝拧出来的花也来糊弄?”   萧照握着茶杯的手攥得骨节发白,他扭头吩咐飘石:“瞧瞧那人是什么来路?”   “你说别针铁丝?造假?”莺莺像是什么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她捂嘴:“要是我说我的花是真的呢?”   “真是死鸭子嘴硬!”李老四不屑嗤笑,他预备亲手抽出并蒂莲的铁丝让苏莺莺当众出丑,边摇头边走到了并蒂莲前面,“我看你是不见黄河……”   他忽得愣住了——   那花杆上空空荡荡的,丝毫没有任何铁丝或者别针的痕迹。   李老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揉了揉眼睛,看了又看。   可那花杆上空空荡荡,笔直修长,在枝头分开了两枝,各缀着一个花苞。   这哪里有任何造假的痕迹?   莺莺朝周围的行老掌柜们拱手:“请诸位瞧上一瞧,我这并蒂莲是天生如此,并非造假。”   说罢便命令长寿和飘石二人将花盆端起来在人群中走过,由着大家尽情检查。   一下子围观的百姓全都轰动了!   谁能想到这居然是真的并蒂莲!   更奇的是人人都以为它是假并蒂莲的时候它居然也能连过两关!   再仔细凑过去打量,这可不正是天生这样吗?哪里来的铁丝?又哪里来的别针?   当即纷纷啧啧称奇。   那些书生们更是激动:“祥瑞啊!吉兆!”   他们原本选中这双头莲是觉得是收复北地的好兆头,谁知这双头莲是真的,那不是吉上加吉喜上加喜吗?   北地百姓南望王师一年又一年,书生们也有想做“请君暂上凌烟阁哪个书生万户侯”的凌云壮志,这下更是狂喜。   毫无意外莺莺的并蒂莲被行老们选中进了三选。   第三层架子上如今只剩下了天地人三字各两盆花,共六盆花。   李老四恨恨瞧着那并蒂莲,他是一点都不服,凭什么都是违背常理的花木,苏莺莺的并蒂莲就能层层获选,而他费心从岭南拉来的荔枝树就只能被淘汰?   更何况那苏莺莺还只是个他看不起的小女子,哼!女人,能做什么?早点回家去生孩子做饭吧!   李老四越发愤愤,思来想去忽然灵光一现:“行老,不对啊,我记得好多年前建立这赛花会时说应当是自己培育的花卉来参赛,而不是挖了自然长成的花卉来参赛吧?”   裴娘子气恼瞪他一眼:“有这条不成文的规定不假,可这些年大家都会破例,约定俗成法不责众,岂能针对莺莺?”   这也没错,时间久了难免有人约定俗成的突破规矩。   李老四得意洋洋:“规矩便是人定下的,我记得若是违背了赛花会的规矩是要罚银子五十两的!”   行老摇摇头:“这几年常有人从海外远处觅得珍惜草木,这道规矩便也慢慢被大家所淡忘了,花满蹊算不上是违约。”   李老四不依不饶:“那可不成!违背规矩就要罚!不然规矩定来有什么意思?”   “当真?”莺莺抬起头,一对眼睛黑白分明,颇有些无奈盯着他,像是惊讶于世上怎会有如此蠢笨之人。   李老四被那目光所激怒,他当即一梗脖子:“当然要罚!大伙儿都看好了!”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掌柜和百姓们也被煽动起来,宾住了呼吸要看花满蹊受罚。   谁知苏莺莺叹口气,她走到李老四的荔枝树前:“这荔枝树难道是你培育的不成?不是从南方船运来的吗?”   什么?   绕了半天把自己绕进去了?   李老四瞪大眼睛,想起适才自己上蹿下跳说要罚金的情形,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大耳瓜子。   作者有话说:   李老四:小丑竟是我自己? 第55章   李老四梗起脖子:“谁说的?这明明是我自己培育出来的。”   “培育出来的?”立即有几位衣着华丽管事模样的人饶有兴致凑了过来。   他们或是御苑花农或是豪门贵胄家里的花匠, 这回来赛花会便是寻摸奇葩异草栽培回去,因而格外有兴致。   见过来的人多了,李老四腰杆又挺直几分,原本信口扯出来的谎话也变得理直气壮:“这就是我自己辛苦培育出来的, 怎么, 你还想诬陷我?”   他店里的伙计也跟着在旁指责莺莺:“就是, 我家老爷为了这些荔枝夙兴夜寐费了好大的心血才种出来的!我们都能作证!”   当即惹得更多人看了过来,有些百姓便有些动摇起来:看那掌柜的说话信誓旦旦,对面的人又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娘子,莫非他真是被诬陷了不成?   一时之间围着这两人指指点点起来。   奶娘先攥了一把汗, 自家娘子再怎么也是个女子,与男人起了争执只怕不大好, 当即就生了怯意,预备看着情势不对就带着娘子退后。   “诬陷?”莺莺毫不示弱, 笑着反问。   她走到荔枝树跟着, 左右打量了两眼,便问:“既然是静心养护, 费了好大的心血那为何荔枝下面的树叶都黄了?”   她手一指, 诸人瞧过去,果然见荔枝树虽然枝繁叶茂, 但树木最靠近地面的部分狭长的荔枝叶有些枯黄。   李老四发慌,半天说不上话。   这荔枝树的确自从运到北地后就逐渐开始发黄,他将最下面的黄叶摘了去,却还是没有办法阻止叶子变黄。   当初卖荔枝树给他的农户说过荔枝的养护要点,却没有提到过任何叶子黄了的应对之策, 因此他丝毫不会维护。   可巧他一个伙计机灵:“这是因为水浇少了。”   “对!就是缺水!”李老四立刻抓住了救命稻草, “对!就是水浇少了!”   他环顾四周, 看周围人脸上怀疑的神色稍褪,立刻生了无穷的勇气继续瞎编:“大家都是养过花的,自然知道这水浇少了叶子就会枯萎变黄!”   这话没错,养花老手都知道这两者有些关系,有些少数百姓跟着点头,似乎就要赞同李老四的观点,只不过大多数人脸上还是浮现出了困惑——   莺莺嘴角浮现出一抹好笑:“怎么?李掌柜不是适才还说精心养护吗?怎的精心养护却能叫它缺水到叶子枯黄?”   这这这,这可是自己亲口才说的静心养护,李老四几乎要被自己气死,今天怎么老给自己下套呢!   他支支吾吾:“前些天静心养护,只不过这两天没空就浇水少了,这才黄叶了……”   “倒也能自圆其说。”莺莺弯腰用手指扒开花盆下面的土,“只不过你这花土潮湿得紧,一点也不缺水啊!”   李老四想起自己来参赛前还给荔枝树浇了一瓢水,当即后悔得恨不得抽自己大耳瓜子。   这时候周围围观的百姓们已经开始议论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对啊,明明就不缺水。”   莺莺直起腰,拍拍手上的泥土:“叶子变黄,除了缺水还有个缘由是风吹不畅。”   “风吹?”   “正是。草木生长于田地除了水和日头之外还需要风吹雨淋,许多人不知这其中缘故,将花木从田间挖到花盆瓦罐里豢养,浇水晒日头便当足够,殊不知害死了不少花木。”   听到这里许多老百姓已经纷纷共鸣,花木种植他们不懂,可苏娘子说的这个他们懂。   “对啊,我花市上买回来的花老是养不活,原来是为着这个!”   “就是就是,我年年养花把花当祖宗养却养不活,可花农们养在田地里风吹雨淋糙养也没事。”   在场的花木掌柜们和行老也微微颔首,养花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莺莺对百姓们仔细分说:“因着风吹能叫花不气闷,雨中有养分,还能冲刷害虫,是以风吹雨淋也必不可少。”   百姓们恍然大悟:“要是早知道苏娘子这番话,咱也不会年年养花养得只剩下花盆了!”   李老四在旁斜着眼叫骂:“哼,就算你这些说的有道理,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莺莺不慌不忙:“当然有关系,你这荔枝树就是因着这个缘故才变成这般。荔枝树原本是农人栽种在田间的,可惜被你移植到盆里后放在室内娇养而后只能日渐黄叶掉叶,就因为吹不到风,室内太过闷热了。”   她说得不错,李老四忽然反应过来,荔枝树掉叶子应当就是这个缘故。   可他嘴上当然不能承认:“你信口雌黄!南方暖北方冷,我在北方栽培荔枝自然养放在室内娇养。”   “这便是问题症结。”莺莺叹息,似乎不相信真有人会这么蠢,“荔枝喜热,若是在寒冷北地养成功必然要比户外暖和,你若是室内娇养自然要搭建温棚,那你如今有温棚吗?”   李老四骤然被这问题问住了。   他购买荔枝树本就是投机取巧的行为,自然不会为了一棵荔枝树专门搭建一个温棚,实际上那荔枝树这些天一直放在他家里暖和些的屋里。   本来就瞎编的事经不起一点推敲,李老四额头上已经隐约有汗意了,可他转念一想,那卖荔枝的人远在南方,他咬死不承认谁又能揭发他?是以死不承认:“我没有温棚又如何?!荔枝就放在我屋里。”   真是死鸭子嘴硬。   莺莺摇头:“若要培育成自然是要养护许多棵来试验,不然又怎么保证这棵荔枝能长成能结果?”   在场的掌柜们伙计们纷纷点头,为了防止出意外,他们那些培育兰花和桃树的都是种了一片,来比赛时挑选其中优质的花木来参加赛花会便是。   “你家又怎么够放许多棵树苗?退一万步就算你家屋里地方够大,剩下的树苗呢?你再拿几株出来叫大伙儿瞧瞧自然能洗刷冤屈。”莺莺步步紧逼。   怎么能拿出来呢?李老四的汗珠已经越发滚滚。   行老严厉的声音也响起:“李老四,你到底有没有亲自培育花卉?”   怎么办?   承认了便是罚银和丢人现眼,不承认拿不出来证据便可能要被逐出行会影响做生意。   可以咬死牙关不认,可今后怎么办?还在不在这一场做生意了?何况自己咄咄逼人逼着行老要遵守规矩,行老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   李老四权衡再三,终于垂下头,一咬牙:“没有,是我从岭南买的荔枝树。”   诸人\"啊”了一声,随后纷纷点头:\"果然就瞧着有假。\"   “多亏苏娘子出手。”   “苏娘子是谁?”   有知道的热心回答:“当然是花满蹊的掌柜。”   “花满蹊是卖什么的?”   “卖花盒!她家的花盒充满巧思,格外有意思!”   “真的吗?还是第一次听说花盒,一会去瞧瞧。”   本来花满蹊就是家只在本坊出名的花店,如此一来,倒又多了更多人知道声名。   李老四咬牙掏出五十两银票的罚银,心痛得滴血,这些银子若在樊楼可以大吃一桌,可在象棚雇个说书班子,可在丰乐楼包好几个粉头。   可惜就因为一时口舌之快,就此灰飞烟灭。   旁边还有人惋惜摇头:“这个李老四图什么呢,说什么违背规矩就要罚!不然规矩定来有什么意思,这不是把自己套进去了吗?”   李老四听在耳里越发恼怒,不过转念一想,我自己倒霉你苏三娘也讨不着好!   等交完罚银他立刻迫不及待直起腰质问苏莺莺:“我交了发因,你怎么不交?”   莺莺纳闷:“我为何要交?”   “当然是因为你的双头莲也是从别地移栽过来的!”李老四断言,“难道是你培育出来的?”   莺莺笑:“你说对了,正是我培育出来的。”   “哼!死鸭子嘴硬!”李老四又洋洋得意起来,“你有温棚吗?你有旁的并蒂莲吗?”   他就不信了这小娘子还能有这个?!并蒂莲那么稀罕的花木只能是她挖掘出来的,并不可能是她培育出来的。   看她怎么收场!   谁知这时候他就听见苏莺莺慢悠悠的声音:“我有啊。”   她施施然点头:“长寿,去将家里的并蒂莲都装车拉过来。”   长寿应了声是。   什么?她居然还有双头莲?   李老四惊疑不定:“怎么可能?”   并蒂莲那么稀罕的花木怎么可能就由着她随便培育出来?李老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狐疑打量着苏三娘。   这人肯定是在嘴硬!说不是是小鸡崽见老鹰——嘴硬腿软,现在已经发慌了呢!   一定是!!!   围观的百姓们也议论起来,谁能想到这苏娘子的并蒂莲居然不是挖出来的,还能有许多呢?   还有人问行老:“您说真能培育出来并蒂莲吗?”   “是不是真的马上就见分晓。”行老很是镇定,“再说先前我们还当苏娘子的并蒂莲是别针别着的,如今看来不也是真的吗?”   可还是有很多人不大相信:“并蒂莲是祥瑞,就是因着它罕见,偶然长一棵都要上史书大书特书,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得到?”   “就是!真那么容易培育出来这么多人怎么都没法子?就一个小娘子能做到?”   李老四越听越高兴,看着莺莺的几个仆从脸色都有些紧张,心里越发美滋滋:叫你得瑟!别一会当众哭鼻子!   直到长街那头响起一声响亮的“驾!”,是长寿赶着牛车,车板上密密实实放着几个捆扎得结结实实的大木桶,上面还罩着薄纱。   作者有话说:   荔枝叶:啊我变黄了,这是晋江可以说的吗?(袁立无辜脸) 第56章   直到长街那头响起一声响亮的“驾!”, 是长寿赶着牛车,车板上密密实实放着几个捆扎得结结实实的大木桶,上面还罩着薄纱。   “来了来了!”围观的百姓闲汉们纷纷出声。   适才那一番相争格外精彩让他们也不由自主跟着激动起来,一个两个往前凑:“难道真是并蒂莲?”、“快让我瞧瞧。”   长寿走到近前跳下牛车, 莺莺颔首示意, 他便将薄纱揭开, 大声道:“这就是我们花满蹊培育出来的并蒂莲。”   诸人齐刷刷凑过去看——   一个个硕大的木桶里放着淤泥和水,里面种着莲花,木桶上面荷叶婷婷如盖,翡翠绿的荷叶旁边两个对苞的花朵可不就是并蒂莲?   莺莺笑:“非要说我是挖出来现成的, 就算这天然形成的并蒂莲一下在各地都同时涌现出来,我能一下子挖全不成?若我有这财力来参加赛花会岂不是大材小用?”   诸人听着都觉有道理, 再仔细观察,花苞后面没有任何别针和铁丝的痕迹, 花杆自然而然一分为二, 和拿来参展的那一盆一样,就是天然的并蒂莲。   花满蹊的老板娘真的没有说谎!   她居然真的培育出了平日里罕见的并蒂莲!而且培育出了不止一朵!   百姓们都惊呆了, 似乎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又反反复复打量。   每盆花都形态各异,有的迎风招展, 有的含羞半露,有的犹是花苞,有的已经将要凋谢,而拿来参展的那盆花则是开的风姿最好的,这也符合人之常情。   李老四眼珠子睁得老大, 最后还怀着一丝侥幸:万一呢, 万一这是假的呢?   行老与几位年纪大的掌柜上前查验一番, 终于点头确认:“这些并蒂莲都是真的。”   “怎么可能?”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李老四惊呼出声。   可是没有人听他的质询:   皇家花农们跃跃欲试想找莺莺订购并蒂莲,花木行的掌柜们簇拥着莺莺想问些经验,百姓们有的与有荣焉欢呼,有的则呼朋引伴叫家里人过来一起来看难得一见的祥瑞。   偏偏绿儿笑着大声说:“有些人啊真是杀敌零个自损三千!”   诸人这才回过神来,齐齐看向李老四哄笑起来。   李老四被笑得脸上红一阵青一阵,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还会这么丢人,这又是图什么?   若是单纯的丢面子也就算了,自己刚才可是明明白白损失了五十两银子!   心痛、羞愧、后悔,一时之间种种情绪都一时涌上心头。   一番闹剧后掌柜们开始评选,刚才莺莺的并蒂莲给诸人带来的冲击太大了,是以许多掌柜毫不犹豫就将红牌放到了并蒂莲前面。   莺莺忙谦虚答话:“多谢各位前辈抬爱,其实我也不过是初来乍到运气好罢了。”   卖桃树的掌柜乐呵呵:“就是,我也觉得你运气好。”   兰花掌柜也笑:“你还要谢谢李掌柜呢,若不是他抓着你不放你也不会展示这么多并蒂莲,也不会因此被大伙儿额外关注。”   的确,说起培育新品种,那盆浅蓝色吐艳含芳的兰花,那棵结满粉红桃子的桃树,不一定就会输给莺莺的并蒂莲。   可是因着适才李老四的举止让诸人都关注起了莺莺的并蒂莲,还叫莺莺拉了一车并蒂莲过来。   一样的东西前面人总会对与自己有情感联结的那个最关切。   毕竟适才他们可是与并蒂莲一样经历了这跌宕起伏的过程,是以各个都觉得这并蒂莲不愧是最好。   在心里已经不知不觉认可并蒂莲为第一了。   诸人都一下想通了其中关节,李老四也在那里盘算:也就是说没有他闹事莺莺说不定得不了第一?李老四一旦想到有这种可能就恨不得给自己来两拳:叫你挑事!   卖桃树的掌柜继续对莺莺吆喝:“苏娘子,下回我们再比,我可不服!”   莺莺忙答:“那是自然!”这位掌柜在商言商性格耿直,说不服就是不服,却会靠实力与你堂堂正正竞争,总比那些明里暗里给你使绊子的人强。   行老也宣布:“那这次的第一便是花满蹊的并蒂莲!”   !   终于赢了!!!裴娘子与莺莺乐得“啊”了一声,原地跳起来,绿儿与长寿高兴得直鼓掌,将手掌都要拍红了,奶娘激动得直抹眼泪,不住念叨:“这孩子,这孩子。”   二楼萧照也眉目和煦唇角勾起,这回莺莺算是得偿所愿。   飘石和激流两个激动得满脸通红,不住大声喝彩。引得围观的闲汉们也跟着齐齐喝彩。   莺莺豪气挥手:“请大伙儿各饮一杯梅子荔枝水!”一时之间将现场气氛推向高潮,百姓们都欢呼了起来。   就在这当口一位打扮豪气的管事终于挤进了人群,他气喘吁吁问莺莺:“这位掌柜,你这并蒂莲怎么卖?”   绿儿和裴娘子立即大喜。   参加赛花会,赛花是真,可背后最终目的却是要卖货。   花满蹊的并蒂莲若是能趁着这个机会打出个高价,那么花满蹊也能在此一举成名,从此不再是个坊里的小花铺。   是以裴娘子期待着莺莺的报数。   非但是她,那些掌柜们都在等待莺莺报价,他们都想购买一株并蒂莲回府,讨主家的欢心。还有些百姓们也竖起耳朵听着呢,年年七夕买假双头莲,谁家不想换成真并蒂莲呢?   是以诸人都巴巴儿等着苏娘子说出报价——   莺莺想了想:“我这并蒂莲,一株二百两银子。”   什么????   二百两银子???   我没听错吧?   裴娘子第一反应就是错愕环顾四周,可她看到周围人也都与她一样张大嘴瞪圆眼睛,就知道莺莺没有说谎。   她急切去晃晃莺莺的衣袖,小声而急促劝她:“城里最稀罕的罗汉松也就值当这个价,你出价这么高没有什么人买得起。”   傻莺莺啊,汴京城里最多的还是中等人家,二百两银子可能半年才能等一个富豪来买,可换成二十两银子,一会就能有十户人家来买,半年就是好几百两,这不比高价划算?   莺莺却摇头:“我这并蒂莲培育起来格外费心费力,所需一切过程和器物全部都是特制的,方圆十里没有闲杂人,须得某个高度的深处,只见还有一种伴生植物,仅有一种肥料可用,这种肥料极其难制,我花了好大力气才得来的。就连这下面的淤泥都是我特意从远处拉来的。”   绿儿和长寿目瞪口呆:方圆十里没有闲杂人是因为庄子上的没有闲人。   什么某个高度的深处?那不就是因为池塘就那么深吗?   中间的伴生植物,不就是池塘里长着的菱角吗?他们闲来无聊还摘菱角来吃。   仅有一种肥料,这就是草木灰啊!农家随处可做!娘子说她花了好大力气才得来,那是因为她没有制过草木灰,第一次失败了,可这也不值当二百两银子吧?   淤泥的确是远处拉来的没错,可娘子说得好像这远处有什么特别神奇之处一样。   这个远处指的就是萧家庄子,这明明就是庄子上普通的淤泥啊!   !!!   自家娘子的话句句都是实话,可句句都在暗指并蒂莲所需格外苛刻,怎么至于那么苛刻?   可是再看周围人却都没有什么反应,似乎苏娘子所说这些繁琐特别的流程并无任何奇异之处。   绿儿先惊讶,后反应过来:并蒂莲这么稀罕,培育它的过程麻烦点大家也能理解。   “这中间花费的人力物力财力皆不可用银钱来衡量,是以每株定二百两银子。”莺莺神色淡淡。   萧照在二楼先是蹙眉,而后立即明白了过来,他眉目间已经全是对莺莺的赞同和佩服。   裴娘子心里还在犯嘀咕:谁会花那么大价钱买并蒂莲啊。莺莺这回肯定得丢人!算了算了,要是没人买她就自己掏腰包买一株算了,也免得无人来买叫莺莺尴尬。   想了想,最好还是叫丫鬟来买,这样莺莺不知道真相不会伤心。   于是叫自己的丫鬟附耳过来,小声吩咐了她半天。   其他买主也停了下来,一个两个都思索起了,二百两银子,这钱可不低啊……   谁知那管事居然连犹豫都没犹豫,当即喊话:“好,我要订一株。”   那人吩咐长寿:“烦请送到大内去。”   诸人一下惊讶了,大内,那可是皇宫所在地!   原来这人是掌管皇家的管事,虽然一样是花农可皇宫内的花农却是有官职的!   裴娘子也惊了,没想到好友的并蒂莲居然很快找到了买家,好耶!   只不过她还没来得及欢呼,就听旁边的管事们纷纷道:“我也买!”、“给我也买一盆!”   本来他们就寻摸着这并蒂莲想买,只不过二百两银子让他们犹豫了片刻,可一见皇宫大内也买,当即就变了主意:   跟主家汇报的时候还有什么能比“还有一株并蒂莲被皇宫大内买了去”更有底气呢?   何况“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皇宫院里流行什么不多久民间也会随之流行,到时候自家的王爷夫人在皇宫看见了并蒂莲回家叫自己也购置,到时候又花钱又讨不着好。   于是纷纷也跟着出价:“我也要!”“给我留一份!这是银票!”   莺莺这一批并蒂莲只有十株,是以很快便被预定光了。   那没有预定的人只好望洋兴叹,谁让他们犹豫了呢?   绿儿笑得格外舒畅,跟旁边的人说:“还要谢谢那个李掌柜呢,要不是这事闹这么大,我家并蒂莲还不会有这么大的名气呢!”   长寿与她一唱一和,故意大声问李老四:“是啊,李掌柜,您可要帮我们澄清一下您不是我们请来的托儿!”   李老四看得又酸又气,二百两银子一株,十株就是两千两,这银票就这么进了苏莺莺的腰包,反观他没挣到钱不说还赔了五十两进去!   要不是自己多事,这并蒂莲就得不了第一,也吸引不到这么多人买!都怪自己!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不值得,偏偏周围还时不时有人哄笑他,只得捂着脸喊:“哎呀好热!我中暑了!”   而后装作中暑的样子挤出人群跌跌撞撞就往外跑。   有人嘲笑:“如今才是初夏早上,哪里来的暑意?”惹得人群哄堂大笑。   李老四忙加快脚步,几乎是逃出了人群。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更。哇我也想吃荔枝! 第57章   十盆荷花很快就一售而空, 买到的管事们有位向莺莺招呼:“苏娘子,下回有什么稀罕花木你可得提早通知我们。”   他心里美滋滋的,这可是独一份的花木,等贵人们看到后心情大好, 只怕又要给他赏赐呢!   因而想与苏娘子结好关系, 等下次她有什么稀罕花木先想着点自己。   他这话一说, 旁边的管事们也急了,纷纷与莺莺招呼:“苏娘子,还有我呢。”   谁不想在主家面前露脸卖好呢?自己闷头干活施肥主家又看不见好,可是园林间多一株并蒂莲这样让人眼前一亮的花木立即就能让主家看到你的存在。   立即打定了主意, 以后要时不时来花满蹊店里走走瞧瞧,千万不要错过这样的花木。   其他掌柜的看在眼里也颇为羡慕, 可却没有什么嫉妒的情绪,毕竟听苏娘子说并蒂莲的培育方式着实不易, 而且苏娘子也就培育出了十棵出来, 一锤子买卖就当是苏娘子撞大运了。   何况这些管事还在他们那里也买了果木,那个结满桃子的桃树和蓝色的兰花都被订走了, 还有没抢到并蒂莲的管事便也怀着“没鱼虾也好”的心态买了不少别的好看花木。   如此一来人人都赚到了钱, 便也没有人特别嫉恨花满蹊。   绿儿高兴得合不拢嘴,赚到钱罢了, 花木行会上下待自家娘子的态度充满了恭敬和敬重,就连她身边都有掌柜们过来敬称一句“绿儿姑娘。”   萧照站在楼上,看着莺莺被激动的掌柜和管事们围着不住回答问题商议新订单,他唇角勾起,替莺莺感到高兴。   飘石在旁嘀咕:“大人, 夫人身边那么多人, 我们要不要下去瞧瞧?”   萧照没说话, 收收敛了笑意睨了他一眼。   飘石不安缩缩脖子,激流不屑笑话他:“我们大人是那种需要时刻看着婆娘的汉子吗?”   飘石为自己辩解:“可夫人身边围着一圈人,总不大好吧?”那些花店少东家有的很年轻长得也不赖,此时他们眼睛都亮晶晶的,兴冲冲向莺莺讨教着花木栽培的问题。   夫人又长得那么好,万一……   “谁说不好了?”萧照的声音忽然冷冷响起。   他仍旧神色淡淡,说出的话却斩钉截铁:“禁锢良民触犯本朝律法。”   做夫君的将妻子禁锢在自己羽翼下,那与牢头何异?还打着什么喜欢她就占有她的旗号,当真是厚颜无耻。   她如五月牡丹恣意在枝头招展国色天香惹得诸人向往,这不是将她折断藏在自家的理由。   便是拿玉瓶盛放在金屋都不对,那不过是更华丽些的金笼子罢了。   说与皇家有关——莺莺便决定参加皇家,皇商供应   下面的莺莺丝毫不知,今日一切都按照她所构想的进行甚至还因为李老四的参与让这件事更加顺利。   只不过赚钱接订单并不是她的首要目的,莺莺向身边的人福礼告退,便往符行老身边去。   她参加赛花会的目的是要探听娘的消息。   符行老见莺莺比上次多几份赏识:“苏娘子这并蒂莲培育得不错,这回我们花木行也算在汴京城里小小的扬名了。”眉目间多是欣赏。   莺莺忙借机探话:“也不知比起当年的花满蹊如何?”   符行老果然回忆起来:“当年的花满蹊也是处处有巧思,可惜蝶娘并不大喜欢参加赛花会,不然每次的头名都是她的。”   “蝶娘,她是怎么样的?”莺莺不由自主追问。   “你问她作甚?”符行老似乎有些奇怪。   莺莺忙道:“我瞧着两家名字相同,似乎有些缘分一样。”   符行老便叹口气回忆起来:“蝶娘古灵精怪,总是有些新奇有趣的想法,比如有次拿花做了个大大的巨船,又拿花扎了个凤凰,惹得人人艳羡,她还好打抱不平,曾帮我们行会里受欺压的一位行老鸣不平。”   蝶娘可不就是自己的亲娘么?   莺莺幼时大理的邻人称呼娘为“苏家夫人”、“苏刘氏”,除了会种花喜欢读书之外,与任何一个市井妇人都没有区别。   可是符行老的回忆里她“古灵精怪”、“见义勇为”,丝毫与娘没有任何关系。   莺莺似乎像是第一次认识娘,她回味着符行老的话,慢慢问:“那她有家人友人在世么?”   符行老却像是被什么蛰到了一样,半天才叹口气:“没听说过蝶娘有什么家人,倒是有一位亲密的友人常乐长帝姬,可惜两人不知为何大吵一顿,常乐长帝姬还带着府上的部曲围堵了蝶娘店铺门口,我们几个行老求爷爷告奶奶寻了皇家的人才求情使得常乐长帝姬退了下去,之后两人就不怎么往来了。”   常乐长帝姬?   那娘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远走汴京的吗?   莺莺将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   符行老摇摇头:“不知蝶娘为何走的,忽然有一天就悄无声息走了,听说就给房东留了张银票,将剩下日子的赁金结清了。”   没有家人亲戚,唯一的友人还有可能是她远走他乡的原因。   这还要与去哪里打听?莺莺犯了难。   谁知就在这时符行老忽然出了主意:“说起常乐长帝姬倒叫我想起她儿子如今正管着皇商点选,你有培育并蒂莲这般的好手艺,为何不去参加皇商候选?”   皇商?   莺莺几乎本能要摇摇头,可转念一想,若能靠近常乐长帝姬,说不定真能探听到些什么。   于是她笑,对符行老福了一福:“还请行老帮我引荐。”慢慢她总能寻到各种蛛丝马迹将娘在汴京城的往事搞得清清楚楚。   一场赛花会使得花满蹊的名号在京城名声大噪,花木行几乎人人都知道了这家初出茅庐的店铺,许多百姓和高门管事也知晓了这家店铺。   莺莺店铺里的生意也越发忙碌起来,许多人家闲逛过来瞧中了花盒便张罗着要买,还有那些买不起并蒂莲的人家也买了花盒聊以慰藉。   裴娘子都时不时过来帮忙,看着客似云来她先惋惜:“莺莺你若是将并蒂莲定为二十两银子多好!那就有许多人来买了,赚的也不比单价二百两少。”   她还是觉得单价二百两一盆虽然多但却是一锤子买卖,十盆荷花卖光也就没了,倒不如细水长流慢慢多出售些。   何况上次她问过莺莺,得知那双头莲的培育法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培育出一荷塘毫不费力。   “知道你是为我好。”莺莺接过她手里的粉瑞香,“可若是二十两银子那岂不是大部分中等人家咬咬牙也买得起?那谁还想买街上的假双头莲?”   “买不买的又有什么干系……”裴娘子毫不在乎,忽然她住了嘴,明白了过来,“原来是这样……”   莺莺见她想明白了便点点头:“正是,汴京城里卖假双头莲的小贩们遍地都是,若是中等门户的人家都能买得起真的并蒂莲,那势必有大量人家都不会再购买假的。”   如此一来那些小贩们生意受到影响,心里难免怨怼莺莺,倘若再有人煽动起来蓄意闹事,只怕花满蹊的生意再也无法做了。   “得罪一个人易,可得罪一群人难。这一群人中记恨你与你作对,此起彼伏层出不穷,到时候还做生意不做?”   萧照在旁不说话,只耐心剪掉花刺,再将花枝递给莺莺,他早就料到了这个缘故,当时就赞叹莺莺做事深谋远虑。   绿儿几个恍然大悟:“原来是因着这个!”   裴娘子也感慨:“也就是莺莺有这样的想法。若是我,只怕这会子早将全城的小贩都得罪了一遍。”   哪里像莺莺现在这样:贵门的管事们纷纷上门拜访,花木行里的同行也时不时来上门讨教,生意蒸蒸日上不说,人人还都惦记着花满蹊的好。   “就我们娘子这么会做人还不是招惹了小人!”绿儿在旁愤愤不平,“上回那个李老四就是,就因为瞧不起我家娘子是个女子就处处捣乱。”   “我们还要谢谢他呢,不然怎么得第一?”莺莺笑眯眯。   “说起那李老四这几天倒有件奇事。”裴娘子迫不及待说起了一桩事,“你们知道吗?那个李老四在赛花会上丢人后第二天就闹出个大笑话!”   “什么大笑话?”莺莺睁大眼睛,凑过去,“我想听我想听。”   萧照在旁含着笑意,明明在外也是位堂堂花店掌柜,可是私下里莺莺却如个市井娘子一样喜欢凑热闹,最好听街角巷边的传闻轶事。   这不,她就吩咐绿儿:“去街头买包瓜子来。”   手里的活计也不干了,扯着裴娘子在桌边坐下:“快讲讲是个什么新鲜事!”   裴娘子喝了口茶水优哉游哉道:“原来李老四这个人道貌岸然,在外背着妻子还在外面有私情,这不被人打上门来吗,正闹得鸡犬不宁呢。”   “啊?”莺莺瞪圆了眼睛,“他张口闭口瞧不起女子怎的还在外面寻女子?”   “谁说他找的就是女子了?”裴娘子挤挤眼,“他在外面找的是个男子!”   啊!   莺莺差点被瓜子呛到。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完了,明后两天日万。   裴娘子:我要讲个八卦。   莺莺(嗑瓜子):摩多摩多。 第58章   “原来李老四这个人道貌岸然, 在外背着妻子还在外面有私情,这不被人打上门来吗,正闹得鸡犬不宁呢。”、“他在外面找的是个男子!”   莺莺从未想过市井中能有这般让人错愕的传闻,她眼睛瞪得老大, 不打算错过一丝一毫。   李老四这个人心术不正, 除了像污蔑莺莺一样排斥异己, 做生意也不愿光明正大竞争反而总想着走捷径,这不就让他寻到了个机会。   原来侯府负责采买花木的何管事是个好男风的,瞧着李老四眉清目秀就生了心思总是言语间试探他,李老四本来喜欢女子, 可是侯府采买可真是个大数目啊。   一番思想抗争之后,他上了管事的床。   “啊!原来是个为了利益卖屁/股的。”绿儿在旁失声惊呼, 惹得奶娘轻拍她胳膊一下:“没轻没重。”   “可不就是?最可恶的是那厮每每在我背后都嘲笑我店里的生意好是因为我出卖美色吸引男子才得到的,谁知道他自己倒是真干这行当!”裴娘子想起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   莺莺托腮:“或许他从前骂你是羡慕你是女子能够吸引男人呢, 他内心比谁都想靠美色勾人来赚生意, 奈何无人解风情,他便更加恨你。”   惹得裴娘子吃吃笑:“有道理!渴慕不成就发疯!”   她继续说下去:“何管事平日里交往的都是花街柳巷不入流的小倌, 甚少能遇到李老四这样‘良家男子’, 于是也算交了心,索性将侯府的采买生意全部交给了李老四, 李老四靠着他生意利润攀升了一大截,是以这委委屈屈的卖屁/股之事也继续持续了下去。”   “啊这可怜他家娘子。”莺莺感慨。   “谁说不是呢?”裴娘子嘴快,“听说卖屁/股之人久了之后后门松动,屎点子都兜不住,也不知赚的钱够不够他求医问药的。”   李老四多次污蔑暗示她作风不正, 散播她与男子交好才能进花木行会的谣言, 她当然不会口下留情。   听得莺莺和绿儿双双瞪大眼睛:奇怪的知识增加了!   “话说回来, 李老四与何管事越来越好,算得上是蜜里调油,日子久了这何管事便对李夫人恨之入骨……”   “等等,我没听懂。”莺莺瓜子都顾不上嗑了,忙问,“这李老四不是成婚在先出墙在后么?何管事自己才是招人恨的吧?他和李老四好的时候不就知道他明明白白是娶了妻子的啊!”   “所以说世上有人就是厚颜无耻,明明人家夫妻在先他在后,却将别人正经妻子视作阻碍时时咒骂,也不知是不是疯魔了……哎呀哎呀别打岔!”裴娘子念念叨叨又说到正事上。   “何管事越发不能忍受李老四回家还要应付李夫人,这吃醋的样儿倒像他才是正头夫妻一样,逼着李老四写了誓约只碰他一个,还与李老四交换了头发打了同心结,而且还逼着李老四和离!”   “啊和离!”莺莺嗑了一口瓜子都顾不上嚼就忙着发表自己的想法,“说起来和离对李夫人也算是好事呢。”   “李老四可不愿和离呢。他那么爱算计,找的夫人也是精挑细选的,出自大富之家的女儿,自带丰厚嫁妆识文断字能教导家里儿女,可又养的温柔顺从好拿捏,而且岳父还能帮衬他生意,这么好的夫人他哪里舍得和离?”   那是自然。如今有这样的男子,自己玩起来那便是荤素不忌,可是寻觅正头妻室却是精挑细选:家世、嫁妆、品行、美貌、能否拿捏,样样都会仔细考量过,而后娶进门给他打理后宅好方便他继续在外面浪荡,自然不会轻易和离。   “李老四不和离,总是打马虎腔糊弄何管事,何管事从一开始的满怀希望到最后的失望不已,甚至将这笔账算到了李夫人身上,前几天不知专门的他听说了李老四给李夫人送了一对名贵的玉镯,终于爆发了。”   何管事雇佣了一队敲锣打鼓的鼓乐班子到了李家门口,而后便命令鼓乐班子敲锣打鼓,等将周围的百姓都吸引来之后他才开始哭诉。   说李夫人狠心,死死拖着李老四不和离,还说他与李老四两人是真心相爱的。   街坊们见个大男人哭诉有情人不能在一起,一开始还当是李夫人有私情呢,一听是李老四,当即兴奋了起来,拖家带口叫了一群人来看热闹。   这些人将李老四家门口围得团团转。   “谁能想到李夫人虽然素来温柔却不是个怕事的,她开了大门自己出去问何管事要作甚?”   何管事见正主出来了也不假哭了,质问李夫人:为何要棒打鸳鸯,不让他和李老爷有情人终成眷属。   说着又从怀里掏出李老四给他写的誓言、情诗,还有同心结和头发这些拉拉杂杂的东西宣称他才是李老四的心上人。   李夫人气笑了:“你是想我让出正妻位给你来做呢还是想敬茶给我让你进门当小妾呢?”   这一句话就把气势汹汹的何管事问住了,他本来就想将事情闹大逼得李夫人在街坊邻居前丢尽了脸面气得和离回家,而后自己一人占有李老四。   可没想到李夫人阵脚不慌,镇定自若反将他一军。   何管事想来想去才冒出一句:“李员外心上人是我,你若是有担当就应该自请下堂。”   这话一说,周围本来同情他的大娘婶子们都一下生气了,她们原本见这何管事相貌清隽对他还有几份好感,可听他所作所为居然与那勾人的狐狸精并没有什么区别,原来男狐狸精更无耻!   李夫人也不应他:“心上人?我家夫君什么时候有这么个心上人?他前几天还新纳了个歌女做小妾。”   说罢便叫自己丫鬟将小妾请出来给诸人相看。   何管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仔细一看却见出来个美貌娇羞的女子,更让他不敢置信的是对方居然已经显怀了!   李夫人笑道:“我家夫君的小妾已经有三月身孕了,胎刚坐稳不敢走动,我给诸位瞧瞧却要请她进去呢,免得劳累了。”   诸人忙称赞李夫人大度,爱护丈夫与小妾所生的庶子。   何管事几乎要晕过去了,似乎有一张大铁锤在他耳边不住捶打,几乎打得他站不稳。   三个月。   这三个月李老四可是跟他卿卿我我山势海盟的!他居然一扭头就背着他又生了贰心?!   偏偏李夫人还要火上浇油:“男人嘛生意场上有一两个交好的结拜兄弟也是人之常情,或许是你弄错了,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也尚未可知,要不等我夫君采购花木回来你再上门?”   说到这里周围巷子里的居民也偏向了李夫人,说起来哪个男人在外面走动没有交好投缘的好友兄弟呢?说不定这何管事自己行为不端脑补过度,倒来胡搅蛮缠。   当即都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何管事。   何管事被气得够呛,他为了不破坏自己在李老四心中的形象特意挑了李老四去外面做生意的时机上门闹事,谁知这回变成了没有对证?   他气狠狠丢下一句:“等着瞧!”转身便走。   而后便将给李老四店里应付的银子扣了下来。   原来李老四给侯府供应花木投机取巧,拿了侯府的订单转身便去花市上采购上些便宜花木,叫花市上的花农直接送货到侯府。   他手里不用存储花木不用承担花木仓储的仓库租赁费用,轻轻松松就赚取了这么一笔钱。   可是这么做的坏处便是他供应的花木质量参差不齐,原来还有何管事替他兜着,每次送来花木何管事都会精挑细选过,将好的送到老夫人、夫人房里去,不好的送到不得势的下人那里去。   如今发现李老四背着他居然还宠幸了新的小妾,何管事便气不打一处来,他直接将要给李老四结账的银票扣住不发。   李老四从外地回来才知何管事对自己使了这一招,他急匆匆去寻何管事算账,谁知何管事态度冷淡:“李掌柜宠幸小妾时怎么不记得算这笔账呢。”   说罢就将门关了不再理会他。   李老四这才发现东窗事发,又急匆匆回家去查看。   谁知道了家中才发现家里被洗劫过似的空荡荡,家具搬空,脸盆灯架不见,就连院里的树也被挖走了,只有几个老仆人守在院里。   仆人忙将当日发生的事情委婉回禀。   李老四吓得吃了一惊。   他没想到何管事居然这般不顾体面:“这人疯了不成?颜面都不要了?”   这可怎么是好?他家祖祖辈辈都住在这巷子里,被人知道他为了些好处卖那啥,以后还怎么在巷子里走动?   李老四急得脸一下涨红,脑门“嗡”一声,好半天才想起问:“那家里的东西呢?”   仆人说:“夫人请了自己娘家人来将她的嫁妆都拉空了,说是您回来就请当初的媒人来和离。”   什么?   李老四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家世并不好,全靠夫人嫁妆起家,这回夫人全搬走可怎么办?   他打起精神又问:“那几位姨娘呢?”   仆人战战兢兢回答:“夫人拿出了她们的卖身契,说去留任意,有几位姨娘说以后在左邻右舍这里抬不起头便拿了身契走了,一位姨娘无处可去跟着夫人做丫鬟去了。”   “啊?!”李老四吓得后退几步,又想起一人,“那香香呢?”   香香是他那怀孕三个月的小妾。他与夫人成婚多年都未有子嗣,没想到香香有了身孕,李老四自然是高兴不已,这回还特意给香香带了特产。   仆人的头垂得老低:“香姨娘说她的孩子是府上一个小厮的,夫人给了她一笔银子她便与那个小厮走了。”   “什么?!”李老四脚下一软,打了个趔趄。他心心念念的大胖小子居然也不是他的种!   很快岳父派出的媒人就来与他和离的事情,他除了要拉走女儿的嫁妆,还索要李家铺子一半的利润。   李老四自然不愿,可岳父理由也很充分:李老四就是靠着他女儿的嫁妆起家的,自然店铺生意也有他一半。   两家争执不休,岳父索性将李老四告上了开封府,两家打起了官司。   “李老四家门口时不时被人砸臭鸡蛋烂菜叶,他如今在卖宅子呢。”裴娘子喝口茶,幽幽然道。   “为何卖宅子?”飘石有些见识,“自古以来好男风也不是什么大事。”   “是不是什么大事。可他是为了利益出卖自身啊。”裴娘子仔细与他分析,“何况又不愁吃不愁穿的,就为了钱就被人那个,街坊邻居都不齿呢。”   “那何管事呢?”   “何管事也没落着好,李老四拿不到银子,索性拖欠了花农应付的银子,花农们告到了开封府,开封府的人寻到后侯府,一来二去何管事也被革去了差事。”   “如今两人彻底反目,何管事丢了差事后就忌恨上了李老四,处处与他作对,李老四店里如今没半点生意,只好关门大吉。”   “李老四自己还被族里除了名,只怕等卖完老宅后就会逃出汴京城里取外地讨生活。”   莺莺摇头,这李老四处处寻衅滋事,却没想到自身也能有这么朝不保夕的一天。   绿儿听完后只有个感慨:“说到底还是那一对玉镯惹得由头,话说李老四这么也不做的隐蔽些呢?偏叫何管事知道他送了一对玉镯给夫人。”   她只是随口感慨,却不知她说完后飘石的表情明显有些心虚,往后退了退,还小心翼翼瞧了萧照一眼。   萧照没什么表情,他将手里的一个小瓷碟递给了莺莺:“快尝尝。”   莺莺低头一看,是碟子剥好的瓜子仁,个个玉白莹润,泛着光泽,显然被精心挑选过。   原来萧大人是瞧着自己嗑瓜子所以才帮自己剥了一盘瓜子么?   莺莺抿嘴一笑:“多谢。”   裴娘子有些不以为然:“萧大人,这嗑瓜子大半的乐趣在于嗑的过程,并不在于吃瓜子仁啊,您可是真不了解嗑瓜子的趣味。”   飘石在心里摇摇头:这位裴娘子或许是懂得嗑瓜子的意趣,可却不懂大人为夫人剥瓜子的意趣呢。   莺莺有些不大好意思,忙转移话题:“何管事被罢职后他的差事怎么办呢?”   “自然是另请他人了。”裴娘子忽得一拍大腿:“对了莺莺,你可以去永定侯府打听打听接上李老四的差事啊。”   “永定侯府?”   奶娘先反应过来:“那不是苏四娘子婆家吗?”   莺莺忙解释:“我还有位四妹妹是我三叔的女儿,嫁到了你说的这家侯府做侯府世子的平妻。”   “什么?那位平妻是你堂妹?”裴娘子一下来了兴趣,她平日里汴京城上下的这些异闻奇事都门儿清,当即就问起了莺莺,“你家的家风怎么还能愿意做人平妻?”   裴娘子知道他们商户人家走南闯北,有那样不守规矩的商人便在外头也设置了一名妻子,美其名曰“两头大”,可却未想过侯府也会如此,因而对这遭事格外关注。   等知道那人是莺莺堂妹后就很好奇了,莺莺端方有度,正直善良,瞧着能教导出来莺莺的人家不像会愿意做平妻啊。   “那就说来话长了……”莺莺抓着瓜子,简单粗略讲一下自己的身世和两桩婚事。   殊不知萧照在店里也听得清清楚楚,他早就知道莺莺是特意选择了自己,可再听她讲一遍那滋味还是不同。   裴娘子听得义愤填膺,忽然想起一遭:“她越欺负你你就要越立起来!莺莺,这回的侯府花木采买你也要争取到手!就是要天天赚钱膈应她!”   莺莺笑:“好!我们原本就给侯府的老夫人供应着花木采买。”   上次侯府老夫人喜欢花满蹊的花木搭配便将自己院里的花木采买活计全盘交给了花满蹊,是以莺莺店里如今还供应着整座侯府的活计呢。   “正是!”绿儿一听就来了精神,“娘子,我们这回供应的花木应当也如老夫人那边一样细致精巧。”   莺莺却摇摇头:“不用,比李老四质量好些便是。”   “这是为何?”   “李老四敷衍塞责,我们只要稍微用心些便能获得侯府好评。可侯府偌大,若是再精致些我们就要付出大量的时间精力去处置此事。”   她给老夫人送的花木精致一是为了与她交好获得贵人们的庇佑二是想要为花满蹊扬名,可如今她已经在赛花会上结识了不少皇亲贵胄府上的管事,自然无须故技重施。   而且侯府偌大,院落众多,不再像老夫人那里一样只有一份,若要认真做精巧花木搭配,只怕她一天的精力都不够用。   倒不如与别人家一样,送当季新鲜花木便是,只不过准备好品控选好花木便是,大不了节令这样的特殊日子再精心准备反而效果翻倍。   萧照露出赞赏之意,莺莺这想法当真是做生意的法子。   人心复杂:你天天送好物她习惯了便不当回事,甚至还会挑剔嫌弃。   若一上来就将最好的呈现出来只怕众口难调以后难以下台,倒不如循序渐进,反而有意外之喜。   说干就干,莺莺便请青娘子送了一批干净新鲜的时令花卉,而后用车拉上到侯府后门去寻侯府管事。   谁知在后门遇到个人:苏环。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第59章   苏环这些天日子并不大好过, 她因为在外面丢了侯府的人而被侯夫人关在后院的小佛堂抄写经文,几乎等同于软禁。   无数个日子她都只能望着佛堂小小的方窗折射的天光,无比渴盼着外面的世界。   还好临近侯爷生辰,渐渐有些远方亲戚来府上提前暂住预备筹备生辰, 这当口家里的世子夫人被关在佛堂总不太好, 侯夫人便只能咬牙将她放了出来。   可是仍旧严格控制着她, 只让她见人的时候出来一刻,其余时间仍旧要回到那个小佛堂,而且出来的这些时刻身边都要跟着侯夫人的心腹婆子。   几个婆子五大三粗,几乎是寸步不离钳制着苏环, 她若是想在亲戚跟前抱怨什么,话刚出口就有婆子皮笑肉不笑扶着她:“苏娘子有些中暑, 赶紧喝碗凉茶。”   而后将她挟持到堂后,挟制着给她灌下一碗又苦又冷的黄连水。   苏环喝了两回黄连水就老实了, 立刻谨言慎行不言不语起来。   侯夫人这才打消警惕, 正巧府里一位亲戚邀请府上年轻媳妇子们去外面拜佛,侯夫人不好钳制着苏环, 才叫她有了机会出门。   好巧不巧, 苏环坐的马车出了问题,车夫请她下车, 她站在侯府后门巷子口便见苏莺莺正步行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牛车拉着不知什么,那拉牛车的不正是苏莺莺的奶兄弟长寿吗?   苏环本来郁闷的心情一下子清爽了。   哼!嫁了个瘸子也就只能做做苦力了。   她当即满脸笑容迎上去:“这不是三姐姐吗?”   莺莺抬起头来,就看见苏环,她都懒得上下扫视她, 只淡淡道:“是你啊。”   苏环被她的云淡风轻所激怒, 她当即举起扇子佯装笑道:“这么大热的天, 三姐姐怎的也不坐轿子也不坐车?”   莺莺的马车就停在路对面,只不过她想着侯府巷口车来车往,挤着反耽搁事便提前下车步行。   不过这话她都懒得与苏环解释,只低头要越过她往前走。   苏环却以为她是心虚,她摇摇扇子:“说起来三姐姐也算是沉鱼落雁,可惜也没凭借着姿色嫁个好人家,嫁了瘸子就只能做做苦力,这么大热天还要与小厮推着车出去卖菜。”   她踮起脚尖见苏莺莺车上货物被油纸包的严严实实,隐约可看见枝条绿叶,还当莺莺是贩售了菜蔬来街上卖,当即笑得又开心几份。   莺莺听到她奚落萧照便有些生气了,她立住脚步淡淡道:“谁说我要去卖菜了?”   事到如今还要死鸭子嘴硬吗?苏环不屑翻了个白眼。   就在这时侯府的亲戚们也走到了巷口,见苏环在这里热情招呼她上自己的车。   就在这时莺莺便道:“我做姐姐的少不得要说说你,拿着自己的嫁妆银胡乱花费妄想着一本万利结果惹得御史弹劾,要不是你婆家仁慈只怕你如今连门都出不了呢,如今既然能自由自动,少不得要谨言慎行。”   一番话将苏环的老底揭了个底朝天。   “你!”苏环气得连扇子都拿不稳了,“你胡说!”   侯夫人为了面子将这件事瞒着外地的亲戚们,是以苏环在她们面前还摆着世子夫人的款,谁知今日居然被苏莺莺说了个一干二净。   而那些女眷们一下便来了精神。   她们这些天住在侯府,是听侯府下人嘀咕过苏环的往事,可惜都只是只言片语听不大真切,谁知这中间还有这许多细节?   苏环这些天待她们也不大客气,言语间处处说她们是“外地人”,端着上等人的款,一副高洁清高的样子,谁知道她居然还拿嫁妆银去做生意?   当即都正襟危坐,耳朵却竖得老高。   “四妹妹应当好好孝敬婆家,今儿我当着你婆家人的面都要谢谢她们呢。”莺莺笑吟吟冲那些女眷点点头,“我四妹妹当初嫁进侯府颇有些周折,没想到侯府还能大度娶了她进门,当真是祖宗积德,以后我四妹妹有什么不是,还请婆家多担待些。”   听听,一句句都是为苏环打算,提前托付她婆家人照料她,却处处揭她的老底。   女眷们听得激动不已:什么叫嫁人有周折?   她们只知道侯夫人一直没有提及过这门婚事,忽然放出风声说来喝喜酒,这才知道世子娶了两个平妻,为什么要娶这个家世背景都名不经传的苏四娘子?   原来其中还有这样隐情。   几位女眷们眉眼官司打得热闹,要不是苏环在场,只怕她们就要当场拿出银子贿赂侯府仆人讲讲当初的丑事了。   苏环气得差点将扇柄攥断,苏莺莺伶牙俐齿,她压根儿不是对手,何况如今当着这么多远方亲戚的面,她着实丢不起这个人,当即就要转身走人。   谁知苏莺莺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四妹妹花了五百两银子买的花草被我一百文收购了呢,还要谢谢四妹妹,我足足卖了几百两银子呢!”   什么?   苏环定住脚步转身看苏莺莺,很快就从她的神情里意识到她没有撒谎。   原来低价买走香草的人是苏莺莺!   这些天苏环好不容易才渐渐淡忘的赔钱之痛又被提起,而且那个捡漏买走她香草的人就是苏莺莺!   这简直是双倍的暴击!   不,是十倍!   苏环眼前一阵金星,她往后退了几步才站稳,周围人说什么已经听不见了,只想扑向前去将苏莺莺狠狠撕扯一顿。   谁知刚一迈步,就被跟着她的嬷嬷挡住了去路:“苏娘子赶紧上马车吧。”   那几个嬷嬷铁青着脸,显然她适才多嘴了几句被她们看见了,还不知道她们回去后要怎么跟侯夫人添油加醋呢。   苏环心里一阵钝痛,为何她每次遇到苏莺莺都没有好事?!   苏莺莺一定特别克她!   苏环顾不上思考今天过后侯夫人的指责,忙着往前去找苏莺莺算账,谁知被嬷嬷们推搡着上了马车,随后便坐在一堆别有心思的女眷中间如坐针毡往庙里去了。   莺莺摇摇头。   若不是苏环步步紧逼她也不想在侯府女眷前头拂她面子,可惜她每次都不知悔改处处挑衅,只不过苏环如今日子应当也不大好,要不然堂堂世子夫人出门为何不从侧门走,反而要从下人远亲走的后门走呢?   说起她这满脑子都是些什么糟粕:居然觉得堂堂正正干活的苏莺莺丢人,而她自己失了尊严寄居在侯府却是人上人,当真是黑白颠倒。   莺莺不去想她,示意长寿往侯府去。   侯府后门聚集了几位掌柜模样的人,原来他们都是听闻李老四的事后过来的,侯府那么大的缺口获利不少,自然人人争夺。   侯府管事则严阵以待,这回是个嬷嬷,她身形魁梧眉目凶戾。   几个管事便依次向她介绍自己干这一行的年限、经验等一些琐事,方便她选拔,甚至还有人背着诸人,想将怀里的银票金镯子递给嬷嬷,可惜都被嬷嬷转身拒绝了。   轮到莺莺时她大声将自己的店名和年限说出来:“我叫做苏三娘,我的店铺名唤做花满蹊,如今已经开了半年。”   话音刚落那几个人脸上露出了鄙夷神情。   才半年?   原来他们这些人并不是花木行会的人,是以只听着花满蹊的名字耳熟,却并未想起前几天夺冠的正是花满蹊。   嬷嬷却来了兴致:“喔?你才开了半年怎敢来我们侯府?”   莺莺心里稍定,嫌货才是买货人,不怕她问东问西就怕她客气点头。   可是旁边几个掌柜却都笑了,他们都是积年做生意的老手,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个黄毛丫头过来,自然心里都鄙夷不已。   莺莺不理会那些哄笑,仰起头来道:“我店铺虽然开的年限少,可我莳弄花草有十几年了,也算小有心得。”   “十几年?”掌柜们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你是四五岁就开始莳弄花草不成?”   “自然。”莺莺欣然应到,似乎没有听懂他们语气的鄙夷之意。   掌柜们撇撇嘴,越发轻视这个小娘子。   “那你可有什么成就?”嬷嬷认认真真问。   哼,这么个小娘子能有什么成就?掌柜们浑不在意。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那个小娘子说:“如今侯府老夫人院里的花卉就是我们花满蹊供应着。”   什么?   这个小娘子居然给侯府老太君供应着花木?   嬷嬷神色认真了起来。   那些掌柜们各个眼珠子都恨不得从眼眶里跳出来,侯府老太君出了名的品味挑剔,先前时不时就换一家花木供应,如今居然让这么一个小娘子供应着?   莫不是在撒谎?   他们正狐疑,又听到一句“我如今是花木行会的成员,前几天赛花会的状元就是我摘得的,我培育出了并蒂莲。”   什么?   赛花会?   并蒂莲的事情他们这些人都有耳闻,谁能想到有人能将祥瑞之物培育出来呢?当时还感慨了几句,谁知道就是眼前这个他们看不起的小娘子?   嬷嬷也神色严肃起来,她看莺莺的目光多了郑重。赛花会是京里花木行会一年一度的盛事,许多经验老道的花木商人都要参赛,谁知道状元就是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   莺莺又道:“您若是不知道赛花会,那请瞧瞧我带来的花木。”   说罢便示意站在后面的长寿将车上的油布掀开,露出下面一车娇艳欲滴的各色花木。   油布一开,捂在下面的花木清香当即扑鼻而来。   嬷嬷定睛一看,一车的瑞香、木香、扶桑、蔷薇,热热闹闹满车绽放,绿叶舒展,根茎强健,一看都是质量上乘的花木。   莺莺见她意动便说道:“今后我送到府上的花卉便都是这样。”   其余几人捶胸顿足,他们怎么没想到拉一车花木过来呢?   却不想就算是他们早知道苏莺莺会拉花木过来自己也不会拉。   因为他们其实不是做花木生意的,只是想像李老四一样做个转手的生意赚些银子,若侯府这门生意不交给他们那他们这一车花木便是白白浪费银子。   嬷嬷看到这一车花木心里已经有了数,她笑道:“好。”   等过一会她问完所有商人后便通知诸人:“诸位还请稍后,等我与上头管事商议后便定下人选,之后便通知诸位。”   几人忐忑不安站在门口等待消息。   过一会嬷嬷出来宣布:“花满蹊以后供应我们侯府的花木。”   那几个商人闻言失望不已,可是花满蹊处处胜过他们,他们除了年纪大些几乎没有胜过苏娘子的地方,再想起自己适才嘲笑苏莺莺,不由得羞愧起来:这不是自己上赶着做笑柄吗?   *   莺莺归家后便宣布了这个好消息,绿儿和飘石几个高兴得欢呼起来。   萧照也拱手恭喜她,又问:“如今生意做大了,可要再雇几个人?”   莺莺想想:“花盒我们抽空便能预备,侯府花木也不过是每两天早上采购,反正我也要给老太君备花,倒也不算麻烦。”   萧照放下心来:“你自己统筹便是,只是一旦活计繁重就要雇人去,千万不要累着自己。”   莺莺谢过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知萧大人可知道常乐长帝姬的事情?”   “常乐长帝姬?”萧照眉目微蹙,回忆起这位长帝姬,“她脾气古怪,不大露面,如今在皇室中不大显,不过她与官家很是投缘,因而王室诸人也不敢得罪她。我也与她没打过什么交道。”   原来萧大人也不大知道这位长帝姬,看来自己只有想法子竞争那个什么皇商候选人了。   莺莺点点头,又问萧照:“萧大人如今腿伤如何?”   旁边正在倒水的飘石手一歪,茶水都倒到了外面,夫人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要往大人的避讳上问。   他放下茶壶,预备随时去救场。   谁知就听到自家大人说:“腿渐渐大好,除了不能动之外外观上看不大出来有什么损伤的痕迹。”语气平和,像是在议论外面的天气一样。   啊?   自家大人居然一点都不忌讳腿伤的事情了?   要知道他刚走不动路时最忌讳这些,谁要是说这些就要被他周身散发的低气压冻死,是什么时候大人居然云淡风轻了呢?   飘石想来想去只能将这些归因到苏娘子身上:还是夫人厉害。   比如现在,她就能毫不避讳有些纳闷的凑过去:“那怎么还没好呢?”   语气平淡似乎在说一场小风寒。   自家大人居然也能平平淡淡回复:“或许要过些时日,或许再也好不了了。”   萧照说起这些时候已经内心毫无波澜了,他转而问:“汴京城里有伏天晒书的习俗,你可要晒书?”   莺莺忽得想起:“我从娘家带来的书籍里面有一些医书,正好趁着伏天赶紧去晒书。”   两人就高高兴兴一起去晒书了,留下目瞪口呆的飘石。   *   莺莺爹娘留下不少书,有医书,有花经,厚厚重重一大摞。绿儿和奶娘激流几个轮番搬动到院里,摊开在太阳下晾晒书页。   萧照也帮莺莺搬动,可到底轮椅不大方便,他拐弯时不小心就将书页洒落在地上。   萧照充满歉意:\"是我不好,笨手笨脚,倒把你爹娘留下的遗物都撒了。\"   莺莺忙劝慰他:“无妨无妨,我爹也不是什么当世名医圣手,就是个普通郎中。留下的这些书籍都是寻常医书,外面书画铺子里一买一大堆。”   这倒不是贬低自己爹,苏二老爷在世时就是个性子洒脱的书生,常常自嘲自己“读书不成,学医也不精。”   甚为豁达,平日里最喜欢吃凉拌木瓜丝,就着木瓜丝喝点小酒,边在案上奋笔疾书,书写自己的南疆见闻。   想起了爹莺莺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容,她忽得想起一遭:   “倒有几本笔记珍贵些,是他老人家在南诏当地遇到的一些疑难杂症和自己从医的一些感悟,这笔记最重要……”   她说着说着忽然想起来:对啊,萧大人如今遇到的情况不就是疑难杂症吗?!   莺莺忽得灵机一动,她从厚重的书籍里翻出父亲所写的几本笔记,而后一页页翻动起册页来。   她坐在小院的树荫下慢慢翻动着册页,绝不放过一丝可疑的地方。   不过这些都是父亲酒后随手所写,有些地方字迹比较潦草,阅读起来格外费力。   渐渐时间流逝,夕阳西下,莺莺便回屋,命绿儿点上烛火,烛火摇曳起来   萧照在旁轻轻道:“算了吧莺莺,我的病我心里有数。”   汴京城里太医都治不好,怎么可能寄希望于南诏小国的普通郎中?   可是莺莺头也不抬:“我想试一试。” 第60章   奶娘看着窗外的天□□言又止, 终于还是开口劝莺莺:“娘子,仔细别伤了眼睛,明儿再看吧。”   莺莺嘴里应着,可眼睛仍旧在不住搜寻。   一定是爹爹在天之灵给的启示要不怎么会有本册页忽得撒在地上呢?她找了之后即便是没有心里也心安。   她草草吃了点东西填饱了肚子, 而后洗漱后躺床上继续翻找。   可惜父亲留下的手册大约有七八本, 莺莺一一寻找实在是太慢了, 她终于熬不住瞌睡,靠在床上阖上了双眼,可即使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医书。   萧照轻轻将莺莺手里的医书抽了去。他无奈摇摇头,莺莺这性子有时候真是执拗, 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弃。   手里一空,莺莺猛地惊醒:“书呢?”   萧照忙安抚她:“被我拿走了, 你先歇着吧。”   莺莺摇摇头:“我快要看完这册了。”   萧照态度极为坚决:\"如今太色已晚,你若再熬夜下去只怕会耗损身体。\"   莺莺不听, 萧照便继续劝她:“其实便是再也无法行走, 我也能继续干一番功业。”   他一开始卧病在床的时候的确极其颓废,心情就如暗无天日的密林, 不建议阳光, 黑暗如蛆跗骨。   可是莺莺就像一只无忧无忧的黄鹂鸟闯进了密林,她乐观开朗, 几乎没有什么任何畏惧的事物。   黄鹂鸟的叫声将黑暗撕开了一道口子——   而等萧照了解莺莺的身世之后就更惭愧,莺莺父母双亡,她主仆几人颠沛流离几乎穿越了大半个国度,等到汴京后又遇到不慈不爱的祖母叔伯,说到底处处是阻碍。   可以说任何一个人遇到其中一项都要怨天尤人自怨自艾, 从此在命运中沉沦与黑暗随波逐流也不是少数。   可莺莺硬生生坚持出来了, 非但如此她还依旧乐观, 似乎那些阻碍不值一提。   萧照生了惭愧,他差点就被打倒了,终于生命里的黑暗渐渐被莺莺驱逐,他也找到了重新爬起来的勇气。   “可……萧大人以前那么厉害……”莺莺言语间有无穷的遗憾。   萧照轻笑:“今后会更厉害。”   他历来不与家人交代自己在外面做的事,此时却忽然想跟莺莺交个底:“我如今收归了一部分废太子的势力,就算是一辈子坐在轮椅上亦可有所作为,不会碌碌无为。”   莺莺眼睛亮晶晶,似乎在思索他所说之话的真假。   萧照只好使出杀手锏:“你这般糟蹋身体,若是父母知道岂不是要痛心疾首?”   说到亡故的父母莺莺至于不再固执,老老实实躺倒在床上。   萧照这才松了口气,也跟着躺了下来。   可是第二天外面天刚麻麻亮,他便听见耳边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不用猜,肯定是莺莺又开始搜寻了。   萧照无奈,只得由着她寻找。   果然中午要吃饭时,莺莺忽得欢呼一声:“找到了!” 萧照凑过去,就看见莺莺父亲留下的手册上黑底白字记载着:   在南诏国以南有一种名为“珊瑚”的蘑菇和一种名为“银蝶”的毒草,若是将两者磨成粉末成为“银蝶粉”,加入饮食食用之人则会变笨,反应会迟滞半刻,思索不了难度高的问题。   常年以来这方子在南疆之地流传,民间常用这种药粉捉弄新郎官或是戏弄看不顺眼的对头。   这并不是什么歹毒的方子,等第二天药性解了以后服药之人依旧活蹦乱跳,照样思维敏捷。   仔细追究这“银蝶粉”应当类似于饮酒所造成的功效,第二天吃药之人一切正常,无伤大雅。   苏二爷知道这方子却是因为一桩命案。   当时南诏学宫里遇到一桩案子:   有位学子忽然离奇瘫痪,无法站起来,几番查探才发现他前天所吃的饮食中被人动了手脚。   动手脚的人是他的同窗连呼冤枉,他坦白交代自己下的毒粉就是“银蝶粉”,一开始就是嫉妒对方才学出众,想让他在当日的月考上出乖丢丑名落孙山,好叫自己能够超越他一回。   可是同窗并无想要对方性命的想法。   官府不听,将同窗上了镣铐下了大狱。   这位同窗的父亲在当地有些势力,当即寻访了当季的巫医哭诉,请巫医为自己的儿子洗刷冤屈。   巫医走访那位瘫痪学子家中,才发现他家居然有个火塘。   巫医盘问过那位瘫痪的学子才知他祖籍在北方山里,冬日有围着火塘取暖的习惯,是以他才砌了个火塘。   而他那天在吃晚饭之后又回了自己房里靠着火塘烤了一会火,不小心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直到火塘里的火烤伤了他半条腿,热气才熏蒸得他吓醒。   巫医便翻出祖传的记载,说银蝶粉本身毒性微弱,可若是遇到高温则毒性加强蔓延周身,害得人无法行走。   千百年来南诏天气暖和,冬天熬熬便过去了,大家便没有烤火的习惯,因而没有这种先例。   而那位学子是从北地深山深处出来的学子,他的家乡有围着火塘烤火的习惯,巧的就是他吃过银蝶粉之后又围着火塘烤火,直害得半条腿都瘫痪了。   “萧大人不就是这样吗?”莺莺振振有词,“进了火场之后才招惹了这么个病。”   “可我家大人又不会吃那样奇怪的东西。”闻讯赶来飘石凑过来看完后有些不以为然。   激流也皱起眉头:“是啊,或许这就是巧合罢了。”   可是这时候却听得萧照低沉的声音:“太子曾经监国时安抚南疆土著,或许在那时他就网罗了南疆的能人志士。”   啊原来那位刺杀皇帝的太子居然还与南疆有关联。   莺莺立刻严肃起来:“太子肯定给萧大人下药了!”   还有这样的事么?飘石神色清明起来,他回忆起那天的膳食:“那天没有饮酒,不过厨房做得饮食却很可口。”   莺莺也好奇:“若是太子想给你们下药借机放火,为何不通过给你们灌酒呢?”   她记得看过的话本子上那些坏人要杀人放火都会拿酒灌醉守军,却不知为何太子反而要费这么大周折。   “大人当差的时候从来不喝酒,或许是因着这个原因……”激流的声音越来越低,显然他说着说着就觉自己已经逐渐逼近了真相。   萧照一对凤目微微眯起,回忆起当天的疑点:“那天着火后,守军反应都慢吞吞的,各个手忙脚乱,我还当他们遇事慌乱,说不定就是吃了毒药思维迟缓。”   “怪道那天救火耽误了老半天。”飘石一拍大腿。   “太子想烧死官家,可又怕官家身边奴仆成群自己无法得手。便想起自己在南疆曾听说过的一味迷药。”   萧照微微蜷曲起中指,轻轻叩击着檀木桌面,一面推理着那天的情形,“太子为了计划成行所以给西苑的守军伙食中加了这种银蝶粉,守军们吃了毒草,因而那天行动迟滞脑力也不大利索。”   是以失火后诸人手忙脚乱,由着火势越来越大,最终将官家困死在西苑的宫闱里。   “而萧大人身体比寻常人要强健些,是以他吃了药还算敏捷奋不顾身将官家救了出来,可惜体内的银蝶粉因着救火受了热,于是萧大人的腿便伤了。”   莺莺也恍然大悟:“太医们见萧大人腿部被立柱砸中,便当伤在皮肉,因而皮肉痊愈后萧大人还不能走他们便束手无策,殊不知萧大人即使没被立柱砸中只要进火场救人就会瘫痪。”   怪不得太医们都找不出救萧照的法子,萧照的皮肉陬里都完完整整毫无任何问题,因而太医们就是想破了天去也拿不出个完整的方子。   而这种毒草本可以很快代谢出来,是以其他守军很快便好了。是以无人发现。   “好啊这个太子也太狡猾了些,被罢免后都闭口不提这件事!”飘石恨得牙根痒痒。   而自己萧大人吃完后又进了火场被大火焚烧,毒性游走全身,才会导致瘫痪。   萧照不说话,修长的手指却轻轻蜷了起来,似乎在酝酿着更大的风雨:   太子被废后,许多文武官员还抱着观望的态度,希望太子能够东山再起,毕竟历史上有不少这样的例子。   可这一出之后,他萧照自然不会让废太子就此嚣张下去。   既然被废了,那就去宗庙好好烧香祭祀吧。   瞬息之间他已经决定要将此事搅浑捅到官家那里,直叫官家想起这个心狠手辣的儿子就生了后怕不敢再起复他。   满屋的人没注意他的神态变化,他们都高兴于终于发现了可能导致萧大人病重的缘由。   绿儿催促莺莺:“娘子,娘子,快看看治疗的法子。”   莺莺便将后面的记载说出来:“于是巫医治疗了书生,书生痊愈之后给同窗洗冤,同窗也从牢狱中被放了出来,同窗父亲甚为满意,给巫医赠送了五个金饼。”   这个离奇的案件算是有个圆满的结局,可是手册上丝毫没写巫医治疗书生的方子。   莺莺发了难。   绿儿托腮,飘石和激流齐齐叹了口气,这还不如没有翻到呢。   不然知道致病的原因是什么却无法医治,这不是叫人白白着急么?   就在这时萧照道:“这事不急,我叫人去南诏寻访便是了。”   他指着册页上:“这里记载了书生和同窗的姓名,又不是默默无闻之辈,我叫人去南诏寻访,总能寻到其中的线索。”   飘石激动起来:“小的愿前往!”   激流也不甘示弱:“属下也可前往!”   知道了有可解的法子之后两人争先恐后就要去瞧个究竟。   萧照点点头:“就让激流去,多带些属下,在南诏国好好查访一回。”他今后要干一番事业来,激流和飘石两个便也不能只做个简单的小厮,还需开始尽快历练他们才是。   莺莺也道:“叫他们带上长寿,长寿到底是南诏本地人,可以做个向导,会土话也能带路。”   萧照便点头应允了。   因着担心夜长梦多,长寿和激流第二天见是晴天便上路了,一路上马蹄达达,莺莺她们看着两人的背影不住心里祈祷:惟愿这次能寻到治疗萧大人的解药。   *   过几天上回在玉津园遇见的驯象师也寻到了花满蹊店里,见到莺莺立即高兴招呼:“小娘子,我是那个南诏同乡。”   莺莺便抿嘴笑:“当然记得您。”   奶娘恰好自己做了米线,莺莺便给他盛了一碗:“你尝尝,是不是南诏国的味?”   驯象师吃了一口就眼前一亮:“乖乖隆地洞,这不正是南诏那口味道吗?”   他用筷子挑起雪白的米线,一溜儿吸入嘴中,呼噜呼噜就吃了一大碗,吃到最后连碗里的米线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奶娘看到驯象师就想起如今已经启程去南诏的儿子,于是满怀慈爱给他又盛了一碗。   驯象师眼前一亮,道了声谢,一溜儿吃完了米线,到最后几根时几乎舍不得吃,一点点咀嚼,说:“我要慢慢尝尝家乡的味道呢。”   惹得奶娘和绿儿笑。   驯象师吃完后便带来了消息:“苏娘子,我接到官府的消息命我后天去南熏门赶象表演,你可要去?”   莺莺一听就眼前一亮,她忙不迭点头:“自然。”   她上次听说过每次赶象表演时候都有小贩贩售泥巴捏的、木头雕刻的小象,当时就与裴娘子商议好了以后若再有赶象表演她们便要做出花团小象。   她打定了主意就派遣人去请裴娘子,等她来了后与她商议:“长寿不在我如今忙不过来,你可要与我在这桩事上合伙?到时候我们对半分。”   裴娘子也不是扭扭捏捏的人,欣然允诺:“好!”   莺莺便寻出合适的花材,与奶娘还有裴娘子一起做了大量的大象制品,只等着那天去售卖。   到了第三天,一早便是个有云的大晴天,这样的天气是夏天最清爽的天气,既有云有风不至于太热,又有太阳看着爽朗明媚。   莺莺早就收拾好东西去了南熏门。   南熏门早就有各种百货售卖,卖荔枝糖水的、卖酒酿圆子的、卖林檎蜜浇冰沙的,热热闹闹,似乎全程的生意人都来这里摆摊了。   谁知莺莺在这里还遇到个意料之外的人:“行老!”   他老人家瞧着仙风道骨,不像是来喜欢凑热闹的人啊。   行老笑着点点头:“老身带孙女来瞧大象。”后面的奶娘怀里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奶声奶气道:“要看大象!大象!”   原来是这样,再怎么在外面严肃专业的老人家面对孙女时还是要投降啊。   莺莺与裴娘子相视一笑,而后福礼。   莺莺更是从乌叔赶着的马车上拿下了一个巴掌大的竹篮递给小女孩:“快看看这头大象合不合你心意。”   小女孩定睛一看竹子编的花篮里赫然站着一个圆滚滚的小象,这小象居然还是漂亮的鲜花做的,她一下便喜欢上了这小象,冲莺莺甜滋滋笑了起来。   行老一开始当是哄小孩的东西,可仔细瞧过去,这才发现小象的身躯由圆鼓鼓的圆球菊所做,两片石榴花则做成了蒲扇一样的耳朵,狗尾巴草做尾巴,吸管一样的葱兰则被做成大象的鼻子。   更绝的是两粒芝麻被点在了圆球菊恰当的位置,看上去就是大象两个圆溜溜的眼睛。   简直是惟妙惟肖。   他笑:“苏娘子可是来做生意?”   莺莺点头,她从乌叔那里接过一个木板和两个凳子搭起一个简易小摊,预备售卖花象。   行老点点头:“那就祝你今儿个财源广进。”   他走后裴娘子几个便将预备好的货物摆上了摊子。   很快驯象师便赶着大象入场了,演出还未开始,他先带着大象绕场一周,向旁边的小贩买了一个甜瓜,将甜瓜切成小牙喂给象群。   如今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大象吃着甜滋滋的甜瓜,各个神情惬意,还有个顽皮的小象两口吃完自己的瓜后还用长鼻子蹭着驯象师的衣角,似乎在乞求他再给自己一牙,惹得百姓们哄笑不已。   这么可爱的小象谁不想拥有呢?   裴娘子是个大胆的,立即喊道:“卖花象卖花象!”   哎?听说过石象木象泥象,可从来没听过花象,大家一下来了劲头。   今儿个来看热闹的人不少,是以都注意到了这个花团锦簇的摊贩,有人凑过来一瞧:“这是花盒?”   莺莺耐心取出个花盒:“对,这是花满蹊的花盒,而且今儿个的花盒做成了大象的样子。”   那人定睛瞧过去,红漆花盒里居然摆着十几个不同种类花做的大象,当即生了喜欢,立刻豪爽买了下来。   有人也凑了过来,不过这位小娘子买不起昂贵的花盒,莺莺便推荐她买便宜些的巴掌大小竹篮:“这里放着一个小象,只需要十文银子。”   十文银子?   这么便宜?   要知道摆着售卖的木雕泥捏的小象都要二三十文,这花做成的小象可要更可爱,毛茸茸的鲜花花瓣矗立着,指尖拂过立即能感受到那种痒痒的感觉,只能让人觉得生机勃勃。   这样一束花象,谁能拒绝呢?   围着的小娃娃们自然各个都已经牵着大人的手使劲晃悠了:“娘,我要那个!”   “翁翁,给我卖两个花象嘛!”   甚至还有大人鼓动自己家小孩:“那木象有什么好的,买花象不好吗?买木象的钱够买三个花象了!”   在旁围观的百姓们当即你一人我一人开始购买起来。   马车上绿儿和奶娘正在不住制作,外面裴娘子与莺莺负责销售,一伙人分工明确有条不紊。   还有人提出疑问:“不过十文钱就这么多,还能白落个竹编小篮,这店家有得赚吗?”   其实他不知道这竹编小篮成本也就三文钱,里面的花卉小象虽然看着精巧可爱,可是仔细分解开来主体不过是一朵圆球菊,其余象耳朵象鼻子都是野地里的花不值当什么钱。   说的不好听些,那一朵圆球菊就值当七文钱。   而进货的话几十朵圆球菊才用七文钱,几乎算得上是一本百利。   不远处的茶楼上侯府老太君正慢条斯理喝着茶,旁边的雅间坐着侯府的女眷们,大象巡演是汴京城里的盛事,饶是贵族出身的侯府也豢养不起大象,是以女眷们也兴致勃勃瞧着下面大象的表演。   苏环坐在角落,面上阴沉不已,上次她当着亲戚的面丢了人,后来亲戚们背地里去打听了她是如今嫁进侯府的,而后对她的态度立即由当初的巴结变成了冷淡。   偏偏李菁会做人,将那些侯府亲戚们都维护得甚好,不是给这个送几匹尺头就是帮那个买京中时兴的衣裳,一来二去亲戚们都将李菁称为世子夫人。   这不这回就一口一个世子夫人:“世子夫人坐这里看,这里不是风口,免得吹了头。”满脸堆笑将李菁请到中间的雅座上。   “什么世子夫人?不过是个平妻罢了,还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了?”苏环愤愤想。   就在这时水晶帘动丫鬟们齐齐行礼,郜英彦和郜英蕊兴致勃勃走了进来,郜英蕊提着一朱漆盒递给老太君身边的丫鬟:“祖母,您瞧,我买到了什么稀罕玩意儿?”   还能有什么稀罕玩意儿?不就是有两个臭钱吗?那还不是你投胎投得好?整天嚣张跋扈的样子也不知能耐个什么劲儿呢?苏环狠狠揪着手里的扇子流苏,愤愤不平想。   她一开始想讨好郜英蕊,让她成为自己交好侯夫人和世子的棋子,可是不知侯夫人跟郜英蕊嘱咐了什么,郜英蕊对她就格外冷淡,每每都客气有礼的拒绝她,让她连出气都找不到出气的由头。   日子久了苏环恼羞成怒就恨上了郜英蕊:她长得没自己好看,脾气没自己好,骄傲个什么?说不定嫁得还不如自己呢!   因此郜英蕊说话,她就在心里暗骂。   可很快郜英彦上前:“祖母快瞧瞧,英蕊买了就撒手不放,说要进献给祖母呢。”   看到郜英彦,苏环的心里泛起一阵涟漪,如今两人都有段时日未见了,自打去苏家过完端午筵后世子就总疏远自己,仔细算来两人自打那之后就没怎么见过了。   她咳嗽了一声,站起来往郜英彦那边走过去。   作者有话说:   南疆,人类医学史上的奇迹   今天还有一更 第61章   苏环往前走去, 殊不知她的行为惹得侯府一堆亲戚们花容失色。   虽然两人是小夫妻刚成婚才不久,可是贵门里讲究含蓄,不大能容忍小夫妻这般当众亲近。   做丈夫的从外面进来,要先拜会祖母、母亲, 到最后才能与妻子规规矩矩互相行个礼, 才是高门贵族的规矩。   怪不得这位平民人家出来的夫人不得侯夫人欢心呢, 女眷们一个个将手里的团扇摇得飞起,一个个跃跃欲试要看热闹。   李菁在心里叹口气,她也是后悔当初怎么就迷恋上了郜英彦非要嫁到侯府呢?   别的不提,单是与这个目光短浅总爱嫉恨别人的苏环做姐妹就是最大的折磨。   可外人面前还要维护侯府的面子, 李菁摇摇头,也跟着站起来, 笑道:“英蕊拿来了什么?惹得你环嫂嫂都忍不住要看看了。”   将苏环往郜英彦跟前走过去遮掩成往郜英蕊跟前走过去。   横竖兄妹两个站在一起,往哪里去都是一个方向。   侯夫人心里微微放心, 李菁这个儿媳妇着实不错, 识大体能帮没脑子的苏环扫尾,就冲这一点就已经有高门主母的气度。   她决定以后多带着李菁, 好好栽培栽培她, 以后也好将侯府的担子交给这个儿媳。   郜英蕊也不傻,笑道:“外面有个小贩在卖花象花盒, 我买了来给老祖宗瞧瞧,也是我做孙女的一番孝心。”   老夫人便嗔怪:“你个猴儿,拿个物件来便要卖个好,当着是一点亏都不吃!”   一屋子女眷们都跟着笑起来,纷纷打趣郜英蕊是个孝顺孩子, 两下便将话题扯开。   李菁在旁看得分明, 不由得感慨姜还是老的辣。   郜英彦也将这场小插曲看得分明, 他心里对苏环越发厌恶,先前他的小厮与苏家的下人费心交好,终于探听出了苏家老爷子当初似乎留下了一封信,那封信写明了这门婚事应当是苏莺莺的。   可惜这些事情都是苏家的风言风语,侯府找不到任何证据,郜英彦也曾派小厮穿着夜行衣潜入苏老夫人的房里,在她妆匣里和藏私房钱的地方都没有找到任何信件。   没有证据口说无凭,自然不能以这个理由与苏环和离。   郜英彦生平最爱美女最宠美女,他也曾在家中被某个受宠的妾室掌掴仍旧嬉笑赔罪当作是闺房之乐,可是前提是对方心机单纯,若对方像苏环这般算计自己他是丝毫都不能忍受。   可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因此郜英彦只能慢慢疏远苏环。   他见老夫人和夫人都凑在一起看花盒,于是从怀里又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竹编篮递给李菁:“给你的。”   李菁有些意外,接过竹篮,便见里面是个毛茸茸圆球菊所做的花象,不名贵,可是精巧可爱憨态可掬,叫她一眼就爱上了。   郜英彦冲她眨眨眼睛:“从英蕊手里哄来的。”   他们兄妹玩笑惯了,李菁一想到郜英彦从妹妹手里耍赖拿到了个花篮巴巴儿送给自己,便“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谁知被个眼尖的亲戚瞧见了,她也是个好热闹的,当即笑道:“世子在与世子夫人聊什么呢?世子夫人的脸都羞红了。”   当即惹得诸女眷都瞧了过去,李菁慌忙侧身将花篮藏在袖子里,而后转身笑道:“无事无事,大家还是瞧瞧花盒。”   女眷们都笑起来,都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自然能理解做夫君趁着四下无人偷偷与自己说句话的甜蜜。   于是纷纷打趣起来,还有人恭贺老太君“明年一定抱太孙!”   苏环气得压根儿痒痒,她眼光一直盯着那两人,余光扫见郜英彦给李菁塞了个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是银票?还是珠宝?还是首饰?   苏环心里的酸水越发翻滚起来,几乎要压抑不住。   有女眷还打趣:“世子肯定给夫人塞了个金簪。”   苏环闻言酸溜溜打量着李菁通体的珠宝首饰,心里又是艳羡又是愤恨:凭什么她没有这些东西?   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不过是铜臭熏天罢了,做女子的讲究清净朴素,谁稀罕用那些?”   诸女眷闻言都有些不自在。   这位苏夫人是不是脑子不大清楚?她这一骂不就是将侯府骂进去了吗?侯府纸醉金迷钟鸣鼎食,难道就是她嘴里说的“铜臭熏天”吗?   不过老太君与侯夫人正在品鉴花盒里的花卉,似乎都没听见。   郜英蕊急了,她走到苏环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人听见的声音笑道:“大嫂倒是清净朴素,怎的今儿早上还打发丫鬟去我房里讨要首饰?”   “你!”苏环住了嘴,她今早出门时确实艳羡别人都穿金戴银,自己妆匣实在是寒碜,便叫丫鬟去讨要首饰。   她当时就想着趁着亲戚们在多得一件是一件,若是郜英蕊不答应自己就当众闹起来,不怕拿不到首饰。果然郜英蕊或许担心她真当着诸人面闹起来,又或许是未出嫁的女儿家脸皮薄,所以也给了她一副金簪。   苏环高高兴兴簪着金簪出来见人,却不想此时被郜英蕊一脚踩住痛点。   她摸了摸发间的金簪,到底还是担心与郜英蕊起了冲突被她当众拿走金簪,于是只能气闷一屁股坐到旁边生闷气。   谁知就在这时就听几个亲戚们与老太君闲聊,因着说着花盒里的花木里面的葱兰今天早上在送来的簪花里见过,老太君便感慨:“怪道你们见过呢,做花盒的那位小娘子是给我们府上供应花木的。”   她前头小丫鬟笑:“那人是苏三娘子。”   什么?苏三娘子?   苏环一时听得呆了,就听侯夫人道:“说起来她还是苏环的堂姐呢,嫁了个宗室,如今正做我们府上的生意呢。”   难道真是苏莺莺?   苏环坐得笔直,脑子飞快转了起来:原来那天在侯府巷子口遇到苏莺莺并不是巧遇,而是她正要来侯府参选!   早知这样自己当初就应该搅黄苏莺莺的生意,让她没法进入侯府。   再说了,苏莺莺如何能进入侯府的生意?还不是侯府瞧在自己的面子上吗?   可自己却不想给苏莺莺这个脸!   苏环学乖了,她笑着站起来,乖巧给老夫人、侯夫人行礼,而后才慢条斯理对老太君道:“孙媳竟不知自己的家人居然拉虎皮扯大旗,打着我的旗号赚侯府的钱,当真是该死。”   老太君抬起眼皮子慢吞吞瞧了她一眼,才道:“苏三娘子能做成这门生意与你无关,是她自己争取来的。”   老夫人身边的丫鬟也帮腔:“苏娘子的花木又新鲜又好看,花样十足不带重复,便不是谁的亲戚她都应当入选。”   “那是老祖宗疼我。”苏环忙道,“我最熟悉我三姐姐这个人,她乡下来的眼皮子浅显,最一心只钻到钱眼里去,刚开始无事不代表今后要出事,还请老祖宗不要顾忌我的脸面将她辞退了为好。”   这话一说,诸女眷们又是一愣。   什么叫“乡下来的眼皮子浅显”?她们这些女眷可都是从京外的亲戚,难道在苏环眼里就是眼皮子浅显的乡下人?   再想起苏环刚开始对她们的鄙夷和高高在上,当即心里不舒服起来。   再一听苏环说自己堂姐的行径,又心里泛起嘀咕:不管堂姐是好是坏,当着外人的面都要维护自己娘家人吧?   否则你这般贬低自己娘家人,婆家人听在耳里只会觉得你不顾大局更加可欺罢了。   再说了自家人过得好你不也脸上更有光吗?为何还要贬低?非要她要饭去才显得你家族里只有你一个出淤泥而不染吗?   女眷们也都见识过世间不少人,自然知道这世间有一种人甚为奇怪:暴富或升官的事出在别人家里她便艳羡钦佩不已,一味巴结,可等出自自己家亲戚眼里那便是眼红嫉妒,恨不得立刻将亲戚家搞废才满意。   就像烂泥里趴着的人,见同伴爬上去一定要费尽力气将他拽下来与自己一样落入沼泽才好:我不好,你也别想好!   再想起这些日子苏环的行径,诸女眷不由得又坐得离苏环远了些:原来这人就是天生脑子缺根弦见不得自家人好的红眼病罢了。   老夫人眉头微微蹙起来:“我也曾问过苏三娘子可要避讳,她告诉我她手里这一爿生意是夫家扶持着做起来的,与娘家无关,自然也无须回避。”   那怎么行?大凡她有一口气就不能让苏莺莺赚这一笔钱!   苏环还待要说,侯夫人恼了,她冷声道:“老夫人自然决定得了府上这点小事,她老人家定下的规矩诸人遵守便是。”   而后狠狠盯了苏环一眼,用眼神警告她乖乖听话。   苏环想起侯夫人前些天还押着她在佛堂抄写佛经,当即不敢多说话,只乖乖坐在一边。   郜英彦听得心里一动:原来自己府上的花木如今是苏三娘子在供应?   她嫁的萧照如今废了双腿便少不得要由她这个娇弱的小娘子出面来养家,这可如何受得了?   再一想不对啊,萧照虽然残废了但他仍旧有丰厚的俸禄,而且他家底也不算太薄,怎么会让自己娘子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地步?   那就一定是萧照这人把控着钱财不放手,逼着自己娘子出门做生意。   想到这里郜英彦心里就越发怜惜莺莺,她一定受了很多委屈才被迫在外面抛头露面做生意,唉,像她这样的绝色美人儿就应当被人妥帖收藏在金屋里,让外面风吹不到雨打不了,萧照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郜英彦暗暗下定决心,他一定要寻个机会去帮苏三娘子。   这时驯象表演已经开始,诸人都围过去看驯象表演,苏环则坐在一旁发呆,她想起前辈子发生的大火。当时萧照独自在家里,忽然起了一场大火,大火后只有萧照的骸骨,她作为萧照的未亡人便只有收了骸骨,萧照的随从协助她办了葬礼。   如今算日子也该到大火的日子了,到时候看苏莺莺怎么哭?   这么想着苏环心里才痛快起来。   如今苏莺莺不是在供应侯府的花木吗?那自己一定能寻到时机搅黄她的生意,而且若是做的好些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带上李菁,一石二鸟。   这么想着苏环的鼠眼阴恻恻扫过李菁,流露出嫉妒的神情。   *   莺莺不知远处正有一场阴谋在酝酿,她正在手忙脚乱卖花。   谁能想到她售卖的大象花盒和大象花篮格外受欢迎,不过一会功夫,她们几个昨天做了一天的花盒花篮便已经售卖一空了。   来看大象作揖的百姓们几乎大多数手里捧着花盒和花篮,里头一只只鲜花做的大象鲜活灵动,谁不喜欢呢?   再看花盒上印着的“花满蹊”三个大字。   立即有人询问:“这可是上次赛花会上的花满蹊?”   裴娘子大声应下:“正是!”   那人啧啧称奇,并蒂莲的传闻谁不知道,自己买不起并蒂莲买些花满蹊旁的花盒也一样,于是掏钱多买了几份,给没来的左邻右舍送过去,也是面子不是?   莺莺忙着卖货,不知背后一座私家园林的二楼,一位贵妇人正举着酒杯往外张望。   她的丫鬟上前恭恭敬敬行礼:“长帝姬,外面有端王妃求见。”   贵妇人充耳不闻,只盯着莺莺的背影感慨:“真有点像呢。”   丫鬟好奇问:“长帝姬可是看见了熟人?”   贵妇人摇摇头,放下酒杯往外面走:“年纪大了见谁都像故人,走吧,去看看我这个弟妹这回又要跟我讲些什么大道理。”   她穿花拂柳,便到一处花树围绕的花厅,里面正坐着一个肤色黝黑的妇人,见她过来爽利笑道:“姐姐叫我这些日子一番好找。”   “有什么不好找的?”常乐长帝姬没好气回话,“我那几个庄子都在洛阳,你派个管事来洛阳不就能找到我?”   端王妃浑不在意,反而仍旧笑得灿烂:\"还不是俗务缠身,我先给你赔礼。这对并蒂莲权当我的赔礼。” 第62章   常乐长帝姬本来百无聊赖瞧着一旁, 听到并蒂莲时忽得一顿,将信将疑往端王妃身后瞧去。   端王妃见送对了礼忙招呼身后的管事将花端了上来。   几个身材高大的管事合力端着两个硕大的青瓷盆,盆里亭亭玉立各自立着两枝莲花,花苞并蒂双双吐艳。   常乐长帝姬打量着并蒂莲, 脸上有些怔忪, 似乎透过灼灼芙蕖看到了什么。   端王妃忙赔笑:“这是后天培育的, 并非天然形成的,是京里一个高超的花木匠人培育出来的。”   常乐长帝姬不理会她,半响才嘴唇阖阖,道:“原来真能做到啊。”   那年洛阳城里出了一枝并蒂莲, 她因为要照料幼弟不能前去遗憾不已,那个小娘子听了她的抱怨后便颇为义气拍拍胸膛, 说自己定然能培育出并蒂莲。   她便取笑:“千年万年难得的祥瑞之物怎么能轻易就被你造出来?”   那小娘子狡黠眨眨眼睛:“你等着瞧花便是。”   她失败了很多次,不过她从来没有停下过尝试, 直到她从京城失踪后都再没有任何音讯。   日子久了常乐长帝姬便都忘了并蒂莲, 也淡忘了世上还曾有过那样的小娘子。   如今并蒂莲赫然眼前,笑魇如花的那个人却不知哪里去了。   端王妃当她是不大喜欢并蒂莲, 忙笑道:“这并蒂莲是顶顶稀罕之物, 就连皇宫大内也不过才买到一对……”   话音未落,常乐长帝姬眼神冷冷扫视过去:“官家跟前也不过有一对, 端王妃却能拿出一对来送人,京里传说端王手段通天,如今看来倒是真的。”   她句句扎心,端王妃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脸上的笑容几乎要裂出缝隙了却还是努力端着:“我们哪敢?不过是想着姐姐喜欢才费尽心思搜罗了来, 绝不敢有僭越官家的心思。”   “哼。”常乐长帝姬没再继续追究下去, 只问她, “说吧,今儿来是给你家端王求官的还是求情的?”   没想到能切入正题,端王妃脸上笑容真切几分:“端王被官家斥责的事情……”   话音刚落常乐长帝姬便瞥了她一眼:“太子火烧亲父,罔顾人伦等同谋逆,端王这个贤名在外的好王爷怎的这回不避嫌呢?当众回护太子,官家斥责他禁足也是为他好!”   说罢便不等端王妃再聊立即端起茶杯:“送客!”   端王妃不得已站起来,脸上的笑此时却变成了苦笑:“姐姐,当年我们三个形影不离,瞧在当年的份上还请姐姐帮我一把……”   常乐长帝姬恨铁不成钢瞧了她一眼:“那个端王有什么好?值当你这样低声下气?你当年一马鞭就能抽飞无赖泼皮,如今活得不窝囊么?”   端王妃神色一变,可常乐长帝姬不等她说话就板起脸自顾自往后堂去了。   旁边婢女送她出去,心里有些同情她,等回去后就问年纪大些的嬷嬷:“长帝姬平日里待我们都甚为和气,为何屡屡为难端王妃?”   嬷嬷叹息:“都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婢女不懂,还要问却被嬷嬷噤声:“以后莫提这事,否则长帝姬会生气的。”   围墙外莺莺忙碌了一天,等晚上回店铺后与裴娘子一核账,两人除了成本之外居然净赚了百两银子的利润。   裴娘子累得动都不想动了,她歪在店铺的椅子上琢磨:“小象一个十文钱,就算抛去花盒赚的钱百两银子也要做几千多个,我你,还有我们俩丫鬟,你家几个仆人,七八个人摊下来一人要做四五百个。”   算完后裴娘子就吸了一口凉气:“原来我们竟做了这么多花象,怪不得我觉得手指都要抽筋了。”   她捂着手指哀嚎了一声。   “不过这笔钱利润极大,算下来成本可比花盒划算多了。”莺莺劝慰她,“你若是觉得累下回再有这样的机会我们包出一部分给乡下的村户,到时候去收购便是。”   “还是算了。”裴娘子一听这个就改主意了,“还是我自己赚钱放心点。”   几人笑,忽听得看门的老苍头回话:“夫人,白天侯府来了个管事,叮嘱了些话让我转达您。”   原来过几天便是侯爷的六十岁生辰,是以侯府也要大办一场寿筵。府上外地的亲戚们都提前来了府上,府里自己也订好了戏班子并杂耍班子,还在丰乐楼和樊楼这两家酒楼花重金订了席面,预备那天好好热闹一下。   管事给莺莺的消息便是说要她务必保证寿筵那几天的花木要新颖些。   “花木还能怎么新颖?”裴娘子听见就纳闷,“难道是要并蒂莲罗汉松不成?”   她盘算一下这些可都是价格高昂的稀罕花卉,当即猛摇头:“莺莺,你可不能接这个茬,莫要打肿脸充胖子,拿自己的银钱贴侯府的体面。”   莺莺却想起行老说娘曾经用花扎出巨船,当即有了想头:“当也无妨,我自有法子。”   她第二天就与绿儿到了侯府,与管事商讨了半天,管事不大理解她所做之事,一听她要在正院里搭建个木架子就已经立刻拒绝起来:“我们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若是出了丑可如何是好?”   莺莺便拍着胸膛与他保证:“你放心吧,倘若成效不好我先拆了便是,保证不在宾客前面露出任何端倪。”   管事将信将疑。   莺莺又劝他:“要不你等前一日晚上瞧瞧成效,若是不好当场叫人拆走可好?”   管事犹豫了片刻便答应了。   等寿筵那天,侯府一大早就支起了戏台,热热闹闹开始唱戏,外面贺寿的文武百官和贵胄豪门都陆续登门。   谁知一进门,就先唬了一跳——   侯府的照壁后头院里,赫然立着一个身子魁梧的骑马拿刀的男子雕塑。   雕塑的材质有些奇怪,不似见过的任何石雕泥塑,诸人走近前细细看,这才发现这雕塑大有端倪:   原来这雕塑主体居然是花木所做?   再细细琢磨,就见槲寄叶子被修剪成各色形状,头部的盔甲由浅色的麻黄叶制成,头上的红缨枪还巧妙用了一团红艳艳的石榴花,马镫和马鞍则是靓丽的紫薇花组成,色泽艳丽。   近看只看出来高低起伏,可远观了却能清清楚楚看见居然是一座男人的雕塑。   还有人心思精明些:“骑马拿刀,这不就是侯爷吗?”侯爷也曾带过兵还立过军功,当时是侯府也因此最为风光,可以说是侯爷人生中最得意之事。   侯爷立即笑得合不拢嘴:“缪赞谬赞。”   旁边的人立刻夸奖起来:“用花做雕塑,又新奇有趣,又暗含了侯爷的丰功伟绩,而且并不似石雕泥塑那样夸大,低调朴素,着实是巧思!”   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恭维起了侯爷,将个侯爷夸得合不拢嘴。   这可真是稀罕啊,冬青常绿,枝条繁盛叶绿勃勃,叫人瞧着就心情大好,更有趣的是做成了侯爷骑马的样子,更是新颖有趣。   还有些年纪小的孩童当了真,嚷嚷着要像侯爷一样“骑大马杀敌”,惹得侯爷越发高兴。   旁边的管事也暗自得意,侯爷高兴他经办这差事一回就算成功了大半。   果然过一会那些人散了后侯爷吩咐管事:“去账房领赏。”   管事也高兴不已,赏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侯爷面前大大露脸,留下了做事靠谱的印象啊!   他高高兴兴将赏钱全部给了莺莺,郑重谢她:“多谢苏娘子。”   莺莺抿嘴笑:“还当谢过管事信任我。”   花木下面有无数繁复的木架子,中间空挡的部分是莺莺请了正月专司搭建社火雕塑的匠人来指导,命侯府的下人用湿润的成团泥土填充,才大致做出雕塑的样子。   而后趁湿润将花木插入表面,最后用剪刀就近修剪,直到剪出雕塑的样子。   为了成功莺莺舍弃了一切繁复的衣饰和配件,只用了一马一人,果然效果还算不错。   侯府的这座鲜花雕塑在来赴宴的客人中间掀起了轩然大波,饶是他们见识多广都未见过这样新颖有趣的形式:   一座由花做成的雕塑,既满足了主人的虚荣,又不会被御史弹劾!   毕竟花木不值钱,寿筵当天摆完便能拆走丢弃,御史们就是想弹劾都抓不住把柄:我过生辰拿些花木摆件助助兴不行吗?又不是豪华奢靡的珊瑚树象牙雕。   因而都派自己的贴身仆从去打听:“你得闲了去问问侯府,这花木雕塑是怎么做出来的?”   而后贵人们便被春风拂面的侯爷请去看并蒂莲。   这株并蒂莲也是莺莺赠给侯府的,侯府能够请她供应花木,她便投桃报李,将这如今满汴京都买不到的并蒂莲赠与了侯府。   过一会贵人便都接到了消息:“说是一家叫花满蹊的店铺,如今接管着侯府的花木供应,这雕塑也是他们做的。”   花满蹊?   这名字似乎听着耳熟。   仆从忙道:“她家店是今年赛花会的冠军,培育出了并蒂莲。”   赛花会这些贵人们不感兴趣,可并蒂莲人人知道,前几天皇宫大内买来了一对并蒂莲,官家高兴得合不拢嘴,还写诗题字。   这对饱受废太子案而煎熬的贵胄们简直就是一阵定心针,是以人人都知道了并蒂莲。   立刻有些敏锐些的人家便问管事买并蒂莲。   可这并蒂莲已经在黑市上被炒得老高了,一千两银子才能得一株呢。   更难得的是有价无市。   贵人们便隐约记住了这家花满蹊。   没想到侯爷的花雕也是花满蹊做的?说起来侯府也是好运气,前些日子出了个好男风拿侯府花木供应来引诱良家男子卖屁0股的管事,差点沦为全城人的笑柄。   谁知人家紧接着就请了个花满蹊,一座花雕横空出世,以后大家都只会议论这座花雕,谁还会记得那个断袖管事呢?   怪不得侯府也有并蒂莲,想必这花满蹊赠送的。   唉这些人还真是有些运气在身上。   不过花满蹊既然是店铺,那必然也会接别的订单,这么想起来似乎自己夫人下月要过生辰了?   当即吩咐仆从:“去问问花满蹊,他们店里接不接做花雕的订单?”   因着担心出岔子莺莺今儿便在侯府侧院特意候着,以备有问题的时候能专门去补救。   管事待她极为客气,自己虽然忙得团团转却还是支使了个胖丫鬟过来专门侍奉她们主仆,端茶倒水极其殷勤。   莺莺慢吞吞喝水,就听外面院门口一阵响动。   有个小丫鬟正在外面急切唤:“苏娘子,苏娘子,不好了,我家菁夫人不知为何簪过花之后脸上手上都起了红点!”   莺莺腾一下站起来:“带我去瞧瞧。”   她和绿儿还有胖丫鬟随着小丫鬟七走八绕便到了一处花厅。   打眼瞧过去花厅里李菁正愁眉苦脸被一群奴仆围在中央,她露出的脸上、手上都有了不规则的红点。   见莺莺过来,李菁前面的贴身丫鬟立即如迎来了救星一般:“苏娘子快看看,簪完花之后引发了这样。”   李菁忙制止丫鬟:“是簪花后起的红点不错,可现在没有定论,不能胡乱断言污蔑别人。”   莺莺心里一动,她虽然与李菁只有几面之缘,可听她这般言语倒不胡乱指责别人,看来是个颇有理智之人。   贴身丫鬟一脸委屈:“娘子就要去外面招呼女眷了,这一着一出还怎么见人?”   说着别有深意瞥了苏莺莺一眼。要不是自家娘子拦着她早就想指责苏莺莺了,她可是苏环的堂姐。   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来,谁知是不是这家人合伙作弄自己家娘子?   绿儿也瞧见了那一瞥,当即柳眉倒竖就要干架:休想欺负自己家娘子。   谁知被莺莺悄悄挡在了她前面,她面色平静:“先将你家夫人扶到庭院外吹风发散,再拿今日簪的花去厢房我去查看。”   这却是极其细心,思考到苏环要尽快恢复过来不能再见那花。   李菁发病后仆从便将花木都端到了侧房,此时端到了厢房,莺莺便仔细打量那花束。   今天侯府有喜事是以她选用的都是富贵花卉,有石榴、有大朵合欢、虞美人,都是颜色吉利又喜庆的,此时李菁跟前的花便是虞美人。   虞美人性情温和,从未听过虞美人会导致人起疹子的。   而且花木都是她仔细挑拣送来,自然不会□□。   那么是怎么回事呢?   莺莺目光从花盒扫视而过,忽然发现了不对:花盒上散落着细碎的金黄色花粉。   作者有话说:   槲寄:古代称冬青为槲寄,是槲寄近亲。冬青花语:生命 第63章   莺莺很快查看完毕回到了李菁身边, 李菁的丫鬟气鼓鼓问她:“苏娘子可查看出了什么?”   莺莺沉吟:“先叫个大夫给你家娘子诊治再议。”   “我们又何尝不知有毛病就请郎中?”对方颇觉好笑,“只不过如今是侯爷寿筵,做儿媳的召唤郎中到府上不是明摆着咒侯爷吗? ”   她越说越生气:说不定这就是苏环的阴谋诡计呢!不请郎中便满脸红疹无法出外见客,请郎中则要被侯爷所厌恶, 两头都不得好。   绿儿哼了一声:“我劝你说话客气些, 否则还要请我家娘子给你诊治呢!”   “你!”那丫鬟柳眉倒竖。   就听得李菁拦住丫鬟:“休得对客人无礼。”   而后问莺莺:“敢问苏娘子可有什么妙招?”   莺莺沉吟片刻:“家父曾经是名郎中, 若菁娘子信得过我请由我来为菁娘子诊治?”   李菁毫不犹豫就应下了,伸出玉白莹润一截手腕。   莺莺抚上了她的脉搏。   这位苏娘子居然还会把脉?诸人惊愕得合不拢嘴,旁边的绿儿得意看着她们。   莺莺屏息把脉后才放下右手:“胕里并无任何损伤,主要是体表不适, 应当是对花粉敏感。”   “我们早就知道了,这还用你诊治?”贴身丫鬟笑了。   就在这时外面一阵喧哗, 原来是侯府几个年轻媳妇子和郜英蕊来约李菁一起去筵席上。   可看到李菁的面貌后都吓了一跳:“怎么弄得?”   苏环也在其中:“姐姐可是怎么了?”   李菁的贴身丫鬟一见到苏环就没好脸色,审视的眼神从她身上转到苏莺莺身上。   丫鬟略有些讽意:“这位苏娘子刚给我们夫人把了脉, 说是花粉招致的。”   莺莺神色不变, 她对李菁道:“清水洗脸,最好是沐浴一番, 换了衣裳之后再大量喝水, 便可缓解红疹。”   苏环摇着扇子上下审视:“好你个苏莺莺,这么大喜的日子谋害姐姐?”   “你莫要信口雌黄!”绿儿像个一点就着的炮仗, “谁说我家女主谋害人了?”   “可侯府的花木全是你一人供应的,你也脱不了干系。”苏环淡淡道,又瞥了一眼李菁的红疹颇有些得意,“这一瞧就是虞美人花粉招惹的。”   莺莺皱眉,随后忽得发问:“自你进来我们都一言不发, 你是如何知道这罪魁祸首是虞美人的?”   苏环慌了, 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我房里送的也是虞美人, 一样的花有什么不能说的?”   莺莺笑。   她为什么笑?   莫非她察觉了什么?   苏环一阵心慌,可很快镇定下来了,此事她做得极其周密,肯定无法被人得知,   莺莺不理会她,转而问诸人:“大家觉得花粉是什么颜色的?”   诸人摸不着头脑,有人发问:“苏娘子,如今要紧关头,谁还有时间问这种闲话啊?”   只有郜英蕊一人答:“黄色。”   莺莺点头:“大部分花的花粉是黄色的,是以一提起花粉大家第一反应便是黄色的,却忽略了还有些花木的花粉各不相同。”   “仔细想来葵花的花粉是橘黄色的,紫德槐的花粉是红色的,那托盘上的花粉颜色是黄色倒叫我甚为好奇,虞美人虽然大红艳丽它的花粉却是黑色的,为何托盘上落着黄色的花粉?”   ?   虞美人的花粉是黑色的?   诸人齐齐朝苏环发髻间瞧过去,如今唯有她发间簪着一枚虞美人。   果然大红鲜艳的花瓣里包含着一簇花蕊,上面的花粉果然是淡淡的黑色。   “那就说明菁娘子不是因着虞美人的花粉而中毒,招致她过敏的应当是黄色花粉。如果我没猜错的是夹竹桃。”莺莺道。   “夹竹桃 ?”诸人面面相觑,“可送来的簪花里没有夹竹桃啊。”   “花满蹊供应的花卉的确没有夹竹桃。”   “夹竹桃的毒性主要集中在枝干树叶里,可花粉里也含有微量,但不致命,洗干净便无事了。”   说话间李菁经过一番洗漱后脸上的斑点渐渐淡去,再用雪白的粉敷一番之后便看不大出来。   李菁忙谢过莺莺。   莺莺点头:“无妨 。”   “那么奇了怪了,为何花托盘里有夹竹桃的花粉?”有位女眷忽然问。   是啊,这托盘里怎么会有夹竹桃?   “这花都是我统一交给管事,你们也是从侯府管事手里接过的,除非……”莺莺停顿一下,“除非路上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   丫鬟回忆起来:“哎呀路上遇到郑姨娘的丫鬟与我撞了一下,我们两都放下了托盘,或许就在那时我们的托盘换了!”   可那位郑姨娘并不得宠,与她们这些小辈自然很少往来,也无恩怨,那就只能说一切是巧合么?   李菁若有所思,若是真的是巧合,那为何苏环能那么准确知道?   就在这时听莺莺说:“既然花满蹊的责任澄清了,那我便不便久留了。”侯府的那门子糟心事莺莺不打算去理会,她只将花满蹊的责任撇清了便是。   李菁忙请人送莺莺回客房。   谁知那里还有个人候着,是个小厮:“我家世子说是今早送到他房里供他簪花的兰花开得雅致,还叫小的特意将这一对翡翠镯送到您手里,说是谢过您所赠的兰花。”   莺莺倒是见过这小厮在郜英彦身边服侍,只不过这礼物算是怎么回事?   这个郜英彦莫不是自作多情?   她一脸厌恶吩咐小厮送回去:“这礼物我是不会收下的,也请你转答你家世子,我是有夫之妇,若是再肆意纠缠别怪我不客气。”   过一会郜英彦居然来了苏莺莺暂时待着的小院:“莺莺,你为何与我处处见外?”   莺莺觉得这人简直有病,她冷着脸:“还请世子自重,改日我再登门拜访。”说着便要往外面走。   郜英彦忙拦住她:“莺莺,是我不好,你别走,我来就是问一句话,问一句话就走。”   莺莺住了脚步,倒要看看他能放出什么狗屁。   郜英彦便殷勤道:“ 莺莺,你为何不收我送你的东西。那对翡翠玉镯可是我精挑细选过的……\"自己倒先委屈上了。   “哦?那为何有个那么明显的裂痕?”   郜英彦吃了一惊,一吃惊说了实话:“我叫小厮去买的,莫非有差错?”   莺莺笑:“是下人采买?那世子为何刚才还是自己精挑细选?是了,这不过是世子诸多拿来打发女人的小物件中的一个罢了,世子怎么会专门费心去找这个呢?”   郜英彦忙道歉:“是我的错,我不应当敷衍塞责。”   莺莺冷冷瞥他一眼:“我说这个不是怪世子,是想告诉世子,您的喜欢来得来容易廉价,几乎可以说是随便就有,就像那玉镯一样遇到合适的小娘子就随手拿一个去送人。这样的人不懂玉镯也不懂真情。”   郜英彦听得云里雾里:“可是你日子过得太艰辛,我不忍心啊……”   这人还惜香怜玉上了。   “我日子过得艰辛?”莺莺回过头来,似乎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   郜英彦便答:“那天我从我妹妹手里买了个花盒过来,才听说那花盒是你售卖的,别人都在欢欢喜喜看大象顶球,你一个小娘子家却在烈日下含辛茹苦晒太阳卖货,这样的日子还不是苦吗?”   莺莺笑了,反问他:“你府里的女眷不苦吗?”   “当然不苦。”郜英彦毫不犹豫,“府上那天特意将一座大酒楼都包下来只许我们家的人出入,各房都有各自的雅间正对着视野最好的位置,可以说坐在包间里足不出户便能享受到。”   “单是喝着茶,与小娘子们扇着小扇一起闲聊,聊些家长里短的事情,难道这不惬意么?”   莺莺笑:“原来在世子眼里,自食其力算作可怜?”   郜英彦理直气壮:“你作为女人就应当娇媚,每日涂抹胭脂水粉,小娘子就应当过这样被人呵护的日子,有枝可依,被人照料得清楚明白,不像你,抛头露面算怎么回事?”   莺莺像是什么天大的笑话,她不可置信问郜英彦:“可是世子,我的丫鬟月例都比你娘子的月例高啊!”   一句话就将郜英彦的嘴堵得严严实实。   莺莺继续道:“我在烈日下劳作不错,可我想休息就休息想收摊就收摊,您夫人却要正襟危坐与不喜欢的女眷赔笑,若是这些场面上的应酬便也罢了,偏偏还要提防丈夫不知何时带来的小妾。”   “我可以痛痛快快手工时吃一大口冰沙蜜糖水,你家的夫人却要被府上嬷嬷劝诫,说刨冰沙害得宫寒以后不利子嗣。“   “这样的日子过一天便能老十年!”   “可……”世子还想说什么。   莺莺站起身来:“还请世子有些分寸,如今三番五次过来挑衅,真当我夫君是个摆设不成?”   “还有你买下的这对玉镯也拿走,我店里利润捏在手里我喜欢什么样式的挑不得?非要等着男人来给我?”   说罢便扬声喊那位胖丫鬟:“送客。”   就在这时外面有响动。郜英彦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示意小厮拿着玉镯起身走人,却仍不放弃:“莺莺,若你改主意了,随时来找我。”   呵呵。   进来的是管事,他来是有事相问:“苏娘子,您外面那花雕有许多人家非常喜欢,想问您可能再做些?”   莺莺略一迟疑,而后道:“可以,可价格却昂贵些。”   “价格好说。”管事忙不迭道,他适才在外面收到不少来赴宴宾客小厮的询问,问那花雕可否再多做几个。   这些都是他能卖出去的面子啊!管事想了想又递过去一个荷包:“苏娘子,还有件事我得请您帮帮忙,就是莫要再做骑马将军的花雕可好?”   莺莺点头:“那是自然。”   花雕之所以被贵人们一眼瞧中就是因着它的罕有,若是家家都能得,那花雕也就没什么稀罕了。   管事大为感激,又殷勤给莺莺引荐了许多富贵人家的管事们,莺莺吩咐绿儿收了一打名帖,预备年节送些节礼,好拓宽将来可能的生意。   莺莺归家后核算订单都核算了半天。   萧照在旁笑着问她:“赶紧洗了手吃饭,今天乌婶做了你爱吃的糟鹌鹑。”   “咦?你怎的知道我爱吃糟鹌鹑?”莺莺奇道。   萧照低头喝茶不说话,这简单,只要看几眼她筷子多往哪个菜上夹便知道了。   乌婶端菜过来,笑道:“每日萧大人都要吩咐我,叫我去买菜时多瞧着买些夫人爱吃的菜肴。”   怪不得自己老在餐桌上看到爱吃的菜呢,莺莺还当是因着萧家口味与她相同,如今看来倒是因着萧大人特意吩咐的缘故。   莺莺笑着洗了手,给萧照递过去筷子:“多谢萧大人。”   萧照接过筷子,脸上也有笑意。   如今已到初夏,院里早就顺着屋檐搭了竹编凉棚,用的时候放下,不用的时候卷起,当真便宜得很。   傍晚天气凉爽,乌婶便将饭桌摆到了院里葡萄藤架下,夕阳的余晖从葡萄叶的间隙漏下来,洒下点点金光,葡萄叶在晚风里沙沙作响,汴京城里已经有市井的叫卖声响起。   难得的清凉惬意。   莺莺吃过饭又喝茶,萧照转着茶杯,半响才问:“今儿去侯府可还顺利?”   说到莺莺就兴奋:“自然是顺利,我拿了赏钱,还接了不少其他府里的订单呢。”   不过说到这里莺莺有些不好意思询问他:“我这般抛头露面做生意,会不会耽误你的仕途?”   “不会。”萧照不假思索,“若我的仕途要牺牲家人的喜好,那这仕途不要也罢。”   他认真问莺莺:“莫非外面有人说了你不成?”   莺莺摇摇头,她想了想还是如实告诉萧照:“是郜英彦,那个世子,今天闯进我在侯府临时休息的厅堂,不清不楚说什么养尊处优的夫人不应当出面做生意这种话,倒叫我迟疑了一下,我出身小门小户,还真不知高门里的规矩。”   她长大的大理女子出门做生意天经地义,汴京城里的平民人家更是如此,女子除了料理家长里短的琐事还要抛头露面打理家里生意。   莺莺想起自己自从嫁进来也没有公婆指点,更没有妯娌商量,萧照万事都由着她,可她真不知宗室人家的媳妇是如何行事的。   果然又是郜英彦吗?   萧照攥着茶杯的手不由得一紧,他这么闲适么?那就马上给他安排些事做做。   他转而对莺莺露出笑容:“你莫要听他胡诌。”   “那人在外有风流的花名,常有诱拐良家妇女的传闻传出,都不知道要照料自己的妻儿,反教育别人如何行事。”萧照正色道。   一旁听着的绿儿简直要惊愕,她没听错吧没听错吧?一贯正直可靠的萧大人居然说别人的坏话?甚至语气都是一本正经,似乎在吩咐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莺莺“嗯”了一声,乖巧点头:“我也觉得这人不好,下回见到他要扭头走才是。萧大人也当心这个人才是。”   绿儿几乎要瞪大眼睛,自己家娘子怎么回事?听不出来萧大人在背地里说人坏话吗?   还有,萧大人虽然已经不良于行,但以他的计谋手腕还用当心郜英彦?应当是郜英彦担心被萧大人对付吧?   自己家娘子可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难道在娘子眼里萧大人需要保护么?   绿儿摇摇头,看不懂。   作者有话说:   今天我在线求个大家按爪吗?或者打个句号也行,呜呜呜我感觉自己在单机,越写越孤独┭┮﹏┭┮ 第64章   第二天萧照倒是问莺莺:“你可要去宗族那些亲眷家里应酬?”   莺莺一愣, 而后急得慌了神:“还要去亲眷家里应酬吗?”她嫁过来便没有应酬过亲眷,如此看来岂不是被亲戚们在背地里议论了许多遍了?   萧照看出了她的着急,忙安慰她:“不是必须做的事,只是你昨天说嫁过来上无公婆下无妯娌, 许多事都没有人商量, 我才想起若你能在宗族里多结识些亲戚, 以后也有个提点的人。”   他是男人不知道内宅的一些细节,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还是需要宗族里的女眷们来逐一指点莺莺才行。   莺莺想了想也欣然允诺:“还!”   萧照便叫乌婶准备四色礼盒:“我们一起去萧五公家。”   到了萧五公家,萧五公见萧照坐着轮椅进退自如,自己已经能操纵轮椅的方向做些杂事, 大为欣慰。   忙吩咐自己儿媳:“备菜备肉,我与九郎庆贺一番。”   萧照忙拱手:“改日再来特意拜访五伯父, 今日来是有事相求。”   “嗯?你小子与我求什么?这么见外?”萧五公毫不客气。   萧照便道:“三娘子初嫁进门,与宗族里的人都不大熟稔, 我想请大嫂带她多见识见识。”   原来是为着媳妇, 萧五公爽朗笑:“你小子如今倒会护着媳妇,还特意求到你大嫂这里来了?”   说着便叫自己大儿子请儿媳妇于氏出来。   于氏自然是欣然允诺:“九郎信得过我, 我自然是要尽心尽力。”   说罢又问莺莺:“正好过几天有位宗室女儿行上头①礼, 请了我去,你可要一起去?”   莺莺应了声“是”, 乖乖巧巧行礼。   于氏越瞧越喜欢:“这么个神仙玉人儿倒落在了咱们家,公爹可是给九郎娶得好媳妇。”   萧五公得意捋胡子:“那是自然。”   *   到了正日子于氏早就遣了驾车来府上接莺莺。   莺莺早就穿好齐整衣衫在府上候着,见于氏来了忙登上踏板上车。   萧照扶着轮椅椅子在门口送她,于氏掩嘴笑:“可真是蜜里调油,一刻偶舍不得分开。”   萧照也不避讳, 拱手道:“还请大嫂多多照应莺莺。”   “那是自然。”于氏大咧咧挥手, “保证妥妥帖帖将人给你送回来。”   “上头 ”礼指的是及笄礼, 今日要去的人家是萧五公家亲兄弟萧六爷家,他家孙女萧含蕊今年十五,正是及笄的年龄。   萧五公这一支与萧照这一支并不是同祖父,而是同曾祖,只是因萧五公看顾萧照两家才走得近些。   于氏给莺莺说些一会要留意的细节,掩嘴笑:“说起来九郎历来小大人一样,有时候板起脸比我公爹还唬人,如今到你的事上却这般上心。”   莺莺有些意外,她自打认识萧照他就待她极其和气,竟不知他板起脸是什么模样。   她意外的样子惹得于氏又笑起来:“看来他居然真没给过你脸色看,嫂子说句托大的话,等你们孩儿满月可要给我家多包一篮红鸡蛋。”   说说笑笑间到了萧家六爷府上。   府上明显逼仄些,想来各房繁衍之故,中堂摆着席面,于氏是萧五公家当家儿媳,父母公婆兄弟姐妹都在又儿女双全,被世人认为是有福之人,是以常被请做宾客。   席间诸人对莺莺都挺客气,当然也有些怜悯和好奇的目光,其中有位王氏生得瘦削,颧骨高企嘴角下垂,看莺莺的目光极其阴冷,在萧六爷儿媳介绍莺莺时不轻不重“哼” 了一声,   于氏在莺莺耳边小声说:她儿子是那个多次为难九郎的萧方。   原来是萧方的娘,莺莺回过头看她,眼神也毫不畏惧,倒叫萧方的娘吓了一跳。   莺莺入座后还听见一些窃窃私语:   “很可怜,嫁过去夫君就瘫痪了。”有人怜悯。   “哎九郎生得高大英挺,谁能想到有这样飞来横祸。”有人惋惜。   “说不定是这女子克夫呢。”有人不怀好意。   “就是,生得那么美,来别人家及笄礼上出风头。”有人嫉妒得牙根痒痒。。   于氏少不得要起身怼那些,莺莺却忙悄悄晃了晃她衣袖,她泰然自若,于氏引荐她踏进了宗族女眷社交场,可要立住就要看她的了。   她想起从前娘的教导,昂起头就当没有听见那些流言蜚语,笑着与左右邻座搭讪聊天,既不冷场也不刻意讨好。   诸人见她融入得如鱼得水,说起话来幽默风趣,并不以自己的美貌自傲,也不因众人的孤立而做出高处不胜寒的姿态,心里便生了亲近之心。   很快就到了及笄礼升堂之时,仆从也引她们到了中堂,莺莺听见女眷们在议论:   “如今都十五了,也该到许嫁的年纪了。”   “本来应当是寒食节办,只不过当时还没过生辰,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被她们议论的小娘子含蕊正在中堂中央,于氏被请上去给她行及笄礼,她念叨着“和柔正顺,恭俭谦仪”的祝词,而后将冠笄戴在她头上,给她加上了褙子,随后为她取字时:“宜室宜家,便给你取个桃夭的表字。\"   忽听得那小娘子昂起头来,脆生生道:“我不想嫁人!”   ?   中堂的女眷们都是一愣。   主持及笄礼的是她母亲,脸上挂着笑容:“快谢过大伯婶给你赐字。”手上却按着她的脖颈往下压,想必是暗暗用劲。   含蕊抬起头来:“先前娘就逼我嫁人,嫁人有什么好的?”   “我才不要!时下男子娶妻都要女子有高额嫁妆,许多宗室们没有陪嫁便将女儿胡乱许给个商户人家。”   莺莺恍然大悟,原来行完及笄礼后便是要嫁人了,是以她才磨磨唧唧不愿行及笄礼。   “那些暴发户暴发之后急着要个宗室女的媳妇改换门庭,因而浑不在意陪嫁多少,甚至还奉上高额彩礼,我才不要进这样势利眼人家!”   女宾们窃窃私语起来,莺莺想起汴京城里有一户“帽子田”家便是一口气娶了十几个宗室女,为的便是洗脱自己家卖帽子的商户出身。   本朝待宗室不算优待,皇子们降生便要自己努力建功立业才能获得封位,王爷寥寥无几,因而不擅经营又子女众多的宗室们日子的确不如汴京城的一些商户人家呢。   “怪不得这及笄礼没有像习俗一样在寒食节办,还说什么未满周岁的鬼话,原来是因着其中有蹊跷啊。”王氏不紧不慢说,一脸看好戏的神态。   诸人敢怒不敢言,她的公公安定郡王是赫赫有名的二字郡王,在宗室里也颇有感召力,官家见了安定郡王都要尊呼一声叔父。   于氏脸上不大挂得住,她是请来的女宾自然要负责维护秩序,忙道:“谁家没有小娘子,谁又不是小娘子时候过来的,大家都有不懂事的时候。”   谁知王氏压根儿不卖她的面子:“哼,巴巴儿请我过来是消遣我呢!”   就在这时听得莺莺说:“及笄是及笄,嫁人是嫁人,不相干的,含蕊何不先行了及笄礼再说?”   “你看今日许多人都围着你静候你及笄,你不如将礼先行了,今后再想旁的事,让若不喜欢桃夭便请大伯母给你请个旁的名字便是。”   三言两语就将含蕊说服,含蕊想了想,便乖乖回到原来的位子。   于氏和含蕊的娘松口气,忙按照既定流程行完及笄礼。   等宾客都散尽后,含蕊的娘充满感激拉住莺莺手不放:“今日多亏九郎媳妇解围。”   说着又杵了女儿一指头:“这丫头整得什么幺蛾子!”   含蕊梗起脖子:“我就是不愿嫁人!”   “那谁养活你?”   “那些小娘子嫁人都拿着丰厚嫁妆,都是吃嫁妆的!”含蕊振振有词,“娘若是不想为我拿嫁妆我便出去给人做工!”   “什么?你居然还想去外面做工?!”她娘的心口一阵发疼,捂着心口,“你想气死我吗?”   “我不管,我就要去!”含蕊毫不松口。   莺莺沉吟:“正好我陪嫁里有家店铺,如今正缺人手,不若请含蕊过去帮我算算账?”   又将含蕊娘拉到一边去小声与她商量:“孩子总是心里不安分,早晚都闹反而不好,倒不如寻些事将她栓起来,她忙忙忙碌碌自然就忘了这些事”   含蕊娘想想终于答应了下来,又谢莺莺:“多谢九郎媳妇。”   含蕊却爽快,当即就跟着莺莺:“走吧,我要去你你店里瞧瞧。”   她娘嗔怪道:“这孩子被我养得直愣愣的,一点都不见外,还请九郎媳妇莫要见怪。”   莺莺笑:“我倒喜欢这么个爽利性子呢。”   等到了店里,含蕊上下打量一番就爱上了:“居然都是花!”   或许年轻的小娘子没有不爱花香满眼的,她眼睛转得停不下来:“金雀花!紫梅!还有兰花!”   又转而羡慕地问莺莺:“九婶婶,在花里做工一定很幸福吧?”   “才不呢。”莺莺毫不含糊,“其实我们从晨起就要忙着接送花木的船车、要卸货、还要分拆花枝、装花盒、选品、编花篮,还要有人算账记账,一天下来手被花刺扎的都是伤口,你可要想好了!”   卖花莳花并不是一件浪漫的事,反而要付出艰难的努力,莺莺自然不会以浪漫的场景迷惑她,而是希望她得知真相后还能坚持下来。   她会放弃吗?   谁知含蕊思索了一番,很认真点头:“我要试试。”   “我娘总说嫁人过去寻个男人呵护我便什么都不愁了,可我身边那些出嫁了的姐妹回娘家都要哭哭啼啼,等到回婆家的时辰恋恋不舍连马车都不愿上,我才不信呢。”   “我娘说我这样不愿嫁人是没有受过谋生计的苦,那我现在就要吃吃谋生计的苦,让她知道我不是突发奇想。”   真是个有志气的小娘子。   莺莺赞许点点头:“那就与我一起去搬运花枝。”   含蕊信心满满挽起臂袖:“好!”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就气喘吁吁瘫在了店里的椅子上。   含蕊:……   可莺莺再问她时,含蕊喝了口茶还是继续站起来:“我还来。”   是个能吃苦的,莺莺点点头。   含蕊就此在花满蹊开始干活,莺莺也开始在宗亲里面开始走动。   她性子和婉,不摆架子,又聪明伶俐,很快就在女眷里面打开了场面。   这时候她们也收到了来自长寿他们送来的信笺:他们已经到了大理境内,如今在寻找那位巫医了。   作者有话说:   古代将及笄礼称作上头。梁简文帝萧纲《和人渡水》诗:“婉婉新上头,湔裾出乐游。”唐李何《观妓》诗:“向晚小乘游,朝来新上头。”又花蕊夫人《宫词》诗云:“年初十五最风流,新赐云鬟便上头。”   哇收到好多条留言,谢谢大家,鞠躬!好大的鼓励,扶我起来我又能写啦(鸽子握翅)! 第65章   镇国公大儿媳宫芸娘这两天格外紧张。   半年前她公婆召集了小辈, 说今年就想拿出手里一部分铺子给孩子们分分。   这可是罕见,为何?因着汴京城里讲究四世同堂阖家安宁,非得是长辈故去不会轻易分家。   做小辈的若是不得长辈欢心又没有丰厚嫁妆,那就且熬着吧, 只能指望着公中的月例银子过活。   镇国公家大儿媳便是这样, 她夫君不得父母喜欢, 她娘家又只是个清贵的翰林人家陪嫁很少,是以过日子全靠她左右操持,时日久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才女也便成了核账管家的一把好手。   这也是无可奈何。   府里二房惯会掐尖卖好,甜言蜜语不要钱一样哄着二老, 老三呢又是幺儿,是老两口的命根子, 自然这两房都私下里没少从公婆手里拿补贴。   只有她的夫君,人又厚道, 嘴又笨, 这些年都老老实实按着公中的份例过日子。   原想着也就只能等自己丈夫袭爵时才能分家,没想到公婆说要分几个铺子下去?   宫芸娘喜出望外:这日子忽然就有了盼头!   虽然这怎么分还是要看公婆的意思, 可隐约总有了希望不是么?像是沙漠中艰难跋涉的旅人忽然被告知前方有溪流一样。   于是芸娘这半年便拿出了吃奶的劲讨好公婆:公公喜欢吃丰乐楼外带的红豆沙酥饼, 她就命小厮一大早就排队候着等第一笼才出炉的热乎酥饼;婆母腿伤不大走得动路,她就连夜缝制貂绒锦缎的护膝送过去。   总而言之一切要以公婆高兴为准。   果然这些日子公婆格外开心, 芸娘也觉分产有望。   这两天她又有了个新点子:侯爷寿辰上有个花雕震惊京城,若是她给即将过寿的婆母安排上,那岂不是正好?   是以她巴巴儿驱车去寻花满蹊拿重金排到了前面,最终得到了花满蹊承诺的订单。   即使这样芸娘也不松懈,立即与花满蹊的掌柜商议怎么才能让婆母更满意更高兴:“婆母属猴, 不若用花雕做个猴?”   她话音刚落, 旁边一个小丫鬟和一个小娘子双双“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花满蹊那位美貌的掌柜苏莺莺有些诧异瞧了她一眼, 随后镇定道:“这猴子总归是活泼机灵,放在正堂来庆贺老人生辰,只怕让人觉得不大稳重。”   也是,芸娘也马上反应过来自己这个思维的确有些太跳脱些,她又问:“婆母喜欢烧香拜佛,要么做个菩萨样子?”   莺莺摇头:“菩萨法身不好雕塑,而且总有些大不敬之意。”   那可怎么是好?若不是还牢记着礼仪管束,芸娘几乎恨不得塑漫天神佛来给婆母拜寿。   那个小娘子瞧她的目光颇有些怪异,似乎她是个疯婆子一般,芸娘舔舔嘴唇。   就在这时听那个老板娘提议:“不若以仙鹤展翅为主,仙桃四散庭院,疏落有致,如此可好?”   芸娘一听大大的欢喜:“好!这个好!”   又再三叮嘱小娘子:“您可千万记得要帮我做到最好。”   才出了店铺门。   等她走后含蕊便撇撇嘴:“瞧着,成了婚的女人少不了有人会变得疯疯癫癫的,我娘还不信。”   绿儿也在旁托腮:“这人可真是待婆母孝顺,或许是奶娘说过的孝顺儿媳。”   莺莺摇头,拿起一枝月见草编织起来:“还是先干活,莫要议论客人。”   *   等到了寿筵前十天芸娘便早早将莺莺请到了府上,叫她先搭建框架。   为了给老夫人一个意外之喜,那框架都拿稻草盖铺着,以免被人瞧出端倪来。   等寿筵前一天,芸娘更是早早派管事将莺莺一行人接到府上,请她们制作花枝。   镇国公府上正一派热火朝天,到处是穿行的奴仆和婢女,挂灯笼的挂灯笼,结彩绸的结彩绸,一会管事领着戏班子从她们身后路过。   四处热热闹闹,无人注意她们这边,绿儿小声“哼”了一声:“真是钻到钱眼里去了。”她这几天从府上的丫鬟闲聊中得知这位妇人对婆母这般孝敬是因着婆母或许要分资产。   含蕊也坚定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观点:“我可绝不成婚,否则遭人唾弃多不划算。”   莺莺拿花枝轻轻拍打了她们一下:“可莫要非议他人,未知全貌岂能妄作定论?”   她当初为了拿到二房的份例和嫁妆银跟苏家斗智斗勇,落在旁观者眼里或许也要评价她“心机深重,孝顺是假拿钱是真”,可唯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自己的难处。   何况高门大户多龃龉,谁也说不清,譬如这镇国公府上,表面看上去是大儿媳芸娘为了分财产才孝顺公婆,可实际上她这几天冷眼瞧着经过堂前的府上二房和三房仆从都要比大房仆从衣饰打扮亮眼贵重些,而府上居然能有仆从大摇大摆说大夫人的坏话,那显然是有人默许的。   可见大房的日子并不好过,大夫人也不并不得她公婆欢心。   莺莺摇摇头:愿自己辛苦做的这场花雕能帮大夫人一把。   花雕已经初现成果:   最中间一对仙鹤昂首展翅,雪白的素馨花做仙鹤身体,深棕色的水烛花做黑色下垂如扫帚的尾羽,大红色彼岸花做红顶,似乎能听得见它们鹤唳一样。   而周围庭院散落着几个大小不一的仙桃,仙桃以粉红色的矮雪轮做成,淡粉色的五瓣花聚成伞状花序,挨挨挤挤好不热闹。   而莺莺居然还以颜色深浅点缀在寿桃周围,她修剪得层层叠叠,看上去格外招人稀罕。   莺莺带着几个人忙到晚上直到夕阳落山时才将这些花雕都完成。看着花雕完成几个小娘子都欢喜起来,莺莺伸了个懒腰:“明儿早起过来掀开上面的稻草便是。”而后几个人七手八脚将稻草盖子都搭到脚手架上。   她们收拾起了东西刚准备下脚手架,就听得一阵激扬的声音:“什么?!你再说一遍!”   听声音是芸娘。   莺莺几人忙往下跳,预备赶紧离开。   可是还没来得及爬下脚手架,就见夜色中一个身影风风火火过来,手里还揪着一个人。   两人来到脚手架下,稻草席铺开遮住了三人,让芸娘没看清下面有人。   此时夜色已经笼罩,中堂也没有任何仆从。   “爹娘都已经私下里将值钱的铺子都给那两房分了?”芸娘气得压低声音骂:“说起来一样的儿女,为何你总像是后娘养的一样?!”   莺莺暗暗叫苦,谁知道无意间知道了别人家的家私隐秘,这时候再下去就正好撞到两人身上,反惹得彼此尴尬,是以她忙咳嗽一声,示意有人在这里。   而后悄悄晃晃绿儿和含蕊衣袖,示意她们咳嗽,那两人也吓得小脸煞白,忙咳嗽应和,示意这里有人。   芸娘和大老爷又匆匆走了过去。   听见他们脚步走远,莺莺才松了口气,从脚手架上爬下来。   *   被芸娘指责的是镇国公大老爷,他被妻子扯到另一处院落,大老爷颇有些不满:“给就给了。你看你这个人,就是斤斤计较!牙尖嘴利哪里有半点大家闺秀的风范?”   芸娘像是被针扎到了一般,声音立即尖锐起来:“我斤斤计较?”   大老爷耐心劝慰妻子:“父母的钱财愿意给谁便给谁,好儿不争爷田地,好女不论爷嫁妆,我们大房不计较这个。”   说着便要拍拍芸娘肩膀。   芸娘往后一缩,躲开他手臂,随后冷笑:“好笑,那他们几房要了田地家产,莫非就不是好儿好女了?”   或许他很少放下身段哄媳妇,大老爷有些不耐烦起来:“爹娘定好的事情,我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芸娘的声音又充满了希望:“可以啊,我们去族老那里询问、请舅家和几位叔父出面、对了!还有几位叔公,他们几个老人家主持公正,难道能亏待了我家?”   “行了你!”大老爷的声音暗含警告,“这事情不能闹出去!闹出去我们全家都丢人现眼!难道要京城里所有人都来瞧我们府上的笑话吗?”   芸娘不服气:“公婆他们偏疼其余几房冷落本该袭爵的长房,笑话也是他们的!”   她越说越来气:“别的府上都是将资产大头留给袭爵的长子,你们家倒好,几下散给几位旁支!这么下去,你们国公府上还拿什么传承下去?”   大老爷似乎也被她说得沮丧起来:“府上不还有些资产吗?怎么样我们也都是有吃有喝……”   芸娘还待要反驳,就听大老爷道:   “再说了,当年的你是个小有名气的才女,读书吟诗都使得,如今却满口铜臭,只口口声声谈钱,这可与当年的才女大相径庭。”   夜色下看不清这个男人的神情,可是清清楚楚听得见他语气里的不耐、嫌弃、厌憎。   芸娘往后一步,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她的夫君。   大老爷不知妻子的变化,还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你也太精打细算了,活像个商户女……”   忽然就听得一声冷笑:“你可真清高啊!”   芸娘多年来积攒下来的委屈忽然都爆发了出来:“这些年都说我精打细算,可是这是为何呢?还不是为着多拿二两银钱出来,家里里里外外都要钱!”   “你是未来的镇国公,还需要举止端方为诸人表率:是以宗族里穷困的我们大房要救济,孤弱的我们要相帮,要科举的我们要出盘缠。说起来这些年支绌许多,我都几乎白了头发,你却反过来嘲笑我市侩?”   大老爷没想过妻子反应这么剧烈,他赔笑:“是我说急了些。”   芸娘却置若罔闻:“你呢,一点心都不操!每次我指责你爹娘偏心你只说爹娘不是这样的人,是我疑神疑鬼,可我愿意做这样疑神疑鬼的人吗?还不是爹娘偏心太过了些!”   “我们就用着月例银子也行,大人们受些委屈也便罢了,可孩子呢?二房的孩子得了公公亲自举荐去宫里给小皇子做伴读,三房嫁女婆母拿出私房银子给她十里红妆。都是一个祖父祖母,为何我们大房的孩子就要被这般不公平对待?”   大老爷被骂得哑口无言。   芸娘气得哭:“明儿找诸人主持公道这事情你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反正我是做定了!”   大老爷虽然愿意小心哄着她,可是涉及大事却绝不松口:“不许!明日不许搅了娘的寿筵!否则我们便和离!”   说罢便甩袖而去。   芸娘一时脚软,蹲在地上,终于无力崩溃大哭起来。   原来公婆放出消息只不过是在吊着自己尽孝罢了。   可明明之前没有分财产消息之前她也最孝顺!   凭什么他们阖家将她当作傻瓜一样戏耍?   芸娘哭啊哭,心里涌满悲伤和愤怒失落。   就让她们来看吧!她不在乎了!反正她们已经这些天都在背后嘲笑她了!   眼泪从眼眶里涌出来,鼻涕从鼻子里冒出来,她都浑不在意,胡乱抹一下,预备抹在衣袖上。   谁知抬起头就见眼前递过来一方帕子。   作者有话说:   矮雪轮花语:忍耐   今天就这些啦,因为这两天发烧没法多更,抱歉。 第66章   递过巾帕的是那个美貌的老板娘。   芸娘没有客套接过帕子, 似乎要将心里的委屈都哭尽,那个苏莺莺也没说话,只安静坐在她身边。   直到芸娘哭累了,哭声渐渐消弱, 才不好意思抽噎着说:“不好意思, 叫你看笑话了。”   莺莺摇摇头, 只随手将衣襟前别着的花递给她:“给你。”   嗯?   芸娘接过花。   这种花花瓣一丝一缕如刺展开,花色是艳丽而华美的大红色,妖艳夺目。   “石蒜。这花唤做石蒜。”莺莺似乎看清了她心中的困惑,又道, “说起来这花有意思,冬天前要去地里挖它的球根储存到地窖, 等春日时候再种回地里。”   还有这种花?芸娘一时忘记了悲伤,有些惊诧。地里的花能挖起来, 挖起来后再种回去还能再活?   “冬天的球根待在又黑又冷的地窖里应当格外难捱, 可当初春埋下根茎后它就会在你不知不觉时繁花满园。这时候就觉得在地窖里的日子也不算什么了。”   芸娘细细咀嚼着花,“在又黑又冷的地窖里难捱”, 这不就是现在步步艰难的她么?只是自己还能不能等到初春了?   她苦笑:“我从前也写诗作画, 小有文名,嫁人就如被连根挖起扔进了地窖, 只是石蒜还能再回花田,我却是置身黑窖无力回天了。”   芸娘吸吸眼泪摆摆手,极其消沉:“时候不早了,苏娘子还请回去吧,明儿还要来细化花雕细节呢。”   说罢就挣扎着起身回去, 哭完闹完总要继续操持生活。   “我做花木是想叫买花之人快乐平和, 你若是因此让自己处处不愉快自然不用委屈自己。”莺莺忽然道, 她出声拦住芸娘,“若这里是黑窖,你何不找法子将自己重新带回花田?人不是花木,人有手有脚。”   如当头棒喝。芸娘反应了过来,对啊,她有手有脚,为何要等一个不存在的人来拯救自己出困境?她明明可以自己走啊!芸娘被这忽如其来的发现惊得沉思起来。   莺莺便点她一句:“子女愿意愚孝不愿挣脱父母樊篱倒也无可厚非。”   芸娘苦笑,又像是给丈夫辩解:“夫君走不掉。”有礼教约束、舆论监督、人言可畏,自然不可走。   “可是你能走啊!”莺莺似乎奇怪她没有想到这个法子一样,“你却可以挣脱这对公婆,公婆不好,你换对明事理的公婆不就成了?”   芸娘愣了。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点醒她有这种可能。   这么想来,可不就是么?   说起来真是迷糊,那些年岁倒像是一场噩梦,她与那么多人纠缠不清:愚孝的丈夫,偏心的公婆,既得好处而不吭声的其余两房。说起来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考虑过。   夫君喜欢与公婆父慈子孝那是他们的自由,自己和离离开公婆也是自己的自由。   一时之间天高黑阔。   芸娘头抬起来了,这回她的眼睛没有最初的迷茫和惆怅,变得坚定起来,天上的星光投射进她的眼睛,熠熠生辉。   她坚定道:“明日那花雕不用再摆了,还要麻烦苏娘子连夜拆去。”   莺莺点点头,这才是想明白了。   芸娘越想越对,一旦想通了这个症结,多年来的心结也瞬间打开,她笑道:“麻烦你白白跑了一趟,交付的定金你全留着,我再叫人把尾款全部结清。”   莺莺说:“正巧明日有位老爷子过寿,这花雕我原样拉走还能用,便只收你一半价钱。”   “这鲜花再搬运损耗颇多,您全拿走吧。”芸娘态度坚定,她忽得笑,“说起来我左支右绌省下来也是给他人做嫁衣裳,倒不如大方些。”   莺莺便不再推辞,只不过她道:“另一半价钱我留着,留着你以后用,哦对了,你生辰的时候也可以用。”   “我的生辰?”芸娘有些茫然。   “对啊!”莺莺像是奇怪她的茫然,“这本来就是生辰筵席上用的,你不想再吃力不讨好去讨好别人倒不如取悦自己,你的生辰在几月?”   “啊……我的生辰……”芸娘大脑一片空白。   她的生辰是何时呢?   其实她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过过自己的生辰了,在娘家爹娘给她办生辰,嫁到婆家之后一开始年轻时还与夫君过了一年有情有趣的生日。   奈何婆母看不惯,处处示意夫君:“亲娘的生辰才是最重要的,儿诞生日母难日,她可是为了生大郎糟了大罪,大郎若是一心只扑在媳妇身上那便是事母不孝。”   还在府里大大闹了一通,哭诉自己命苦。   芸娘一个脸生的新媳妇哪里见过这阵仗,忙自我反省过失,将一切都归因于自己太娇气,居然想过生辰。又与夫君给婆婆买了寿礼给婆婆过了生辰。   之后她就再也绝口不提自己的生辰了,至多是在自己贴身婢女的提醒下那天吃一碗银丝面便罢了。   长辈的生辰、夫君的生辰、几个孩子们的生辰,唯独没有自己的生辰。   如今仔细回忆,上回过生辰是什么时候呢?   那一年有许多闺中交好的小娘子,她们一起泛舟金明池:捉蜻蜓,采莲蓬,在后花园里打秋千,有许许多多货真价实的快乐。   那时候她不是谁的儿媳妇,谁的妻子,谁的母亲,而是个真真切切的自己。   芸娘忽然嘴角上扬,眼睛也弯弯眯起来:“我想起来了,我生辰是荷月,也就是下月。”   莺莺点点头:“好,那时我便去你府上给你办一场生辰花雕。”   随后莺莺便听到一则消息:镇国公府上大夫人要和离,她在婆母寿筵上陈述公婆不公便交出了庶务、递交了和离书决然而去,如今已经回到自己娘家的庄子上住着了。   本来镇国公府上诸人还当她是闹脾气,没当回事。   可是大夫人居然真的不再回来,儿女去见她她也隔墙说话,夫君去寻她她更是闭门不见。   镇国公府这才急了,谁能丢得起这个脸?原想着这大儿媳妇闹一闹就会服软,谁知她理会都不理会?   镇国公老夫人亲自去求儿媳,还在门前晕倒了。   听到这消息绿儿先撇撇嘴:“真是会演戏。”   含蕊也点头:“幸亏悬崖勒马。”她自打大夫人和离后就极其敬佩她,从前那些批判她的话也不说了。   京中传得沸沸扬扬,都在骂镇国公府二老偏心太过,镇国公府上不得已接了和离书,当着族老和亲眷的面给大房分了资财。   可是骂名已成,镇国公府已经在汴京城臭名昭著,表演晕倒的老夫人居然真的气得晕倒了。   这些芸娘都不知道,她只如约请莺莺过去帮她办生辰筵。   莺莺做了百鸟纷飞的花雕:   庭院中有蓝紫色绣球做的蓝鸟、石榴花做的锦鸡、浅紫梧桐花做的文鸟,还有金雀花做的黄莺儿,满院展翅纷飞。   诸人惊讶不已。   芸娘的舅母称赞:“这白鸟纷飞不错。”   她孙女便在里头找:“我要瞧瞧有什么鸟。”找啊找,找了半天,忽然问:“怎的没有仙鹤?”   芸娘认认真真回答:“仙鹤上个月就飞走了。”从她心里飞得越远越高,再也不回来了。   小丫头听不懂歪着脑袋琢磨,芸娘笑着一把抱起她:“带你去看看金雀花。”   庭院里穿梭着芸娘昔日的手帕交和亲友,这回她们都称赞起各色花卉。   这个说:“花卉精巧。”   那个说:“花满蹊那家店如今可是供不应求,还是芸娘有法子,能找到花满蹊。”   你一言我一语将芸娘称赞得什么似的,芸娘也跟着笑,这若是在婆家谁会说她的好话?做得好是应该的,做不好便是她的错。   哪里像在自己庄子上,自己做什么都有人称赞。   这不比从前受苦受累的日子舒坦?   她摇摇头,将过来那些不快置之脑后,快快乐乐在满园花香中喝起了酒。   花间诸人开始准备对诗赛花,芸娘自打和离后就与这些亲友交好,终于又找到了昔日的欢笑。   她做了一首诗而后端着酒杯找到了莺莺,诚挚敬了她一杯酒:“多谢苏娘子。”   莺莺笑吟吟喝了她的酒,笑道:“这石蒜又名彼岸花,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另一半银钱你也不用给了,便是我送你的,算是贺你能逃离生天。”   “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芸娘回味着这句话,笑着又喝了一杯酒,放下酒杯预郑重给莺莺行个大礼。   莺莺可不受她的礼,她笑:“你若是想谢我倒要请你帮我个忙。”   芸娘自然欣然允诺,连问是什么忙都不问。   莺莺便道:“我的花满蹊想进皇商买卖,只不过皇商资格苛刻些,须得有三名身份高贵的贵胄给我写引荐信,便只好请你写一封。”   芸娘二话不说就应下了,她立即泼墨挥毫,写下一封引荐信给莺莺。   莺莺接过信笺放下心来:侯府老夫人、芸娘、萧五公,如今她算是凑齐了三封引荐信了,只待皇商选拔的日子便可去碰碰运气。   上次符行老说过的常乐长帝姬的儿子管着皇商买卖,自己进了皇商选拔,而后慢慢接近长帝姬一家,应当会慢慢拼凑出娘当初生活的种种细节。   莺莺摸着信笺,谋划起今后的计划。   作者有话说:   彼岸花花语:悲伤的回忆。   明后天日万 第67章   长帝姬的儿子叫郑良吉, 面上甚和善,笑眯眯站在修内司门口,却无人敢怠慢他。   他与官家一起长大,极得官家器重, 手下管着外诸几大司:什么杂物库、修内司、军器所、四熟药局, 可以说是攥着大内一半的命脉。   此时那张和善圆脸正凑近一罐米醋仔细打量:“不错, 不错,今年的醋发得甚香。”   油醋库的小吏听了称赞后喜不自胜,将米醋搬走。   郑良吉便沉吟:“近来快要到六月六,二郎真君庙前的制造戏玩制作如何了?”   立刻有书艺局的官员端着一漆盘樊笼、鞍辔、衔勒等物, 郑良吉审视完之后点点头,看着看着他忽得想起一事:“七夕的禁中乞巧楼须得花卉装点, 正好放出话去再换一批花木皇商。”   属下慕侍郎不敢怠慢,忙应道:“近来花木行会那边荐了一批皇商, 都是有贵人引荐信任的。”   郑良吉嗤笑:“那些高门禄蠹懂什么?瞧着是自己亲戚的产业就胡乱写个荐书, 不顶用的。”   原先皇商采用荐书制是为了选拔民间真才实干的手艺人,好为皇家效力。   可随着豪奢贵胄们自己也有了产业, 许多人便让自己的门客在外也做着生意, 他自己不挂名藏在幕后,拿几份荐书自然轻轻松松。   是以郑良吉越来越不信所谓荐书。   慕侍郎倒有新发现:“说起来这回有个花满蹊, 倒有点东西。”   “怎的?”郑良吉撇撇嘴,显然不大相信,“到时候再看看。”   很快便到了选拔日,初选郑良吉并不会露面,由慕侍郎主持。   候选的商家早就到了汴京花木行会等着, 各个脸上难掩兴奋之色。   要知道这可是皇商选拔, 一旦选中本店的招牌立时三刻就有了荣耀, 只要不犯大错今后子孙后代都可以指着这块皇商的招牌衣食无忧了。   本朝的皇商有部分是当年跟着□□皇帝打下江山的,当初他们出钱出粮拥立有功,之后便有了这样的荣耀;部分是皇亲贵胄,那些背后都有权势;还有部分则是选自民间的佼佼者。   本来这些人已经垄断了皇家所用花木,其他人再也没有机会可以出头,谁知居然运气胜了一筹,忽然有消息传出外诸司要重新选拔皇商!   当即商家们各个都来了现场,一时之间花木协会不大的院里汇集了大约上百个大大小小商户。   莺莺和裴娘子也在其中。   慕侍郎清清嗓子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站在台阶上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官话后便引入正题:“这次选拔一共要三次,只选一人进皇商,唯有拔得头筹者方能入选。”   诸人都紧张闭气等着他说出第一轮的选拔题目。   慕侍郎便指着一堆花卉:“这些花木都能开花,可是需要静心培育才能使得花木开花。一人只能拿一种,而后自己培育到让它开出花来,若是到了特定日期开不出花来便视为输了选拔。”   诸人瞧着院里案几上的花卉:有叶片肥厚的兰花、有高雅出尘的石斛、有枝条繁盛的茉莉花、有亭亭玉立的紫薇,甚至还有一株硕大的合欢树。   有人立即问:“可若是这花不是花季呢?”   行老立即道:“这花卉是我跟慕侍郎静心挑选过,都是夏日开花的品种,开花日子也大差不离,不会委屈了谁。”   大家立即将目光投向了案几上那几种已经抽出花芽、孕育花苞的花木,傻子都知道要挑选这些快要开花的花木,这就说明自己几乎不用费任何力气啊。   “至于谁能拿到,就各凭本事了。”慕侍郎意味深长道。   诸人先是纳闷,而后忽得醒悟过来:慕侍郎的意思是让他们抢?   明白过来这点之后虽然他们的脚碍于体面不能动,可眼睛都已经各个跃跃欲试了:或挑中自己擅长的花卉,或挑中已经抽芽结苞的花卉。   裴娘子也冲莺莺使眼色,而后她嘴角朝正中兰花努了努,那兰花正在抽芽,叶子中间抽出一根修长的绿茎,已经隐约看见茎头左右挂着米粒大小的水粉色花蕾。   莺莺回应了个眼神,两人默契点点头。   而后莺莺又瞧中了一株石斛,也是已经抽茎即将开花,她轻轻晃晃裴娘子的手,两人几个来回已经想好了要选的花卉。   而后慕侍郎便道:“开始——”   话音刚落,诸人已经如离弦之箭纷纷扑了过去,生怕自己下手晚了被别人抢走。   裴娘子朝兰花扑去,她身形娇小人又灵活,东绕西绕很快便从人群中脱颖而出,直奔兰花。   眼看那兰花就要到眼前,谁知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衣襟,将她狠狠往后一拉,于此同时伸出一脚到她脚下——   裴娘子千算万算都没想到背后还有人使阴招,她立刻被扯歪又很快被脚下一绊,很快摔倒了地上。   裴娘子忍住脚下传来的钻心疼痛,两手撑地就要爬起来,谁知后面冲出几个男子,几下踩在她手腕上,不管不顾从她身边冲过去,带来的巨大冲击力将她再次撞击在地。   就在这时有人冲过来,大喊“让开让开!”,一边奋力将她扶起来。   裴娘子转头一看,是莺莺。   她急得双目赤红,忙起身两人一起去抢花。   可是这时候已经晚了,那些不择手段推搡他人的男子都拿到了上好的花卉,只剩下了两株花:一株石榴,一株荷花。   如今石榴正当季,满街的石榴花开放,可是这株石榴花还没有开花,也不知道什么问题。   荷花虽然已经抽出了小小的花茎,但看上去非常娇小,让人疑心能不能顺利开花。   相比之下荷花倒问题不是很大,石榴却有大问题,若是能叫这株石榴开花恐怕要耗费不少心血。怪不得大家都绕过了两种花。   莺莺忙将荷花递给裴娘子:“你拿着这个。”她先前培育并蒂莲积累了不少照料荷花的经验,一眼就看出那荷花只是生出花茎后营养孱弱才会如此,只要在后续缓慢补充些草木灰便能叫花苞长得又大又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裴娘子却不接:“还是我拿石榴。”她也一眼就看出了问题。   适才明明莺莺都已经跑到了那株石斛跟前,倘若没有问题莺莺便能拿到那株石斛,可是那时候她被人撞倒在地,莺莺毫不犹豫就扭身回来扶她。莺莺是为着救她才会与石斛擦肩而过。   她抬起头来坚定对莺莺笑:“你会照料荷花,应当你拿荷花。”今天要不是为了她莺莺也不会失手,她自然不能让莺莺放弃选拔,自己拿到石榴失败便失败罢。   莺莺不拿:“你爹还指望你赢得选拔呢。”   两人你让我我让你,谁知这时候又有了个插曲——   有位手捧兰花的人忽然出声:“你们这俩姐妹互相谦让当真让老夫感动,老夫便将这兰花让你罢了。”   开口的是花木行会一位姓黄的掌柜。   他开口之后果然诸人都赞叹了起来。   莺莺抬头看他:不对啊,她明明记得这人就是后面踩了裴娘子一脚的人,这人为了赢不择手段,怎么会忽然这么好心?   裴娘子也疑惑看了莺莺一眼,显然也有同样的困惑。   诸人还在恭维,黄掌柜捋着胡子笑眯眯:“姐妹情深,老夫岂有不成全的?”   说着就要将手里的兰花递给莺莺,莺莺闪身往后一退,没有接花。   那黄掌柜脸上笑容一僵。   莺莺眼尖,一眼就瞧出了不对:黄掌柜的姿势很奇怪,一手抱着盆,一手扶着花苞与花梗的连接处。   这种姿势极其外行,内行花农都知道挪动兰花只需要一手抱盆一手扶花杆中央便是,因为兰花花杆吃着最主要的力。   若是只扶着花苞处,极其容易让花杆从底部折断。   莺莺神色微动,黄掌柜敢这么做,除非……   除非那花苞已经折断了。   她定睛死死瞧着花杆处,果然看到那枝兰花的花茎和花苞连接处有个白色的切口,虽不大,但兰花根茎是深绿色的,那片白色就格外扎眼。   莺莺笑,她指着兰花问黄掌柜:“黄掌柜,你老攥着花苞怪累的,不如放下休息下?”   她一说诸人便都顺顺当当把目光都投向了黄掌柜那只手。   眼看自己竭力遮掩的事情就要被发现,黄掌柜一紧张,下意识将手缩了一下,却不想慌乱之下立刻露出了更多的断开处。   诸人这时才恍然大悟:   “原来黄掌柜的兰花是断了花苞的。”   有人回想起来:“是了,刚才大家都想要这兰花,抢来抢去就把花枝给碰断了。”   适才没抢过黄掌柜的员外们此时暗暗窃喜:幸好没抢过姓黄的那厮,不然如今倒霉的岂不是自己?   有位在抢花过程中被黄掌柜推搡了的掌柜趁机道:“怪不得我说他忽然那么好心要帮忙呢,原来是要将自己损坏的花枝塞给别人。”   “这人可真是可恶,沽名钓誉欺负两小娘子。”   “对啊,你要是光明正大请求换也就算了,居然还做出一副伪善的面庞,好像自己做出了多大牺牲一样,叫裴娘子她们谢他,还要诸人偶称赞他义气。”   “就是,回头裴娘子到手后发现花枝是断的,那时候黄掌柜也不认,反咬一口说裴娘子苏娘子恩将仇报,明明自己折断花枝还污蔑恩人。”   诸人都想到这一出就感慨:“啧啧啧,姓黄的这厮,真是个坏到骨子里去的坏种啊!”   你一言我一语将个黄掌柜骂的抬不起头来。   他手一抖,“啪”——   那朵兰花的花苞立刻掉落在地上。   自己盘算的小算盘被看透,黄掌柜也顾不上礼义廉耻了,他眼珠子一转,索性破罐破摔,很快在案几上放下了兰花,转而拿起了荷花,随后将荷花缸抱得紧紧的。   这时候却没有选择的余地,莺莺和裴娘子只能拿兰花和石榴了。   此举一出,诸人都怒了:   “这姓黄的是怎么回事?”   “对啊,真够无耻的,丢我们花木行会的脸!”   黄掌柜脖子一梗:“这可怪不着我,其他两种花还在案几上呢,没说不能挑拣。”   有人指着他骂:“你都抱那么久了还能赖?”   “照你这说法我先冲过去把别的花枝都拔了,然后再拿个完好无损的,之后我也可以说没说不让挑拣啊。”   群情激愤起来。   符行老摆摆手:“诸位静一静,静一静。”   他作为行老自然要主持公道:“黄掌柜,你这举止不妥,若是你拿了没多久就换倒也罢了,偏偏拿了这么久再将不好的花换给别人,不是道义之举。”   我管你道义不道义呢,我在乎我能不能发财,黄掌柜在心里暗骂。不过他面上不能说出来,只赔笑:“行老,这规矩没有事先申明我认为也不是不可为。”   符行老还要周旋,谁知这时候莺莺走到前面,她指着那盆兰花:“黄掌柜,你当真不要这兰花了?”   黄掌柜忙不迭点头。   “哎呀你跟他废什么话。”裴娘子急了,都这会了莺莺难道还看不出来黄老贼这厮的阴谋吗?!   莺莺轻拍裴娘子的手示意她镇静,而后又问他:“倘若是我拿走之后又出了什么结果,你也不能反过来说这是你的花。”   “那是自然。”黄掌柜在心里嗤笑,兰花娇气,被折断了花梗再开花便只能等明年了,他自然是不会后悔半分的。   “那就好。”莺莺点点头,又问大家,“大伙儿可要给我作证。”   诸人点头:“那是自然。”可又纳闷:“苏娘子,你要个折断了的有什么用?”   她们还想着帮莹莹忙呢,谁知她居然浑不在意就接手了这盆兰花,这这这……?苏娘子莫非是失望急了所以破罐破摔了?   事已至此,符行老便不便多说,他只能赞许苏娘子:\"苏三娘能够识大体顾大局,是我们花木行的荣幸。\"   哼,行老的口头嘉奖有什么用?!还不是进不了选拔?唯有他这样进了皇商选拔得了真金白银那才是实打实的利益!黄掌柜在心里美滋滋想,甚至都想到今后当上皇商后吃香喝辣的美好生活了。   见尘埃落定,慕侍郎便宣布:“今日便到这里,还请诸位回去认真培育花木,等十四天后再见分晓。”   官府的人走了,诸位掌柜便颇有些同情的看着苏莺莺:唉这位苏娘子当真是可惜,她的花满蹊是近些日子来腾空出世的新店,谁知竟然能遭遇这些。   这么一来,皇商选拔岂不是完了?   有人同情,有人幸灾乐祸,黄掌柜则是庆幸地“哼”了一声,迈着得意洋洋的步伐出了门。   裴娘子嘴角一垂,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莺莺,都怪我,你要是不来扶我,你也不会受伤……”   莺莺摇摇头:“我们何必说这个?再说了——”   她神秘一笑:“我还要谢谢你呢,要是光靠我自己抢我怎么能抢到这种新品种的兰花呢?”   这种兰花叶子宽阔肥厚,与传统兰花截然不同,抽出的花茎也壮硕结实,可以想到若能培育它开花应当是何等让人惊艳。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兰花要开放还要等明年,想到这里裴娘子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她垂头丧气抱起石榴和莺莺出了门,一路上莺莺还腾出手来小心拿帕子给她拭泪。   萧照在外面等她们,一眼就见自己娘子正低声哄着裴娘子,裴娘子则一脸泪痕。   他沉下脸,上前接过莺莺怀里的兰花:“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若是以往裴娘子肯定要打趣莺莺夫妻恩爱形影不离,可今天她是实在没有这劲头,只垂头丧气闷声闷气道:“都怪我,要不是我,莺莺也不会拿到折断了枝的兰花……”   绿儿冲过来:“娘子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莺莺便慢条斯理将适才发生在行会里面的事情告诉了她们,绿儿立即义愤填膺:“她们欺负人!我去找官府理论理论!”   萧照也蹙眉:“怎的那官府里的慕侍郎没有惩治那些人?”   说到这里裴娘子也纳闷,她抽噎着思索:“还,还真是,慕……慕侍郎怎的也没有拦着那些人?”   莺莺摇头:“我瞧着慕侍郎眼神清澈神色正直,不大像是敷衍塞责的人,或许其中还有其他后招也未可知。不过我们目前也顾不着伸冤,先将花养起来是正经——”   她将石榴递给裴娘子,小声在她耳边说:“这石榴看着不对,所有叶子都朝一个方向你发觉没有?”   裴娘子泪眼婆娑中瞧过去,果然如此。   莺莺便教导她:“花木生长过程中若极其缺乏阳光它们便会朝着一个风向疯长,所以石榴才会朝着一个方向生长,这就说明它不开花是因着缺少光照。”   不得不佩服慕侍郎和符行老两人心思精巧,能想到这般法子延缓植物开花。   “你将它带回去后放在阳光处,不让它缺光,而后正常浇水照料,应当很快就能开花。”莺莺和颜悦色叮嘱裴娘子。   裴娘子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反手握住莺莺:“先别管我了,你怎么办啊莺莺?!”   莺莺抿嘴笑:“你还信不过我,我定能让它开花。”   绿儿也成竹在胸:“我相信我家娘子!”   裴娘子的丫鬟不解:“绿儿,你那么确信难不成知道你家娘子有什么秘法?”   “不知道。”绿儿老老实实回答,可她转而振振有词,“我就是信我家娘子能做到!”   作者有话说:   坏消息:喜提14天居家隔离,现在在安静等社区来给我上门磁呜呜呜。   好消息:以后可以专心多码字了(bushi)。   今天还有一更。 第68章   转眼到了要审核的日子, 诸多掌柜们立即带着自己精心养护了的花木都往花木行会来。   黄掌柜抱着荷花,心里美滋滋的,他不得不感激自己高瞻远瞩,不然第一轮就被刷下去还有什么面子?   谁知这时在庭院里碰到了苏娘子和裴娘子。   裴娘子看见他就变色, “呸”了一声, 一对眼睛狠狠盯着他, 恨不得将他的肉吃掉一样。   黄掌柜心里有些发慌,可很快就恢复了惯常的厚脸皮:怕什么?他黄某生平怕过谁?他发家过程中可是没少做什么坑蒙拐骗的事情,还不是稳稳当当屹立到现在?   于是面色如初,镇定自若, 还腾出眼睛去瞥了一眼苏莺莺。   苏莺莺怀里手里提着一个竹篮,里面应当是那株兰花, 只不过外面竹篮提手上蒙着一层轻纱,朦朦胧胧叫人瞧不见里面。   黄掌柜一阵好笑, 又有些得意:吆, 苏娘子这是遮羞呢,想必这一趟是什么都没有培养出来, 又不好意思叫人瞧见笑话她, 因此不得已蒙上一层轻纱。   像他这么想的人有不少,花木行里男人居多, 便都没什么同理心,因而少不得有那种嘴贱些的嘲笑莺莺:\"苏娘子怎么给兰花盖盖头?莫非是待嫁闺中?”说完哈哈大笑,自以为自己极其风趣。   莺莺瞥了一眼那人手里的花盆,说来好笑他的花只开了个小小的芽朵,严格意义上还是花蕾呢。   原来这人自己心里忐忑不安, 不知芽朵算不算符合要求便拿着来碰碰语气, 心里七上八下时就看见了苏莺莺, 登时想起嘲讽别人两句,似乎嘲讽别人的失败便能转移自己人生的失败一样。   莺莺还未说话,那黄掌柜忽得发言了:“别笑话苏娘子,你瞧瞧,她能用轻纱蒙着竹篮,本身也是一种巧思,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勇气直面自己的失败的。”   这话看上去是在安慰莺莺,其实是在冷嘲热讽。   围观的掌柜们有人少不得笑了两句,当然更多的人还是愤慨:谁不知道你这能开花的荷花是从两个小娘子手里巧取豪夺的?你要是默不作声夹起尾巴做人便也罢了,偏偏在自己成功了之后扭过头去嘲讽苏娘子。   这黄掌柜也太不是人了!这不是往别人伤口上撒盐吗?   裴娘子气得差点就要上前去算账,黄掌柜目光微闪,这时候他看见了裴娘子身后那株石榴树,居然其中星星点点已经有红色石榴花热烈盛开。   黄掌柜吃了一惊:没想到这裴娘子还是有点东西在身上的。   可他很快就得意起来:石榴开花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是苏莺莺的兰花没救了。   其实他与苏莺莺、裴娘子之前根本不算有什么仇怨,可是他当众想坑两人没成,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害得他被行会里诸人唾弃,当即就把丢脸的羞愧和被人唾弃的没面子都算到了苏莺莺两人头上。   有些人的人性便是如此:恼羞成怒时会恨一个不相关的人。   此时黄掌柜便得意洋洋等待着苏莺莺出丑。   很快慕侍郎和符行老几人都到了现场,诸人都聚精会神等待着结果,却没注意到二楼正有人往下看。   是郑良吉,他虽然公务繁忙,可还是腾出了时间要来看看第一轮的选拔赛,此时见下面人头攒动,有人还拿着没开花的来碰运气,当即有些百无聊赖地喝起了茶。   这时候一声锣响,示意开赛。   慕侍郎便开口道:“今天请诸位将带来的花卉都送上来,由我们来评定,按照最初约定,没有开花的便视为失败。”   诸人便紧张将自己带来的花卉放到院里,由着行老和官员们点评。   慕侍郎和符行老二人便认真查看,走到一株开花的美人蕉前时,符行老忽然住了脚,细细端详起来。   那位掌柜肉眼可见得紧张,他不安咽了咽口水:“行老,这美人蕉开的花小些,不碍事吧?”   符行老慢慢道:“花小些自然是不碍事的。”   “可碍事的是你这美人蕉不是当初我们发的美人蕉啊?”慕侍郎忽得发问。   掌柜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慕侍郎,是同一株啊,您请仔细再看看。”   慕侍郎摇摇头:“不是同一株。”   掌柜的脸色忽得发白,可嘴上还要辩解:“是不是记错了啊侍郎?我可是原原本本用的你们给的美人蕉。”   郑良吉在二楼好笑摇摇头,这人可真是死不悔改。   慕侍郎冲自己的小厮招手:“拿册子过来。”随后接过一本册页,指着美人蕉等分处背后一处道:“这美人蕉我们发放时做了暗记,就在这里,用小刀割了一道口子,之后结疤,看上去是一道不起眼的花纹,可这是我们特意设计的暗记。”   诸人围过去仔细看,果然看到册页上记载着暗记位置,还画了图画,再看那个掌柜带来的美人蕉枝叶舒展,哪里来的疤痕?   事已至此掌柜的再也无话可说,他垂头丧气:“我领的那株美人蕉不管怎么样都不开花,眼看日期将近,我便从街上买了株一样的美人蕉顶替。”   可千算万算没想到官府居然特意画了画册,居然还是被一眼识破。   符行老便沉声道:“我知道这次皇商选拔利益重大,是以有不少人动了歪心思,可你们想到的官府自然也早就想到了,还请诸位莫要怀着侥幸心理浑水摸鱼。”   他说完之后有几个人便灰溜溜从花卉中拿出了自己的花,这些花都是他们投机取巧从花木市场上买的同种类花卉,原想着能够蒙混过关,谁知道高一丈。   只不过有些人还是不死心,不服气道:“我们回去用了各种法子,不管是浇水还是施肥都做了,可还是不开花才只好出此下策,说是我们的错,难道不是官府的错吗?”   有人立即帮腔:“就是!”   郑良吉重重将喝茶的茶杯放在了桌上,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之色,总有人想着法不责众,自己煽动大伙儿闹起来便能逼着官府做出退让,而且法不责众,一下腰杆也硬了起来,反而一副等着讨说法的态度,好像不是他们做错了,反而是官府做错了。   这其中就有适才那个嘲笑莺莺的人,他也趁机捧着自己的芽朵:“就是啊,谁知道你们官府给的良莠不齐,我辛苦培育半天才开了个芽朵,这要算进去吧。”   慕侍郎摇摇头,示意仆从从屋里端出花卉:“官府每盆发给大家的花木都有一份孪生的在屋里,我们自己用同样的时间都培育出花朵,不是凭空逼大家做不可能之事。”   仆从从里面捧出来的花木与外面分发给诸人的花木一模一样,可是那些花木都已经开出了花朵,显然官府里有技艺高超的花匠,这考核并不是空口白牙胡乱为难人。   那些人一下熄了声响,只得垂头丧气往外走。   这时诸人头顶有个声音响起:“那个有芽朵的也不行。”   诸人抬头去看,却见一个男童梳着发髻从二楼窗口探出头来:“我家主人说定的是花朵才算,只开个芽朵出来算是输了选拔。”   慕侍郎似乎极其听从男童的话,恭恭敬敬应了声:“是。”显然对方主人是他的长官。   官员都发了话,显然今天是不成了,那个抱着芽朵的人只好往外走,这时便听得裴娘子嗤笑一声。   这是在报复他嘲笑莺莺。那人脸上越红,急匆匆走了出去。   这一下又走了几个人,慕侍郎和符行老又接着往后细看,走到莺莺的竹篮面前。   裴娘子先不安起来,她这几天叫小丫鬟去问候莺莺,莺莺只说一切顺利叫她安心做自己的花,如今她的石榴开了花,可不知莺莺的兰花到底是如何。   符行老先掀开纱帘。   诸人都吃了惊:原本那断掉的花枝往下一个芽点的位置居然又抽了条,施施然长着一枝花苞。   那花苞是兰花却又与平日里见到仙气飘飘吐蕊幽香的兰花截然不同:它花瓣肥厚绽开宛如蝴蝶翅膀,整体是水粉色上面还撒着深紫斑点,一只蝴蝶蹁跹枝头。   一枝上面几朵,活像枝头上蝴蝶翻飞,给人们心中留下的印象既有自古以来兰花高雅出尘的形象,又有新奇未见过的蝴蝶模样。   诸人啧啧称奇。   再联系适才苏莺莺用纱帘遮挡在竹篮上,顿时觉得恰如其分:这不就是掀开帘子飞出一串蝴蝶吗?   趣味盎然。   等诸人从适才初见蝴蝶的惊愕中恢复过来之后便是惊讶:那苏娘子居然真的将断掉花梗的兰花又培养出了一根花梗?   “不可能,不可能。”那黄掌柜更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嘴里喃喃自语。   楼上饮茶的郑良吉第一次收起脸上吊儿郎当的神态,认真赞许起来:“这本事不错。”   黄掌柜还要垂死挣扎:“不可能,说不定是她在花市上买了个一样的。”   可是这明显不可能。诸人仔细瞧过去,就见兰花花梗上有被撞断的痕迹,明显就是那天所断掉的兰花梗。   而且慕侍郎也示意仆从端出相应的兰花,他道:“这种兰花开花似蝴蝶,因而被称作蝴蝶兰,极其稀罕难得,是南方蛮夷进贡过来的花卉,花市上应当没有出售的。”   这话一出诸人都了然,有人笑话黄掌柜:“这就是人家苏莺莺本事大!”   黄掌柜被嘲笑脸上现出一阵青一阵白,他没想到居然苏莺莺能真的将此事做成。   裴娘子从最初的惊愕里恢复过来,激动大叫:“苏三娘!苏三娘!”   她笑了起来,当初绿儿的笃定浮现在脑海里,果然应当坚信莺莺能做到!   只不过她还有几点不懂:“莺莺,你是如何做到的?”   莺莺小声与她说个分明:“我自小长在南诏,听往来的客商们说过南地的密林树杆上、瀑布旁石缝里有兰花,还说这些兰花本是二月一开花六月一开花,只不过北地好多人不会养,只能叫他们在二月一开花,那天看到那花我便想试试。”   裴娘子恍然大悟,蝴蝶兰比中原那种兰草要皮实些,断了梗还能长,因而莺莺便能笃定还能再长出来。   莺莺又将花的习性告诉她:“我又想到这花本来挂在树上长在石缝里,那应当不喜欢土里闷着,便大胆将它系了点砂石松树皮放在通风处,又想起它长在瀑布边,便三五不时给它旁边喷洒雨雾,权当是瀑布。”   原来莺莺并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运气好,这些都只因她对这花卉极其上心,也用了许多心血去培养。裴娘子这回对自己的小姐妹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很快审核结束,这一波筛选下来剩下了九十人。   慕侍郎便说出第二次关卡要求:“这一回你们做的花要自己插瓶送进宫里给后妃娘娘们挑选,只不过你们有九十人,宫里有资格选的后妃约莫四十人,这一来就能筛掉一半下去。”   莺莺安静听着他的话,她了然:第一轮筛选的是花木商人养护花木的技艺,第二轮筛选的便是插瓶的美感和保鲜的技巧。   符行老在旁解释:“须知你们送过去的花木都会由外诸司统一收缴,而后再由大内的小黄门们查验,最后送到后妃那里去是后日了,最快也是明日,这就要求你们要想法子做到这几日保鲜的技巧,至于插花器具你们大可自己选择,不拘是什么。”   诸人一下都用艳羡的目光看向苏莺莺,她第二轮是稳赢了。   这长得像蝴蝶的兰花世所罕见,娘娘们陡然见到这种未见过的稀罕花自然是会欣然选择。   至于保鲜,这种新兰花花茎粗装,花瓣肥厚,一看就是极能储藏水分养分的,在水里一连放好几天估计都没事。   可是转念一想,当初谁能想到这兰花能长出蝴蝶形状呢?又有人能想到这兰花撞断了花梗居然还能培育出来一梗呢?   这也是苏娘子的能力才让她能有这么好的运气,这是艳羡不来的。   可是黄掌柜不这么想,他在一旁看得眼睛都泛红了:这蝴蝶兰明明就是他先看到的!   再一想,苏莺莺的蝴蝶兰极其稀罕能顺利通过第二关,而他费尽心思抢来的荷花简直常见透了,哪个娘娘会挑太液池的池塘里都随处可见的花卉?   想到这里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即阴恻恻小声对苏莺莺说:“苏娘子可别忘了,这花是我一开始拿到的。”   他怕被人听见刻意压低了声音,本来他想着奋力一搏,像苏莺莺这样的小女子看到个男人凶狠的目光应当会吓一跳,为了不惹事就会将蝴蝶兰让给他。   谁知苏莺莺可不惯着他,她莞尔一笑:“黄掌柜,当初我可跟你再三确认过,你自己说不改了就要荷花的!”   黄掌柜忽然想起来自己当日所说:他紧紧抱着荷花信誓旦旦冲苏莺莺保证:“我不会反悔,就要这荷花。”   现在想来简直想给自己一耳光!   裴娘子小声嘀咕:“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本事!”说罢还白了他一眼。   二楼的郑良吉尽收眼底,暗暗发笑,这小娘子敢爱敢恨倒有意思。   黄掌柜被那白眼噎得慌,可他当众不敢放肆要维持着体面,再想到裴娘子拿走的石榴,那石榴花大红热烈,又蕴含着多子多福的美好含义,宫里谁不喜欢?   没想到连裴娘子都能轻轻松松过这第二关!   黄掌柜越想越郁闷,当初自己就算没拿蝴蝶兰,拿这个石榴树不好吗?   郑良吉在上面看得他的脸色,摇摇头,他叫来小童吩咐两句。   诸人便听见适才那个男童又推开二楼窗户,道:“我家主人道第一轮选拔时推搡他人踩踏他人的人心术不正,一律不许录用。”   啊?   这时候那些人都慌了,黄掌柜也在其中,他们当天为了抢到花木不择手段,推搡裴娘子,踩踏他人,原本以为法不责众,还有侥幸心理,谁知转眼就被揪了出来?   黄掌柜眼珠子转了转,往人群中缩,他打算藏起来不叫别人看见,看能不能浑水摸鱼过去。   谁知很快被人揪出来:“黄掌柜踩了裴娘子的手!”   裴娘子不由自主去摸摸自己的手掌,当天有几个人踩了她的手几下,好在都没有重重踩,可还是给她落下了伤,她用了好几天药膏才好。   当即也指着黄掌柜:“对,他踩了我一脚,我啊了一声他回头都没回头。”   立刻有小吏逼着黄掌柜出列,接过他手里抱着的荷花。   眼看着自己是没法蒙混过关了,黄掌柜脖子一梗,拉别人下水:“那个谁和谁,还有谁,也都是!”   反正都是死,不如拉几个垫背的。   一番指认,叫那几个坏人都被揪了出来,而后他们都被灰溜溜赶了出去。   裴娘子很满意,看来这位慕侍郎和他的大人也不是不长眼嘛,只不过有一点她不明白:为何不第一轮就揪这些人出来?   作者有话说:   我没查到宋代有蝴蝶兰的记载,为了行文写进去了,这点还待考证。   蝴蝶兰这些年因为被广泛使用于酒店和会议给人们留下了俗气的印象,我个人还挺喜欢的嘿嘿,家里养了六盆蝴蝶兰,懒人友好型花卉,春节一次六月一次,共开两次,每次开花至少两个月,这样一年能有四个月开花,美滋滋。而且我超级喜欢在春节旺季后去买只剩叶子的蝴蝶兰,自己培育出花苞满枝头还是很有成就感的。还有好多蝴蝶兰大神都开玩笑说“养蝴蝶兰不花钱,只要春节后去翻垃圾桶捡开完花被丢弃的蝴蝶兰就行。”   目前我见过最厉害的大神是全部水养,把蝴蝶兰裸根放在水晶花瓶里,倒入水后真心惊艳。但我的技术只能土培,期待有一天能成为养蝴蝶兰大神。   那个撞断花梗的灵感来自我的一次经历,我春节去买蝴蝶兰,涨价了,一棵平时常见品种居然卖80,结果旁边被撞断了花梗的稀罕品种(相对大路货而言)老板为了腾地甩卖20,于是我果断拿下,换了松树皮做的土,加了缓释肥,换了兰花专用盆,于是很快在春节长出了新枝条开了新花。哈哈一些捡漏的快乐。 第69章   大内的妃嫔们叽叽喳喳聚在一起。   贺皇后脸上珍珠笑魇闪着柔和雍容的光泽, 她挥手示意妃嫔们安静,而后道:“今日下面献上些花木说要挑皇商用,你们都捡喜欢的拿,没人要的花木便要淘汰了。”   诸妃嫔们齐齐应了声是。淑妃性子活泛些, 快人快语:“娘娘说的是, 宫里那些花木见天的送牡丹芍药玉兰, 真是瞧着都腻。”   宸妃心里哼了一声,真是马屁精,可惜儿子被废了不顶用。   皇后所生太子自小得官家厚爱,可惜前段时间西苑着火的事情查出来是他所为, 官家大怒,废了太子, 终身圈禁他。   皇后年纪大了,又没有荣宠, 只怕此生也只能是个空架子了。   其他那些昭仪、昭容、婕妤、才人也都凑趣笑了起来, 一时花团锦簇,不过手却都没动, 只等着贺皇后先拿呢。   贺皇后却不急, 笑着让诸人都品赏一会:“这些花木商为了能入选各个都使出了绝招,大家先好好评鉴一番也不枉费了别人一片心思。”   德妃便说:“听说从他们预备花木到今天过了三天, 能撑到现在还不枯萎真真是奇观。”   诸人便瞧过去,果然盛放花木的器皿各有千秋:有万口大的根雕盆,有古色古香的陶罐,有雪白如玉的瓷瓶,甚至还有青铜器皿, 一看就是将古董都淘腾了出来。   只不过插花讲究搭配, 并不是一味追求贵重器皿就好看的, 那青铜器里头种着一株栀子花,两个都很好看,可合在一起却不伦不类,叫人无法生出喜欢的心思。   太仪道:“最中间这个兰花倒神奇。”   诸人也瞧过去,兰花是从未见过的品种,修长根茎上一串蝴蝶一样的花卉,蹁跹纷飞似乎要振翅飞走,艳粉色花瓣上撒着深深浅浅的深紫色斑点,活像蝴蝶翅膀上点点斑点。   这般稀罕难得的品种,比起以往兰花高贵典雅的基调多了些俏皮灵动,叫人眼前一亮。   贺皇后也赞:“这兰花瞧着不错,最难得是搭配的物件也风雅。”   竹编篮子里插着几柄修长竹杆,上面用绿色的蒲草捆扎着兰花,兰花根部包裹着水苔,而后牢牢固定在竹竿上。   瞧过去似乎是这株兰花攀援而上,那水苔应当是保水性极好,都过去好几天了还水汪汪湿润泽泽。   贺皇后点头:“这倒是个用心的。”   这种稀罕物件自然是皇后要先拿,诸妃嫔也不动都等着皇后拿。   贺皇后伸出手去指,果然指到了兰花,搬花的小太监屁颠屁颠去拿花。   宸妃却从斜刺里别过来,先伸手将兰花盆抱在怀里。   诸妃嫔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宸妃虽然品阶不如皇后,但她生的儿子争气啊,如今二皇子已经被官家唤到左右日夜教导他为君之道,这就是将来的储君,谁敢冒犯她?   是以宸妃这些日子越发嚣张。   小太监一时为难,停在了半路,他自然不能从妃子手里抢东西,只回过头看贺皇后。   宸妃笑道:“我瞧这兰花颇为喜欢,皇后娘娘您不会跟我抢吧?”   话说到这里,皇后自然不好说什么,她淡笑:“那便给你就是。”   说罢便又叫小太监去拿石榴花。   淑妃忙赔笑:“圣人娘娘千秋万岁,正好拿这石榴花,多子多福意头好。”   哼,不过是狗腿子,宸妃捂嘴笑,她施施然从枝头掐下兰花簪在自己乌黑的发髻间:皇后不受宠儿子又被废了,如今哪里来的多子多福?   皇后却含笑将石榴花插在了发髻间,看上去心情颇为愉悦。   宸妃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果然就听淑妃笑:“恭贺娘娘有喜。”   诸嫔妃惊愕瞪大眼睛,贺皇后如今年岁不再年轻,居然能再次有孕在身?   要知道官家身子弱,与男女之事上向来淡淡,多年以来宫里诞育的男婴也就三个皇子,皇后生了太子,宸妃生了二皇子,德妃生了三皇子,除此之外再无人有孕在身。   谁能想到皇后居然老树开花又有了身孕?   当即诸嫔妃忙行礼,齐声道恭喜。   宸妃草草福了一福,心里却在盘算:这才哪到哪,才怀上身孕就昭告天下以后还不知会如何呢?   这么想着,就听皇后笑:“如今过了三月,胎像平稳我才对外说起。”   宸妃这是结结实实吃了一惊,她这三月里仗着太子被废的由头处处挑衅贺皇后,她都忍辱负重包容了下来,宸妃还当皇后没了心气劲儿,如今看来她是在谋算着大局呢。   宸妃受了挫,心里忙盘算起下一步的策略。   宫外花木掌柜们不知那些后妃们的弯弯绕,只专心在外面等结果。   好半天才收到消息:“这些撤下来没用的花木过来认主。”   莺莺瞧过去,没有自己的兰花,也没有裴娘子的石榴花,两人相视一笑,都露出胜利的喜悦。   还有些人就没有那么好运,譬如那位拿青铜器装栀子花的就看见了自己的花,他先是反复多看,而后便是失声痛哭。   谁能想到他居然就失败了呢。   这时候慕侍郎又出来向诸人宣布:“你们这些剩下人的花木都被贵人们选走了,你们也可进入下一步的考核。”   下一步考核只能选拔出三人,这却更难了。   这回的评选之人是当朝太后。   慕侍郎挥挥手,示意仆从搬出官府培育的备份花卉:“这回是你们要想法子将各自的花卉想法子脱离花枝保存久些,因着太后她老人家如今在华山上烧香拜佛呢。”   此言一出诸多客商都瞠目结舌,华山离着汴京也不近,这花木又要求脱离花枝,这么一来还怎么能保证不枯萎呢?   有些人倒高兴起来,他们一开始挑到的花木是茉莉、杭白菊这种,摘下来风干,做成花茶呈送上去也算合适。   有些挑到栀子、玉簪的就傻了眼,这些花花朵雪白轻盈,看上去好看不错,可离开花枝之后极其容易枯萎,想要脱水风干,花瓣便立刻变得灰败不堪,还怎么呈现?   这时候诸人才忽得想起来,在第一轮环节时候官府拿出来不少已经抽出花芽的花木,那些花木也因此遭到哄抢,可现在回想那些已经有花芽的花木反而是最难通过第三关的。   原来官府设置这些考题一环扣一环,都大有深意。   不过裴娘子这时候才恍然大悟:“当初第一轮那些人哄抢,不将他们当时就处置了,原来是因为有后招等着啊。”   就算黄掌柜之流能蒙混过关,在这一关也闯不过。   慕侍郎咳嗽一声:“这倒不是。是因着大人说那些花木反正要有人培育出来,不如先叫那些推搡他人的无礼之徒干点活,省得皇家花农们劳累了。”   裴娘子:……   原来是这样。   她看到自己的石榴花高兴起来,石榴花摘下风干仍旧能保持大红的艳丽色泽和花形,又因着一棵树上石榴花颇多,到时候一大堆干石榴花仍旧可以保持特色。   可莺莺怎么办?裴娘子一看到莺莺的蝴蝶兰立刻心里着急起来。   这兰花看着叶片肥厚根系粗壮就知道它生长过程中离不了大量水分,如此一来自然可以想见若是花瓣骤然离开枝头失水会变得面目全非,如此一来可怎么是好?   许多旁的花农也转而看苏莺莺的蝴蝶兰。   这蝴蝶兰生得美而奇异,命运一波三折,上一轮大家都认为苏莺莺好运,可这一轮便都知道苏莺莺这回不好过关。   常见的植物花卉大家都有经验,知道怎么风干处理才能最大限度发挥出它的优势。蝴蝶兰那样稀罕的植物能惹得后妃们纷纷选走,可也因着稀罕让大家不知如何才能保存它。   莺莺脸上神色不变,仍旧淡淡笑着。   这时候有位王麻子嗤了一声,他是黄掌柜的姻亲,都说臭味相投,两人便也同气连枝。王麻子这时候便想为自己亲家公说句话:“谁能想到呢?聪明反被聪明误。”   裴娘子气不过,往前一步昂首道:“说谁呢?我家苏娘子明明是被你亲家公陷害才被迫拿得蝴蝶兰,怎么被你说得她蓄意挑拣一样?”   王麻子哼了一声:“你管我说谁呢?只能说人在做天在看!”   “你!”裴娘子被他那副嚣张样子激怒,还待要上前却被莺莺拉住。   王麻子越发嚣张:“个黄毛丫头还是早点嫁人去吧,我家丫头比你还小呢,如今都已经给黄家生了个大胖小子了!”   莺莺不搭理他,只小声在裴娘子耳边嘀咕:“屏风后面有人在看。”她适才左右打量,发现慕侍郎说话时总会不自觉往后看,那屏风后便应当是他的上峰。   当着外诸司官员的面上自然不能当众吵架,不然就算赢了也会留下个得理不饶人的印象,反而不如不说话。   裴娘子这才收了愤慨,站住不搭理他。   行老就打岔:“诸位赶紧回去想想法子吧。”   诸人这才捧着自己的花木,或愁眉苦脸或踌躇满志出了花木行会的大门。   萧照见莺莺满脸笑容便知这回考核过了。   他拱手道贺:“恭喜。”   莺莺笑着回礼:“听说是宫里的宸妃挑走了我的蝴蝶兰,皇后娘娘挑走了石榴花。”   萧照微微挑眉,没说话,等诸人上了马车马车开始走动后才小声道:“贺皇后自打太子去世后就萎靡不振,宸妃便日渐嚣张起来,两人素来不对付。”   莺莺瞪大眼睛:“那被她拿走蝴蝶兰岂不是贺皇后会记恨在我头上?”   她的那株蝴蝶兰在诸多花木中最稀罕最出挑,按道理应当是皇后才拿的,谁知道被宸妃挑了去,可以猜想两人一定有过一番争斗。   萧照摇摇头,劝慰她:“贺皇后如今应当没空想旁的。”他说出自己手下人打探来的消息:“听说皇后有孕在身。”   啊这可真是,谁能想到老蚌怀珠呢?莺莺和裴娘子双双张大嘴巴。   萧照安慰她们:“宫里虽然常借着饮食器皿做筏子,可你们的花木都要经过宫里太监的查验才能进大内的,隔了好几层也算不到你们头上来。”   莺莺这才放下心来,忽然想起儿时看大戏,她指着舞台上戏子们戴的金钗锦冠说好看,娘却叹了口气说“越是贵门内里越腌臜,不见得都是好的。”   不由得心有感触,娘的花满蹊做得那般出色,也应当少不了与贵胄们打交道,或许因此知道了不少豪门秘辛,所以才发出那句感慨吧。   她在沉思,萧照已经听裴娘子叽叽喳喳说完下一步的考核了,他沉吟:“郑太后是个难相与的,你们不可轻敌要好好儿准备。”   说着便把郑太后生平告知了两人:郑太后并不是官家的生母,她年轻时候嫁过人,后来才流落到皇子内院。   因着生性聪颖而颇得皇子喜欢,之后又一步步成为了皇后,她没有生育任何先帝的子嗣,却挑中了当今官家当时还是个不得宠皇子做养子,而后扶持官家上位,最后自己走上了权力巅峰。   官家成年前她摄政多年,等官家成婚后她又明智地全部将政务返还,自己常年在四处求僧问佛,让官家和自己只有个名头的母子之情得以延续。   官家又是感激又是尊崇这位太后,是以她的地位也仍旧很高。   裴娘子听完便悬起心:“还好萧大人告诉了我,否则我做个多子多福的香包岂不是害了自己?”   她决定就将石榴花简单点缀金蝶,看上去灵巧好看便是。   不过转念又担忧莺莺:“莺莺可怎么办?”   莺莺笑:“山人自有妙计。”   她归家后便打发绿儿去街上多买些松香,而后叫含蕊去外面买些瓷盘回来。   等松香买回来后,莺莺便支起火将松香放在陶罐里炙烤。   很快松香便渐渐融化成液体,还散发出好闻的松树清香。   含蕊不懂:“小婶婶,这是做什么?”她这些天为了莺莺参赛也跟着东忙西忙,不是递铲子就是送肥料,也增长了许多从前在深闺没见过的见识,可是还没见过这种呢。   莺莺边用瓷筷子搅动着松香边告诉她:“这是做人造的琥珀。”   “琥珀?”萧照沉吟,“琥珀是珍宝之首,取自沃野,可遇不可求,居然还有能造假的?”   莺莺捂嘴笑:“还是我北上途中救了个落水的男童,送他回家路上他告诉我的,说是自己偷偷看见琥珀贩子造假才被人抓起来扔进水里。”   这造假的法子自然也交给了她。   萧照点头:“琥珀在外面可贩成千上百银两,若是有造假的法子一本万利,男童一时顽皮偷窥到别人起家的秘密,自然要被惩治。”   说话间松香也彻底融化,莺莺将瓷筷子交给萧照,自己则从花盆上摘下一朵蝴蝶兰,小心吹拂去上面遗落的灰尘。   绿儿歪着脑袋点评:“这外诸司花农培育出来的蝴蝶兰不如娘子培育出来的蝴蝶兰大。”   莺莺宾住呼吸将蝴蝶兰放置在清洗干净的瓷盘里,而后将融化了的松香液体注入瓷盘。   松香流入瓷盘后流动速度缓慢,渐渐将蝴蝶兰包裹起来。   莺莺忙用瓷筷子拨动松香,让它渐渐调整成蝴蝶兰样子的形状。   放在屋檐下冷却,又被夜风吹了一夜,松香居然凝固成好看的蜜糖色,里面一朵蝴蝶兰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绿儿眼睛都瞪圆了:“居然真成了!”   裴娘子很满意,看来这位慕侍郎和郑良吉也不是不长眼嘛,只不过有一点她不明白:为何不第一轮就揪这些人出来?   这时候她们也收到了来自长寿他们送来的信笺:他们已经到了大理境内   莺莺将做好的蝴蝶琥珀装进木盒,而后珍而重之交到了外诸司慕侍郎手里。   那位王麻子还打算冷嘲热讽两句,谁知莺莺瞥了他一眼,眼神冷冷先把他镇住了。   这一层先要由郑良吉做个初选。   莺莺才第一次看到这位神神秘秘的郑大人,他原来年纪不大,肤白面嫩,瞧着像个书生一样。   裴娘子小声嘀咕一句:“原来是个文弱书生。”   可他办起事来倒颇具章法,一各个拿起参选的花卉先一一验视,选中的交给后面的小吏,没选中的则原样放下。   他审核到裴娘子的花簪时明显看了好久,裴娘子先悬起心来,紧紧攥着莺莺的手不放。   她将石榴石风干后插在了金簪上,一簇簇汇集在一起仿若一朵硕大的牡丹,镂空金丝交织,有只蝴蝶循香而来,石榴花汇聚其中看上去野趣十足。   郑良吉看了许久才说:“这簪子倒有想法,叫我忘了原本是石榴花。”而后将盛放花簪的盒子交给小吏。   裴娘子这才松口气,不现出石榴花正是她原本的意思。   郑良吉很快就看到莺莺的作品那里,他先是多看了几遍,又称赞道:“若不是这兰花是进贡之物,我还当是前人留下的古物呢。”   莺莺在做松香琥珀后又将它用沙子泥土浸润过,使它多了一抹岁月积淀感,来消除那种崭新的感觉。   郑良吉赞完诸人也大吃一惊,他们谁都没想到这苏莺莺居然还能有这样的本事!   可是饶是谁都想不到将花卉塞进宝石里啊,这苏莺莺赢得叫人心服口服。   那王麻子有些生气,没想到这苏莺莺居然能中选,可是眼瞅着郑大人都将木盒给身后仆从了,那自然是定数了。   他只好专注等着自己花卉的结果。他费劲心力将花摘下后放在个玉石小瓶吊坠里,那瓶里从外观看没什么,只是个普通吊坠,可是内里却大有乾坤:玉石内部被他命人凿开,在里面塞满了水苔。   水苔是他浸泡在水里一天一夜的,饱吸了水分,也就是说自己的花插在这吊坠里,就是七八天都会新鲜如初。   王麻子宾住呼吸等着,心里按捺不住的得意:这么多花不是晒干就是风干,唯有他的花是鲜嫩可人,到时候特别出众,太后还不得选中他为头筹?   谁知郑大人走到他的花卉旁边,看都不看第二眼:“这花瓶里有玄机,撤下。”   什么?   自己这就失败了?   王麻子不可置信揉了揉眼睛,果然看到自己的花又被留在了桌子上。   裴娘子吃吃笑,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看看是谁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是嘲讽王麻子当初说莺莺“聪明反被聪明误”呢,没想到被原样用在了他自己身上。   王麻子咬牙切齿,心里愤愤难平,奇就奇在郑良吉也不阻挠裴娘子,   王麻子眼珠子一转,做出副可怜样子:“郑大人,这小娘子牙尖嘴利嘲笑于我,还请郑大人主持公道。”   明明是他嘲讽旁人在先!裴娘子瞪圆了眼睛恨不得训斥这人一顿。   就在此时郑良吉淡笑道:“做人先做人,你前几天训斥旁人时怎的不请我主持公道?”   王麻子这才知道原来自己那天嘲笑苏莺莺的事情被郑良吉知道了,被官员训斥他不敢回嘴,只能灰溜溜在诸人的嘲笑声中从院里出去了。   很快郑良吉就选出一堆合规的花木,这批选拔作品将由宫廷内侍快马加鞭送到华山,由太后老人家亲自品鉴。   诸人便都四下散去,只安心等着回来的日期,那时候便知是哪三件被选中了,太后她老人家还会定个次序出来,其中夺得头筹的便能成为皇商。   莺莺舒了口气:“但愿太后她老人家喜欢这个琥珀蝴蝶。”听说皇亲贵胄们见识过天下大部分珠宝财物,也不知琥珀合不合她的心意?   萧照则想到别的:“皇商擢选最终由太后评定,可见太后娘娘虽然退隐幕后却还是大权在握。”   “管她什么权柄不权柄,如今只盼着我能入选皇商。”莺莺抿嘴笑,就盼着太后那边早点有消息。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更 第70章   等他们归家后又接到南诏的消息:长寿一行人已经寻到了巫医拿到了当年的方子, 若不是不日便可回汴京城里。   长寿还写若不是巫医不想远行,他们都想将巫医先带回汴京城里。   莺莺抿嘴笑,奶娘嗔怪:“这泼才莽撞惯了。”   萧照便在旁道:“长寿这回辛苦了。”   莺莺想想也是:“其实我与他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兄妹, 委屈他给我跑腿, 若是能有什么正经营生就好了, 不然白白耽搁了他。”   萧照顺顺当当道:“等他回来问他可要跟着我历练历练。”   “当真?那可真是拖了姑爷的福。”奶娘喜出望外,忙双手合十谢过萧照。   她老人家早觉得这位姑爷是个人才,长寿能跟着姑爷,以后不再是马夫转而有份正经营生, 那才是大大的有出息。   萧照神色淡淡挥了挥手:“要谢夫人。”   奶娘便答:“姑爷自然是瞧在我家娘子面上,我省得。”   今儿心情好, 又想到如今天天渐渐热了起来,莺莺一时兴起便做了槐叶冷淘来吃。   初夏枝头嫩槐叶摘下来后用盐水淘洗干净, 再拧出嫩绿汁子和着白面一起, 揉成面团擀成手擀面。   煮熟后捞出加点香醋,加点蒜泥, 拌点荆芥小菜和豆芽儿, 再浇一贯茱萸红油撒点盐巴,瘫在竹编小簸箕上晾凉。   夏天暑热一阵一阵, 吃着这凉面,里头雪白豆芽鲜嫩可口,槐叶冷淘清爽无比,满口油盐香,真是格外惬意。   萧照不留意吃了两碗。   他虽然生性粗鲁, 可是举止文雅, 吃起饭来也极有吃相, 吃得斯斯文文。   等吃完饭莺莺便与萧照商量:“我多做了几份,如今都在竹簸箕上晾好了,不若我送些去给左邻右舍?”   她自打成婚后拜访过邻居一次,后来便醉心生意早出晚归,都没有什么时间拜访邻居呢。   萧照应是,不过吩咐:“若有什么邻人说话不客气,你只管呛回去,莫要忍气吞声。”   莫非这中间还有什么端倪?莺莺好奇看了萧照一眼。   萧照便苦笑:“当时我爹去世没多久我娘便改嫁了,那时候我还是个半大小子,饥一顿饱一顿的,邻人里有些好心婶子还会送吃得给我,可也总有人冷嘲热讽。”   莺莺能想到,世间有好人也难免有些渣滓。再想起自己父母双亡后只身投奔苏家被苏家上下冷眼冷语相对的情形,不由得心有戚戚。   她脸上流露出淡淡的怜悯和同情,让萧照又好笑又感动:“那是从前,后来我有了官职,那些人便也不敢再造次。”   只不过他的笑让莺莺有些好奇:“萧大人笑什么?”   萧照自然而然道:“因为在外面别人都说我阴森可怖铁血冷情,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怜悯我的人。”   话一说出口顿觉不对,可此时收住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好将话头停住,只扭头装作在看庭院里的花。庭院里莺莺从前种的那株黄木香枝条如今已经强壮茂盛,枝条沿着他编的竹篱攀爬了上来,早已看不出从前孱弱的样子。   莺莺也忽得听出了其中的不对,她咬唇,安安静静垂首,低头看着茶杯里的茶。   夏日午后屋檐下的风缓缓吹过来,兀廊上挂着的风铃在风里叮叮当当作响,周围人家都在午睡,风铃声便越发衬得周围安静,两人只觉自己周身流淌着淡淡的说不出的东西。   还是绿儿在檐下大嗓门喊:“娘子,乌婶装好凉面了,我们去吧。”   莺莺这才不安咳嗽一声,起身往外走,走了一半忽然觉得手上冰凉,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紧紧攥着茶杯,这才醒悟自己适才太紧张将茶杯端了出来。   忙转身欲放回去。   可萧照听见她走了也转过头来,正好看见莺莺手里端着茶杯。   这下萧大人知道了!   莺莺脑子里都在想这句话。   萧大人那么明察秋毫,肯定能一下就明白她端着茶杯是因为紧张,那为何紧张?   一想到这里莺莺就整个人都不好了,脑子都如上元节的焰火一般绽开,“砰砰砰”乱想,不知道该做什么,只端着茶杯站在原地,想被定了身一样。   还是萧照稳重些,他滚动轮椅往前到了莺莺跟前,而后伸出一只手接:“莺莺?”   莺莺被他的举动又吓了一跳,本能胳膊一缩:“嗯?”   萧照指着茶杯:“茶杯给我。”   莺莺这才意识到萧照是要将茶杯拿走,她慌乱将茶杯递过去。   可越慌乱越添乱,一着急竟然在交接茶杯时候堪堪碰到了萧照的手指。   他的手指很烫,表皮有些粗粝,与莺莺截然不同,莺莺触到他手指那一刻脸便红了。   绿儿就在这时进了屋:“娘子,喊你半天!”   啊?   莺莺忙松开手扭身就走,嘴里敷衍着:“好,现在就来。”   “咦?娘子,你怎的脸红了?”绿儿不知屋里发生了什么,只看见自己娘娘子脸红得什么似的。   莺莺被她这么一问简直害臊死,只低着头快步就往走,含含糊糊说:“中暑了吧。”   好容易快步走出了萧家大门,确保没人看见自己,这才长长舒了口气,而后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果然又红又烫。   心也砰砰砰乱跳,几乎都能听见剧烈跳动的声音。   绿儿不懂还问:“娘子要不回去喝点绿豆汤消暑?我来送便是。”   谁还要回去见萧大人,反正莺莺这一天是不打算见他了,她头摇得拨浪鼓一样:“还是我去送邻居吧。”   谁知这居然埋下了一桩是非。   绿儿前头敲门,乌婶递过去槐叶冷淘,莺莺在后头道:“这是我家新做的冷淘,夏天吃正好消暑降温。”   邻居们开了门,一看门外是萧夫人,忙笑着应下,一边叫自己的丫鬟去腾换竹簸箕,一面与莺莺聊几句天。   说几句话便觉萧夫人这人长得美不说,言语间极其温和有礼,是个值得交往的。   当即对她多了几份好感,预备着自己家也改日拿些东西去拜访。   还有人家本来看莺莺刚嫁进来时候还有几份看热闹的心态,觉得这娘子美貌,丈夫残疾了她一定待不了多久就会和离的。   没想到如今过去了这么久这位娘子还在萧家,并且他们常在巷子里看到萧照与夫人同进同出极其恩爱,再一看这冷淘做得有章有法,便知莺莺是个过日子的人,便将从前那些轻慢的心思都收起来。   莺莺走了一趟,收获了不少人家回赠的礼物,因着太多她便让乌婶先回家一趟取送一趟,自己和绿儿则站在巷子里一株泡桐树下休息。   这一来正好被个文修编看见。   文修编住在这巷子里,他总觉自己是个志向得不到舒展的才子,可惜总被同僚排挤,这天他休沐便往外喝了一顿酸酒回来,走到巷口就见巷子里的梧桐树下站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   泡桐正当季节,淡紫色的喇叭样花朵开得满头华盖,树下的美人带着丫鬟站在树下,正仰头看紫色泡桐花,一头乌黑的髻发如同鸦翅一样黑压压,在阳光下泛着亮闪闪的光泽。   单是看背影便让人心动不已,不知正面如何?   文编修起了心思,站在原地,只不住觑那美人。   果然她看了一会低下头转过身来,肤如凝脂眉目如画,站在梧桐树下叫人想起似乎是从洛水畔走出的古色古香美人,最绝的是她脸颊微微泛粉,似乎是要见情郎的模样,含羞带怯让人怜惜。   “倾国倾城!倾国倾城啊!”文编修在心里低呼,不由激动起来,快步就要往前走。   谁知就要走到那美人前头时候斜刺里出来个婆子,毫不客气挡在他前面:“见过文编修。”   文编修被人拦了路心情不好,再一看这不是自己最讨厌的萧家那户的做饭婆子吗?   当即冷着脸哼了一声不予回答,往左边一步绕开她给那位美人打招呼,柔声细语跟适才的冷言冷语截然不同,像换了个人一样:“在下姓文,不知这位娘子可是迷了路?”说罢还正了正衣冠,自认十分风流。   那位娘子毫不理会她,只扯了扯自己丫鬟:“绿儿,乌婶,我们走。”说罢就转身走了。   文编修看着那位萧家婆子应了声是,也跟着走了过去,当即有些惊愕:原来这位是萧家亲戚?   他当即有些后悔自己适才对萧家婆子冷言冷语,忙小跑着上前准备跟上对方一边殷勤道:“原先不知您居然是萧家亲眷,当真失礼,不过真是缘分啊,萧家与我们文家可是多年邻居……”   乌婶冷冷道:“文编修,这我们可不敢高攀,您家自诩书香门第,这么多年来没少对我们萧家冷嘲热讽……”   文编修赔笑:“这都是些误会,误会。这位娘子若不信不如改天去我府上坐坐,便知究竟。”   那位夫人头回都不回,只往前走。那小丫鬟扭身啐了他一口,可文编修毫不止步,这样绝色女子,自然是值得他死缠烂打的。   “误会?”乌婶瞥了他一眼,“当真是误会?我家夫人刚成婚后去贵府拜访,贵府收了东西看都没看一眼,听说您吩咐下人扔出来,是误会么?”   夫人?   文编修额头冒起汗,原先他当这位美貌小娘子是萧家亲戚,原来她是萧照的夫人?   他从前当能嫁给瘫子当娘子的也不过是个穷酸无盐,谁知对方居然美若天仙?   要是知道当初来敲门的是这个小娘子,他一定倒履相迎。   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他凑上前去还待要为自己辩解——   那当口乌婶挡在他前头,绿儿瞧开了一户邻人的门。   文编修一下安静了下来,规规矩矩目不斜视扭身走了:他自诩正人君子,自然不会被人看见自己纠缠女眷。   等回到家里之后文修编越想越惋惜:卿本佳人奈何命苦啊!   那个萧照有什么好的?是个武人大老粗,就算从前有官职,如今他不良与行,能有什么好处?   可怜那位夫人生得美貌袅娜,只能夜夜守着空房暗暗饮泣,再有个不解风情的大老粗,每日里脾气暴躁非打即骂,想必她的日子过得极其悲惨。   想到这里他心里一阵叹惋,唤来自己的小厮问道:“萧家新嫁进来的夫人,是个什么来路?”   小厮还以为主家又瞧着萧家不顺眼了,当即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那位夫人听说姓苏,如今常在外面经商,听说挺忙的,早出晚归。”   “啧啧啧。”文编修简直是扼腕叹息,原来他是个板正君子,自来瞧不起商贾之流,没想到这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居然是个钻进钱眼的商贾。   可转念一想,那位夫人生得那么超凡脱俗,哪里是会做商贾之事的人?   对了,一定是她嫁进萧照家之后,家道中落,那位夫人便不得不勉力维持生计,才会投身铜臭之事。   文编修越想越有道理。   这样可怜的娘子,势必是在等着他来拯救。   只不过可惜使君有妇,这样一位罗敷女做不得正房了,不过没关系,等他讨得美人欢心,一定会将她金屋藏娇,纳进门做自己的美妾。   到时候若有文友聚会、同僚喝酒,便将这美妾请出来,至时诸人一定又羡慕又嫉妒,他便可被那些艳羡的目光包围。   文编修正想得美滋滋,忽听自己家夫人气冲冲喊:“叫你吃饭你不来吃饭,耳朵聋了不成?”   文编修这才从浮想联翩中回过神来,愤愤骂了句:“当真是岂有此理!粗鄙至极!粗鄙至极啊!”   又想那位美人儿,一定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不像自己家夫人,天天下厨被熏得烟熏火燎的,简直就如无盐。却没有想起若不是自己天天将家产挥霍买些孤本金石,家财也不会这么快散尽,文夫人也不至于要亲自下厨。   文夫人可不惯着他毛病,见他不来便要将饭收起来:“不吃正好,盛下我一顿粮食!”   文编修忙冲到饭桌前:“我吃,我吃。”   他便狠狠咀嚼着饭菜,边在心里思索怎么才能与那位寂寞的萧夫人再次相见。   想起小厮说她早出晚归,忽然灵机一动就有了主意。   作者有话说:   最近那个教材的事情不是闹得沸沸扬扬嘛,我看评论区有人说“让晋江审核去审教材吧”,哈哈哈我看行 第71章   正巧文编修第二天休沐, 他便破天荒起了个大早,净面洗漱,用兰草水漱口,务必使自己呵气如兰, 而后换上自己最体面的一件青色暗纹绸衣, 握一柄檀木柄纸扇, 耳边簪一朵嫣红蜀葵花,自认今儿这身打扮极其风流倜傥,这才施施然带着小厮往巷口去等萧夫人。   可等到日头高起都一无所获,红彤彤的日头晒得文编修脸上发红发烫, 这才不得已往回走,派了自己的小厮去打听, 才得知萧家夫人早早就出门了。   摸着脸上被晒伤的红痕,文编修气得踹了小厮一脚, 小厮不敢反抗, 心里委委屈屈想:还不是主家自己要打扮净面才耗费了那么多时辰?   他在心里盘算反正自己也没有签卖身契,等时机成熟赶紧换一家出手大方又不打骂仆从的主家才是。   第三天一早, 文编修吸取教训起得更早, 早早就在萧家后门那条巷里候着了。   这回果然被他等到了,萧家后门大门“吱呀”一声, 门里踏出一只绣鞋。   文编修心中一喜,正要往前——   却见后面紧跟着响起抬门槛的声音,有人推着轮椅出来。   原来是萧夫人身边跟着萧照。   文编修一看萧照就打了个呼哨,萧照这人面色清冷又武艺高强,在禁军中做都头, 权势不可谓不小。   他原先在萧家落魄时当年嘲讽过萧照, 后来萧照当权后虽然没有正面来他家羞辱他, 可是文编修那几年的日子不好过,不是在外面买卖金石被人骗了就是上司发现了他贪污渎职的罪证,连着几年就连喝凉水都塞牙缝。   文编修疑心这些都是萧照背后搞的鬼,是以他总是离着萧照远远的。   这回看见本能的畏惧立刻升起来,文编修吓得拿扇遮面,往路边树木后靠过去,这才小心又打量过去。   他再看萧照与萧夫人并肩而行,身后丫鬟仆从各司其职,将两人围得团团转,这肯定是找不到搭讪的时机了。   文编修有些讪讪。   他心里叹惋,可惜一朵娇艳欲滴的闲话,就这么插在了牛粪上。忍不住又看萧夫人一眼。   她明眸皓齿,皮肤白的和田白玉一样,白里面渗着凝脂一样的柔和,红唇嫣然,让人挪不开眼睛去,不知跟萧照说了什么,惹得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巧笑嫣然,当真是更添几份美色。   绝色,绝色啊!文编修叹息再三,还待要看,却碰到萧照的目光投过去。   他虽然坐在轮椅上,可那位眼睛还是如从前一样锋利尖锐,冷冷盯着他,目光宛如一道闪电在文编修头上闪过,饱含警告和敌意。   文编修吓得一哆嗦,忙将眼睛移开。   直到他们出了巷子文编修才敢从树背后走出来,他展开纸扇,摇上几摇,摇头惋惜。   没想到萧照这厮居然形影不离萧夫人,甚至能起这么大早跟着!实在是可恶至极!   不过若是他有这般美色做夫人,也是会形影不离跟着。文编修越想越气愤,再想萧照如今只怕是不能人道,那般一个美艳夫人被他日夜看守禁锢,只怕心里早就寂寥不已。   一连几天文编修都能遇到萧照与夫人同进同出,再叫小厮去打听得知萧照极为看重夫人,多半时间都要陪伴夫人。   “我呸!男人家应当在外面建功立业,围着个女人裤腰带转算怎么回事!”文编修破口大骂,又想起萧照如今不用去当差,自然不用去建功立业,不由得心里更烦闷。   偏偏小厮还要回话:“听说萧大人虽然不良于行,可是他如今俸禄照领不误呢。”这不是他瞎说,每旬都有官府的人来萧家,有回在巷口茶摊喝茶说漏了嘴,街坊邻居们才知他们每旬是给萧大人送俸银的。   文编修被这话噎得更说不上话了,他那点零碎银两哪里比得上萧照的俸禄多?   可转念一想,若是自己能勾搭到萧夫人,到时候美人带着萧家资财一起投奔了他岂不痛快?到时候他坐拥美人和金银,还不是比萧照风光?   他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个法子。   这日萧照陪莺莺来店里不久就有事被人叫走了,莺莺正在打包花盒,便见外面进来个人。   莺莺没抬头,就听绿儿嫌恶的语气:“怎么是你?”   莺莺闻言抬头,看见对方是那个文编修,上次她送槐叶冷淘时那人的眼珠子恨不得黏在她身上,叫她格外厌烦。   含蕊先不客气叉腰:“别来捣乱,我们可是宗室家眷!”   文编修忙赔笑:“我是上门有桩生意要与店主谈的。”   听说是谈生意,含蕊放下了胳膊,只不过还是狐疑看了他一眼,这人瞧上去穷酸不已,能有什么生意?   文编修便道:“小生要买一枝簪花,不知哪枝好看些?”   绿儿哑然失笑,还当多大的生意呢,原来是一枝花。只不过自家娘子常教育她们不许因买花多少而轻慢客人,便也老老实实道:\"现在汴京城郎君们时兴簪艾叶。\"   艾叶素素淡淡,又正好在恶月,汴京城里郎君们都在发间簪一簇艾叶,又应景又清淡。   文编修却不与她说话,他随手拿起一枝艳丽大红石榴花簪在自己发间,转而扭头问苏莺莺:“苏娘子,您瞧如何?”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一脸橘皮五短身材配着一枝石榴花,说不出的怪异难看,更不提他还称呼自己小婶婶为苏娘子。   含蕊怒从心来,劈手从他手里夺过石榴花:“这不卖的!”   文编修也不恼,笑嘻嘻道:“苏娘子待我和气些,我以后也常常来照拂你家生意。”   我呸,就指望你每天买枝花戴,连个花摊都支不起来!绿儿气得瞪他几眼。   莺莺不回话,将手里的花盒放回去,提起浸泡过花木的水桶,兜头就往文编修站的地方泼过去。   文编修慌得连忙躲闪,却还是被水浇了好几下。眼看着那价格不菲的绸袍沾了几点子泥水点子。   他先是又气又恼,可想起这有脾气的美人儿才有意思,越发叫他心痒痒的,他当即笑道:“多谢苏娘子赏赐我的洗澡水。”   当真是无赖。   绿儿气得就要拿鸡毛掸子哄他出去,就听一声沉沉的声音:“谁在店里撒泼?”   是萧照。   他的眼睛狠狠盯着文编修,如一对黑曜石灼灼发光,瞧那样子能与他拼命。   文编修唬了一跳,他可不想沾染上萧照,谁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他慌得话都不敢回,忙敛起衣下襟匆匆忙忙跑了。   “你可还好?”萧照顾不上旁的,只问莺莺,“他可有言语侮辱你?”   语气关切而温和,可紧紧攥着轮椅扶手的手青筋暴起,泄露了他此刻内心并没有那么平和。   莺莺忙道:“没有,蛆虫不值当。”   萧照显然不信她说得,又转而看含蕊和绿儿,含蕊一愣,随后领略到他的意思,道:“他说要每天来店里。”   萧照心里怒意滔天,他没想到居然能有人这么嚣张趁着他不良于行就调戏莺莺,当即只淡淡应了声“嗯”。   倒是莺莺担心萧照自怨自艾,忙打岔:“你适才出去为着何事?”   萧照暗暗调整呼吸,将呼吸调匀,才笑着对她说:“贺皇后有孕在身,官家赐了绸缎果物都近亲家里,我去接旨。”   “可见官家是真高兴。”莺莺沉吟,而后略有些担心看了萧照一眼。   贺皇后与太子母子连心,太子被废又是萧照推动的,倘若贺皇后起势有一天知道了真相,至时对萧照下手该如何?   萧照一下便明白了她的心思,轻轻摇了摇头,用口型告诉她:“不会。”   那就好,莺莺放下心来。又想出新的赚钱法子:“我叫麻老头雕刻一套十童玩嬉花盒可好?”   萧照自然是无不允的:“随你心意。”   于是过几天汴京城里百姓惊讶发现花满蹊居然又上市了一款花盒。   老板娘态度和蔼可亲:“这款花盒是孩童嬉闹场景,有摇咕咚鼓的,有玩磨喝乐的,有蹴鞠的,有斗蟋蟀的,还有喂猫的,有钓鱼的,有骑竹马的,各有不同。”   有人是熟客,自然迫不及待花钱先买一款,打开花盒,里面火红色的石榴吐艳,嫩绿的莲蓬清扬,一串桂圆干装点其中,这人先惊愕:“这不就是连生贵子吗?”   她再将花盒里的玉雕拿出来:“咦?这是个锤丸的!”   童子弯腰,手里握着一柄弯月样的木锤,木锤前一个麻子大的玉球,似乎正聚精会神锤丸。   她高高兴兴:“正巧我大嫂要生产,这一套花盒便送给她。”   绿儿笑着恭喜她:“客人好运道,这锤丸的不好雕因而极其难开到。”   十个玉雕自然是十种不同的形态,那位客人是熟客熟悉花盒的规则,当即高兴起来:“下月我发了月例再来!”   店里的新花盒极受欢迎,莺莺忙着赚钱做生意,却没注意到巷子里那位文编修被人套了麻袋打了一顿,如今还鼻青脸肿不能上衙门去呢。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就一更,拍翅膀飞走。 第72章   大内, 贺皇后所居的坤宁宫。   正是诸位妃嫔请安的日子,淑妃行完礼后便送过来一份奇异的礼物——一份玉石所做的盒子。   玉石温润,一看就是上好的和田玉,被雕刻成了盒子模样, 盒子外面还雕刻着如意云纹, 格外精巧。   宸妃撇撇嘴, 白眼都快翻上天去了:狗腿子!不过也太没品味了些,送个盒子有什么意思?   只不过贺皇后与淑妃走得近,并不以为过,反而笑吟吟叫宫娥接过来看看。   谁知淑妃不让:“圣人娘娘, 我这盒子大有乾坤,须得您亲自开才能用到您的运势。”   这要做什么?   贺皇后与在场的妃嫔们都有些错愕, 只不过贺皇后还是给了淑妃面子,走过来亲手揭开了盒盖——   “呀!”   贺皇后和近处几个看得见的妃嫔都惊讶出声, 原来这玉石盒子里鲜花锦簇, 鲜红的石榴花、粉色如羽毛轻盈的合欢花、清丽出尘的荷花,都是吉祥又喜庆的花朵。盒子中的空隙还放着桂圆、莲子、红枣, 一看就是早生贵子的好兆头。   贺皇后谢淑妃:“你可真是用心。”   淑妃不以为然扬扬手:“娘娘莫要嫌弃这盒子里的东西不如表面贵重才是。”   贺皇后笑:“都说买椟还珠, 我瞧着你这里面的珠也极其好看。”说着就吩咐宫娥将玉石花盒立在妆台上摆设。   谁知淑妃却拦住她:“娘娘且慢,这花盒里面还有个要紧物件呢。”   她指着花盒正中的荷花:“那荷花花苞里有个玉件, 您翻出来瞧瞧。”   贺皇后这才留意到荷花一开一含苞,当众那花苞有些鼓囊囊,似乎里面有什么物件。   哼,淑妃娘家可是个穷翰林,能有什么好东西?宸妃在心里嗤了一声, 眼睛却瞄了过去。   贺皇后轻轻拨开荷花花苞, 这才看见里面仰卧着一个玉雕件, 拿起之后就见玉雕刻着六个小童正在鞠蹴,神态活灵活现,似乎真看得见他们满头大汗一样。   别人还好,淑妃一看这个玉件就“哎呀”一声,而后满脸喜意:“果然娘娘好运道,身子贵重才能开出这极其罕见的玉件。”   宸妃瞥了一眼那玉雕:这算什么罕见?充其量也就算是好点的玉石,但在宫里的一堆奇珍异宝中间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淑妃这条哈巴狗还真是什么都能吹呢。   诸人和贺皇后都听得云里雾里,淑妃便捂嘴笑道:“这盒子唤做花盒,是一家鲜花脚店出售的稀罕玩意儿,每个盒子看不见里面,买到手后能开出不同的玉雕件,可以集一套。”   这什么玩意儿?   妃嫔们都没听说过这样的东西,一时都好奇张望过去。   “这套是孩童嬉闹场景,里面的小童子喂猫的,有钓鱼的,有骑竹马的,可都是单人,当中最大最稀罕的一个便是娘娘开出来的群童鞠蹴图。”淑妃满脸笑意。   贺皇后的贴身宫娥最为机灵,当即跪下恭喜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妃嫔们也不傻,当即跟着道喜。   当即道喜声此起彼伏。   贺皇后也笑了起来,只不过还是将信将疑:“你莫不是特意放出来唬我的?怎的就那么巧我就开出来个罕见的?”   “我哪里有啊娘娘!”淑妃忙不迭喊冤,“您瞧花盒边有专门的封条,上面还盖了红戳,您拿到手时可是完好的。”   诸妃嫔瞧过去,果然见玉石盒子边上有道纸糊的封条,上面盖着“花满蹊”的红戳。   “可你若是与店家商量好,多给她些银子叫她封个好意头的玉雕进去,再盖戳不也一样?”宸妃在旁嗤之以鼻。   淑妃似乎也想到诸人会怀疑她,她笑道:“那家店诸位娘娘们也可去打听,听说是宗亲家眷,平日里做生意硬气得很,他家卖的就是赌花盒的意头,岂会为我改变?”   随后她拍拍手,示意在屋檐下的宫娥带东西进来:“多说无益,我给诸姐妹也买了一份,大家自己玩上几次就知道了。”   说罢宫娥们便端着一个个木盒走了进来。   宸妃看了一眼,有些不耐:“怎的我们是木盒?不是玉盒?”   淑妃不生气,大咧咧笑:“我倒是想送玉盒,可没有那么多银子啊。只好买木盒的,不过姐妹们放心里面的东西是一样的。”   在场的妃嫔们一人分了一个花盒。   宸妃也分到了一个,她虽然很想硬气拒绝淑妃,可想了想自己也试着抽一抽,瞧瞧能抽出什么东西来,便没有拒绝。   大家适才看到贺皇后亲手从荷花花苞里抽取出了个稀罕的玉雕,心里早就按捺不住想玩玩了,是以花盒一到手便开始抽取。   淑妃端着自己的花盒走到贺皇后身边:“臣妾也借借圣人娘娘的好运道。”   说罢便小心打开了花盒,她抽出了个两个童子低头玩磨喝乐的,虽然比不上皇后的,可是两个也很难得,她忙谢过皇后。   贺皇后瞧着也觉有趣,再去瞧德妃。   德妃平日里谨言慎行惯了,也不多说话,抿着嘴小心将花盒外面封条撕开。   她是个慢性子,撕得慢吞吞,急得淑妃笑:“德妃妹妹倒像是要留着这封条有用似的。”   诸妃嫔们都笑了起来。   贺皇后嗔怪瞧淑妃一眼:“德妃是个文静面人,你别吓着她。”   唯有宸妃在心里哼了一声:屁,德妃娘家不显,却能在不投靠任何人的前提下诞育下皇子还抚养在自己膝下,能是个面人?   不过她也有些好奇德妃能开出个什么,于是不说话,凑过去看。   德妃开出个两个童子斗蟋蟀的玉雕。   淑妃“哎呀”一声:“不错了,跟我一样都是两个的。”她不讨厌德妃,对方品阶与自己一样,所以与自己开一样的她也不反感。   宸妃在心里笑:斗蟋蟀好,不务正业,说不定指的是淑妃儿子这辈子是个败家子呢。   “看看宸妃妹妹开什么?!”淑妃看完德妃的便来看宸妃的。   按着品阶就到她开了,本来指点江山的宸妃忽然有些慌了。   万一她开出来的既不如皇后的,又不如淑妃德妃的,那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她拆花盒的手就有些颤抖,可到底还是一咬牙撕开了封条——她就不信了自己没这个命!   荷花花苞里躺着个小童,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怀里还抱着个猴子。   “马上封侯!”很快有嘴快的妃嫔说出了寓意,再想到宸妃的二皇子如今正跟着官家当差办事,不正有可能会封侯吗?   宸妃心里得意,将那个玉雕轻轻放回花盒里,面上却风轻云淡:“这花盒就是玩,不作数的。”   再想起贺皇后抽了个鞠蹴的,五六个小童有什么用?都说玩物丧志,若她怀得真是天子,岂会鞠蹴?   就像从前的太子,尊贵是尊贵,可惜走歪了道,还不是被废?   宸妃越想越得意。   贺皇后也不生气,她想:这马上封侯对普通老百姓是个好兆头,可对皇家子弟却不一定,原本二皇子可是有可能做皇帝的,做侯爷是个什么鬼?   二皇子如今被官家带着教导,眼看着就有可能继承大统。   可今天抽出个封侯的兆头,莫非自己肚子里的真是个真龙天子?   贺皇后不由自主摸着肚里的孩子,心情大悦。   而后剩下的昭仪、昭容、婕妤、才人们又有些紧张:这当众抽取花盒固然好玩,可若是抽出个比高位的娘娘们好的,那如何收场?   一个个抽得战战兢兢,不过她们运气好,不是抽了喂猫的就是抽了钓鱼的,还有骑竹马的,有玩磨喝乐的,有锤丸的。   都是嬉闹玩耍的场景,而且都是单个童子,既不得罪前面的娘娘们又能讨个好兆头。   这一场可谓是诸妃嫔们皆大欢喜,就连平日里最爱挑事的宸妃都摩挲着那个马上封侯的玉雕件。   大家还跟淑妃打听了那家店的店名,想着下回叫自己家人或拖采购太监带些进来玩。   反正也不贵,当真是很好玩啊,最难得是抽取之前那种宾息凝神期待又担忧的感觉让人越来越回味。   贺皇后那天抽出个最罕见的,可她想自己若是集齐个全套就好了,这些玉雕都是小童子,她正怀孕呢,看着这些玉雕小童圆胳膊圆腿便觉憨态可掬。   便叫人买了几回。   不料被来例行请安的宸妃撞见,她拿手帕捂着嘴笑:“都说圣人娘娘端庄大气,谁知竟也如小女儿一般喜欢这些。”   叫贺皇后当众下不来台。   宸妃可不管那些,飞扬跋扈从诸妃嫔前面走过。   不过等过几天她也派了心腹去花满蹊那店里:“去打探打探,那淑妃是不是买通了老板将个好意头的玉雕塞了进去?”   心腹太监打探回来:“娘娘,那老板油盐不进,又不缺钱又有权势,应当钱买不动。”   看来这回又不能拿这件事做把柄在官家跟前说淑妃坏话了,宸妃懒洋洋往后一靠。   忽然见桌前放着十几个熟悉的玉盒?   心腹太监赔笑:“我去一趟自然不能空手回来见娘娘,想起上回娘娘喜欢那个花盒,便自作主张买了几个孝敬娘娘。”   见宸妃脸色有些微妙,太监便小心砖腔:“不过——若您不喜欢小的这就拿下去。”   “留着吧!”宸妃不耐烦道。   太监忙小心出去。   等他走后,宸妃便走到盒子跟前随手撕掉封条,哼,不过是淑妃拿来讨喜的小玩意儿,能有什么意思?   她这么想着手里已经熟练地捞出个玉雕,看了一下愣了一下:咦?这个怎么是芙蓉玉的荷花?   不对啊,上次抽的花盒可全是童子,还都是白玉玉雕。   难道是老板以次充好? 第73章   宸妃为着面子, 不愿唤自己的心腹太监进来问清楚,便将信将疑又拆了一个玉石花盒。   她小心扒拉开荷花花苞:这回可不会错吧?   谁知这回居然从里面拿出个海蓝宝雕刻的绣球花,仍旧不是童子。   这怎么回事?   错一个还能错两个?   宸妃把玩着海蓝宝雕刻的绣球花,海蓝宝和芙蓉玉都不是什么稀罕宝石, 拿来给她做脸盆器具都嫌掉价, 可这工匠手艺不错, 将海蓝宝修成好看的花卉模样,一簇簇花序在枝头打着小伞,聚集成球。   恰好绣球本来就是蓝紫色,正是海蓝宝的本色, 宝石天然的淡蓝色泽与绣球花在日光下层次不齐的深深浅浅颜色相和,居然能以假乱真。   宸妃看得心头大悦, 决定不去计较花满蹊店家以次充好的罪责,她又开了一个玉盒。   这个玉盒内部是黄水晶刻出来的葵花, 葵花大花盘, 在阳光下闪着明黄的光芒,瞧着就让人心里亮堂堂的。   事到如今宸妃便知道不是花满蹊以次充好, 而是人家这花盒有两个系列, 前面淑妃给诸嫔妃买的是童子款,她的心腹太监买回来的是花卉图。   想想也正常嘛, 出了嫁的妇人喜欢童子,可是没出嫁的大闺女小娘子自然是喜欢旁的。   不错,这花满蹊的老板会做生意。   宸妃再仔细瞧瞧,果然发觉不同:淑妃送的童子花盒侧面刻着个小童的样子,而她的百花花盒侧面刻着的是个花朵模样。   想必店内老板就用这种法子来区分不同花盒。   宸妃想通这一点便开始拆旁的几个花盒, 越拆越喜欢, 一会功夫就拆出了翠玉雕刻的绿萼、黄玛瑙雕刻出的黄色迎春, 粉碧玺的杏花,天河石雕刻出云醉花,葡萄石刻出来的绿桔梗。   那些花的底部都打了孔,宸妃索性叫宫娥找些硬铁丝将它们都固定在枝头,而后用绿绸缎缠绕铁丝,最后插在花瓶里。   看着就如百花争艳。   过两天有妃嫔来宸妃宫里串门,立刻就看见了黄花梨案几上一瓶子栩栩如生的假花,少不得要凑趣问两句。   要是往常宸妃早就自得自矜说出了自己寻到了新鲜玩意儿,可这家店是淑妃先发现的,宸妃便不想叫人知道她私下里偷偷买了花满蹊的花盒,当即含含糊糊道:“宫娥们胡乱做的。”   宸妃原想着自己将那些花卉都集齐了便也罢了,谁知坐着坐着无聊又想玩了,自己抽出几枝重复的花,不知全集齐全了是个怎么样的?   她越想越高兴,吩咐心腹太监:“那天你买来的花盒再多些。”   心腹太监“得嘞”,心里想娘娘一开始还冷着脸不大高兴呢,如今倒主动要,或许是这花盒深得他意?   而后就听宸妃道:“要花的,别要旁的。”   怎么还有花的,还有旁的?心腹太监稀里糊涂,他那天去花满蹊店里也是胡乱拿了十几盒,不知道其中的端倪。   藏着疑问到了花满蹊,跟伙计聊了两句,才知道这中间有这么个端倪,那小伙计还颇为得意:“我家花满蹊的花盒卖得最多的便是百花图。你可真识货。”   太监听得心惊:“怎的,还有百花?”   “对啊。先选了百种花木,以后还会陆续增加新品。”小伙计给他细细说来。   太监苦起脸:“这得买多少啊?”唉,娘娘这个喜好可真是费钱。   小伙计帮他算账:“你可以买木头花盒,比玉石的便宜一大截,还可以拿了其中玉雕就将花盒转手卖了,也能回些本。”   心腹太监一听此法可行,便买了一百个木头花盒回去复命,还将这法子说给宸妃。   宸妃也不是铺张浪费的,当即点点头:“就用这法子。”她还要攒钱给二皇子登基铺路呢。   她将花盒里的玉雕件都拿出来后便准备叫太监运送花盒出去出售。   谁知这回宸妃运气当真非常好,居然重复得花朵甚少,一次就将一百朵花卉抽齐了。   她激动得直拍手。   宫娥们服侍宸妃这么多年,见过她嘲讽皇后,怒骂淑妃,却没见过她如小女儿一样高兴得直拍手,当即也替自己家娘娘高兴。   心腹太监也挺高兴,运上百个花盒进宫着实麻烦,他以后也不用再受这罪了。   谁知冷静过后宸妃指着挡在花瓶后的一只尚未拆封的花盒:“不对啊,怎么还有一盒?我明明数过了适才已经够一百盒了。”   心腹太监忙道:“这是店家送的,说我们买的多所以多送了一盒。”   “这店家可真够抠搜的。就送一盒?”宸妃边嘀咕边随后打开花盒,而后神情一愣。   心腹太监心里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便见宸妃从里面拿出一个玉雕:“这水瓶子是个什么意思?”   再看花盒外面,写着“十二星宫”。   “十二星宫,那是甚?”   有宫娥懂,便道:“娘娘,这是西域流传过来的洋玩意儿,不同月份人出生分属不同星宫,有水瓶星宫、巨蟹、还有摩羯等等,赫赫有名的苏学士和昌黎先生都是摩羯。”   “咦?”宸妃来了兴致。   当即跟宫娥问起究竟,才知自己的星宫是白羊座,官家是水瓶座,贺皇后是称量座,二皇子是阴阳座。   宸妃看着那水瓶玉雕,忽然灵机一动 ,将自己抽出的花盒连盒子带玉雕一起送给了官家:“最近外头流行花盒抽星宫,我一抽就抽了个官家的星宫,便给官家送了来。”   官家素来宠幸宸妃,立刻龙颜大悦,而后给宸妃赏了大笔银两下来。   宸妃收到赏赐便拿出了部分交给心腹太监:“再去买些十二星宫的花盒过来。”   一边盘算:“我要抽个白羊出来,还要抽个我儿的阴阳座出来。”   于是心腹太监再次来到了花满蹊,含蕊一下就认出了这位是那一下买了一百盒的大户,当即热情招呼他:“再给您多送一个花盒。”   “不不不!”太监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不用了。”   再也不能给自家娘娘惹上新的瘾头了。   莺莺这回因着贺皇后怀孕生子卖了不少花盒,民间也甚为喜欢这种童子的花盒,一时之间花满蹊的生意又上了一个台阶。   谁知这中间倒惹上一桩麻烦事。   原来有位车员外,瞧着花满蹊的花盒生意红火便动了心思,想着自己若是也能做花盒买卖便好了。   他于是先买了几个花盒瞧瞧究竟,发现其中吸引人的是里面的玉雕,便琢磨起来:花满蹊店里都是女流之辈,看着没有会拿刻刀的,这雕刻的工匠是谁?   于是车员外便在花满蹊斜附近的茶楼上坐了下来,只仔细观察。   果然被他发觉过几天有个脸庞粗粝的老人,带了个蓝布包袱过来。   车员外觉得老头可疑,便派了小厮跟踪,发现老头出了花满蹊便去集市采购一些不值钱的玉石,还听他邻居说老头自己在院里敲敲打打雕刻些小玩意儿。   这不就是花满蹊生意好的诀窍吗?   车员外大喜。   他特意备了一份大礼,收拾干净便去拜会这位老头,进门后恭恭敬敬作揖:“老丈救我。”   谁知那老头抬起眼皮子瞥了他一眼,压根儿不搭腔。   车员外没法子,只好将手里的礼物双手捧上前:“想与麻老先生做个朋友。”   “你叫我麻老头便是。”老头瞥他一眼,站在门口并不打算请他过去,对他带来的礼物瞧都不瞧一眼。   车员外可不信他对钱财不动心,当即从怀里掏出二十两银子递过去:“一点薄利不成敬意。”   麻老头看了他的银子一眼,问他:“你要什么?”   车员外大喜,忙说出来意:“实不相瞒,我看中了你在花满蹊的玉雕件,对您的玉雕技艺极其中意,想请您……”   谁知话没说完就听麻老头冷冷道:“多谢您抬举,可我与旁人签了契书,不能给外人再雕玉件。”   车员外话风一转:“请您为我八十老母雕刻一尊寿桃。”   麻老头颇有些意外,是个孝子,倒也不好拒绝,便道:“我东家与我约定不雕小件,大件却是可以的。那便为你动手做一件吧。只不过你买块玉来,我只要二两银子的工费便可。”   车员外喜出望外,便把二十两直塞到麻老头怀里:“钱财好说好说,都是您的!”   他盘算得甚好,这麻老头只要拿下他的银子,后面就不好意思再拒绝他的下一步要求了,到时候他再请麻老头雕刻小件,岂不快哉?   麻老头也不拒绝:“你过两天再来拿。”   车员外再来拿,果然见麻老头院里放着一个玉雕的寿桃,水盆大小,看着倒也不错。   车员外便借机攀谈:“您这般好的技艺何不死守着规矩,与我单干多好?”   “和你?”   车员外激动起来:“是,与在下一起,我出花盒,你出玉雕件,我给您一半的分红,我们一起赚钱。”   麻老头手上的刻刀一顿,似乎在认真思索问题,而后他慢吞吞问:“我倒是愿意跟你干,只不过——”   “只不过你还得再带上一个人。”   车员外大喜:“谁啊?”他似乎看到金山银山在朝自己招手,两眼放光。   麻老头慢条斯理回答:“萧夫人。”   “她是谁啊?是个女流之辈?为何你我二人做生意还要带着她?”车员外急急匆匆问。   作者有话说:   哇这本书有小红花啦。 第74章   “她是谁啊?是个女流之辈?为何你我二人做生意还要带着她?”车员外急急匆匆问。   麻老头慢条斯理答复她:“因为我雕刻的物件都是萧夫人画的图纸。”   车员外恍然大悟, 可很快又有新的想法:“这图纸算什么,你我二人联手去寻个画匠画廉价些的图纸便是。”   麻老头不动声色擦拭着手里的刻刀,淡淡道:“你不懂,雕刻这行当其实入门不难, 像我这样的工匠你在东市的玉雕店里一抓一大把, 甚至比我好的人多得是, 难的是草拟图。”   嗯?原来是这样?车员外将信将疑,这个老头难道要自贬身价?若是他的话就是撒谎也要欺瞒对方,要不不就与难得的合伙做生意机遇擦肩而过了吗?看这老头所住地方破破烂烂也不像是对金钱不动心的人。   莫非其中还有什么缘故?   可是看他神色陈恳,所说多半属实。   车员外一时被这件事真真假假冲晕了头脑, 许多的猜测揣摩都在脑海里咕嘟。   谁知麻老头颇为陈恳看了他一眼:“玉雕这行当讲究的是灵性不是技艺,技艺好到极致充其量便是个工匠, 可要成为百里挑一的大师便要你心里有灵性。”   见车员外还是不信,麻老头苦笑:“我若是真有大师的潜质, 那为何先前几十年都未成名?”   车员外这下真信了, 他也有些见识,知道玉雕师凭雕件说话, 若是手里能雕刻出好物件断不会埋没那么久。   原来这背后还另有乾坤。   街坊都说麻老头脾气古怪, 这么看来倒也不尽然,还算言语陈恳。   车员外殷勤起来:“那要向您请教这位萧夫人在何处?是何人家眷?”   他想好了自己要去寻萧夫人, 与她联手做生意,将花满蹊的生意挤下去。   麻老头闻言有些讶异,他抬起眼皮子似笑非笑睨了车员外一眼。   车员外心里一惊:莫非这麻老头是担心他会转而寻找萧夫人绕过他?虽然车员外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只不过套出话之前还要殷勤些。于是他赔笑:“话是这么说,我自然不会亏待您, 以后的生意还要劳烦您与萧夫人一起帮忙呢。”   “那就请您告诉我萧夫人是何方神圣?”   麻老头摇摇头, 一脸讳莫如深:“这位萧夫人啊, 就是花满蹊的老板。”   啊?   像是个晴天霹雳在耳边响起,车员外被惊愕得往后一退,而后嘴巴张得老大,一对眼珠子瞪得铜铃一般。   他没想到那位拟草稿的萧夫人便是花满蹊的老板。   这,这,这,这么说来……   “这么说来萧夫人出钱出草稿,我出力气,我们俩合伙就足够了,你倒是个多余的。”麻老头嘿嘿一笑。   车员外被这发现震惊得话都说不利索,满脑子的算盘一时都转不动了。   麻老头将玉石寿桃留下,把他的二十两银子递给他:“也不白拿你的银子,你还是去吧。”   只不过他呲牙:“若是被我知道你还想打花满蹊的主意,下回可是要泼粪以待的。”   说罢便拿起门口的扫把,一挥抽到车员外身上。   扫把竹条打到身上,抽到人生疼,车员外这才醒悟过来,抱着胳膊跳窜着一溜烟往巷子外面跑。   车员外灰溜溜从麻老头这出来,只不过他还没死心。   他估算过了,花盒这么好的生意,若是能自己得手便可赚取大笔银钱,自然要冒险捞一笔。   只不过他思来想去也没想到好法子,只每日在花满蹊门口逡巡不去。   谁知被个人给盯上了。   这天车员外还在转悠,就听旁边一个人问他:“这位兄台,你是不是想做花满蹊的生意?”   心里的算盘被人说出来,唬得车员外一 跳,随后不说话警惕盯着对方。   对方是个青衫打扮的小吏模样,只不过额角还贴着几服狗皮膏药,形容有些狼狈。   这人正是被人套了麻袋暴打一顿的文编修,他好了伤疤忘了疼,等伤势好了些便又开始觊觎苏莺莺。   好巧不巧被他遇见了个车员外,见对方时不时盯着花满蹊,文编修还当时多了个竞争对手,心里大为上火。   可是多盯了几眼,就看着商人只看往来货物进出,并不探头探脑瞄店里那位美貌的老板娘,便知两人意图不同。   文编修便想,他一人无法下手,多个帮手不正好?   于是这下他拱手行礼:“在下是位编修,这几天养病休沐在家,因着与那家店老板娘有些渊源便留意到了兄台,我见兄台总盯着商铺可要我代为引荐一二?”   原来是位小官吏,车员外信了一大半,便拱手回礼:“在下是想与花满蹊合着做生意,只不过苦于无人引荐,不知兄台是老板娘何人?”   文编修脸皮厚:“说来话长,苏娘子命不好,嫁给了个重病军汉冲喜,是以才自己一人开起了花满蹊赚钱养家,我身为街坊,着实是瞧不下去她辛苦,想要替她分担一二……”   原来是个瞧中人家娘子的登徒子,车员外稍安,便说:“既然有缘,何不喝两杯?还请赏脸。”   文编修自然满意,两人勾肩搭背去了附近的酒楼。   几杯黄汤下肚,车员外已经将文编修的话套得七七八八。   他心里盘算起来:这人贼眉鼠眼又愚笨,若是苏娘子与他好了,哄他请苏娘子与自己合作岂不正好。   当即道:“听文编修的意思是不喜夫人抛头露面,小弟这里正好满足,若是你与萧夫人成婚只要请她画些图纸给我便是,我保证将银钱按时送上。”   文编修大喜:“那是自然。她还敢不听我的话?”   两个人一人图钱一人图色,最终这般那般商定好一个完全的计策。   *   第二天,萧照送莺莺到店铺里之后便去外面与人谈事,莺莺与往常一样在店铺里忙碌,忽然外面有个男童惊慌失措奔进来:“不好了,不好了,萧大人出事了!”   莺莺唬了大跳,抓住男童胳膊:“怎么回事?”   绿儿认得那男童:“这不是巷子里夏家小子吗?”   夏家小子道:“听说萧大人在宴喜楼二楼与人谈事情时轮椅不小心栽下了楼,一下昏迷过去了。”   绿儿“啊”了一声,含蕊也吓得脸色煞白,不知如何是好。   莺莺却镇定下来,她吩咐几人:“含蕊去萧五公家请萧家老大两口子来帮忙,奶娘去家里叫乌叔驾马车过来,绿儿和我现在就去宴喜楼。”   说罢诸人才觉稍微有了些主心骨,莺莺想了想又道:“绿儿不用跟着我,你去太医院请那位常给大人诊脉的太医来家里,务必拿着萧大人的名帖。”   “可娘子,你一个人啊……”绿儿有些犹豫。   莺莺便吩咐她:“无妨,乌叔和萧大哥很快便来宴喜楼,我也只是去接应一下。”   绿儿还待要多说几句,莺莺已经风风火火往外走了,边走还边吩咐绿儿:“赶紧去,长寿他们不在,家里人手不足,也只能这样安排。”   说完便跳上了巷子口一辆马车:“往宴喜楼去。”   她到了宴喜楼,门外早有个白头巾的小二等着,见她过来忙招呼她:“您可算来了。赶紧这边请。”   难道萧照醒来告诉别人他夫人会来接他?莺莺心急如焚跟在小二后面,不住问:“我家大人呢?清醒过来了吗?”   小二带她上楼:“他在齐楚阁等您呢。”   而后将她带到二楼一个齐楚阁里面:“您请进。”   莺莺心里升起些疑惑,按道理发生这么大事,酒楼里那些食客肯定会簇拥过来围着看热闹,可是这家酒楼静悄悄的,莫非是酒楼担心事情传出去清场了?   她这么想着踏进了齐楚阁门里。   随后被人从后面一推,推进了门,“糟糕。”莺莺心里闪过这念头,顾不上喊疼,忙转身大喊:“救命!救命!”   “哐当”一声,门从外面被锁上了。   莺莺知道坏了,她忙用手大力拍打门板,喊着:“救命,救命!”   外面的小二却笑道:“夫人稍安勿躁,您的心上人马上就来。”   莺莺心里一惊,   来捎话的童子是巷子里的夏家小子,宴喜楼又是人来人往的酒楼,是以莺莺一开始便不疑有他。   没想到对方一环扣一环想要算计她。   这么看来萧大人应当是没事,这一切都是个阴谋罢了。   想到这里莺莺对门外喊话:“我婆家是宗室,我夫君救了官家,是禁军里的都头,你若是乱来可要掂量些!”   门外静悄悄的。   想来对方已经走了,莺莺抿抿嘴,转而打量齐楚阁的摆设,这齐楚阁中间设有圆桌,放着一桌酒菜,后面是个供客人休憩的软塌。   软塌上正坐着一个人,好整以暇盯着她。   这不就是那个恶心人的文编修吗?莺莺吃了一惊。   文编修洋洋得意,而后用自己最斯文的声音问莺莺:“苏娘子,仰慕已久,不得以用这种方式得以一见,还请见谅。”   原来那两人商量好了,车员外利用自己手里的人脉设计苏莺莺,事成之后苏娘子迫于压力便只能委身于文编修,到时候文编修作为她的所有人便可代她与车员外签下商契,约定每月要交付多少玉雕件。 第75章   到时候文编修既能得到苏莺莺, 还能得到文编修按月付给他的银钱。既能让苏娘子赚钱又不用她抛头露面。   想到文编修就得意,笑道:“苏娘子,难得良辰美景,何不与在下喝酒?”   莺莺不答话, 用余光打量窗户, 盘算着扑到窗户那里求救。   文编修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 笑:“窗户早就钉上了打不开。再者窗外是死胡同,便是呼喊也无人听到。”   被揭穿了,莺莺索性大方去看窗户,果然窗户是封死的, 可见对方早就做了完全准备。   莺莺灵机一动扑到桌边,抄起一盘菜便往门扇上砸了过去:“开门, 开门!”   盘子撞到门扇后,菜色里深色酱料一下迸开, 四下飞溅, 随后盘子落地,重重摔出, 雪白的瓷片碎裂飞出, 发出刺耳的响声。   却说含蕊急匆匆赶到萧五公家唤来萧家老大:“大伯父,九叔父摔下宴喜楼了, 快去看看!”   萧家老大先是吓了一跳,而后是纳闷:“我昨日听九郎说他今儿要去钦天监见见旧友,怎的又去宴喜楼了?难道他们又去了宴喜楼喝酒?”   边纳闷忙叫家里人套车,又叫萧大嫂与自己同行:“若是受伤,你帮莺莺烧水也多个帮手。”   一行人急匆匆往宴喜楼赶。   绿儿则去太医院请太医, 路上忽得被个人叫住:“绿儿?”   绿儿一回头, 却看到一个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人:“大, 大人?”   她眼睛瞪得浑圆,嘴唇颤抖,萧照瞧出了不对,从车里探出头问:“你怎的在这里,夫人呢?”   绿儿想起什么一样:“有人说您从宴喜楼跌下楼去,夫人去宴喜楼看您了,我去请太医。可您,您怎么在这?”   她说得口齿分明,萧照听清楚后心里“咯噔”一下,而后吩咐绿儿:“快上车,我们去宴喜楼!”   宴喜楼内二楼齐楚阁内,已经是一片狼藉,莺莺已经将桌上菜盘尽数摔到门扇上。   各色菜品溅在门扇、地上、帷帘上,酱油和说不清的料汁糊得到处都是,门外却无人来问津。   文编修却不着急,只笑:“萧夫人既不喜欢菜式,叫厨房换了就是,何必糟蹋?”   莺莺不理会他,又四处寻找可供砸门的器具,终于寻到了一柄烛台握在了手里,可文编修却淡淡道:“便是我此时打开门请萧夫人出去,萧大人还信吗?”   莺莺忽得醒悟过来。   怪不得文编修一直看着她发疯却不阻止。   他早就谋划好了,将莺莺骗进齐楚阁与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算家人后来救她出去她也说不清楚。   就算萧照相信她,可这流言纷纷扰扰传出去,街头巷尾议论,谁会信她呢?   莺莺放下了手里的烛台。   就在这时候她听到下面含蕊和萧老大的声音,应当是他们觉察不对,找到了这里,含蕊正破口大骂下面拦路的小二。   文编修却丝毫不慌:“萧夫人出去也要被休,听说萧夫人父母早逝,娘家待萧夫人并不宽厚,萧夫人便是出去了又能去哪里呢?”   打得好算盘。莺莺若是被休妻回家,苏家老太太和苏家三房说不定会将坏了声名的莺莺视作累赘再次将她赶紧“嫁出去”,而莺莺下次嫁人还能有嫁进萧家这样的好运气吗?   “文某大小是个官员,又与夫人有情在先,说不定苏家还会将你再次拱手送给我呢。”文编修洋洋得意喝茶。这爿计策其实并不需要他奸污莺莺,只要将她关进来便可。   外面含蕊的声音渐渐放大,她似乎是跑上了二楼,声音透着焦急:“九婶婶!九婶婶!”   莺莺激动往前一步,可下一刻立即收了脚步。   之后怎么收场呢?萧大人的性格自然不会责怪她,可左邻右舍的闲话怎么办?他好不容易才从伤腿的阴霾中振作起来,再听到别人的风凉话,自责于无法保护家眷。   而自己好容易从苏家那张樊笼里逃脱出来,难道又要回去受一遍苦?   文编修看出了她的犹豫,他嘿嘿一笑,放下茶杯踱步走到莺莺身边,按下她手里的烛台:“萧夫人,如今你便是出去也没人信你清白了,不如老老实实来我家里,总好过跟着那个粗鲁军汉独守空房好。”   他的脸贴近莺莺,莺莺背上汗毛倒立起来,本能作呕。   电石火光之际她忽然想通了,怕什么?她大大方方与萧大人和离,他那么通情达理一定会自己想通,至时她可先将花满蹊的生意放到萧家,而后再想法子从苏家脱身。   她脱身了一次,难道不能再脱身第二次吗?   文编修得意起来,他这法子还是从市井腌臜地方打听来的。这等贼人用这样的法子诱骗然软弱的良家妇人,那些妇人夫君好面子,娘家都是势利眼不可靠,于是便只得含泪从了贼人。如今看来果然有效。   光线下莺莺的脸蛋雪白里透着绯红,像是枝头熟透的仙桃,水汪汪蜜沉沉,叫人想咬一口。   文编修伸出手去欲摸莺莺脸蛋。   却被莺莺狠狠举起烛台砸了下去——   “啊!”文编修不提防手背被砸了一记,狠狠吃痛起来,手背上的筋骨都被砸麻了,疼得他嗷嗷叫。   而后怒火腾腾,顾不得什么体面,就要上前去捉住莺莺的手。   “敬酒不吃吃罚酒!”   莺莺早就灵活躲开了他,可是对方毕竟是个男子,天然体型有悬殊,很快便将她堵在了墙角。   莺莺将放花的高几挡在自己前面,文编修狞笑着伸出手去,莺莺一时发急,她适才折腾了一番已经没什么气力了——   就在这时候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三娘子!”   是萧大人!   莺莺一时之间精神为之一振,是萧大人!他真的来了!   “萧大人!”莺莺像是忽然被注入了巨大力气,大喊起来,“萧大人,我在这里!”   文编修被外面的呼喊声吓了一跳,回过头去看,莺莺趁着这空挡,举起烛台再次狠狠砸了过去。   那一下使出了她几乎全身的力气,文编修被忽然起来的蛮力敲击痛得站不起来,脑壳似乎破了个洞,粘稠的红色液体不住往外涌,他抹了一点放在眼前一看:是血,是血 !   文编修捂着脑壳叫得鬼哭狼嚎,莺莺趁机从他身边钻了出去。   门扇也剧烈煽起来,有人在砸门。   莺莺喜出望外,也拿着烛台往门扇旁边奔去。   “哐当”一声,一伙部曲将门砸开。   “三娘子!”   莺莺抬起头循声寻找,果然是萧照,他坐在轮椅上,正抬起目光焦急搜寻,眼神似淬了雪霜的刀刃一样,冷厉寒凉。   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潮水般褪去锐利,只剩下关切:“三娘子!”   莺莺鼻子一酸,适才的委屈像是此时才要被发泄出来,她不顾一切扑过去,将萧照的轮椅撞得外后退了几步。而后顺顺当当膝盖前倾扑在了轮椅侧面,攥住了萧照的手:“萧大人!”   随后眼中的泪珠不住从眼里流了出来。   萧照没有收回自己的手,任由她握着。他上下打量莺莺周身,看她毫发无伤后才放下心来,而后抽回了自己的手:“莺莺,你先下楼。”   随后示意萧大哥接住她,自己则扶着轮椅上前。   莺莺被于氏和绿儿两人扶着往楼下走,她这时候才发觉自己的腿居然是软的,不知是刚才太过激动也不知是刚才太过用力耗费尽了力气,此时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腿,手和脚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好容易走下了台阶,忽然听到后面一声惊呼。   而后便是什么溅到窗纸上的声音,莺莺想回头,于氏哄她:“走吧,走吧,赶紧家去洗沐一番。”   莺莺像是在梦游一样被扶到了家中,而后被绿儿含蕊帮忙着送进了浴盆,洗掉了身上沾染的菜汤饭汁,而后被奶娘按住套进了舒服宽大的浴袍,再用篦子慢慢梳理好了头发,又被于氏喂了一大碗安神的汤药这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好睡。   等她醒来时外面已经夕阳下山,金红色的夕光从木窗棂照进室内,在墙上折射出金色灿烂的余晖,莺莺要一恍才能想起发生了什么。   她一张口想要喊人,就听外面屋檐下有严厉的声音:   “编修虽是七品却也供职于枢密院,你一剑刺伤他若是被他告到吏部,以后还怎么在禁军当值?”   是萧五公的声音。   莺莺一惊,她想起下楼时听到的那一声,现在回想莫非是萧照给他刺了一剑?   “侄儿不悔。”   是萧照沉沉的声音。   原来真的刺了?莺莺瞪大眼睛,旋即后怕:文编修告到官府,萧大人怎么办?   “你啊你,这些年我瞧着你性子平和起来,还当你改了呢,怎的又如年少时一样肆意妄为?就算要伤他也要挑个人少的时候,街坊人多眼杂,若被有心人瞧见岂不是个把柄?”萧五公语重心长教导侄儿。   莺莺攥起手,萧大人一向稳重,这断然不是一时任性,是因为想要帮她出气。   “若不是顾忌人多眼杂,他那条命早没了。”萧照的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怒意。   萧五公叹口气:“算了,你做得也有道理,我们总不能出面状告他调戏良家,不然流言传出去莺莺也就毁了,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你趁机教训教训他也好。”   莺莺聪颖,一下便想明白了:大张旗鼓去告状,只会将自己受辱的事情传播得到处都是,到时候就算文编修被革职发落,自己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有街巷好事之徒专喜收集宣讲这样风月之事,到时候说不定还能编排出什么故事来呢。   这一想,萧照那一剑便是最好的泄愤手段了,不然吃这个哑巴亏她非气死不可。   “那厮歹毒,几拳头下去便都招了:说与宴喜楼的老板车员外商议好要算计莺莺,想要逼得她被我休妻再霸占她与她的店铺。若不是我路上遇到绿儿,只怕莺莺……”萧照说到这里便愤愤砸了自己手心一拳,“伯父,这我自然不能忍。”   没有当场把人杀死已经是萧照做出最大的忍耐了。莺莺被老天爷剥夺了许多可总是笑眯眯谋生做生意,她那么努力活下去,可有人居然使出阴辣的手段害她,一想到这里萧照就按捺不住怒意,虽然他已经来了一剑又叫跟来的萧家部曲暴揍了那些人一顿,却总觉不解恨。   莺莺也在夕阳里沉默了,萧大人是真的替她想的很周全了:先是暴揍这两人为她出气,又是为了她名声甚至将这件事掩了下来。   仔细论起来,若是苏家人只会息事宁人反过来教训她不守妇道,真正血脉相连的亲人待莺莺算计有加,可萧大人却能像家人一样不问青红皂白维护她。   她先前还将萧大人当作相敬如宾的朋友,可这一回却第一次感受到了像家人一般的支持。   萧五公又与萧照商量了几句怎么缮后、怎么将这事情掩下去的手段,这才散去。   萧照轻轻推着轮椅进了屋,生怕吵醒莺莺,却见莺莺正坐在夕阳余晖里,她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眼中有金黄色的余晖闪烁:“萧大人。”   “嗯?”萧照立刻想到或许她听见了屋檐下的话,当即担心起来,他不想叫莺莺知道这些事再勾起不好的回忆。   可莺莺却没再提这件事,她只说:“今日萧大人匆匆赶来衣襟不知被什么挂破了,我给您做身衣裳吧?”   萧照这才回过神来,仔细打量自己下襟,这才发觉衣摆处破了个洞,应当是挂在了什么地方,他一路心急如焚居然没有觉察。   莺莺应当是在酒楼里就看到的,这不是什么大事,萧照笑:“你先好好休息,我有换洗衣裳。”   可莺莺不依,她薄唇抿得紧紧:“我来做。”   她执意就做衣裳,萧照便应了下来:“好。”做衣裳不算什么,他担心的是莺莺要谢恩,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道谢是一种疏远。   没想到今天莺莺居然没有提道谢,只说要给他做衣裳,萧照心里放松下来,不过很快他就纳闷起来:我为什么不喜欢莺莺道谢呢?   不喜欢听莺莺道谢,当然不是因为不喜莺莺,而是因为觉得道谢本身便是一种疏远。   在萧照心里莺莺如他家人一般,为她做任何事都是应当的,便不想听到那声“多谢”。   真的如家人一样吗?   萧照想到这里心里悚然一惊,而后惊觉,自己的确是将莺莺当作家人一般。   他听到绿儿说莺莺被人哄骗走之后一时便心急如焚,等见到坏人之后恨不得剥皮削骨,才会按捺不住心神一剑刺中文某那厮。可自己与莺莺无情无故,又何谈家人呢?除非……   这么一想,萧照心里涌出些不自在:他如今有疾在身自然不敢多想旁的,于是他当即将自己的想法扼杀住:莺莺对自己有恩,自己也好好待她便是,至于旁的想法自是不必提起。   想到这里,他生硬压下心思:“我去外面料理缮后的事情,今晚就不回来吃饭了。”   说罢就摇着轮椅又出去了。   *   莺莺休养了几天,听外面传来消息说文编修被御史参奏在出没烟柳巷狎妓、当值期间擅离职守、贪污渎职等多项罪名,被吏部查明后革除了官职和功名。   文编修夫人气不过便和离,将家中妾室尽数发卖,而后拿着银钱回了娘家。   文编修,不此时应该唤做文庶民,不得已将家中宅子卖了,自己回老家投奔族人。   莺莺只知道这些,可她却不知道文庶民归乡途中一夜喝多了酒,被人暴打了一顿推入了河中,第二天便报了失足落水的死因。   而那位车员外,也因着常在宴喜楼做局陷害良家妇女便人揭穿,而后被开封府抓捕了起来投入了大牢,问审之后便等待着数年的牢狱之灾。   萧照接到属下传来的消息后“嗯”了一声,才吩咐属下:“去寻几个身手好些的女使。”   莺莺一概不知,只往街面上去买布。   其实萧家库房里有各色布匹,可莺莺总觉得那些不是皇家赏赐的便是萧家自己的,不能代表她的心意,索性自己上街去采办。   萧照自然是万事都依她,莺莺便请了含蕊和于氏,还有含蕊娘吴氏陪伴自己去市集上闲逛。 第76章   萧照自然是万事都依她, 莺莺便请了含蕊和于氏,还有含蕊娘吴氏陪伴自己去市集上闲逛。   汴京城里的老百姓购置布料都是从相熟的货郎手里买,若有稍微殷实些人家才从布坊整匹购买,这便要去马行街了。   汴京城马行街这一带布坊绣坊林立, 整条街都是做布匹生意的, 街上站着招揽主顾的小二, 莺莺她们才掀开马车帘子就有机灵的小二凑过来:“您想买些什么?”   不等莺莺说完便倒豆子一样说出:“我们这里绢、缎、绸、绫应有尽有,单是绢就有两浙绢、齐州绢、青州绢不一而足,花样图案更是丰富多彩:八搭晕、六搭晕、盘球……花色繁多。”   他口舌伶俐,于氏便笑:“那先去你家看看。”   小二高兴得“好嘞”一声, 他眼睛尖,一下看出这几位身上衣服首饰都是时兴簇新的, 一定是能带来大笔生意的殷实人家,于是殷勤将几人请到自家店铺。   莺莺抬头就见布匹一卷一卷如卷轴, 从柜台一直堆到了快房顶, 各种颜色被布坊分类摆放,仿若一副画一般。   莺莺从前买布都是萧照让家里相熟的掌柜送尖货到家里挑拣, 今日实地逛一逛果然格外新鲜。   含蕊早看中了一段雪绫:“娘, 我要那个,做夏天的衣裳一定凉快!”   莺莺却问小二:“那两浙绢齐州绢分别是个什么价?”   惹得吴氏嗔怪含蕊:“毛躁!瞧瞧你九婶婶一看就是当家掌事的稳重样子, 你也学着点。”   含蕊笑,不当回事。   掌柜的答话:“两浙绢一贯三百文钱,齐州绢一贯钱。”   莺莺翻检了两种绢,一眼就看出两浙绢纹路要细些,应当同样一匹两浙绢比齐州绢耗费的蚕丝要多, 因而才更贵。   给萧大人买自然要用最好的, 只不过如今夏天, 倒是纹路粗些的齐州绢凉快,便盘算要一匹银灰的齐州绢,一匹藏蓝的两浙绢。   萧大人个子高大费料子,一匹够做一件,不如做件两浙绢见客,一匹银灰的家常穿。   至于花样嘛,莺莺看了看上面八搭晕、六搭晕、盘球,最后决定还是要一匹八搭晕曲水纹银灰的齐州绢,一匹藏蓝八搭晕的两浙绢。   吴氏则给含蕊买了一匹雪绫,含蕊抱着布匹喜滋滋不撒手,莺莺也笑,吴氏一定是极疼含蕊,要不也不答应女儿暂时不成婚的请求。   于氏给公爹婆母各买了几匹布,又给自己和孩子们买了几匹布,论到萧家老大时却不买了:“开夏给他才做了,男人家打扮那么俏作甚。”   惹得诸人笑。   于氏又问莺莺:“九弟妹,你给自己买一件。如今你也是要见客做买卖的人呢。”   莺莺本不欲买,忽然想起过几天外诸司便要宣布皇商中选人,若是自己中了也该收拾齐整,于是在她们怂恿下也给自己买了一匹雪绫,又给下面的奶娘绿儿乌婶几个都买了布匹 。   一行人满满当当买了大笔,店小二高兴得合不拢嘴,记下各家地址后便承诺很快送货到门。   莺莺也跟他讨价还价一番,讲定了一个合适的价格,又跟布坊讨要了许多零碎布头。   这种零碎布头布坊也是拿来出售的,有买不起整匹布的穷人家或是做些小玩意的工坊论斤买了去,手巧些的能从中挑拣出昂贵的布料布头,巧妙搭配做出好看的衣裳,这便是穷人过日子的一些乐趣了。   不过莺莺要这个却是为了做绢花,做荷包,用作花盒中的赠品。   货物都被布坊送到家里,莺莺她们轻装上阵又在街市上逛了逛,买了红木篦、银铃铛、玲珑簇罗头面一些精巧小玩意儿,又逛了丝线铺子买了各色彩线、缝衣针、铜顶针拉拉杂杂的物件。   而后又买了糟乳鸽、卤斑鸠、橙纱团子、紫苏肚肺、酥胡饼等各色吃食才归家。   萧照在书房核对属下送来的金矿账册,忽然听得外面热热闹闹,一会是布坊送了货进来,一会是丝线铺子送丝线,一会是头面店送头面冠梳进来,过一会是莺莺兴奋的声音:“今儿买了好些吃的,劳烦乌婶送到灶下料理料理,今儿我们加餐食。”   萧照不由自主提起唇角,果然是莺莺,走到哪里都像是座集市来了,喧喧闹闹的不曾停止,世间再多寂寥再多沮丧也被她驱得一干二净。   他静下心来仔细看账册,过了一会果然听见莺莺在廊下小心问:“萧大人,您可得闲?要吃饭了。”   萧照笑着应:“好,正好忙完了。”合上还未看完的账册。   今天萧家院里跟过年一样,莺莺买来的各色小菜摆了一桌,她又亲自下厨做了螺蛳酿肉、旋切鱼脍两道菜,瞧上去色香味俱全。   萧照和莺莺在树下开一桌,仆从们在另一处开一桌,因着今天还得了长寿他们的信笺,说是快进京了,仆从们更加高兴。   吃完饭后便围着莺莺拿布匹,莺莺买布时大方,老苍头、乌婶夫妻、奶娘等人人都有一匹布。   一匹布像身高矮瘦小些的人节约着点能做出两件衣裳,而这还不年不节的就能白落两套衣裳,已经是难得的东家了,是以诸人都笑吟吟对莺莺说:“多谢东家。”   奶娘想得多些,等私下里人少了便悄着问莺莺:“莺莺,入夏时候你便给上下都做了一套夏衣,如今又添两套,手上可还宽裕些?如不宽裕先将我和长寿的收走。”   莺莺哭笑不得:“自然是够得,奶娘放心。”   这些日子生意甚好,只不过莺莺不知具体应当多少,因此等回房她便开始算钱。   售卖玉石花盒和木花盒已经赚了五百多两,抛去成本也要四百两;   给侯府供应花木赚了八十两;   给各处贵门做花雕花饰要更赚钱些,得了五百两银子的利;   还有平日里寻常买卖花材,看着微小,日积月累也赚了五十两银子;   再有出售并蒂莲大大赚取了一笔,有一千两银子。   这么算下来莺莺手里已经有两千多两,这些钱大部分她都兑换成银票,分散藏在家里各处。   莺莺早就盘算好了,等长寿他们带回治疗萧大人的药方,给萧大人花剩下的银两她便要拿去再雇人、开店铺。   如今的店铺虽然已经算是很看得过去的中等脚店,但要比起大生意场合仍旧欠缺些。   若花满蹊要成为皇商还得有一个气派些的门脸,否则时下人都是先敬罗衣再敬人,来商谈生意的人一看你家店铺窄小店面狭小,一些想与你做心思的生意便也淡了。   只不过这些要等给萧大人治完伤病之后花费完银钱才能知道后续呢,莺莺便将核算好的账册都又收起来。   她对着算盘又是思索又是蹙眉,被萧照看见,他便问:“可是账册不够周转,你管着家里的账呢,尽管拿银钱去用。”   莺莺摇头,忽想起一件事:“我今儿买了布料,萧大人可有旧衣衫?”   这个好办,萧照叫乌婶从衣柜里寻出旧衣衫递给莺莺,莺莺手巧,请乌婶帮忙撑开,自己对齐衣缝便知其中大小,记在了册页上。   乌婶忽得想起一遭:“这旧衣衫是去年的,如今恐怕不准……”   去年萧照还是站起来走动的健朗汉子呢,今年他坐在轮椅上,许多过去的尺码并不能用了。   萧照并不因提起过去而现出颓唐的神情,他点头:“那便请人去相熟的布坊要尺寸便是。”今年他做过新衣,有裁缝上门丈量过。   乌婶摇头:“哪里为了这个巴巴儿跑布坊一趟,不若夫人给大人量一遍便是。”   这……   两人虽在外人面前是夫妻,但到底约好了只是做个表面,量衣服则免不了手足相触,恐怕不妥……   萧照还在沉吟,就听莺莺笑:“还是乌婶想得周到。咱们自己量了便是。”   乌婶便取了量体裁衣的布尺递过来,自己则笑吟吟退到外面去。   萧照还未来得及反对,就见莺莺已经拿着软尺过来了。萧照一时有些慌乱:“莺莺?”   莺莺神色不变,只平平常常道了声:“劳烦萧大人抬下胳膊。”   这一下萧照倒懵了,莺莺这是要做什么?脑海里乱糟糟之际莺莺已经走到他身边萧照被她扶起胳膊,再一想或许是自己想多了:莺莺坦荡荡来量衣服尺寸,自己扭扭捏捏倒有自作多情之嫌,于是努力调匀气息,告诫自己莫要胡思乱想。   萧照心里东想西想,要不然以他一贯的敏锐一定会注意到莺莺的耳垂珠子泛起淡淡酡红。   莺莺拿着布尺从萧照肩膀、胸脯、腰部一下下量过去:先是肩膀,嵬峨壮实,怪不得戏文里有“风骨伟岸”的说法;   再是前襟尺寸,萧大人的胸膛紧实而有力,健壮而结实的肉块从衣料下凸显出来,莺莺指尖几乎能感受到上面腾腾的热气。   别说她了,就是萧照都能感觉到莺莺的小指头绕着布尺在自己身上量体,她明明很是谨慎,几乎触碰不到萧照,可是还是免不了会接触到部分。   几乎毫不费力就能看到她修长的指尖蜻蜓点水从自己身前经过,萧照一下不自在起来,他喉结不自觉吞咽一下。   从莺莺这个位置正好看得分明。之前莺莺都没注意过萧大人喉结都生得极为漂亮,下颌骨清晰明澈的线条之下喉结也凹凸分明,小麦色的肌肤跟着动了一下,让人心里也跟着颤动一下。   莺莺手抖了一下。   萧照立刻就感觉到了,他往下瞥了一眼,莺莺的手指雪白莹润,像是一截水葱,更像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又凉又冰,碰到他衣料让人心里都凉滋滋的,似乎忘记了外面正是酷暑。   他不安地转移视线。   莺莺也摈弃杂思,认真思考做见客衣裳要留多少尺寸,做家常衣裳要留多少尺寸的问题。   很快她就量完了肩膀和胸膛,而后在册页上记录下做衣裳的尺寸,说起来萧大人这身形当真生的好。   再量下去可就有些麻烦了。   莺莺攥着布尺子,半天才嗫喏道:“萧大人请往前倾一点,我来量后衣长。”   做衣裳自然要量好后衣长短和前衣襟长短,萧照应是,往前倾斜一点,让自己与轮椅背板之间有些距离,方便莺莺丈量。   莺莺便半蹲下去,将软尺从后背一下量到了腰窝,这便好了。   莺莺轻轻呼口气,这功夫比她想象的还要麻烦些呢,她又道:“请萧大人往后靠一点,我来量前衣襟。”   萧照往后靠一点,莺莺便从他高耸的肩一直经过胸再到腰杆,再从领子一下量到了腰间,定下了腰节和前襟。   莺莺拿着软尺,纤细的手行云流水一般便定下了尺寸。   而后便是周身围度,从肩膀往下,肩膀还好些,可到胸时莺莺便犯了难。   萧照坐在轮椅上往外面一点,她半蹲着将软尺从他身后搭过去再扯过来,两人靠得格外近,她几乎能听清萧照平稳的呼吸声。   莺莺自己都疑心萧照是不是也能听清自己的心跳声?   萧照顾不上听,他全部自制力都用力平复自己的呼吸,他在军中受过训练:越是紧急越是要保持呼吸平稳,这样才不会乱了阵脚。   也不知为何他忽然开始了扼制呼吸,让他压根就没注意到莺莺剧烈的心跳声。   莺莺红着脸,从他袖子和手腕再量过去,记下尺寸,这却与去年的尺寸大差不差。   量完之后便是腰围,莺莺再往下蹲一点,将软尺从萧照后腰轻甩过去,这是她幼时学女红时候就会的技艺,可不知为何此时竟然觉得手抖,差点就没成功。   她扯着软尺,忙乱中居然还有闲心胡思乱想:萧大人的腰可真细,平日里他穿着宽袍大袖甚少察觉,一动手量才发现宽大衣衫下面猿臂蜂腰不容小觑。   她在做什么?为什么非要在腰间停留?   萧照忍得极为辛苦。因为凑的近两人看上去就像是在拥抱一样,他不用低头都能闻到莺莺发间淡淡的香草气息。   她不爱熏香,平日里只用香草熏衣柜,刨花泡水时也会加一点香草,是以梳完头后总有淡淡的草木香气。   那香气直往萧照鼻子里钻,惹得他心跳越乱。   萧照移开视线,可是从他这个角度俯视下去,除了乌发便是莺莺雪白的脸颊光泽如玉,还有长长忽闪的睫毛。   萧照索性闭上眼睛不去看,可是闭上眼睛后感官越发敏锐,他能清晰闻见草木香气不说,就是皮肤也能感觉到她的指尖触过。   萧照可以想象到她的手指拿着软尺从他后背流畅滑过、轻轻量过腰侧,又忽然狠狠一紧——这是在丈量腰围。   萧照的心猛地被什么攥了一下,随后剧烈跳动起来,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原本被他控制极平稳的呼吸也终于如脱缰野马急促起来。   要糟。萧照想。   就在这时屋檐下绿儿清脆的声音响起:“娘子,青娘子要告假。”   莺莺像做了亏心事被人揭穿一样,慌乱中往后退了一步撞上了桌角,“哐当”一声屋内两人这才恍如梦醒。   “娘子怎么了?”绿儿急着问。   眼看她就要进来,莺莺忙说:“无事,无事,我这就过去。”   她放下软尺:“正好量完了。”而后如释重负就往外走。   青娘子在后门等莺莺,莺莺要请她进来她也不来,只说自己有事要告假几日,这几天请了隔壁的邻居代劳,也不会影响莺莺生意,莺莺便给她结钱,一来一去脸上红热散了大半。   屋外海棠树上不知从哪飞来一只棕褐的伯劳鸟,孜孜不倦叫了起来,与夏日蝉鸣交织,真假难辨。   萧照一人坐在窗下,神色难辨。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更 第77章   萧照自认不是感情充沛的人。   他幼年时也如天下任何一个孩童一样爱与娘撒娇, 恳求爹带自己骑大马,会笑会闹。   直到父亲忽然去世,母亲毅然决然拿走了萧家细软改嫁。   改嫁不算什么稀奇事,本朝寡妇再嫁顺理成章, 就是萧照自己也不希望母亲以后成为个活死人, 可这位母亲绝情就绝在一天都不能等了一样, 卷走了萧家明面上大部分细软。   萧照一直记得那个夏天的清晨。   他与往常一样揉着眼睛起床,因着睡眼惺忪便眯缝着眼睛在阳光下喊着“娘!娘!”   娘的睡房里没有找到娘,萧照有些奇怪,便放下手臂往外走去。   这时候他看到了一生都不会忘记的情景:   娘正神色慌张从大红漆盒里往外拿银票房契, 这些萧照还记得,是爹在世时候留给自己和娘的, 他临终前吩咐过娘:“这些钱可留给九郎长大成家用。”   可娘这时候慌里慌张从漆盒里拿钱的架势就是年幼的萧照都觉察到不对了,他上前问:“娘, 家里是出什么事了吗?”   娘吓得手一缩, 再外后一看,儿子后面空无一人, 一下放下心来, 哄他两句:“没事啊没事,你回自己屋里等着我就是。”   萧照自小聪慧, 觉察到不对,并没有乖乖回自己房里,而是躲在了屋外的窗台悄悄往里看。   娘收拢了很多东西,卷着个蓝花包袱急匆匆就往外面走。   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萧照想起从前听人说过巷子里有人变卖房产看病的故事,不由得胡思乱想:娘是生病了吗?   钱不够吗?   萧照急着喊住娘:“娘!”他想说自己房里还有些银钱, 还有祖上留下的一些妆匣并银票, 那是爹在娘不知情的情况下先给他的, 他要交出来给娘。   可是娘听见后只匆匆瞥了他一眼,像是被毒蛇蛰了一口一样,眼神里是冷漠和疏远,还有算计和防备。   萧照被那眼神吓了一跳,孩子就是再小都能敏锐觉察出母亲与往常不同。   他印象里娘温柔和蔼,哪里会像个路人,不,像是个仇人一样恶狠狠盯着他呢?   萧照觉得自己还是在噩梦里,那个人像是志怪故事里的妖怪,和娘长得一模一样,揭开那层皮彷佛就是一只恶鬼。   娘被它吃了吗?萧照鼓起勇气跟着“娘”走到了大门。   这时才看出不对。   晨光熹微,巷子里各户人家还沉浸在睡梦中,整座汴京城都安安静静,可门口已经站了个神情古怪的男人。   他倒三角眼,眉眼凶狠,身后有辆马车。   看见娘的那一刻他忽得变色,笑了出来,殷勤迎上去:“来我帮你拿。”   等接过娘手里的包袱后还刻意掂量了掂量重量,随后满意将包袱扔到了马车里面。   再回头看见缀在后面的萧照,他脸色忽得变了:“怎的?你还要带这个拖油瓶?”   娘忙不迭摇头,一脸诚恳:“你放心,我绝不带着他。”而后板起脸冲萧照凶了两嗓子:“还不快滚!”   萧照像是没听见一样,他现在执着于这一场一定是个噩梦,正在拼命掐自己让自己醒来。   他没动,男人却急了:“你也不药晕了他,莫非是想说服我再带上他?我可不替那个死鬼养孩子!”   说着鬼鬼祟祟左右打量一圈:“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去去,去!”娘忙不迭表着忠心,见萧照还站在那里,索性一把将他往后一推,直推倒在地,而后急急跑到男人跟前:“阿郎,我们走吧。”   男人这才满意,拉着她的胳膊上了马车,随后车马粼粼走出了深巷。   等鸡鸣大亮,街坊看见萧家九郎蹲在门口再请人去请萧五公过来,那时候都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了。   萧五公看到萧照时,他还蹲在地上掐手指呢,小小的手被他掐得七七八八,青紫一片,偏他倔强,邻居拦都拦不住,萧五公心里吃痛扶起侄儿:“九郎。”   九郎抬头,稚嫩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相符的认真:“五伯父,我做了个噩梦,掐自己便能醒来。”   只不过他掐得手背都青紫了,还没醒来呢。   再后来萧照便在萧五公的庇护下长大,后面他隐约听亲戚们隐晦说起过:原来母亲在父亲去世后便与一位男子看对了眼,可不知为何两人并没有像旁人一样婚嫁,而是私奔了事。   萧照那时候已经是个半大少年了,在军中历练了许久,在听到这消息后还是暗暗攥了半夜的拳头:一贯和蔼的母亲是为了私情而奔,像是变了人一样,男女之情当真是龌龊肮脏。   从那以后他便对此淡淡。   军营里头那些老军头们荤素不忌,对男女之事也颇多调侃,每每发了军饷的日子他们便要去附近的花楼里快活逍遥。   萧照从来都不去,他那时候总是沉默坐在军营外的土坡上,沉默擦拭着一杆□□。   那是爹留给他的遗物。   那时候萧照并不知自己多年后会被一种从未出现过的奇怪心绪所左右。   绿儿先觉察出了不对。   萧大人以往待她客气而疏离,如今却能叫住她,问她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南诏的夏天也这么热吗?”   “南诏国内的规制也与汴京一样吗?”   “南诏孩童可要上学开蒙?”   绿儿摸不着头脑:“萧大人,我是内宅的婢女,哪里知道外面那么多弯弯绕,您若是想知道这些等长寿他们回来了一问不就知道了吗?”   还是奶娘有些经验,瞧出了端倪,她老人家扯了扯绿儿,笑着回答萧大人:“回大人的话,南诏夏天也热,只不过到底比汴京凉快些,我们的房舍盖得宽敞,外面涂着白色的染料,为的就是取其清凉之意,国主爱花,我们大理便家家种花,桥面上下都是花,我家娘子也爱花,在院子里种满了蜀葵和金菊。”   怪不得莺莺种花卖花总是水到渠成。   “夏天清晨清朗时候,风把云吹得到处都是,我家娘子便要带着绿儿去去海子里钓虾。”   莺莺说过花的事情,却没有说过虾的事情,那可要带着她去汴河里钓虾,萧照敲击着食指,沉思。   “莺莺喜欢钓虾,钓到却不吃,转而放了,海子里摇船打鱼的渔夫都要笑话她半天。”   奶娘笑,萧照也笑,似乎眯着眼看到挽起裤脚站在岸边钓虾的小莺莺。   “莺莺小时候在私塾读过几年学,后来年纪大了就跟着我家夫人学识字,有时候偷懒不想起床请老爷遮掩,夫人还要骂老爷。”   原来莺莺儿时也有偷懒的时候,萧照唇角勾起,他自打认识莺莺就见她绷得如个小陀螺一样,原来她也会像个顽童一样起不来床耍赖吗?   “我家娘子爱吃咸的,还爱吃酸的,南诏的酸木瓜切成丝就饭她能吃一大盘。”   这个萧照是知道的,这些天他跟着莺莺吃饭,只多看她往哪盘菜多扒拉几筷子便知道了她的喜好。   只不过酸木瓜哪里有?汴京城没有吃酸木瓜的习惯,要吃也吃甜的,还有一句“花木瓜空好看”来骂那样徒有其表的人。   萧照想着要想法子寻觅些酸木瓜才好。   绿儿不明所以,等萧照走后就问奶娘:“奶娘,萧大人怎的忽然对南诏的事情那么感兴趣?”   奶娘不答,讳莫如深:“你还小,以后长大了自然会明白。”   他哪里是想知道南诏如何,分明是想知道在南诏长大的莺莺童年如何。   自家娘子寻觅得这个夫婿,也算是有心人。   *   那天过后莺莺有些颇不自在,处处避让着萧大人。   都怪她当时提出要给萧大人量衣服,若不然两人也不会忽然那般尴尬。   谁知萧照倒主动来搭话,问她:“莺莺,明儿早上可要去一处池塘玩?”   莺莺想想萧大人或许是想散散心,便点点头应下。   等到早上,萧照便带她到了一处清幽的园林。原来汴京城里有些私人的园林为了分摊维护的成本便对外提供园林租售服务,常有私人可来园里游玩。   莺莺也听说过这样游园的法子,可她进了园子才发觉园里就自己和萧照这一对客人,当即惊呼:“这可得多少银钱!”   萧照眸色淡淡,只要莺莺高兴,他就丝毫不觉得耗费颇巨。他指点莺莺坐船:“坐船瞧瞧。”   这船仿照着江南的采莲船,小巧玲珑,船头有个船夫撑船,见他们坐定,竹篙一点便往浮萍深处而去。   清晨的园林还没有热气,清风徐徐带来清凉,从小溪往池塘撑,就见一个荷塘,里面接天荷叶漫卷,莺莺低呼了一声。   这么大的园林,她还从未来过呢。再加上这回只有自己,不用看人接肩擦踵,一下就得了趣味,兴致勃勃四下观赏风景。   萧照却不看风景,他只认真在旁边剥荔枝,一会功夫就剥好了一碟子递给莺莺,上面还叉了个小银叉:“快尝尝!”   哇萧大人真好。   莺莺知道萧大人不是有洁癖的人,可有举止讲究,荔枝此物好看是好看,可是剥皮的话果汁淋漓,沾染一手,或许还会撒几滴到衣襟上去,不是洁净之物。   萧大人却面不改色给自己剥了一盘。   莺莺道了声谢便接过了叉子,荔枝清甜,汁水丰沛,当真好吃至极,更奇怪的是还有一丝凉津津的意思。   莺莺四下打量才发觉荔枝底部的碟子里铺着一层细碎的冰块,雪白的荔枝果肉放在碎冰上立即降下了温度,吃一块当真是又凉又甜。   可真是奢侈啊。   富贵人家在这个季节自然是冰山不断,可莺莺在南诏长大,自然是没见过夏日的冰,因此看见夏天的冰也瞪大了眼睛。   萧照便给她解释:“这冰块是冬天凿好了冻在冰窖里的,夏天只管取出来取用便是。街面上渐渐就有凉饮卖,还有刨冰可吃。”   原来在汴京城里冰块也能卖钱,莺莺用叉子玩着冰块,听它撞击在碟子里清脆的声音,不住啧啧称奇:“夏天用冰块可真是奢侈!”还忍不住咀嚼了几块冰粒。   旁边撑船的船夫却像是看不下去了:“这位夫人,这冰块固然奢侈,可荔枝才算稀奇。”   这个季节荔枝还未大量上市,能得一碟荔枝上桌可是达官贵人府上才有的享受。   莺莺这才又看荔枝,雪白荔枝肉配着碎冰,当真是奢侈配奢侈,极为奢侈纸醉金迷了。   萧照眉目淡淡:“无妨,你喜欢什么便吃什么便是。”   这一切本就为莺莺布置,她喜欢什么便是什么。   荔枝清甜,冰块清凉,莺莺满意眯起眼:“今儿可不是我生辰,都有些心虚了。”   只不过她今天的快乐还没有到头。   很快船夫便将船撑到一处湖心亭上。   他们一行人上了湖心亭,莺莺看亭子里一眼当即惊呆了:亭子里居然有两副钓竿。   她一眼就瞧出那不是钓鱼的,是钓小虾的。   萧照便笑:“今儿我们来钓虾。”   “真的?”莺莺一高兴说了句废话,钓竿都在这里,还用再问什么。   只不过她太高兴了,这是儿时才有的消遣,没想到在汴京城能重温儿时。   她一下就蹦到钓竿前面,熟门熟路把弄着钓竿,嘴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这亭子正好,四面环水颇深,又安静平缓,虾最喜欢在这种地方栖息,只不过汴京城能有虾吗?”   汴京城人烟阜盛,汴河里的鱼虾自然是不多,要有也在郊野,汴京城里挑胆子河虾来贩售的也多是郊野渔夫。   莺莺自己就从未在汴河里看见过小虾。   渔夫摇摇头:这一对夫妻当真是看不懂,看着相貌堂堂,怎的喜欢这种娱乐?   这位大人事先订园林时还特意请人买了两篓子虾叫人刚才放养在了这一带,这时候钓虾不是一钓一个准?   莺莺不知渔夫心里活动,还在兴奋嚷嚷:“钓虾得有肥猪肉呢,最好放臭一点。”   “早就叫人备好了。”萧照命渔夫拿出早就备好的竹篓。   渔夫心里摇摇头,好好儿个仕女,居然喜欢钓虾?这饵料难闻油腻,一点都不像高雅的贵门仕女应当做的。   不过他就是看守院子的人,自然不想管这些闲事,只按萧大人的吩咐准备好物件。   莺莺放好饵料早就快乐甩出了鱼竿。   萧照也甩出了鱼竿,只不过他并不专心钓虾,一会给莺莺倒茶水,一会给莺莺剥荔枝,忙忙碌碌也不得闲。   绿儿的活计被都他拿走了,不过她新近听了奶娘的话,就是萧大人和娘子独处时她不要上前去掺和,因而也转而认认真真帮萧大人看着鱼竿。   莺莺自觉宝刀未老,一会功夫便调出了一只虾。她乐得将虾甩出湖面不住问萧照:“怎样萧大人?”   一副等着萧照夸赞的神情。   这样哪里还有平日里稳重端庄的样子,萧照讶然,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莺莺。   他认真点头:“甚好!”   又将早就备好的竹篓子递过去:“正好放进去。”   一上午过去莺莺居然钓了一篓子半虾,萧照也钓上来几十只,莺莺也待他刮目相看:“没想到萧大人是新手也能钓这么多。”   莺莺吃着荔枝又与萧大人聊起自己童年时候的事:“我儿时最喜钓虾,常常翘了功课去海子边钓虾,藏在芦苇荡里我爹都寻不着我。”颇为得意。   一个上午玩得快快乐乐,满载而归,临离开前莺莺还有些依依不舍:“这湖水倒是灵光,应当是汴京城唯有河虾的湖了。”   渔夫脸上抽搐一下,这可是你夫君放的虾。   萧照面不改色:“你若喜欢下回我们还来。”   “那也能抵消包园子的花销里罢?”莺莺关注点在旁的地方。   渔夫暗暗摇头:一篓子半虾要几十文,可赁园子半天要花费十两银子,这一来一去,当真是千金买笑。这位大人可真是宠爱这位夫人。   萧照倒想起旁的事:“回头买套园林给你,也方便你在家里就钓虾。”神情认真一点不似作伪。   渔夫的船篙差点撑歪,这位大人对夫人何止是宠爱?简直是溺爱。   “不用不用。”莺莺忙摆手,“偶然过来玩玩便是。”   两人带着虾回到家里,莺莺兴致勃勃吩咐乌婶洗干净后油炸,做了一道油煸河虾,剩下的熬出虾油与白菘豆腐同炖,红色的虾油弥散在奶白汤汁里,看了就叫人垂涎三尺。   至于油煸河虾,干脆下饭,一口一个,满口盐香,半点香味都没有。   莺莺多吃了半碗饭。   萧照给她添饭,心里又觉自己好笑,他与莺莺成亲这么久竟然今日才知莺莺喜欢钓虾。   想了想又觉自己好笑,若是莺莺今后寻觅到如意郎君,还会记得今日与自己一起钓虾么?   心里什么地方像是被攥了一下,他却没有想明白是为何,只猜测是自己舍不得莺莺这么好的人离开。   细细想来莺莺当然是好人,见过她的人几乎没有不喜欢她的,这却不代表要将莺莺独占,何不如当作家人一般相处?   这么想着萧照心里那股奇怪心绪才缓解一二,可当想到莺莺以后会嫁人离开萧家时还是有淡淡的酸涩。   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像夏天吹过荷塘的风,很快就消弭散去,只看见满塘荷叶亭亭如盖,荷风却早已经毫无音讯。   “萧大人?”   “萧大人?”   萧照回过神来,这才看见莺莺在旁边唤自己。   他回过神来。   莺莺也不恼,笑吟吟与他说:“今儿个玩半天,明儿就要多劳作些时辰来补回来。”   花满蹊的生意也就他们几个人撑着,偶尔任性玩耍,便要在别的地方补回来。   萧照想起一遭,劝莺莺:“如今店铺生意这么好,你何不再雇几个人?”   莺莺摇摇头,萧照的病还没有起色,又不知南疆那位巫医开出的药方要耗费多少金银,她便想给恩人攒一笔银子治病,因而在这之前并不打算有多余的花费。   萧照还当她是担心外头雇佣的人不放心,当即问她:“我当初在军中认识了不少像麻老头这样的遗孀孤老,其中有不少人品贵重的,若是你不放心旁人,不若雇佣这样的人?”   听说遗孀孤老,莺莺也有些意动,她不就是孤儿吗?当即点头:“当初我父母双亡投奔亲戚,若不是自己警觉些早被他们一家拆股入肚了,若能有人帮我一把自然是千恩万谢。”   于是两人商议定了决定雇几个人帮忙。 第78章   一旦立定了心思要雇人, 莺莺便将手里的活分成四部分:日常售卖花卉、花盒、侯府花木供应、花雕。   其中日常售卖花卉和侯府花木供应说到底与旁的花木商人并无不同,这两部分自然是可以从外面雇人来做。只不过其中有些花材搭配的事情由莺莺或者绿儿指点罢了。   可这花盒和花雕在汴京城是独一份的,若是由旁人接手知道了奥妙,只怕花满蹊也不用开了。   就是花盒打包装盒也不好叫外面雇佣的人来做:他要是在外面做做手脚, 让人能知道内里的玉雕是什么, 单这一条便能赚取大笔的银钱。要知道有许多达官贵人如今等着抽花满蹊的花盒攒全套玉雕呢。   是以莺莺在雇人之前提前将花满蹊的杂务梳理了一遍, 单列出几项:接车、卸货、分类花木、给花草保鲜喷水、装车、销售这几项。   这些都是与旁的花木店铺相同的,便是再怎么泄密也不用担心。   另外的制作花雕和制造花盒这些莺莺便打算仍旧由奶娘绿儿几个来做。   打定了主意萧照便找日子准备去看看昔日战友的遗属。   正好给萧照的衣裳也做好了,莺莺便拿出衣裳叫他试一试。   萧照一穿,都格外合适, 乌婶几个也称赞:“夫人手巧,这衣裳作出来腰是腰背是背的。”   不说还好, 一说到这些萧照和莺莺二人便想起前几天量衣服时的场景,齐齐皆是脸一红。   好在萧照反应快些, 吩咐下去:“就穿藏蓝那件。”   虽然不显眼的藏蓝色, 可是上面有同色的八搭晕图案,袖口还有曲水纹, 并不显单调, 一看做衣裳的人是费了大心思的。   萧照拢拢袖口,想说句“多谢”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说起来他要谢莺莺又何止这一项?以后多待她好些便当是回报。   收拾齐整备好了四时礼盒和钱粮等物,两人便一起出发。   自古以来官府都会抚恤军人家属,只不过金额不多条件也严苛,譬如一户人家两兄弟,老二战场死了, 家里两位老人便不算在给钱的范围, 只能领他刚战死时那一笔。   可是民间有各种情形, 有可能这两家早就分家了,两位老人分给了老二家,老大家有理由不再看顾老人。或者老大忽然出了事情也无法再劳作养家。   这样一来便有许多战死的军人家属情况相当难过。   萧照平日里会照应那些战友遗孤遗属,麻老头便是其中之一。   是以他和莺莺到了这些人家里之后大家都极为欢迎:“是萧大人!萧大人!”   萧照病了之后也记得差遣飘石激流两人送钱粮,大家都他都极其敬重,此时见他伤了腿,各个围上来问长问短,又不等小厮就把他搬下了马车。   萧照便给莺莺讲解:“这些人大都在这一带,出事后为了方便照应索性都搬到了近处。”   这一带是汴京城西北,算是贫民们聚集的地方,鱼龙混杂,若是失去家里的劳力很容易被欺侮。穷人们本就是赁房住,是以搬到一起容易些,也更好有个照应。   此时团团簇簇围着萧照,有孩童,有妇孺,也有老人,见小厮们从马车上往下搬运钱粮,他们也不急,反而帮着搬运,很有秩序。   萧照叫诸人发放完钱粮,便道:“这回来是有事要劳烦诸位。”   诸人自然无不可的:“萧兄弟跟我们有什么好客气的,尽管说便是。”   萧照便答:“我浑家陪嫁里有个卖花脚店,缺几个帮佣,想雇几个妇孺,还是咱们自己人放心,便想来打听可有想去做工的人,工钱照市价,管中饭。”   大伙一听高兴了,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市面上一般甚少给妇孺们提供做工机会,因着汴京城太过繁华,吸引了附近无数郊县的男子进京谋生,商家自然倾向于雇力气大的男人。   妇孺们若不会女工也就做做浆洗的活计,或是提些腌渍小菜在酒楼里做“梭糟”娘子。两者都不好,浆洗需要双手成日泡在水流中,梭糟娘子则免不了要碰到喝多了酒的登徒子。   是以一听到有这机会当然笑起来:“这可是难得的好事。”“哪里是我们帮萧大人,是萧大人帮我们呢。”   大家心里门儿清,这样消息放出去不愁雇人,萧大人是特意照顾他们这些妇孺呢。   当中有个麻利妇人,她个子高高,笑起来一侧有个梨涡,配上国字脸有一种异样的亲切。站出来笑着组织大伙:“有想去的快排队。”   一下就有十多人排起了行列,莺莺便说道:“我要雇的人接车装车卸货、分类花木、给花草保鲜喷水、卖货,接车送车卸货的还是要力气大些,其余便要手巧的,卖货的则要能说会道的,每样招两人,一共招六个人。”   也不用她费心,家眷们早就各自分好了:“老黎家媳妇和小六手巧,至于能说会道,就让猪剩嫂子和她女儿去,力气大嘛,不如我们扳手腕。”   猪剩嫂子就是那个高个妇人,站出来笑道:“萧大人两口子可莫嫌弃的名字怪,实在是当年家里人弃养,我自小在猪圈里和猪抢食,才落了这么个名字。”   她说话口齿清晰,又热情洋溢,莺莺点头。这人正是卖货的好苗子。花满蹊虽然不愁卖货,可天下卖货的都要伶俐伙计。   不过猪剩嫂子却不一人独吞这好事:“谁家没有个等着吃饭的嘴,总不能我家都占了,叫林家小芸跟我卖货吧。”   是个热心肠的好人,莺莺便更觉她稳妥。   这当口其余妇人们扳手腕也扳好了,一个叫胡杨的丫头和一个郑家二媳妇最后胜出,老黎家媳妇和小六分拣花枝,猪剩嫂子和林小芸在前面招呼客人。   萧照点点头,又道:“我还要四个小子跟着我做事。要话少力气大的。”   他一说要用人,一群半大小子们激动起来,妇人们也高兴,跟着萧大人没有性命之忧,又出手大方。   这一回他们共雇佣了十个人,四男六女,可谓是满载而归。   等回到花满蹊莺莺便布置起来,给绿儿和奶娘介绍了她们,再给六人安排下店里的活计,再给她们教导些浅显的花木知识,免得今后出错。   这一来花满蹊的店铺里挤得严严实实,还好还有从前花满溪的分店,只不过这时候才想起一出,这里离她们住的西北角不进,每日上工下工怎么办?   最后还是猪剩嫂子想出了办法:“我看后院有杂物房,不如在里面搭些简易的通铺,我们轮换着两天一回去,如此一来既可兼顾家里又不用太多奔波,瞧这样可好?”   诸人自然说好,莺莺也应了下来:“只不过这样大伙儿便太过于辛劳,我便再加三成的工钱。”   惹得诸人高兴不已,上工后也是干劲十足。   真上手做起来才知这份活计根本算不上辛苦,便是装车卸货也都是些花束,几个人轮流搬运也能搬完,干完就一天清闲。   胡杨和郑二媳妇便帮着其他人干活。几个人能干活,坐在一起边聊天边分拣花枝,轻轻松松就将银钱赚到手。   这六个人来莺莺她们也清闲了不少,一些杂活都有人干,便能腾出功夫琢磨更多的花木搭配和花雕。   六人的工钱加了三成后是一千二百文一个月,对莺莺来说也能负担。   她轻省出来后便接了更多人家的订单,如今正逢盛夏,是汴京城里贵胄人家互相宴请的盛季,因而莺莺的花雕接了不少单子。   店铺刚收拾好却迎来个不速之客。   是苏家三房苏现。   夏天正是消夏的季节,汴京城里疼女儿的人家一到夏天便要将自己家出嫁的女儿请回家里居住,叫做“消夏”,这一来让女儿外孙与外家亲近,二来则是让女儿短暂逃离婆家纷扰的人和事得到休养,三则是向婆家显示我女儿也是背后有人的,娘家人没死绝因而你们不得胡乱欺负。   苏家老太太自然不是疼爱莺莺的人,只不过苏家大房仗义,想着请自己两个出嫁女儿的同时还惦记着莺莺:“总也要请莺莺过来,好歹也是娘家。”   苏家老太太如今中风在床,想起自己最宠爱的三儿子近来仕途不利,便想着要莺莺接过来拉近些感情,以后也好张口。   苏家二郎苏现便被派了这趟差事,他是苏环嫡亲弟弟,苏家大郎苏瑁去接苏瑶苏珠两人,他则被派到萧家。   走到巷口跟人打听,有个热心街坊说:“萧夫人在邻街的花满蹊。”   “花满蹊?”   苏现就是再消息蔽塞也知道花满蹊,这家店如今在汴京城小有名气,先是培育出了并蒂莲再是出了花盒,他学里的同窗都买了送心仪小娘子哩。   却没想到这花满蹊能与自己家二房扯上干系。   将信将疑走到花满蹊门口,果然见堂姐在店铺里,一派运筹帷幄的样子,看着便知道是当家人。   苏现将讶异放在心里,给苏莺莺递过去回家消夏的邀请后回到家里将这件事告诉了三房。   苏家三老爷和三夫人俱是愕然。   花满蹊,那能有多少银钱啊?   单是入账就能顶上苏家老夫人手里那些铺子的总和。花满蹊的名气已经打了出去,有这样一个活招牌可以说是以座取之不竭的金山。   苏莺莺怎么有这么好的运气啊!   苏家两口子俱是叹惋,怎么这么好的运气降临不到他们头上呢?!   只不过他们并没有想到这些都是莺莺自己打拼得来,只当是萧家的产业由莺莺来打点而已。   苏家三房两口子心里有了计较。   他们这些日子过得不好:苏家三老爷仕途不顺,女儿呢看上去嫁得好,可侯府不待见她们也不与他们往来,这光是半点都没沾到。自己儿子又眼看着不是个读书料子。   这时候倘若能有花满蹊这样的店铺攥在手里,单是这些出息收益那该有多好?   *   第二天苏莺莺来苏家赴宴。   她不喜欢苏家,心里深处更不将这里当作娘家,但苏家大房待她不薄,便想来这里吃顿饭便走,也算是全了苏家大房的情谊。   再加之也有些时日不见苏瑶和苏珠二姐妹,想与她们姐妹聊聊天。   苏瑶和苏珠两人果然在,出门来迎她。   苏瑶有好消息:她明日要随夫君去上任了。   上回萧照帮她夫君拿到了江南富庶县城的县令职位,如今零零星星走完流程,这就要启程上任了。   莺莺惊呼:“怎的不趁秋凉了再出发?”   苏瑶笑:“妹夫帮我们得到这机缘已经是不易,肯定许多眼红人都盯着,你姐夫担心有差错便想早点出发,以免出岔子白白辜负了妹夫的心。”   她夫君官职的来历已经告诉了大房一家人,是以大房一家对莺莺格外感谢。   苏珠也由衷谢莺莺:“这回多亏了妹夫。”   莺莺忙道:“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而后姐妹们便坐在一起说些日常,莺莺坐着有些累,见庭院前一株合欢花开得好,便起身去看花。   这时却有个她意想不到的人过来,笑道:“莺莺,你这日子过得越发红火了。”   莺莺抬头,是三夫人。   她有些纳闷,三房和她关系自然是水火不容,却不知为何三夫人无事献殷勤。因而只淡淡道:“三婶。”转身就欲走。   “莺莺我有几话要说。”三夫人急着出声。   莺莺纳罕,便住了脚要看看她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   果然三夫人当即说出来意:“听说花满蹊是你开的,叫你三叔和你二弟去帮你看着这爿铺子不正好?”   她一会功夫就盘算好了,苏莺莺一介女流,夫君又卧病在床,还不是娘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们先进店,将里头的人都换成自己的人,而后将这店铺牢牢掌控,做成个空壳子白白霸占里面的产出,利润还不是由着三房编造?到时候苏莺莺一介女流难道还能跟娘家翻脸不成?   而且她自己娘家人败光了夫家财产料她也不敢说给夫家人听。   三夫人想得得意,可惜莺莺听了只有好笑:“多谢三婶惦记,不过我自己能撑起来。”   说话间大夫人和大娘子二娘子都注意到了这边,庭院不大,她们听得一清二楚,面上便都露出愠怒之意。   莺莺开店的消息没有瞒着她们,前几天还给她们各送了些花木,说是夏天摆用。   大房因着大娘子丈夫调令之事对莺莺只有感激的,便也毫无嫉妒之意,只发自内心替她高兴。   没想到三房这般无耻,居然想要自己霸占。   “你这孩子也是强撑着,你个女流之辈怎么能打理好店铺呢?”三夫人一脸慈祥和蔼,“出外抛头露面还不是男人的事情?”   莺莺摇头:“我自己足够应付。”   真是个傻的,三夫人摇摇头,瞧上去一脸为莺莺打算的神情:“我这提议可不是为了钱,你与娘家走动近些不也好吗?”   想起二房夫妻已经去世了,三夫人越想越自得,说话也没个遮拦:“可惜你没个娘家兄弟,以后也无人可依仗。”   她说得理直气壮,生了个儿子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骄傲,长房夫人没有儿子,二房又只有莺莺一个,他们三房便是唯一的嫡出孙子,苏莺莺还不是要巴巴儿巴结她?   这话一出大房夫人和大娘子二娘子母女都沉下了脸。   莺莺不惯着她,她笑:“四妹妹倒是有个娘家兄弟,可也没见着怎么依仗啊?”   这话没说错,苏环那个兄弟,只知道巴望苏环从侯府带好处回来,可侯府回回惩罚苏环,也没见他出面。   大娘子二娘子两人抿嘴笑。   三夫人脸色大变,这可是她的痛脚。   天下谁家夫妻打架不是做岳家的为女儿撑腰?理直气壮将女儿接走,等着做女婿的低声下气上门,送礼赔笑将妻子接走。   做娘家的也好端端长辈的款儿,教训女婿几句。   可偏偏侯府可不是她们苏家能惹得起的。   三夫人好半天才挤出来两句:“每回都是夫妻鸡零狗碎的吵架,床头打架床尾和,娘家兄弟自然不好出头。”   苏珠撇撇嘴,都这时候了还嘴硬,当真是就算把这三夫人放进锅里煮,煮到最后那张嘴还是硬的——全身上下嘴最硬。   三夫人却不觉得,她在片刻的窘迫之后很快就又面色如初:“你们这些小娘子年轻不懂,娘家有个男丁在那里就是不同。”   莺莺笑:“那就让我们瞧瞧有什么不同。”   如今这世道女人不能科举无法出面做官,自然比不得男子更值得家人喜欢,可是人家可依仗的男丁指的是做官经商的男丁,那种人出人头地,自然可以庇佑家人。   苏现一介白丁,指望着爹娘田产过活废物似的,自己还理不清楚呢,难道人家侯府就会卖他面子?他张口说话人家府里的家丁都不会听,就这还算依仗?   “要说男丁稀罕,人家侯府一水的家丁可都是男丁呢,还不是要服侍人。”二娘子不服气补充道。   见莺莺油盐不进,无论如何都不接她的话茬,三夫人耐着性子道:“三娘子年纪轻,不知道娘家兄弟可傍身的好处。”   “以后三女婿有个三长两短,他族里逼着你过继孩子,或夺你私产,到时候还不是要来寻我们娘家帮你做主?”   “你说谁三长两短?”   就在这时候萧照推着轮椅出现在苏家庭院里。   没想到他居然亲自来接她。   莺莺顾不上吵架,奔上前去问她:“ 你怎的来了?”   萧照看向莺莺一瞬间眼神变得柔和:“我去了工部之后正好经过苏家,顺路接你。”   工部在城中心那里,苏家可在城西,萧家在城东,这一来一去可不算是顺路。   莺莺抿嘴笑,不管怎么样萧大人来接她就足够让她高兴了。   萧照说完后再看向三夫人的眼神如刀,斜斜睨她:“不知老夫人和三老爷怎么计较:莺莺归宁被三房刁难,还捎带着咒我。这话要是传出去,苏大人还怎么在朝为官?”   苏三老爷吓得摆手:“不敢不敢。”   他侯府世子女婿不理会他,萧五公这条线便重新变得重要起来,自然不敢轻易得罪萧照。   虽然这主意是他们三房共同商议出来的,可是这时候只能让妻子背锅了。   三老爷立即凶自己夫人:“还不给萧大人道歉?”   三夫人固然敢在背后骂萧照是个“短命的”,可当面却不敢说,毕竟对方可是官家的救命恩人,他活着一天就不是三房可以得罪的。   是以她只好忍气吞声道歉:“是我不对,不应当咒你。”   可是萧照听到她的道歉却不善罢甘休:“只有我吗?还有莺莺。”   三夫人抬头不可置信看了萧照一眼。   没想到萧照居然毫不松口,重申一遍:“还有莺莺。”   三夫人只好再次向莺莺致歉:“是三婶婶不对。”   大娘子和二娘子看得目瞪口呆。   大夫人年纪大些自然明白这件事是三房合谋好的,只不过她看得远些,一眼就瞧出来萧照对苏莺莺当真不错。   再想起自己大女婿的调任萧照说办就办,还不是瞧在莺莺面子上?   因此片刻功夫大夫人已经决定待莺莺更好些。   须知时下年月女人的面子如何不单是瞧你自己女红如何、出身如何,嫁了人之后夫君待你如何便也是重要一环。   有时候说来好笑荒谬,夫君看重你的话就算是原本待你敷衍的娘家也会高看你一眼。   正尴尬着就听外面通禀:“四娘子到。”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更 第79章   苏环可是好容易能出趟门。   那天查出李菁出红疹一事与府上一位姨娘相干, 还有猜测这姨娘或许与苏环有所勾结。   那位姨娘也不是吃素的,哭哭啼啼过来:“妾身可与此事无关。应当是苏环嫁祸于我。苏环确实来过我房里,来来去去都是打听夫人的癖好,我哪里敢说。自然只拒绝了她, 谁知这厮居然怀恨在心想要报复我!”   苏环也理直气壮:“婆母对我甚为照顾, 我便想绣个抹额答谢婆母。难道这还有错吗?因着不知婆母喜好便去寻个姨娘打听, 这也有错?姨娘不说是她谨慎,可我也犯不着就陷害姨娘啊!”   她眼珠子一转:“应当是姨娘自己没有儿女,瞧着侯夫人有儿有媳便想报复,索性一箭双雕, 将我和菁姐姐都处置了。”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两人争执不休, 偏偏苏环做得隐蔽,侯府也找不到什么确凿是她做的证据。   只不过侯夫人坚信自己没有看错人, 老侯爷寿筵, 苏环害得李菁无法出面,她自己便能以侯府唯一的世子夫人名义出面招呼客人, 风风光光。   侯夫人虽然找不到证据, 可心里却笃定了是苏环所做。   最后还是侯府老太君想了法子困住这个孙媳,她说自己要去京郊寺庙礼佛, 点明要苏环陪着。   苏环十分不情愿,可她婆母巴不得她被带走,夫君又是个对她漠不关心的,自然也没有人帮她说话,何况陪老夫人是孝顺之事, 去寺庙礼佛是虔诚之举, 都是天大的好事, 便是苏环向亲戚女眷们诉苦也不得。   她便只好在郊野寺庙待着,每每吃斋念佛,抄写佛经,若是表露出一点不满意或是想回侯府的表现,老太君便叫她抄写佛经或是捡拾佛豆,或去帮寺庙做些苦役。   苏环在这样的环境里待着,非但没有清心寡欲或是修身念佛,反而欲念愈加炙热,每日后悔自己为何算计李菁时不再更高明些。   再想起前世她虽然是个大归的寡妇,可手里捏着嫁妆钱,也算吃喝自在,哪里过过这样只能天天吃素的日子?   苏环心里每天都在盘算着等自己回到侯府再怎么翻盘的事情。   直到这天机会终于来了:苏家来人请苏环去消夏。   侯府再霸道这些民间惯例还是要遵循的,否则苏家大可去大街上哭闹为何苏环一个大活人消失不见。   真要闹起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侯府家大业大,经不住任何名声损耗,何况他们只是断定苏环捣乱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闹到开封府去也无法自圆其说。   于是只能将苏环送到了苏家。   苏环也借机回到了娘家,她有心想在姐妹们前面露富,便特意穿金戴银修饰了一番。   只不过眼底的憔悴和失意却是无论如何都遮挡不了,因着不好好吃饭,头发掉落许多,枯黄一片,梳拢起来后头皮上大片裸露的地方,着实不够体面。   苏环自己天天照镜子,是以没有看出来自己有什么变化,倒叫其他几个姐妹许久不见她的人乍见到便心惊一回。   她进门后倒给三夫人解了围,三夫人忙叫一声:“四娘子!”说着便迎上去,如此倒也遮掩了适才的尴尬。   三夫人的头也终于昂得高高的:宗室就了不起?她女婿也是侯府世子。   苏环也未觉察到院内的尴尬气氛,只头扬得高高与诸人见礼。   见到萧照坐着轮椅的身影时候心里一怵,这人怎么还活着?   前世萧家给她留下的印象并不好,萧照残疾了卧病在床,人道都不能人道,也未与她圆房,她守着活寡连这个名义上夫君的房都不愿意踏进一步。   后面火灾萧照在她心里便已经是个死人了,是以每次看到萧照苏环都要被吓一跳。   再一想萧照应当是不久就会亡命于大火,便心里稍安。   想到这里得意瞥了苏莺莺一眼:夫君跟着又算什么?萧照不能人道自然只能在这些生活琐事上做小伏低服侍妻子,这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三夫人有心替自己找回场子,顺势问苏环:“环儿,你这回给家里带了些什么礼?”   这话问到苏环心坎上去了,她越是被侯府不当回事便越要在娘家这里挽回面子,是以这回终于学聪明了,像李菁一样自己动用嫁妆买了些节礼:   有香扇、有装着驱蚊草的荷包、有防暑的仁丹、有几封包得齐齐整整散发着清香的茉莉茶叶,还有几个甜瓜,倒也齐整。   三夫人眉开眼笑,与三老爷一起招呼着小厮放行礼、摆桌筵,顺顺当当从庭院里走到外院,也给自己解围,暂且离开让自己丢失了面子的庭院。   苏环虽不知爹娘为何齐齐走了,可不影响她的自豪。   她最自豪的是最后面那一样,当即从丫鬟手里拿到自己手上,还特意瞥苏莺莺一眼:“三姐姐没见过吧,这是如今风靡汴京城的花满蹊花盒,如今满城的小娘子都以有这花盒为傲。”   苏环从山寺里一出来进汴京城里就见小娘子们都在议论花满蹊的花盒,她当即当作稀罕玩意儿买了个,玩了玩果然有意思又好看便买了回来。   苏莺莺肯定整日里愁眉苦脸以泪洗面,就像她苏环前世一样,哪里有心情看时兴什么好玩玩意儿?   想到这里苏环越发美滋滋,她这一世虽然被关在佛寺里抄写经文,可好歹也还有闲心能瞧瞧市井上小娘子们的玩意儿,也算闲情逸致。   大娘子和二娘子因着与莺莺走得近,齐齐抿嘴笑。   萧照闻言挑眉,莺莺则眼睛瞪圆。   苏环心里越发得意:看来这些人都没见过。她却忽略了一点:诸人的眼神里都有些愕然。   要怪就怪苏环被关太久了,她只知道苏莺莺承办了侯府花木,也知道苏莺莺的店铺里也有花盒,却不知她的店铺名字就叫花满蹊。   因此才洋洋得意挑衅苏莺莺:“记得三姐姐也做花盒,正好过来瞧瞧人家花满蹊的花盒做得何等精致巧妙,自己也学学。”   大娘子二娘子越发愕然,苏珠张嘴说话,   苏环却以为她们姐妹俩要劝她息事宁人,当即先拿话抢先在前头:“姐姐们市井妇人自然是舍不得买的,这是木盒,还有些更精致的是玉石花盒呢。”   苏环语调里尽数是得意,自己嫁了侯府就是不一样,这眼界见识都不同,于是她颇为怜悯瞧了莺莺一眼:“三姐姐自然是不懂玉石做花盒这种漫不经心的奢华。”似乎这样就能弥补自己前世处处要得苏莺莺救济的困窘。   听到这里苏珠再也忍不住了,捂着嘴背过身后,双肩抖动起来。   苏环正纳闷,就见莺莺叫绿儿上前,而后问苏环:“四妹妹说得可是这种玉石花盒?”   绿儿手里正捧着玉石花盒,那玉石花盒是温润白玉制作,上面打着“花满蹊”的店铺商标。   苏环大惊。   怎么,这苏莺莺难道是出息了?怎么会有玉石花盒?花满蹊的玉石花盒一个要二十两银子,她是如何买得起的?就是她苏环都买不起玉石花盒,只能买木盒。   苏环强自撑着:“打肿脸充胖子有什么了不起?市面上有人抽完玉石花盒拿出玉雕件后出售,买起来自然便宜。”   苏环说完有些心虚,说起来她拿来显摆的花盒便是市面上抽完了玉雕后出售的,她反正就是拿个时兴物件显摆,自然不管内里有无玉雕。   莺莺还是笑着摇摇头,笑里对她颇为怜悯,想说什么却没说,只问:“这是我送给诸姐妹的,四妹妹也拿个花盒玩罢。”   苏环气坏了,她苏莺莺算个什么玩意儿,还敢怜悯她?!   她可是侯府世子夫人!苏莺莺应当很快成为落魄投靠上门的寡妇,谁可怜谁?!   当即傲然抬头,用鼻孔瞧苏莺莺:“这算什么?我不要。”   “噗嗤”一笑,二娘子个没城府的终于忍不住捂嘴笑出声。   大娘子苏瑶也终于忍不住了,叹口气:“四妹妹,我们刚要说话你拦着不让说,你猜我们要说什么?”   “能说什么??”苏环一头雾水。   “你说的这家花满蹊是四妹妹家里开的。”苏瑶淡淡道。   “什么?”苏环惊愕地站在原地,连下巴都忘了合上。   “四妹妹不是才夸花满蹊花盒精致,手艺精巧吗?”苏珠看热闹不嫌事大,再加之有心偏帮苏莺莺,便刻意提起苏环的称赞。   苏环心里像是被针刺了一下,先是锐痛,而后就像被大锤繁复敲打,剩下的是钝痛。   怎么可能?   苏莺莺那个乡下人哪里来的钱?她小打小闹的供应花木,自己还当她做着贱民的活计,谁知居然是名满汴京的花满蹊?   这么大的生意,谁能说她是做贫民买卖花卉的生意?这明明就是一爿大生意。   “怎么可能?”苏环近乎失态嘶吼起来。   二娘子早就因为她适才的傲慢而心里不满:“怎么不可能了?三妹妹嫁进了宗室,夫家扶持着她做生意不行吗?”   大夫人见苏环仍旧不信,便道:“等一会三夫人过来苏环你便可问问她,说起来适才你娘还叫莺莺将店铺交给你们三房管着呢。”   她说完后苏环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她满脑子都在想:怎么可能?!   她上辈子可没有遇到过萧照那么好心,嫁过去后什么都没有,萧照既没有陪她回娘家,也没有给她开店铺。   怎么苏莺莺这个乡下贱种就这么有好运道?   苏环上上下下打量着苏莺莺,眼睛里红得像是能滴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明明已经抢走了苏莺莺的运道和人生,苏莺莺却仍旧能够过这么好?   有地位有宠爱,身上穿着时兴的雪绫,头上戴着拇指大的红宝石头面,苏环连摸都不敢摸的玉石花盒居然是她家的产业,就这么胡乱堆在她名下的店铺里。   说不定苏莺莺摸都懒得摸玉石花盒一眼!   苏环越想越心痛。   再想起自己洋洋得意的炫耀,简直是个笑话,怪不得大房一家人都用看马戏猴子的眼光看她,先前苏环还当那是羡慕嫉妒,现在回想那分明是揶揄和嘲弄。   还能有人比自己更蠢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死?   苏环颤抖着嘴唇。   这当口去外面暂且躲避的三夫人进了庭院,她一见自己女儿脸色铁青,满眼愤恨,嘴唇抖得筛糠一般,便吓了一跳,上前抱住女儿:“环儿!环儿!”   随即狠狠盯着莺莺:“你对我环儿做了什么?”她就算有千般不好,此时却是真真切切回护自己女儿。   莺莺和苏珠几个一阵无语,恨不得翻白眼:她们做了什么?当然是什么都没做!   还是苏瑶出言:“适才四娘子得知了花满蹊是三娘子的店铺,一时血性上来,气岔了……”   三夫人一下便明白过来,原来是苏环自取其辱。   可她仍旧要回护自己女儿,狠狠瞪了苏莺莺和萧照两人一眼,才叫人扶着女儿进房里歇息。   事到如今这饭也没法吃了,好在莺莺已经与大姐二姐聊过天了,便与大房道别,至于三房,她是理都没理。   他们一走,三夫人就被三老爷重重推了一把:“你疯了不成?敢咒骂萧照?又敢吼三娘子?!”   三夫人又委屈又气恼:“我怎么想到萧照在后面跟着?再说了……”   她一想到被人扶下去的女儿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们居然气我家环儿!活该!”   三老爷气急,他固然想从苏莺莺手里哄骗来花满蹊,可还是不敢得罪萧照,没想到夫人自作主张连萧照都得罪了,没看萧照今天走得时候冷冷瞧了他们一眼吗?   想到这里三老爷气急攻心,狠狠打了三夫人一巴掌。   他在气头上下手又重,将三夫人打得脸重重往侧边一歪,牙齿磕到嘴唇,血都流了出来。   这一巴掌将三夫人的心打凉了,偏三老爷还在嚷嚷:“你个毒妇!教女无方!当初算计侯府世子也是你撺掇的!”   当初明明是一家人合谋!说好了为谋就苏环的婚事一家人合计将郜英彦骗到与苏环共处一室,如今居然全部被推到了三夫人头上?   没想到这个男人一点担当都没有,这得亏侯府一直没有发觉其中猫腻,若是发觉了该如何?   三夫人抬起头来,再看三老爷的眼睛里已经全然是怨恨了。   两人摔摔打打争吵一番,三夫人的贴身媳妇子过来给三夫人伤口敷巾帕,偏偏三夫人也在气头上,便狠狠将媳妇子往旁边一摔:“滚!” 第80章   那个挨打的媳妇子姓魏, 是三夫人从魏家带出门的陪嫁丫鬟,后来又在苏家寻了个管事嫁了,别人唤她为苏虎家的,算是一直跟着魏氏。   是以今儿她也上前去劝解, 没想到三夫人正在气头上将她重重打了一巴掌。   苏虎媳妇当时没说什么, 可下去后越想越生气, 她是好心询问,谁能想到莫名其妙就挨了一巴掌呢。   回家后她丈夫苏虎就在旁叹息:“这家里越来越不像样,从前老夫人在时还能给我们些油水漏下来,现在是越发抠搜了。”   苏家大夫人当家后苏虎作为三房心腹便不大重用了, 三房虽然能从老夫人那里寻摸些产业出来,但三老爷和三夫人抠啊, 给心腹们的油水反少了。   原先还有个盼头,盼着侯府拉扯三房一把, 如今是不指望了。   苏虎媳妇便哼了一声:“早知如此还不如投奔大夫人!”   说归说到底是气话, 不过却提醒了苏虎,他盘算道:“我记得前些日子有人报上来说侯府小厮老在我们苏家下人口里盘算什么, 还说有重金悬赏, 可惜日子久了也不了了之了。”   苏虎媳妇一下便来了精神:“真的?”   她是三夫人心腹,苏家什么秘密不知道?当即有了主意:“不若我们去赚这么一笔?”   她想的分明, 从前跟着三夫人还有利益考量,如今利益是没指望了,偏偏三夫人那一巴掌把些主仆情谊都打掉了,如此一来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苏虎和媳妇两人志趣相投,自然赞同:“我去打听打听。”   他有些手腕, 当天就到了侯府后门, 说是有事情要见世子的小厮。   郜英彦小厮听说是苏家人, 还当是来送节礼的,跑了出去就见苏虎鬼鬼祟祟将他拉到一处榆树下,问他:“可否喝一杯?”   小厮不明所以跟他去了小摊,两人一壶浊酒喝了几杯下肚后,苏虎便感慨:“我浑家被三夫人打了,我气不过,好歹是经年的奴仆,怎么能这么不留情面?”   说着便念叨起了苏家的家事,林林总总,毫不将小厮当外人。   小厮一听大喜,世子前些日子派他们打听苏家的事,他们只打听出来大概就已经让世子气得勃然大怒,若是多打听些细节不是正和世子意?   当即拿银钱诱哄,一来一去就说动了董虎。   董虎两口子便被小厮带着引荐到郜英彦跟前。苏虎已经喝了醒酒汤,口齿清晰:“世子,当初您是被算计的!”   郜英彦一听,当真是岂有此理!他就感觉不对劲,找了小厮打听出了种种猫腻,可惜没有确凿证据只能放过苏环,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于是咬着牙说:“说下去。”   苏虎媳妇便一五一十将当日的事情说出来:“我是三夫人心腹,许多事情她都不瞒着我,那时候她日夜忧愁四娘子的婚事,便想将四娘子说给侯府。”   “可老夫人有天拿出一张老太爷的遗嘱,上面说这婚事原本应当是三娘子的!”   “什么?”郜英彦往后退了一步,他当时也曾暗暗惋惜过为何这婚事不是三娘子而是四娘子的,如今才知是苏家换了亲!   他眼神凝重起来:“还有呢?”   “三房说服了老夫人将这遗嘱藏起来,原以为这样就可以了,偏偏您,您这边对四娘子不大情愿,总也不提婚事。”   郜英彦点点头,是没错,他当时的确不愿娶四娘子。   “四娘子心急,便与爹娘商议了一遭:趁着世子一家来苏家赴宴时候以三老爷的名义请世子出去,再叫个小丫鬟带世子乱走到堆杂物的房里,四娘子早在那房里等着点了迷香,而后三夫人再趁着时机正好时请侯府女眷和苏家女眷一起看到,众目睽睽世子不得不从。”   果然有问题!虽然早已经隐约觉察到不对劲,可真的亲耳听说时还是一样愤怒,郜英彦额头青筋绽起,一拳就砸到了紫檀木桌面上:“岂有此理!”   这苏家当真是胆大包天,居然连他都敢算计!   他一扬声吩咐小厮:“去请我爹娘过来。”   侯爷和侯夫人一头雾水过来 ,就见儿子气得漫天铁青,地上跪着一男一女。   侯夫人不知何事,正待要问,就听郜英彦道:“你们当着我爹娘的面再说一遍。”   等苏虎他们说完,侯夫人“哎呀”一声捂住了嘴巴,饶是侯爷都气得脸色发青。   堂堂侯府居然被人给算计了,这算怎么回事!?   “我就说瞧着苏环那厮总也爱不起来,原来里头大有缘故!”侯夫人愤愤道。   她又想起一出:“赶紧把她绑了,带着人证一起去开封府!”   苏虎两口子忙道:“给世子带路的那小丫鬟原是庄子上过来送菜老头的孙女,是以当时寻遍苏家才找不到那个丫鬟。”   当时郜英彦说自己是被小丫鬟带来的,可苏家丫鬟问了个遍都说没有这么个小丫鬟,他便再也说不清楚了。   苏虎媳妇格外殷勤:“我愿去乡下将那个小丫鬟请来,只不过请世子垂怜莫要将我们两口子出卖给苏家。我们身契还在苏家呢。”适才郜英彦给他们许了五十两银子的好处,因而他们这时候格外卖力。   侯爷点点头:“叫我们的人陪你们去。”   这件事情办得顺利,那个小丫头本就是自由民,不受苏家钳制,拿了侯府好处便愿意出来作证,苏虎媳妇又拿出当日三夫人向药房购置迷药的底单,还有她的私房章做证。   这一来一去可谓是人证物证俱在,随后侯府便叫人不由分说押了苏环,浩浩荡荡杀到苏家。   苏家人听到通传时候还纳闷,为何侯府忽然来了,这可是稀客。   三老爷还满脸堆笑:“稀客稀客啊!”   三夫人更是脸上有光:都在嘲笑侯府对他们苏家不上心,这不侯爷和侯夫人不都齐齐上门了吗?   只不过……为何他们脸上神情都紧绷着似乎不大高兴?后面跟着世子,手里扯着的人,不正是自己女儿吗?   三夫人吃了一惊,心里升起些不祥的预感。   等侯府气势汹汹三言两语将事情始末说完后,苏家人这都傻了眼。   苏老夫人本来中风康复中,被人搀扶到了正堂见客,听说这出后又气得一头歪在了椅子上,嘴里含糊不清不知在说些什么。   只不过没人注意她,苏家大房两口子惊得两眼圆睁,他们自然不知道三房胆子这么大,居然连侯府世子都敢算计。   大老爷惊讶之后便是震怒,侯府是什么地位?!他们苏家放在侯府前面连个指头都不如,侯府报复起来他们苏家恐怕连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大夫人则在生气旁的:对方要报复还会分苏家大房和三房吗?自然他们大房也逃不过连累的。当即恨恨道:“三弟,三弟妹,你们好大的胆子!”   三房顾不上应付大房,只绞尽脑汁对付侯府,一个说:“这是无稽之谈!”,一个说“我们苏家怎么能做出那等事情?”   侯夫人冷眼看着他们狡辩,而后吩咐后面的带出证人:“带过来!”   后面人带上来当初带路的小丫头,她口齿清晰说得分明:“当时有位姐姐给我抓了把碎银子叫我把这位公子带到一处厢房。”   三夫人吓得打了个哆嗦,狠狠瞪那小丫头想吓唬她。   可是她忘了这小丫头是自由身,苏家人吓唬不了她。   “当初可是有诸多女眷盯着呢,叫她们随便一个来作证便可证明当初是这小丫头带的路!”侯夫人狠狠道。她心里可真是憋着一股恨呢,当初出了事苏家趾高气扬,说是世子行为不端调戏好人家的女眷,逼着他们给苏家赔礼道歉还逼着他们侯府捏着鼻子认了这门亲事。   却不想这中间有这么多猫腻!   她当初丢了多少脸,今天就有多恨苏家人,要不是顾着体面只怕早就上前去撕三夫人了!   还没完,郜英彦又甩出一张单据:“这是你当日买迷药耳朵收据!”   三夫人瞥过去,自己手写的单据还盖着自己的私章,这下就是闹到衙门都无话可说!   她眼珠子一转,堆起笑容:“当初两家各有过错,如今既然已经成了亲家便都过去了,若是亲家老爷夫人心里不痛快,我这里给两位行个礼赔礼道歉可好?”   说着便结结实实行了个大礼。   她倒能屈能伸,侯夫人哼了一声受她的礼:“赔礼有什么用?你还是识相些赶紧与我们解了婚事才是正经。”   三夫人任打任骂态度良好,可说到解除婚事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如今两家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忽然闹出和离的丑闻这可不好。”   三老爷就在这当口阴冷冷说一句:“固然当天有些问题,可据我所知你家世子早就与我家环儿有些首尾……”   苏环在后面脸一下羞得通红,她到底在人前还有些羞耻心,知道这些事情并不能当着两家长辈和下人说。   可是现在还能有什么旁的法子?今天几个粗使婆子气势汹汹将她钳制起来,而后押着她到了苏家。   等一番对峙苏环心里便明白了这回要糟,侯府居然不声不响拿到了证据。   她心里盘算着所有可怕的可能:告到开封府、休妻、甚至让她蹲大牢。   还好自己爹机智,能说出婚前的事情要挟世子。苏环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果然三老爷说完,郜英彦面上一红,也没有那么理直气壮了。他本来婚前就对苏环做下了不好的事情,要不然也不会在被算计时那么快中计。   侯夫人一顿,还要分辨,就听三夫人满脸堆笑:“话说回来,堂堂世子被人算计,说出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她倒先威胁上自己了?侯夫人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可这也是实情,侯府之所以没直接递状子给官府惩治苏家人也是碍着这一层。   这样的事情不是苏家一家的丑闻。   到时候人们肯定要取笑郜英彦:你个大老爷们倒被个小娘子下药迷拣了。这样的奇闻只会在民间流传得越来越广。   流传到最后非但是民间的名声不好听,就是官场上对手也会有话说:郜英彦昏聩无能,连闺中妇人的手段都识不破,这样的人如何做官?   侯爷咬咬牙,他算是看清了:苏家三房里这个三夫人做低伏小演白脸那个三老爷则凶神恶煞演红脸,一唱一和要继续这桩婚事。   他纵横官场岂能被这等小事拿捏住?当即冷冷道:“我们侯府岂能受人拿捏?我来之前已经叫小厮往开封府递了状子。”   这话一说,三老爷三夫人是真的一惊,往开封府递状子那就是打算与他们对簿公堂的打算。   苏家并不在理又没有权势,如何能胜得过侯府?何况到时候传到那些台谏官耳朵里,只怕又要弹劾,到时候三老爷的官位还要不要了?   三老爷犹豫一下,便换上一副笑脸:“来人呐,给亲家上座上茶。”   又踹三夫人一脚:“你这毒妇,竟然想出这样歹毒法子谋害侯府世子,要命不要!”   三夫人不可置信看自己丈夫一眼,没想到关键时刻他能变脸这么快。   夫妻多年,三夫人一下便明白了三老爷的想法:眼看着侯府油盐不进,三老爷便决定推三夫人去顶罪,自己佯装不知。   他想得美!   三夫人昂起脖子本能想要拉三老爷下水,可是这当口三老爷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你想想二郎和四娘子。”   三夫人犹豫了一瞬,一刹那想起自己的儿女,是啊,她大可以攀咬三老爷,两人一起落水,可那时候自己儿女怎么办?   郜英彦冷冷道:“我是朝廷命官,谋害朝廷命官视情节轻重或砍头或流放,三夫人可要想仔细了。”   他的意思是挑拨三夫人和三老爷内讧,可三夫人一刹那却想到若是三老爷流放了二郎必然也会由官家子变成平头百姓,四娘子则也要跟着下狱。   不如自己一口应下来,这样四娘子能得以保全,二郎也能被三老爷看顾,三老爷再怎么坏他也只有二郎一个孩子,自然不会亏待了他。   想到这里三夫人心一横,面色苍白往前一跪:“都是我鬼迷心窍,一人谋划了这件事,与其他人无关。”   侯夫人可不信,她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这些怎么可能都是你一人做的?”   三夫人抬起头来满脸狂热:“就是我做的,我先叫这小丫头去请人,再把我女儿骗进厢房,点燃了迷香,最后把世子骗进去。这些都与我家人无关。”   侯夫人迷糊了,这些事情一人都能做到,说不定这三夫人没撒谎呢?要不以她奸诈的本性怎么会放任三老爷一人逍遥?   就在这当口三夫人一个劲儿磕起头来:“还请莫要牵扯到我家老爷和孩子。”一个接一个,重重贯在地上,直将额角都磕得红肿。   侯府倒有些发急。侯爷说什么递状子到官府是骗人的,他也不想这件事闹大,如今见了官太太跪在地上磕头,额头上血迹已经显现,若真是闹出人命就不好了。   侯夫人忙道:“先按住她。”   她这回来的目的一是逼着苏家道歉,二是退婚,如今见苏家推出了替罪羊,又一副要以死谢罪的态度便也不再紧逼。   侯爷便道:“既是女眷糊涂,便向当日亲眷说明不是我们侯府的错,是你们的错,却又不能说我们世子是被算计,至于怎么把握这个度就全靠你们自己了。”   三老爷一看他态度和缓立刻顺杆爬:“那是自然,自然,我会押着拙荆一一上门澄清世子清誉。”   侯夫人又说出第二件打算:“这门婚事得退了,不能是和离,必须得是休妻,而且我们当初下定的聘礼都必须原样奉还。”   说到这里三老爷却不愿意了,他可不想退婚,侯府虽然素日不搭理他,可是有这个侯府亲家的名头多好用:上峰不敢为难他,同僚不敢嘲笑他,家里的私产生意场上也不敢有人欠款,这都是侯府亲家的名头。   何况聘礼有部分被他当初扣了下来,如今都花用得七七八八了,这拿什么还?   他笑道:“既然结成亲家了这可不好散,何况这事情是她娘所做,四娘子也是无辜被害的,倒不如我们两家仍旧维持原样。或者……”   他眼珠子一转:“便是世子气不过,将四娘子贬做妾室我们苏家也是认的。”   听到这里苏环一阵气闷,她没想到自己亲爹居然一点都不疼爱女儿,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进火坑。   今天闹这么一场,就是个傻子都能猜到她要是继续留在侯府日子也不大好过。   这些苏环都能忍受,可她不愿做妾室,要是真任由对方将她贬做妾室她还怎么活?   苏环思来想去唯有说出那个杀手锏了,她垂泪蹙眉,低低道:“我归家也是使得的,只不过我如今已经有身孕……”   “什么?你已经有了身孕?”侯夫人吃了一惊。   苏环点点头,低着头道:“我在山寺时世子来看过我一次,我回汴京时便请了大夫号脉,那时候便知道了。” 第81章   前来诊脉的大夫战战兢兢:这户人家也不知怎么回事, 看样貌应当是两户亲家,可一方洋溢着剑拔弩张的气息,而当自己诊断出那女子确有身孕之后,两家有一家流露出喜意另一家则是沉了脸反复追问他到底有没有误诊。   他起身道:“老夫诊断没有错。”   随后拿了诊金就急急忙忙离开了这户人家。   他走之后苏家人和侯府诸人都犹豫了起来, 苏家在盘算能否得到更大的利益, 侯府则是犹豫这人要怎么处置。   原本是想和离将苏环遣送回娘家, 可这有了身孕又怎么能遣送回去呢?难道想让自己的孙儿喊别的男人为爹?   侯夫人与侯爷对视一眼,彼此心里都有了答案。   侯夫人便道:“人要留下可以,只不过要降为妾室,你们愿意还是不愿?”   苏家大老爷一听就跳了起来:“说什么话!我们苏家女儿岂能为妾室?”苏家好歹也是官宦之后, 女儿家成为妾室简直是奇耻大辱。   苏家三老爷却道:“那自然省得。”   侯夫人便冷笑:“苏家人倒还是有有骨气的。”   苏三老爷像是听不出她嘲讽一样,转而问侯爷:“现在就将环儿的身契拿到官府去办。”   好一个忘恩负义的爹!苏环咬牙, 她抬头道:“我坚决不做妾,若做妾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她要享受荣华富贵, 要做皇后, 可不是个没什么名头的妃嫔。   可惜她的话并没有什么用,几方讨价还价一番, 最终还是定下了苏环降为妾室留在侯府, 只不过三夫人也被三老爷当作替罪羊。   为了给侯府一个交代,三老爷当即给侯府表态:“我现在就休了这个毒妇!”   三夫人怨恨盯着他, 苏环却在盘算等她生孩子时候如何要挟侯府恢复她正妻的位子。   一番争执侯府才又不情不愿押送着苏环打道回府。   大老爷这才铁青着脸道:“三弟,看来我们是该分家了。”   这个弟弟原先爱占小便宜他都忍下了,可万万没想到他是为了名利就连一点体面都不顾的小人,这下可真是要分道扬镳才好。   三老爷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好啊,分就分!现在就请族老们上门!”   苏老夫人急得在后面“啊!啊!啊!”的大叫, 可惜她口齿不清, 如今只能发出简单的音节, 也没人听。   族老们很快便被请上门,苏家的产业说起来也有数,大老爷翻出从前的祖产单子得了祖产,三老爷也无所谓,他分得了次子该得的一份,手里攥着老太太给他的补贴,而且老太太嫁妆还没分呢,里面许多私产都注定只能是他的。   两人一番争执分完了产业。   三老爷这才兴冲冲回房,却发现屋内狼藉一片。   原来三夫人趁着他在外面分家的当口将细软全部卷走了,还叫自己陪嫁丫鬟婆子们拉着东西从后门出了府。   三老爷倒无所谓,反正他今天下了休书,三夫人走了正好。   可他四下打量却觉不对,自己藏私产的多宝阁怎么像是被人动过?   再仔细去翻,才发现多宝阁里藏着的银票尽数不见。   三老爷唬了一跳,急急冲出房门:“报官!报官!”   可惜报官了也没用,三夫人说那些银票是她的嫁妆钱生钱经营得来的,反正银票又不像田庄铺子,能有农户伙计来证明那是你的。   她一口咬定了两家和离这是她带走的私产。   三老爷说那是自己的钱,三夫人就冷笑:“听说苏家刚分完家,怎的苏家大房和族老们没有见过这些银票?”   三老爷一时语塞,他的银票是老夫人偷偷塞给他的,若是他说这银票是自己的,那就应当拿出来跟大房均分,分家时都没有拿出来,自然是连最后一点证据都没有。   最后判定了三夫人胜诉,不对,她如今已经是魏氏了。   三老爷气得差点吐血,他辛辛苦苦攒下的银票就这么被魏氏卷走了!好在他还能安慰自己:还好还有些田产铺子。   对了,还有老夫人手里的资财!三老爷这才想起自己那个中风的娘,嚷着要将娘请到自己家安度晚年,甚至还要冲到大房跟前去抢人,丝毫不顾忌老夫人如今还躺在床上。   大老爷气得当即在自己家里砌了院墙,将分给三老爷的院子分隔到另一边,再也不与他往来。   三房一下便落魄了下去:苏环被带走做了妾室,每日被侯夫人看守着只待生产,三老爷被分家出去,又因着与三夫人打官司争产的事被京中传为笑谈,魏氏偷了银票回到娘家,可惜要听娘家人冷言冷语。   就在这时候长寿他们也快马加鞭进了京。与他们一同进京的还有一副药方,一包花籽。   莺莺早就提前备好了,一见他们回来便立刻着人去请太医。   太医们一听这病有救了,也火急火燎赶来。   长寿便将他们的奇遇说出来:“我们进南疆寻到了巫医,他说萧大人的腿伤与他那次遇到的情形极为相似,因此开了一副药方出来,只不过唯有药引子要现摘所以给了我花籽。”   田太医听完来龙去脉后将信将疑:“这岂能因着一面之词就诊断?没有望闻问切,这可太草率了些。何况伤势是太医院集体诊断出来的……”   另外一位君太医年纪大些,是太医院的医正,脾气也古怪些,直接冷笑:“巫医巫医,先是巫再是医,这样的人说过的话也能信?”   绿儿几个吓得大气不敢出,对方可是代表着皇权的太医院。   莺莺却不畏惧,上前道:“巫医活命无数,就是中原地域古时的诗章传奇里也有不少巫医,还请两位好好看看这幅药方。”   君太医不耐烦挥挥手:“你这小娘子懂什么,咋咋呼呼就质疑?”   不过他老人家到底还是接过了药方认真看了起来。   萧照在旁不说话,神色沉沉,这药方当真有用吗?或许是空欢喜一场。   他瞧了一眼莺莺,她正站在那里,期待盯着两位太医,长睫忽闪忽闪,下面的眼睛全然是希望,亮闪闪如同盛了星子一般。   萧照的手掌不知不觉蜷缩了起来。   君太医这一看倒迟疑了:“这幅药方开得倒不错,虽然有许多药材不见流传,可老夫听说过名字,功效或是活血化瘀或是修补经脉,倒也不算乱吃药。”   莺莺雀跃起来:“那不知我能否给萧大人吃这幅药?”   是药三分毒,她自然不敢贸然给萧照胡乱吃药。   田太医也看了一遍:“这药方瞧着没错。”   君太医要更谨慎些:“请容老夫誊抄一份,与太医院的同僚商议,再行判断。”   莺莺忙命含蕊誊抄,又道:“多谢两位太医。”   君太医反向她拱手:“老夫适才说话急了些,还望萧夫人莫怪。”   他从医多年看多了胡搅蛮缠的家眷,总是质疑大夫诊断不准,还总是寻一些奇奇怪怪的偏方请他给病人用。若是不准就叫卖撒泼。   莺莺倒无所谓:“无妨,我爹从前也是郎中,自然明白。”   听说她父亲也是郎中,太医们对她倒多些亲切,再看莺莺像是在看自家女儿,而后匆匆往太医院去寻同僚们商议。   不多时太医们便叫人传来了消息:“这方子用完对人没有损伤。”   莺莺便安心准备配药。   长寿几个顾不上休息,忙叫人拆带来的药材:“我们将大部分药材都在大理买好了,如今只差那味药引子——杏黄兜兰。”   杏黄兜兰是大理花卉,莺莺从前在大理也见过的,这种花长在高山密林下面,开着杏黄色花。   长寿是个想得周到的,除了花籽还带了几株包裹着泥土的杏黄兜兰,经过长途颠簸倒也保存完好。   莺莺想了想便将院里海棠树下一片区域仔细开垦松了土,而后将花埋了下去,最后浇了水。   因着怕鸟虫衔咬,又在周围用篱笆圈了一圈出来。   至于那花籽她也仔细撒在了旁边。   绿儿不解:“娘子为何不将花籽种在能晒到日头的地方?”   自来养花种草讲究日头晒到水能浇到,怎的自家娘子非要种在阴凉处?   莺莺摇摇头:“这花原本就长在密林下面,可见生性喜阴,若晒日头只怕会枯萎。”   第二天又来了个消息:参加选拔的皇商们都要去外诸司报道。   莺莺也忙梳洗后在外诸司等着,裴娘子悄悄凑近她耳朵:“莺莺,应当是定下皇商了。”   太后在洛阳,这一来一去也已经有了半个月,应当是太后的选择已经到了外诸司。   这时候已经有不少商户了,他们也各个面露焦急,这却可以理解,谁家面临这等能改变祖辈命运的事情后能不激动呢?   不过有人看见莺莺和裴娘子后撇撇嘴:“怎的还有女的?”   大宋随便有不少女子抛头露面做生意,可许多都是小打小闹,能将生意做得繁盛顶尖的还是稀罕,是以这些生意人看见女人还是要撇嘴。   裴娘子当即气得要撸袖子去计较,莺莺扯扯她的袖子示意不要冲动,这些男人瞧不起女老板不是一天两天了,反正以后生意做得比他们好便是,何必在外诸司门口争执被官员们瞧见?   纷扰间官府的已经来了,小吏喊一声:“诸位肃静!”   莺莺和裴娘子她两人都不着急,她们已经进了皇商选拔最后一轮,单是这便已经是金字招牌了,只消与上门的客人说一声:“我家老板的花木可是送到太后娘娘眼前的。”便能招揽许多客人。   外诸司官员郑良吉咳嗽一声,道:“太后娘娘评定后最后入选的是琥珀蝴蝶兰,最后懿旨定下的花木皇商是花满蹊。”   裴娘子“呀”一声,旋即转过身来恭喜莺莺:“恭喜恭喜!”   在场几位掌柜的也惊讶不已,他们没想到最后还是苏莺莺那个小娘子拔得了头筹,可是这是太后娘娘亲自下的懿旨,还能有谁不服不成?   再想起适才自己嘲笑对方是女子的行为当真是好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有些懊恼自己草率出言,就是这么个他们看不起的女子如今甩下了他们成为了皇商。   莺莺也讶然,没想到自己能成为最后剩下的皇商,她忙上前对郑良吉说:“多谢大人,花满蹊接旨。”   随后从那位大人手里接过明黄色的懿旨,有了这道懿旨以后花满蹊便可成为名正言顺的皇商。   那位郑良吉大人也记得她:“以后须得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若是以次充好为非作歹这皇商的资格也能剥夺了去。”   莺莺忙应“是。”   等从外诸司出来后,符行老也得了信要在花木行会内给莺莺大摆宴席,莺莺忙委婉拒绝,须知树大招风,她一家小店能在贵胄遍地的京城屹立便已经不易,何必再张扬给自己树敌?   符行老听完后便也点头称是。   只不过庆祝还是要庆祝的,莺莺便在樊楼摆了几桌筵席,请了符行老和裴娘子,除此之外便全是绿儿含蕊猪剩媳妇等店里伙计。   莺莺大大方方点了眉寿酒,又点了三脆羹、鸡簞、角炙腰子、金丝肚羹、点羊头、炫炒银杏等各色美食,热热闹闹摆了几桌筵席,便当是庆祝过了。   萧照也为莺莺高兴,她辛苦劳作难得是终于有了成效。   只不过喝完酒后莺莺又忙碌起来,这皇商可再不能像从前那样小打小闹。   第一条,便是要有个正经的店铺,不然像从前那样待在街巷一脚的小店,宫里太监来传旨时心里都犯迷糊。   先前留着银钱不花是要留着钱给萧照看病,如今拿到了药方得知药方并不耗费多少银钱,莺莺便可挪用这笔银钱了。   莺莺便去了一趟花木行,将买卖店铺的事宜托付给了行会。   行会有这样的用处:若是有花木行当里的店铺雇佣花匠买卖店铺,或是有花匠寻不到新的出路,都会求助于行会,行会从中无偿牵线搭桥。   汴京城里的行会都是这样互助互利,是以莺莺便理所当然想到求助行会。   很快便有了信,说了几处房屋,莺莺便一一去看过,可不是楼宇窄小就是巷子偏僻,或是没有院子,总不大称心如意。   直到这天说是东角楼街巷有一处房屋要售卖。   莺莺到了地方四下查验房子,这处商铺临街三层,后面还带个院子,全是青砖造就,看着就结实耐用。   再看四周,往东是专卖鹰鸟香药的集聚地,往南是满变成金银财帛的买卖地,往北一条街都是酒楼,往南是大小勾栏五十余座。说来这个地方可是实实在在通往汴京城最繁华的地方。   这样地方一座商铺也不便宜,要价一万两银子。   “什么?一万两?”含蕊吸了口气,她没想到一座商铺居然能卖出天价。   中人也不含糊:“娘子,这可是市价,也就是从花木行会里介绍过来的我才给您一万两银子,要是报给外面的人可就是一万一千两银子了!”   莺莺和裴娘子互相交换个眼神,在看这座房子之前她们已经看过东角楼街巷的房子,自然知道这爿地方汇集了汴京城最火爆的生意场,价格自然都不便宜。   上次她们看过的那座楼没有后院都开价九千两呢!   平心而论这座商铺也不算贵。   中人便道:“这样的商铺说实话是卖一家少一家,谁家有京师中心地段的商铺不是流着给儿孙传下去?所谓有价无市。”   这也能理解,汴京城最中心繁华位置的商铺简直就是一座金山,只要有一天不迁都这商铺就能源源不断送来大笔赁金。   中人掐着指头帮莺莺算账:“这三层商铺,赁出去一年可得两百两银子,您往外租赁个五十年便能回本,剩下的便只是净赚,有这样好事,您还不赶紧动手?”   谁不知道这商铺好?可是买不起啊!裴娘子心里发急,她自然知道莺莺全身上下拿来买商铺的银子只有两千两,这怎么够买?   于是一个劲给明显意动的莺莺使眼色,指望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赶紧悬崖勒马放弃这座昂贵的商铺。   谁知莺莺却道:“这商铺主人可能讲价?”   看情形却是想买商铺。 第82章   一看这单生意有可能做成中人立刻喜出望外, 须知房主许诺过他们做成这单生意可以抽成,当即道:“这家商铺虽然要价一万两,可若是您能立刻拿出来便可只要九千五百两。”   这规矩是因着店主着急用钱,有人会先交定金签订了契书再慢慢筹钱, 这当口耗费的时间可多可少, 店主人不想多等, 便定下了规矩:若有人能拿出现银就予以优惠。   中人上下打量着莺莺:这小娘子梳着妇人发髻,身上耳朵衣裳布料也不差,薄如蝉翼的银红纱下面是上好的大红蜀地锦,领口和下摆绣着纺织娘、蝴蝶、蜻蜓的小图案, 看着精巧细致。腰间佩戴着一个白玉禁步,看着玉石温润, 一看就很名贵。   可是即便是这样殷实富贵的人家,也不见得能一下子就拿出九千五百两白银吧?   中人心里正忐忑, 就听那小娘子问:“定金多少?交完定金便可签契书吗?”   中人来了精神, 当即道:“定金两千两银子,交完后便可签下契书, 若是任意一方无法履约都只能将定金白绕给对方。”   莺莺点点头:“那便签契书吧。”   裴娘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她可劲儿给莺莺使眼色,示意她“再想想, 再想想!”。   可莺莺不知是没看懂她的示意呢,还是看见了也不打算改变主意,只微微冲她颔首微笑,最后还是痛痛快快请中人叫来了主家,而后一起签订了契书。   而后便从怀里掏出了两千两银子的银票交给了中人, 中人甚为热情, 请两人按了指纹, 而后便将一式两份契书交给了两人:“请妥善保管,明日便要交付现银。”   裴娘子一听是明日都快要晕过去了,含蕊哭丧着脸不知道该怎么办。   绿儿也好不到哪里去,后背出了一身汗,只不过好歹莺莺素日的教导还能叫她勉强挺着做出镇定的样子。   等签完契书回家路上三人便问起了莺莺:“这可怎么办?”   适才在屋里时她们还要顾及莺莺的面子强自撑着,可别人不知道,她们能不知道?那两千两银子可是莺莺全部能拿出来的银两了!   “娘子,如果明天我们筹不到七千五百两那交出去的两千两定金也就打了水漂了!”   “是啊九婶婶,现在上哪里去筹谋这么多钱?就是卖掉花满蹊也来不及啊!”   裴娘子思来想去:“要不我去寻我爹,我账上还能调出来几千两,凑凑也能先帮你过这当口的难关。”   莺莺摇头,笑:“多谢各位好意,不过我自有法子。”   什么法子?   裴娘子恍然大悟:“你肯定要去找萧大人!”萧大人家底不薄,肯定会给莺莺这笔钱。   含蕊虽然听不得女子一味依靠夫君的事却对九叔叔印象不坏:“九叔叔和九婶婶成家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拿钱来周转也是应当的。”   绿儿振奋起来:“娘子,我们这就回家!”   莺莺却摇摇头,吩咐驾车的长寿:“去市易务。”   市易务?那是什么地方?三人都纳闷。   谁知马车走到半路上倒遇到萧照的马车,两辆车一打照应,萧照掀开车帘。   他面露关切:“莺莺,听说你要买房?”   原来自打上次莺莺差点被人暗算后萧照便请了四个半大小子跟着她,不拒是跑腿也好报信也罢,反正莺莺走哪里都前呼后拥。   莺莺哭笑不得,却执拗不过萧照。   那些小子们对萧照格外崇拜,自然是唯他命是从。   今天他们在院外听到萧夫人要买下个一万两银子的商铺,立刻想到要告诉萧大人。   萧照听完后便急冲冲赶来了,他遒劲修长的手指从车帘那边递过来一张银票:“我备好了银票过来。”   莺莺哭笑不得,忙摆摆手:“用不着,我现在去市易务。”   \"市易务?\"萧照一怔,可很快就恍然大悟,淡淡道:“那我陪你去。”   市易务是大宋官府为“扬商”所设置的衙门,汴京城内的商人们若是生意周转遇到了问题便可求助市易务。   市易务可以拿出银票给商人周转,年息二分。   市易务的小吏见到莺莺一行人露出纳罕的神情,直到莺莺拿出一道蓝色对牌——那是皇商们才有的令牌。   小吏才神情稍缓,莺莺便道:“我是花木皇商花满蹊的掌柜,如今来是想贷银票出来。”   小吏点点头:“请去二楼细谈。”   将她们一行人请到二楼,随后便去请自己长官。   绿儿激动不已:“这可真是好人啊,一看皇商牌子就给我们银子花!”   裴娘子经的事情多,皱皱眉:“应当没那么简单。”世上哪有随便给人钱的道理。   说话间就有个肤白细须的官员进来,问莺莺:“是你要借贷?”   莺莺福上一福,随后道:“正是。”   官员打量着皇商的牌子,才道:“银子可不是白白出借的,你须得拿出东西抵押给我们市易务。”   裴娘子和萧照露出早就料到的神情,倒是绿儿和含蕊两个唬了一跳。   抵押,她们只听过民间借贷会有这个名词,可与它联系在一起的都不是什么好事:什么无力偿还、什么被债主收走抵押物、什么家破人亡、竹篮打水。   这却不是她们杞人忧天,而是民间老百姓过日子讲究稳妥,有多少水和多少面,断断不会寅吃卯粮。   绿儿忙上前扯扯莺莺衣袖:“娘子,再慎重一些。”   含蕊倒去看萧照,九叔叔啊九叔叔,您拿出银票来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可是让她失望的是九叔叔一动也没动,只专注看着九婶婶,满眼都是欣赏。   知道你们感情好,可如今是欣赏的时候么?含蕊翻了个白眼。   就听九婶婶道:“以东角楼街巷一处三层带院子的商铺抵押如何?市价价值一万一千两白银。”   东角楼街巷的商铺那可是一笔厚重的抵押,官员眼前一亮。他们做官员的也怕商人拿来的抵押品不成个样子,日后出现还不上钱的情况时卖不出去押品。   含蕊几个吓了大跳,原来苏娘子想用那处商铺来做押品撬走那笔钱。   回过神后她们一时之间就觉这法子简直是聪明绝顶!怪不得莺莺一点都不慌也不打算求助于萧大人呢,原来她早有打算!   含蕊这时候再看萧照,就见自己九叔神色镇定,显然他早就想到了莺莺的想法。这两人可真是般配,含蕊无端想起一个词:心有灵犀。   官员还没高兴完就见莺莺道:“我要拿走七千五百两白银。”   啊?七千多两白银?   官员吓了一跳,几乎是本能他就道:“今年一年的总放贷金额都没有这么多!”   莺莺似乎预料到他会这样,她笑道:“今年也没有一万一的押品。我是以六八折的代价,就算出什么事情您卖完房子还上缺口,不还能多出三千五百两银子的盈余吗?”   官员果然心动了,他们市易务若是能白白得一笔盈余,那今年他的考核岂不是个“优”?   莺莺看他意动,又道:“还有我皇商的信誉。想必您知道皇商极为赚钱,这七千五百两看着多,可对于皇商来说也不过一年半载就能赚回来。”   这话说得在理,天下人谁不知道皇商利润颇重?一般人断不会将自己皇商的生意白白葬送。   官员已经心里愿意了大半,还在犹豫就听萧照说:“还有我的信誉。”   他坐在轮椅上挺直腰背:“我是禁军都头萧照,这位是我夫人,有我作保这笔银子必不会出什么问题。”   他进门时官员就心里纳闷,觉得这人器宇轩昂见人不拜,没想到他居然是萧照。   官员就是再不知禁军里的大小都头们也知道那位叫萧照的舍身救了官家的命。   说到这里他有什么不愿的,当即道:“这笔钱可以借贷。”   绿儿几个喜出望外!谁能想到娘子居然空手套白狼就做成这单买卖了呢!   不过——   官员很是认真:“我须得将房契收回库房中才能出钱。”   “那是自然。”莺莺点头,与他签下了借贷抵押文书。   这不说还好,说完后绿儿几个的脸色又不对了:娘子可是拿不到那份房契!   人家店主又不傻,要拿到七千五百两白银才愿意过户;可市易务也不吃苦,要拿到房契才能出七千五百两白银。   这,这,这这……这不就是永远都无法达成的悖论吗?   难道是自家娘子想错了?   可看娘子的脸色似乎浑不在意,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过她们几个这回学聪明了,面上绷着不吭声,等出来后才一脸好奇要看娘子怎么办。   莺莺上了马车:“回东角楼街巷。”   这回萧照与她坐上一辆马车,含蕊和裴娘子坐另一辆,她们掀开帘子看着莺莺,一脸狐疑,又回那栋房子?难道是要说服房主没有收齐银钱先过户再说?   “这恐怕不行吧?”裴娘子喃喃自语,她也是生意场上闯荡的人,自然知道对方不可能因你说两句好话就冒险将万两白银的房子贸然过户。   莺莺看出她们的疑惑却不解答,她抿嘴笑:“今儿就让你们瞧瞧稀罕。”   等到了东角楼街巷那栋商铺跟前莺莺却不叫停,只叫长寿再往南。   再往南便是汴京城最富贵繁华最神秘的地方之一——“界身”。   这里汇聚着金银之物,却不是普通百姓居家常见的金店银楼,而是大宋金银财帛交易的地方,可以想见这是多么大笔的买卖。②   几人下了马车,明明是夏天,绿儿却无端打了个寒战。因着这里没什么百姓往来,可是房舍高耸,像神殿一般,门面广阔得能跑马,森森然气息扑面而来。   莺莺倒不畏惧,她问看门人:“请你们主家来,我有一笔七千五百两的生意来等她做。”   即便界身这种地方每天交易动辄成千上万,看门人还是极为重视:“您这边请。”   将他们请到小楼里头奉上茶水,又去请自己家主家。   是个圆脸阿婆,生得和蔼可亲,瞧着不像个金融大鳄,倒先是寻常的邻家阿婆。   萧照却眸色深沉:她发髻边随手簪着的那枚木簪子是难得的沉香木,穿着的鞋是象牙劈成丝编织而成,寻常人家能都一块象牙席都会奉为传家宝,她居然能混不在意就踩在脚下。   可见这位看似普普通通的阿婆实际身价不凡。   圆脸阿婆直截了当:“小娘子,听说你有七千五百两的生意要与我做?”   莺莺点头:“我有些不称手,想借阿婆七千五百两银子使一使。”   圆脸阿婆摇摇头:“还当你这小娘子要正经谈生意,原来是消遣我。我这里可不是借贷的地方,你大可去银庄。”说罢便要往外走,她身价不菲什么上门借贷的人没见过?   “且慢。”莺莺道,“我只周转一天,却可给你一百两银子的利息。”   这下阿婆站住了:“当真?”   她不动心是假的,七千五百两银子一天赚一百两,这是四倍多的年利啊!   阿婆虽然不是做借贷的,可她常年大量买卖金银财帛,手上有大笔银钱,周转过程中难免有闲置的时候,这钱她要随时用便无法存在银庄,这时候还不如拿着银钱来赚钱。   她固然瞧不上一百两银子,可并不代表她能轻松就找到随便就能赚一百两的生意。   当即坐了下来端起了茶杯。   这就是要听莺莺详谈了,莺莺便将自己的底盘亮出,介绍自己是谁,又说自己马上要在北边一条街最繁华之处开店:“您若是不信明儿便可以来光临我店里!还有舞狮子呢!”   阿婆这才放心:“那店铺我知道,市面上挂着一万一千两银子呢!原来是被你买下了。”神色明显松弛下来,能买得起那店铺的也不是穷人。   裴娘子几个瞠目结舌。明儿能不能舞狮子可不一定,就等着阿婆的银钱买下来呢!   只不过阿婆也是老江湖,不会轻信莺莺:“除了你的信用和你夫婿的信用,我还能得到什么呢?”   这看来还是不信?   莺莺笑,将那个蓝木牌递过去:“我皇商的资质。”   啊?绿儿差点惊呼出声。那可是皇商的资质啊,娘子用了那么多心血,就这么白白押给旁人?   阿婆终于点点头:“可行。”她收下了蓝木牌。   萧照和莺莺对视一眼,他们心知肚明,若是莺莺还不了钱,阿婆只要拿着花满蹊的资质自己做皇商,或者在市场上转手卖给想要的商人,便能得不止一万两银子的获利。   毕竟皇商的名单上写得是花满蹊,可不是苏莺莺。   萧照心里想:若是有什么岔子他一定会帮莺莺买回来。   莺莺顺顺当当拿到了银票,随后与房主那里商谈,将银票补齐,最终两人签下了契书。   而后莺莺又拿着房契去了市易务,拿到了七千五百两银子,再将这银子归还给了圆脸阿婆。   “这市易务的利钱倒不高。”裴娘子想起一遭事,“只不过莺莺你如何得知的?”   “我还是当上皇商之后听大人说周转不灵可以来市易务。”莺莺给她们耐心讲解,“又听我娘讲过商人们空手套白狼的故事,便有了些想头。”   周转不灵,这是周转不灵吗?这明明就是一文钱都没有!用两千两银子的定金和一百两银子的赁金,就撬动了一万两银子的房产!   “怪不得我不知道,原来小商人不知道这些消息呢。”裴娘子感慨,她在汴京城多年也未曾听说过这些。   “其实应当不避大大小小商户都可参与,只不过知道消息的商家藏着掖着不愿让旁人知道,一代一代这消息便也垄断下去了。”萧照淡淡道。   这项方针制定的本意自然是造福任何商户,可惜人总有私心,皇商、官员自己亲戚开的店、行会们行老的店铺占了这些名额,他们也心照不宣不将这事情说出去。   “怪不得哪怕贫穷至极的村子都想供出个秀才出来。”莺莺想起一路北上的一些见闻不由得感慨。   “官府制定法案文书本是造福百姓,却因一些官僚和商人的私心藏住了这些消息,这样不可取。”萧照蹙眉,“要改。”   萧大人就是这么忧国忧民,莺莺垂首受教,若是她自己也知道盘算自己小家小民的得失,最多好心帮帮自己看得到的人,可不会像萧大人这样思索到万民。   一番忙碌下来莺莺便得到了三层商铺,她笑:“明儿叫人打扫干净,我们便可开张了!”   裴娘子惊叹不已:“怪道我爹总说我不是经商的料子,只看你敢作敢为这份胆量我就没有。”   绿儿和含蕊一脸崇拜:“没想到这就能无中生有,真跟变戏法一样。”   莺莺笑:“还早着呢,如今房契还押在市易务呢,若是不好好干,年底前还不上银钱,只怕我们的房都要被市易务收走了。”   这倒也是,买下商铺只是第一步呢,接下来要还市易务的钱还要好好干。   作者有话说:   ①市易务:宋朝的金融业非常发达,市易务真实存在,功能如文。   ②界身:大宋证交所。出自《东京梦华录》   莺莺已从普通的小生意人往皇商迈进了,后续做生意还会用到其他金融手段。其实莺莺的手段现在金融业也经常有人用,转起来就能福布斯,玩脱了就哐铛入狱。(没想到我一个从业九年的金融从业者第一次写到金融是在一本古代言情小说里,有些奇奇怪怪233) 第83章   第一步莺莺便将临街商铺的第二层和第三层拜托中人租了出去。   东角楼街巷这个地段的商铺压根儿不愁出租, 上午请托下去便有人来租,是一家茶楼。当听说莺莺要租一百五十两银子后对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或许是因着租金高昂,茶楼掌柜签下契约后就开始请人修缮了,这家茶楼不是寻常人家能进得起的, 要不也不会付得起这么高租金了。店主瞧中了地段, 正方便四面八方的富豪商人来喝茶谈事。   因着要私密, 没有一楼就不是那么重要了。店主也曾寻访过许多地方,可惜楼下不是赌坊就是酒馆,乱糟糟的不像个样子,实在没法招揽他们酒楼想要的那种客人。   而苏娘子这家店一楼是买卖花木的, 花香怡人又少有喧闹,何况她还是房东, 有什么麻烦也好找,店主一下便应了下来。   莺莺先请木匠做了一副花满蹊的牌子挂上, 再在二手旧货市场上买了些别人家处理的旧桌子旧柜台搬运了回来, 看得裴娘子直摇头:“莺莺啊,你好歹也是个皇商了, 怎么能有这捡破烂的毛病?”   莺莺倒无所谓:“如今我可是一睁眼就背着七千两债务的人, 哪里有那么多讲究?再说了,这桌子挺新的啊。”   她和胡杨、猪剩嫂子打来水, 几人将这些桌柜洗涮一新再放在太阳下晒干,一下便如新的。而后再搬进店里,最后将花木整整齐齐搬进来。   要说这花木店最好修饰,门口一沿放几十株倒挂金钟盆栽,紫红色倒挂小钟一样的花瓣上几撇玫红色花萼, 长长花蕊如铃铛一样可爱。   一排碧绿的马醉木紧随其后, 沿街的一面门扇大开, 行人从街面上就看到店铺里脖颈修长的马蹄莲,红艳艳的红掌,雪白的玉簪花,细细闻还能闻到茉莉花清幽的香气,少不得要被勾进来。   只不过将客人勾进店里只是第一步,要吸引客人还要多些与众不同之处。   莺莺第一步便想到了花笺。   花笺古已有之,一些高雅文人自己制作出花草纹路的信笺以为雅事,那位大名鼎鼎的皇帝李隆基便用“金花笺”写字,民间有叫“云蓝纸”的,也有叫“鱼子笺”的。   只不过这都是有些权贵文人的自娱自乐,并没有融入民间,莺莺这回要做的便是让它像纸张一样大批量买卖。   花笺做起来不费力。   莺莺从乡下买了些稻草,而后把蒸煮的稻草放入石臼中捣碎得到一条一缕的草丝,再将这些草丝编成了草浆。   莺莺选用各种碎花的残渣,而后在造纸的过程将它们混合进去草浆再加水熬煮成糊糊,就在这一步将花草的残叶扔上去,   一张网纹格捞纸器打捞草浆时候也把花草的残叶捞了上来,最后就如做纸张一样晾晒风干。   这花笺看上去精巧可爱,其实所用技艺不难,就是简单的造纸技艺。只不过造纸的人没有这样巧思,有这样巧思的人又不屑于亲自造纸。   当年娘在大理的院落里便常造出花笺。南诏女子读书的少,是以她常做的是竹叶和松针所做的信笺,卖给书院里的学生,倒也能赚取银两贴补家用。   莺莺自幼便是看那花笺制造是以毫不费力。   她将花笺晾晒在院子里。   楼上有工匠修葺装饰,开茶楼的掌柜先看中了:“苏娘子,不知你这花笺买吗?”   “自然是卖的。”莺莺点头,“一两银子十张。”   这样核算下来一张就是一百文钱,说起来似乎不贵,可是这花笺不过一本书封面大小,也就能写一封信,比起寻常的宣纸可是贵多了。   掌柜豪爽拿出银两:“正好,茶楼里写茶名就用这花笺,正显雅致。”   花笺并不麻烦,只要掌握了法子人人都能做,莺莺也不藏私,叫店里几个帮手都学会了,后院常年晾晒着捞纸网,谁闲了谁去做一阵,一张捞纸网能裁出五十张,产出颇多。   花满蹊新店铺开张这一天,莺莺早从街坊请了个舞狮班子,还请了敲锣打鼓的鼓乐队。   鼓乐一响,整条街的人都围了过来,舞狮队从花满蹊出发,而后走遍了附近街巷,敲锣打鼓招惹得附近人都瞧过来,最后停在了花满蹊。   莺莺早就命小六胡杨几个手里穿着统一的蓝布衣裳,手里拿着一枝栀子花送人。   街坊邻居们见有白得的花当即伸手接过,栀子花浓香四溢,他们走在街上又吸引旁人问:“这是何事?”   街坊们便答:“花满蹊在发花呢。”   一来二去将这几条街的人都吸引了过来,东角楼街巷本就是热闹之处,是以人很快都聚集起来。   从门外往店里瞧,便见这店铺煞为有趣,门口居然还放了一个大水缸,缸里长出莲花,花开并蒂,这是莺莺新近培育出来的并蒂莲。   街坊们恍然大悟:“前段时间都听汴京城里有并蒂莲,没想到是这家店。”   “听说那并蒂莲有二百两银子呢!”街坊们噤声,这可买不起。   可是买不起还看不起吗?多看看稀罕多好?一个两个还去叫家里人和亲戚朋友:“去看并蒂莲!”   并蒂莲旁边还有一排像蝴蝶一样的兰花,花瓣如蝴蝶翅膀纷飞,看着颇为有趣。这是莺莺从外诸司慕侍郎那里特意求来的蝴蝶兰花苗。   并蒂莲和蝴蝶兰都是汴京城里格外稀罕的,诸人都瞧得兴致勃勃,当即便迈步走了进去。   店内更是大有乾坤:店中央一个紫檀木做的架子,像是个灯罩,四下笼着金黄织金线的帷罩,中间珍而重之的则是一个卷轴。   店里的小丫鬟格外自豪:“那是太后娘娘封我家店做皇商的懿旨呢。”   皇商!太后娘娘懿旨!   街坊们都纷纷赞叹,都觉这家店当真是难得:“怪不得能在东角楼这样的地方开店呢!”   “对啊,花木商人还能做多大,我还当他们都提篮贩售或是开个脚店呢。”   再将目光挪开,店里居然飞着黄鹂鸟、文鸟、蝴蝶,当即吓了一跳:“这是什么神通?”   定睛一瞧,原来那些黄鹂鸟、文鸟、蝴蝶都是假的,全部由花卉做成再从房梁上用丝线吊下来,不仔细看瞧不出那丝线便当是悬空的。   “啧啧啧,当真是栩栩如生。”   这时候进来的主顾们有些是附近开店的掌柜的,便动了心思:“要是我家酒楼店铺门口放这个岂不是能招揽商户?”   当即问花满蹊:“这假蝴蝶假鸟能卖吗?”   那位老板点头:“当然可以,我们还能给做寿筵红事的人做花雕呢。”   “花雕?何为花雕?”   老板指着店里一角:“你瞧那个寿桃和狮子滚绣球,便是给人家寿筵做的。”   主顾们不由得瞪大眼睛:他们没想到还能做出这样的花雕。   莺莺原先花雕是给贵胄豪门人家做的,动辄硕大,平民百姓家也不知道,是以都才是第一次看见到花雕。   为了能方便售卖,莺莺给平民人家做的花雕便都小许多,只有水缸那么大。   做起来方便容易上手,售卖价格也要至少五十两银子。   这银子是为中等人家和大些的酒楼设置的,他们虽然没有豪门贵胄那样豪奢,可是遇上店铺开业、家里老人寿筵这种难得的场面也想撑一撑场子。   这花雕既新奇有趣又是个好兆头,因此纷纷下了订单。   那位圆脸阿婆也来了,笑眯眯道:“果然有舞狮子的。”莺莺忙请她进店,给她老人家端一碟子花糕搭配茶水。   花雕和并蒂莲、花盒陆续出售了出去,几乎算得上是一扫而空,含蕊记账的手就没有停歇下来。   这当口有人瞧见了一个新奇有趣的玩意儿:“这是何物?”   莺莺笑:“这是花笺。由花草做成,可以写信,作诗,还能做请柬做名帖。”   大伙不是文人墨客,不会写信作诗,可是这请柬名帖却是时常要用的。   其中有个妇人忽得有了主意:“过几月我家孩子要成婚,用这花笺做请柬岂不体面又好看?”   莺莺见状抽出一张:“那您应当用这张‘多子多福’花笺。”   多子多福,妇人眼前一亮,接过花笺,就见花笺上的侧影是石榴花火红绽放的风姿,背后还有葡萄叶锯齿般起伏的叶片。   葡萄和石榴都是多子多福的象征,妇人喜出望外:“这个什么价钱?”   “一张就是一百文钱,一两银子十张。”莺莺适时回答,又笑,“若是买的多还能多送几张。”   “给我来五两银子的!”妇人笑眯眯命丫鬟拿出银钱。   人群里有像她一样的家里有喜事的也纷纷道:“给我也来二两银子的多子多福花笺。”   “我要六两的多子多福!”   猪剩嫂子高兴得不断应是,数好花笺张数,再用干荷叶包起用灯芯草捆扎好递过去。   有小娘子问莺莺:“老板,我堂姐要成婚了,我想送别的意头的花笺,有吗?”   她们这些为成婚的小娘子说起多子多福总有些害臊,是以也不想送多子多福寓意的花笺。   “当然有。”莺莺又拿起一张花笺,“这张上面有合欢花象征夫妻和美,还有一蒂两花的金银花,象征夫妻永不相离。”   小娘子接过花笺,果然见花笺上有合欢花纤长的花蕊,还有金银花金黄的剪影,她身为高兴:“老板,给我二两银子的。”   将这和美花笺送过去,再送上一对荷包,便是一份极为体面的新婚添箱了。   汴京城里人本就富庶,民间有添妆的习俗,当即有不少人也动了心,纷纷购买,有人想着与花满蹊的花盒搭配,有人想着自己再绣些针线。   圆脸阿婆瞧着有趣,出言道:“可我老婆子不送夫妻也不做请柬,那要买什么?”   莺莺便从花笺堆里抽出一张剪成梅花形状的:“我记得上回去您店里看见您有一面墙的柜子,闻着里面放着茶叶,不若您用这种花笺写好各种茶叶的名字再贴在上面,岂不是有趣?”   圆脸阿婆果然来了兴致,她喜欢茶收集茶,请人做了个大立柜,设置了像药铺的药柜一样那么多的小抽屉,每个里面放了不同的茶叶罐,只不过如今年岁大了记性也不大好,倒不如按照莺莺的法子写一番。   她点头:“那就给老身来个十两银子的。”   莺莺却不急着将花笺交给她:“其实我们店里花笺还能定制加茶叶的,您要吗?”   这主意好!圆脸阿婆眼睛一亮:“好!我就要有茶香的花笺。”   莺莺狡黠一笑:“不过我们店里订制的花笺要贵些,至少得五十两银子起,像您这种有茶叶的更不好晒干,我又要买各种茶叶又得耽误几天功夫晒干,须得百两银子。”   钱对她而言只是个数字,圆脸阿婆点头:“无妨。”她想了想又假意嗔怪莺莺:“好你个苏娘子,昨儿我才从你这里赚了百两银子今儿就又被你赚回去了!”   “可您不也是极想要茶香花笺嘛!”莺莺笑嘻嘻。   花满蹊的定制花笺服务也勾起了不少人的兴致,要知道花满蹊现在销售的花笺虽然好看又大方,可谁不想要自己独一无二呢的花笺呢?   一来二去倒有不少人选择了定制花笺。   夕阳下山时花满蹊才打样,归家后绿儿交还订单后惊讶得合不拢嘴:“娘子,我们今儿居然下了一千两银子的订单。”   “这要是一月,便能赚三万两,一年便能赚三十六万两!”含蕊眼睛瞪圆了,话都说不利索了。   莺莺好笑,敲她一记:“账不是这么算的,今儿是开张第一天客流量本就吸引来的多,二来今儿下了花雕、并蒂莲、花笺的定制订单,这些本就是一笔买卖,买了的人或许这几月也就下这一次订单,自然价钱高些。”   绿儿和含蕊想想也是,今儿受了花雕、花笺的订单,明儿做这些花雕花笺既耗时又不算明日的入账,摊到一月下来也不算高得离谱。   “不过还是颇有成效。”莺莺见她们沉思又鼓励她们,“我们今儿卖出花木和花盒也赚了几百两银子呢!好好干,明天一定能赚更多。”   “对,好好干!早点把欠市易务的贷款还上!”几人顿觉干劲十足。   汴京城最有名的女学——长兴女学。   清晨小娘子们如往常一般到了学堂,趁着夫子没来挤在学堂叽叽喳喳。   静宁急急忙忙借了同窗的课业抄完功课才长长舒了口气,准备四下打量,结果看见大伙儿都围着她的死对头宓念。   宓念手里还拿着一张麻纸,看上去花里胡哨,不似雪白宣纸。   静宁纳闷:“那是什么?”   她的好友忙道:“听闻有人造出了花笺,宓念买了一张就得意洋洋宣扬。”   静宁不忿撇撇嘴,大摇大摆走过去要瞧个究竟。   宓念正给人展示呢。   闺中小娘子们生计无忧,自然想的是如何在聚会雅集上如何惊艳四座,是以这花笺在花满蹊店里便吸引了她的目光,买回来后果然吸引了同窗们的艳羡的目光。   “怎么?是不是很好看?”她得意卷起那张花笺给好友看,“还有各种花卉的。”   就在这时候她看见静宁过来,笑道:“静宁,你可见过这个?”   静宁没搭理她,仔细看过去,这花笺不同于以往宣纸雪白,要更粗糙些,还有些微黄,纸张上面的底色还有花叶。   “仔细瞧见了没?这张是金雀花。”宓念又翻了几张出来,神色中尽数是炫耀之意,“这张是茉莉,这张是石榴花。”   静宁可不稀罕,心里却暗暗打定主意,自己明儿就能买到!立定了心思她便仔细看起来,发现花笺最下面还有个“花满蹊”的标记。   花满蹊?   花满蹊静宁是知道的,学堂里的小娘子们都在花满蹊买过花盒,没想到她家又出了稀罕玩意儿,倒叫宓念这小娘子占了个巧宗。   宓念趾高气扬看着静宁:“静宁,你后娘不会给你钱吧?”   静宁暗暗攥拳,她娘早逝,她爹迎娶了后母,因着这个原因宓念没少找理由欺侮她。   看她吃瘪,宓念暗暗得意,静宁和她出身、长相都差不多,可是才学总压她一筹,即使天天逃课抄功课都能稳居第一,可惜亲娘去世,这便总能成为宓念嘲讽的理由。   午后莺莺便听小六来报:“娘子,外面店里有个小娘子总是探头探脑的,问她却不进来,不知怎么回事?”   莺莺出去看,就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女童正往店里瞧,莺莺好奇,便问:“小娘子,你可是要来买东西?”   小娘子是静宁,她下学后特意打听了花满蹊的新店址过来瞧一下,可是想进去又胆怯了:花满蹊虽然花木物美价廉,可它的花盒却不便宜。那么新出的花笺自然也应当很贵。   却没想到店里的老板主动问自己,静宁鼓起勇气:“我想买花笺,请问多少钱一张?”“   那位美人儿老板极其和气:“一张一百文钱。”   一百文啊,静宁一下就如泄了气的皮球,她荷包里只有三十文,那还是从每天的饭钱和坐牛车钱里头扣出来的。   母亲生前总会给静宁补贴,继母进门后对静宁也很好,可是静宁也不好意思去寻她要零花钱。   她垂首:“那我下回再来吧。”说罢转身就要走。   谁知这时候那个老板叫住了她:“我们店里正好缺人修剪花枝,你若帮忙的话我便送一张花笺给你?”   静宁欢喜极了,忙抬头重重点头“好!”生怕晚了老板将这活计交给旁人。   修建花枝倒简单,老板给她一把剪子请她慢慢修理一树与她一样高的紫薇:“将里头你瞧着多余的枝子剪去便可。”   静宁不敢下手,生怕剪坏了,老板便笑着鼓励她:“无妨,多余的枝子我拿来做花笺。”   原来这样,静宁感慨:“这就是我娘说的细雨落成河粒米凑成箩。”   老板娘笑:“是这个道理,你一会多带枝紫薇给你娘插瓶。”   静宁有些难过低下头:“我娘,我娘已经不在了。”   莺莺一愣,原来这也是个没娘的孩子,她顿了顿:“我娘去世前告诉我去世的人会化作天上的星,在天上保佑孩子呢。”   真的吗?静宁瞪大了眼睛,原来这么好看的老板也是没娘的孩子吗?   等她剪完紫薇花,就听老板问她:“你喜欢什么花?” 第84章   第二天女学里, 宓念如同昨天一样拿出花笺炫耀,就见一圈同窗正围着静宁。   她不屑笑,想着对方最多拿出一张花笺,能有什么了不起?边这么想着边走到旁边去瞧个分明。   谁知静宁带来的信笺就与任何人不同, 这信笺上的花极其稀罕, 有淡淡的花香。   静宁在人群中笑:“这是店里老板特意给我做的, 我定制了与我性子相符的月见草花笺。”   原来这张花笺上的花草唤做月见草。   月见草圆乎乎的五瓣花,周围一圈浅粉紫色,过渡中间是白色,最中心却是黄色, 看上去就温柔。   静宁得意昂起头来:\"旁边还有黄茉莉紫丁香,都是我喜欢的花, 左下还印有我的名号。”   同窗们仔细瞧过去,果然看见静宁的名号印在上面, 店主处理得非常巧妙, 一个宁字用丁香梗和黄茉莉花瓣小心拼就。   有小娘子感慨:“也就是说全汴京城这张花笺独一无二。”   正是贪玩的年纪,哪个小娘子不想要自己名字相符的定制花笺呢?   一时之间诸人都用羡慕的眼神瞧过去。还有人瞧宓念:“你昨儿个不也拿了花笺, 跟她的比起来就差远了。”   宓念当即气坏了:我岂能屈居人后?!她当天下学后就去花满蹊定制了花笺。   可第二天当她拿出来准备炫耀时, 静宁却也神色淡淡:“我的花笺是我自己做的。”   当即同窗们又羡慕起来,宓念拿着做好了的花笺, 忽然觉得这花笺也不是那么香了。   静宁不以为然,她将花笺好好儿放在桌上,翻出书本来不去与她计较。店主说月见草的意思是默默的爱,她想着她娘也一定在天上默默看着她呢。   花笺在汴京城里大受欢迎,很快就取代花盒成为花满蹊最受欢迎的商品, 究其原因可能是本朝物华天宝, 大部分百姓都有一份追求闲情雅致的心思, 这份花笺实用又雅致,自然暗合了百姓们的喜欢。   另一个缘故便是花满蹊的名号了,虽然花笺卖的比旁的纸张贵,可它比起店里便宜的花草来说能保存很久,又比店里花盒卖的便宜。   有那种喜欢追赶潮流又舍不得多花钱的人便纷纷去买花笺,只要花一点钱就能买一件花满蹊的商品,与旁人说起来也有个谈资:“瞧我那花笺,那可是花满蹊买的呢。”显得自己面上有光不是?   莺莺开业三五天内便攒下了两千多两银子,再加上房屋赁金二百两银子,也算是手里又有了银钱,只不过莺莺留下了几百两银子用作人员薪俸和买货周转,剩下的全都拿去市易务归还了借贷的银两。   这却是她早就盘算好的,市易务的钱要两分利,早一天归还本金便早一天少些利钱。   说起买货周转,莺莺便想着给青娘子结账。   青娘子做事靠谱手脚麻利,自打给花满蹊供货以来便没有出过差错,送来的花木全是新鲜又干净的,很少有残破花枝。这回花满蹊又是成了皇商又是开了大店铺,莺莺便想与青娘子知会一声,多给些赏钱。   可是问起送货的小子,他却一头雾水:“青娘子前几天说要回家,已经十多天没有回来了。”   莺莺这才想起来,十几天前青娘子的邻居上门道青娘子自己说要归家一趟,请了邻人来帮忙料理。   这些天又是皇商又是大理寻回药草又是赁商铺,莺莺忙忙碌碌倒没想起过问这件事,她有些纳罕:“怎的十多天都未回来?”   邻居也不解:“青娘子就与我交待了二十天的往来,可再多就没有了,到时候我可不知该从何做起。要不您遣个人上她老家问问?”   说完商铺里诸人都一愣,她们与青娘子生意往来这么久居然不知道她老家何处,她性子简朴,不大与人说话,每日里卸下货就走,多不与人闲聊,大伙儿自然是不知道她家何处。   还是邻居指点了方向:\"她说是咸平县王家庄。\"   咸平县是开封府下面的县城,离着开封府不远,莺莺点头,当天就叫绿儿与长寿两人买了四色礼盒去咸平县王家庄拜访青娘子,请她早点回汴京。   谁知绿儿与长寿当天下午就慌里慌张回到了汴京:“夫人,不好了!”   原来他们还未进村,在村口打听青娘子,就立即被人赶了出来。   莺莺皱眉,忽然想起刚见青娘子时就有人在她摊子前说什么“再怎么打你也是孩儿爹,难道你就这么不回去不成?”   当时她只当是家长里短并没留意,再加之之后青娘子从未透露过半分,如今想来青娘子或许是有苦衷。   若是青娘子自己的选择莺莺便不会干涉,可她分明是没法再见到人,莺莺当即想要去亲自探望青娘子。   萧照听了也要跟着去:“虽说是汴京城京郊,可毕竟外头鱼龙混杂,不好叫你一个过去。”   莺莺点头应下。   于是莺莺便将店铺暂时托付给含蕊几个,好在她们如今日益熟练,并不需要太多莺莺的协助。   几人乘做马车到了咸平县王家庄,一路走看着路面越来越坎坷,山地也变多,萧照指着外面地面露出的白色给莺莺讲解:“那是盐碱地面,黄河边上地势低洼,水将地底深处的盐碱都带出了地面。这样的地颇为贫瘠,产出不多。”   再看农田里忙碌的村民穿着也不大讲究,粗布麻布,与汴京城里乐呵富足的市民截然不同,便知此地日子不算好。   “这便奇了怪了,青娘子赚的也不算少,为何她家人不放她出来赚钱?”绿儿在旁喃喃自语。   萧照摇头:“这种地方难得娶到一个媳妇,或许她家人是担心她在汴京待久了要和离。”   这却是人情世故了,妻子在汴京城里讨生活比留在乡下种田的丈夫赚得多,做丈夫的自然会担忧起来,将妻子禁锢在家里也是使得。   他们在村口停下了马车,很快就围上一群孩子,纳凉的村民也瞧过来,显然这村子里甚少有什么外人来。   莺莺示意绿儿拿一把糖,这回绿儿便聪明了,问小童:“谁告诉我青娘子家怎么走我就把糖给他。”   有个女童机灵,先说:“在村里第三条横道,门口有一棵大杏树。”   绿儿给她抓了一大把糖,小童们急了,纷纷说起旁的:“她家男人叫来柱。”   “她和女儿都被关在家里。”   “来柱叔昨天还跟我爹赊了酒钱。”   莺莺一顿,爱喝酒的男人,关在家里,听起来都不大妙,她将糖果分给那些说话的孩子,其他人也急了,忙急急说出自己知道的一切:“我奶说青娘子可怜,要不是挨打怕了也不会往城里跑。”   “来柱叔上次打她打断了扁担,后来还是偷走了我家的扁担。”   “我娘说她再不回来她女儿就要被来柱打死了。”   大人总是小瞧小孩儿,可是小孩儿什么都知道,莺莺不过用一把糖就将青娘子的事情拼凑出来:   丈夫酗酒,总是打她,青娘子捱不住就跑到汴京城里,可还是被多事的同乡告诉了她丈夫,一开始只是托乡亲们劝她回去,她死活不回去后丈夫索性拿女儿要挟,青娘子只好回家,回家后便被丈夫锁了起来不让再出门。   莺莺一阵心惊,毫不犹豫就吩咐长寿:“去青娘子家。”   萧照想了想,吩咐激流:“拿着我的名帖去拜访里正。”这样宗族势力肆虐的地方不一定讲究律法,若是得罪了村里人将他们困在村子里,丢了性命都可能。   青娘子家门口长着一棵黄杏树,如今正是落叶成荫子满枝的季节,满树的黄杏缀满枝头,树下围着一群流口水的孩子,还有个男人一脸晦气,正在拿竹竿赶小孩:“滚滚滚!”   这应当就是来柱了,他满脸横肉看着就不是好相与的。   萧照看了眼飘石,飘石立即向前,问他:“请问是来柱家吗?”   来柱放下竹竿,一脸警惕盯着飘石:“干吗 ?”   飘石便说明来意:“我家夫人与您家娘子有生意往来,想请她去结账。”他是个聪明谨慎的,怕来柱因着自己是个男子找青娘子麻烦,便先搬出自家夫人,又说是结账不说旁的,因着一般人听见有钱可拿便不会轻易拒绝。   果然来柱没有把他赶走:“结账找我便行。”   莺莺隔着车帘道:“可我要与青娘子核算账目,不然我亏了钱怎么办?”   她故意说得苛刻,一副怕损失了钱财的样子,这样是为了让来柱误以为她在商言商不是来偏帮青娘子的。   果然来柱面色缓和:“那你进来找她吧。”   莺莺便下了马车,萧照几人还要跟着进去,那来柱却变了脸色:“我家小,装不下这许多人,叫他们在外面等着。”   萧照却不停他的:“旁人就算了,我须得陪着我夫人。”   来柱打量了萧照的轮椅,半天才慎重点点头:“进来吧。”   莺莺和萧照对视一眼,进了那家院子,随后来柱便警觉将大门反手刃上。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更 第85章   莺莺隔着车帘道:“可我要与青娘子核算账目, 不然我亏了钱怎么办?”   莺莺和萧照对视一眼,进了那家院子,随后来柱便警觉将大门反手刃上。   绿儿慌了:“你做什么?萧大人?夫人?”   萧照沉声吩咐她:“无妨,我陪着夫人呢。”   来柱不理会他们一问一答, 自己往西边耳房走去。   莺莺注意到这处院落极其破败, 只有两间正房, 依附着正房搭了两处耳房。院里胡乱堆着弃用的桌椅杂物和草料,一看便不是认真过日子的样子。   来柱站在西耳房门口,从怀里掏出个钥匙。   莺莺和萧照这才看到西耳房门口挂着个大锁,他们俩对视一眼, 眼中都流露出了然。   果然来柱开了门,冲屋里喊:“大丫娘, 出来。大丫待在屋里。”   窸窸窣窣出来一个人,正是青娘子。   她先前虽然穿得素净可总是一尘不染, 发间簪一朵时令花卉, 整个人看上去利索干净。   可此时她身上穿着一件看不出来颜色的破夹衣,脖颈上有淡淡的污垢, 头发结成絮, 上面还飘着稻草,最要紧的是她露出来的皮肤竟然青紫一片。   这明显就是回家后被打了!   莺莺已经按捺不住心里的愤慨了, 萧照轻轻扯住她的衣袖,示意她冷静。   莺莺呼吸几下才能平复心情,她装作没看见那些一样问:“青娘子,我正好路过这里,来找你核算下账目。”   青娘子抬头看见莺莺, 似乎没想到她能过来。她嘴唇阖阖, 想说什么却很快闭上了嘴巴, 随后“嗯”了一声。   这是被打怕了。莺莺心里了然。她压抑着心里的愤懑:“青娘子你就这么走了,我还欠你五两银子的欠款呢。”   来柱一听眼前一亮,五两银子,几乎是这村里贫穷人家一年的开销了,他上前伸手:“给我就是。”   谁知莺莺却不理他,只问青娘子:“可是你不能拿钱不办事,总要将下一批货送到我家我才能给你钱。”   她打算是哄也好骗也好先将青娘子带出这村子再说。   果然来柱眉头一皱:“不是说结账吗?怎么来骗她回京城?”   萧照装作不懂的意思,大咧咧道:“你家婆娘能赚钱你还不让她在外面赚?到时候你在这里买个小妾服侍你岂不痛快?”   他故意说得粗俗不至于让来柱警觉。来柱闻言果然放下了警惕,倒冲着萧照倒起苦水:“这娘们自己跑到京城里去,如今心早野了,还不如关起来打几顿再叫她在家里张罗家。”   萧照表面一脸关心实则打探消息:“你打她她娘家人来找你麻烦怎生是好?”   来柱得意的笑:“她娘家将我的聘礼都贪了去,如今哪来的脸来寻我?”   挂不得青娘子被打成这样她娘家人不来闹,原来他们心虚在先。   莺莺暗暗叹口气,再看青娘子的眼睛复又变得黯淡,先是冲她感激一笑,而后轻微摇摇头叫她走。   莺莺当然不会走。她脑瓜子拼命转着想着解救青娘子的法子:“你家娘子给我做工做得甚好,不如我将她带走,将每月的银钱都交给你可好?”   如果娘家不闻不问夫家便对女子命运有绝对的主宰权。这种情形下莺莺无法与来柱产生冲突,倒不如巧取。   来柱想了想摇摇头:“我不大去汴京城,到时候上哪里寻你们去?你赖账又怎么办?”   就在这时候莺莺听见外面敲门声:“来柱,开门!”   来柱唬了一跳:“是里正!”   他们这些凡俗小民对本村的里正有天然的恐惧,忙去将门打开。   莺莺趁着当口攥住青娘子的手,在她耳边小声说:“你放心,我一定带你出去。”   青娘子原本一直麻木站着,此时眼睛开阖,已然是泪光盈盈。   里正顾不上问来柱,看见萧照只不住拱手作揖:“见过大人。”   他固然在穷乡僻壤,却也知道官家身边的禁军都头惹不得。   萧照拱拱手算是回礼。   后面绿儿几个忙跟起来:“大人!夫人!”   莺莺点点头,示意他们没事。   旁边的来柱倒慌了,他没想到刚才还与他推心置腹的这个人居然是朝廷官员,慌得一膝盖跪在地上:“见过大人。大人大量,恕我唐突!”   萧照淡淡“嗯”了一声。又问里正:“实不相瞒,这次来是想将这位青娘子带走,还想请您帮忙通融一二。”   里正想了想,有些为难:“大人,这是人家家务事。”只要来柱没把青娘子打死他便不能出手,这样穷乡僻壤哪个男人不打女人?   来柱倒有些萧索,晃晃肩膀:“我听大人的。”   莺莺松了口气,就要拉青娘子走,谁知萧照又问来柱:“若是我叫你与她和离呢?”   来柱吃了一惊。   萧照循循善诱:“她既然心野了留着你也担惊受怕要防着她跑了,把她关起来她不能做工不能下地,还要让你做饭伺候她,又何必?”   他说话没有威逼,又没有利诱,反而从来柱的角度劝导他。   莺莺先是一愣后又明白过来,威逼的话这里是来柱土生土长之地,他的乡亲宗族愤怒起来足以让他们一行人走不出这个村庄;利诱的话养起了他的胃口,他狮子大张口怎么办?   连里正都要毕恭毕敬的大官居然好声好气跟自己说话给自己出主意,来柱受宠若惊,他像是在云里雾里漂浮一样,思索了一下也老实答:“大人说的是,可我当初娶这婆娘花费了五两银子呢。”   萧照像是思索了一下:“这的确不少,按说呢你家娘子粗笨丑陋不值当这个钱,可我娘子喜欢她,我便替她出这个钱罢。”   来柱还要讨价还价,里正忙道:“来柱,青娘子来你家还侍奉了公婆养育了儿女操持家务这么许多年,你就是外面典一个妻来都不能全部退回。”   来柱想想也是便应了下来。里正便叫了几个邻居见证,自己又写下了和离书,让来柱按下了手印,算是完毕。   莺莺大喜过望,正要带着青娘子走,谁知屋里却冲出个女孩子抱着青娘子不撒手:“娘!”   青娘子也回头,抱着她不离:“大丫。”   青娘子这回被骗回家不就是来柱拿女儿威胁她吗?她怎么能割舍女儿?   莺莺叹口气,看看萧照。   萧照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他淡淡道:“你家丫头能伺候人会端茶吗?正好我夫人缺个端茶倒水的丫鬟,你这丫头养着也费粮,不如卖给我算了。”   来柱一听大喜,他早就想卖女儿了,奈何村里养童养媳的出钱太少,养媳妇的又嫌大丫太小还要吃几年白饭,都不愿出价。   可是他眼珠子一转,不对啊,这明摆着就是为了青娘子才买下他女儿的,他当即摇摇头:“我再穷哪里能卖女儿!不卖不卖!我对女儿可金贵着哩。”   说着就要伸手去摸自己女儿额头以示宠爱,大丫被打怕了,还以为是爹又要打她,吓得往后一缩。   这可不成啊,莺莺急得又看萧照。   萧照不慌不忙:“那我去村里其他人家瞧瞧便是。”又问里正:“可有谁家的女孩家要卖的?要手脚麻利会伺候人的。”   推轮椅就要往外面走。   “哎等等!”。来柱慌了,忙说,“五两银子你带走便是。”   萧照便点点头:“也好,省得再跑一家了。”装模作样像真的要买丫头一样。   正好里正在,见证着她们签了契书。萧照叫长寿将十两银子递过去。   来柱摸到了亮闪闪的银子,喜得不住拿牙咬银子,见是真的,高兴得手舞足蹈。   青娘子拉着女儿逃也似的出了小院,连件衣裳都没收拾头也不回就往上了马车。   萧照又与里正寒暄几句,这才不紧不慢上了马车。   等他上了马车长寿快马加鞭驶出这村子,绿儿这才有些纳闷:“萧大人,您难道是那么想的?”   什么婆娘就是做饭的,什么养小妾,什么女儿养着费粮还不如卖了。   自己家娘子要是嫁了个这样的男人,那还不如早点和离呢。   不等他回答,青娘子先答:“萧大人这是故意呢,他不这么套近乎我们怎么能脱身得这么快?”   莺莺也道:“站在对方立场推心置腹对方才能听得进去你的话,这时候大义凛然说些话激怒他,他漫天要价还是断然拒绝,那我们怎么救人?”   绿儿不解:“萧大人可是朝廷命官!他的名帖递给里正不是那里正也吓怕了胆?”   莺莺答:“萧大人哪里是胆怯的人,自然是因着顾忌我们。这种穷乡僻壤礼法不通的地方,外人进去就犹如鱼肉任人宰割。朝廷事后寻来村子也只是推出个替罪羊便可。”   今日之事让她佩服萧照不已,她先前与人与理据争唇枪舌剑也是仗着汴京城治安好而已,若到这种地方按照她原先磨嘴皮子的风格是行不通的,倒不如萧照和缓治之。   飘石没说话,只与激流对视一眼,他们都知道,若是往常大人哪里会啰里啰嗦废话那些,只一刀砍人便是。   如今能费尽口舌还不是因着夫人在他身边想要保全夫人?   其实就算大人威逼也无妨,就算全村围攻,以大人的身手和他们两个护着夫人也能全身而退,可是大人居然连一点风险都不想冒。   萧照面上淡淡,只从怀里掏出身契递给青娘子:“我适才只是骗那人,不是真要买你女儿,你收着便是。”   青娘子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收:“大人夫人对我如再造父母,我岂能狼心狗肺?”   莺莺强将身契拿来递给青娘子:“你收着便是。”   萧照又吩咐:“等到汴京便托人将你的身份办出来,与你女儿办在一起。你是想回娘家还是在汴京城单列一个女户?”   青娘子神色毅然决然:“还请大人帮我在汴京单列女户。”从此就与女儿相依为命,顶天立地过活。   萧照应下了。只不过莺莺还有些担心:“那人有了银子,万一再去买妻怎么办?”   萧照摇头:“很快就有徭役摊派那村子里。”   他说得没头没脑,莺莺与青娘子却一下听明白了:萧大人是要将那个来柱赶尽杀绝。   青娘子感激得在狭窄车厢里跪下去不住磕头。莺莺忙扶她起来。   只不过救了一人又有何用?莺莺想起那个村里所有人对挨打的青娘子无动于衷,可见还有多少妇人被丈夫殴打,又说到什么“典妻”,当真可恶。   绿儿正好也问:“什么是典妻?”   萧照答:“典妻是乡村恶俗,有那等娶了媳妇的男子将自己媳妇典当给旁人做妻子,典当半年一年,典当的妻子或去张罗家务或去生育儿女,期满回自己家,生得孩子便留在出钱人家里。”   绿儿听得直攥拳头。她哪里见识过这个。   莺莺忽然道:“以后等我有能力了要雇更多的女子。”   她忽然冒出这一句,萧照却明白了她的心意,他抬头看她,毫不当儿戏,反而眼神坚定而诚恳:“好。”   作者有话说:   看了唐山打人事件,真的愤怒。 第86章   莺莺带青娘子回京后先去了她赁来的小房子, 只不过这房子如今却住不得了,万一从前村里的故旧亲戚又寻来怎么办?   索性收拾了包袱,莺莺便叫她先住在萧家巷子花满蹊后院:“那里有一派后罩房正好空着,你也不白住, 权当给我看院子, 我每月另付三十文看院子钱。”   原先那些雇来的女孩子便住在那里, 其实说不上看不看的,青娘子知道这是莺莺怕伤了她的自尊心委婉请她住下,忙起身道谢。   莺莺笑吟吟扶起她:“你也莫急着谢,以后花满蹊的花木供应还要依仗你呢。”   青娘子做事麻利, 人又厚道,花满蹊一半的生意都依仗着她呢。   青娘子自然是欣然答应, 莺莺便请她:“洗漱收拾完后要请你去花农那里收购些玫瑰花、茉莉花、胭脂花、南红花。”   青娘子一带着大丫住进去花满蹊那些伙计胡杨、郑家二媳妇、老黎家媳妇和小六、猪剩嫂子和林小芸纷纷围住母女二人,这个带她们去洗漱、那个上街上买甜汤、还有送衣服的、帮她们梳头的, 叽叽喳喳忙个不停。   看她们相处得顺利, 莺莺放下心来,与萧照道完别后就转而去街市上订制瓷盆。   花满蹊如今做了皇商, 自然要拿出压箱底的绝活手艺才好。   订制的瓷盆很快到了, 请青娘子去花农那里收购的花朵也到了。   绿儿眼尖:“不对不对,这花都是已经盛开了的。”   花木商行里的规矩是采购鲜花须得是含苞欲开的, 否则从花农那里买来时便是盛开了的,等到客人购买时已经开败了,到时候就不好卖了。   莺莺摇摇头:“这是我特意吩咐青娘子的。”   青娘子梳洗干净又换上齐整衣裳,看上去又稳重又体面,她恭恭敬敬给莺莺报账:“这些花因着开得繁盛故以花农们着急出手, 玫瑰两车只用了一百文、茉莉胭脂两样加起来两车一百文、南红花一百文。一共才三百文。”   绿儿还是不懂:“这便宜是便宜, 可是娘子要这么多块开了的花做什么?只怕放不过夜就开败了。”   含蕊也不懂:“莫非九婶婶是想自己插瓶?哦我猜到了!一定是想送客人酬宾!”   莺莺笑:“都不是, 是给宫里预备的。”   她命令小六、胡杨、小芸几个仔细挑拣出盛放得最好的摘下来,再用流水小心冲去里面的泥沙杂质在放在竹编箩筐里阴干。   这当口她已经用猪油和牛油细细熬炖成混合油,再涂抹在瓷盆底部,再将玫瑰花瓣铺在上面。   玫瑰柔软的花瓣很快就被油脂吸附在瓷盘底部,看上去像是瓷盆底部长了一层玫瑰花瓣。   小芸就笑:“难道苏娘子是要做菜?”   几个小姑娘笑,有猪油有花铺在瓷盆看上去真像是道菜呢,莺莺也笑:“我们大理有道玫瑰饼,的确是猪油和玫瑰花做成,一会我便给大伙儿做出来尝尝。”   她又拿起一个瓷盆重复了这样的动作,直到做了十来个,最后将这十来个瓷盆摞起来,而后放置在灶房。   理由当然是灶房时不时开火,温度较高。   之后便是等待了。再将茉莉按照同样的法子做了出来。   莺莺拍拍手:“挑剩下的玫瑰花给我。”   她将挑剩下的玫瑰花加了蜂蜜、黄糖一起倒进锅里,慢火熬煮,直到玫瑰花瓣破碎,锅里的酱都变成大红色之后才起锅。   这便是玫瑰花酱,萧照瞧着有趣:“这花在中原称作徘徊,没想到还能做花酱。”   徘徊,这名字好听,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彷徨不去眷恋不舍,正符合玫瑰花满枝头点缀的轻盈。   不过玫瑰也不难听,玫、瑰都是美玉的名字,合在一起正好配得上玫瑰的倾国之姿。   莺莺说话间已经将猪油和面做成了油酥,再横擀竖擀做成面饼,再将适才做好的玫瑰花酱包了进去,最后放在烧过火的炉膛里加热便是。   含蕊看着炉膛里飘散的草木灰瞠目结舌:“这做出来不会是飘满灰吧?”她下定了主意一会一定要婉拒九婶婶的好意。   过一会炉灶的余温已经将玫瑰饼烘烤完成。   莺莺从炉灶里小心取出盛满玫瑰花饼的盘子,又小心翼翼吹去上面的浮灰。   她掰开雪白色的鲜花饼,就闻见里面绛红色的玫瑰酱散发出阵阵甜香。   而雪白外皮几乎数不清有多少层,千层万层如雪花片纷纷洒落,可以想见到底有所酥。   放入嘴里里头那些雪花片立刻纷纷融化,酥软满口,最里面的玫瑰花酱恰到好处点缀其中,让人甜香满口,甚至咽下去后满口是玫瑰花的香气,彷佛置身于夏日的玫瑰花田里。   院里帮忙的人一人分了一块,含蕊自然是不吃的,只看着其他人吃,可绿儿几个吃得津津有味,她坐在那里都闻得见好闻的玫瑰花香。   这谁还能忍住呢?含蕊鼓起勇气,吃了一小口。   哇,这玫瑰花酱带着温度进入了唇舌之间,几乎口里鼻腔都围绕着玫瑰花馥郁的香气,酥饼如雪融化,花酱夹心恰到好处,当真是妙。   含蕊很快就吃完了一块,意犹未尽。可惜每人就只能分一块。   她不舍得砸吧下嘴,无意识瞥了炉灶一眼,忽然眼前一亮——还有一块被漏在了炉灶里,应当是往外取时倾斜了一下盘子掉出去一块。   含蕊忙上前去用筷子夹出来放在手里美滋滋吃了一口:好吃!   几人都吃得眉飞色舞,小芸更是提议:“我瞧每次我们插花时都会有花瓣掉落,不如收集起来清洗后做鲜花饼?”   莺莺点头:“你这个法子好,可是有一点,能食用的鲜花并不多,而要做花酱要大量花瓣,只这样收集耗费大量人力,最后也一不一定够。”   对啊,今天苏娘子熬煮鲜花酱足足用了一大捧的花瓣,平日里掉落的花瓣哪里够的。   “不过你这想法很好,我忙完这一阵,想个法子收集这些花瓣,叫它们不至于损耗。”莺莺夸小芸。   小芸受到鼓励高兴不已,小六不服气,也跟着说:“娘子不如开一家专门鲜花饼店,肯定生意红火。”   莺莺笑:“这却不成,术业有专攻,隔行如隔山, 开食铺却不只是做饼那么简单,除了会烹饪还得会定店址招食客换食铺,样样都不是简单的。”   “不过,”莺莺想了想,“小六这法子不错,我可以做些玫瑰饼装在食盒里送给常光顾我们生意的那些大主顾。”   这却不稀奇,汴京城里的商户都用这法子招揽客户,就是佛寺每每到了节庆会给常来往的居士人家送东西呢,腊八送腊八粥,年根送面油。   只不过这想法先要芳芳,当务之急还是先将剩下的花处置完毕。   休息后莺莺便将清洗晾晒后的胭脂花、南红花捣碎,包在纱布里绞汁,再加一点桂花油放入新蚕丝里。最后收在小瓷盒里妥妥帖帖,这才算做完。   这便是胭脂,等玫瑰和茉莉精油做好后正好一起送进宫去。   拍拍手准备完进宫要预备的东西后,莺莺便又请人将做好的瓷盘直接运到了花满蹊。   第二天汴京城的百姓经过花满蹊便见不同:原本光秃秃的墙体上此时挂着一个个圆圆的瓷盘。   “这可是奇了怪了,怎么有人将盘子挂在墙上?”百姓们纳闷。   不过那瓷盘花里胡哨挺好看,上面画着各色花卉,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一眼就勾得方圆几条街的人都路过。   这家店的位置好,往东是专卖鹰鸟香药的集聚地,往南是大名鼎鼎的“界身”,往北是酒楼一条街,往西是大小勾栏,四处的人少不得要过来瞧个热闹。   再仔细一看就觉不对:怎的这盘子上除了花卉还写了字?   有人凑过去仔细看,就见上面写着“唐菖蒲:寓意节节高升。”   这什么意思?唐菖蒲他知道,是一种花,可这花还有这样寓意,他怎么没听说过?   旁边的百姓也嘀咕:“都说石榴和葡萄寓意多子,合欢寓意夫妻恩爱,这唐菖蒲是个什么意思?”   这时候店铺老板也出来了,有闲汉便扬长嗓子问她:“掌柜的,你盘子写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唐菖蒲怎么就节节高升了?”   莺莺随手拿起一枝黄色的菖蒲花。   黄色的一串菖蒲花正中三瓣花瓣旋而成主体,左右各有两扇蒲扇似的花瓣护航,这样的花朵一梗要长五朵,着实壮观。   她随手将花转了一圈:“你看五朵花从下往上一节比一节高,不是节节高升是什么?”   诸人恍然大悟,再看唐菖蒲果然是开得精神蓬勃。猪剩嫂子便招呼一位读书人模样的小哥:“这位郎君您不买些么?保管学业精进,做官高升。”   小郎君是个不大用功的,要不也不会大白天不苦读反在街上闲逛了,这不大用功的人有一遭喜好:就是他会抓住任何吉祥物件来祈福祷告。   因而小郎君忙掏钱买下了那一束唐菖蒲。   非但是他,那些家里夫君当官的也不甘示弱:“给我来些。”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两更二合一。 第87章   明黄色的唐菖蒲今儿大受欢迎, 这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以往这花只是百姓们插瓶时候的配花,今儿却成为了主花大卖特卖。   汴京城里文脉兴盛,此地逗留的书生就不少,再加上京城里随便一块砖头掉下来都能砸个官, 官员那就更数不胜数了。   此外还有做生意的人家, 谁不想讨个节节高升的好意头呢?   因此那本来想买花的, 本来不想买花的,纷纷都掏钱买一枝唐菖蒲回去插瓶。   再说了这唐菖蒲也不贵啊,只不过要二十文钱就能买一枝,比起同样代表吉祥意头的财神像、玉葫芦比起来可谓是物美价廉。   每个人都花了二十文钱, 许多人花起来却了不得,所谓薄利多销, 绿儿那里收钱一天就卖了五十两银子的唐菖蒲。   市面上其他花商当然不会坐以待毙。过了两天裴娘子就来寻莺莺:“莺莺,你可知道那些花商如今在满汴京收购唐菖蒲?”   她一脸愤愤不平, 唐菖蒲本就默默无闻, 若不是莺莺发掘出来其中的美好含义谁愿意买这种花?   谁知这些花商居然跟风满城收购唐菖蒲,不给莺莺一点活路。   莺莺不急不躁, 先给她端一杯茶:“你先喝茶。”   “哎呀莺莺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喝茶!”裴娘子急了。   “我知道, 不就是他们收购唐菖蒲么?”莺莺抿嘴笑,“可是他们收购到了吗?”   “他们, 他们……”裴娘子仔细回忆起来,她忽得瞪大眼睛,“他们没收购到,没听说过谁收购到了。”要不这消息也不会嚷嚷得到处都是,连她都听说了。   莺莺便道:“我早就青娘子提前给那些花农下了订单, 收集到的唐菖蒲还有待收割的唐菖蒲都只能供给我花满蹊。”   唐菖蒲不是什么名贵花卉, 因而花农们并不会特意种植, 市面上出售的唐菖蒲都是花贩子从各乡各村收购来的,乡民们接了订单就会去漫山遍野采摘这些花木,赚取些辛苦钱。   而花贩子拿了唐菖蒲却不并好卖,只能当作配花搭配着出售。   因此当青娘子提出能够与他们签订契约购买他们接下来一个月的唐菖蒲时,花贩子毫不犹豫就点头了:这样没人要的配花如今能有人兜底,那傻子才不干呢!   就这样莺莺拿到了汴京城里一个月的唐菖蒲全部供应量,当然她没忘记裴娘子,给她店铺也匀出来了两车的量。   裴娘子便是感谢莺莺便是叹服,一点都没有嫌弃花少的意思。   须知当满城都追捧一种花卉时,你店里有这种花便能极大满足熟客的优越感,能叫他们对你店铺更加死心塌地。   至于数量少,笑话,裴娘子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有莺莺那样在人人都不喜一种花时候便大包大揽签下契书买下所有的唐菖蒲,因此便不会眼红莺莺今日的收益。做生意嘛,有赔有赚,她没有赔钱的心理准备便眼红别人赚钱岂不是有病?   裴娘子再三感谢莺莺之后又想起个新的问题:“若是一个月后呢?”   莺莺抿嘴笑:“汴京城里的人你我都知道,最是喜新厌旧,哪里会追捧这种花超过一个月?”   到时候人们还是会喜欢唐菖蒲,可是那种程度就如今天喜欢石榴花一样,看见了买一点,不看见也不会刻意追捧,那时候就算莺莺不再垄断唐菖蒲花又有什么关系呢?   裴娘子也想通了这一点:“对啊,就是我自己,再喜欢一个冠梳样子都不会短期内连着戴两天。”   一个月后若是还想有商人大包大揽买下所有的唐菖蒲,估计就要面临砸在手里的风险了。   裴娘子佩服起了莺莺:“我爹老说你厉害叫我多向你学学,可这哪里是能学得的?”   她也不急躁,想起另一出:“若是青娘子被人收买呢?”   市面上的花商们稍微一打听便能知道青娘子买断了汴京城所有的唐菖蒲,若是他们收买青娘子来获取菖蒲呢?   花满蹊与青娘子并不是主仆关系而是契约关系,这时候若青娘子是个心术不正的便很容易被人收买,这样莺莺费尽心思岂不是再为旁人做嫁衣裳?   莺莺摇头,很是笃定:“以青娘子的为人不会做出那等事。”   原先她与青娘子做买卖就觉得她麻利干净,如今她住在花满蹊后院莺莺才更多了解到她:青娘子这人乐于助人又生性刚毅,不是那等唯利是图之人。   这一个月花满蹊做出了唐菖蒲花盒、扎出了唐菖蒲花束、还有唐菖蒲的插瓶,打出了“节节高升”的旗号。   许多官员给上峰送礼时都特意来买花满蹊的高升花盒来装,一来嘛是讨个好兆头,二来送其他礼物都容易拒绝,可这花盒不打眼,就是被人不慎看见也可以说送了个花满蹊的花盒。花盒居然卖得特别快。   当然花盒的价格就与普通的花枝不一样了,可以说比普通花枝翻了十倍都不止,可是官员们都有钱,自然是不在乎那个。   很快一个月就到了,花满蹊赚得盆满钵满,最后核账足足赚了六百两银子。   而市面上的商人们果然如莺莺猜想的一样蠢蠢欲动,开始购买起唐菖蒲来,甚至还有人因着买不到唐菖蒲打算自己开辟花田来种植。   可惜当他们买到唐菖蒲后汴京城里的百姓已经不大刮这阵风了,毕竟送上峰礼也不会月月送啊。   如今汴京城里的百姓又迷上了一样新的花卉——玫瑰。   花满蹊墙上挂着的花盘上也有玫瑰,上面写着:玫瑰象征着浓情蜜意。   “咦那不是徘徊花吗?”汴京城里都将玫瑰花称作徘徊,自然是认得的,可是浓情蜜意又是为何?   花满蹊的老板娘将徘徊绛红色的花苞举起:“瞧这花苞浓香四溢,绛红色胆大热烈,不是最浓情蜜意吗?”   这么瞧着似乎也是这个意思。百姓们点点头。   不过这也有些太大胆了些吧?除了那些柔情蜜意的小郎君小娘子谁会买这个?   猪剩嫂子可不管那个,她大咧咧站在门口:“你们这些个男人,你们婆娘含辛茹苦为你们打理家务生儿育女,连个几文钱的花束都舍不得买给她们吗?”   要是未成家的伙计说话便有些抹不开脸,可是猪剩嫂子这种成过婚的妇人自然是百无禁忌。   她年纪与那些百姓相仿,说的话也合他们的心意:“一朵徘徊才十文钱,你买回家婆娘却要高兴好几天呢,少唠叨几句,允许你多喝杯酒,这日子不就好过许多了吗?”   围着的街坊听听是这么个道理啊,再说当初与自己浑家成婚时也有几天甜蜜日子的。因而纷纷点头:“给我来一枝。”   你一枝我一枝将花满蹊店里的徘徊都买空了。   而且因着花满蹊靠近象棚、大小勾栏等地,那些引领汴京风潮的弄潮儿如今都喜欢遣自己家的侍从去花满蹊瞧瞧又流行什么。徘徊花象征着浓情蜜意的事情便被他们知道了。   要说市井百姓给自己婆娘买这个还有些不好意思,那些梨园子弟歌儿舞女便无所谓了,风月场中最多这种表露心声的事情。这徘徊便一下火了。   甚至还发生了一件事:一位戏子在唱戏时他的仰慕者买了一车徘徊花,每间隔一句便扔一朵徘徊花到戏台上去,一时名声大噪。   这下要是唱戏的时候没个仰慕者在下面投掷徘徊花你简直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角儿!   徘徊花自然替代了先前的唐菖蒲成为汴京城最受欢迎的花。   这时候花商们都恍然大悟,弃满仓库的菖蒲花不顾又一轰而上去买徘徊花。   可是徘徊花都没了!   花农和花贩子们的说法有些耳熟:“这些花早几个月都被人包下了。”   这不是一月前的原话吗?诸花商们扼腕叹息。看来又晚了一步,被花满蹊先下了手。   连着两次都只能看着花满蹊赚钱而自己只能望洋兴叹,花商们便多了个心眼,想着去花满蹊外墙上瞧瞧看看墙上的瓷盘到底画的哪些花。   于是花满蹊的门外便多了几个大腹便便的商人,磨磨蹭蹭站在那里打量外墙上那些瓷盘挂着什么花。   让他们意外的是花满蹊的老板也不赶他们,就大大方方由着他们看。   可这有什么用?他们看了半天,这墙上挂了大大小小几十个瓷盘,上面都画着花。   好容易带着笔将这些花都记下来了,花满蹊的小伙计掀开门帘,又把瓷盘换了一批下来。   一问,小伙计便道:“我家这瓷盘有上百成千呢,过一段时间腻了就换一批瞧瞧。”   花商们这回是真无奈了:难道一次性购买上百种花吗?他们能屯得起一种花,难道还能屯得起上百种花?   而且这种提前预订本就有赌博的性质,若是百姓不买账不喜欢这种花怎么办?那可要白白烂在仓库里了。说到底他们只看到莺莺赚钱却没看到莺莺运筹帷幄的能力和敢于承担血本无归的勇气。   花商们想来想去又想到一招:贿赂花贩子和花农。青娘子不愿意说,难道汴京城那么多花贩子们都不愿意说吗?   说到底青娘子要进货还是要与花贩子们约定好的,她又不能凭空变出花木来。   花贩子们一个个莫名其妙,一直以来都是他们讨好花商,求着花商采购自己家的花木,谁知现在花商们倒向他们好声好气赔笑拿瓜果茶点来讨好他们。   问清楚缘故后恍然大悟,当然有那些不厚道的便答应了花商们的请求。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花商们美滋滋,只等着到时候赶在花满蹊前面占便宜呢。   谁知花满蹊居然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在花农跟前预定过什么花,都是正常买卖。   这下花商们懵了:这花满蹊是怎么回事?难道又不打算铺开花束寓意这块生意了?   谁知这时候市面上又传来一个消息:花满蹊如今开始做定制生意了!   这定制生意是与花束寓意有关。譬如这日有位小郎君来问,莺莺便帮他出主意:“南红花代表喜相逢,胭脂花的花语是我不敢,再加上徘徊做主花,代表浓烈的心意,如此一来正好做个花束。”   原来这位小郎君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却不敢表露心意,想着借花传情呢。   莺莺笑:“除了花束还可以订制花盒花笺花雕,都可以隐晦表达自己的心意,如今我们店铺正好有一整套的折扣,算下来比单买划算。”   小郎君不缺钱,当即大手一挥:“买!”   花商们在旁边悄悄看完后沉默了,这种他们怎么做?原来花满蹊能将任何花都组合在一起,这样也就不会拘泥于单买哪种花,也叫他们这些花商无法走捷径。   于是花商们悻悻然只好放弃跟风。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花满蹊的这些定制服务看上去花里胡哨,却是成套的。   这也是裴娘子偶然发现的,她提醒莺莺:“你这样看上去能吸引许多人来买,可是每个人需求不同,每个主顾来都要店家一点点问清楚需求,这样下来才能接待几个人?”   莺莺笑:“才不是呢,我家店里有几个套路的。”   她给裴娘子慢慢讲解:   譬如“不敢表露心意”便是南红花、胭脂花、徘徊花;而“愿永结同心”便是大丽花、合欢、扶桑花;“永不相见”便是芍药、彼岸花、香豌豆花。   说到底人和人之间情感不外乎是:不敢说,爱,爱散了三种,复杂些的再加上“感激”、“道歉”、“恭喜发财”、“前程似锦”几种特殊些的场景。   花满蹊店铺里只要事先备好这几套,随后根据不同客人使出这些套路便是,反正提前都已经备好,流水线一样,并不需要耗费太多精力。   就算偶然有客人有特殊需求也不过是添加个两三样的区别,而这种特殊需求是要加钱的!   于是一样的生意因着添加了“花语”之后骤然变得更好,时下人们都含蓄,这就导致他们更愿意以花传意。   不过两三月的功夫花满蹊便赚到了三千两银子。莺莺拿到银子第一件事当然是还到市易务。   市易务的官员都惊讶了:“萧夫人还钱这么快?”   莺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当然要糊弄他两句:“实在是市易务的利息太高了,是以我家老爷一有俸禄或是我家田庄铺子一有进项我就来还一笔。”   官员一想,萧照是宗室,当然有许多来钱的路子,便也不再狐疑。   于是再见到萧照时候要调侃他两句:“没想到萧大人这般英武的人居然也惧内。”   萧照问清楚之后也跟着苦笑,不过旁人当他苦笑妻子把控家里财权,他却是苦笑莺莺不愿意接受他的帮助。   莺莺是这么说的:“你我虽然是夫妻可却是假扮的,我怎么能花你的钱呢。”分得清清楚楚毫不含糊。   就算她管着家里的账册,可是与她的私人账分得清清楚楚,丁是丁卯是卯,还会固定半月给萧照过目一回。   这样的人自然是人品贵重,可是叫萧照有些无奈:他是真的想要莺莺花用他的银钱。   官员们却不知道这些内幕,只不住对萧照称赞莺莺:“萧夫人当真是兰心蕙质。”   “是啊,如今满城都在说哪种花是什么意思,这倒叫写诗的人一顿好忙!”   “对,听说好几个诗社因此诗兴大发,结社的时候都写词填诗呢。”   “萧夫人当真是聪慧。堪称世间奇女子!”   萧照不喜欢听旁人称赞自己,可是听到他们夸赞莺莺,他毫不客气全盘收下,还在心里想:莺莺当然是又聪颖又伶俐。   等回到家后萧照就见莺莺正坐在窗前写写画画,遮阴的湘竹帘挂下来正好将外头遮住,日光从竹帘缝里漏出来撒在莺莺脸上,越发衬得她神情柔和。   萧照心里涌起说不出的情绪:他关于今后的想象里有妻子坐在竹帘前等他归家的场景,却没意识到在自己的想象里那个人理所当然是莺莺。   莺莺见他回来笑着问候了一句,便又低头焦灼而紧张得写写画画。   “在写什么?可要我帮你?”萧照问。   莺莺抬起头愁眉苦脸:“我实在是编不出来了。”   “编?要编什么?”萧照有些不解,莺莺在他心里聪慧诚实,哪里是要编造什么东西的人?   “当然是每种花的寓意啊!”莺莺将本子一推,格外烦躁。   ?   萧照一愣,外面都说莺莺聪慧,每种花什么寓意能说得振振有词,他还当莺莺是信手拈来,却原来这都是莺莺费劲脑汁编出来的?   想起自己适才在人前的自豪,萧照忽然说不出话来。   “胡编乱造就算了,我还得防着每种花编出来不重样,免得说漏了嘴。”莺莺叹了口气,摇摇头,“难啊,实在是难!”   萧照:……   这段时间也有件大事发生:那些杏黄兜兰已经结满了花苞!   莺莺这些天虽然忙于做生意可是却从未对兜兰疏于照顾,就算归家再晚她都要给这些花碰洒水雾,清晨醒来第一遭事也是去瞧这些花长得如何。   是以这天清晨她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兜兰结花苞了!   这是那些长寿直接从大理挖来的花,至于带来的花籽的那部分还在生长呢,瞧着要挂花苞也要到年底了。   长寿他们几个听到莺莺欢呼围过来,不由得啧啧称奇:“没想到千里迢迢运来的花还能养得这么好。”   他们一开始就是担心挖来的花苗长不活才又带了花籽,没想到这花苗也被自家夫人给种活了。   莺莺记得巫医说这花是做药引子,因而转身就问他们:“药方呢,现在就配好药方。”   药方是早就配好了的,不过为了稳妥期间莺莺又请飘石跑了一趟再配了一副回来。   第二天杏黄兜兰便开花了,这种兰花并不如寻常兰花一样强健硕大,反而很娇嫩,在枝头怯生生的,杏黄色的颜色看着也格外讨喜。   太医院两位一直给萧照把脉的太医也被她请到了家里,医正洗手后便用银剪子小心翼翼剪下了杏黄兜兰,按照巫医提供的法子炮制药材。   而后便放入了药方中去。   莺莺早就备好了煎药的小泥炉和,就连熬药的水都是赫赫有名的梦泉山泉水。   医正看得愣了一愣,半天才说:“萧夫人也太仔细了些,这梦泉山泉水拿来煎药岂不是泼费了?还不如给老夫煮茶。”梦泉山的泉水要特意去山间打水,一来一去耗费一天,只有那些格外讲究的豪门人家才这么用。   莺莺不因他的调侃而生气:“您把我想得也太吝啬了些,难道我能不给您特意留?我早就吩咐人送了两桶到您府上了,还有两封上等的云雾茶,只怕您回家便能看到。”   乐得医正嘴都合不拢,他老人家就喜欢品茶喝茶,莺莺的这份礼算是送到他心上了,当即不走了:“我看着熬完药再走。”   至于另一位太医莺莺也有礼送:“听说您喜好金石,我家有一对石崇留下来的杯子已经给您包好了。”   两位太医当即都是喜滋滋,索性一个熬药,一个在旁边打起了扇子。   看得飘石激流几个目瞪口呆,太医院的院正和太医居然在给他们家大人亲自熬药!就是宫里的官家皇后也只怕没这个待遇!   更不用提萧照,他坐在轮椅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些年自然少不了有人讨好他,可是当他生病后那些人都销声匿迹了,听到的是嫌弃,是厌憎,还有冷落。   可只有莺莺,从刚嫁进来就忙前忙后,一直鼓励他、支持他、陪伴他。   就说今天吧,她一会准备叫人准备剪花的银剪子,一会给太医们备贺礼,就连熬药的炭火她都买的是上好的银丝炭,生怕有个什么不慎。   每个环节都备得齐齐当当,这份恩情要怎么还呢?   *   莺莺不知道萧照在想什么,她照料好外面后便下了厨。   今日有两位太医在自然是要留饭的,莺莺便想亲自做顿饭来感谢他们。   上好的青梗米煮好后过凉开水一遍,便是如今流行的当街水饭。坛子里的姜豉捞出来与香芹豆干同炒,鸡肉下锅煮,捞出后剥下鸡皮与茱萸辣油、花椒油、红腐乳凉拌一个麻腐鸡皮。剩下的鸡肉剁块陪一碟子生姜南姜泥香蒜做的蘸料。   再将外面买的羊头切一碟子羊头肉、厨房坛子里捞一碟姜辣萝卜、切一块干腊肉炖煮、最后从酒楼里叫来的拿手的香辣鹿肉、黄焖鳝鱼、兔丁白笋这些菜也到了。   便一起端上桌,再配上上好的惠泉酒,便请两位太医上桌。   这时候药也熬好了,莺莺小心用布帕端着手柄放在阴凉处稍晾。   两位太医倒不见外毫不客气坐在椅子上便吃,原本当是一次便饭,可吃起来却觉每样菜都搭配得当,清爽怡人,热别是米饭居然还过了一次水冲刷掉上面的粉末,吃起来清爽分明不伤人胃口。   等吃完饭他们便看着萧照将药汁喝下去,之后吩咐萧照:“这药要一天喝三顿,每次饭后喝,须得喝一月。”   萧照忙行礼谢过太医们,太医们笑呵呵拍他肩膀:“我们不过是奉旨办事,萧大人是要谢谢萧夫人呢!”   萧照自然知道。他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皇亲贵胄,说到底给他诊脉也只是一桩差事,若不是莺莺主动与太医们交好他们自然也不会这么上心。   说到底他欠莺莺的又何止这一桩呢?   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等太医们走后萧照便按照太医的嘱咐按时吃起了汤药,只不过他虽然也是暗时吃药,可是心里总是有些不大相信。   什么南疆秘术,什么兜兰做药引子,说起来玄之又玄,说不定也与往常一样没用。   若是从前萧照自己肯定拒绝再吃这些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和希望交织早就将他最后一丝耐心都消磨掉了。   可是如今有莺莺,他便是为了莺莺也要强撑着将这些药吃下去,不然怎么对得起莺莺一番苦心?   至于能不能起来萧照已经不大抱有希望了,腿伤固然严重,可他在莺莺的鼓励下已经真正“站”起来了,心里豪情万丈,那腿上一点伤自然也不会妨碍他。换句话说,萧照已经接受了一辈子都这样下去,他仍旧有信心能做出一番功业。   可是这样喝了五天药,有一天早晨,萧照忽然觉得腿疼。   他没当回事。   原本他受伤之后就时常会感觉到自己腿疼,可是请太医诊断之后都为难地告诉他:这是因为他的身体还不习惯无法指挥大腿,便总自己想象出腿疼。   于是萧照还当今儿与之前一样。只不过他仍旧本能一低头。   这才看见自己腿上硌着个算盘,萧照好笑,将那算盘拿开,原来是昨天夜里莺莺算账太过入神,不小心将算盘落在了床上。   萧照将算盘小心拿开后忽然愣了一愣:也就是说自己腿疼是被算盘膈的?并不是凭空想象? 第88章   萧照一旦冷静下来便很快分辨出来自己腿部的疼痛是真切发生的而不是以往一样的幻觉。   难道这药真的有效果?   萧照为着怕莺莺空欢喜一场, 特意去见了太医一趟将情况如实告知了他。   太医大惊,而后四下打量他的两条腿:“没想到这药当真有效!”   他们与萧照一样,虽然也认认真真按照莺莺的吩咐来按部就班料理,心里却不认真以为这药物有什么效果。   医正便拿出一个银质小锤仔细捶打萧照腿上相应的穴位, 想让他做出反应。这步骤从前也重复过很多遍, 因此萧照很为熟悉。   可是这一次却不同, 当太医敲打到他膝关节一处穴位时萧照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疼痛,他本能往后一缩。   腿只是轻微晃了晃,却让萧照和太医们都惊愕不已:要知道萧照的腿已经半年都没有知觉了!   医正激动得手直颤抖:“再喝!我今儿便上你家去熬药!”   只不过这件事萧照有意无意瞒着莺莺:“还请太医暂时莫要与拙荆提起。”   医正一下便想明白了缘故:他从医多年自然见过不少病人家属在这样反复的惊喜与失望之间反复受折磨的例子,便点点头应下了萧照的请求。   不过他们似乎瞒不了莺莺许久, 连着喝了十几天药之后萧照已经伸直腿了。   那天太医照例拿银杵敲击萧照腿部时,他居然往后一闪轻轻巧巧晃开了银杵。   一下满屋的人都惊了。   萧照习武多年避开敌人的突袭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 因此这些只能是他肌肉近乎本能的反应。可要知道他如今不能动啊!可见是好了!   绿儿几个“呀”一声,乌婶差点打翻端过来的汤, 莺莺捂住了嘴巴, 眼睛里泪光渐渐闪现。   太医也激动得老泪纵横:“痊愈了!治好了!”   他便叫飘石激流两人扶着萧照站起来,萧照也果然在两人的勉力下站了起来, 不用靠拐杖也不用靠轮椅, 稳稳当当站了起来。   虽然很快他就气力不支又坐下下去,可这已经让屋里诸人都欢呼起来。   太医院的太医们惊讶不已, 纷纷凑在一起给萧照合力开出了活血助力的汤药,让他每日擦洗沐浴时用。   至于萧照很快坐下去的缘故太医们也研究出来了:应当是他久坐久卧太久导致全身肌肉无力,只要以后每日里一点点加量锻炼便是。   于是萧照便每天由飘石激流两人扶着站起来,先是站着一瞬、几息、半盏茶,而后在屋里小步走路练习。   等南疆带来的药方吃完后, 萧照已经能够在院子里来回走路了。   莺莺便又叫飘石两人每日给萧照用药包沐浴擦身, 再过十几天萧照居然已经与常人无异了。   太医院沸腾了!   他们这些年给皇家看病说实话富贵病居多:今天皇后怄气胸闷、明天贵妃气滞血瘀, 来来去去都是小毛病,哪里有治疗过萧照这样的病例?   居然能够从卧床不起到最后站起来与常人无异!虽然这药方是南疆寻来的,可这是他们太医院诊断过才敢用的药方,就连汤药都是太医院熬得!   当即与有荣焉。   医正便认认真真写了份奏章,将这件事写了出来,在给官家写平安脉时递了上去。当然,主要功劳还是归功于“官家仁德深厚,庇佑臣子”上面。   官家看到奏章也将信将疑,他当然记得当初救自己性命的忠臣,当时得知他还是宗室子弟之后甚为感慨了一番,给萧照赐下了丰厚赏赐。后面太医来报说他瘫痪在床,官家还甚为可惜。   没想到他居然好了!   于是官家一时高兴在偏殿召见了萧照。   萧照便穿上了久违的官服亲自前往宫闱谢恩。   官家一见便喜欢上了萧照,萧照本来身量颇高,加上练武导致英武有力,此时站在堂前肃肃如风,哪里还有躺在床上病秧子的模样?   何况萧照当初救治官家自己反招致了生命危险,后面又卧病在床。   官家问了两句话,萧照便老老实实答:“全赖拙荆从泰山大人的医书里翻到一则轶事,说是南疆曾有人与我症状相同,便生出了希望。”   他很聪明,刻意避开了废太子从南疆寻来秘药谋害官家的论证。   要知道父子连心,萧照便是再是官家的救命恩人,也抵不过人家连着骨血,所谓疏不间亲,萧照自然不会傻乎乎站出来点明这个。   何况这件事应当早就有刑部的官员汇报给了官家。   果然官家闻言大悦:“可见天佑爱卿。”   又赞萧照妻子:“不离不弃堪为妇孺表率。”   官家还记得当初在宗□□偶遇萧照妻子护着萧照的行为,可见那小娘子还是颇有血性。   萧照忙称不敢,官家不以为然,倒是很欣赏他的知进退,一时高兴道:“传旨下去,封萧夫人个四品的诰命夫人。”   两人又聊起族中的叙齿,原来萧照这一辈是官家的侄儿,官家更加龙心大悦:“如今宗族里良莠不齐,难得有你这样勇猛忠心的儿郎。”满口称赞。   等觐见完毕萧照获封了正四品的忠武将军,统领侍卫亲军马军司。   别看侍卫亲军马军司只是群侍卫,可是这却管着大内的所有侍卫马军,与侍卫亲军步军司、殿前司一起并称“三衙”,也只有官家最最信重的亲信才能任职。   从这个职位上出去的人随便便是领节度使坐镇一方的大员了。因而这已经是无上的荣耀。   萧照升官本就是题中之义,他救护官家有功,官家早就想给他赐予个官职了,奈何当时萧照卧病在床,太医说他再也无法行动,官家便只好扼腕叹息,将官职换成了金银赏赐下去。   如今萧照能站起来,一则下面人都说是官家仁德深厚,二则他已经用生命证明了一回自己对官家的忠诚。官家自然是留着   消息传出去后诸人皆惊。   一是震惊萧照那样的瘸子居然还能有站起来的一天,二是惊讶于萧照居然能被破格晋升。   只不过想想就明白了,萧照那可是拿自己的腿去换的!当初太医都说他再也动弹不了只是个废人了!虽然后面好了可那也是瞎猫碰见了死耗子运气好。   想到这里便没有人再去嫉妒了,只有羡慕和感慨。   莺莺如今已经是四品的诰命了。   她不过是谢了个恩又打赏了来宣旨的太监,便叫绿儿将诰命服饰和头饰都妥善收起来了。   莺莺本是低调的人又无意炫耀张扬,可这不并不代表旁人不知道。   很快萧家便门庭若市起来,许多官员都送了贺礼过来,有送稀世珍宝的、有送古玩奇石的、还有送庭院宅邸的、有送仆从丫鬟的,当然更夸张的有送美妾歌女的。   莺莺也不慌,先登记在册而后再叫人去请萧大嫂拿主意:她出自小门小户,自然不知这里面是个什么门道。   萧大嫂是萧五公的儿媳妇,这些朝堂之事比莺莺懂,她吩咐莺莺:“这里面比萧大人职位低的人家都继敬谢不敏,同级的要问萧大人意见,职位高的上司恐怕要收下了。”   莺莺只好再去请萧照,萧照却没那么多讲究:“都不要。”   “这……当真可以吗?”莺莺有些拿不定主意,她固然是个正直的人,可也知道水至清无鱼的道理,一下回绝得罪了同僚和上司怎么办?   萧照笑:“无妨。”他见莺莺一脸担心便细细给她讲解:“我统领侍卫亲军马军司,其他人名义上官衔比我大,可我只要听命于官家一人便是了,得罪的人越多官家越高兴。”   这话说得隐晦,不过莺莺一下就明白了:官家希望萧照做个纯臣。   “再说了,都不收便是都不得罪。”   莺莺明白过来,便将那些礼物都婉拒了,不过她到底担心萧照得罪诸人,在婉拒时候都客客气气的,还伴随了一份小小的点心做伴手礼。   这点心是绿豆糕,不算什么稀罕物件,可是表明了萧家的态度:客客气气谁也不得罪,不是铁面拒绝,反而多了一丝人情味。被拒绝的人家再打听到萧家谁的礼都没收,便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还有亲眷们的贺礼这却是要收的,莺莺便叫绿儿登记造册,等着以后亲戚家里有什么往来时候再给人家同样回礼回去。   莺莺注意到这贺礼里有苏家大房的贺礼,有苏瑶和苏珠两姐妹的贺礼,却没有苏家三房和苏环的贺礼。莺莺摇头并不以为然。   苏家大房如今和三房分了家,三房夫人卷走了钱财和离回家,苏环又被侯府近乎软禁一般关起来养胎,自然是无暇再与亲戚往来。   想通这些后莺莺便放下了这事,三房如今已经元气大伤称得上是妻离子散,也不知苏环还能不能再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殊不知侯府一处房屋里,苏环正掐着手指头计算着日子:“也就两天就该着火了!”   她此时已经腹部隆起,眼睛中闪现出狠毒的光芒。   旁边的侍女胆战心惊,她是新调来服侍苏环的,不知这位妾室自己缩在角落里喃喃自语个什么?   只不过人要出了问题她可担待不起,想到这里她忙上前打岔:“姨奶奶,大喜啊!”   苏环转过身:“什么大喜?”   侍女想叫她高兴高兴,便答:“听说前几天官家下旨,您娘家萧夫人如今是四品的诰命夫人,他夫君已经是四品的将军呢。”   苏环先是愕然,而后是好笑:“胡说什么?他那夫君已经是半瘫,哪里就能封官?”   侍女兴致勃勃:“听说他腿伤治好了呢!汴京城如今都在传颂!官家还亲自觐见了他呢!”   “什么?”苏环后退一步,又扑上来攥住侍女胳膊,眼睛里流露出癫狂,“一定是假的!是假的!”   这当口莺莺也等来了成为皇商后第一件事,慕侍郎召集了所有花木皇商,莺莺梳洗利索便去外诸司等着消息。   当场来的花木皇商大约有四五人,莺莺了然,这些人或负责宫里种植的花木,或负责所有水生的花木,或负责历次众大筵席上的花卉摆设,还有人负责供娘娘们簪发的花木,各有分工。   像她则是定下来负责送进宫供娘娘们插瓶的花卉,莺莺点头应下。   郑良吉很是满意,他那天就瞧着苏莺莺做事踏实稳重,如今看来低调温和,不像是过分挑事的人。   说着便说出第二遭事:“七夕将至,按照惯例皇商们都要给宫里贵人们贡上些孝敬,你们几个花木的也商量下。”   原来宫里商人们也会讲究如民间一般要在节庆时候答谢雇主,莺莺想。   谁知这时候有位肤白有须的商人瞧了莺莺一眼:“听说花满蹊培育出了难得的并蒂莲,又获得了太后娘娘的赞赏,这次何不让花满蹊一人包办?”   饶是莺莺初来乍到,也听出了这人对自己的敌意。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六千字 第89章   原来这位商人姓马, 家里与宸妃沾着亲,他也因此负责着宫里娘娘们簪发的花木,这些花木利润颇高,算是门利润丰厚的行当。   得知苏娘子能负责插瓶花卉时他一下便嫉妒起来, 须知这插瓶花卉与簪发花卉差不离, 说不定哪天苏娘子就能取代他呢。   是以马姓商人便将莺莺当作潜在对手, 对她充满敌意,想要给她个下马威。   旁边一位白发苍苍的胡掌柜在旁发话:“岂能有这样的道理?这孝敬宫里历来是我们齐心合力,哪里能让苏娘子一人来筹备?若搞砸了她不是要一人受罚?”他自从上次见过苏娘子亲手做出的并蒂莲后就对这个小娘子充满好感,有爱才之心。   另一位掌柜道则有些怀疑:“陈掌柜虽然举荐苏娘子, 可苏娘子到底资历浅显,难堪大任……”   他可不管这些人心里有些什么弯弯绕, 横竖不能耽搁了往宫里送贺礼。   其余诸人也都是各有心思:这苏娘子也就是运气好培育出并蒂莲罢了,还能挑得起往宫里送礼的重任?   须知这往宫里送贺礼是一柄双刃剑, 送得好了是露头长脸, 送得不好得罪了人那便要承担罪责。   而平日里大家都是一起行动,这样虽然长脸不显露什么可受罚也是诸人分摊。   要是一人出头, 长脸了固然是你一个人的荣耀, 可是受罚也是要你一人承担,这可是大大的不妙, 俗话说法不责众,众人受罚落到每个人头上无关轻重,可若是落到你一人身上害得你丢了皇商的差事怎么办?   是以没有人愿意一人送礼。而且大家都狐疑打量着苏莺莺,这人也瞧着没什么能力往宫里送礼吧?   良吉发话了:“让苏娘子单独备一份,你们几个一齐备一份便是。”   诸人应下。   马掌柜得意起来:苏娘子这回受挫可是要一人承担的, 说不定连她皇商的职务都能给她摘了呢!到时候他就再也不担心自己会被人替代了。   莺莺不急不燥, 她归家后叫绿儿拿出先前所做的玫瑰精油。   先前那些精油已经盆摞盆在阴凉处压制了好几个月, 莺莺便将它们都拿出来一点点从盆底剥离,此时那些油脂与玫瑰花已经糅为一体不分彼此了。   莺莺将它们放进酒里混合而后盛放在钵里隔水蒸熟,酒精很快便挥发殆尽,只剩下琥珀色的精油。   她再用同样的法子制作茉莉便得到了茉莉精油。随后将自己做好的徘徊、茉莉精油和胭脂花、南红花胭脂都用精致的水晶瓶和白瓷罐大大小小一堆尽数盛了。   到了送礼的日子莺莺施施然到了外诸司。外诸司诸人正等着呢,马掌柜还笑:“莫不是做不出来要做逃兵吧?”   就在这时候莺莺走了进来只提着个竹篮子。其他人都不说话,莺莺也不理会那马掌柜。   见人到齐了陈良吉便问:“诸位可备好七夕贺礼了?”   众人齐齐应“是。”,其余几位掌柜便拿出自己的礼物——一个紫檀木屏风,上面的插屏却是由各色宝石镶嵌花卉,看着百花盛放。   陈良吉点点头:“不错。”   随后莺莺便拿出竹篮子,掀开上面蒙着的轻纱,诸人这才看清她篮子里叮当作响一堆水晶瓶和白瓷罐。   别人还没说话,马掌柜先笑起来:“苏娘子你这礼也太敷衍了,送些瓶瓶罐罐,你当是你们街坊送礼呢?”   莺莺在花木行会里并不显山露水,旁人只知道她出自街头巷尾,并不知她就是位四品夫人,是以马掌柜嘲笑她上不得台面。   莺莺却不着急,她拿起一瓶水晶瓶轻轻掀开上面的瓶塞,立刻有一股浓烈的花香扑面而来,整个厅堂里的人都闻见了馥郁花香。   “是徘徊!”慕侍郎先惊喜出声。   陈良吉也露出好奇之色:“莫非这就是香露?”   莺莺点点头:“正是。由我从徘徊花瓣中萃取出来。还有茉莉香露。”   随后将自己做好的徘徊、茉莉精油和胭脂花、南红花胭脂都用精致的水晶瓶和白瓷罐盛了起来。   胡掌柜不由得道:“这香露可是西域不传于外的绝技,一瓶子大食香露要卖许多银两,没想到我们如今也能自己做出来。”   他冲莺莺竖起大拇指:“苏娘子真了不起,少年英才啊!”   陈良吉也微笑点头:“这个不错,一定能叫宫里娘娘们满意。”   莺莺却又拿起一个白瓷罐子:“这里是胭脂花和蓝红花做的胭脂。”   这回马掌柜可有话说:“宫里什么上好的东西没有?胭脂水粉都是上造的,难道还稀罕你这玩意儿?”   “这却是我的一点心意。”莺莺毫不退缩,“宫里娘娘们虽然用惯了好东西,可这胭脂花和蓝红花所做的胭脂因着配料简单司珍局不一定会进贡,说不定歪打正着讨了她们的欢喜呢!”   “再者,还有一遭。”莺莺冲陈良吉道,\"还有一遭,这香露极其难得,是以我就只得了这么几瓶,肯定不够给宫里的娘娘们分的,因而我又多了些胭脂,务必使得人人有份!\"   这话却说到陈良吉和慕侍郎心坎上去了,俗话说“不患寡患不均”,他们这些人往宫里送礼最怕漏下哪位娘娘。   而适才花木商人们集体送的礼便有点难:屏风好是好,可这屏风只有一个,送进宫里势必会引起一系列争端。倒不如瓶瓶罐罐人人都能有份。   再者还有一点,屏风虽有花木图案,但说实话与其他皇商送的礼并没有什么区别,凸显不出来花木商人的新意,显得是应付差事一样,倒是苏娘子用花草所做花露胭脂契合了花木商人的本职。   于是陈良吉便道:“将苏娘子的也一并呈上去。”   其余诸人倒没有一开始那么排斥莺莺,眼里的嫌恶之色稍减,不过他们还是有些犹豫:“如今还未送到宫里呢,也不知宫里娘娘们是个什么看法,不能早下结论。”   只不过再怎么众说纷纭最后还是定了莺莺的礼也送过去。   过一会便由内廷的苏汀女官来交接贺礼,她是贺皇后跟前最信重的女官,自然要初核一遍,倘若有什么东西触了霉头或是不大洁净,便要被她刷下来的。   外诸司院里诸多皇商都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有两米高的珊瑚,有半人高的和田玉雕件,有小叶紫檀天然形成的树椅。   莺莺看得眼花缭乱,一面心里合计:只一个七夕节就这么豪奢,还有春节、元宵这样的大节日呢!可见皇商的利润该有多高!   她这时还不知道许多皇商们跟皇室核算的账册上都颇有文章:好比一枚普通的鸡蛋在市井里不过几文钱,可卖给皇家能卖个二十两银子,这不是一本万利是什么呢?   利益熏心,马掌柜那样生怕莺莺夺了他饭碗的事情便也可以理解了。   苏汀很快就看到了花木商人这里,看到那么一个镶玉石百宝的屏风也只是淡淡:“送进去吧。”并没有什么话。   两个小黄门立刻抬起屏风就往大内进去。   随后她便走到莺莺的花露跟前。莺莺便上前掀开水晶瓶盖,而后轻轻用手轻扇,让她能闻见玫瑰馥郁的香气:“这是玫瑰花露。”   苏汀细细嗅了几次,脸上露出笑容:“这花露倒不错。比我那瓶大食的都香。”   那是自然,莺莺这是现制的香露,而大食的香露再有名也要千里迢迢而来,这一路上总有挥发,不及现做的气味香艳。   莺莺心里惊叹,大食香露价值几百两银子,苏汀作为女官能有一瓶,可见她地位之高。于是她又拿出茉莉香露给苏汀看:“您瞧瞧,这里还有茉莉香露和胭脂。”   茉莉的香气热烈而浓郁,比起玫瑰的清甜茉莉多了一丝甜腻,在夏日燥热的空气里越发浓烈。   苏汀看了看,微微颔首:“这个可以。”   这回别说是花木皇商了,就是外诸司院子里那些其他皇商也都惊讶不已。苏汀一直傲慢而矜持,哪里见她会对这些人有过好颜色?   难道苏汀和苏莺莺有什么渊源?对了,她们都姓苏!那些皇商们琢磨起来两人是不是有什么亲戚关系。   殊不知苏汀和苏莺莺今天之前素未谋面,苏汀能够喜欢苏莺莺的东西也唯有一个原因:她们都是女子。   大凡女子审美与男子审美便不同,男人觉得水粉啊香露啊什么的没什么意思,可小娘子们就喜欢这个。刚才那屏风好是好,可放在七夕礼上总让人觉得有些笨重。   是以苏汀才有那么一出。   莺莺又拿出胭脂给她看:“这是胭脂和南红花做的两种胭脂,里面拿来蘸取的是新下的蚕丝,并不是什么复杂的工艺,也没有掺杂任何名贵的香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您引荐。”   这是面子上的场面话,莺莺说完便忐忑不安等着她的话。   马掌柜在旁瞧得紧张,他可巴不得苏莺莺被贵人们厌弃,这时候见她拿出胭脂,不由得心里暗笑:“宫里贵人们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于是巴巴儿等着苏汀斥责苏莺莺“做事不利,敷衍塞责。”   说实话就是莺莺自己都有些惴惴:她的香露自然是毫不畏惧的,可这胭脂实在有些拿不出手,纯是为了凑数使得几瓶香露不至于太单薄才送上去的。   谁知苏汀却眼前一亮:“这个好!”   嗯?   这是怎么回事?   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就听苏汀问苏莺莺:“你这胭脂可好有?”   莺莺摇摇头,又立刻点头:“我现在可以做出来!”   苏汀便笑:“那要劳烦你再多做些胭脂,对了,还有口脂。”   陈良吉有些愕然,他出身高贵自然什么都敢问:“苏姑娘这是为何?”宫里又不是没有好胭脂,什么胭脂虫,什么云母粉,什么罕见的珊瑚粉。要什么有什么,何必稀罕这点子花做的?   苏汀便答:“说起来也简单,皇后娘娘有了身孕后便不再用胭脂水粉,说担心里面矿粉对胎儿不好。负责妆造的官员送来的孕妇可用的胭脂皇后娘娘又不喜,我们宫娥便自制些胭脂。”   陈良吉了然,贺皇后老蚌生珠自然看重,负责妆造的官员又与宸妃沾着亲,皇后自然不敢拿自己胎儿涉险。   “只不过宫里的花木又不能尽情采摘,做出来的效果自然不如外面做的。正好这些拿去给皇后娘娘用。”   说罢她便吩咐小黄门:“这礼好,用锦盒装进去献给娘娘们。”   其余诸人满脸震惊,没想到这苏娘子竟然有这本事!能将自己的礼送到皇后娘娘跟前去!这可是大大长脸的好事!   胡掌柜得意笑,他一开始就看好苏娘子,果然她没让他失望。   慕侍郎则拱手向莺莺道贺:“恭喜苏娘子。”   陈良吉也笑道:“不错,没想到苏娘子初出茅庐就能被宫里认可,现在只等着宫里娘娘们的反应了。”   大内里,娘娘们正饶有兴致观看七夕节送来的贺礼:琳琅满目奇珍异宝。要说这宫里长日漫漫,也就这么一点消遣了。   一贯亲和的德妃少不得要轻叹:“这些商人也太费心了。”   宸妃在心里冷笑:真是个土包子!这些商人怎么会做亏本的买卖,到时候还不是要从宫里采办那里拿回来?不愧是宫女出身的,没见识!   要是往常她就说了,不过如今贺皇后有孕她急着德妃联合,谁让她膝下有个三皇子呢?因而宸妃也只是摇摇扇子不说话。   贺皇后则被女官扶着看这些礼品。忽然看到一处:“那是什么?水晶瓶子倒不稀罕。”水晶不算是什么名贵宝石,自然不会轻易出现在礼品里。   女官苏汀回话:“回娘娘,是外诸司负责花木商人的造出的花露和胭脂。”她想了想又补充:“那人是从前培育出并蒂莲的。”   “并蒂莲?”贺皇后来了兴致,“快拿来看看。”   小黄门便拿起瓶子送过来。   宸妃翻了个白眼:“皇后娘娘真是少见多怪,大食送过来的玫瑰香露不稀罕么?一个种花的能造出什么花露?”自打皇后怀孕后她便时不时当众刺她几句,为的就是让她气急伤了身子。   贺皇后没搭理她,只示意女官打开瓶塞。   一打开瓶塞立刻有徘徊花馥郁的香气蓬勃而出,在空气里静静流淌,让人觉得似乎是在一条徘徊的花河里徜徉,或是在荒野里邂逅了一片徘徊花。   无尽的香甜香气洋溢在四周,让人闻着就觉浑身暖洋洋的,甜香满鼻,似乎心情也跟着好起来了。   这是因着莺莺用了许多徘徊花的缘故,两车的徘徊最后只得这么一瓶,自然香味浓郁。   贺皇后眼前一亮:“这花露有点意思。”   妃嫔们啧啧称赞起来,就连宸妃都在盘算着一会要得到这瓶徘徊花露。   小黄门便又打开了第二瓶花露:“这是茉莉花露。”   茉莉花露比起徘徊花露要更霸道,香甜里还带着一丝醒脑,香气也飘得更远些。   苏汀又拿起那几个胭脂瓷罐:“这里面是胭脂花和蓝红花做的胭脂,除了花瓣和蚕丝没有加其他杂务。”   皇后果然有了兴趣,她笑:“说起来这些商人们送进宫的东西虽然各种各样,可都是从市面上买的。不像这胭脂和花露都是亲手制造来得更有心意。”   诸妃嫔们四处看过去:这话不错。慈眉善目的观音图、名贵的丝绸绣品、两米高的珊瑚、硕大的白玉雕件。这些固然珍贵,可都是拿银子从市面上买来的。   倒不如花满蹊亲手制造的胭脂花露来得更用心。   当身边被举世罕见的奇珍异宝围绕着时便不觉得玉石玛瑙有什么稀罕的,反而更觉真心珍贵。宫里的女子们都有这样的同感。   于是诸妃嫔都纷纷点头,觉得皇后说得极有道理。   “当初皇商们第一次送节礼到宫里或许也是这样想恭贺皇家过节的意思,可年岁久了便也变味了,只知道一味攀比豪奢。”贺皇后感慨了两句,又吩咐苏汀,“传令下去,这份礼物甚得我心,将内造的磨喝乐送一对,再添些御造点心算回礼。”   这不是什么名贵的礼物,可越是家常越显得皇后看重的意思。   一般这样的礼都是皇后送给亲近的大臣女眷的,此时送给一个区区皇商倒有几份赞同她行为的意思。   妃嫔们纷纷行礼,称颂皇后:“皇后娘娘深谋远虑!”   宸妃在心里暗骂:又装贤惠!这传出去皇后得个上下称颂,而皇商们送来的礼物不敢再奢靡豪华,最后还不是她们这些分节礼的妃嫔倒霉?   她眼珠子一转:“娘娘,我瞧着玫瑰香露甚为喜欢,您便赏了我吧。”她瞧出了皇后甚为喜欢香露有心给她添堵,反正众目睽睽皇后也不好与她争夺。   谁在这时候淑妃打岔:“这徘徊花倾国倾城,我瞧着后宫只有皇后娘娘相配。至于宸妃娘娘得那茉莉的如何?霸道热烈倒与你挺相称的。”   哈巴狗!狗腿子!   宸妃气得在心里暗骂。   她正要骂回去,就听皇后淡淡道:“这瓶子玫瑰香露送给太后娘娘正好,回头就让人送到洛阳去。”   她如今有孕在身本不想要那香露,只想要胭脂,可宸妃既然开了口就不能让她如愿,那么送给太后是最好的法子。   皇后发话了宸妃无法反驳:后妃自然要孝顺婆母。她只好悻悻然再去寻其他中意的节礼。   宸妃吃瘪,贺皇后心里有了几份快意,这时候苏汀已经收拾好了回赠的礼物给她过目,贺皇后心情愉悦:“对了,这香露我闻着甚好,以后便叫花满蹊进贡香露进宫。”   消息下午便从大内传到了外诸司,宫里的娘娘们甚为喜欢苏莺莺送去的花露和胭脂等物,回赠了磨喝乐和御造点心。皇后娘娘高兴之余还命苏莺莺负责造花露送进宫里。   诸人听得啧啧称奇,这是要长期进贡了!没想到苏娘子除了给大内供应花木还多了一项做花露的生意!   一个花满蹊从此就有了两块皇商招牌!这谁不羡慕?   还记得当初苏娘子争多供应花木的皇商资质时还过五关斩六将经历了巨大波折,而这次她得到做花露的皇商资质时居然什么都不用,就只是送进去一瓶花露就得到了这么大的生意!   其余诸人这时候只能感慨:“当真是命好啊!”、“那么多上贡的礼品,谁知苏娘子就能被青睐呢!”   胡掌柜得意洋洋:“瞧吧,我早就说中了苏娘子没问题。”   慕侍郎也与有荣焉:当初可是我引荐的苏娘子!   陈良吉也有些惊愕:没想到苏娘子随手做的花露居然能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睐 ,还好他同意了让苏娘子的礼与其他人一并送进去。   马掌柜则心里极其不满,偷鸡不成蚀把米!这苏娘子还真有两下子,居然被她给化险为夷。   偏偏这时候苏莺莺上前认真向他道谢:“多亏马掌柜提出让我也送礼,我才能有这么个露尖的机缘。”   马掌柜气得脸都红了!什么叫给她个露尖的机会,他明明是想给苏莺莺一个倒霉的机会!   可是偏偏叫她化险为夷转败为胜了!   这时候还有其他皇商也跟着笑:“多亏老马!”、“对啊,你这样举荐苏娘子她才能露脸呢。”   马掌柜只好挤出个笑容装大度:“应该的,应该的。”心里却更加生气,脸涨得通红通红,脑谷子盘算起来。   过两天宫里。   妃嫔们如往常一样给贺皇后请安。   宸妃又是胡乱福了一福,皇后前面的苏汀蹙眉:“宸妃娘娘,您这礼行得也太敷衍了些。”   诸妃嫔们虽然站着不动,可耳朵却竖起来了,等着瞧热闹呢。   谁知宸妃也不是善茬,她哼了一声:“自己还不干净呢,就别老盯着别人。”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贺皇后冷声道:“宸妃,你莫要随意攀扯我御前女官。”   什么御前女官,不就是你的哈巴狗吗?与淑妃一左一右正好给你看门。宸妃翻了个眼白:“这可不是攀扯。娘娘还记得前两天的花露吗?”   玫瑰花露?   贺皇后一愣:“自然是记得的,当初本宫瞧着好,叫人连夜快马加鞭给太后娘娘送了过去。”   宸妃冷笑:“臣妾也是近日才听说的,原来那做花露的花满蹊老板娘姓苏。”   “这有什么奇怪的?”贺皇后不以为然。   宸妃便得意环视了周围一圈:“这座殿里也就您前面那个女官姓苏。她们都姓苏。”   苏汀一下便明白了宸妃所指,她瞪大了眼睛,随后便跪在地上:“皇后娘娘明鉴!奴婢绝对不认识那女子!”   宸妃“啧” 了一声:“听说苏汀去外诸司选节礼时,一眼就指着这香露说好,又与那女子同姓,叫人难免不多想。”   宸妃得知了皇后娘娘不再选用自家亲戚送上去的胭脂,心里正憋屈呢,谁知又从另一个远亲那里得知原来苏汀与花满蹊的老板娘都姓苏,一下便来了劲头。   她要趁着今天给皇后一个下马威。至于那到底是不是亲戚却不重要,所谓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宫里妃嫔们都只会记住皇后娘娘的女官与皇商不清不楚,风言风语在宫里流传起来之后皇后就是再怎么辟谣也晚了。   宸妃洋洋得意,谁知这时候听得门外有个声音道:“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第90章   宸妃洋洋得意, 谁知这时候听得门外有个声音道:“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官家幼年时正碰上朝政动荡被长姐扶持着养大,或许是这个缘故他性情温和,平日里不是帮这个妃子调香膏就是帮那个妃子画眉,不在他们跟前摆皇帝的架子。   是以嫔妃们看见官家进来非但不慌, 反而行完礼后你一言我一语将适才的纠纷说个分明。   宸妃理直气壮站在那里:“臣妾没说错, 这事处处透着蹊跷, 要我说啊,其中肯定有些什么。”   淑妃可不准她这么污蔑皇后,她气冲冲道:“官家,您莫要听信宸妃胡言乱语!”   官家好脾气摆摆手:“都莫说了, 叫那女官上前。”   苏汀便大大方方走到前面去:“回官家,奴婢在之前不认识苏娘子, 挑选节礼时才见她第一面,绝不会有徇私枉法之举。”   官家“嗯”了一声, 宸妃先不依不饶:“听说那天苏汀不苟言笑, 唯有看到苏娘子的节礼时才有了笑意,这不就是有蹊跷?”   官家便又问:“那你为何要挑中她的节礼?又为何只对着她的节礼笑。”   苏汀道:“这个说起来也好笑:宫里妃嫔们全是女子, 可是上贡妃嫔们吃穿用度之物的商人全是男子, 不知官家可知道这个?”   “自然是知道的。”官家皱眉,不明白她为何提起这件事。   “你别顾左右而言他!”宸妃瞪了苏汀一眼。   苏汀不慌不忙:“商人们固然殚精竭虑想将最好的节礼都进贡都宫里, 可是他们与女子审美情趣大有不同,难免喜好不同。”   “那天我在节礼里看见有一张八仙桌那么大的紫檀木雕牡丹花,还看到用翡翠雕活灵活现的蝈蝈,一个一按爪子就拍翅膀的木喜鹊。”   官家不解:“这有什么不对吗?”倒是下面的妃嫔们各个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淑妃便抿嘴笑:“瞧瞧,瞧瞧, 这便是男女不同了。”   苏汀诚恳道:“官家, 这些东西男人家觉得不错, 可在我们女子看来虽然不错却心里都不大喜欢。半人高的木雕牡丹当然名贵,光是寻那么一块紫檀木就难得,可是女子喜欢牡丹花是想簪发,要一块半人高的紫檀木疙瘩作甚?”   妃嫔们想了想,可不就是这样?   “还有翡翠蝈蝈,商人们只会洋洋得意于这蝈蝈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可女子大都怕虫子,谁会想要个假虫趴自己屋里?”   “一按爪子就拍翅膀的喜鹊也差不离,看着机关巧妙巧夺天工,可谁又喜欢呢?”   妃嫔们想起那些曾经被皇商们洋洋得意送进宫的珍宝,各个捂嘴笑起来。   官家也恍然大悟。   苏汀便答:“就在这样一圈节礼里奴婢看见了一个精巧水晶瓶,里头盛着香飘四处的香露,精致小巧正适合闺中把玩,这才露出了些许笑意。”   “苏娘子与我虽然都姓苏却素昧平生,官家若是不信大可叫人去查访。若说我与她有什么不同,那便是我们都是女子罢了。”苏汀不卑不亢,“奴婢在一堆男子喜欢的东西里瞧见了一个女子真心所做的东西起了共鸣,这便是奴婢抬举她的原因。”   妃嫔们虽然不说话,可都微微颔首:可不就是这个理?她们自己那天看到节礼时不也与苏汀一个反应?要说这女皇商送的东西还是更合女子的心意呢。   官家点点头:“若真是这样那你便是无辜的。朕自会叫人查你们的身份,若有欺瞒少不了定罪。”   这就是变相给苏汀洗冤了,以官家之尊说到这份上已经极其难得,贺皇后忙推推苏汀:“还不给官家谢恩?”   苏汀忙跪下行礼。   官家摆摆手:“免礼。”不过他转而又对身边的近侍宫人说:“宫内采购还是要防范,莫要出现以权谋私之事。”   内侍点头应下。   诸妃嫔们心里都想:这个宸妃就是最大的以权谋私,她家大大小小亲戚都靠着她攀上了位子,就连皇商里也有不少是她亲戚呢。   不过官家宠爱宸妃,谁也不敢当面揭露。   宸妃更是跟官家撒娇:“官家,说起来上次那香露皇后娘娘都不给臣妾,您可得臣妾别的补偿。”   官家蹙眉,贺皇后忙道:“那香露难得,臣妾便做主给太后娘娘送去。”   官家这才舒展眉目,转而劝宸妃:“回头我叫人送两瓶子大食香露给你。”安抚她而不是教训她多事。   居然这样护短,下面的妃嫔们都心里暗暗羡慕起来,可这却没办法,宸妃个性张扬跋扈,偏偏官家处处护着她。   贺皇后神色不变,手却轻轻抚上了肚子。   却说宫外。   莺莺拿到了进贡香露的懿旨后便与外诸司签了文书:核定每月定时要往宫里送多少香露,银钱多少。   大食香露在市面上的售价是三百两银子一瓶,莺莺便将自己的香露定为二百两银子一瓶,如此一来既不会显得过于出挑也能叫花满蹊赚到钱。   还有花木的事情也正式签下了契书,约定花满蹊须得定时往宫里送花木进去,每月可得二百两银子。   一月三百两银子,一年便是三千六百两,绿儿掐着指头算完了啧啧两声:“娘子这下可要发了!”   莺莺好笑:“这话可不对,送往宫里的鲜花都要最好的,光是成本都要约一百两,毛利也就一年两千多两。”   两千多两比起花满蹊的生意不算什么,可是难得的是皇商招牌,有了这幅招牌贵胄们便会来寻花满蹊供应花木,这可是好大一笔生意呢。   果不其然,很快便有贵胄世家们的管事来寻花满蹊谈事,莺莺一番细谈,敲定了那么九、十家,最后拢共收了三千两银子。   好在这些银子都是预付账,莺莺便拿出这些银子叫含蕊送到市易务去,市易务的银子利息太高,她是一分银钱都不想过夜。   手头还有些银子便要开始干活了。   莺莺先去问青娘子:“如今我们花满蹊要扩大店里的经营,不知你那里可要雇人?”   青娘子询问一番先摇摇头:“俗语说小船不能载重,这些供应宫里和贵胄人家的量太大,娘子何必还要再经过我手?”   在她看来这些都是一本万利的生意,花满蹊完全可以自己做,经过自己一道只是莺莺照顾自己罢了。   莺莺却不这么想:“我生意繁重,哪里顾得上来那么多活计?倒不如将这块交给你,术业有专攻得好。”   见青娘子还要推辞,莺莺便道:“你素来细心稳重,将这块交给你我才能高枕无忧,倘若我自己来做,顾头不顾尾那又如何是好?”   青娘子思来想去,咬唇道:“要不娘子还是雇佣我吧,我是细致些,可又不是那么敢承担风险的人,骤然面对这么大摊子,总担心出了差错。”她一来是想报恩,二来是确实不敢承担太大的风险。   莺莺思忖一番:“倒也不是不可。”如今花满蹊的花木采购在汴京花市上都是一个极其巨大的数量,青娘子顾忌救命之恩不愿坐享其成可以理解。   两人说定,便签下了契书。店铺里的小六、猪剩嫂子她们齐齐道贺,原先青娘子还算是个店铺里的外人,如今可算是彻头彻尾的自己人了。   倘若是野心勃勃的人或许会抓住这样难得的机会成为花满蹊的供货商,可是青娘子自知自己不善言谈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倒不如求稳为上。   莺莺便将店铺里的采购这些转而交给青娘子:“我再给你雇佣些人做帮手。”   店铺如今生意摊子铺开了,相应的人手也要增加,别的不说,单是每日清晨往皇宫大内和各家豪门运送鲜花的人和车马就得有十余套。   莺莺便还是去请萧照,往那些遗属家人里寻找些会赶马车的老手,说好每日清晨雇佣他们跑这一趟,算是给他们一笔额外的收入。   这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大家都是讨生活的人,能多一笔意外收入当然好。而对莺莺而言也不是吃亏,这些人要求准时整点,自然是从信得过的人里面找最好。   这样只是每天跑一趟,当天结钱,店里的成本也不算太高。   而那些检查识别花木的活计,莺莺便问青娘子:“你可认识什么乡亲亲戚要来的?”   青娘子一愣,随后明白了莺莺的意思是想问青娘子举荐些与她当初同样境地的人。她激动得嘴唇阖阖:“有,有!”   她想起村东头一个好心给她递过半个馒头的嫂子,她丈夫在外面走镖又置办了一房;还有个帮她说过话的寡妇总是被村里人背后里风言风语议论;还有个脸上长了黑斑嫁不出去的女孩。   只不过青娘子又停了:“苏娘子,那些人来您这里做工,万一她们的家人有闹事的怎么办?”   就像来柱一样。她听说萧大人将来柱送去服徭役,如今已经许久没音信了。青娘子自然明白这是萧大人帮自己一把,可是那些女子的家人那么多,闹起来给花满蹊增加事端可怎么办?   莺莺摇头:“无妨,你便叫她们来就是。”从她看见青娘子从黑屋里走出来那一刻起她就不会为了独善其身而明哲保身。   见青娘子还是不放心,莺莺冲她眨眨眼:“放心吧,我可是四品的诰命夫人,那些人不敢来闹的。”   这倒也是,青娘子想来了:村里那些欺压弱者的男人都是欺软怕硬,对着外面的官老爷谄媚讨好,对着自己的妻女则是拳打脚踢,这样没血性的畜牲便是来闹事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笑起来,郑重给莺莺行个礼:“我替她们先谢过苏娘子。”   莺莺摆摆手:“谢什么谢,她即是我我即是她。”当初苏家人对她虎视眈眈,倘若一个不小心莺莺也与那些女子毫无区别。   于是青娘子便捎了信问那些女子可要来京里做工。她的信笺是由里正捎过去的,村里人便极其信服:仔细盘算下在汴京城里包吃包住还能拿工钱,这不比村里待着强?家里人便也不拦着。而那些女子本就是走投无路,这消息不亚于是黑暗中的一道光。   十里八乡一个攒一个,什么寡妇、和离女子、大龄未嫁女,不想再看家人脸色,也因着实在走投无路,杂七杂八倒有十几个一起来寻青娘子。   “哗!”青娘子几个见到那么多女子自己先吓了一跳。她万万没想到居然来了十几个,当即觉得对不住莺莺。   那些个女子自己也是惴惴不安,她们从乡下第一次来京城,许多人甚至是这辈子第一次出村子里,至多去附近的乡下赶过集,哪里见过这样繁华的街市那样高的楼?   一个个本就自惭形秽,等看到青娘子又是一愣:本来相熟的街坊如今居然做事麻利自信,一派汴京城里人的做派。旁边几个女子又是各个打扮得像是戏台上的人一样,她们还当那就是东家呢。   谁知又来了一个恍若神仙一样的女子,其他人唤她为“萧夫人”、“东家”,她们几个才知道那几个女子都是帮佣丫鬟,这位才是正主。   说起来她们这时心里都有些忐忑,青娘子来信说要四五个人,她们却来了十几个,这可如何是好?万一被赶走怎么办?当即都忐忑起来。   没想到那位夫人倒不以为然:“既然来了便都住下吧。”   她先叫绿儿小六几个从街市上买些糟鹌鹑、热胡饼、咸姜豉、烤鸭子、芥辣瓜这样的吃食,叫她们先吃饭。   那些女子们哪里见过这么多好吃的?糟鹌鹑闻起来一股酒香,烤鸭子滋滋冒油,油汪汪连外面包的纸包都浸透了,芥辣瓜、咸姜豉虽然也是乡下吃食,可是他们乡下可不会放那么多油、还有胡椒,至多撒一把盐了事。还有胡饼,胡饼可是白面做的!要知道平日里殷实些的地主吃得都是白面馋高粱面的粗粮,只有过年才吃白面呢!   可没人敢上前去吃。大家都不敢动。   青娘子便道:“你们别见外,萧夫人最是随和,这是她请大家吃的,不用交钱。”   可诸人还是不动,有人胆子大些,问道:“您这里只要四五人,可我们来了这么多……”   原来是怕雇佣不了这么多人,这青娘子可就说不上话了,她也在心里犯嘀咕:这么多乡亲花满蹊肯定是不会雇佣的,可她们一个个都是没有活路才来汴京城的,这可如何是好?   谁知这时候苏娘子发话了,她笑道:“诸位放心,既然来了我们花满蹊便都收下了。”   诸人才齐齐高兴起来,冲莺莺行了个礼,这才开始吃饭。   她们吃饭的时候莺莺请猪剩嫂子在自己住的附近给她们寻了个大院子,将她们安置下来。   随后叫青娘子帮自己挑选下:细心稳重的便去分拣花木,活泼好动的去帮猪剩嫂子卖花,有那些审美好些的便去帮着分拣花盒。   如此一来十几个人都分配得七七八八。   却还有个人没有事做,是位老妇人,青娘子为难:“她是被儿子逐出来的,如今只能乞讨度日。”   莺莺想了想:“便叫她去给这些人做饭吧。”   这么多人总要吃饭,这老妇人给诸人做饭,也算是个营生。   那些娘子吃完饭后已经将桌面收拾得齐齐整整,再听到萧夫人对自己的分配,人人都有事做,当即感动不已,齐齐施礼:“多谢东家。”   莺莺摆摆手:“日后你们有吃有住,还有工钱可拿,不过要勤勉做事,不能敷衍塞责,若办事不仔细出了差错自然不会留什么情面,我们也会逐出店铺。”   这是自然,不然一味示好若遇到那种喜欢蹬鼻子上脸的人还当你好欺负呢,娘子们齐齐应了声好。   新店员来了原先那些店员们便都升了职,每个人手下管个三四人带着她们做事。如此一来,店铺生意虽然扩张了,但人手却不紧张,而莺莺只要带着绿儿奶娘几个负责些机密的事情,便不是很忙。   如今花满蹊的店铺中央摆了两道懿旨,一道是太后娘娘的懿旨,一道则是花满蹊的懿旨,下面还有两个御造的磨喝乐。   这磨喝乐穿着金丝满绣衣裳,发间装饰着硕大的珍珠宝石,坐在华丽蜀绣帷帐里,即使是小孩的玩具也极其奢靡了。   路过的人都会忍不住看两眼,绿儿这时候便会颇为得意:“这是皇后娘娘赏赐下来的。”   啊皇后?那些街坊们啧啧称奇,猪剩嫂子不失时机凑过来介绍:“我们这里做的香露是要进贡进宫的,二百两银子一瓶,您大可买些回家。”   二百两银子一瓶,这么贵!街坊们摇头。虽然这比大食香露便宜多了,可是不是人人都出得起这样高价的。   猪剩嫂子便道:“那您可瞧瞧这胭脂,由上好的胭脂花做成,每瓷罐只需一两银子。宫里的皇后娘娘都在用呢。”   人性便是如此,有了适才的二百两一瓶的香露做对比,这一两银子的胭脂便不算什么了,再一听这可是皇后娘娘同款,当即愿意买了:“给我来一瓶。”   是以店里虽然也摆着玫瑰香露、茉莉香露,但卖的最好的便是胭脂花胭脂和蓝红花胭脂。一月积少成多也能卖个二百两银子。 第91章   莺莺晚归时手里拿着一簇落新妇, 笑吟吟与绿儿走进家门。   落新妇,好多小花一簇簇像是芦苇,米粒大小的花束本不起眼,可当它簇成一簇时便像一只火炬, 温柔而有力。   萧照正在书桌前神色沉重吩咐飘石什么, 听见莺莺的笑声打开窗冲她摆手, 好奇问她:“你手里的芦苇怎得染了色?”   芦苇?   莺莺低头看。   一人高的茎秆,长须伸展处缀满粉色的小花,星星点点温柔垂坠,像是粉紫色的芦苇, 怪不得萧照要问是不是芦苇染了色呢。   她忍住笑:“这是落新妇。我瞧着好看便给家里带了一束,插瓶正好。”   家里有各种好看的瓶瓶罐罐, 萧照便叫飘石下去,自己陪着她从库房里翻出来一件天青色长颈瓷瓶住满水。   自打萧照腿伤好了之后他就很喜欢陪莺莺做些琐事, 做哪些他在轮椅上时渴望过无数次的事情:帮她搬东西、替她递花枝、与她一起走过院里垂垂藤蔓的葡萄架。   本是琐琐碎碎家常的事却让人心里顿时觉得平静下来。   两人合力将几枝长长的落新妇插瓶进去, 放在书房紫檀木桌几上,温柔而有力。   温柔而有力, 就像莺莺。   萧照心里一顿, 在胸口徘徊了一下午的话到底还是要说出来:“莺莺,明儿你回趟娘家可好?”   嗯?莺莺纳闷, 怎的忽然提起这一出?   萧照似乎看懂了她的困惑:“明日有人要来家里放火。”   嗯???   怎的放火还提前告知?莺莺是活了这么大还没有听说过这等奇事。   萧照眸色沉郁:“当初救官家碍了旁人的道,他如今腾出手来便要报复我。好叫下一个人再不敢救官家。”   他从太子手里救了官家自然阻碍了太子的大业,只不过太子被官家废了又圈禁,腾不出手来对付萧照。   前段时间贺皇后怀孕官家龙心大悦,贺皇后趁机为废太子求情, 官家便赦免了废太子, 特许恩准他出宫墙生活, 只不过还是被官家耳目禁锢在行宫。   可这一点就足以让他重整势力,先寻萧照复仇。   莺莺恍然大悟:“当真是慈母多败儿!”   萧照好笑,莺莺说得通俗,可不就是慈母多败儿?   贺皇后性情温和堪为后宫表率,可惜太子没有遗传贺皇后的温和,性情偏执诡诈,居然做下了弑父的祸事。   可即便如此贺皇后仍旧为儿子求情。她与官家相识微时两人情分非同寻常,官家最终还是同意了她的请求,只不过废太子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报复萧照。   莺莺一想到这里惴惴不安了起来:“萧大人,我们现在就遣人去给官家报信可好?”   萧照好笑:“太子肯定自己不来,派遣了死士,到时候死无对证,我们毫无任何证据怎么指控太子?何况官家与太子再怎么怨恨都是父子,我们外人一着不慎便会误成池鱼。”   原来是这样。天家父子斗法他们这些百姓遭殃。   想想也是,就是民间父子打架遇上外人还要一致对外呢,何况天家?   “难道就只能他们上门来烧火不成?”莺莺蹙眉,“要不萧大人您也随我一起避避风头?”   萧照摇摇头:“废太子手里大部分势力已经暗暗投靠了我,这消息便是他们的暗探报给我的,我若避开那暗桩只怕性命危矣,倒不如我将计就计。”   这些萧照都不怕。   对方当然不止来放火还会来持械杀人,莺莺作为他的妻子恐怕也难以安全,倒不如让她借着回娘家的由头避开。   那多危险!莺莺听得目瞪口呆。萧照便安抚她:“莫怕,我自有打算。”若他没有成亲便会诈死造成被火烧死的假象麻痹太子,而后在暗中纠结势力期待东山再起。   可如今他有莺莺在,自然会万事以她为先,于是便只能佯装被火烧个半死,而后被“正好来看他”的萧大哥救下。   到时候这件事惊动官家请刑部的人来查访时,便能“恰好”发现纵火贼遗留在墙角的太子府令牌。   到时候一切自有刑部的人与官家解释,不用萧照再费什么口舌。   莺莺也不是那等见识浅薄的,从南往北再到苏家的经历使得她能够临危不乱,她想了想便点点头:“好,萧大人自己也要保重。”   萧照自然应下。   晚上两人洗漱后躺在床上忽然都升起了些惆怅的心情,这在以往从未发生过,或许是因着明天或许面临的大火?   莺莺先出声:“萧大人?”   萧照问她:“你还没睡?”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从顶上悬下来的帷帐,莺莺隔着帷帐答:“是。”   她声音颤颤巍巍有些担心:“当时你的腿就是在火里,如今又遇上火,万一……”萧大人的腿伤好容易治好,万一有什么波折可如何是好?   “不妨事的。”萧照小心劝慰她,“我如今活动自如且早有人接应,一切有数。”   那就好,莺莺打量着帷帐上绣着的莲蓬、荷叶、蜻蜓的图案,不知道这帷帐明天会不会烧去?   还有她躺着的床榻、惯常用的檀木桌、院外已经快要挂果的葡萄,不会都被一把火烧尽吧?   莺莺打量四周一阵惋惜,她一路颠沛流离到汴京直到进了这座宅子才有了家的感觉,可惜居然也不长久。   萧照似乎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淡淡道:“家会好好的。”   他的声音隔着那些莲蓬、荷叶飘来,轻描淡写却笃定,叫莺莺忐忑的心一下就安定下来。是啊,有萧大人在,还用担心什么?   不过下一瞬莺莺便咀嚼起那个“家”字,两颊有些发烫,他们毕竟是假夫妻,当不得一个家字。   可她很快眼神坚定起来,萧大人没说错,这里就是家。   如果问她在世间最相信什么人,那个人是萧大人。   如果说她一天劳累最想去什么地方,那便是这间屋子。   天大地大万丈红尘,汴京城人烟阜盛,可自始至终让她怀恋的只有这个人这间房。这便是“家”的含义吧?   萧大人,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莺莺转念又唾弃自己,呸呸呸,萧大人收容自己在这屋檐下是忠义之举,自己却胡思乱想当真对不起萧大人一片良善。   不管怎么说,放下了担忧莺莺困意便涌了上来,临睡前看着莲蓬迷迷糊糊想起一句诗句,她打了个哈欠嘟哝道:“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绣满了莲蓬、荷花和荷叶的帷帐后面,萧照半响才轻轻接出了这首乐府里面的诗句:“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可是那边没有声响,莺莺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她醒来时萧照已经走了,床铺空荡荡的。莺莺心里也空落落的。   门头上老苍头送来请柬:“夫人娘家伯母送来请柬。”   这应当是萧照安排好了的,莺莺便将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收起来,吩咐奶娘:“带些惠泉酒、点心,去伯母假做客。”   上了车后长寿与飘石要跟车,莺莺眉一皱:“我去伯母家用不了这么多人,你们就去隔壁街的铺子帮忙便是。”   如此一来若是萧大人这里发生什么事,也方便他们直接过来接应。   车马粼粼,在青石板路上碾出声响,莺莺怕露出端倪不敢掀开帘子看外面,只能在心里默默祷念希望萧大人一切顺利。   娘家已经备好了筵席,大伯母自打分家后日子就很是惬意,老夫人中风后不大动弹,素来与她作对的三夫人与三老爷和离了,爱搅乱的庶子儿媳小魏氏如今虽然从庄子上回来了可不大成气候。   是以她气色很好,早笑吟吟在门口迎接莺莺,拉着她的手往里走,一路絮叨:“你大姐姐已经到镇江了,听说那里地面富庶不亚汴京,你大姐姐托我多谢你呢。”   莺莺漫不经心应着,心里却记挂着萧照:这火烧起来了吗?萧大人呢回家了吗?   她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家里瞧个究竟。   大夫人却没觉察她的心不在焉,兴致勃勃开了席面。过一会苏珠也来了,母女二人因着大娘子的事情对莺莺格外感激,因而一会请她喝今年新酿的梅子酒,一会请她尝尝厨子端上桌的梅子炖蹄髈,你来我往打岔,莺莺便慢慢将那些惴惴放在了脑后,跟她们说些家常闲话。   转眼过了正午,莺莺喝着荔枝冰糖凉饮子,正在心里盘算着火的事情,忽然大门外看门人带着长寿急匆匆赶来:“回禀夫人,家里走水了!”   这一下非同小可,院里的人都急得站起来。   莺莺虽然早知道,可还是心里一紧,她慌得差点撒了手里的茶杯,顾不上衣襟沾湿,问长寿:“大人呢?奶娘呢?家里上下呢?”   长寿答:“起火时只有大人与飘石激流两个在书房,好在并无大碍,我娘和乌婶一起在花满蹊里帮忙,老苍头在门房听见起火就跑出来了。无人伤亡。”   听见无人伤亡莺莺才松了口气,急匆匆就拔脚往家里赶,大夫人也忙带着女儿一起跟着上了马车,又吩咐庶子:“你也带些家人往萧家巷子去,看有什么照应的。”   又对莺莺说:“你可莫嫌大伯母多事,这时候多个帮手也好。”   莺莺感激应下,等到了巷子口远远就见浓烟滚滚,巷子外面堵着车,几人忙下了车,就见军巡铺里的官兵、左邻右舍提着水桶、拿着麻袋,一派匆忙。   街坊见莺莺一脸慌乱,忙指点她:“萧大人在你家院里救火呢!”   莺莺顾不得大伯母,急冲冲拔脚就跑   大伯母和苏珠也甚为理解,跟在后面往那边走,忽然苏珠嚷嚷:“那不是苏环身边的丫鬟吗?” 第92章   忽然苏珠嚷嚷:“那不是苏环身边的丫鬟吗?”   苏家大夫人跟着回转过身子, 果然见苏环的丫鬟月儿站在人群里正瞪大眼睛看着火情。   怎么回事?大夫人比苏珠机敏些,蹑手蹑脚绕到月儿身后,看着自己的婆子丫鬟都将她绕住了,才出其不意问道:“月儿, 你怎的在这里?”   月儿吓了一跳, 看见是大夫人后脸色都吓白了, 她慌得跪在地上:“回禀大夫人,我瞧着这里着火才过来瞧瞧热闹。”   “瞧瞧热闹?”大夫人冷哼一声,“你家四娘子身边陪嫁丫鬟婆子都被打发掉了,只余你一个端茶倒水近身伺候的, 你来瞧热闹,四娘子怎么办?”   苏珠要跟发散些:“莫非这火是你放的?”   她一贯对苏环充满警惕, 对她身边的丫鬟也不假辞色:“你老实交代,这火到底是不是你放的?否则就送你去军巡铺和开封府, 叫官府关押你!”   她一说旁边的百姓们也凑了过来:“谁放的火?!”原来汴京城里大家住得近, 房舍鳞次栉比,你家屋檐挨着我家后舍, 如果一家着火常常会蔓延全街。是以百姓们对纵火贼深恶痛绝。   看着周围的百姓面露凶光, 月儿吓得缩缩起来,一受惊吓嘴里的话都倒豆子一般倒了出来:“回大夫人二娘子, 我家娘子怀着身孕闹嘴,忽然想吃孙好手包子铺里的包子,便让我去买,我路过这里看见有烟,这才跟着过来。”说罢便从怀里掏出两个包子。   这时候有围观的路人也替月儿作证:“这个丫鬟排在我前面买包子的, 看见烟火起我们才一起跑过来的。”   怀孕的人闹嘴倒也是有的, 孙好手包子铺也在附近不假, 何况有人盯着她便应当不是纵火人,大夫人想了想实在找不到疑点便点点头:“好了,是我冤枉了你,你赶紧回去吧。”   月儿忙不迭磕了头,而后钻出了人群。   人群散了,大夫人与苏珠一起踏进了萧府大门,只不过苏珠心里还在嘀咕:“总觉得不对呢,有苏环在的地方能有好事?”   可是月儿并不是纵火犯,她身上脸上看上去干干净净,没有烟火气,那也不能旁白冤枉了人。   却说莺莺着急忙慌便冲进了萧家,大门敞开,军巡铺的军汉们提着大缸健步如飞,莺莺越发害怕,三步并作两步大喊:“萧大人!”   萧照一眼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见了莺莺,她神色慌乱、云鬓蓬松,哪里还有平日里镇定自若的样子?明明早就说好了是演戏,可她还是如此慌张,可见是真的关心他。   萧照心里一热,冲她挥挥手:“在这里。”   莺莺抬头一看,大半个书房正燃烧着,火光冲天,好在旁边的卧房和正堂安然无恙,人来人往,沙子和水被竞相泼进书房,眼看已经尽在掌握。   旁边的军汉们也看见了莺莺,他们笑着打趣萧照:“萧大人,赶紧去瞧瞧夫人。”   “可比我们这里的火紧迫多了!”   军巡铺的军汉们各个打着赤膊,肌肉虬结,手里泼水有条不紊热火朝天,萧照混迹其中倒像是其中一员。他们开玩笑,萧照也不生气,知道这些汉子们都是个性爽朗之人。他拱手:“那就有劳兄弟们了。”   随后便一个跳跃到莺莺身边。   莺莺被火光冲天的场景吓坏了,一下便攥住萧照的手左右打量萧照:“萧大人,您可还好?”   双手忽然被莺莺柔荑包裹,萧照一下有些出神,柔软混润的双手很烫,紧紧触及肌肤,像是什么呢?像是夏天的晚风,温柔轻巧包裹你入怀。再抬头看莺莺的眼神充满担忧和关切。   萧照心像是被什么攥了一下一样,有些酸,有些疼,可更多的是安然舒适,像是春月里将出巢的雏鸟,毛茸茸探头探脑,等待着将要面对的春天。   他恍然了片刻才笑笑:“无妨。”也手却没有抽走,任由莺莺继续攥着。   他告诉莺莺来龙去脉:“我今儿下衙后在书房看书,忽然几个黑衣人闯进我书房里,我们打斗了一番,飘石几个也来帮忙,很快就将他们制服,可惜他有个同伴放了一把火,不过我们人多,火也没有烧起来。”   这就是在委婉告诉莺莺一切进展顺利,莺莺这才松了口气,虽然是假戏真做,可她是真不希望萧大人出什么岔子。   “房子还在呢,答应了你的。”萧照想起什么一样,小声说。   莺莺抬头看见两人的卧房好好的,这当然是因为昨天夜里萧照承诺过会保全房舍。莺莺不好意思起来,昨天她的确是担心房舍损坏,可是今天真听到长寿报信说房子烧了之后,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萧大人的安危,至于房子什么的倒是小事。   军巡铺的火警们做事很认真,只几息便将火势控制了下来,还有人抽出空来冲萧照开玩笑呢:“萧大人,娘子攥着手可还好?”   有人冲莺莺喊:“萧夫人,萧大人的手没事,烤烤火就好了,你让他来跟我们救火保准他一下就好。”   嗯?莺莺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正攥着萧大人的手!   她慌得一下松开,脸上潮红一片,慌忙看了一眼萧照的反应。   萧照却没取笑她,他垂着头认真看着她,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眼睛像是落入夜空里最亮最亮的星,目不转睛盯着她。   莺莺这下更慌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就在这时候大夫人和苏珠出现了。苏珠大喊一声:“三妹妹!”   她天生大嗓门,大家一下便将目光都投到苏珠身上。   莺莺这才松了口气,将双手的汗在手绢上胡乱擦了一把,笑着迎上去:“大伯母,二姐姐!”   萧照也笑着见礼,谢过苏家人过来帮忙。   大夫人和二娘子都知道萧照如今能走路了,还在得知这消息后给萧家送过贺礼,可是见到萧照走路还是第一次,如今亲眼看见原先只能依靠轮椅行走的萧照复又神采奕奕,两人不由得啧啧称奇。   苏珠这才想起正事:\"对了,适才我看见苏环的丫鬟月儿了。\"   莺莺抬起头诧异听着。   苏珠皱着眉:“她说她是来给苏环买包子,正好路过看见起火才看热闹,可是怎么这么巧?”   大夫人忙道:“或许是二娘子想多了,丫鬟旁边还有跟她一起买包子的街坊作证呢!自然是没空去纵火的。”   萧照便道:“是黑衣人纵的火,我眼看着他放的火。”   原来还有黑衣人!大夫人和二娘子一下惊愕起来,再听萧照说已经将黑衣人绑了起来发配官府,这才放下心来。   莺莺蹙眉:“这些天萧大人能下床走路了,又被派以官职,或许是这缘故才招致人嫉恨。”   “原来是你们家业兴旺招了人嫉恨!”大夫人恍然起来,“像这样的事亲戚朋友们一年提起好几回,你们小两口还是要万事小心。”   她娘家和苏家都是浸染汴京多年的小官吏,官场倾轧的争斗一年要听不知多少,自然也很快便接受了这个解释。   二娘子也跟着道:“莺莺,三妹夫,你们这几天要警醒些我,万一他们再来一次呢。”   萧照应下:“多谢大伯母二姐姐关心。”眸色中闪过一丝暗沉,害了他家宅的人只怕不能再有下次了。   果然这些黑衣人被萧照捉住,下手快将他们嘴里的毒药取出塞了帕巾捆得结结实实送到了开封府。   一开始萧照当然不提官场,只说这些人是杀人放火的贼人。   汴京城里官府最恨的盗贼应该就是放火贼了,原因无他:汴京城官员考核的一项便是辖区内有无发生火灾。   这是官家特意给汴京城官员定制的,别的城池例如长安、洛阳都没有这一条。   这也是无奈之举,汴京城房舍鳞次栉比,一不小心就能烧毁半个城,城里居住着皇亲贵胄不少,还有大内皇宫呢!万一烧到皇宫怎么办?便设置了这一条考核汴京城官员的条例。   是以汴京城的官员们格外怕着火,街上十几步就设军巡铺,专司灭火,里面放着灭火的河沙、水桶、云梯等物,军巡铺的火警们则要昼夜巡逻,甚至城墙上还有专人巡逻眺望,就是为了早点发现火情来处置。   京官不好做啊!有些市井里的小民与哪位官员结仇,有那样脑子活泛的便纵一把火,这样这个官员当年考核就化为泡沫甚至不好还要降级丢官。   是以开封府的官员们听见有纵火犯当然是恨得牙根痒痒,严刑拷问就逼供上了,务必要他们供出还有没有同伙。   这一拷问就问出了奇怪之处:怎的这些刀具上有废太子的铸造印记?这些纵火犯竟然像是死士?   开封府的官员们不敢拷问了,他们虽然是京官,可是只是维护汴京城治安的小官,自然不想沾染朝堂之事。   开封府脑子活络:这些人涉嫌杀害朝廷命官,按例应当算是刑部的案子,当即移交了刑部。   刑部尚书是官家提拔的亲信,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还审核了废太子案。此时接了案子,来回审核了几个昼夜,终于审查出了真相:这些人是废太子豢养的死士,特意来刺杀萧照,放火只是为了掩盖行踪。   这结论一出,满朝皆惊。   为何刺杀萧照?萧照虽然新近得了忠武将军的官职算是高升了,可也就是个四品官,放在一堆超品大员里不算什么,也就不存在别人为了嫉恨他的官职刺杀他。   那只能是因为报仇了,什么仇?当然是萧照从火场救下官家的仇。   他恨萧照是因为萧照救了官家,说到底这人是巴望官家死,什么人?废太子。   这案子在开封府和刑部折腾了十来天,还有那场沸沸扬扬的大火,中间又没有刻意保密,是以早就传得人尽皆知。   这下贺皇后再想保儿子都没有了法子,官家自然是勃然大怒。   他长子便是太子,当时太子出生时朝纲不稳,太后虽毫不恋栈就归还了权柄,可朝中许多势力并不服官家,在这种风雨飘摇的环境下一家三口有相依为命的意思,官家对太子的感情便与其他皇子不同。   谁知道这个儿子在贺皇后的骄纵下越发张狂,三番五次觊觎皇位就算了最后居然要杀害父亲,这是什么举动?就是当年英姿过人的李二也只是逼父亲退位并没有弑父啊!   官家这回下了令,将废太子驱逐出汴京关押在他封地的王府内,并且永生永世都不许再进京。   据说贺皇后当天跪在官家宫殿外求情甚至还见了红,官家连露面都未露面。   这是后话不提。   “什么?萧照居然没死?!”苏环惊得站起来,一把抓住侍女的手。   月儿被她的举止所惊吓,她家娘子这几天疯疯癫癫,一直掐指头算着什么,到了今天还叫她一定想法子混出府去看看萧家着火。   月儿当自己家娘子被侯府关糊涂了:萧家怎么会着火?就算会着火自己家娘子又怎么会知道?   她到了萧家巷子之后也没信,反而借机去买肉包子。早就听说这里有家包子铺做得一手好包子,她不如去吃点包子,回去撒个慌跟苏环交差,就当出来玩了。   谁知月儿排队时居然真的看见一股乌烟直冒云霄,她踮脚瞧过去,听见路人都在喊“萧家着火了萧家着火了!”,月儿差点一屁股瘫倒在地上,居然真被苏环说中了!难道自己家娘子通灵了?   一下子脑海里浮现上来许多鬼怪故事,月儿被吓得不轻,谁知很快又被苏家大夫人和苏珠抓住审问了一顿,她就更慌乱了,她当然不能说苏环指使她的,否则苏环被人当作疯子关起来,她这个做侍女的还能落着好?于是胡乱找了个借口应付,等她们相信后才脱身回府。   如今她的手又被苏环攥住,没想到苏环的力气大得惊人,她一个整日关起来的孕妇居然这么大力气。月儿的手被攥得发疼,她慌得想要抽手:“娘子,您攥疼我了。”   苏环置若罔闻,死死盯着她:“你是不是撒谎?有没有仔细看?”   “回禀娘子,萧家是着火了不假,我去的时候街市上的人都在救火,满条街的人和军巡铺都往火场跑,听人说有黑衣人放火,萧大人还抓住了几个黑衣人送到了官府,我亲眼看见他举着水桶与旁人一起泼水。”月儿不敢隐瞒,原原本本将自己看到的情形说出来,只不过害怕挨打就没说被大夫人和苏珠发现的意外。   苏环听说萧照没死急得原地踱步,反复念叨:“到底哪里出问题了呢?”   月儿不敢声张,心里胡乱猜测:莫非自己家娘子对萧照旧情未了?   在她看来自己家这位娘子真是笨得可以。三老爷官位是苏家最高的,和三夫人齐心协力给苏环寻了萧家这样的好亲事:夫君长得好赚得多,上面又没有公婆,一进门就可以当家。谁知四娘子不愿意非要折腾到侯府。   侯府也就听着体面罢了,侯夫人看不起苏家,世子花心好色,满院子莺莺燕燕,旁边还有个身份不低的平妻菁夫人。   她当时就劝苏环,不如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反正世子上面有父母管束,再怎么花天酒地也不敢玩得太过分,苏环有世子夫人的头衔,又有苏家做后盾,大可安闲惬意赏花听曲,有世子胡闹在先婆家人谁也不好说个“不”字。   偏偏自己家这位四娘子喜欢乱折腾:今儿提脚把世子最宠爱的妾室给卖了,明儿指使侯府家奴给自己摆摊卖货,后天又陷害嫁祸菁夫人。   一来二去把侯府长辈仅有的那点怜悯心和疼爱都磨光了,把世子唯一的愧疚损耗一干二净,如今即使怀着身孕也还是艰难度日。   不过这话却无法对苏环讲,月儿只能听苏环念叨:“怎的还没死?”   月儿听得毛骨悚然,自己家娘子是在咒萧照死吗?   苏环在地上踱了几个圈子就想明白了:一切都是因为萧照能站起来!   前世她不喜欢萧照便常年在娘家或在外面闲逛,甚少去萧照房里,那时候大火时她也是在娘家被通知的,等回萧家时候只剩下了一具烧得损毁了的男人尸体,萧照的小厮帮她办了丧事掩埋了萧照。   当时苏环还以为是无意失火。   这回听月儿说是黑衣人放火,这下苏环便明白了过来:原来这辈子的萧照治好了腿上,当黑衣人进来时他能够与黑衣人缠斗,这才使得他们的计策没有得逞。   想到这里苏环一阵气闷。   她上一辈子,不,这一辈子都是因着这场火灾而改变,上辈子她因为这场火灾变成了个可怜的寡妇。这辈子则是因着这场火灾退掉了萧家的婚事。   若是知道萧照这辈子能医治好伤腿还能避开这场火灾,她是无论如何都要好好衡量一下两门婚事!   听说萧照得封忠武将军还得了官家青睐,这该有多少荣华富贵!而郜英彦如今最显赫的头衔还是侯府世子,并没有多少实际差事。   要知道公侯门第若是没有进项哪里比得上权臣富有?苏环前辈子当公侯家里一定是穿金戴银,今世嫁进侯府才知这只是个华丽的空壳子,若没有子弟领实权公侯之府也容易败落。   想到这里苏环就攥拳狠狠砸了桌子一记!她沦落至此全是因为这场火灾!   为什么!   为什么老天爷总是与她作对!前世她嫁给了萧照火灾却烧死了萧照,今世她千方百计避开了萧照却没想到火灾压根就没烧到萧照!   难道她就是天生扫把星,谁娶了她谁就会倒霉?!   想到这里苏环心里一阵阵疼痛,肚子也跟着抽搐起来。   是胎动。   苏环慌得坐在椅子上不敢再动,她就是脾气再暴戾也知道孩子如今是她翻身的唯一本钱。   她端起桌上的冷茶灌了几口,逼着自己冷静、冷静。   自己重生明明掌握先机在先,却每一步都走得不如别人,不就是因为浮躁吗?因为浮躁才赔光了嫁妆,害得婆母不喜,惹得世子厌恶,被削为妾室。   所以接下来走的每一步都要稳当,一定不能再浮躁。   苏环仔细回忆着前世接下来的转机:前世萧照死后她成为寡妇回到了苏家,没过多久就听宫里出了事,而后便是宗□□认了郜英彦的皇子身份……   想到这里苏环计上心头。   等第二天侯夫人来探望她时,苏环一改往日的叫骂,只温顺抚摸着肚子坐在角落。   说到底侯夫人也是个正常女子,不会以欺凌女子为乐,此时见自己怀着身孕的儿媳妇卸去钗环一人坐在角落倒生了几份怜悯心:“如今怎么样了?”   苏环抬头,脸色疲惫:“回禀侯夫人,我没睡好。”   “可要给你看看郎中开几幅安神药?”   苏环摇摇头:“娘啊,我是做了个梦。昨夜我梦见金龙入室,直扑到我肚子里。吓醒后见外面红云漫天,再也不敢睡了。”   侯夫人一听第一反应是捂住苏环的嘴:“这话可不敢多说!”   第二反应是纳闷:说起来今儿清晨她也看见红色朝霞漫天,莫非儿媳所做之梦是真的?   却不知夏天清晨汴京正值雨季,最容易朝霞漫天,日头还没升上来时漫天日光映照到朝霞上自然云霞漫天,最寻常不过。   可人就是有这样心理:谁不觉得自己家孩子是个奇才呢?   于是侯夫人越想越高兴,觉得苏环怀得肯定是个有出息的孙儿,再看苏环这几天老实了不少,便觉也是这孙儿的缘故,因此大手一挥将苏环的禁足解了。   苏环一看侯夫人默许,再加之也自由走动了,便将这话也喜滋滋在侯府传开了。一来二去都说苏娘子怀着身孕时梦见金龙入怀早上起来红光满天,这一胎一定尊贵异常。   殊不知这话传到了菁夫人那里,她皱起眉头跟自己贴身丫鬟嘀咕:“婆母莫不是盼孙子盼得糊涂了?金龙入腹那可是皇家才有的待遇,再尊贵还能尊贵过天子不成?”   他们这样人家可生不起金龙,真有金龙只怕皇宫里作者龙椅的那位就寝食难安了。   只不过侯夫人或许是盼孙心切或许是有意默许,总之这侯府世子妃怀了个贵孙的话也传了出去,到后面越来越离谱:说侯府有条金龙盘踞在侯府房檐呢,好多人都看见了。   苏环一点都不觉自己所做有错,反而每日里挺着肚子在院里踱步,就等着生产呢。   却说火灾当天,好容易将大火扑灭,莺莺吩咐绿儿从街面上店铺里购买了麻腐鸡皮、油饼、乳炊羊、白肉、脆筋巴子等物犒赏诸多前来救火的军汉们并街坊邻居。   等邻居们酒饱饭足离去,这才查验家里的损毁:原本萧照那书房如今被火燎得乌漆墨黑,火焰窜上了房梁,烧毁了椽木和半个房梁架,废墟里的紫檀书桌、黄花梨木案几不是烧得半空便是蒙上了一层黑乎乎的烟灰。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火在蔓延开来前便被止住了,要不然家里的家具器皿若被损毁不知还有多让人心疼呢。   萧照忙于政事,莺莺便从街面上请了泥瓦匠请他们修缮。   泥瓦匠修缮却要家里包吃包住,莺莺便带着乌婶和绿儿去买菜:   买了一箩筐河虾,两条鲤鱼,又割了十斤猪腿肉和一个猪头,再买了一板排骨,五斤腊肉,两副蹄髈。再去隔壁铺子买了两只鸡,两只鸭。   回家后将斩好块的鸭子下锅翻炒,出了黄滋滋的鸭油后再将泡发好的豆角干和粉条一起下锅,加了些黄酱和黄糖一起炖起。   而后便将吐好沙的河虾裹了面粉下锅油炸,撒了一把花椒粉和细盐。   鲤鱼红烧,蹄髈收拾出来一副斩块与黄豆芸豆同炖,直到炖出奶白奶白的汤汁。   猪头则是重中之重,收拾好之后放进砂锅里,底下垫上葱姜蒜头黄酒,而后小火慢炖,炖到吃饭时才起锅,拿根筷子一戳,猪头肉便颤巍巍从骨头上掉了下来。配上葱姜红油蘸料便是一道菜。   等到开饭时热热切切摆了一桌,红烧鲤鱼、黄焖鸭块、猪头肉、芸豆蹄髈,各个都是厚实的大荤,就连剩下几样菜式都是或掺了炸河虾或是掺了鸡蛋、豆腐的。   要知道街面上寻常人家请工匠吃饭,鸡蛋、豆腐和河虾都能单独算一道荤腥了,像萧家这么厚道的人家也少见。   萧照忙不在家,莺莺便叫长寿作陪,给他们斟茶敬茶:“我家的房子还要多劳烦各位费心。等做成之后再请各位喝酒!”   为何对工匠们这么恭敬?这里面是有大道理的,惹恼了工匠给你房梁下埋个钉子或是在什么死角扔一只死蝙蝠,既不吉利也不好闻啊,天天闻着味道难闻却找不到缘故,这房子还怎么住得安闲?寻工匠算账人家却振振有词:那是蝙蝠自己飞进去的!   汴京街面上的工匠们都甚为厚道,不过尊重工匠的习俗却还是流传下来。   萧家饭菜做得好,里面有肉有蛋,肥油厚实,正适合卖力气的人。等到下半晌还会买来糟鹌鹑、炸河虾这样的零嘴来犒赏工匠。   是以大家都卖力气干活,原本要用半月的活计只用了十天就完工了:损毁的书房残垣被收拾走,重又架了椽木,修复得平整如初。   莺莺这才放下心来,至于里面的家具器皿都搬了出来放在院里,打了两水缸水细细清理擦拭过,能擦掉的黑灰尽数擦掉,擦不掉的则只能送去找木匠修补。   木匠们磨掉上面的油漆和灰渍,打磨一遍再上一遍清漆,才终于完好如初。   等这些家具都搬进去,书房便如火烧前一模一样了,不过莺莺还有些遗憾:“这一来一去花用了百两银子呢。”可这百两银子扳倒了废太子,以后萧照便安全了,莺莺想到这里又高兴起来。   她将家里料理得当,就连于氏和吴氏那样掌家的老手看了都赞叹不已:“谁能想到这房里才被烧过呢。”   家里出了事情之后萧家族人都先后来探望过,于氏和吴氏更是遣了家里的丫鬟婆子过来帮忙,好在很快就休修复完成,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于氏更是提议:“如今萧大人官职也高了,家里总要多些走动的仆从,这样外人也不敢进来,你不如买几房人口。”   莺莺不喜买卖人口,如今大宋人烟阜盛,少有人口买卖,人们惯常做的便是从市面上雇佣仆从,除了豪奢贵门竟然罕见人口买卖的。   萧家是宗室于氏便自然认为买人忠心耿耿,只不过莺莺看不惯,她笑道:“如今家里已经好多人呢,一家子仆人都绕着我和萧大人两人,已经足够使唤了。”   于氏便也不多说什么,只叹:“你果然是个节俭的。”   她这些年看过不少乍富的富贵人家,没有一个像莺莺两口子这般稳重的:着急换大宅子、买奴使婢、恨不得将金银穿满一身、换着法的山珍海味。   按道理如今萧照出任重臣,许多人送钱送房,可萧照和莺莺从前是怎么过日子如今便是怎么过日子,丝毫不见奢靡。   莺莺平日里穿衣打扮还是从前那一套,家里也不多使唤奴婢,甚至如今莺莺都每日早起去自己店铺里张罗呢。   吴氏也感慨:“我那天去莺莺家,她居然系着围裙从灶间出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四品官太太亲自下厨的。”   莺莺不好意思笑:“我也是偶然来了兴致才下厨给萧大人做点菜。”家里有乌婶做菜呢。   不过节俭总是好品质,莺莺和萧照两人节俭不张狂的事迹也渐渐在宗室里面流传起来,人都说着两人是个会过日子的。   原来宗室也不全是富贵习气,总有许多败落了的人家,萧照重病痊愈了的事情本就近乎传奇,这时候再有人说这两口子是如何节俭的。   这消息有一天便传到了官家耳里。   他画着画,因着问身边的小黄门:“近来汴京的贵门里可有什么消息?”   小黄门不敢隐瞒,便答:“有两则消息。”   “一则是说忠武将军萧照的夫人勤俭持家,丈夫升官后她仍旧布衣钗裙,不买奴婢,亲自下厨做饭菜给工匠们吃。”   “不买奴婢是好事。百姓也是人,岂能这么当牲畜一样买卖?”官家点点头,“下厨做饭也难得,这些贵人们家里女眷争奇斗艳,难得有这样朴素的女子。”   又问:“第二则呢?”   小黄门战战兢兢小声说:“说是永定侯府的世子妃怀孕了,人们看见一条金龙盘踞她的房顶不去。”   “啪——”一声,官家将毛笔一下拍在案头。   眼看着废太子受到了惩治莺莺便安心张罗起了生意。花满蹊总店所在东角楼街巷往南是大小勾栏五十余座,其中还有汴京城最大的“象棚”呢。   这些地方纸醉金迷,若能从这些地方得到花木订单,只怕赚得银两便能颇多。   打定了主意莺莺便雇了个马车请萧照陪着自己往勾栏瓦舍里去。   她神秘兮兮隐藏行踪,还从外面雇了马车,萧照便有些不解:“为何要雇马车?”   莺莺四下环顾:“您如今是官员,要顾及些形象。”大宋不准官员狎妓,即便是喝花酒也是由官妓作陪,官妓们卖艺不卖身,有严格的律法要求,若是被人瞧见萧照出现在这一带只怕会有损他清誉。   萧照失笑:“朝堂里的官员大都出入这些地方,真正洁身自好的少。”   莺莺便如被火烧了一样跳起来:“莫非您去过这种地方?”   萧照慌不迭剖白自身:“没有,没有,我便是去也只是去谈事,不信你问飘石。”   飘石忽然被推出来了顿觉莫名其妙,不过收到萧大人警告的眼神便也老老实实回答:“没有,萧大人一贯不喜外人近身。”   “你瞧我没骗你吧?”萧照松了口气。   殊不知看在飘石眼里只觉纳闷:大人这是怎么了?去就去了罢,难道还要自我辩解?向着夫人这么一顿辩白不知道的还当他怎么了呢。   绿儿也莫名其妙:自家娘子素来待萧大人敬重不已,从不干涉萧大人所做之事,怎的今儿倒像外面的妒妇一样审问萧大人?   这两人都有些反常,只不过这反常都被丫鬟小厮觉察了,身在其中的两人却一无所知。   马车停到一处勾栏。   莺莺便叫绿儿拿着名帖去叩门,萧照忙用自己的名帖替换:“你一介夫人在烟花之地留下名帖不好,还是用我的吧。”   莺莺倒也无所谓,便换了名帖。   对方看到萧照的名帖果然开了门应了下来,只不过莺莺却不让萧照进去:“您身为官员陪我去谈生意难免有仗势欺人之感,如此一来我也不知是我谈成的生意还是别人畏惧讨好您谈成的生意。”   萧照想想也在理,便安心在外面等着。   这座花楼唤做虹彩楼,属于一位叫红妈妈的老妇人。   此时红妈妈正着急上火呢:“对门紫衣那厮欺人太甚!看我做了花魁选拔她便也跟风,借着我的东风做生意!真是个挨千刀的!” 第93章   这条街密布花楼舞肆, 堪称汴京最顶尖的风月场所聚集地,因此竞争也极其激烈。   红妈妈年轻时候便是花魁,金盆洗手后创建的这座虹彩楼很快就成为汴京城最大的花楼,独立鳌头许多年, 红妈妈也因此成为整条花街数一数二的人物。   可是今年翻过年来对门新开张了一家蝶觅阁, 走的是良家风范, 当家的妈妈唤作紫衣颇有些手段,下面的头牌有男有女,一下便勾走了大部分客人。   如此一来蝶觅阁抢占了不少虹彩楼的生意,还隐约有后来居上的态势。   眼看业内第一的地位不保, 红妈妈能不着急上火吗?   龟公带着莺莺进来时红妈妈还在着急念叨:“那厮当真勾走了大半客人,要是连花魁选拔都抄我们虹彩楼可如何是好?”   小丫鬟小声咳嗽提醒她她才住嘴, 笑容满面抬起头来。   只不过这笑容只维持了半瞬,为何?   红妈妈原先看到萧照的名帖一下激动了:朝中四品大员!官家的肱股之臣!   还真不能笑话她也懂朝政, 其实花楼酒肆里这些妈妈对朝政最为熟悉:哪两个大臣有仇接客时得避开, 哪位尚书得了官家的青睐。   这倒不是她们多聪明,而是因着贵人们眼里这些风月女子都是与茶杯桌椅一样的摆件, 谈天说地时不会特意避开她们, 如此一来这些女子们便能知道许多外面人都不知道的朝堂门道。   是以红妈妈早就知道萧照的名号。这样的权臣看着俸禄不高可是出手阔绰大方,而且他入门后许多想要追随偶遇他的人随后都会登门, 堪称揽客利器。   可是看到的却是为良家妇人装扮的女子,红妈妈草草往她脸上扫了一眼,脸上的笑容褪去了大半:她见多识广,这个夫人是来捉奸的!   无怪乎红妈妈这么想,许多贵人家眷常常来风月场所捉奸, 早就见怪不怪, 她应付笑道:“夫人弄错了, 萧大人可从来没有来过我们虹彩楼,要捉人您也要去旁处捉。”   谁知那位夫人笑起来:“我今儿来可不是为了捉奸,是为了想跟红妈妈谈谈生意。”   难道是想法子索贿?红妈妈眉心跳了一跳,这些大官家眷常常打着家人的旗号在外索贿,难道自己今天是遇到来要钱的?   她站起来笑道:“夫人这话我听不懂。”又看似随意吩咐小丫鬟:“昨儿个王爷落下一条腰带你给他送过去。”   委婉告诉萧夫人她家背后可是有大人物做靠山的,不怕她这些个勒索。   莺莺也听懂了她的话外之意,她抿嘴笑:“您今儿要是请我走了,我便去对面的蝶觅阁助阵,万一紫衣妈妈赢了您岂不是要更难受?”   听见死对头的名字红妈妈神色凝重起来,转而上下打量了莺莺几眼。   先前她抱着敷衍的心思没有仔细打量这小娘子长相,如今细看才看见她眉眼美艳,神态翩翩,最难得的是通身气派宛若神仙妃子一般,此时她脸上神色也极其认真,不像是哄人的。   红妈妈便有些意动:“您坐下喝茶。”也不说逐客的话了,将茶杯递过去,又问:“您说要助阵,这是个怎么助阵法?”   莺莺坐下接了茶杯,细细与她分说:“听说您和紫衣都要做花魁选拔大赛,两家花楼就是对门,想必到时候一定斗得轰轰烈烈吧?”   这是当然,红妈妈一想到那场景就发愁,紫衣后来者自带优势,蝶觅阁要是赢了那京城第一花楼的名号从此就是她的,那时候虹彩楼还能有什么翻身的机会?   她于是点点头:“那是自然。”   莺莺便笑道:“听说花魁选拔原本是虹彩楼的独创,当年这法子一出世便在京城名声大噪,虹彩楼也顺顺当当成为了汴京第一花楼。”   提起过去的辉煌红妈妈脸上有光:“谬赞谬赞。”   “既如此,您应当熟悉这花魁选拔上上下下流程,又岂会担心后来居上呢?”   红妈妈脸上的光彩褪去,又变得愁眉苦脸:“就是因着太多年了来回就那么几个步骤,这城里的花楼都学会了,蝶觅阁的人也学了去。”   花魁选拔不外乎初选复选终选,选拔名目便是乐器弹唱跳舞,来来去去几年也被人看了去。只不过旁的花楼还算硬气也不学虹彩楼,蝶觅阁的紫衣可没那么讲究,说抄就抄。   前几天她就给客人们发放了花魁选拔的请柬,红妈妈得了一份差点气死:那请柬上面写的内容步骤与她们虹彩楼一模一样,甚至连请柬颜色花样都不变。   这可怎么办是好?   莺莺倒是四平八稳:“我倒有个法子能赢得了蝶觅阁。”   她随手抽出花瓶里一枝倒木槿,紫色大花层层叠叠如牡丹,却比牡丹花更紧凑,呈现出尊贵高雅的浅紫色。   “什么法子?”红妈妈发了急。   “红妈妈,您酒楼里花魁选拔大可用不同鲜花代人。芍药木香、绣球金纱、徘徊紫荆,选人送花投票,定能轰动汴京。”   红妈妈一听就愣了:“鲜花代人?”   莺莺便给她仔细讲解:“花楼里的姑娘们各有风格,正好用不同花做比,这个爽利便插石榴,那个害羞便用合欢,总之让客人们迅速记住这些姑娘。”   这个法子好,饶是红妈妈是做生意的老手都忍不住拍手叫绝。   “等到花魁选拔时,您推出楼里的姑娘,各个不见人影由鲜花代替,而后再由下面的客人用鲜花投票,喜欢石榴便在她前面的花瓶里投一枝石榴,等最后选拔就看谁的花枝最多。”   红妈妈一听就觉新奇有趣,要是用这法子定能让汴京城里的人轰动不已,到时候蝶觅阁也是望尘莫及!   只不过……她犹豫瞥了萧夫人一眼:“为何萧夫人要帮老身呢?”   她脑海里一瞬间浮现出许多假设,连“萧大人在对面蝶觅阁有相好的所以萧夫人见不得蝶觅阁好”这样离奇的理由都想了出来,却不想那位萧夫人顺顺当当道:“因着我要你从我手里买花。”   买花?   “这样花魁选拔可需要大笔花卉,全部都要从我花满蹊店里订购,并且我要抽成。”   花满蹊?红妈妈恍然大悟,她是听说过花满蹊的名号的,先前花楼里扶桑花、徘徊花大卖都是因着花满蹊的事情她也听说过。原先当花满蹊的老板是个狡猾商人,却不想老板是美貌的高官夫人。   不过她很快就接受了:“难怪花满蹊京城有名,原来是夫人开的店。”   两人这便坐下商议好其中细节,花魁选拔的花可不能是寻常花卉,须得精挑细选枝叶粗壮花朵饱满才为上。这一朵花在市面上不过几文钱,可进了花楼便要几两银子呢。   两人商定完又签了契书,莺莺便出了花楼门,门口萧照正坐在马车里看书,看她进来便收了卷册:“如何了?”   莺莺点点头:“已经好了,多谢萧大人等我。”   绿儿崇拜不已:“娘子今日可真厉害,三言两语就说动了那妈妈,我看她一开始不想要我们待着呢。”   莺莺便将今日的琐碎细节说出来,萧照听得津津有味,不过他有疑问:“你是如何得知红妈妈和紫衣之间的矛盾的?”   莺莺抿嘴笑:“我进门就听她自己念叨。”她出门前就知道红妈妈是汴京城最大的花楼主人,却没想到她与对门正在打擂台,如此一来更好说服了。   萧照又问了几个细节,车辕上坐着的飘石听困了,打了个哈欠,纳闷:“大人就连自己名下的账册都不过问,怎么对夫人的事情这么感兴趣?”   明明就是很乏味很琐碎,若是生意人听起来或许津津有味,可萧大人是朝廷官员啊,怎么也听得颇有兴致?不困吗他?   转眼到了原定的花魁选拔日。   虹彩楼早就热热闹闹张罗了欢门彩楼,给自己大小客人都下了请柬,更请了唱乐班子、吹弹艺人在门口招揽客人。   果然来这条街上寻欢作乐的客人们纷纷走了过来要瞧个究竟。   走近便看到虹彩楼热热闹闹,红妈妈站在门口招摇着帕巾:“今儿个我们虹彩楼要选拔花魁了呢,还请各位捧场。”   客人们刚想进去就听背后一阵歌声,扭头一看却是蝶觅阁:外头十几个歌女正在揽客,莺歌燕舞好不热闹。也在口口声声道:“我们选拔花魁。”有些人当即就掉头去蝶觅阁瞧热闹。   红妈妈恨得直咬牙,好在两家花楼都在门口搭了高台预备吸引客人注意,她有信心能在后续选拔环节将客人吸引来。   很快客人们便团团聚拢在两家彩楼高台下面细细看,很快一块锣响,蝶觅阁开始选拔,有个小厮上前去将选拔的流程规矩敲定,果然与虹彩楼一模一样。   虹彩楼上下义愤填膺,紫衣得意的摇扇轻笑,一脸挑衅之意。   看完对方的招数红妈妈却不着急了,她胸有成竹拍拍手:“虹彩楼选拔以花入名,还请各位看看我们的花。”   随后便有小厮往台上搬上一个硕大的屏风,屏风后十几个女子逐一登台,客人们站在台下看不清内里的歌女,只看得清一个个模糊的背影。   可这却更吸引客人了,屏风那头环佩玎珰清风送香,叫人遐想起来,更觉屏风后是绝色佳人。   再看对面的蝶觅阁高台上各个美貌佳人正一字列开吸引诸人来评选。   这对比之下立刻有不少人转而涌到虹彩楼,红妈妈看在眼里格外得意,这可是那位花满蹊的萧夫人教会自己的法子。   其实真要认真论起来虹彩楼的那些娘子们不见得就比蝶觅阁的娘子们好看,可是人就是这么奇怪,你要能原原本本看见就不觉是佳人,非要藏在屏风后面无意露出一截戴着翡翠玉镯的雪白手腕或是被风吹来一股馨香才叫人觉得后面肯定是绝色美人儿。   原本五分的美貌加上五分的想象便成了十分的大美女。这道理红妈妈一听就明白了:她们花楼便是这么赚钱的,要不也不会教导楼里的姑娘们梳妆打扮弹琴唱曲了,为的就是那多出来的想象。   而后各位姑娘们便依次在屏风后面介绍自己,以花指代自己,诸人只听各色花名:茉莉、凌霄、扶桑、荷花、莳萝、石榴、蜀葵、米兰,听着就觉应接不暇。   立刻有两个小厮抬上个花桶:“诸位若是中意哪位便给哪位掷花,只不过须得对应她这种花。而后便有人清点花枝,数出其中得数最多的十人进入第二环节。”   屏风后的姑娘们纷纷献艺,或高歌或抚琴,一时之间各有精彩,下面的客人们也听得兴致勃勃。   只不过要投掷的花却不是不花钱的,每枝花要卖上五两银子。   这钱看上去贵却花得值,一来花魁选拔本就是银子堆上去的,二来恩客们花了银子便可去虹彩楼内一坐,喝茶听曲极为惬意。   一来二去这些姑娘们前面的花篮都盛放满了花枝。   这时候已经有许多人都围到虹彩楼了,这条街本就是花楼聚集地,少不了寻欢作乐的人。红妈妈环视一周心里核算出了个大致的客人数目,心里暗暗高兴:这与虹彩楼当年巅峰时候的人数大致不差了呢。   第一轮选拔要花个十天,这十天里许多人看热闹都会被吸引过来,当然来了又不是只是看看,少不得看买束花进去看看,一来二去虹彩楼的生意便火爆起来。   等十天结束,红妈妈核算账册已经卖出去了五千两银子的花,她惊讶不已:若是平常花魁选拔也不过两千两顶天了,仔细分析应当是一朵花只卖五两银子的缘故。   往年给花魁砸银子都要当众喊出来:这个出银一百两,那个出银五十两。出银子的人当然风风光光,众目睽睽之下出尽了风头。可许多囊中羞涩的人便也因此退缩不前,今年不同,只要五两银子一束花,胡乱抱着一捧花送过去,谁会数你出了五十两银子还是二十两银子?   一旦没人发现自己的花销,许多浪荡子弟便少不得要凑这个热闹,只要五两银子就能出去吹牛:“我也捧场了花魁赛呢。”所谓花小钱装大逼。   是以今年的银子收了五千两,红妈妈便数出了五百两银票吩咐自己干儿子:“去给花满蹊送一趟。”   这是苏莺莺事先跟她说好了的提成,除了卖花她还要从卖花的金额中抽成。   红妈妈也不惋惜,一来就算抽成她还剩下四千五百呢,比往年的两千两还多,二来反观隔壁的蝶觅阁还采用了虹彩楼从前的法子,门庭冷落输得一败涂地。如此一来红妈妈当然高兴了。   到了第二轮这审核的法子又变了:花儿不再是一视同仁的五两银子,只剩下了三种花卉:一朵牡丹要价一百两,一朵徘徊要价五十两,一朵金叶菊要价二十两。   这时候姑娘们也不在屏风后面了,反而走出了屏风开始拉票。谁愿意自己的花瓶里只有便宜的菊花呢?谁不希望前面是牡丹花呢?   一来二去第二轮便赚了一千两银票。   红妈妈乐得合不拢嘴。直到第三轮却是以花露为胜,一瓶花露二百两银票。得胜者前面摆满了花露,败者前面却没有任何东西。   最后获胜之夜决出了花魁,红妈妈更是豪爽,将花露打开吩咐人尽数从高楼上喷洒下去。   坐在庭院里的客商衣服上都沾染了淡淡的香气,豪掷花露之举也让虹彩楼名扬京城,从此虹彩楼又成了汴京最大的花楼。   而对门的蝶觅阁原本走的就是以良家妇人路线,这一回学着虹彩楼搞什么劳什子花魁大赛,原本包装成良家女儿的姑娘们一下站在台前搔首弄姿,从前那些客人一下心里生了腻歪:他们好的就是那些女子娇羞如良家子的刺激,怎能看她们这一面?   当即花魁大赛无人问津,事后花楼里的客人也流失了大半。   这消息传出去后这条街的花楼们便震惊了,看先前虹彩楼无力招架像是要被吞并的样子,谁能想到它居然还能翻身打胜仗?   有私交甚笃的老板去询问红妈妈,红妈妈也不藏私,大大方方道:“是与花满蹊合力设计出来的法子。”   她根据与莺莺的约定,不说出花满蹊的老板是萧照夫人,只说是花满蹊的名号。   这样一来花满蹊的名号便响亮了,许多花楼要找花满蹊商议能帮自己店里赚钱的法子。   这一回花满蹊从红妈妈那里赚取了六百里银票的抽成和卖花卖花露的一千两银,拢共赚了一千六百两银票。再加上与旁的花楼小打小闹合作也赚了几百两银票,来回共赚了两千多两银票。   如此一来花满蹊欠市易务的账目居然都清了。当初房子要价一万两,因着砍价便宜到九千五百两,莺莺交了身上的钱做定金两千两,而后二楼三楼租给茶铺老板共得租金一百五十两银子每月,皇商本身的收益得两千两银子,做了皇商后给贵胄们供应花木得了三千两银子,再有这一趟赚取的两千多两银子。轻轻松松便还了所有账务。   含蕊惊愕不已:“原本只花了一个季度就结清了一年的欠账。”   莺莺笑:“实在是市易务的钱利息太重欠不起啊。”   绿儿却是在算旁的账:“娘子居然用三月就赚取了七千两银钱!”   莺莺摇头:“哪里就有那么多银子?只不过宫里和贵人府上许多订单都提前给花满蹊付了工钱罢了。之后的许多日子可就是纯纯白干。”   话是这么说,花满蹊如今算是无债一身轻,全店铺的人都松了口气,只不过含蕊神情却总是怪怪的,问她又不说,又常常一人发呆满脸担忧之色。   莺莺也聪明,不问她,转而去问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六:“含蕊最近可是有什么隐瞒了我的事?”   小六吓得脸色煞白,头摇得拨浪鼓一样:“没有,没有。”   看来这招奏效,莺莺暗喜,继续唬她:“我都知道了,你可莫骗我。要是你不细说我只好去寻含蕊娘问问了……”说着拔腿欲走。   吓得小六忙扯住莺莺衣袖:“东家!东家莫去!我说!”   原来这几个月里莺莺为了不让欠款利滚利手里一有钱就让含蕊去市易务还钱。这一来二去次数多了,含蕊便与市易务一个小官员瞧对了眼。   这小官员生得相貌堂堂身量高挑,说话又温柔小意,很快便与含蕊相熟。   原来是男女之思么?莺莺恍然大悟:“这有何难?叫那郎君去含蕊家下聘便是。”   大宋风气开放没那么多讲究,上了年纪的小郎君小娘子互相看对眼也是有的,这时只要请了媒人上门和和乐乐上门提亲便是,也算是一桩美事。   小六吞吞吐吐:“可是,可翟郎家里没什么钱,他自己官职又不高。”   姓翟?有了姓氏便好办多了,莺莺点头:“知道了,我来想法子。不过你先莫与含蕊说。”   小六高兴起来:“多谢东家!”   莺莺自然不会告密,等夜里萧照回来后她便问萧照:“可否帮我打听个市易务姓翟的小官?”   萧照也不问她什么缘故痛痛快快答应下来。   倒是莺莺奇了:“你也不过问我为何打听这人么?”   萧照神色淡淡:“你若是想说自然会告诉我,若是没说那便是不想让我知道。”   话虽这样说,可第二天飘石打听回来消息时多嘴问了一句:“夫人不会与这人熟稔吧?”,一句话勾得萧照心里波澜起伏。   他当然没有面上装得那般镇定,姓翟的是个市易务官员,再想起莺莺先前借贷时总往市易务去,莫非就是这缘故让两人都对上眼了?   两人当初成婚时早就说好了是假成婚,莺莺自然可以结识旁的男人,可不知道为何萧照心里酸涩一片。   再想起自己新婚时给莺莺承诺“若你有喜欢的人我们随时可以和离。”,萧照就恨不得回到过去捂住自己的嘴巴。他现在可一点没有当初的洒脱。   可是为何不洒脱了呢?   当然是因为不想莺莺认识旁人,不想和离,希望她就一直这样陪在自己身边,希望每天下衙归家都能看到莺莺的笑脸,听到她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声音。   莺莺当然是家人啊。   可怎么将她心里的念头打消了呢?   萧照苦苦冥思了一天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到晚上见到莺莺还是要据实已告:“你打听的那人姓翟名浪。是个不入流的小吏,家里不在汴京在岭南,因着远方亲戚的照应来市易务帮忙。”   原来连个功名都没有吗?莺莺皱眉。   难道是因为自己说了他的坏话?萧照心里一惊,补充道:“他……呃,也不算一无是处,长得俊美嘴又甜,很是得上司的喜欢。”   “哦。”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能讨含蕊喜欢呢。   萧照看莺莺只是应了一声,思忖再三还是鼓起勇气说道:“这人实际上踩高捧低善作表面功夫,将上司哄弄得极好,看上去总是笑眯眯的,可是他同僚见到几次他虐杀野猫,这样的人心里总压抑着内心讨好他人实际阴鸷非常,而且他常探听上司的女儿或是找同僚询问谁家女儿的嫁妆丰厚,这人不是……佳偶。”   他想了想还是要将真相说出来,免得莺莺受骗。   “咦?萧大人居然与我想到一处去了吗?”莺莺惊讶瞪大眼睛。   “怎么?你也觉得他非佳偶?”萧照迟疑着问,转念又升起怒火,“他可是欺负了你?”目光已经转到自己卸下在桌上的宝剑上面。   莺莺先是困惑,很快恍然大悟:“萧大人误会了,我不是为我打听,是为含蕊。”   “含蕊?”萧照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莺莺点点头:“含蕊近来茶饭不思,我打听到是与这人有关,便想先打听下这人的品行。”   原来是含蕊的事情,萧照肩头一松,全身的肌肉都放松下来,这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还在紧张攥着拳,一松手,一拳的汗。   笑话,他萧照上马杀敌提刀厮杀的时候都没有紧张过。   萧照先是觉得自己好笑,而后笑着笑着就愣了。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呢?   莺莺对翟某不感兴趣是真,可她总有一天会喜欢上一个人,像这样来问萧照怎么办?   萧照光是想想这场景便觉自己一点都不能接受。   他从前觉得莺莺千好万好却因着自己伤病的缘故从来没有萌生出禁锢莺莺的意思,相反他那时候总盼着莺莺不要被自己拖累能再觅得佳婿。   如今他身子好了却一点都不想莺莺离开。   萧照仔细询问自己内心深处,才发觉自己一点不想叫莺莺离开。   而不叫她离开,那唯一的法子便是……   便是……   萧照在心里盘算着,思索着,就要达到这最终的答案……   “萧大人!萧大人!”莺莺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唤醒。   萧照猛然惊醒人有些不自在,好在莺莺并未察觉,她有些发愁:“您说这翟某想攀高枝,为何要缠着我们含蕊?”   含蕊父亲虽然是宗室,可她父亲并没有什么实权,苏氏虽然持家有道,可也只是比寻常百姓家殷实那么一点点,含蕊的嫁妆应当也不会丰厚。   这样的小娘子又怎么会招了翟某那样的人惦记呢?   萧照一下便有了答案:“你惯常叫含蕊去市易务还钱,一万两银子的债务轻轻松松三月就还了,再加上含蕊口口声声唤你做九婶婶,或许叫翟某误会了。”   莺莺恍然大悟,翟浪肯定是瞧着含蕊手握大笔银钱又是宗室女,便当她是一头待宰的肥羊。   这么一来莺莺可就愧疚了:“这不都是我引起的么?一定要早点劝劝含蕊,莫叫她越陷越深。”   “慢着!”萧照拦住她,“她如今正在兴头上你如何劝得?说不定反而会你越劝她越深,倒不如叫她自己先冷上一冷。”   莺莺便想起一遭:“正好花满溪那家店里缺人调度,就让她去那家店待一段时日。”   第二天莺莺便将含蕊调到了花满溪,莺莺观察这段时间没有人再来寻找含蕊,含蕊神色也不见前段时间的惴惴不安反而平和了许多,想必那翟某也适时收手了。   谁知好景不长,过两天苏氏急急忙忙寻到了萧家:“莺莺,你可得帮帮我啊!”   莺莺唬了一跳,忙叫绿儿给她递茶,苏氏顾不得喝茶:“含蕊,含蕊如今闹着要嫁个穷小子呢!”   原来含蕊被调到分店之后偃旗息鼓并不是因着两人的感情淡了,是因为那翟浪许下了诺言说要上门提亲。   媒人登上了门,萧家六爷和苏氏才知道女儿居然与人私订了终身!   苏氏一开始还高兴呢,女儿一直抗拒嫁人不成想这就觅得了个郎君不是!   可听着听着就觉不对劲,媒人说这翟浪家里在岭南,婚事呢打算都在汴京城简陋办了。   萧家六爷一听就皱眉:“这婚姻大事岂可儿戏?总要叫他家长辈出面。否则他这里娶了那边父母又给他再娶个媳妇当如何?”   媒人不以为然:“您说什么话呢,他要在汴京城立足自然也只能依附于您家,何况您家要给女儿陪送宅子和各色聘礼,他自然心里是向着岳家的,您就当多了个儿子。”   什么?   萧六爷气笑了:“这娶媳妇有娶媳妇的规矩,入赘有入赘的规矩,他若是入赘便叫人好好儿来对我说,我不见得不同意。”   “再说了,我家何时说要陪嫁宅子了?”苏氏听得一头雾水。   媒人振振有词:“您家女儿早与翟浪有了首尾,难道还要嫁给旁人不成?”   气得萧六爷翻了脸将媒人赶了出去,苏氏又将女儿提溜出来审问,含蕊也被吓懵了,不住摇头:“我们就说了几回话哪里就有了什么首尾?”   苏氏这才放下心来,只不过翟浪这般行事总让她心里犯嘀咕,于是叫人去打听翟浪其人。   打听完之后萧家两口子差点气死:合着这厮就是个一门心思攀高枝的投机男!这等见义忘利的嫁不得,今儿你家境好他攀附你,明儿他发达了一脚蹬了你去踩旁的高枝,将最珍贵的感情当作垫脚石,比那花楼里赔笑卖色的小倌还不如。   可含蕊却是铁了心要嫁给这人,甚至与劝说她的萧五老爷吵了起来,如今正在家里绝食呢!   苏氏含泪:“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孽障啊!真是累世欠下来的债!”   莺莺看了萧照一眼,萧照立即道:“这事情包在我们身上。”他明白莺莺是为着这事情愧疚呢,若不是莺莺一日日派含蕊去市易务还债务哪里来的这等幺蛾子?   两人便与苏氏一起驱车去萧五老爷家,一路上萧照这般那般吩咐苏氏一回。   作者有话说:   庆祝七星连珠,八千字更新送上(为什么要庆祝这个我也不懂,挠头) 第94章   含蕊正在自己闺房里哭着砸茶盏, 茶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满屋都听得见碎裂的瓷片声音,小丫鬟们跟在后面收拾,婆子们试图阻拦她, 苏家六老爷站在门外一脸铁青:“砸!让她砸!我要看着她砸!都砸空了也不许嫁给那个浪荡子!”   含蕊头一昂, 眼睛中似有火星蹦出:“翟郎才不是浪荡子!”   “好啊!真是反了天堂了!你居然帮外面的野小子说话!”苏六爷的额头青筋蹦起, 越发怒不可遏。   婆子暗暗叫苦,自家老爷和小娘子父女两个一脉相承的倔强脾气,没有一个愿意服软的,今天一个执意要嫁一个执意不许, 两人顶起牛来最终摔摔打打了起来。   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当家娘子去搬救兵了也不知道回来了吗…婆子正想着就听外面通禀:“夫人回来了。”婆子心里稍稍安定下来。   果然苏夫人身后还带着璧人一样两个人,那两人正是萧大人和夫人, 两人俱是沉稳。莫非有救了?婆子心里一喜。   萧照自去安抚萧六爷:“六哥,你随我来。”   这个隔房弟弟自幼丧父, 因此萧六爷几兄弟都极其疼爱萧照, 萧六爷见他来了神色稍缓:“九郎来了?”跟随他一起去了外书房。   莺莺则在兀廊外小声道:“含蕊,是我来了。”   “九婶婶?”含蕊一听就止住了哭泣, 她平日里最崇拜九婶婶, 此时见她来忙吩咐丫鬟开门。   屋里一片狼藉,字画被撕扯在地上, 瓷片碎裂了一地,锦枕扔得横七竖八,几乎没有下脚之地。   莺莺走了一步就差点被绊倒。   这下含蕊不好意思了,忙道:“我过来。我过来。”   莺莺拉着她的手去了厢房。苏夫人松一口气,忙吩咐丫鬟婆子:“赶快收拾齐整了。”   含蕊抹着眼泪, 满心委屈:“九婶婶, 我爹娘死活不愿意我嫁给翟郎。”   莺莺给她擦拭眼泪, 小心问她:“你有没有发觉翟郎有些不对劲之处?”   “不对劲?”含蕊纳闷,“翟郎热情开朗,上进乐观,对同僚极好。有什么不对劲的?”   唉看来热恋中的人几乎没有什么判断力,这样一来想要劝她也不能了,莺莺想起来路时候几个人商量的对策,便斟酌着问含蕊:“你是真心要嫁他了?”   含蕊高兴起来:“那是自然!”   真是个痴心孩子。莺莺心里喟叹,她沉声道:“你娘带我来的路上已经与我说清楚了,倘若你执意要嫁他们也不会阻拦,只是会不将你视作萧家女儿,你可愿意?”   爹娘居然这么想的吗?含蕊心里浮起酸涩,她上面几个哥哥只有她一个女儿,爹娘格外疼惜她,她也极其依恋爹娘,难道真的就只能断亲吗?   莺莺板起脸吓唬她:“那翟浪生性浮浪一心掘金,在京城里追逐富家女子,情爱于他不过是踏脚石进身阶,这样的男子萧家自然是不敢认的。”   “不是的。”含蕊仰头辩解,“翟郎才不是这样的人。”   陷入情爱之中一点真话都听不得。莺莺叹息,只好拿出杀手锏:“你爹娘不喜这人人品,即便是你爹娘不给你嫁妆不再认你做女儿你都在所不惜?”   含蕊点头:“我愿意。只要能嫁给翟郎我什么苦都能吃!”她这些天看着九婶婶开店,觉得自己也学到了不少经营掌家的策略,因此毫不畏惧白手起家。   当真是个痴心的,看来是不到南山不回头。莺莺便带她起身:“你九叔已经叫人去请翟郎,若询问过后满意便当场给你们定亲。”   真的?!含蕊喜出望外,眼睛里闪现出激动的光彩。   这可如何是好?!女儿这不是被人吃定了吗?萧六夫人越听越上火。   莺莺摇头,带她们到书房,这般安置一回。   翟浪收到萧家的请柬之后颇有些得意:呵呵,这些世家嘴上说得好,实际上还不是上赶着请自己?   再想起含蕊算不得绝色,性情也不大温柔,好在还算听话体贴,日后娶了她之后借着萧家的能力谋个官职,到时候有本事了再将她换了便是。   女人嘛,都是只知道沉浸情爱的傻瓜,听两句甜言蜜语就找不到北任由他摆布。   翟浪打心底就瞧不起女人。他生得俊美又会甜言蜜语,自小就发现女人比男人心软,比男人更富有同情心,他只要说说自己吃过的苦,那些女人便眼含泪珠对他生起怜悯疼惜,之后就不要钱一样对他好。   之前翟浪是从中获取一碗不要钱的冷淘,一处不用交租的房子,之后便大了胃口,想要从中获得向上的跳板。   他这等天纵奇才如今只不过是龙困浅滩,只要有机会定然会飞黄腾达!   瞧着那位九婶婶不错,长得美貌又能赚钱,到时候可借着亲戚关系与她勾搭,让她给萧照吹吹枕头风,萧照可是御前大红人,说不定还能给他翟浪谋取不少好处呢!   到了萧家,看见一水的青砖房配着高大椽木,左右奴仆进退有据,翟浪心里浮现出一丝不忿:这些人不过是会投胎运气好罢了,要不然他们也配享受这样富贵气象?!   等到了书房,见一个器宇轩昂相貌堂堂的男子正负手站在堂前欣赏字画,   翟浪心里一愣,他平日里自诩长相俊美,在市易务也算是独一份,可是看到这男子忽然生了自惭形秽之意:他除了长相俊美之外身形高大英挺,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渊渟岳峙的英雄气概,堪称万中无一。倘若翟浪的美是修建好的精致盆景,那这男子便是山川大河般包容万象。   这时候小厮引荐:“回九爷的话,翟公子带到了。”   九爷,翟浪心里猛然明白过来,这位就是萧照!那位赫赫有名死里逃生的御前红人。   他忙恭敬起来:“见过萧大人。”一边在心里暗暗懊恼,自己怎么会觉得竟然能撬这人的墙角?   萧照“嗯”了一声,似乎不大在意。   不过翟浪也不愤慨,说到底他的仇富是针对人的:倘若这人虽然享受富贵却不能给他半点好处他就要破口大骂这人是运气好;倘若这人真的位高权重有可能被他所用他恨不得赶紧跪舔。   萧照指着旁边椅子:“坐下说话。”又叫小厮上茶:“奉茶。”   翟浪坐下后心里踏实了许多,他恭恭敬敬道:“不知萧大人请小生至此所为何事?”   萧照便看门见山:“我是含蕊的九叔叔,今儿是为着她的婚事请你来。”   翟浪心里大喜,果然被他猜中了,这萧家因着含蕊不得不对他低声下气。而萧大人居然与含蕊关系这般密切,看来以后婚后要多与萧大人走动好多谋取些利益。   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让九叔叔笑话了,我与含蕊情投意合,奈何世人是势利眼的多。”   他却不知隔扇后的偏厅正坐在苏莺莺和萧六爷一家人。   萧六夫人一听这人居然已经毫不见外叫上了“九叔叔”当即气得攥起手掌。   萧六爷则听见这人说“世人势利眼”气得吹胡子瞪眼,什么世人,不就是明晃晃说他们萧六爷家里势利眼看不起人吗?!   莺莺冲他们做出个“噤声”的动作,今儿这场戏要唱下去,还要两人配合呢。   唯有含蕊什么也没听出来,反而觉得自己情郎跟着自己喊“九叔叔”这是将自己放在心上,脸上先红了大半。   萧照摇摇头:“你到底还未与含蕊婚配,不能失了礼数,还是叫我萧大人罢。”   翟浪从善如流:“好。”   萧照便道:“你对我六哥也莫太过有成见,将心比心:女儿要嫁个不知底细没有父母亲眷来提亲的外乡人,便是任何人都要心里迟疑上几遭。”   哼,还不是我穷?我要是新科状元你们还会这样警惕吗?翟浪在心里冷笑,不过面上依旧恭敬:“萧大人说的是。以后日子久了自然就知道翟某是什么人。”   萧照点点头:“我今儿来便是受人之托想问问你父母家眷之事。”   这也是常见,两人议亲之事总会有个第三方亲戚出面帮忙,或盘问对方家眷或是商讨嫁妆聘礼,为的就是不伤两家和气。不然明明是将要结亲的两家人,因为聘礼多一枚簪子彩礼少一匹缎子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这婚事还怎么结?   翟浪老家也有这风俗,是以他没有任何怀疑,反在心里盘算:萧照与含蕊家居然亲近到这般地步。如此也好,日后可以借着萧大人的光在官场上多往上爬爬。   因此他便放下了一半戒心,将自己的来处说明:“我是岭南人,家里父母俱在,只有我一个独子,父母开了一家卖针头线脑的铺子,家底殷实,家里六表姑父在汴京城里做个押司,我便走了他的路子来汴京城里闯荡。不过他贪赃枉法我便与他不往来了。因此无法叫长辈来提亲。”   其实翟浪父母并没有商铺,只是走街串巷的货郎挑个担子罢了,不过他说话惯会虚虚实实,为的就是让萧家人同意这门婚事。   不过从他谎编的谎话这家底也算勉强可以,汴京城里许多小官小吏家里也就是薄有资产而已,可是屏风后的萧六夫妻齐齐蹙眉。   他们是那等好糊弄的?一听就听出其中猫腻:家里独子又家底殷实哪里舍得让孩子从岭南到汴京闯荡?   六表姑父是个极远的亲戚,能将他从岭南带出来又给他寻觅个小吏的职位已经是大恩大德了,谁知这翟浪言语间一点都不感激?   就算中间有什么事情闹翻了可是一码归一码,居然到不往来的地步说明其中不是那么简单。   萧照眸色渐深,又问:“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要含蕊嫁过去,可供得起她日常用度?”   翟浪大言不惭:“九叔叔这话却不对,我听说汴京城里极其看重女儿家,发嫁时都会有高额奁产,像含蕊这样的宗室人家就连子孙桶、女子去世时的寿棺都会备好,为的就是表示我家女儿不靠你养活的底气,怎的还要靠我日常用度?”   大宋女儿家确实嫁妆颇丰,可这是两家门当户对的前提下,你一个赤穷小子想娶我家女儿焉能什么表示都没有?萧家老两口听得牙根痒痒。   就是一直粉面含羞的含蕊神色都有些不大对劲起来,她没想到自己看重的情郎居然这样算计自己的嫁妆。   在一起时他可不是这么说的!翟郎明明说的是“我以后会出人头地,好好供养你。”,哪里有这些弯弯绕?   含蕊嘴唇阖阖,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安静倾听下去。   萧照也稳得很,他淡淡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含蕊那些嫁妆往哪里送?你连个房舍都没有,难道要我们娘家人去赁来的房子量家具?”   量家具是出嫁民俗,娘家人要陪嫁家具器皿总要叫上一些木匠上婆家去丈量尺寸。   翟浪一听嫁妆颇丰心里高兴,嘴上却不谨慎起来:“小婿如今尚无根底,只能委屈含蕊跟我蜗居陋巷,只是要岳父岳母挂心女儿了。当然小婿也不是不知变通的酸儒,倘若岳家愿意给含蕊陪嫁房舍小婿自然也会随含蕊一起入住。”   听听,这语调,一副绑架了你女儿的态势。我这里只有租赁来的破房子你女儿爱住不住,你老两口若是忍心让女儿吃苦便来吧。   口口声声自己安贫乐道,实际是绑架了含蕊想要利用老两口疼爱女儿的心思得一座陪嫁的房舍。   汴京城一座房舍是什么价钱?这厮打得好算盘。只想着娶个媳妇以后有房有陪嫁。   萧家老两口听得目瞪口呆,说实话他们即使事先就不觉得这小子是好人也没预料到他能有这么坏。   只不过气过之后平心静气想,若是女儿真铁了心与这厮成婚,难道当父母的还能忍心看她受苦?当然是给她陪嫁房产田舍。   翟浪这厮便是算准了他们对女儿的怜惜之心。   含蕊也听得渐渐心惊起来,她忽然想起刚认识翟浪时他曾经处心积虑打听过她家里有几个兄妹,她父母是不是最疼爱她。   当时含蕊沉浸在心动里满心欢喜,丝毫没有意识到对方这是在打听家世,如今回想起来他或许就是在得知父母格外疼爱含蕊时就动了异样心思。   自己以为的一场心动却是别人处心积虑的算计?含蕊心里渐渐浮现出这样的猜想,她慢慢攥紧了手掌。   萧照却神色平静,没让翟浪瞧出丝毫端倪:“这事情自然还要与我六哥商议,瞧着你也是人中龙凤不会拘泥于小节。”   翟浪被他吹捧得晕头转向,就听萧大人问:“对了,你若是要成亲可有什么打算?”   翟浪高兴起来:“自然是与街面上人家一样,四色干果配点心来求亲,我自会雇一会吹鼓班子,明面上的礼数不会丢。”   明面上的礼数不丢,那里子呢?以这翟浪这么好面又算计的性格只怕里子里能省就省。   含蕊想起去岁腊月她娘发嫁一个婢女时都送了四色干果和点心,还添妆了银镯子和银三事。   自己出嫁的场面难道还不如府上的婢女吗?含蕊咬唇,本来那些柔情蜜意忽然褪去,浮现出下面丑陋的真相,她不由得犹豫起来。   “年轻人嘛,难免银钱不多,留着以后花用也好。大不了我跟她九婶婶填补些。”萧照似乎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只是……”   他想了想:“含蕊也是掌上明珠,家里有规矩定下她成婚之后夫君不许纳妾,你可能做到?”   咦?萧家两口子抬头,他们可没有这规矩。难道是萧照自己现加的?   翟浪居然犹豫起来:“这……”他似乎有些为难,半天才想起一条:“若是妻子无出,我总要留个后……”   如果他们成了婚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真的遇到这问题或许含蕊还会妥协,可如今还未成婚正是你侬我侬的甜蜜时刻骤然提起这话题,含蕊自然是一阵反感。   萧照很是理解他:“我也在这事上为难,我夫人给含蕊备了个长相美貌的滕妾想做陪嫁,如今看来却是不成了。”   美貌?翟浪眼前一亮,果然晕乎乎道:“长者赐不可辞,含蕊也太不懂事些,自然要多谢九叔九婶。”   什么海誓山盟,什么今生唯你,含蕊想起他说过的那些甜言蜜语真是像个笑话。   她听到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翟浪把自己当成了一座跳板罢了,所谓甜言蜜语都是说出来哄她上钩的诱饵。   她这时候已经不想嫁给这个人了,心灰意懒只想出去回绝他,大声斥责他,叫他滚远点。   可是刚预备起身就被九婶婶扯住了衣袖,她似乎猜到含蕊要做什么,只微微冲她摇摇头示意她冷静。   翟浪是个钻营之徒,如今好容易捕获了含蕊这条大鱼,倘若这么断言拒绝他他在外面传出去对含蕊不利的言论可怎么办?   先前那媒人提亲时候说什么翟浪和含蕊已经有了首尾就是个例子:这话肯定是翟浪跟她说的。而得罪了一个这么不爱重含蕊又随口乱扯的翟浪,万一他在外面乱说怎么办?   到时候虽有萧照警告他封嘴,可风言风语也会传出去,到时候含蕊还怎么自处?   所以不能用这样回绝的法子,只能智取。   而后便听萧照稳稳当当问:“你在市易务做些什么?”   一来二去就去翟浪聊起他在市易务当差的事。   这样旁听下去才知萧照了不得,他轻言慢语,引导翟浪所说皆是些当差的事,却在不动声色之间将他捧得极高,左一句“许多年未见过你这样有鸿鹄之志的儿郎。”右一句“你着实可惜,没有遇到知遇你的人。”   将那翟浪捧得极高,翟浪则是晕乎乎的,他也这么想啊!他这几年落魄就是未遇到一个赏识自己的贵人!   “怪不得萧大人能够成为官家的肱股之臣,原来能洞察秋毫有识人之明。”   聊到兴头萧照更是吩咐小厮带翟浪去花厅:“上酒上菜,我要与这儿郎共饮一番。”   含蕊摇头,旁人不清楚,她还能不清楚吗?这翟浪只读过几年私塾,连秀才都没考上,能有什么才干?   莺莺则瞧出了旁的:萧大人果然有用人的能力,他不过寥寥几句便将这翟浪套了个底朝天,还诱导他说出许多公务上的琐事。   翟浪在兴头上大着舌头什么都说了,可是细细琢磨却全是漏洞:哪天趁着上司不注意贪下了一柄算盘,又敲诈了哪个借贷客商的一些茶水费。   翟浪将这些用作炫耀自己吃得开有能力的证据,可在萧家人听来实在是毫无目无王法毫无正直可言。   而且好端端一个有抱负的儿郎岂能因为被别人说几句好话就被捧得高地不着迷失自己呢?足见他内心深处也赞同萧照所有的溢美之词。   一个如此自负自视甚高的人又怎么会瞧得起他的妻子呢?他的世界里他是唯一的主角是王者,而他的妻子家人不过是衬托他表演助力他登高的配角罢了。   萧家夫妇显然也想到这一点,半响萧五爷才叹息一回:“绝非良配。”   含蕊这回也不犹豫了,她眼中虽然还是有泪光可是却没哭:“是我从前瞎了眼。”   苏氏则庆幸:“还好没有嫁过去。”倘若嫁过去那还了得?生性单纯的含蕊只怕被人家吃完骨头连渣都不吐。   过一会萧照那边遣了人过来:“那位翟公子要走了,他请娘子出去一见,说有话要说。”   他能说什么话?!含蕊一脸惊疑,不过很快她便昂起头:“我也有话要对他说!”   莺莺几个担心她出事,便跟着走到了庭院后面的月洞门后面,能清晰敞亮听见院里说话的动静,外头却看不见。   翟浪已经在庭院口预备告辞了,只不过他这回看见含蕊丝毫没有往日的缠绵,反而神色冷冷行了个礼:“萧娘子。”   他哪次见面不是亲亲热热称呼“含蕊”的?怎的这回忽然变成了这样?   含蕊顿了一顿。   原本口中决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翟浪傲然道:“萧大人说的在理,你配不上我,我们的事情就此作罢吧。”   嗯?   除了萧照和翟浪二人所有萧家人都瞪大了眼睛。谁配不上谁?说错了吧?应当是他配不上含蕊吧?   就连含蕊自己都一头雾水:这个翟浪莫非是喝多了发癫?   “你一时难以接受也能理解。”翟浪表现得极其理解她,“毕竟像我这样不世出的英才世上并无几个,你舍不得也是人之常情。”   含蕊这回是无语了:请您照照镜子好吗?汴京城里随便掉个砖头下来都能砸中两三个像你这样的小吏。   “可我要出人头地拜相封将就需要一个能干精明的妻子做贤内助,你这样的女子到底是骄纵有余难堪大任。”翟浪一脸的决绝。   要是往常听到他说自己女儿“骄纵有余难堪大任”只怕萧家夫妻会将他打出门去,可此时听到这样的评语两口子不由得松了口气。   萧照点点头:“都说疏不间亲,含蕊虽然是我侄女,可我坦诚来讲含蕊配不上你这样的千年难遇的英才。”   翟浪兴奋得脸都涨红了:“萧大人说的是!”他冲含蕊道:“从此以后你我再无瓜葛,希望你想开些勿要以我为念心心意意。”   含蕊翻了个白眼,冷着脸“嗯”了一声,转身就走。   翟浪依依不舍跟萧照作别:“在下告辞,还请萧大人留步。”   月洞门后其余几人却对视一眼,他们都明白了萧照的用意。   对于这种自命不凡的人最好的法子便是顺着他的意思吹捧他,将他吹捧得举世无双天纵奇才,顺应他膨胀自负的内心。   而后再委婉提出自己家女儿着实配不上他,叫他另觅佳偶。   这人被吹捧和酒精作用当真以为自己举世无双,只当原来那小娘子配不上自己。   这样他走得彻彻底底,非但不会来骚扰萧家反而会担心萧家拦着他发迹路从而有意避开萧家。   几人眼里齐齐浮现出佩服之意。   不过莺莺还有一点不懂,等那翟浪走后她便出去问萧照:“萧大人,翟浪那么爱攀高枝的人怎么会轻易放弃萧家?”   即便吹捧他,将他吹得天上地下无双,可翟浪也该想到自己手头并无更好的人选,万一他就要“屈就”含蕊怎么办?   “对啊,若是他又觉得自己世上无双又觉得暂时勉强一下与含蕊成婚,那我家含蕊岂不是危矣?”苏氏都不明白。   萧照不紧不慢:“先前在书房里已经将他的面具一层一层撕下来,难道含蕊还会愿意嫁?”   含蕊羞愧起来,若不是父母和九叔九婶拦着只怕她就是哭着喊着都要嫁给那个人渣呢!   萧照再道:“他也不是傻子,因着我承诺了他即便是不娶含蕊我也会鼎力扶持他高升。”   啊?含蕊吓得惊讶出声:“九叔叔!”她可不想萧大人用自己的仕途去保全那样的人渣。   “怪不得。”萧六爷领悟过来,反正翟浪那厮攀附含蕊是为了利用萧家的人脉,而萧照承诺给他这些人脉他便是无论如何都不用非娶含蕊了。   至于陪嫁的房产铺子倒是次要的,他离开了市易务获得了更高的职位,相应遇到的姻缘也会比萧家这门婚事好很多,到时候既有萧照的人脉又有新岳家的人脉,岂不是两个助力?   “他走的时候已经拿了我写的荐书就要去河工上任了。”萧照说明缘故。   “河工?”那可是一块肥差,在管着京杭大运河南来北往的河运上办事,肥肉手里过手里自沾油,即使是个小喽啰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要让翟浪那样的捞男满意也就只有这一种法子。   苏氏也急了:“九弟何必为了我们沾染那样的人?”   萧照笑着摇摇头,安抚他们:“不用担心,一切我来处置。”   “当务之急还是先帮含蕊散散心。”莺莺也跟着道。   含蕊也不是油盐不进的人,自打知道翟浪那厮的真面目之后她就神色颇有惭愧之意,此时忙对萧照夫妻行礼:“多谢九叔叔九婶婶相助。”   又对自己父母行礼:“女儿鲁莽害得父母担心。”   翟浪拿着这文书兴冲冲去了余杭的河工,也的确拿到了一份好差事。   他得意非凡很快就故技重施,故意刁难过往运粮船收取了不少银钱贿赂。谁知干了十几天河工上的同僚就揭发他贪污枉法,将他革职了事。   翟浪请人给汴京城萧大人捎信可是一直没有回信这才知道害怕。他在这里是赚了些黑心银子,可都被如狼似虎的衙差收缴了去,如今居然连回家的银子都要动用先前积攒的老本。   好在他长相俊美,便利用这张脸说服了一位大婶借住在她家屋檐下。可他看中了大婶女儿美貌单纯,想要再利用这女儿。   大婶丈夫可不是吃素的,直接将他打了一顿赶到街头。最后翟浪不知所踪,有人说他一路乞讨,有人说他家人接他回岭南了,还有人说他在本地投靠了个有钱的寡妇。   含蕊浑然不知,她此时正在洛阳姑母家里小住呢,因着这回出事,萧家便将她送到了洛阳亲戚家,为的是避避风头。   渐渐淡忘莺莺倒听说了一桩事:苏环和侯府都被官家斥责了。   想想也是,皇家岂能容许你传出怀有真龙的消息?   官家直接派了两个太监去侯府斥责。这种斥责并不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官家斥责了你。”而是要货真价实恭恭敬敬听骂呢。   那太监为了给官家出气,自然是什么难听骂什么,直骂了半天。   侯爷丢了这么大面子,又将苏环和世子叫进书房里狠狠斥责了一番。   苏环哪里见过这阵仗?她至多是重生了一回可又没有重长个脑子,自然也没有生出相应的镇定自若来,被这么平白无故斥责一回,又是懊恼又是担惊受怕,居然就这么滑了胎。   她滑了胎的消息传出去,侯爷和世子两人暗暗放心,这孩子不出生也好,否则出生了也是个祸端。男人又不怀孩子,他们对子嗣的感情自然淡之又淡。   侯夫人虽然心里可惜可是这时候有位妾室也怀孕了,她顿时多了个盼头,说到底她是做祖母的,哪个妾室怀的并不重要。   唯有苏环是真的心痛。   她早将这孩子视作自己能脱困的唯一机会,谁能想到这中间会有波折呢?   而且侯府如此一来还会要她吗?   苏环整天惴惴不安,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眼睛下面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人也憔悴了许多。   她没猜错,侯府的确是想将她休回家的。可是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两位宰相争夺一位寡妇做妻子。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侯府也听说了,侯爷听说后第一件事便是叫来了儿子:“当初苏氏说宰相争妻你还记得吗?”   郜英彦一脸凝重:“记得。”他当初当苏环只是信口胡说,堂堂宰相怎么会不顾体面争夺未婚妻?何况怎么会那么巧两位宰相都瞧中一个女子?又怎么会那么巧那个女子是寡妇?宰相什么女子娶不到会去娶一位寡妇?   这件事从各个角度都透着荒谬,是以郜英彦当时听完只觉得好笑,压根儿没当回事。   可是如今这件事就这么发生了!   其中的细节和过程与苏环说得一字不差。   “难道……苏氏真的能做预知梦?”郜英彦沉吟起来。   侯爷不假思索便下了定论:“不管如何这人都要攥在我们手里。”不管她真是天赋秉异还是精怪附体,这样未卜先知的消息对整个侯府都是好事。   于是苏环便再次被好吃好喝地关押了起来,不同的是她这次要应付侯爷和郜英彦不停歇的审问。   她一开始还在庆幸自己又能在侯府富贵里安闲度日,可很快就后悔起来。   她滑胎后苏家没有一个人来探望她,苏环派月儿出去打听才知道她爹这些天在外面又有个相好的,她娘则是嫁到外地去了。   苏环没想到自己居然落得了个孤家寡人的境地,这时她才后悔起当初不应该在祖母跟前挑唆她老人家对付大房,也不应该与大房的几个姐妹闹翻,要不然至少现在还有几个人会来帮她撑腰不是么?   可是后悔也来不及了,苏环只能安慰自己至少自己还有侯府的锦衣玉食。   不过好景不长,没两天侯府就不许她再出门了,对外宣称她要为孩子祈福将她带到了家庙里。   原来侯府居然派了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日夜审问她,若是不好好答话便吃不得睡不得,只能打起精神听他们审问。   审讯的内容自然是质问她为何能提前预示出“宰相争夺妻”的纠纷。   他们那些人都是侯府专门私藏的似兵,多年历练都有些本事在身,有许多种折磨人的手段,最严苛的时候将蜡烛对着苏环的眼睛,又叫人扒着她的眼皮不叫她休息。   不过熬了一昼夜,苏环就丢盔弃甲溃不成兵:“我说!我都说!” 第95章   她原原本本倒豆子一样将自己的经历说出来:“我二十时不慎落水, 原以为是死定了,可一睁开眼却回到了十四。我原本当是阴曹地府,却没想到一切都如我十四岁一模一样。”   审讯室的屏风后头,侯爷眉毛一挑颇为意外, 他原先当这苏环是个精怪, 却没是个运气好些的人。   “你可莫要撒谎。不然——”部曲甩了甩手里的鞭子。   “我没撒谎!都是真的!”当发现周围的一切都是十四岁时苏环又验证了几件事, “我姑母是这年出嫁的,我最喜欢的一个磨喝乐被弟弟打翻在地碎了。这些都一一证实。”   过了一月她终于明白自己是重新再活了一遍,这时她心里的疑虑已经全被野心代替:“我前世过得不好,便想着利用前世知道的消息这辈子过得好一些。”   侯爷微微颔首, 这也说得通,任何人都会想到利用这机会让这辈子轻松些。郜英彦却拳头攥了起来:苏环所说的这辈子过得好应当是指嫁入侯府, 那原本应当是怎么回事?   “我羡慕堂姐嫁进了侯府,这辈子顶替了她的婚事。”   郜英彦的手背已经攥得青筋毕露了, 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但再听她说一遍还是心痛,似乎心底有块地方咯噔一下。   “可有一遭我不明白, 明明这时候萧照死了, 可不知为何他活到了现在……”苏环神色犹又不甘。   她眼神中闪过一丝怨毒:“难道,苏莺莺或者萧照也是重活了一次?”   可她和屏风后的侯府父子很快就齐齐打消了这个念头:萧照若也是重生归来那自然不会让自己受腿伤, 若莺莺是重生归来的那岂会将侯府世子夫人之位拱手让人?   那么侯府世子很快便想到一个结论:当初占卜出来的天生好命应该是苏莺莺。她不管在哪里不管嫁给谁都能逢凶化吉。   譬如萧照,按照苏环上辈子的回忆应当是残疾并且丧生大火中了,可是这辈子他非但治好了腿脚还在大火中安然活了下来,更获得官家的信任官拜将军,这或许就是苏莺莺的旺夫命在救他!   而这一桩婚事上一辈子却是郜英彦的!   郜家父子一想到这消息就怒不可遏起来, 郜英彦更是从屏风后面大踏步走出来, 提溜住苏环的衣领怒吼着问她:“上辈子还有什么重要的事!都说出来!说!”   苏环被吓得哆哆嗦嗦如一片秋天的树叶, 战战兢兢道:“还有世子将会成为太子,我死时即将登基。”   这话一出郜英彦和侯爷皆是一惊,而后正在审讯的下属恨不得将自己缩小消失,这话可是要砍头的,他听完这话只怕也会命不久矣。   好在郜英彦只是冷冷瞥了下属一眼:“不许说出去。”下属便知道自己安全了,忙不迭点头。   侯爷惊骇之后是暗喜,没想到他家还能有这样的运势。只不过他想当然觉得世子成为太子时他多半也是皇帝了,并没想到儿子不是自己的这种可能。   苏环再怎么蠢笨也知道不能将这件事说出来激怒侯爷,因此她只是委婉说着自己知道的事。   郜英彦则是惊骇,在不久的将来他居然会成为太子?难道自己真是贵不可言?   可是父子两人则很快想到侯府如今只是稍微好些的显贵人家,要论起造反那却是不成的:他们没有那么多的兵马和粮草,这如何与皇权对抗?   难道是过继?   只不过冒出这念头父子双方立即齐齐摇摇头:官家有三个儿子,贺皇后还怀着一个儿子呢。就算都没了萧家宗族里有多少皇子皇孙,又何必寻他们一个外姓的郜家?   思来想去或许症结就在苏莺莺身上,她或许当真是天生凤命,娶了她的男人无论如何都会是天子。   民间自古以来就有天生凤命的传说:有些女子命里注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譬如羊献容就四废五立,西晋破灭后成为了臣子的宠妾,却没想到刘曜又成为了皇帝,她也再次顺顺当当当了皇后。再譬如王政君接连死了两任丈夫直到入宫成为了皇后、皇太后。   听苏环说前辈子郜英彦成为了太子,郜家两父子便不得不琢磨是不是这苏莺莺当真是天生凤命连带着郜英彦成为了真龙天子。   侯爷更是想到老家扶风立的法阵,那是老侯爷所立,他当初就特意嘱咐过子孙若与苏家女儿婚配便要将苏家女儿的八字送到法阵某处。   侯爷当时只是好笑,觉得老侯爷老糊涂了,不过那时候他出于孝顺一味顺着父亲便依照遗言等定亲后将苏环的八字送了过去。   如今想来自己竟是误会了老侯爷!   原来老侯爷当真是为郜家殚精竭虑,费尽心思先定下了苏家天生凤命的孙女,再将这命格为自己家所用,兴旺侯府。   想到这里侯爷便一阵懊恼,倘若当初定下的是苏莺莺多好!她能够助力萧照脱困也能帮他改变已死的命运,而这些助力若是被侯府所用改有何等天翻地覆!   父子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从眼睛看到了同样的后悔。   苏环还在努力想法子活命:“我还知道官家会病重,对了!近期还会有潭州河决!有官员会被处死,他还来侯府求世子!”   当时她守寡不久,苏莺莺好心请她去郊野别院消夏散心,就在路上被一位夫人拦路求情,苏环在旁边听见了对方是潭州通判妻子,因丈夫被处刑所以求到苏莺莺这里,许诺了大额金银财宝,苏莺莺委婉拒绝,当时苏环心里还在嘲笑苏莺莺胆小损失了那么大一笔银钱,因此记得清清楚楚。   苏环本意是倒豆子一样将自己掌握的情况都说出来,却没想到侯府父子此时都在惋惜苏莺莺花落别家的事,当听到潭州河决时他们齐齐有了主意。   苏环又被关押了回去,她这回被关押的地方从大牢转移到一处幽静的院落,吃住也还算齐整,只不过总有几个凶神恶煞的部曲逼着她将前世记忆的所有点点滴滴都说出来,她在斥责和恐吓里生活,再加上产后身子失了调养,很快就瘦了下去。   那个负责审讯她的部曲听完她的经历后不住摇头,这小娘子又是何必呢?   听她的招供她前辈子虽然是个寡妇,可吃穿倒也不愁,还有娘家可以依傍,更是常能靠着苏莺莺的怜悯在侯府小住,往来也无白丁。   这不也算是逍遥自在吗?   看她今生做了什么?抢夺了堂姐婚事,结果又是滑胎又是被削为妾室,如今还被关押起来,娘家也被她害得乱七八糟,听说她祖母为了她气得中风,母亲改嫁,父亲则被上司训斥仕途不顺。   这样一来这重回一世有什么好处?反而活得不如什么都不知道时候呢!   部曲在心里想,一边想:或许这就是害人者终害己,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   黄河本就容易易道,在中原许多地段的河道都是“地上河”,河道悬空堤坝筑得如城墙一样高,城墙下便是民居,这样情形下黄河一旦涨水下面的民居顷刻之间便会被淹没。   朝廷也极为重视,在黄河下游十七府州规定沿河各州长史兼本州河堤使,为的就是重视河道修缮,防患于未然。   这日朝堂之上郜英彦忽然出列上奏:“今年秋汛将至,还请官家下旨请沿河各州长史修缮河堤,以免秋汛到后手忙脚乱出什么岔子。”   官家闻言眼前一亮,多看了郜英彦几眼,他对永定侯府的世子印象不算好,前些天他才派下属斥责了永定侯全家,却没想到郜英彦对政事上颇有些见地,何况此事于他并无任何利益关系他都能仗义出言,可见是个忠心爱国的。   几个官员闻言也纷纷赞同,汴京就在黄河附近,黄河倘若出了岔子汴京城都要出问题。   官家颔首:“传下去旨意,请各州长史修缮河堤。”   这本是每年都要议论的政题,算是题中之义,无非是今年在郜英彦的提议下提前议了,也因此臣子们没有什么阻碍,就连平日里老是嚷嚷着没钱的户部此时也无话可说,无他,黄河决口冲到汴京城可是大灾殃。   就在这时候郜英彦又躬身上奏了:“各州长史兼任着河堤使,恐不会上心,官家不若派人任总河堤使统领全局革除陈弊。”   这法子不错,官家点点头,不过又有些怀疑:难道这郜英彦自告奋勇要充任河堤使?这可不成,他虽然能够殿前议事可资历到底浅显些,难以堪当大任。   就在这时候郜英彦说:“臣愿推举忠武将军萧照。”   他居然没有推举自己而是推举了萧照,此时官家便真是相信郜英彦是忠心一片了。   修缮河堤一事耗费颇多,其中油水也不少,最难得的是只是监理不用亲力亲为就能立下汗马功劳,算是熬资历的好法子。   没想到这等美差他毫不犹豫就让给了萧照,这不是忠心耿耿是什么?   至于萧照如今是官家心腹,官家也乐得叫他在外面历练历练,积攒些资历,为今后出任封疆大吏打下基础。   这件事情便这么定下了,叫萧照出任总河堤使,协理十六州加固、修筑河堤,以应对即将到来的秋汛。   而官家也没亏待郜英彦,口头嘉奖他不算,还给他赐下了避暑的清凉膏、斑竹凉席等物。当然除了今□□堂上的表现还有对他的斥责害得侯府世子夫人滑胎的补偿。   东西不贵重,难得的是其中蕴含官家的看重。侯府因此洋洋得意了几天,而永定侯爷与郜英彦两人更是踌躇满志:这是他们商议好的计策。   倘若真如苏环所说潭州河决,民庐、田畴皆被大水淹没、庄稼被淹颗粒无收、灾民流离失所,那么与河堤相关的官吏定然不是被弃市被坐免。   将萧照举荐到河堤使的位子,他不是被连累得斩立决便是被连坐免官,最少也能降级贬谪被斥责。   他的地位越低越方便侯府重新迎娶苏莺莺,甚至最好是他死了才好迎娶呢。   这时候就无所谓什么寡妇不寡妇了,像王政君进宫前死了两任丈夫呢,迷信上讲这种凤命贵不可言,先前的丈夫命格不够贵重压不住才会损伤自身。   永定侯爷和郜英彦想要的是无上的皇权,娶个寡妇有什么关系呢?何况本朝又不歧视再嫁,先前摄政的太后在入宫前也嫁过人呢!   他们这一招先是得了官家的嘉奖后又陷害了萧照,可谓是一箭双雕。如今就只等着河堤出事了。   这里也是他们的残忍之处,得了这消息丝毫没有想到要预防河堤出事,帮助两岸百姓逃离厄运,反而想到为自己所用铲除异己。   莺莺接到萧照的调令之后甚是担心:“这河堤纵贯十六州,你怎么跑得过来?”   萧照慢慢给她解释:“当然是先去中间几段最危险的地段。然后再分轻重缓解依次来。何况各地汛期不同,自然也能调度开。”   莺莺叹口气:“那也够辛苦。”   她忽然不好意思起来:“我倒像那样昏聩愚昧的家眷,只一味扯后腿。”   当然是因着关心他啊。萧照想说却没说,生生将这句话咽下去了,他有些不自在看窗外转移话题:“其实历来还是有河堤使坐镇汴京城轻轻松松将这事办了的,还有一路吃喝玩乐结交各州长官的。”   各州都有各州长史兼本州河堤使,做总河堤使只要跟各州要些河堤修建的战报,请下面的文吏写几篇尽善尽美的奏章,这事便是完成了。   或是打着巡视的借口沿着黄河一路游山玩水,萧照是官家亲信,官员们谁不想巴结结交?好吃好喝供养着,直到秋天交差岂不轻松自在?   话音刚落,他就与莺莺齐声道:“不可!”   两人不约而同说出了同样的字句,齐齐相视一笑,好笑之余又在心里生出了异样情愫,有默契,有志同道合的感动,还有恰逢知己的感慨。   “我从南往北一路上看百姓们虽然生活富庶,却还是不失艰难,岂能做那样中饱私囊玩忽职守的事呢?”莺莺不好意思道。   萧照也点点头:“我萧家人自然要忠君爱国守护黎民,河堤之事非同小可,关乎百姓社稷安危,自然还是自己踏实看一遍才放心。”   一旦商议定了要走,莺莺便给他整理行装:家常的细布寝衣、暖和的睡被、防水的蓑衣,能踩水的皮靴,当然还有驱蚊的、保暖的,拉拉杂杂收拾了半屋。   萧照哭笑不得:“防水的也就罢了,暖和的衣服被子是为何?”   莺莺振振有词:“黄河上下游地势不同,倘若遇到山地可是要比我们平原上冷很多呢。”她从大理一路北上学到了不少有用的经验。   萧照摇头:“被褥驿站都有便不用带了,何况本次就是巡查河堤,少不了风餐露宿,带许多行李不妥。”   最后将行礼又精简了一遍,主要带些不好买的防水器具。   萧照也做好了准备,他去工部调度了几个擅长修建河堤的官员,又去钦天监请了几位擅长推演天文精通水文的官员。又叫自己手下翻阅了黄河历年的水文记录,这才准备上路。   他不叫莺莺送别,只说:“就如往常一样出门便是。”而后便在一个清晨出门了。只不过说得再洒脱在离开萧家巷子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莺莺正站在大门口冲他招手。   萧照心里像是被什么攥了一下一样。他少年起就独来独往,当差办事是家常便饭,天地都可为家。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一样生出不舍之心,更生了眷恋之情,像是一只风筝忽然有了线,线那头在莺莺手里,她的手一扯,风筝就要回一次头。   莺莺也有些不舍,萧大人这回行程说是增加资历的好事,可是其中也有不少凶险,跋山涉水查验河堤,他又不是手握实权的封疆大吏,那些州史不愿意怎么办?   萧照走后第二天汴京城里就下起了雨。   听乌婶说汴京城里每年夏秋之际都会下雨,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是莺莺看着窗外的雨总觉心里惆怅得慌。   雨就没停过,有时候淅淅沥沥,有时候瓢泼大雨伴随着电闪雷鸣,汴京城的百姓倒是安然若素:这雨水正好消除了连日来的暑意,还能借机歇几天。   青娘子却来寻莺莺想法子:“这雨下了好几天,许多城外的百姓都采集不到花,花农将花田的花抢割了一大批,这几天花木供应过量,过几天又没有花木,这可如何是好?”   须知卖花还是有几份靠天吃饭的意思,下着雨又哪里来的花木供应?   莺莺想了想:“无妨,你还是将它们都尽数收购下来。”   绿儿急了:“娘子,这花收了做甚?花可保存不下来,倘若蔫了去还不是砸在我们手上?”   莺莺摇摇头:“做生意便是要敢于承担旁人不敢承担的风险,否则这钱凭什么给你赚呢。何况那些花农常年给花满蹊供货,这回我们在他们为难时施以援手,下回我们为难时他们也可帮我们一把,互助互利。”   青娘子对莺莺的言听计从,当即将花满蹊常年供货的花农送来的花木都尽数收购下来。   可却不想到第二天就有数百个花农来花满蹊门口排队。   原来汴京城外的花农们趁着雨季抢收了田地里的花,这下市面上价格都遭到了冲击,市面上一下涌进了大量花木,花店数量却不变,于是花木的价格一下大跌。   花农们愁闷不已,就在这时候传出了消息:“听说花满蹊的老板还按照原先的价格收购花木。我们何不去花满蹊?”   一来二去花满蹊的门口便排起了长段,雨水淅淅沥沥,花农们穿着蓑衣戴着斗笠,一个个等着花满蹊收购。   青娘子固然是要收购花木的,可一下也收不了这么多花木啊!何况她收购的都是与花满蹊常来常往店铺的,当即摇头拒绝。   花农们本就是走投无路,胡乱碰碰运气,也不当回事,谁知人群中忽然有个声音愤愤道:“我听说了花满蹊明明收购了旁人的,还按照原价收购的,为何如今不收我们的?难道是想压价不成?”   这话一说,花农们愤慨起来,这几天接连被人拒绝的愤怒和失望齐齐涌上心头:“对啊,凭什么压价?”   有人趁乱喊:“开门!开门!给个说法!”还有人趁乱就要往门里挤。   花满蹊早就被萧照派了四个小子,见情形不对忙上门板,可门板上得快了不小心夹了一个花农的手一下。   花农不依不饶起来,两边你一言我一语吵了起来,最后花农队里忽然有个声音大喊:“好啊花满蹊仗势欺人!兄弟们在哪里?”   花农们本就十里八乡结伴进京的乡亲们,挤在后面的人听说自己人被欺负了,也不细问是什么情况抄起扁担就上。   花满蹊的那四个半大小子哪里见过这架势,要关门还是晚了一步,两边最终混战起来。   花满蹊对面的一家酒楼二楼,郜英彦得意颔首。   这是他刻意策划好的,为的就是叫花满蹊被人围攻成为众矢之的,萧照不在汴京城,苏家人又靠不住,苏莺莺一个弱女子自然是步步维艰。   到时候他再施施然出现,以拯救者的身份出现,帮苏莺莺解围,苏莺莺在困难之中被他救了一把,到时候还不是要将他视作大英雄?   到时候他便可以洗刷在苏莺莺眼里的不光彩形象,而后慢慢与苏莺莺有所往来,最后顺理成章与苏莺莺相知相守。   到时候就算萧照不被革职又如何?苏莺莺照样是侯府的囊中之物。   他看着下面纷争,有人被打伤了,还有人流了血,一脸混不在意,他们这种贵人本就不会在乎贱民的死活,死便死了,只要不污了他们的眼睛便好。   郜英彦掸掸袖口不存在的灰,慢步就要往楼下踱去——   作者有话说:   水患资料参考《宋史·河渠志一》   庆祝航母下水,今天还有一更 第96章   谁知这时候长街上一柄油纸伞施施然而来, 油纸伞上印着浅粉的徘徊、浅紫蔷薇花瓣,淡得几乎要融入无边烟雨中,可仍旧不失其形,傲气在雨中绽开。   后面跟着七八柄油纸伞, 还有穿着蓑衣的部曲, 七嘴八舌喊着:“让一让, 让一让,苏娘子来了!”   苏娘子?   混乱中的人群俱是一愣。四个看店的半大小子激动起来:“是东家来了!苏娘子来了!”   花满蹊的老板苏三娘。   据说她培育出了罕见的并蒂莲还种出了蝴蝶兰,花农们没有不知道的,手里的扁担登时垂了下来。   适才人群还如激流一样喧哗闹腾, 可此时却如流到了一片缓滩忽然安静了下来。   “不好。”郜英彦在二楼看得真切,不由得失声痛呼。   莺莺撑着伞走到了店铺门口, 将伞收起来,而后问道:“适才出了什么事?”   她生得不算高大, 可是站在那里自有一派不容逼视的气场, 原本还气焰万丈要打人的花农忽然都不敢说话了。   还是花满蹊的半大小子道:“东家,他们逼着我们收购他们的花木还打我们。”   花农不干了:“明明是你拿门板卡了我兄弟指头还叫骂。”   吵吵嚷嚷半天莺莺听清楚了来龙去脉, 她道:“既然互相打架我们花满蹊便请了郎中给你们诊治, 否则大家远路来汴京城做生意伤了手叫家里人担心可如何是好?”   绿儿在一旁气鼓鼓:“明明是他们先动手的!”   花农们这时候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是他们太急躁了一来二去吵嚷了起来, 如今倒像是要讹人一样,慌忙摆摆手:“不用不用。”   “那怎么好。”莺莺说得不容拒绝,“长寿,你去请郎中过来。出诊和包扎钱都由花满蹊出。”   旁的不说,单是这主动要出医药费的举动就俘获了花农们的心, 叫他们的怒火无形中都平息了下来。   当即回头招呼伙伴:“走吧, 我们去旁的地方看看。”刚才也不知道怎么了大家都吵起来了甚至还动了手, 回头想想真不该,现在抓紧时机将这些花木赶紧卖出去才是正经事。   “慢着!”莺莺道,“你们那花木可是要卖的?”   花农们点点头:“是。”想起今日奔波了一天不由得满腹委屈:“今儿满汴京城花束过剩,没有店铺愿意收购。”   汴京城要买花的需求是一定的,忽然比平日里多了三倍四倍的花木涌入汴京城,自然是卖不出去。   想到这里他们就又愁又急。   谁知这时候听莺莺说:“你们那花木卖给花满蹊可好?”   花农们慌了神,几乎要疑心自己听错了:“卖给花满蹊?”   绿儿跟着发愁:“娘子可是说错了不成?我们花满蹊哪里用得了这么多花木?”   就算花满蹊是汴京城首屈一指的大花商,可是哪里就用得了比往常多两倍三倍的花木?烂在店里可如何是好?   奶娘悄悄扯莺莺衣袖:“娘子善心我知道,可做生意不是善心就能成的。”她们发了善心收下这么多花木,最后还不是自己家承担损失?这与现在拿出银钱来给那么多花农分钱有什么区别?   莺莺却用眼神安抚了她们几个,又转身对花农说:“只不过我收这些花要比往常降两成的价格。”   花农们喜出望外。若是花满蹊不买他们的花木只怕现在就要烂在船上,苏娘子好心收了他们的花木此时就是救命,降两成算什么?就是只给他们两成都是赚到!   不过花农还有些良心,当即嗫喏道:“苏娘子,您一家店也不收下这许多花木,不如您一共实需多少,我们这些人平摊,每家都分点份出来,也不至于拖累您。”   莺莺摇头:“不用,你们的花木我全要了!”   长寿是个听莺莺话的,当即大喊:“我们全收了!排队喽!”   花农们至此是终于沸腾起来:“要收花了!终于有人收购了!排队!排队!”   二楼的郜英彦神色晦暗未明,苏莺莺这是疯了不成?用近乎原价的代价收购这么多短期内无法保存的花木不是发疯么?   他想了想便自己自作聪明想出了个理由:或许是因为萧照不在家,苏莺莺一介女流不敢面对这么多乱民。为了迅速平息这些花农的怒气她只能咬牙拿下许多银钱来花钱买个平安。   不得不承认苏莺莺还是聪明的,这银钱花了就花了,要不暴民动乱砸了花满蹊的店铺,到时候花满蹊的生意要受到影响不说,万一官府查下来也是麻烦,她个妇道人家因此沾染上什么传言也是麻烦。   花农们将花木一个个送了过去,这才松了口气,可同时伴随而来的是对苏莺莺的感激掺杂一点内疚:他们听风就是雨来花满蹊门口闹事,谁知花满蹊老板非但不与他们起冲突还尽数收购了他们的花木。   这种情绪之下有人便给莺莺鞠躬道:“苏娘子,下回我们有什么稀罕花木一定先想着花满蹊。”   “对!苏娘子仗义助我们过了这个难关,以后若是花满蹊有需要什么的我们一定先站出来。”   “就是!”花农们纷纷应和着,“下回我们上好的花木肯定先往花满蹊送!”   郜英彦估摸了下那些银两,每个花农一车花木大约换了几两银子,上百个花农便是几百两银子。   对于普通中等人家这几乎是一半家底了,即使对于萧家那样的家底也不算少。   郜英彦摇摇头:这苏莺莺还真是大手大脚,若是她嫁进侯府一定要请娘多教导她些为人妇的道理。   只不过不管用什么法子苏莺莺都算是化解了这一场危机,花满蹊前面的花农一个个千恩万谢卸货,店前也慢慢有了秩序。   郜英彦扼腕叹息:原本想叫苏莺莺陷入危机中他才英雄救美,如此一看这一出戏算是白演了!白白在这里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和雇人闹事的银钱!甚至还叫苏莺莺获得了那些花农们的感激。   他气得直顿脚,静心策划出来的伎俩没想到一点没用上。   不过很快他就更气了。   花农们数完叮当作响的银钱后心情大好,将银钱包在帕子里贴身收藏后冷静下来,互相问起来:“适才是怎么起得纠纷?”   “我就在后面听见有人嚷嚷花满蹊欺负我们花农,我扛起扁担就冲了……”一个红脸膛汉子不好意思挠挠头。   最前面的一个花农“啊”了一声:“哎呀什么欺负,那是俺的手被花满蹊的门板夹了。”   而且被夹也是因为他急着纠缠花满蹊的伙计手先伸进去导致的。   这下花农们纳闷起来,于是交流起来,这才发现适才胡乱挤在一起乱糟糟听见了好几种说法,一会有人喊“有人欺负花农”,有人喊“花满蹊打人”,一来二去才起了冲突。   这下大伙儿都懵了:合着有人在中间喊话挑事呢?   红脸膛汉子脾气暴,记性也不差,当即起身从墙角揪出来一个试图贴着墙角溜走的人:“刚才喊的就是你!哪里跑?!”   那人鬼鬼祟祟抬起头,赔笑道:“我看错了,一时气氛次啊喊得。”   他却糊弄不了这么多花农,花农们你一言我一语喊起来:“你是个没面孔,没见过你!”   “对啊,我们兄弟都是亲戚乡亲,你是哪个村里的?”   “拿出你装花的车或者船给俺们瞧瞧!”   那人见糊弄不过猫腰就想跑,谁知被花农们聚在一起质问起来。   郜英彦在二楼看到不由得暗暗叫苦:这是他侯府的小厮,被他派去挑事,没想到那些花农人却不傻,三下五除二就发现了端倪。   这下可如何是好!要是被花满蹊的发现,他还怎么在苏莺莺跟前扮英雄救美?只怕苏莺莺见着他都要躲着走!   焦头烂额之际就听楼下花农大喊:“去告官!走 !挑唆生事,去开封府!”   这事情可不能去开封府!难道他要沦为全汴京城的笑话?   郜英彦再也坐不住了,忙叫自己身边的小厮赶紧去救场。   小厮驾着一辆马车快马从花农们跟前经过,路过那小厮时候借机伸出了手,小厮忙抬脚上了马车,趁着花农们没反应过来快马加鞭出了包围。   花农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还好给那厮几拳头,不然真是亏得慌!”   又有人来好心提醒莺莺:“苏娘子,那人挑唆我们在你家门口闹事,你可要多小心。”   莺莺“嗯”了一声,只从地上捡起个腰牌:“马车虽然跑得快,可那人倒落下了个腰牌。”   花农们高兴起来:“到底还是留下了个破绽。”   腰牌上画着徽记,不过莺莺只看着眼熟却没想起在哪里见过,她将腰牌收起来:“回头我将腰牌送到官府,请他们查查。”   见四下无事了花农们便告别,花满蹊店里小六芸儿几个好奇问莺莺:“东家,我们要这么多花木做什么?”   莺莺神秘笑笑,吩咐她们先挑出萱草花、蜀葵这样容易保存的花束,又将绣线菊、金菊这样能做成干花的花卉,而后再将剩下的花束挑出来。   “我们要这么多花木做什么?”绿儿不解。   莺莺不答,叫芸儿几个跑腿去街面上杂货铺里买些蜡烛回来,再叫长寿去锡店铁匠那里订制些形状圆鼓鼓的小盒子回来。   那些挑出来的花木被她清洗后挂在阴凉的地方晾干了水分,如今天天下雨天气潮湿,这晾干就用了许久呢。   外面阴雨连绵,花满蹊店里没什么生意,莺莺便在后院升起了火,而后吩咐诸人将蜡烛剪短放进铁盒里。   “娘子难道要做蜡烛玩?”绿儿终于寻到些许眉目。   莺莺笑着应“是。”   真的么?娘子可是买了足足好几箱几乎半个屋子的蜡烛,谁家玩蜡烛要做这么多?   铁盒放在火上加热,里面的蜡烛逐渐受热融化,慢慢都化成了蜡水,而后莺莺又小心翼翼将蜡水倒好了自己做好的模具里,再用镊子夹着清洗好的花瓣放入蜡水中。   随后蜡水慢慢冷却,重新凝固成了蜡烛。可是这次的蜡烛与先前完全不同:乳白、粉红的蜡烛形状是讨喜的桃花、圆乎乎形状,蜡烛里还夹杂着淡紫的薰衣草、明黄的金鸡菊、淡蓝的多倍利。   看上去真叫人大开眼界。   小娘子们皆瞠目结舌,而后都纷纷赞叹起来:“这个也太小巧精致了!”、“有花瓣,不知道燃烧起来会不会有淡淡的花香?”   莺莺便笑道:“这个叫做花烛,燃烧起来闻起来带着花香。”   即便是没有花香这花烛也格外吸引人眼球:郁金香形状的、桃花样的、猫咪形状的,中间还夹杂着各色淡紫粉白花瓣,一改往常单调的雪白、大红蜡烛。   试问哪位小娘子不想要这样可爱精致的花烛?一个个围着莺莺:“我要学!”、“我也要学!”   “自然是要教你们。”莺莺不慌不忙,“不过,这技艺可不能外传。”   “那是自然!”几个人忙赌咒发誓的表明自己不会外传这法子。   莺莺便叫她们怎么调配蜡烛颜色比例,加多少花瓣不会影响蜡烛凝固,还教她们用各色植物染料加入蜡烛,最后做出五颜六色的蜡烛:黄栀子染出的米黄色花烛、紫兰草泡出的浅紫色花烛、蓝蝶花染出的淡蓝、红蓝草染出的粉色花烛。   这些天汴京城里都在下雨,有了雨水阻隔百姓们便不大往花满蹊去买花了。   可是却多了许多在巷子里提篮叫卖的娘子:“卖花烛!花满蹊的花烛!”   百姓们虽然不愿意趟雨水去花满蹊,可是当卖花娘子到门口也无人愿意拒绝,便打开大门瞧瞧热闹。   一看便被惊住了:卖花娘子的篮子里除了往常见过的花盒、花束,还有从未见过的东西,再仔细一看似乎是蜡烛?   卖花娘子热情道:“这就是我们花满蹊新出的花烛。”   花烛?“可能点燃?”   “当然,我们这便是有花束在内的蜡烛,当然就如蜡烛一般使用。”那卖花娘子站在屋檐下避风处,随手从篮子里拿起个火镰就点着了蜡烛,“您闻闻,是不是好闻的花香?” 第97章   “您闻闻, 是不是好闻的花香?”   花烛在静静燃烧,随着小小火苗跳动间散发着淡淡的柑橘一样的香气,瞬间便觉提神醒脑。   原本就当这样了,可是下一瞬又散发出甜滋滋的甜香, 像是一根悠远的线拽着人的心神。   “怎的, 这味道还不一样?”街坊好奇问。   卖花娘子笑着指点她看花烛上下:“我们花烛里面掺杂了不同的花瓣, 燃烧到不同花瓣便是不同香气。”   “这就像花露一样放在家里能有淡淡的花香,而且就像一下拥有了好几瓶花露。”   可花露是什么价啊,一瓶花露要二百两银子,这花烛应当便宜得多吧?   街坊嫂子一下心动了:“你这花烛要多少钱?”   “不贵不贵, 五十文一枝。”   一枝寻常蜡烛也就几文钱,这花烛比起寻常蜡烛是贵了不少, 可是比起花露却又便宜许多。   街坊看一眼天边阴郁低垂的云脚,这样天天下雨的天气最是沉闷, 不能出门无法逛街, 只能困在屋里。   这时候若能点上一枝花烛,一来增加光亮二来也能多谢淡淡的香气, 想必在阴雨天也会让人心情大好。   街坊点点头:“那给我来五枝吧。”   “好嘞!”卖花娘子笑眯眯清点出花烛用干燥的油纸包好, 再用干蒲草系好递过去:“您收回,再过五日我还会来这片街巷, 若是想买再寻我便是。”   街坊交了钱接了花烛回家,卖花娘子又提着篮子叫卖:“卖花喽,卖花!花满蹊的花烛!”   雨丝朦朦,汴京街巷安静,她穿着蓑衣的背影迤逦而去, 似是水墨画里出来的人一样。   这些卖花娘子有青娘子的同乡们, 还有小六、猪剩嫂子那些遗属们, 如今天天下雨,花满蹊的生意便没有从前那么好了,因此她们也闲了下来。   一闲下来便主动请缨要去外面提竹撞卖花,莺莺担心她们淋雨,她们也有的话说:“在乡下时干活别说下雨了就是下冰雹都得去。”   “如今已经清闲了许多,不用种田不用家务活,连饭都是阿婆做!说起来我们村里地主家的少奶奶都没有这么清闲。”   “对啊,拎着竹撞满街走,下雨凉快又不用晒日头,权当是满汴京城散心了。”   “可不是?逛逛汴京城捎带卖卖花。”   她们极力要求,莺莺便吩咐下去大雨暴雨的时候绝对不许出门,再者就是三人一组,须得互相有个照应,又叫长寿在街角买了许多上好的蓑衣和斗笠分发给大家。   这些卖花娘子在汴京城的街巷间叫卖,生意居然还不错,一来许多人因着大雨不想冒雨买花可实际还是有买花需求的,二来花满蹊的花烛当真是不错。   这阴霾下雨天气,室内亮光微弱,点燃一枝花烛满室光亮,跳动的小火苗驱走心头的阴霾,淡淡花香让人心旷神怡,似乎置身于阳光灿烂的原野上。   如此一来花烛的生意几乎称得上是火爆,鲜花的生意也连带着带了起来。   绿儿核账时吓了一跳:“这回我们的鲜花居然卖得比平时还要多!”   这个缘故细细想想就明白了:卖花娘子们走街串巷,有时候还会去离花满蹊颇远的城南城西,那里的住户很少买花满蹊的花,这时借着卖花娘子的便利也买了些鲜花。   “要是还能再多些鲜花就好了!”绿儿感慨。   莺莺摇摇头:“哪里再有这样好事?花农们是担心雨涝淹坏了花草才提前收割的,如今花田里应当都空空荡荡,短期内不会再有花木了。”   不过这一笔已经赚了许多。   别说普通街巷,就是平日里那些中等人家和钟鸣鼎食的簪缨世家花满蹊都没有放过。   莺莺翻出店里的订单,将上面定制过花盒人家的地址都列出来交给长寿。而后命他驾着马车往各户人家家里送花烛和花盒。   理由也很简单:“我们花满蹊新研制出了一种花烛,送些给府上娘子们把玩。”   那些中等门户的娘子们因着下雨被困在家里正烦闷呢,忽然听说来了一种花烛,当即慌不迭命奴仆点燃。   烛火幽幽,花香满屋,顿时心情大好,立即吩咐奴仆:“再上花满蹊购置上一箱花烛。”   常与花满蹊生意往来做花雕、花木供应的那些簪缨世家也没漏了,莺莺亲自登门送上花烛、花笺:“实在是抱歉,近来大雨许多花木都没了,只能以花烛、花笺赔礼。”   往年也是这样,汴京城一遇到雨季便没有什么鲜花可以簪发摆设了,贵门的管事们习以为常不以为然,不过看到花满蹊的掌柜送来花烛、花笺倒觉稀罕。   贵门里的奴仆们各个变着花样的给主家解闷,此时看到花笺花烛一下来了兴致便进献上去。   贵妇人们什么稀罕珍宝没见过?有时候她们来了兴致还叫婢女制造花笺呢,可是花烛却真的没见过。   各色形状的花烛矮矮胖胖圆乎乎,蜡烛表面掺杂着各色花瓣,还有各色好看的颜色,不同于往常见过的蜡烛形制。   点燃以后更是满室幽香。   连日下雨,贵妇人们不能宴饮、郊游,一下闷得慌,能多这花烛倒觉稀罕,因而便叫下面的管事多订些:“最好是整座大殿都能以花烛照映。”   花烛错落有致点燃在大殿里,满殿袅袅跳动的火苗,比起外面阴霾多雨,这里简直亮堂如白日。   前来的赴宴的贵妇们啧啧称奇,一来二去,便纷纷往花满蹊订购花烛。   这样一来花满蹊的花烛居然供不应求,好在制造起来简单易于上手,莺莺便与十几个帮手昼夜不歇交班制作花烛。   永定侯府作为花满蹊的客户也收到了花烛,郜英彦去李菁那里过夜就看到了花烛。   他好奇多看了一眼,李菁便解释:“这是花满蹊送来的。”   花满蹊?苏莺莺?   李菁当他没见过花烛,便耐心解释道:“如今大雨全城没有花草了,花满蹊却在雨季刚开始时便买了大量的花木,听说把整个汴京城的花木都吃下了呢!结果你猜怎么着?”   整个汴京城的花木。郜英彦感觉自己血液有些凝滞,魂不守舍问:“怎么着?”   “全城人都猜那些花木要腐烂,没想到苏娘子居然做出了花烛来卖,如今花烛供不应求,我叫管事去买都说暂时没货,这么推测她应当是将那批花都用光了。”李菁颇有些佩服,“没想到啊没想到。”   什么?!   郜英彦原本猜测苏莺莺是打肿脸充胖子买了所有花木只能等着腐烂,却没想到她居然能将这些花木尽数利用殆尽!   李菁没发现郜英彦的异样,还说:“这花满蹊当真是有魄力,整座城的花木供应,谁敢接手买下啊!”   整座城的花木供应可都是被郜英彦送过去的。   自己本来想给她设置障碍,却变成了给她送钱!   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他脸上。自己还是不了解苏莺莺,原本当她作为苏环姐妹只是安静些,没想到她竟然比苏环聪明机智了不知多少倍。   自诩阅女无数的郜英彦往后趔趄几步,像是遇到了什么大障碍,第一次在女人身上感到了挫败感。   含蕊感慨:“娘子囤积的那些鲜花居然都被卖完了!”   剩下没卖完的也被清洗晾干准备制作花烛,那些收购来的花木非但没有浪费一枝还给花满蹊赚了大钱!   “也不知那位潜伏在花农中间闹事的何方神圣?如今倒要谢谢他帮我们赚大钱呢!”莺莺捏着帕子笑。   积压在花满蹊店里的花草尽数被用光,就连里面残破的枝叶也被清洗拿来做花笺。   莺莺这一笔赚取了六百多两银子,扣除买花木的三百两银子和买蜡烛订制模具的五十两银子,最后净赚了三百两银子。   有了这些银子店里即便是不开张倒也无所谓了。   绿儿几个感慨:“还好欠着市易务的钱早还清了。”说完才觉失言,瞥含蕊一眼。   含蕊却跟着笑:“还是九婶婶厉害。”她这般若无其事,看来先前被市易务翟浪那厮骗过的经历早就过去了。   莺莺放心下来,问几个小娘子:“我今儿要去集市上买东西,谁要一起去?”   当然都去。现在没有生意,闷在店里都无聊死了。莺莺也是这个缘故才想出去闲逛。   莺莺去的是东市潘楼东街巷,这里整街一排的米面粮油店,她下了车进了店,来了大主顾,小二眼前一亮,忙迎上去问:“客官要什么?”   萧家在这种米粮店里都挂着号,只有定数额便是。   莺莺先开口跟小二道:“定二十袋的米二十袋的面先送到天水街,再送一百袋米一百袋面到花满蹊店里。”   小二欣然写下数目。   几人又往旁边相熟的油坊买了油、醋、酱油、豆酱。   因着闲得无聊,莺莺便又订了些干豆角、粉条、风干腊肉、酱鸭、腊鱼等。   绿儿目瞪口呆:“娘子怎的买这么多?”   青娘子笑:“一看绿儿就是不掌家,这家里的东西拉拉杂杂吃起来快着呢。”   这么多吃的,也就够七八个人吃两月而已。   绿儿不好意思摸摸头:“我又甚少去灶下做活,自然不知这中间缘故。”   猪剩嫂子笑:“绿儿以后婚嫁了便知。”   “我才不嫁人呢!”绿儿想起含蕊和青娘子那些人的遭遇,立即缩缩脖子躲在莺莺后面。   几人又去旁边杨楼街买了些冠梳头面、绒花,并一些尺头布匹。这几天赚了钱,莺莺给诸人都多发了两月的月例做奖励,大家腰包都鼓着呢。   满载而归回家,到了萧家大门却吓了一跳:门口居然放了十几辆粮车?   再看粮车上全是百斤的大布袋,套着油纸布厚厚实实的。   乌婶正在门口与店小二掰扯:“你们也太马虎了些!我萧家买的都是二十斤一袋的米,哪里买过百斤一袋的大米?” 第98章   店小二一脸无辜:“可当初你家夫人说的就是一百二十袋的米一百二十袋的面啊。”他还是个半大孩子呢, 十几岁样子比板车高一点点。   莺莺忙站出去道:“不管他的事,这数目的确是我报的。”   乌婶气得问掌柜:“我们萧家是你家老主顾,惯常在店里记账的,每次买都是买二十斤的小袋, 哪里有大袋的?”莺莺出门前问她应该买多少米面, 她说是二十袋, 莺莺自然是照着她报的数目来购买的。   掌柜嘿嘿一笑:“我们店里小二年纪小不懂,还请海涵。”   “不成不成,你拉走。”乌婶叉腰挥手,“小二年纪小不懂事, 你个大人还不懂事吗?我们一向买的是二十斤你故意拿一百斤看来糊弄?还不是最近下雨天潮不好保存你便想大销一笔?”   听到这里莺莺大概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其实她与店小二都没错,只是面铺管事有意利用这其中的误会加大销量, 而且他大可振振有词:“您说了要一百二十袋,我当是大袋。”   其实这种相熟的店铺都有记账, 萧家每次从他那里购买都是小袋, 这时候顺顺当当拿小袋才是道理。   这人也太奸诈了些,乌叔都出来皱眉道:“这可不成。你们老管事去哪儿了?叫他出来回话。”   “我们老管事前几天告老还乡了。”那管事一脸奸笑。   明白了, 原来这新管事新官上任便想烧把火增加些销量, 他这样强买强卖自然是销量大增惹得老板器重,可是肯定不是长久之计。   年轻管事还谄媚冲莺莺笑:“夫人看着家大业大, 这粮食多了便也多了,没多久就能吃完。”   莺莺摇摇头:“你还是拉回去吧,我家用不完这许多。”说罢便准备进门,毫无转圜余地。   年轻管事一看已成定局登时脸上就挂不住了,他转而扭头给小二狠狠一个耳光:“叫你个贼坯子没问清楚就写了单子!”   那小二还是个孩子, 疼得捂住脸颊直抽气委委屈屈抬起头辩解:“我写的就是一百二十袋, 二十袋的米二十袋的面先送到天水街, 再送一百袋米一百袋面到花满蹊店里。”   周围的人都不忍再看,可大家都是民间讨生活的,自然知道这样来学手艺的小学徒就是粮油店里最底层的存在,免不了要被管事们拿来发泄坏情绪,挨打挨骂都是常事。   今儿帮他仗义执言,等回去后管事记恨他不再给他传授技艺怎么办?回去后打他更严重可怎么是好?   “你还顶嘴?”管事越发恼羞成怒,高举起手就要再来一巴掌——   “慢着!”莺莺转身过来,淡淡扫了他一眼,“米粮留下吧。”   管事高兴起来,复又换上一副谄媚笑脸点头哈腰:“好嘞!这就给您送进府来。”小二又被他呵斥着去推粮车。   乌婶看得目瞪口呆:一连一百多袋,这足足要吃多少年?   还是莺莺小声说:“八月十五时候萧大人要去探望那些遗属,正好给他们带过去。”   这样算来一家分一袋倒也能迅速分完,也就只用在家里堆放这几月罢了。   绿儿上前算钱付钱,那管事笑吟吟数钱,莺莺看着那小子捂着半边红肿的脸庞可怜,便叫乌婶从后厨拿了块做乳酪山的冰块给他。   小二还是第一次在夏天见到冰块,捂在手里一时震惊了,甚至拿舌尖舔了舔冰块。   莺莺便提醒他:“捂在伤处消痛快。”   小二将冰块捂在脸上,而后感激冲莺莺施礼:“谢谢夫人。”   “唉,作孽啊。”乌婶喟叹一声,递给他一块红豆甜饼。   乌婶还想与这个苦命孩子多聊两句,不过他很快就被管事不耐烦叫走了。等他们一走,乌婶便愤愤道:“以后再也不买这家的粮油了!”   好在萧家的库房够大,还有些厢房空着,正好储存那些粮食。   不过照看起来也麻烦些,要早晚通风防着雨季里发霉。   乌婶气得骂:“以后再也不去这家粮油店了。”   那天巷口有路过的街坊看见了,于是萧家夫人买了许多粮食的事情也传开了,有人便在背后风言风语:“真是大手大脚,连日子都不会过。”   说话的是唐红叶,与莺莺前后脚嫁进这条巷子的一位新媳妇。   她生□□与旁人攀比,嫁过来之后自然就盯上了与自己前后脚出嫁的另一位新媳妇。   可是比什么呢?苏莺莺长得比她好看,嫁妆比她丰厚,嫁进来后更是从不参与东家长西家短的嚼舌根,在邻居中落了个“贞静”的印象。再有便是她常在各种年节下送自己亲手做的点心为节礼给街坊们,叫街坊们都觉这小娘子又贤惠又能干。   说起来莺莺连她是谁都没什么大印象,可是人世间偏偏总是唐红叶这样的人:有限的精力不注重提升自己却都用来关注他人。遇上比自己弱的人要嘲笑人家两句,遇上比自己强的便要想法子挑刺找毛病,非要找出一星半点的缺点才好心理平衡。   要是莺莺也未惹过她,可在唐红叶看来你只要比她强便是惹到她了,非要处处将你视作假想敌用一万种方法与你作对才好。   此时有街坊替莺莺说话:“那天我在门口看见了,萧夫人一开始硬气不要,是那管事要打小二呢,下手太狠了萧夫人才出手相助。”   “呵,伪善。”唐红叶浑不在意,“就为了个伪善的名声花费了家里那么多银钱买粮食,只怕雨季都要霉烂在家里。”   街坊们对莺莺印象不错,是以没人接茬,只打岔:“说起这雨,怎么老不停?”将话题扭到一边去。   莺莺浑然不知外面巷子里唐红叶是怎么嘲笑她的,有那功夫她还不如给萧大人打了络子做个荷包呢。   萧照的信笺也如期送到了家中。   莺莺迫不及待拆开信笺,先是骇然:这居然厚厚一叠,一数有十页之多。   里面写了他启程已经过洛阳到曹州、单州,督促当地官员修建河堤,下一步将启程往滑州,因此叫莺莺将回信直接寄到滑州便可。   剩下部分便是生活琐事了:在某某地见到了《山海经》中才听说过的山峰,某处又泉水甘甜,每日怎么吃饭,曹州的饭食又如何与汴京不同,还有单州民俗如何,路过了几座山几个乡。   总之林林总总近十页,不像是信笺倒像是笔记小品。   莺莺却一点都不觉得啰嗦,那封信她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这才给萧照写回信。   她要写的东西也很多:花农闹事、买下了全汴京城所有的花草、制造花烛,如今又买了一百多袋粮食。   当然也少不了她这些天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什么时辰睡的什么时辰起的。   拉拉杂杂也写了七八页,最后还将那坏人落下的腰牌附在信笺里:她没查出来是谁背后捣乱,可萧大人手下能人众多,应该能查到是谁。   封了信笺,还将她亲手做的荷包随信附上,里面放了驱蚊香草和她特意从大相国寺求来的平安符。   送信人是萧照的手下,他拿走了这个厚厚的信封,还打趣了两句:“萧大人与嫂子当真是情深义重,光是两人的信封都比旁人的厚。”   信笺送走后莺莺便又拿出了萧照的信反反复复看。直到绿儿问:“娘子,难道萧大人写了什么要你背下的话?”   “嗯?”莺莺不懂绿儿何出此言。   绿儿便扳着手指起劲算:“娘子吃饭看、早起梳头时看、就连睡前都要拿到床上看,笑着看,皱着眉头看,哼着小曲看……活像是书生在背书。”   莺莺被她这么一说,忽然闹了个大红脸。两人到底是男女之间,不好这么珍而重之看他的信笺。   可是她忍不住,那封信笺像是有什么魔力,总是忍不住勾得她再次伸出手去,一遍遍看。   绿儿嘀咕:“再看下去只怕连折痕处都摩挲得起毛边了。”   莺莺这才不好意思放下信笺,只不过她却在萧照书房寻来了一副堪舆图,自己临摹着黄河沿岸简单的州县,而后照着信笺将萧照路过的地方用朱笔画了出来。   这样就直观了很多,萧照离开了汴京往各地一路奔波的情形便清晰体现在了图上,莺莺还细心用小字批注上什么地方有牛肉饼,什么地方泉水清冽。   这都是萧照信笺里写过的,莺莺看着那张图,似乎自己也跟着萧照走了一遍一样。临睡前她也忍不住用眼神描摹着萧照的路线,而后就想:“萧大人这时候睡了吗?”   如今下雨店里没有什么生意,莺莺索性叫人架上了绣架,想将这幅画绣在缎面上,她想着等萧照回来时候正好能看见这幅绣品,到时不定多高兴呢。   每个雨天她便一定要抽出一点时间坐在窗前绣这幅画,这么想着窗外那淅淅沥沥的雨声似乎没那么凄凉了,反而沾染上了几份等待归人的期待。   可这雨着实下了太久,掐指头算算要十几天了,乌婶嘟哝道:“这天也古怪了些!以往可没有这么下的。”   往年虽然也有雨季,可都是下下停停,今天下雨明天天晴,并没有像今年这样一下就延续了好多天的。   里正还特意打着伞拜访了家家户户,吩咐他们这时候要约束家里的小孩不要去玩水,大人走夜路也要远离汴河,以免不小心进了水坑。   好在汴京城修建之初就建造了四通八达的下水管,有的排水管甚至有两人高,被称作“福寿沟”,即便是下了十几天雨都没有发生内涝的状况。   可是汴京城外就难说了,青娘子村里还有人捎话,说有娘子的夫君下河里捞鱼落水最后是好心人救上来,要她在汴京城里买些时兴玩意儿来谢谢人家。城外那些村庄更是有不少溺水、落水之事。   莺莺便特意吩咐长寿跑了一趟,给萧家名下的田庄送了各色点心过去,捎带通知他们这些日子都要小心谨慎,挖开田间壕沟放水,远离池塘河流。   过了两天莺莺就庆幸幸亏叫长寿早点出了城,因着这时候已经四处涝起来了。   汴京城本就地处黄河洼地,附近连座大山都没有,这样一座城池要是周围十几天都下着大雨,便是再发达的福寿沟都会排无可排。   长寿出去了一趟,忧心忡忡:“这些天地面都已经吸饱了水分渗水变慢了,而原本能排水的汴河如今已经上升到和福寿沟齐平,排水再怎么也无法排出去。”   好在萧家是宗室,当初起地基建房子时选用了一处地势高些的地方,这积水不至于淹到萧家。   那些住在低洼处的人家便遭了殃,积水泡着墙根,一开始没事,可是泡久了是会塌房的!   于是汴京城许多人家便焚香祷告希望这雨能停下来。   可是雨非但没有停下来继续每天下,还有消息说汴京城外都在下雨。   这可如何是好?莺莺第一反应就想起了萧照:他如今在治理黄河河患,若是到处雨落如珠黄河出了岔子可如何是好?   当即忙写了封信叫长寿送到驿站寄出去。   等待萧照回信的日子,又有了个不好的消息:乌婶买菜回来,说街市上菜蔬都涨价甚至都没菜了。   这与花草一个道理:雨下了十几天,农民田地的作物都被淹得差不多了,能扛到十几天已经是极限。   再者如今到处积水,河水上涨,从郊野进趟城不容易,于是要么是没菜要么是菜价涨价。   这对财力丰厚的萧家自然是没什么妨碍,顶多是件新闻。就算菜不多,厨艺高超的乌婶还是想法子做了苏酥炸河虾、腊肉炒藕带、凉拌丝瓜尖。饭桌上丝毫看不出任何萧条。   乌婶少不得要夸自家夫人:“夫人是吉人自有天相,我说怎么夫人前几天忽然去街面上买干货呢,原来是福至心灵。”   奶娘也赞同点点头:“莺莺这回买的好,我们家里有粉条、干豆角、榛蘑、木耳,还有腊肉腊鱼,就是不买菜 家里菜式都能腾得开。”   莺莺哭笑不得,她明明是下雨无事做才自告奋勇带着小娘子们去逛街。叫奶娘和乌婶这么一夸,倒像是未卜先知。   汴京城里那些中等门户就有些难过:市面上有些绿叶蔬菜都被贵门的管事抢走了,剩下只有烂叶,餐桌上没有菜叶只有用粥米、干粮对付。   有些会过日子的人家还有腊肉、腊鸭、腊鱼、咸菜做调剂,那些不会做日子的人家此时便只能死撑着。   那个唐红叶此时正发愁呢,她是个懒怠的,年初别人家里自己制作咸菜、腊鸭时她懒得做,还嘲笑别人“鼠目寸光,汴京城里这么富庶的地方什么买不到?”   如今家里没有蔬菜,腊鱼腊鸭集市上倒是有卖的,可是现在都翻了两倍三倍的价钱,小门小户的人家哪里舍得花那个钱?   她嫂子笑话她:“红叶前几天还嘲笑人家萧夫人,现在想来她当时买了许多腊鱼腊肉还有干菜粉条,这会子家里不愁喝不愁吃呢。”   唐红叶被挤兑得满脸通红,辩解道:“可她除了买干货还买了许多粮食,如今雨一天天落,那些粮食早就发霉了!”   说出这话的唐红叶一定没想到过两天汴京城里粮食都紧缺了起来。   粮食紧缺的理由与蔬果紧缺的理由一样:运不进来。   道路已经泥泞不堪无法行人,唯一的水路则涨潮大风大浪不大好走。   原本汴京城里粮店的那些存粮被满城的人这么买了二十天便也买空了,于是粮食价格也应声涨了起来。   这却是没想到,主要是许多人都没有存粮:因着这时候夏粮才上市正是价格低廉的时候,要存粮也是现在存粮才合适。   原先大家都没当回事,这里是汴京城还能缺粮食不成?   家里没有存粮,只能去粮店买粮食,一来二去粮价便水涨船高。   可是百姓们又不得不买,先前没有菜还可以忍忍,没有粮食可是要饿肚子的,于是只好拿出钱来买粮。   这时候唐红叶婆婆终于哀叹起来:“若有萧夫人那样的远见就好了!”   他们家虽然日子还算殷实,可拿出平常三倍四倍的价格来买粮还是很伤筋骨。   家里的人齐齐都看向唐红叶,她当初在家里家外没少嘲笑苏莺莺大手大脚不会过日子,可如今不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么?   唐红叶羞得面红耳赤,她处处嘲笑别人转眼却被现实狠狠打脸,偶然遇见街坊邻居也被她们拿这一点来取笑,当真是没脸见人了。   莺莺丝毫不知这背后发生了什么,她正筹划着将这些粮食都散出去:“给遗属他们送上三十袋,给萧五公送上五袋,再给青娘子那些娘子们送上五袋,给裴娘子送去两袋,含蕊家送两袋,麻老头一袋,赶象师父那里也送半袋,剩下的只怕要想法子施粥。”   亲眷们收到这些粮食俱是感激。   像萧五公和裴娘子都是殷实人家,高价卖粮食也买得起,只不过这时候收到粮食总归是一份情谊。   含蕊和麻老头这样人家便有些肉痛了,只怕这些日子都不吃白面,转而吃白面掺杂绿豆面、高粱面粮食了。收到莺莺送的白面不亚于雪中送炭。   而赶象人、遗属这些人家已经买不起粮食了,粮食价格高涨,下雨让他们无法出去做工,便只有勉强一天吃一次糊糊,维持生存罢了。   这中间在莺莺那里做事的那些人还好,总有一份工钱可拿,而且还能在花满蹊店里吃饭,可是在旁的地方做工的遗属就没有这等好运气了:不是被辞退便是工钱减少,买粮食着实勉强。   这时收到萧家送来的粮食当真是燃起了最后一丝希望:这些粮食省着点吃也能吃个两个月。   这样一来就能挺过这次雨季了!当即对萧家感激不已,又听家里人说萧大人出外不在家,于是纷纷向长寿表示: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吩咐。   给自己家亲戚朋友的好办,只叫长寿运上马车用油纸布包裹得严严实实便能送出去。   麻烦的是施粥。   如今汴京城里的富人们还没有搭施粥棚子呢,就是官府都没有任何动作,这时候萧家搭出施粥棚子那是打官家的脸呢!   是以莺莺要施粥也只能耐着性子再等等。   过了两天终于有了消息,官府搭出了第一个粥棚子。   莺莺便赶紧叫长寿先往慈幼局送了两袋子去,再准备施粥。   就在这两天汴京城里的粮食价格逐渐上涨,唐红叶也受到了街坊和她家人的挖苦嘲笑,这天她又被嘲笑后越想心里越恼火:“我去萧家问问。”   莺莺正在吃饭。   乌婶是个会统筹安排的厨娘,如今外面青菜难买,她端上桌的菜便是藕片、菱角这样的菜。   今天餐桌上便是一个桂花糯米藕、一个干豆角焖红烧肉、一个香菇干炖腊鸭。   香菇吸收了腊鸭肥厚的油脂,入口丰腴可口。而鸭块又因着炖煮失了油脂,不至于太油腻,正好肉香满口。   莺莺吃得津津有味,就听绿儿通禀:“娘子,有位街坊叫唐氏的要见你。”   绿儿和奶娘这些莺莺的仆从有时会在萧照不在时候称呼她为“娘子”,莺莺喜欢这份家常的和睦便也不纠正她们。   她擦擦嘴:“唐氏?不认识这么一个人啊。”   乌婶便道:“这是前面街巷里古家的小儿媳妇,叫做唐红叶,她与娘子前后脚嫁进这片街巷,是以平日里不大见面。”   古家?   “是做绸缎生意开着几个绸缎坊的古家?”莺莺回过神来,古家她知道,她还给古家送过节礼呢,当即起身去外面见客。   唐红叶无所事事站在待客的花厅,四下打量周围陈设:上好的紫檀木桌椅、博古架上墨玉雕刻的雄鹰、石榴寿桃图案的梅瓶,无不透着殷实,就连供客人坐的椅垫都是细密的余杭绸绣着百福图,上面针脚细密绣工精湛,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的。   这时候奶娘过来奉茶,茶盏是雪白薄透的白瓷,里面漂浮着茶汤浓香馥郁,一品就是茶店里至少中等的茶叶。   真是看不出来啊!唐红叶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那个苏莺莺平日里穿戴并不算奢华,也就一个丫鬟在身边伺候,进出都笑着与街坊们打招呼,竟然不知道她家家底这么厚实!   唐红叶想若是自家有这样厚实的家底只怕自己早就在街巷里横着走路了!   这苏莺莺就是虚伪!爱装!装这么低调一定怕别人跟她借钱!   就在这时莺莺进了门,她笑道:“不知高邻来我家有何贵干?”   唐红叶抬起头来,就见苏莺莺穿着一身家常的月白色衫子,头发挽得松散,并无任何钗环,腰上系着一块粉蓝腰带,最难得的是腰带正中镶嵌着一块鹅卵石大小的蓝宝石。   这样一块蓝宝石寻常人家得了只怕要镶在钗环上簪在发间招摇过市,谁知她只是稀松平常镶在腰带上,浑不在意就家常起居用。   想到这里唐红叶心里又是嫉妒又是羡慕,她半天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我问你,现在粮价暴涨,你那天买了那么多粮食,为何不拿出来分赠给街坊们?”   别说莺莺了,就连绿儿和奶娘几个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分发粮食?   现在外面粮食已经比平日里粮价涨了许多倍,民间都传出了“粮比金贵”的传言,就这样赠送给街坊?   莺莺失笑:“古家二奶奶似乎是中了暑,来啊,送客!”   绿儿毫不客气就劈手夺下她手里的茶杯,而后推着她就往走。   她们可是经历过无耻苏家洗礼的人,还能怕这么个小无赖?   唐红叶没提防就被绿儿和奶娘两个连推带搡送到了萧家大门口。   眼看萧家大门要关闭唐红叶急了,喊道:“萧家有粮食,为何不分发给街坊?”   下雨天人们本就闷在屋里气闷,此时听见有热闹便都打着雨伞跑出了门。   唐红叶见聚集的人多了越发得意:“萧家为富不仁!”   眼看她还要叫嚷莺莺便答:“我那粮食买的时候也花了钱的,为何要送给旁人?”   作者有话说:   汴京许多文物散落都与黄河改道洪涝离不了关系,所以想写写汴京的洪涝。   去年河南就下了大雨,当时我还代表《汴京美食录》读者给河南捐了钱。今年看到一处报道说河南今年小麦丰收与去年的大雨有关系,总算还有一则好消息,恭喜河南小麦丰收。 第99章   唐红叶不以为然:“你家不是有钱吗?拿来分几袋粮食也没什么, 何况你当初买粮食时候很便宜,也损失不了多少。”   街坊们这时候都听懂了两人在说什么,因着其中有这些天大家最关注的粮食,因此都安静听两人说个究竟。   莺莺还从未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她瞥了唐红叶一眼:“听说古家是做绸缎生意的, 开着几个绸缎坊, 何不将那些绸缎都赠送给街坊?”   “你发什么癫?!”唐红叶本能反对,“当然不能。”   “你也知道这是在发癫。”莺莺笑,“叫我家赠送粮食便是理直气壮,轮到自家便知这是胡言乱语。”   看来这人不是智力低下, 只是道德低下罢了。   “那能一样吗?”唐红叶趾高气扬,“我家是绸缎你家是粮食, 人没了绸缎死不了可人没了粮食会死,难道你要见死不救?”   好大一顶帽子, 莺莺摇摇头:“第一, 绸缎也能卖钱,买了钱可买粮食;第二, 人没了粮食是会死, 可这人并不指你家这样开了好几家绸缎坊的人家吧?”   诸人哄笑了起来。这爿巷子里住得人家都是中等人家,家家不是有买卖就是当官, 现如今买粮的确心疼些但也不是买不起。   若唐红叶不是买不起粮的穷人家便也罢了,偏偏她家开着几家绸缎富裕着呢。   唐红叶脸上一红,她的确就是做着这样的打算,想打着为巷子里各家好的旗号逼着苏莺莺将粮食都拿出来分给大家。   没想到能被人识破。她却仍旧强撑起来:“大不了我按照原价买你的粮食便是了。”   如今粮食价格已经是当初苏莺莺买粮时候的三倍四倍了,何况许多家粮店都没粮食可卖, 可以说是有价无市, 当真是打得好算盘。   莺莺摇摇头:“难道你家绸缎坊能够将雪蚕缎按照去年的价格卖给我不成?”   雪蚕仅在洛阳附近出产, 可惜今年大雨相应雪蚕丝也产量减少,雪蚕缎价格也比去年翻了好几倍。   “当然不!”唐红叶道。   街坊们听得清楚明白,这唐红叶脑子清楚明白着呢,只是故意的坏罢了。   “我不给你粮食便是一样的道理,何况——”莺莺道,“我家多出来的粮食都要捐给穷苦人,哪里还有供旁人占便宜的余地?”   街坊们大笑起来。就在这时萧家大门打开,两辆牛车赶出来,车上油纸布下正是一袋袋粮食,大家看得分明:“萧家果然是去做善事了。”   “对啊,原本并没有声张,要不是古家二夫人纠缠大伙儿还不知道呢。”   你一言我一语将个唐红叶臊得满脸通红,她嘀咕了一句:“有几个臭钱有什么了不起?”   正好她婆母听人说儿媳出了丑急匆匆出来拉她,听见这句话“呸”了一声:“旁人有钱是他的有钱,又没有来招你惹你,干你何事?!”   说罢便给莺莺摆手致歉:“萧夫人,对不住,我家二儿媳失了管教,给你添了麻烦。”   莺莺自然是摇摇头:“不辨不明,街坊们也知道我当初买粮是为着什么,又不是为着囤积居奇,如今雨不停我又拿多的粮食送了穷人,于情于理都没有伤到街坊半分,还请古老夫人明鉴。”   说罢便向街坊们道谢转身回了府中。   古老夫人扯着儿媳妇就往自己家去,边走边念叨她:“你是猪油蒙了心不成,何苦与人置气?人家又没有碍着你你上赶着去挨骂,莫不是个傻子?”   唐红叶丢了面子,又被婆母责骂,剩下几天的日子都不好过。   莺莺回府后梳洗一番,便跟着牛车一起去花木行。   这回她的粮食要送给花木行的同行们,花木行汇聚了汴京城里所有从事花木行当的人,这些人有富裕的大皇商,也有提篮叫卖的卖花娘子。   如今粮价暴涨自然也有同行揭不开锅。行老便召集诸人有钱的捐钱有粮的捐粮,为的是同行守望互助。   莺莺这两车粮食来得便极其及时,她吩咐长寿在院里卸车,自己则走进兀廊收起油纸伞,而后理理仪容便向行老行礼。   行老旁边除了几个花木商人还有个人——郑良吉。他今日是来花木行请行老召集几个花木工去支援:行宫的御花园池水上涨,许多花木泡了水,原来的匠人便不够用了,须得找些身家清白信得过的工人去搭把手。   看到莺莺捐出了两车粮食郑良吉颇为赞赏:\"如今大雨倾盆,能捐出粮食之人是真仁义。\"   莺莺便笑:“我也是恰好买多了,谁能想到赶上了雨季。”   她想起原先的打算,便趁着郑良吉在屋檐下时问郑良吉:“前些天我做了些花烛,不怎么珍贵,好在稀罕,想今儿送到贵府不知大人可在府里?”   郑良吉大大咧咧道:“你差人送来便是。”   他想了想又道:“不过我不喜欢花啊朵啊,我娘又在别院,还得麻烦你送到北边。”   他娘就是莺莺想要寻找的长帝姬,她忙应下,仔细记下地址,想着赶紧去拜访。   等从花木行出来,莺莺回店里取了包好的花烛又顾不得下雨便将长寿赶车去长帝姬处。   长帝姬住得别院庭院深深,莺莺向门人道:“在下花满蹊店主,问过了郑大人特来此处送花烛给长帝姬。”   门房查验过她的名帖才将她放了进去。   而后便有一位丫鬟来接她,莺莺捧着花烛谨言慎行,并不多看周围一眼。   行至一处亭台,才有一位嬷嬷来接待莺莺,莺莺禀明了来意,嬷嬷便从她手里接过了花烛。莺莺便热心告诉她这花烛如何使用、如何保存,而后才告辞出来。   可惜这一趟没有见到长帝姬。不过莺莺毫不气馁,来日方长,有了这个由头以后时不时过来拜访,总能有机会见到长帝姬。   莺莺回去之后河水越发上涨,汴河的水面逐渐涨了上来,市面上的粮食越发紧缺。   而与此同时百姓们又开始有新的担忧:随着连日大雨,河堤崩塌的可能性大大增强了。   往年的夏天,冰井务早研究出来漉梨浆、酸梅汤、凉水荔枝膏、雪泡缩脾饮等各色凉饮售卖了,满汴京城的百姓都在消暑乘凉。   可今年因着大雨大家都无心吃这些饮子,只忧心忡忡等着官府的消息。   官府倒没有旁的消息,只是街市上乱了起来,听说平民住的地方还有人为了抢着买粮斗殴的,更听说有匪徒铤而走险偷粮抢粮的。   汴京城的治安虽然好,可人总要吃饭,为了粮食铤而走险算不得什么,再加上这些天多了许多从周围郊野过来投奔亲戚的,城里算得上是人心惶惶。   莺莺索性将花满蹊三家店铺都关了,猪剩嫂子几个都带着粮食回了家,她们遗属家眷都住在一起彼此也有个照应。青娘子和十几个娘子们则被莺莺请到了萧家做客,她们还要推辞,莺莺便道:“你几个俱是娘子,如今外面正乱,若是出什么事可怎生是好?”强拉着她们住进了萧家。   横竖萧家内外有专供客人居住的侧院,正好能住下。   她们住下后也闲不下来,不是帮着乌婶做饭便是帮奶娘打络子,院里倒热热闹闹。   不管外面如今如何乱象纷起,萧家院子还算是太平安宁,每日吃得也比外面好。乌婶甚至还有心思做油封肉给大伙儿吃。   萧家粮食倒不缺,萧照和飘石激流都不在家,莺莺几个吃得又不多,再加上她囤积的粮食,即使是运出去不少粮食帮助旁人,自家的吃用也不愁的。   到如今乌婶还能做出茱萸蒸腊鱼、干炸荷花、咸菜疙瘩丝炒河虾、红烧鲤鱼这样的菜式,吃用不愁。   莺莺也等到萧照的第二封信笺,他在信里说明已经得知了汴京连日大雨,非但如此黄河沿岸都在大雨。   幸好他提前在各地巡视,督促他们加固了河堤,如今河水虽然汹涌,好在各地汛期不同,还能喘息几日。   不过这回信笺上倒没有太多生活细节,只说劳作繁忙,从睁眼到阖眼都要忙于河工琐事。莺莺自然理解,萧大人落笔时候墨迹匆匆,显然是过于忙碌。   如今只盼着黄河不要决口。   莺莺又去了趟大相国寺求神拜佛。绿儿不解:“天这么大雨谁能拦住黄河决口?难道官家瞧不见大雨非要算账到萧大人头上?”   莺莺摇头:官场上的事情有时候不是对错,而是立场。黄河决口百姓流离失所,总要有个替罪羊,到时候萧大人没错也会被抓出来顶罪。   她从大相国寺出来又从家里库房寻了些老参切成参片,如此一来萧大人若来不及吃饭时候含一片参片也能缓缓精神。   除此之外再捎过去的东西里面便多了些银票。昼夜赶路奔波,只怕银钱不够。除此之外便将长寿和四个半大小子也派了出去:“如今家里没什么要什么的,倒不如你们去给萧大人跑腿,多个人搭把手也好。”   瞧着这天天气阴冷嬷嬷想起那小娘子送来的花烛,便在正堂里点燃了花烛,长帝姬看书后从书房出来,鼻子吸了吸:“什么味?是新换的香?”   “回长帝姬,是三郎送过来的花烛。以花入烛分外雅致。”   提到儿子长帝姬露出点笑样子:“他有心了。”   花瓣哔哔啵啵轻轻点燃,长帝姬随意扫视过去,忽然看见花烛上铭刻着的金漆大字——花满蹊。   “花满蹊?”长帝姬惊愕出声。   作者有话说:   我昨天玩健身环太热了中暑了,这叫我还怎么坚持减肥?胖鸽咕咕。 第100章   蝶娘买来蜡烛, 命人将蜡烛加热融化再注入精巧模具。   常乐长帝姬瞧着好笑:“你可是要做蜡烛玩?”   这模具全是雕刻成各色花卉,有玫瑰,有牡丹,有蔷薇。   蝶娘摇摇头, 将蜡液混合着鲜花花瓣倒入, 原本芳香盈润的花瓣就此凝固在蜡烛间等成型后便是一朵花烛。   常乐凑过去称赞:“闻上去沁人心脾。可这做起来不算难, 怎么卖出去呢?”   蝶娘笑:“中等人家的小娘子们忙于生计没有时间做,富户高门呢又因彰显身份不愿亲自手作。这才大有生意呢。”   花满蹊的主要主顾为中等人家的娘子和城里贵女。   中等人家像什么城里的富户、小官宦家的女眷们的确能学会做花烛,可她们要操持家务迎来送往自然没空做这些闲情逸致。   而城里世家都养着不少能人,可是却仍旧以用得起市面上的为荣, 只有没落了的世家才会事事由家里仆从亲力亲为。城中贵女们相互结交自然是以用得起最时兴最奢华的物件为荣,难道有人会在花满蹊花烛风靡时声称:“我家的奴仆可以做出差不离的花烛”么?那是自己掉价。   “所以, 你等着瞧吧,我店里的花烛定然会火爆汴京城的!”   可是还没等到蝶娘做出大批的花烛, 她就先与常乐长帝姬吵了一架, 两人不欢而散,再后来蝶娘便一走了之。   “她可真倔啊。”常乐长帝姬摩挲着花烛上面“花满蹊”几个字感慨不已, “我只想请她与她娘和好如初, 她便铁青了脸请我离开。”   “有娘不好么?”常乐长帝姬转身问自己身后的嬷嬷,“天下谁人不眷恋自己娘亲?她只是一时糊涂生她娘的气, 我岂能让她糊里糊涂就与她娘就此错过?”   不知是否是那花香太悠然,埋藏在她心里多年的心结终于说了出来。   嬷嬷觑着她的脸色,斟酌道:“俗语说仓廪实知荣辱,富贵乡中人穿金戴银,自然母女之情比平民之家浓厚些。”   “你在说我不懂民情?”长帝姬瞥了她一眼, 不过没丝毫怪罪的意思。   嬷嬷看来也不怕她:“寻常乡下遇上灾年卖儿卖女是常事, 那些卖骨肉的也是人家的娘啊。”   “长帝姬与蝶娘交好, 自然是希望她能享天伦之乐。可惜蝶娘矢口不提自己父母,想来是不大亲近。”   长帝姬叹了口气:“是我不对,当初比照着我来想叫她母女团聚,可惜违了她的意思……”   大丽花的花瓣是小小卷翘起来筒子一样,能有多少花瓣啊?一圈二十个,一共数了五圈绽放的,三圈准备绽放的,这样共上百个小卷簇成的花,当然是华丽又热烈。   长帝姬怀里抱着一簇大丽花,兴高采烈去寻蝶娘:“蝶娘,猜我带来了什么!”   可蝶娘脸色铁青嘴唇颤抖,看见她冷冷道:“就是你将我的身世告诉人的?”   长帝姬笑容僵在了脸上,嗫喏道:“是我不错,可……”   “要你假好心?”蝶娘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冰冷,“怎的是嫌我出身低微配不上高高在上的长帝姬?”   “我从未这么想过!”长帝姬惊慌失措,她忙不迭保证,又向蝶娘解释,“蝶娘,你现在不愿只是一时气头上,你不知道有娘在身边那有多好!”   她把大丽花放在一边,笨拙比划想告诉蝶娘有母亲该有多好:“母亲夏天给你打扇、秋天给你缝衣,春天陪你踏青……”   可就像触到马蜂窝一样,蝶娘猛地怒了,她向前一步,将大丽花推到地上:“我不想听!你滚!滚!”   大丽花舒展的花瓣落在了地上,繁复的花序上沾染上了灰尘,原本柔软的花瓣也被冰硬的地板撞得七零八落。   长帝姬也是有脾气的刚硬女子,终于被带出了火气,她怒道:“这大丽花是我从宫闱里带出来的!特意带给你的!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终于大吵起来,自此分道扬镳。   “长帝姬,探听回来这花满蹊的老板是一位十七岁的小娘子,姓苏,娘家是汴京城里一户苏姓小官人家。爹娘皆去世了。”   “汴京城?”长帝姬沉吟起来,“难不成蝶娘当初躲到了汴京城?”   蝶娘失踪时早有准备,留下书信忽然就走了,长帝姬自己就在汴京城寻了好多遍,可熟悉她的人在汴京城再也找不到她,一致推断她去了外地。   那么她的女儿不应当是汴京城人士,还是什么小官宦人家,那就更滑稽了:蝶娘一向蔑视权贵,岂会嫁进官宦人家?   可这年纪倒能对得上,再加上花烛……长帝姬可从未听说过还有谁还会制作花烛。   她一时心神有些澎湃:“套车!去花满蹊!”   嬷嬷忙道:“如今大雨,花满蹊店里闭店不出,长帝姬还是等雨停了再去吧。”   好说歹说将她劝住了。   向晚的时候雨停了,天边泛出微微的亮光,汴京城里人人都激动起来:“天要晴了!”   果然当天夜里和第二天就不再下雨。汴京城的人们走出了房舍激动在街道上奔走相告,踩踏着慢慢干燥的地面,感受着雨停了的快意。被大雨困了快一月他们已经要支撑不下去。   可是这时候却有个消息传进了汴京城:“滑州河绝。”   黄河滑州段河道最为狭窄,历年都容易在这里决堤,甚至可以说今年连月大雨的情况下能撑到此时才决堤已经是奇迹。   永定侯府,侯爷和郜英彦两父子得意对视一眼:虽然不是他们意料中的潭州,但萧照这下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们派出去的探子想法子给萧照道路上制造障碍,想将他留在了潭州,想着用苏环预言的潭州河决来害得萧照丧命,可滑州也不错。   萧照管着河务,出了问题还能叫他独善其身?   郜英彦得意之余还记得吩咐手下:“去给苏环摆些好饭食,继续审问她还能记得什么细节。”   苏环很快也听说了这消息,她先是一愣,而后终于笑了出来:这回萧照总算是死定了。   她在落魄的日子反思了自己这一世事事不顺的缘故,得出了结论就是一切都从没嫁给萧照开始发生改变,于是她将一切归咎到萧照头上,一定是他影响了她的气运,要不她也不会明知一切事情的走向却仍旧这么倒霉!   再看见下人送来的大鱼大肉,苏环高兴起来:看来她要开始转运了!   莺莺也听说了这消息,一下急得心急如焚:萧大人!   她飞奔到书房悬挂着的那副堪舆图那里去,仔细在地图上寻找滑州的地址,而后再对照萧大人送来的信笺,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萧大人当时正好在滑州!   奶娘几个也跟着紧张起来,长寿也跟着萧大人办事呢!   萧大哥夫妻已经被萧五公派来探望莺莺,他神色凝重:“弟妹,你可要挺住。”   事到如今莺莺反而镇定起来:“大哥,你说。”   萧大哥便道:“滑州河决,当地被水淹没,如今车马难行,洪泽满地,外面探听不到城里的消息。”   莺莺嘴唇颤抖起来:“难道……”   “九郎……就在滑州城里。”萧大哥艰难开口,\"只怕……\"只怕凶多吉少。   可莺莺像是没听进去,她继续问:“那么朝堂上呢,朝廷何时派人出发呢?”   萧大哥一顿,随后硬着头皮道:“听父亲说朝堂上如今有人要弹劾九郎呢。”   绿儿不解:“这什么道理?!我家大人可是在河工上勤勤恳恳治水的!”   萧大哥苦笑:“朝堂上那些言谏官哪里管那些?他们自然是只知道九郎治理河工时河工出了这么大岔子,就要寻个人顶罪。”   于氏耐心些,给莺莺解释:“我听我父兄说河水决堤万民流离失所,百姓失去田地房舍饿着肚子流浪,乡野之间怨声载道,这时候管他真相是什么,先找个替罪羊平息众怒再说。”   莺莺虽不懂朝堂上的事情却明白了过来:倘若不找替罪羊那么百姓们的怒火便会直指官家和朝堂。若是有替罪羊,又被朝廷大张旗鼓下狱、砍头,那么百姓就会安稳下来:“都是有贪官,天子还是圣明的。”   她想通这一点立刻脸色煞白,如此一来萧照还能有活路?   于氏担心扶住莺莺:“你放心,你萧大哥很快就出发去滑州探听消息,我公爹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至于污名那不是我们妇道人家能左右的,有我公爹和九郎部下一起周全,你现在去我家,由我照顾你些时日。”   她是个贤惠能干的,很快就将主心骨立了起来,安排得妥妥当当。   可莺莺将胳膊从她手里抽了出来:“多谢哥哥嫂子,可我不去,我现在要进宫。”她神色坚定。   “进宫?”诸人像是被她的举动惊讶,一下都看着她。   “对,进宫。”莺莺点点头,“我是四品的诰命夫人,可以求见皇后娘娘,我要为萧大人讨个公道。”   “他为百姓殚精竭虑,就算真是遇到了不测,也不应当伴着这么个不清不楚的罪名下葬。” 第101章   只不过想进宫自然不能打着伸冤的名头, 莺莺想了想,亲自收拾了一小盒花烛并花笺,又备了些玫瑰花露,请萧五公帮忙向宫里递了牌子, 说是有些稀罕玩意儿想送给贺皇后。   很快便接到宫里信, 说是允许进宫一见。   四品恭人的命妇品服莺莺还是第一次穿。   头顶六枝花钗的花钗冠, 冠上两博鬓垂下细细碎碎的米珠,身上则穿着青罗绣翟衣,透亮的药玉坠子垂下裙踞,红霞帔翩然如飞。   莺莺穿戴一新后便与于氏一起出发, 于氏到底还有几份体面也曾进过宫,便小声指点她宫里一些事情:“贺皇后性子温和, 不大会刁难人,继位后也过过些苦日子, 算是体恤人。人只要与她闲聊她没有刁难的道理……”   这话说了一半她便住了口, 莺莺这回进宫哪里是普通的闲聊?只怕要争取皇后的同意,这谈何容易?后宫不得干政, 皇后更是明哲保身, 岂会阻挠官家的政事?   何况莺莺与她也只是第一次相见罢了,怎么能指望她会为了个只见一面的人就向官家求情呢?   莺莺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含笑道:“嫂子莫急,我自有打算。”又道:“嫂子不如再与我讲讲宸妃,听闻她与皇后不和,是也不是?”   都是一家人于氏自然不瞒着:“是,宸妃仗着二皇子得脸便在后妃中飞扬跋扈, 连皇后都要让着她一射之地。”   “宫里可还有其他嫔妃?”   于氏想了想:“德妃育有三皇子, 可平日里就像没这个人一样, 淑妃呢没有子女,却与皇后走得极近。”   说话间已经到了皇宫门口,再往里于氏就送不了了,莺莺安抚她:“嫂子归家等我,叫马车夫留在这里便是。”   于氏心里七上八下,捉住莺莺的手:“莫要强求,你瞧着不对就踏实回来,总归一切都有我公爹出面。”这话说得掏心掏肺,丝毫没有将莺莺当作萧家媳妇,反而是将她当作自家妹子一样吩咐。   莺莺点点头:“多谢嫂子。”   她下了马车整了整衣襟,这才踏进了大门。   早有当差的小黄门在大门这里候着她,见到她之后也客气:“咱家是皇后娘娘宫里的钱如意,特来接恭人入宫。”   莺莺上前福了一礼,而从袖子里掏出个荷包递过去:“劳烦大人了。”   荷包里的银稞子在传递中产生了碰撞声,   钱如意掂量了下荷包,沉甸甸的,他笑得合不拢嘴:“什么大人,您抬举我了,吩咐我为小意子便是。”   莺莺可不敢,只笑道:“钱大人。”   她谨言慎行,惹得钱如意生了几分好感,一路上便提点了她几句:“皇后娘娘孕中百无聊赖,听说花满蹊的老板娘居然是四品恭人,一时好奇就招了进来。”   莺莺点头:“我们店里新得了个稀罕玩意儿,想着进献给娘娘。只担心娘娘们见惯了奢华,我们那花烛素净没得污了娘娘们的眼。”   钱如意便道:“咱们娘娘好说话,日常修身极正,平日里不喜那些珍宝首饰,最朴素不过。”   修身正吗?修身正的话岂会养出太子那样的儿子和纵容出见钱眼开的钱如意?只怕要么是沽名钓誉,要么是过于懦弱难以挟持住儿子下人。   莺莺在心里暗暗揣摩着这位皇后的为人。   两人走了很长一段甬道又过了一道宫门,这便是到大内了,左右皆是亭台楼阁,白玉大砖铺地,气象中自有天家威严。   不过倒不是过于奢华,本朝官家们都以百姓为重,不大修缮宫闱,甚至有时因着不忍占用百姓房舍而放弃了扩充宫闱。   很快便到了皇后宫里。   莺莺走进宫门又觉比外面更朴素些,有些地方的朱漆褪了都未及时修缮,不过宫里上下整齐洁净,宫人们往来悄无声息。   这便是天家气象了,莺莺在心里感慨了一句,跟着钱如意走到兀廊中。   兀廊也有宫娥们侍奉,檐下挂着一溜的黄鹂、百灵,想必是皇后养来解闷的。钱如意与个宫娥说了声,宫娥又进殿中请示,这才将莺莺迎了进去:“四品恭人苏莺莺到。”   本朝女子地位不低,再加上常有太后临朝摄政使得世人不敢小觑女子,是以说起这些内外命妇并不以“萧照氏”,而是直呼其名。   莺莺进了殿中,就见一群宫娥簇拥着一位身着凤凰展翅红罗缎裙、头戴九凤含珠金镶东珠头冠的妇人坐在其中,正是贺皇后。   莺莺忙照着于氏教过的法子行了觐见礼,又毕恭毕敬道:“臣妇乃忠武将军萧照内眷,因着名下嫁妆铺子新得了一种花烛,特来孝敬娘娘。”   贺皇后笑着叫她平身,又叫人给她赐座。   莺莺再□□让才浅浅在凳角坐了,陪着贺皇后说话。   也算是莺莺运气好,贺皇后此时身子重了,胎像平稳,却因着孕期这不能做那不能做的约束,这些天想做什么都被下面宫人拦着,加之最近天天下雨,她简直要闷坏了。   听说莺莺求见自然忙不迭召见。   此时见莺莺生得美貌,穿着沉闷的外命妇衣裳都叫人心生怜爱,不由得笑得:“居然还不知花满蹊背后是你家开的。”   莺莺便道:“是臣妇嫁妆奁产,原本只是一爿卖花的店铺,后来运气好生发起来成了皇商。”   “哪里是运气好。”贺皇后也不是不通四六的人,“商产经营也有其道理呢。听说那并蒂莲、蝴蝶兰都是你培育出来的。”   莺莺恭敬点头:“是。”而后又捧出自己送来的花烛请宫女递过去。   贺皇后打开盒子就闻见一股花香,花露她自然是认得的,不过此时吸引她目光的是花烛。   小小花烛,有贝壳形状的,有桃子形状的,还有弯月形状的,一个个胖乎乎圆鼓鼓憨态可掬。颜色则是淡紫浅蓝,上头还夹杂着各色花瓣。   贺皇后一见便喜欢上了:“嗬,瞧着精巧。”要说深宫寂寞,宫里的妃嫔们便将多余的精力都用在了讲究吃穿用度上。   宫里什么好蜡烛没见过?无烟的、掺杂金粉的、镀金的、雕刻上龙凤吉祥图案的、粗如儿臂的。   可还真就没有这样小巧可爱又粉紫的,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惊叹两句。   贺皇后前面的苏宫女笑:“上回我说当初挑选花满蹊是因着好看不是旁的,还差点惹出麻烦来,如今宫里上下可得给我作证。”   “就你嘴快。”贺皇后笑话她,“不过的确那些男皇商不懂咱们女子的心,还是女皇商好些。”镀金大红粗如儿臂的蜡烛和这般粉紫小巧贝壳的花烛放在一起,谁都知道会选哪个。   莺莺忙道:\"娘娘谬赞。\"又向苏宫娥致歉:“上次的事给您添了麻烦,着实对不住。”   “那不怪你,无妄之灾罢了。”贺皇后淡淡道,又道,“可惜我如今在孕期不便用这些。”   莺莺忙道:“这内里的花瓣都是精心挑选过,孕妇也可用的。”   贺皇后点点头:“难为你有这份心思。”她吩咐苏宫娥收起这篮子花烛。   莺莺稍微心定,又与贺皇后聊两句店铺经营过程中的趣事。   贺皇后在宫闱里待了许久,听莺莺说起这些市井里经营格外有趣,听得津津有味。而后叹息:“难为你一个妇道人家自己张罗得井井有条。”   莺莺却笑道:“圣人娘娘这是谬赞,我家店铺还是我与夫君的媒人呢。”   “媒人?”贺皇后和宫娥们都来了兴致。   看她入彀,莺莺笑着道:“当初我去上香马车出了问题幸而得萧大人相助,只不过他高风亮节救了我便走也未留下姓名,再后来我家马在闹市发狂多亏萧大人二次相助,这才知道了萧大人认识我家人,再之后我要赁店铺,中人请了店主出面签契书,却没想到那店主是萧大人。”   几个宫娥凑趣:“这却是连赁金都不用给了。”   莺莺笑:“萧大人却不是那等登徒子,丁是丁卯是卯,定金照收不误不说,还吩咐我须得隔三差五清理墙面上的青苔呢。”   惹得厅内诸人笑个不停。深宫漫漫,大家都喜欢听一些情爱之事。此时莺莺三言两语就刻画出个仗义助人又不贪图美色的君子形象。   当即都对萧大人充满好感,还有人笑:“萧大人可真是不解风情。”   莺莺便道:“我家夫君倒是个正人君子,先后救我两次,后头他又从火中救驾伤了腿,卧病在床时吩咐我赶紧改嫁他人。”   诸人一听原来这位就是曾救驾过的萧大人,忙称赞起来。她们在深宫不大通音讯,自然不知道这位“萧大人”就是那位救驾的萧大人,这才两厢比照起来。   贺皇后更是赞:“难得他忠君。”此事虽然由她儿子策划,可贺皇后对夫君还是情深义重,自然也感激萧照。   莺莺便笑:“他还说要给我添一份嫁妆呢。”   一下惹得宫娥们笑起来,她们纷纷道:“真是个好人。”   “对啊,心底厚道。”   莺莺闻言眼里闪过一丝温柔,随后坚定起来。   “要我说啊,他就是个傻子。”莺莺捂嘴笑,“他外出公干第一次写信给家里厚厚一个信封,送信人还当里面夹了银票呢,拆了一看,嗬!您猜怎么着?”   她说得绘声绘色,听得人也津津有味:“怎么着?”   “他啊,拉拉杂杂写了十几页信。每日里几点起、做了什么、吃了什么,都写得清清楚楚。我读完那信,知道了胡饼、攒冻鱼头、野狐肉干等等许多未见过的吃食。”   宫娥们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当然听得心向往之,就连贺皇后也感慨:“是啊,少年人情爱最是热烈。”   她似乎想起了年轻时候的时光,感慨道。   “后来他忙了起来信就写少了,不过还是会在信里告诉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莺莺随后从怀里掏出一方绣帕,“我闲着无事,便将他去过的地方都在帕子上绣出来,倒也有趣。”   贺皇后接过那方丝帕,上面沿途绣着各种地名,还用红丝线绣着行进的路线,旁边或是雨点,或是绣着圆饼、鱼头、狐狸头,莺莺指点:“这是胡饼、攒冻鱼头、野狐肉干。”   贺皇后看得津津有味:“难为你们小两口这般蜜里调油。”   莺莺忙跪在地上:“还请娘娘为我相公正名!”   她进殿以来就言笑晏晏,陪侍在贺皇后恭敬又得体,忽然跪在地上将诸人都吓了一跳。   贺皇后才反应过来,问她:“你何出此言?”   莺莺便垂首道:“娘娘,我家夫君去了河工,昼夜不停奔波,可如今黄河决堤,他生死不知失去音讯,我又听朝堂上有人弹劾他,心急如焚便想来求娘娘……”   她言辞恳切,再加上适才铺垫得实在是好,在皇后和宫娥们心里先留下一个忠诚、正直、爱妻的正面印象,再提起自己所求之事,叫皇后心里无法升起反感。   莺莺见皇后面色松动,忙道:“娘娘,我夫君沿途风餐露宿,殚精竭虑,有书信为证,自然不敢欺瞒娘娘。”   她手里手绢便是证据。   贺皇后斟酌着开口:“可若是河堤失守百姓流离失所,我也救不了你。”   “今年的大雨娘娘是知道的,一下一月,我家大人便是再怎么能干,也无法一人之力力挽狂澜,何况每年修建河堤都是从正月修到季春,我夫君还没去上任呢,就算有罪也应当是那些河堤使的错,与我夫君无关。”莺莺急切道。   贺皇后便道:“可后宫不能干政……”   莺莺心里一喜,知道贺皇后这是已经完全被自己说服认定萧照无罪了,眼下她犹豫的问题已经变成担心后宫不能干政。   莺莺抬头,乘胜追击:“前朝长孙皇后有贤良之名,可她也曾劝过太宗皇帝饶了魏征,朝中大臣非但不说她干政反而盛赞她堪为贤后,她的儿女也深得皇帝爱重,就是如今人们称赞起她的贤良时也会说起这件事呢。”   长孙皇后可是赫赫有名,贺皇后若有所思。   “民间都说娘娘素有贤名,与官家又有相互扶持的情谊,便是当世长孙皇后。”莺莺诚恳道,“我夫君有可能已经为国殉职,若能娘娘相助也能侥幸留个薄名,不至于让人心寒。”   贺皇后犹豫起来,说起来莺莺所说每一句都戳到了她心里:   她这么处处节俭低调谦逊,就是为了树立个贤后的招牌。这些年忍辱负重她也的确有了贤后的名头,上到官家下到庶民提起她都要赞一句“贤良”,凭着这名声她将宸妃踩得死死的。   可随着太子的举动她的名声便没有那么好了,官家也开始厌弃她了,这时候她若不再做些什么只怕就要重归寂寂无名。   那时候宸妃可要爬到她头顶上去……   想到这里贺皇后就打了个激灵,她与官家年少相知相爱,可宸妃后来居上。   官家自己与皇后一样都是谨慎低调的性子,却偏偏喜欢宸妃那样火爆爱争夺的性子,处处宠着她,如今又宠着她的二皇子,人人都说或许二皇子这是要做太子了!   到那时候又哪里有贺皇后与她腹中孩儿什么事?!   贺皇后当机立断,问莺莺:“你确定你夫君没有贪赃枉法?”   莺莺跪在地上坚定道:“绝不会!夫君只去了一月,这一月的日程都写在了信中。”   随后她从怀里掏出了萧照的信笺:“这信笺是当初他亲手写给我的,自然句句为真,没有造假必要,他那时候自然预料不到今日会失去音讯,娘娘若不信可着人比对他的字迹。”   贺皇后接过信笺,仔细翻阅,的确这信笺上写得密密麻麻说了每日做什么,看这行程几乎是风尘仆仆从一处河堤奔赴到另一处,甚至常常连当地官员都不见官衙都不进,只提前叫河堤使在河岸上等他差遣,到地方便说事,而后匆匆奔赴下一地。   丝毫没有任何可能玩忽职守的地方。   贺皇后已经信了,她收下信笺:“好!我便勉力一试。”   莺莺喜出望外,忙跪谢皇后:\"多谢圣人娘娘!\"   贺皇后点点头:“只不过事成与否不由我来定。”   “那是自然!”莺莺感激涕零,言辞诚恳,“娘娘答应一试已经是臣与夫君的幸运。”   贺皇后收下了东西,与莺莺倒格外看重:萧照如今生死未卜,这种情形下有两种人:要么撇清关系赶紧清点财产准备改嫁,要么哭哭啼啼如天塌了一般毫无主心骨。   可莺莺却不哭不闹,反而镇定机智,还想出了帮萧照正名的方法,单是这几点,就算得上是贤惠能干。   她对莺莺另眼相待,待到宫人通禀要摆午膳时甚至还留了莺莺一起用膳。吃完饭后贺皇后还特意吩咐宫娥给莺莺装了些绸缎等赏赐,这才叫人送莺莺出宫。   钱如意又送莺莺出门,这一回他待莺莺更加郑重:“萧夫人情深义重又镇定自若,可谓是女中豪杰。”   宫里那么一个人人功利倾轧谋夺权势的地方,却人人都高看真情,也算是一大奇景。   莺莺淡淡笑:“大人谬赞。只是不想叫我家大人失踪得不明不白。”萧大人就算真的因公殉职死在了外面,她也希望萧大人能得到该有的公道,而不是成为替罪羊。   于氏在外面马车上等得心急如焚,终于等到莺莺上了马车,她忙问:“如何?”莺莺轻轻点点头,于氏才放下心来,将早就备好的参汤递给了莺莺一杯。   莺莺接过参汤,喝了一口,这才感觉到四肢松弛下来。   她这两天绷得太紧了,从接到萧照的消息后就悬着心,后来又是殚精竭虑为进皇宫做准备:盘算皇后的个性、分析宫里的情势、谋划说服的切入点。等进宫后又有要绷紧心弦审时度势说服皇后。   此时终于松弛下来,顿觉疲劳,靠在靠枕上,随着车马萧萧睡了过去。   等她到家下了马车更是卸了钗环草草洗了把脸换了衣裳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了第二日,等她醒来时就听于氏求见。   莺莺忙叫人迎上来,于氏神色有些振奋:“我公爹从朝堂上探听来的消息,我想着叫丫鬟传不清楚话便特意跑了一趟。”   原来今日早朝时候有官员试探着提出要给萧照治罪的话题,就立即被官家驳回:“萧照为国殚精竭虑,如今生死未卜就得你们这般对待,岂能不叫天下忠臣寒心?”   台谏官还有话说,官家又道:“昨儿皇后拿着萧照沿途所写家书,朕才知道他这一路上如何风餐露宿,这时候朕怎么忍心定罪?”   而后责令官员去寻找萧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等寻到仔细调查后再看是否有罪,不能胡乱定罪。   莺莺这才放下心来,看来贺皇后已经说服了官家,总要调查清楚才定功过,不至于让萧照蒙受不白之冤。   于氏先是高兴,而后有些黯然:“如今就看找到九郎了。”   说到这话题一时气氛有些寡淡,诸人都当萧照这是多半已经遭遇不测了,只不过是顾着莺莺心情不说出来罢了。   莺莺却很是坚定:“我要去寻萧大人。”她睡了一觉已经想好了,萧大人若是真去世了,她也要扶着他的灵柩来汴京安寝。   打定了主意,莺莺便收拾了行李准备离开汴京。   苏家人也得了这消息,大房夫人亲自来探望莺莺,还叫萧家庶子和二娘子夫君也护送莺莺一起上路,莺莺自然是婉拒:“有萧家人陪着我便是。那里如今不大安全。”   不过这一份心意的确难得,如今黄河水还未退,一般水灾淹没后便是大疫,这时候冒险去灾区当真是难,有瘟疫的可能,还有路上落草入寇的灾民。   莺莺早就带了蒙口的口巾丝帕,还有消毒的石灰和药草,第二天便出发离开了汴京。   这消息很快传到了侯府。   郜英彦蹙着眉听完后啧啧称奇:“这人当真是不要命了不成?”他原想着趁机落井下石,再得莺莺好感,谁知苏莺莺竟然自己出发去寻萧照尸首?   “这女子能够进宫是有勇,说动皇后是有谋,有勇有谋,怪不得当初你翁翁想要与苏家那样低的门户定亲。”侯爷感慨。 第102章   这消息很快传到了侯府。   郜英彦蹙着眉听完后啧啧称奇:“这人当真是不要命了不成?”他原想着趁机落井下石, 再得莺莺好感,谁知苏莺莺竟然自己出发去寻萧照尸首?   心里除了遗憾还有些说不出的触动。原来人最缺什么就会羡慕什么,像郜英彦素爱四处留情,却也羡慕旁人能遇到真心实意。   他回想一下自己遇到的女子, 或为权势, 或为金钱, 或为解闷,却没有一个人是真真切切爱他这个人的。   置身处地想一想,若身临险境的人不是萧照是他,会有人像莺莺一样去寻他吗?   李菁不会, 她只会贤惠得体主持葬礼;苏环不会,她只会趁乱裹挟钱财;那位怀孕的爱妾不会, 她只会娇滴滴哭着求侯夫人和侯爷怜惜;外面露水情缘也不会,她们只会再寻男子, 毕竟汴京城里出来寻欢作乐又有钱的年轻男子并不止他郜英彦一个。   郜英彦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真情的力量, 即使只是旁观也足以让他心旌振动。   “这女子能够进宫是有勇,说动皇后是有谋, 有勇有谋, 怪不得当初你翁翁想要与苏家那样低的门户定亲。”侯爷感慨。   侯夫人也点头:“怪不得老夫人对那苏三娘子高看一眼,她老人家还是识人得清楚。”   如果说郜英彦是从男女情爱的角度评价莺莺, 那么侯爷和侯夫人就是站在家族的角度考量了:她能在家里遇到危机时勇敢站出来承担责任,本就是当家儿媳难得的品质。   市井里的小民找儿媳是希望对方顺从温顺,能够听家里长辈差遣任劳任怨。往往不愿找太有个性有自己主心骨的女人做媳妇。   可高门大户不一样,他们要面临更严苛的政治斗争,险中求富贵大浪寻珍宝, 一生不知要遇到多少惊涛骇浪:或许是流放或许是造反, 这时候就要求家中主母能够强硬坚韧, 担当起家族重任。   老两口原本是听了苏环的表述,认定苏莺莺天生凤命想将苏莺莺的运势抢夺过来给自己儿子做天子的好运。   可是这回却叫他们发自内心认同赞赏苏莺莺,想让她嫁入自己家家门。   至于二嫁不二嫁的,郜家压根儿就没想到也不在乎。对于这么一个珍宝样的人,贞洁着实不是她的宝贵之处。   这消息传到后院苏环则心里一顿,按照她的想法这时候苏莺莺应当清点资财准备跑路。   事实上上辈子得知萧照死在火灾中后她第一反应便是赶紧清点家产和嫁妆,想为守寡生涯多捞一笔是一笔。甚至葬礼都是萧照下属办得,她丝毫没有回头看萧照尸首半眼。   却没想到这苏莺莺要冒险去灾区寻萧照尸首。她疯了不成?哪里可是洪涝之地,满天的洪水,上面漂浮着死人、死家畜的尸首,还有潮水退后臭气熏天的味道。何况还有可能会有瘟疫!   苏环自己是想都不敢想,却没想到苏莺莺有这么大胆子!   生平第一次苏环生出了觉得自己不如苏莺莺的心思。   可她很快就想起来:哼!肯定是苏莺莺想作戏做全套些!只有这样才能打动萧家宗室和官家,从他们手里再多套些抚恤金罢了!   不管怎么说,萧照终于死了,和上辈子最大不同的变数已经消失,自己的命运从此以后就开始好转了!苏环这么想着精神振奋起来。   往滑州去的路上,莺莺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护送的人流露出佩服的神情:自打出了汴京城,这几天道路泥泞难行,缺吃少喝,可是萧夫人一声都不抱怨。   跟着他们吃一样的干硬胡饼,就着水壶喝全凉的凉水,毫不叫苦叫累,遇到泥泞地还主动下车帮忙推车。   萧五公的人马已经先出发了两天去寻萧照,这批人马里有萧夫人之外还有萧照的部下和朝廷的官员。官家特意派遣出官员去营救萧照,要知道这是萧夫人特意去皇后那里求来的恩典!   能有这样一个不离不弃的妻子,车队里谁不感慨一声萧大人好福气呢!   他想到这里收了思绪,去马车近处咳嗽一声,才道:“萧夫人,前面山谷狭窄,恐遇到山贼埋伏,领队决定快马加鞭通过,还请萧夫人扶好马车沿边。”   马车里莺莺应了声:“好,有劳诸位。”   车队很快就入了山谷,因着快马加鞭的缘故马车颠簸了起来,莺莺一个不慎额头差点被撞到马车壁上,她抿抿唇,越发坚定扶住马车壁。   就在这时候听得一阵呼哨,车队领头将领喊了声:“前面有人。”   车队里诸人一下紧张起来,连着下了一月的雨,庄稼都被浸泡坏了,落草为寇的人便多了起来。他们可不想在山间遇到打劫的土匪。   对面的马蹄声达达逼近,车队的官吏兵丁摆出防御的姿势,各个严阵以待,几乎只听得见山涧里鸟鸣叫的声音。   对方很快就踏马前来,只看见一队高头大马,上面是一群风尘仆仆的汉子。   车队里一个萧照的部下不敢置信揉揉眼睛,半响激动喊:“萧大人?”   他说完后车队里人吓了一跳,很快就有更多认识萧照的人激动喊起来:“是萧大人!”都以为萧大人已经殉职了,谁能想到他还活着呢?!   话音此起彼伏,当中那辆马车的车帘掀了起来,一向深居简出的萧夫人忽然快步走出了车厢从车辕上跳了下来。   围观的人只见她穿着简单布衣,快步迈到车队前面,盯着对面正中那个人,嘴唇阖阖:“萧大人?”   高头大马上的萧照点点头,嘴角忍不住上翘,他翻身从马上下来:“是我。”   下一瞬诸人都惊呆了。   就见萧夫人如一只蹁跹蝴蝶,飞到了萧大人身边而后重重闯入他怀里。   诸人先是哗然,而后便发出理解的笑声:要知道大家都以为萧大人死了,从适才担心遇到山匪骤然紧张到发现对方是萧大人,这情绪一瞬间大悲大喜,谁都能理解萧夫人的真情流露。   萧照不提防有这么一出,一时心狂跳起来,几乎能听得见“砰砰”的声响,他一时口干舌燥,手都不知往哪里放。   莺莺却顾不上那么多,她终于泪如雨下:“你怎的才来?”她一直没有哭,在萧照失踪时候没有哭,进宫时没有哭,别人叫她筹备萧照葬礼时没有哭,这两天风餐露宿没有哭,可就在此时此刻见到萧照时,眼泪终于如掉了线的珠子,再也止不住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萧照这才回过神来,他看见莺莺穿着寻常粗布衣裳,在家时总是梳着精致繁复发式样的乌发此时也不过简单绾了个式样,眼睛里全是泪光,眼袋上有淡淡的青,睫毛沾染着闪闪的泪花。   萧照哪里见莺莺憔悴无措过这样?他一阵心疼。笨拙而小心抬起手,试图抱紧她,可到底还是忍住了,只用那手简单拍了拍莺莺的后背,动作轻盈又轻,像是怕惊走她后背停留的蝴蝶一样。   他小声在她耳边道:“莫哭了,我在这儿呢。”   莺莺不理他,继续哭。   萧照那只手此时停留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只尴尬停留在半空。   兵士和官员们发出善意的笑声,再看对面跟着萧照的都是他的仆从和属下,还有先几天的萧家大哥,于是两下寒暄起来:“怎么回事?你们怎么找到的?”   原来萧大哥他们出发了几天就在半路上遇到了萧照,一时激动便一起回来,去汴京城中复职,谁知居然又遇到了去寻找萧照的官员和萧夫人。   两边如今任务完成,都透着喜气,一时之间热火朝天聊起这几天的见闻。   莺莺哭了一会才住了眼泪,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抱着萧照呢,她想起两人可是假夫妻,一时慌得直起身来,从萧照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她眼睛红肿着,睫毛上还有没擦干的泪珠,缀在上面如清晨荷叶上的露水一样,萧照没来由地心潮起伏,像是大热天跑完步,又像在丛林里追逐野鹿,心脏跳得几乎要窜出胸腔去。   可慌乱之外还有喜悦,说不出的甜,浓得拉不开的甜,像是蜂蜜一样厚重甜腻,用勺舀起还带着抽不开的丝。   还有隐约的期待,像是预知到什么好事将要发生,紧张中夹杂着期待,期待中夹杂着剧烈的心跳,又甜蜜又煎熬。   整颗心都像吊在半空里一样,悬心,可也舍不得将它落在平地,只想这么悬着悬着,品味那紧张忐忑中的一点甜。   萧照想起自己前些天在百忙之中总会梦见莺莺,梦里她要么在莳花就是在窗前打算盘,都是家常之事,却叫他在梦醒后回味不已。   那时候他当是自己太久没见莺莺想念莺莺了,就如想念家一样。   此时真真切切站在莺莺面前,贪婪盯着她画一样精致的眉目,鼻尖嗅着她好闻的花香味道,一刹那,萧照忽然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了:   是家人,也是家。可也不单是家人的情感,这情感里夹杂着浓烈的占有欲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的炙热,这种炙热的感情只能是心上人——心上的人。   这些天奇怪的情愫终于都有了一个完整的解释,萧照跳如擂鼓的心像是终于能够安定下来了,可很快又跳得更剧烈了。   他觉察到自己的血液渐渐发热,几乎能感觉到炙热在皮肤下流淌,顺着血管流淌到周身各处,将身体都带得悸动而亢奋起来。   莺莺擦着眼泪,忽然抬头看见萧照正在打量自己:他的眼神认真、炽烈,是莺莺没有见过的,她愣了一愣,脸上没来由发起烫来。   可再仔细一瞧,那种眼神就不见了,仍旧是温文尔雅正直忠诚的神情,莺莺只当自己看错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适才飞扑进怀的失态,问萧照:“萧大人是怎么逃出生天的?”   萧照摇摇头:“不用逃,那次决堤是我有意为之。”   “有意为之?”这下莺莺是彻底惊愕了。历来治水之人巴不得将河水围追堵截起来,谁会刻意去挖掘河堤?   “上下游连月大雨,这时候只靠着单纯的围堵并起不到太大用处,今儿上游堵住了,明儿下游水量增加,只能引发更加严重的水患。”   因此萧照翻阅了史册,又在沿途用心留意:“终于发现了滑州一地地势低洼,又有座废弃干涸的大湖于是我命民夫连夜挖掘通道,而后将辖地内的百姓尽数转移。之后再命人发掘河堤。”   世人见河水泛滥,便传出“滑州河绝”的传言,其实不知这一切都是萧照有意为之。   泛滥河水进入低洼的大湖,大湖尽数积攒下了湖水,看着水势小了之后萧照又命人堵上了决口,这才决定去京城复命。   别说是莺莺,就是周围人也听完后便叹:“萧大人当真是奇思妙想。”   萧照摇头:“主动泄洪之事古已有之,难得的是沿途百姓都未受到侵袭。”历来治理河患就有这样的法子,将那些穷山僻壤不怎么产出庄稼地方的河堤挖开,叫汹涌泛滥的河水在这些地方泛滥,好来保全更富庶繁华之地。   只不过这些地方的百姓要遭殃了,可官员不管这个,萧照这次用这种法子之前便事先在河道沿岸走访排查过,刻意挑选了这样沿用前朝又不损害百姓的法子。   一行人稍微修整之后便一起又扭头返回京城,走进城门后萧照便与莺莺分道扬镳,他急着与随行的官员一起去找官家上奏详情。   莺莺向他招招手:“萧大人,我在家里等你。”萧照点点头。   萧照这回直接进了宫,官家大喜。   他原本当这个臣子已经在洪水中丧生了,一时之间还短暂在秉公办事和救命之恩之间犹豫了几瞬。   没想到他居然安然无恙回来还证实了河决是有意为之的消息,叫官家所有为难的事情都迎刃而解。   高兴之余看萧照就越发顺眼起来:做事勤勉,有勇有谋。   官家便吩咐手下人又上次了大笔丰厚的赏赐,有金银有玉器,还有绸缎布匹。   萧照面见官家后就回了家,进门后就有仆从将他的马牵了去,莺莺早在门口候着,迎他进来后叫长寿几个服侍他去沐浴,澡盆的水不热不凉,显然是一直候着他调适好了的。   水边白瓷小碟里放着上好的澡豆,散发着淡淡的松柏香气,这外面买不到,是莺莺特意调好的澡豆。   萧照入了水,将澡豆将搓出沫子而后整个人都浸泡在松柏香气里,顿时觉得疲乏了的筋骨一下松散了下去。   他沐浴后旁边有柔软的巾帕擦身,穿上衣架上搭着的衣裳,这是细布做的家常衣裳,是莺莺亲手缝制的,看着不大奢华,可是触手就温软而舒适,穿着才能觉察出舒适来。   萧照眸色渐深,莺莺从嫁进来后便一直将他的一切都打理得妥妥帖帖。   而他呢,不知不觉中也习惯了生活中有莺莺,两个人说是假夫妻,日常相处的亲密已经与真夫妻并无什么不同。   萧照收拾好之后步出了浴室,莺莺早叫乌婶炖好了清凉解热毒的绿豆汤,绿豆汤入口清凉,应当是炖好后吊在井水上空放凉的。   萧照喝了一口,就放下了瓷碗。   莺莺还以为是绿豆汤太热,问道:“可是太热了?”她明明刚进门就嘱咐乌婶炖绿豆汤的。   萧照摇摇头。   那是为何?   萧照忽然开口:“莺莺?”   嗯?莺莺抬头看他。   萧照却压住了话头:“无事。”他想说的话在舌尖打了一转,到底还是决定探听下莺莺的心思再做定夺。   这件事之后朝堂上也一派哗然,谁能想到萧照非但没有玩忽职守反而是刻意为之,这么一来萧照就由督查不力变成了主动立功。   官家早喜滋滋颁发了封赏萧照的圣旨,那些当初上谏要求处罚萧照的官员这时不由得脸上火辣辣的,谁能想到这一出呢?   萧照这般举动可是承担了巨大风险的:自己独自外面就私自定下了这么大的决定,若是事后堵不上河堤或是遇到其他问题那可是要砍头的欺君大罪。   萧照本人也想到了这一点,在朝堂上当众向官家请罪:\"也幸得官家开明,臣才敢私自做主,不过还是要请官家恕罪。\"   何罪之有?一番高帽子捧得官家心里舒坦,自然摆摆手:“涉及百姓安危,何况当时情况危急,便饶恕你一回。”   大臣们也纷纷点头,朝堂上议事一来一回要好久,真要等他们议论出个结果只怕黄河水早就冲到汴京城了。   那时候大臣们自己都要被洪水冲走,还有什么议论不议论的?因此在这件事上都颇为赞同萧照。   官家心里对萧照也愈加认可:不愧是自己慧眼挑中的人才,有勇有谋,居然能够逢凶化吉。要知道这件事若是落在别人头上可没有这么好结果,一般官员为着保全头顶的乌纱帽最多做到勉力支应东奔西走维修河堤,至于后面结果那就要听天由命了,可不像萧照这样一力为百姓的。   当初那位台谏官也因此被嘲笑,连着好几天都称病没有来上朝。   贺皇后得知这消息后也高兴不已,她帮着莺莺营救萧照本是举手之劳,没想到萧照安然无恙回来后居然真的变成了有功之臣!   朝内朝外议论起这件事时少不得要捎带着称赞贺皇后劝谏官家是个难得的贤后。   高兴之余她便给萧家又送了不少赏赐。   民间百姓们知晓了这件事当即对萧大人呼声极高,历来百姓们都喜欢这种一心为民的贤官,寻常官员说泄洪就泄洪,哪里会特意奔走寻个干涸大湖避开农田?听说这回百姓们都事先被妥善安置在了邻县还给他们淹没了的农田定下了赔偿。   还有贺皇后的有意造势,前前后后的故事也流传过去:   这个故事糅杂了开明的皇帝、贤良的皇后、勇敢护夫的忠贞妻子、一心为百姓的大臣,还有百姓历来恐惧的洪水和喜闻乐见的失踪又出现这种先抑后扬的元素,一时之间在汴京城里名声大噪,在境内其余地界也流传开来。   萧家宗族上下也对莺莺好评颇多,莺莺先后的举动他们都是瞧在眼里的,她的处事方式给族里许多人都留下了深刻印象,如今萧照化险为夷,谁不感慨一句萧夫人情深义重?   再回想起当初莺莺嫁进门后帮萧照治腿伤的事情,都说莺莺是旺家旺夫的好妻子。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喜闻乐见,比如侯府此时就不大痛快。   就算是郜英彦再怎么机智他都想不到这件事有这样的反转:“不是说死了吗?怎么又能活着出来?”   他手下怯生生回报:“回禀世子,萧大人的确是失去了音讯,当时洪水泛滥,消息不通,旁人都当他已经死了……”   这怪不得他,洪水所过之处皆不通邮车,一般这种情形都默认已经葬身在洪水中了,谁能想到这萧照还能死里逃生呢?   郜英彦气得一拳砸在桌上。   偏偏属下还要汇报:\"如今汴京城里都说萧夫人是旺夫命,先是治好了萧大人的腿伤,又是使得萧大人从洪区回来,我们还是莫要再碰上他们了……\"   民间还是有一种迷信:凡是这种处处都旺的人最好不要碰她,否则最后倒霉的还是你自己。属下虽然对侯府忠心耿耿,可是他这些天在民间听了不少萧夫人如何神奇的传说,就是说书先生都夸这样女子贤良淑德堪为表率,他便心里泛起了嘀咕。   郜英彦更生气,摆摆手:“滚滚滚!”   属下出去后,侯爷不紧不慢开口:“看来这苏家三娘子当真不简单。”他们原本就有苏莺莺天生凤命的印象,此时再发生一件事便不由自主往这件事上靠。   如此一来郜家对苏莺莺更加垂涎,不过他家今后不再明目张胆:“官家还特意召我进宫敲打了一遍。今后要更加谨言慎行、”   这件事过去后官家终于有时间反反复复思索这件事,他忽然想起不对,一开始举荐萧照去做河堤使的人是侯府,他们安得什么心思?   难道是知道了什么河堤年久失修的消息特意坑自己的爱臣一把?官家心里有了个不小的疙瘩,于是将侯府召进宫好好敲打了一番。   郜英彦气恼不已,萧照什么事都没有,人好端端也就罢了,官运还更加亨通,可反观他们侯府连官家的信任都失了大半。   这不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吗? 第103章   因着这件事莺莺在宗室里的地位大为不同, 她去参加宗族里一个女孩子的及笄礼,就看见周围人待她极为礼遇。于氏小声在她耳边说:“如今她们都称赞你是难得的贤妇呢。”   世上真情难得是以人们才热衷于歌颂真情,莺莺此举便合了人们的心理,因此越发推崇她。   过两天别说宗族就是家里收到的赴宴帖子上都出现了一些簪缨世家的名号。莺莺可有可无, 她对这些事浑不在意, 本想拒绝忽然想起如今含蕊跟着她左右, 若是去高门大户里或许对她婚配有利。   于是莺莺拿出了那些请柬细细挑选了一遍,决定去成国公府上老夫人的寿筵。   赴宴前天她备好了浅粉色罗裙配鹅黄袄衫,外罩浅粉色罩衫,褙子上绣着一串海棠, 腰前挂一块翡翠禁步。   莺莺与绿儿叽叽喳喳准备明天的搭配忽见门帘一挑,萧照处理完事情回房了, 手里还捧着个木盒,莺莺笑着与他打招呼, 又问他:“萧大人瞧着可好?”   萧照点点头:“不错。”等绿儿出去后他咳嗽一声, 将盒子递给莺莺。   莺莺接过盒子打开后一愣,盒子里是一套上好的羊脂白玉首饰, 一对耳坠并一对冠梳。   她抬起头看着萧照, 萧照眼神躲闪了一下:“是想谢你备的谢礼。”   原来是谢礼,莺莺笑着将盒子收起来:“明儿我去做客正好戴这个。”她到底还是奇怪, 萧大人一向坦荡,什么时候躲闪过?   只不过她也没多想,收拾好衣饰便回床上休息,明儿还要一大早赴宴呢。   蜡烛熄灭,室内只有外面月光洒进来的清辉。   莺莺闭上眼睛快要睡着了, 就听萧照的声音从帘子那头传过来:“莺莺?”   “嗯?”   “你, 觉得现在的日子好不好?”   “当然好。”莺莺不假思索, 又觉得萧大人奇奇怪怪,“萧大人莫非是担心与旁人应酬耽搁了我店铺的生意?”   不等萧照回答她便高高兴兴答:“萧大人放心,我店里如今有小六她们几个照看,而且——”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去那种筵席我也能交往许多贵人家眷呢,对拿到订单大有裨益!”   她得意洋洋像个偷到灯油的小老鼠,萧照也跟着笑起来,莺莺天真烂漫浑然不懂,他便将说出口的话压了下去。   第二天晨起莺莺便梳妆好带着含蕊去赴宴。   成国公府迎宾的是她家当家夫人,格外欢迎莺莺,还叫自己小儿媳妇特意陪着莺莺。   一路筵席上见到莺莺的夫人们见到莺莺都客客气气,听到跟着莺莺的含蕊是她侄女又常年跟着她之后都眼前一亮,已经有好几家妇人向莺莺打听含蕊的事情。   莺莺暗自高兴,将这几家的情形都记了下来,单等着回去后告诉吴氏。   筵席过半,忽然有人通禀:“常乐长帝姬到。”   诸人讶异,长帝姬常年深居简出,怎的会来参加这种筵席?   又一想当年成国公可是在官家登基之事上出过力的,或许是为着这个也尚未可知。   这当口长帝姬一行人走了进来,诸人齐齐起身恭迎长帝姬。   莺莺和含蕊也好奇抬起头,莺莺更是激动,她处心积虑靠近长帝姬,没想到今儿得来全不费工夫。   长帝姬生得不算美貌,但是举止颇有皇家气派,乌发梳着繁复的发式,身上环佩玎珰,鬓角还佩戴着一朵桔梗,白色旋转着的花瓣边缘一层深紫色,像坤边一样。   诸人行礼她淡淡道:“诸位都自便。”命手下人送上贺寿礼物后便自顾自问成国公府大夫人:“听说有位萧夫人也来赴宴,敢问在哪里?”   她素来我行我素惯了,是以这般行事也没引起诸人侧目,倒是成国公夫人愣了一愣,萧是国姓,席间许多萧家宗室王妃都是萧夫人,就是这位长帝姬也姓萧,她说得哪位?   长帝姬不耐烦曲曲手指:“就是花满蹊的店主。”   成国公府大夫人恍然大悟:“您说的是忠武将军夫人苏氏。”   长帝姬寻自己么?   莺莺满腹狐疑,从人群背后走上前去。   四目相对,长帝姬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嘴唇阖阖不知说了个什么词语,可莺莺能分辨出来,那是“蝶娘。”二字,她心里一紧。   成国公夫人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可她有眼力见地将莺莺和长帝姬请到了单独会客的花厅。含蕊担心莺莺想要跟上,莺莺安抚拍了拍她手,示意自己能应付。   还未等坐定,长帝姬便急切问:“你娘呢?”这位萧夫人年纪尚小,可容貌长相与蝶娘极其相似,都不用细问便知她是蝶娘的女儿。   莺莺心里一动,这位长帝姬果然知道娘的过往。她耐心答:“我娘在前年过世了……”   “过世了?”长帝姬原本前倾的身子猛然重重往后一靠,而后满脸颓然。   她的婢女忙扶她一把:“长帝姬万万留意身子。”   长帝姬看上去满脸伤心不似作伪,莺莺便将当时的细节慢慢说出来:“那年南诏山寨里流行一种瘟疫,我爹去给人治病感染了疫病留在了寨子里,我娘执意要去陪他,安置好家里后便去了那个寨子。”   答案当然是两人都没有回来。   长帝姬气得一拍大腿:“这个虔妮儿!怎的为了个男人就不要命了!”一急连粗话都冒了出来。   看她真切又伤又痛,看来与娘亲分外亲近。莺莺叹口气,怪不得行老说她们两人曾经是闺中密友。   长帝姬拿出个帕子匆匆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又问莺莺:“怪不得寻不到她,原来她跑到南诏去了,她是怎的跑到南诏去了?”竟然问都不问莺莺亲爹是谁。   莺莺便答:“她从十几年前就随着我爹从汴京到了南诏,从此一直住在大理。”   “十几年前?”长帝姬推算了片刻,点点头,“那应当就是从不告而别起就去了南诏。对了,你爹是谁?”   “是汴京平宁坊小南门苏家三子,略通医术,一直在南诏做大夫。”   长帝姬瞪圆眼睛:“难道真的是那个苏家?”她早就查过苏家,平平无奇小官吏人家,那家的老三据说就是个懂医术的普通秀才,不过忽然失踪了没有继续再考。   莺莺不懂长帝姬何出此言,便答:“正是。”她听出了长帝姬言语里对自己父亲的不屑,便多答了几句:“父亲性情温和,乐善好施,南诏许多百姓受过恩惠,常在集日背着山货前来感谢父亲。”   长帝姬应付似的点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蝶娘是什么人?她长相美貌,脑瓜子更是一等一的好使,性情又坚毅不拔,这样的人怎么会瞧上了平平无奇的穷人家小子?   或许就是因着伤透了心想要找个人胡乱过日子,或许是……长帝姬眼睛一转,溜溜圆看了看莺莺:“你多大了?是哪天的生辰?”   莺莺虽不懂她为何问找个,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十七,是花朝节的生辰。”   长帝姬掐着手指头算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对了!”   她再看莺莺时已经是神采奕奕:“你可是早产的?”   “正是。”莺莺奇怪为何长帝姬这般笃定知道自己的事情,补充道,“我娘从汴京往南诏路上怀了我,一路颠沛流离从北到南,所以到南诏时早产了。”   从小莺莺父亲就给她讲这段往事,教育她要孝顺娘亲,是以莺莺记得一清二楚。   长帝姬暗笑,这哪里是颠沛流离早产了,分明是……不过这话不能跟莺莺说,她站起来大度拍拍莺莺肩膀:“你小孩子家不懂,不过也没说,以后日子长,我慢慢说与你听。”   长帝姬这性子当真是喜怒无常,这么大人举止倒还像个任性的小孩子,这样手段怎么扶持着官家上位?莺莺有些意外。   长帝姬宫娥在旁打圆场:“长帝姬平日里可不是这样的,是因着今儿见到了故人之子大喜大悲之下才如此。”   长帝姬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擦擦眼泪:“见着你就如见着蝶娘,情之所至倒拿出当年在她身边的神态来。”当年她在蝶娘身边便是这般嬉笑怒骂毫无掩饰的。   两人又聊了些旧事,莺莺告诉长帝姬爹娘是如何在南诏生活的,娘亲一些生活旧事,长帝姬则告诉莺莺当年蝶娘如何:   “她是个好强性子,一开始为给她爹治病拿起竹撞随着老乡一起来了汴京,当走街串巷的卖花娘子,而后一点点攒起钱来开了家脚店,后来将花满蹊开到汴京城闻名。”   “她极其聪明,脑子一转便是个卖花的主意,不过我瞧着你倒遗传了她的聪颖,听说你店里如今也有不少卖花的招数。”   莺莺安安静静听着,从她的描述里听到了许多未曾见过的娘亲一面:她聪明、要强、倔强,事事都要做到最好。   可为何娘要离开汴京呢?看常乐长帝姬对娘亲感情深厚,不应当是因为得罪了长帝姬被迫离京啊?   莺莺问出这个问题后长帝姬叹息一声:“其实我也不懂,只知道当初吵架惹得她伤心了,她或许是被汴京城伤透了心。她本来是姑苏人,我还当她会回姑苏呢!” 第104章   莺莺还是听不大明白, 娘怎么又被汴京城伤透了心?她在汴京城里开店赚钱,城市又不是人怎么伤人的心?   可是长帝姬有意回避这个话题,很快将话岔开:“以后有我看顾你便是,我今日就对外称你是我新认的干女儿。”   莺莺唬了一跳, 还没等拒绝便听长帝姬道:“我派去查访的人回禀说苏家人待你极其严苛, 苏家老太太和三房更是调换了你的婚事, 将你送去给人家冲喜,哼,这些人要让他们都付出代价!”她说着说着冷笑一声,眉目间这才隐约有了几份纵横睥睨杀伐决断的上位者姿态。   莺莺忙说明情况:“那婚事是我自己愿意的。”不过心里油然而生几份被爱护的感动, 她自打父母离世后一直当小大人面对苏家上下,早就没有今天这样被长辈爱护关怀的感觉了。   长帝姬却还是皱着眉:“萧照那小子可不是安分过日子的!你跟着他只能担惊受怕, 倒不如和离我老婆子再帮你寻觅佳偶。”   又小声嘀咕一句:“虽然你们都出了五服可到底……”   啊和离?莺莺瞪大眼睛,随后摇摇头:“不要。”   长帝姬饶有兴味打量她:“怎的舍不得?你娘可不是那种为男人昏了头的性子, 这一点点你要多向她学学!”   “不是。”莺莺摇摇头, 或许是长帝姬的关怀打消了她的疑惑,她笑道, “ 萧大人是个好人, 待我也很好。”尊重她并且能讲道理,单这一点就胜过许多男子。   啧啧啧, 长帝姬不屑掸了掸衣裳上的灰:“男人不到入土那天就说不上好,就是入土也不行,镇国公葬礼上还来了外室带着奸生子上门哭丧呢!”   莺莺哭笑不得。两人又闲聊一会才出去。   长帝姬公然带着萧夫人去花厅,出席筵席的女眷们本就议论纷纷不解其中缘故,忽然见两人齐齐进了大厅, 长帝姬咳嗽一声:“我瞧着这苏娘子性子极好, 有心认个干亲, 下月初五预备办一场认亲会,到时候诸位都可来。”   而后不等诸人反应便扬长而去。诸人都吃了一惊,倒不是为了她扬长而去,她这般身份本就有横着走的资格,而是长帝姬一惯不与任何人往来,怎的会忽然对苏娘子青眼有加?   等宴席剩下的时间大家都在偷偷交流那位萧夫人的信息,因着上次萧照治水的事件大家都大致知道莺莺的身世和性子,要说人品个性都是一等一的,可不知为何能得长帝姬欢心?   莺莺不理会那些好奇的目光,该怎样便怎么样,倒叫人更加钦佩她宠辱不惊。   等宴席散席后莺莺便回家将花笺与花烛收拾好,又亲手下厨做了些点心,装在食盒派人给长帝姬送过去。   长帝姬性子爽利而直接,不由得让莺莺想起娘,她们当年在汴京城一唱一和该是何等痛快?她对娘的惦念也部分转移到了长帝姬身上。   萧照得了官家的赏识,明显比以往忙碌了许多,只不过再忙他都会每天回家,归家时总是带些零碎碎的小玩意,有橙纱团子、有时是一副纸画、有时是一袋子炫炒银杏,捂在怀里还热乎乎的。   绿儿不懂,还笑话萧照:“萧大人怎的每次都带这样鸡零狗碎的玩意儿回来?倒像个走街串巷的货郎。”   随后就被奶娘扯出去了。   萧照站在那里,摸摸鼻子,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一样向莺莺解释:“我瞧见便带了回来。”他走在街巷上瞧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带给莺莺。   莺莺倒颇理解,褪下碍事的玉手镯,咔咔咬开一个银杏壳:“我爹出诊回来就常带零嘴给我娘和我。”   话一出口,想起自己将萧照类比成夫妻,不由得脸上一热。   萧照也听明白了,他站在那里没动,眼睛却看着莺莺,手里攥了一攥,说:“莺莺,我有事问你。”   “好啊。”莺莺没当回事还在咔咔吃银杏果。   萧照吐息纳息了一回努力让自己气息平稳,而后才斟酌着想开口——   忽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快放我进去!放我进去!”   莺莺放下银杏果,瞪大眼睛往外冲:“好像有热闹可瞧。”   夏天的水晶门帘被她掀起,撞在门框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叮叮当当一片,萧照苦笑,走过去将她落在桌上的玉手镯拿起来,轻轻跟了出去。   -------------------------------------   喧哗声在大门口。   来人是一位中等年纪的妇人。五官周正,隐约可见曾是个美人儿,可脸上有淡淡的皱纹,颧骨隆起,举止却极尽粗俗。   此时她因着争执咬牙切齿,依稀可看到脸上青筋绽起。   这是哪位?萧家的仆从纳闷起来。   妇人大声嚷嚷:“你们这些不长眼的奴仆,搅蛆扒卖的屦舍儿,也不叫主家进门?”   看门的老苍头也不惯着她:“你是哪里来的婆子?莫要发癫,老儿去告官。”   那老妇人一听来劲了,扬起巴掌就想给他一巴掌:“不长眼的玩意儿,等奶奶我进了门就将你送走!”   老苍头一听这人神智不大清楚,不与她多废话,只目光示意长寿两个将她拖走。   老妇人却躲闪起来:“你个没眼力见的!我是这家的主家!里头那个是我儿子!”   听到这里老仓头住了手,他是后来的,可也听乌婶他们说过这宅子里萧大人的亲生母亲还活着呢!   就在这当口,莺莺到了门口瞧热闹,萧照跟在她后面不紧不慢过来。   那夫人一看见萧照眼前一亮,招手道:“儿子!九郎!九郎!”   萧照看过去,神色蓦一下变得沉沉,脸上黑得像是山雨欲来。   莺莺回看萧照神情,再想起萧照那走了的娘,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忙走到门口,探身一看街巷上已经有几个好奇的邻居在外面探头探脑,忙用眼神示意绿儿和奶娘:“还不将客人请进门?”   那妇人还来不及抗议就被绿儿和奶娘两个连推带搡进了家门。   这时在后厨做饭的乌婶也听见外面的喧哗出来瞧个究竟,一看见便唬了大跳:“夫人?!”   妇人瞧见乌婶立刻骄傲起来,挺直了腰背:“你这老货还在。”又冲老苍头和长寿两个哼了一声:“瞧瞧,我说谎了没有?回头先叫我儿子将你们两个赶出去!”   奶娘一听儿子闯了大祸一下慌张起来,忙去屋里搬了张椅子请她坐,又盛了杯茶毕恭毕敬端了过去。   “你倒还有些眼力见!”中年妇人满意点点头,“你是后头来的?把我这见外裳洗了。”说着便递过去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外裳过去。   “她是莺莺的奶娘,不是供你使唤的奴仆。”萧照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莺莺?”妇人抬起头来,在人群里扫视一圈,锁定到莺莺头上,“你就是我儿的冲喜媳妇?”   她茶水也不喝了,索性站起来上下打量莺莺:“太瘦小,屁股这般小不像好生养的样子,脸太艳丽了些瞧着不像是安分的……”   她说一句萧照眉头就紧蹙几份,最后听到这句不安分时候眉头紧蹙得更严重了,冷冷道:“再不安分还能像你这般?”   他这话说得极重,说完便像看不见妇人一样拍拍莺莺的胳膊:“你去回屋里去。”   妇人脸上一滞,挂着的那些笑容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尴尬和羞愧,可很快都变成不以为然:“你这孩子,怎么这般说话呢?”   萧照不理会她,叫绿儿:“收了茶杯。”   绿儿去收茶杯,老妇人:“放肆!我是萧夫人!不对,如今我是萧老夫人!”   绿儿手一缩,这可是自家娘子的婆母,她就是再傻也知道得罪不得。   却听萧照冷冷道:“你如今是车氏,与萧姓已没有半点干系。”   听完萧照这样决绝的话车氏立刻换上一副含辛茹苦的神情:“九郎,我是你娘啊!你是我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孩子,你这孩子,天下哪个当娘的不疼自己家孩子!娘当年是实在没有法子啊!”   “也不见得每个娘都疼爱自己孩子。” 萧照冷笑,“萧家偌大的产业都留给了你,舅舅和伯父都没有拦着你再嫁,怎么就没有法子?”   “娘,……唉!”车氏憋了半天也想不出合理的理由,只好拿起手帕擦眼睛里不存在的眼泪,“娘完全是当时为情所困啊。你如今都成婚了难道就不能体谅娘的难处吗?”   见萧照不吭声,车氏面露喜色,趁机道:“你也太狠心了些,难道穿金戴银就痛快吗?娘当时还年轻就要过守活寡的日子,遇到苦楚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说着便一副要诉苦的架势。   萧照冷笑:“你少倒打一耙,我可没有不许你改嫁,你明媒正娶顺顺当当改嫁我自然是愿意的。可你与人无媒苟合卷钱淫奔,萧家的资财被你卷跑了大半,如今你还有什么颜面再回萧家?”   车氏赔笑:“当时也是无奈之举,怕你看见娘改嫁伤心啼哭娘才偷着走的,哪里就是卷钱淫奔了?”   萧照转过脸去,脸上神色阴沉,不再听她说话:“你赶紧走,否则我报官!”   车氏哭丧着脸:“我好歹是你娘,你又当了大官,怎么能就这么赶亲娘出去?”   “亲娘?”萧照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我亲娘病死了,萧家和车家亲自认定了的,现在又从哪里冒出这么个人来?来人呐,还不立刻乱棍打了出去?!”说罢便负手就往后走,毫不顾惜这个亲娘。   车氏一看萧照是来真的,那些柔言蜜语不起作用,眼看几个家丁就要过来,她慌了,忙道:“我可是你娘!我要去宫门前告御状!我不信御史能容得下你这么不孝的人当官!”   居然威胁起了萧照。   萧照也不在意,步子都不停一步:“你尽管去告,我没什么好怕的。”   莺莺倒是急了,萧大人在朝堂上拼出些成绩来岂能就这么被个不懂事的娘给搅乱?   须知历来官家都是以孝治天下,哪个官员不孝那是要被革职下大牢的!若是影响萧大人的抱负怎么办?   莺莺脑瓜子急速转起来,忽然想起一个好主意。她问那老妇人:“你既然已经走了另……嫁给他人,怎么又回了汴京?”   车氏乐得有个台阶可以下:“说来话长,那人是个骗子,我跟着他一路到了青州一起生活了几年,他把我兜里的钱财尽数抢夺去,眼看再也挖不出半个大子来,忽然有天早上起来不见了,我四下寻找未果,房主告诉我那房子是他租赁来的。”   “我只好在那里生活,又没有路引又没有盘缠。只好辛苦给别人家做工,积攒了些盘缠一路风餐露宿才到了汴京。”   车氏说得真真假假,其实是这几年她之后又再寻了个富商,给人家家里做了外室。   富商年岁大了,老家汴京在青州经商,车氏作为美貌外室颇多宠爱,堪称两头大。   可惜富商六十岁决定告老还乡,带着车氏回了汴京。正室是个彪悍老太太,将车氏提溜了出来威胁要卖了她,车氏才自己跑了。   她跑累了坐在茶楼歇脚,听茶楼里说书先生说有位萧照大人如何受官家赏识、他夫人又如何求贺皇后帮忙直言上谏,车氏心里嘀咕,跑来萧家巷子一打听,才知被自己抛弃的儿子如今官拜四品是御前红人。   车氏眼珠子一转就来了儿子家,就是闹到天王老子哪里去她作为母亲也占着天然道理。   只不过这儿媳妇听完她凄惨的遭遇后并未如她所想露出怜悯的神情,反而颇有主意:“你先随我一起去车家,先叫车家人辨认明了真身再看下一步。”   车氏犹豫了一瞬,车家也是汴京城里的大户人家,算得上是书香门第,父兄不一定愿意认自己。   可想了想,若车家认了自己,那岂不是正好一起给萧照施压?于是点点头。   莺莺便叫长寿套车,带着车氏一起去了车家。   车家与萧照家不大有往来,就是莺莺成婚时候他们也只是送来了礼物,因着当初车氏出逃的事情两家闹翻了,车家指责萧氏定有人逼了妹妹,萧家则怀疑车氏卷钱出逃背后有车家支撑。   好在车家的门房还认可萧照的名帖,不一会就有个笑容满面的妇人来接莺莺:“可是外甥媳妇?我是你舅公家大儿媳妇。”   对方长袖善舞,一会叫丫鬟给莺莺奉茶一会拉着莺莺坐:“听说你新近得了长帝姬的青睐,这可是难得大好事呢。”   莺莺含含糊糊应了声,又说出来意:“实不相瞒,我今天是想拜访府上的大夫人。”   那大儿媳妇笑容满面请来自己婆母。   车家大夫人一进门,莺莺便闪身到一边,露出车氏。   车夫人瞧了两眼,车氏格外激动:“嫂子,是我啊!”   车夫人却茫然摇摇头:“不知道您是哪位……”   “你叫哥哥来!我是他二妹妹啊!”车氏急切不已,”嫂子,你们成婚后我们一起生活了两年我才出嫁的,你怎的就不认识我了?”   对方却摇摇头,“抱歉,我实在不认识您。”   “我家是有个二妹妹,正是我这外甥媳妇的婆母,只不过她性子刚烈,当初亡夫去世后她伤心欲绝不久就追随了去,如今葬在京郊北邙山。”   什么?!车氏慌得后退一步,拉扯车夫人手臂,“是我啊嫂嫂!”   车夫人不耐烦起来,劈手将自己的手臂收回来:“客人莫要得寸进尺,我是瞧在我家外甥媳妇的面上才待你客客气气的。”   从车家出来后车氏仍旧不气馁。她叹息:“我当时跑了肯定给她们带来了许多麻烦,所以嫂子待我心里有气。我去寻我大哥二哥。”   结果可想而知,莺莺带着车氏去衙门里寻了车家老大老二,却没有一个人愿意认车氏,都茫然不识。   要不是萧照的态度说明那真是亲生母亲,莺莺还当车氏这是仿冒的呢,不得不说这汴京城里的贵门人家没有一个简单的,各个都是演戏的好手。   回去的路上车氏颓然不语,莺莺问她:“今天见了这许多人却没有一个人认得你,都说车氏已经死了,你还要去告御状么?”   车氏垂下头去,她终于明白就算她去告御状也没有人相信,别人只会觉得她疯了冒充车家姑奶奶的身份。   看车氏脸上的张狂褪去,莺莺暗暗点头,又缓和了语气道:“你若是安分守已我可帮你在汴京城里赁一处房子供你安心颐养天年,可若你胡作非为便只能自己去街角流浪了。”   车氏经历了今天的打击乖觉了不少,儿子冷漠兄长绝情,一开始那些张牙舞爪也收了起来,转而对莺莺亲亲热热:“还是儿媳妇好!”又伸手去拉她的手。   莺莺不动声色将自己的手避开,了然而疏离笑笑。   车氏收了笑容,知道这个儿媳妇并不是两句好话就能糊弄得了。   莺莺驱车带她寻了一处住所,只有个狭窄的小院,在背街人烟稀少,里头只有一间正房一间侧房,还有个灶房。莺莺叫长寿跑腿去街上置办了一些铜盆、巾帕、木梳、澡豆等盥洗用品。   车氏刚开始感激,后来瞧着瞧着便有些不满:“这房子比起你们住的萧家大宅可差远了些。”   莺莺丝毫不惯着她:“你本来也住大宅的,可惜自己不珍惜。”   车氏像是被蜜蜂蛰了一口一样跳起来。这个儿媳妇一点都不像那些贵门淑女一样迂腐端庄,也不像乡下媳妇一样逆来顺受怕婆母,反而像个市井泼妇一样句句揭你的短。   不得不说这一招对车氏这种人挺管用,她悻悻然住了嘴,如今这样已经好多了,难道惹恼了这个儿媳去街市上乞食流浪不成?   车氏住了嘴消停了,莺莺便也不为难她,给她放下了一吊钱:“我下月再来。”   出门后莺莺又请住在对面的房主多留意车氏:“平日里有重活您多帮忙,可若是她与人扯闲话还烦请您去花满蹊店里通知我一声。”又给房主多给了几个铜板,房主便满心高兴:“包在我身上。”   等她们从巷子里出来,绿儿不解:“娘子,你为何管这个闲事?要知道您可是两头得罪人:萧大人明摆着恨这位车氏,要是萧大人知道你违背了他的意思收留了这人,将气撒到你头上怎么办?”   “我也不想管。”莺莺叹口气,“可她毕竟是萧大人亲娘,古时皇帝就算他娘养男宠替他兄弟谋江山造反最后皇帝都得捏着鼻子原谅太后,何况萧大人只是个区区臣子?”   “再说她流落在外面若是被有心人控制成为对付萧大人的把柄,只怕更麻烦。倒不如供给她一碗饭吃,有吃有喝供养到死,便也全了萧大人的情谊。就算闹到阎王爷那里去都不能说萧大人德行有亏。”   “噢,原来娘子是帮萧大人处理后患。”绿儿恍然大悟,“可若是萧大人因此与你置气呢?”   莺莺笑:“这便是我与车氏的不同了。”   “车氏口口声声爱儿子可是实际做法却是害儿子。我违背了萧大人的意思却是为他着想。这就要看萧大人是否明智了。”   “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吗?”绿儿不懂,“不都说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么?”   莺莺笑:“你当世人都是清醒明白的大圣人不成,道理是那个道理可是实际真懂的能有几人?要不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听信谗言,任由别有心机的人摆布而不自知。”   要说世上有一种父母最好笑,看见孩子明明在做不对的事,却因着不想被孩子记恨所以不去纠正孩子,这样的人自然不能真正爱孩子。   莺莺便吩咐绿儿两句:“你以后也学着点,以后不管是父母还是朋友、夫君,莫要听信他嘴上说什么,只看她做什么。”   “若你做了不对的事,她却因着怕影响与你的关系而不直言相告,反而遮遮掩掩看着你犯错而不提醒,只自私想着经营她与你的关系,这样明哲保身的人你要离得远远的,她自以为能玩弄真心,却不知一颗真心是世间最难得之物。”   绿儿听明白了点点头。   回到家里莺莺自去洗漱,她回房时萧照已经在桌前等他了,莺莺便将今日白天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又问萧照:“你哪里可有得用的人派遣去服侍她?”   说是服侍实际是监视,萧照应了声:“有。”又道:“多谢。”   莺莺抿嘴笑:“你我夫妻何必多谢?”谁家没有那么一两个糟心亲戚呢,萧照不嫌弃苏家那一大家子人,她自然也投桃报李帮萧照处理麻烦。   却没想到这句话叫萧照站住了,他问:“可我们是假夫妻。”   假不假的有什么关系,莺莺边梳头边不以为然:“我瞧着我们比好些真的还和睦些呢。”   “那,”萧照忽然住了嘴,他看着莺莺,像是在看什么珍宝一样。   那你想叫假的成真的么?   这话在他心里过了一遍,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莺莺手上还在拆发饰,叮叮当当一串:“对了,那车家人可真是势利,不过外面有不少她这样的人对我笑脸相迎,也不过是对着萧夫人罢了。哼,等我们以后和离了她对下一个萧夫人也是那样。”   萧照听着莺莺叽叽喳喳的声音,默默闭上眼睛。   她从嫁进萧家就这样叽叽喳喳,明明只是一个小娘子,却絮絮叨叨像十个八个小娘子。   萧照却从来不觉得她聒噪,反而只觉得安心踏实,家常的絮叨里有一种属于人间烟火的温馨,生生驱散了他内心的阴霾。   什么和离,他一点都不想和离。   一刹那冲动涌上心头,萧照睁开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你想和离么?”   萧照的声音金石一样响起,坚定而铿锵。   莺莺手里的木梳停住,她听清楚后忽然心脏一阵阵发烫,像是周身的血都往心脏涌,心神更是大乱,连木梳都差点掉在地上。   她不说话,萧照心里一下没了底。   他本就是鼓起勇气才说出这句话,却像是唐突了莺莺一样。   “我说得太唐突了些。”萧照道,像是怕莺莺畏惧一样忙补充道,“你若是不愿也不勉强,我们还像从前约定一样相处便是。”   说罢便搭起帘子,大迈步出去了。   屋里安静下来,莺莺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外面有飞蛾扑棱不住敲打窗户纸,莺莺第一次觉得这声音有些吵。   萧大人想和离了?   说起来如今萧大人也大好了自然是可以正常结亲,从前两人之间的约定自然也算不得数了,萧大人如今正得圣眷,生得好又品性正直,和离了再结亲也是大受欢迎的。   可……   莺莺总觉得心里怪怪的,难道是担心和离后孤苦无依?莺莺索性翻出账本盘点私房:   算盘噼里啪啦,她打了好一会算盘珠子总结了下自己的奁产:自己如今有一座东角楼街巷三层的商铺,价值万两银子,每月光是租出去就能赚三百两银子的纯利润;还有三家花满蹊的店,店里小二伙计就有几十人;更有响当当的皇商招牌;手里如今已经有几百两的银票,今后还会越来越多。   要说地位嘛,莺莺想了想:自己是苏家娘子,如今大房伯父家与自己走得很近,也算是有娘家人支持的。而且下月还有长帝姬要认自己做干女儿,更重要的她上次救萧大人之举让她在汴京贵门里留下了“贤良护夫”的贤名。   有钱又有地位,这样的二嫁妇人也能嫁个不错的男子。若是不想嫁人也无妨,她靠着上面这些也能在汴京城稳稳当当立住做生意过日子。   这么看来就算和离对她也没有什么影响?   莺莺这么想着,一边宽慰自己一边洗漱换睡衣,过一会长寿传话:“萧大人今儿忙,要在衙门里过夜。”   他忙起来有时会这样,莺莺不以为怪,嗯了一声。   可等她回到床上后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帷帐那侧静悄悄的,要是以往萧大人在背后,可今天他不在。不知为何窗外的蝉鸣听得分外清晰,地上蜡烛燃烧的哔哔啵啵声也清晰可闻。   这些都吵得莺莺睡不着觉,莺莺心烦气躁,伸出手去将帷幕一把掀开。那边放着萧大人的枕头和被褥,整整齐齐摆在床上。   莺莺拍了拍那边的枕头,心里空荡荡的。   她嘲笑自己:等和离后自己一个人睡可是常有的事,不如趁今天先习惯。   可她就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忍不住想,和离后萧大人会娶妻,这屋里就睡了他的新妻子,她会将这枕头被褥帐子都换去么?   莺莺想起这个就一阵心疼,那可都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嫁妆。   要么她和离的时候带走吧,萧大人不是那等小气之人,一定会叫她带走的。   这么想着莺莺满意下来,阖上了眼睛。怪不得她今天心头一直萦绕着不安,原来是担心无法立足、舍不得熟悉的摆设啊!   可睡了几瞬,她又睁开了眼睛。   新的萧夫人会将这帷帐也撤去吧?   莺莺想完这个问题就好笑,他们不是假夫妻当然会撤去这个阻隔在床中间的帷帐。   她又闭上了眼睛。   不等一会她又睁开了眼睛:那她种在花园里的草木怎么办?   那棵被人丢弃的黄木香如今都爬了整面墙呢,想必明年花期一定会繁花累累呢,若是落在不会养护花木的人手里可怎么办?   自然是挖走带走。   莺莺又闭上了眼睛。不等一会她又睁开了眼睛:乌婶呢?   要知道乌婶可做的一手好菜!别说糟鹌鹑烤肥鸭这样大菜,就连莺莺素日里不怎么爱吃的紫苏被她切碎加上黄瓜丝、咸菜丝、香菜都能凉拌出一道生津下饭菜!   算了萧大人是个挺好说话的人,到时候向他要走乌婶只怕他也会答应的。   莺莺又闭上了眼睛,踏踏实实准备入睡。   不久莺莺又睁开了眼睛:萧大人呢?   她很快就笑,自己可真是什么都想打包带走!萧大人不就是和离后等着娶妻的新郎官么?带走他还算什么和离?   可莺莺笑着笑着就愣住了。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浅浅月华越过窗棂,照进卧房,安静无声。   第二天裴娘子约莺莺去逛街。   她这回买了不少东西,进银楼光是式样不同的首饰就扫了一大堆,乐得银楼掌柜亲自请她们去雅间挑货。等出来后又去了绸缎庄,拉拉杂杂买了好几身换季衣裳。   很快就有了答案,她脸颊绯红:“我要定亲了!”   对方是裴娘子青梅竹马,两人情投意合,家里长辈便定了亲,过不久就要成婚了。   裴娘子还去绣坊买了丝线和布料,打算亲手给未婚夫绣一个荷包,说着说着便惋惜:“他这回要去渔阳贩茶叶,也不知多久能回来。唉,要是能将他装进荷包里就好了,这样我想带他去哪里就去哪里。”   她本是无心抱怨,可是莺莺忽然一顿。   “想带他去哪里就去哪里。”莺莺想起自己昨夜的想法,难道不正是这样吗?恨不得将萧大人也带走。   她不由自主问:“到底是为什么想将这个人带走呢?”   “还能为什么?”裴娘子大咧咧道,“当然是心悦于他喽。”   “只有心里有一个人才会想与他一时一刻都不要分开。”裴娘子这些天颇有感悟。   莺莺心神不宁回了家。   她游魂一般吃饭、做事、吃饭、睡觉。   今晚萧照又没有回来。   莺莺看着帷帐上绣着的蜻蜓、促织、蝴蝶图案,在心里胡思乱想:原来自己舍不得萧大人是心悦于他吗?   她可从未喜欢过什么人呢。   以前莺莺将萧照当作自己家人,可如今看来两人的感情早就在不知不觉之间超越了家人。   怪不得在听到萧大人说要和离时心神不宁了许久。现在想来那应当就是担心和不愿。   不是不愿离开萧家,而是不愿离开萧大人。   莺莺倒没有像旁人那样扭捏,心悦就心悦,她觉得堂堂正正:萧大人那么好,不心悦他才奇怪呢!   莺莺翻了个身。   可萧大人什么想法呢?   他平日里忙忙碌碌似乎对儿女私情不大注意,昨日又问她和离的事情,看来待自己当真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这可怎么是好?   若是他又喜欢上了旁人怎么办?那时候她岂不是就要灰溜溜卷铺盖走人?   莺莺又翻了个身。   不行,得想个办法。   裴娘子店里便迎来了莺莺。   裴娘子打着哈欠问莺莺:“如今正是忙碌的时候,你不在店里赚钱来我店作甚?”   莺莺神秘兮兮将她拉到一边,小声问她:“我问你,你说男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喜欢什么样的?”裴娘子还没睡醒,迷迷瞪瞪搭话,“当然是美貌的,温柔的。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说着说着忽然反应过来,狐疑问莺莺:“你问这个作甚?”   不等莺莺回答她立刻捂住嘴巴:“莫非,莫非你是变心了?”   “你想哪里去了?”莺莺哭笑不得,还是遮掩一二,“我是替,呃,我一位友人问。”   “看你脸红成那样,你这位友人就是你吧?”裴娘子不愧是闺中密友,很快就拆穿了莺莺的阴谋。   莺莺只好点点头:“我是想知道萧大人喜欢什么样的?”   “萧大人?”裴娘子不懂,“你们都成婚快半年了吧?为何又要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莺莺和萧照假成婚的事只有两人知道,外人都被瞒着,莺莺便也不好解释,只含含糊糊道:“你管呢,先教教我应当怎么办?”   “好吧。”裴娘子不过问了,转而给莺莺出主意,“萧大人是个美男子,应当对美貌不在乎吧?再说了,你也算美貌。”   “可是温柔嘛……”裴娘子掐着下巴,狐疑打量莺莺。   莺莺的确与温柔不搭边,她能干精明聪颖果敢,可与温柔半点都不搭边。   她蹙眉:“那可如何是好?”   裴娘子倒有几份豪气:“说不定裴大人不喜欢温柔女子呢?”她转而给莺莺出主意:“你旁敲侧击问他不就成了?”   于是萧照下衙回家后就见桌上摆了一桌佳肴,他随口问一句:“今儿乌婶可做什么好吃的了?”   莺莺便有些不自在答:“是我做的。”   萧照还当那不自在是因为昨天自己问和离所致,他其实昨天问完话就后悔了:莺莺看上去对男女之情浑不在意,又怎么会想和他成真夫妻呢?若是问得直接些吓到她怎么办?到时候她若觉得萧照是个饥色的登徒子不愿再靠近他怎么办?   可叹萧照一个在外叱咤风云的人物却不知如何面对这些,索性在外面躲了两天,终于想清楚了他要徐徐图之。   因而他今天回家时带了荣盛祥的苏造点心,想着待会旁敲侧击问问莺莺。   乌婶送上来碗筷,各自心怀鬼胎的两个人拿起筷子开始吃饭,说实话吃什么都没滋没味,只心里盘算着一会怎么套话。   “你……”   “你……”   两人居然一起起了头,又齐齐住了嘴,大眼对小眼看着对方,最后还是萧照说:“你先说。”   莺莺便问:“听说隔壁吴家大儿子要说亲了,萧大人觉得他应当说个什么样的?”   说完后莺莺颇为得意,她可是想了好久才设计出个这样的问题,非但不暴露自己的心思还能委婉套出萧大人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萧照也在心里盘算:吴家大儿子?那小子似乎读书运颇好,刚考中举人。   莺莺为何问这个问题?   难道她喜欢读书人?仔细回想起来,那吴家大儿子的确生得文绉绉的,平日里手里拿把檀香纸扇。   这可与萧照这样习武之人截然不同。   萧照心里警铃大作,他斟酌着想了一下答案,自觉在御前对答都未这般尽心尽力过。 第105章   萧照字斟句酌:“他是文人应当说个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子, 这样平日里红袖添香夫妻也不至于无话可说,他平日里摇把扇子,或许对方也应当与他一样有闲情逸致。”   爱读书、有闲情逸致,丝毫与莺莺不同, 莺莺爱读账本倒是真的, 闲情逸致的功夫她也宁愿拿来扒拉算盘。   萧照满意这份回答, 既符合主题又能委婉劝莺莺打消念头。   却不想莺莺在听到这份回答上脸上一白。   莺莺可不喜欢这份回答,又爱读书又闲情逸致,莫非萧大人喜欢那样文绉绉的大家闺秀?莺莺就是汴京城市井里常见的小门小户女儿家,寻常管管账、打打算盘、兴致来了做些好吃的, 做派着实是小家碧玉。   她脸耷拉下来,肉眼可见的不开心起来, 不过还是要再问问才保险:“萧大人,那若是您呢?”莺莺转念一想, 萧大人适才所说的都是吴家大儿子, 可没说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或许还有转机。   “我?”萧照一顿, 他想试探莺莺却没想到被莺莺反客为主先问起了他, 不过这也歪打正着合了萧照的心思,他面色仍淡淡, 但心里却猛地掀起了惊涛骇浪,“会打算盘的,会种花,还会经营商铺,还有闲时会做些小菜, 还胆子大, 却细心……”   萧照心海里一刹那涌起了很多形容词, 如风浪大作,但最后都归于安静。   他初衷是比照莺莺说出自己喜欢的模样暗示莺莺,可一开始是形容词不能穷尽,莺莺在他心里会很多东西:除了这些她还会绣花,绣的荷包在他怀里收得妥帖;   她勇敢、临危不乱、足智多谋,会在他遇到危难时候冲到宫里求情;   有情有义、明明是假夫妻她却能不离不弃直到挽救了萧照。   可说着说着萧照便觉不够。   这些形容词压根不够形容。   莺莺的确会打算盘会经营商铺也会种花,可难道有这些特征的女子就能代替莺莺么?   萧照敢打赌同样的女子在面临这样的情景时会毫不犹豫走人,这已经算是好人了,有更恶劣的会对卧病在床的伴侣恶言相向卷款潜逃。   唯有莺莺能善良陪伴在萧照身旁。   当然也有不谙世事的女子也能单纯善良。   可都不如莺莺,她能在市井里如鱼得水将店铺经营成皇商招牌,可见她心中自有丘壑。   一个人若能在世间游刃有余之时还选择善良那是真善良。   他忽然停下来,不知如何描述。   莺莺听到开头时甚为满意,她符合!可是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不会这么巧,每一条都如比照着她量身定做一般吧?   她狐疑抬起头,却正迎上萧照认真的眼睛。   他盯着莺莺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是莺莺。”   任何美好的词汇都可以拿来形容她,却没有一个词汇能够定义她。   只有她的名字才能指向萧照心里的唯一。   不是这些美好的词汇、优秀的特点,而是莺莺。   ?   !   莺莺瞪起了眼睛,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   可是她再看过去却看到萧照含笑的眼。   萧照说出这句话后肩膀松了一松,像是负重前行的挑山工忽然卸下了重担。   他认认真真对着莺莺的眼睛,问她:“莺莺,我想娶的人是你。你可愿意?”   莺莺似乎在云端,晕乎乎听得见萧照的声音,可是却头重脚轻,几乎不能思考。   好在晕头转向中她还记得点头:“好!”   她们南诏女儿本来就不是扭扭捏捏的性格,心悦就是心悦,愿意就是愿意,没那样黏黏糊糊的拉扯。   第二天裴娘子再见莺莺时就见她神采奕奕颊带飞霞,还主动问她:“送男子什么好?”   裴娘子心里犯嘀咕,莫非是给萧大人的?不过还是帮她参详左右买了合适的布料。   两人坐在萧家院子里做荷包,过一会有个小厮过来,提溜着一个精致谷板,说:“这是萧大人办差时路过店铺买给夫人的。等他下衙后帮夫人浇水。”   谷板是个小陶板捏成田地房舍的模样,上面还放着黄牛、顽童,田舍间有名男子还有名女子,都做农人打扮,田地中间放了土,里面种了稻谷,浇水会发芽。   算是案头赏玩的小盆景,不过玩这个的都是小郎君小娘子,哪里有萧大人这般年纪的人?   再说了萧大人是什么人?   那可是如今御前炙手可热的武将,平日里在御前也能特许带刀的人物,这么一个人停留在小贩摊子前购买谷板就已经足够难以想象的,居然还巴巴儿派遣仆人送过来。   今天真是开眼了!   裴娘子瞪圆了眼睛:“萧大人怎的这般肉麻?他不是今晚要回来吗?怎的不能等晚上归家时一起拿回来倒要巴巴儿遣了人先送过来?”   再看莺莺从看到那个谷板开始就嘴角噙笑,将两个小人取出来还要摆弄着用针线篮里的零碎布头给他们两人缝一套衣裳。   “啧啧啧。”裴娘子看得牙酸。   两人都是老夫老妻了,怎得还这么黏乎?   她原本当自己与竹马就够肉麻的,谁知“都道相公痴,还有痴似相公者。”,萧大人和莺莺两个比他们还要夸张。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裴娘子真是服了。   与萧大人有了共识后两人倒像是寻常夫妻相处起来,每日里你送我一个荷包,我赠你一个谷板,虽然幼稚但难得的是两个人都乐此不疲。   渐渐天气里的暑气散了去,莺莺便想去乡下看田地。   她还清了东街巷商铺的欠债后便想买些花田,如今虽然可以四处采购花草,可要想将商铺开得更大最好是将花草供应都攥在自己手里,才不会受制于人。   萧照抽不开身陪她去便派了些部曲保护她,他如今掌管着官家一半的私兵,手里自己的势力也逐渐扩大,只不过这些人对外都以看家护院“部曲”的名义示人。   莺莺便带了青娘子等几个小娘子一起去郊野看田地,田地买卖也有专门的中人,殷勤在左右陪伴她们,一边给她们介绍情况:   “如今您要买的时机正好,汴京城郊的田地正好腾出一大片来。”   前些日子汴京城闹水患,水患中有人颗粒无收为了归还开春的高利贷不得已卖田,还有人想借机清退一批地哇处的田地,总之汴京城一贯固若金汤的田地忽然有了松动。   莺莺便随中人一一去田间相看,这时郊野热气已经降了下来,田地上绿意盎然还有各色野花,看着叫人心旷神怡,权当郊游。   中人带出来的田地莺莺都不是太满意:有的过于低洼几乎要在黄河故道里去;有块地里面石块砂砾太多,拿来种瓜倒不错可惜没法种花,还有块地难得的平整,却只有一亩,孤零零在中央。   中人看她挑来挑去都不中意,忽然想起个念头:“倒有一座庄园,不过地势有些复杂些。”   莺莺一行人便跟他过去,原来去这座庄园要翻一座山,庄园就在山坳里,里头有一座三进的青砖瓦房四合院,它所属的田地便是整座山。   “山里原本是种茶叶的,可惜主家去世后他儿子不喜这里地势不便就想着尽快出手。”   莺莺四下打量,汴京城外没山,这里这座山才能抬高称谓称作“山”,其实就是个小山包,并不影响往汴京城里交通。   茶树其实并不适合汴京城的气候,山间那些茶树也生长得歪歪斜斜无精打采,可见前面一个主人并不大懂经营之道。   山间因着养茶树的缘故在山腰打了井,山顶则挖了巨大的蓄水池,专门积蓄雪水和雨水用作灌溉。   当然这些水分对于寻常种植庄稼是杯水车薪,因而也在市面上挂了许久也卖不出去,可对莺莺来说不一样:她要买来种花,花木便是不靠人为灌溉都能长得丰盛,何况那些蓄水池已经能够用作紧急时候的供应。   莺莺与含蕊、青娘子几个互看几眼,心里早有默契,莺莺便施施然开口,状似无意:“你这庄园可是中看不中用。”   “就是。”青娘子接腔,“没有水浇灌庄稼,这买来也只是看山景。”   中人急了,这块庄园并不好卖,是以这户主家给他许诺了丰厚的佣金,承诺卖出去后还有奖励,可旁人一听在山上就看都不看。   今天还是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有人来看的呢。   中人不想错过这笔生意便赔笑道:“这座庄园可以看山景就是极好的,诸位瞧着都穿金戴银不像是指望田地种庄稼的,何不买来了做私家的茶园?在山间建个亭子,清明前后来小住,看看山景煮煮茶汤岂不痛快?”   的确是个很会做生意的人,这样的庄园都能找到亮点,巧舌如簧便将缺点说成了优点。   莺莺瞧了他一眼:“可我们一开始打算买的是能种地的田地……算了,你还是喝口水带我们去看正经田地吧。”   她言语间已经有了松动的意思,中人大喜,便继续说服她:“这庄园只要两千两银子,若您诚心要,只需一千五百两银子便好。”   这下几个人心里都是一振。这样价格在汴京城里也就买个狭窄的小房子,却能在这里买一座山!听惯了汴京城夸张的房价,此时听这个价格赶紧就如白送一般。   只不过面上都要装一装,莺莺便咳嗽一声:“我买了这座山,回头还要再买地,岂不是要花两样价钱?”   一听有戏,中人便继续说出这桩生意的优点:“这山下靠着皇庄,寻常宵小土匪不敢来作乱,您买了之后定能高枕无忧,何况您若是买的话山脚下那套三进的院子可是白送!”   莺莺放慢了心思与他讨价还价,终于说定了一千三百两得一座山和三进四合院,还附赠了满山的茶树和三个仆人。   这一单生意做得值,不过含蕊还有点顾虑:“九婶婶,我们又不种茶树,到时候请人来挖茶苗运送茶苗都是一大笔钱。”   至少得十几个工人,何况这里离汴京城不近不远的请劳力过来干活至少要花费两三天,到时候吃住加上工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何况挖出来的茶树苗往哪里扔?旁边都是皇庄你扔到皇庄去不是嫌命长吗?   莺莺笑:“我自有办法。”   等买下山庄后莺莺便叫部曲在汴京城寻到专门收购茶树苗的人。   也是因着汴京城过于庞大,里头汇集了三教九流,连收购茶树的人都有,对方来了山庄特意查验一遍茶树苗,看完后很是满意:这些茶树已经大约两岁左右,比寻常茶树苗要更茁壮,他买回去还能保证成活率。   因而给出的价格便也合适:“二百两银子买走。”   收购茶树的人有专门的班底,便自己将这些茶树苗小心挖出来而后包裹着湿土用大车拉走。   这一趟莺莺非但解决了树苗的问题,还轻轻松松净赚了二百两银子,再刨除三个仆人大约值一百两,如此算下来她买这座山就用了一千两银子,就连萧照都啧啧称奇:“莺莺,这笔账可算得好。”   节约下来的钱莺莺便去汴京花木市场上去买花苗。好在青娘子如今是花市上的老熟人,只用了一百两银子不到就购置了满山的花木。有芍药木香、绣球金纱、徘徊紫荆,根据不同花木的特性分别种在背阴处向阳处不同地方,山下自然是挖了个大池塘,一来蓄水,二来种上莺莺的并蒂莲。   莺莺又将花木按照季节调配过,确保每个季节地里都有产出。如此一来花满蹊既可依靠花市上的花木供应,又有自己独立的供应源头,避免了被人拿捏的境地。   她雇人大约花了几十两银子,忙忙碌碌好几天才将花木都种好。   莺莺忙完这些才叫那三个买过来的农人过来,对方是卖身的农户,正好是一家三口,一对中年夫妇和个小子,面相看着看算淳朴。   莺莺不喜买人那一套,更不喜将人视作奴才,因此她并没有给农人改名字,而是吩咐他们:“你们以后好好干活,要保证花木都活着,每当有长成的花木便割下来往汴京城里送一趟货,可还需要帮手?”   农人当家汉子忙摇头:“不需要,不需要。”听起来是一座山其实只要半天他就能转完,何况这花草最是好养活,养在野地里都能活,他们一家三口足够。   莺莺点点头:“你们吃的粮食定期从汴京城里拉,月钱也会照给。”   当家汉子听得惶恐:“不敢不敢。”他们这些卖身农口粮都是自己种的,哪里有听过主家还给粮食还发月钱的?那是自由雇佣农都没有的享受。   莺莺摆摆手:“这些给你们你便收着,不过你们要勤勉,口风要严,不能生了贰心。”到底她攥着身契呢,总要敲打他们一番省得他们以为东家好糊弄回头卖了花满蹊的秘密给别的花商。   “那是自然。”一家三口都感激道谢,“多谢东家。”   至于住处莺莺也不苛待他们,就他们住在三进大院子外院的厢房里看院子。   这家人更是感激涕零,要知道原来他们住的可是茶田里自己搭建的窝棚,雨天漏雨冬天漏风,能冻死人。如今居然也住上了青砖瓦房,还能按月去汴京城里领粮食,这真是地主过的日子!   因此便更加勤勉起来,待这些花草越发尽心尽力莳弄。   山庄内的宅子莺莺也请人修缮了一番,将残缺碎裂的瓦块换补上,又将墙面用石灰粉刷了一遍,而后又在院内种上了葡萄藤和自己喜欢的花木。   大概花木天然有装点作用,明明是没有设置亭台楼阁的院子,只因着有花木却也焕发了生机:花烟草细长的花梗上五瓣花水粉淡粉浅粉,天底下的粉色都有;金线菊含苞待放;白木香竹叶一样狭长的叶子和舒展的枝条点缀着白墙毫不单调。   莺莺收拾好便请店里的伙计还有萧大人、于氏、吴氏几个来山庄游玩。   山间如今已经有花木绽放,她们便趁着清晨凉快慢慢踱步上了山腰,坐在小亭子里喝茶吃点心一起赏花;过一会还登上山顶仔细寻找汴京城的位置。   小六和猪剩嫂子是爱玩闹的,还扑蝴蝶斗草玩。一直玩到中午日头盛起来一行人才下山。   下了山回到山下的大宅子农户早做好了饭在等待,山里物产丰富他们又有心感激主家厚道,因此饭桌上满满当当:   浅黄色的粟米饭,凉拌葵菜、切好的腊肉炖豆角、黄焖笋干、炸河虾、油封肉、腊鸭清蒸、红油藕带、炝炒南瓜花、切块的白煮鸡、煮得绵软的红豆汤。   莺莺称赞他们这饭菜不错,农户便不好意思起来:“这些腊味都是我向左近的农户买的,以后日子宽裕些再置办些好的请东家吃。”   吃完后其余几个小娘子在斗草,萧照便跟着莺莺四下打量她这庄园,言语之间颇有些遗憾:“早知道我便寻摸自己家庄园附近有无要卖的,这样也好有个照应。要么我问问你这山庄旁边可有什么要出售的田地买了来我们好作伴。”   莺莺这些天往返与山庄与汴京城之间忙碌,他要见一面都难,这一下难免有些吃味。   莺莺便捂嘴笑:“萧大人,我家田庄旁边是皇庄,您怎么办?”   这萧照倒没想到,他便也笑。他再有能耐也不能叫官家把这块皇庄给自己啊。   几人在山庄痛痛快快玩了一天,晚上又住在莺莺的大宅里,第二天才往京城里赶。   这刚到京城门口就见前方城门楼处路人三五成群议论纷纷,似乎有什么大新闻。   萧照蹙眉,吩咐飘石打听,过一会便来了信:“回禀大人,皇后娘娘出意外了!”   原来皇后身孕已经有六七月了,今儿在宫里大宴宾客时贪凉吃了两口冰糖甜杏饮子时忽然捂着肚子呼痛。   她自己还当是自己吃了冰导致的,忙宣召了太医前来,太医院的医正和太医们这些日子都是备着皇后生产的,当即赶了过来。   可是等他们赶到时候贺皇后已经血流不止了,大红的血液从她裤脚掉落下来将裙子将染红了,在场的贵妇们吓得不轻,呆若木鸡看着太监们将皇后抬上软轿送进了内殿。   太医们如今在救治贺皇后,赴宴的贵妇们自然只能散席各自归府,这消息也随着在场的贵妇们传遍了全城。只不过如今还不知道后续呢。   萧照吩咐莺莺:“你先随她们回家,我去值守。”   发生这样大事,难保宫里不发生异动,即使是休沐萧照也要赶去大内查看情况。   莺莺点头应是,随着其他人回了花满蹊。街面上肉眼可见的人心惶惶,有人散播谣言说皇后已经死了,有人议论纷纷说这回凶多吉少,还有官府的人上街驱散闲谈的人群,可他们越是驱散人群就越是来劲。   莺莺便吩咐店员们在花满蹊好好看店,莫要出门去瞧热闹。当天晚上萧照并未回来,只遣小厮回来取了件换洗衣裳。   到了第二天已经有衙差匆匆从街面上过去捉拿散播谣言的人了,整个京城都笼罩在山雨欲来的紧张里,就是最普通的平民百姓都猜到这回不简单。   很快就从宫里传出了消息:贺皇后脱离危险,可她的孩子却没了,据说是个已经成型的男婴,贺皇后因此状若疯癫痛苦不停,太医院的太医们因此也被官家狠狠责罚,命令他们找到皇后滑胎的原因。   到了再晚些市井中便有谣传,说贺皇后生产出问题与宸妃脱离不了干系。   官家虽然嫔妃众多却只有三个儿子,皇后生下的太子屡屡异动被废,德妃的三儿子又太年幼且性子平庸,如今是宸妃所生的二皇子独领风骚,被官家带着处理政事,都说他即将是太子。   谁知那时候皇后有了身孕,官家欣喜不已,接连赏赐下厚礼,人都说二皇子虽好可官家还是更看重中宫嫡子,说不定这个孩子降生下来后仍旧会被立为太子呢。这么一来原本被官家带着处理政事的二皇子地位便尴尬了。   只不过当时还未生产一切便都尚未可知,可谁能想到贺皇后会忽然出了这种意外呢?   就是待宫闱斗争不大熟悉的老百姓都嗅出了其中有阴谋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更,快要完结了好舍不得。 第106章   皇后倒台谁是最大的受益者?当然是宸妃。   这个连老百姓都知道的道理簪缨世间不可能不知道, 几天之内便传遍了汴京城豪门贵胄人家和市井街巷。   而且这时候宫里传出了谣言,说是贺皇后向官家哭诉说自己当日吃的饮子有问题。   大家都在等待官家下令彻查此事,可是等了几天宫里居然无事发生,立秋日宫里的立秋筵官家居然将宸妃主持。   宸妃像是无惧那些流言蜚语, 打扮得光鲜亮丽风风光光主持了立秋筵。   这下谁还能说她有问题?大家便明白宸妃这下是安然无恙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官家站出来为你背书谁还敢查你呢?   据说贺皇后因此备受打击, 加之产后体虚病倒在床。宸妃更是代管了宫务。别管宸妃是不是谋害了皇后的身孕她这下是真的获益了。   而官家为何这样?   街头巷尾就有人说因着官家如今得用的儿子只有二皇子一个,若是宸妃被废二皇子便也做不成太子了,官家为了二皇子能顺利继承大统便只好求全责备。还有人说官家是因着宠爱宸妃不忍将她下狱。   说什么的都有,官府抓了些造谣的人可还是有人乐此不疲说个不停。   过几天倒是宸妃请官家彻查此事, 回复自己的名誉。官家便吩咐外诸司去查探此事。   最终结果不意外:宸妃虽然接手了贺皇后所喝的饮子,可她自己也喝了一大碗, 并且没有查出任何她动手的证据。   宸妃一系的人自此便大肆宣扬宸妃清清白白,是贺皇后自己怀了身孕不小心还倒打一耙诬赖宸妃。   甚至还有传言拿出野史里前朝武后掐死自己孩子脏贼王皇后的谣言来传播。   谣言传着传着还有人便听信了贺皇后不无辜, “或许她真是歹毒心肠, 想利用自己腹内的婴儿算计宸妃呢!”   谣言传多了原本宸妃是坏人的传言便也淡了,毕竟众说纷纭所谓的真相也逐渐黯淡下去淹没在时光里。   萧照倒不瞒着莺莺, 直接告诉莺莺:“这回贺皇后出事是宸妃下的手, 她经手时虽然没有直接给贺皇后下毒可她的仆从递给贺皇后的冰块里有问题。”   莺莺张大嘴巴,宸妃这一招可真是厉害, 将毒放在冰块里冻住,原本查验的太监便查不出什么,等放进贺皇后碗里后宸妃自己又喝了一大碗也没还是没问题,贺皇后喝时冰块已经化得七七八八,那时候毒都融进了汤碗中, 喝了几口便中了毒。   “那, 萧大人, ”莺莺神色有些小心,“这事情可有告诉官家?”   “事关皇嗣谁敢隐瞒?”萧照不以为然。   那便是官家自己装聋作哑了,莺莺摇头,她着实不懂这些皇家做派,便是田间地头哪个农夫的儿子被人毒死农夫都要挥拳头寻个公道,可堂堂天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就这么死去。   萧照似乎明白莺莺的疑惑,小心为她解释:\"贺皇后背后还有废太子残余势力,若是贺皇后生下孩子只怕他们会蠢蠢欲动,而且若真是宸妃做的废太子一系必然要借机打压宸妃一系,到时候微妙的平衡便不复存在。\"   莺莺恍然大悟,原来这背后还有这般复杂的朝堂争斗。   萧照却不耐烦谈那个,他问莺莺:“怎的还叫我萧大人?”   萧大人三字从前是中规中矩,如今两人互相挑明了心意之后便有些过于疏离了,莺莺便问:“那我应当叫你什么?”   萧照笑:“我的表字叫步滦,族里行九,你可以叫我步滦,也可以叫我九郎。”   “步滦?那是什么意思?”莺莺好奇问。   萧照便抓过她的手在她手心写“步滦”两个字。   他的指头因着习武有淡淡的茧子,从莺莺手心划过带来轻轻的痒意,触及之处让莺莺想起冬日里摸到毛料衣裳时起的电火花,噼里啪啦,几乎整个人都被电击打得心神不宁。   可又舍不得抽回来,像是很眷恋这样的相处。莺莺想起小时候读过的一些诗篇,原来诗篇里一些情爱指的就是这样感受么?怪不得要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她胡思乱想,萧照清冷的声音响起:“想什么呢?”   “啊?没想什么。”莺莺忙摇摇头,将那些奇怪的念头赶出脑海去,掩饰道,“我在想步滦是什么意思?”   萧照长睫微闪,他看明白了莺莺在说谎却没揭穿她,唇角带一丝纵容的笑意:“萧家先祖最早起家是在滦地牧马,而后靠着几匹马逐步起家发展壮大进而夺得了天下,至今人们都说滦地萧氏,是以我父亲给起这个表字,希望我能不忘先祖当初创业的艰辛。”   “是个好名字。那我便这么唤你?”莺莺便道,“我瞧大哥大婶还有族里许多人都叫你九郎,我不想与旁人一样。”   “好。”萧照自然是她说什么都答应。   两人感情正好,萧照第二天上衙当差都是精神饱满,就是萎靡不振的官家无意中看到他都不由得精神振奋起来,他将萧照叫了去,问他:“九郎怎的这般英姿?”   交好的同僚替他捏把汗,这话不好回答,一个不慎就要招官家厌恶:官家自己因着子嗣的事情心情不好你却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是什么意思?   萧照老老实实回答:“因着今儿晨起吃了夫人亲手做的豆糕。”   官家一愣,神情悠远,似乎看到多年前他刚与贺皇后成婚的时候:   那时他们也是郎情妾意,他刚亲政,贺皇后生了太子,人生似乎充满了欢乐。每每他去上朝贺皇后都要给他整理衣饰,有时候还会亲自下厨给他做上那么一两个可口的小菜。   官家那时候也很期待下朝回宫之时,能看到妻儿笑脸全身的疲惫似乎也能一扫而空,他曾喝着小酒感慨:“田间地头的农夫恐怕也就是这般。”   那时候贺皇后总是笑语晏晏,可是如今她哭丧着脸,看见官家就会哭会闹,逼着他给枉死的孩子报仇。   可这中间各派势力乱斗,已经不是他能左右的了的,明明知道宸妃是凶手却也只能大被一掩粉饰太平。   官家感觉到巨大的疲惫,可他即使贵为天子也无法重回那个妻儿其乐融融的过去。   想到这里官家在心里长叹一口气,而后笑:“佳儿贤妇,是我萧家之幸。”   竟然将这件事轻描淡写揭过去了,叫周围人都惊叹一回萧照果然是颇得圣眷。   宫里再怎么闹长帝姬都不管,她按照事先说好的日期开设了认亲筵,如今朝野上下也就她这时候能办这种筵席。   她在官家心里地位甚笃,这些年深居简出极其低调,是以宫里还送了一份丰厚的贺礼到筵席上以示荣宠。   莺莺穿了身水红袄裙,本是俗气的颜色却被她穿得格外好看,处处透着华丽典雅。   长帝姬点头:“有你娘当初的样子。”   等仪式开始便有个专门请的贵妇做主持,莺莺便给长帝姬送上自己亲手做的抹额、扇套、袜子这些针线以示孝顺,长帝姬则将自己当年嫁妆里最昂贵的一个花钗冠拿出来戴在莺莺头上。莺莺便成了长帝姬的干女儿。   这次仪式来了许多汴京城的贵妇,一来贺皇后的事情过后大家都需要有个合理的理由出来透透气;二来谁不想瞧瞧长帝姬到底为何要认干女儿呢?   大家事先有许多揣测,有人猜长帝姬想与萧照联手,有人猜长帝姬是无聊了想寻个解闷的,可这回在场上看到长帝姬真心疼爱莺莺的样子却又都说不准了。   总之不管是什么缘故,这场筵席后莺莺的日子又更顺心许多,毕竟没有人敢得罪长帝姬和萧照两个御前红人。   就在这样纷纷乱乱的气象下过了立秋。宫内按兵不动,民间也慢慢恢复了平静,毕竟中秋节在望呢!   中秋节历来是中原大地上一个盛大节日,正好地里收成都有了,农忙过去百姓们便有许多心情吃喝庆祝一番,或许是因着近来宫里的事情闹得太过,官府也有意大肆操办今年的中秋节,好歌舞升平粉饰太平。   皇商们也收到了官府的消息,说是今年的“彩棚欢楼”要大办特办,还要选出其中优胜者来。   彩棚欢楼一般用竹子搭成,上面要么是亭台楼阁要么是水榭山景,那些风景都由不同的彩带彩纸做成,惟妙惟肖。莺莺想了想便决定出手搭建一座。   搭建彩棚欢楼的皇商要去外诸司报名,莺莺便老老实实将花满蹊的名号填过去。   却不料惹来了有人的嘲讽。   那人有点矮,看着也是皇商,看了花满蹊的名号嗤了一声:“一个做花木的皇商,也与我们这些匠造处的相提并论?”   他态度不好,说得话却也有些道理,历来这彩棚欢楼是都匠造处的木商们承办,别的皇商是从来不参与的。   是以诸皇商们都齐齐看向了莺莺,莺莺这才意识到突兀,她环顾四周并没有一个花木商来报名,电石火光之间莺莺想明白了:彩棚欢楼要搭建起来,自然术业有专攻,旁的皇商们便都不去掺和。   莺莺醒悟到之后便凑到报名的小吏那里请他抹去姓名:“不好意思,我没明白规则,稀里糊涂报了名号上去,还请您帮忙给涂掉。”   那小吏正要提笔涂抹去,就听有人道:“慢着!”   是位大腹便便的皇商,他捋着胡子一板一眼:“这些事情都有规矩,写上了就是报名,岂能中途退出?”   早有人小声告诉莺莺:“这位就是容皇商,是宸妃娘家亲哥哥。”   莺莺恍然大悟,原来是宸妃亲哥哥。   原来宸妃一朝得道鸡犬升天,将家里许多亲戚都塞进了皇商,但其中最有权势还是她亲哥哥容皇商。   矮个子皇商觑一眼莺莺,皮笑肉不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苏娘子呢!她夫君是忠武将军,新近又认了长帝姬做干娘。”   容皇商不以为然:“皇商们做生意堂堂正正,岂能有这样破坏规矩的人?”   那矮个子“哎呀”一声将周围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后便假惺惺道:“容兄,你可是太天真了,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做官,人家背后可是忠武将军,你小命有多硬就惹得起这般人物?”   阴阳怪气一唱一和,莺莺要是当现在还没看清楚这两人是一伙儿的就白长这么大了。   按道理说成为皇商后都是人精,没有人会大咧咧当众揭发另一个人的身世,莺莺自己就从未在皇商中间提过自己是萧夫人。   这两人这般唱戏必然是存心冲着她来的,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宸妃指使?莺莺推测一下便明白了,前些天宸妃主持宫务,下面的皇商们都踩高捧低,都不再往贺皇后宫里送东西,花满蹊却照旧往贺皇后宫里送花草,想必当然就惹恼了宸妃。再就是前几天长帝姬办得那场声势浩大的认亲会并没有请宸妃,应当就是这两个缘故。   莺莺便后退一步上下打量这两人,冷冷道:“那你们要如何?”   容皇商显然有备而来,他蛮横抱起双臂:“你既然写了要参加就要参加,岂能中途退出?”   他这几天一直在寻找花满蹊的破绽,可算被他给找着了!当然不能轻易放过。   容皇商心里盘算好了:这花满蹊是花商,哪里会搭建彩棚欢楼?到时候肯定会当众丢脸,更有甚者中秋宴上官家也会出席,到时候让官家看见破烂的彩棚欢楼叫花满蹊狠狠丢一回脸!   见莺莺脚步一动,瘦子还在阴阳怪气:“哎呀这可是要去寻萧大人了?容员外你要小心啊,这是惹到了御前红人呐!”   谁知莺莺却是上前对小吏说:“既然如此那便不用改了,我们花商也该参与参与。” 第107章   这话一出, 别说容皇商和同伙,就是围观看热闹那些皇商都惊呆了:这不是开玩笑呢么?术业有专攻这句话又不是句空话,苏娘子固然在花草行当里算是翘楚,可是隔行如隔山, 她怎么能做好木匠活计呢?   有些好心的还劝莺莺:“苏娘子, 还是低头算了。”这里头一看就是容家两位皇商在替宸妃出气, 苏娘子何必堵上自己的信誉掺和其中?   莺莺回头冲他笑笑:“多谢您提点,不过我这回倒还是有几份把握。”   很快便到了中秋那天。   官家在宣德门设宴与民同乐,皇商们早就过去搭建好彩楼,如今都被绢布罩着, 单等着一会官家揭开再逐一评价。   容皇商见莺莺一眼极为不屑:“那苏娘子干脆别去比试了,就算比试也是丢人现眼, 若是现在求饶认输我们便也作罢。”   那矮子却还在假惺惺充和事佬:“不管怎么样说只要能来没有临阵脱逃也算是这小娘子有些胆色。”   他这话说得明面上有些道理,倒叫有的旁观者有些赞同他:是啊, 说到底人家容家也没做错什么, 如今还在好心称赞你呢。殊不知矮个子的目的就是嘲讽莺莺赶紧临阵脱逃呢。   花木行当里的皇商劝莺莺:“算了呗,还是莫与这两人计较, 一来我们花木本来就低人一等, 二来对方又是宸妃家人,怎么得罪得起?”   宸妃如今如日中天, 她儿子又跟着官家处理政事,眼看就要成为太子,宸妃今后便是板上钉钉的太后娘娘,得罪了她能有什么好处?   莺莺摇摇头:“是对是错不提,我定要分出个结果来。” 她毫不退缩。   按照惯例筵席前要官家选拔定夺其中的优胜者, 官家便在仆从臣子簇拥下从宣德门楼横大街下来, 先是看到乐人在进献各色乐杂戏。   再往前走便看到“棘盆 “, 由荆棘搭建,两根十丈高的竹竿遥遥相对竖立,像个晾衣架一般,两竹竿上悬挂着纸糊的百戏人物,风一吹便飘然如飞,彷佛神妃仙子,叫人向往不已。   只见触目所及全是各色花楼横列三门。有搭建好的菩萨像,面目慈悲,手指可出清水,惹得信奉佛教的信徒纷纷啧啧称奇。   还有高大灯山,上面有小型的瀑布下流,水花清晰飞起,也不知用了什么神通才能凭空变出瀑布来?   左右门外就更不用说了,两条火龙蜿蜒而走,走近才看见龙身上有灯烛万盏,明亮闪烁格外威风凛凛。   官家乐得合不拢嘴,笑道:“今年倒比往年要更热烈些。”   再往前便是彩棚欢楼各自争奇斗艳,叫人目不暇接,官家便去观看花楼。   今儿现场的人除了宫眷便是大臣们还有些皇商,每个人都经过了严格的检查,场内外都有士兵戒严,是以这里虽然热热闹闹,可却都是没有威胁的人。   宸妃也在场,看见苏莺莺就眉头一皱,虽然花满蹊的东西好吧,但是这萧夫人也太嚣张了些:先是敢于向贺皇后宫里照送花草,二是长帝姬那场筵席并没有邀请她。   宸妃当然是希望自己家亲戚赢的,是以她走过那座彩楼时候便不住向官家撒娇,希望官家能选择自己亲戚搭建的彩楼。   可官家岿然不动只瞧旁边的彩楼,似乎评价不出什么,等走到一座彩棚欢楼前面,随着太监揭开幕布,官家才眼前一亮。   这座彩棚欢楼说是以座不如说是一组彩楼,全部由竹子搭建而成,上面几乎看不见木头架子,硕大一个,各色神兽排列一圈全部由花卉组成。   往常欢楼彩门也有花草,不过那时候花木都是装饰品,而这座花木变成了主体,所营造的竹木架里这些花卉和动物都未曾见过,正中围着一只白兔,由白色绣球花和白色绣线菊拼凑而成。   怎么可能?在旁边看的皇商们都惊讶起来,他们都觉得苏莺莺是花木商不通木匠活计,又是怎么作出来的?   容皇商看得震撼不已,他可没想到苏莺莺还有这样本事。   这不对!苏莺莺一个花木商人又怎么会搭建木架子?殊不知花满蹊时常搭建花雕,所谓花雕便是将竹木架搭建后再在其中填充各色花卉绿植,虽然比不上诸多木匠娴熟,可也能见得了人。   何止能见得了人,堪称美奂美轮。这不就吸引得诸人都转不开眼去?年年都看木楼搭建,今年莺莺营造的一座花雕便叫人眼前一新。   “这是什么景色?”官家有些好奇。   莺莺笑道:“这些奇珍异兽都是山海经里的动物,正中正朝玉兔作揖。”   这百兽作揖图可没见过,官家属相便是兔子,谁敢说白兔不好?当即各个捧场:“活灵活现,天下归心。”   京里富贵人家都时兴用花满蹊的花雕,但官家却是第一次看到花雕。   他贵为天子在深宫中虽然见过不少拍马屁的法子,可他是真没见过花雕。   不得不说,这比送什么稀罕的根雕瓷器都能印象深刻:   你想啊,那么大一个花雕摆在空地上,诸人都能瞧见,花朵香气扑鼻而来,这不比旁的能叫人心旷神怡?   簪缨世家在花满蹊下了那么多花雕的订单不也是同样的原因么?   说到底他们这些富贵人家什么好吃好玩的没见过?寻常送上来的礼物已经看够了,要说有区别,无非是这株珊瑚高一点,那朵人参粗装一点,其实看多了也腻。   倒不如这花雕叫人印象深刻。   有了这座硕大的彩棚欢楼一下衬托得旁边都俗气了起来,等官家看完其他的欢楼仔细斟酌后宣布了结果:“花满蹊当属第一。”   他龙心大悦,补充道:“赏如意一柄!!”   小黄门将手里的玉如意递过去,这便是今日博得头筹的信物,有了它就是妥妥的状元。   围观的人想什么的都有,有羡慕莺莺的,有嫉妒莺莺好运气的,当然还有酸溜溜的,觉得莺莺是个马屁精!   宸妃更是不满翻了个白眼。   莺莺可不在乎那个,她笑吟吟接过玉如意。只不过她要的却不止这些,她上前道:“臣妇还想求官家一个恩典。”   什么恩典?   官家好奇瞧了她一眼,就是围观的人们也都思考了起来:是什么?是求黄金还是求地位?又或者是帮她丈夫萧照求官?   有人便心里慨叹:一个女人家再怎么能耐,最后也要落到男人身上。   却听莺莺脆生生声音道:“历来这彩棚花楼都有木匠们垄断,不过臣妇这回做了一遍倒也侥幸得了官家首肯,不知官家可否开恩让以后皇商们都可参与制作彩棚花楼,勿要被一家独大。”   今儿来看热闹的自然有各家皇商,闻言都是一愣,这苏莺莺不趁着机会为自己讨要好处反而是为大家着想?   有人不好意思起来,适才他还混在人群里嘲笑苏莺莺呢,谁能想到人家反过来给他也求了一份恩典?   谁来建造彩楼官家自然无所谓,不过那句“不能一家独大”深入他心,他点点头:“你说得是,以后是应当百花齐放才好。不可一家独大。”而后颇有深意停顿了一下。   旁边的宸妃自然脸色煞白,她又不是傻子,听不出官家话语里的敲打之意。   皇商们却不管那个,一起起面露喜色,齐声道:“多谢官家。”   在每年的中秋宴上搭建彩楼是很长脸的事情,得胜者能在官家那里留下印象,也助于他们拓展生意。感激之余都谢起了苏莺莺。   莺莺自然敬谢不敏。   接下来便是仪式,莺莺便回了楼上与诸人吃茶看戏。萧照级别虽不多,可他家眷的位子却很靠前,只不过他今日要忙于值守就无法陪莺莺一同落座。   莺莺大大方方坐在桌前,自顾自吃茶尝点心,周围不少人在看她,这位萧夫人身上有太多充满反差的特征:   她年纪并不大,可是周身气派逼人镇定自若;   听说出身小官吏之家,但在这样衣香鬓影的场面上也丝毫不慌进退自如;   是长帝姬的养女可却毫不倨傲,反而对周围人都温和有礼。   莺莺与左近桌子上交谈,还叫她遇见一个相识:“静宁!”   是那个孤零零来店里定制花笺的小娘子。   她笑道:“我是陪我爹和母亲前来。”莺莺扫了一眼就见一位长须官员和妻子,看见莺莺还冲她客气点点头。   莺莺有些意外,静宁便道:“我与我爹都说了他还说谢谢您呢。”   又有旁边桌几位夫人,莺莺与她们吃茶聊天倒也颇有意思。   忽然有人在她旁边坐定,莺莺转头一看:“萧大人!”她眼睛亮亮闪闪,像是有星光闪烁。   静宁和夫人们识趣告别。   “都说了不许见外。”萧照似乎有些不满。   莺莺懊恼捂嘴:“可这里外人多。”   人多又怎么样?萧照毫不在乎,不过他没有说出来,而是给莺莺倒了一杯茶递过去:“还要恭喜你拔得头筹。”   莺莺眯着眼笑:“那是自然。”   “如今他们在暗地里都说你溜须拍马,”   莺莺吓了一跳:“可会连累萧大人?传到官家耳朵里可怎么办?”这时候她懊恼起来只顾着自己生意倒忘了萧照官名声   萧照摇摇头:“便让他们说就是,传到官家耳朵里更好。”   莺莺很快反应过来,传到官家耳朵里只会显得萧照心里只有官家,这样的纯臣谁不喜欢呢?   她笑眯眯自夸:“那您可得谢谢我。”   他们夫妻在这里言笑晏晏,容皇商却在角落里越想越气。   容皇商这次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想要陷害苏莺莺结果反倒让苏莺莺长了脸:官家的赞赏、其余皇商的感激、更有花木行里的拥戴。   容皇商自己就听见不少皇商在窃窃私语:“应当推举萧夫人接任花木行会的行老。”这一场宴席让她收服了不少人心,而这一切好处,归根到底都是因着他逼苏莺莺参加彩棚欢楼。   若能回到过去容皇商一定会阻拦那个上蹿下跳的自己,趁着没人他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多事呢? 第108章   经过了中秋宴, 莺莺在皇商中积累了很好的名声,过不久就有皇商们提议推举她为皇商行会中的行老。   花木行会也不甘示弱,自己行会里的商人被皇商抢走那还了得?当即请莺莺升任下一任行老。   莺莺左右权衡后便选择了皇商行会,不管是皇商行会还是花木行会成为行老后都会握有巨大的权柄, 可是皇商行会如今缺个行老, 而花木行会从前那位行老已经做得最够好。   莺莺无意去抢夺旁人的权柄, 何况她自身便是做花木行当里的翘楚,成为行老后反而好多生意经都不大方便施展了。   就这样莺莺成为了皇商行会的行老。   这可是汴京城里的独一份,萧照都与有荣焉:“说起来还没有出过这么年轻的行老呢。”   莺莺抿嘴笑:“这也就是个名号,再说了, 想要撺掇你另娶的那些人拿出的贵女随便一个嫁妆都能胜过这个名号。”   萧照如今是官家爱臣,许多簪缨世家便都动了心, 再打听到萧照夫人苏莺莺不过是出身小官人家又丧父丧母,便都起了心思。   有人给萧照送美妾便也罢了, 还有人或明示或暗示, 希望萧照能够休妻再娶。   莺莺难得像今天只有吃飞醋,萧照只觉得她眨眨眼睛立在灯下的样子又俏皮又可爱, 非但不生意还笑着去哄她:“那些人哪能有苏行老厉害?她们是祖上留下来的, 苏行老却是自己亲手挣的。”   莺莺故意板起脸:“那有什么不一样的?”   萧照这回不笑,认认真真对着她的眼睛:“在我心里不一样。”   窗外偷听的绿儿差点一口茶呛出来。   这两个人, 一个堂堂的御前忠武将军、一个风光的皇商行老,怎么人后这么肉麻?   宸妃本来就瞧着这个花满蹊的老板娘不顺眼,授意了自己家亲戚去给她个小小的教训。   适才本意是想叫她长长记性,她是跋扈惯了的人,平日里官家就纵着她, 自然没想到这次反而被官家狠狠训斥了一番。   中秋宴上这件事并没有让宸妃长太多记性, 她手握权柄之后很快嚣张跋扈起来, 先是将淑妃宫里一个长史打了板子,再是将贺皇后心腹教训了一番,至于平日里克扣贺皇后宫里的吃穿用度之类的事情更是数不胜数。   被她苛待的贺皇后心腹是贺皇后身边的奶娘,她既是太子的奶娘又是贺皇后的陪嫁心腹,一直享受着尊贵的生活,这次被宸妃扒了衣服在人来人往的宫门处打板子,她受不了这样羞辱竟然投了井。   贺皇后当时病着也还出来给这位奶娘求情,被拒绝后又得知奶娘的死讯当即吐了血。   淑妃急了,冲到宫宴上去求见官家,这消息便一下泄露得满城皆知。   宸妃正忐忑,可官家仍旧不痛不痒,只是传唤了个太医为贺皇后诊治而已。   原来被官家流放到封地的废太子听到了这消息,亲母受辱、奶娘被杀,叫他恨得牙根痒痒,便再也顾不上什么忍让的鬼话,心里策划起了新的计划。   也合该二皇子作死,他居然趁着往江南路当差的机会绕道到了废太子封地,并且前往废太子府邸拜访他。   事后诸人说起这场会面说什么的都有:   有说二皇子挑衅在先,扬言奶娘之后下一个死的是贺皇后,还说自己如今备受父亲器重是父亲最宠爱的儿子。   也有人说是废太子心思太重,早就蓄意要动手。   总之这一场会面中废太子拔剑将二皇子杀了,最后他赤红着脸走出了大殿,而后对着皇宫的方向磕了个头自杀了。   这消息一出举朝震惊。   官家到底心底慈悲,对这个儿子没有赶尽杀绝,却没有想到太子居然杀了自己的二皇子。   封地的官员受到了贬谪,跟随二皇子前往当差的官员尽数被训斥,官家罢朝数日,大病一场。   朝野之中也纷乱不已,萧照作为官家亲信被派到封地调查情况,查明是二皇子先假传圣旨,说是官家叫他来处死废太子。   废太子不愿束手就擒才动刀反击。   两位皇子很难说谁对谁错,只能说二皇子过于自信,在自己还没稳坐钓鱼台时就贸然出击,轻视对手叫他付出了生命代价。   至于废太子,被步步紧逼,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何况他接二连三坏消息、二皇子又声称官家要杀他。原本备受父亲爱重的天之骄子沦落到封地被看不起的弟弟奚落,这时候拔刀反击也能理解。   总之这一场大乱出乎意料细细分析起来却又处处合情合理。   宸妃得知消息后就崩溃了,被送到行宫养病疗伤。皇后先是一愣,而后嚎啕大哭,最后整日以泪洗面。   宫里压抑,民间气氛却还好,毕竟宸妃和二皇子当政时四处安插党羽,这些党羽亲信小人乍贵,仗势欺人做了很多欺行霸市鱼肉百姓的事。   随着他们的倒台那些党羽也被清算革职,官场风气为之一肃,民间也喘了口气,甚至比之前还要繁华活跃。   这也不怪百姓冷情,不管朝政清明昏庸最后受苦的都是老百姓,是以百姓们早就停止了对皇家之事共情,只是当寻常生活里打趣解闷的乐子听,听过也就忘了。   街巷太平,花满蹊的生意照样火爆。莺莺便想做一个花胰皂。   如今正是初秋,许多花草都快凋谢了,莺莺命青娘子大肆收购了夏末最后一波花。   绿儿见那么多花,轻车熟路起来:“难道娘子如今要增多花烛的产量?”花烛已经成为了花满蹊的招牌之一,许多从外地来汴京城探亲经商的人都特意   莺莺摇摇头:“花烛的产量已经尽够销量。”如今已经有大量的花草专为花烛供应,不需要专门额外再增加花烛产粮,   花胰皂做起来也不难。猪油和烧碱烧水加热,而后放入不同模具,再在晾凉些后将玫瑰花、胭脂花、栀子花瓣放入其中,直到完全晾凉。   现在市面上已经有这种唤做“肥皂团”的清洁之物,两个制造法子差不多,可“肥皂团”里面并没有加花瓣啊!   花胰皂也被莺莺做成了各种各样:有加了深深浅浅粉色花烟草的,有加了荼蘼碎花的,有加了紫薇花淡紫色的。   而模具有现成的,莺莺将拿来做花烛的模具拿来重复使用,正好省了一笔模具钱,做成后有圆球状的、有方块的、有梅花样子的、有菱形的。   汴京城的百姓很快就被花满蹊门口的花胰皂吸引了:“这是何物?”   猪剩嫂子热心招揽:“这是洗手洗脸的胰子,加了花瓣的。”   街坊有些动心,不得不说同样的东西花满蹊做出后就要精致很多,小小圆球状的淡紫色肥皂里有各色彩色缤纷的花瓣,谁能说不好看呢?   猪剩嫂子趁热打铁:“这胰子洗完后满手花香,价格也只比寻常胰子只多两文钱。”   这还犹豫什么?街坊立即将掏钱买走这块胰子。其余人看了也极为意动:小娘子们生□□美喜欢这样精巧可爱的小玩意儿,男子们想给自己浑家买一块胰子讨她欢喜。   不多久这些胰子就销售一空了。绿儿感慨:“不愧是娘子想出的主意,只不过……”   她迟疑一下还是说出自己心里的疑问:“只不过这每块只比寻常胰子贵两文钱,赚钱么?”   莺莺抿嘴笑:“当然是赚钱的。我们的花瓣不是特意买的,而是平日里插花卖花洒落的边角料。”   绿儿恍然大悟:“怪不得娘子带我们做花胰皂时我没看到整枝的花木,都是花瓣,原来都是边角料。”   花木运输过程中极其容易产生花瓣洒脱的情况,这时候将这些花瓣收集起来,洗干净晾干后一起拿去做花胰皂,一点都不浪费还不用付雇人倾倒垃圾的钱,可谓是一举两得。   可含蕊还有旁的疑问:“九婶婶,一个两文钱这要干到什么时候去?同样的人工拿来做花雕岂不是赚得更多?”   莺莺点点她的额头:“真是个小机灵!这是我下一步要做的。”   她下一步便寻了专门做肥皂团的工坊,提出自己要订购花胰皂这种稀罕物件,工坊甚为为难:“这瞧着好看,可是我们不会做啊。”   “这有何难?我教你做。”莺莺毫不犹豫。   叫工坊和含蕊几个瞪大眼:这种商业秘方岂能轻易告知他人?   莺莺却无所谓:“你照做就是,我先付一笔定金,到时候我收货验货,我们再付后面的银子。”   既然她无所谓工坊便也收下了。   含蕊从工坊里出来就急着提醒莺莺:“小婶婶,不可,万一他们违约呢?”   “就是!”绿儿愤愤不平,“财帛动人心,那些人学会了配方会做了私下流通出去卖,到时候我们怎么防得住?”   “不用防。”莺莺成竹在胸。   果然被绿儿说中了,工坊里一些别有心思的人学会了配方便自己做了些花胰皂出去卖。   可是并没有什么人来买。 第109章   工坊里一些别有心思的人学会了配方便自己做了些花胰皂出去卖。可是并没有什么人来买。   工坊里的工匠纳闷, 便去跟自家婆娘嘀咕这事,反被婆娘质疑:“你卖多少钱?”   “卖十六文。”工匠老老实实回答。寻常街市上买的肥皂团须得十五文钱,花满蹊卖十七文,他的定价不能比花满蹊贵也不能比寻常肥皂团便宜, 只能定十六文。   婆娘取笑:“只要比你多一文钱就能买到花满蹊的花皂, 凭什么就来你这里买?”   “可我便宜啊!”工匠还是不懂。   “你要便宜个七八文肯定有人来买, 可是就便宜一文钱谁稀得买?如今花满蹊名号满汴京,买了花满蹊的东西才好在旁人跟前炫目,你个小工坊制出来的花皂谁要?”他浑家笑话。   工匠摸摸头:“可我若是卖十五文,与普通花皂一个价也不划算。”   花皂又不是普通胰子, 里面的配料还有花瓣呢!他可是去附近的花铺花大价钱买来的。   “笨!”他浑家拍他一脑壳,“那就别做了!这些代工的银钱已经尽够我们花用。”   像他这样想法的不在少数, 很快因着不划算工匠们便不再伪造了花满蹊的花皂出售,就算原价出售也赚不多, 何况压根儿没什么人来购买。   花满蹊的花皂也很快成为了花满蹊的招牌货物, 这样一来花满蹊的废料很快就告罄,这难不住莺莺。   她从花木铺子老板手里收购了大量他们用作废料的花瓣, 花木商当然即为高兴这场交易, 他们平日里会产生大量的花瓣残叶,这些又卖不掉钱又要花钱去清理, 这时候有人收购正好。   花满蹊的收购条件是他们须得清洗干净晾干花瓣,随后莺莺请他们将这些废料花瓣打包送进工坊。   原料由花木商送过去,花皂由工坊工匠生产,整个花胰皂的制造流程不用莺莺再费什么力气。   渐渐旁的花木商看着眼馋,也动脑子想自己做花皂来做。   可直到他们的花胰皂作出来放到店里才知不对:没有人买。   为何呢?都是一样的价格、一样的外观, 为何不好卖?   商人纳闷去问主顾, 才知人家嗤之以鼻:“一提起花胰皂都知道是花满蹊, 只有那等不入时的乡下人才会乱买呢。”   原来汴京富庶,汴京城百姓手头宽裕之余自有自己一套追逐时兴好物的规矩:定要讲究术业有专攻,绝不会为贪图便宜而去不入流的店铺。好比买节礼馒头就要去孙好手馒头店,听鼓笛就要寻杨文秀,买五代史就要去寻尹常。   这买花胰皂必然要去花满蹊,若是做错了便会被诸人嗤笑是没见识的“乡下人”、“南蛮”。   花木商人的花胰皂虽然一模一样,可他们不是花满蹊的,何况价格差不离,别人为何不去买花满蹊的?   其实说来也好笑,这些坏心眼的花木商人都是年纪大些的中年男子,不懂汴京城里小娘子们那套爱美经,只当万物以实用为上,同样东西必然能卖出去,结果现实给他们狠狠上了一课。   这时候花木商人们才明白苏莺莺为何处处打着“花满蹊”的名号,他们这才留意起来:   苏莺莺给花满蹊制作了特定的店标:正中是硕大一朵梅花,周围一圈黄木香叶和合欢叶围绕,侧面则是簪花小楷“花满蹊”三字。   这个店标刻在花满蹊红木烫金招牌上,印在硕大的帷布旌旗上,更是出现在花盒上、花皂、花笺上。   每个买了花满蹊东西的人都会记住这个店标,她们因着这个店标选择了购买花满蹊的货物,再因着这个店标再次加深对花满蹊的印象。   再反观其他花木商人呢,大家都平平无奇,有人的店铺随着他的姓氏叫“赵记花铺”,有人胡乱就叫花铺,更多的人连个招牌都懒得放,只在门外堆放了许多花草,别人就知道那是卖花的。   当时大家都觉得方便,或许还嘲笑过花满蹊费劲心力在货物上烫店标费时费力,如今经过花胰皂的事情才知道苏莺莺目光长远。   她打响了花满蹊的名号,今后她售卖任何东西都有了保障,不用担心旁人家来抄袭模仿。   这一点太重要了,花木行当的确太好模仿了,不像酒楼售卖不同口味的饭菜、酒坊售卖不同品质的酒水,只此一家别无分店,旁人抄都没法抄。   花木大家售卖的都是差不多的鲜花,什么季节卖什么花,无非就是谁贵几文钱谁便宜几文钱打打价格战。   可是苏莺莺有了花满蹊的名号就容易多了,花满蹊的店里今后无论出售再怎么便宜的东西都不会有人抄袭了,因为主顾是冲着花满蹊的名号去的,模仿者就是一模一样主顾都会不屑一顾。   想通了这一点花木商人不由得赞叹起来 ,可这嫉妒不得:花盒、花笺、花露、花雕、花烛、花魁选拔、花皂,哪个不是花满蹊独创并在京里掀起一番波澜的?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么多点子,只能说合该人家发财。   花满蹊的花皂便顺利在汴京城里流行起来,虽然便宜但因着薄利多销居然也赚了不少银子,绿儿月底盘账时候都吓了一跳:“娘子,单是花皂一月就售卖了一百两?”   一百两如今在花满蹊的店铺利润中不算什么,可花皂便宜啊,这得买几百上千花皂出去吧?   “只怕下月就没这么好卖了。”   莺莺笑:“也不尽然,花满蹊的名号如今已经在汴京城宣扬起来,许多外地的客人回乡要置办汴京城的伴手礼时难免会想起我们的东西,花皂便销路不错。”   原来如此,绿儿几个恍然大悟。花皂又不贵,又好看好闻,还有花满蹊的名号,送人体面又花不了几个钱,是上好的伴手礼之选。   莺莺盘算:“就拿这笔钱去码头上再开一家店。专门卖花满蹊的礼物。”   汴京城靠近运河和汴河,是举国上下最繁华阜盛之地,是以码头上每日里客流量极大。   莺莺去了码头,在中人带领下看定了一个旧货塌房。   “塌房”是建在水上的仓库,几根坚固的木棍上面支个小房子,凌空悬在水面上,倒像江南的吊脚楼。不过要更小更简陋些。   原本这样的塌房都是用作仓库的,为的是方便水上取货,塌房的地面是可拆卸的木板,运货时船行驰到水面上,而后塌房伙计将木板抽掉,货物落入停在下方的船上,轻轻松松不费太多人力。   莺莺倒很满意,她叫人修缮打扫了一番,又从遗属中雇佣了一个可靠的半大小子看店。   而后便买了些二手处置的货架将货物堆放上去,又在花塌房外面挂上花满蹊的招牌,再寻了个干花干草热热闹闹悬挂在塌房外面,好叫人们都知道这是卖花的商铺吸引他们看过来。   至此店铺就在黄道吉日热热闹闹开张了。   码头上店铺也有,但都是食铺、麻袋、修船这些店铺,没有花铺,一下子就吸引了诸人的目光。   还有许多人冷嘲热讽:“码头上哪里卖货的花店?”   “就是,要出门时候都买好节礼装在行囊中了,谁还会到了码头才买礼物?”   “苏娘子是不是想赚钱想疯了?一间平平无奇的塌房也能当店铺?”   的确花满蹊这间店开得有些简陋,旁人都是正经商铺,只有它是由仓库改造而成,灰头灰脸矗立在水上一堆仓库里面,极其不起眼。   可很快就叫他们大为震惊:那件塌房的生意居然大好,每日里都有人排长队!   店铺里甚至还增加了一个伙计!一个在临水的窗边做生意,一个打开靠近陆地的门做生意,应付着两头的客人。   “为何这店里生意会这么好?”   这却是他们不懂了:这世间的确有许多未雨绸缪的谨慎细心人,可是也不少马大哈啊!   有许多人临到码头边才想起要给家乡的亲友带礼物,这时候已经走到码头,没有什么旁的礼物可以卖,再回一趟城里又太麻烦。   这时候花满蹊的存在简直是救命稻草!   他们知道有多少男子擦着冷汗捧着买好的花皂坐在回乡的船舱里一脸欣慰“还好有花满蹊的礼物!”吗?   花满蹊的店铺里有花皂、有花笺、有花烛,都包装得很精致,由雪白的油纸包着放在印着花满蹊店标的木盒里。还有几种组合起来的大礼盒,还有玉石礼盒,雕漆紫檀礼盒!真是奢侈!   当然丰俭由人,你若是想便宜些可以买只用雪白油纸包着的,价钱只要十几文。   花上不到半两银子,就能给七大姑八大姨夫人小妾都买一份礼物!   谁能抗拒这种便利呢?   除此之外,还有人只是路过汴京城码头中转,并没有时间进汴京城里,这时候坐船从水面经过,叫小厮买一份花满蹊的节礼也满足了自己:“买一份汴京城特产,就当好歹也算经过了汴京城。”   渐渐地,花满蹊已经随着这些四处流通的旅人越来越有名气,花满蹊三字已经与汴京城捆绑在一起,就像别人提起刺绣就想起苏绣,提起雪梨就想起西京雪梨,提起查子就想起河阳查子。   提起汴京城就想起了花满蹊:“那家花铺卖的各种东西都是汴京城的特产呢!” 第110章   在莺莺安心赚钱的这段日子宫里却不太平, 别的不提,单是外诸司命他们这些皇商送货的单子就变了:   取消了宸妃的份例,多了静妃的份例,还多了一份三皇子的份例。   三皇子今年五岁, 以往藏身在势在必得的太子和野心勃勃的二皇子之后并不显, 如今太子和二皇子都出了事他的地位便如日中天起来。   如果说太子一系从前还有些盼着太子东山再起的奢望, 如今随着贺皇后滑胎、太子自刎都已经破灭。   他们迫不及待寻找起新的依附对象。   三皇子本来是最理所当然的人选,可是他年纪太小了,又忽然被推上高位,背后唯一的主理人是静妃。   静妃是合适的人么?太子一系臣子们这才查探起静妃。   不得不说静妃是个极低调的人, 这么多年带着个皇子在宫里活得如个透明人一样,就连最嚣张跋扈的宸妃都未将她打进眼里。   是以诸臣子都查了好久:静妃父亲曾是个小县令, 如今已经去世,家里只有个弟弟也早早去世了, 唯一活着的亲人也就是妹妹了, 偏偏又嫁了个商人。   原来当初静妃家败落,父亲弟弟去世姐姐又在宫里没有消息, 做妹妹的为了生计只好靠着官宦子女的名号嫁了个小有资产的商人。   这是没有可用之人啊, 太子一系诸臣子们扼腕叹息,静妃若是有妹夫在朝中为官支应也好, 这般没根没基叫他们怎么与静妃联络?   外面连个话事人都没有,怎么投诚?又怎么谋事?总不好每次商议大事都在宫里收买宫人传递消息吧?   于是朝中人又将目光投向了端王。   端王是最得官家爱重的一位皇弟,官家因为两个皇子的事精力不济,便有些倚重这位皇弟。   三皇子还小,离着能亲政还有许多年, 投靠端王就意味着至少几十年的尊荣, 是以大半朝里势力都投奔了端王。   可唯独萧照作为端王嫡系却在这当口疏远了端王。   外头说什么的都有:有说萧照牛心孤拐不识抬举;有说萧照是个沽名钓誉之徒, 见端王如日中天便刻意疏远谋夺个虚名;还有人说萧照才干不够小船不能载重。   这些外面流言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莺莺收到的邀请她赴宴的帖子少了大半。   这天绿儿便抱怨:“上月李尚书夫人说好了要请您来参加她家的赏秋筵,如今却半点踪影都不见。”   莺莺笑:“人家不请我们不是省了份送礼的钱?”   见绿儿被逗笑她才淡淡道:“以后你可莫要再说起萧大人官场上的事,如今不同咱们在市井里行动自在,一不小心被外人听了去可如何是好?”   绿儿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吓得脸色一白,莺莺便继续吩咐她:“市井里说错话无非是跟领居家打闹对骂,可若是官场上说错了话,轻则是被台谏官上谏参奏,重则被官家训斥罢官,你以后可须得谨言慎行。”   绿儿忙应了声是。   湘妃竹帘一动,萧照从书房里迈出步来,他嘴角带着笑意,手里递过去一盏茶:“喝杯茶歇歇。”   莺莺道过谢接过茶杯,入口温润,不烫不冷,恰是好处。   她喝茶,萧照便顺顺当当接过她手里的活计,这是莺莺打算送给长帝姬和几户相熟人家的重阳节礼。   一块块加了花瓣的狮蛮糕拿蒲叶和荷叶包裹,再用苇草捆扎绑成个好看的结,便是一份别出心裁的节礼。   萧照手指在蒲草间翻飞,很快就熟练起来。   绿儿有眼力见,悄无声息退下去,走到远处的兀廊下看着不由得赞叹:“萧大人待娘子可真好,堂堂朝廷大员一点架子都没有,要知道街巷里平常的掌柜也不会帮娘子做这些杂务呢,嫌弃丢了他们男子汉的脸。”   “那你就不懂了。”飘石接了句,“越是没本事的男人才越重视这些细枝末节的尊严呢,殊不知男人的尊严在于在外纵横捭阖闯荡天地,而不是在妇孺身上找尊严。”   “就是,只有没本事的男人才在妻儿头上作威作福呢,越有本事的男人越尊重妻儿老小。”激流也跟着点点头。   他们在这里议论,萧照却忽然起身回房,再出来时手上已经拿了一方玉色小瓷瓶递给莺莺:“这是敷伤口的药膏,最是管用。”   ?莺莺茫然。   “你的手破了。”   莺莺这才低头,看到手上划出了一道道小口子。想必是那蒲草尖锐划过所致。   她笑:“无妨,不疼,若不是你说我都没留意呢。”没想到萧大人居然留意到自己手被划破了,她自己都一直未察觉,想到这里莺莺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擦药。”萧照坚持。   莺莺便只好将手伸出来。   萧照认真给她上药,他抹起一管药膏,另一只手轻轻拉起她的手,再将药膏抹上去。抿着嘴唇,眼神极其专注。   莺莺抿嘴笑,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   两个人情投意合,就是在庭院葡萄藤下简单包节礼这种小事都觉津津有味。   萧照不叫莺莺动手,自己在那里包糕点,忽然问:“家里近来门庭冷清了许多,你可失落?”   为何要问这个?莺莺一愣,旋即老老实实回答:“不失落。”她还乐得清净呢。   “可有人在外面轻慢你?”看他这架势似乎要刨根问底。   莺莺不假思索:“若有人轻慢我我必然会打回去。”她才不是受气的人,只不过萧大人今日有些奇怪,为何问这些事?   萧照看上去像是松了口气,旋即脸上浮现出几分担忧:“我如今不得不与端王割席,可却怕带累了你。”   原来是为了担心自己吗?莺莺一愣。   萧照将她的沉默理解成旁的,便慢慢解释:“端王虽然有光风霁月的名号,我也的确这么久都与他交好。只不过近来一些事的处理上我们出了分歧……”   他试着将复杂的朝堂争斗解释清晰:“二皇子的夫子许翰林是个心地单纯的,可端王非要将他也贬谪,我不愿意,当众与他割席。”   啊,萧大人居然这样刚硬?   莺莺饶有兴趣:“可萧大人素来行事都是圆滑有手段的……”   她虽然不知萧大人在朝堂如何,可看他上次帮忙处置青娘子夫婿和含蕊烂桃花时流露出来的圆滑,便知他不是个一味认死理的。   莺莺是他知音,萧照眼中闪过一丝动容:“端王做的一系列事都不甚合我意,裂隙已久。”这回不过是最后的导火索罢了。   他虽然做事圆滑却在这种大是大非上不含糊,莺莺笑,自己可真是嫁对了人。   再说萧大人毫不畏惧得罪端王,却会担心她在后宅因此受委屈,莺莺心里一阵感动,便晃晃手里的蒲草:“那我便给端王府少包一份便是。”   丝毫不因为自己可能遇到的冷遇埋怨丈夫。   得妻如此,还有什么遗憾呢?萧照想起从前的同僚曾因着降了官阶而被妻子给冷脸的故事,不由得觉得庆幸万分。   晚上萧照回房要比平日里晚些,莺莺还当他有事在书房,便自己在屋里盥洗收拾。   殊不知萧照吩咐飘石:“去将夫人要用的蒲草拿来。”   飘石虽不明所以还是拿了来。   莺莺第二天晨起继续去包扎节礼,绿儿便拦着她:“您昨儿才上了药,今儿就别做了,交给我们下人做不也一样?”   “当然不一样。”莺莺不愿假手他人,“这是送给亲近朋友亲戚的,自然是要亲手做才有诚意。”   绿儿不情不愿交过蒲草,来了主意:“不若我来给娘子打下手揉蒲草。”   她揉了两下便觉得不对,再仔细打量手上和剩下的蒲草,不由得惊呼:“今日这蒲草怎的不伤手了?”   莺莺也觉得奇怪,她仔细查看那堆蒲草。这才发现每一个蒲叶都被卷过了,原本挺直的绿叶变得柔韧,而那些有棱角的草芒也被揉卷过,变得服服帖帖。   “怎的一夜之间便成了这样,莫非有神灵保佑?”绿儿不明究竟,还在纳闷。   “难道……”   莺莺放慢了手里的动作,思索起来,她想起昨天萧照晚上回房晚的事情,一下便有了答案:“来人呐,我们驱车去见大人。”   萧照没想到自己当差的时候莺莺来了,他以为家里有什么急事,忙着去衙门外去见她。   莺莺正等在衙门口的门房呢。   看见萧照后也没二话只拉起萧照的手查看,果然萧照的手被割出了细细的口子。   她心里一下又甜滋滋又担心:“萧大人,你昨夜熬了那么久,就是在为我卷叶子?”   萧照一脸云淡风轻:“我正好睡不着便做了,对了,今日可有再割着手?”似乎这是件小事不值得一提一样。   莺莺摇摇头:“没有。”心头一热。   “那就好。”萧照放心下来,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个药膏,“我今儿向太医讨要了一瓶上好的膏药,你来了正好!”   说着便开始轻车熟路给莺莺抹药膏,莺莺抿嘴笑,偏生被外面一帮踮脚查看的禁军士兵们看见了,各个哄笑起来:“萧大人,这可是上用的跌打药,碗大的伤口也能止住血,你就给嫂子治手伤?”   “嫂子的伤好严重呢,只怕再过一刻钟就能自己愈合了,大哥还不赶紧上药?”   萧照爱兵如子,这些士兵平日里与他兄弟一般,说话也口无遮拦,莺莺听了抿嘴笑,脸都红了一大片。 第111章   谁知这日车氏寻到了花满蹊, 一开口就寻莺莺:“请问掌柜的萧夫人可在店里?”   她虽然本性难改,还是四下转动着眼珠子打量,但到底如今倒多了几分谨慎不敢在外过于张狂。   莺莺放下手里活计,问她:“可有什么事?”   车氏一见儿媳妇便诉起苦来:“儿媳啊, 那间房里又冷又潮, 我那张床一下雨便咯吱作响, 娘可怜啊……”说着说着就抹起了眼泪。   只不过这眼泪落得并不真心,落两滴便拿帕子捂着脸痛哭,帕子上一滴都不湿。哭两声还抬起眼偷偷瞥莺莺脸色。   莺莺哭笑不得。她咳嗽一声,淡淡道:“你若是不满意, 大可去车家或是去原来那户人家。”   “原来那户人家”说的是要将车氏卖走的那户人家。   车氏悚然一惊:那户人家主母凶狠,全家都是唯利是图之辈, 在他家也吃不好睡不好,更何况她是逃出来的, 卖身契还捏在主母手里!到时有个逃妾的身份只怕要被押进官府大牢。   再说了, 苏莺莺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车氏可是瞒得死死的,谎称自己从山东一路寻来, 可没说还有什么给人做妾的事。   她惊慌失措抬起头, 正撞上莺莺的眼睛似笑非笑盯着她。   那对眼珠子幽幽如黑曜石一般闪烁,似乎将她心里的算盘瞧得一清二楚。   车氏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她惯常是个好逸恶劳的性子, 这些天安危解决后便开始盘算想要更好的享受:莺莺安排她住下的房子固然不错,可比起萧家的富贵这些便不算什么了。   她便盘算着来痛哭一场,借助苏莺莺的善良来踏进萧家的门。   脑海里一瞬间有好多个点子转过,她忙道:“我家九郎是好运才娶了这么个难得的好儿媳……”   还没等她说完,就听莺莺笑:“夫人谬赞了, 我可算不得什么好儿媳。光是违背夫君的意思留下你这一条就不算贤良。”   她出言提醒车氏, 萧照这个儿子可不想要她。可别想着给莺莺戴一顶高帽子就肆无忌惮提要求。   说到这里车氏气势大失, 她这回是真掉下来了眼泪:“我知道我这老婆子不受待见,早知就寻个河沟跳了也盛下这么多事……”   莺莺偷着在心里笑,这位婆母从青州一路折腾到汴京从给人私奔到给人做妾,瞧得出来是个生命力极其强劲有韧性的人,又怎么会轻易跳河轻生?   要跳河她早就跳了,青州旁边就是大海,何必还要折腾到汴京再跳?   只可惜满脑子都是些小聪明,专思盘算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   莺莺便不搭理她的话茬。   车氏嚎了一阵,看莺莺不搭理她,自己先讪讪熄了眼泪。   莺莺却在手里继续忙着插花,将两枝金黄的萱草花插进了一簇雪白的米兰中间,再在侧面装饰各色配花,一来空间上让整座花更显挑空,二来则在色彩上立刻点亮,比原来花型提亮不少。   直到车氏站了好半天,站得脚都麻了,才淡淡问:“说罢,你待如何?”   车氏被她这么不咸不淡晾了半天,心里再有什么打算这时候都偃旗息鼓了,原本忐忑不安,此时见莺莺搭话,忙不迭道:“儿媳,我想,我想换个地方住,还想换些器物摆设。”   殊不知她这一开口亮明了底牌,已经是输了。   “不行。”莺莺断然拒绝,不等车氏回话便接着道,“我安置你瞒着萧大人,用了自己嫁妆,却没有多的了。”   车氏一下就垂下了肩膀,就这一点她就天然不占理,谁家婆母这么花用媳妇的私产?嘴里嗫喏了两句到底还是没说出什么来。   “你要想多花用便要自己赚钱,可以缝帕子、绣扇套拿出去寄卖。”莺莺毫不松口,“若不满意我便只能请您回先头别人家过锦衣玉食的日子了。”   车氏原先是怕萧照,今日这一日交手叫她连儿媳妇都怕了起来,忙不迭道:“满意,满意。”   等她走后,莺莺便吩咐绿儿:“回头去库房翻一张好些的木床给她送过去。”所谓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叫她不要太放肆才好。   原本当这样就算了,可过两天车氏又火急火燎来寻莺莺:“九郎媳妇!听说你们被端王厌弃了,你们日子可还过得?”   莺莺失笑,车氏应当又是在街面茶楼听说书先生胡诌,她胡乱点头:“还好。”   “哼!这些人就是踩高捧低。”车氏便给莺莺出主意,“走,我带你去那些人家兴师问罪!”说着就要挽起袖子,气势汹汹去算账。   绿儿几个唬了一跳,莺莺也忙拉住她,不过心里倒觉得车氏平日里虽然混账些,但遇到外人来捣乱时倒还知道是一家人。   她忙答:“九郎吩咐我们还是照常过日子就好,不用担心他们。”   “那就好。”车氏放下心来,又吩咐莺莺,“若是有人欺负你可要跟我说,我来帮你。”   莺莺点点头,第一次觉得这个婆母还不算太坏。   莺莺与萧照很是宠辱不惊,原先如何如今还是如何,叫京里的贵胄之家颇有些惊讶。   要说萧照浸染官场多年也就罢了,萧夫人听说是个小家碧玉,为何还能如此闲庭信步?   原先只当她运道好嫁进了萧家又入了长帝姬法眼,如今看来并不单是运气好,还是有几份本事在身上的。   他们这些仕宦之家自然知晓一户人家能不能走得远并不单看男人在外面多会做官,还要看这户的主妇能不能掌得起家。   困囿于时代本朝女子无法做官出人头地,能施展的地方便只有后宅,特别是官宦人家的后宅,已经不单是操持一家人的吃喝拉撒,还要顾及官场上的风云。   萧夫人能宠辱不惊波澜不兴应对别人的冷遇,可见心里是有陈素安稳重的,而宦海沉浮谁家不是起起落落呢?能有这样安稳的心态便赢了大半。   于是过了一段日子莺莺收到的请柬又多了起来,她也细细挑拣一番,打定了心思不去那些说好了要请她却在后来改了主意的人家。   那些人家这时候尴尬起来,知晓这位萧夫人不是软柿子,有些礼数周全的人家便来赔礼道歉,有些抱定端王大腿的置之不理,莺莺也不踩,只与那些赔礼诚恳的人家照旧往来。   惹得车氏不快。   她这些天在自己宅子里坐着闲不住,便常来莺莺店里,这回听绿儿说起这些事顿时愤愤起来:“这起子踩高捧低的小人!还有脸道歉,要我说啊,就是道歉了也不应当搭理他们!”   莺莺忙拦着她:“若是清浊分明几个回合下来也不剩下什么人可以交往了。”   唯独像现在这种方法才是正经,叫那些人知道诚意致歉便能得到原谅,而那些死不悔改的萧家也不会巴巴凑上去。   在人家往来上也做到赏罚分明,至此莺莺在京贵妇圈子里算是彻底立稳了脚跟。   而她的举止也叫田咏思的心思活络起来。   他自打从废太子手里投诚到萧照手下便如鱼得水,萧照性子中正平和,不似废太子那阴鸷无常,人也颇有手腕,比废太子成熟许多。   跟着这么一位主家,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因此自打废太子的势力逐渐瓦解,田咏思便有了这么个朦胧的念头:何不拉拢废太子剩下的旧部到萧大人名下?一来扩大我方势力,二来给萧大人表功,三来也是帮助了那些昔日同僚。   只不过他到底还是老江湖了,想要再看看。   这看了一番便觉满意:萧家夫妇做事稳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田咏思宦海沉浮多年,自然明白这样的性子才能走得更远。   这样的主家值得引荐!   他便主动向萧照提起:“属下昔日在废太子那里有一批兄弟,如今正是彷徨之时,不知您可有心思收拢?”   这话说得直白而突兀,谁知萧大人不假思索便答:“好。”   田咏思一开始还没觉出异样,只赶紧去联络旧识。   那些人正在彷徨之际,从废太子的势力转而投到别人名下肯定会被人怀疑他们的忠诚。端王那里也有人去投石问路,可惜一直没接到任何消息。   这时候收到老朋友的试探,一下都动心了。   萧大人!   端王是官家亲弟,可他也是宗室子弟;端王如日中天,可萧照是官家救命恩人!   再去京里打听一圈,得知萧家夫妇这些天宠辱不惊的举动,一下便都心里放下心来。   单看这行事有板有眼,就知萧家错不了!   田咏思这时候才回想起不对劲,就去问萧照:“萧大人,您缘何应得那么快?”他这些天与萧照熟稔,知道他与心腹惯常直来直去,不避讳什么,因而也直接问他。   萧照便答:“当然是蓄谋已久。”莺莺前些天在贵妇圈子里被人冷落,他便已经下了决心,定要站到高处让莺莺妻凭夫贵也不再受任何气。   田咏思心里一惊,旋即高兴起来:自己跟着的上司是个有远大志向的人,这不好么?   他当即更卖力去游说那些犹豫的同僚:“萧大人虽然不如端王势力大,可这也是他的优势啊!否则你去了端王那里怎么显得出你来?”   宁为鸡头不为凤尾,这也是官场上的规矩。   同僚们终于被他说服,再加上萧照还亲自登门,毫无架子三顾茅庐,叫他们感动,当即毫不犹豫就投靠了萧照。   消息暗地里传出去,还有些二皇子的势力也动了心,端王势力雄厚,门下能人众多,他们这些半途去了也是在权利外围。   倒不如投奔萧大人。   陆陆续续萧照手里的势力渐渐多起来,竟隐约已经成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第112章   汴京城郊一处大宅。   房舍外面青砖灰瓦, 在附近一座座贵胄们雕梁画栋的奢靡庄园里显得极其不入流,让人疑心是个殷实些的地主之家。   可走进屋内便瞧出不对劲:墙上悬着的字画,金丝楠木立架上放着一樽战国的青铜器,地上铺着大幅的长毛波斯地毯。唯一平淡些的就是墙角的花瓶里插着一枝桃花。   可这就更稀罕了, 如今是深秋, 哪里来的桃花?   宅子里正中蹙眉听下属回禀的美男子正是如今权倾朝野的端王。   下属正回禀:“萧照照旧言语谨慎, 除了官场之事每日下衙后便归家,并没有任何把柄可抓。”   端王听后烦躁起来,只觉心里一阵心烦意乱,他恨恨道:“继续跟!我就不信这厮没有失手的时候?倒时候安排好御史、台谏官, 务必将他钉死才好!”   属下忙应声是。   端王把玩着手里的玉如意,眼中渐渐显现出了阴鸷:“他家人那里呢?”要搞倒官员最好能在他家人身上多做做功夫。   “他父亲早逝母亲改嫁, 妻子也是父母双亡与娘家不亲,在同僚下属家眷里名声很好, 从未收取过贿赂。”探子说到这里见端王眉头越蹙越紧几乎要成个“山”字, 忙不迭补充道,“不过——他妻子名下的嫁妆是皇商, 管着大内簪花的事务。”   端王终于笑起来:“这不就有个由头了?”明明眉目精致如画, 可是丝毫让人不觉赏心悦目。   剩下的话他什么都没说,却又像什么都说了。   属下心里一阵发寒, 忙应下:“属下明白。”   心头大患得以解除,端王又把玩起手里的玉如意。   属下而后又说起旁的:“洛阳那边的探子来报,说是未央宫太后娘娘已经启程了。”   端王越发烦闷起来,官家因为两个儿子的事大受打击如今病恹恹不理事,他正好顺理成章接手过朝务, 却没想到又来了摘桃的。   他冷冷笑了一声:“一个两个, 都不叫人消停。且看她这个名义上的母后皇太后能不能取信于官家吧。”   这座大宅远处几十里路, 正有一趟青布顶的马车缓缓从田间野道上停下来。   莺莺兴奋从车上跳下来,她今儿又是来买田庄的。   自打上次买个了田庄后莺莺便尝到了田地的甜头,有些闲钱就积攒下来买田地,这不,好容易有块田地空着,萧照便趁着得闲陪莺莺来乡下看地。   中人是个眼睛毒辣的,一眼就看出来莺莺是诚心想买,便极为热情介绍:“这块是温泉庄子,原来是某位国公爷孙子置办下来玩乐的,奈何被家里骂做是玩物丧志,才急急出手。”   庄子不大,胜在精致,竹林幽篁之中一条小道延伸到一汪池塘,后面便是庄子门口,庄子几间三进院落也极为精致,院中有小桥流水曲水流觞,院中错落有致点缀着几个小温泉池,周围山石嶙峋,还有回廊连接。   花木则有桃花樱木腊梅,还有经冬不凋的冬青陬寄生,可以想见冬月里大可叫人在回廊里设置棉布帷帐,而后泡在温泉里赏花,泡完后顺着回廊回房,一点风寒都受不得。   至于庄园外面的庄子再种些自己喜欢的花木播种,   莺莺适才查看过,外面都是不好种庄稼的荒地,这地虽然种庄稼不好,可是极其适合种植花卉,拿来种各色花卉想必极为壮观。   除了好看之外还能继续供给店里。汴京城里出售的花卉都是百姓从自己家园子里或地头采摘的花卉,要大批量订购自然是成批种植最划算,自己的山头产出虽多,可自然是越多越好。   至于庄园前面池塘倒是可以种荷花,挖来莲藕吃、荷花出售,还有菱角,都是吃食,正好养活庄子上的人。等到了冬天池塘干了后就挖出池塘的淤泥放在地头堆肥,如此一来正好做肥料。   两人如今心意相通,莺莺想什么萧照一眼便瞧出来了,他与中人谈了个合适的价格,便自己拿银子买了下来。   莺莺先是讶异,当着中人和前房主的面她什么都没说,可等他们走了之后便有些不安:“我拿钱给你。”   萧照便摇头:“都一家人了何必这么见外?”   莺莺这才想起两人的关系不同以往,说到底已经是一家人了,她抿嘴笑,两人从婚后相敬如宾到如今亲亲热热还真有些不习惯呢。   绿儿在旁惊叹:“这庄子可不便宜呢。”   飘石适时打诨:“可见大人极其爱重夫人。”   这话外人说出来叫人格外不好意思,莺莺脸红了,忙说些旁的话转移话题:“后院种什么?别人家夫人都是种上什么雅致的兰花竹子,我倒要种些俗气的蔬菜。”   “不俗,我瞧着就很好。”萧照淡淡道。   后面飘石和激流还有丫鬟互相眨眼做鬼脸,莺莺越发脸热,嘴角却忍不住翘得老高。   这时候已经到了莺莺田地里种的第一茬花草已经长成。   因着种的仓促便都是些长得快的草花:有常守菊、圆球菊、绣线菊、松果菊,还有各色萱草、蜀葵、桔梗,桔梗白色旋转着的花苞,花瓣边缘一层深紫色,像坤边一样。   整座山被装点得秋色满眼,分外好看。   这时候的花已经不再是盛夏时候汁液饱满的模样了,变得干燥,莺莺便想做些干花。   鲜花经过风干后已经失去了当初在枝头的莹润,正好捆成花束倒挂在阴凉通风处晾好几天。   绿儿初期不懂自家娘子要做什么:“三娘子,这不是让花束枯萎得更快么?”   莺莺笑:“要的就是这样。”   等花束干燥后她吩咐人将花束取下来,而后就耐心等待初冬。   初冬时候北风一天冷似一天,田地里已经没有鲜花,汴京城的花木铺子或是渐渐关门转而租赁给做旁的营生的商家,或是自己贩些手帕、荷包这等小物件来贩卖。就算偶尔留下的店铺也都是贩售些江南运来的梅花盆景、福建运来的福橘这样的贵价稀罕物。   就在这时位于东角楼街巷的花满蹊总店大咧咧挂出了大束的花草。   金黄的绣线菊、红彤彤的刺玫子枝、雪白如绣球的微元草、绿色的冬青木,蓬蓬搭配成花束,被麻绳系住从花满蹊二楼的窗户下悬挂下来,正好落在一楼的窗户处。   街面上树木凋敝绿色全无,谁知这时候忽然举目见花木蓬勃,顿时来了兴致。   街坊邻居们便少不得要被吸引走进了花满蹊的大门。   店内的花木更多,各色各束都捆好放在瓶里,怎么回事?难道花满蹊财力大到能从南方运花木进京?   不对啊,那为何大咧咧挂在店铺外面?如今寒风肆虐只怕吹一会就会冻坏了。   仔细打量,这才看清楚店铺内的花好看是好看,却是干花!   原来是干花!大家也不是没见过干花,有时候拿来填充荷包驱蚊辟邪的香料便是香花香草晒干后的模样,可谁也没想到像这样拿来在店内售卖。   问问价格倒吸了口气:足足要二两银子才能买一束!要知道夏天时候来花满蹊一束花也就几十文钱,断没有这么贵的。   不过店家说得也很诚恳:“如今天寒地冻,卖一束便要少一束,自然要贵些。”   这也没说错,诸人咂摸着嘴,自然舍不得花这个钱,好在店里也不是不让你看,于是许多中等门户人家的女儿寻常逛街便都要绕来花满蹊逛逛。   一来这里正好在东角楼街巷周围商铺众多,二来嘛贫瘠荒芜的冬天谁不想看看花草呢?看它们繁花盛开,鼻端闻着好闻的花露香气,都精致精巧?   这逛也不用白逛,少不得要随手买几张花笺、几枚花皂,买不起干花还买不起这些小玩意儿吗?   因着城里如今只有花满蹊一家花店可逛,如此一来花满蹊的花皂花烛这些货物的销量反而比春夏时节的更多。   掉落的干花花苞莺莺也不浪费,吩咐伙计们仔细收集起来,而后用最好的绸缎收拢,请了绣娘缝好,这便是花枕,再小些的做成香包。   几乎是物尽其用,没有任何一点浪费殆尽。这样她几乎可以赚取到每一文银钱,而没有任何浪费。   “娘子,我们可要去养绣娘?”绿儿有些担忧。   莺莺摇头:“当然不用。”养着绣娘只会让她的成本越来越高,她去城里最好的绣坊下了订单,说明收货时要丝绸,上面还要绣上花满蹊的店标,如此一来就像花皂一样轻轻松松就能坐拥大量的货源。   平民们虽然买不起干花,可贵人们买得起啊!莺莺先是往宫里送了一批,而后往花满蹊有生意往来的贵人们家里都送了一束,随后便迎来了大批订单。   花满蹊这批干花销量出乎意料得好,到了隆冬季节没有花木,谁不想在社宴时用满殿盛放的花草惊艳众人呢?   当即纷纷叫管事上花满蹊订制些花草。   一来二去花满蹊这批花木居然卖了五千两银子,绿儿惊呼:“如此一来我们连山庄的成本都收回了!” 第113章   如今汴京城女儿家想买什么好玩的玩意儿头一遭想的便是花满蹊, 虽然不是人人都买得起花露、干花这样名贵的玩意儿,但可以嗅闻空气里弥散的花露香气、能欣赏插瓶的干花模样,这些都是不要钱的。   莺莺当然也没忘了宫里,亲自给各宫的娘娘们都去送干花摆设。   她是个不爱趋炎附势的, 并未先送静妃娘娘的, 而是照旧先去贺皇后宫里, 再去拜访宸妃,而后再去四妃宫里。   皇后所居的宫门外有太监们正在把守,看苏莺莺过来说明来意后脸上都流露过一丝诧异之情:如今还有人会冒天下大不韪给贺皇后送东西?   莺莺可不管那些,宫里一旦没有新的章法下来她便一日是照章办事, 何况从前贺皇后也曾照应过她呢。   眼看着太监将花木都抱进去莺莺才放心下来,往回走的路上却沉思起来:外面传言皇后被控制了人身的消息居然是真的。   想想也是, 太子杀了二皇子之事固然有被逼的缘故,可也到底太过惊世骇俗, 贺皇后作为生母没有被罢黜之事被禁足已经足以显示官家宽宥。   莺莺抱着那些花又到宸妃殿里, 宸妃殿前虽然无人看守却也冷冷清清,她失了独子, 这个年纪又不好再有身孕, 自然是灰心丧意。   再然后便是四妃宫里,莺莺先去了静妃宫里, 这一下顿觉不同,宫里宫外摆设各个崭新,就连墙角防火的黄铜大水缸肚子上虎口都干干净净没个青苔影儿。   往来的宫人更是各个脚步轻快嘴角噙笑,与前面两个宫里宫娥垂眉蹙额的情态大为不同。   莺莺在心底叹息了一声,便将东西递了过去, 解释道:“这是干花, 这是蚕丝的玫瑰花花膏。”   冬天一切难得, 玫瑰花还是莺莺吩咐人从南地运来的玫瑰上摘下来的,极其难得。   那宫娥收下礼后点点头,两人便是交接完毕了,莺莺又往旁的几宫去送东西。   谁知刚走到宫门口,就听后面有人呵斥:“站住!”   莺莺纳闷,刚回头就见后面一队火急火燎的太监并大内侍卫正冲这边而来,各个都盯着自己,显然是冲着自己而来。   跟在后面的绿儿还未见过这样的架势,一时之间连说话都带了几丝颤音:“娘子,他们要如何?”   莺莺便住了脚步,安抚她道:“且看看情形。”   等他们走到跟前,打头那个太监道:“还要有劳你走一趟。”   用了敬称,说话语气却硬邦邦毫无任何转圜余地。   莺莺心里一惊,道了个喏:“好。只不过不知为着何事?”   太监见她态度老实,便放下心来,却不愿意回答问题,只说:“这边请。”   莺莺走在他们跟前,只不过到底心里纳闷,有心想从袖子里掏荷包塞给太监贿赂,却因着对方人多,总是寻不到机会。   不多久就又到了适才离开的宫墙里,这不过这回却是回到了宸妃所居住的关雎宫。   宫外的院子里这时候可并不如适才一般安静,反而热热闹闹站着十几位妃嫔并她们的奴仆,几人将院子挤得满满当当的。正中众心捧月站着一位美妇人应当便是如日中天的静妃。   莺莺心里打个忽,便上前见礼:“见过静妃娘娘,见过各位娘娘。”   等她说完静妃前面一个大宫娥便道:“你好大的担子,胆敢谋害宸妃娘娘?”   莺莺茫然抬起头来:“不知所为何事?”   宫娥便答:“娘娘前脚看了看你送上来的花木后脚便昏迷不醒,这不是你送来的花木有问题?”   说着便将一捧花扔到地上,正是莺莺送过去的干花。   原来如今皇后被幽闭,宫里宸妃表面上仍旧最大,诸嫔妃每天都由静妃带着去给宸妃请安,虽然宸妃不见,但她仍旧每天都要打个照面,从未失了礼数。   今天刚去宫里就听宫娥哭哭啼啼,说是宸妃闻了闻花商送来的花卉就晕过去了。静妃一听那还了得,忙叫下人抓捕花商回来。   莺莺扫了一眼先觉纳闷,抬头道:“这些干花是由鲜花风干制成,里面是金线菊、圆球菊、矢车菊,便是鲜花时都没有毒,风干后更不会有,又何谈有毒呢?”   对方显然不想听她辩解:“娘娘面前你还想狡辩不成?”   静妃也沉声道:“事关宸妃娘娘自然不能就这么敷衍塞责,如若这人不招供便只能送到刑部受审了。”   刑部。   绿儿心一下沉了下来,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高门大户的女眷进了那种地方不死也要脱一层皮,而且之后清誉尽毁。   莺莺也心里也快速飞转起来:静妃如今统管六宫,想必与前任宸妃势同水火,自然是要避嫌要彻查此事。   而她既然敢将自己交给刑部就说明罪魁祸首与静妃无关,否则她不会这么大摇大摆就将自己交出去,而是会尽快嫁祸贼赃落实了自己的罪名。   想到这里莺莺立刻有了对策,她抬起头禀明真身:“回娘娘的话,我祖父是位侍郎,夫君是忠武将军萧照,阖家忠心耿耿,又为何要毒害宸妃娘娘?”   静妃眼神一顿。萧照的名号她岂能没听过?听说他夫人是常乐长帝姬的养女,都是官家心里倚重的人,自己如今根基不稳,可不敢一下就得罪萧照和常乐长帝姬两位。   那毒害宸妃又如何解释?静妃如今位子尊贵,更加不敢有半点沾染宸妃、贺皇后,巴不得将两人安安稳稳供起来,否则这两人一有风吹草动诸人都要将怀疑的目光投到她静妃头上。如今宸妃出了事,岂能不严查?   这两下矛盾叫静妃沉吟起来,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莺莺放下心来,对方想必是将自己当作了寻常的商人是以不问青红皂白先关起来再说,可如今听了自己的来路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这当口便有位太医从内殿出来,静妃眼前一亮,忙问:“宸妃娘娘是如何了?”不管两人实际关系如何,至少表面上万分关切。   太医便老老实实答道:“回禀娘娘,宸妃娘娘是吸入了大量花粉所致的暂时晕厥,还好宫娥发现得早,如今只是晕了过去,睡一觉多饮水便会再无大碍。”   静妃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莺莺便心里盘算:看来自己推测得没错,这位静妃果然不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   那是谁费尽心思想要害宸妃呢?   贺皇后被幽闭,听说精神已经不大好了,应当也不是幕后主使。   那宸妃还能挡着谁的路呢?   莺莺实在想不明白,又转而想起自己如何脱困了,她抬起头道:“静妃娘娘,这鲜花炮制要经过大量工序,只怕等鲜花变成干花上面的花粉早就洒落得七七八八了,又何谈中毒?”   见静妃沉吟不语,莺莺便趁热打铁:“春夏时候娘娘们宫里都有我送的鲜花,那鲜花的花粉都不曾叫娘娘们生病,何况经过七八道工序炮制后的干花乎?”   静妃心里也在快速盘算:这位言辞诚恳,的确不似作伪。想必是无意中当了哪位的替罪羊。   想到这里,她与莺莺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看出了同样的结论,静妃心里放下心来,正要命宫人们放了萧夫人——   谁知就在这时有位嫔闲闲插了一句:“总归是稳闻了你的花才如此的,若放走了你我们还要寻哪个去?”   一句话提醒了静妃。   萧夫人是不是罪魁祸首都是个完美的替罪羊,若放走了她又有谁给宸妃一个交代?   到时候朝堂上下的闲言俗语、宸妃势力的责难,静妃不用多想都能想出个七七八八。   这时候她对萧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想起这里静妃一下便硬起了心肠:不冤枉萧夫人只怕就会冤枉自己!   她便轻咳一声:“萧夫人,不管真相如何这事也应当有个交代,还请你亲自往刑部大牢走一趟,倘若最后正是你是冤枉的我自当亲自道歉。”   莺莺不以为然,这静妃也太儿戏了些,只为了洗脱自己的罪名就要睁眼说瞎话冤枉好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这样没担当没勇气的人又怎么堪为天下女子表率?   她这种小家子气前些年在宫里明哲保身正好,可是要做后宫之主乃至太后就差点意思了。   别说莺莺,就是宫妃里不少也心里有些鄙夷,绿儿都忍不住微微撇了撇嘴:好像自己亲自赔罪是多大的荣耀一样?去刑部走一趟岂是那么容易的?要是运道不好的女子只怕就此就要被夫家休了,到时候还有什么命去受静妃的赔罪?   静妃说完压根不等莺莺回话就吩咐下面两个奴仆:“去将萧夫人带过去。”   莺莺心里一沉。   ——   就在这时听得外面响起太监中气十足的声音:“太后娘娘到!”   静妃慌得差点乱了手脚,忙与诸妃嫔一起行礼:“见过太后娘娘!”   诸多宫娥太监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太后走了进来,莺莺置身人群背后也觑了一眼,隐约可见华服璀璨、环佩玎珰,即使看不见太后本人也可以想到是如何尊贵典雅。   比起贺皇后的和气、宸妃的趾高气扬、静妃的微小谨慎,一下便让人觉得只有这样的睥睨四野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天下之母。   太后的声音也沉稳雍容:“怎么回事?聚在这里大呼小叫。” 第114章   太后颇有些传奇:先是宫斗手段了得。当年从家世不显的宫女一路晋升为皇后, 等先皇病重之时人都说她这下可是没有几天痛快日子了,殊不知她当机立断瞧中了丧母的常乐帝姬和六皇子两姐弟,先皇驾崩之时下了旨意,命四皇子登基, 太后垂帘听政。   六皇子还小, 于是太后便顺顺当当开始垂帘听政。   诸人一开始还等着看她的笑话:太子英年早夭便也罢了, 二皇子和三皇子年长,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势力,还有四皇子和五皇子各个对皇位虎视眈眈。比起这些身后各有朝臣势力,太后身后可是空无任何外援。   可不过半年诸人便发现原来这位太后不单是位后宫争斗的状元, 连在政务上都极有才干:她把心怀不轨又势力不大的三皇子贬谪来杀鸡儆猴,又拉拢落单了的四皇子, 煽风点火撺掇着二皇子和五皇子龙虎斗。   没过五年,这些皇子归顺得归顺、颓唐得颓唐, 最后竟然都不成任何威胁, 六皇子也就是官家就顺顺当当坐稳了江山。   太后垂帘听政期间革弊病、兴农桑、精简政务、梳理朝政,民间又延续了十几年的繁荣, 休养生息生机勃勃。   而太后也毫不恋栈权势, 在官家大婚之后便将权柄都转交给了他,自己为了彻底避嫌竟然避开住到了洛阳。   这样一位有权有势又积德官家爱重的太后, 宫里谁人看得不敬重几份?   饶是静妃如今高高在上,也要恭恭敬敬行礼赔罪:“是臣妾协理宫务不力,惊扰了母亲安闲。”   这还没到皇后位呢就先叫上了母亲,太后暗暗皱眉,瞧来这位的循规蹈矩也是表面功夫。   不过自己到底不是官家亲生母亲, 再加之如今老了, 也不大耐烦管官家后宫这些事, 要不是接连夭折了两位皇子,太后才不会赶回汴京坐镇呢!   她便若无其事道:“到底所为何事?”   静妃便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个明白:“以往这时臣妾与宫中姐妹都要来给宸妃请安,谁知今儿撞上她昏迷了,太医说是被花粉所伤,臣妾便要将送来花草的皇商扭送到刑部去。花商不愿,两下吵嚷了起来。”   她有心隐瞒,生怕太后听出端倪,便特意瞒着“干花”二字不提。   可太后是什么人?那对眼睛登时显现过一丝诧异:“刑部?”   又回过神问:“冬日花草昂贵,为何宸妃宫里能得?”果然一开口就问到了关键。   鲜花鲜草冬日里不是没有,但都是南边运来或是温室栽培出来的,也就官家才有权力赏赐下去,往年宸妃高高在上上或许能得一盆,可如今二皇子出了事,她又哪里来的资格呢?   静妃心里就如沁了黄连汁一样一阵阵发苦:“也不知皇商用了什么法子做出的干花,稀罕是稀罕,也不大名贵。”   太后不愧把控着本朝大权十多年,当即冷冷道:“既这样应当是每个宫里都有,怎的旁人没出事就宸妃出事了?叫皇商来回话。”竟是要将这事大包大揽放在自己身上了。   太后娘娘发话,诸人不得不听,几个钳制在莺莺左右的宫娥便将莺莺带到人群前头去。   莺莺少不得要行个礼:\"奴家是忠武将军萧照家眷,做出了干花便来宫里送花,谁知遇上宸妃娘娘出了岔子。\"   “萧照?忠武将军那个?”太后立刻就问。   看来太后娘娘虽然远离汴京,可对京里的人事调动并不松懈,莺莺便答:“是。”   “她夫君是官家身边的大红人,出面害宸妃对她有什么好处?”太后不以为然道。   她竟然给静妃连这点面子都不给,静妃登时面红耳赤,忙不迭解释:“她前脚送了花进去,后脚宸妃娘娘就昏迷了过去,只怕有人借着她的手害人也尚未可知。”   太后心里叹了口气,这静妃还是糊涂,只为了自己要自保就忙不迭找个替罪羊出来,一来得罪了官家身边红人,让臣子寒心;二来在后宫妃嫔跟前留下个胆小怕事糊涂的名声,以后还怎么主事?   只不过如今官家眼看着膝下也就三皇子这一道血脉,以后皇后太后的位子也是静妃的,还得当众给静妃些颜面。   唉,早知道当初就应该留个后手,也不至于让大皇子和二皇子双双殒命。   想到这里太后就一阵心烦意乱,她几个呼吸收拢了纷纷落落的心神,才淡淡道:“静妃所言极是,只不过到底是有诰命的女眷,不好送到刑部去丢人现眼,不如就在宫里慎刑司处置可好?”   这一问明显是在征询静妃的意见,没想到太后高高在上,却还要询问自己,本来等待太后责骂的静妃被这突如其来的抬举所惊愕,很快就欢欢喜喜忙不迭应下:“好!好!”   喜怒之情居然溢于言表,可见当初那些说她谨言慎行的评价也只是流于表面,太后心里叹息一声,只想着还是要好好教导静妃一番。   这时候花商也谢恩道:“多谢太后娘娘体恤,多谢静妃娘娘大度。”语调不悲不喜。   听听,连个花商都要比静妃的做派要强些。太后便答:“起身免礼吧。”她心事重重,便顺眼瞧了花商一眼。   这一看就愣在了原地。   适才那花商跪在地上太后也只看见她乌压压的鬓发和肩膀,此时她起身抬起头来,太后与她打了个照面,一下就被她的容貌惊了过去。   如玉一样吹弹可破的肌肤,樱桃一样嫣红嘴唇,灵动黑曜石一样的眼睛,这些本都是世间美人儿的标配 ,可这位萧夫人脸上组合起来,却叫太后一下想起一位故人。   她一贯镇定自若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隙,嘴唇阖阖,双眸失神,就连话都差点说不利索:“蝶……蝶娘?”   这话出口别说旁人了,就是莺莺心里都打了个忽,她抬起头笑道:“太后娘娘所说之人正是家母。”   她是与她娘有几份相像,没想到太后一眼就辨认出来了,只不过也不知是福是祸?   莺莺不过片刻就平息了心绪,不管是福是祸她都不可能不认亲娘。   她等着太后反应,谁知太后她老人家居然面色苍白,几乎要晕厥了过去。   这些太后身边宫娥都慌了,一个两个道:“快扶着娘娘!快!”   静妃连同那些个妃嫔都不敢怠慢,也跟着手忙脚乱将太后老人家扶进了宸妃正殿。一时之间无人顾得上莺莺,她立在原地也呆住了。   太后与自己娘有什么冤仇不成?娘是个生意人,唯一与贵胄们的联系也只有与长帝姬交好这一点,可长帝姬与太后名义上的母女还是规规矩矩,从未听说过有什么不和。太后便是想撒气到娘身上也不能。   莺莺一时也不知如何,只在原地忖度。   殿内又有人送水,又有人开窗通风,还有人打扇,太后喝了一盏水,脸色平复下来,又有太医上前诊脉,倒是无妨。   太后这才挥挥手:“你们先散去吧,留那小娘子一人便是。”   诸人面面相觑却不敢二话,只叫人将莺莺送到殿内。   一时之间诸妃如潮水一般褪去,大殿内一派安静,外头的日光静静照进鎏金紫檀家具上,泛出幽幽的光。   太后这才抬起头来上下打量莺莺。   她眉目间古怪,可莺莺还是从里面隐约感觉到一丝慈爱,再看却已经倏忽不见。   太后自己也想起了蝶娘。   她提着满篮子的徘徊花笑:“将花瓣晒干后蒸煮,而后将锅盖上的水珠收集起来就是花露呢,这些花露凝结成小小一瓶极其珍贵,闻起来却芳香扑鼻,是难得的好东西呢。”   太后当时嗤之以鼻,大食送进来的花露固然珍贵,可在宫里也算不得什么,她贵为太后能缺这个?就连蝶娘送来的那一瓶花露随手就扔到什么地方去了。   如今年纪大了回望,却觉得有些遗憾,话音便带上自己都未觉察的柔软:“你娘,她过得如何?”   莺莺有些诧异:“我娘已经过身好几年。如今葬在北邙山苏家祖坟。”   故去了?!   太后被这忽如其来的消息打击得往后趔趄一步,而后喃喃自语:“身故?身故?”似乎没听懂莺莺所说的话。   她忽而抬起头,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你娘莫不是诈死了?她可是个机灵古怪的。”   这话出口莺莺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她固然记着要对太后恭敬,可也不喜欢听她这么编排娘,当即沉着脸道:“娘是受了瘟疫去的,我从南到北一路扶灵到京里走了大半年,归家后便直接葬进了苏家坟地。不会有假。”说话语气也多了几丝硬邦邦。   太后却连歉意都顾不上有,当即脸色更加苍白,一双手抖得不成样子。   莺莺这才察觉出不对,心里打着鼓,她忙上前给太后又端了一杯水。   “好孩子!好孩子。”太后一叠声道,有了些许欣慰。   喝了水之后才长叹一声:“莫怪哀家适才无礼,实在是听说女儿出事,白发人送黑发人……”   什么???   莺莺不可置信抬起头来。   太后便苦笑道:“孩子,你听得没错。蝶娘是我女儿,我是你外祖母。” 第115章   莺莺自小到大都当自己家是六亲无靠, 虽然爹并不避讳自己是汴京人士,可家里从未收到过任何汴京的信笺;娘呢更是连出身都不说,这些年从未给莺莺透出个任何风口。   莺莺便也当自己爹娘都是无父无母的,幼时不懂事时莺莺也曾羡慕过邻家孩童有阿婆亲手缝制的肚兜有外祖母送来的消暑瓜, 不过爹娘疼她爱她, 莺莺便没有过旁的遗憾。   谁知到了爹娘去世后竟然忽然多了许多亲人:先是苏家一家人, 而后是常乐长帝姬,今儿居然还多了个太后!   太后啊,难道娘是皇家血脉?那萧照和自己岂不是名义上的堂兄妹,正正儿要乱了血脉!   饶是莺莺再怎么机智都未曾想到这出, 她几乎要凝固在原地,压根儿想不起来应当如何应对。   还是太后先道:“难怪你这孩子发怔, 就是哀家都要喟叹人生际遇。”   说罢便将当初的情景说了出来:“哀家本是农家女,家里遭了饥荒便将我卖了, 哀家当时不过四岁, 不记得父亲姓名也不记得自己姓名,转卖了好几次就卖到白家, 也是你娘亲爹家里, 被取名为铃月。”   铃月聪明伶俐又美色过人,即使只是个卑贱的丫头也很快就得了白家当家人的喜欢, 提拔了当妾室而后生下了蝶娘。   也不是没有甜蜜的日子,被转卖了数次又孤苦无依的少女骤然遇到个对她无比宠爱的男人,又有了两人爱情的结晶,纵然正妻时不时刁难也算得上是时来运转安逸日子了。   只可惜一次家宴白家当家人的上峰瞧中了来唱曲的铃月,谁知道往日山盟海誓的白家当家人立刻变了脸, 野心勃勃便慷慨将铃月送人。   “可怜我们母女分离……”太后肩膀几乎要颤抖起来, 背过身去不知是不是流泪。   莺莺心里也恻然, 她见过旁人卖儿卖女,也知道穷人家的女子低贱如草芥,更知道世间人只将妾室看做一个物件而已,却从未想过这些与自己、与娘有什么干系。   太后大口吸了几口气,似乎才从苦涩过去中缓过来:“上峰瞧中我并不是自己想纳妾,而是正缺个绝色美人献给太子。”   顺顺当当她就进了太子府,享受了白家人想都想象不到的荣华富贵,可铃月经历过情郎反目和骨肉分离后对世家万物都不甚在意。   偏偏就是这种生无可恋的姿态更惹得太子对她极为看重,很快太子登基,铃月成为了昭仪,而后一路高升成为了贵妃和继后。   本朝对女子再嫁之事极为宽容,因而大臣们倒是对继后再嫁的身份不在乎,更在乎的是她没有子嗣。   朝堂上不是没有劝谏之音,可先皇将这事压得死死的。先皇有头风毛病,许多朝堂上的事情渐渐也由爱妻代笔,直到她渐渐大权在握。而后便是扶持官家登基,随后更是权倾天下成为太后。   “有一年常乐送了哀家一副花草所做的花篮,哀家看着其中有个花编的小鹿似曾相识,细细查访起来才知这家花满蹊的老板娘就是你娘,白家家境中落,蝶娘自己在民间长大学到了好技艺在汴京城开店,不愧是我铃月的女儿。”   太后说起眼神中隐约流露出赞许。   莺莺却心里一酸:家境中落在汴京讨生计,娘当年只怕比自己还要苦!   “我便将这个女儿召入宫里,可惜蝶娘自由自在惯了又怎么会容忍我这么一个管东管西的娘亲?”   说到这里太后苦笑:“哀家位高权重,出身也渐渐没有人提起,别人只当我出身民间,却从不知我嫁过人,更不知哀家婚前在民间有个女儿。谁知这倒惹得蝶娘心里不快,觉得哀家看不起她。”   两人于是渐渐疏远,太后并没有其他子嗣,所有关注点都扑在蝶娘身上,但蝶娘不愿与亲娘亲近,反而与皇室若即若离。   “终于有一天她就不告而别离开了京城,哀家便也再没有见过她。”   直到今天接到她的死讯。   原来如此,莺莺恍然大悟。   她心里如堵了一团泥浆一样,不住翻涌:痛惜、叹息、恍然,诸多情绪都团团从心里出来,几乎要将她淹没了下去。   太后也过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头,与莺莺问了许多蝶娘的旧事:何时成婚,嫁入了什么人家,平日里做什么,这些年又在何处。   听一阵叹息一阵,又笑一阵,哭哭笑笑就这么从早晨耽搁到了正午。   就在这时候听得外头有小黄门通禀:“官家驾到。”   太后这才如梦初醒,擦擦眼泪,又稍微整理了下仪容,竟然丝毫瞧不出哭过的痕迹,吩咐太监:“赶紧传官家。”   官家是个中年男子,面色苍白虚弱,莺莺见过他一面,只不过这一面又觉比上次更加孱弱几份。   他待这个没有血缘的太后极其周到:“见过母后。”   太后也一脸慈爱,道:“赶紧免礼。”竟然亲自起身去扶。   即使大权在握也谨言慎行,对比抖起来的静妃,高下立判。莺莺在心里赞叹。   又想起这位外祖母能以奴婢身份一路不自弃不气馁闯出一片天来,想必也是吃了不少苦头。   官家起身道:“外头的事朕都听闻了,只不过这萧夫人……”   他面上流露出沉吟之色:“萧大人都求到官家头上了,还请母后饶了一命……”   原来是萧大人来求官家放人么?一定是自己没按往常的时间回去,丫鬟们急着去寻了萧照,他又着急寻了官家。   莺莺心头一热。   就连太后也有些意外:“这萧照倒有些胆色。”   不过她转念又冲官家笑起来:“说起来官家应当知道我有个流露民间的女儿,没想到今日机缘巧合被我遇到自己的外孙女。”   莺莺有些动容,换做寻常人是太后只怕都要隐瞒不光彩的过去,谁想太后毫不在意,可见心里还是惦念骨血亲情的。   官家先是惊愕,而后听太后说起端倪渐渐明白过来:“前些天听常乐皇姐说认了萧夫人做投缘的干女儿,想必也是这个缘故?”   太后嗔笑一声:“常乐那孩子,当年与蝶娘玩得好,倒也瞒着哀家!”   官家便替皇姐打圆场:“想必是当初您在洛阳,捎话怕惹您心里不痛快,索性就想着等您回汴京再说呢。却没想到今日有缘您先与外孙女相见了!”   随后便从腰间解下个白玉佩:“这是大相国寺主持开过光的,正好贺母后寻访到外孙女,也是做舅舅的一份心意。”   按辈分是舅舅没错,可两人一点血缘关系都无,官家更是真龙天子,莺莺不敢接那份玉佩。   还是太后笑,用眼神示意她收下:“赶紧谢过你皇帝舅舅。”   莺莺便接过玉佩,又冲官家盈盈下拜。   官家看上去颇为高兴,苍白脸色上浮现出了难得的红晕:“难得母后有这样喜事,朕便替母后摆宴席,也叫皇亲贵胄们都知道母后寻到了血亲。一起乐呵乐呵。”   太后先是打算拒绝,想了想又没有拦着官家:“那我老婆子就不客气了!”   莺莺好久才从殿门外出来,绿儿早在院子里等得心急,急不可耐冲上去,却见自己家娘子被几个宫娥簇拥着出来,打头的太监还一脸恭敬,传了软轿将自己家娘子一路送到了宫门。   绿儿一肚子的疑问,看着轿子落下娘子出来,正要上前问,就听得宫门处萧照急切的声音:“莺莺。”   莺莺抬眼去看,却见萧照一脸急切,两眼泛着血丝,丝毫没有往日里沉着镇定的模样。   莺莺忙安抚他:“我没事。”   小黄门便上前给萧照见礼:“太后娘娘和官家亲自叫人扶着萧夫人上的软轿,萧大人大可放心。”   萧照眼风一动,似乎现在才看清楚那顶软轿。   莺莺又好笑又感动,快步走过去扶住了萧照胳膊:“九郎,我们上车上说话。”   马车粼粼,萧照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我知道太后是再嫁之身,却不知她居然还有孩子流落在外头。”   莺莺也感慨:“谁能想到呢?”   她第二天便与萧照两人去母亲牌位暂居的寺庙,上了香,又跟母亲低声絮语了半天。   不过心里始终困惑:“娘最善良不过,与长帝姬不往来还能说是好友赌气,与亲娘都不通音讯又是为何?罔顾人伦岂不是要遭人唾弃?”   她左右想不通,便又去寻长帝姬解惑。   长帝姬听完前因后果后长叹一声:“原想将你藏过去,没想到还是被太后娘娘觉察。”   又道:“蝶娘与生父感情甚笃,当初她生父缺味稀罕的药引,唯有皇家才有,蝶娘却求太后,太后娘娘不愿,她爹便去世了,想必两人就此留下心结。后面又有几件事,两人便分道扬镳渐行渐远。”   白家当家人对女儿慈爱百依百顺,可在太后眼里却是卖妻求荣使得她们母女分离的薄情郎,别说提供药引了,就是千刀万剐都使得,母女两人自然无法达成一致。   莺莺还是心里困惑,娘亲为人大方宽容,绝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即使当时无奈,事后也会体谅太后的不易,又怎么会老死不相往来呢? 第116章   “什么?苏三是太后外孙女?”   苏环失声喊出来。侯爷从她口里榨出了全部消息后就将她关押在汴京城郊的庄子上, 她才得以听到门口两个看守她的媳妇子边嗑着瓜子边回话。   “那还有假?城里都传遍了,前几天宫里摆筵席庆贺老夫人和侯夫人都去了。”紧闭的木门外一个媳妇子将瓜子放到牙齿间“咔咔”咬下去。   苏环像是被人抽走了最后一个主心骨,失神靠在门板上。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侯府上下对苏莺莺恭恭敬敬,太后也喜欢苏莺莺, 原来一切都是有缘故的!   前世苏莺莺也应当是认了亲, 所以太后时常叫她进宫说话, 还时不时赏赐东西下来。   侯府老夫人将苏莺莺视作亲孙女一样,侯夫人满口称赞儿媳妇,世子的两个通房都被撵了出去,房里干干净净连个丫鬟都没有。   苏环还当是因为苏莺莺运气好、侯府长辈厚道、世子洁身自好的缘故。   不是的!这些都只是因为苏莺莺是太后外孙女。   她那个被苏老夫人骂“低贱不堪乡下人”的娘亲居然是太后血脉, 她并不是什么苏环口里嘲笑的“南蛮”,而是高高在上的凤血。   苏环心里一阵阵发苦。   门外的白脸媳妇子还在议论:“太后大肆设宴, 竟然不避讳自己嫁过人还有孩子的事!”   “有什么好避讳的?”另一个媳妇子高声大嗓反驳她,“改嫁还不是因为男人家不行?我们女人家就应该二嫁三嫁都使得。”   又不满瞥她一眼:“好男人才不怕媳妇有改嫁的心思呢, 只有那些无能男人担心浑家改嫁才用三从四德牌坊拿来哄女人, 你不会也那么傻就信了吧?”   “不信不信。”白脸媳妇子脸上一红,又给她抓一把瓜子, “说起来生过孩子二嫁都能当太后, 那看来我们庄户人家二嫁也没什么?”   “当然没什么!”大嗓门媳妇子胸膛拍得邦邦响,又眨眨眼, “说不定你改嫁了也能捞个太后当当呢!”   “我哪有那本事?”白脸媳妇笑,脸上神色却明显很是意动,恨不得今儿回家就去与那个打人的丈夫和离。   她们说说笑笑一阵,又或许是想到苏莺莺是苏环的堂姐,说话语气明显客气了许多:“苏姨娘, 你想法子带个口信给堂姐, 就是买了你去也好过如今光景啊。”   庄户人家没那么多心眼, 不知道旁的事,只看到苏环被关押起来不让出门,又听说苏环是官家小姐沦落为姨娘,即便她平日里摔摔打打爱骂人也不当回事。   因此也颇为朴实劝她另觅出路。   苏环眼珠子转了转,鼻腔了哼了一声:“别以为攀上太后就了不起。”   前世大皇子被贬谪后自杀了,二皇子却始终活着,因此她的情报对侯爷没什么用,可苏环敏锐感受到今生一切都发生变化了,那么苏莺莺攀附的太后有没有用还两处。   媳妇子面面相觑,听出了其中的不和睦,却也耐着性子劝苏环:“再怎么闺中有些龃龉也是一家人,万万不会眼看着你在这里吃糠咽菜,退一万步至少能叫你出门不是?”   苏环闭上眼睛,不再回话。   不会的,她不会再像前世一样接受苏莺莺那个贱人一丝半点怜悯,永远不会。   侯府里郜英彦和侯爷父子两人也是面面相觑。   他们也没想到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苏莺莺居然背后有这样的身世。   郜英彦还有些侥幸:“再怎么外孙女也不是皇家血脉,又兼之是太后不光彩的过去……”   “胡吣!”侯爷瞪儿子一眼,“太后才干和权势岂能不高贵?没有皇家血脉是她的血脉只怕她要更疼爱些,何况这有什么不光彩的?真正凤命凡夫俗子承受不住,少不得要多些波折。”   郜英彦便缩缩脖子,不敢放肆,只谨慎道:“那,爹,还求娶苏莺莺吗?”   他们前段时间一直在谋划如何说服苏莺莺改嫁,甚至还与人合谋搞了一出,可还是没成功。   再加之有了太后血脉的消息让郜英彦开始打退堂鼓:他娶这么一尊大人,还怎么在外面拈花惹草?   侯爷也沉吟起来:“如此一来倒不能再轻举妄动,索性叫女眷与她走动些。”   于是李菁少不得被公公和丈夫示意去萧家送礼拜访。   可惜主人家不在家,守门的小厮说:“主家在庄子上猫冬呢。”   李菁一愣,随后想起如今已经是腊月时节,地里的庄稼收割后地主农人们便会在庄子上喝茶玩乐。   苏莺莺这样门户的人家自然不用种地,只不过是去田庄上吃喝玩乐赏花听曲,光是想象就能猜到她此刻何等逍遥快乐。   李菁这时候是发自内心的羡慕苏莺莺,她将贺礼放下一路上不说话回了侯府。   莺莺却不像她想象的那样逍遥,她正一边剪花样一边与萧照抱怨:“这样躲清净出来,也不知城里的铺子如何了。”   萧照安抚她:“如今绿儿几个都上手了,也应当不会出什么大错。”   莺莺便苦笑:“这回太后搞这么大声势,宫内外贵人时不时就要上门送礼拜访,我们就是想低调也不成。幸好还有个温泉庄子可躲。”她仍旧称呼外祖母为太后。   萧照拍拍她胳膊安慰:“太后老人家骤然寻到血亲,少不得要大办,再者也能冲冲前段时间宫闱内外的紧张。”   这倒也是。   莺莺不搭话,她先是激动于有了个外祖母,可慢慢相处倒觉得她有时过于高深莫测,譬如那天她随口跟太后说了几句萧照这几天忙着不归家,太后便立刻警告她莫要想着给萧照要官。   这都哪跟哪啊?莺莺愣在那里半天,她哪里就有想给萧照要官的意思了?明明只是像寻常百姓家里跟外祖母聊聊家常罢了。   这样的事情还有几件,终于莺莺遗憾地发现外祖母除了是外祖母,还是权柄在握高高在上的太后。   莺莺从前羡慕旁人有个可以撒娇依靠的长辈,当她自己认了外祖母之后才发现在权力面前亲情不值一提。   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要经过细心揣摩和预演,许多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和言语其实都是处心积虑。   想通这些莺莺便不再强求,反一等萧照休沐就驾车去了田庄,远远避开这些烦心事。   当初莺莺还不解母亲为什么离开太后,现在想来母亲那么一个民间率直惯了的性子误闯进皇宫可不就如一只蝴蝶翩翩飞进金碧辉煌殿堂?   浑身上下都不搭得很。   她将自己的遗憾放下,转而问萧照:“我的身世之后官家态度可有什么不同?朝堂上可还有什么反对声?”   萧照认亲后成了太后孙女婿,这么一来官家还能放心萧照吗?须知太后虽然与官家面上和睦,到底不是亲母子!太后要是强硬些甚至可废了官家只握着三皇子继续垂帘听政。   过去多年远离权柄也可说成是韬光养晦。   就算官家不在意,朝堂上自然也会有官员从这般角度考量参奏萧照。   萧照摇摇头,只扶着莺莺肩膀:“我的事自有参详,倒是你要放宽心,明明是认了亲,人却有些郁郁。”   莺莺睫毛微闪,她对太后的认知过于单一,无法判定真假,自然也就无法拿出来与萧照讨论。   谁知这时萧照却问:“可是那天太后让你别为我要官让你不悦了?”   莺莺愕然瞪大眼睛,那天是在太后宫里,上下都是太后的仆从,谁知这话居然就能传到萧照耳朵里。   再看萧照眼睛也只是含笑不语,便知萧照的手已经伸到宫里去了,连老谋深算的太后宫里都已经有了他的人。   虽然已经知道这些时日萧照已经逐渐接手了大批废太子乃至二皇子的势力,可知道他能将深宫里的对话都毫不费力说出来还是震惊到了莺莺。   倒是萧照摸摸她额发:“是二皇子从前留下的暗桩。我叫她们留意着查宸妃的事。”   宸妃吸入花粉中毒的事情静妃也在严查,可惜查来查去都不得章法,静妃本意是将自己摘洗干净,因此大张旗鼓叫诸人都知道她的态度后便也不放在心上。   倒是萧照多了个心眼:幕后之人的态度倒不像是想要整治宸妃,反倒想是针对宸妃,要不是那天机缘巧合太后与莺莺认了亲,只怕如今莺莺早就进了大牢名声尽毁了。   因此他刻意安排人下去在宫里探查此事。只不过这事不想告诉莺莺惹得她担心,因而他只是目光微闪说旁的事情打岔:“听官家的口风,我可能过些日子要出京赴任,你也要收拾好东西跟上么?”   外任?   莺莺唬了一跳:“我说怎么官家忽然好心放了你休沐几天,原来后面还有大招等着。”   萧照便笑:\"怎么也要到年后积雪消融才动身,万万不会正月还在外面奔波。\"   莺莺便有些惋惜:“说起来二月里裴娘子出嫁,只怕也赶不上送她出门了。”   随后坐在窗前,开始与萧照两人盘算外任的事。 第117章   萧照升官是先得了官家的示下, 等走完文书是过了几天后的事,他被升为沧州节度使留后,虽然节度使留后仍旧是四品,可外放的实权武官实际还要更高一级, 已经算是位高权重。   何况他今年才多大?这么年轻就已经成了官家心腹统领一州军马着实难得。   官家显见要抬举他, 等沧州任满只怕少不了提携他。再加之苏莺莺是太后外孙女, 长帝姬的干女儿,萧家两夫妻一跃成为新贵,所以等到年根底下萧家门户收到的请柬节礼便又翻了几翻。   莺莺却将那些都看得淡泊,她如今在忙着花满蹊的生意。   冬月里满城人都预备过年, 人人脸上喜气洋洋,店铺张灯结彩, 再穷苦的人家此时兜里也有铜板碎银叮当作响,预备着购置些年货呢。   莺莺便将临近巷子里十几个玩耍的小童招了来, 这般那般嘱咐他们几句, 又许诺事成后便给他们发糖吃。   是以当急着购置年货的人们路过花满蹊门口时就听见孩童清脆的声音。   再留意仔细听,却是:“立春戴雪柳, 寒食佩梨花, 端午簪葵花,七夕玩谷板, 立秋绾楸叶,腊月养兰芽、冬月赏水仙。要往哪家寻,直来花满蹊。”   这童谣里有葵花、水仙这样的花木,也有玩谷板、绾楸叶这样的民俗,叫人一下便想起过去一年里四季轮回的情景。   打量一下那些孩童:各个脸上带笑, 手里挥舞着大红绸带, 叫人看着忍不住就笑起来。   新年将至的氛围浓厚, 这人便也少不得要进花满蹊的店铺,买上一盆兰芽,再买上一盆水仙。这样过年时候家里花木郁郁葱葱,也好有新春的意味。   年节之下人人都喜欢听个稀罕,这首童谣便也在汴京城传了开来,于是便有许多人购置年货之余都来花满蹊捎带着买盆水仙回去。   花满蹊的生意又在年节下结结实实火了一把。   莺莺又要照料店里的生意,要帮裴娘子参详购置嫁妆,要拜访长帝姬、太后,还要核对萧家的账册,忙碌间转眼就到除夕。   萧府门前挂着桃板,门口贴着神荼郁垒的门神贴,又有财门钝驴、回头鹿马的过年贴画贴在房门、窗户各处,再加上外面市井街巷里时不时的爆竹声,一下就有了新年的气氛。   乌婶按照汴京城的习俗端上了干茄瓤、马牙菜这样的吃食,说是吃完后新的一年能舒心快乐,平安健康。还有各色菜式,莺莺便叫人开了两桌,又下令仆从们也不用服侍,去旁边另吃。   一时之间院里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外面街市上还有教坊使们扮做判官、门神、钟馗等,一共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从禁中直到南熏门,讲究的是驱邪驱祟。   到了时辰满城爆竹声声,仆从们纷纷恭喜主家,莺莺便叫人分发早就备好的压岁钱,她自己也与萧照笑着道了声恭喜新年,萧照也回了声恭喜,两人相视而笑,都看见眼睛里映照着漫天星火。   莺莺本已打点好了年后去赴任的行装,谁知翻过年去就得了个宫里的消息:这回只让萧照一人去便是。   萧照见莺莺悒悒不乐,便抚慰她:“历来武将驻守边关妻儿须得留在京里成为质子,官家能破例许我带你已经是石破天惊,奈何御史们劝谏,这事便也只能不了了之。”   见莺莺不听只愤愤拆包裹取自己衣服,萧照只好再劝她:“太后年纪大了,你这唯一的血脉留在京里也算是孝顺,正好能够照应她老人家。”   又左哄右哄,直哄得莺莺眉开眼笑才作罢。   萧照过了正月十五就动身出发,莺莺再依依不舍也只能送他到汴京城门口,待到他们一行人马匹影子再也看不见,莺莺才转身回了家。   回家后她便觉没滋没味,明明平日里萧照与她也是各忙各的,可是他猛地一走此时就觉屋里特别空,特别安静。   含蕊索性自告奋勇来陪她睡,可莺莺还是魂不守舍,直到发嫁了裴娘子,又到花朝节。   花朝节是莺莺的生辰,萧照虽然在外地却早就叫人送了信给莺莺,莺莺收到信才渐渐有了个笑模样。   信里自然是问莺莺好,又贺她生辰,还叫京城里相熟的铺子来给莺莺送贺寿礼物,原来这是他早就看好预定了的,为的就是让莺莺能在今天收到生辰礼。   他的生辰礼并不名贵,不过是一个木头雕刻的十二生肖,妙就妙在每到准点那十二生肖就会蹦跶蹦跶转一圈。看着煞为可爱,想必是有机篁在后头,叫莺莺叹为观止。   绿儿几个笑话:“萧大人到底还是惦记娘子。”羞得莺莺少不得要去撕她的嘴,一来二去闹起来,倒有了萧照在时红火的样子。   过完生辰莺莺才终于有了心思开始张罗春播之事。   她如今有座山,又有个温泉庄子,田地不少,都拿来计划做各种各样的花木,须得按照季节来筹谋,有的地干燥些便种球根类,有的地贫瘠些便种草花,边角也不放过,搭了架子种了爬藤类。   下了两场春雨,地里的花苗便活泛起来,各个冒出绿色的芽点,在雨里招摇。   莺莺索性叫人给自己做了斗笠,冒雨也去田间地头,听着春雨落在竹篾上土壤里“沙沙”的声音,再看着满目嫩绿,鼻端闻着雨天特有的湿润气息,浮躁了一月的心思也渐渐平复下来。   她便照常料理做事,除了去宫里和去长帝姬府上,其余的应酬索性都推了去,其次便是忙着花满蹊的一盘事。   似乎今年春天注定是个多事之秋,没多久朝堂却传来了消息,北夷又开始作乱。   原来今年中原风调雨顺北夷却是干旱少雨,没有雨牧草都不冒尖,经过一冬的消耗如今到了青黄不接的三月,北夷人终于忍不住了,骑马南下开始寻觅粮草。   莺莺又悬心起来,旁的不说,萧照如今可与北夷离得并不远!   而且他可是在沧州做节度使留后,等同于节度使副手,若是打仗冲突节度使并不亲自出马,说不定就会让萧照带兵。   何况节度使经营当地多年,忽然空降一个官家亲信,他还不一定愿意呢,北夷人来犯节度使少不得要让萧照上,明面上是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暗地里却是准备清扫他。   只不过萧照捎来的信都是云淡风轻,矢口不提北疆战事,都是讲些寻常吃吃喝喝,莺莺因为担心往宫里跑的次数都多了许多。   太后便摇头叹息:“我家血脉岂能被男女情爱困囿?”   莺莺纠正她:“非但是情爱,还有恩义。夫君两次救了我的命,更有夫妻恩义,岂能大难临头各自飞?”   太后不再说什么,可脸上一脸不以为然。   莺莺与她相处这些日子渐渐了解自己这位外祖母,用仕宦们的话来说简直是“官迷”,对权势格外看重,言语间谈及某人必会告诉莺莺这人身家背景如何、家族权势如何,宫宴上诸人有什么反应太后也立即能给莺莺分析每个人是为着什么才这么做。   这倒不是她的缺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重点,莺莺自己则是对产业金钱格外看重,没有孰高孰低,只是个人抉择不同。   莺莺自己作为萧照夫人也应当理会清楚这些朝堂上的纷争斗争,是以跟在太后身边也学了不少眉高眼低。   可她却又有不同,并不以权势来论人,也不以权势来交友,光是这点就被太后大为诟病。太后娘娘多次皱着眉头劝莺莺莫要再与市井间的朋友交往:“你如今也是身份贵重的人,若她们起了什么歹心你可如何是好?”   又叫她将花满蹊关了:“等你站上高位多得是人拱手送钱,你那点铺子里赚的三瓜两枣没人瞧得上。”   莺莺送了花木花皂到宫里,太后便要蹙眉:“有这些闲功夫不如背背世家名册。”   还总是瞧不上萧照:“再怎么好也不是侯爵王爵。”   莺莺便笑着插科打诨,并不应承下来,只是一味转移话题,太后便叹气:“真是像你娘……”   说了一半又将话头收住不再说下去。   娘是与自己一个性子,不过娘要更倔强刚毅些,莺莺便赔笑:“像娘,也像您。”   太后想了想苦笑:“可不是?一个赛一个的倔强。真像是脖颈上有块硬骨一样……”   她说着说着就陷入了沉思。   莺莺却在盘算旁的事:萧照虽然年少有为但家里没有底蕴,说到底还是不如那些王公贵族,别的不说,单是如今他在外京里连个能支应的亲族都没有。这就显出了根基浅显。   想到这里莺莺心里一动:她可以做这个支应的人啊!   她眨了眨眼睛,便笑着与太后撒娇:“那您可要帮帮外孙女,早点叫萧照回京。”   太后眼皮子一动,对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外孙女多了些真心实意的喜欢,便着手给她指点一些朝堂上的事,莺莺毕竟聪慧,很快就如鱼得水。 第118章   转眼就快到寒食节。   这几天举国上下无论穷富都不能开火, 莺莺便提早做了些粉樱糕、芥辣瓜、糟鹌鹑这样不用开火也能吃的吃食,先给长帝姬府上送去一份,又进宫去给太后送去。   走到烟凌阁时就见甬道上又来了一对人,莺莺如今进出宫闱熟门熟路, 自然就往侧面的夹道里走过去, 想着等对方走了她才出来。   谁知那队人走到夹道边时忽然就有个人鼻子夸张嗅了嗅, 道:“好香的酒味!”   他的语调并不太规范,有很重的气音。   他立在那里不走,宫人便解释:“这是官员女眷,进宫觐见太后的。”   那人便有些不满:“汴京人难道就是见人就躲的规矩?莫不是怕我讨要酒水?”   话说到这里, 莺莺便只好出来给人见礼,她抬起头来就恍然大悟, 怪不得听得说话语气奇奇怪怪,原来这人酱红色脸庞, 口鼻前凸, 头发卷曲浓黑,脖颈粗, 一看就不是中原人士。   那人见莺莺后一愣, 而后便从鼻孔里嗤了一声,语气很是不屑:“女眷身上这么重的酒味, 也是荒唐。”   莺莺还未说话,绿儿先急了:“谁说我们酒味了!明明是酒糟的味道。”   “哝,你自己看!”她气鼓鼓把篮子往前一努,揭开盖在上面的苫布,“这明明就是酒糟鹌鹑!”   对方一看有些歉然, 忙拱手行礼:“是我不对。”   他虽然有些多事还有些自说自话, 但知错后这么快就道歉也是难得, 莺莺便摇摇头不与他计较,福上一福就与绿儿越过他们继续往太后宫里去。   如今北夷作乱,朝廷内外气氛有些压抑,是以寒食节将至宫里也冷冷清清,即便是太后这里也只有宫门口插着面做的枣锢柳条,应个景罢了。   莺莺送上节礼,太后点点头,也不绕弯就将北夷的战况说与她知道:“如今萧照这个沧州做节度使留后还不用上阵,只不过粮草羁押免不了。”   事关军国大事,便是萧照家书上也不会写,也亏了太后才能知道这些,莺莺忙起身道谢。   不过她还是有些不解:“沧州境内没有长城防护,为何北夷不以此为攻入?”   太后赞许点点头,而后给她解惑:“北夷内部也有内讧,领兵的主帅是临时点的,又刚愎自用,不愿采纳久经沙场副将的建议。”   主帅无能累死三军,莺莺听完后放下心来,她如今自然是希望北夷越早退兵越好,不由得念了声佛。   太后却不乐观:“北夷秣马厉兵,我朝又承平数年,只怕这一仗难打。”眉宇间多一丝愁闷。   莺莺忙说了些零碎之事给外祖母解闷,许久太后脸上才有了笑意,她贴身嬷嬷颇赞赏瞧了莺莺一眼:太后这些年金银地位是不缺,可难得的是有个知冷知热的亲人照应着,这萧夫人便做得极好。   而后嬷嬷便上前笑道:“外头给萧夫人收拾了几盒子香簞杂菌,一会也一并带走。”   莺莺喜欢吃菌子,闻言就笑。   太后一听便知:“是逻尨枞,南诏新上任的国主,如今来拜会我朝,带了些南诏之物,想必你爱吃。”   莺莺立刻适才路上的插曲:“遇到个怪模怪样红脸庞的人。莫非那就是逻尨枞?”原来是国主,怪不得这么傲气。   再想起自己在南诏生活时老国主已经六十开头了,想必这几年寿终正好是新人上位之时。   太后点点头:“正是,才见过他,劝勉了他几句。”神色中自有□□上国的气度。   不过对方再怎么是国主太后也轻描淡写,附属本朝的小藩国有十几个,正月里大朝会时大殿里站半殿呢,她已经与莺莺说起旁的事:“我已经叫人给苏家给了个教训。”   ?   莺莺抬眼。   太后不说话端起茶杯喝茶。   嬷嬷便殷勤给莺莺道:“听说苏家又卡着你娘的牌位不许进祠堂又是换了你的亲事,苏家让三娘吃了那么多苦,自然要给他们瞧瞧厉害!”神色中颇有不忿。   太后神色不变,显然这些情报她早已信手查来,放下茶杯淡淡道:“侯府世子倒是一表人才,又加之有父母管束长辈帮衬,你若是想嫁他回头便能嫁过去。保准他一生一世只能守着你一个人。”   怎么嫁过去?当然是休了李菁,再遣散妾室通房丫头。莺莺一时有些骇然。   “你若是嫌上面有公婆约束,哀家大可叫官家下旨封你为帝姬另行开府,召他为驸马便是。”太后误解了莺莺的沉默,倾身关切看莺莺。   莺莺忙摆摆手:“多谢外祖母为莺莺打算,只不过这门婚事是我自己个求来的,使得苏家上下入彀而已。”   太后眼中颇有欣慰之意:“嗯,能在危急时候蹚出一条路来,不愧是我孙女。”   等莺莺出了宫之后就赶紧叫绿儿去打听苏家的事,她忧心萧照又忙着进宫觐见,居然也没留意民间的传闻。   绿儿打听回来后眉飞色舞:“太后娘娘专门叫小黄门去宣旨叫苏家老太太和苏家三房站在门口听旨,苏家老太太中风偏瘫了的身子也只能被人用担架担过来,又叫小黄门亲自掌嘴,老太太被打了十下,苏家三老爷被打了一百下,和离了的苏家三夫人也被押了过来,掌掴了五十下。听说两人脸都肿红了起来呢。”   “半个汴京城的人都去看热闹了,对了,还有个宫娥在旁数说他们的罪行,这样一来旁人听见丝毫不觉太后仗势欺人,反而觉得苏家人欺负弱女,幸而弱女阴差阳错觅得良缘,又有外祖母是太后这样的机缘,大伙儿都觉看着解气呢。”   再加之有之前莺莺求贺皇后解救萧照的事,这个故事在汴京城里就传得更广了。   “那就好。”莺莺放下心来,不伤害太后的名声就好。   “娘子,您怎的不想多听听苏家人的下场?”绿儿不高兴起来。   莺莺失笑,先前她孤身一人,苏家人攥着她娘的祭奠、她的婚事、三房的财产来反复拿捏她一介孤女,那时候苏家人的确如一座挡在她眼前的大山一样沉重。   可如今她早就翻越了许多座征途,再回头看苏家人已经不过是个小土包罢了,是高是低已经不并不大放在她眼里。   就是今天她听说苏家人受惩治后的事后第一反应也是琢磨朝堂上的事情:官家这么能忍让太后如此放肆到底是出于恩情还是无能?苏家老三是官身,朝中大臣们又会不会以此弹劾太后?   因而听绿儿抱怨也只是浅浅一笑:“你说,我听着呢。”   绿儿便又高高兴兴说了起来:“外面围观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苏家人这么丢人,苏老夫人当时就脸部涨红被痰卡得晕厥了过去,听说如今还生死未卜呢,苏三老爷脸都被打得破皮了,苏家和离的三夫人也是高高肿起油皮泛红,只怕没个半年都养不起来。”   “大伯父为何不叫我回家侍疾?”莺莺还没说完就有了答案,“是了,太后是我外祖母,他自然知道我这时候两边为难。索性就不来叫我了。”   第二天便有了消息:苏家老夫人回家后就又气又羞,再加上近来一直病着,终于在夜里咽了气。   而朝堂上台谏官也出来参人,参奏的却不是太后,而是苏三老爷:“身为官身却枉顾律法人伦,欺侮亡弟遗孤,满眼铜臭,不堪为官。”   一来二去就将三老爷的官职被剥夺一空,可怜三老爷一生蝇营狗苟只为仕途,一日之间便成为了白身。   当然也有人御史出来参奏太后为人跋扈肆意侮辱朝廷命官的,可很快就有人反驳回去:“苏家所为罔顾人伦令人发指,再者只有一条血脉流落民间被人糟践,饶是谁都没法咽下去这口气。”   这话说得也有理,再者太后素来谨慎,立身颇正,是以朝臣难得的都没有异议。   这件事非但没有损害太后清誉,反而叫许多朝臣都觉得太后是个有血有肉的外祖母,些许慈爱光辉遮掩了她历来给朝臣们留下的铁腕手段,反叫她当政更少阻力。   莺莺经此役学到了更多。   苏老夫人悄无声息下了葬,太后甚至还放出话去不许莺莺给老夫人戴孝,莺莺便“只好”遵守,并没有再去苏家送老夫人最后一程。   苏家三老爷失了官身,手里的产业也被不怀好意的地痞恶棍瓜分完毕,他只能灰溜溜依附着大房生活,原来他瞧不起的大老爷如今成了他唯一的庇佑,妾室尽数都散了干净,连儿子都不大与他亲近。   而苏家原来的三夫人虽然和离离开了三老爷,可这次也失了面子,娘家也不再与她联系,这时候三夫人才后悔起来:当初为何就没看出来那苏莺莺大有来头呢?!要不然招惹谁都不会招惹她!   苏环在庄子里知道这消息时已经是二十天之后,她当即愣住,旋即颓然垂下头来:是了,苏莺莺是太后血脉,那么再怎么报复都是能预见的。   这当口朝堂中却传来个消息:逻尨枞与朝堂示好,透出了自己想求娶中原女子为妻的愿望。   作者有话说:   今天做了绿豆糕,本来很简单,脱皮绿豆蒸熟后加黄油炒,但没想到翻车了,豆子没有煮烂,导致成品有颗粒感,没有外面卖的好吃,不能浪费粮食所以接下来我要含泪吃三十块绿豆糕。 第119章   南诏国虽然为依附于本朝的属国, 但做起乱来也不容小觑,何况如今北夷正在虎视眈眈,朝廷打起仗来分身乏术,自然不希望有后顾之忧。   是以若是往常会拒绝的要求, 此时朝廷也不得不认真思虑起来。   出降自然是帝姬为上, 官家如今帝姬也不算少, 只不过大帝姬是贺皇后所出,她如今是死活都不愿意离开自己的亲女儿,官家也不会开这个口。二帝姬是宸妃所出,也是一样道理, 三帝姬是静妃女儿,三皇子的亲妹妹, 身份尊贵,剩下帝姬最大的年岁也不过五岁。   这样下来居然没有可用的帝姬, 也就只能在宗室女里面选了。   这消息传到宗室里去, 宗室人家也急了,谁愿意将女儿远嫁呢?更何况汴京城住久了便觉汴京城是全天下最繁华的地方, 是无论如何是舍不得女儿去外地的。是以倒有不少宗室人家急匆匆给自己家女儿定起亲来。   吴氏也着急忙慌来找莺莺出主意:“九郎媳妇, 含蕊这回可无论如何要说一门亲事!”   含蕊自己先害羞起来,声如蚊呐只不说话。   莺莺与吴氏交换个眼神, 咳嗽问含蕊:“你若是不说有意于何人,我倒不好给你做主。”   含蕊还是大方,固然羞答答揉着手帕,却还是说出了名字。   这人却熟悉,是常乐长帝姬二儿子郑善吉, 如今跟着他哥哥在外诸司帮忙, 不日应当也会被授予官职。   莺莺听完名字后就笑:“好啊, 他哥哥倒是我顶头上司。以后要做皇商的生意巴结你就是了。”   不过想想又不对:“郑善吉是我干娘儿子,如此一来你岂不是成了我干弟妹?”   含蕊不好意思起来:“九婶婶快别打趣我了,我,我也是做花满蹊的事情时就与他熟悉起来,他性子和缓,不偏不斜,一来二去就熟稔起来。”   两人熟稔以后便捅破了窗户纸,才知双方都有意,只不过还没来得及提亲。   吴氏也喜出望外,郑善吉是官家亲外甥,他哥哥郑良吉受官家倚重如今管着大内的一应之物,又有实权又有荣宠,瞧着这个弟弟也差不到哪里去。   至于人才也生得相貌堂堂,家产更不薄,长帝姬当年出降奁产无数,更别提官家给自己亲外甥的职务肯定能捞不少油水。   这女婿,真是横竖都让吴氏满意:女儿迟迟不愿嫁人的事没少被亲戚朋友明里暗里嘲笑,有人还说吴氏两口子太宠着女儿,以后年纪蹉跎大了也不知要找个什么样的歪瓜裂枣。没想到女儿这一出手寻到的夫婿真真儿算是金龟婿。   哼,让他们以后再趾高气扬指责女儿!吴氏高兴起来,又觉好饭不怕等,自己女儿寻的夫婿横看竖看都比家里说亲的那些男子强。   吴氏点了头,长帝姬府上便往萧家提亲,请官媒做媒,两三个来回说定了含蕊的亲事。   宗室里说定了好几桩亲事,但也有人家自告奋勇想要攀高枝去,已经预备好女儿准备加入初选。   纷纷乱乱之际莺莺忽然被太后急招进宫里,开门见山第一句话便是:“逻尨枞跟官家说,想娶的人是你。”   莺莺唬了一大跳:“当日在宫里避让不及,的确见过一面,可我已经是已婚妇人,莫不是弄错了?”   太后摇摇头:“那人说见你容貌不错,举止落落大方,就惦记在心里头,因此向官家提亲。至于已婚不已婚的,不管是我朝还是南诏倒都不当回事。”   莺莺一下棘手起来:“早知那天我就应该背对着躲开他,想必他也不敢上前来端详。”   太后身边嬷嬷嗤了一声:“说什么一见钟情不过是遮羞布,一定是打听了您的地位!”   莺莺地位是不低,她是太后唯一的血脉,又是长帝姬的干女儿,在朝堂中很是能说得上话,太后如今还康健,自然少不了要给莺莺夫婿谋求利益。   逻尨枞什么南诏美人没见过,自然不会只因为一面之缘就非卿莫娶,自然是因着能从里头得到巨大的政治利益。   莺莺很快想清楚了其中的关节,她一开始倒没什么可担忧的,横竖她是有夫之妇,官家再怎么难道还能违了萧照的面子?   这么想着她漫不经心抬起头来:“横竖水来土掩他也别不能拿我怎么样。”   太后也点点头:“有哀家挡着,官家自然不会违抗哀家的意思。”   “我就知道婆婆待我好。”莺莺笑起来,眼睛眯成好看的弧度。   太后看着她的微笑也跟着笑,眼中却透出一丝怅然。   嬷嬷神色一动,便将话题转到开金明池盛典上去。   一屋里说得热闹才散了,莺莺才从宫门出来,就见门口停着一辆常乐长帝姬家家徽的马车,车帘微动露出长帝姬贴身女婢的脸,一脸焦急:“长帝姬有事找您。”   莺莺便上了马车。   长帝姬正在城里的宅子里等着她,庭院里春花正好,可她连看花的心思都无,只焦急等待着莺莺,看见莺莺从院门里进来便早就往前一步问她:“太后找你了?”   居然连寒暄都来不及。莺莺纳闷,忙应:“正是。”   长帝姬便叹口气:“逻尨枞那个滥污贼禽兽!我朝虽然不避讳二嫁,可哪有夺人妻子的道理?”一急说话都带了些市井骂语。   莺莺便抿嘴笑:“无妨,横竖他也不能硬抢。”早先她出了事之后萧照便给她配了些部曲随身跟从,一般的宵小之徒不是对手。   “都火烧眉毛了你还笑。”长帝姬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急得在原地走来走去,一边喃喃自语,“要么我派人将你送到萧照跟前,哎呀不行如今正乱着呢,要么你就跟着我住,这些日子也别出门了,我还不信谁能从我手里抢走你!”   莺莺失笑,感动于长帝姬待自己热忱一片:“如今汴京治安大好,不过还是多谢您相助。”   “哎哎呀小孩子家家懂甚?我又不是怕南诏人。”长帝姬越想越急,一时不察居然将心里话说了出来,“要防着的是太后!”   太后?   莺莺瞪大眼。   长帝姬立时反应过来自己失言,咬唇不语。   莺莺却不打算含含糊糊过去,她问长帝姬:“太后娘娘与我认亲后待我一贯不错,不知为何您说了这话?”   长帝姬思索片刻,便叹口气道:“说了也无妨,我防着太后实在是因为她当年对你娘使了这么一招!”   莺莺愣神。   长帝姬想想便将当年的旧事说出来:“当初你娘先与我成了好友,又无意中与太后认了亲,我一开始还为她高兴,这下可与亲娘团聚了!”   “谁知过些时日就觉不对劲,太后娘娘居然叫你娘与贺家定亲,喏,就是贺皇后那个贺家,他家从前朝繁衍到现在是世家大族,官职也不小,可你娘哪里是好摆布的?当然二话不说拒绝了。”   一开始她们俩还当是做娘的一派好心,想给女儿寻个有权有势的好人家,可第二次两人便惊呆了,太后居然叫蝶娘嫁给北戎王。   北戎人并未开化,妻子是牛羊土地这样可以继承的财产,丈夫死了儿子兄弟都可以接手妻子,甚至荒蛮些的地方家里来客都有妻子夜里招待的习俗。   长帝姬当时就惊了,将这些事一五一十告诉蝶娘,蝶娘便执意不从。   太后此时却毫无慈母心肠,只告诉蝶娘:“北戎王已经四十而无子,你嫁过去想法子怀上孩子朝廷会扶持着你的孩子登基,届时你便可手握大权。”   蝶娘不是醉心权势的人,自然反对。   第三次太后给蝶娘寻的夫婿是镇北侯,按道理这是一门好亲事了:镇北侯生得英俊,风度翩翩,又年纪轻轻。   这回倒连长帝姬都感慨:“这回可算是对了一回。”   可不知为何蝶娘死活不愿意嫁给镇北侯,太后面子上挂不住:“接连给你寻了三任夫婿都不愿意,难道还要什么仙人不成??”   居然违背了蝶娘的意愿叫人将蝶娘关起来就要逼着蝶娘拜天地:“历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你多话的地步。”   她也成功了,蝶娘被她关在宫里,最后还是长帝姬派了心腹宫娥才将蝶娘救出来,只不过当时蝶娘已经瘦弱不堪,几乎一阵风就能吹走,长帝姬心疼坏了,蝶娘才说自己刻意绝食,想逼着太后回心转意。   莺莺恍然大悟,怪不得长帝姬听说自己从太后那里出来之后神色颇为紧张,原来是怕自己像娘一样被抓走,强迫自己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她摇摇头:“当时娘是未嫁之身,太后才有这些担忧。”子女与父母意愿不同倒也常见。   长帝姬神经兮兮摇摇头:“谁说的,你娘可是亲口告诉我,她被关在宫里期间太后娘娘劝她每次都以权势入手,只将嫁给这人有何等权势,丝毫不提真心,叫你娘伤了心,再不想见她。”   莺莺哑然,她这些天与太后相处,的确发觉她不管看待分析何事着眼点都离不开权势二字。 第120章   纵然长帝姬万般担心, 隔日帝姬府还是迎来了两位宫人,说是太后宣召萧夫人。   长帝姬又气又恼:“我将你留在帝姬府她都能寻到,谁敢说没有半点坏心?”说着便要陪莺莺一同进宫面圣。   莺莺没奈何,只好和她一起进了宫。   太后看见随同进来的是长帝姬后眉头先是一蹙, 而后喟然长叹。   长帝姬却无所畏惧, 只一脸警惕, 一副“你若是有异动我就掳走莺莺”的神情。   太后不斥责长帝姬,而是递过去一本文册:“朝中有宗女自告奋勇愿嫁逻尨枞,已经草拟好诏书了。”   长帝姬警觉接过去,翻翻看看再三确认这是正经诏书, 才松了口气,讪讪向太后赔礼:“太后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 赎孩儿冒犯之罪。”   太后摇摇头:“你也是为着莺莺好。再说了,当年也怪我……”   话没说出口就吞了下去, 最后只是苦笑。   原来外祖母是为着当年的事情后悔了?莺莺与长帝姬对视一眼, 心里揣测。   倒是嬷嬷看着太后气色不好,忙打岔:“还有一桩喜事呢!”   太后被提醒这才道:“官家适才送诏书过来时告诉哀家, 萧照押送粮草有功, 又奇兵救了邻县百姓免遭屠戮之苦,等回京便可封为三品了。”   这实在是个好消息, 只不过莺莺奇怪,萧照来的信笺并未讲过他出兵的事情,想必是怕她担心有意隐瞒,每次来信只说他安安稳稳在后方运送粮草并无生命危险,不由得好笑。   几人又说了一阵北地的形势这才散去, 长帝姬拉着莺莺的手出了太后宫里, 莺莺这才往后一退, 行了个正式的拜礼:“多谢干娘相助。”长帝姬姐弟当时被太后扶持上位,对方既是名义上的母亲又是实际意义的恩人,不管如何长帝姬都不能对太后无礼,可她还是能为了莺莺安危就将这些都抛至脑后,可见其肝胆。   长帝姬受了她的礼:“哎你这小娘子就见外,倒不像你大咧咧。”   两人说着话路过了御花园侧边的甬道,从甬道那望过去正值春天,御花园后繁花似锦,粉的桃花、白的梨花,正开着满枝热热闹闹,蜜蜂在花间嗡嗡地叫,一派繁荣景象。   两人少不得脚步慢了几步,穿过嫩绿柳条就见前面花园亭子里或站或坐两个人,长帝姬一眼瞧出来:“是静妃。”   静妃跟前还站着三皇子,她穿戴一新正在宫娥的簇拥下赏花,看见长帝姬和莺莺先是一愣,而后若无其事眼睛转到一边去,佯装没有看见她们。   长帝姬一下便来了气,哼了一声:“我们好歹也是三皇子的姑祖母和姑母,也不来拜见,端的是好大的架子!”   莺莺便想起宫里宫外说静妃抖起来的传闻不由得好笑,又觉她目光也甚为短浅了些,连官家的亲姐姐都不愿应付,这是有多目中无人。   不过与她计较倒自降身价,莺莺便安慰长帝姬:“别说旁人,就是我多了人恭维后也觉比从前得意了许多呢。”   长帝姬转怒为笑:“你与旁人不同。”   “您这就是偏心。”莺莺捂嘴笑,两人便没有理会御花园里的插曲,只不过莺莺还是瞥见了三皇子,他不过四五岁的样子,瞧上去面色苍白,又忽然咳嗽起来,惹得一圈宫娥围过去。   这孩子比起文韬武略的太子和素有心机的二皇子都有些太逊色了,可这是官家唯一的孩子,自然也就有运气。   长帝姬和莺莺出了宫门上了马车往回走,在东华门处道窄,眼见着就与一辆马车挤进了一条路上却很快车身一晃,通了过去,下人在车帘外来回禀:“回禀长帝姬,是端王让了路。”   “伪君子!”长帝姬撇撇嘴就要骂——   忽然一滞,看了看莺莺眼色,将下面的话咽了下去。   这时门外下人又回禀:“适才车身撞了一下,端王叫人送来两盒峥檎香赔礼。”   峥檎香是最好的燃香之一,有价无市,送来两盒,那应当是知道车上坐着两人了。   长帝姬本想拒绝,可想到这里就瞥了莺莺一眼:“收一盒退一盒吧。”   莺莺不解,只抬起头疑惑回望长帝姬,长帝姬看她眼神不似作伪,脸上神色来来回回变,终于说了一句:“端王年轻时相貌周正,做事稳健,甚得汴京城小娘子们的追逐。”   这莺莺是知道的,她如今也是出没社交场上的人,岂会不知道端王是汴京城里赫赫有名的美男子?   长帝姬说到这里少不得以拳抵唇咳嗽一声:“当年,你娘也甚为心悦端王……”   娘喜欢端王?   莺莺先是错愕,而后是好笑:“原来娘年轻时活得这么活色生香呢!”   一脸坦然,似乎年轻小娘子婚前喜欢个把男人并没有什么错处只是有趣逸闻。   长帝姬怎么也想不到她是这等反应,而后一想:是了,南诏民风比汴京还要开放,再者蝶娘养出来的孩子又怎么会畏惧纷乱人言?   便不由自主回忆起当年:“端王也喜蝶娘烂漫,两人很快就如漆似胶一般,我自幼觉得端王心思深重,劝蝶娘莫要与他在一起,两人还为此吵了一架呢!”   当初蝶娘的确为了端王跟长帝姬争吵,可后来她们姐妹俩也和好了。   “只不过和好后我是听也听不得端王的事,每每她说端王的事我都翻白眼堵耳朵,听都不要听。蝶娘也只是不好意思笑吟吟,后来与端王往来一点都不愿跟我讲。”   长帝姬说起这遭事就有些后悔,早知道她当初就应该参谋全程,也不至于一无所知。   “有天我无意去拜访宗正寺夫人才知道端王如今预备要大婚了,我再怎么讨厌端王也要看顾蝶娘面子,于是备了一份贺礼去寻蝶娘。”   蝶娘自然是羞涩不已,收下了贺礼,再之后长帝姬和她因为旁的事情吵了一架,等她后悔了再去寻蝶娘时,才看到花满蹊楼去人空。   这时端王的婚事如期举行,长帝姬在婚礼上看到了自己从未想象中的新嫁娘——居然是那个她们圈子里的郑素馨,并不是蝶娘!   周围的宾客小声议论:说郑素馨虽然生得又黑又胖,可郑家势力强盛兵权在握,再加之郑素馨一贯仰慕端王,这桩婚事也算是门当户对。   长帝姬一想又不对:郑素馨也常与她和蝶娘两人一起玩耍的,莫非是被端王这个人渣给骗了?   她再与同来赴宴的宗正寺夫人一打听:原来当初端王议亲时候说定的人就是郑素馨,压根儿就没有换人!   好啊你个端王,将我姐妹当成什么人了?!   长帝姬这口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当即就掀桌子出府了,连这点面子都没给端王给。   再寻着机会跟郑素馨说明真相,可郑素馨压根儿就不在意,长帝姬一看她扶不上墙处处为端王打通人情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之后她对负心汉端王每每都是冷嘲热讽,对知三当三的端王妃更是疏远,称得上是水火不容。   莺莺听了这些顿了半天,才道:“也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娘应当是发现端王是个人渣之后就心灰意懒,这时候又与您吵架了不好意思再去找您……”   长帝姬就叹息一声:“她想左了,我虽然不赞同她与端王,可难道她铩羽而归时还会嘲笑她?”   “可当时她应当也不知道那些,再加上伤心。”莺莺揣测着母亲的想法,“太后娘娘又给她三番五次说亲也叫她伤心不已。”   是啊,亲情、友情、爱情一一在蝶娘面前崩塌,端王的背叛像最后一根稻草压断了蝶娘对汴京的眷恋。   长帝姬倒是这时候才明白过来:“我当时还纳闷,现在想来每一遭事都不算什么,可加起来却叫人一时之间以承受。”   “说不定我爹那时候早就瞧中我娘了,听我娘有意离开汴京城便一起坐船陪她离开,一路上我娘对我爹生了眷恋之情,两人原本是大江南北漫游,等怀上我之后便选定了南诏落脚。”莺莺抿嘴笑。   长帝姬听闻后却欲言又止,到底还是说出来:“莺莺,你没有怀疑过……”   怀疑过什么,以莺莺的聪颖立刻就猜到了,她失笑,像是听到什么荒谬的笑话:“不可能!”   她拨开头发转身露出后脖颈给长帝姬看:“我们苏家人世代后脖颈上都有一个红痣,我也有。”   雪白脖颈上果然有颗红痣。长帝姬讶然。   “再者,苏家人都有些腿酸的小毛病,脚后跟生得直没有弯,若是没做好的袜子穿上脚老是挂不住……还有,我跟我爹年轻时长得有许多相似,当初第一次上门苏家人一看我的脸就认出了我是谁。”莺莺扳着手指。   长帝姬细细听完后才叹息一声:“是我想左了。 ”   莺莺却笑眯眯安慰她:“我娘与我爹很恩爱,我娘那样火爆的炭火性子都耐得住性子给我爹熬他爱喝的紫米粥,夏天都在小炭火炉子前边做针线边照看一个时辰。”   夏日对着炭火烤一个时辰,那的确是真爱。   长帝姬这才放下心来:“看你娘后来过得好我便放心了。”自从见过莺莺就压在她心头的困惑终于消散,只觉心头敞亮不少。   而后便恶狠狠想:“活该!叫你狼心狗肺,要不也不会有像莺莺这般伶俐的女儿!” 第121章   莺莺种在地里的长春花、浅紫的鸢尾花和紫红色的紫荆花, 连翘,金鱼草也逐渐长成,从先前冒出嫩芽到如今抽条开花,田间到处星星点点繁花盛开。   春日里田野上这些春天开放的鲜花各个怒放, 格外精神, 叫人看了心情大好。   莺莺便命田庄上的佃农将花木收割采摘下来, 再打包好送到城里。   等这一茬春花开完,其中连翘和长春花这样的木本花木可以留在原地,像金鱼草这样的草花就可以锄地再种上一茬夏秋的草花,正好再过几个月又能收割赚钱, 同一块田地一年便能赚两到三次钱。   莺莺颇有些满意这样的安排,就是田间地头的青苔她也不放过:狼尾蕨、文竹、铁线蕨、抱石莲、肾蕨、豆兰、虎耳草、观间草、毛兰、蓝翠云、小羽苔藓、菖蒲, 一一叫绿儿挖起来。   绿儿自己先纳闷:“这小草怎么卖钱?”不过她跟在莺莺身边年份久了便直觉猜到自己家娘子有什么赚钱的法子。   莺莺先是带人一起去了陶瓦工坊,烧陶的地方热浪扑面, 绿儿先给莺莺递过丝帕遮面:“娘子小心被热浪冲撞了。”   莺莺却无所谓, 先去问掌柜的:“你们这里生意不错啊。”   掌柜的见莺莺穿着打扮是个富家少奶奶的模样,还当她要订购家里用的陶盆陶罐, 想着那才能有几个?便有些漫不经心:“是好。大盆一个五十文, 小盆一个二十文,碗是五文, 盘子十文。”   莺莺便又问他:“我看你瓦窑外面堆了许多破烂陶盆陶器,这些你打算怎么办?”   一听这个掌柜就来了精神:“您要么?”那是陶瓦工坊每次烧制坏的废旧品残次品。   原来每次烧瓦并不是都能顺顺当当出来完美无瑕的成品,像是黑点多、表面粗粝这样的缺点还能接受,大不了折价卖给穷人便是,可是烧裂了、花瓶烧坏了一半这样的残次品就是无论如何送也没人要的。除此之外还有些不小心打碎了碎陶烂罐堆在瓦窑附近, 整个瓦窑都被堆得乱七八糟, 几乎每家瓦窑都这样。   掌柜听说有冤大头要买这些破烂当然是喜出望外:“价格好商量, 论车卖给您。”   这些破烂影响瓦窑美观,他专门雇人运出去都要花不少钱呢。   莺莺与他谈定了个极其合适的价格,只不过说定了暂存在他这里,过段时间莺莺便叫人拉一车回去,按车付钱,一车便是五十文。   掌柜的欣然允诺。   等从瓦窑里出来绿儿就再也忍不住了:“娘子,你买些破烂干什么?难道要去填湖?”   她想了好久也就想到这一个用途,这些瓦胚烂罐别的做不了,唯一可用之处就是拿来填埋水坑湖泊,平整田地。   “哦,我家绿儿倒变聪明喽?”莺莺笑得一脸调侃,“只不过我不填湖,是想做盆景。”   盆景?   “嗯,将万千江河湖海浓缩于方寸之间的盆景。”   买来的瓦块烂陶罐中挑选一半块,这是一个做坏了的大肚子陶罐,从肚子处破裂只有下面半截。   莺莺用水洗干净陶罐外表后便用土壤填入其中,她刻意顺着陶罐参差不齐的边沿放土,这样土壤也变得高低起伏。   而后在土壤上放置上高低起伏的太湖石碎块,不消说这碎块也是莺莺从园林工人那里低价成堆买来的下脚料。   绿儿和含蕊不由得惊呼起来:“这不就是一座山么?”   巴掌大的太湖山隐约已经有了山的样式,莺莺便用黑土填充缝隙。   而后再在山脚栽种一棵文竹,文竹枝条修长飘逸,叶片毛茸茸铺开一片清凉,顿时仙风道骨之感满满。   而后再从正山间铺设一条雪白碎砂砾下来,扮演成瀑布。   山间小心种上豆兰、虎耳草、观间草、毛兰、蓝翠云、小羽苔藓,再用小钳子小心铺上一层苔藓就算完工。   莺莺做了一遍,含蕊青娘子几个也学会了,跟着上手做了几个都极其不俗,像猪剩嫂子、老黎家媳妇几个不喜山水,莺莺便叫她们做了她们熟悉的田园风光。   很快就有一位书生模样的顾客上门,他摇着纸扇想要个自己夫人挑一个花盒,却先看见了盆景,一时惊喜起来:“那是何物?”   猪剩嫂子忙满脸堆笑:“您可是识货的,这是我们花满蹊新近做出来的盆景。”   盆景书生是见过的,只不过那些盆景都大些,至少也有半人高,他皱皱眉:“将桃树松树在幼年时就捆扎起来逼迫它们长成世人想要的样子着实无趣,可叹山野风流也要折于俗人!”   猪剩嫂子听不懂那些文绉绉的话语,不过她了解自家的盆景,忙拍胸膛保证:“我家的可不是外面卖的那种盆景,这么小一盆放在案头或书房条案上正好。”   书生仔细打量,果然见小小一盆,内里有山河起伏,有苔藓遍地竹林拂面,格外有趣味。   铁线蕨叶片又圆又软,虎耳草像老虎耳朵一样半圆鼓鼓得可爱,菖蒲郁郁葱葱在水边。   “养护也简单,只需每日喷壶浇水便可。”猪剩嫂子见他有几份意动忙趁热打铁,“只要十两银子就可。”   书生自然欣然买下,再看旁边还有田园风光的盆景:“这不是谷板么?”   猪剩嫂子笑:“我家老板说田园乐趣不亚于山间风光,便也做了田园耕种图。”   书生抚掌:“这却有趣。”又花钱买了田园风光盆景,这才拿着给娘子买的花盒一并打包离开。   老黎家媳妇几个在旁看得瞠目结舌,无论如何她都想不到这盆景居然真的有人卖:“这可怪了,汴京城里人连石块瓦罐小草都买?”   绿儿便不以为然:“汴京城里人就是喝的水烧得柴都要上街买,倒也不差这个。”   不过这回卖的价格却的确让她惊讶:“我们成本满打满算都没有一两,娘子随便做了一个便能卖许多银钱,那岂不是要发财?”   而后莺莺便带着这些盆景给汴京城里的士林领袖、清谈大师分别赠送过去,当然大受欢迎,书生们和富家公子们便以案头有一座花满蹊的盆景为荣。   绿儿做账时算过一笔账,那些破瓦罐按车五十文、栽在里面的蓝翠云、苔藓等植物除了自己家地里挖来的,便是在花木市场上买来是论袋百文,而太湖石碎石更是百来文拉来,做成几十个盆景卖出去便可得五百多两银子。   这样一来一车就能赚五百多两,再做几车便赚取了二千多两银子。   不过莺莺做完这批后就不再多做,绿儿甚为可惜:“难得多了个赚钱的路数,娘子为何不勉力为之?”   好一个绿儿,如今说话也文绉绉起来。莺莺便笑:“盆景虽雅,可也就在懂得它的人眼里,在平民百姓眼里这不过是些破石头破草,不能吃不能穿的,谁会买十两银子买这个?”   唯有又有钱又有闲暇的文人雅士才会喜欢此物,汴京城繁华,可加上南来北往的士人学子能卖出几百份已经算是可以了,再要多却难。   “做生意最难得不是想出什么新颖的点子,最难得的是在该收手的时候收手。”莺莺便教导绿儿,“以后你也大了,要帮我操持家里这爿生意,自然不能贪得无厌一味跟风。”   绿儿若有所悟,等过几天看到汴京城里大小花商都卖起盆景可是买者寥寥的情景,这下将这遭牢牢记在了心里。   院里移栽的黄木香开花的时候正好是萧照回家的日子。   他风尘仆仆下了马就见莺莺和府里诸人在门口迎接,莺莺脸庞有些尖了,却还是笑盈盈迎接他。   “莺莺!”萧照快步上前将莺莺揽在怀里。   院里诸人都笑了,萧大人向来端肃,难得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可见夫妻感情甚笃。   萧照还没什么,倒是莺莺有些脸红,挣扎着从萧照怀里出来:“快去洗漱,家里做了好些饭菜呢。”   萧照这一趟可谓是凯旋而归,将北戎来犯的小股势力狠狠打了回去,边境渐渐安定下来。   他洗漱后换上家常衣裳,又坐下吃饭,莺莺早趁着他洗漱时派人给婆母报了信,告诉她萧照平安,却不打算请她回来一起吃饭。   萧照在北疆吃得不好,此时见满桌酒肉,不由得喟叹:“也不知何时北地的百姓能吃上这样饭菜。”   饭后一家人围坐在灯下听他讲在北疆的趣闻轶事,不时发出揪心或好笑的呼声。   等夜里人们散去,正房里却连着叫了两次水,绿儿打着哈欠叫小丫头送水过去,边端着水盆边嘟哝:“怎的洗了两回?”   她强忍着困意将水端进东里间的浴室里,丝毫没注意帘后的莺莺听见羞红了脸,正下手狠狠掐萧照。   萧照咳嗽一声,吓了莺莺一跳,他却一本正经:“我给你倒杯茶喝可好?”   莺莺不说话气恼瞪他。萧照乐呵呵去倒茶。   夜色里,墙角的黄木香正开得好,香气在暖风熏染的夜晚飘出去很远很远。 第122章   转眼过去两年。   洛阳。   含蕊站在花树前喜笑盈腮:“不成想我们居然在洛阳城又开了一家分店。”   绿儿不以为然, 板着指头数一数:“这两年已经累计开了十余家分店了,再在西京开一家算什么稀罕?”   这两年间花满蹊几乎将城里的鲜花尽数收购,鲜花贩售,断梗的做花盒, 掉落的花瓣做花烛、花皂, 干瘪了的花瓣晒干做花包和花枕, 几乎毫不浪费任何花草。   因此花满蹊虽然不一味追求高定价,可依靠着这样近乎百分百的原料转化率撷取了巨大利润,花满蹊的分店也渐渐开了十多家。   洛阳繁华多年人烟阜盛,只不过洛阳百姓看到花满蹊的招牌也好奇起来, 有些稍微懂行的便道:“啊,是花满蹊!”   如今说起汴京特产人都知道大名鼎鼎的花满蹊, 听说花满蹊在汴京城的各处路口码头都设了特产专营的店铺,洛阳的百姓去汴京游玩过的或是家里接待过汴京客人的便都收到过花满蹊的礼物。   店门口的小二笑道:“客官果然好眼力, 我们花满蹊如今开到洛阳了!”   她热情招呼百姓:“有花盒、有鲜花、还有宫里特供的花露和花皂!”   街坊们将信将疑走了进去, 洛阳城几代都城,还能比不上汴京城?   但进去之后就觉琳琅满目, 店里摆着十二生肖的花雕, 灰绣球做的老鼠,徘徊做的牛, 黄茉莉做的老虎,惟妙惟肖叫人叹为观止。   洛阳城还真没有这玩意儿!   当即有位客人着十二生肖问:“这个怎么卖?”   店小二笑眯眯:“这花雕可大可小,大的可做到半座房子那么大,要价上百两,小的如店里摆的只要几十两。”   客人盘算起来, 大的买不起, 可小的却能买得起, 正好过段日子家里长辈做寿,有了这花雕家里也能添色不少,更能让长辈长长面子。   当即道:“就订制个小的!”   “好嘞!”店小二喜气洋洋下订单,“我们新店开业,花费三十两银子有赠品,您这花雕上了三十两,正好能赠一对干花蜡烛。”   客人交了钱接过干花蜡烛,这干花蜡烛他却未见过,淡紫的烛柱上隐约可见马鞭草、六倍利、蓝绣球等各种浅紫浅蓝的花卉,看着就觉雅致清淡,正适合送人,便点点头:“这个好,再来些。”   洛阳的第一家分店便开得热热闹闹。原本以为日子就可就此平淡过下去,谁知又出了一遭举朝震惊的大事:三皇子殁了。   莺莺想起从前见过三皇子时他面色苍白便不由得叹气,当时就觉这孩子弱不禁风,谁知道竟然真的没了?   官家痛心疾首,直接在殿堂上吐了血,昏迷了好几天。   朝里大乱,萧照有几天都不归家,寸步不离守着大内,就怕有别有用心之徒趁机做些什么,倒是朝臣中有人提议叫端王辅政。   端王与官家虽然同父异母但两人感情甚笃,并且端王素有贤名,自打废太子势力消散后端王接手了不少他的势力,办了几件大事都是颇有章法,也甚得人心。   历史上倒是有兄长去世由弟弟继位的先例,有朝臣便明里暗里说起这些例子,一时之间蔚蔚然然倒像是端王要继承这个皇位一样。   官家几天后终于睁开了眼睛,不知道他是否听到了这个谣言,反正在大病未愈时他就挣扎着又坐上了龙椅。   这时候端王坐不住了,忙负荆请罪,背了荆条从端王府一路走到了皇宫向官家请罪,官家自然是亲自扶起他安抚,表示自己与端王之间并无什么隔阂。   有人便感慨端王毕竟是贤王,听说可以登基便忙不迭避嫌,不惜以亲王之尊背负荆请罪。莺莺却不以为然:若真是无意皇位何不私下里去拜访那些大臣请他们闭嘴?或是在朝臣议论时说明自己并无此心便可。即便是有意请罪也大可私下进宫去找官家声明,何必大张旗鼓叫世人都看见?   就连长帝姬都冷哼一声:“说不定当初那些朝臣的议论就是他一手布置的呢。真是个伪君子!”   莺莺便想,当初娘没跟他成婚可真是一桩大幸事,要不有这么个伪君子爹可真够恶心的。   长帝姬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讪讪道:“当初猜你是他的孩子是我错了还不成?”   蝶娘那么个光明磊落敢爱敢恨的性子岂会找这样的夫婿?更不用提跟他诞育后代。   长帝姬是官家亲姐姐尚且如此瞧不起端王,那官家接下来的举动便有迹可循了:官家恢复朝政后第一件事便是以不够哀戚的名义将几户在国丧期间私下宴饮的人家罢黜训斥了事。   莺莺私下琢磨这些官员都是端王一系呢。便将心里的疑惑告诉了太后:“官家不是素来信任端王么?怎的忽然改弦易辙?”   长帝姬素来不喜端王,可官家却与端王甚为相得,要说长帝姬影响下疏远端王为何忽然此时才有效?   太后老神在在:“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官家若……谁能得益?”   当然是端王。   莺莺恍然大悟。   果然是君心难测,若端王成为皇位的威胁时官家也能立刻调转风向毫不犹豫对端王磨刀霍霍。   无论如何官家如今正在气头上,官家骤然失去了三位皇子膝下空虚,这打击饶是任何人都受不了,自然想要整治些还在欢庆作乐的臣子。   莺莺索性将在汴京城中的店铺暂时关闭,京中挂孝自然也无法簪花,原因便将店关了出京去郊野种地,萧照这时候已经位于高位,有不少人盯着萧家的动静,她又何必找不自在,还不如韬光养晦的好。   官家做的第二件事是严查三皇子身边事,三皇子作为官家曾经仅存的儿子,衣食住行都是最好的,又怎么会忽然生病去世?   当时官家伤心欲绝没有深究,事后想想却是越来越怀疑。   这件事是交给萧照秘密来办的,连莺莺不知道其过程,等她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官家在朝堂中当众宣布三皇子身故是中了毒!   朝臣来不及惊讶就有如狼似虎的武士上前控制住了端王。有的朝臣还在将信将疑,就听萧照当众宣布了端王的罪行:   协助废太子纵火、挑唆二皇子对废太子动手、买通三皇子身边人。   一桩桩一件件都人证物证俱在,当庭展示。   朝中大臣们错愕不已:端王可有贤王之称!   他礼贤下士,待人周到和气,满城文武谁不说他好?当时还有好多大臣发自内心希望端王继任皇位,觉得他一定能够励精图治大有作为。   可谁想到端王是个伪君子呢!   所有那些风度翩翩的外表都只是为了谋夺皇位!而且他居然背着官家做了好多事,三位皇子出事每一遭背后都有他的推波助澜。   官家也是痛心疾首:“朕素来待你这个兄弟不薄,你又为何这样待朕?”   端王却狞笑起来,表情不复往日的温润和气:“你本来和你姐姐就是个宫中贱婢生下的贱种,性子怯懦又耳根子软,若不是侥幸被太后娘娘选中,你又有哪里比我强?!”   音调中蕴含隐藏多年的嫉妒和仇恨,叫人闻之不由得心惊。   这么一位蛇蝎之徒,居然保藏祸心多年,处心积虑只为算计皇位。   而实际上若不是最后关头他露出了马脚叫官家察觉出了不对才叫萧照暗访出来真相,只怕这个秘密就此隐没,而端王也能顺理成章坐上皇位。   官家叹息不已:“做皇帝并不是要才干多出众,可必然要有容人之量,若你这般锱铢必较心底阴暗之徒坐上皇位才是社稷之危!”   朝臣们哑然,官家所言甚是,这位官家虽然因着早年不受宠的经历性子有些软可也是个温和慈悲之人,有时朝堂上与大臣因为什么事情起了争执被大臣顶牛是常有的事,官家浑不记仇,可若是真是端王登上皇位,到时候只怕那些大臣都要下大狱!   于是发自内心称颂:“吾皇圣明!”   忽然就听“砰——”一声。   原来端王见大势已去,趁朝臣不注意自己撞死在了殿前柱子上,血溅当场。   端王妃听闻消息也服了毒药追随而去。两人没有子女,剩下的家臣势力散的散,入狱的入狱,谁能想到暄暄赫赫如日中天的端王就此落败了呢?顷刻之间朝堂上下大为震动。   端王所犯罪行是诛九族的,虽然他是皇族,可相应的门客、心腹死了一大批,京中很是动荡了一些时日,人人自危。   倒是长帝姬听闻端王妃的死讯后叹息一声:“当年年少时的故人,是越来越少了!”   莺莺便问她:“可是替端王妃惋惜?”   长帝姬便笑着摇头:“不是,端王妃当初与我和你娘也算是好友,明知道端王始乱终弃却还是嫁给了端王,虽然是为情所困但人品也从中可见一斑,至于帮他谋反,更是丧尽良心死不足惜。”   官家做的第三件事:要过继个儿子。   国不可一日无君,官家如今身子不大好,说个不好听的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三长两短,于是诸大臣们纷纷赞同官家要过继的主意。   这消息散播出去之后宗室里一下兴奋起来,含蕊往萧五公家里去拜访就被于氏拉扯住听了好久的逸闻琐事,来乡下田庄探望莺莺便绘声绘色说起这些过继的事:   宗室绵延至今总有些日子不好过的人家,每分一个儿子出去就要分薄一份家产,长此以往便是许多人家都没有太多奁资,这样一来也有不少宗室人家给次子庶子说亲时要寻那样嫁妆殷实的媳妇帮衬。   这回消息放出后这些家境稍微贫寒些的宗室一下便跃跃欲试:那可是皇位!虽然是过继了过去从此不能认亲爹亲娘,可谁不会在心思上偏斜一下呢?   天子的偏斜那便是富贵满门堆金积玉。   眼看着满门的富贵在前,许多宗室子弟便蠢蠢欲动。   大凡适合过继的宗室子也很快聚集起来,岁数在十岁到二十之间,长相周正身家清白,有的读书有成,有的武义颇精,还有的忠厚老实。   这选拔的消息放出去后,很快便有许多波澜。   原本和睦的宗室倒生了不少贼赃陷害之事,这个举报候选人有隐疾,那个举报这个候选人在外面放印子钱。   总之各家过完招数后最后过继选拔只剩下了让众人心服口服的三人,皆是宗室子弟里面相貌周正、秉性端方之徒。   这时候官家却请伯爷进入宫中,看中了世子,又接二连三召见了郜英彦。甚至最后居然笑着下定决心:“这孩子瞧着顺眼,也留着一起准备过继。”   朝中一下群情鼎沸,这过继可不能儿戏,谁家过继会寻一个旁姓子弟?   莫非官家是病糊涂了?   朝中也有人劝谏,可官家态度坚定,任是旁人说什么都毫不更改。   于是渐渐便有传闻说郜英彦是官家的儿子。   说起来谁也不信,郜夫人可是比官家要大好几岁呢!甚至在人们印象里这都差着辈呢!   京里一时流言四起甚嚣尘上,可是宗正寺的寺正在这时候站出来,证明了这郜英彦就是皇室子弟。   宗正寺的宗族文牒自然是证明皇室血脉真假的,有了文牒证明那是没奈何。   这时候宗室们还有什么不明白呢?所谓的过继也不过是个借口,为的是将郜英彦名正言顺承继皇位。   果不其然官家点了郜英彦。   这还有什么好说?宗室大半对郜英彦充满了恶感,若是一开始官家就选郜英彦做太子或是在他们这些宗室子弟中挑选出太子都不会叫人过于反感,可坏就坏在官家给了他们希望又生生夺走。   连太后都私下里对莺莺摇头:“官家这一步着实走得拙劣了些。”   太后一贯喜怒不形于色,几乎不私下里评论官家对错,此时却都忍不住评论了两句,可见心里对官家也是有气。   “官家也太急切了些,得罪了宗室能落着什么好?”太后撇撇嘴,就连她当年权倾一时都对萧家宗室恭恭敬敬的。   “官家从政这么多年,不会不知道其中的道理。”莺莺在旁揣度,“应当是官家担忧世子,不,郜英彦贸然站出来被朝臣所反对,索性便提出过继宗室子弟。”   郜英彦再怎么是官家亲生儿子,那也是一桩巨大的丑闻!好好的侯爷就这么戴了一顶硕大的绿帽子,如今听说已经闭门不出了。   说得难听些,若不是官家如今的确膝下无子,只怕朝臣都不愿将这私生孩子接纳进宗室呢。   可如果是过继自然转移注意力,宗室里闹得沸沸扬扬,人们心里天然对官家充满了几丝同情怜悯:堂堂天子又如何,连个自己亲生的皇子都没有,最后沦落到要像民间百姓一样过继嗣子。   在这怜悯的心情下忽然传出官家其实还是有个亲生儿子的消息,诸人便会没那么抵触,甚至有些善良的还会暗地里替官家高兴。正愁着过继忽然有了自己儿子这下不就是柳暗花明吗?   莺莺想通了这其中关节便赞叹:“官家果然高明!”   太后看她有所长进,心里也高兴,不过提到郜英彦又是疑惑重重:“这孩子我见过。”面相有些纨绔子弟的浮浪,眉目不稳。   不过想一想京中贵胄子弟也大都如此,便也放下心来:“不管如何如今朝中总算后继有人。”   她老人家最为担忧的是好好的朝堂忽然作乱,如今官家后继有人,端王这种幕后黑手又被揪了出来,郜英彦虽然浮浪些但也是长大成人,也算是能够担当大任。   “到时候我将太子妃调训出来便也可以功成身退喽。”太后这一叹息倒是有从未有过的疲惫。   莺莺便凑过去哄她开心:“到时候我带着外祖母去南诏。我们一起去瞧瞧大理山水。”   太后点着她鼻子笑:“你是忘了得罪过南诏王?若是到了他地盘被他掳走我可不管!”   一屋子的人笑了起来。   很快太后就等着了这些人入驻东宫。   郜英彦,不,萧英彦成为太子后,李菁变成了太子妃,苏环也沾光从侯府牢狱里被放了出来。   萧英彦想起从前侯爷说过苏莺莺贵不可言的说法,不由得心里嘀咕:苏莺莺至今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都能一举成为太子,可见苏莺莺作用也不大,倒是苏环自称重活过一世说不定还有些用处。   于是他命人将苏环放了出来。   再者回想侯爷作为他名义上的父亲曾经知道他不少黑料,如今两人已经是仇人万一侯爷哪天被人收买了呢?   萧英彦越想越害怕,索性找人寻了副毒药,买通了侯爷身边的小厮,悄无声息给侯爷下了慢性毒。   侯爷就是做梦也没想到杀自己的人是自己曾经视作珍宝的亲儿子。这件事后他固然憎恶官家憎恶妻子,可是对一手养大的儿子没有太多厌恶,却没想到最后是这个儿子送了他上路。   萧英彦给侯爷下毒后又叫人去郜家老家将那阵法毁了。反正他是皇子龙孙,那法阵是为了郜家繁盛,与他有什么关系?   也不知道那法阵是不是真的有用,阵法被毁后萧英彦就给苏环一个东宫侍妾的身份。   苏环这下才是真正的喜出望外。谁能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她费尽了心力都没得到的东西终于到了她手里!   她在心里盘算着一定要趁机与太子和好,再早点生下孩子——萧英彦府中诸妻妾争斗厉害,连个孩子都没站住脚。   侍妾虽然地位不高,可在宫里也能够横着走了,宫里的大小筵席也不会缺了她。   就在其中一场宴席上,苏环终于见到了阔别已久的苏莺莺。   官家如今又得了个儿子心里高兴起来,宫里便也放松,宫人们不再像从前那样紧绷不敢作乐,便都终于放松下来穿上新衣、装扮一新来赴宴。   一时之间宫里乐声悠悠,宫人笑逐颜开,终于有了几分热闹。   苏环站在一丛紫丁香前头打量着苏莺莺。   看到苏莺莺穿戴的还是命妇服侍,苏环心里得意非凡,她每日里虽然在东宫不受待见,可那是主啊,苏莺莺是臣子是仆从,无论如何都不能与皇家相提并论。   细细看莺莺似乎皮肤又白了些,看到这里苏环蹙起眉头:那丫头整日里在日头下忙来忙去怎得就是不黑?仍旧又嫩又白,能掐出水一样。   再看苏莺莺唇角带笑,眼睛亮晶晶,显然婚后的日子过得极其舒心。   苏环就紧紧攥住了手里的帕子,就在这时她听见花树后面有女眷议论:“听说东宫苏侍妾与萧夫人两人是堂姐妹,说起来苏侍妾还是妹妹呢,怎的比萧夫人更显老,眼神也狠辣,瞧着满脸横肉,凶险得很!”   “就是。”另一个语气里也颇纳闷,“可能是萧夫人天生丽质又注重保养?听说花满蹊就是她开的,或许用了里头的花露胭脂。”   “一定是她天生丽质!”那位妇人窃笑。   居然敢说自己凶险!说自己满脸横肉!苏环气得咬牙,就要将这两人抓出来。   可惜等她率领着小宫娥气冲冲冲过去,这堵围墙下什么人都没有了。   人虽然走了但话还在苏环心头回荡,她不自觉扶了扶自己的脸颊,再看看莺莺的脸颊,心里恨了起来:凭借什么她就丝毫无损,岁月就像偏心苏莺莺一样,一样的时光流逝落在苏莺莺那里就是平添了几份韵味,到她这里就只有满脸横肉!凭什么!   再看身后的小宫娥也是不住打量自己又不住打量苏莺莺,脸上都流露出喟叹,当即心里恨了起来,狠狠瞪了小宫娥一眼:“还不快走!”   小宫娥委委屈屈跟了上去,心里却在想明儿就要将积攒下来的银钱交给管事太监给自己换个主家,自己干娘说了,这个苏侍妾心胸狭隘又没有姿色,只怕这辈子在宫里也不会有什么建树。   就在这时候莺莺也看见了苏环。   两人当然不算亲近,可在外到底还都是苏家的姐妹,便好心帮她一下,于是冲她微微颔首。   谁知苏环不领情,从鼻子里哼了一下,反而气冲冲几步走到了苏莺莺身边。   随后冷冷道:“苏莺莺,听到别人那般说我你一定很得意吧!”   “?”莺莺满头雾水,她实在不明白苏环在说些什么。   “别装蒜!”苏环昂起下巴,“谁不知道你如今是光彩照人的萧夫人?”   难道是为着出嫁的事?莺莺淡淡瞥她一眼:“这不是你自己算计来的么?”   果然一击就击中了苏环心里最隐秘的痛楚:两姐妹前后出嫁,街坊亲眷们不住恭喜,一户嫁的是侯爷世子,一户嫁的是将死的宗室子弟。可谁能想到萧照非但没死还越来越能干呢?   若不是郜英彦得了太子位她这一局压根儿翻不了盘。   想到这里苏环就忍不住心里的戾气。   好在这时有人招呼,筵席开始了,苏环便只能入座。   可一入座她心里适才才有的那些优越感一下就荡然无存:太后坐在前面,苏莺莺就坐在她下手位置。而苏环则被安置到了最后面最末等的位置。   她就是想要再看见苏莺莺都要隔着几重人,偏偏她张望的举动被身边的妃嫔看见了,不由得笑她一下。   苏环越来越恼火不由得冷哼一声:“她个臣妇,凭什么坐前面?!”   妃嫔笑了:“萧夫人可是太后外孙女,长帝姬的干女儿,萧大人的发妻,可宫里不得宠的妃嫔有无数哩。区区一个太子的后妃算什么?官家的后妃也有许多得不到座位的呢。”   “别说座次了,就是她失手杀了你,在场的人都能装没看见!”那妃嫔自己应当就是失意人所以才有许多惆怅要散发。   苏环心里越发沮丧起来,原来她以为自己爬到了云端只是幻觉,苏莺莺还在她触不可及的云端,而她苏环也只是从山脚爬到山腰罢了。   酒至三巡,便有人说官家请了位大师在前殿,听说后宫有筵席,便主动来给太后请安。   太后微不可见蹙眉,官家自从废太子事件后就渐渐迷信黄老之道、老庄玄学、道佛玄学,总归是什么都拉拉杂杂相信。   可当着诸人面她不会下官家的面子,便笑道:“进来吧。”   这位高人果然有一副高人的模样,头发雪白,面色红润,透着几份仙风道骨。因着他实在年纪老迈便没有提及回避之事,给太后娘娘请完安后又说可给在场的女眷看看。   太后当然不信这个,可在场贵人女眷谁不信这个呢?闺中寂寞、官场凶险,簪缨世家们信奉各种玄学的不在少数。此时见她们跃跃欲试,太后倒被逗笑:“好,你便给她们看看。”   那位高人便从诸女眷面上一一扫过,莺莺自然不信那个,可苏环心里砰砰砰直跳。   她一直记得侯爷和世子暗地里的担心,嘴上不屑,可心里却也怀疑苏莺莺是不是真的天生凤命。   风吹过御筵周围的花草,发出沙沙的声音,一时之间极为安静。   大师的小徒儿将每个人写好的名签收了上去。   大师先看看其他诸人,问都不问她姓名八字就说:“你家前年死去的那条狗作祟,使得家里三年生不出男丁。”   “这位夫人应当给三年前过世的妾室好好做一场法事。”   “卧室二门处的梨花木案几撤去,挡了你的福运。”   这等隐秘的豪门秘密被他大咧咧说出来,可贵妇们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各个流露出惊诧佩服的眼神。   都说对了!好多都是自家的秘密,就是贴身丫鬟都不知道的!   再者说了就算这大师能买通丫鬟知道他们家的摆设,难道还能打听到她家过世多年的妾室是什么样子的么?   于是一个两个连连叹服趋之若附:“大师,可否再帮小的好好解解惑。”   太后笑着吃菜喝酒,就当这是个闹剧,浑然不当回事,看在莺莺眼里不由得佩服起来:太后老人家虽然对权势热心了些,可她老人家从来不信外力,只相信自己双手博得,单是这一份魄力和勇气就已经胜过世家无数人。   苏环倒有些心动,将自己的八字也随着诸人送上去。   大师看着诸人的命理八字,蹙眉半天才舒展开眉头。   却一脸诚挚道:“原来这位夫人就是天生凤命!”   天生凤命!   他拿出个纸条。   一下诸人都惊愕起来,在座大半不是官家的后妃就是太子的妃嫔,谁不想得个天生凤命的好彩头呢?   当即一个两个死死盯着那纸条,想看看天生凤命的到底是谁。   大师的小徒儿拿着纸条从人群中穿过,而后走到了人群后的苏环面前:“这位夫人,是您的八字。”   苏环一开始当自己听错了,她还死死盯着大师呢。   可是看到大师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看向自己的目光充满了稀奇惊讶,周围人也都齐齐看向了自己,这才意识到大师说了什么。   “什么?我?”苏环重复了一遍,不敢置信,随后失笑,“你算错了吧,我那个堂姐才是天生凤命吧?”一时着急居然连掩饰都不掩饰。   “就是你。”大师极为肯定,“这种命格极为罕见,万里无一,不,十万里无一。”   他上下打量苏环面容脸庞:“夫人若不信,大可再去寻高人算上一算。”   苏环心里七上八下起来,她回忆起自己的过往:难道自己这一世即使蝇营狗苟却也抢到了苏莺莺的命?   是了,这辈子自己嫁给了郜英彦,她便是什么事都不做也能混个皇后当当。   苏环原本落寞的心一下就被什么揪了一下一样,复又砰砰砰跳动了起来,全身血液奔流,说不出的亢奋和激动:她,她苏环,居然是天生凤命!   大师接着又走到莺莺身边看了看她的命格:“夫人的命虽不是天生凤命,却也是逢凶化吉的好命。”   与苏环的天生凤命相比,这句评价就微乎其微了,诸人自动忽略了这句话,都只留意苏环。   谁能想到貌不惊人的苏环居然是天生凤命?她如今是太子侍妾,说不定什么时候诞育下麟儿就能一举成后。这种事情在历史上又不少见,多得是宫女出身的皇后太后。   诸人想到这里不由得都将目光转向了李菁。   李菁却面上微微笑,似乎心里丝毫不介意适才所听见的东西,这下倒叫女眷们对李菁都高看一眼,旁的不说单是这份镇定自若就已经脱颖而出。   大师对莺莺的批语她却不以为意,她只是起身行了个礼笑道:“多谢大师。”   她的镇定有礼叫大师意外了一瞬,要知道适才可有许多女眷都未向大师行礼。   这么惊讶他便又多看了两眼她的面向,点评道:“这位夫人驰骛追逐命运,毫不在乎得失如何,这样的人就是落入逆境也会转危为安。”   驰骛追逐命运。苏环嗤笑一声,这不就是劳碌命么?哪里比得上她天生凤命的贵不可言?   她举起酒杯,冷哼道:“后天的庸庸碌碌哪里比得上天生自然呢?还不是白忙碌一场?”   她却忘了若是往常也无人在意她的言行,可今天才刚批出了她天生凤命,此时正有许多人看她呢!   她这一出言声音又不小,就连坐在前面的太后都蹙了蹙眉,旁的那些女眷们看在眼里登时心里热闹起来:这样口无遮拦的性子在深宫里只怕活不过两天,就这样的人也能是天生凤命?   等那大师走后,太后瞥都没瞥苏环一眼,反而淡淡道:“说起这算命,从前倒是有方士见过哀家,说观哀家面相此生是个福薄的。”   “哀家这一生说福薄也不错:父母卖我、丈夫无情、骨肉离散。可说福厚倒也厚:先帝厚爱、官家孝顺、又得孙女团聚。可见这命运是说不准的!”   她老人家一出口诸宫妃们还有什么不懂的,一个两个出言:“您老人家算福薄我们算什么?”   “对啊,您可是满天下头一个福气深厚的老太太呢!”   “子不语怪力乱神。”   “就是算得不准!我家哪里有什么花梨木摆件!”   一来二去把个太后哄得喜笑颜开,都没有人再提适才天生凤命的事,还有些想要恭维结交苏环的宫娥也懂事得不再上前。   就连李菁也忙率领太子妃嫔主动给苏莺莺敬酒,苏环心里再不愿意也只能跟着起身,一口银牙差点咬碎:为什么!为什么郜英彦都当了太子她都测出了天生凤命都还是不如苏莺莺!   作者有话说:   苏环下架倒计时。   苏环的确是天生凤命,但是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第123章   萧英彦听到从内廷传来的消息少见得愣了一愣:先前原来弄错了?天生凤命的居然是苏环并不是苏莺莺?!   再盘算一遭, 苏莺莺的确与自己没有什么关葛,可苏环却一直是自己妻子妾室,难道自己登上皇位就因为苏环是妾室?   要不官家明明有三个子孙,哪里轮得上他这个私生子?   萧英彦当即对苏环另眼相看, 先是不顾幕僚的反对将苏环封为地位仅次于太子妃的良娣, 而后是将苏环带在身边形影不离。   苏环暗暗得意, 行为处事也跋扈了许多,恨不得将从前在之前受的委屈都发泄殆尽,还好东宫有李菁这个太子妃坐镇,使得她不至于闹出什么大动静来。   即便是这样还是有不少御史参奏, 说东宫这位良娣每日里不是要,行为奢靡无度,   太子也因此挨了不少训斥,回到后宫就将苏环提出来狠狠训诫了一番才觉出气。   可怜苏环没蹦跶两天就又被萧英彦狠狠打压了下来, 苏环一看见他就想起当初被关在侯府后院不见天日的样子, 再也威风不起来。   不过总归是比从前担惊受怕的日子好太多了,或许是苏环真的开始走运, 就连羁押她的罪魁祸首永定侯也死了。   永定侯是在个清晨呼出最后一口气的, 据说前一天夜里还自己对月喝了酒,谁知第二天清早起来就已不大好了, 躺在床上再也动不了,而后便闭上了眼睛。   听说太子闻言大为悲恸,还特意派了幕僚去永定侯府去吊唁。   这消息倒是让京里不少人家都松了口气:自打萧英彦的事情之后侯府就变得尴尬起来,谁都知道那位侯爷被夺了妻子,连养育多年的膝下嫡子都是别人的, 这事放在谁头上都难以忍受。   更让人郁闷的是地方是官家。这让侯爷这口气是无论如何都出不了, 难道他还能像寻常市井男子一样去厮打辱骂吗?这口气只能憋在自己心里。   而城里簪缨世家们也不大好办, 装不知道吧这侯府与他们不是联着亲就是有利益走动,若是与侯府继续走得近吧你叫官家和太子心里怎么想?   如今侯爷忽然去世虽然是件大为不幸的事情,可对世家们来说也算是少个尴尬的源头,从此在名利场上不用再尴尬避讳这户人家了。   侯爷去世,侯府里老夫人没多久也撒手人寰,侯夫人自己回了娘家,侯府剩下的都是庶子妾室,倒没有人承继这个侯位,只是分了分资财就各自分家,于是曾经风光显赫的永定侯府就此烟消云散。   汴京城的簪缨世家们照旧吃喝玩乐,似乎从未有过这么一户人家。   可侯爷还是有个嫁到长安的庶出女儿,那女儿在家时很是受到侯爷照拂出嫁后也得了好大一笔奁产嫁妆,因此对这位父亲充满眷慕,听闻这件事后哭着回家奔丧,而后便听奴仆说了父亲的死况当即生了疑心,一纸诉状递到了开封府。   侯爷还未到老迈之年,死因固然有些蹊跷,可谁都不会说什么,毕竟这件事犯了官家的忌讳。就是侯爷的那些儿子都分了家产识趣不提,却没想到关键时候还是女儿忠孝。   谁能想到有这么一个不信邪不畏强权的女儿呢?开封府的人只好硬着头皮接了诉状,根据女儿提出的证据装模作样查一查,预备找几个替罪羊应付了事。   谁知这时候却收到官家私下里的旨意:严查。   咦?难道这件事不是官家做的?开封府府尹倒是颇感意外,他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还有新的走向,于是原本打算马马虎虎敷衍了事的案子此时变成了重点查访的对象。   稍微一查就发觉了不对,侯爷临睡前除了喝酒还喝了茶,睡前喝什么茶?再说了点茶打茶那么复杂一套工艺下来,没个精通茶艺的人根本做不完这些流程。侯爷素来不喜喝茶又哪里来的专人点茶打茶?   疑点重重,开封府府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开始追查这件事。   很快就有了结论:侯爷不是自然身故,而是被人下毒。   而下毒的人并不是侯府之人,而是个从府外来拜访侯爷的人,这人进府后就给侯爷打茶点茶,两人聊完事之后这人就走了不知所踪,但他当时递进侯府的名帖还在。   侯府下人送上名帖,那名帖赫然是东宫。   要么是有人陷害东宫,要么就是东宫杀人留下了把柄。   前一种推测未免太过好笑,端王已除三位皇子相继去世,萧英彦就算是有天大的罪过都是官家亲子,别人怎么在这种事情上陷害他?而且就算陷害也应当是构陷他谋害官家,谋害个侯爷算什么?说得难听些只怕官家也希望侯爷消失吧?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东宫杀人留下了把柄。过于自信过于张狂,让太子都不愿意掩饰踪迹,想想也是他是未来的皇帝,难道还怕人找他的麻烦不成?   开封府府尹却不敢怠慢,老老实实将这案子背后查出来的消息都递交给了官家。   官家看到查出来的真相后心情如何不得而知,只知道这遭案子那东宫的门客被抓出来定了罪,也没有继续追查下去。   那位庶女终于为父亲伸了冤,却也发现了疑点,只不过她如今有父母家人自然不能声张,可这件事也渐渐在京中贵胄人家里流传起来:原来侯爷是被太子杀的!   都说生恩不如养恩大,侯爷当初是怎么对这个世子京城里满城皆知,此时得知太子居然为了自己的前途身家就毫不留情除掉父亲城里的百姓都有些哗然。   一个忘恩负义之徒坐上皇位能好吗?他能善待对他没有一天养育之恩的官家吗?能善待满城文武吗?能心怀黎民百姓吗?   这则消息就这么伴随着疑惑悄悄流传了出去,等太子留意到这则传闻时已经满城人都在议论了,他勃然大怒,却找寻不到任何流言的源头。   太子惊慌失措,再思来想去,才意识到在不知不觉中间官家待自己的态度已经疏远了许多。   而且这段时间萧照已经从二品的镇国大将军到正二品的辅国大将军了,如今已经统管侍卫亲军马军司、侍卫亲军步军司、殿前司“三衙”,更一手负责着官家的身家性命安全。   太子在心里酸溜溜想:难道官家心里萧照比自己更值得信任?不过这念头也只是转瞬而逝。官家就算再怎么宠幸萧照那也只是对臣子的喜好,难道还能越过他这个亲儿子?   只不过他倒是有意识与萧照走得近了些,甚至还三番五次向萧照示好,奈何萧照软硬不吃,并不接他的招数。   端午节这一日官家亲临金明池,观骑射看百戏赛龙舟,岸上龙凤绣旗遍插,诸禁卫班直各个簪花身着锦绣,佩戴宝装弓箭,官家在宝津楼,簪缨世家在两边的彩楼上观看,富裕些的人家则在近处酒楼,岸上则是汴京城百姓,人山人海争相看热闹,水里则停播着大小龙船二十余艘。   萧照也在其中一艘龙船船头,他难得的赤了臂膀露出刺青,一身腱子肉在五月烈阳下如铜铸一般,惹得金明池两岸围观人群一阵喝彩。偏萧照不偏不斜,只将鬓边的簪花抽了下来往宝津楼高台西侧的帷帐下扔了过去。   小娘子们就哗笑了起来,莺莺在岸边高台宝津楼上的帷帐后面红了脸,旁边坐着的贵人女眷们纷纷打趣笑话她。   坐在一旁的苏环也有些嫉恨,在座女眷谁不羡慕丈夫这么明目张胆的偏爱呢?虽说议论起来都说此举过于大胆于礼不和,可哪位女眷的脸上不是流露出淡淡的羡慕?   说起来太子也在其中一艘龙舟上,可他看都未看自己妻妾所在的位置,只将后背挺得笔直,也算是有天家风范,可妻妾就不大高兴了。   苏环不自觉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华贵钗环,心里有刹那自己都未觉察的艳羡。   恰在此时一声令下,龙船就如离弦之箭各鸣锣鼓争相向前。   龙舟在水中飞快划过,很快就有龙舟领先获得了绣球,博得头筹。   是萧照。   莺莺也跟着欢呼起来,挤出了雅座急着下楼去看萧照,萧照也下了龙舟来楼下寻她。   他看到莺莺从身后侍女手里接过一壶茶递过去,岸边繁花盛开,到处温暖四溢。   萧照接过茶杯一饮而尽,而后与莺莺相视而笑。   太子也跟在后面,自然也有人给他端上解渴的饮子,他喝了一口,却还是有意无意往萧照杯子上瞥了一眼。   豆青色瓷碗,里面饮品的颜色是淡淡的绿色,不是茶叶的黄色,应当不是浓茶,再仔细看还能看得清沉淀在下面淡淡的绿豆米呢,应当是绿豆汤。   绿豆汤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只不过是市井解暑的饮品,甚至都上不了御膳房的名单。   可太子在此时失落了一下,他这一生娇妻美妾家外红颜知己,这些人给他送过滋补的参茶、银耳羹,可她们每个人的背后都有所求,不是争宠就是讨要钱财,哪里会有人简简单单端碗茶心中所盼就是只希望他解渴呢?   萧英彦隐约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却又说不清是什么,但是他清楚明白他所缺失的就是有再高的权势最多的金银也得不到。   只不过此时他最需要担心的不是这个。   官家不知为何又与当初过继的那几个嗣子走得很近,时常将他们召进宫来陪伴说话,还赏赐了许多金银下去。   这叫萧英彦心里渐渐摇晃起来:本来就没有养在膝下的亲情,朝中大臣又不是非常认可他,若是官家中途换儿子可怎生是好?   这不安在宫里有位嫔妃传出有身孕的消息后达到了顶峰。 第124章   有孕在身的是个小小的宫娥, 官家听闻之后大喜,又封赏不断。   等到再过几月太医们把完脉之后,纷纷都说应当是个男胎。直接提她到了嫔位,封为惠嫔, 从宫娥一举到嫔位几乎可以说是一步登天, 毫不符合宫里晋升的规矩, 可见官家是真的高兴,不过就连太后都没说什么,其他妃嫔自然就说不了什么了。   宫里不说什么不代表宫外也安静,朝堂上就有些震动, 官家这么破格提拔惠嫔难道真的是对太子不满意?   有心人便提起死得不明不白的侯爷,臣子们少不得有许多盘算议论。   莺莺也与萧照私下里议论:“官家如今身子刚好转就又拉扯起惠嫔, 也太……”不管外表如何孱弱官家都是一位高深莫测的帝王,天子之术运用得得心应手, 不愿让太子一方独大。   萧照倒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平衡之术罢了。\"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做纯臣, 只不过倘若惠嫔肚里孩子是个皇子,也不介意再站战队。   “太子性子暴戾, 做个纨绔子弟足矣, 若是为君倒不是社稷之福。”莺莺点评道。   萧照便笑着捏她鼻尖:“莺莺如今也长进了。”   两人笑闹一番,过几日官家又要如往年一般去洛阳避暑, 萧照少不得要打点随行,只不过太后年纪大了不便挪动,莺莺便也待在了汴京,方便随时进宫探望太后。   已经到了夏天,莺莺便给苏家大娘子、二娘子做好了节礼, 又给含蕊送去些人丹避暑, 正忙忙碌碌忽然接到宣召:说是太后心悸不止, 宣莺莺进宫。   莺莺唬了一跳,太后年纪大了,如今少不得有个风吹草动,若是夏天暑热伤了身子骨倒不是闹着玩的。于是她匆匆忙忙就上了马车。   没想到下了车马就觉不对:来接应的却不是宫娥而是个脸生的太监,那太监生得骨架五大三粗唇边还有淡淡的青髭,哪里有半点太监模样?   莺莺心里咯噔一下,再看东华门守门的兵士比往常都要,身着大块的甲胄,手握的刀剑在阳光下泛着冷冷的光。   不好。   莺莺直觉不对,刚迟疑停住了脚步就见兵士们警惕望过来,与此同时他们手里攥紧了剑柄,剑刃在日光下反出银色的光。   若是盲目冲锋出去只怕那弓箭会很快举起来,再思及太后或许已经被他们控制,莺莺便不转身,照旧往皇宫走去。   不过她走了两步,忽然冲绿儿使了个眼色,厉声呵斥道:“你这腌臜破才怎的拿错了干花烛?太后此时需要安神平气功效的,你带些小豆蔻山鸡椒的唯恐不够刺激到太后娘娘么?!”   绿儿不解,她与自家娘子相伴多年娘子何时红过脸?   再看莺莺冲她使眼色,也顿时机灵起来,顺势跪下求饶:“夫人是我不好,我这就回去拿。”   贵人叱骂婢女虽然不多见但也不罕见,因而两旁的仆从都没当回事。   “还不快去?你个蠢材!”莺莺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脸色带了几份上位者特有的不虞,“别忘了带东屋案几上的乌郁兰。”   乌郁兰是在东屋案几上不错,可那不是干花烛而是香包,是莺莺做好了要托人捎给萧大人的,如今才做了一半就在案几上的针线簸箕里放着呢。   绿儿似乎明白了什么,忙应道:“好,小的这就去拿乌郁兰。”说话时还不忘看莺莺脸色,唯恐遗漏什么。   果然就见莺莺冲她微不可见点点头。   绿儿心里一沉,有心想拦着莺莺不让进宫,可又唯恐打草惊蛇彻底逃不出牢笼,她还在想法子,那位太监就走到莺莺身边,半是胁迫般示意:“萧夫人这里请。”   绿儿无奈,只能看着娘子被带进宫里,佩着甲胄的士兵层层将她笼在后面,就再也看不见了。   绿儿咬唇,为今之计只有听娘子的嘱咐往洛阳去找萧大人求助了!她转身上车,命马车往家里赶去。   莺莺被几个宫娥簇拥着进了大内。   皇城大内里场景与往常大为不同,往日宫道上时不时就有宫人路过,今日空无一人鸦雀无声。莺莺心里忖度,原来大内已经被人安插进来了么?   若她没有推断错这些都是郜英彦所为:趁着官家和大批守卫不在京师潜入宫里逼宫,只不过如今不知郜英彦又在何处?   可官家在洛阳行宫,难道郜英彦在洛阳行宫也埋伏了一队兵马?   莺莺心里不住升起一个疑点又盘算起下一个疑点,直到跟着护卫走到鹤翔宫。   鹤翔宫并不是太后宫闱,莺莺抬头假装一脸慌乱盯着那太监,太监果然不再假装,冷冷道:“太后就在宫里。”   说罢便示意手下两个兵士胁迫着她进了鹤翔宫。   鹤翔宫本是一处封闭的宫室,此时被临时征用,宫殿前的广场上正蹲着站着一群身着诰命正服的命官夫人和一群面色仓皇的宫娥,身着甲胄的士兵面无表情把守着四角。   莺莺被推进来后立即就有人围过来:“萧夫人!”   是太后身边的宫娥,莺莺忙抓住她的手:“太后呢?”   太后在广场后宫殿的屋檐下,还能得一把椅子坐着,日头晒不到,莺莺走上前问:“外祖母!”   太后看她不急不躁,满意点了点头,还待要说什么就听旁边的兵士呵斥:“不许交谈!”   莺莺环顾四周,广场里为避火灾并无栽种任何树木,此时渐渐日头大了,热气喷涌而至,再者这些乱臣贼子应当以太后召见的名义哄了这些命妇来,因此命妇们各个都按品大妆,衣服又重又厚,发饰繁复精致,一经日晒各个满头大汗。   贵妇们都是养尊处优的,哪里受过这样的苦?一个两个哭泣不已。   门又一响。   莺莺抬头一看,领头的军士极穷凶极恶,正驱逐两位夫人进来:“快些走!”   其中一位夫人看见情景不对与她的女婢转身就要往后跑,却被军士拔剑相向,一剑下去她的婢女已经倒下去,鲜血喷涌出来,兵士很快又出一剑——   眼看银色的剑刃就要触及那位夫人,满院的女眷一下失了声——   “住手!”莺莺上前拦住作恶的兵士,她上前道,“她横竖也逃不出去宫。”   那兵士一迟疑,莺莺已经上前将那位夫人护在自己身后,而后道:“若是你顶头上司一开始想杀我们灭口也不会等到现在。何必劳烦你们动手?”   这话叫那些兵士顿时生起了忌惮:既然扣押人质自然要安然无恙。若是出了差错,他们小小兵士少不得要被推出来当替罪羊平息贵人们的怒火,于是收起了剑刃。   莺莺不急不躁,泰然扶起那位夫人的胳膊,又与他们讲条件:“如今暑意正盛,不如将这些人都关进殿内,你们便退出在宫门口把守,横竖都是手无寸铁的贵妇人,难道还能插翅飞出去不成?”   领头的那军士往外走的脚步一顿。   莺莺就趁热打铁:“不管你背后那人是谁他羁押着这么些女眷为的是挟制我们背后的男人,我们有个好歹还怎么挟制?”   这话说得在理,军士沉吟起来。   莺莺便继续道:“任是谁都不会对这么多女眷动手,等事态平息这些夫人家里的男丁还会继续在朝中为官,到时候她们还是高高在上的命妇,你背后的主子为了给她们一个交代,会拉谁出来顶缸呢?”   当然是动手的兵士,到时候主子大可冠冕堂皇推脱自己说的是请女眷进宫,是下面的人执行出了差错让女眷受了惊,那少不得要杀那些军士替罪。   领头的军士一想到这茬后背就禁不住汗淋淋:怪不得上司并不让他的亲信接手这事,明明在他看来是难得的安全又能立功的机会。   只怕一开始这桩差事就是个替罪的苦差!   想到这里军士忍不住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骂了句:“好个搅蛆扒卖屦舍儿!”   而后招呼手下:“兄弟们,咱们退到宫外守着。”虽然还是不怠慢派了军士四角宫墙并宫门牢牢把守,但面上已经没那么严格了。   莺莺松了口气,这才招呼诸宫妃和命妇们进殿。   鹤翔宫常年紧闭,内殿灰尘漫天,还有蛛网密布。这么多宗室女眷并后宫妃嫔都被关了起来,一下略显逼仄。   因着适才莺莺在军士前面仗义执言,这群或哭泣或无措的女眷一下便围着莺莺,隐约有唯她马首是瞻的意味。   莺莺哭笑不得,也只好打起精神请太后示下:“事从权宜,不若叫女眷们取下命妇服?”   太后年事已高又在日头下晒了半天,到底显露出了颓势,疲惫挥挥手:“好,就暂由你安置这些人。”   莺莺便示意命妇们卸下衣服,命妇们也顾不得失礼纷纷脱下厚重外裳卸下钗环,有人衣裳上已经晕出深深浅浅的汗渍,显然已经热得不轻。   莺莺又吩咐几位宫娥和带进来的女仆将宫殿大致打扫一番,鹤翔宫分为前面待客的正中大殿和后面起居的内室,又有左右两翼各几间厢房。莺莺便自作主张叫人将太后和宫妃们请进正殿,又请命妇们暂且在左右两翼暂且安置。   她们走动时守卫也的确看了过来,但见她们行动有致并不是逃窜便并未上来阻拦。   莺莺这才有时间与太后商议:“依您看,幕后之人是哪位?” 第125章   太后不愧是权势场上浸染多年, 闻言只拿手比了个二。   萧英彦写进皇家宗谱之后排行第二,这个手势自然指的是他,莺莺便点点头:“也不知他在何处?”   太后的眸色变得深沉起来:“算起来应当是在洛阳。”官家在洛阳行宫,爱重的臣子跟着随扈, 只怕这厮要逼宫也是将官家围起, 若是有良心些的逼着官家写一封传位的诏书便也罢了, 若是没良心的只怕就要血溅当场叫官家“狩猎坠马而亡”。   太后环视四周,又攥了攥莺莺的手,小声吩咐她:“不要轻举妄动。”这是示意莺莺明哲保身。   横竖萧英彦的目的是皇位,这就意味着他不会伤害得罪太多的人, 等他登上皇位说不定还要装模作样抬举太后为自己减少些阻力。   在这种情况下太后自然不希望莺莺出头招来祸患。   莺莺感激冲太后点点头,不过她却并不打算完全依照太后的意思行事。   她便岔开话题与太后聊起别的:“您估摸着多久能有援兵到来?”   京城护卫最为慎重, 开封府十四将,除了大内的层层护卫京郊还有两座军营, 而且东南更是重兵重重, 京东西路则有一百零一指挥,自然是一觉察出异动便顷刻将至。   可太后摇摇头:“难。”   萧英彦绝不会那般草率就将这些女眷尽数扣留在宫里, 一定背后还有后招, 一部分人围攻洛阳,还有一部分人应当会吸引京师重地驻守的兵力。   如此一来只怕这些女眷还要被困在这里许久呢。   莺莺在人群里清点了一回, 这才发现怀孕了的惠嫔并不在她们中间。   询问宫妃,宫妃们各个都摇头说不知,这却不是她们推诿,而是实在不知去向。宫里贺皇后、宸妃、静妃一个个的境遇叫宫里也没了往日争奇斗艳的心思,自然也就无人去挤兑新晋升的惠嫔。   莺莺与太后对视一眼, 心里皆是一沉。   萧英彦这回只怕也扣押了惠嫔。   更没想到在宫闱深处还能看到被软禁了的贺皇后, 她头发花白面色苍老, 已经没有从前那样的雍容镇定。   还有宸妃、静妃,倒是各个面色沉静,莺莺便请她们两位协理宫妃,倒也算井井有条。   也有许多贵妇们纷纷进殿门来问莺莺:“估摸着是那位?”   簪缨世胄乌衣门第里的人没有不精明的,不过片刻功夫便已经放下了惶恐转而分析起了事态,见莺莺神色多半也认定了是萧英彦她们便又问莺莺:“洛阳如何?”   莺莺摇头,洛阳的情形她也不知道,只怕要比这里的情形还要糟糕。   还是太尉岑家的老夫人摇摇头:“围魏救赵,想必我们在必要的时候就是那个魏。”   姜还是老的辣,她老人家已经想到围住这些女眷的用意:“一来若有将领敢出面去洛阳救驾我们便能拿家眷性命要挟,二来若是将领发觉家里不对来汴京救我们洛阳的兵力便能少些。”   女眷们想通了其中关节便一下沮丧起来,萧英彦这一招极其狠辣,把满程文武的女眷都控制在了这里也便是捏住了他们的去向,人总是要存几份私心,也不是人人能为了朝政就看着自己亲娘妻儿去死。   又累又饿,她们坐困愁城,看着窗外的太阳照在宫墙影壁上一点点西斜,最后变成淡淡的金色。   直到夜幕降临时宫门外起了喧哗,女眷们不由得惶恐起来,面面相觑挤作一团,倒是莺莺起身:“我去外面瞧瞧。”   宫门处兵士面无表情,还好宫门一开,门外站着的是被羁押着的太监,他们将饭菜送来,小太监想必也是战战兢兢,推着膳车将食物卸下来一句话都不敢说。   莺莺便示意宫娥们将饭菜取了下来,随后“哐当”一声,她们又被锁在了宫墙里。   那饭菜应当是仓皇间从御膳房征来,有什么拿什么,饭菜参差不齐:有酒炊淮白鱼、鹑子水晶脍这样贵人们才够品级品味的食材,也有槐叶冷涛、腌芥辣瓜这样仆从们会吃的食物。   贵妇们养尊处优哪里吃过这个?当即抱怨纷纷。   “行了。”一贯安静的莺莺忽然发话了,“且看这地面上的血迹,莫非大家忘了才发生过的?”   诸女眷看看地面上适才捅死那宫人的血迹还好大一片抱怨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只能安慰自己好在这时还有吃有住总不至于太惨。   莺莺便吩咐宫娥们把饭菜给诸人分了,又吩咐道:“不知接下又会如何,不如趁着有饭吃时诸位且先都吃饱。”   这话出口女眷们嘟嘟哝哝的抱怨立刻悄然熄灭,莺莺提醒了她们一个残酷的事实:过几天说不定萧英彦又会变了策略,至时若是凶险些只怕她们尸骨将会无存。   吃了饭女眷们又累又怕,终于一个个依偎着睡着了,只盼着家人能赶紧收到消息进宫来接。   可家里人哪里是那么容易进宫的?第二天便有许多家眷来宫门探望,可看守宫门的侍卫一句冷冷的“太后留入宫中”便能将这些人堵回去。   转眼又过去两天,这两天倒是照旧送水送饭倒夜壶,却没有人来搭理她们。   已经有几位老夫人都说睡不安稳,骤然进宫面临变故,谁能睡踏实?何况老年人本就睡眠清浅。莺莺便教会了几个大宫女制作花枕之法,带几个宫娥采摘宫闱中花朵灯芯草晒干做枕头。   她既不自己出面亲手制作,又能叫大宫娥落下个人情,是个妥帖会谋事的,太后甚为赞许。   因担心女眷们无所事事生了烦忧,莺莺便索性带女眷们采摘这座宫里花圃的花草,带她们插花解闷。   有些贵妇们家里也曾买过花满蹊的花木因而先抢答:“这花有不同含义。”   莺莺便含笑点头:“绣线菊寓意着奔放热情,若谁性格爽朗自然最适合这样花卉。”   她这样言笑自若稳坐钓鱼台,原本小小的宫舍之间似乎有千万种滋味,叫囚禁在里面的女眷也不由得跟着镇定下来。   这样被关了十天,忽然门板阖动军士护卫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女眷进来。   “苏环?”莺莺一下就认出了对方。   随着萧英彦成为太子苏环的地位一下水涨船高,不过此时她装扮要更张扬更华贵。她身着明红色葫芦纹缠枝花卉袄裙,搭配着藏蓝色蜀绣褙子,发间簪着硕大的东珠发簪。   有贵妇一下就觉察出不对劲,窃窃私语:“怎的是东珠?”用东珠是僭越,别说苏环了就是东宫太子妃都用不得东珠。   苏环似乎是听到这些人的议论,将手抬起虚虚在发髻间一扶,笑道:“太子妃如今已经被幽禁,如今东宫只听我的便是。”   命妇中有位老夫人便晕了过去,她是李菁娘,先前听萧英彦造反就担心女儿,如今听见女儿已经被萧英彦幽禁便一时气急攻心晕死过去。   莺莺叫人扶着那位夫人往后宅去休息,便拦在前头问苏环:“你今日来,难道单单只是为着扬眉吐气?”   “自然不是。”苏环露出轻蔑的笑,“我是来寻你说话。”   寻我?莺莺愕然,却还是跟着苏环走到后院一处僻静的花圃旁。   苏环一立住就开门见山:“太子要你说服萧照退兵。”   莺莺心里一惊,他们夫妻已经过了十天没有任何音讯,彼此都记挂着,原来萧照他还活得好好的!   她很快就想出了应对的策略,故意慢慢道:“怎么个退法?”有心从苏环口里再多套出些讯息来。   “当然是停止围攻河阴。”苏环不耐烦蹭了蹭手背,流露出心里的不安。   莺莺了然,河阴在汴京西边,堪称汴京城外一处重地,内里还修建了粮仓,萧照一旦打下河阴只怕整个汴京都危矣,怪不得萧英彦着急。   她不动声色:“萧英彦难道当自己能成事不成?”   “太子是官家唯一子嗣,江山迟早要落在他手里,便是犯错官家也只能谅解他。”苏环不以为然,“倒是你,先想想怎么保命吧。”   原来打着这样的算盘,当真是冥顽不化。莺莺便试探问她:“莫非你有能力保住我的性命?”   “那是自然。”苏环颇为得意,“如今整座大内都是……”   她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将剩下的话吞了下去,眉目间的自得和狂傲却是货真价实。   莺莺心里忽然有了大胆的猜测:莫非这大内皇城守卫都听苏环的?她知道不能再试探苏环生怕引起她疑心索性一言不发。   苏环却丝毫未觉,又滔滔不绝说了许多让莺莺劝降萧照的话,可惜莺莺油盐不进。   苏环终于觉察到莺莺的抗拒,她住了嘴,上下审视着莺莺,第一次推诚置腹说出自己心里的话:“你不把我当自己人也正常,不错,我从前的确是妒忌你。”成为了上位者之后她终于能坦坦荡荡说出自己内心真心话。   莺莺也似乎被她一刹那的真诚打动,先是愕然,而后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情:“妒忌我?为何?”   嫉妒她美貌,嫉妒她嫁得好,嫉妒她无论在哪里都能随遇而安过的很好。   苏环被自己心里的答案逼得发狂,终于忍住只恨恨道:“就连囚禁在深宫里你都在笑着插花。”   为什么?!凭什么?!   莺莺摇摇头:“应当是我妒忌你才是:你爹娘俱在,你能承欢膝下安享天伦之乐,你娘又待你宠爱万分,这是何等福气?”   想到这里莺莺也少见有些怅然:“我愿拿手里的钱财换父母在世,一家人相亲相爱。”   “哼。”苏环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冷笑起来,“你不过是假模假式惺惺作态罢了,这世上有什么人舍得用钱财和名利去换父母?” 第126章   莺莺无奈, 苏环信也好不信也好,这都是她内心真实所想。   她摇摇头不去说服苏环,转而问苏环:“太子现在在何处?”   苏环此时心神激荡,一时不查说漏了嘴:“在洛阳。”   已经过去了十天, 倘若太子已经顺利拿到诏书必然不会再在洛阳停留, 反而会赶紧回到汴京即位。如此看来他一定还未成功。   萧照带兵, 太子没有得逞,莺莺一下得到两个好消息,顿时放下心来。   她又虚虚试图激怒苏环:“若是劝降我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她刻意上下打量苏环一眼,满脸怀疑:“你倒不如找个能定主意的人来与我们细谈。”   苏环小人乍贵最怕别人说她的话不算数, 当即向莺莺保证:“我说了算,如今城里除了陈将军也就我的话最灵光。”   莺莺便佯作沉思的样子:“你叫我思索半天回头再给你答复。”   等苏环趾高气扬从宫里出去, 莺莺就迫不及待去与太后议事。   “陈将军,应当是陈国甄。”太后沉吟, “此人最是深沉难测, 是个用兵的好料子。”   她老人家指点:“陈夫人也来了,他们夫妻不和几十年了, 你大可去揣度掂量下她几斤几两。”   能被丈夫浑不在意放入囚禁的命妇当中, 还能得丈夫几分在意呢?何况此时不少命妇也知道了关押她们的将军就是陈将军,对陈夫人也不少排挤。   挨多了白眼的陈夫人果然一股怨气:“回禀太后娘娘, 夫君做事从未知会过我。”要不也不会将她关在一群命妇中央,大有拿她的安危换取萧英彦器重的意味。   她一怒之下什么话都说出了口,倒豆子一般诉苦:“夫君前些时间总是早出晚归,归家后饭都少吃半碗将自己关在书房不出门。我还当他又在书房与大丫鬟做什么荒唐事,于是顾不得门口小厮拦着硬着冲进了书房。”   书房里陈国甄和幕僚话音戛然而止, 可还是被陈夫人听到一句:“想想柏举、赤壁, 又何惧乎?”   莺莺按捺住自己的心跳, 一脸镇定倾听陈夫人的抱怨,可思绪却早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柏举之战和赤壁战役都是以少胜多的战事,已方不过几万兵力战胜了敌方几十万大军。   陈国甄为何忧心忡忡?又为何提起这两次大战?都指向一个可能:他手下兵力并不足,只不过虚张声势守着汴京。   只不过这消息还要让萧照知道,否则他又怎么打进城呢?这消息又怎么送出去呢?   莺莺趁着其他人又盘问陈夫人,自己凑到了太后身边小声问她:“您看……”   太后揣度片刻便下了定论:“你去寻孙女婿。”   宫里各处都有密道,太后作为深宫主人自然知道:“这宫闱下人起居的侧殿有一处出口,原想留着万不得已时逃出去……”   如今却只好先用上了,莺莺便趁乱进了侧殿,与太后娘娘的贴身宫娥换了衣裙,而后在她的指引下寻到了床柜后面影壁里的暗道潜入了进去。   此时还是白天,苏环刚走应该不会回来,莺莺至少有一天一夜的时间将消息传递出去,密道年久灰尘遍布,好在还有青砖铺地不至于跌倒,莺莺举着一枝蜡烛到底跌跌撞撞走到了密道尽头。   她掀开门板,触目所及却是一处鸭棚,暮色刚至,已经将头埋进翅膀预备睡觉的鸭子们警觉飞身起来,唧唧咕咕一片。   莺莺忙吹灭蜡烛,借着暮色的掩护直起身子从鸭棚后爬了出去。鸭棚后一条小道通向街角,正是汴京城一处逼仄的小巷。   莺莺从小巷绕到了大街,这才察觉这里是刘皇后旧宅,就在这时听到街面上凶神恶煞的声音:“宵禁将至!逗留者一律关押!”   莺莺转头看,却见一队满身武装的甲胄士兵,她不由得心里暗暗叫苦,汴京富贵绵延多年,宵禁早就形同虚设,应当是叛军接管汴京城之后便又恢复了宵禁。   这当口她能去哪里藏身?除非再返回适才的鸭棚。心急如焚之际忽然一辆马车走到莺莺身边停了下来,帘幕里咦了一声,而后就有人掀开了窗帘。   是静宁!她一眼就认出了莺莺:“苏娘子?”   莺莺冲她点点头,就在这时那队军士也留意在街市上踽踽独行的莺莺,厉声呵斥道:“什么人?!”   静宁忙挥挥手示意马车停下将莺莺载上车,而后便吩咐自己的仆从去回话,仆从便上前给兵士解释:“我家老爷是光禄寺少卿,上头是我家女眷。还请行个方便。”说罢又从袖子里掏出几两银子递过去。   那军士捏了捏银子,满意点点头,随后挥挥手不再纠缠。那一对兵士从身边列队走过。   待到车马萧萧已经听见外面喧闹的市声了,静宁才说:“要送您到哪里去?”   这孩子如今已比之前高了一头,不过仍旧是眸色清亮,并不多问莺莺。   先前一起做花笺时莺莺就察觉出这孩子心性纯良,因此她也不客气:“我要去花满蹊。”   静宁忙摆手:“我刚从那里回来,听说花满蹊早就关了门,萧家仆从也被关起来了。”   看来萧英彦的人是打定心思要将萧照家中上下看管起来。莺莺咬唇沉吟,她定要想法子将消息带出去,这消息关乎战况胜负。她终于灵机一动:“还请将我送到御苑。”   御苑内赶象人正在给自己的大象刷脚趾呢,听说有官家小娘子拜访他自己都不信,谁知就见莺莺从车上下来。   赶象人一愣,莺莺少不得将来龙去脉告诉他,又问他:“不知你可愿意?”   没想到赶象人毫不犹豫:“这事情包在我身上,如今城门封闭,两边严查,倒是我还能借口大象出城去。”   莺莺因恐萧照不信,便又自己写了个短纸条,上书“欲以柏举赤壁之势抗衡。”请赶象人出城后再送到萧照那里。   两厢说定,莺莺便又坐着静宁家的马车回了屋,甚至还慢悠悠在她家中休憩了一夜,第二天清早又趁着一辆并不起眼的货车到了鸭棚,又从地道里钻了进去。   她出去时晨光微凉,宫娥还在原地等候,她身着莺莺的衣服就躺在那间侧殿软塌上,随后道:“我说是您今天见了苏四娘心绪烦乱想要这侧殿静一静。”   从外面窗棂看她穿着莺莺的衣裳躺在床榻的背影还真有几份相像,是以诸人都未起疑。   莺莺换了衣裳又过了一刻听着外头诸人都起身了,这也忙起身,倒未被人察觉。   莺莺将消息放出去后便举止一如往常镇定,直过了六天。   天一亮苏环就过来了,这六天她没少来寻莺莺,随着时间流逝越发急切,可莺莺总是打太极不愿意正面回答。   苏环又急又恼,太子那里捎来的口信越发冷淡,她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又怎么稳坐皇后位?这回便换上一副凶狠的态势:“萧照那厮按兵不动不愿投降,听闻你们伉俪情深,倘若他看到你的一截手指还能这般镇定么?”   说着就示意身后跟着的军士行刑。   莺莺后退一步,先稳住苏环:“你也不怕太子因此怪罪你?”   就在这时听见外面一阵惶悚不安的声音,随后一位兵士张皇闯入宫内:“不好了,不好了太子妃!如今城破了!”   “什么?!”苏环惶遽起身,”是误传了消息?”再看城门方向黑烟滚滚,隐约听见喊杀之声,这才知道果然是大势已去。   苏环却不放弃,立刻抽出身边兵士的佩剑,拔剑要对着莺莺——   就在这当口她脖颈一阵剧痛,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原来是太尉老夫人,她老人家举着花瓶,满脸不屑:“我老婆子早就瞧她不顺眼了。”   莺莺忙招呼诸人先藏在宫殿里,外头守军四下溃逃惊惶万状罔知所措。   莺莺灵机一动招呼守军头目:“既然大势已去壮士不如来护卫我们,有先前你照应我们又有今天的护卫之功,说不定你们还能戴罪立功呢。”   官眷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纷纷承诺:“等我出去叫我家大人饶你死罪。”、“定有金银送上。”   那些军士眼珠子一转,现在出去也是送死被俘虏,倒不如救下这些女眷还真能捞到转机。   于是守军便将宫门紧闭,一心一意护卫着命妇宫妃们的安全。   莺莺又在内里等了一回,直听到萧照熟悉又急促的声音:“莺莺!”   她顾不得太后阻拦忙推开门跑了出去,正看到了萧照急切的脸庞,他似乎好几天没睡,胡子拉碴眼底带着淡淡的青紫,唯有看见她一瞬眼睛像是被星子点亮了一样,油煎火燎一样几步上前,伸出臂膀就要揽住她。   莺莺像是一只倦鸟投林,投入了萧照宽厚的胸膛。两人结结实实饱了个满怀,这一刻什么篡位什么叛军都被她置之脑后,她贪婪嗅着萧照的气息,心里全然都是安心踏实。   宫墙墙角一枝明黄色黄木香,繁复花瓣迎风开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