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玲丫头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暗堕本丸怪谈[综] 作者:曲奇碎可可 文案: 危险评级为A的暗堕本丸,有朝一日终于迎来了新任审神者。 然而—— 午夜时分的水龙头为何流出红色不明液体?游荡在走廊中的人偶又是何人所为?潜藏在响彻无人手合场的尖笑声背后的,究竟是怎样的离奇真相? 面对本丸内接连不断的怪谈事件,磨刀霍霍的付丧神们无语凝噎。 ——这剧本跟他们想象的根本不一样啊摔! 这是个救赎与反救赎的故事,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划掉】 阅读指南: 1.女主是怨灵。 2.想写一个读作温暖人心写作♂爱的战士的故事,应该会苏苏苏爽爽爽。 3.男主已定,1V1。 内容标签:综漫 灵异神怪 因缘邂逅 励志人生 主角:千里 ┃ 配角:刀男众 ┃ 其它: ================ 第1章 一个怨灵   “我常常在想。”   少女坐在站台上,后背靠着宽大的柱子,制服裙下被长袜贴合地包裹着的小腿垂在站台边缘,随着她的心情轻轻摇晃。   她双手撑在身侧,脚上套着的黑色皮鞋光洁如新。撞击在石制的断层上,偶尔发出沉闷的响声。   在那下面,是向左右两边绵延而去的轨道,轨道上铺着的碎石子有大有小,经过时间的冲刷,又被夜色浸染,早就看不出当初被鲜血沾染过的痕迹。   “我啊,想了一遍又一遍。”她笑着说,语气是与她神色不符的怨毒,连余光都没有施舍给站在她旁边的那个人一眼,“为什么……死的人是我呢?”   堀口千里死于一场毫无预警的谋杀。   就是在这个站台,就是在她眼下正坐着的地方。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   三年前的那一天,是跟往常一样平平淡淡的早晨,堀口千里却正好睡过了头。她急急忙忙地在家门口那家便利店用一个饭团解决了早饭,而等跑到车站后,她平时坐的那班电车正好在她眼前关上了门。   跑得气喘吁吁的堀口千里只好重新站在了黄线后方,由于前面的人已经挤上了电车,她也就顺势站在了最前面。不多时,上班上学的通勤一族也都陆陆续续地在后面排起了队,等待着下一班急行电车的到来。   时间果然还是有点晚。   堀口千里抬手看了看手表的时间,又看看标志牌上显示的下一班电车的抵达时间,盘算着自己能在什么时候到达学校。   她有个能卡着时间到就不早到的坏习惯,也就是说,刚才走的那一班是她能正好赶上上课的最后一班电车,现在肯定是要迟到的了。   明天可不能再睡过了。   这样的念头在堀口千里的脑海中闪过,她看着长长的电车从远处呼啸而来。   然后,有人在她背后推了一把。   这人用的力气很大,以至于堀口千里在愕然的同时,已经被推得往前倾去。她来得及在站台上再多踏出一步,然而根本没法止住栽倒的趋势,她半个身子越过了站台,胳膊狠狠地砸在了轨道上铺就的碎石子上。   堀口千里十七岁的人生,终结于电车驶来的那一刻,那也是她在这个世界所看见的最后一幕鲜活的影像。   尖叫声四下响起。   “前不久,跟我们同校的那个女生的事……你听说了吗?”   身着私立女子高中制服的女高中生在穿过大敞着的电车门,走下站台时,带点犹豫地回过头来,对同伴说道。   “嗯,是那件恶性谋杀吧。”她的朋友点了点头,“当时听到的时候可真是吓死我了,谁能想到好好地等着车就被推了下去呢?”   “就是说啊。”   她们肩并肩地顺着楼梯走到了车站口,先前开口的女高中生心有余悸地接着说:“那是我常坐的那一班呢,听说那个男人本来就是想找个人一起垫背,要不是我那天正好早起想要先去社团一趟……没准正好能遇见。”   也没准,被推下去的正好换了人选。   “幸好不是铃美你,”听到这里,她朋友的脸上也浮现出心有戚戚焉的神情,“而且,我觉得以后我们等车的时候,一定不要站在第一排了吧。”   “嗯,我也这么想。”   被叫做铃美的高中生含糊地应了一句,接着又摸了摸自己裸露在短袖外面的胳膊:“你觉不觉得有点冷?”   “好像……是有点,一会儿经过便利店的时候买一杯热可可吧!”   兴奋地讨论着接下来行程的两名女子高中生,穿过了车站的检票口,毫无察觉自己刚刚与事件的受害者擦肩而过。   堀口千里站在原地,神色一无所动。   那道检票口,就像是一道界限,分明地将她与生者的世界划分开来。   她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就像她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离开这个车站。   名为堀口千里的幽灵,在死亡的那一刹那,就变成了这个车站、这个站台的地缚灵。她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就连自己死亡的真相,都是从来往的乘客间听说的。   那个被警方定义为恶性刑事案件的事件,在几天之内席卷了各大媒体的头条。   原本只是这个压力过大的社会司空见惯的自杀事故,因为男人在自己跳下去之前推下了站在他前面的女子高中生而引起了普遍的关注。据警方调查,自杀的男人跟被他推下去的高中生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他的遗书更是佐证了这一点。   公司的裁员、感情的挫败,两件事情加起来让他万念俱灰地选择用卧轨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但这不足以宣泄他对这个社会的恨意。   “无论如何,不想自己一个人这么死掉。”   “哪怕拖个人来垫背也无所谓。”   他的遗书上,明明白白地这么写着。   而被他谋杀的少女,家境优渥,就读于某所有名的女子私立高中,成绩在同龄人间位于佼佼者的行列,同学和老师谁提起来不是满口称赞,前途本来是一片光明。又会有谁想得到,只不过是一昔之间,光明就被埋葬在了车轮下。   这些情报被报道之后,更是掀起了很多人的同情。   但那又怎么样呢?   死者已逝。   更何况,从来不会有人知道,那个被他们谈起时会感到些许唏嘘的对象,至今仍被困在车站的一隅之地,久久不得解脱。   “为什么死的偏偏是我呢?”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质疑,堀口千里喃喃地又重复了一遍。   旁边的人没有回答。   良久的沉默。   又过了一会儿,堀口千里自己开了口,她的声音很轻,谈起的是另一个毫无关联的话题。   “我以前很不喜欢自己的家庭。”   她说。   “爸爸也好妈妈也好,从来都是忙着埋头在自己的工作里,搞得我家一年到头连三个人坐在一起的机会都少得可怜。我一直在想,反正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在他们心里,他们给我物质条件,我用成绩和面子来回报他们,这样就够了。”   “但是。”   “在我死了以后才发现,原来我最想见到的还是他们。”   被困在车站里的堀口千里,唯一一次见到自己的父母,是在身亡的几个月后。   在那个时候,他们终于鼓起勇气,来到这个夺走独生女性命的地方来看一眼。   父亲跟母亲的骄傲不允许他们在公共场所、在人前落泪,平时优雅的母亲却仍然红了眼眶,她用手帕拭去泪水的时候,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女儿就站在旁边想要触碰她的眼角。   妈妈,别哭。   堀口千里看着自己的手指穿过母亲的身体,又转身想去握住父亲颤抖的双手,发现这依然是徒劳。   在母亲终于抑制不住情绪、濒临崩溃的时候,父亲揽着妻子的肩膀转身离开了车站,在出站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   他们只来过这里一次。   她没法离开这儿,所以在那之后,堀口千里再也没能见到自己的父母。她不知道到底是他们搬离了这个伤心地,还是只是永远不再来这个车站。   身边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方才还站着的人此时径直跟堀口千里一样在站台边上坐下,动作算不上优雅,毫不在意自己的一袭白衣会不会沾染上污迹——跟无法真正接触到站台的堀口千里不同,他是可以凝结出实体的。   跟堀口千里以往所想象的神明的形象压根搭不上边。   但光是跟他同处一地,堀口千里就可以感觉得出他力量的强大。   而她自己,因为枉死,加上对生者的一抹执念,怨气侵入魂魄,不仅无法投胎,还始终被困在这狭小的站台上。   从春天到秋天,从冬天到夏天。   曾经生而为人的些许温情早就不再,剩下的只有渐渐扭曲出来的、对这个世界的恨意。   由于旁边那个人的动作,堀口千里将原本支在两侧的手收在了大腿上方。   “我是真的,很想推他下去。”   怨灵用一种感慨般的语气说道,透着一股近乎天真的残忍。   以及不可控的恶意。   半个小时前,站台迎来了这个午夜的最后一班末班车。   三年间翻滚着的怨气,逐渐凝结成了实质般的杀意,而在看到那个身着西装满脸疲惫的上班族时,就像是启动了哪个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机关,杀意再也无法控制地喷涌了出来。堀口千里的指尖即将探到男人后背的前一秒,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路灯昏暗的灯光下,她右手手腕上那一圈焦黑的痕迹依然再清晰不过,让人光是看着就觉得一阵疼痛——尽管她跟制造出这痕迹的家伙都知道,他当时并没有用什么力气。   直接与神明发生肢体上的接触,本身就是对她灵体的伤害。   “既然我可以死,没道理别人就不可以,”她冷笑一声,“为什么要阻止我?”   “你的怨气积累得够多了。”   神明的语气淡淡,却透着一种奇异的温柔。   “如果再沾上杀孽,那才真的是无法翻身。”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翻不翻身有什么区别吗?”   堀口千里反问道,被对方接下来的话堵得直接噤了声。   “我的力量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强大,无法完全左右一个人的生死。”他说,“我可以给你重活一次的机会,但是只有机会。我希望你做的事情只有两样,学会去爱一个人,以及如何去爱你自己。直到你真正做到以后,才能亲手将这个可能性化为现实。”   这样吗?   反正她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她脸上露出的笑容带着几分讽刺。   “那么,亲爱的神明大人。”   制服裙裙摆滑动,堀口千里屈膝从站台边沿站起,毫不在意地、以颠覆了两者间实质地位的角度居高临下地看着长发的白衣神明,“您想要我做什么呢?”   “最近,”神明对此倒是毫不介怀,“有人请我帮忙在人间寻找具有灵力的人类。”   “但我现在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即便是作为怨灵游荡三年,其本质是没有变化的。他们在人选的要求上,区分并不严格。我想你可以尝试着去完成这项任务。”   “——以及,”他警告道,“在那里不要使用自己的真名。”   “为什么?”   神明随之起身,修长手指温柔地抵上她的额间。   “会被‘神隐’。”   神隐——   堀口千里听过不少关于此的怪谈,大概意思总是因为不明的原因被神怪隐藏起来,从此在人间音信全无的故事。   “我知道了,要去的是那种地方吗……”她抬眼,“那么,我该叫什么名字呢?”   本来是自问自答似的问题,意外地得到了神明的解答。   “‘千里’的话,‘晴’如何?”   把她的名字稍作变音,堀口千里若有所思。   “哪个字?”   “‘晴天’的‘晴’。”   “换一个吧,那种阳光的名字不适合我。”   “那——‘清书’的‘清’呢?”   “奇怪的名字……不过,这样就行了。”   怨灵动了动嘴唇,到底没说出来“谢谢”两个字。目光悠远地望着轨道绵延尽头的神明却像是已经了然了她的所思所想,微微笑了笑。   他是有信心的。   ——对代号为“清”的审神者。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名字,这个不太重要不过感觉还是解释一下逻辑比较好……千里的假名是ちさと,单字的千可以发音成せん,变音以后的せい与晴和清同音,神明用的就是せい这个音。但实际上せい的清一般用于姓(也就是音读),在名字里的发音是きよし,所以千里会吐槽奇怪的名字……话说我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 第2章 两个怨灵   〖西历二二零五年——〗   将近两百年后的未来啊。   堀口千里眯起眼睛。   在前方跑动着的小狐狸察觉到她的迟疑,回过头歪了歪脑袋,“审神者大人?”   “没关系,继续走吧。”   她将视线转回手上这本薄薄的《审神者初级入门手册》,接着读了下去。   〖西历二二零五年,企图改变历史的“历史修正主义者”,向过去的历史发起了攻击。   当时的政府为了阻止他们,向各个时代派出了“审神者”。   所谓的审神者,是指拥有如下特殊能力的人。   审神者能唤醒沉睡器物的思念和心灵,赋予其战斗的力量,并率领其战斗。   这一能力使付丧神“刀剑男士”诞生——〗   “刀剑男士?”   这回是真的脱口而出问出声了。   “没错没错,”面上有着奇异花纹、向她自称为“狐之助”的毛茸茸小狐狸对解答新任审神者的疑问热心异常,它是她此行的向导,“是借由审神者们的灵力从刀剑之中诞生的付丧神哟,时之政府希望用刀剑男士的力量来击退时间溯行军。”   “原来如此。”   堀口千里往后翻了两页。   审神者与刀剑男士们居住的地方被称之为“本丸”。   之后的内容讲述的是刀剑的锻造方法、如何将刀剑男士们编队送往不同的时空、怎样为他们装备合适的刀装之类的东西,这种东西在堀口千里看来还挺新奇。狐之助留意到她翻阅的已是手册的后半部分,为难地用那幼嫩的声音开了口。   “其实……”   “什么事?”   “那部分的内容,审神者大人可以不用急着去了解。因为,这次需要您接手的本丸与通常的本丸不太一样。”   “嗯?”   “那是……”狐之助硬着头皮说下去,“由两任审神者遗留下来的本丸。”   “所以——那有什么问题吗?”   她个人不在意要接手的是不是别人留下的本丸。   神明送她来时没有将具体的细节告诉她,只说会有人来接引,堀口千里对自己将要面临的情况都还是一问三不知的状态。她也确实不甚上心,游荡了三年的怨灵对什么都看得极淡薄,因为早已全部失去,所以压根不在乎。   “那两人因为严重违背审神者的职责,在经由调查后已被时之政府解职,现在还在后续处理中。但除过她们之外,这座本丸中遗留的问题,以及付丧神们身上遗留的问题都没有解决。这也是我们在寻找着拥有更强灵力的审神者的原因……希望有人能够净化这座本丸。”   “我还以为这种事情,你们——不,时之政府就能解决呢。”语气是与眼下情形不符的轻快,“原来还得下派给审神者?”   “这个……因为每当遇到这种本丸,情形都不太一样,不是简单的回收刀剑就可以解决的。鉴于各位付丧神的棘手程度,本丸的危险度暂时被标记为‘A’。”   “这样啊。”   狐之助偷眼看着一脸无谓的少女。   她步履轻松地跃上层层石阶,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意,衬得五官越发甜美可爱。可仔细看去的话,笑容分明不是真心,眉眼间也飘着一丝散不去的阴鸷之气。   这样的审神者大人……真的能让那座本丸走上正途吗?   层层忧虑下,狐之助不由放慢了脚步。   但既然是那位大人的推荐——   “啊,到了。”   少女猛然停下步伐,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狐之助一头撞上了她的皮鞋。它哭唧唧地用爪子揉了揉自己撞到黑亮的皮鞋后跟而生疼的鼻尖,仰脖跟堀口千里一同看向了这灰暗得过了头的大门。   瓦楞上积的满满都是灰,挡住一人一狐的大门腐朽得像是一用力触碰就要散了架。堀口千里试着用手指戳了戳,抖落的灰尘扑鼻而来,呛得她连着咳嗽两声。   “——好脏啊。”   毫不掩饰的嫌弃。   她待的站台都是会有负责人一天清扫好多遍的!   “那个,本丸和付丧神们都需要审神者的灵力支撑,”狐之助急急忙忙地解释道,“如果向结界中注入灵力的话,应该是可以让本丸焕然一新的!”   堀口千里一挑眉。   她还是普通人类时几乎感受不到灵力,以魂体的状态存在了那么久之后,倒是积蓄了不少这种力量。   照着狐之助所说,她将手掌贴上门板。   灵力在身体中流动,缓缓地从掌心到指尖,从手与门板的接触面上一点点注入进去。微光泛出,朽坏似的木头从中间一点开始变得完好如新。   本以为自己真要在这么个破旧之所度日的堀口千里眼睛亮了,“果然——”   “滋啪!”   一声电流短路似的古怪声响直接截胡了堀口千里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   狐之助:“……”   堀口千里:“……”   “这算什么情况?”   跳闸吗?   她不死心地又试了一次,这回干脆连一点反应都没有,木门好整以暇地维持着原状,连尘埃都没被震下来一丁半点。只有堀口千里的手上白沾了一手灰,她厌恶地往旁边甩了甩手。   撂下傻眼的狐之助,堀口千里干脆直接推了下大门——门没锁,她顺利地一步迈进去。   “等等,等等等等审神者大人!”狐之助回过神,连忙追上,本丸内路面的石子间都冒出了不少杂草,零碎的草叶蹭了它一身,“您没有开启本丸的结界,是不能就这么进去的呀!”   “为什么?”堀口千里没有如狐之助劝告那般停下脚步,“看样子我和这座本丸的相性不太好……怎么样,会因此成为被解聘的第三任审神者吗?”   “不是那种问题!”   狐之助欲哭无泪道。   “结界的意义不止是维持本丸的日常运转,如果有结界存在,暗堕付丧神们是无法直接伤害审神者的,如果不能成功开启结界的话——”   那本丸的危险级不就从A变成SS了吗!   “所以我认为还是先将这个情况通报给时之政府或者那位大人——”   少女轻飘飘的话语打散了狐之助还未出口的话。   “那种事情,根本无所谓的吧?”   “……诶?”   “既然没有结界,所谓的付丧神也好,其他什么东西也好,都尽管来吧。”她视线移向庭院中那棵屹立着的枯树,“我呢,早就厌倦了日日夜夜一个人在车站游荡了,所以这次之所以会来……”   那种午夜时分以后独自坐在没有任何人会到来的站台边,仿佛被全世界遗弃的感觉,不想再回去体验第二次了。   声音里笑意淡淡。   “但求一生,或者一死。”   狐之助:“…………………………”   这本丸药丸啊!   “审神者大人冷静点啊啊啊啊啊啊!”它用力扑上去,一口咬住了袜子的脚踝处,试图就此拽着堀口千里往回走,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念叨着,“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还有很多油豆腐没有吃呢!不要就这么放弃啊!我们不是约定好要怀揣着希望去面对每一天的全新朝阳吗!”   “根本没有那样的约定!等等你自己先冷静一下——我的袜子要被你扯抽丝了!”   “呲——”   随着一声撕裂声,比抽丝还要更甚,长过膝盖的黑色膝上袜被尖牙硬生生扯出一道长长的缺口,露出少女白皙如玉的小腿。   “……呜。”   狐之助委屈巴巴地抱着脑袋缩在她脚边上。   堀口千里瞄见它这样,长叹一口气,蹲下了身。   “我也没说要放弃吧,”哪怕是怨灵也对柔软的生物生不起气来,她难得地软下语气,“总之,还用不了对我的力量这么没信心。在通知到时之政府他们那边前先去试试,现在你再跟我多介绍介绍这间本丸的事情好了。”   “我、我知道了。”   “其实我也不是特别了解……”小狐狸不太好意思地挠着两只耳朵,“这是我第二次到这座本丸来,除此之外只看过地图。”   堀口千里不掩惊讶,“这里原来不是你负责的吗?”   “我们狐之助分管不同的本丸,”爪子在地上画了一个圆,“这儿本来是该由我的同僚……但它因为各种原因现在还留在时之政府,所以就让我接管……”   如果不是因为那位狐之助太久没去政府那边汇报工作,可能这座本丸的审神者依旧不会换了人选。   在那之前,没人察觉到这里的异常。   想起同僚被前任审神者造成的惨状,狐之助抖了抖。   怨灵没注意到它的心有余悸,自顾自地观察周遭。   四四方方的布局,整体的构造是很规整的,但也正如给她留下强烈印象的那扇大门,这里的一切也都是身体力行地证明着“破旧”二字。连接着内院的缘侧走廊甚至翘起了几块木板,落满厚厚灰尘的同时还挂着好些蜘蛛网。   空荡荡的马厩。   荒芜的田地。   “这是什么?”   她透过窗户看见房间里面熄灭的炉子。   “是锻造房哟,”狐之助从善如流地回答,“锻造出新刀剑的地方。”   它扒着窗框指给她看。   “左边的柜子和这里的池子是存放资源的,像是木炭、冷却材之类,那边是锻造时需要用的工具。政府不久之后会派刀匠来帮忙为您锻刀。”   “原来如此。不过,这里从进门起就很安静啊,你不是说有付丧神吗?”   “如您所见,付丧神就如同这座本丸一样,由于审神者位置的缺失,长期得不到灵力的补充而重新成为了沉睡的器具。但如果将他们唤醒,他们仍然会保持先前的记忆,您……”   小狐狸做不出太生动的表情,堀口千里却分明从它眼睛里看到了“确定要这么做吗”似的意思。   “当然。”   “……那么,请跟我来。”   狐之助将她领到了一间小仓库前。   门随着她的动作被推开,盈满黑暗的房间内透进一丝光。   让光线完全照进仓库,堀口千里留着大开的门,最先看到了摆在墙边的刀架。   刀架上光秃秃的。   她的视线四下探去,看到胡乱被弃置在一边的刀。   “这一把?”   没等狐之助回答,堀口千里走上前,捡起那把刀,感受着手上沉甸甸的分量。   确实是货真价实的武士刀。   作为一名生前既没有学习过剑道、在学校里也没有参加过剑道社这样社团的高中生,她还是第一次上手真刀。翻过红色的刀鞘,堀口千里看到了镡的纹样。   “这个图案……”   有点眼熟。   “我想起来了,”优等生的记忆力一向广为人称赞,哪怕时隔三年,她仍能清楚地回忆起当初留下的浅薄记忆,“跟冲田总司的家纹有点像——但也不太一样。”   “好厉害——”   另一边响起的是狐之助的惊呼,它认真道:“这的确是冲田的刀哦,刀纹也是来自于他的家纹……审神者大人居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不,只是以前有个新选组迷的国史老师而已。”   连几篇论文都写的这个题材,在课堂上讲到幕末时期的时候差点变成了他博士论文的发表会。好在她读的是女校,在诸多传闻和乙女游戏的影响下,女生们对有几名美男子的新选组的故事都相当痴迷,听得津津有味。   以前——   她不再去想,手上一用力,寒光出鞘。   光芒闪过后的刹那,堀口千里看清上面的斑驳划痕,甚至于数道缺口。   刀尖寻回刀鞘,她打量一番后,不动声色地将刀插了回去。   “我需要做什么?”   “像刚才在门口启动结界那样,用灵力唤醒付丧神。但是……”   但是刚才失败了。   堀口千里了然它想说什么,说实话,她也挺好奇会不会成功。   蹲下将刀重新放回地面,指尖拂过刀镡,她按在鞘上,试着往里面注入灵力。灵力顺着她指引的方向流散,这一次——   这一次,出乎意料地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手上蓦地一空。   她抬头,对上一双暗红色的瞳孔。 作者有话要说:   排队洗白中(喂 第一个是清光当然是因为我的初始刀情结(。 引用的话来自官方设定集的序页。 私设结界内付丧神不能伤害审神者,当然因为【】的原因结界没法使用,所以这个私设的背景暂时并没有什么卵用→ → 第3章 三个怨灵   付丧神的模样介乎于少年和青年之间。   堀口千里先看到的是那双眼睛,他的眼角微微上挑,是略显细长的吊梢眼。耀眼的红在他眼中凝结成暗色,流转间看不出神色感情的波动。嘴角的左下方点着颗黑痣,越发地衬出他长相精致,柔顺光泽的发丝在尾部却粘结成了一团。   黏住发尾的暗沉痕迹同样沾染在他脸庞上,堀口千里嗅见了那铁锈般的咸腥气味。   ——血。   血的味道在他现身的同时弥漫了整个仓库,堀口千里近乎是刹那间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站起时身形晃了晃。   “审神者大人,”狐之助察觉到她不对劲,担忧地问道,“您晕血吗?”   三年间,不是没有人同样在那段铁轨卧轨自杀。   他们在电车驶来的前一刻从站台上跃下,车轮碾过时鲜血淋漓地溅了满地。她漠然地在一旁看着相同的一幕反复上演,时间久了,竟然偶尔也能看见自己当初被推下去的幻觉。   男人在她摔落后也往前扑去。这个卑鄙无耻的家伙怎么敢,怎么敢让他的血和她混杂在一起——   有人在扒她的皮鞋扣。   堀口千里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身处的并非是囚禁了她三年之久的狭小空间,而是位于时空缝隙的陌生本丸。   “……不。”   她看着脚边试图引起她注意的狐之助,掩住眼中的狂乱,含糊蒙混过关:“我没事。”   “这种血量的话应该还好……”   这句话被她咬在牙缝里说得近乎于谁都听不清的喃喃自语。找回理智的堀口千里深深呼吸,萦绕在口鼻间的还是浓重的血腥气。但控制住自我后,她能分出精力来去观察站在面前的付丧神。   他受的伤似乎不轻,连站立都显得勉强,眸里还是一片冷,从堀口千里看向跳到两人之间的狐之助身上。   “这位曾是冲田总司的爱刀之一,”狐之助主动介绍道,“加州清光。”   堀口千里敛眸。   得益于她那位历史老师,她当然记得冲田总司所钟爱的那两把打刀。听狐之助说那刀纹是来自冲田家纹时,她就在猜测是加州清光还是大和守安定,只不过无论前者后者,都在漫长的历史中遗失于民间。   据说加州清光在池田屋被折断了刀尖,但她方才查看的时候,刀尖分明是完好的,差点要因此以为这是大和守安定。   “这位。”   狐之助这回转向面对的是加州清光。   “是这座本丸新上任的审神者大人。”   出乎堀口千里的意料,他没表现出任何抵触地低头叫了声“主人”。   但也仅此而已。   他在避免跟她进行眼神接触,其他方面也冷淡得过了头。这种态度显然不正常,不过堀口千里并不在意。   “我讨厌这么多血,”她问狐之助,“这里有什么类似医疗室的地方吗?”   *   手入室。   “这是平时刀剑男士们出战回来后接受治疗的房间。”   走在前面的狐之助即便受个头所限,动作却十分灵巧,还用不着堀口千里伸手,它自己就蹿跳上去扑下了门把手。和本丸中任何一间房一样,这儿因为长期疏于使用而充斥着一股发霉似的气味,唯一好点儿的就是没落太多灰,堀口千里走过去打开窗户通风。   “如果按照通常的状况,只要提供了足够的资源就能自动修复受伤的刀剑,但因为……”碍于不知暗堕到何种地步的付丧神在场,狐之助略过了它跟新任审神者都心知肚明的缘由,“所以可能需要亲自动手包扎处理伤口。”   “有急救药品吗?”   “柜子里可能有。”   加州清光倚在门边,沉默地看着他们翻箱倒柜。   身体各处不断传来的剧烈疼痛清楚地提醒着他,尽管因为缺少灵力的补充而长期回归本体的刀剑陷入半昏迷的状态,身上的伤害也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自行好转过分毫。这对于刀剑来说是当然的,他们自诞生来就不属自己的意志,想要修复也得假借他人之手。   口头上承认政府新派来的审神者是一回事,心里怎么想又是另一回事。新任审神者会不会像她的前任那般还是未知,加州清光没有信心也没有兴趣去期待,至少他被重新唤醒后,审神者的眼神就在说明她不喜他。   更确切地来说,是包裹在甜美笑意下的漠然。   面对重伤的付丧神只是问了句“还能走吗”,没有任何要搀扶的意思——当然,他本来也根本没有在期待——现在把他带来手入室也根本不是因为他的伤势,而就是如她所说一样,她“讨厌这么多血”。   他在她眼中看不到关于这世间的一切,经历了漫长岁月的冰冷锐器有时比什么都能更轻易地刺破本质——正因为不在乎,所以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啊啊,糟了。   跟内心的想法相反,他嘴角倒是爬上一丝若有若无的嘲笑。   ——搞不好又是一任糟糕至极的主人呢。   “酒精、棉球、绷带、止血钳、生理盐水……”完全没在意手入室门口的人在想什么,堀口千里一一盘点过找到的药品,把东西递到狐之助面前向它询问道,“我不清楚你们现在的时间怎么算,这些过期了吗?”   得到对方“没有”的确定答案后,她端着托盘,对还站在门边的加州清光抬了抬下巴。   “好了,”在他如她示意那般坐在手入室中间那张椅子上后,堀口千里面不改色道,“脱吧。”   付丧神冷漠的面具终于崩裂了一丝缝隙。   狐之助:“……审神者大人?!”   它还小!不适合看这些激烈的画面!   “想什么呢?”   堀口千里正在拆绷带的塑料包装袋,一听这声音就知道它想歪到马里亚纳海沟里去了。她满脸莫名其妙地扭开了酒精瓶盖,先对器具消毒。   “没想到你看着毛茸茸挺可爱,内心居然在想这种事。”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伤不止是在脸上吧,我看着衣服都染红了,不脱怎么上药包扎?”   狐之助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为自己刚才的肮脏想象感到羞愧,加州清光还在那边别扭。   堀口千里不耐烦地催促。   “快点,要我帮你脱吗?”   加州清光:“……”   狐之助:“…………………………”   这根本不怪它!它不想歪都不行好吗?!   长风衣、红围巾、马甲、衬衫被一件件褪下来,付丧神的上身裸露在一人一狐眼前。他本人显然不适应这样的情形,有点不自在地偏过头去,这反应倒是要比先前一成不变的冷漠要鲜活了些。   或许是因为长风衣显得身形修长,再加上重伤的关系,他先前看上去有几分纤细单薄,这会儿全脱下来才显得不是那么回事。身材还不错,堀口千里点评似的想了这么一句,目光很快转向他身上斑斑驳驳的血痕。   伤口主要集中在腹部和背部,甚至其中有不少都深得泛出了血肉。   “这种到了医院是要缝针的吧?”   她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   “不缝可能不好愈合,但我针线活做得不好啊……要不试试?”   少女全然不觉自己在说的是多么惊悚的话题,听上去竟然是在认真烦恼着这个问题。   一颗豆大的冷汗爬上了加州清光的额角。   “不不不不不那个就不用了审神者大人!”狐之助光是听着就感觉到了一阵幻痛,它赶忙制止了这不会也要强行上的危险想法,“付丧神们跟人类还是不一样的,您只要做最简单的包扎就好!有灵力滋养的话,应该用不了太长时间就能愈合的!”   “……这样啊。”   那种遗憾的语气是要闹哪样?!   被这恐怖的开场震慑,加州清光在她用镊子夹着沾足了双氧水的棉球接近时甚至都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然而与他以为的粗鲁行径截然不同,最后落在伤患处的动作出乎意料的轻柔。   只有伤口处的刺疼让他皱了皱眉,堀口千里正用生理盐水洗去双氧水因为杀菌而泛出的白色泡沫。   “……审神者大人在这上的知识也很丰富,”在她一圈圈包上绷带时,狐之助看着她动作娴熟地打好结,毫不吝啬的赞叹之中还带着点惋惜,“我还以为有我能出力的地方呢。”   “以前……”   说出这个词时,堀口千里自己都恍惚了一下,她缓过神,继续说道。   “以前高中的校医在学校里人气很高,”语气平淡,就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大家都说老师帅气又温柔,有事没事还会装着伤病去校医室,也有人是打着帮忙的名号的。我属于后面那种,后来姑且能算是得力助手了吧,但也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伤口。”   技巧也不比单纯的知识,这么久过去,她动作多少还是有些生涩的。   “——好了。”   最后清理过他脸颊和嘴角的擦伤,终于完成任务的堀口千里将那些沾血的棉球绷带收集到一起,端着托盘准备往外走。   “你先留在这里,我去把这些扔了,”她侧首,“狐之助,扔到哪儿?”   小狐狸连忙从蹲坐着的椅子上跳下来。   “我为您带路!”   *   长痛不如短痛,她又不可能指望一个重伤病患自己处理伤口。比起让他顶着一身血在她面前晃来晃去,还不如自己忍着恶心处理完——某种意义上,堀口千里连自己也对待得相当果决。   从满是血腥味的房间里出来,空气自然变得清爽许多。   堀口千里一路上都在努力把沾满血污的棉花举得更远些。   “我在想一个问题。”   走出一段路程后,她忽然开口道。   “狐之助,你之前说过,你们狐之助分管着不同本丸?”   “是。”   “其他本丸也有同样的付丧神吗,比如……加州清光?”   “有的,”小狐狸回头看了她一眼,“审神者们召唤的是附于刀剑之上的分灵。但即便是同样的付丧神,在不同的本丸里也是不相同的,因为经历不同而独一无二。您想问的是什么呢?”   “只是有点好奇。”   堀口千里道。   “虽说知道是前两任审神者造成的过失,但他这种反应明显不对头。我很好奇,假如是原本的加州清光,那会是什么样的性格。”   “是会撒娇的刀哦。”狐之助解答了她的问题,“希望因为打扮得漂亮而被主人疼爱……应该是这样没错。”   “是吗……”   她向外望去。   可以看到与灰暗的本丸格格不入,碧蓝如洗的天空。   她想起付丧神之前有些晦涩复杂的眼神。   “完全想象不出来啊。” 第4章 四个怨灵   等堀口千里和狐之助回到手入室时,加州清光已将先前脱掉的衣服全部穿上了。   很在意漂亮的外表吗……   想起狐之助的说法,堀口千里看着他被划破而破破烂烂的长风衣,发现对方光是在这一点上就表现出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毫不关心。曾有过类似心态的堀口千里要理解些许他如今的想法也不费力。   “我说,”她半个肩膀靠在门框上,“原本的话,你想自暴自弃我也不拦着你。”   “但你既然是我帮过忙的病人,我可不希望自己做过的工夫全部白费。”   她指了指洇在马甲和衬衣上的大片血迹。   “上面好歹有血吧,继续穿着那种衣服会滋生病菌感染的,你有备用的衣服吗?或者先穿别的,这几件拿去洗了补补再说,不过——就像我刚才说的,我对缝纫完全不在行,缝补什么的靠你自己了。”   ——刚才说的。   回忆到当时她那危险的说法,加州清光条件反射地背后一凉。   “……以前这个和内务服各有两套,”付丧神沉默片刻,开口说了见到她后最长的一句话,堀口千里发现他的声音有点哑,“但我不知道它们在哪里。”   “——嗯。”   堀口千里直起身,意识到他在那间小仓库里待的时间可能比她想象的长。   跟着她和狐之助从仓库走到这个手入室,再怎么因为伤口而无暇顾及四周也能看出,就这座本丸的废置情况,时之政府应该是没怎么动过这里的。   如果他只是由于审神者的离开而陷入沉睡,就不会轻易说出不知道自己的备用衣物在哪里的话。   联系起他满身的伤……   她越发好奇起这本丸里都发生过什么。   “我知道了,”她说,“我和狐之助去找找,病号就别乱跑了。”   伸了个懒腰活动筋骨,堀口千里开始跟狐之助一起一间间地搜寻过去。   刀剑男士平时以人身行动,到晚上也有自己的寝室。但由于本丸大小所限,从部屋里面的配置能看出明显是合住的状态,从两人到数人不等。   堀口千里拽着壁橱拉门用力一拉,饶是空气中浮满尘埃,她还是差点被里面折射了阳光而越发金光闪闪的甲胄闪瞎了眼。   十数年人生积累下来的词汇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部化为了词穷。   ……什么啊这个!黄金圣衣吗?!   “审神者大人!审神者大人!”正巧这时狐之助在隔壁叫她,“我好像找到了!”   她走到那间房,看见加州清光身上衣服的同款和同色调的内番服确实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橱的一边。   “干得不错。”   堀口千里揉了揉方才晃得酸疼的眼睛,不忘先夸奖狐之助一句。她原本的想法是找不到就先拿别人的去给加州清光穿,现在看来倒是解决了。   她的视线很快被同排却颜色不同的衣服吸引住。   “这个——”她翻看起那几件浅葱色的羽织,看到了印在背后的“诚”字,这看上去跟加州清光的穿衣风格截然不同,但鲜明的特征无疑说明它属于新选组的队服,“难道是大和守安定的?”   “原来这本丸也有他啊。”瞄见狐之助点点头,堀口千里顺口问,“那他现在在哪?”   “刀剑们被收在不同的地方,不过我感觉……不要现在就唤醒他比较好。”   短暂的相处足够让一人一狐间建立起些许默契,堀口千里只要一个微小的动作就足以让狐之助明白她的疑问,自发地解答下去。   “如果我猜得没错,大和守安定的状态应该很危险。”   “和加州清光比呢?”   她看见狐之助沉重地摇了摇头,仿佛在说完全无法比较。   “你们有具体了解过这里发生过什么吗?”   “时之政府还在调查,但能从她们口中盘问出的东西有限,被捕者总是倾向于从对自己有利的一面为自己辩护……目前至少有一点能确定,加州清光跟其他付丧神不同,他是在时之政府介入前就在那间仓库里的。”   “被审神者放进去的?”   “很有可能。”   “不论如何,你也看到了,这里急需一场大扫除。”   堀口千里指了指悠闲在墙角织网的蜘蛛。   “该打扫的打扫该翻修的翻修,这工程量挺大,光靠咱们三个肯定不够——更别说里面还有个重伤病患——帮手是必须的,大和守安定不行的话,你有什么推荐人选吗?”   狐之助脑内飞快过了一遍现有的名单。   就算不论暗堕的原因……   那些孩子心性的短刀胁差肯定不行,他们自己都还需要人照顾;其他的打刀太刀,如果要说可能会擅长家务的类型,那应该是——   “烛台切光忠或者压切长谷部?”   “OK。”   接着,狐之助眼睁睁地看着她手指圈点了两下,榻榻米上的灰尘被指尖抹去的痕迹展现出两个小圆圈。堀口千里念念有词,手指不断在俩圈之间跳跃,看得狐之助一头雾水。   “审神者大人,您在做什么?”   最后一句“挑到谁就是谁”念完,堀口千里食指停在右边那个圈,然后才回答了它。   “这是我们小时候挑东西的口诀,念完的时候点到哪个就是哪个。”堀口千里冷静地说,“就决定是你了,压切长谷部。”   狐之助:“………………………………”   太随意了吧审神者大人?!   而且后面那句怎么听都有种微妙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不过,在这之前,还是先把那边的问题处理好。”   她将加州清光的两样衣服各拿过一套,准备去交给他。   转身迈步的那一瞬,堀口千里忽然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升腾而起。   久违的饥饿感在肠胃里叫嚣着,她困惑地想着上一次感到“饿了”是在什么时候。   总之……是在还为人的时候吧。   “这里应该有厨房吧?”   “啊、有,审神者大人……是要亲自下厨吗?”   “嗯,好歹我只要有时间都是自己做便当的。”看见狐之助骤然亮起来的眼睛,堀口千里失笑,“用不着指望了,这里肯定材料有限,我厨艺又一般,凑合凑合就行了。”   她这话可不是谦虚。   尽管困惑于刀剑到底用不用吃饭这种问题,堀口千里自己跟狐之助吃完后,还是给换过了衣服的加州清光送去了一份。   摆在桌上的只有简单的白粥和两碟小菜,加州清光盯着它们看了许久,直到上面冒着的热气都渐渐散去,他才试探着拿起勺子尝了一口。   热度还没完全消退,米粒被蒸煮得温热松软,光这么尝当然尝不出什么味道,咽下去后却似乎能感觉到它们正在安慰过长期未进食而空虚不爽的胃口。   意识到自己这样的想法,加州清光手一抖,又把勺子给扔回了碗里。   他打定主意没再去看这些东西一眼,就让它们这么凉了下去。   *   堀口千里没空管这些。   送去的东西被原样放在那里,对她造成的困扰仅限于到底是节约地吃掉还是直接倒了。狐之助已经把锅底舔了肚皮溜圆,她自己没吃多少就感觉那点饥饿感跟幻觉似的消隐无踪。她也没打算勉强自己,干脆选择了后者——一起倒进了空间黑洞似的垃圾桶。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还够她收拾出两间房间。   日暮西垂,夜色转深,困倦感之后也爬了上来。堀口千里终于意识到,在这个本丸里,她会饿会困——曾是人类时的感觉正在她身上逐渐复苏。   “手入室用不了,水电倒是正常,也真够奇怪的。”   堀口千里将被褥抖落在清扫干净的榻榻米上。这是她来之前,时之政府提前从她的启动资金中拨出一部分帮她准备的。这些用于生活的行李被堆放在玄关附近,堀口千里原本还觉得毫无必要,但很快发现,在这里她并不会像在站台那儿一样不眠不休。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狐之助苦着脸,“但能用水电至少还不算太糟。结界的事真的不需要跟政府知会一声吗?”   “不,这个先不要提。”   她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你去吧,晚安。”   “晚安,审神者大人。”   狐之助恭敬地退出房间,它被委托了去尽可能向政府打听前两任审神者情报的任务。尽管心下还有些不安,但看审神者与付丧神的相处,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大概。   *   墙上坏了的挂钟针始终停滞不前,无法从此判断出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   熄了灯的走廊一片黑暗。   一个影影绰绰的黑影悄然出现在走道中央。   他的步伐还算沉稳,层层绷带包裹下的伤口已有了愈合的趋势。他小心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数分钟后,停在一间房门口。   纸拉门没有锁。   疑惑的念头只在他脑中停留了一秒,他随即勾着小巧的门把一点点拉开纸门。   鞋跟碾过由蔺草织就的素面榻榻米,他隐约能辨认出被下起伏的人形,虎口以面向刀背的方向握上了佩在腰间的打刀。   动作停在这一步没再继续下去。   他在那里伫立了很久,连加州清光都不知道自己站了多长时间。   半晌,他终于松懈了手上的力道,转过身往外走去。   也就是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啪”的一声轻响,半间房都盛满了昏暗的光。   “放弃了吗?”   说话的人还是笑着的。   警惕爬上脊背,加州清光已经松开的右手再次紧紧握住了刀柄,保持着这个随时拔刀的姿势,他转过身。   新任的审神者坐在那里,柔软的被子还垂在腰间,然而无论从她的装束还是神情,哪里看得出一星半点儿入睡过的意思?   “真的,”似笑非笑的神色甚至让语气里带着些引诱,“不打算杀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hsb:主在呼唤着我 ↑并没有,不用做梦了【。 第5章 五个怨灵   刀剑为人所锻造,认人类为主。被主人所用、为了保护主公而挥刀向主公的敌人,甚至于为保全主公最后的尊严而在其意志下亲手将其了结,这是人类赋予他们、也是他们赋予自己的使命。   在这种情况下,出于自己的意志而对已认下的主人兵刃相向——   弑主,便成了绝对不可被饶恕的罪行。   即便已经游离在暗堕边缘,加州清光在行动前也做过了相当程度的觉悟。为了不让时之政府第一时间察觉,他选择在狐之助离开后的深夜出手,但事实证明,事情根本没有如他想象中发展那般顺利。   他甚至在要动手前的一瞬产生了动摇,而他想要暗杀的目标——   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笑吟吟地看着他,仿佛早就对他想做的一切了如指掌。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少女站起身,赤脚踩在棉被上,漫不经心地弹了弹泛起褶皱的裙角,“不然你深更半夜跑到这个房间,难道还有别的意图吗?要动手的话最好快一点,现在本丸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狐之助可能过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你……”   他曾无数次拆解过敌人的招式、分辨过敌方的阵型,加州清光陡然意识到她话语里隐含的意思,“故意支开了狐之助。”   “我没有那么说过哦。”   答案就在她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加州清光才不管这诡辩。   “你知道我听到了你对狐之助的命令,故意在半夜等着我下手,为什么?”   “那种事情根本不重要。”仿佛是已经默认了他的说法,堀口千里头疼似的揉了揉额角,“比起那个,我更好奇你为什么不动手?”   “我知道那种心情,大概能猜得出你的想法……”   她擅自剖析着他的心理。   “无法相信审神者,或者再说大点,无法相信人类,所以决定自己亲手了结这一切。是的,包括那两任审神者在内,有些人类就是这么一种生物——自私、冷漠、无情,除了自己以外的事物都毫不关心。”   “我也不例外。”   “这样只会伤害别人的家伙没有存在必要……我想,这是你站在这里的原因。”   加州清光没有否认。   “那又如何?”   “如果你这么想,最后为什么没有杀我呢?”   “……”   “应该……是由于我白天所做的那些事,尽管出发点是为了我自己,但仍然让你看到了一点……”她试着去寻找一个合适的字眼,“光?是谁还能让你这么想?”   加州清光的瞳孔陡然一缩。   “冲田君——没错吧?”   刀剑出鞘的声音只在一瞬间。   锋利的刃尖甚至斩断了几缕垂在耳侧的发丝,冰冷贴合上她的脖颈。被他用刀架在脖子上的少女,脸上没有任何惊慌的痕迹。   “不许提那个人的名字。”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冲田总司。”   简简单单的发音落入他的耳中,怒意在眨眼间席卷成几倍而起,就在加州清光即将要加大手上力道的前一秒,他对上了对方平静无波的双眼。   “……诶?”   察觉到他迟迟没有进行到下一步的动作,堀口千里诧异的声音中还夹杂了一丝失望。   “好险——差一点就上当了。”脖子边上的打刀离开了,加州清光看也没看她一眼地还刀入鞘,“这么努力地煽动我还真是辛苦了。”   被识破的堀口千里满脸都是“啊,居然发现了”的尴尬。   她的确在刻意撩起他的怒火。   “但你确实很生气,不是吗?”   那阴郁的神情明显余怒未消。   “拜你所赐。不过,要是我真的砍下去,你反倒如愿了吧?”   所以偏要跟她对着干,是这个意思吗?   堀口千里“切”了声。   “曾经有刀剑斩断过鬼魂的传说,我也应该能被斩断——我是这么想的。”她注意到对方的眼神,毫不在意地坦诚了自己身份,“没错,我曾经是人类,现在不完全是。别人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再生,或者消散,我个人本来更青睐像是解脱的后者,但这条路好像被堵上了呢。”   她又把一开始的问题扔了出来:“真的不打算杀我?”   “如果那是你的愿望的话,”加州清光抬了抬眼,“——不要。”   “……那就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了。”   堀口千里长叹一口气,双手合在一起,做出了完全出乎他意料的举动。   “抱歉!”   加州清光:“……?”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在他面前弯下腰的审神者,这是个十分标准的九十度鞠躬礼。   “我为之前违背你意愿故意重复那个人的名字道歉。毕竟也是很重要的前主,是我做过头了。如果能稍微原谅一下这一点……”   “可以接纳我作为审神者吗?”   “这种事情是政府的安排吧,”想起以往的林林总总,加州清光语调里不自觉地带着讽刺,“我们可没有选择的权利。”   “不,我需要的只是你们的意见,如果你们不承认,我做的工夫都是白搭。当然,话先说在前面。”   重新直起身来的堀口千里直视着他的眼睛。   “喜欢、爱,这样连我自己都不明白的感情可能没有办法给你们。但我既然受别人所托接管了这座本丸,就得肩负起该有的责任,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愿意试着和我合作吗?”   她向他伸出了手。   ……他以前是怎么想的来着?   茫然之际,加州清光有点迟钝地回忆着。   在招募会珍惜他、对他爱护有加的主人——失望的场合却总是居多。   站在他眼前的人,将那潜藏着漠然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明明白白告诉了他不会给予他们什么、所作所为皆是为了责任的残酷。   冷酷,但是真诚。   要试试吗?   反正也不会比以前更糟了。   他握上了那只伸到他面前的手,触手所及是带着些许温热的冰凉。   一点,加州清光想,就一点点。   *   从时之政府回来的狐之助,微妙地发现了审神者与本丸内目前唯一清醒着的付丧神之间的变化。   “什么啊审神者大人,”它奇怪地跟堀口千里咬耳朵,“发生了什么事?”   “秘密。”   堀口千里当然不打算把昨晚的事告诉它:“你打听到了什么?”   这问题顺利将狐之助带偏。   “情报有限,但至少问到了关于加州清光的一点——”狐之助说,“据二任审神者说,这件事跟她没太大关系,她来的时候,加州清光就在那间仓库了。”   “所以跟一代有关?”堀口千里奇道,“可我记得你跟我说,第一任没待多久就卸职了。”   “就是说啊……所以我们怀疑她说的不全是真的。一代离职时并没有召唤出大和守安定,但昨天我们查看房间的时候,两人的衣服是放在一起的,至少说明他们还是曾有交集。”   “迷雾重重啊……慢慢搞清楚好了。”   堀口千里打开抽屉,拿起里面装满了用于启动资金的小判和甲州金的钱袋。   “我这边还有件事想问你,周围有商店吗?”   “您说万屋?审神者大人去那里有事?”   敏锐的狐之直觉让狐之助深觉堀口千里的视线盯得它发毛。   “袜子。”   “???”   “袜子,”和善的笑容,“被你咬破的袜子。”   狐之助:“……!!!”   回想起自己过失的狐之助瞬间把自己缩成了一个球。   “别紧张,我开玩笑的,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东西要买。”   堀口千里数了数钱,“应该还有其他受伤的刀剑,柜子里的药不太够,我打算去万屋看看。”   她让午夜跑去时之政府、到现在还没睡的狐之助跟加州清光一起留在本丸里休息。自己拿着狐之助画的地图,仗着还留存着点狐之助领她来时的印象,看也没看直接下了山。   都走到半山腰,她才想起打开地图再规划一下路线。   “……”   她就不该太相信它的绘画水平!   谁会看得懂这种歪歪扭扭的简笔画!   ——算了算了。   堀口千里扭头看向已经快消失在视野中的本丸,打消了返回的念头。   大不了自己找找,要是能找到人问路也好。   她一路下了山,依照昨天的印象绕进小道,在下一个转弯口犯了难。   接下来……往哪里走来着?   空荡荡的大道上没有任何人的踪影,堀口千里空对着纸上的拙劣笔迹,试图从其中唤醒自己有关的记忆。   她对认路还真不怎么擅长……   “哇!”   突然在背后响起的声音让堀口千里径直震了一下。   “哈哈哈哈,”颇为爽朗的笑声紧接着传来,堀口千里转头,看见一个陌生的白发男子,“抱歉抱歉,吓到你了吗?”   吓死鬼了好吗!   “但是,看见这么年轻的小姑娘一个人走在路上忍不住就想逗弄一下呢。”   他一身白衣,金色的链子和腰间镶着金边的铠甲却将其装点得相当华美。   “初次见面,我是鹤丸国永。”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你发现了野(切)生(黑)的鹤球×1【不 总的来说,千里想挑拨清光杀了她→被清光发现她的目的→因为不想让她满意所以收手→坦诚道歉,就是这么个发展 啊……关于千里的设定,其实不是那种不会关心别人的人。 因为自身的经历,哪怕无意识在照顾,她自己也不觉得是在关心照顾。跟很多恐怖片里的怨灵一样,在那种扭曲的环境和怨气下,自己的主观感受被无限放大,自我意识很强,因为不懂爱也不知道自己一些所作所为本意是出于爱和温柔。这一点在她之后几章跟清光的相处里应该就体现得挺明显了。 就看谁能让她意识到这一点了→ → 第6章 六个怨灵   鹤丸国永……?   堀口千里一怔。   那不是国宝刀吗?   她的视线不着痕迹地从对方英俊的面容向下扫去,果然在他腰间发现了一把佩刀。   但就像在来到这里之前无以得见消失在茫茫历史长河中的加州清光真身一样,堀口千里作为一名普通学生,当然也没见过被供奉起来的皇家御物。但如果假设他说的是真的——   “付丧神?”   “对,”他眉眼弯起,“可以这么说。”   方才还是小心翼翼的窥视,堀口千里这时已经是光明正大打量了。自称为“鹤丸国永”的男子也不闪避,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让她看。   堀口千里注意到他脑后的白发跟加州清光一样留得偏长,只是后者将长发束起,他却是让发丝自然地披散下来。金色的瞳仁里映照出她的模样,其中闪动着轻快狡黠的光,给人的感觉仿佛是下一秒就要去做什么恶作剧似的。   她蓦地回忆起对方先前冷不丁凑到她耳边大喊一声的行径,不动声色地拉远了距离。   虽然能理解这些付丧神常年征战沙场,对怎样隐匿自己的气息应该是轻车熟路,但把这种技巧用在吓人方面还真是各种意义上的恶趣味。   “原来如此,”她若有所思,“鹤丸国永是这样的啊……”   “你的本丸里没有吗?”   他也不觉得冒犯,笑眯眯地反问:“——‘鹤丸国永’?”   “没有。”   根据狐之助提供的名单,无论是上任还是上上任都没有获得过名为“鹤丸国永”的太刀。唯一在本丸内存在过的四花太刀是一期一振,短刀名匠粟田口吉光生平所打造的唯一一把太刀。   堀口千里对他一眼看穿她审神者的身份也不意外。狐之助说过寻常人类无法进入这里,会像这样在附近闲逛的不是审神者就是付丧神,她也由此推测这位可能是别家本丸的鹤丸国永,像这样随性到去惊吓过路人的性格会到处乱跑好像并不奇怪。   “仔细看看是张生面孔呢,是新来的审神者吗?”   “嗯,那里。”堀口千里无所谓地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那座山头,“昨天刚到。”   “喔,‘那间本丸’的话……还真是了不起的惊吓啊。”   堀口千里对他的话感到有些惊讶。   “这么有名的吗?”   “毕竟是濒临着暗堕的本丸呢。”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堀口千里竟然从这话里听出了一丝似是而非的挖苦似的意味。   当她看去时,对方的神情又昭示着那就是错觉。疑窦却没有就此散去,紧接着升腾起的那丝违和感强烈到无法忽略。   哪里不对劲……   “不过,”鹤丸国永本人没表现出任何异样,“有这样的审神者带领,应该很快就能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了吧。”   “夸奖的话还是算了。”还是学生时,周围全是对她这个高材生的溢美之词,与其阔别了三年的堀口千里再次听到夸赞后反而有种不适应的感觉,“我自己都没什么信心。”   “正因为如此,保持着这样的心态反而达成目的,所谓人生就是需要这样出乎意料的惊吓啊。对了,还不知道阁下怎么称呼……?”   “堀——”来到这里后第一次被问起名字,堀口千里条件反射地和以前一样要报出自己的本名,第一个音出口时想起临行前神明的警告,及时地改了口,“‘清’。”   鹤丸眼里笑意渐深。   “‘清’吗,多谢,这样我也可以……去跟我家主公报告了。”   “嗯。”   堀口千里心不在焉地随口应声,第一次考虑到该怎么跟周围的审神者会面的事。老实说,她还更愿意回去面对自家那些暗堕的付丧神们,以她现在的状态去跟正常人打交道——还是饶了她吧。   她无意识低头看见手中的四不像地图,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来这儿的目的。   “你对这里应该比较熟,有件事想请教一下。你知道去万屋怎么走吗?”   在地形上,果然鹤丸要比她熟得多。   一步步地给她指明了接下来该走的方向,有了这一番讲解,狐之助的意识流地图竟也变得立体起。堀口千里认真记下了路线,向他道过谢,尽管心头总是萦绕着那点奇怪的违和,她还是就此跟对方告了别。   哪里不对劲?   难不成……关于灵力?   等走出几步,她到底还是忍不住想多问一句。   “等等,你家主公——”   “……不见了?”   路面上哪还有刚才那个白发男子的踪影。   奇怪的家伙。   堀口千里心里想着,可人都走了,她也只能转身往原先的方向走了过去。   在她身后路边的树林,一时兴起跑去当了个指路人的鹤丸倚坐在一根颇为粗壮的树枝上,身后是粗粝的树皮,心里满都是对刚才套话失败的扼腕。   都要说出口了,却在最后一刻想起不能暴露真名,新来的人类小姐没有他想象中好骗啊。   “明明也是个不错的惊吓啊……”   看着对方的身影渐渐走远,想起先前自己随口扯的谎言,鹤丸忍不住发笑。   主公吗?   他现在,可是自由自在的鹤啊。   *   虽说路上遇到了那么一个奇怪家伙,他指的路倒是完全正确。   堀口千里抬头看向她按照鹤丸指引方向找到的地址,上面确乎是挂着“万屋”的招牌。   “打扰了。”   她推门进去,发现里面的规格超乎想象的大。   ——也是,想想这周围就这么一家商店,东西当然要齐全点。   她在走之前列好了购物清单,询问过狐之助里面各样的大致价位后,为了以防万一还多带了钱。最巧的是店里有些区位还在打折,买完了单子上列的东西,堀口千里手上还剩下不少,可以容她在其他地方再转转。   她的视线停在了一瓶指甲油上。   这么说的话……   堀口千里想起她昨天帮加州清光包扎时,也有检查过他手上有没有伤口。   手背有一处,清理掉血污后发现不深就简单地上了药。除此之外,她在他指甲上也看到了斑驳剥落的甲油残存痕迹。她记得那个红色,应该跟眼前这个是同色号。   ‘会撒娇的刀’、‘希望因为打扮得漂亮而被主人疼爱’……吗。   她忽然格外好奇,如果加州清光收到这个会是什么反应。   “老板,”她伸手拿起那瓶红色的指甲油,举起来晃了晃,“麻烦把这个也结下账。”   少了来时的左顾右盼,回去的路就要显得短得多。即便在来到这里后身体反应开始趋近于人类,爬山的运动量对堀口千里而言也不算什么。等她返回本丸,不出意料地发现狐之助卧在大门口等她。   “啊,审神者大人,”它兴奋地站起身,“欢迎回来!”   “嗯。”   堀口千里笑笑,决定暂时瞒下自己买了半成品油豆腐当作连夜往返时之政府的犒劳的事,等之后再来个惊喜好了。   她抱着装满了东西的购物袋往里走,撞见正在清扫落叶的加州清光。   “伤好得这么快?”   “差不多了,”他换上了那身要更宽松些的内务服,领口处依稀得见缠绕着的绷带,“估计再过一天能完全恢复。”   果然跟狐之助说的一样——堀口千里这么想着,一手在袋子里翻了翻,找出了她最后买下的那样东西。   “这个给你了。”   她满意地发现对方脸上震惊的神情与她预想中如出一辙。   “不要吗?”见他迟迟没有反应,堀口千里作势要收回,“那我去退了?”   加州清光回过神,一把从她手上抢过了那瓶指甲油。   “我可没说不要。”他接着才意识到两人间的关系还不那么融洽,有些尴尬地又补充道,“在商店里买的?”   “对啊,我无意中看到的。”   她刻意咬重了发音的“无意”反而引起了加州清光怀疑的眼神。   “就当是打扫院子的报酬好了。”无视他的审视,堀口千里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话题,“我现在想去叫人起床了,一起?”   加州清光花了两秒才意识到她说的“叫人起床”是什么意思。   “——谁?”   “压切长谷部,狐之助跟我推荐的人选。但我们都不知道他现在的状态如何,你有头绪吗?”   “不。”加州清光如实地摇摇头,“我跟其他人隔绝得要早很多,基本不清楚他们的状态。”   尽管已经从狐之助那里听说过一些,这话从加州清光嘴里说出来还是让堀口千里有点迟疑。她看见明显不打算继续说下去的对方,暂时也放下了追问的打算,由狐之助将两人一起领到了存放压切长谷部的房间。   有过一次经验,再做时便会简单许多,堀口千里注入灵力时,切实地感受到打刀在她手下发生着变化。   被唤醒的压切长谷部以单膝跪礼的姿态出现在她眼前,偏黑的护甲下是一身黄色与深紫色相间的神父装。   他抬起头时,低沉声音中带着些困惑。   “主……人?” 第7章 七个怨灵   “长谷部?”   “在。”   “麻烦你去把缘侧的木板修一下。”   “是。”   一阵“叮叮哐哐”,走廊上那几块翘起来的木板被重新修整,除了几颗钉子外完美得看不出曾经修理过的痕迹。   “唔……”堀口千里想了想,继续下了个命令,“去收拾下仓库吧。”   “谨遵主命。”   半个小时后,她指的那间库房里所有东西都被分门别类归置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到阳光照进来就几乎要闪闪发亮的程度。   ……好奇怪啊。   “狐之助。”   堀口千里向蹲在一边的狐狸式神询问道:“你说过他不喜欢被称呼成‘压切长谷部’的,对吧?”   “嗯嗯。”   得到确认后,堀口千里转过头来,沉吟了两秒:“压切长谷部。”   “是。”男人脸上的神色平静得不起一丝涟漪,说好听了叫波澜不惊,说得难听点就是麻木。事实上,自打他被唤醒后都在一直维持着这种状态,最开始那点困惑就像是消失在水面的一滴水珠,仿佛根本不曾存在过,“主人有什么吩咐吗?”   她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任何情绪,未果。   “没有了,你去做你的事吧。”   紧接着,堀口千里眼睁睁看着他在应声后走到一旁,垂手立在门边,双眼视线平直地直视前方,像是随时在等待着她的下一条命令。   ……这也太奇怪了吧?   实在是不习惯沐浴在这样的目光下,堀口千里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从椅子上站起来想往门外走去。在她有所动作的同时,原本一声不吭的长谷部也想跟上,堀口千里连忙挥挥手让他停住,“我自己去院子里转转,你不用跟。”   眼看他又要沉默地站在原地,千里看见她刚才坐着的那把椅子,灵机一动。   “你看,这儿有把椅子对吧,坐在这里等我回来……怎么样?”   和对待她先前作出的所有指示一样,这一次长谷部也认真应承下来并贯彻在行动上。堀口千里转过身时,依然能感觉到他那如同芒刺在背般的视线,这直接导致她的步履与其说是急匆匆地离开,更像是慌不择路的落荒而逃。   “审神者大人现在要去哪里?”   “虽然还有资料跟其他地方没处理完……不过我想先一个人转转,想想下一步怎么做。”面对狐之助的提问,她随口应答,最后不忘再叮嘱一句,“时之政府那边要是有什么新的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好吗?”   话是这么说,可这几天下来,足以让她对时之政府的办事效率产生相当大的怀疑。   狐之助离开后,堀口千里又走远了些,然后才抚着胸口长出一口气。   倒不是说长谷部本人怎么样,而是他那种状态给人的感觉实在太诡异了。也不是不擅长跟那样的人打交道的问题……是根本没有交道可打。她相当不确信自己说的话到底有没有切实地传达到他的耳朵里。   “那么——”她环视了一周,“接下来做什么呢?”   庭院里依然是一片荒芜,后方的田地中稀稀拉拉地长的全是杂草。   稀少的植被萎靡得打不起精神,据说这还是灵力没有打开结界的原因。但与其等着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契合上结界让这里自动地焕发生机,堀口千里觉得还不如自己动手去栽种点花花草草。   ——所以这个也要尽快提上日程。   默默记到心里的小本本上,她又溜达回缘侧。   堀口千里尝试辨认出哪几块木板是曾经坏掉的,但她不得不承认,放下那奇怪的态度不提,长谷部在其他方面都做得相当完美。   “主人?”   “哟,”闻声抬头,堀口千里看到走廊另一端的人影,“清光。”   被她直呼了名字的人有片刻僵硬,不过他很快适应下来。现在两人都在尝试着该去如何做一对相处正常的主从,至少方才叫出的那声“主人”,不再带着最开始的勉强。   “为什么是出阵服?”   她从狐之助那里了解到出阵服和内番服的区别,知道前者是要穿着上战场的——不过时之政府考虑到这间本丸的特殊情况,暂时不会向这里委派任务。   “我想去手合场练习一下,太久不挥刀可是会生疏的。”加州清光抬眸,“主人刚从长谷部那里过来?”   “是啊。”   “他怎么样了?”   “都一天了还是这样。奇怪,很奇怪。”回头想想,堀口千里依然是一头雾水,“我姑且还是分得清忠诚跟死气沉沉的区别的。”   她在那双淡紫色的眼睛里看不到半点活气。   这种想法由一个死过一次的怨灵产生本来就够奇怪的了。   加州清光今天还没见到长谷部,但这并不妨碍他从昨天的所见中做出判断。   “那家伙……从以前起就是主命至上的风格,不过,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的确不正常。”   堀口千里察觉到他话中透露出的某些信息,没有追问,而是顺着说了下去。   “比起出于自己的意志尽忠,更像是机械地去执行指令……”她道,“我一点都不怀疑,他会照办我的每一条命令,哪怕是让他杀了我。”   这不是个好话题,特别是两人不久之前就在这方面有所纠缠的情况下。在她提到“杀”这个字眼时,气氛明显僵硬了片刻,加州清光虽然没说话,但无论是他的眼神还是表情都明显在问“这不就是你希望的吗”。   “不是哦。”   堀口千里看出了他的意思。   “我答应过你了,至少得去试着做一个合格的审神者。”   加州清光一愣。   “更何况,现在的长谷部,给我的感觉很像是‘死士’。向‘死士’下达杀死自己的命令,那我的人生也终结得太无趣了些,跟自杀又有什么区别。”   加州清光:“………………”   刚才不还说是因为他吗?!   付丧神咬牙切齿,心道自己果然不该抱什么指望,正气鼓鼓地转身想往手合场的方向走就又被叫住。   “我昨天给你的东西,你没有用吗?”   ……啊,还是注意到了。   “没有,”他瞄了眼新上任的审神者,“不过我带在身上了。”   “为什么不用?”   “我受伤了。”   “不是已经好了……?”   “手还不够灵活。”   “哈?我记得你手背上就一道伤。”   “这种事情只有患者本人最了解吧,”加州清光语气稀松平常,“所以是需要别人帮忙的。”   暗示到这种地步根本就是明示了。   堀口千里因为自己心意被浪费的不爽全都变成了啼笑皆非。   “我说你啊……是在撒娇吗?”   “没——有。”   明明就是!   “向怨灵提要求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她在他面前伸出手,“拿来吧。”   “什么?”   看见对方警惕的表情,堀口千里意识到他误以为是要把礼物收回去,哭笑不得道:“指甲油,你不是要我帮你涂吗。”   “对了。”拧开瓶盖,她用刷子蘸上甲油时,不经意似的问道,“你跟长谷部共事过?”   “……为什么这么问?”   “你说得好像你很了解他以前的处事风格。”   加州清光沉默下来,千里以为他就要像之前那样对这间本丸的过去闭口不言,却听他说道:“他是在我之后来的第二把打刀。”   千里停下正要往上涂抹的动作,清楚这态度意味着自己可以问出些什么。   “关于这间本丸的前两任审神者……”   “我不知道喔,完全没见过第二任的脸呢。”   “那第一任呢?”   “啊,那一位的话——”   不是坏人,却相当缺乏责任感。   一时兴起地想成为审神者,上任后没过多久就流露出了厌烦之意,虽说那时的大家都还是正常的,加州清光也猜出本丸暗堕化多是第二任的手笔。但不得不说,初任就没有开个好头。   并没有珍惜作为初始刀的他,由于粗心大意和不在意,连刀装都没有给他装备就送上了战场。他带着重伤回来通报胜利的战果,那位为了节省不多资源,没有为他手入,而是在将他变回本体后放进了仓库。   回归了本体后的付丧神没有陷入沉睡。   弥漫在本丸里的灵力刺激着他的神经,身上的伤口时时刻刻都在作痛,他在这种感觉下挣扎着度过了日日夜夜。然后,有一天,灵力给人的感觉完全变了。   那一天,总是在抱怨着的审神者终于解甲归田,这间本丸迎来了新的继任者。   从此万劫不复。 作者有话要说:   设定是清光在本丸内受结界影响,一直到二任审神者离开前都保持着半昏迷但还有意识的状态……ORZ 第8章 八个怨灵   加州清光没有见过新任审神者的正脸。   他困在仓库里,对外界发生了什么全凭猜测。那天,尘封已久的木门被重新打开,他只剩下一丁点灵力支撑着不至于昏厥过去,一时都没适应猛然照进来的亮光。被随意地抛摔在地上后再视野朦胧地抬头时只看见了一个背影,零星的话语飘进耳朵里。   “啊……这样的刀还是算了。”   “冲田总司的刀又如何?反正也不过是把很难使用的打刀而已,我为什么要为这种刀费精力。”   “反正刀剑的话,就这样待在这里也不会死,对吧?”   “——嘛,死了也无所谓,重新锻一把出来就好了。”   仓库的大门再次落下,隔着门板传来的是有人在急忙叫着“主人”的呼喊。他们曾经做过那么久的同伴,加州清光毫不费力地认出了那是大和守安定的声音。   他也清楚对方的性格是绝对忍不下那个人被编排半句的。他们一直都因身为冲田总司的刀而与有荣焉,但如今因为他还躺在这里,大和守安定连争辩都做不到,只能向掌管着这间本丸的人低头。   加州清光所猜测的可能,是大和守安定于第二名审神者上任后被召唤出来。像他们这样同刀派或者是曾为一人共有的刀剑总是在重复着等待与被等待的命运,一如他曾在等待大和守安定,大和守安定恐怕也寻找过他,然后,从其他人那里听说了他的事。   不同于撂挑子不干的上一任,大和守安定应该对新任主人寄托过她会关爱刀剑的期望,所以会请求她来看他一眼,哪想到真来了却是这种冷漠的态度。   “等着,清光,”仿佛是知道这时候不可能再把审神者追回来,大和守安定无法违背命令,却还是退回来隔着门留下了两句话,“我会再来的。”   ——但是他没有。   困于一隅到底无法得知偌大的本丸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那些切身经历过的付丧神和审神者本人,没人清楚真相。   “原来如此。”   堀口千里慢条斯理地拧上瓶盖。   “你在那里待了多久?”   从加州清光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他对那段时光的介怀,但千里知道事实远非如此。   “大概……”他查看着涂好的指甲,小心地摊开让它们自然晾干,“可能三年?”   对刀剑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但如果没日没夜都在伤痛中沉沦又是另一回事了。   三年——   她低低地笑了一声。   “……还真是糟糕的巧合。”   “什么?”   “不,什么都没有。”   话说回来,她游困在车站时,受到的更多还是来自精神上的折磨,而加州清光则是身心双重。除此之外……两人的区别大概是一个是死过一次的人类,一个是不会死去的付丧神。   “我听狐之助说,”堀口千里把瓶子递还回去,“一般的本丸里,是有个叫近侍的职位的吧——等等,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那什么表情,不情愿?”   “……倒也不是。”   堀口千里敏锐地察觉到他犹豫背后的理由。   “难道说——”   她饶有兴致问:“是因为你没当过近侍?”   一被戳穿,加州清光也不再藏着掖着,他往身后的走廊上一躺,长长地出了口气。   “是啊。”   他拉长了腔调。可能连加州清光自己都没察觉到,他说话的语气和行事的方式不自觉地向以前靠拢,不论他承认与否,付丧神因为己身经历而沾染上的黑暗气息都在逐渐褪去。   “以前这种事是长谷部来做的。”   “但按照他现在的状态,总没办法让他来当。”想起还在那边的长谷部,堀口千里又忍不住头疼,“你在这个本丸里待的时间至少比我久,知道的也比我多,我一个人是没法完成交给政府的报告的。”   交接的手续已经尽可能简化了,然而依堀口千里来看还是繁琐得要命,光是那些需要继任审神者通报给时之政府的内容就够她发愁了。   “所以是需要我来当近侍?”   千里注意到他话里的着重点。   “没错,”她重复了一遍,“我需要你。”   加州清光正要举到眼前的胳膊停住了。   “是是——”他若无其事地坐起身,“我知道了,我做。”   “多谢,那就拜托你了。”   “我现在还有些事,也不打扰你去手合场练习了。”堀口千里一手撑着地板,施施然从高出地面一截的缘侧回廊边沿站起,“之后请陪我下山一趟——近侍先生。”   加州清光依然坐在那里,看着少女的背影远去。光瞧那纤细的身形,很难去想象她在那天夜里是怎样用尖锐又刻薄的言辞去评判包括她自己在内的人类、去勾动他的怒火来试图达成在常人看来甚至是有些不可理喻的目的。可在他刀光即将斩下前一刻时所看见的,确实是求死的眼神。   就任第三任审神者的,是个矛盾又古怪的家伙。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一如当时被戳中了前主这唯一一根能让他挣扎着不彻底沉下去的最后稻草,方才也是拿捏到了他的弱点——然而无论如何,那是他想听的答案。   名为加州清光的刀刃成长于贫寒的河原,一生都在渴求为人所爱,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贪心地想要证明主人对自己的疼爱。接连碰壁之后也就变得晦涩灰暗,他本来也没再继续怀抱类似的希冀,情况却发现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盛满粘稠液体的小瓶在手中转动,洁白日光在照进来时也闪动着莹莹的红色。以为不会再有的情感居然会被这么一件小物件莫名其妙地挑动些许,紧接着促使他拐弯抹角地去试探自己是否还能获得更多,这是明明已经诞生于世数百年的付丧神依旧无法完全理解的冲动。   毕竟即便拥有悠长的岁月,获得人身也不过是近些年的事。   结果总是好的。   曾被时间溯行军留下的淋漓伤口愈合如初,身上的出阵服干净整洁,就连由于没有和以前一样认真呵护过的指甲也被重新涂抹上明艳的红色。   ——这样的他,至少可以说是被在意着的吗?   颜色和形状在风干后凝固下来,加州清光仍然在翻来覆去地打量,仿佛在确认什么。   他无意间瞥见了脚边。   在发现自己能对审神者横刀相向时,他就察觉了本丸里结界的不对劲,面对他的追问,审神者也没有半点遮掩地大大方方交代了个透彻。因为灵力无法契合,导致本丸内都是这样一副恹恹的样子——他了解到这些,也只能接受本丸内全部活计都得他们亲自动手的事实。   土地缺乏水分开裂,荒草也无精打采得草叶枯黄。   然而此时此刻,加州清光却看到,一点点新绿在缘侧与土地相接的缝隙间冒了头。   *   一直垂首坐在木制扶手椅上的男人在听见门扉“吱呀”扭转时抬起头。   见审神者走来,他想要起身让位却被对方抬手制止。   “没关系。”堀口千里示意他继续坐在那里,“我有问题想问你。”   趁着走近的间隙,她观察着他的面部表情。这不是她在唤醒长谷部后第一次这么做。   这样近距离的打量让堀口千里想起之前偶然遇见那位别人家的鹤丸国永,对方也是安安静静地让她看——但那至少是出于他自己的意志。   男人五官很深邃,鼻梁英挺,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藤色的瞳仁中显不出任何神采。   迄今为止,她见过的三位付丧神,长相都相当出众啊……   意识到自己的思绪飘到了完全不相干的方向,尽管屋子里唯一的听众并不在意她的走神,堀口千里还是难掩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第一个问题,”她环抱双臂,俯视着对方,“你是谁?”   “压切长谷部。”   “我呢?”   “我的主人。”   毕恭毕敬的敬语,却因为缺少了感情而听着麻木。   “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回答得毫不犹豫:“主命。”   ……啊。   堀口千里停了两秒。   她想起狐之助对长谷部性格的诠释,心知这答案放在以前的长谷部身上也算不得错。   “那你认为,”她换了一种提问的方式,“审神者最需要的是什么?”   “……绝对,忠诚。”   “绝对忠诚?”   千里讽刺般的重复了一遍。   “看着我,压切长谷部。我不是你前一任主人,你用不着拿对她那一套来对我,我才不要这种愚忠。”她顿了顿,“我说过,‘你认为’,我要听的是你自己的意见。”   一直紧盯着他表情的堀口千里很容易看出那双浅紫色的眼底浮现出的一丝松动。   只是那松动转瞬即逝,隐没在麻木不仁的神色中。   果然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行得通……   她烦躁地想。   “主命即为我的想法,”长谷部谦卑地低下头,“主人的每一条命令,由我去践行。”   “那就按照我的要求去回答刚才的问题。”   男人蓦地沉默下来,这一次的沉默比以往的哪次都更长更安静,这对于他现在的状态确实难了些。考虑到这一点,堀口千里酌情放宽了限制。   “我不要求你现在回答。”她轻声说,“你可以慢慢去想。”   “在这期间,你可以在本丸内自由行动。但是我不会对你再做出任何指令,直到你能回答我的问题为止。”   这对于现在缺少主命便寸步难行的死士般的长谷部,恐怕不亚于一种惩罚吧?   堀口千里走出房间时如是想,然而她没有一丁点要回去收回成命的意思。   矛盾吗?痛苦吗?   这于他应该是必然的。   但越是深陷怀疑,越是处于这种矛盾痛苦的情感当中,才越有可能去冲破缠绕在身上的桎梏。哪怕只是松动了一点边角或是一根小小的、微不足道的螺丝,都是一步怀着希望的进步。   *   ——鉴于她对长谷部立下的最后一道命令,以及被留下来随时要看管长谷部状态的狐之助。   下山采购的人选只有她跟加州清光两人。   堀口千里改变了原先的计划。   加州清光对二任在任的时候一无所知,长谷部那边什么都问不出来,她只能把目标转向剩下的刀剑——知道那时发生了什么,才能反过来解决长谷部的问题。   既然还要再唤醒其他人,她上次买的东西就完全不够了,得再多做点准备才行。   “呼啊……”加州清光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帮忙提东西的。”   “很自觉嘛。”   “所以可要好好对待我——”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的付丧神猛地止住话尾,跟审神者大眼瞪小眼了半天,直到对方先忍俊不禁地转过头去。   “果然跟那时候一样在撒娇吧?”   “没——有——”   “不承认没用,我听见了。”   加州清光“啧”了一声。他走在后面,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审神者的侧脸,她唇角扬起的弧度很淡,淡到会让人怀疑那里到底有没有挑起来过。   但这样总比以前那个虚假的笑容要好多了。   她似乎也意识到这点,表情变得茫然,抚上自己的嘴角。   “好像,”她喃喃道,“很久没有这么跟人聊天了。”   加州清光安静地听着。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   ——那就接着聊下去好了。   堀口千里很快做了决定。   “知道吗,之前我第一次自己下山,”她道,“狐之助给我画了张地图。”   加州清光:“………………”   他满脸的一言难尽。   不知道是不是每只狐之助的绘画水平都那么感人。他当初刚被召唤出来的时候见过以前那位无聊的时候给自己画了张自画像,好好的狐狸画得像只兔子。但如果只是地图,应该……还好?   堀口千里无情地击碎了他的幻想。   “圈圈套圈圈,什么都像就是不像地图。”   “总之我感觉凭着那个绝对找不到正确的路,我打算去问路的时候,有人从我背后窜出来吓了我一跳。”她若有所思地说,“——是个很奇怪的家伙呢。”   “付丧神?”   “嗯,他说他是鹤丸国永。”   加州清光停住脚步,从后颈绑到胸口的那一缕发丝随着惯性往前一晃。   “你认识?”   “不,本丸里没有鹤丸,”他重新往前走,“以前这周围好像没有其他审神者。”   “可能这三年里又来了别人吧。”   堀口千里不以为意,“这儿都陆续换了三任,别的地方有审神者搬过来也不奇怪。”   “也是。”   “如果不是刚才提起,我还真想不起这茬。等回去问问狐之助吧,要是能跟别人搭上线,也能讨教点经验。”   她本来挺排斥去跟正常人类接触,但经过长谷部的事和刚才那一番对话,忽然觉得试试也无妨。   两人同行时有人聊天,赶起路也觉得比一个人走时快得多,他们很快到了万屋。   推门而入,悬挂在门口上方的风铃发出“叮铃叮铃”的脆响。   “商店,”堀口千里听见走在旁边的人低声嘟囔了一句,“真好啊。”   商品满目琳琅,从用于打扮的各类饰品,到打磨用的刀粉刀油,对喜好漂亮的刀而言毫无任何抵抗力。   “有什么想买的跟我说好了。”   反正她这回是把剩下的启动资金全部带来了。   千里听见加州清光“唔”了一声,却没说他想要什么,一直到她挑好了东西回来结账都只是在那里转来转去。她趴在柜台上,往身后指了指他看得最久的物件,低声问道:“老板,那边的御守是有什么用处吗,还是就是普通的护身符?”   “才不是普通的护身符,”老板笑眯眯地说,“可以防止刀剑被破坏的。”   防止被破坏……   堀口千里想起她最初见到加州清光时的状态。   怪不得。   虽然她不会让那种情况发生,不过——   “黄的和蓝的有什么区别吗?”   “黄的是御守·极,可以恢复全部生命力,蓝色的普通御守效用要差一些。”   “……价钱呢?”   听出老板报出的价格,堀口千里心里一阵滴血。   “啊……算了算了。”她死过一次,比谁都明白“钱财乃是身外之物”的道理,“从小就有人告诉我,买东西要挑质量好的。老板你这边的柜台有吗,帮我拿一个,别让他看见。”   “欢迎下次光临!”   又赚了一笔的老板乐呵呵地在身后恭送客人,推开玻璃门的堀口千里一想到自己的钱包里连个叮当响的硬币都没有就觉得鬼生无望。   加州清光跟他承诺的一样左手一包右手一包,走着走着忽然见一只手挡在身前拦了路。他疑惑地看向审神者,然后才顺着她的目光看了回来。   “喏。”   摊在她手心上的东西由精良的黄底布料制成,上面用紫线绣着精致的花纹,端端正正地纹上上了“刀剑御守”四个字。   “最后一点家底,”堀口千里挑了挑眉,“以后有任务可以接了要记得给我加倍挣回来啊。” 第9章 九个怨灵   “审神者大人——!”   两人回到本丸时,堀口千里刚推开大门就听见狐之助隔着八百米扯开嗓子的叫喊声,四条小短腿倒腾得寸草不生的干涸地面扬起一片飞沙。这狐狸式神向来个头虽小,速度却是一等一的快,眨眼的工夫已经蹿到了他俩的面前。   “审神者大人!” 它尖着嗓子哭丧道,“大事不好了!”   看到狐之助这幅样子,千里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留在本丸里的长谷部。   “怎么了,长谷部出什么事了吗?”   狐之助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不不不,他从头到尾都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所以我想着可以趁着这时间去干些其他事,于是就去库房清点了一下——然后发现刀剑没了!少了好几把!呜呜呜呜呜我怎么向审神者大人交代怎么向时之政府交代!审神者大人想怎么惩罚就怎么惩罚好了!”   ……某种意义上,能这么连贯地说下来还不喘一口气也是蛮厉害的。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堀口千里皱起眉,“刀剑没了?”   “是啊!”狐之助垂头丧气地趴在地上用尾巴尖儿画圈圈,“就一天时间,莫名其妙地就没了!”   千里下意识和加州清光对视了一眼。   在从前任审神者手中回收本丸的时候,时之政府虽没进行完全的清扫工作,但根据前任的上报口述,将本丸内的全部刀剑都大致清点过一遍,对照刀帐确认没有遗漏后登记出另一份名单交到了堀口千里手上。之前狐之助还拿着那本刀帐和名单,和堀口千里一起再次确认过无误。   那时都没出现问题,相差不够一天时间,怎么会出现刀剑失踪的情况?   “失踪的是哪些?”   狐之助明显比对过不止一遍,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药研藤四郎、骨喰藤四郎、鲶尾藤四郎、五虎退、乱藤四郎,以及后藤藤四郎。”   “……都是粟田口?”   辨识度极高的“藤四郎”自不用提,包括五虎退吉光在内,六振都是由短刀名匠粟田口吉光打造的兵刃。   “没错。”   “我记得……粟田口一派的是被存放在一起了,那其他短刀胁差呢,都还在?”   “是,我在发现有刀失踪后专程去看过,剩下的都还好好的。”   “那还真是很奇怪——以前有本丸出现过这种刀剑莫名奇妙遗失的事情吗?”   狐之助的神色忽然变得犹豫纠结起来。   “有是有……不过……”   “不过?”   堀口千里蹲下,直视着狐之助圆溜溜的黑眼睛。   “你要是知道什么情报最好共享出来哦,这样才好解决现在的问题。”   “确实……附近曾经有本丸丢失过刀剑,”狐之助支支吾吾地说,“但跟这情况不太一样……”   “总归是丢过,那就有共通之处。附近的话,搞不好我遇见的就是那家付丧神,”千里站起来,拍整齐裙摆,“这样不如去问问他们是怎么解决的——”   “等等!”   正要转过身的堀口千里被猛然叫住,回头看见狐之助的脸上满是惊惧。   “您在说什么啊,审神者大人?”   “——这附近,早就没有其他本丸了啊。”   *   “虽然本丸是存在于时空缝隙里的,但大多本丸分布在不同的缝隙中,这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审神者们的安全考虑。”   走在缘侧上,狐之助对这异常的状况做出了进一步的说明。   “结界存在的意义不止是防止付丧神们伤害审神者,同样也是为了避免被时间溯行军顺着找来本丸打击报复——当然这座本丸很久没出战过,暂时还不存在这一层面上的安全隐患。而且,原本存在于这道时空缝隙的本丸就十分稀少。”   “两年前,这附近曾经有新的审神者搬过来,但——”   狐之助沉了口气。   “那家本丸的付丧神们,全部暗堕了。”   堀口千里:“全部……?”   “是的,而且程度要比这里深得多。时之政府会挑选像审神者大人您这样的人来净化这座本丸,但像那样其中绝大多数付丧神连形态都转化了的暗堕本丸……就只能如对待时间溯行军那样予以武装清除。”   这是个太过沉重的话题。   千里看向加州清光,瞧不出他在听了狐之助这番话后在想什么。   “你说绝大多数,”她定了定神,“意思难不成是想说,鹤丸国永是唯一一把丢失了的刀剑?”   “不仅如此,时之政府在那座本丸里发现的不止是暗堕后的付丧神,还有那位审神者的尸体。”   “弑主……吗。”   话说回来,那样的家伙倒是比她还要死不足惜。   “无论动手的是暗堕付丧神还是鹤丸国永,存在这样的可能性——结界为什么没起到效用也是个谜团。而且从那时起,因为接连出现了两座暗堕本丸,审神者们都觉得晦气而不愿意在这里居住,至少在这个方向,一直都没有新人搬来。”狐之助摇摇头,为大块空着的地皮大感可惜,“审神者大人见到的鹤丸国永是什么样的?”   “很正常,最起码从外表上来看是这样。”   堀口千里忽然想起那时候一丝若有若无的违和感。   “……不,也许没我想的那么正常。”   她反复思量着违和感到底来自于何处,终于灵光一闪。   “——对啊,”她喃喃道,“灵力。”   不同人拥有的灵力也不同,她那时只以为是碰撞到其他审神者灵力所带来的不适,但现在想想,作为需要依附于审神者灵力的付丧神,他身上的灵力未免太多太充沛了些。她供给给清光和长谷部的灵力本身都富余不少,鹤丸国永拥有的还要多得多。   “别的暂且不说,这就能解释他为什么在审神者身亡后还能自由行动了。”   “审神者的灵力会转移到付丧神身上……这种事情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狐之助疑惑地说,“为什么他还徘徊在这附近呢?丢失的刀剑会不会和他有关?”   “谁知道呢。”   堀口千里四下看了看。   “先找找吧,如果到明天这个时候还找不到,照你说的上报时之政府吧。”   “呼……”   一直听着他们谈话的加州清光在走进房间时,终于找到了放下手上购物袋的机会。两袋重物往桌上一垒发出了沉闷的响声,加州清光装模作样地揉了揉并不十分酸痛的手腕,“啊啊,好累啊。”   千里自认现在已经非常清楚顺毛的方法。   “好好好,辛苦了。”   加州清光显然对这顺毛很满意。   “主人,”他单手撑腰,叫了一声,“你有看过这个吗?”   “什么?”   他走过去推开部屋的窗户,示意她过来一起往下看。   “我倒觉得不一定是有人闯进来偷了什么。”他道,“看这里。”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堀口千里一怔。   墙根处冒出的嫩芽是极具生命力的绿色。   “我自己因为前两任的灵力一直保持着神志。”   加州清光说。   “即便现在结界无法开启,但主人你真的认为,你的灵力没对这座本丸产生任何影响吗?”   *   寒光在指间闪过。   刀锋锐利的短刀在套着黑色手套的手指之间翻转。药研藤四郎,是有着“锋利无比,却绝不会伤害主人”逸闻的短刀。   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本体的药研目光深远,他坐在木椅上,一腿屈起踏着椅面,余光扫过同处一室内的兄弟们。夜完全深了,因为怕引起审神者对这个房间的怀疑,他们没有点灯,但凭借短刀和胁差出众的侦察值,足够他们在黑暗中辨明同伴。   本丸迎来了新的审神者,他们都是被萦绕在本丸内的灵力自发唤醒。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说骨喰。   鲶尾腰间别着的两把胁差,一把是他自己的本体,另外一把则是还未恢复意识的骨喰,被他随身带在身旁。   “还好这里够大呢——”一副女孩子打扮的乱笑吟吟地说,“够我们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敌在明我在暗吗?”   “对对~新来的审神者不可能短时间内精通这里的地形,这是好事。”   “时间毕竟有限,得尽快决定好怎么办才行。”   “深更半夜是下手的好时机,但是对我们来说,”后藤一摊手,“力量还远远不够吧?”   这话是真的,也许是因为身形纤小,几日浸染下稀薄的灵力,他们便一一复苏。然而这对于想要做点小动作的短刀胁差们来说,现在的灵力还远远不足。   真可笑啊,药研想,反倒需要从计划谋杀的对象那里汲取力量。   “如果一期哥还在的话……”   五虎退怯怯的声音响起,众人间的氛围不由一沉。   鲶尾又低头看了眼腰间的另一振胁差。   “等等,”药研从背后叫住他,“鲶尾,你去哪里?”   用红绳束起长马尾的少年向身后挥了挥手。   “厕所。”   当然,事实并非完全如此。   鲶尾摸着黑打开了水龙头,总得先洗过手再去取他挂在那里的两振刀。   如果距离审神者甚远的他们都能因为飘散在空气中的灵力恢复成人身,那么是否意味着,靠审神者越近,能获得的灵力也就越多——是否意味着,他可以用这一点唤醒骨喰?   他思索着一会儿悄悄绕路的可能性,一味在水流下冲刷双手。   等他低头想要拧上水龙头,才察觉到哪里好像不太对。   作为侦察值最高的刀种,鲶尾眨了眨眼睛。   “哇、”   这、这个颜色——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暗堕本丸怪谈一:午夜的水龙头会淌血。 千里的灵力比她自己想象得强,隔空(???)唤醒了短刀胁差。而且怨灵怨灵,她的怨气改造了本丸。先给鲶尾点十秒的蜡烛【喂 鹤丸·差点莫名背锅·国永:阿嚏! 第10章 十个怨灵   一期一振站在外面,叩响了门。   “进来吧。”   响起了审神者的声音。   门扇开合,男子的身影出现在审神者眼前。他的眸色像最纯净的琥珀,蔚蓝如天空的短发就如他温雅而彬彬有礼的举止一般柔和地服帖着——本丸内唯一一把四花太刀一期一振,化为人身后也名副其实地是个难得一见到一生只有一会的君子。   “我有要事想与您相商。”   “是关于你弟弟吗?”   审神者满不在乎且直截了当的口吻让一期一振那满含谦逊的双眸中呈现出短暂的怔然。   “……是。”   他神色略显犹豫,开口时的口吻却十分坚定。   “弟弟们经受不起最近那样频繁的出征,还请您再做定夺。”   “那是政府安排下来的任务哟。”   “但——”   对主君的尊敬让他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但最近刀剑们完成的任务,已经远远超过政府规定的定量了。   “我有很多东西想买呢,不多做点怎么行。不过,你这么心疼弟弟的话,”审神者合上手中的书册,“我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   一期一振不失惊喜地抬头,却在接触到审神者目光中毫不掩饰的恶意时陷入了沉默。   “现在,我手里有一个任务。”   她语速很慢,因为含着微微的兴奋而有些发哑:“比之前都要难,但相应的赏金也要高出很多很多。”   “没有刀装,没有援军。由你来代替你的弟弟,要是能一个人完成这个任务,我可以酌情给你的弟弟们放个假。怎么样,一期一振?”   一期一振抿起唇。   “——如果你回得来的话。”   “我知道了,”他终于开口道,“请交给我。”   *   被距离拉扯得模糊的惨叫声刺入耳膜。   行走于站台间的怨灵,被困于城市一隅,所能感受到的却比这要多得多。她日日夜夜坐在那里,看过无数日升日落。   她看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空气时折射出的尘埃粒子,听到电车轰然驶来时铁轨发出的轻颤,由于日复一日重复的都只有麻木的日常,自然而然地开始趋向于那些更微小的变化。这是她获得灵力的来源,也成了她听力比常人要敏锐些的关键。   来到本丸后的几日,不习惯休憩却要顺应身体变化的堀口千里一向浅眠,睡姿也安静得异常,连一次翻身都没有的结果就是一根发丝都不曾乱过。   那一声惨叫在安静的夜晚就显得太过突兀了。   “什么啊……”睫毛微颤,堀口千里睁开了眼睛,“那个声音……”   她伸出被窝的手在接触到外面那冰冷的气温时猛地缩了回来。   夜里凉是凉,她以前有这么怕冷吗?   这么想着,千里把被子裹到脖子严严实实团成一团,一点点地挪到了纸拉门旁边。   一根手指勾上拉栓开了锁,伴随着纸门“咔啦咔啦”的轻响声,她看见了站在外室的那个黑影。   堀口千里诧异地扬眉,“你不会真的一直没睡吧?”   加州清光在听见里面开门声音时就回过头,他身上的出阵服穿得齐齐整整,虽说是有黑暗遮挡,但大致看上去也没有混乱的痕迹。红黑相间的出阵服平时看着扎眼,这会儿倒是与夜色融为一体。   两人本来并非住在只用纸拉门内外相隔的同一间部屋,可继本丸内刀剑神秘失踪的事后,清光和狐之助又得知了有其他前暗堕本丸的付丧神在附近游荡,便纷纷改了主意。千里对此抱持着无所谓的态度,既然他们这么要求了也随他们去。   “睡了啊。”   加州清光随意地往墙角一指。   “那里。”   感情是坐着睡的?   千里正想问不是有棉被,看到那团被叠得整齐的被褥上蜷着的一团毛茸茸时不由哑然,她哭笑不得地看着呼呼大睡到两人说话都完全没惊醒的狐之助。   “这样也是好事,不然也没法这么快行动。”他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本丸里还有其他人在。”   “这种事情不用说我也知道。”   她伸手把门又拉上了。   加州清光一愣,“怎么了?”   “难道要我当着你的面整理衣服吗?”   加州清光的耳根一热,还不等他扭头咳嗽出声,对方的声音倒是相当无谓地隔着和纸包裹的木门传来。   “难得来了客人,不收拾好就去迎接也太失礼了。”   ——也未必是客人。   她本来也是和衣而睡,一直维持着同样的睡相,衣服不过是下摆处弄起些褶皱。抻直衣角,堀口千里一撩头发,确认它们仍然如入睡前那样柔滑。   她思考着加州清光白天的暗示,他暗示她,她的灵力可能在不经意间影响了这间本丸。   堀口千里倒没什么实感,她控制这股莫名其妙拥有的力量向来是任由它们自由生长。   但如果确实如他所说,顺着这说法想下去,遗失的刀剑可能并非被偷走,而是自己长了脚跑掉——这是个挺有趣的猜测。   “我记得是这个方向。”   他们穿过走廊,两人的意见相当一致,却也不约而同地在丁字拐角处陷入了踌躇。   “我第一次觉得这里这么大太糟糕了。”   “真巧,”堀口千里翻了个白眼,直接转过身,“我当初知道还得亲手打扫卫生的时候就这么想了。”   加州清光狐疑地看着她选择的方向,“右边?”   “直觉。”   不,千里想,其实就是随便选的。   漆黑在前方蔓延得无边无际,手电筒的吊带挂在堀口千里的手上晃来晃去。带上这个只为了以防万一,她没有现在就打开它的打算,这相当于直接将自己的位置暴露给还在暗处的“敌人”。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耳边只闻他俩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真的有人吗?   也许这只是他们俩莫名其妙产生的幻觉?   但是有什么幻觉能让两个人同时产生呢?   走廊迎来终结,堀口千里正这么想着,朝墙面迈出一步准备转身。   异变陡生。   细小的风擦过面部,潜藏在黑暗中的人寻找到出手的时机向她刺来。   “叮”的一声,兵刃相撞。   加州清光在千钧一发之际发觉到异动,出鞘的打刀稳稳地架住暗处劈砍下的胁差。两振刀在各自的力量较量下发着颤。   而险些遭受袭击的对象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位置确实悬,加州清光的刀背几乎就要贴着她的脸颊。堀口千里余光扫过在毫厘之处散发着逼人的寒冷的刀刃,叹了口气。   “真是的……”   她手指勾动吊带,顺着筒身摸到了按钮,近乎是用厌烦的语调说道。   “这样出其不意的袭击,我在梦和幻觉里已经看到腻了。”   “啪嗒”一声推下按钮,电池连通电路,堀口千里手腕一转,直接往袭击她的家伙脸上照去。   “唔……!”   那人被强光猛然晃到眼睛后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加州清光在看见他的脸时短暂地怔住,却仍趁着这个机会用力向上一挑。千里也瞧出那是个扎着长长马尾的少年,他在刀即将脱手前拼命将其握紧,硬生生接了加州清光三招。   但显然,加州清光依旧占据上风。   远处有脚步声响起。   “鲶尾!”   有谁低低喊了一声。   “鲶尾”,这个名字——   堀口千里下意识想照向来人的方向,一条木条似的东西重重击打在她的腕部,她吃痛松手时,手电筒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她随即意识到用来攻击她的是刀鞘,因为她听到了紧接着刀剑出鞘时的声音,右脸处传来一丝刺痛——刀锋擦着她的脸刺入了墙壁。   啊啊——闪过脑中的是完全无关的念头——这下墙又得修了。   手电筒安静地卧在那里,她跟前的人在经过那道光时,只被照出了结实光泽的皮鞋和套着青黑色长袜、肌肉匀实的小腿。   “……药研。”   完全陌生的声音,堀口千里意识到那属于方才被称作“鲶尾”的少年。他本就气息不稳,强行一番缠斗后让声音里也夹着喘息。   她左手手背蹭上另一侧的面颊,沾染上了湿润的液体。千里注视着手背上的暗色,舌尖舔舐上去,尝到咸腥的铁锈味。   ……血的味道,会让她有一种还活着的错觉。   鲶尾、药研,堀口千里想起狐之助提到的名字,毫无疑问是鲶尾藤四郎和药研藤四郎,丢失的胁差和短刀。   “清光,”药研藤四郎声音低沉,“我不要求你加入我们,但别妨碍我们的行动。”   如果现在灯光稍稍亮一些,可以看到加州清光的脸上一片冰冷。   “如果我说,原话奉还呢?” 第11章 十一个怨灵   身上原本华丽的衣装被鲜血染得狼狈不堪,每一处撕裂也对应着一道伤口。一期一振已经分不清哪些血是自己的、哪些又是时间溯行军的,正如他数不清身上已有多少伤口,他喘着气,手中的太刀用力插向地面。   本体甚至被他临时充作了拐杖的用途,借助太刀的支撑,他总算站稳了身形。   时间溯行军的尸体在他脚下倒了一片,就在刚刚,一期一振终于手刃下最后一振大太刀。   他以一己之力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思及至此,他唇角扬起了一抹微笑。   这样一来,也能回去向主君——   突如其来的铳声止住了他的步伐。   一期一振转过身。   一个人砍杀掉数量如此庞大的敌军,耗费的时间和精力都太过。他在这个时代逗留得太久了,他的存在将使历史发生歪曲。   时空以圆形在不远处开始扭曲,从其中现身的,是与时间溯行军还要不同的异形敌人。   那是历史的猎人——检非违使。   *   灵力可以用来战斗吗?   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考虑到他提到的“灵力”,堀口千里曾向神明询问过类似的问题。   “也许可以,也许不可以。”对方给出的答案模棱两可,“通常来说,现世人类的灵力大多都是用于驱使式神为自己效力,你要去的所在尤其如此。以己身之力去战斗,如果你找得到适当的方法,也不是不可行。”   在片面上肯定,却只字不提什么才是“适当的方法”,简直是说了等同于没说的答案。   所以啊——   堀口千里再次触碰上脸颊,那里的伤口正在渐渐隐去。   她最讨厌说一半藏一半的家伙了。   没有得到确切的使用方式,她只能自己去一点点摸索,这样的后果就是进程慢得可以。不过,她到底不是完全的人类,在这个进度下想用灵力去修复破损的实体化躯体还是可行的,当然也不是所有伤口都能愈合,就比如……   她活动了一下右手,依旧能感受到隐隐约约的刺痛。   手腕上已经看不到焦黑的痕迹,但神明留下的伤害还在那里,仍不忘时时刻刻以隐痛彰显着自己的存在。简直像是在兢兢业业地提醒她曾险些亲手犯下杀孽,曾差点沦为跟那个男人同等存在的事实。   论及到这一点,会迁怒到无辜人的她跟眼前的付丧神们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地上的手电筒限于高度,只能隐约地晃出四个模糊身影,堀口千里试图去观察暗中是否还有其他人的身影。   最先出手的鲶尾藤四郎应该是单独行动的,药研藤四郎随后赶来援助——他是自己来的,还是有人和他一起……?   失踪的刀可一共有六振呢。   如果是后者,尚且不能用灵力来战斗的她不能算作战力,这边就要面临加州清光一对二甚至一对多的境况。狐之助最开始给她的入门手册上提到过,短刀和胁差在夜间都能发挥出比平时更强的实力——不管加州清光自己怎么想,让他去正面硬抗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她抬起手。   在堀口千里握住那把钉进墙里的短刀刀柄的瞬间,正往前走去的药研藤四郎似有所感地步伐一僵。   “我说……”   刀插得不浅。好在千里早就不像以前那样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高中生,她在手腕上施加了十成十的力道,终于将短刀从木缝间缓缓抽了出来。   “把本体留在这里真的好吗?”她反手握住刀,“这么不被放在眼里,我稍微有点头疼呢。”   在她有所动作之前,黑影倏地从眼前闪过。   作为在夜战得到了大幅能力加成的短刀,药研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手腕被猛然攥住,堀口千里“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对方似是没想到她手上有伤。短暂到近乎无法发觉的迟滞后,他继续了自己的动作,用力扭转过她的胳膊,迫使她将手中的兵刃贴向了相反的方向。   少年人模样的短刀比她要矮上一些,然而在气势上完全弥补了这一点。药研的手肘顶在她耳侧的墙壁上,两人之间的距离挨得极近,堀口千里甚至能感受得到他刻意控制下的浅浅呼吸。   这样的姿势,如果换个时间换个地点,再忽略掉贴在颈侧那片冰冷锋利的刀刃,也许会变得浪漫暧昧许多。   不过,此时此地,无论是谁都没有往那方面想的意思。   药研的挟持在每个细微的动作上都带着战场上才会有的那种尖锐,和加州清光那时一样,能让堀口千里感受得出他们确实是在一片血海中搏杀出来的冷兵器。但同时,在感觉上又有什么不同。   加州清光发觉了这边的动静。   “药研藤四郎……!”   他脱口喊出声,传承自冲田总司的刀式又变得凌厉几分。原本体力不甚充足的鲶尾在这样的攻势下不由节节败退,可在加州清光想要就这么转身赶过去时,他又挥刀而下。察觉到背后落下的刀光,加州清光不得不急速反手架住那振胁差。   “别动。”   她听见药研藤四郎在她耳边低声警告。   他抓住她手的位置从手腕移至手背,这时她想松开手也无法,只有顺应他动作,自己把刀架在脖子边上。   “没有哦,”性命攸关的时刻,堀口千里的声音里却听不出任何紧张的情绪——不如说,到了这种时候,她都还笑得出来,“我完全没有要动的意思。”   “——但是。”   她把音量压低到了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程度。   “你根本没想杀我吧?”   这么近的距离,堀口千里看得见药研藤四郎那紫色眼眸中结满的寒霜,握在她手上的力道猛地加剧,短刀又向前递了几分,只差毫厘就可划破皮肉。   “没用啊。就算你这么做,我也完全感觉不到……”她讽刺似的轻声说道,眼神如药研藤四郎一般锐利,完全不似是个被挟持的对象,“杀意那种东西。”   她在他身上唯一没看出的,就是与她那时在面对被她激怒的加州清光时感受到的杀意。   堀口千里甚至能听得见他压低声音说话时带出的气音:“我可以那么做。”   “是啊。”她赞同地点点头,口中说出的却是否定的言辞,“可你不会。”   如果想要杀她,早在最开始赶过来时就动手了,而非那种更近似于恐吓的方式。   “至于理由……应该跟你们在我不在的时候醒来却没有趁机离开的原因是一样的。如果我没猜错,你们获得的灵力还不够你们四处自由活动的。也许只要踏出这座本丸,你们就会重新陷入沉睡——杀了我也一样。鲶尾可能不在意这件事,其他人可能也不在意,但你好像特别在意呢,为什么?”   ——为什么?   药研眼底转深。   如果这么下去,迟早会发展成和那座本丸一样被武装清理的结局。   一期哥不在,那就由他接过保护其他兄弟的责任。   “铛——!”   加州清光手中的打刀高高扬起,伴随着他这个动作的,是鲶尾被震得脱了手的本体。胁差在空中翻转了几周,重重摔落在木地板上,划出一道不浅的痕迹。   他显然不想再对昔日的同僚刀剑相向,确认鲶尾不会再阻拦他的行动后,只转头望向那两人所在的方向。   “药研,”他冷声道,“放开。”   抢在药研之前开口的是鲶尾。   “为什么你还要承认审神者这种存在啊?!难道受到的伤害还不够多吗?!”   “跟审神者的身份无关,”随着一个落手式,加州清光压下刀柄,“刀为自己的主人效力,有什么问题吗?”   “但是她们害了一期哥——”   鲶尾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隐隐带了哭腔。   “还给我们啊!把一期哥还给我们啊!”   堀口千里察觉到在他喊出这句话时,隔着绸面的黑色手套,从药研藤四郎手上传来的也是略微的颤抖。无论他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波动,都全在眼底的汹涌里昭示无疑。   “原来如此,你们想找回一期一振?”   鲶尾动作一顿,堀口千里没有去看他不敢置信的神情,近乎残酷的话语下一秒就轻易击碎了那缓慢升起来的希冀。   与一期一振同为粟田口的兄弟,既然如此关切,她知道他们想听什么。   但是——   “不可能的。”她道,“我不会承诺我做不到的事。”   前任审神者关于一期一振的报告,时之政府在交接时也转交到了堀口千里的手里。   手上的力道尽卸,药研藤四郎寂然松开手,短刀“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第12章 十二个怨灵   地上的短刀和胁差,在手电筒照射光线下反射出冷冽的光。   场面一度很安静,陷入怔然的药研藤四郎没有继续攻击她的意思,他不再保持着方才那个钳制似的姿势,略微向后退去。堀口千里放下横在身前的胳膊,用另一只手揉了揉手腕。   “……呼。”   只有千里呼出一口气的声音打破了这静寂。   “就是这样,”她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我这里还留着上一任当时上交给时之政府的报告书,你们需要再确认一遍吗?”   “单骑出征的一期一振在阿津贺志山生死不明”——她拿到的公文书上白纸黑字地写着大致如是的字句,本丸内唯一的四花太刀就此遗失。不,或许不止是遗失,现场有大量证据表明他在全歼时间溯行军后又遭遇了四处猎捕可能对历史产生不利性因素、无差别攻击刀剑男士与溯行军的检非违使。   所有的可能性都指向那为很多审神者所不齿的结果。   “可恶……!那种东西才用不着看!”   鲶尾的喊声中已经切实地带上了哭音,他摇着头,仿佛这样就能否定某些在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既定事实。   “为什么你能用那种语气说出这种话啊……!”   堀口千里有些出神。   她太熟悉鲶尾话语中所带着的感情了——那是毫不掩饰的仇恨与迁怒。曾几何时,她只是站在那里,听着来来往往的乘客谈论每日的时事新闻,谈论他们生活中微不足道、鸡毛蒜皮的小事,有时候也会提到曾在这个电车站发生的一起谋杀案。   为什么,这些人能用这么无所谓的口气去议论她的死亡呢?   “可能是因为,”她平淡地开口,“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吧。”   “我本来以为,你们这样经历过数代主人的家伙会对这点看得更透彻,至少也该明白凡事要往前看的道理。”不像她,由于始终散不去的执念被束缚在死去的地点,“但是现在看来,没准就是因为不老不死,才更容易陷到往事的泥沼里去——也是,你们兄弟的情谊确实比寻常的人类要长很多。”   说到这个……   堀口千里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药研。   他倒是完全如她所说的这样做的。   鲶尾看上去仍想说些什么,却被药研藤四郎制止了。   “……骨喰。”他说。   鲶尾藤四郎的动作肉眼可见地一僵。   “真的,”他面上浮现出挣扎的神色,“要这么做吗?”   “如果你想让骨喰醒过来。”   “但是——”   “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那双紫眸同样锐利到能看出所思所想,“之所以在这里,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吗?”   他们两人的对话在旁人听来云里雾里,堀口千里却猜出来个大概,她向加州清光略一示意。“锵”的一声,后者直到这时才收刀入鞘。她向前走了两步往下一探身,药研和鲶尾都不约而同警惕地侧首,却见她只是捡起了滚落的手电筒。   白光往鲶尾腰间一晃,堀口千里果然看见那里还别着另一振胁差。   鲶尾藤四郎咬着唇。   他知道自己的惊叫肯定会把人引来,干脆打算反过来一搏。他藏在不远的暗处,想等着审神者过来时出手。如果能打伤她就趁机借此要挟她用灵力唤醒骨喰,只可惜事情的变化总是远远超出计划之外。   “如果她把骨喰变成……”   坊间流传着有些暗堕的审神者将本丸的刀剑转变成近似于时间溯行军的骨剑的传闻。   ——这一点,在狐之助提起附近那座本丸时,也说到过。   “那种事情我完全没兴趣做。”堀口千里轻描淡写道,“不过,我为什么要帮刚才还要袭击我的人?”   “……”   药研藤四郎沉默地与她对视。   那眼神仿佛就在确信她一定会这么做——一如她之前明知药研不会杀了她。   某种意义上,这点确实被他看穿了。   堀口千里收回视线,走到鲶尾面前伸出了手。   她受神明之命接管这座本丸,作出了会完成他要求的承诺。要想经营好,人手是必须的。她的本意是慢慢来,没想到一下子醒了那么多短刀,但说到底也不过是早晚问题。看样子他们也不是知恩不报的人,趁这机会卖个人情也不错。   鲶尾踌躇许久,终于将骨喰的本体抽出,紧张地注视着审神者将要挨上来的手指。   有加州清光和长谷部在先,千里甚至没把胁差从他手上接过来,灵力从那丁点的接触面上飞快传导。在堀口千里松开手时,显现出了人形。   鲶尾一把扶住了步履有些不稳的骨喰。   他显然还有些防备审神者,扶着骨喰往后退了退。堀口千里对此毫不在意,她打量着这个出乎意料地沉默寡言的银发少年。   “这里是……?”   “以前的本丸。”鲶尾飞快回答,“感觉怎么样?”   骨喰的视线扫过堀口千里,没有回答,只用手捂住了腰侧。   虽不似加州清光当时那么严重,但他身上明显也带着没有得到过及时医治的伤。   “现在手入室不能自动手入。”   千里道。   “里面的东西可以随便你们用,自己解决。”   *   “我还以为你那时候真会拒绝呢。”   手入室外,加州清光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手入室从以前起只有两个可供治疗的位置,外面的一排座椅就是给其他负伤刀剑们排队用的——这是每间本丸交到审神者手上时的默认配置,至少狐之助给她的手册上是这么说的。   “但包括你也是希望我像现在这么做的吧,”堀口千里看他一眼,“——对曾经的同伴。”   加州清光哑然一笑。   “既然是有这种情绪,你就不想见见大和守安定吗?”   “那样的事情……稍微有点害怕啊。”   堀口千里诧异于他这么爽快地承认了恐慌。   但对加州清光确实如此,在见过长谷部跟粟田口家的短刀和胁差后,他惧于去推测昔日的伙伴会有什么样的遭遇。据时之政府的纪录,大和守安定的身体状况无碍,但如若狐之助透露的只言片语为真,大和守安定在沉睡前想必也是处于精神极不稳定的状态。   在想出万全之策前,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大和守安定。   “又是个难题。”完全清楚他在想什么,堀口千里哼了一声,“有时候我都想说后悔接了这么多麻烦的摊子。”   “不过,话说回来……”   她自言自语道。   “我的字典上又没有‘后悔’两个字。”   耳侧响起木板沉重的摩擦声,堀口千里抬眼,发现粟田口的那三人从里面走出来。   “除了你们,”她出声问,“还有三个人对吧?”   “……是。”   回答了她的是先前还颇有防备之意的鲶尾,当然,他到现在也还没有放松警惕,但仍低下头,“多谢您的帮助。”   “口头上的感谢完全没意义,拿出点实际行动如何?目前本丸可是财政赤字的状态,我很希望你们能帮忙缓解一下呢。”   这话显然唤起了几人不愉快的回忆,一时都神色复杂起来。   “我咨询过狐之助,厚檻山附近的赏金很丰厚。等长谷部恢复,就麻烦你们多跑几趟了。”   ——位于阿津贺志山的厚檻山。   堀口千里看到他们眼睛亮起来。   他们要是想找,就让他们去找好了。   就连她自己,不也是因为想要抓住最后一丝希望而来到这里的吗。   “对了,我有一点很好奇。”   想到什么,堀口千里顿了顿。   她指向鲶尾,“那时候是你在惨叫?”   突然提起这件事,鲶尾不由有些尴尬。   “……啊。”   “原来,”药研一愣,“不是因为被抓到才叫的吗?”   所以他才会让其他兄弟先在部屋里等着,自己赶过来看看情况。   “肯定不是啊,我才不会因为这种事叫!”想到当时发生的事情,鲶尾又激动起来,“是血啊!血!”   “血?”   那种东西不是见得多了吗?   “是从水龙头里流出来的!”   “……哈?”   “——就是这里。”   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话,鲶尾把一众人领到了事发地。   “我当时正在洗手,”他一指洗手台,“都快洗完了才发现不对劲。”   堀口千里站在门口,伸脖子往他指着的水池看去,在灯光照耀下,里面干干净净瞧不出一丝红色。   “里面不像是有血啊。”   “那颜色不可能有错!——我也闻到血的味道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留下痕迹,但是你们看!”   说着,他一把拧开了水龙头。   从里面流出来的,是再清澈不过的自来水。   鲶尾:………………   鲶尾:????????? 作者有话要说:   鲶尾:你们听我解释啊!!! 第13章 十三个怨灵   “……”   这是一直很沉默的骨喰。   “……”   这是看见这一幕不知该作何感想的加州清光。   堀口千里的视线移到汩汩而出的清澄水流,又移回鲶尾的脸上,看见那懵逼的表情……有点想笑。   “……鲶尾哥。”   乍一听见这许久没从药研口中听到的称呼,鲶尾不由全身一僵,果不其然看到药研面露难色。   “你是不是……”   太累了?   这三个字虽然没说出口,可已经明明白白地写在他那忧虑的眼神里了。鲶尾被这明显同样是在质疑所谓“水龙头里有血流出来”是不是他太累产生的幻觉的担忧刺激得不轻,他不敢置信地再次拧开水龙头,拧开、关上、拧开,无论他怎么重复这两个动作,从里面流出来的自来水都不见任何异样。   “这、这不可能!”   鲶尾后退一步,颤抖地指向水池。   “你们听我解释,我那时候是真的摸到血了!”   “但是,”堀口千里看着他的双手,“你手上很干净啊。”   鲶尾闻言一愣,也低下头。   ……对啊。   先前一直在黑暗中行动,而后又急着给骨喰包扎——这点更多是懂医术的药研出力——以至于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手。这时候仔细一看才发现,如果他当时是真的摸到了血,为什么现在手上干干净净看不出一丁点碰到过血的痕迹?   这下连鲶尾自己都不由陷入十分费解的状态。   他百思不得其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又很肯定自己肯定没看错,他还不至于分不清水和血的区别。   而且,重点是……完全有口说不清啊!   他欲哭无泪地看着另外几个人。   那边已经默认是他产生幻觉了吧!   除去后来才被唤醒并被直接带到手入室的骨喰藤四郎,作为粟田口三人组里剩下的那个清楚大致来龙去脉的药研难掩复杂,沉吟片刻,转而对千里和加州清光开了口。   “抱歉,”他诚心诚意道,“是我误会了。”   堀口千里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   “比起这个,考虑考虑之后的事吧。”   她的目的在那儿呢。   “这么晚就别继续折腾了,”她打了个哈欠,“剩下的明天再说。我记得你们还有三个人,到时候一起来见我?”   “……是,大将。”   听到这个称呼,堀口千里放下遮在嘴巴上的手,垂眸轻轻“嗯”了一声。   她猜到这称呼上突然发生的变化多半意味着暂时得到了药研藤四郎的认可。   不过,于堀口千里而言,她只是做了她认为做一个审神者所需要做的一切——为了完成那个约定。   *   第二天一早,在狐之助惊悚的目光中,六位粟田口家的兄弟依次从门外走了进来。   “等、等等审神者大人!”小狐狸颤声问,“我狐之助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发展!?”   堀口千里看着它一头雾水的样子,心情颇好。   “嘛——应该可以这么说?”   “诶诶诶诶诶?!”   “没办法吧,”她耸耸肩,“你昨晚睡得太死了。”   加州清光默默补上了一刀,“不管有什么声音都完——全叫不醒呢。”   “到、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审神者大人……!”   “你猜。”   堀口千里淡然道:“猜对我就告诉你。”   狐之助:“………………”   那它还需要问吗?!   眼泪汪汪的狐之助卧在一旁欲语泪先流,残酷又无情的审神者却把视线转投向粟田口的那六人。   清一色的少年模样,身量最高的是两柄胁差,鲶尾与骨喰身着相似,发色是截然不同的一黑一白。稍矮些的是药研藤四郎和与他一起进来的少年,与药研的服帖黑发不同,后者明亮的橘发四处翘起。   接着是一个瑟缩着的银发小孩子,脸上带着雀斑,一双金瞳颜色亮丽却略显暗淡。堀口千里注意到在他进门时,似乎是有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在门口晃了一下。   再之后——   千里一怔。   女孩子?   似乎,不管是从长发还是那女性化的长相,或者是裙装的打扮,最后进来的那位藤四郎给人的感觉都是个货真价实的少女。   完全看出了她不加掩饰的怔愣,加州清光俯首在她耳旁悄声道:“主人,乱也是男生。”   哦、……哦。   不由有点失望。   堀口千里想起以前那些在学校里广为流传的宅向文化,“伪娘?”   完全不知“伪娘”为何物的加州清光:“……应该是吧。”   按照进来时的顺序,六人分别作出了自我介绍。   鲶尾、骨喰和药研在昨天半夜就认识了,堀口千里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另外三人上。   橘发少年略一施礼,“后藤藤四郎参上。”   先前被她误认为女生的、加州清光口中的“乱”也随即自称为“乱藤四郎”。   “五、五虎退。”   一如那瑟缩的神态,五虎退的声音也有些弱气,他时不时用非常不确信的眼神瞄向审神者一眼,恐慌之意溢于言表。   注意到他的视线,堀口千里从椅子上站起,向他走去。   在她抬手的刹那,产生戒备的不止是五虎退一人。   房间内的六振短刀和胁差,手都不由自主地按在了自己的刀上,仿佛都在强调要是她作出什么不妥的举动,他们就会立即拔刀。   千里的手仍然落了下去。   感受到手心下猛然僵硬的躯体,她的手离开五虎退柔软的银发,结束了这个轻得都算不上是抚摸的接触。   她没有继续看他是什么反应,往前走过。   “我叫你们过来,是想见你们一面。你们之前是随便找了一个房间躲着吧?从今天起,你们可以继续使用以前的部屋,但清扫工作你们自己负责。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可以先回去了。”   “药研,”她叫住黑发少年,“你留一下。”   等其他短刀胁差三步一回头地离开,堀口千里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见过压切长谷部了吗?”   药研略一迟疑,“不,还没见过。”   “呼……那也无所谓,反正他不可能是醒来后才变成那个样子的,你清楚他的状况吧?”   他点点头。   药研藤四郎看着审神者皱眉的样子,尽管他昨夜就有所判断,但到现在再次确信,眼前的人与伤了他们的前任还是很不同的。   “在我之前的那任审神者,到底对你们做过什么?”   “……很多。”药研回答道,“如果要说到长谷部,当时我不在场。”   他看上去还留有印象,堀口千里看着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在那天前,他还没有太大的变化……”千里注意到他的用词,“但是那一天,本丸接到了一个任务。审神者——我是说前一任,那时候是一起随行的,我们六个都不在出阵名单中。”   “所以是在那个任务之后?”   “嗯。”   “什么样的任务?”   “任务的地点……”药研慢慢说,“是本能寺。”   堀口千里眼神一凝。   日本京都的本能寺之所以著名的缘故——   是死于本能寺之变的织田信长。   *   有多久没有回到这个房间来了?   后藤盯着天花板正中已经关掉的吊灯,久久无法入睡。   下午整理房间时,他们发现壁橱中的一沓被褥仍如以前那样整齐,就像从来没人离开过似的。又有谁能想到他们昨晚还在密谋如何对付新来的审神者,转眼就又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开始生活。   他起身时的动作惊动了睡在一旁的退。   “后藤……哥?”   “没事,”他轻声安抚道,“你继续睡。”   放轻动作,后藤尽可能在不吵醒其他兄弟的前提下走出了房间。他靠在走廊的墙壁上,从早上起发生的事让他直到这时仍感受不到困意。   他理解药研的想法,也同样看到了鲶尾态度上的变化,可以前发生的一切也使他无法再轻易相信人类——哪怕前身正是人类的护身刀。   后藤不知道自己独自在部屋外站了多久。   暂时先这样吧,他环抱着双臂想道,但无论如何,一定要保护好小不点儿们。   他转身,想拉开纸门回屋。   “咔哒”一声轻响,弥散在空气中。   后藤的动作顿住。   “咔哒、咔哒。”   像是有极其微小的脚步声。   谁在走廊里走动。   凭借短刀出众的夜视能力,他看清了一点点从远处靠近的黑影。   是个做工十分传统的日本人偶。   人偶的脸被粉刷得苍白,嘴唇处涂抹的红色鲜艳到了有些可笑的地步。然而在夜色中,这份可笑变得分外诡异,它身上套着一身小巧的和服,背后没有任何支撑,恍若真的是靠自己的双脚,一步步地往这个方向走来。   比那还要诡异的是,人偶歪了歪头的动作。   “一起、”尖细非人的声音,“来玩吧?” 作者有话要说:   求后藤的心理阴影面积(。 鲶尾:我就说是的吧!我说过这里闹鬼的吧!信我啊!(感动 后藤:………………感动是怎么回事!兄弟爱呢??!【掀桌】 第14章 十四个怨灵   熊熊红光映上天际。   凶猛的火舌舔过屋檐瓦楞,隶属于法华宗的佛教寺院自内殿起在烈火中焚烧。廊柱、匾额,被火浪所吞噬的地方皆变为黑影在火光中摇晃。火焰拖曳而过,留下遍地不成形的黑色残骸,夹在呼呼风声中的,是嘶喊打杀的声音。   天正十年六月,明智光秀谋反,率领叛军将本能寺围堵得水泄不通。   “啊啦,稍微有点来晚了。”   跟话语的内容相反,从女人的声音里听不出半点懊恼。她踩过被血液浸泡得发黑的土地,和其上支离破碎的敌刀尸体,迈向正手捂腹部不断喘息着的男人。   “跟我知道的历史不太一样呢,要是因此改变了走向就不好了——你说呢,长谷部?”   被铳弹擦过的腕部无法握紧缰绳,胯下的马匹早已受惊逃去,从马背上滚落时背后的箭矢刺得更深。天野源右卫门用长枪所伤的右腹不断有鲜血涌出,在这样身体各处伤痕累累的情况下,正常人连保持意识都是勉强,眼前的男人却还能在亲信的帮扶下乘马逃脱。   因为是那个曾坐拥天下的男人,是织田信长啊。   即便是如此困境,他也能保持着清醒思考的意识。   “长谷部”……在当代日本,那也只不过是个并不甚稀奇的姓氏,然而由站在他面前这个女人说出来,再结合她话中隐含着的意思,他不由再想得深些。   他抬眼时,看见站在那女人身后、身着一身奇特神父装的男人,更觉一股没来由的熟悉感。   “你……”   织田信长哑声道。   对方却很快移开了与他对视的视线。   “主人,”长谷部恭敬地低头行礼,“织田信长在本能寺之变中去向不明,明智光秀等人并没有找到他的尸体——”   “所以呢?”   审神者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轻巧地截断了他想说的话。   “你想说服我不杀织田信长吗?”   “……不。”   “溯行军想要织田信长活下来,你知道这一点吧?难不成你想跟他们做一样的事?”她的话音渐趋尖锐,“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长谷部?”   在她命令下抬起头的压切长谷部,眼中是无法隐藏得住的纠结着的痛苦。他听见对方看见他这副神情时,从喉咙中发出的不加掩饰的愉悦轻笑声。   “不要忘了你们是为什么才站在这里的,是时之政府——和我赋予了你们重新战斗的能力。露出那表情是什么意思,你平时不总是‘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地说个不停吗,在这里的所有人里,最讨厌织田信长的人——不该是你吗?”   “但——”   “我不需要听‘但是’,”审神者语调轻快道,“这是‘主命’啊,长谷部。”   于是他终于彻底沉默下来。   如今审神者要求他们所作的一切,真的是为了对抗历史修正主义者所率领的时间溯行军吗?   恐怕、本丸里已经没人那么想了吧。   “安定没做到那一步呢……”   顺着她意有所指的目光,长谷部看向了和其他人一起站在远处的大和守安定那冷漠的清秀面庞。   “别让我失望,长谷部。”   *   “什么啊……又来?”   被和前一夜同样的声音吵醒,堀口千里不由长长地呻吟了一声。   她匆匆整理好衣服,一把拉开纸门,抱着不能自己一个人倒霉的想法“啪嗒”按亮了灯。   与预想中看见加州清光睡眼惺忪地从被窝中坐起来不同,她看到的是和昨晚一样穿戴整齐毫无任何可挑剔之处的黑发付丧神。   本以为他又是跟那时候一样没好好睡,移开视线时却看到了墙角处凌乱的被褥,显然也是刚爬起来的。   堀口千里:“你这是点亮了什么一键换装的技能……”   加州清光挑了挑眉。   “随时保持可爱的外表可是我的必修课。”   ……真的?   堀口千里决定选择性忘掉两人初见面时他完全不在意自己打扮有多狼狈的状态。   “你们到晚上都这么有精神吗?”   她无精打采地靠在门边。   “难不成是因为之前在这里沉睡了太久导致现在都不需要睡觉的?我可是三年一千多天都没合过眼,现在好不容易能像正常人一样睡一会儿结果自从来这就没怎么睡过安生觉,之后让我发现是谁在喊一定要把他按进刀解池刀解池——”   “——等会儿。”   猛然从起床气的碎碎念中清醒过来,堀口千里诚恳道:“能倒带吗?”   回应她的是加州清光一脸憋笑的表情。   ……明显不能。   “把你刚才听到的全都忘了。”她没好气地命令,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要是让我知道又是鲶尾看到水龙头流血什么的,我一定要把他一头按到水池里。”   “听声音不是鲶尾哟。”   “……嗯?”   “也不像是药研或者乱他们,”加州清光若有所思道,“可能是……后藤?”   完全,说中了。   等他们来到粟田口的部屋,看到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短刀和胁差们,问起到底是怎么回事。粟田口们面面相觑半晌,犹豫着指向的那个人果然是后藤藤四郎。   “人偶……?”   面对堀口千里狐疑的眼神,后藤连连点头。   “对对对,就是人偶。”他满脸心有余悸,可能是因为已经跟兄弟们讲过一遍,此时再提起时表述相当清晰,“我之前睡不着想去外面溜达,就听见外面咔哒咔哒咔哒走过来一个这么高——”   他一比划。   “大概可能到我膝盖的位置,这么高的人偶。”   “后藤哥说,”五虎退怯生生地从药研背后探出脑袋,颤抖道,“它还问他要不要来一起玩……”   “然后呢?”   “然后——”   后藤眼神游移,仿佛不太好意思提起。   “然后我就大叫了一声,往后摔倒了。再一看的时候那个人偶已经不见了,没想到把其他人都吵醒了。抱歉,大将。”   突然变化的称谓和诚恳态度让堀口千里微妙沉默了片刻。   “你觉得是你看错了吗?”   后藤摇头。   “肯定不是!”鲶尾双眼闪闪发亮道,“绝对!是跟我那时候一样!我就说不是我的幻觉!”   ……等等你在PIKAPIKA地发什么光?!   后藤奇道:“你那时候怎么了?”   “我跟你说啊——”   听着鲶尾绘声绘色生动形象地开始讲述他当时是怎么无意间发现水龙头流出的不是水而是血、又是怎么机智地大吼一声吓退了女鬼,堀口千里突然特别想戳穿他。   同样一言难尽的还有加州清光和药研。   看其他人全“哇”、“鲶尾哥真厉害”地听得津津有味,她默默转向了唯二的明白人。   “你们怎么看?”   加州清光:“不好说。”   “鲶尾之前……”药研也有点犹豫,“没跟别人说。”   毕竟当时是默认鲶尾看错了,场面一度相当尴尬,鲶尾自然不会把这事跟弟弟们说。所以,这也就意味着后藤是在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遇到了灵异事件,看他刚才的反应,不存在两人串供的可能。   两者看到的还不一样。   “奇怪啊。”   千里低声说:“我都待了好几天了,要是真闹鬼怎么完全没见到?”   “是——”加州清光举手,“我也没见到。”   “两次我都是,”药研若有所思道,“离得很近却没来得及看一眼。”   他们三个在这边苦苦思索,那边的五个人已经达成了一致。   “我们去找那个人偶吧!”乱提议。   堀口千里:“………………”   啥?   “AWT特别小分队成立!”乱藤四郎继续兴致勃勃地说道,“可以吗,主人——‘行动许可’?”   “……你们还真是有精神。”   千里叹口气,“天亮前别来我那边找就行了。”   “是——”   粟田口们风风火火翻箱倒柜的声音落在身后,回去的路上,堀口千里自言自语道:“狐之助那家伙,要是我能跟它睡得一样沉就好了。”   是的,某位深刻检讨自己不够惊醒的狐狸式神,今天也一如既往睡得世界毁灭都未必醒得了。   “主人原来是对小孩子特别宽容的类型吗?”加州清光笑着调侃,“我都要以为那个去之前一口一个按池子里的人是我的幻觉了。”   “不管是不是真的闹鬼,至少他们已经因为这个而直接把我跟他们划到统一阵营去了。”   堀口千里摊了摊手,“他们想找就找吧。你明天也不用住这里了,至少暂时不用再担心我的安全问题——”   她走在前面,先打开了房门。   加州清光诧异于她忽然消弭的话音。   “清光,”半晌,千里开口道,“这个东西,之前在这里吗?”   外室的正中,静静地立着一个人偶。   和后藤的描述如出一辙——穿着和体型相符的和服、嘴唇涂得如鲜血般的日本人偶。 作者有话要说:   人偶:出去散步溜达一圈后返回主人身边·成就达成☆~! 千里:????????????? 人偶是以前摆在本丸当装饰的→ →之前看到有评论猜到了233333是的就是因为是怨灵,不过不是招鬼怪而是怨气和灵力把本丸改造成都市传说集合体(????? 第15章 十五个怨灵   她侧身让开。   于是,加州清光也从审神者与门的间隙中看到了那个东西,他眨了眨眼睛,意识到自己刚才听到的不是个疑问句,对方只是在进一步确认罢了。   “不,”他一边往里看,一边回答,“走之前还没有。”   和传统的人形一样,这个不过与人膝盖平齐的人偶留着平安时期的垂发,额前齐整的刘海更衬得面上苍白如纸。几种鲜明的色彩凑在一起,再加上它这么突兀地出现在此时此地,越发显得诡异万分。屋内灯光大亮,能看出人偶身上的和服还算干净——说“还算干净”的原因是,与地面相接的下摆明显沾了灰。   这意味着什么,就越往深里想越让人头皮发麻。   “唔……”   堀口千里意味不明地发出点声音,下一秒,加州清光看见她提步就走了进去。   ……???!!!   “等等啊主人,”他忍不住出声阻止,“那个可是——”   “我知道,这可是会自己走路的娃娃啊。”   她并膝在人偶跟前蹲下,两条胳膊搭在膝盖上,仔细打量着它。   堀口家以前也有不少,但跟很多女孩子不同,千里自小对人偶没什么兴趣,一年到头也就三月的女儿节摆出来时见它们一次。而这个显然比她以往见过的要大些,嘴角被做成稍稍弯起的弧度,看上去就是在含笑与她对视。   真的……越看越诡异。   “没关系,你别忘了我也是个鬼啊。”她安抚性地对还僵在门边的加州清光摆手,“我体术可能比不过你们,但要是遇上其他灵异的东西敢对我动手,体术加灵力,我可以打到他们叫爸爸。”   这个人偶以极其微小的幅度抖了抖。   堀口千里:“……?”   错觉吗?   “后藤说你可以走路呢,”她食指在人偶面前晃悠,仿佛真的在测试那对塑料眼珠会不会跟着一起转动,“你应该也是自己走到这里来的吧?”   完全——没有反应。   她手往前一戳。   “扑通——”   被她戳倒在地上的人偶一动不动,堀口千里转头,跟还站在门口不敢进来的加州清光大眼瞪小眼了半天。   “什么啊,我看你之前那么冷静还以为不会怕呢。”她不明所以地问,“你们不是付丧神吗,怎么一个个那么怕鬼?”   “不。”   看上去随时都要拔腿就跑的加州清光还想挣扎着解释。   “我只是因为这种东西完全不可爱……”   “是吗,我感觉一般。”   说着,她又捅了捅人偶的肚子。   “但它能走到这里,是证明后藤没看错了。为什么它会突然出现在本丸……你以前有见过这个人偶吗?”   “没有!”加州清光一口否认,“我怎么可能见过这种东西!”   “你这么说它可是要伤心的。”   堀口千里心不在焉道:“不过,人偶确实是恐怖故事的集合体。啊,之前鲶尾也是,会流血的水龙头和会走路的人偶让我想起以前听过的怪谈故事……像是会问你美不美实则摘下口罩以后是嘴角有巨大裂缝的年轻女性、收到就会在七天内暴毙的死亡录像带、会从楼梯爬下来的女鬼……”   加州清光:“………………………………”   不要说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他们家审神者会是这种恐怖片爱好者?!   更要命的是他脑内随着审神者的描述自动脑补了画面,霎时满心都是生无可恋。而就在他还浑身僵硬之际,眼睁睁看着堀口千里捡起躺在地上的人偶,走过来往他怀里一塞。   “……”   加州清光觉得自己抱了个烫手山芋。   “抱歉,麻烦你了。”偏偏她还是非常认真地在双手合十拜托,“乱他们不是要找人偶吗,麻烦你给他们送过去?”   最要命的来了。   他从之前就在想,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完全……无法拒绝。   “……我知道了。”   他叹口气,态度软化下来,看着千里背向他挥手说了声“辛苦了,晚安”,走进内室拉上门。没过两秒,仿佛是嫌纸拉门的隔光效果不好,纸门又被蓦地拉开,一只手探出来关上了灯。   加州清光又叹了一口气,正想转身出门,忽听一阵“咔啦咔啦”的轻微响声。   心下冒出不好的预感,加州清光慢慢地低下了头。   人偶侧过脸,白眼珠以一种极其古怪的角度阴恻恻地盯着他。   “呜哇啊啊啊啊!”   加州清光差点把人偶扔出去,内室里的人也听到了他脱口而出的惊叫。   门被猛地拉开的同时,他怀中的物事也明显抖动了一下。   一条白皙胳膊从门缝里伸出来,晃了晃,准确地指向加州清光抱着的人偶。   “动了?”她问。   “……啊。”   “老实点。”千里毫不留情地警告道,“再动辄吓人,我猜你不会想知道后果是什么。”   纸门“哗啦”一声关上。   加州清光:“……”   人偶:“……”   加州清光确信,在通往粟田口部屋的路上,他全程都听见了似有若无的细小啜泣声。   *   安稳的后半夜。   她没有拉窗帘,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到脸上时,堀口千里醒来后,意识到睡眠质量难得地不错。   外面没人,她去洗漱完才看到了回来的加州清光——他显然比她早起。   “昨晚再没什么事了吧?”   “没了,”他回忆道,“他们拿到那个人偶以后还挺开心的。”   人偶开不开心他就不知道了。   加州清光对它临出门前还要吓自己一回耿耿于怀,决定丝毫不同情它。   “其实——我在想一个问题。”   “……?”   “你不是也提到过这种可能性吗,关于我的灵力可能自发地影响到了本丸……所以我想这两次的事会不会也是因为这个?”   毕竟……她可是怨灵啊。   如果不是心怀怨气,早就跟其他人一样往生投胎去了。   如果说是因为她的怨气才出现了这样的灵异现象——   “啊……算了。”想凭这些就确认起因不大可能,堀口千里决定先考虑些别的,“说起来,也过了三天了。”   到目前为止,长谷部都还没找过来。   她那时安排他住回了原来的部屋,估摸着差不多是时候起了,就敲响了那间房的房门。   长谷部很快开了门。   点点头算是应答他那声“主人”,堀口千里侧身走进去,示意他把门合上。   “我问你的问题,”她开门见山地问道,“有答案了吗?”   乍看上去,他与几日前的他并无区别。   ……果然吗。   要指望他这样就能回答果然不大可能。   “我当时问得不大准确,并非‘审神者需要’,而是‘我这个审神者最需要什么’。你上次说的,是上一位审神者想听的回答吧。”   “我呢,要求也不高。”   “我需要的东西,”她敛眸,余光瞧着长谷部,“——给我‘信任’就够了。”   “我想要的是你、以及你们的信任,毕竟,我这个审神者的身份是因为你们才会存在——啊,至少让我来当审神者的家伙是这么说的。”   “绝对的忠诚没有意义,哪怕是神也不可能不犯错。我希望在我做错的时候,你们能基于这层信任的关系去提醒我,而非不论对错地盲目执行所有命令。”   “虽然……”   堀口千里语调微妙。   “我改不改是另一回事了。”   长谷部:“………………”   她没有错过他眼中泛起的些许波澜,不论这是出于哪种原因,能产生情绪上的波动,对现在的长谷部都是件好事。   良久的沉默。   数分钟后,堀口千里耳朵捕捉到门外一声隐约的响动。   “……”   她走向门口,趁其不备拧下了门把。   对着外面六个脑袋,她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偷听被抓了个正着,粟田口的反应不一。鲶尾“哈哈哈”干笑两声,心虚地看向一边,骨喰藤四郎低下了头,连后藤和药研也是目光游移。   万万没想到,最后先开口的竟然是五虎退。   “主公大人……”他磕磕绊绊地解释,“其实……其实我们只是……”   “我们只是想让主人看这个!”   乱举着人偶在一边急急辩解道。   “谢谢主人帮我们找到了人偶,我们跟它相处得很开心!”   也许是她眼花,不然为什么会从明明还是微笑的人偶脸上看出了欲哭无泪的表情……难道当一个普通的人偶而非灵异人偶太难为它了吗?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不会动有点遗憾……”乱藤四郎继续说,“我们去问清光,他说主人在这里,所以我们就过来了……”   “这样吗,”堀口千里一挑眉,“没关系。”   她看向一旁欲言又止的药研。   “药研,你想说什么?”   “大将,”他垂下眼,“其实我是有话想对长谷部说。”   长谷部……?   堀口千里让出一步,示意他但说无妨。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药研开口道,“但对我来说,那个男人只是个普通人。”   “总是随身带着当时还只是一把刀的我,在适当的时候利用信仰,又在必要之时否定信仰——然而,我不认为他会是畏惧死亡之人。无论是被敌人杀死,还是用随身携带的我切腹自杀,是他的话,是会笑着迎来死亡的吧。”   长谷部的瞳孔一缩。   他似乎又听见了,当刀刃贯穿腹部之时,那低哑、恍若洞穿一切的笑声。   那曾一直是他的心魔。   含着自嘲、含着讽刺,也带有接受自己结局的释然,终究到了最后,他依然是笑着的。   ——高高筑起的城墙,终于落下了第一颗瓦砾。 作者有话要说:   药总的话有部分来自极化书信【。 千里:我可以打到他们叫爸爸 人偶:……(内心咬手绢 千里:后藤说你可以走路啊 人偶:我不是我没有你补药听他瞎说!(暴风哭泣否认三连 【被乱他们拎过来(顺便偷听)时的心理活动:啊……偶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不敢动不敢动】 第16章 十六个怨灵   织田信长的结局,终于还是归于烈火。   无论是真要对抗溯行军也好,还是只为了将恶意付诸行动也罢,历史在这里拐回了微妙的相符一点。   后世对此的记载,也依旧是信长率领其亲信不敌光秀众多叛军,在本能寺节节败退至内殿中的房间。火苗自期间燃起,一直蔓延到整座本能寺,将一切化为了灰烬。明智光秀为何背叛织田信长依旧是个谜团,只道他不论如何执拗都没能找到织田信长的尸首。   除了当事者以外,没人知道曾有来自未来之人从中插手,身处这次事件最深旋涡中的那个人也永远地阖上了双眼。如此尘埃落定,这段历史不再有任何改动的可能。   光是看见长谷部的样子,堀口千里就知道他的情况与加州清光还要不同。她没有去追问的想法——谁还没有点伤心事了?拿她来说,自己愿意说是一回事,要是有谁不长眼地来问她死前那些细节,那是找死。   药研的话给他造成了足够的震动,于是她让粟田口们一起离开房间,给他留下自己思考的时间。   “布?”   听到这样的要求,堀口千里低头看着兴致勃勃的乱。   “对对,”从表面看完全是个少女的乱藤四郎两眼亮晶晶的,“可以吗?”   “唔,可以是可以……”   两次大采购的时候,她考虑到加州清光那时候衣物破损的情况,连布料都多买了些。   “要用来做什么?”   “衣服!”他欢快地回答。   “衣服?”   “人偶小姐只有一套衣服呢,”五虎退探头小心翼翼道,“我们想试着做做其他的。”   堀口千里:“………………”   已、已经变成“人偶小姐”了!   该说是相处得比她想象中还好吗……?   她回想起自己对人偶不甚感兴趣的童年,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女子力可能还不如两振刀高——不不不,应该是错觉。   另一边的后藤藤四郎也陷入了同样的矛盾与费解。但他的纠结点在于,前一天夜里还把他吓得够呛的人偶隔天就变成这么任由揉圆搓扁的模样,不管怎样都一动不动,还跟弟弟们——尽管只是单方面——关系这么好,这种事情绝对很奇怪啊?!   他这个兄长在小不点儿面前的尊严何在?!   “……不行吗?”   有人拽了拽她衣角,堀口千里这才回过神来。   “啊、哦,当然可以,”她按着加州清光的情况去预估,结果发现要比她想象得好点,布料当然富余得多,“你们去找清光,让他帮忙拿吧。”   看他们离开,堀口千里站在原地默数。   一,二,三,四……   这些付丧神加上她跟狐之助,一共算九个半。   存粮完全够充足,但伙食先前都是她亲力亲为准备的,加州清光能帮上的充其量是在旁边递递菜刀什么的。这种量的活计,一个人完成几次就够呛了,之后可能有长谷部可以帮忙,不过还是有点不够……   ——帮手紧急募集中。   如是想着的堀口千里,脑海里闪过狐之助曾经提到过的名字。   “对了……他啊。”   *   在那之后……过去了多久?   不同于无法长时间直视日光的人类,付丧神的视力似乎要坚韧得多。长谷部闭上眼,转了转有些酸涩的眼珠,才意识到自己有很久没有移开视线了。   而被他注视着的那轮红日业已西垂,在天际晕染出的那片艳红一如那日烧红了天边的熊熊烈火。他看向那边,竟然觉得那把火顺着烧进了心里,连着某些不该存在的东西一起烧成一撮灰烬,风一吹便飘飘洒洒地扬了起来。   那个男人……!   他蓦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拉开了房门。   想找的人还没见着,把正巧走到门前的式神先吓了一跳。   “……呜!”   长谷部认出了这个熟悉的声音:“……狐之助?”   “啊,长谷部。”小狐狸摇头晃脑地说,“其实呢,我是新任的狐之助哟。”   ……等等。   话音落下,它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狐之助仰着脑袋观察他的表情,试探道:“这种时候,是要说‘欢迎回来’吗?”   “嗯,多谢。”明白它话里的意思,长谷部哑然失笑,“主人呢?”   “审神者大人在那边。”   蓬松尾巴画了个圆,指向身后的方向。   “正在和人谈话呢。”   他沿狐之助所指方向一路走过去,在接近尽头的某个部屋外听到里面漏出只字片语的声音。长谷部思考了许久这样进去打扰会不会不太好,最后还是抬手叩响了屋门。   “请进。”清润的女声。   门没锁,长谷部向下一扭门把,门扇便自动缓缓向内开启。他的视线先是落在了少女身上,又不着痕迹地移向她对面——坐在那里的,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是熟人。   那人也看到了他,向他微笑着点头致意。   “长谷部君。”   长谷部也沉默地点点头。   而他一直小心注意着其反应的少女,她捧着热气腾腾的茶小口小口地喝着,在说过那句“请进”后就没再开过口。   数秒后,他径直一步上前,在审神者面前单膝跪下。   “噗咳咳咳——”   就算知道他没有别的意思,她也差点被这突如其来的姿势吓得一口茶水呛住。堀口千里艰难地把水咽下去,捂着嘴咳嗽了半天,直到坐在对面的烛台切好心递了张纸巾过来。   “主人?”偏偏害她呛到的罪魁祸首也是一副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样子,“没事吧主人?”   “没事没事,”她一挥手,“你有什么要说的?”   听到这话,长谷部才复又镇定下来。   “我对这几天发生的事非常抱歉,”他单手抚在胸口上,“作为主人的下属,不仅没能为主人分忧解难,还让主人为我的事情如此费心,这实在是——”   那双淡紫色的眼睛里,已经重新恢复了神采。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诚恳异常,让堀口千里不由产生了“啊,原来正常的长谷部居然是这种性格”的想法。   她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润了润刚才咳得撕心裂肺的喉咙。   “没关系。”   她道。   “既然接手了这座本丸,连这里的一切一并继承下来,本来就是我的职责。”   “——像这样的话,我完全没有想过要说。”话锋一转,“说实话,有时候有点火大。”   因为在他们身上,能看到一些以前的自己的影子。   毫无防备地交付信任也好,麻木也好,迁怒复仇也好。这样的轨迹,她早就经历过一次。   “但事到如今,再纠缠以前的事情都没意义了。我能做的,也只是和你们一起走下去——无论我们各自背负着什么。”   堀口千里抬眼看了一眼烛台切光忠。   他的右眼戴着黑色的眼罩,露出来的左眼是有如映照着烛光一般暖融融的金色。事实上,烛台切是她目前唤醒的付丧神里最正常的一个,然而在这濒临暗堕的本丸里,这样的正常反倒变得格格不入起来。   在问到前任审神者是否对他做过什么时,得到的也是否定的回答。她难免对此心生怀疑,却听到了这样的答案。   “也许是因为怕被我下毒……之类的理由?”他若有所思道,“这样想来,那个人每次都是要求长谷部君直接将单人份的饭菜端进房间里呢。”   “不过,这一点是她想多了,我是不会那么做的。”   “但这并不代表我认为她的做法是正确的。我前代的主人喜好亲自下厨,将向他学来的厨艺用在这种地方,哪怕是食材也会哭泣吧。”烛台切稍稍出神,“以前我总盼着小俱利和小贞也能来这里,那时却在想,可能他们没有来才是更好的。”   “那么。”   她这样说道。   “你可以重拾那样的期待了。”   “那么——”与她那时如出一辙的话语唤回堀口千里的心神,她看向出声的长谷部,“主人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吗?”   这个啊……   她幽幽地瞟了一眼窗外。   黄昏。   堀口千里:“我饿了。”   话音没落就见长谷部站起了身。   “请允许我为主人准备晚餐。”他严肃道。   “那么我也先行告退,”烛台切说,“和长谷部君一起。”   ……!   不用自己做饭,千里想,真的,太棒了。   他们两人转身准备离开,她突然意识到有事忘了说,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才行。   “啊,有件事得提前说一声。”   堀口千里叫住他们,在两人疑惑的目光中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间本丸,会闹鬼哦。”   *   “长谷部君。”   将厨房里的东西上下查点过,烛台切心里一边计算着用量,一边顺口问道。   “嗯?什么事?”   “主人所说的‘闹鬼’,是什么意思?”   长谷部明显愣了愣。   “‘闹鬼’的事……我也不太清楚,只记得这两天晚上好像有人半夜大叫了。”   “这样吗……?”   烛台切自言自语了一句,弯下腰拉开橱柜的门,准备从里面先拿出与人数相符的碗碟。   碗碟在左手上叠好,他另一只手想伸进去拿最后一个,忽然间,似乎与一丝冰冷的感觉相错。   烛台切一怔,审神者的话开始在他脑海中回荡。   这间本丸会闹鬼哦——   会闹鬼哦——   鬼哦——   哦——   烛台切:“……”   那种事情应该是不可能这么巧的……吧?   成功将自己说服,他想要拿过那个碗,也就是在他碰到碗沿的同时,他意识到自己摸到了什么其他的东西。   冰凉、细长,与陶瓷的触感截然不同。   他摸到了一只手。 第17章 十七个怨灵   ……?   ???????   烛台切的后脖颈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手搁在那里松开也不是,继续抓着也不是。他根本没有功夫去分神想这只来自柜橱深处的手到底是鬼怪还是尸体,表面看上去还是一派平静,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肩胛下的肌肉绷得极紧。   保持形象,潜意识在不断地提醒着他,一定要保持帅气,因为碰到了奇怪的东西就大叫出声什么的也太……!   怎么说也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兵刃,区区碗柜里的鬼魂——   完全!无法!接受啊!   但是……   果然还是得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才行,不然这样完全没法禀报……   烛台切给自己做了半天的心理工作,壮着胆子往里面瞄了一眼。   短暂的怔愣过后,他不敢置信地再次朝里看去。   ……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然而手上接触到的触感却是明确存在的,尽管冷得像块冰,烛台切也感觉得出“那个”是人类——或者说是接近于人类却非人的生物——的手指。可当他看过去,却发现碗上明明只有他自己的手。   那他,摸到的到底是什么……?   想到这里,烛台切头皮发麻,他盯着那个乍看之下与其他碗碟没有任何分别的瓷碗,鬼使神差地拽了一下。   他眼睁睁地看见,瓷碗在从原先的位置偏移开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其又生生拖回去,简直像是有谁在跟他争抢似的。   烛台切光忠触电似的松开了手。   “你怎么还在那里?”   还忙着洗菜的长谷部无意间抬头,看到本该早就拿完碗碟的烛台切还背对着他蹲在柜门前一动不动。   “……不,没什么。”   烛台切强作镇定地想合上柜门,即便他表现得一切如常,身体却出卖了他此时此刻真实的心情。在他起身的刹那,端着的一摞瓷器自下而上地发生了晃动,烛台切和长谷部同时注意到那摇摇欲坠的趋势,眼看那几个碗碟落在地上摔碎的结局在所难免,长谷部一个箭步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这边冲来——   他托住了!   在他稳稳扶上最上面的碗时,两人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真不愧……”沉默片刻,烛台切诚心诚意地夸赞道,“真不愧是本丸里机动最高的刀啊,长谷部君。”   “我的宗旨是随时随地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主命。”   生怕再出什么纰漏,长谷部接过对方手里的一叠物件直接放在了桌上。   “再小心点,主人说最近财政赤字,要是真摔碎了,我们很有可能没钱买新的……”他数了数,发现数量不对,“这怎么少了一个?”   他这就打算拉开柜门再伸手进去,烛台切连忙出声制止:“等等,长谷部君——”   一手握着柜门把手,另一手拿出了新碗的长谷部:“啊?”   烛台切:“…………………………”   他沉默地注视着被长谷部握在手里的瓷碗,就上面的花纹,明显是他刚才想拿却死活拿不走的那只。   世界为何,如此,不公。   最初的惊吓和紧张过去,烛台切又不放心地去确认了一下,发现碗柜内的确没再有任何异动。   如此奇怪的情况……恐怕真的只能用“这间本丸会闹鬼”来解释了。   问题是,为什么?   *   “我开动了!”   不同于兴味盎然地双手合十的短刀们,在座唯一曾是人类的审神者因为没有这么做反而招致了奇怪的目光。   “主公大人,”五虎退好奇道,“人类……不是会这么做吗?”   看见他认真询问的样子,堀口千里恶作剧心起。   “不会啊,”她故作茫然,“你听谁说的?”   粟田口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狐之助。   正叼着半块油豆腐的狐之助闻言顿时噎住,好不容易咽下去后不满道:“审神者大人……!”   “是是,我骗你们的。”   千里爽快地承认。   “有很多人会说吧,毕竟是从幼稚园起就培养的礼仪……但虽说是为了表达对自然的感谢,一般都还是在家人面前说的多一些。我这边因为家人经常聚不到一起,反而没有养成这样的习惯呢。”   “那现在呢?”乱藤四郎问。   “……?”   “大将和我们一起吃饭,”后藤补充道,“会开心吗?”   呃,这个问题……   堀口千里有些哑然。   前几天都是分别用餐,这天在烛台切和长谷部操持下的晚餐才让大家坐在了一起。   话说回来,之前明明都是些对她喊打喊杀的家伙……   “嗯,”她点点头,“会哦。”   包括死后的三年,堀口千里十九年来的人生,除了在学校外都是一个人度过。想起从小到大每晚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房间里响彻的只有电视机乏味的回声,她就会觉得这样热闹些好像也不错。   乱像是很满意地笑眯了双眼,“太好了——”   加州清光收回视线。   药研喝了口茶,沉默地扶了下眼镜,心想其实就算是他们,也有很久都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笑容了吧。   审神者嘴角的笑意浅得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把筷子伸向丰盛的菜肴。只尝了一口,堀口千里就意识到她跟烛台切厨艺的天差地别。   果然,不同的事还是要让擅长的人来做才行。   金黄的炸虾天妇罗外脆里嫩,米饭喷香松软,蛋香浓厚的厚蛋烧口感清甜。吃着这样的料理,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了解前任审神者在这方面的想法了。   “多谢款待,”放下饭碗,堀口千里从椅子上起身,“我还有公文——”   “主人。”   烛台切从背后叫住她,“味噌汤。”   千里停下脚步,沉默半晌开口:“……味噌汤?我怎么没看见?”   加州清光十分给面子地指了指她筷子的右手边。   堀口千里:“……”   她不是在真的问啊!   “主人,”长谷部严肃地说,“这对你身体好。”   “我现在又不是人类,人类也根本不需要味噌这玩意。”   “主人,你不能因为味道就否认它的营养价值。”烛台切道。   “听——不——见——”   长谷部:“主人。”   “哈?”   “你曾对我说,希望我能提醒你一些不当的行为——”   堀口千里:“………………”   这就是你把这句话用到这里的理由?!   “那你就该记得我也说过,我改不改是另一回事。”被众多刀盯得发毛,她终于勉强低了头,“……我喝,就喝这一次,下次别给我盛。”   她小口小口喝着汤,难得见到审神者这副沉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鲶尾不由讶然,“原来主人的弱点是味噌汤?”   “不是。”   “好好好,”加州清光忍住笑,“你说不是就不是。”   一碗味噌喝完,堀口千里接过长谷部递来的清水把那令人不快的味道压下去。放下碗,她看到烛台切举棋不定的样子。   “烛台切,你有话想说?”   “是,我是想把这件事留到饭后说的……”他道,“其实,我之前在厨房的碗柜里,摸到了一只看不见的手。”   屋内寂静了数秒。   “诶——?!”   “又出现了?”鲶尾睁大眼睛,“又出现了吗?”   烛台切如实将事情讲了一遍。   “原来如此。”   长谷部若有所思,“那个时候你是因为这个所以才……”   意识到他要说什么,总觉得这有损自己帅气形象的烛台切赶在他说完前点了点头。   “所以,”堀口千里竖起手指,“到目前为止,有三桩了,对吧?”   “深夜流血的水龙头,会自己走路的人偶,和碗橱里的手。”   药研托着下巴。   “然后其中的共同点是,只有当事人一人目击过事件的发生,等其他人到了以后就没有任何异常状况了。”   “不。”   略显陌生的声音,千里循着方向看过去,才发现说话的是一直很寡言的骨喰。   “其中有一件,”骨喰说,“目击的不止一个人。”   “……对。”加州清光恍然道,“人偶再次出现的时候,是自己走到主人房间的。”   “果然还是得多调查一下那个人偶。”   堀口千里转头问乱,“乱,人偶在哪?”   “在我们房间,”乱藤四郎马上说,“我现在就可以去拿。”   门在跑走的乱身后落下,堀口千里用指节敲打着餐桌桌面,一下又一下。过了会儿,她开口:“关于这些灵异事件,我有一个猜想……”   话语被迅速接近的脚步声打断,乱猛地推开门。   “不好了不好了。”   “人偶,”他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人偶:溜了溜了……不!不要找!求求你们不要找! 第18章 十八个怨灵   阳光被树叶分割得支离破碎,晃在眼上时还有些让人眼晕。   “今天的太阳还真是出来得早啊……”   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句,鹤丸自树枝上一跃而下,树叶和草丛晃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么,”他自言自语道,“今天要去哪里呢?”   审神者死后,转移到他身上的灵力不足以支撑时空转换器的运转,自然也无从谈起逃到其他时代去。更遑论能检测到时空所发生的波动的不止是时之政府,还有那些打着“历史看督分队”名号的检非违使。   本丸很快被时之政府查封,自本丸中失踪的四花太刀鹤丸国永也上了政府的搜寻名单。但政府的管理向来松散,无法离开这道时空夹缝的他在这里游荡许久也没被找上门来。   时空夹缝的空间不小,可总共也就那么大。终日无所事事的鹤丸甚至数出了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一共要走两万三千五百七十二步——这样一成不变的生活,对喜好寻求刺激的鹤而言,也太过乏味了点。   鹤丸随意选定了个方向,才向前走了两步,无意间踢到什么东西。   触感坚硬却又包裹着柔软的……布料?还不等他看清,那团黑影已经因为他的动作飞了出去,在空中翻滚了两圈,面朝下栽进草丛。   他眨眨眼,走过去把它拾了起来。   “这个……”   人偶?   鹤丸国永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不大的物件,它藏匿在高过膝盖的杂草间,如果不是他不小心踢到还真发现不了。   “这还真是令人惊讶啊。”他自言自语道。   夜间下过一场细雨,林里的泥土泛着潮湿。然而这个不知何故被丢弃在这里的人偶,除了之前飞出去时撞到地上的额头和衣角外,身上沾了最多泥巴的地方竟然是鞋底。   他俯身拨开草丛。   痕迹不深,被雨水又冲淡了些,但依稀还能辨认得出几个小脚印。   大小……   鹤丸对比了一下。   就跟人偶的差不多。   有意思,他想,总不会是自己走来的吧?   虽说脚印在证明着这一点,但被他拿在手里的人偶脸一丝一毫的动作都不曾有过。关于这方面,到底是一开始就不能动,还是不想动,或者……出于某种原因,没法动?   如果是后两者,不管是哪一个,好像都非常的……有趣。   在这里待了这么久,足够鹤丸将地形记得一清二楚。如果说是这附近,再加上脚印的方向,能考虑到的只有那间本丸了。   想起之前见过一次的审神者,他眯起了那双金色的眼瞳。   ——在那里,有什么样的惊喜在等待他呢?   *   “还没有找到吗?”   一早起来,看见垂头丧气的粟田口们,堀口千里问道,果不其然得到了他们摇头的无声回答。   “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药研拉了拉手套,抻直了上面的褶皱,“抱歉,大将,完全见不到一点影子。”   “没事,我猜到了。”   像这样从里到外都透着怪谈意味的东西,要是能随便被找到才是怪事。   堀口千里心道,要不是那时人偶恰巧跑到了她房间,简直像是专门等在那里一样直直地站着,恐怕那时也不会那么好找。   昨天晚饭后,所有人都加入了在本丸内四处翻翻找找的工作,连带着都顺便把各处大致清扫整理了一遍,可他们的目标——那个身着和服的古怪人偶,就跟目睹过一次后就没再出现过的其他两桩事件一般,再没了踪迹。   它的来历也根本是个谜团。   加州清光说过,长谷部曾是前任审神者的常任近侍。堀口千里也问了他以前有没有在本丸里见过跟她描述类似的人偶。   长谷部回忆了半天,不确定地说他可能看到过摆放起来用于装饰的传统人偶,但具体是不是那个,得看到实物才能确定。   ——偏偏人偶已经丢了。   “好奇怪啊。”   后藤揉揉自己的头发。   “虽然说它是会长着腿自己跑掉……可本丸就这么大,它能跑到哪里去?难不成跑到外面去了?”   堀口千里想起之前她被乱打断没能说完的话。   如果真跟她预估一致,那像人偶这样自己“活过来”的东西也该是由她的灵力支撑着活动的。离开这座本丸越远,所能感应到的灵力也越稀薄。现在有两种可能,要么这猜想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要么,人偶缺少了灵力,根本走不远。   可灵力能够它用多久也是个问题。本丸坐落在山顶,从上到下全是树林。在大片的树林里找一个那么大点的人偶,那得找到猴年马月去?   于是,堀口千里当机立断地做出了决定。   “人偶的事先放放。”她道,“我们那边经常有这种现象,如果你决定放弃去找死活找不到的东西,用不了多久,它就会突然在你眼皮底下出现的。”   后藤:“……诶,为什么?”   千里只是懒得再去找而随口一说,听他真问原因也愣了一下。   “好像是说有什么精灵吧……”她认真思索了片刻,“恶作剧拿走东西,结果之后良心发现就把东西送回来了。”   她小时候还会信信,长大后就知道这只是大人骗小孩子的童话故事罢了。   后藤却完全信了这番解释。   “原来如此!”他恍然大悟道。   药研:“……”   千里:“…………”   胸口有什么在隐隐作痛,是良心吗?   “总之,找到这里就可以了。”她扯开话题,“你们如果有空就留意一下,找得到最好,找不到也没关系,要是出了什么事第一时间叫别人过来,多几个人看到也好研究原因……但现在还是先把本丸的重建放在第一位吧。”   “是,大将。”   “大将有什么要吩咐我们的吗?”   “没有,反正到处都得修,你们看着办,一点点来。”   堀口千里听他们应声,又道:“那你们去吧,我也去看看他们修屋顶的。”   按理说,如果能成功开启结界,就算不是每一处都尽善尽美不用修补,也不会像这样需要劳师动众。   又多出了不明的灵异事件,也许真该如狐之助说的,请时之政府的工作人员来看看?   反正刀匠也马上要来了,到时候时之政府总会知道的……   她心里举棋不定,不知不觉走到缘侧,头顶上方“叮叮哐哐”响个不停。   “怎么样?”   堀口千里探头朝上问。   “快好了,”她听到烛台切的声音,“幸好下过的雨都不大,不然真可能要漏了。”   千里点了点头,然后才想起他们看不到,正打算说点什么就听长谷部叫了声“主人”。   他随即从梯子上爬下来。   她询问似的看着长谷部,听他一脸正色道:“之前还没有问……”   “主人,现在的近侍是谁?”   ——这座本丸就是这么小,事情就是这么巧。   循着脚步声看到走廊另一端的人,堀口千里一指抱着一堆书走过来的加州清光。   “啊?”看见她的手指指向自己,加州清光茫然地问,“为什么指我?”   “长谷部问我近侍的事。”   千里想起他答应得并不很情愿,“你不是说以前这种事都是长谷部来做吗?”   “没错,主人,”长谷部听到这话感动万分,“所以请让我——”   “诶——?原来我说过这种话吗?”   长谷部:…………?????   “其实呢,我这几天发现做近侍也没我想象中那么难。”加州清光象征性地往上举了举那一厚沓书,“如果主人没有其他事情要说,我先去把这些放到书房里去了。”   明摆着的拒不合作。   目送加州清光离开,堀口千里转向明显遭受了巨大打击的长谷部。虽然明白对方是拐弯抹角地明示自己想当近侍,但是没办法,谁叫是她主动先让加州清光当的,总没有说不用就不用的道理。   而且他确实做得还不错。   “这样吧,长谷部。”她想了想,道,“我这里还有任务给你——关于本丸以前遗留下来的各项资料和时之政府的那些手续,我跟清光都不太了解,可以交给你吗?”   *   夜深了。   长谷部端起旁边的杯子,用浓茶压下略微涌起的困意,继续拿过右手边装订成册的出战数据,一应总结后登记在面前的表格上。   这可是主人专门交给他的任务,虽然没说期限,但一定要尽快完成才行。   纸页哗哗地翻动,长谷部又确认过无误,下意识往旁边一摸——   摸了个空。   不应该啊……   他想,明明还应该有一本。   长谷部想了一会儿,意识到也许是被他落在了办公室没拿来。   还差那一本就能把这部分完成。   起身走到门口,他忽然想起本丸最近闹鬼的事。   ……不管了,主命重要!   抱持着“主命第一”的心态,长谷部硬着头皮走了出去。作为曾经的近侍,他的房间离办公室并不算太远。   一路没有任何的异常发生,他逐渐放下心。进了办公室,长谷部也顺利找到被他遗落在书架最末端的那一册资料,上面的日期正是到前任审神者卸任之前。他拿下来,目光一时有些复杂,但也只是伫立了片刻,往回走去。   从办公室到他的房间的路上要经过手合场,长谷部在经过手合场门前的瞬间,脊背一僵。   差点完全放松的警惕在那同时警铃大作。   “哈哈……”   他听到里面传出的笑声。   “嘻嘻……哈哈哈哈哈……”   本该略显滑稽的笑声,因为其声音以及此时此刻的时间地点而无比恐怖。这声音粗哑得像是被粗粝的砂纸胡乱磨过,却又无形中透出一股尖利,扎得人耳膜生疼。   “谁在那里?”   长谷部低声问了一句,里面的笑声停顿了片刻,又旁若无人地响了起来。   他停下伸向门的手,想起审神者之前的嘱咐。   可这深更半夜的,其他人都该睡了,他应该叫谁呢?   主人?烛台切?加州清光?   如果把他们叫过来,声音已经没了怎么办,就像他来时根本没听到——   果然,还是先确认一下……?   主人,长谷部默默想道,赐予他力量吧。   他咬牙一鼓作气推开门,看都没看屋内一眼直接开了灯。   “啪”的一声,灯光洒满了偌大的手合场,长谷部一怔,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可笑声还在不断响着。   长谷部心生狐疑,他辨认着声音的方向,走向了墙角的柜子。   不,不是柜子里传来的声音,好像还要再往后,像是从墙——   他下意识地往柜子背面和墙面之间的夹缝望去。   一张苍白的女人面孔,正在那里冷冷地凝视着他。 第19章 十九个怨灵   压切长谷部,失踪了。   堀口千里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在起床的一个小时后。   虽然她跟恢复正常的长谷部相处才不过短短一天半的时间,但他那随时随地等待践行主命的性格实在给她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拿昨日来说,也是精神饱满地等候在一旁向她问好,而今天……不管走到哪里都没看到长谷部的身影。   她问过众人后,得到了相同的答案。   “所以,你们也没见过长谷部?”   “如果连大将都没见到,”药研回答得理所当然,“那我们更不可能见到了。”   “昨天找人偶,今天找长谷部吗,这真是……”   鲶尾叹了口气,又道:“但是他没有离开这里的理由吧?”   乱气鼓鼓地鼓起双腮,“人偶小姐也没有啊!”   他“啊”了声,像是刚想起什么。   “我刚才经过长谷部先生房间的时候看见了哦,”乱藤四郎说,“门没有关好,是虚掩的。”   “里面还开着灯,我当时以为他是临时去什么地方,主人一问才知道他不见了。”   “也就是说,至少在他离开房间时还是准备回来的,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   堀口千里声音停住。   她最后一次见到长谷部是在晚上九点,那时他没表现出任何异常,要出事也是在这个时间段后……而这座本丸的夜晚……   显然,不止一个人跟她想到了一起去。   “鬼……”后藤想起他的经历,顿时整个刀都不太好,“……吗?”   “有这个可能。”   烛台切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右手,然后才接着道:“可目前我们遇到的事件,不管是我还是后藤鲶尾,除了被吓了一跳之外都没有受什么实际上的损害,要说这跟长谷部君的失踪有关……”   堀口千里打断了他的话。   “谁也不能保证他们完全没有恶意。但凡是成了鬼的,总是因为还有一点执念。只要还困在这执念里,时间一长,不论是否出于他们的本意,”她声音一顿,“伤人都是难免的。”   早被审神者用只言片语透露过她身份的付丧神们意识到她这么说的原因,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所以在找长谷部的时候,你们也小心点,免得连自己都卷进去。”   会在哪里呢?   千里心想。   这跟上次又不一样,压切长谷部一个大活人——不,付丧神,怎么会在本丸里离奇地人间蒸发?   她想起乱的话,先去了趟长谷部的房间。顶灯亮着,桌子的左侧整齐地摞着书册,堀口千里看到最上面那本在封面上注明的日期,发现正跟表格最后几行登记的数字相符,她瞧见书桌靠里的位置摆了个杯子。茶水已经完全冷掉了,沉在滤网下的茶叶黏作一团。   看上去,长谷部离开前还是在熬夜工作的。   最奇怪的就是鲶尾和后藤那时发出的惨叫足够隔着老远传到她耳朵里,这次反而没人听到任何响动。   堀口千里掩上门准备走开,忽然有谁“噔噔蹬”跑了过来。   “啊,太好了,主公大人,您果然在这里!”五虎退转身抱起跟在身后的白虎,“小老虎发现了这个!”   脖子上还系着黑蝴蝶结的小老虎,天蓝色的眼睛眨巴眨巴,垂眼看主人取下叼在自己嘴里的纸册。   “抱、抱歉,”他不好意思地说,“纸有点湿了……”   “不,没事。”   小老虎的口水沾湿了资料册的边角,堀口千里倒是不甚在意地接过,定睛看清上面标注的时间后不由一怔。   “在哪里捡到的?”   “这个……”   五虎退把小老虎重新放回地上,低声嘱咐它带路。小老虎蹦蹦跳跳地领着两人左绕右绕,等它终于停下、在前方扭头看他们时,堀口千里抬头一看——   为什么会是手合场?   “长谷部大半夜跑这里来干什么?”她自言自语了一句,又继续吩咐五虎退道,“你去叫一下其他人,我先进去看看。”   五虎退不掩担心,“主公大人……真的没问题吗?”   “你去吧,”堀口千里笑笑,“不用担心我。”   她手才刚摸上门就知道不好。   往常手合场在没人使用时都是上锁的状态,今早谁都还没空来这里训练,可这里的门跟长谷部的房间一样,都是虚掩上的。   堀口千里踏进门,环视了一圈手合场。   空无一人。   只有东西掉在这里了吗?   正这么想着,她忽然看见墙角莫名支楞出来的东西。   那个是——   “本体?”   连刀镡都进去了一小半的打刀卡在墙面跟柜子背面的夹缝之间,卡得没有任何一丝缝隙。她毫无疑问见过这振打刀——她当初可是面对面用它重新唤醒长谷部的,他在恢复正常之前也是身着出阵服、腰间别着本体在她面前溜达的状态。   总之……先拔出来?   光用眼睛看就知道它卡得多紧,堀口千里使上八分的力气,用力一拔——   没拔动。   她沉默片刻,一脚踏上柜子侧面的木板,这回真是用上了全身的力量。   刀镡处终于发生了松动。   “锵——”   刀剑猛然出鞘,堀口千里差点向后栽了一跤。她稳住身形,晃了晃手里寒光凛凛的刀刃。   这样不够的吧。   她瞥向卡得更深的刀鞘,开始思考如果她直接这么唤醒长谷部,他变回人形后到底是没穿衣服还是缺胳膊少腿。   堀口千里把刀又插了回去。   打刀歪歪斜斜地挂在那里,堀口千里听见嘈杂声,看到聚集在门口的诸位付丧神,左手拇指往身旁一指。   “把这个柜子搬开吧。”   “一,二——”   烛台切和加州清光一左一右把木柜向前拉去,缝隙变大,长谷部的本体“当啷”一声落了地。   堀口千里走过去将其捡起,她从之前拔出刀时就感觉得到,她注入的那些灵力所剩无几——也许是出于这个原因,长谷部才会变成了本体。   “影子……”骨喰忽然出声。   鲶尾:“哎?”   骨喰指向堀口千里脚边,她顺着低头一看,果然看见有道形状毫不规律的细小黑影正鬼鬼祟祟地想从旁边溜走。千里想也不想地抬脚一踩,踩上去的瞬间,脚下爆出一声微弱的尖叫,那声音就像被尖锐的金属生生磨出来似的粗哑,听了耳朵都要不舒服好久。   ……还真让她踩住了。   就像是尾巴被人踩住的动物似的,黑影挣扎着拼命想要从她脚下逃开。   “谁……”堀口千里抬头,所有人的视线从那道扭动着的黑影移到她脸上,“拿个瓶子来?”   “大将,”药研在她身边单膝蹲下,“我数一二三。”   等“三”字出口,鞋底一松开,药研眼疾手快地一把用玻璃瓶扣下了那道向前窜去的黑影。黑影徒劳无力地在瓶子里窜来跳去,在它向上跃起的同时,药研果断地抬起玻璃瓶,飞快扭上了瓶盖。   接过药研递来的瓶子,堀口千里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那种奇怪的感觉。   “它身上可能有我的灵力,”她道,“丰沛到了我这样都能感觉到的程度,搞不好是长谷部身上少掉的那些。”   “但还不止,还有点其他的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   “那还是问问长谷部吧,”加州清光说,“他肯定看到了。”   “也是。”   压切长谷部重新出现在原地,他喘了两口气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摸上了腰间的打刀。在看清站在他身边的是审神者和其他付丧神时才止住拔刀的动作,恭顺地叫了声“主人”。   “这个不急,”堀口千里摆摆手,“你遇到什么了?”   想起失去意识之前发生的事,长谷部不由有些僵硬,他回头看了眼柜后的缝隙,这才发现木柜已经被搬开了。   “……我去取文件回来的路上,”他回忆着叙述道,“听到这里有人在笑,于是想先看看怎么回事。结果,等我走到这里,就看到墙缝里有一张人脸。”   除了药研和骨喰,短刀胁差们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看上去是女人的脸,在我能作出什么反应前,她已经在把我往里面拉了……那家伙的力气比我还大。对不起,主人,我没有遵照您的指示。”   长谷部明显心有余悸,但他现在就在审神者面前,为了请罪仍想躬身行礼。   他的动作蓦地僵住。   堀口千里:“……?”   “长谷部君,”烛台切看出不对,用关爱的语气问道,“腰闪了?”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那些上了年纪的刀——”   长谷部试图直起身,然而因为后腰处传来的剧痛而下意识扶在腰上的手已经完完全全地出卖了他。   “毕竟卡在墙里一晚上,这会儿突然这么大动作确实有可能扭到。”加州清光好心建议,“长谷部的话,这几天还是好好休息,近侍的工作交给我就可以了。”   “不,如果是为了主命,哪怕是闪了腰……!”   堀口千里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休息吧。”她语重心长道。   长谷部:“………………”   “不过在那之前,”堀口千里一拍手,“全员来大厅一趟。”   厅内。   “关于这座本丸到底是怎么回事,”审神者抱着双臂站在最前,“我之后会联系时之政府来看看。不过,问题可能不会那么快解决。”   堀口千里指指布告栏。   “在这期间,为了避免其他人——或者新唤醒的付丧神和新人——重复遇到类似的情况,我建议在这里贴上些提示,比如已经遇见过的灵异事件。”   “比如说,”鲶尾问,“深夜不要去开水龙头?”   后藤:“不要大半夜在走廊里思考刃生。”   “别去碗柜里拿碗或盘子?这个不可能的吧。”   “晚上别去手合场,”被扶过来的长谷部还扶着腰,“不管听到什么声音。”   “这个应该解决了,”堀口千里示意他去看桌上的那个玻璃瓶,“虽然样子不同,但很可能是那东西在作怪。”   “我想,除了烛台切,你们所说的可以用一句来概括。”   她弯腰在纸上刷刷写上几笔,随后“啪”的把纸往布告栏一贴。   “这座本丸的第一条规定——”   堀口千里念出声,其他人也都凑过去看。   “夜间尽量避免外出。” 作者有话要说:   短刀:夜战任务怎么办? 千里:…… 第20章 二十个怨灵   时之政府系统内周转的效率暂且不提,负责与审神者们进行沟通的部门外派速度还是非常快的。   在堀口千里的授意下,狐之助向时政传达过消息后,随后便定下了隔日午前上门来检查的预约。而现在西装革履地准时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微微欠身,用客气得不能再客气的敬语自我介绍说他是某某研究部门的一位办事员。   千里接过他的名片,看见上面写着他的职位和“佐藤英士”的名字。   “那几个东西是……?”   注意到她看向自己身后稀奇古怪的仪器,佐藤晃了晃手里的探测仪,“跟我手上这个的功效差不多,总之先对本丸里的灵力状况进行检测。还请您稍等一会儿。”   他去跟其余两人一起将那几台仪器相隔数米摆放好,鼓捣一阵后,漆黑的面板上亮起莹绿色的数字。堀口千里只是一介普普通通的高中生,看着那一堆数字前大片组合生僻的片假名完全是一头雾水的状态,搞不清它们又是对应着哪些专业的外文词汇。   “两百年后的技术还真是深不可测,”千里靠在墙边,“又是时空穿梭又是刀剑的付丧神,相比下见到这种能精准测量的机器我都不吃惊了。我在的那个时代,人们都不怎么相信灵力呢——至少没有像相信科技那样,大部分也就是逢年过节去神社参拜求签求御守的程度。”   “真的吗?”   佐藤反问的语气相当暧昧不明,他埋头按下几个按钮,“也许只是有些事您没发现呢。”   “也许。”堀口千里心知他说得在理,“就像我是在死后才意识到自己拥有了灵力,才亲眼见过神明,现实生活里可能确实有我不了解的存在吧。”   仪器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嘀”。   “真的完全没有结界啊,”佐藤惊讶道,“我还以为是哪里出了差错,比如虽然不是那么明显但还是微妙存在着……以前也不是没有这种情况,可现在这样就是头一回了。”   她好奇的是其中一点。   “这样是说明审神者的资格认定有问题?”   “不。”   佐藤回答。   “这座本丸已经登记在‘清’小姐的名下,而且既然能顺利唤醒本丸里的刀剑男士,在这方面应该没有差错。这里能检测到您的灵力,但结界未能开启的原因不明。而关于预约中提到闹鬼的问题——我们查阅过前两任审神者的记录,上面没提到过这种情况。”他说,“我想再确认一下您登记的身份。”   “没错。”堀口千里看过他递过来的表格,“所以还是跟这个有关?”   “有这个可能,不过也仅限于可能——您有别的线索吗?”   堀口千里想起了那个玻璃瓶。   “清光。”   “是是——”   她在时政来人前就叮嘱过可能会需要这个,毕竟他们自己也没法做什么分析,还不如让拥有更先进技术的那一方去尝试,加州清光听到后就将东西拿了过来。玻璃瓶由他递给佐藤,佐藤对着光瞧了会儿蔫蔫趴在瓶底的黑影,小心地将其收好后,又瞥了眼还站在旁边的加州清光。   那眼神的暗示性太过明显,千里淡淡道:“没关系,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那我直说了,”佐藤叹口气,“就目前的状况,您确定还要当审神者吗?”   他想支开加州清光的想法是正确的,在他问出这句话时,后者面色一变。   堀口千里:“……?”   “您确定还要当审神者吗?”   他又问了一遍,接着解释道。   “对于普通的本丸,结界的意义更多在于如何避免被溯行军追踪发现。日后如果出阵次数增多,不排除会被历史修正主义者勘测到这座本丸的位置并发动奇袭的可能。”   “慢着。”堀口千里沉吟片刻,“‘审神者’,对你们来说是很珍贵的人才资源吧?”   “是这样,”佐藤苦笑,“拥有能支撑整座本丸和这么多付丧神的灵力的人类数量还是比较稀少的。可我们同时要做的还有保护诸位审神者的安全。在确认可以为审神者们提供一个相对稳定安全的居所和足够优异待遇的前提下,借由审神者的灵力与溯行军战斗,算是我们和你们的等价交换。”   “那样的话,这方面就不用再谈了。”   “哎?”   “我个人对安全问题并不在意,而等价交换的筹码——”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实体化后仍泛出些许珠白色的指尖,“有人给我开出过相当诱人的条件了。”   “如果你们不是非要赶我走,我是会继续留在这里当审神者的。”   “……我们会尊重您的决定。那么,”佐藤举起玻璃瓶,“这由我们带回去检查,之后会通知您结果。”   又在四处勘测了一番后,时之政府的几名工作人员收拾了器械离开。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漩涡间,堀口千里才移开了视线。   “刚才的话不用跟其他人说。”   “诶,为什么?”   “我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留下来,这方面没什么好说的。”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加州清光胳膊环过脑后,“主人选择了我们是事实吧?”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结果主义者。”   “说起来。”他想起什么,“之前烛台切跟我说,他昨天傍晚做饭的时候,出现了部分半成品的食材不翼而飞的情况。”   堀口千里皱眉,“不翼而飞?”   “听说是才做好的天妇罗和粗炸过一遍的鸡肉。那时候正好米不够了,他去旁边的库房取,但回来就发现数量跟他印象里的对不上。烛台切也不确定是他记忆有误还是真的哪里出了问题。所以让我向主人转告一句,如果真有什么情况——”   与此同时的厨房。   烛台切盯着盘子里片好的鱼生,陷入沉思。   他不过就是去拿个秋葵,回来又发现了和前一天同样的情况。   金枪鱼……之前有这么少吗?   *   “会偷吃东西的鬼?”乱一脸茫然,“还有这样的鬼?”   “金枪鱼的鱼肉是我看着烛台切拿出来的。”   付丧神的恢复能力到底不成问题。腰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的长谷部指了指餐桌上的盘子,沉着脸道。   “这量比那时候起码少了一半以上。”   一时间群情激奋。   闹鬼可以忍,吓人可以忍,偷口粮不能忍!   “难道是烛台切先生说过的那个,”后藤狐疑道,“就是那个在碗柜里抓住碗的?”   药研:“那个,只有手吧?”   “连手也看不见,”鲶尾往自己脑袋上比划了一下,“搞不好还有其他部位呢,偷拿东西吃完全可能啊。”   连堀口千里也加入了讨论。   “我倒觉得它的活动范围可能仅限于碗柜。”她道。   “我和你们注意的地方可能不太一样,”加州清光提醒,“现在可是中午啊。”   众人一片寂静。   他们之前达成的共识是灵异事件绝大多数都在晚上出现,除此之外的唯一一件也是在黄昏这样昼夜交接的时刻。   “难……难道说,”五只小老虎在五虎退椅子背后缩成一团,“白、白天也不安全了吗?”   “现在还不能确定它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刻意避开人的鬼……想也不会有什么杀伤力。”   作为审神者,堀口千里一锤定音。   “下次尽可能守在一边吧,如果烛台切有事要去其他地方,记得让另一个人顶上。”   *   晚饭时间。   锅里是正缓慢熬煮着的高汤,面团被烛台切放在一边的盆里醒面。为了避免再次出现食材不翼而飞的情况,他特地选了面条来做。   他打开锅盖,舀了一勺汤,尝过后总觉得味道偏淡。   烛台切伸手拿过调料瓶——空的。   “长谷部君,”他走出门,向院里正在除草的长谷部招呼道,“麻烦帮我看下厨房。调料用完了。”   “我知道了。”   长谷部看了眼正推着的除草机。   他转身把这好不容易从杂物堆里翻出来的小型机器推回仓库,顺便洗了个手,这就接着往厨房走去。经过窗户时,长谷部透过窗纸看见了里面影影绰绰的人影。   这么快就已经回来了?   他想。   “烛台切,”长谷部推门进去,“你——”   里面的人端着个碗喝得正欢。   身上那打扮,无论怎么看都不是烛台切。   那人听到他的声音,动作一顿。   “啊呀,原来光坊也在这里?”他笑眯眯地说道,“果然,光坊的厨艺还是这么没得挑啊。”   这个称呼,以及这一袭白衣,和他腰间的佩刀——   长谷部的眉头死死蹙起。   “你是——”   鹤丸国永?   仿佛已经知道他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鹤丸国永歪头,扬了扬另一只没端着碗的手。   “哟。” 作者有话要说: 长谷部:…………“哟”个头啊!! 第21章 二十一个怨灵   鹤丸国永。   本丸里根本没有这振四花太刀。   而这个闯入者此时此刻还以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跟他打了声招呼,这简直, 这简直——   “为什么你这家伙会在这里啊?!”   正巧走到门边的烛台切听见长谷部脱口而出的喊声不由一怔。   “长谷部君, ”他推开虚掩的门, “怎么——”   烛台切:“…………………………鹤先生?”   “咔哒”一声轻响, 清亮的汤水随着被放在桌上的动作在碗内一荡。鹤丸的眼睛弯成两轮弦月, 脸上绽出的轻笑让那俊秀的面容看上去无端地多出一分柔和。他向着烛台切的方向一抬手。   “晚上好啊, 光坊。”   “等下,烛台切。”长谷部并未因为鹤丸国永展现出来的友好态度而放松丝毫警惕,他制止下烛台切想往前走去的行为,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个问题——”   鹤丸一脸莫名。   “就是从大门口走进来的啊。”   长谷部和烛台切对视了一眼。   他在说谎,还是一个也许连他自己都知道说出就会被揭穿的谎言。   本丸可能由于审神者灵力不相契而无法顺利开启结界,这已经成了本丸内部心照不宣的公开“秘密”。也正因如此, 这两天在分配工作的时候, 总有一名付丧神被安排到离正门不远的地方做事。防守的效果有限,但至少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而这期间,除了时之政府上门来检查结界状况的办事员, 没有任何人出入过。   几乎可以肯定鹤丸国永是从哪里潜入进来的, 地点未可知, 时间未可知, 而如果被他由他们对此完全没发觉的情况推断出结界的问题——   “这座本丸, ”鹤丸语调轻快, “好像没有结界啊。”   “……”   长谷部的手径直按上了刀。   “哎呀, ”鹤丸余光瞄到对方的动作, “这么严肃可真是吓到我了。”   “不不,用不着那么紧张,我没有恶意。”   他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摊开双手。   “你们可以去叫其他人过来,在这期间我不会做什么的。”   长谷部打量着他的神情,试图从其中分辨出这话语的可信程度到底有多高。   “烛台切,你去找他们。”最后,他这么说道,“我在这看着他。”   如鹤丸所承诺的那样,在烛台切离开的时间里,他空着双手什么都没干,微笑着任由长谷部怀疑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而众人被烛台切叫到厨房外的走廊,一时都还有点懵。   “为什么别家本丸的鹤丸先生会在我们这里?”乱藤四郎问道。   狐之助抬头看看乱藤四郎,又看看堀口千里,爪子时不时刨一刨地面,似是在斟酌到底该怎么解释比较好。   而那边的鹤丸在走出门时,也瞧见了站在一旁的审神者。   “这间本丸的审神者是你啊,”胸前的挂饰因他微微侧首而发生了些许的晃动,鹤丸此时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笑得有几分人畜无害,“这也能说得上是个惊喜吧,看来我果然没有找错人。”   药研问出了其他人心中的疑惑:“大将……认识他?”   “见过一面。”   堀口千里抬眼,语气与友善相去甚远。   “别装了,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   鹤丸听到她的问话,有些苦恼地抓了抓脑后的碎发,嘟囔了句“果然还是瞒不过去啊”,接着如实回答道:“如果算上今天,是在一天半之前。”   “我还是挺好奇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的,这样多少也能当成是个小小的惊吓。当然,我没有要窥视这边的意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外面度过的呢。”   至于躺在树上朝里看的时候,那只能当作是无意间看到了什么,鹤丸认为这完全跟“偷窥”这种行为挂不上钩。   “一天半之前……”鲶尾听到这里,往厨房里瞄了一眼,“那不是厨房开始丢食物的时候吗?”   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什么的鹤丸动作不易察觉地一顿。   “我进来的时候,”目击证人压切长谷部如是道,“正好撞见他在喝汤。”   “的确。”   烛台切补了一刀,“我也看到那会儿鹤先生正把碗放下——”   “……大将。”   后藤将袖子挽过手肘,不忘先征询审神者的意见。   “可以动手吗?”   堀口千里:“当然。”   仔细想想,一出场就拉满了所有人的仇恨也是挺不容易的。   鹤丸哈哈一笑:“这还真是个让人惊讶的玩笑——”   “谁跟你说这是玩笑了?”加州清光眯起眼睛,“来,上吧。”   鹤丸:“………………”   “等等等等,”他立即声明道,“我只是动了很小的一部分!”   “还真是你吃的啊?!”   “骗谁呢,哪止很小一部分,九人份的金枪鱼被你一个人吃了一半——!”   “诶、诶?小老虎,别……”   黑色的爪子踏过地面,五虎退那群小老虎中最活泼的那一只猛地扑了上去,“嗷呜”一口就往鹤丸的小腿上咬了过去。后者动作轻巧地侧身一让,堪堪避过小老虎尖锐的牙齿,抚了抚胸口。   “啊……吓我一跳。别着急啊,我还有东西要给你们呢,”他变魔术似的掏出一样东西,“这个,是你们的吗?”   乱一眼认了出来,“人偶小姐!”   ……就是有点脏了。   “为什么会在你那儿?”堀口千里皱起眉。   “我也不知道。”鹤丸国永耸了耸肩,“总之,这是我在草丛里不小心捡到的——怎么样,现在能稍微相信我一点了吗?”   乱从他手中接过人偶,正有些犹豫之时,便听堀口千里接着开口道:“不能。”   “你原来那座本丸的审神者,”她问,“是你杀的吗?”   所有人的视线原本就集中在鹤丸身上,这时候听了自家审神者的话,顿时又多了些探究。被他们如此注视着的对象却没有因此感到任何不自在,而是晒然一笑。   “这还真不好回答啊。”   长谷部沉默着回忆了片刻,“是附近那座本丸?”   “是,”加州清光瞟向在如此鲜明的对峙气氛中正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狐之助,在接下来的话中省去了某些字眼,“至少……是这么说的。”   “那座本丸……的确听说过有鹤丸国永这振太刀的存在。”长谷部提起了在场大多数刀都不愿意去触碰的记忆,“我记得,那个人有时候会给那里的审神者写信。所以,之后怎么样了?”   “其实已经能猜到了吧?”鹤丸反问道。   “全部暗堕了哟。”   他分明还是笑着的,可与先前不同,笑容中无法令人感受到丝毫的温度。   “对,是在你们这儿被时政查封之后。暗堕的程度比你们还要深得多,已经完全没有再逆转回来的机会了——从这种层面而言,我当时算是逃过一劫吧。”语气很平静,鹤丸的眼睛里却闪动着让人觉得不妙的光,“也用不着这么看我,毕竟——”   “我只是做了你们当时不敢做的事情而已啊。”   “怎样,”他看向堀口千里,“要把我移交给时政吗?”   “不,没那个必要。”   “哎?”   对她很快做出的回答感到些许吃惊,鹤丸继续饶有兴致道:“实际上,我有点厌倦这样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了。那么,我能暂时留在这里吗?”   堀口千里的目光从他眼睛上转开。   “这种事情随你。”   她转身往反方向走去,数名付丧神还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主人——!”   身后传来长谷部的喊声,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堀口千里停下脚步,侧身看见他追了上来。   “主人,”他眉宇间满满都是不赞同,“真的要这样吗?”   “是啊,不然呢?”   “至少……不该同意让那种不确定的家伙待在本丸里。”   “但是,现在的情况你也清楚。”堀口千里的口吻平淡,“没有了可以限制不受欢迎的对象出入的结界,防护措施做再多于这么大的本丸也是形同虚设。现在这里对他而言,确实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何况他身上还有那个审神者留下来的灵力。”   “如果通报给时之政府呢?”   “那更不可能了。在政府人员赶到前,他有足够的时间可以逃跑。”她道,“狐之助曾跟我提过,政府还在寻找下落不明的太刀鹤丸国永。明知他走不出这道时空缝隙还这么久都没有水花,一方面固然是效率太低,但另一方面也能说明点问题了。”   “可把这样的定时炸弹留在身边,主人的安全……”   “不是有你们吗?”   长谷部轻咳一声,压不下因为被信任的喜悦而弯起的唇角。   “比起定时炸弹,”堀口千里继续说,“更像是‘枕头边上的匕首’……这样的存在。”   “……匕首?”   “可能成为趁手的兵刃,也有可能在刺向别人前先扎伤我。不过,现在最严峻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听到她这么说,长谷部屏住呼吸,随时准备在一声令下为主命赴汤蹈火。   “长谷部,”她凝重道,“我们快吃不起饭了。”   长谷部:“………………”   “政府发放的启动资金,”他小心地问,“用完了吗?”   “剩下的钱估计还够买几根菜叶吧,我一开始没想到会有这种自发唤醒的情况。”   堀口千里估算了一下。   “现在的储备粮可以让我们再支撑上几天,但不能继续坐吃山空下去。真是的……第一次感觉自己这么穷。”   她生前的父母忙于工作,可相应带来的也是十分优渥的家境。就读于有名私立女子中学的十六岁少女堀口千里,再怎么说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除了用不完的零花钱外还有张随便刷的银行卡,在来到这之前从没为吃穿用度发过愁。   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她郁闷地想。   “我向佐藤要过了近期的任务清单,他也确认过本丸内的时空转换器可以使用。现在,我需要你帮我拟定一下出阵名单。”   *   这还是堀口千里接受这座本丸以来第一次出阵。   “下面我念到的第一人为队长。”   “清光,烛台切,乱,药研,鲶尾,骨喰。”她照着纸上的名单念完,将纸张折合起来,“以上六人作为本次出战的队伍。由于我会一同随行,所以我们不在的时候,就由其他人来看守本丸,可以吗?”   “尽管交给我。”   长谷部应声。   “我会把最好的结果带给主人。”   与她眼神交汇时,长谷部又点了点头。   这是两人共同商议出的结果。本丸里多出一个目的不明的鹤丸国永,总得有人留下来牵制他或是观察他的动向。如果不是因为短刀不适应日战,她是想把烛台切和长谷部一起留下的。   “大将也要一起去?”   能听出药研的声音有些迟疑。   “当然,”她回答,“你们有很长时间没作战了,这又是我来了以后头次出阵,肯定得过去看看。放心,以我现在的程度,别的不多说,自保还是没问题的。”   向不同朝代进发歼灭溯行军的刀剑男士们通常六人编为一队,审神者可以视情况而选择是否随行——话虽这么说,这么做的审神者到底不多。出于安全考虑,时之政府也不建议审神者经常随行,可鉴于堀口千里是个连结界都没有就敢直接住进暗堕本丸里的家伙,这点问题根本不足为虑。   将制作好的刀装一一分发下去,堀口千里走到正在调试时空转换器的加州清光旁边。   任务的战线本来就长,溯行军的踪迹也难以摸索,时之政府有时只能提供模糊的坐标区间,有时甚至连区间都没有。好在刀剑们要么有着为刀时便在那里战斗过的记忆,要么也穿梭时空去那里与时间溯行军交战,想要调试个坐标还是可以的。   “这样就可以了?”   “大概,”加州清光语气不甚确定,“我都三年没用过了。你们看看?”   其他要出阵的不出阵的都把脑袋凑了过来。   “应该是这样……?”   “忘了。”   “好像跟我印象里一样。”   堀口千里:“……”   行不行啊你们!   “按照这个坐标,”长谷部认真思索了片刻,“确实是降落在桶狭间合战场的,”   “多谢了,长谷部,还是你靠得住。”   “主人的夸赞就是我最大的荣誉。”   “那么,之后再见。”   堀口千里和其他人一同将手放在了时空转换器上,声音连同身形都逐渐被白色的光芒吞噬。视野中全是刺眼的光,她下意识闭上眼,等到感觉出光线减弱才重新睁开。   然后,在那一瞬间陷入了沉默。   入目所及是参天密林,尽管他们的目的地就是桶狭间山,可这会儿不管往哪个方向望去,都瞧不见任何道路的痕迹。别说是去找今川军行军的路线了,连他们现在是不是在桶狭间附近、是不是在战国时代都不一定。   除她之外的六人也是一片迷茫的状态。   千里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你们也是第一次落到这地方来?”   鲶尾“嗯”了一声:“以前应该是更靠近战场的位置。”   ……不是吧。   “我刚才是不是说过长谷部靠得住?”   加州清光:“你说过。”   “很好,回去找他算账。”   话音刚落,堀口千里忽然想起,这坐标是加州清光和长谷部分别确认过的,其他人也说跟记忆中没有多大出入。除了这么多人同时把坐标记错的可能性外,还有可能是时空转换器本身出了问题,再或者……还是由于她跟本丸的问题,导致降落的位置出现了纰漏。   她皱起眉。   “药研,”她问,“你能找到路吗?”   桶狭间合战,作为日本战国三大奇袭战之一,织田信长在这里设下埋伏杀死了大名今川义元,这也成为他日后在日本中部扩张势力的关键。如果说他们中谁最可能对这里有所了解,那就是曾被织田信长随身携带的药研藤四郎了。   “实际上……我也有点陌生。”   药研锐利的紫眸扫视着四周。   “但既然是大将的命令,我会试试。”   之后的两小时内,堀口千里根本不想去回忆他们到底绕了多少远路。   最气的无非是走了一大圈后又回到了原点,当他们再次看到那道在树上做下的痕迹后,几乎所有人都长叹了一口气。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林子里走了许久,堀口千里摸了摸兜里的回城符,心道再找不到还是回去算了,只是有点浪费这道符咒。   这是她最初采购时就准备好的,可当时只买了几张以防不时之需,这种任务没完成的情况下用一张少一张——时之政府是不会报销中途回城的符咒的。   正在这时,她听见和药研走在最前的鲶尾,回头来“嘘”了一声。   胁差的侦察一向出众。   “看到了?”烛台切问。   “在那里。”   在他手指的方向,可以隐约辨认得出藏身在树叶间身形怪异的家伙。   “那个……”堀口千里第一次直面他们需要打倒的敌人,不由好奇,“就是时间溯行军?”   “没错。”   潜伏在树上的时间溯行军……   她意识到他们是在等待着什么。   想要修改这段历史,自然是要破坏掉织田信长的奇袭。溯行军大抵是要等织田军部署人手时对其进行阻挠——织田信长成功的原因有三,这是其中最容易干扰的一条因素。   天空如历史记载那般阴气沉沉,聚集于顶的云层仿佛随时都要滴下水来。   “主人就在这里等着吧。”烛台切嘱咐道,“可以感觉的出来,这次的敌人实力不强,争取速战速决。”   堀口千里一点头,便见他们朝那个方向冲了过去,   从这到刀刃与刀刃相撞,不过短短数秒。   她看见付丧神们以再娴熟不过的身形避过向肩颈处斩下的刀光,同时以最刁钻的角度给予敌人致命一击。模样古怪的敌人全身上下只剩下骨架,还散发着诡异的色光,但不管他们是何种形态,付丧神们在对战中都显得游刃有余,哪怕是整整中断了三年训练的加州清光。   口含短刀的骨蛇在空中被一分为二,众多溯行军的数量已经屈指可数,眼见战斗即将迎来尾声,堀口千里转身从树后走了出来。   然后,她看到了在其中一个溯行军身后闪出的红光。   那是——?   子弹穿透了溯行军的后心,骨架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四分五裂。踏过溯行军的尸体走来的新敌人身着厚重的盔甲,周身环绕着电光,看着这副模样,堀口千里回想起她曾在说明手册和报告书上看过的内容。   现在,她想,现在强制返回本丸来得及吗?   “糟了,”烛台切低声说,“检非违使。”   从他们与溯行军交战不过数分钟,但如果算上一开始迷路的两个小时……看来“历史的猎人”认为他们在这里停留得太久了。   从被召唤至这座本丸到现在,他们不是第一次遇上检非违使。可这次的检非违使,比之前的溯行军实力要强上不止一档。   敌军的速度极快,烛台切想要招架已是分身乏术。他以刀身架住向他脸上劈砍下的太刀,余光忽见一道残影从耳边略过。烛台切只来得及偏头让其避开了动脉,刀刃重重地切开皮肉,嵌入他的肩膀。他吃痛地闷哼一声,罔顾肩上的疼痛,手上的力气片刻也未放松。   “烛台切!”加州清光注意到响动,“背后!”   烛台切一怔,可眼前的太刀让他根本无从闪躲,他硬是将手中刀刃向前压制造出些许空隙。可饶是如此,大太刀挥过时仍在他背上留下一道不浅的伤口。   还欲再次挥动的大太刀被另一片刀光所阻挡,挡下大太刀攻势的加州清光死死握住刀柄。长枪向他突刺而来,加州清光及时闪躲开,可枪尖仍然刺穿了他的胳膊,只好在没有伤到骨头。   血腥味顺着风飘过来。   堀口千里攥着回城符的手指在发抖,一阵阵眩晕晃得她胃部仿佛都在痉挛。   鲜血淋漓地滴落在地上,烛台切低声道:“这是……何等的失态。”   “这样下去的话,形象什么的也顾不上了!”   刀尖准确地劈开敌刀头盔与盔甲之间的缝隙,先前还威风不已的检非违使转眼间一命呜呼。   骨喰猛然从手握长枪的检非违使身后挥动胁差,处在正前方的加州清光,两人一前一后,径直将其斩为两截。   哪怕身上伤痕累累,敌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总是令人欢欣鼓舞的。可偏偏在这时,又一团红光凭空出现。   不断扩大的圆形中,出现了与之前那些相差无几的敌人。   ——检非违使不止一队。   事情发展到这程度已经大大出乎了他们原先的预料。以前也有过这样连番战斗的时候,强度也并不比现在低,可他们的身体状态还未恢复到那时的水准,上来就面对这样的难度——这与时之政府标注的完全不符。   乱的身体狠狠撞上树干,不住地喘息着,胳膊与大腿上的血痕格外醒目。   空气中的血腥气息越发浓郁。   心脏在胸腔内一下下地剧烈搏动,像是有一只巨手在将其捏紧再捏紧。   无法呼吸。   堀口千里不确定理智的那根弦是否已经崩断,她想起上次出现这种感觉,还是在当时看到加州清光一身血的时候。   那时候,狐之助好像问她是不是晕血。   她……回答了什么来着?   眼中看不见其他景色,被血色所浸染。她恍若又被拖回了那片地狱,终日看着曾从自己身体上碾过的电车周而复始地行驶,自己因为无法再触碰到世间万物,整个人都陷入了绝望与怨恨的泥潭。   她忘记了自己在哪里,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只是遵循着本能抬起手。   然后,挥下。   灵力在那一刹那暴涨。   正要再次挥刀而下的检非违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打飞,自头盔正中央出现的细小裂痕迅速蔓延至全身。“咔啦咔啦”的破碎声响起,数个检非违使在空中被撕裂为碎片,付丧神们惊诧地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看向正在走近的审神者。   她面上一片漠然。   恍若在此时的她眼中,他们与方才的敌人毫无两样。   “大将?”   她所做的唯一回应,是再次抬起了右手。   “主人!”离她最近的加州清光一咬牙,再顾不上其他,几步上前一把攥住了她右手手腕,“敌人已经全部死了——”   冰凉的液体滴落在脸上。   一滴接着一滴,阴沉天空压着的大雨,终于在此时磅礴而下。想必在不远的某处,织田信长也在为这神助似的瓢盆大雨拍手叫好,可在这里无人能管得上这些。   雨水冲淡了鲜血的气息,堀口千里眼中的神色渐渐回转。   她咬着唇,卸下了那只险些要攻击同伴的右手的力道。   “回去吧。”加州清光平静道。   堀口千里没说话。   加州清光低头,看见那张被塞到他手里的,皱皱巴巴的回城符。   *   房门的木楞被人轻轻叩响。   “主人。”   长谷部的声音。   “我说过了,”堀口千里眼抬也没抬,“让我一个人待着。”   这是长谷部第三次来敲门,跟前两次一样,他也依旧拗她不过。听着门外脚步声远去,堀口千里背靠着纸拉门,一手搁在膝盖上。   自她来到这座本丸后,还是头一次如此贴近以前的心理状态。   外室的拉门蓦地拉开,“哗啦”的声响让堀口千里不悦地皱眉,她以为这次也又是长谷部,正想出声,对方的先行开口就让她一怔。   “主人,”加州清光道,“我和烛台切他们的伤,药研已经全部帮忙包扎过了。”   “……嗯。”   “大家都很担心主人,”声音从另一边传来,堀口千里察觉到他靠在了另一侧的门上,“真的不打算出来吗?”   “不。”   堀口千里拒绝得很干脆,自打从战国回来,她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房间里。   “类似的话我已经跟长谷部说了三遍了。”   加州清光极轻声地说了句什么,堀口千里没听清,可以她现在的状况,也没心情去问。   他随后又道。   “之前,主人面对时之政府选择了我们,反过来也是同理。”   “和最初的状态不同,我们会选择主人你,也是出于自己的决定。不管过程如何,不管主人到底是怎样的人,我们看到的是我们相信的结果。”   选择和结果……吗。   堀口千里深吸一口气,又板起了脸。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哎?”   “宵禁。”她开始赶人,“让他们也赶紧回去,省得再出什么岔子。”   仿佛能隔着门板看穿她的心中所想,加州清光笑了一声:“知道了,那,晚安。”   门被再次合上,这回不会再有人来了。千里想着,心里居然莫名其妙地真的因为加州清光的话而松快了一些。她抱着膝盖,把头倚在胳膊上。   “笃笃。”   “……”   堀口千里决定当成没听见。   “笃笃笃笃。”   敲窗户怕不是有毒。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她没好气地推开了窗户。   “哇——好险好险,”险些被窗框撞到鼻梁的鹤丸国永向后仰去,“突然在这里见到我难道不惊讶吗?”   堀口千里差点翻了个白眼。   “完全不惊讶。在你来之前,根本不会有人大半夜跑过来敲我窗户。”   “这怎么行。”   鹤丸摇头。   “惊吓在人生中可是必要的,没有惊吓的话,心会先于身死的。”   但她本来就已经死了。   从刚被猛敲窗户就气不打一处来的堀口千里盯着他那张俊脸看了两秒,开口问道:“你想要惊吓是吧?”   鹤丸国永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真巧,”她皮笑肉不笑道,“我这儿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这个。你进门右转直走,手合场有个大惊喜等着你。”   “真的?”   “假的,”堀口千里哼了声,“那玩意儿我早就送时政去了。”   “‘那玩意儿’——?”鹤丸兴致勃勃地追问,“长谷部说布告栏里贴着的通知是因为这里闹鬼,所以‘那玩意儿’也跟这有关?”   “差不多吧。”   她没那么多心思去解释,随口道。   “你愿意去看就看好了,反正这事看缘分,这里有人撞见过也有人从头到尾没撞见过呢。”   那不是很有趣吗?   鹤丸心想。   窗户在他面前关上,他也真就按照对方刚才说的路线走了,准备先去手合场看看。   各本丸别的地方不同,手合场布置都大同小异,鹤丸很容易便认出了手合场的位置。哼着歌去推门时,他忽然听见了点跟之前不太一样的声音。   “啪。”   “啪嗒。”   “啪。”   受到这声音的影响,鹤丸鬼使神差地把灯给推上了。   当他看见手合场的角落正有个小男孩面向墙角,一下下地拍皮球时,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松了口气。   是新召唤出的哪家短刀吗?他想。   他没思索多久便定下了接下来的行动方针,鹤丸尽可能放轻了步子,一点点挪到了小男孩的背后。他向对方伸出手,就在他的手即将挨上小男孩肩膀的前一秒,后者忽然转过了头。   那是一张十分光滑的脸。   光滑到,根本看不出任何五官存在过的痕迹。   鹤丸:“…………………………………………………………” 第22章 二十二个怨灵   鹤丸国永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意识到他在进门时做出了一个最错误的决定——手合场内的灯光洒在那个男孩的脸上,将其映得越发惨白无比。他甚至有一种那张光滑平整的面部都在隐隐反光的错觉, 男孩分明没有眼睛, 可当他这么扭头看着鹤丸时,后者却明显感受到一股视线在自己脸上停留。   是惊吓没错……   他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   但是未免也太大了点……   男孩仿佛根本没察觉到两人间距离的拉远, 他将先前拍打的皮球抱在怀里,歪着脑袋看过来。如果这动作由一个正常孩童做出来,那自然是天真无邪的,可如果他没有脸……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鹤丸本能地往下瞥了一眼。   果然, “男孩”的脚下没有影子。   ……他刚才怎么就没发现这情况?!   “大、哥哥,”男孩保持着歪头的姿势, 本该有嘴巴的地方一动也不动,实在让人无法想象他到底是用哪个部位在发声,而他的声音也像是从哪儿硬挤出来似的尖细古怪,透着股说不出的扭曲, “这么、晚了还来这里,你也、很无聊吧?”   鹤丸:“………………”   他不是他没有别瞎说!   “那样的话, 要不要、和我一起玩呢?”   带着僵硬的笑容,鹤丸开始试图回忆在人类的知识里, 遇见鬼怪时应该怎么做——到底是不贸然拒绝对方的要求还是不贸然答应,如果直接置之不理拔腿就跑会不会被缠上……之类的问题。   四花太刀鹤丸国永,一千多年的刃生里第一次如此希望自己是把灵刀。   他心里的天平已经逐渐倾向后面的选项, 鹤丸正想转身, 一只小手从后面拉住了他的衣摆。   鹤丸慢慢地、慢慢地扭过头。   “大哥哥, 来、跟我拍皮球吧?”   “大哥哥……”鹤丸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和善点, “大哥哥不会拍皮球。”   “哎——”拖长的语调让这扭曲的声音听着更可怖,“你说谎。”   鹤丸沉默了。   “但是我没有皮球,”他循循善诱道,“也不能抢你的,所以——”   “不。”   “……?”   “有、的。”   假如“男孩”的脸上有五官,那他此时展现出来的,一定是一个相当奇异的笑容——鹤丸不知为何,产生了这种感觉。紧接着,“男孩”缓缓松开了攥住他衣角的手,食指抬起指向鹤丸。   “看,”“男孩”说,“你有的。”   鹤丸条件反射地低头,看见他指着自己的脖子。   对方所说的“皮球”……和他的头……   这还等什么,赶紧跑啊!   他扭头就以远超他机动的速度往门口窜去。出乎他的意料,这次根本没受到对方的任何阻拦,为了杜绝那个“男孩”追上来的可能,他甚至飞快地拉上了手合场的门将其反锁。当他这么做时,鹤丸听到了从里面传来的“嘻嘻”笑声。   一直到十多米之外,确认身后没有任何东西,仍有些心惊肉跳的鹤丸才抹了把冷汗。   这……这还真是……   令人……十分印象深刻的惊吓啊。   *   一早,堀口千里走进餐厅时,发现所有人的态度如常。   无论是一同出阵的也好,留守在本丸内的也好,对昨天在桶狭间和回来后发生的事都只字不提。大家笑着跟审神者打过招呼,另一边的烛台切也开口问道:“今天的早餐有面包和蔬菜粥,主人要吃什么?”   “我都可以。”   堀口千里在桌边坐下,看见桌上的小菜就又忍不住在心里开始算还剩多少余粮。好歹桶狭间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狐之助在她来餐厅之前便打开了通往时之政府的通道准备去交接,不知道领回来的奖励够他们花多久。   她不是最后一个到餐厅的,蔬菜粥刚端到堀口千里面前时,又有人推开了门。   ——那位莫名其妙地来到本丸的不速之客。   “鹤先生,”烛台切注意到鹤丸的不对劲,“您眼睛怎么了?”   鹤丸的肤色很白,这也就衬得他眼下那黛青色越发明显。   “啊……”后藤跟自家兄弟窃窃私语道,“难道是因为‘那个’吗?”   “这两天都没看到‘那个’啊。”   乱无辜地说。   “不对,我的话从一开始就没见过。其他人的话,自从主人规定说夜间最好不要外出后,没有人再见到‘那个’了吧。”   “好好待在房间里不会出事……”药研思索着,“有这样的感觉。”   他们压低了音量,但这并不妨碍就坐在一边的加州清光听到。   “对了,”他问,“那个拿回来的人偶怎么样了?”   “我和退把它弄干净了。”   乱双肘杵在桌面上,托住下巴。   “好奇怪啊。虽然之前也不动,可是现在的感觉就完全是个普通的人偶,是由于离开过本丸的关系吗?”   堀口千里也看到了鹤丸国永的黑眼圈,冒出了一个猜想。   “……你不会真大半夜跑去手合场了吧?”   还低声讨论着其他事的付丧神们震惊抬头,在座的都是“寻找长谷部”行动的参与者和当事人,当然知道那里发生过什么。能顶着“夜间尽量避免外出”的忠告到处乱跑,还是去手合场那种地方……   真是作死——不,勇士啊!   “还有别的鬼吗?”鲶尾紧张道。   等鹤丸讲述了他的所见,餐桌上陷入了奇怪的寂静。   “所以,鹤先生,”烛台切指了指他的黑眼圈,“那个——”   鹤丸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这个啊,是因为遇见了了不起的惊吓,太兴奋所以没睡好而已。”   真的?   堀口千里一挑眉,刚想根据她生前看电影的经验推荐几个更容易见鬼的地点,不远处就又发出了一阵响动。这次,餐厅门被直接撞开,黄白相间的狐狸式神连滚带爬地飞扑过来。   “审神者大人,审神者大人!”   狐之助兴奋道。   “我们发!财!啦!”   “我去时之政府的时候,他们跟我说,由于时间溯行军前阵子频繁在桶狭间出没,去征讨的审神者也一度增多,导致现在那里的时空波动更容易引来检非违使。”   它在前面领路,“桶狭间的任务难度上升了很多,但给我们的清单上没有及时更新这条信息,所以,为了弥补我们的损失和他们的过失作出了赔偿,再加上这次任务的奖金——”   堀口千里随着狐之助停下脚步,她身后的众人,在看到那一箱子的金光灿灿时不约而同地“哇”了一声。   箱子不大,但因为满满当当地塞满了甲州金和小判而显得分量十足。本丸的家底仿佛一下子就丰厚了不少,不仅够支撑眼下很长一段时间的饮食开销,还有余裕来干点别的。   “以及——”狐之助做出一副介绍的姿态,“这次跟我一起回来的,还有刀匠先生!”   站在一旁的矮小男子带着友好的微笑打了招呼。   “审神者大人,本丸从今天起可以锻造新的刀剑了,要试试吗?”   面对狐之助的询问,堀口千里还有些犹豫。   “还有很多问题没解决,现在锻刀不会乱上加乱吗?”不等其他人回答,她自己想了片刻已经得出了答案,“算了,先试一下,要是有什么问题也能及时向时政那边反馈。”   在与刀匠和狐之助走向锻冶所前,堀口千里又转过头。   “那边的钱都交给你了,长谷部。”   “哎?”   “财政管理上你更熟练吧,我相信你能处理好的。”   她一挥手,听见长谷部在身后大声宣誓的声音,心道如果留在她手上,肯定过不了就又要花完。   买买买可是她的人类本能。   锻冶所内,堀口千里看着刀匠来回忙碌的身影。冷却材、木炭、砥石、玉钢,各类资源在这里早就一应俱全,刀匠开始着手打造刀剑。   据说假使结界正常,这里的有些流程也是可以自动化完成的,现在全程手工就要耗费更多时间。千里待在锻冶所里看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数个小时后接到狐之助的通知,说刀已经锻造好了,还差最后一个环节。   一如她当初用灵力唤醒沉睡的刀剑,这时也需要审神者完成最后的召唤。   摆放在刀架上的是锻造完成的刀剑,堀口千里向那里注入灵力时是感受不到是否有分灵在这期间依附于其上的。但当她挪开手时,它确实发生了某种变化。   千里转头去看出现在旁边的付丧神,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角白色的……   她眨眨眼睛,以确定自己没看错。   ……被单? 第23章 二十三个怨灵   “这位新人, ”十分钟后, 堀口千里站在众人面前,示意他们看向一旁新来的付丧神,“山姥切国广。”   执拗地要披着一层边角破破烂烂的白布的山姥切国广有小半张脸都被遮在了兜帽的阴影下,一头金发只有额前的几缕露在外面,衣服上割裂的口子也让他这打扮看上去有些寒碜。但所谓颜值不会被穿着打扮所阻挡, 这身装束套在山姥切国广的身上, 也不大怎么遮掩得住他本身的俊俏长相。   但他自己显然不希望被这么认为。   沐浴在毫不掩饰的打量目光下,山姥切不甚自在地又把布往下拉了拉。   “……请多关照。”   ——山姥切。   在听到这个名字时, 原本丸付丧神们中的几人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相传为堀川国广仿照灵剑“山姥切”而打造的仿作, 但同时也有着“国广第一名作”的名号。而本科“山姥切”, 则是有斩杀过山姥这样妖怪的传闻的刀剑。所以——   “清光、乱,鹤丸, 你们跟我过来一下。”他们心思回转间, 千里忽然出声道, “长谷部,你负责领他去转转。”   “大将!”   后藤马上举手问:“我们可以一起去吗?”   堀口千里一怔, 意识到他是在问能不能一起去带新人参观。   “嗯, 可以。”她道,“但你们还有别的事要做吧,别耽误太久就行。”   “好!”   被她点到名字的三位付丧神跟上。加州清光不动声色地插到审神者和鹤丸国永之间的空档,后者察觉到他明显的提防意图后也不恼, 依然笑嘻嘻地走在一旁。   他感觉得出来, 现在这座本丸里, 除了他和新来的山姥切国广之外的每一位付丧神——包括仍按照以往的习惯称呼他为“鹤先生”的光坊,都对出于不明目的而留在本丸里的他相当忌惮。   允许他暂时待在这里的审神者对她自己的安危完全不在乎,付丧神们反倒为此严防死守。   ——这样的感情,在现在的鹤丸看来,稍微……有点无聊。   他们在粟田口的部屋前停下,乱藤四郎进去拿出了那个人偶。诚如他所说,人偶身上泥巴留下的污痕已经被清理得非常干净,堀口千里端详了片刻,的确只能从上面感受得到微弱的灵力,这从侧面上验证了她的猜测。她弯腰将人偶放下,让它在地面上直立。   “人偶第一次出现,是在我来这间本丸的几天后。”她说出自己的猜想,“长谷部证明了这人偶是早在前任还在时就有了的东西,这样的话,它在那时才开始活动的原因……”   “用‘充电’这个词更好解释一点吧?”   乱:“……‘充电’?”   “跟你们当时的情况一样,积攒了几天才有足够的灵力。”堀口千里继续道,“同理,在离开本丸后,灵力也会被逐渐消耗。”   她看向鹤丸,“你在哪里捡到它的?”   林子那么大,想要记清楚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鹤丸侧首,说了个大致的位置。   ……那还真是够远的。   “人偶小姐为什么会跑到那种地方去啊?”   “应该是在找他吧。”   鹤丸:“……诶?”   “他身上带着其他审神者的灵力,人偶在灵力不足时自然去找相对充沛的地方……但看样子没起到什么作用。这只是我的猜测,”千里的手贴上人偶额头,“如果这么做可行,也能证明只有我的灵力对它有效。”   “哇啊——真有可能是这样吗?”鹤丸笑眯眯道,“老实说,那天突然发现草丛里竟然有个人偶的时候,还真是吓到我了。”   “谁知道呢。”   像对待付丧神们的本体那样,堀口千里缓缓将灵力推入进去。   人偶没发生任何变化。   但作为灵力的拥有者,千里能感觉得到那股力量被困在里面了。   “乱。”她开口。   “主人?什么事?”   “你和退把衣服做好了吗?”   “当然!”   “拿过来。”   “现在?”   “嗯,就在这里给它换上吧。”   “那我这就去——”乱正要转身,忽然眼尖道,“哎!人偶小姐动了!”   的确是动了,右脚往后面稍稍挪动一点,随时一副要逃跑的架势。   如此一来……算是破案了。   堀口千里想起自己以前下过的命令。   “现在你可以动了,”她说,“为什么要逃跑?”   消失的时间点太过微妙,虽然能猜到也许是跟这有关,但原本生来就是为了打扮来打扮去的人偶竟然会抗拒换衣服的原因这种事……   “逃、”木质的嘴唇一张一合,“跑?”   看上去不理解这个词。   千里果断放弃解释,转而问起另一个问题:“你有名字吗?”   “名字?”   “……算了,除了重复我说过的话,你会说什么?”   人偶木愣愣地直立许久,然后才终于想出什么似的,高兴地一举双臂。   “一起、来玩吧?”   堀口千里:“………………”   “不像是能沟通的样子啊,”加州清光在她身旁蹲下,“但这句话倒是跟后藤描述的一样。”   “可它显然能听懂其他的话,比如命令或是我们讨论的事。”   还会在她跟前卖乖。   千里又跟上次一样戳向人偶的脑门,这回它没在演,被戳以后也牢牢实实地站住了。   “不过,想从它这儿知道什么是不可能了,”她说,“得想想其他法子。”   *   “主人那边真的没问题?”   长谷部一想到这边满满当当都是人,审神者那边却只有两个人跟着,一起去的还有那个依旧很可疑的鹤丸国永,就不由皱起了眉。   “清光和乱完全招架得住吧。”烛台切想起当初目击的场景,“而且你实在小瞧了主人的自保能力。哪怕真发生什么,咱们也有足够的时间来得及赶过去。”   “那样最好。”   从方才起,为了完成主命而一直在新人面前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本丸各处设施的长谷部,在走到厨房前时终于察觉到了喉咙的干渴。他拿过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烛台切看见他走进厨房里的身影,突然也想起了什么。   “啊,对了,”他端出盘子,向山姥切询问道,“要尝尝这个吗?今天刚做的。”   山姥切盯着上面摆放的点心,有些犹豫,“这个……”   “牡丹饼,”烛台切回答,“光忠特制。”   长谷部:“噗咳咳咳咳咳——”   “长、长谷部先生……”五虎退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退是来得比较晚,”药研回忆道,“在你来之前,长谷部被牡丹饼噎到过好几次。”   “……那个时候的事就用不着再提了。”   长谷部好不容易顺平呼吸,毫不犹豫地摆手拒绝了烛台切又要递过来的牡丹饼。那边的粟田口们倒是一边说着“多谢款待”一边分拿起来,山姥切迟疑了片刻也拿起一块。   甜红豆的馅料有一种磨砂感的甘甜,山姥切咬了两口刚一抬头,就对上了烛台切真挚的眼神。   “山姥切君,”他问,“要跟我学下厨吗?”   ……?????   “——比起那个,”鲶尾从一旁窜出来,“现在还没有给山姥切安排房间吧。怎样,怎样,要不要来跟我们一间,人多了的话非常热闹哦?”   “喂,等等。”   长谷部立马打断了他们这些漫无天际的邀请。   “主人已经跟我说过部屋的事了,本丸里还有一些房间没人使用过,所以山姥切到时候就住其中的一间。”   “诶——?”   “卡在墙里一晚上的明明是长谷部,”后藤吐槽道,“结果你完全不怕吗?”   “只要有主命在,”他正色,“无论怎样的艰难险阻我都可以克服——这是觉悟。”   他们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过了半天,山姥切终于把这莫名其妙的热情的来源和这间本丸里发生过的事听明白了个大概。   击退山姥可不是他的工作。斩妖除魔的刀姑且不论,对一个仿造品期待灵力是要干什么?   想到白天发生的事,靠坐在墙边的山姥切屈起的胳膊搭在膝盖上。他只点了桌上的台灯,光线有些微弱,映得其他家具在墙上晃出巨大的影子。哪怕已经临近深夜,山姥切没有现在就躺到床上去的意思。   他又想到了刚被召唤出来的时候。   “那是什么眼神,”在接触到审神者视线时,他忍不住问道,“介意我是仿造品吗?”   “仿造品?”   她有些疑惑地反问了一句,像是真不知道怎么回事似的接着说。   “不,我看谁都是这样。”   在跟着她见到其他付丧神时,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也许真是他对这些太过敏感,但他分明能感觉得出那视线中缺少了什么东西。他很难去形容那到底是什么,导致在与之对视时,一方面觉得自己被注视着,另一方面又有一层隔阂。山姥切对此不甚明白,可显然,连审神者自己都不懂。   桌上的台灯发出“滋滋”的声响。   山姥切下意识看过去,发现灯泡正一明一灭地闪着。   下一刻响起的是门把被拧下的“啪嗒”一声。   看清那边的情形时,山姥切呆住了。   一团巨大的“影子”从门缝中飘飘悠悠晃进来。白布盖住了“它”的身体——或者底下干脆就是一片虚无——山姥切看不见“它”的腿,这团白布悬浮在空中,旁若无人地往床边飘去。   它飘了一会儿,恍若意识到哪里不对。   盯着书桌上的灯光看了两秒,它缓缓地朝山姥切所在的方向转过来。   白布幽灵的獠牙呲出嘴外,足有铜铃大的眼睛完整地映照出了山姥切的身影。 第24章 二十四个怨灵   白布幽灵看向山姥切。   白布幽灵张开了那满是獠牙的大口。   白布幽灵开始尖叫。   无声的。   山姥切:“………………”   他大脑一片空白, 条件反射地想往后缩。那双空洞的瞳孔中黑漆漆得照不进任何光亮,这会儿即便不是再看着他也瞪得比刚才还要大出许多, 过长而弯曲的獠牙在发着颤。白布上瞧不出痕迹, 可从这眼睛和嘴巴的扭曲程度来看,它显然正处于巨大的情绪起伏中。   它在原地转了一圈又一圈,两只呈现出紫黑色的爪子在虚空中不断抓挠。   山姥切更不敢出声了。   他还想往后靠, 可因为本来就靠在墙面上,再往后缩也无处可逃。情急无奈之下,他用力一扯帽沿, 企图用被单遮得更严实来欺骗自己。   正处于疯狂中的白布幽灵突如其来地止住了暴走, 陷入诡异的平静。透过指缝看到这一切的山姥切试图在它没注意到的时候偷偷往门口挪动。   他才刚刚有所动作,白布幽灵似有所感地转向了这边。   “——————!”   再次看到他的瞬间, 它的表情比方才还要狰狞, 嘴巴张大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程度。饶是如此, 居然也没发出任何声音,这“尖叫”持续了足足有十多秒的时间,山姥切攥紧了被单,生怕自己会再有什么动作刺激到这团裹在白布的不明物下的神经。   “为什么……”   房间里突兀响起的沙哑声音让山姥切不敢置信地盯着那团白布幽灵。   原来……还会说话的吗?   “为什么……”白布幽灵打着哆嗦问,“为什么这里会有人……”   原本也在害怕的山姥切一愣。   他松开手,用不大的音量开了口。   “这是我的房间。”   “骗鬼!”   白布幽灵瑟瑟发抖。   “这里之前都没有人住的!”   山姥切:“……我, 今天刚到。”   看着它这副表现, 他忽然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受害者了。   幽灵的样子依旧很可怕, 可恐惧的情绪完全无影无踪。   “你不能去别的部屋吗, ”它可怜兮兮地问, “我一直在这儿的……”   “主人让我住这间。”   “……好吧。”   “那个……”白布幽灵想到什么,期期艾艾地不敢靠近,只在一边问道,“你是‘那个’吗——灵刀?”   “不是!”   山姥切矢口否认。   “灵刀是‘山姥切’,不是我,我只是个仿造品而已。”他拽着破破烂烂的被单,“别把我跟他比较。”   唔……   白布幽灵围着他飘了半圈。神鬼妖彼此之间互有共通之处,像它这样的形态也更能感受到对方的本质。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但就它的感觉,他明明是灵刀没错。   “所以你才会披着这个?”   山姥切低低应了一声,又抬眼瞥了瞥这个身披白布的鬼怪。   “我果然是个仿品,”他嘟囔道,“连鬼的布都跟我……”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   白布幽灵语气很悲伤很颓丧。   “现在早就不是白布鬼的时代了……连鬼片都嫌我们太老土,只会披个床单飘来飘去没有战斗力而抛弃了我们……”   一种微妙的同病相怜的情绪在空气中扩散。   山姥切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友好交谈的氛围,但尽管一刀一鬼间相隔了不远的距离,白布幽灵也有样学样地坐在墙边。   “对了,你可以叫我‘阿布’。”   “嗯。”   “其实我觉得你这条被单特别有品位,比我的好看,可以给我——不,借我披一下吗?”   “……不要。”   *   “出现了这种情况?”   堀口千里一开始还有些吃惊于昨日还在排斥与其他人接触的山姥切国广主动找过来,在听到他所复述的事后更加惊讶。   山姥切点点头。   “它在哪里?”   “到早上就消失了,据说是只有晚上才会出现。”山姥切想起它一直到消失之前还在孜孜不倦地想从他这里将被单坑蒙拐骗走,不由沉默了数秒,“听它说,平时夜晚为了避免遇到人都是一直待在我那间部屋,没想到进来时已经有人在里面了。”   这也算是出现了一个可以沟通的……   “它说过是为什么会出现吗?”   “嗯。”   山姥切迟疑片刻,如是说:“与主人有关。”   确切地来说,是灵力的“场”。   这种以“场”的形式存在的“气”吸引到周围的灵物,而以白布幽灵的原话,徒有意识体的它是被引到这里后才化出了形态,并对这种实体形式颇为怨念。究其本身,它实际上不大愿意跟这里的审神者和付丧神相处,也畏惧灵力的供给者会因为知道它的存在而收回灵力,所以才会专门找了个没有人的房间。   “但是你的话就没关系,”它这么说,“是某种意义上的同类啊。”   同类……   同……类……   它认人是靠被单吗?莫名其妙多出个室友的山姥切想。   堀口千里的关注点跟他不一样。   “收回灵力……?”她蹙眉。   她没有这么做过。   从以前起,她一直没有抑制的必要,所以都是任由其自由发展,也没想过来到这里后居然会引发异变。要让她释放可以,具体如何回收就不懂了。   但如果以这个角度去考虑,有些事就解释得通了。   山姥切口中的“白布幽灵”和试图将长谷部拖进墙缝里的“间隙女”,这也许是感应到灵力的外物。后者真正的样子应该就是搬开柜子后闪出的黑影,只不过不同于没什么想法的白布幽灵,那家伙是怀有恶意的。至于鹤丸遇见的,鉴于也拥有自我意识,可能也属于这种情况。   而水龙头的问题,同理于院落里那些萌发出来的嫩苗,是灵力对本丸产生的影响。   人偶……   堀口千里想到又交回乱手上的人偶。   介于两者之间吧。   本来就是本丸里原有的东西,附着她的灵力后有了自主行动的能力。但说到底也是凭借人偶的本能,真要说有多少自我意识……有是有,不过只是最浅显的那些,所以才会有只能理解部分命令而非全部的情况发生。   她的目光投向大厅的方向。   山姥切的所述还意味着另外一点,那就是贴在告示栏里的规定不完全成立了。   哪怕不外出,鬼怪也可能自己找上门。   *   鲶尾:“……真、真的假的?”   “真的。”作为近侍,加州清光自然也担当起了传话的职责,“所以,主人把选择权交给了我们。”   “什么选择权?”乱好奇地问。   “下次锻刀的人选……之类的选择权。”   他解释道。   “锻刀时资源配比的不同,可能会对召唤出的刀种产生影响,《审神者初级入门手册》上据说是这么说的。本丸里的资料留存有时政以前提供的全刀帐影印本,长谷部去拿了。”   后藤:“大将的意思是,让我们优先挑有相关传闻的刀?不是已经有山姥切了吗?”   “没办法,”烛台切说,“山姥切君并不认为自己是灵刀呢,在这种情况下把期望全都强加给他,对他而言也有点太勉强了。”   长谷部推开门,加入了这场内部小会议。   他将影印本摊开在桌上。   最先入选的是……   “石切丸怎么样?”   “毕竟是在神社里生活了很久也有着‘神刀’名号的刀,”烛台切思索着这个提议,“对退治鬼魂肯定也有经验吧。”   “我反对。”   长谷部板着脸说。   “诶,为什么?”   “万一,”他道,“他在退治鬼魂的时候把主人也不小心一同超度了怎么办?”   众人:“……”   下一页下一页。   “这样的话,神刀和佛刀都还有待商榷吧。”   加州清光翻动书页,指向上面的那人。   “最保险的是他。”   烛台切:“长谷部君,这回呢?”   “不,我没意见。”   “赞成!”乱举手。   药研:“我也投赞成票。”   最后,之于“笑面青江”这个选择,全票通过。   “那么,”长谷部比加州清光这个近侍站起来得还快,他迅速拿起桌上的影印本,“我去把结果通报给主人——”   “笃笃。”   有人从外面敲响了门。   门没反锁,堀口千里直接拧开门把。   “不管你们讨没讨论完,这件事先稍微放放。”她环视过一屋子的付丧神们,“我之前让狐之助留意的东西有结果了。刚才,狐之助那边得到了任务的最新消息。如果不先抢下这个任务的话,也许会被其他审神者先捡走哦。”   意识到她在说什么的粟田口们眼睛一亮。   “厚檻山,”她问,“要去吗?” 第25章 二十五个怨灵   “笑面青江?”   听到他的话时, 堀口千里正背对着加州清光将文书插回书架上,闻言动作一顿。   “可以啊。”   “……你就这么答应了?”   “不然呢?”她转过身, 眼睛都没眨一下, “我说过让你们自己选了。”   跟她相比,加州清光觉得自己都要更像个可能会因此有性命之忧的怨灵一些。   “你难道没听说过‘笑面青江’这名字的由来吗?”   “那本全刀帐的影印本在拿给你们之前,我自己看过, 上面不是写得很清楚了吗?‘砍杀了微笑的幽灵’,我记得是这么写的。”她说,“你们会做一个对我不利的选择吗?”   光凭这几天付丧神们对鹤丸的严防死守——   “不会, 而且八成还有别的打算。”在加州清光开口之前, 她先一摊手,自问自答道。   “我挺好奇, ”堀口千里敲了敲另一本书的书脊, “为什么你们选的是笑面青江, 而不是其他——有灭除鬼怪传闻的刀有不少吧?”   “一开始后藤提议石切丸的时候,”加州清光僵着脸道,“长谷部说,万一把主人也一起超度了怎么办。”   堀口千里:“………………”   看着她转身抖动的后背,加州清光有些不满,“别笑啊。”   “不不, 我没笑。”千里一挥手, 试图蒙混过关, “所以你们是从AOE攻击和单体攻击之中选了单体攻击——”   加州清光:“……什么攻击?”   “那个不重要。”   她挑挑眉。   “其实可以不用这么担心, 我要是那么容易就能被超度, 也不会被送到这个地方来了。不过呢,也说不准,毕竟我没有亲身经历过。神刀和斩杀过女鬼的笑面青江,还真不好说哪个对我威胁更大。”   “你一开始提出的时候,”加州清光的眼神有几分锐利,“就把这种风险考虑在内了吧。”   “嗯,但现在只能这么做。”   从眼神到表情,堀口千里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对此的在意。   “本丸不可能一直保持这样,而我又做不到收回力量,那么就需要有人替我将那些会生出麻烦的东西斩除。”   加州清光在乎的不是这个问题。   拥有这种能力的刀剑,斩除妖魔是他们的本能,那么,对于明知如此还主动圈定出这个范围的审神者——   “你是还带着当时的想法吗?”他问。   堀口千里眼中的光闪了闪。   “谁知道呢。”她随口道,“你们倒是给我提供了个新思路——超度什么的。”   “不可能。”   加州清光直截了当道:“长谷部会看着你的。”   堀口千里:“……为什么要跟防备鹤丸一样防备我?我可以承诺不会趁你们不在的时候召唤新人来驱除我自己的。”   “因为你刚才那个回答。”   千里难得地“啧”了一声。   “你好像很希望我活下去啊。”她饶有兴致道,“明明当初半夜想暗杀的也是你。”   “这年头,愿意打扮我的主人可不太好找。”   从她手上接过队长令牌,加州清光转过身。   “那我走了。”他又停下步子,“不说点什么吗,主人?”   在说到“主人”时,他稍微拖长了声音。可能是由于个人经历的原因,堀口千里想,不知道别家本丸的加州清光撒起娇来是不是这么别扭。   “一路顺风,祝你们好运。”   “召唤笑面青江的事等我们回来。”   “是是,我知道了。”   堀口千里一顿,忽然觉得这对话方式听着有点耳熟。   这不是跟平时反过来了吗?   那头,加州清光已经出了门。她站在书架前也找不着去追究的对象,忿忿地打开手上的册子,试图从飞速翻动的纸页中找到她需要的那一页。   鉴于上次审神者协同出征时发生的事,堀口千里被刀剑们坚决要求留在本丸,并保证他们肯定会全须全尾地回来,情况不对就使用回城符。她自己也不想再经历那熟悉的憎恶低落到厌世的感觉,思考片刻也就答应下来。   ——找到了。   视线扫到目标的字符,堀口千里按住纸面。   时间为西历二二零七年冬十一月二十三日,大批时间溯行军在厚檻山出现,时之政府发布相关任务的频率和赏金也达到了空前的程度。单骑出征的一期一振当时所接下的任务,视他所歼灭的溯行军和检非违使,完成程度为百分之八十七。   “长谷部。”   被叫到名字的付丧神侧首,“是。”   “这三年时政历次的活动记录整理好了吗?”   “还没有,”长谷部把盘子放在桌上,“主人急着要吗?”   “没关系,你慢慢来,我只是觉得有些东西可能要对比。”   ——如果他们在厚檻山找不到一期一振的话。   千里没有将后面这句话说出口,她看向盘子里造型可爱的点心,“这是烛台切做的?”   “是,他走之前嘱咐我拿给主人。”长谷部毕恭毕敬地回答,“我正巧也知道制作方法,假如主人还需要的话……”   堀口千里看着那满满当当的一盘,深刻地觉得这俩人对她的胃口有什么误解,长谷部的误会可能还要更深些。   “这已经够了。”   她立刻说道,并问起自己好奇的另一件事。   “比起那个,笑面青江的事,你们是打算怎么办的?”   “其实,这事我们还在商量,”长谷部斟酌道,“大致有个想法,但更具体的还得等清光他们回来继续考虑。”   也就是说,不准备现在告诉她,想要把一份更完备的计划摆到她面前。   堀口千里心神不属地“嗯”了一声。   她曾经很重视生命,可后来才发现,这在陌生人看来不过是泄愤的代价,或者是他人的谈资。   在她如今自己都不在意的时候,反倒有人重视她的性命更甚于她。   这种感觉有些奇妙。   但并不坏。   *   出征厚檻山的部队准时返回。   时空转换器这回没出什么岔子,准确地降落在阿津志贺山上,时之政府下达的任务也完成得没有一丝纰漏。但看到粟田口家那几振刀的脸色时,她便知道这跟他们理想的结果相去甚远——堀口千里本来也没想过能这么容易就找到,对此完全不感到意外。   “不过……”   作为队长的加州清光有些犹豫地开口道。   “遇见了其他刀。”   堀口千里:“……?”   如果她没记错,为了避免过度引发时空混乱,每个时代的时间段每次只会由一支部队出征。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身着深蓝色狩衣的男子从队伍最末的门侧闪身走了进来。   他容姿端丽,在来到这座本丸前,堀口千里没想过自己还能把这词用在男人身上。这里的付丧神从少年到青年,个个都是放到人海中也能一眼认出程度的样貌出众,堀口千里自认对美貌也有一定的抵御力,可哪怕是如此,她在看着这名男子时也不由晃了神。   “三日月宗近,”他带着微微的笑意,自我介绍道,“锻冶中打除刃纹较多,因此被称作三日月。”   三日月宗近。   堀口千里有些怔然地想。   不愧是天下五剑中最美的一把。   “回——神——了——”加州清光黑着脸在她眼前晃了晃手。   堀口千里:“……你干什么?”   “没什么,”他若无其事道,“提醒一下而已。”   怎么看都是他比较可爱吧?   烛台切陷入了认真的思考中,“主人难道就没发现我的帅气吗……”   “一开始唤醒我的时候,”长谷部道,“主人也并没有多看我两眼。”   堀口千里:“……”   你那种状态多看两眼瘆得慌啊!   “啊,真是的——”乱不满道,“也多看看乱啊。”   “好了好了,到此打住。”千里只得认输,“这到底怎么回事?”   等从加州清光他们口中听到,他们是怎样在边行进边搜索一期一振时反而遇见了正在迷路中的三日月宗近后,堀口千里觉得自己已经毫无波动了。   锻刀并非审神者获得付丧神助力的唯一途径,这一点她是知道的。   为时之政府和审神者而战的付丧神是依附于刀剑之上的分灵,大多需要审神者用灵力召唤,但也有例外。有时在出战过程中,也能偶然在一些传说之地遇到这些分灵。   但一上来就是三日月宗近这样的五花太刀……   “运气挺好的。”她望向带队的加州清光。   加州清光:“……嗯。”   放心,没下次了。   堀口千里转向三日月宗近。   “你……确定之前没有主人吗?”   “啊,按照现在的意义而言,是一把无主的刀呢。”三日月宗近笑意不减,“不过,像我这样的刀,在跟着回到这里的过程中,也就算是自动跟小姑娘缔结了契约。”   小、小姑娘?   看出她心中所想,三日月哈哈笑道:“我出生在十一世纪末,也是个老爷爷了。”   千里不可避免地想起也一千多岁了的鹤丸国永,心道这俩人性格差别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谁也没想到出征厚檻山,回来的不是一期一振而是三日月宗近,原本关于笑面青江的事也只能往明天放放了,取而代之地得先安置三日月的问题。   “虽说本丸里还有空房间……”   但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也有“白布幽灵”那样的事情发生。   “山姥切,”堀口千里问道,“它有说过其他房间也有像它那样寄居的吗?”   “我也问了这个问题。”   山姥切国广有些踌躇地说:“但它说,它一到晚上就躲到房间里,对那些房间的情况不了解。”   现在还是白天,再叫出来仔细盘问也不可能。   嗯……   “你们以前是按照什么分房间的?”   “一般是按刀派吧,”加州清光说,“同属一刀派的兄弟住在一起,但像我和安定这样以前主而定的也不是没有。”   ——然而现在也没有三条家的刀。   “清光、烛台切和长谷部,现在都还暂时是一个人住吧,要不你们谁跟三日月一间?”   “可是,各位已经住惯了吧。”   在他们回答前,三日月先开口道。   “那样的话,我还是不打扰为好。”   “但这里——”   “闹鬼,是吗?”   对于他能笑呵呵地说出这个词,其他付丧神感到了不可思议。   “哈哈哈哈,没关系没关系,”三日月道,“老人家是需要早睡早起的,这点不必担忧。”   *   按照三日月的意愿,堀口千里将他安排到了剩下的空部屋中的一间。   新人初到的一堆事情忙完,时间也差不多入夜。三日月如他所说,早早上床睡觉。   如果不算上那几次惊破天的惨叫,本丸的夜里还是很安静的。空荡荡的房间里只余时钟秒针一格格走动的声音,它的运转传递到分针,再传递到时针。当发出最后一声“咔哒”的响声,秒针与其他两根指针相合。   午夜十二点整。   一道飘忽的影子穿门而过。   长至腰际的黑发散乱地披下,透出乌黑的血痕自额头蜿蜒到脖子。女鬼的头歪斜地靠在脖子上,当她飘到床头,浑浊的眼珠盯住了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家伙。   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气息。领地被侵占的愤怒让她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床头,等着床上的人醒过来,让他见到毕生难忘的一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时针走到了“三”。   三日月翻了个身,稍稍睁开眼。   他看到沾着血迹的白裙,垂在两侧发乌发紫的双手。   哈哈哈,现在的梦境也这么真实吗?   他安然合上眼。   女鬼:……   女鬼:???   女鬼:????!!!   翻过身的人又再次翻回去,悠长的呼吸说明他再次进入了梦乡。女鬼由被无视的怒火驱使,猛地想要向前扑去。   “咔啪——”   僵直三个小时的脖子,因为她突然剧烈的动作——   扭了。 第26章 二十六个怨灵   脖、脖子!   脖子啊……!   颈椎关节处传来的钝痛让女鬼捂着脖子“呜呜”出声, 她恼怒又怨毒的视线死死盯住了还安静睡在床上的三日月。她僵着扭到的脖子不敢活动,又实在忍不住心中怒气,一鼓作气冲向了三日月宗近——   然后从他身上穿了过去。   反观三日月, 还睡得很安稳。   对其他存在来说, 她到底只是个虚影,连所谓“从人身上穿过时会让其感到被一桶冰水浇过”似的感觉都不会有,除了样子吓吓人之外也没有别的本事了。在发现无论她穿过去多少次, 对方都对此一无所觉之后,女鬼气得一头往墙上撞去。   简直要气到撞墙!   她的额头在接触到墙面的瞬间与之融为一体, 连带着半个身子都栽了进去。穿过墙壁的女鬼在隔壁房间冒了头,正巧跟一团披着白布的迷之物体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数秒后, 女鬼默默把头缩回去。   白布幽灵的下巴都快掉了。   “救命啊啊啊!”半晌后它终于反应过来, 立刻冲过去想摇醒床上睡着的灵刀, “小广!有鬼啊啊啊啊!”   ……好吵。   睡得迷迷糊糊的山姥切有些不耐烦地又冲着墙翻了个身。   “不要叫我‘小广’。”他下意识嘟囔道。   白布幽灵:“……小切?”   “不行。”   “那叫什么?”   “……‘山姥切’。”   “好吧。”   白布幽灵飘在原地, 酝酿了两秒情绪。   “救命啊啊啊!山姥切!有鬼啊啊啊啊!”   山姥切:“………………”   这宛如倒带重放般的尖叫成功让他的眉头又皱紧了几分。   “不管, 让我睡觉。”   他昨晚就没睡好。   “起来起来起来!”白布幽灵威胁般的抓住他背后的被单, “不然我就把这个扯了,披我身上去!”   山姥切闻言,立刻一翻身从床上坐起。   白布幽灵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陷入沉默, 它开始认真思考, 也许对方真的和他一样本体是被单的可能性。   山姥切一睁开眼有些不适应房间内台灯的光线,但他还是警惕地看向还揪在他被单上的爪子, 白布幽灵讪讪松开手。   “为什么要叫我起来?”   一问到原因, 它马上委屈地说:“有鬼啊!”   “哪里?”   “呃……”白布幽灵尴尬道, “冒了个头就走了。”   “那样的话,你自己就是鬼吧,有什么好怕的?”   “谁规定鬼就不能害怕了?!”它的语气理直气壮,“你这是歧视!”   山姥切:“……哦,我要接着睡了。”   他转身想躺下去,耐不住白布幽灵一直在拽他被单。   “醒都醒了还睡什么睡,起来嗨啊!”它不依不饶,“我以前都是躺在这里思考鬼生的,你把我床占了好歹再陪我聊会儿天啊!一个鬼度过漫漫长夜好冷好空虚好寂寞,我们是同类要好好相处!”   “你以前不是这么过的吗,等等‘同类’是什么意思——”   “以前是以前!”   白布幽灵分出一只爪子去指墙壁,“我跟你讲,刚才那个女鬼就是从这面墙里猛地一下——”   它的声音戛然而止。   山姥切顺着看去,也不由一抖。   雪白的墙壁上仿佛是凭空生出了个女人脑袋,她的面色是一种近乎发青的惨白,从额头流至下颌的鲜血早已干涸。浑浊发黄的眼珠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一刀一鬼,看上去心情糟糕极了,如此僵持了十多秒后才重新消隐在墙里。   过了好一会儿,山姥切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来干什么?”   “可能,”白布幽灵认真思索道,“是嫌我们两个吵得烦吧。”   ……不,明明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个在嚷嚷而已。   山姥切想。   “对了,你今天是不是说过?”   白布幽灵忽然想起了什么,“你们有人搬进了空房间……”   “嗯,”山姥切道,“刚来的三日月住在隔壁——”   他声音顿住,与之不约而同地看向墙壁。   山姥切:“……”   白布幽灵:“……”   *   三日月走进餐厅时,发现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   “哈哈哈,怎么都看着我?”三日月宗近浑不在意地笑问,“是我把衣服穿反了吗?”   说着,他还真的低头检查了一眼。   “……不,衣服没问题。”   堀口千里想到山姥切转述的话,再看看三日月这没事人似的样子,心生迟疑。   “三日月,你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   “甚好,甚好。”   千里观察着他的神情,还真找不到一丝异样。   “小姑娘提供的被褥很柔软,床板的硬度也刚好适合我这个老人家。”他乐呵呵道,“睡了个好觉呢。”   “三日月殿……”烛台切忍不住插口问,“您有没有见到其他的东西?”   “其他东西?”   后藤:“女鬼……之类的。”   “女鬼?那种东西没见到啊,”三日月不甚明白道,“不过,倒是做了有点奇怪的梦。”   众人:“……梦?”   “唔。”   他回忆着说道。   “好像梦到有人站在我床边呢,但是我没太看清。”   烛台切:“……三日月殿。”   “嗯?”   “那个应该不是梦。”   “哦,难不成说,”三日月恍然,“那个是真的鬼吗?”   堀口千里点点头,“山姥切看到了,穿着白裙子、满脸是血的女鬼从你房间那侧的墙壁冒出来。”   三日月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哈哈哈哈,怪不得那时我觉得很真实呢,原来的确是现实。”   他这接受得也未免太过淡定了点。   “三、三日月大人,”光是听了描述就忍不住抱着小老虎发抖的五虎退战战兢兢地问,“您难道不害怕吗?”   “害怕?不不。”   他笑道。   “没有打扰到我这个老爷爷的睡眠,而是安静地站在一边,这不是十分善良的举措吗?”   善……良?   “而且,再怎么说也是平安时代的老人家了,什么东西都多多少少见过一些。如果是为了吓唬人而存在的鬼怪,从一开始就没有表现出害怕的话,想必,连它们自己都会觉得索然无味吧。”   ……受、受教了!   其他刀剑的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这个念头。   但是转念一想……   等等,除了你到底还有谁能做得到啊?!   “不可能的吧,”尽管一直遵守着准则而没亲眼目睹过,加州清光想想那个画面也觉得胃疼,“不可能做得到的吧……”   烛台切盯着自己的右手,在那天后他再也没用右手向碗柜里取过碗。   鹤丸国永兴致勃勃地问:“三日月殿真的那么想吗?”   “当然了,鹤丸殿,”三日月淡然地喝了口茶,“怎么了吗?”   “不,只是随口问问。”   ……这怎么听都不是“随口问问”的意思啊。   堀口千里瞄了一眼鹤丸脸上的笑容,只觉得灿烂得过分。   这位也算安分几天了,但她直觉他在私下谋划着什么,未必一定带着恶意,但得多提防着才行。   在那之前……   这灵异事件一桩桩一件件的,昨天商量的事,今天可以予以实施了。   *   刀匠完成最后一道工序后,将胁差呈上来时,空气格外凝重。   “是。”   长谷部确认了刀侟与刀纹。   “是笑面青江。”   “你们啊,”堀口千里忍不住说,“用不着这么沉重吧?”   她伸手想去碰那振胁差,手腕被长谷部握住。   “主人,”他严肃地说,“请先戴上手套。”   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她接过药研递来的手套戴上,想起前一天她也是这么问的,用山姥切举例,结果被“每振刀剑的情况都可能不一样”这种理由堵了回来。谁也没法保证怨灵在碰到斩妖刀或是神刀时会怎样,一切都为了保险起见。   虽然被保险的对象觉得这些措施毫无必要。   “那,”她征询似的左右看了一眼,“我开始了?”   付丧神们点点头。   灵力的输入轻车熟路。   青江刀派的大胁差所化形成的付丧神身形颀长,穿戴着扣具固定的铠甲的肩膀另一侧披着白装束。他带着略显妖冶的笑容,站在原地开了口。   “我是笑面青江。奇怪的名字,不是吗?不过,名字的来源——”   察觉到一丝异样的气息,笑面青江微微一愣。   “上,”长谷部沉声道,“按住他。”   七八只手一起按上来,连笑面青江自己都没想到,他来到本丸的生活,竟然是以一个被强行按在墙上的壁咚作为了“欢迎仪式”的开端。   笑面青江:………………   笑面青江:????????? 第27章 二十七个怨灵   “这个欢迎方式……”   笑面青江低头看了看按在他身上的几只手,笑容有点僵硬。   “还挺特别的?”   “啊, 就算你们要对我做点什么, ”他露出有些为难的神情, 仿佛真在为此而烦恼着, “这人数也有点……”   “……”   原本如临大敌的氛围被笑面青江这一句话堵了回去,加州清光面无表情地扭头。   “长谷部,你来按着吧,”他说,“我想松手了。”   烛台切:“我突然也觉得这样下去不太有利于我的形象……”   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继续按着, ”长谷部说,“这是为了主人。”   “那么,”烛台切沉默了两秒,“为什么长谷部君你站得那么远?”   “这回的行动由我来负责指挥。”   长谷部义正言辞道。   “控制笑面青江的任务交给你们, 而我的职责是在主人旁边防备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 保护主人的安全。”   “……喂,这也太狡猾了吧,”加州清光狐疑地问,“近侍不是我吗?”   “近侍和护卫是两回事, 而且你当近侍也太久了点。”   “近侍是主人要我当的。”   “所以,主人要不要考虑轮换一下?”   “没门。”   “我在问主人。”   “你们两个, ”听了半天这让人黑线的对话,药研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现在不是争这个的时候吧。”   堀口千里:“而且关于这方面, 我个人也并不介意……”   她这一出声,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便都转了过来,其中也包括笑面青江的。他这时才看到被面前诸多付丧神挡在后面的少女的身影。   她做一身制服裙打扮,除了脸蛋俏丽了点,乍看上去和任何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都没甚区别。但身为斩妖刀的本质,让笑面青江立刻意识到——方才他隐约感觉出的那一丝异样气息的来源。   一开始还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而深陷茫然的笑面青江,嘴角的笑容中多出些了然。   “原来如此。”   他轻声说。   “这一回的主人,是怨灵吗?”   空气中那根隐形的弦绷紧了。   连带着笑面青江都觉得身上的手又按紧了几分,他后背紧挨着坚硬的墙面无法动弹。在这种情况下,亏他还能笑得出来。   “所以说,把我看得这么紧,”他道,“是怕我对审神者动手?”   “就是这么回事。”   看加州清光的眼神,倒像是如果真敢有这样的想法,他绝对是最先拔刀的那个。   “也对,毕竟我是因为斩杀了微笑着的女鬼而得名的。”笑面青江稍稍叹了口气,“不过啊,你们也未必把我想得太凶恶了点吧。”   “话说回来,既然这么提防我,为什么还要把我召唤出来呢?”   安静。   诡异的安静。   “哦,那个啊。”   堀口千里故作没事人似的开口。   “因为这座本丸闹鬼啊。”   笑面青江:“……”   笑面青江:“…………诶?”   “所以有些小麻烦得找你帮个忙,”她走过来时,烛台切侧身让出些空间,“可以吗?”   笑面青江默默估量着她口中的“小麻烦”大到了什么程度。   “这种性质的工作,”他最后这么说道,“如果不是太过麻烦,交给我还是不在话下的。”   “那么,你是愿意承认我为主人了?”   “我与您之间的契约,应该在我被召唤出来时便定下了。我并没有选择主人的权利,不过,我对此也没有什么意见。”   尽管姿势还很狼狈,但在他微微一笑时,妖冶之风不减。   “就算曾经斩杀过女鬼,如今挥刀的对象也是依我意愿而定。我不会弑主,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   其余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堀口千里“嗯”了声。   “那就没关系了。”   “不过,说到这个,”她道,“我果然还是很好奇。”   她褪下手套,然后向前——   摸了个空。   千里不死心地又往前一伸。   笑面青江又被架着往旁边走了一步。   “啊——你们也太谨慎了,让我试试啊。”   堀口千里不满道。   “不就是摸一下吗,我被神碰到都没有直接灰飞烟灭。”   她还挺想试试碰到斩过幽灵的刀跟碰到神明有什么不同的。   “哈哈哈,小姑娘还是放弃吧,”自始至终都只是站在一旁捧着茶的三日月哈哈笑了两声,“他们不会让你试的。”   他眼底深了些。   “毕竟身为刀,护主是本能啊。”   ……这样吗?   堀口千里将手套重新戴上。   “是是,我放弃了。”她眨眨眼,“你们也可以放开他了。”   几只手陆续收了回去,笑面青江低头整理衣服。   “都这么乱了……”   他叹息道。   “感觉还真是被做了过分的事呢。”   用这种语气说着这种话……   所有刚才按住他的刀脸都绿了。   “主人,”加州清光急于为自己正名,“你看到了我什么都没做吧?”   “相信我,大将。”   “只不过是按着而已。”   “就是啊。”   堀口千里刚想点头,便出乎意料地看见将那些褶皱整理过后的笑面青江单膝在她跪下行礼。   “请允许我起誓。”   退去略显轻浮的笑容,被青色长发遮住右眼的男子侧脸居然也能跟“稳重”一词挂得上钩。   “既然您已经成为了我的主人,那么,所有对您造成阻碍的敌人,我都会为您斩除。”   看着他那只浅绿色的眼睛,堀口千里意识到他是认真的。   “好,”她道,“拜托你了。”   站在一边的长谷部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的台词是不是被抢了?   *   “哎,我住这里吗?”   “嗯,中间,”堀口千里敲了敲平面图上框出的那个小方块,“这个位置是距离其他各个有住人的房间最近,如果出了什么事方便赶过去。”   笑面青江为自己日后可能不保的睡眠质量叹了口气。   “看来以后很难好好睡一觉啊。”   “也不一定。”   堀口千里说。   “目前已知的是,除了之前空着的房间可能会有鬼,住在原房间的人只要半夜不出门就不会有事。”她略微思索了下,“山姥切跟他那‘室友’相处得还不错,三日月那边完全用不着担心,而你——”   “放置着笑面青江的地方不会出现幽灵,有这种说法呢。”   “嗯。这两天夜里都没有异动,所以我可以姑且认为还用不着进行夜间巡逻……”   说到这里,堀口千里忽然想起鹤丸国永住进的那间房间,好像一直到现在都安然无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还真是运气好。   她想。   当然,她也不会想到,这一闪而过的念头的对象,此时此刻正抱着胳膊在窗户外听墙脚。   察觉到远处有人要过来的迹象,他唇角带着笑意,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一路回到房间。   关上门,鹤丸侧弯下身从床底摸出个青面獠牙的面具。   他前两天在仓库里发现了这个宝贝,偷偷带回房间藏起来,就等着派上用场的这天。   这两天都没有人遇鬼,所以现在行动应该没关系?   于是,他把行动时间定在了今晚。   面具做得活灵活现,两支赤红犄角从额角歪歪扭扭地钻出来,尖锐的獠牙撑开紫黑色的嘴唇,仿佛下一秒就要有涎水溢出。鹤丸琢磨着要是他戴着这个面具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某人床边,一定能带给对方一个巨大的惊吓。   半夜一点,他溜出了门,手指上荡着面具的挂绳。   独自一人走在这座充斥着闹鬼传闻的本丸走廊里是一件很让人心里打鼓的事情,鹤丸也不例外——特别是他知道这是真的。   但这也意味着,如果他这么浑水摸鱼地戴着面具去吓唬某人,是极有可能成功惊吓到对方的。   鹤丸不失兴奋地将挂绳绕到脑后。   他这两天也试戴过面具,将挂绳调整到正好的长度,面具此时齐整地扣在他脸上。但在走过走廊上挂着的镜子时,他还是停下脚步,调整了一下面具的位置,确认它看上去更逼真。   他冲着镜子比划了一个张牙舞爪的姿势。   “哇——”   活灵活现。   他在心里这么评价。   惊吓度满分十分!   先去吓谁——他脑海里已经出现了一大票人选。   光坊?加州清光?粟田口那群小孩子?或者直接去吓三日月?   毕竟他说不怕嘛——   满意转过身的鹤丸并没有看到面具的影像留在了镜子上。   像是有一滴水落到了平静的水面,镜面晃了晃。以那两支犄角为顶点,与那面具如出一辙的怪物一点点地穿过平面,半个拳头那么大、布满了血丝的眼珠转了转,看向了正要走开的鹤丸国永。   鹤丸忽然觉得肩上一沉。   已经有过一次类似经验的他毫无疑问地僵住了。   他没敢低头,余光瞥见一只青黑色的兽爪箍住了他的肩膀。   半个身子还处于镜中的鬼怪,以比他刚才的音量还要大出几倍的嘶哑声音在他脑后张开了血盆大口。   “吼——” 第28章 二十八个怨灵   走廊内亮起的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   它们平时当然没有这么暗——本丸闹鬼而不得不为了以防万一在走廊点灯, 但负责财政开支的长谷部为了省钱将亮度调到了最低。   这对打刀他们不算什么, 对现在的鹤丸却是要了命了。   他的机动只够他勉强地跑在怪物前面, 昏暗的的灯光让太刀在夜间本来就完全不行的侦查再次大打折扣。鹤丸国永深一脚浅一脚地逃命, 差点还被不知是谁遗漏在这里的扫帚绊了一跤。   “啊, ”他从旁边绕开时,心有余悸地淌着冷汗, “这还真是……”   自言自语到一半,鹤丸忽然发觉脑后凛风将至。   他竭尽全力向前一跃,堪堪避开了怪物的攻击。那还闪着锐光的兽爪擦着他的后脖颈挥了个空。   ——还真是吓到他了啊啊啊啊啊!   鹤丸落地时好不容易才保持住平衡, 发觉身后的怪物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终于忍不住一边继续跑一边喊道:“为什么到现在还要追我啊?!”   怪物当然是不可能回答他的——连它是否能说话都还存疑,因为它只是一味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大有不追到誓不罢休的意思。   鹤丸也没想到, 他前脚从怪物巨爪的桎梏中挣脱, 来不及松口气的工夫, 对方后脚就从镜子里全部钻了出来。光这不说,还一路追着他跑过了这道走廊。他不打算也没法一个人硬撑, 开始努力回想着其他人的住处。   为了恶作剧计划以最大效率成功, 他还专程又去规划了几条路线。鹤丸蓦地回想起今天偷听到的对话,“中间”、“最近”等字眼在脑海中略过, 离这里最近也最能帮上这个忙的是——   笑面青江!   鹤丸一缩脖子,躲开那照着他的头咬下来的獠牙。   但是被这么追下去, 他根本来不及跑到笑面青江那边。   鹤丸看着前面的那扇门, 灵机一动。   “来啊!”   他跑过时抓住门把。   “看这里!”   怪物跟着他一头扎进了厨房。   厨房内的空间至少容得鹤丸左右闪躲着怪物接连挥下的利爪, 他侥幸闪开怪物朝他胳膊咬下的大口,踏上灶台,推开窗户跳出去。   还不忘回头拧上窗户和门的锁,听到锁扣“咔哒”落定的声音,一阵凉风吹过,鹤丸才惊觉自己出了多少冷汗。   他扭身就往笑面青江的房间跑。   厨房里一阵阵地传来锅碗瓢盆被打翻的声音和轰隆隆的不明声响,鹤丸跑过转角,一声木头断裂的声音飘到耳畔。   意识到怪物打破了窗户的鹤丸加快脚步。   不幸中的万幸,他顺利找到笑面青江的住处,开始“哐哐哐”砸门。   里面的人被吵醒,窸窸窣窣推开被褥。   “来了来了。”   笑面青江的声音响起,他慢吞吞地走过来开门。   “不是说这两天出不了事吗,怎么——哇啊?!”   鬼面出现在眼前,身为斩妖刀的笑面青江第一反应就是拔刀。鹤丸国永条件反射地要拔刀以对,在千钧一发之际终于想起自己还戴着面具。他把面具猛地往上一推,止住了那险些砍到他鼻尖上的刀光。   他跟差点把他砍了的笑面青江大眼瞪小眼。   “……晚上好?”   “如果这是恶作剧,”青江仍没有将刀放下,疑心着有鬼魂伪装的可能性,“那你很成功。”   到底还是吓到了一个人——然而此时此刻的鹤丸根本高兴不起来,他哈哈干笑了一声。   “事实上……不止是个恶作剧。”   角落处的阴影一点点变大、逼近。   循着气味和声音找过来的鬼怪有一张狰狞的非人面孔,足有巴掌那么长的獠牙撑得它嘴巴无法合拢。它的视线转向立在门口的两振刀,有那么一瞬间,竟然因为他们陌生的样子呈现出类似茫然的情绪。   不过也只有一瞬间。   它看见了鹤丸手里拎着的面具。   伴随着一声怒吼,怪物再次扑了上来。笑面青江的刀霎时转了个方向,架住它的爪子,尖利到似乎无坚不摧的指甲与刀刃相撞,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   “这硬度和力气,”他招架得有几分吃力,“还真是难以想象……这家伙从哪里来的?”   ……这时候说出答案会不会被打。   鹤丸刚想用个借口搪塞过去,手上的面具晃荡间,他发现怪物的视线是在跟着面具转来转去。   “令人惊讶——”他恍然,“目标是这个吗?”   容不得多想,鹤丸一挥胳膊,将面具往怪物身后掷了过去。   面具在空中旋转着划出一条弧线,成功吸引着怪物随之转过头,在追逐的过程中一口从空中将其叼住。   这场面像极了狗叼飞盘。   两位付丧神不约而同地这么想到,然而下一秒——   “咔啪!”   “飞盘”被咬碎了。   厚重的面具像是糖果似的在怪物嘴里被嚼成了碎片,它缓缓地转头,再次看向二人。   鹤丸:“……”   笑面青江:“……”   “唔,真是让人头疼……”跟这抱怨般的话语相反,青江的语气听上去更像反被激发出了斗志,“但既然是主人交代下来的任务,果然,还是像石灯笼一样把你切断吧!”   鹤丸侧身一跃。他一脚踏上怪物的脊背,自腰间出鞘的太刀向下砍去,可在刀尖与之相触时,却像是碰上了最坚硬的岩石般纹丝不动。他不由一愣,紧接着却瞥见笑面青江的刀刃划开了怪物右爪的血肉。   不是斩妖刀还真的不行吗?   怪物吃痛地长啸一声,舔舐着流血的右爪向后退去,可看样子也还在伺机寻找着下次进攻的时机。   “你们,”另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在干什么呢?”   先前的动静未免太过吵闹,惊醒的也不止是鹤丸专程跑过来叫醒的笑面青江。举着刀的付丧神和右爪受伤仍气势汹汹的怪异生物——映入被吵醒而心情不佳的堀口千里眼中的便是这么一幅景象。   很奇异的,笑面青江听见怪物从嗓子眼里颤抖地“嗷呜”了一声。   像是窥探到了即将发生的危险境况,在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时,它一跛一跛地转身窜入黑暗之中。   “……”   笑面青江觉得自己的心情甚是复杂。   自家主人比自己的驱鬼效果还好怎么办?急,在线等!   堀口千里对此毫不惊讶。   “说到底,它们能活动都是借助了我的灵力。”她烦躁地揉了揉额角,算是为初来乍到的新人解释,“所以其中有些……对能量源可能有一些本能的畏惧。”   她声音一顿。   “在跟我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之前,能先把拉链拉好吗?”   笑面青江低头,他匆忙过来开门只披了件外套,拉链歪歪扭扭拉到一半,裸露出大片胸膛。   “哎,”他调笑道,“主人对我的身体没有兴趣吗?”   话音还未落,有人先他一步抓住了拉链——铁青着脸的长谷部一把把拉链拉上去,遮了个严严实实。   “没有。”   笑面青江满怀遗憾地叹了口气。   “到底怎么回事?”   听到她的问话,他毫不犹豫地指指鹤丸。   “我不知道哦,只是睡觉的时候被鹤丸先生叫起来,就突然发展成了要退治鬼怪的状况。”   霎时沐浴在众人和善的眼神下,鹤丸国永无辜地摊手。   “我也不知道,我睡觉的时候——”   “他知道。”证人笑面青江指证,“他之前戴着个跟那怪物一模一样的面具。”   鹤丸:“………………”   半分钟后,他迫于压力将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个清楚。   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变得相当微妙。   “主人,”长谷部诚恳道,“我觉得可以在夜间给他门上加把锁。”   加州清光:“窗户也上锁吧。”   “诶,”鹤丸试图为自己辩解,“再怎么说这么令人惊讶的做法也太——”   “鹤先生。”   打断他的是烛台切。   “我想先去看看厨房。”   走到厨房附近,光是看到那歪斜着支棱在一旁的窗户,气氛就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中。不,与其说是寂静,不如说是火山喷发之前的死寂。   “应该只是从外面看上去糟糕,”在打开门之前,烛台切自我安慰道,“也许里面破坏得并没有那么……”   他的声音,消失在他开门的那一刻。   厨房内一片狼藉。   烛台切光忠,重伤。   “烛台切,振作一点啊烛台切!”   “烛台切先生你还好吗……!”   “厨房我们还可以重新建的!”   “主人,”烛台切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上锁的工作请交给我来……”   他们都没发觉的角落,有一只无形的手从碗柜深处小心翼翼地探出来,往摆放着碗碟的地方摸去。   在摸了个空之后,那只手不敢置信地僵在那里,又不愿接受事实似的摸了摸。   指尖能摸索到的,只有七零八落的陶瓷碎片。   ……她的盘子呢?! 第29章 二十九个怨灵   他站在庭院中。   这是座传统制式的日式庭院, 添水的竹筒“啪”的一声落地, 在打破这片静谧的同时又凭空多添几分寂寥。院内的长草无风自动, 隐约有沙沙的响动传来, 与目光所及的那口枯井合在一起是说不出的诡异。   井口处蔓上青苔,捆着木桶的麻绳杂乱地缠绕在木柱上。而那根绳子也如那些杂草一般, 哪怕连一丝微风的痕迹都未曾出现过,仍然在兀自摇摆着,木桶不时撞击着井壁发出“咚咚”的声音,远远看上去时居然有几分像是上吊者因为体重而脚尖不断撞到障碍物的景象。   有声音飘过来。   “一个,两个……”   ……一个, 两个?   “三个,”那空洞的女声还在继续数着, 不知何时起, 井边出现了女人时隐时现的影子, “四个……”   “……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女人转过头的同时,视野即刻拉近。   她连脸都没有——更确切地来说,是只剩下了阴森森的白骨。乌黑的长发配上煞白的骷髅头,两相对比之下更显可怖,骷髅近乎是贴在他脸上, 一张一合地不知是从何处发出凄厉的尖叫。   “数什么数啊?!一个都没有!”她大叫道,“我平时都已经够慷慨愿意借给你们了, 现在呢, 我的盘子呢碟子呢碗呢?!连碗柜都被砸得快稀巴烂了, 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骷髅的嘴巴越长越大, 眼看就要一口将他吞噬——   “哇啊——!”   鹤丸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诶?”他看着周围熟悉的布置陷入茫然,然后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梦?”   ……还真是吓人的梦啊。   他擦擦额头,摸到了一手潮意。厚重的窗帘后有亮色透进来,天边想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只是现在还不到这座本丸的作息时间,鹤丸重新躺下,面朝天花板时越看越觉得正对着那一块的纹路格外像一张人脸。   还像个骷髅。   鹤丸:“……”   他翻了个身,假装无事发生。   鹤丸国永自然没看见,他身后的房门无声地开了条小缝,有什么东西悄悄钻了出去。   *   本丸的一天从早上七点正式开始。   堀口千里从长谷部手上接过地图,随口问了句:“厨房怎么样了?”   “是,报告主人,还在重修中。”长谷部回答道,“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放着昨天修到一半的灶台没管,直接去修碗柜了。”   长谷部口中的“他”当然是指鹤丸国永,后者最后以修缮厨房的代价换取了不在他门窗上加锁的自由。哪怕他抱怨着“这根本不是向往自由的鹤该做的事”,在众人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下为了不被围殴也只能败下阵来,老老实实地一天到晚在烛台切的监工下拎个羊角锤跟钉子对着那些被怪物砸坏的地方“叮叮哐哐”。   而怪物本尊——   鹤丸领他们找到了那面镜子挂着的位置,堀口千里端详来端详去,还真看见了从其中一闪而过的影子。她想也不知道砸碎镜子会有什么效果,干脆支使着他们将镜子正朝着墙面钉在墙上。经过青江和鹤丸的描述,再加上自己看到的景象,她大致估摸得出这色厉内荏的怪物的力气。   钻回去开溜是吧?行,这回顶着这么厚一堵墙还能钻出来算她输。   “修碗柜就修吧,反正都得修。”   想想那些被毁坏的木具和锅碗瓢盆,万物皆化为一个“钱”字,堀口千里有点忍不住想咬牙切齿。   厨房没法开火,本丸里的所有人都连着三天吃万屋买来的即食食品了。   虽然味道不能说差,但跟烛台切的手艺比起来果然还是差着点意思。   她的目光看回握在手中的地图。   她近期抢下的任务,足够他们近乎将厚檻山踏个遍。   地图上面大致描绘出了厚檻山的地形,搜寻过的地方都打上了红色的叉字,这样一看,还没找过的地方也没剩下多少。堀口千里将地图放在桌上,视线扫了扫空白处,那些偏远的位置让她怀疑一期一振会不会真跑过去。   “下次我跟着一起去。”她蓦然开口道。   长谷部一听便有些迟疑。   “但是,主人——”   “没关系,最近时空转换器不是都没出现过问题吗?”   堀口千里不以为意。   “不再有降落误差,也不会发生像上次那样的事了。而且,”让她坚持主张的还有另一个理由,“我身上既然有继承下来的契约,有时候还是会有一些感应的,总比你们要好找点。”   看她的神色,长谷部心知是劝不了了。   “那么请允许我同行,”他道,“主人的安危由我——”   “由你来保护?”   她顺口抢了他的话,长谷部脸上难得出现几分郝色。   “……是。”   堀口千里忍不住想到,她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绝对习惯不了这主命至上的态度。   “到时候就拜托你了。”她将图纸划拉到一边,“话说回来,这样一直找不到一期一振,放任其他人不管,也不是个事。”   “主人的意思……?”   “嗯,我问过清光了。”   堀口千里目光幽深了些。   “他说可以。”   *   付丧神自尘封中被唤醒时,堀口千里打量起这冲田总司另一把名刀的样貌。   堀口千里见过他们的衣柜,此时看到大和守安定身上披着的衣服果然是与衣柜里一致的新选组羽织。他脖子上戴着的围巾,除了颜色不同,样式也和加州清光的如出一辙。   一双靛蓝色的下垂眼里没有含着任何感情,眼角那颗泪痣在平时足以多添一抹温和,这时候看上去却未免过于凛冽了些。她的视线撞上去时,堀口千里有一刹那是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的,然而他只是嘴唇动了动,随即看向了别处。   这些天加州清光与其他刀轮番担任队长出阵,带队回来已是傍晚。任务的收尾工作停当下来后,天空已经彻底染上了墨色。只有仓库里还灯火通明,加州清光站在不远处,紧张地注视着昔日的同伴,而大和守安定,起初视线向周围几位付丧神扫过一圈后再无其他的表示。   冷漠得不像他印象里那个家伙,他忍不住想。   哪怕早就做过心理准备,这时候果然还是……   “清光。”   对方是这样不合作的态度,堀口千里也不出意料,按照之前说好的吩咐下去。   “你带他回你们房间吧。”   加州清光应了声,而他的同伴也像是默认似的跟上了他的脚步。   他能感觉到安定在背后注视着他,也正因如此感到如芒在背。   “安定,”走出段距离后,他抿了抿唇,终于侧首道,“好久不见。”   他本来以为不会得到对方的回答。   “或者。”   极其陌生的语气,但确实是那家伙的声音。   “在这座本丸里,还是第一次见面吧。”   加州清光蓦地想起他在仓库时隔着门听到的话。   “仓库那次不算吗?”他问。   身后是长久的安静,半晌,他听见大和守安定自嘲似的笑了一声。   “原来那时候你听得见啊,”语气出奇的平静,“可能连我也没想到,一毁约就是这么长时间。”   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该是怎样的呢?   加州清光想。   同为那个人的佩刀,又同样难以驾驭,尽管外表上截然不同,本质却是意外的相似。吵吵闹闹、互相拌嘴,这是他最初等待大和守安定时料想的场景,而绝不是像现在这样连语调都冷冰冰得不近人情。   “这个房间,”他拉开房门,“你也住过吧?”   大和守安定侧身走了进去。   “是啊,在你不在的时候。我本来以为,去求——”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一把拉开衣柜,看见里面那些整齐挂着的衣服,目光越发晦涩不明。他张了张口,连“主人”这两个字都不愿意说。   “哈……哈哈哈哈!”过于激烈的情绪让大和守安定的笑声中都透着尖锐,“你知道她要要挟我对那个人做什么吗?”   他知道。   长谷部后来隐晦透露的只言片语已经足够让他猜到真相。   “安定,冷静点。现在我就在这里,总司——”   加州清光声音一顿。   “总司也跟历史上一样,而非因为你的插手——”   “那又如何?”   大和守安定的声音冷到彻骨。   “你也好,长谷部也好,为什么还能承认审神者这种存在?说到底,不过是仗着契约而肆意对待我们而已。”   加州清光警觉,“你要做什么?”   “现在,是晚上对吧?就算其他人再怎么保护,只要等她回到房间——”   “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别妨碍我,清光。”   他闪过加州清光一把拉开门的同时,耳朵忽然捕捉到极其微弱的“啪嗒啪嗒”的声响。   一只手从走廊的阴影处探出来。   但也只有一只手。   以五指为足,缓慢地向前爬行着。手腕处像是凭空消失了,断面很整齐,一点点、一点点地从走廊那一头爬过了他们的房门前。在经过时,察觉到大和守安定的视线,它竟然以断裂面为支点立了起来。   大和守安定:“…………………………”   “哐当”一声,他把门又关上了。 第30章 三十个怨灵   加州清光:“……?”   他站在大和守安定的身后, 视野也被他挡住大半。但即便是什么都没看见, 他也听到那有东西在爬行似的响动,再联系一下本丸的情况, 要猜到也不是难事。   ……糟了, 他心想,忘记先给安定打个预防针了。   他曾经的同伴背向他呆立在门前,手还紧紧地攥着门把。如果仔细看去,能看到门把正因为他用力过度的抓握而以极其微小的幅度颤动着。   “清光,”半晌后,他开口道, “……这里是哪里?”   声音不似之前的寒冷和疯狂,更像是惊吓过度的木然。   而且看上去, 完全放弃了要出去的打算。   既然如此,加州清光的心先放下了一半。   “诶?”   仗着大和守安定还是背对着他,他眼珠转了转, 开口时的语气恍若真对对方看到的东西毫不知情。   “这里……就是本丸啊。”   “不可能!”大和守安定的音调猛地拔高, “以前本丸里明明没有这种……这种……!”   “什么?”   他倒是真好奇是什么鬼怪能让安定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了。   “就是这个啊!”   仿佛是慌乱之下嫌言语解释起来太过麻烦, 大和守安定几番下定决心,终于再次拉开了门。他动作幅度拉扯得很大, 纸门都因为撞到门框上颤了颤。   加州清光从他肩膀处探过头。   被屋内的光线照亮的一方,除了光秃秃的木地板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场景很眼熟,加州清光默默想到, 他想起了在众目睽睽下拧开水龙头的鲶尾。   大和守安定:“……”   “我刚才, ”他放弃了挣扎似的闷声说道, “看到了一只手。”   “……嗯。”   “我说的是真的。”   “我相信啊。不过也只有手吧,”加州清光想了想,伸手拍拍他肩膀,“习惯就好。”   ……这种事情习惯不了吧?!   “你这话说得简直就像是还有其他的——”   “有哦。”   “……”   “现在的本丸,闹鬼事件层出不穷呢。”   “哈?!”   *   加州清光觉得他也许得感谢那只手,不然没有这打岔,那种状态下的大和守安定也根本不会冷静下来听他说话。   ……当然,现在他也算不上冷静。   “审神者是怨灵,所以本丸里聚集各种鬼怪,这种事情——”   “难以置信,”加州清光抬眼,“但是是真的,你不是看到了那只手?”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们还要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下去?”   “原因不是很简单吗?”   他与大和守安定面对面相坐,却仍看不透对方眼底的复杂神情。   可他们还是很像。   至少在所作所为上,连在夜间避开耳目暗杀的方针都想到了一起。而大和守安定被拦了下来,加州清光是真的付诸行动去做了。自沉睡中醒来明明也没过太久,加州清光再回忆起当时的想法,却忍不住以为那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现在的他坐在这里,说着那时他以为绝对不会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话。   “她是我们的主人。”他道,“不得背弃主君,这是身为刀剑的我们的使命。”   “在经历了这些之后,你们居然还能这么想?!”   “安定,人类与人类是不同的。”   “冲田君和其他人不同,仅此而已。”   “你还在担心这个吗?”加州清光低声问。   大和守安定没有说话。   “的确,我没有经历过像你们一样的遭遇。但我赞同这一点,总司的命运不能被改变,我也不会让任何人改变。”他继续说,“现在的审神者,跟往任不同,她不是会逼迫我们做这种事的人——看到长谷部的样子,你心里其实已经清楚了吧。”   不过,有些事情大概还是需要自己去看才能明白的。   看着大和守安定沉默以对的态度,他如是想。   “以及——之后我要说的,是目前在本丸里的安全准则。”   “在十一点以后的夜间出行是绝对禁止的。以前没有人住过的房间似乎会有鬼怪寄居,其他的没问题——至少我住在这里的期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加州清光大致回忆着,“手合场白天可以去,但是在晚上是禁地。如果出了事,出门左转再右转,右手第三间是笑面青江的房间。”   啊——去找主人也可以,但现在的安定肯定是不愿意的。   他也不放心。   “明天,我会再和你一起去见主人一趟。为了不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现在也该到休息时间了。”他停了停,然后才接着道,“晚安。”   ……晚安?   他居然真的睡得着?   大和守安定的惊讶全部流露在他卷着自己的被子辗转反侧的动作里,加州清光的被褥铺在不远处,对方的呼吸很快变得均匀。房间里体谅地留了一盏小灯,可这微弱的光线反倒更让他想起先前见到的景象,自从重新醒来,超乎大和守安定想象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完全打乱了他一开始的思绪。   现在还要去吗?他问自己。   还是暂时相信加州清光的话?   虽然不大想承认,但要说世上还有谁完全不会欺骗他,除了冲田君,也只剩下了加州清光。   等一天,大和守安定想,再等一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身后,翻身辗转的窸窣声音弱了下去。背朝着大和守安定躺下的加州清光,直到这时才真正闭上眼。   *   隔着张桌子,堀口千里打量着大和守安定。   说不上哪里,确实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果然,心结这种东西还是由同伴来解最具说服力吗。   但也只是一些,那双眼睛里明明白白的还是对审神者的不信任。   她用眼神止住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这僵持气氛的加州清光。   “信任这种东西是强求不来的。”她也没指望这些刀剑能在被接连两任审神者消磨了信任后轻易放下沉重的过去,“我能做的也只有尽一个审神者最基本的义务,让这座本丸走上正轨。除此之外,也不会限制你们什么——我想建立的大概也只是这样的合作关系。”   在加州清光听来,这实在是熟悉的说辞。   “清光,”在走出审神者的办公室后,大和守安定不知在想什么,许久后,他终于要求道,“我想去听听其他人的说法。”   加州清光侧目瞄了一眼他的神情。   “嗯,可以哦。”   他们先找上的是药研藤四郎。   他一直待在手入室里,那里俨然成了他的天下,当然也是最好找的那位付丧神。他们进去的时候,他正将一本外科药品图鉴摊在膝盖上,听到复述时有些惊讶。   “大将真是这么说的?”   “是啊,”加州清光随意地在一侧的椅子坐下,往大和守安定站立的方向一歪脑袋,“所以这家伙想知道别人的意见。”   “如果真的只是审神者最基本的义务,根本不用做到这种地步吧。”   加州清光一副知情人的样子又不肯开口,大和守安定只好自己问道:“什么?”   “一期哥。”   作为当时身在本丸中的一员,知道这件事的大和守安定不由一怔。   药研将眼镜朝上推了推,视线却并未聚焦在图鉴上。   “她一直在帮我们找。”   就算自己无法随同出阵,事后根据他们描述的情报收集,和长谷部一起查找当年的资料以期找到一些线索。所有的这些加起来,早就超过她口中的基本义务了。   什么是审神者最基本的任务?   由时之政府任命的审神者,他们所要做的只是以灵力支援刀剑付丧神们与时间溯行军战斗。审神者给予付丧神以人身,付丧神为其战斗,这是二者间最基本的关系。除此之外的付出,全看审神者个人的意愿。   “厚檻山的奖励早就不如当初了,”药研说,“比它要优厚的任务有很多。但除了头回出阵,之后的任务全是在那里进行,甚至在空闲的时间里也没接过其他任务。”   “一开始说不可能找到的是大将,结果到头来花的心思不比我们少。”   加州清光下意识摸了摸衣侧。   那里的内侧,藏着一片薄薄的御守。   如果昨晚他将这事告诉大和守安定,或许他现在还要更信服一些。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将其保守成一桩不想被其他人知道的秘密——作为仅存于他和审神者之间的联系。   无论是御守,还是最初的那份礼物,审神者赠予他时,都不忘口口声声地提出代价作为等价交换而非单纯的善意。   怨灵由“怨”而生,除了压制恶念的理性外便不会有其他的正面情感——加州清光猜,她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这些所谓的“等价交换”,如果没有温柔藏在其中,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存在。   *   日向西斜,天边也因即将垂暮的夕阳染上了一片殷红。   一进部屋门,他们就看见忙完农活后换了衣服的乱藤四郎在跟人偶玩拍手游戏。   安定一开始只以为那是加上了某种机关的特殊人偶,直到它慢慢地将头转过来,塑料眼珠盯着他一动不动。   “啊!”乱的语气十分兴奋,“人偶小姐好像很喜欢你呢!”   他看见人偶歪了歪脑袋,以僵硬的语调重复道。   “喜、欢?”   “对,”看到他惊悚的眼神,加州清光点点头,又给他补了一刀,“是活的哦。”   大和守安定:“………………”   这个世界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   从粟田口的部屋出来时,大和守安定都还处于怀疑刃生的状态。   他们往厨房走去。   “等等,”加州清光忽然道,“他怎么会在那种地方?不是该跟烛台切……”   安定转过头时,只来得及看到一片白在转角闪过。   “谁?”   “鹤丸国永。”   大和守安定不记得本丸里有这振刀。   “新来的?”   “不,他不是这座本丸的。”加州清光也顾不上解释,“这个方向应该是主人的办公室——我先跟过去看看,一会儿回来找你。”   完全没明白他这种担心来源于何处,也不想去见审神者,大和守安定也只是看着他匆匆消失在拐角。   他一个人站在走廊里,环视周遭熟悉又陌生的建筑。   他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再次回来时却发觉早已不似以前。本丸换了新的主人,也多了新的同僚,重新见到加州清光——   也许不能算到坏事的范畴。   起初的杀念被困惑取代,他开始思考得更多、   大和守安定接着向前走去,在下一扇门前停下脚步。   夜晚的手合场是禁地。   他扭头看看天色,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手合场的布置没有什么变化,他随手拿过一把练习用的木刀,摆出最习惯的进攻姿势。   ——像冲田君一样的起手式,传承自冲田君的刀法。   木刀重重隔着稻草击打在木桩上,大和守安定停住动作,喘息了两下,闭上眼再次挥刀。   心中一直以来的郁结并未消散,却姑且算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噢啦噢啦噢啦!”   他大喊道。   “首落死吧!”   沉闷的击打声与喊声一同响彻手合场。   “你——”   有个声音在背后突兀响起,大和守安定一惊,警惕地举刀转身。   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男人脖颈处空荡荡的,那里所缺少的部位被他抱在怀中。与身体相分离的头颅,嘴巴一张一合。   “说谁首落呢?” 第31章 三十一个怨灵   “原来如此, ”男人——确切地来说,是他的身体跪坐在他面前, “误会吗。”   “……嗯, 是这样。”   无头的身体面对面正坐着, 脖颈的断面正好与大和守安定的双眼平齐。可与此同时,男人的头颅却被他自己放在膝盖另一侧。声音从旁边传过来,大和守安定觉得自己看哪都不对劲,他脸上强撑的微笑快挂不住了。   他余光瞄了一眼窗外。   太阳明明还没落下去。   ……等等, 黄昏。   大和守安定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致命的疏漏。   尽管清光只是警告他夜间的手合场极其危险,还有另一种说法——黄昏是逢魔之时,这时候可能比深夜还要糟。   那边的男人接着开口道。   “抱歉。我对‘首落’太敏感了, 听到就忍不住想追根究底。”   眼前的景象视觉冲击力太过巨大,“首落”这个词还是从对方嘴里说出来, 大和守安定背后一凉,觉得还是把这个话题跳过比较好。   “阁下, ”他看见被放在一边的武士刀,“也是武士吗?”   “很久以前是。”   大和守安定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又双手扶着头,将其拿了起来。   男人没有脖子,头颅只是被他隔空放上去,竟然就真的浮在了那里。   “后来, ”但至少这回安定不用再发愁看哪里了, 悬空着的头颅与他对视, “有个家伙跟你一样喊着‘首落’——”   他又拔萝卜似的一下把头拎到空中。   “就变成这样了。”   大和守安定:“……”   没法聊了!这天没法聊了!   “不过, 这真是个不错的地方啊, ”男人没再安脑袋,而是抱着它站起身,“灵力这么充沛,周围的风景也不错。”   “所以如果是我要找东西,才不会跑得那么远。”他摸摸空荡荡的脖颈,“但这个问题不好说啊……搞不好我也就是因为这个,至今都没找到脖子呢。”   大和守安定被他这番话说得云里雾里,可直觉他暗示的并非字面意思那么简单。   “你说找东西——”   “哎呀,”男人根本没听他继续说下去,“也是时候去别的地方转转了,这之后的手合场不太适合我啊。”   他的身形逐渐在空气中隐去。   “如果再让我听到‘首落死’。”   被抱在怀里的头颅在消失前,笑容依旧和善。   “我还是会生气的。”   大和守安定:“…………………………”   *   旋转在指尖的圆珠笔蓦地停下,堀口千里侧首看了看,在右手侧的文件第三行打了个圈。   西历二二零六年一月十二日。   这是第一任审神者锻造出一期一振的时间。   尽管工作压力巨大,本国社会在休假上的福利还是相当优厚的。日历上几只手都数不完的“红日子”在两百年后也只有天皇的生日在日期上发生了变动。但由于审神者工作的特殊性,他们需要时时在溯行军发动奇袭时奔赴战场,时之政府为有时无缘享受假期的审神者增添了额外的补偿。   为了更具体地清点前两任审神者留下的物资,堀口千里之前安排长谷部整理出历年时之政府举办的活动和发放的补助。   这份报告在今天下午交到她手上,和刀帐两相对比之下,堀口千里发现了件有意思的事。   同年的一月九日是法定成人节。   尽管前两任审神者不是解聘就是被时之政府拘留,可她们的个人资料仍属于隐私的范畴内。狐之助几经审批下才拿到了很简略的一部分,但上面恰好包括了两人的生日。   与成人节同一天,是第一任审神者二十岁的生日。   恰好在那天按日本国法律满二十岁成年,时政人性化地在津贴中多加了份御守——当然,并非更昂贵的御守·极。但就算只是普通的御守,对当时并不宽裕的本丸而言也是挺稀奇的。   没有记录御守的去向就很奇怪了。虽说按照第一任的风格确实是个随性到任性的家伙,可看她对资源的严苛程度,又不像是会把御守这种东西丢了的人。   堀口千里有理由猜测她是随手将御守给了某振刀。   而可能性最大的,是四花太刀一期一振。   在生日后第三天来到的稀有太刀,时间如此相近,也看作是迟来的生日礼物也不奇怪——不过,说到底是她的猜测。就算成真也只是提高了这座本丸曾经存在的那把一期一振还存在于世的可能性,她对接下来到底还能上哪找还是毫无头绪。   她端起长谷部才倒好不久的热饮。   有人敲门。   “进来。”   千里随口道,本以为会是长谷部或是加州清光,在看到那抹白色时差点被奶茶呛住。   “哇,”鹤丸看到她连连咳嗽的样子,“这样反而能吓到吗?”   “吓到了,”堀口千里面无表情地说,“你居然会正常敲门进来。”   打从那次敲窗户后,鹤丸平时找她的方式就再没按常理出牌过,孜孜不倦地以出乎意料为目标,可惜一直都没成功。   这么正常……   堀口千里反而觉得有阴谋。   “你不是该跟烛台切在厨房吗?”   “光坊宽限了时间,说是灶台修得差不多了,今天可以提早休息一下。”   “哦,”看来今天能吃上烛台切做的饭了,“那你找我什么事?”   “这个啊——”   鹤丸国永难得一副支支吾吾的样子,“其实是因为——”   “再浪费时间我就叫长谷部了。”   “最近一直在做格外令人惊讶的梦。”语速飞快。   堀口千里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除了审神者之外还多了项心理咨询师的工作。   “那不是很好吗?”   “……哎?”   “惊吓在人生中可是必要的,”她模仿着某人的口吻,“没有惊吓的话,心会先于身死的。”   ……这话怎么听上去那么耳熟。   “抱歉,我这人没别的,”堀口千里微笑着又补一刀,“就是记性好。”   自己立下的FLAG稳准狠地插到自己身上,鹤丸国永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缝。   “玩笑而已。”   看着他的表情,堀口千里深感财政亏空的大仇得报,她挥挥手。   “什么梦,跟鬼有关?”   “其实是内容差不多的梦。”鹤丸若有所思,“像是站在庭院里听骷髅数盘子,但是被抱怨说一个盘子都不剩,而且连碗橱都被砸了。之前光坊提到过,碗柜里出现过一只手,也许跟那个有关吧。”   岂止是也许有关。   堀口千里想起加州清光告诉她的事。   大和守安定大半夜在走廊上看到一只会爬行的手,现在想来,他们俩的房间可不就是从厨房到鹤丸房间的必经之路吗?   “这是你之前直接去修碗橱的原因?”   “真是吓到了吓到了,所以第二天去修了那个试试看,果然,到了晚上没再被抱怨碗柜了。”   一言难尽的表情。   “可还是要我赔盘子。”   “那你赔啊。”堀口千里挑挑眉,“我之前说过,你造成的损失,你一点点补。”   那么一大批新碗筷又是一笔开销,他们这两天找到还未拆封的一次性碗筷,至少够最近用了,她还没打算去买新的。   鹤丸国永非常无辜地一摊手。   “没钱。”   “……”   得,来借钱的。   还没等她开口,又有敲门声响起。   这回是加州清光。   他一进来就先警惕地打量了鹤丸两眼,确认他没什么异动后才放下心,但仍然问了一句:“你来这里干什么?”   “借钱。”堀口千里言简意赅地帮他回答道,又转向鹤丸国永,“我手上不宽裕。”   “我知道我知道,不会白借的。”   鹤丸国永想了想,找到条对于付丧神而言最好办的解决措施。   “下次的任务,我愿意出力。”   “不行。”   她跟加州清光同时出声。   堀口千里瞄了一眼后者,知道他跟自己想的差不多。   她自己平时不在意安危,本丸里的付丧神们也足够牵制鹤丸。但到了与溯行军的战场上又要不同,对付敌军自然无暇分神,要是这时同阵营的人反而动了什么手脚,牵扯出的事可就大发了。   鹤丸似乎也猜到了他们在想什么。   “诶,还真是惊讶,”他完全没恼,笑眯眯地说,“果然还是这么提防我的吗?”   他抬起双手。   “我可以承诺会帮你们完成任务的。”   这话并非对着二人,而是只针对审神者——这些天的相处看下来,他当然知道这是个极其注重承诺的人。   堀口千里眸光闪了闪。   她约束的一向只有自己,可还没傻到随便轻信别人的承诺。   “那种事情以后再说,不过我可以借给你。”   “来,”她敲敲桌面,“先打张欠条。”   *   “这样可以了?”   “应该。”   堀口千里拈起那张欠条方便加州清光继续凑近看,在光下翻转时,有丝络状的流光一闪而过。   哪怕只是财政方面的问题,审神者和付丧神之间立下的条款依然属于契约的一种。   “对了,大和守安定呢?”   “刚才我看到鹤丸就跟过来了,让他等一下,”他转身准备离开,“主人要一起来吗?”   “不,你去吧。”   千里从桌后站起,“我去厨房一趟。”   她走过去时,烛台切正在炒菜。几天的工程下来,厨房被修好了大半,堀口千里毫不客气地将这些天维修的材料费也跟碗碟的费用一起算到了欠条上。连这个都能干脆利落地答应,看来最近是被那梦折腾得挺惨的,她想。   “就是这个碗柜?”   她好奇地看着墙角。   “嗯,”烛台切点点头,“但我其实只见过一次,如果不是鹤先生说起,我也没想到……”   影响可以这么大?   鹤丸回来得比两人想象中都快。   他匆匆地抱着个纸箱走进厨房,将其放在碗柜前,拉开柜门。   安静半晌,最上面的盘子颤颤悠悠地飘了起来。   堀口千里默然看着那盘子滴溜溜转了一圈,还在空中不断翻转,简直像是在检验成色。   验货验了半天,盘子终于落进柜子里。紧接着的下一秒,箱子被一起猛然拉了进去,柜门“哐”的一声用力闭紧。   “这,”烛台切思索道,“算是满意了吗?”   “应该是。”   千里突然意识到不对。   “等等,那个箱子里——”   “……啊,我们用的也在里面。”鹤丸眨了眨眼睛,“我也没想到它会全部拿进去,这还真是令人惊讶——”   堀口千里:“……”   堀口千里:“拿一些出来,我不会掏钱再买一套的。”   鹤丸用力拽了下柜门,竟然没拽动。   他想了两秒,轻轻敲了下。   毫无动静。   “也许还在记鹤先生的仇,”烛台切建议道,“我试试?”   他蹲下来,也跟鹤丸一样敲敲柜门。   “不好意思,可以暂时借用一下这些碗碟吗?之后会还回来的。”   十秒,二十秒,半分钟。   柜门慢吞吞地打开了。   一股无形的力量,心不甘情不愿地将盘子从柜子里推出来……   一个。 第32章 三十二个怨灵   盘子发出“当啷”一声, 在地上晃了两晃后才终于落定,孤零零地躺在三个人的眼前。   一个,盘子。   烛台切:“……”   鹤丸:“……噗,看来光坊的面子也不太行啊。”   ……忍不了了。   堀口千里的额角爆出一排欢快的小青筋。   绝对忍不了了。   “来, 烛台切, ”她笑道,“你先让让。”   烛台切侧身让她上前,千里以极其轻柔的幅度,用指节敲了一下。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给你三分钟的时间。”   这根本用不上三分钟来考虑。   她话音刚落下不久, 柜门“啪”地弹开,哗啦啦推出跟人数相符的碗碟。在拿着最后一个的时候, 那放下盘子的动作明显充斥了依依不舍和委屈巴巴,飞快关上碗柜门后指不定是上哪里窝着哭去了。   “……”堀口千里居然久违地感到了些许良心不安, “一会儿会还回来的。”   鹤丸笑得肩膀都在抖,她斜了他一眼,“你先想想你的钱怎么还。”   “诶——?”   没理会他那疑似想赖账的态度,反正契约摆在那,不还也得还。堀口千里跟烛台切打了声招呼,出了厨房后往办公室走回去,在门口再度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两人。   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   *   “……手合场?”   又是手合场?   “对。”加州清光停顿了下, “这是第三次了吧。”   第一次是不小心走到那里的长谷部, 第二次是没有惊吓制造惊吓也要上的鹤丸, 而眼下第三次的对象, 兴许是处在影响中,他的脸色还有点奇怪。大和守安定注意到堀口千里探究的视线,自己的目光便偏移到一边,显然还在排斥跟她发生眼神上的接触。   “而且每次遇到的都不太一样啊,”并不介意这点的堀口千里也很自然地将视线转开,“间隙女?没有脸却在拍皮球的小男孩?这次是首无?”   “首无……?”   “啊,意思是‘没有脖子的妖怪’,跟间隙女一样,在我们那边也算是挺有名的传说了。”   她若有所思道。   “我很在意他的那些话。”意味着不是因为她的灵力化形,而是本来就具有形体,只是恰巧被灵力吸引过来,“他还说了别的吗?”   “……有。”   大和守安定回答的声音略显生硬。   “如果他找东西,并不会跑得那么远……之类的。”   ……意味不明,但听上去就像是在暗示什么,格外令人在意。   但如果是指一期一振的事,又没有理由去解释他为什么会知道……   堀口千里暂时停下继续往深里去思考的念头。   “我知道了,谢谢。”她点点头,“以及,现在的问题是黄昏时候的手合场也并不安全了,对吧?”   “鉴于事情越来越多——以后还有其他刀剑醒来或者新人来的话,要一遍遍复述也太麻烦了,也容易有漏掉的。不如你们自己商量汇总一下要注意的事情,到时候直接拿给他们看就好了。”   加州清光迅速应是,就又听她道。   “清光,我想跟你说点事。”   他下意识看了眼大和守安定。   后者对这明显支开他的话没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转身便朝门外走去。   “主人,”门被关上,加州清光叹了口气,“安定他——”   “我正好也想说这个。”   堀口千里以十分平静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明天的出阵,我考虑让他去。”   面对加州清光明显惊愕的神情,她继续说道:“说到底,现在缺人手,总不能一直让短刀去日战。让安定去,总比让鹤丸去强——而且,他以前也算是本丸里出战最多的付丧神之一了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想反驳也找不到理由啊。”   “没关系,我接下来要说的,你理由应该挺充足。”   “诶,什么?”   “我也会一起去。”   “不行,”加州清光想也不想地开口,“我不同意。”   堀口千里瞄着他的神情,“你这上来就反对的态度还真是跟长谷部一模一样。”   “——长谷部比我先知道?”   ……你这关注的重点不太对啊?   “那时候你带队去厚檻山了。”她摆了摆手,“去过那么多次,你们很了解那里的地形了吧?现在还没找过的地方不多,要找遍用不了多少时间,不会再发生和上次一样的事的。”   加州清光定定地看着她。   “还是我当队长?”   “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拜托长谷部。”   “我没有说过那种话吧。”他带着极大的不情愿妥协,“既然你一定要去,把这个带上。”   隔空从办公桌上方递过来的东西很眼熟。   是她当初送的御守·极。   堀口千里没有接。   “这东西是保护刀剑的,”她挺不理解,“对我起不到作用,而且——我的问题完全不是出在身体的损害上啊。”   “就算只是保护刀剑的御守,那也是御守,最起码的守护意义还是有的。”   比起真正的作用,更多的还是重在付丧神对主人的心意和形式。   “而且,”他的手依然没收回来,“我希望它能提醒你,你最开始的出发点。”   堀口千里伸出手,御守落在她掌心。   她摸到包裹着纸片的薄薄布料时,发觉上面还残留着温度。   与此同时,她灵光一闪,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东西。   *   第二天的出阵如期成行。   “主人,”长谷部看向被堀口千里抱在怀里的东西,“这个……”   “啊。”   她低头看了看人偶。   “我跟乱借来的。”   笑面青江也同样一脸不解,“但是为什么出战要带着这个人偶?”   “推测,只是我的推测,”她把人偶转向自己,“也许能让它帮忙找到点线索。”   为了保证刀剑不被破坏,御守上自然附有能抵挡一次致命伤害的灵力——这是她昨天切实感受后才突然意识到的。如果她先前的猜想再成立,一期一振身上携带的御守即便被破坏,也应该会留下一丁点的灵力残余。   这种程度的灵力,她跟付丧神们感受不到,隔着那么老远还能循着踪迹找到鹤丸国永位置的人偶却未必不能。   “如果你发现和这种灵力类似的感觉,”她之前特意将御守在它面前晃了晃,“一定要告诉我。”   人偶乖巧地点头。   比起最开始的生疏,多次出征后的加州清光在时空转换器的使用上已称得上是轻车熟路。白光闪过,在堀口千里看来是不认识的景象,对于早来过这里数次的付丧神们而言却已经很熟悉了。   “根据狐之助所说,这次检测到的溯行军的位置,”加州清光在前面领路,“应该是这边。”   ——说到狐之助。   “清光。”   听到安定的声音,加州清光回过头。   “嗯?”   这个狐狸式神本该是常待在本丸里的,可大和守安定重新醒来后到现在还没见过它一面。   “狐之助平时不怎么到本丸来吗?”   加州清光“啊”了声。   “以前都在的,”他回答,“自从越来越常闹鬼,它晚上就到时政睡了。”   大和守安定:“………………”   这是得多经常才能把狐之助都吓跑——   “到了。”侦察最高的笑面青江先出声道,“敌军在那边,去确认一下?”   大和守安定握紧了刀柄。   是久违的实战。   侧身闪过敌刀的攻击,那刀锋连他的衣角都没来得及蹭上,大和守安定转身便朝后方斩下。   “首落——”   他不易察觉地卡了下壳。   “——噢啦噢啦噢啦!”   敌人的实力并不强劲,在他们改变历史前尽数将其歼灭不是难事。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时间溯行军,节省下来的时间就可以用来寻找一期一振——这时已经自然而然形成的流程。   “喂,安定,”加州清光想起他作战时无意中注意到的事,“你刚才是要喊‘首落死’的吧?怎么又改——”   大和守安定:“不,你听错了。”   加州清光怀疑地看着他。   “干什么呢?”堀口千里注意到这边毫无动静的两人,“快点帮忙一起找。”   “是是——”   然而,就跟先前无数次的搜寻一样,这一次也是同样的一无所获。   拂开最后一缕草叶,堀口千里直起身。   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别说是他们没见到一期一振的本体,连人偶都没有丝毫反应,她怎么问都只会摇头。   再在这里多待下去,恐怕又要引来检非违使。   但这都不足以成为让人心头焦虑的关键,真正让人焦虑的是,这是他们最后一处先前还没找过的地方。   如果连这里都没有一期一振——   “主人,”长谷部问她,“今天还要接着找吗?”   “还有一点时间,我看一下还有哪里可以再——”   “看看”二字还未说出口,堀口千里一手抱着人偶,另一手从兜里想取出那张标注着红叉的地图。折好的纸张被抽出的同时,一张纸符也一同带了出来。   它飘啊飘,悠悠地落在旁边的水坑里。   长谷部:“……”   堀口千里:“……”   前者一把将其从水面上捞起来,堀口千里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会犯下这种错误。   但是应该还好,回城符上有灵力,应该不至于就这么——   她的视线定格在回城符晕染开的一角。   墨水,晕开了。   “骗人吧,这回的居然不防水?”她难以置信道,“之前的明明淋了雨都还能用,万屋这批墨水有问题吗,质量这么差还要价那么贵。如果我不是把那东西送到时之政府去了,一定要塞到万屋老板家——”   想到某些不愉快往事的长谷部条件反射地背后一凉,连忙咳嗽两声。   堀口千里一愣,这才回过神。   ……算了,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她将人偶放在一边,叫过目前唯一在场的短刀,“药研。”   他显然还处于没能找到兄长的焦躁中,但饶是如此,在听到审神者的声音后仍第一时间走过来。   “大将,什么事?”   “本体借我一下。”   药研不明所以地将刀递过来,下一秒便见堀口千里拔刀出鞘。   “大将——”   “主人!”   “没什么。”她在手指上割开一个小口,“我只是想补一下符咒。”   进阶手册上提到过这类紧急情况的处理办法,但鉴于她是第一次这么做,成功率还真不好说。   好在她记得那一角原先的纹样。   血迹被灵力固定在回城符上,堀口千里总疑心纹样的位置还是发生了偏移——她到底没法做得那么细致。   先试试看吧。   她叹口气。   “今天先到这,”她叫过其他刀剑,“之后的事……等能成功回去再说。”   回城符的发动一切顺利,可当光芒褪去,周遭的环境却显得很陌生。   又是坐标出了差错吗……   堀口千里心下烦躁,果然初来乍到没法完全还原符咒。   “难不成还是要等时政检测到异常的波动——”   “不用了。”   加州清光:“……诶?”   出乎意料,打断了审神者的话的是大和守安定。   “这里就是那道时空裂缝,”他肯定地说,“只是位置偏远到裂缝的边沿了——我来过这里一次。”   池田屋那次。   ……的确。   堀口千里想。   长谷部以前是常任近侍,烛台切更多负责厨房,这里最了解外面的反倒是出战最多的大和守安定。   但是一般而言回城符锁定的都是本丸,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方——   堀口千里心下奇怪,然而,看大和守安定的样子,他完全不想多说。   “那么能麻烦你带路吗?”她问,   大和守安定瞥过眼,点点头。   他在前面领路,堀口千里走着走着,忽然见到人偶将头直直地扭到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方向。   “你在看哪里?”她奇道。   “力、”堀口千里猛地止住步伐,听怀中的人偶继续吐字道,“量。”   ——‘如果他找东西,并不会跑得那么远’。   “你们。”   她叫住前面的付丧神们。   “先跟着我走。”   “这里?”   跟随着人偶指引来到的位置,这片树林看上去与其他山林并无不同。   “应该是这周围,”她将人偶放在地上,满心以为它会接着引路,结果仿佛连它也被满地的树叶草丛迷惑了,“奇怪,难道不该是越近越好找吗?”   “分头行动吧,”加州清光提议,“至少这儿可比厚檻山小多了。”   也未必真是一期一振。   堀口千里想。   人偶毕竟不会表达,它能感受到的只是灵力,而不是确切的来源。   但无论如何,能抓住一丝希望总是好的。   在一片翻找的草叶莎莎声中,笑面青江的声音蓦地打破了沉寂。   “主人,这个是他吗?”   ——!   堀口千里快步走过去,药研的动作比她还快,他直直地注视着正躺在草丛间的刀剑。千里随他们一同蹲下身时,看到了她曾在刀帐上见过的熟悉的刀拵与刀镡。   尽管刀身伤痕累累,尽管沾满了草叶——   那的确是一期一振。   吉光一生的骄傲。   堀口千里手指拂开长草,在旁边看到了近乎一分为二的御守,上面还残留着极其微弱的灵力。她拿起御守时,看到下面的物件,终于恍然一期一振为何会落在这里。   那是一张被血浸染得已然有些模糊不清的回城符。   也真是巧合。   她眸中复杂。   谁能想到他们竟然阴差阳错地也在今天毁掉了回城符,勉强落到了这里。   旁边的药研藤四郎,伸手将一期一振的本体抱到了怀里。   “一期哥,”他说,“回家了。”   *   “现在的感觉怎么样?”   手入室的门被推开时,房内的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过来。   “没关系,”蓝发男子笑得温润,“已经全部包扎好了。”   堀口千里歪头打量他已经被遮在衣服下的绷带,再次领会到付丧神与人身的不同——只要这样包扎过,便能暂且恢复大半状态。   他刚被她重新唤醒时,重伤得几乎是立刻险些倒地,全靠旁边的鲶尾跟骨喰支撑。如果结界能正常使用,其实以刀剑形态送进来也可以,但目前就只能以人身动手包扎了,好在药研比她要专业得多。   她反手将门合上。   “我跟他们说,我们是在厚檻山找到你的。”   一期一振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明白过来。   “主人费心了。”   “不会。”她侧首,“不过,你姑且也是拼了命想回来的,如果不是灵力不够——这一点不让他们知道真的好吗?”   “不。”   他微笑的神情有些复杂,“我不希望他们认为自己的努力是白费的。”   “同时,也很感谢主人在我不在的时候帮忙照看弟弟们,”他道,“药研跟我说过了。”   堀口千里看着他的笑容。   哪怕有过这种经历,一经听到弟弟们都还安全,便仍能这样以温柔的微笑以待——   一期一振原来是这样的性格吗?   ……但话说回来,药研真的说了全部吗。   她无声地看向药研,后者领会到她眼神中的意思,摇了摇头。   一期一振茫然地看着弟弟与审神者的眼神交流,直到后者重新开口。   “事实上,有件事还没告诉你——关于这座本丸的。”   她掏出一个本子递来,“这是他们总结出来的注意事项。”   一期一振接过,打开时发现上面满是五花八门的字迹。   《本丸安全守则》   第一条:除非有紧急情况,夜间禁止出行。   第二条:十二点以后别去随便拧水龙头。   第三条:晚上不要在房间外的走廊上思考刃生。   第四条:如果期待不得了的惊吓,可以打碎厨房里的碗碟。   第五条:谨慎入住空房间。   旁边又有人用疏朗的笔迹补充了一句——如果不小心看到什么的话,无视就好了,哈哈哈。   第六条:别乱捡面具,捡了也别去镜子前面瞎晃悠。(说的就是你鹤丸国永)   第七条:晃悠了也别把怪物引到厨房。(尤其是鹤先生)   第八条:夜间的手合场是禁地。(黄昏也是)   第九条:别喊“首落”。   第十条:有什么意外情况可以找笑面青江。   接下来的空白区域大致画出了笑面青江的房间在本丸内的位置,房间的主人在右侧以同样的字迹不大抱希望地写道,如果不是特别紧急,希望还是能避免加班,好好休息。   一期一振:“………………”   ????? 第33章 三十三个怨灵   漫长的、漫长的寂静。   连纸页翻动的声音都没再响起过, 一期一振的动作在翻开本子第一页时就陷入了僵硬,堀口千里和药研都识相地没去出声打搅,只等着他自己回神。   “……主人,”半晌,他终于开口道,“这个是……”   看到一期一振的表情,千里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不是玩笑。”   她怀疑是不是每次来“新人”都要来这么一出。   “一期哥,”药研也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这里确实……闹鬼。”   堀口千里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难得能在药研脸上见到这副神情。而一期一振也一样, 虽然她跟他相处还不多,但光是以先前那样的温柔笑靥和言谈也大致推断得出是个什么性格的人。   想也知道这样茫然且不可置信的表情有多么罕见。   “唔, 我的灵力招来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她斟酌了一下, 如是概括。   “不过也有规律可循,本丸里发生过的事大概概括出来就是这样。我记得你以前是有单独的房间——之后没人再搬进去过吧?”   后半句是朝着药研问的,他点点头。   “那你现在是要继续住那里, 还是跟你弟弟他们一起?”   尽管看上去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事实,一期一振确实从一开始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我是挤不下弟弟们的房间的, ”他的言语依然彬彬有礼,“如果可以, 还请您帮我安排在原来的地方。”   “可以是可以……”   作为闹鬼的始作俑者, 堀口千里觉得自己有义务提醒他一下。   “这么久没人住,我可不能保证没东西搬进去。”   一期一振的微笑僵住了。   他低头看了眼第五条旁边的备注。   “……没关系, ”他最后终于开口说道, 语调听上去有些艰难, “我会尽力做到的。”   真的吗?   堀口千里瞄着他的样子。   既然已经做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我知道了。”   “先放你那里吧,”她站起时,没接过一期一振递还回来的手册,“之后有新人来,或是有人再遇到了别的,你交给他们就行。”   “我去让他们帮忙打扫下房间。”   看样子审神者过来只是为了说这两件事,然而这看似简单的几句话足够对一期一振造成不小的震动。他拿着那本薄薄的册子,像是捏着块烫手山芋,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本丸到底是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一期哥?”药研不掩对还有些恍惚的他的担心。   “啊,没事。”   听到弟弟的声音,一期一振露出个和以往没有任何差别的笑容。   的确,本丸的变化用“翻天覆地”来形容也不为过,但变化的不止是这些,还有刀剑们与审神者的关系。   他方才见过自己的弟弟们,确认他们都无恙,这样就够了。   虽然闹鬼这种事听上去是有点……   他不确定地想。   不过也不一定真的会遇上……吧?   *   说是让人整理下一期一振的房间,实际上,粟田口们这些天一直将其打理得井井有条,有时甚至于比打扫他们自己的都还认真。而短刀和胁差们此时正处于“一期哥终于回来了”的兴奋中,自发地忙着查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看他们忙得热火朝天,堀口千里站在那儿反倒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也就由着他们去。   她走出来时,无意间隔着窗户看到了正站在院落中那棵枯树下的大和守安定。   视线相对,两人俱是一愣。   没过多久,堀口千里略显冷淡地点了点头。   而大和守安定偏过了目光。   他想起一个小时前他们刚回到本丸时的情景。   听加州清光说,出征厚檻山时,未编在队列中的粟田口们总是翘首以盼,等他们带着好消息归来。这回见到药研怀中抱着的本体,乱跟五虎退一声“一期哥”叫出来,一拥而上的其他人都有好一会儿再没出声,兀自隐忍着复杂的情绪。   鲶尾喃喃道:“终于找到了……一期哥。”   审神者“嗯”了一声。   她眼睛都不眨地说出的方位,是他们这次搜寻中第二个便排除掉的位置。   当时,大和守安定闻言侧首看了她一眼。   ‘人类与人类是不同的。’   脑海中浮现出清光说过的话,大和守安定忍不住抬手揪了下自己的马尾。   “真是的,”他抱怨道,“为什么我要被清光说教啊。”   现在凭这些说什么信任不信任,也太为时过早了点。   他抬头,看到天空被枯枝分割成大小不一的碎片。   如果是冲田君,面对这样的情况会怎么做呢?   *   是夜。   为了庆祝一期一振的重归,烛台切跟长谷部将晚饭准备得相当丰盛。不过,再怎么欢跃,随着夜幕降临也归为静寂。宵禁时间一到,不管是领会过还是没领会过鬼怪威力的刀剑们都谨慎地回到了部屋。   挂在走廊中的钟表分针走过一圈又一圈,将这个夜晚的时间读取过大半。   一期一振的房间里,原本安静躺在床上的付丧神倏地坐起来。   同一时间,他不由一怔。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仿佛听到房间里响起两下沉闷的撞击声。   再侧耳听去,却没有任何响动传来。   ……听错了吗?   一期一振的呼吸还未平复,梦里大阪城的漫天火光又染成了厚檻山的大片血色。然而梦中最令他恐惧的,并非自己可能要面临的碎刀,而是弟弟们在他没能顺利返回本丸后会遭到那个审神者如何对待。   他环顾四周,才想起自己现在身处的已经是本丸了。   ……回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不安却并未完全褪去。一期一振无论如何也压不下现在去粟田口部屋看一眼的想法,如果现在不去,他恐怕后半夜也没心情合上眼。   必须得去确认弟弟们没事。   一期一振坐在床边套上外套,看到桌上摆着的那本手册时动作一顿。   侥幸心理占了上风。   不一定就会那么巧,就像他的房间里也没有什么东西真的搬进来。   他离弟弟们的房间也不远,拐过去一条走廊的距离,去看看就回来,他想。   抱着这样的想法,一期一振小心地推开了房门。   空无一人的走廊里依然聊胜于无地洒着些灯光,他转身将门关上时,似乎有什么飞快地从转角处窜了过去。   他没看清那到底是块布料还是其他的什么,脑中正盘桓着白天从手册上看来的那些条例而条件反射地一僵,下一秒就听有喊声远远地隐约传来。   “有人啊啊啊啊!山姥切救命啊啊啊啊啊!”   一期一振:“………………”   听说山姥切国广和笑面青江都是审神者新锻出来的刀。   这声音听上去很陌生,不过,搞不好也是哪位新人?   但他为什么要喊“有人”……?   尽管还有点疑惑,听到熟悉的名字让一期一振暂时放下了心。他尽可能压低了脚步,一路上谨慎小心,好在没看到任何超乎想象的景象。   他在弟弟们的部屋前停下,轻轻拧下门把手。   一期一振忽然想到什么,愣了一下。   虽然他以前告诉弟弟们不用锁门,他可能会过来看看。但现在本丸是这样的情况,明天还是让他们晚上把门反锁好吧。   屋内的呼吸声悠长,一期一振借着走廊照进的灯光,大致辨认出那六个身影。   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他将门重新关好,往自己房间走回去。   夜间的空旷走廊本来就足够渗人,明知这里还会闹鬼就更是如此。他一边想要控制住自己四下打量的目光以免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一边又忍不住注意周围的动向——哪怕以太刀的侦察,不大可能在这时发现什么细微的动静。   门锁在眼前落定,一期一振呼出一口气。哪怕往返的路程不长,心理上多少还是担着好些压力的,眼下重新回到房间,这才算真正放松下来。   他准备往床那边走去,刚往后退一步,后脑突然撞上了什么东西。   坚硬、冰冷。   ……?   之前,一期一振试图回忆着,这里有东西挂着吗?   一股寒意从背后窜上来。   他想起手册上的笔记。   ——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在一期一振想要直接背对着这东西走回去的前一秒,它晃晃悠悠地从他身后转了过来。   倒吊着的骷髅头在他眼前放大。   它恍若还有眼球存在似的盯着一期一振,然而那黑洞洞的眼眶里甚至还能看到后脑的白骨。   “咔啦”一声,没有任何皮肉包裹着的牙齿咧开了弧度。 第34章 三十四个怨灵   笑面青江被一阵急速的敲门声吵醒。   下床前, 他先望着天花板思考了两秒刃生。   鹤丸国永那次都还好, 至少是真的被怪物追着跑到了他这里。自从闹鬼闹得越发花样百出, 本丸内也愈来愈风声鹤唳、刃刃自危, 前两天还发生了半夜惊醒发现窗边站着鬼影, 结果把他叫过去一看只是被风吹乱了的窗帘的事。   那一刻,他连把长谷部按进刀解池的心都有。   他一开始接下任务的时候可没想到还有这种情况出现。   还是笑吧。   笑面青江想。   笑着活下去。   他捞起放在窗边的本体, 顶着一脸生无可恋去开了门,在看见那头水蓝色短发时愣了愣。   “青江殿, ”尽管因为略显凌乱的衣衫和尚未喘匀的呼吸不复平日的高贵气质,一期一振一开口时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现在有空跟我去一下吗?”   带着对良好睡眠一去不复返的深切悼念, 笑面青江哀怨地点了点头。   “骷髅?”   再怎么说也是有着“放着他的地方便不会有幽灵出现”的斩妖刀,两名付丧神一同走在走廊里时, 原本还透着几分诡异的走道上也只剩安静。一期一振显然放松了许多, 一五一十地将方才见到的景象描述了出来。   “……嗯,”笑面青江蓦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一期一振的神情僵硬了片刻,“倒吊着, 好像可以自己活动。”   在他下意识夺门而逃时, 还听见身后骨头摩擦的声音——结合着那嘴巴越咧越大的反应,如果它还有声带, 一期一振几乎要怀疑他能听到对方嘎嘎大笑的声音。   “原来如此, 我明白了。”   笑面青江点点头。   “话说回来, ”他忽然把话题引到了另一方向, “一期先生,你觉得我有可能向主人申请加薪吗?”   “……诶?”   “听说人类社会有类似的规则——比如超出规定的工作时长,可以要求一定数量的加倍奖金。”笑面青江幽幽地叹了口气,“实话实说,最近夜里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被叫起来,很难睡个好觉啊。”   负罪感涌上来。   “非常抱歉,”一期一振诚恳道,“今晚又一次打搅了您。”   笑面青江的笑容变得有些讶然。   “不不,我只是开个玩笑,一期先生还真是个严谨的人啊。”   他在下一扇门前停下。   “那么,别害羞,让我看看吧——”   胁差已然出鞘,笑面青江另一手推开门,跟大张着嘴巴准备吓人的骷髅打了个照面。   笑面青江:“……”   骷髅:“……”   “咔吧——”   “这个,”他转头冲着一期一振指了指骷髅,“斩了应该就可以了?”   还不等一期一振回答,骷髅飞快用两只手将吓脱臼的下巴安上,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它这样反倒看上去有些滑稽了,一期一振这时才看到它整副倒吊着的骷髅架子。白森森的白骨上不剩任何肌肉组织,两只脚骨被粗糙的麻绳束在一起,以倒栽葱的姿势疯狂摇头。   “现在摇头也晚了,”笑面青江先用刀背敲上了骷髅的脊椎骨,“是这儿吧?”   骷髅摇头摇得用力过猛,一个一百八十度翻转,关节猛然错位,头骨摔落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两圈。牙齿还在咔咔地动着,黑洞洞的眼眶直视着两名付丧神,无声地透露出哀求。   一期一振:“……”   这跟刚才吓他的真的是同一副骨头架子吗?   而它还悬挂在半空中的身体,飞快地从胸腔上取下一根肋骨,“咚咚”就在墙上敲了两下。   “等等,青江殿。”一期一振有些犹豫地阻止了笑面青江的行动,“——你想跟我们沟通?”   “咚!”   骷髅以不一的节奏又飞快敲击了几下,两位付丧神面面相觑。   审神者曾说过,如果遇上有可能交流的鬼怪,最好从它们口中问出尽可能多的情报,这样对改善本丸的情况也有好处。   今晚的加班,是为了以后更少的加班。   如是想着的笑面青江,暂时把刀收了回去。   “但是,”他又有点苦恼,“这样也没法了解到他想表达什么。”   一期一振侧耳细听。   这不断敲打的节奏里,好像也有某种规律。   三长一短一长,两短一长一短一长……   “要不记下来,”他提出建议,“明天问问主人。”   “我没有异议。”   一听自己可以免于大祸临头,骷髅兴奋得又从胸腔另一侧抽出一根肋骨,“咚咚咚”地在墙上敲出了一连串鼓点。   笑面青江:“……这又是什么意思?”   一期一振:“应该……只是高兴吧。”   *   “情况如上所述。”   听过他们两人的汇报,堀口千里又看见一期一振递上来的那张做笔记的纸,她示意他将它放在桌上就行。   “你们……”她盯着上面密密麻麻、长短不一的横线,陷入沉默,“还真是有耐心。”   “只是一些小事,”粟田口家的太刀不卑不亢,“不足挂齿。”   连续加班加点的笑面青江面带微笑,内心欲哭无泪。   “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堀口千里来回翻阅着那些以横线记述的节拍。   “不过,如果是以敲击传递的信息,再把你们记下来的‘短线’看成是‘点’,应该很容易联想到那个。”   “我不赞同前两任的处事方式,但她们留下的藏书还挺丰富的——”   她站起身走过去,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小册子。   ——《和文摩尔斯对照》。   “摩尔斯电码在我们那边很有名,和好几种语言也都有不同的对应版本。”她再度在桌前坐下,“我也不确定会不会跟这个一致……咦,还真是。”   将上面的节点跟假名对应,还真能转换成意思连贯的词句。   ……为什么一个骷髅会懂得摩尔斯电码?   比她背得还熟?   这种问题怕不是还得问它自己。   “‘对不起’。”   她逐字逐词地翻译过来,“‘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一期一振:“………………”   青江颇具同情地感叹了一声:“连我都没看出喜在哪里。”   “‘鬼老了骨质疏松,’”电码以一个个假名的形式呈现,整页的电码翻译过来也就那么几句话,“‘一直吊在那里迟早全身散架,可不可以请你们把我放下来,我会努力为带给大家更大的惊喜而奋斗的’。”   笑面青江:“……没想到它还挺有理想。”   “主人,”一期一振显然对这透露出的信息颇为迟疑,“要放了他吗?”   “我无所谓,随你,有什么大不了的交给青江斩了就好了。”   她随口道。   “不过——”   堀口千里蓦地想起什么。   “如果你要放,千万别让他认识鹤丸。”   总觉得这俩家伙会很有共同语言。   到时候这本丸就真的是鸡飞狗跳永无宁日了。   “对了,”她又道,“青江留一下。”   被她留下的胁差以有些疑惑的神情等待着审神者的吩咐。   “我接到狐之助的通知,”堀口千里说,“今天开始,为了锻炼付丧神们的战力,时之政府会开设新的训练场。总之,我想安排你跟其他短刀和胁差需要去那里练练手,可以吗?”   “我这边没问题,但既然是我跟短刀——”   “嗯,”她停顿了下,“为了之后的战场,我希望你们能适应下夜战。”   短刀和胁差,都是夜战好手。   “那样的话,之后的战场是指……?”   堀口千里没回答他的问题,一点笑意极快地从唇边略过,连丁点痕迹都没留下。   *   时之政府所开设的训练场,其中设置的假想敌并非真正在战场上面对的那般强大,资历尚浅的短刀与胁差们也能在其中磨砺经验。   虽说这座本丸中的短刀和胁差在一次次的搜寻中,对战斗已经得心应手,但长期没再有夜间作战的经历,堀口千里觉得还是让他们在夜间训练场练练手的好。   由短刀与胁差编成的队伍在当天下午出发。才回到本丸不久的一期一振一一嘱咐过弟弟们后便目送着他们在狐之助的带领下,消失在通往时之政府的通道。   “没关系的哟,一期殿。”看着他的样子,三日月笑道,“连我这个老人家都是被你弟弟他们带回来的。”   “我知道他们的战斗能力不需要担心。”   一期一振笑了笑。   “而且也只是政府设立的训练场,难度没有多大。不过……”   这应该算是做兄长的本能吧。   训练场开设日期不短,这还只是第一天,堀口千里没有安排他们去太长时间。在得到长谷部传来的消息后,她放下公文,打算去瞧瞧他们训练的成果如何。   走到院门前,她先是愣了一下。   和三日月那时一样。   队伍的最末,多出了一个打着酒嗝的少年。 第35章 三十五个怨灵   ——想起来了。   狐之助最初通知她的时候, 好像是有提过说政府参照古战场的赏罚机制为演练场也一样提供了随机掉落的奖赏, 运气好的也能获得某些不可锻造的刀剑。不过她当时的重点全在如何磨炼夜战的经验, 对这些只是听了一耳朵, 左耳进右耳出,也没想到运气真会好到第一天就带回了稀有的刀剑。   堀口千里侧首时, 发现长谷部的脸色有点不对劲。   她顺着他的视线再看回那个少年, 他脸上还带着醉酒的红晕,深紫色的长发扎在脑后。手上不知道哪来的甘酒酒瓶, 在其他人看过来前先对着杯口喝了一口。直到他注意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要自我介绍。   “不——”   说着又打了个嗝。   “我是不动行光, ”好容易稳住声音, 少年接着以一副醉醺醺的样子说道, “织田信长最为喜爱的刀!如何, 认输了吗?!”   ——原来如此。   织田家的刀,怪不得长谷部表现得这么……   瞄了一眼长谷部的脸色,堀口千里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就看不动行光晃了晃手中的酒瓶, 里面的液体似乎所剩无几到不足以在瓶里晃来荡去。   “有酒吗?”他连声问道, “这里有酒吗?”   “不,没有。”   目前本丸里的付丧神们都没有饮酒的习惯,打刀跟太刀们或许本来还能小酌两杯,可自从获悉本丸闹鬼, 连这点兴趣都没有了——谁也不想半夜醉酒迷迷糊糊地出门一脑袋撞上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鬼怪, 这种醒酒方式太惊悚, 实在要不得。   失望于审神者的回答,不动行光又问:“那我,嗝,可以拿钱去买吗?”   看他的样子还真是急得不行。   “给他,长谷部。”堀口千里抱着双臂,吩咐还僵着脸的长谷部道,她又想了想,“以后这些开销就从他月例的小判里扣吧。”   “是,”听到她的命令,长谷部终于从先前的生硬状态中恢复过来,“主人。”   “万屋在山下,你要去那里买酒,不如找谁带你一起。”   “用不着。”   不动行光毫不在乎地挥手,坚持要一个人去。   “我知道那地方在哪。”   “喂,”千里还没说什么,长谷部先上了火,“你这家伙,怎么跟主人说话的——”   不动行光飘忽的目光撇过来,也不知认没认出这曾为同主的付丧神,他没打算回应长谷部的质疑,兀自看向一边。   眼见气氛变得有些剑拔弩张,药研有意打圆场。   “刚才我们回来的时候,狐之助打开的通道出了点故障。”   被叫到名字的式神有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所以我们是从万屋那里走回来的,路也算带他熟悉过一遍。”   话是这么说,然而这种醉酒的状态,他能记得多少都是个问题。   “是是……就是这么回事。”不动行光语调有些飘,“反正也是,嗝,没用的刀,这种事情自己去就可以了。”   看着他转身想走,一期一振忽然出声。   “等等,不动君。”   他走过去将某样东西递到了对方的手上。   “抽空看看这个吧。”   “什么啊?”不动行光盯着封皮看了两秒,随手把本子塞进裤子口袋,“嗝,之后会看的。”   他晃晃悠悠地往外面走去,看着那步态就知道显然醉得可以。连一开始还在扼腕怎么自己不在就又捡回来一把刀的加州清光都忍不住问:“这真的没问题吗?”   “那不如让我在后面跟着吧?”乱藤四郎提议道,“会好好地带着新人先生一起回来的!~”   审神者点头应允后,他便蹦蹦跳跳地在不动行光身后出了门。看见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门外,堀口千里这才转向之后便沉默不语的某振打刀。   “没关系吗?长谷部。”   他脸上的神情根本不足以用几个简单的词汇来形容。一直耿耿于怀自己被织田信长轻易送给了连直臣都算不上的家伙,他对织田信长的情感本来就过于复杂,在前任审神者一手导演出那样的戏码之后,这种感情只会变成复杂的二次方。   “我想……没关系,”他道,“我会调整的,您不必再为这点费心。”   他说话时的态度相当认真,话都说到这份上也没什么质疑的必要。堀口千里点点头,让他带着短刀他们总结一下出阵演练的情况,连这些都登记在册。   “主人。”   跟她一起回到执务室的近侍忽然出声,正要拾起桌上文件的堀口千里闻声侧首,“嗯?”   “从一开始安排他们出阵时我就想问,”加州清光那双红眸中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光,“为什么突然想到要练习夜战?”   “一时的心血来潮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诶——”加州清光可没打算这么作罢,“主人真的是那么随便做决定的人?”   “这还要规定是不是吗。”   她不甚在意地挑眉。   “不过,说点你想听的答案如何。”   “听狐之助说,”堀口千里道,“根据政府破译出的溯行军的行进计划,以后有那么一段时间,池田屋的任务会多出不少。”   加州清光的呼吸一窒。   “对你对他,有些事情还是要自己亲眼确认最好,不是吗?”   *   不动行光那神奇的认路能力或许要成为他来到本丸后的第一桩不解之谜。   乱藤四郎眉飞色舞地跟兄弟们描述着他是怎么跟在不动先生后面,看着对方一路毫无差错地下山去了万屋、又是怎么原路返回,连绊子都没打一个。大概没人能弄清楚,他到底是怎么在醉成那样的状态下还能将只走过一次的路记得清清楚楚。   “超厉害,”他兴奋道,“真的超厉害!话说其实我也挺想尝尝甘酒呢。”   话音未落,一期一振先笑眯眯地出现在了他们旁边,“乱?”   “不不,只是个玩笑啦一期哥——”   酒买回来了,怎么安置新人又是个问题。   让保持着醉酒状态还不甚清楚本丸情况的不动行光住在安全性未知的空房间,这风险好像有点大。   最后还是一脸纠结的长谷部提出说,他可以勉强暂时跟他同住一间。   暂时,只是暂时。   酒气实在熏人,长谷部担忧着明天自己身上如果沾上会不会影响主人对自己的观感,翻来覆去半晌才终于睡下。他睡过去不久,不远处的那张床上,呼呼大睡了好一会儿的人反而抬起了手。   起夜起夜。   睡得迷糊的不动行光掀开被子时,不小心碰到了什么纸质的东西。   ……什么?   他莫名其妙地取出来一看,发现是个近似手册的物件。   虽说短刀的夜视能力不错,但他只看见了一开始的什么“安全守则”,之后的字体五花八门,实在让人没有看下去的兴致。   不动行光打了个哈欠,随手把本子丢在床上。   他挠挠脑袋,趿着鞋往外面走去。酒意跟睡意一起涌上来,让他有点难以回忆厕所到底在哪个位置。   不过应该能找到吧,就跟万屋一样——   满走廊里只有他踢踏鞋子的声音,不动行光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对。一直到他绕过走廊转角,忽然听到后面有人问道。   “我漂亮吗?”   “……啊?”   不动行光不明所以地转头,这才看见转角处站着一个女人。   “我漂亮吗?”   “什么?”   “我漂亮吗?”   “你——”不动行光一片茫然,说话时又忍不住打了个嗝,“嗝,你说什么?”   女人:“………………”   “我,”这几个字几乎是她一个字一个字咬着牙问出来的,“漂,亮,吗?”   不动行光看着这张凑到他眼前的脸,女人披散着长发,身穿大衣,不知道为什么戴着遮住了半张脸的口罩。不过,看上半张脸,光瞧那双眼睛就知道她长得是很好看的。   “嗯嗯。”   他心不在焉地回答:“漂亮。”   ——总算回答了。   裂口女垂下眼睛,满意地摸了摸口罩下裂开的嘴角。   口袋里的大剪刀沉甸甸地坠着,她伸进去一只手将其握住。接下来,只要摘下口罩再问一遍,如果他回答“不漂亮”,就用剪刀把他斩杀;如果他回答“漂亮”,就用剪刀把他变得跟她一样。   哼哼,计划通。   “哪怕这样……”   她以最能彰显她恐怖的角度,慢慢摘下口罩,阴森森地问道:“我也漂——”   一个“亮”字没出口,裂口女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地面傻了眼。   ……喂!人呢?!   再抬头看去,方才的少年只留给她一个慢悠悠走远的背影。   裂口女:“………………”   酝酿的恐怖感连点水花都没打起来,意识到对方根本什么都没看到的裂口女觉得自己的嘴角又要气裂了。   有本事大半夜出来,你有本事不要走啊?! 第36章 三十六个怨灵   一期一振注视着倒吊在门口的白骨。   其实光这么看上去, 一副骷髅架子大半夜的挂在那里还是挺吓人的。   ……如果它不是以倒栽葱的姿势, 拼命朝着自己的方向手舞足蹈的话。   见他没有反应,还又跟之前一样拔出根肋骨在墙上敲得起劲儿。一期一振对照着主人给他的电码表, 发现它敲的节奏千篇一律, 无非全是“救命”二字。   摊上个这么有活力的临时住客, 一期一振不由怀疑哪怕他今晚真的睡着了,也能被这个骷髅给活活敲醒。   但话说回来, 他也没办法在明知自己房里半夜会有个骷髅倒吊在门口的情况下安然入睡。听说三日月殿能在女鬼站在床头时还做到成功无视, 山姥切殿也跟不知从哪里来的幽灵相处得不错,一期一振不由心生佩服。   审神者将是否把骷髅放下来的选择权交给了他, 一期一振也就坐在这里,一直等到了骷髅再次出现。   骨头“咚咚”的敲击声仍然不绝于耳, 一期一振叹了口气。   “我可以把你放下来,”他走过去,“但你得保证,别再给其他人什么‘惊喜’了。”   骷髅忙不迭点头。   然而那跃跃欲试的感觉简直要从骨缝里冒出来,一期一振不由狐疑道:“真的?”   对方点头的幅度几乎让人怀疑那颗头又要掉下来一次。   ——算了。   一期一振早做好了决定, 他手握腰间的本体, 手起刀落, 一击便以锋利的刀刃斩断了捆着骷髅双脚的麻绳。   下落的同时,骷髅在空中翻了个跟头, 稳稳站在地上时竟没发出一点声音。   它仿佛还不相信自己就这么得了自由, 欣喜若狂地来回看着两手的手骨, 还原地转了两个圈, 也不知是怎么从那黑黢黢的空洞眼眶中看到东西的。   转圈时再看到一期一振,骷髅才想起要好好感谢恩人。   它不太好意思地、接着用肋骨敲了敲墙。   一期一振比着小册子,艰难地拼凑出了它想表达的话。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唯有以身相许’。   一期一振:“………………”   他的表情差点没挂住,手上的册子直接落了地。   在骷髅再次兴高采烈地比划着告诉他这又是一个玩笑,问他“意不意外,惊不惊喜”的时候,一期一振有那么一秒,真的认真考虑过再把它挂回去。   他带着好不容易才保持住的微笑,“啪”地把捡起来的册子合上。   “回报……完全不用,阁下请安静待着就好。”   “看见”一期一振打开卧室门,骷髅疑惑地想知道他要干什么。   它这好奇的探头探脑毫不遮掩,一期一振顺便多解释了一句:“我让弟弟们睡前把门锁好,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照做。”   他之前满门心思都在思考到底怎么应对还困在自己房间里的鬼怪。现在大石落定,反倒又生出了要再去看看确认的想法。一期一振也知道自己根本不需要这么担心,他不在的时候弟弟们也一样是这样过来的,但安全感的缺失确实不是一天两天能补上的。   闷久了的骷髅指指他,再指指自己,又做了个小步快跑的动作,明显在问能不能跟着一起去。   ……半夜如果再碰上什么东西,多出个“人”没准能派上用场。   “可以。”   一期一振沉吟片刻,终于同意道。   “但如果你对他们做什么,用不着青江殿出手,我就会——”   完全意识到了他话语和微笑里的威胁之意,骷髅立刻指天指地发誓自己会安分守己。   骷髅走路时轻飘飘地全无响动,一期一振留心看了下,发现灯光果然没在它脚下拖拽出影子。这样的存在走在自己旁边还是挺渗人的,一期一振才刚这么想到,便听耳边传来“哗啦”一声。   得意得忘了形的骷髅一蹦一跳地来回蹦跶,一个没留神就一头栽在地上把自己摔得散了架。   滑出几米远的肱骨还摇摇晃晃支撑起来,示意他稍等一下。   一期一振沉默了一会儿,蹲下身试探着捡起一根肋骨,“需要帮忙吗?”   骷髅摇头晃脑地示意不用,自己很快把骨头拼装在一起,又回到了完整的形态。   被这情景闹得哭笑不得的一期一振再没找到先前那种诡异感,也许邪物在旁真的起了驱赶别的东西的效用,他走到粟田口们的部屋前时也没有其他事情发生。   他按下门把。   果然没锁。   一期一振叹口气,心道还是明天再嘱咐一遍比较好。他又侧眼往里面看去。   短刀们在夜间一向很警惕,也就对他这个兄长不设防,以及——旁边这副没有散发出任何气息的骷髅架子。   房间里的弟弟们都睡得很安稳,一期一振一个个看过去。   一,二,三,四,五,六,七,一个没少。   他正要转身关门,动作忽地滞住。   ……七?   怎么多出了一个弟弟?!   一期一振可以肯定审神者白天没有安排刀匠锻造短刀,他视线瞄过去,隐约看出其中一个的身形确实有些陌生。   他僵硬地掩上了门。   身后的骷髅还满头雾水,一期一振语气凝重:“我现在要去找青江殿。”   他生怕它不明白似的又补充道。   “就是昨天晚上那位。”   骷髅:“……”   溜了溜了。   它呲溜就在走廊里窜了个没影。   一期一振也顾不上它去了哪里,他急忙就又去敲笑面青江的门。又一次被从睡梦中叫醒的笑面青江跟着实在担忧自己弟弟安危的粟田口家的兄长,觉得自己心里苦得不行。   “……还真是七个呢。”   笑面青江顺着一期一振指的方向,瞧见那个最里面的身影,轻声道。   “你确定主人今天没帮你多锻个弟弟出来吗?”   “完全没有,”一期一振笃定,“我来了以后锻冶所还没开过火。”   “那——”   笑面青江抽出本体。   “我先进去了?”   他刚踏进去一步,睡在最外面的后藤蓦地惊醒,揉了揉眼睛,疑惑道:“一期哥?……青江先生?”   粟田口家的短刀跟胁差接连醒来,对大半夜无端出现在房间里的两人一头雾水。   “一期哥,”乱打着哈欠去按灯,“你们有什么事吗?”   一期一振生怕惊动那团不明物,“等等,乱——”   “嗯?”   他这制止没来得及,乱的手已经按下了开关。   不明物体还在墙角安静地起伏,而在场的其余粟田口们,似乎没人对这异常的状况有所反应。   “……那,”一期一振指指那边,“是什么?”   “哎?”   药研诧异道。   “一期哥你说他——”   话还没说完,睡在一团被子里的人翻了个身,露出酣睡的脸。虽然是不熟悉的新人,一期一振和笑面青江还是认出了那张面孔。   ——不动行光。   一期一振:“……”   笑面青江:“……”   *   “所以,”听弟弟们说完了起因,一期一振叹气道,“一开始是不动君走错了房间?”   乱“嗯嗯”地点头。   “我们想着再让他夜间到处走也不安全,”药研接着解释,“干脆就让他在这里睡下了。”   “但是,你们怎么就能确定进来的是不动君,而不是其他伪装成他的……”   笑面青江做了个手势。   “因为,”五虎退小声道,“不动先生有影子啊……”   一期一振正想因为这个简单粗暴的理由教育一下弟弟,那边的不动行光终于在众人的交谈声中悠悠地醒了过来。   “怎么了啊?”他眯着眼看房间里亮起的灯。   “说到这个,”鲶尾突然想起什么,“我们还没问过不动为什么大晚上会在外面——”   长谷部的房间离这里可还有段距离啊。   不动行光显然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我本来只是想起夜……”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个女人问我她漂不漂亮……我回答以后,她突然就追上来了。我才,嗝,不会让那家伙抢走我的酒,然后……追着追着就到这里了。”   “可是,”乱歪了歪脑袋,“不动先生过来的时候,手上也没有拿酒啊。”   不动行光:“嗝……也是哦。”   他才想起来自己出房间的时候什么都没带。   “不动君,”一期一振猜到他可能遇到的完全不是个女人那么简单,他试探道,“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吗?”   “谁?”   “那个女人。”   “不,”他往背后一倒,“嗝,谁记那种事啊。”   房间里的付丧神们面面相觑。   “……总之。”   一直没出声的笑面青江终于开了口。   “光从结果上来看,算是个大团圆结局?”   意识到自己某种意义上搞出了个乌龙的一期一振充满了愧疚,“青江殿……”   “不用说了。”笑面青江抬手制止,“我想罢工。”   “……不,那样的话好像对不起主人的嘱托。”他深沉地思索两秒,“明天,我要跟主人申请一件事。”   一定要拖个人跟他一起下水才行。   *   “可以。”   面对笑面青江的请求,堀口千里同意得异常轻易。   跟她截然相反的是加州清光的态度。   “那样不会太冒险了吗?”怀疑的眼神。   “不不,”笑面青江打包票,“我想不会。”   “知道我们一开始为什么没有召唤神刀吗?”长谷部无疑也站在反对那一方,“需要驱除的又不是整座本丸,如果危及到主人怎么办?”   “等那家伙一出来,逼他发誓会绝对谨慎就好。”   笑面青江解释道。   “更何况,哪怕是神刀,能作用的范围也有限。只要让主人避开,我想不会有什么影响。”   在付丧神们仍有些迟疑的反应中,堀口千里拍了板。   “就这样吧,”她道,“看样子你一个人也有点勉强。”   “还是那句话,要找谁你们自己挑。”   其实都用不着挑。   政府提供的是锻造出特定刀种的材料配比,有时锻造出哪些刀剑并不能由审神者决定。太刀中不乏能降妖的家伙,但由于数量太多,能不能准确选中那几位也不好说。反过来看大太刀,可能性便大大上升。   “我想,如果出来的那位反应过激,我们可以先这么逼他就范。”   一期一振看着笑面青江一一分发到他手里的绳子。   “……青江殿的想法还真是危险。”   加州清光:“为什么提出这种做法的反倒是你……?”   斩妖刀不是应该跟神刀站在一边的吗?   “我只是为了主人的安危着想,”笑面青江口吻出奇的严肃,“这是必要时刻的非常手段,捆绑有时候是必须的呢。”   骗人!只是单纯怨念自己当初被按在墙上了吧?!期待新人跟自己一个待遇的想法都快写在脸上了!   长谷部抻了抻绳子。   “只要是为了主人。”   加州清光:“……”   这人当真了啊?!   “啊……走吧,”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刀匠好像完成了,我看到主人进去了。”   一切流程不变,依旧是隔着手套的触碰,片刻后,四尺有余的大太刀化身的大太刀笑容温和。   “我叫石切丸。你希望治愈疾病吗?”   他身着草绿色的神官装束,胸前印着刀纹。   “哦呀,不是参拜者——”   石切丸看见眼前神色各异、手上拿着麻绳的付丧神们,卡住了话头。   ……咦? 第37章 三十七个怨灵   “各位……”   眼前站着的一干人等手持麻绳虎视眈眈的情景实在可疑, 完全不是欢迎仪式该有的氛围, 石切丸下意识倒退了一步。   “这是……”   笑面青江眯了眯露出来的那只金绿色的异色眸。   神官的服饰,以及这样的打扮,对照刀帐上的记载,这召唤出来的神刀应该是石切丸没错了。   “没关系, 石切丸先生。”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一开始提出捆绑主意的根本不是他,“我们没有恶意。”   “您知道我们的任务是什么吗?”   刀剑男士作为依附于锻造品之上被召唤至现世的分灵,自化为人形时便知晓了自己的存在是为了消灭历史修正主义者麾下的时间溯行军。   “嗯, 知道。”肃杀的气氛仍未消退, 石切丸不确定道,“……那有什么问题吗?”   “不不,一点问题都没有。”   笑面青江笑得不怀好意。   “实际上,对于目前的本丸而言,作为神刀而受到供奉的石切丸先生可能还要多出一些相应的责任。”   石切丸:“……?”   “剩下的说明部分交给我来吧。”   堀口千里抬起手时,成功地吸引到了这位新来的大太刀的目光。   “我是现在这座本丸的所有人——换句话说,也就是审神者。本丸由审神者的灵力支撑运行,不过, 可能是因为哪里出了问题, 结界还没办法成功运作。所以抵御不了外物入侵,其中有些也因为我的灵力发生了些变化——”   她顿了顿。   “然后时不时在晚上出没。”   “那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的‘鬼’了。”长谷部极其配合地接下了话头,“主人给了我们选择帮手的权利, 所以石切丸先生现在才会站在这里。”   石切丸被他们这一唱一和给唬得一愣一愣的。   “祛除掉不祥之物, 是我作为神刀的职责。”   不知是不是常年在神社内受到供奉导致天性如此, 石切丸连疑惑和迟疑的神色之中都带着温和。   “但是……”   他抛向堀口千里的目光,已经充分说明了他想说却未竟的话是什么。   “啊,想必石切丸先生也发现了。”笑面青江笑眯眯地说,“所以这也是问题所在。”   “我们想请石切丸先生发誓不会伤害到主人。”   他把手上的绳子巧妙地挽了个花结。   “不然就只好动用一些非常手段了。”   烛台切:“……真熟练啊,青江君。”   石切丸沉吟片刻,微微颔首。   “好的。”   加州清光:“哎?”   “不用做到那种地步也可以的。关于那一点,我可以发誓。”   “如果今后有需要驱除邪物的工作,”他道,“请交给我。我也会在工作过程中,谨慎地留意主人的安全的。”   眼神飘忽不定的付丧神们之中,鲶尾小声嘀咕了一句:“总觉得石切丸先生比青江先生同意得还快啊……”   这句话飘进了石切丸的耳朵。   “因为,”他笑意温润,“召唤之人便是我主,哪怕是神刀,首先也先是刀,该为持有我之人挥动。”   “主人也并非那种随意伤害他人的恶灵,不是吗?”   堀口千里迎上了他的目光,忽然明白他这不是在问她,而是在等待一句保证。   怨灵与恶灵,一字之差却大为不同。纵然怨气横生以至侵染了本丸,她仍然走在那根危险的钢丝绳上并未逾越过界——或者说,在即将过界的那一刻,又被生生地拉了回来。   “嗯。”   她应了一声。   “青江,”她吩咐道,“带石切丸参观本丸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啊,好的好的。”   原本为了以防万一而聚集在锻冶所的付丧神们一哄而散,石切丸略落后笑面青江一步,听他一一介绍着本丸和他们所要接手的工作。   “说是祛除邪物,”笑面青江稍带犹豫,“但也不尽然呢。”   “青江先生这话是……”   “石切丸先生既然清楚主人与恶灵不同,对这点应该也很好理解。”   他接着解释道。   “也即是说,本丸里也并不全是需要驱除的不洁之物,有些也能相处得不错。比如——”   他们正巧走到粟田口的部屋前。   笑面青江指了指窗户。   从窗中望去,有个人偶正在地板上摇摇晃晃地走着。它身后的小老虎也不觉得害怕,饶有兴致地歪着脑袋看了半天,啊呜一口咬住了和服的衣摆,把人偶拽了个跟头还想接着往后拉。   隐约的抽泣声传过来,乱藤四郎闻声立刻一把从小老虎嘴里抢过人偶,连声安慰着。五虎退也有些责怪地看着小老虎,后者蔫蔫地耷拉着耳朵跟尾巴,似乎还颇不服气。   石切丸:“……”   “或者,”笑面青江说,“也可以去厨房看看。”   到达厨房时,烛台切正好开火到一半,听到他们的来意后也顺便熄了火,转身去敲橱柜门。   敲了三下,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极不情愿地将一只盘子推出来。   烛台切对这情景已经习以为常,这之后他每敲一下,都有一只盘子再被递到他手上。   石切丸:“………………”   “就是这么回事。”   笑面青江总结道。   “这些能相处融洽的、无害的灵可以放着不用管,我们要做的,是如果有人夜间遇到什么,及时解决突发状况。”   石切丸的脸上露出些为难。   “我明白了,”他沉默了片刻,最后开口道,“各位的厄运就交给我来祛除吧。”   石切丸的房间不需要特意安排。   三条刀派的部屋,终于迎来了又一位住客。   直到听说到来的是石切丸后,三日月才慢悠悠地从房间里晃出来。   “还真是怀念,”他友好地向同宗的兄弟问候道,“石切丸殿要来一起喝茶吗?”   “我从青江先生那里听说,空房间里会有闹鬼的传闻。”   石切丸捧着茶盅,“这个房间也……三日月先生见过吗?”   “哈哈哈,我没太在意那个呢。”三日月笑得毫无拘束,“不过,据隔壁的山姥切殿说,确实有类似女鬼的存在啊。”   真的……有吗。   他面色有些凝重地放下了杯子。   面对执意要求守夜的石切丸,三日月宗近没做太多阻拦,在自己入睡前只多叮嘱了句还是早些睡下。   石切丸端坐在床上,看见钟表的指针定定地走向了“十二”。   女鬼垂头丧气地从房门中央飘进来,正要如往常一样蹲在角落长蘑菇,蓦地看见房间内多出了个家伙。   在看清石切丸的同时,她浑浊的眼珠瞪得溜圆,大惊失色得一头扎进了天花板。   这个……   连她的衣角都没来得及碰到的石切丸不确定地想。   应该划分到无害的范畴里吗?   *   长谷部的房间内,他自己睡得依然很熟。   另一张床上的不动行光倒是很不安生,他半梦半醒间只觉得口渴难耐,手往床头柜上一捞,只摸到个空酒罐。   不动行光迷迷糊糊地在耳边摇了摇,里面没有任何水声传来。   ——虽然不是说大半夜一定要喝酒,但这里连杯水都没有。他把买来还没来得及喝的甘酒全都放在了厨房的冰箱里冷藏着,既然一定要出去倒水,倒不如干脆直接去拿一罐甘酒好了。   那位——好像是叫一期一振——的蓝发付丧神嘱咐他一定要看看交给他的那本手册,不动行光白天也就多翻了两眼,记得上面写,除非紧急情况,夜间禁止出行。不过现在这也是紧急情况吧,他实在是口渴得不行。   他摸索着下了床,连鞋子套反了都没发现,凭着印象里厨房的路摸了过去。   那个奇怪的女人不见了,没人抢他的酒真是件好事。   不动行光打了个哈欠,还有余裕这么想道。   从走廊到厨房,一路都亮着暗黄的灯光,他这回用不着被人追着跑,也不会顾不上注意自己走到哪里。即便是在醉酒的状态下,不动行光也还有着不错的夜视能力跟选择性的记忆力,这至少够他无误地晃进了厨房的门。   打开冰箱,冷气扑面而来,但他的眼睛还没完全睁开。   甘酒还好好地放在该在的位置,不动行光伸手进去握住一罐,忽然觉得有谁扯了扯他的衣服。   “哥哥,”不知为何,大半夜,在他身旁响起了幼嫩却尖细扭曲的童声,“陪、我玩吧?”   不动行光想也不想地果断拒绝。   “不要。”   他拿过甘酒想要打开易拉罐。   男孩锲而不舍地又向下拽他的衣角。   “我、一个人很无聊,”他用近乎请求的语气说,“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所以、一起?”   “嗝,你去找别——”   不耐烦地转过头的不动行光在看到那张空白光滑的脸时,剩下的话死死地卡在了喉咙里。   “陪我、拍球、怎么样?”   脸上空无一物的男孩一手抱着皮球,察觉到他的呆滞,咯咯地笑出了声。   “就用、哥哥的头?”   不动行光:“………………”   酒醒了。 第38章 三十八个怨灵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熟悉的……惨叫声。   堀口千里揉着额角从睡梦中醒过来, 记不清楚离上次被鲶尾和后藤的叫喊吵醒到底过了多久。起床气一如既往,要说对此感到有些诡异的怀念什么的……绝对没有。   不比初来乍到对本丸地形一无所知、还要靠自己亲自跟加州清光摸过去四处查探的当初,堀口千里这时很容易便听出这声音来自厨房的方向。   还需要她过去吗?   反正也有笑面青江跟石切丸这一振斩妖刀和一振神刀在, 她去不去也没什么影响吧。   然而, 堀口千里沉默了片刻,还是坐起身。   醒都醒了,厨房离她的房间也挺近,她非得去看看谁大半夜的不睡觉违反宵禁不可。   可别又是鹤丸国永。虽说听声音不像,但她也没听过他惊叫是什么样。如果是他再把厨房给砸了……她一定要让他好看。   *   不动行光靠坐在碗柜前,额头上挂满冷汗, 大口喘着气。   他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那罐甘酒早就骨碌碌在地上滚远了, 停在厨房的墙角。可即便是之前一直嗜酒如命的不动行光, 此时此刻都再顾不上它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男孩, 对方脸上空白一片,却分明能看见似的朝向他这边,不住地嘻嘻发笑。   先前不动行光大脑从醉酒中转过弯后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哪料到没注意路, 步伐不稳直接滑了一跤, 现在膝盖跟手掌还在隐隐作痛。   “哥、哥。”   就算声音扭曲到了另一个音域, 男孩的吐字还是很清晰的。   “别、害怕啊, ”他的语调里显然带着笑, “很快就、可以结束了, 不疼的。”   不动行光鬼使神差地反驳了一句:“……这种事情, 怎么可能不疼啊。”   “啊,是吗?”   男孩仿佛真有些惊讶,但他随即又笑了出来。   “那我、到时候、帮你吹一下伤口就好了。”   “‘呼’、‘呼’。”他模仿着吹气的声音。   ……你明明没有嘴巴吧?!   等等,现在的重点根本不是这个。   不动行光挣扎着想要起身,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贴上了他撑在地上的右手。   他呆呆地低下头。   身后的碗柜开了一条缝,一只苍白、冰冷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死死握住了他的手腕。   不动行光:“…………………………”   信长公救命啊啊啊啊啊啊这闹鬼还有同伙的!   那只手不死心地想要把他往里拽,不动行光连滚带爬地挣开断手的桎梏,一个侧身躲开了无脸男孩向他脑后马尾抓来的手。   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出了厨房,可前一秒还停留在厨房碗柜旁的诡异笑声,下一秒便在身后的不远处响起。   “哥哥,不想、拍球吗?”   男孩颇为遗憾地问道。   “那我们、来赛跑好了,”他的语调复又兴奋起来,“输了的话,把你的头给我吧?”   ——为什么你那么执着于脑袋啊啊啊啊!   没有一个词能用来形容不动行光的崩溃,他这时才依稀想起一丁点关于那本手册上的注意事项,上面强调夜间禁止出行果然是不无道理的……!   他完全不想知道被对方追上的后果是什么,使足了劲儿向前跑着,根本没注意一头撞上个人。   以为自己又撞到邪物的不动行光心凉了半截,抬头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长谷部被他撞得一个趔趄,脸色更不好看了。   “果然是你,”他低声训斥道,完全不想回忆自己被惨叫惊醒后发现房间里的另一张床空了的时候是怎样的想法,“主人规定的宵禁就写在给你的手册上的第一条,你就这么无视主命的吗?!”   “这种事情之后再说!”   不动行光顾虑着某个声称要拿走他脑袋的鬼怪。   “现在的——”   “追、到了?”   他背后一凉。   男孩嘻嘻的笑声又在不动行光身后响了起来,而比起背对着他站着的不动行光,直接看到的长谷部所受到的视觉冲击还要更大。   “把你的头给——”   长谷部脸上的神情空白了足有两秒,然而在看到男孩伸出手的瞬间,他一把扯住了不动行光的衣领往旁边一拽,在差点让对方栽个跟头的同时也使男孩扑了个空。   男孩直到这时才注意到前面还有一个人。   “什么、啊,原来还有一个。”他慢慢从地上爬起,“真好,大、丰收。”   “——别说丰收。”   另一个声音响起,男孩的后脖领倏地被提溜起来。   “到此为止了。”   “什么——放开!”悬在半空中的无脸男孩拼命挣扎,“放、开我!”   “容我拒绝。”   笑面青江一手拎着他的衣领,也没有就此解决他的意思,而是转向长谷部和不动行光问道:“石切丸先生呢?”   长谷部一愣。   “不知道,我还没见到他,”他道,“我也刚来。”   ……这是怎么回事。   想到对方明明白天一口答应下会解决本丸里的不洁之物,笑面青江心下疑惑。   三人站在这里,一时半会儿谁都没说话。   “都说了——让你、放开我啊?!”   发现自己光靠挣扎完全脱不开衣领上那只手的男孩爆出尖细的喊声,打破了这阵寂静。   不动行光惊悚地看到他原本空无一物的面部,该是嘴巴的地方凭空冒出了一张圆圆的“嘴”。那其中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尖齿,他扭头就想往笑面青江抓着他衣领的手上咬去,被后者堪堪避开。   “哎呀哎呀,还真是危险。”笑面青江调整了一下抓着的位置,“就这么想触碰我吗?”   “就这么把你切断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在那之前不如先笑一个——”   他的话被长谷部打断。   “主人?”   笑面青江转过头,果然,从他身后走近的正是审神者和烛台切。   堀口千里在路上碰到了正担心不下而往厨房赶过去的烛台切,剩下的路程很近,两人便一起走了过来。她看到笑面青江拎着的小男孩,对方那光滑的面部已经充分说明了他的身份。   “解决了?”她没瞧见本该出现在这里的付丧神,顺口多问道,“石切丸呢?”   长谷部立刻回答道。   “好像还没来。”   千里“哦”了一声。   “我现在想知道,”她继续说,“是谁大半夜的——”   问题都不消问完,长谷部和笑面青江齐刷刷地指向了不动行光。   笑面青江虽然来得晚一些,但男孩的行动足以让他清楚对方最初的目标是谁。   不动行光的身上瞬间聚集了所有人的目光,压力大到非常想现在回去捡起那瓶甘酒再把自己喝醉假装无事发生。   “原来不是鹤先生啊。”   烛台切倒是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厨房又要被砸了。”   “……等等,”他意识到厨房也不一定就完好无损,“厨房怎么样?”   一说到这个,不动行光立马想起之前那只抓住他的手。   “里面还有东西!”   他们的位置离厨房有一小段距离——归根结底是不动行光还没跑太远就撞到了赶过来的长谷部,然而等到了目的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厨房。除了庆幸里面的设备都安然无恙的烛台切,其他人都或多或少有些疑惑。   “在哪?”笑面青江四下打量,男孩自从审神者到来后就安分地蔫了下来,他也打算等找出另一邪物后一起解决,“没看到呢。”   “是一只手。”   不动行光的酒意早就无影无踪到了天边,他回忆当时的情形仍背后发寒,“我不小心摔倒以后,那只手抓住我想往碗橱里拖——”   烛台切:“……碗橱?”   他托着下巴,看了一眼墙角那只柜子。   “如果是说那里的手,”他推测道,“只要你没有打破它的碗碟,它应该是没有恶意的?可能只是为了让你进去躲一下?”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柜子的门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推开了一点。   那只不动行光曾见过的、苍白的手又一次从里面小心翼翼探出来,不太好意思地晃了晃。   简直,就像,在打招呼。   不动行光张大了嘴巴,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   也是在这时,走廊的尽头终于响起了脚步声。   “祛除灾祸……”石切丸跑得气喘吁吁,“净化污秽……”   长谷部:“……”   堀口千里:“……”   眼看着终于跑到了厨房门边,气还没喘匀的石切丸一手扶膝,一手扶墙。   “抱歉,”姗姗登场的神刀过意不去地道歉,“我……尽可能跑着过来了……”   笑面青江在心里算了算时间。   他沉默半晌,绝望地用空着的那只手,一巴掌拍上了自己的脑门。 第39章 三十九个怨灵   “主人, 昨天晚上的声音……?”   执务室里,加州清光起了个话头, 正埋首公文的堀口千里抬起头来。   “哦,你说那个啊。”她不甚在意道,“是不动。”   “诶?”   他显然有些吃惊于这个答案,“怎么是他, 他不是——”   一直都醉着吗?   前天发生的那场乌龙,加州清光也有所耳闻,毕竟这件事直接导致笑面青江急于找个帮手。也听说不动行光确实撞见了什么,然而那时还在醉酒的他直接没把那当回事, 相当心大地无视了过去。   这回怎么就反应过来了。   堀口千里了然他没问完的话。   “醒了。”   加州清光:“……诶?”   “酒吓醒了。为了防止他以后也半夜喝醉出来转悠, 我让长谷部暂时把他酒禁了——不过, 他自己近期也不敢再那么喝就是了。”她转着圆珠笔, “我当时过去看了一眼, 后续交给青江和石切丸处理了。”   石切丸赶来得也不算太晚, 正好赶上尾声。   加上姗姗来迟的石切丸, 一行人一起离开厨房。   直接交给笑面青江斩除也可以, 但最后还是决定让石切丸尝试驱魔的效果如何。在付丧神们的执意要求下,为了保持足够的距离不被波及, 堀口千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临走时, 她瞥见石切丸手执御币, 缠在神木枝上的和纸条正随着他的起手式而晃动。   仪式结束得很快。   ——堀口千里之所以知道这一点, 是因为她才刚刚站到房门跟前、甚至还没有将其打开, 就感觉到一股力量涌回了自己的身体。   那是她的灵力。   像是溪流汇入大海, 这些被聚集吸收的灵力并没有因为鬼怪被驱除而消散,而是重新回归本源。   但相应地,与其说除魔工作做得不彻底,倒不如说剥离了灵力后,有东西被遗留下来。   笑面青江今早交给她的小罐里,困住的“灵”大约有拇指大小。   据说昨晚仪式之后,原本被他拎在手里的男孩便只剩这么丁点,小虫模样的灵物还没放弃。试图用细密小齿扎进笑面青江的手指——这可没有它还是男孩时那么好防备,当时少不得一场手忙脚乱。   也算歪打正着。   堀口千里想起山姥切口中,白布幽灵曾提到过的收回灵力。   她自己没办法做到,而石切丸可以帮她完成。青江还不好说,但斩妖与除魔,其本质应该是异曲同工的。   啊,对了。   “清光,”她叮嘱道,“手册需要改一下。”   当了这么久的近侍,加州清光对各式各样交到他手里的工作都很轻车熟路,这时也十分自然地应承道:“哪里?”   “最后的负责人,”堀口千里想起笑面青江当时生无可恋的样子,“改成分工了。”   “因为赶过去的速度,石切丸过去可能时间上会来不及,这就交给青江。”   她说。   “如果时间允许到撞鬼的人能求助,那么去石切丸的房间找他——暂时这么决定了。要是没有别的意外情况发生,先试着这么办吧。”   “是,我知道了。”加州清光注意到她的动作,话音一顿,“哎,主人要去哪里?”   “谁知道呢,随便转转。”   堀口千里将桌上的文件拾掇到一堆,“今天的部分就到这里,剩下的留给明天,你做完也可以去休息了。”   大抵是昨晚发生的事让她想起刚来这座本丸时的情况,这会儿走在缘侧,忍不住将所见之景将那时相比较。   本丸内部的建筑已经被修补得完好如新,原本空旷的锻冶所也来了新的刀匠,到现在为止重新开过三次火。荒芜的田地在开垦与灌溉后,洒进去的种子如今已冒出新芽,马厩虽还空荡荡的,但攒下的小判已经够他们近期新购进一批马。   当初死气沉沉的本丸,尽管还受困扰于夜间出没的鬼怪,但这些被唤醒和新来的付丧神们,终究还是让它看着热闹了许多。   看样子,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除了——   她在樱花树下止步。   除了这个。   庭院里仅这一棵樱花——即便它现在还只是枯树,可她之前查看过树枝树干,确认这是樱花没错。院内不止这一棵枯树,不过,它因为体型的巨大尤为引人注目。哪怕过去的十六年里一直将赏樱作为每年惯例的习俗,堀口千里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樱花树。   如若樱花盛开,大概会是很壮丽的美景。   可惜田地会更容易焕发生机,这些沉寂了太久的树木却不会。   堀口千里有点好奇,那天,大和守安定站在这里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我还以为白色会更惹人注意呢,”头顶忽然响起一个笑嘻嘻的声音,“结果不是完全没发现嘛。”   听声识人。   “我这位置能看到你才奇怪吧。”   “哎呀,看来是被我吓到了吗?”   背靠着树干坐在反方向树枝上的鹤丸国永轻巧地跃下,落在她眼前。   “吓没吓到另说,”堀口千里皮笑肉不笑道,“如果我是你,我可不会白坐在这里——特别是我还欠别人钱的前提下。”   提到钱,鹤丸的脸上出现了有点苦恼的神情。   “可惜我现在全身上下一个小判都没有啊,这样下去,契约可完全偿还不起。”   他摆摆手,“出阵不行的话,远征如何?”   ——远征。   派遣出去的队伍不一定需要直面战斗,任务也只是搜集资源。堀口千里安排的一直都是出阵和训练,还没考虑到这一层,没想到鹤丸国永的提议居然也有意外有用的时候。   “居然这样想我,有些惊讶啊。”   堀口千里完全没隐藏自己的想法,鹤丸也轻易地看出了这一点。   “再怎么说,在以前的本丸,我也是负责那个比较多呢。”他的笑意微微沉下了些,“最后一次远征,还真是让人印象深刻。”   这样的语气,再加上那座本丸的传闻,很难让人联想到好的方面。   鹤丸却没就此说下去,他抱着胳膊看向堀口千里,等着她的回答。   “我会考虑。”她思索片刻,跟上次一样,没有直接答应,“你这么有空,过去帮别人搭把手怎么样,我会折现换算到里面的。”   鹤丸一口答应下来的速度比她想象中还快。   转过身时,堀口千里忍不住想。   跟他之前的表现比起来,最近真是安分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   入夜时分,总是某些东西开始悄悄活动的最好时机。   安静的房间内,某处忽然传来了“咔啦咔啦”的响动。   房门的门把手自发地晃动着——亦或是有人正在外面试图把门打开,可碍于这是从内反锁,几番尝试后门锁都未曾松动,外面的人不得不放弃从门进来的想法。   然而,他显然打算将入手处换成别的地方。   不多时,窗户响起了类似的动静。   鹤丸是被床边窗户边沿接连的“咔嚓”声吵醒的,他正以为是自己幻听,下一秒就看见窗帘上晃动的黑影。紧接着,伴随着骨头摩擦发出的声响,一个在灯光和月光的双重辉映下越发苍白的骷髅脑袋从窗帘间隙探出来,跟鹤丸的双眼对了个正着。   骷髅露出了个阴气森森的笑容。   鹤丸:“……”   他一个翻身从床上“扑通”摔了下去。   但到底有过两次类似的经历,虽说睡意已被惊了个没影儿,他从地上挣扎起来,脑中已经浮现出一点对策。   “这……”鹤丸一边后退着往门边摸,一边试探着跟对方沟通,“还真是吓到我了啊……不知阁下大驾光临,到底是为了……”   这句话飘到骷髅那边,也不知是哪个词戳到了它的神经——如果它还有这玩意儿的话——它忽然弯下腰,不住地拍着膝盖,牙关大开,看上去俨然是在捧腹大笑。   它也没光顾着笑,从窗台上摸过本册子就往这边递过来。   见鹤丸没接,它越发急迫地想往他手里塞。   鹤丸有些犹豫地接过,扫了一眼封面。   ……什么电码?   他一开始看不懂也没关系,下一页就说明了该如何对照——“点”是断音,“线”是长音。见他翻到了对照表,骷髅兴致勃勃地一把抽出条肋骨,“咚咚”就在地上敲起来。   “惊”——   鹤丸对着假名拼凑出单词。   “喜”!   他定定地看着蹲在地上敲电码的骷髅,看上去,它还真沉浸在吓到人的喜悦中。   最近,因为不知道贸然出门还会遇到哪些怪物,鹤丸还真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不过,如果有这架骷髅保驾护航,真遇上什么应该也有招架的余地。更何况就惊吓这一点,搞不好还真会兴味相投。   “喜欢给人惊吓——不,”他眼睛亮亮的,“惊喜吗?”   骷髅连连点头。   “那我这里有个点子。”   鹤丸笑得狡黠。   “要合作吗?” 第40章 四十个怨灵   “看书?”堀口千里不太相信地反问了一句,“鹤丸国永?”   把这个消息带给她的一期一振很肯定地答了声“是”。   “……不可思议。”   居然安分到了会老老实实坐下来看书的地步。   “他在看什么?”   “不知道。”一期一振想了想, 确认自己没看到任何能透露出内容的蛛丝马迹, “书的封面用和纸包起来了, 也没有人看到过内容, 但鹤丸殿好像看得很认真。”   还真是难以想象。   “那就让他看吧。”   虽然有些惊讶, 但千里也没在意。为了不让空闲的付丧神们太过无聊, 书房一向都是开放的,里面也有不少通俗小说,保不齐里面有哪本合了那位的胃口,“反正这里也没什么危险书籍。”   说到书……   一期一振微微一顿。   “抱歉,”他诚心道,“您之前交与我的书,我还没有找到。”   “那本电码的对照手册?”   堀口千里想起那件事。   她记得他那天报告时说,当晚骷髅跑掉以后,书也不翼而飞了。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她一摆手, “比起那个——我想现在差不多是时候了。”   派遣去参加时之政府训练的付丧神们大多习惯了夜战, 与此同时,狐之助也带来了发布的相关任务。查阅着他们练习的进度, 堀口千里琢磨着也该实行她先前的打算了。   “之后的事就拜托你的弟弟了。”   如果不是太刀不适合夜战, 她猜他是想一起跟着去的。   一期一振颔首。   “我相信弟弟们的能力, ”在说起弟弟时, 他笑意温柔, “我想, 您只要静候佳音就好。”   “我会那么期待的。”   堀口千里放下笔, 将写好的出征名单递给他。   “正好你在,就由你去通知吧。”   一期一振离开执务室后,她随后起身,推开了背后的窗户。从这里能看到庭院,也能看见在一期一振传唤下聚集的众人,那边的喧杂声也夹在风中一起吹了过来。   “本次出阵的队长,骨喰藤四郎。”   被点到名字的银发少年一怔。   “……我知道了,”他说,“我来指挥。”   堀口千里听着一期一振念出接下来的名字。   她本来是想让笑面青江去的,但考虑到对方这些天晚上耗费的精力……算了,还是让他休息吧。   “药研藤四郎,后藤藤四郎,五虎退,加州清光,”轮到最后一个,一期一振也想到什么,略作停顿,“……大和守安定。”   “任务地点,德川幕府时代的京都,池田屋。”   被点名时还没什么反应的大和守安定在听到这句话时,蓦然抬头。   他下意识看向审神者所在的执务室,那里窗户大开,窗前却不见半点人影。   堀口千里早料到了可能会有的窥视,她靠在窗边的墙上,听见一期继续道:“任务很简单,跟以前一样,在新选组到达前歼灭埋伏在那里的时间溯行军。”   鲶尾长长地“哎”了一声。   “没有我吗?”他眼巴巴地问。   “乱也想去啊。”   “这回没有,”一期一振笑着安抚弟弟,“人数有限,下次可以问问主人让你们出阵。”   鲶尾叹了口气。   “要连我的份一起啊,”他勾住骨喰的肩膀,“兄弟。”   骨喰的应答声中,加州清光侧首,看见大和守安定握住腰间的打刀,神色依旧不明。   *   夜间是短刀们的战场。   打刀的夜晚战力普普通通,短刀与胁差都得到了大幅的提升,连平时有些唯唯诺诺的退在歼敌上的效率也十分惊人。溯行军这次像是想提前做打算,暮色初降便在浪士们没注意的时候潜伏在池田屋附近。   彼时新选组还在炻园会所集结,付丧神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了与溯行军的交战,眼看就可以功成身退。   事情比他们想象中进行得要顺利得多。   加州清光早跟骨喰他们就审神者的意图通过气,作为队长的骨喰没有急着发动回城符,而是在时间允许的范围内跟弟弟们一起在商屋里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带回去给大家的小玩意。   伫立在京都街头,入眼的都是熟悉的景色——那是还为刀时的记忆。而加州清光也清楚,比起他,以人身活动更久的大和守安定后来应该也来过这里好几次。   “怎样,”他问,“跟印象里没什么差别吧?”   大和守安定“嗯”了声,态度有些游离和冷淡。   他目光四处游移,似是在行走在街上的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夜幕降临,行人已渐渐稀少,新选组不知几时才能排查到池田屋。   记忆里还要更久。   “要去下一个拐角看看吗?”   面对加州清光的提议,大和守安定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时机似乎总是那么凑巧。   就在两名付丧神转过街角的同时,脚步声迎面纷乱而来,一队披着浅葱色羽织的队士就此与他们擦肩而过。大和守安定的脊背猛然僵住,他难以置信地回头,正好与其中似有所感地侧首的一人对上视线。   冲田总司皱起眉。   同样是新选组的羽织——面容虽然很陌生,却有种奇异的熟悉感,而且这打扮——   “土方那队的吗?”   情势所迫,他顾不上去思索更多,低声喃喃自语了一句,又看到了站在对方身后的另一人。不知为何,那人正定定地看着他腰间的佩刀。   同样难以言喻的似曾相识。   带队的近藤勇发现队中少了一人,回头时发现冲田总司正站在街角,“喂,总司——”   “来了!”冲田总司匆忙应道,又转头吩咐,“别站在这里,去你们该去的地方。”   他撂下这句话时的语气有些严厉。   “——是、是!”   大和守安定条件反射地应了声,还想开口时,那个曾在他记忆中和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墙后。他再探头去看,只见冲田君匆匆地赶上其他人的步伐,新选组的队士们搜索过一间间房屋。   然后,便是池田屋。   “安定?”   身后响起加州清光的声音,他却久久没回头。   “冲田君,”他轻声说,“有时候的确是个有些严格的人呢。”   对别人是,对自己更是。   如果是冲田君,面对他这样的情况会怎么做呢?   那天,站在樱花树下,他如是想道。   明明还有更多话想问,但在再次亲眼见到冲田君的那一刻,他忽然发觉没有再问的必要。   “身不动,隔过黑暗,花与水。”   能写出这样俳句的冲田君,尽管是误会他和清光是土方副长那一队的新人,所作出的吩咐也足够证明他的态度了。   那个人,有着比谁都要坚韧的秉性。就算明知自己的命运如何,想必也会挺直腰杆继续走下去,正如他此时此刻明知前途凶险,仍义无反顾地走向了池田屋。   面对这样的冲田君——   退去一开始的茫然与怔忡,终于回过头来的大和守安定脸上,终于带出了原本的温柔笑靥。   “你是对的,清光。”   “嗯?”   “现在我该做的,应该是继续守护冲田君选择走的那条路。”他闭了闭眼,“人类与人类是不同的,主人让你跟我来这里,只是让我们再见冲田君一面吗?”   “主人的话,”加州清光一勾垂在肩前的马尾,“好像是说过有些事情只有亲眼见到才能确认。”   确认冲田君的命运仍然安好,没有被人更改过方向……吗。   至少他现在知道,冲田君仍然在那里。   “回去吧。”   加州清光“啊”了声,一口否决了大和守安定的话。   “还不能直接回本丸。”   “诶?”   “在那之前,”他想起被叮嘱过的话,“还有件事要做。”   *   “哇——”   出阵的第一部队在回来时顺便领回了先前订购的马匹,得到消息后飞奔到马厩前的粟田口们,不约而同地惊呼了一声。   “马?!”   “小云雀,松风,”长谷部对着订单上的信息确认,“青海波,是这些没错。”   鲶尾主动请缨,“照顾马的工作交给我就好了!”   “以后可以骑马出阵了吗?”后藤兴致也很高。   山姥切盯着正埋头吃草的马,“但是只有三匹……”   “因为现在还没钱买别的,”长谷部看着账单上的金额,“以后有了其他的资金再买也不迟。”   “对了,我刚刚才想起来。”   乱的口吻中不掩担心。   “你们说它们被拴在这里,半夜会不会见鬼啊?”   众人:“……”   正在咀嚼的小云雀腮帮子一停,嘴边还带着两根干草,和其他两匹马一起惊恐地抬头。   “啊,”笑面青江饶有兴致道,“能听懂人话吗?”   “也是,”长谷部思索,“在我印象里,每个新到本丸的家伙都会见到点出人意料的东西。”   “青江殿与石切丸殿姑且不谈。”   一期一振早从弟弟们口中听过了始末。   “其他人好像都见过呢。”   “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我,”鲶尾举手,“谁能想到水龙头里能流跟血一样的东西啊。”   “鹤先生不在,不然他也挺有发言权。”   烛台切点点头,“我的话,厨房碗柜里的手,一开始还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后藤哥看到人偶小姐,长谷部先生见到的缝隙里的女人,”乱掰着手指数,“不动先生见到的神秘女人和男孩,一期哥是看到骷髅吧,山姥切先生看到了白布幽灵还有三日月先生房间里的女鬼。大和守先生也说是有身首分离的鬼怪……说起来,最先到的不是应该看得更多吗?”   “哎,”加州清光没想到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我没有哦,完全没见过。”   众人:“……嗯?”   “我从一开始就很遵守宵禁的规定了,那会儿还睡在主人的房间。”   他回忆着。   “倒是有两次,一次是跟主人一起发现人偶,还有一次就是那个镜子里钻出来的怪物。不过都有主人在旁边,非常安心。”   众人:“………………”   后藤:“……好不公平啊。”   长谷部:“主人的房间?!”   烛台切:“就连我都觉得有点……”   加州清光眨眨眼睛,没弄明白敌意怎么突然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   “晚上的时间只要用在怎么把自己打扮得更可爱上不就好了吗?”他试图为自己开脱,“而且说到没见鬼,乱、退、骨喰和药研不是也完全——”   一期一振:“你想对别人的弟弟做什么?”   ——所以这是打算对他做什么的意思吗?!   加州清光急急忙忙地想寻找援军。   “喂,安定——”   他扭头看见站在身旁的昔日同伴,发现对方笑得一点都不安定。   加州清光:“………………”   背后一凉。 第41章 四十一个怨灵   “没问题的, ”大和守安定笑眯眯道, “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   加州清光情愿自己看不懂他们在眼神交汇中都无声地交流了些什么。   “等等等等!”   他嚷道:“怎么连你也——”   “哎?”安定无辜地歪了歪脑袋, “我还没说要做什么呢。”   ——已经完全看得出来了好吗?!   “话说在前面。”   加州清光沉默片刻,食指与中指并在一起, 指天发誓道:“我晚上可是绝对不会出门的。”   “这种事情可由不得清光啊。”   “夜间出行在规定里是禁止的, 把别人推出去也是。”笑面青江听明白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唇角的微笑怎么看怎么僵硬, “不听话的孩子可是要受到惩罚的——别擅自给别人增加工作量啊。”   “但是如果换个角度来想。”   鲶尾的双眼闪闪发亮。   “也能认为是提前将那些鬼怪引出来,青江先生你们以后搞不好能少加点班——啊, 如果清光能遇上的话。”   “不不不, ”加州清光一本正经地摆手, “那种可能性不存在, 完全不存在的哦,明知半夜会闹鬼还要出门, 这种事情对我来说也太勉强了吧。”   “那, 降低下任务难度怎么样?”   “诶?”   “距离也不远, 终点就是石切丸先生他们的部屋。”大和守安定提议,“清光你只需要往返一趟, 中途要是发生什么情况都来得及按照手册上写的那样往那边跑——可以吗, 石切丸先生?”   石切丸一怔。   “嗯……”他思索道, “如果你们一定要这么做, 我会避免危险发生的。”   “真是的。”   笑面青江叹息了一声。   “石切丸先生你别太惯着他们啊。”   “哈哈哈哈, 年轻人有活力也是件好事。”同住一间的三日月一笑, “可以喔, 我也不介意的。”   “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长谷部的态度仍不赞同。   “那可是主命。”   “没关系,”开口劝说的反倒是烛台切,“之后跟主人通报一声好了,既然咱们都同意了,我猜她不会反对的。”   加州清光:“嗯?我这个当事人可还没同意呢。”   “大冒险任务完成有奖励的哦,清光。”   他抬眼瞄了一眼大和守安定,“什么?”   “如果你能做到往返一趟,”安定竖起两根手指,“接下来的两个星期,房间的打扫全由我负责。”   加州清光:“……”   加州清光:“成交。”   *   背后的推力不容抗拒。   “我后悔了!”   顾不上把他往外推的大和守安定,加州清光看着眼前一片昏暗的走廊,死死扒着门框,“跟之前一样每天轮流打扫也是——可——以——的——”   “这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卖的啊——”两人的力气势均力敌,僵持在门边,大和守安定也觉得有点吃力。“既然清光你自己之前都同意了,现在,赶紧,快去快回——”   “啊——知道了知道了。”   总算妥协的加州清光顺着他的动作走出门外,还不忘回头嘱咐,“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不就是打扫卫生嘛。”   大和守安定停了停。   “祝你好运,清光。”他认真道,“如果你遇到什么危险,我一定会去救你的。”   加州清光:“………………”   ——既然这样,从一开始就不要把他推出去啊?!   “哗啦”一声在他面前关上了的纸门,断绝了加州清光最后一点动摇的念想。   他拨了拨额前的碎发,心道决不能让安定那个家伙小瞧。   幻想总是美好的,加州清光那些决心,在拐进下一条走廊时就飘散了个无影无踪。   他本来还能拿身后的房间还有安定在的想法安慰自己,这附近的房间可没有人住,不是茶室就是书房,还有两间闲置的空部屋。偶尔踩在稍微松动的木板边缘,发出的“吱呀吱呀”声响回荡在走廊里,越发令人心底发寒。   背后毛毛的。   他当初可没这么紧张啊,加州清光忍不住想,第一天在本丸里醒过来的时候,他可是什么都没想就跑到了主人的房间——   ——对了,主人。   加州清光灵光一现。   从这里过去也会经过主人那边,最近好像会睡得晚些,这个时间应该还没睡下?   他自认想到了个绝妙的好主意,快步走过走廊,敲响了那扇门。   “清光?”   堀口千里探头出来看见他有点惊讶。   “为什么你……啊,想起来了。”   她扶着门框。   “长谷部告诉过我了,你们打的那个赌。”   加州清光一时竟有些不敢对上她的目光,他不清楚长谷部到底说了多少——譬如,有没有说他最开始那番话。要说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何犯了众怒的原因是不可能的,他自己心里也一清二楚,说那几句话时,确实或多或少地带着炫耀的意思。   也许回避掉这个比较好。   “所以,主人果然同意了吗?”   “你们做好准备了我也不会拦着,”堀口千里挑了挑眉,“不过,跟鹤丸一样,要是打坏了什么东西都记在你们账上。”   他才不会跟鹤丸一样吧。   加州清光无奈地想到。   “主人,其实我想问——”他话音一顿,“能跟我一起去吗?”   堀口千里:“……?”   “你是说石切丸那边?”   “一个人走过去感觉超级奇怪啊。”加州清光不太自在地承认道,“那些鬼不是都很害怕主人吗?所以陪我一起好不好,看在我这么可爱的份上?”   堀口千里一时没忍住笑,还好低头遮了下。   “不行。”   “哎——?”   “你这不是作弊吗?”   “安定又没说不许找人一起。”   “你自己心里也清楚算不算,”她催促,“快点,反正离这里也没多远,直走拐弯就到了。”   没能如预想中那样找到帮手,加州清光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已经再次关上的门。他在心里算着还需要多少步才能到石切丸他们的房间,觉得每处落着阴影的角落都藏着凶险,简直整振刀都不能好。   终于走到拐弯处,他正想拐过去,一扭头看见的景象就让他僵硬地刹住了脚步。   他必经的那个方向,正有一只只剩骨头的人手,摇摇晃晃地从门缝里伸出来招摇。   *   “咦?”鹤丸趴在门缝里往外看,“怎么走了?”   他不死心地又把手里的手骨往外伸了伸,没能换来加州清光回头。   身后的骷髅急着想要回自己的手,赶忙用另一只手戳他后背。   “是是,还给你。”   他头也不回地递过去,骷髅把骨头重新接回来,听见鹤丸仍不解地自言自语:“奇怪,我最近还看了一些恐怖故事,里面的主角看到这种东西不是会过来看个究竟吗?”   结果加州清光直接换条路走了?   骷髅哐哐在地上敲了几下。   鹤丸侧耳听着,跟自己这几天记下的电码一一对上。   ‘我觉得一般人的常识不是这样。’   “诶,不是吗?”鹤丸苦恼道,“不过没关系,他这样绕了远路,从这边还有条近道能抢先赶过去。”   他偷听到他们的赌约,当机立断地把加州清光加入了自己的吓人计划。   已经知道目的地是哪里,只要抢在他前面埋伏好就行。   “还记得我教你的姿势吗?”   听见不远处响起的脚步声,鹤丸小声嘱咐骷髅。   “像这样,胳膊垂下去……”   胳膊垂下去,弯着腰,低着脑袋,整个身体随着惯性摇摆,显示出自己是随着本能想要攻击人的妖怪。同时,骨头还能发出让人牙酸且毛骨悚然的响声,鹤丸这两天跟它练了很长时间,自觉训练结果堪称完美。   加州清光这次留了个心眼。   在确认过没有探出来的人手这种东西后,他才拐进走廊。走着走着,加州清光忽然听见前面几步路的距离外,传来了“咔啦咔啦”的声音。   他心下涌出不好的预感,本能地停了下来。   眼前最先从墙边冒出来的,是浑圆的头骨。   一副弓着背的骨架摇晃而出,空荡荡的骨头脑袋漫无目的地转了两圈,终于转向加州清光所在的方向。   漆黑的空洞眼眶瞅着他,加州清光脑中“嗡”的一声,飞快地想这个位置是跑到石切丸的房间更快还是跑到主人的房间更快。   终止了他拔腿就跑的冲动的,是一道熟悉的声音。   “哦哦,吓到了吗?”   鹤丸的语气中不掩兴奋,“怎么样,这个惊吓——哎?”   加州清光明显没有因为他的出现而放松下来,他的眼睛瞪得比之前还要大,缓缓地抬起手指向鹤丸身后的方向。   鹤丸:“……”   要回头吗,这个时候要回头吗?   脑海里还盘桓着这个念头,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动作。   就在他背后的空中,飘着一个红纸灯笼。   ……刚才,这里,有灯笼吗?   在鹤丸惊讶的目光中,灯笼似乎变得比之前还大了些。   那上面突兀地裂出了三条缝。   猛然睁开的两只大眼,紧紧地盯着下方的鹤丸国永。那张足有半盏灯笼那么大的嘴巴两侧向上提起,像是露出了一个阴恻恻的笑。 第42章 四十二个怨灵   “所、以、说——”   仗着自己的机动要高出那么一些, 拼命奔跑的间隙中, 加州清光还分得出精力去瞄了一眼跑得踢了哐啷的骨头架子。   “为什么这家伙也要一起跑啊?!”   “那种事情我也有点惊讶呢。”   鹤丸相较而言要跑得吃力许多, 灯笼缝隙中伸出的长舌头擦着他的发尾卷了过去,惊得满脖子冷汗。他只来得及跟灯笼保持着前后相差一步的距离, 哪怕这样也还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它们有特别的相处技巧……大概!”   就在刚才,那只本来只有胳膊那么长的红纸灯笼在两刃一骷髅的注视下直直窜成了一人多高,锲而不舍地追在后面,大口一张一合地像是想把他们吞进去。   巨大的嘴巴开合间还能看见烛火在里面摇曳,灯油滴答滴答地也不知流去了哪里。   要是弄脏了走廊,搞不好长谷部明早要发火——   加州清光匆忙想道。   “离石切丸先生的房间还有多远?”他问。   “不到十米!”认真做过计划的鹤丸对此摸得门儿清, “转过弯就到了!”   期望中的那扇门终于出现在眼前, 加州清光抢先一步扑过去, 把门敲得又快又响。   之前早打过招呼, 门及时地打开, 石切丸在看到加州清光时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难不成——”   “就是那个‘难不成’。”   时间紧急, 加州清光立马接下他的话。   追人正起劲儿的灯笼瞥见门内的人影,径直傻了眼。   它急急地刹住了车,也顾不上身体因为惯性又往前飘了两米, 扭头就跑。   “哎呀哎呀, 现在是令人惊讶的反击时间。”   “追上它!”   加州清光与鹤丸国永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 旁边的骷髅也“咔啦咔啦”地表示赞同。追逐和被追逐的对象滑稽地倒了个个儿, 石切丸茫然看着眼前上演的闹剧, 也顾不上其他, 腰间挂着本体,手里拎上御币,就这么赶忙一起追去。   总算能一报先前被追得如此狼狈之仇,不管是谁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还真是吓到我了,”这次自己成了追赶的一方,鹤丸多少游刃有余了一些,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赶不上对方的速度,“呼,它刚才有跑这么快吗?”   “性命攸关,谁都会跑得更快吧。”   加州清光心不在焉地说,满腹心思都在怎么追上并解决这个妖怪上。   这样的话,明早也有东西能向主人汇报。   “诶,”无意间回头,他发现了不对劲,“石切丸先生呢?”   鹤丸:“……咦?!”   不知不觉已经追出挺远,身后的走廊空荡荡,哪有石切丸的身影。   灯笼像是能听懂人话,闻声也转过头,发现那振吓得它落荒而逃的神刀并不在场后,立刻改了主意重新往两人身边飞快贴去。   加州清光:“……”   鹤丸国永:“……”   跑啊!   这俨然变成了一出双方互相轮流追逐的闹剧。   同样急急忙忙转身的骷髅骨头跟地板摩擦之间直打滑,它好不容易保持住平衡,岂料灯笼的长舌正好从它身边飘过,顺势一卷就将它直接裹进了嘴里。   “哈……哈啊……”   紧赶慢赶、好不容易从房门口跑过来的石切丸才绕过转角,一抬头就看见正在走廊正中上蹿下跳的灯笼。加州清光和鹤丸目瞪口呆地看着灯笼的红纸上映照出骷髅的影子,不小心吃错了东西的灯笼正“呸呸”地想把这骨头架子吐出来。   偏偏骷髅也挣扎着想出去,反倒跟灯笼的舌头纠缠得越发难舍难分。   灯笼在走廊里变小又变大,横着翻滚竖着翻滚,终于只听得一声“扑”——   火灭了。   纸灯笼轻飘飘落在地上,没了灯油作动力,舌头垂在一边,只有两只眼睛在委屈巴巴地眨啊眨。   嘴巴一上一下地被掰开,骷髅从里面钻了出来。   它看着自己美丽的白骨上被熏黑的痕迹,觉得自己也挺委屈。   鬼与鬼最基本的信任呢?!大家何苦互相伤害?!   闹腾了半天的走廊重回安静。   “……那么,”大脑总算有余裕来梳理下事情的起因,加州清光觉得自己有必要追究一下罪魁祸首,“现在应该是秋后算账的时间了?”   他的视线转到鹤丸脸上,后者心道不好。   “啊哈哈哈。”   鹤丸不动声色地暗暗后退了一步。   “虽然我觉得惊吓在人生中是不可或缺的,不过呢,其实这件事都是它鼓动我——”   他发觉自己指的位置空无一点鬼影,不由一愣。   今夜生平第一次与人组队的鹤丸先生,在想把锅推队友身上之前,对方先脚底抹油把他给卖了。   *   第二天一早,加州清光才走进门,就瞄见了审神者桌上的小罐子。   “主人,那个是……?”   “狐之助今早从时之政府带回来的。”   堀口千里托腮看着玻璃罐里恹恹趴着的黑影。   “我上次不是把它交给佐藤了吗——就是来检查过结界的那些工作人员,现在总算出结果了。政府的效率还真是挺慢的,在我们已经知道这些是外来‘灵’的前提下,只能起到个确认的作用吧。”   不过聊胜于无。   她伸手取过另一个玻璃瓶,将两只灵摆在一起。   怎么处理还真是项棘手的活儿。   石切丸无法彻底净化,也就是说它们并非污秽,是在她灵力和怨气的侵染下才化成了那样的形态。但如果随意把它们放出去,恐怕也是跟之前一样重新被吸引到灵力充足的本丸里,那样无非是重蹈覆辙罢了。   ——在想到解决办法前,还是先这样吧。   她来回看着两个玻璃瓶,心想要是把它们关在一个里会怎么样。   是会打起来,还是会……生出新的灵呢?   加州清光不知道她脑袋里飘着的是怎样危险的想法,他把昨晚发生的事汇报了一遍。   “所以考虑下之前的建议吧,主人?”   因为昨晚那一出而明显睡眠不足的加州清光打了个哈欠。   “那两个家伙可是碰过头了哦?”   堀口千里“嗯”了声。   “我在想。”她说,“你们后来没找到那具骷髅在哪?”   “是找了不少地方……”   加州清光有些迟疑。   “可是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那只灯笼后来被他们挂在了一边,反正没有灯油就没什么威慑力。   “所以现在能控制一下的只有鹤丸国永——主导这主意的绝对是他不是骷髅吧?”堀口千里轻轻敲了敲桌子,“你们说得对,既然还真让他们遇上了,晚上还是上道保险,不然房顶非掀了不可。”   “烛台切之前说过,”她道,“那这事就交给他来。”   *   结果还是发展成了这样。   夜幕降临后,被反锁在自己房间的鹤丸对着房门沉思。   这下可是完完全全出不去了。   作为自由自在的鹤,将惊吓源源不断地带给人们——这是他一直以来赋予自己的第一要务。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辛苦策划了这么久,吓到的只有加州清光——而且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真是心酸。   他还在苦恼,熟悉的敲击声忽然在门板上响起。   ‘我来救你了。’   “我还以为你自己跑了呢,”鹤丸眨眨眼,“这样的惊讶也不错嘛。”   ‘战略撤退是有必要的。’   从一顿一顿的敲击声中都能感受到这位前一天把他卖了的队友的义正言辞。   ‘作战,还要继续吗?’   继续吗?   鹤丸垂下眼。   哪怕已经见过不少鬼怪,他一颗作——不,喜好惊吓的心仍然未曾磨灭。在他的字典里,只有“惊吓”两个字是大写加粗的。   “当然。”他咧嘴一笑,“钥匙在光坊那里,你沿着左手第二条走廊过去就是光坊的房间。我觉得你去偷钥匙的时候,顺便给光坊一个小小的惊吓也不错。”   骷髅一本正经地敲了个“好”,将肋骨插了回去。   尽管没有真正的眼睛,它在夜间也能将东西看个清清楚楚。它压着骨头的咯吱响声一点点走过去,愈发走近时却听见不远处隐约飘来的声音。   “水……”有谁在自言自语,“水……”   随即响起的是哗啦啦倒水的响动,水壶又被“哐当”放了回去。   虽然很想这时候去给那个家伙一个惊喜,但现在好像得去拿钥匙。   骷髅安静地趴在墙边,没听见对方离开的脚步声。   它还在发愣,一团白布却突兀地从墙后飘了出来。   捧着水杯的白布幽灵哼着歌往房间的方向飘回去,余光蓦地瞥见什么东西,它转头,看见一副骷髅架子正用那空旷的眼眶看着自己。   白布幽灵:“………………”   它张大了嘴巴,呆呆地僵在那里。   玻璃杯从它爪子里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还合着水溅起了水花。   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话。   “——山姥切,救命啊!!!” 第43章 四十三个怨灵   听着外面的喊叫, 山姥切略一迟疑。   这个莫名其妙掉落的室友总是那么一惊一乍, 他对这一点已经习惯了。   连山姥切都不明白,明明它自己就是鬼,为什么还会被同样的存在吓得这么心惊胆战。要光是鬼怪也罢了, 连付丧神也能将它惊个够呛。上次它喊着“救命有人”跑回来, 山姥切听着描述就清楚是新回来的一期一振, 也不知这次又是怎么一回乌龙。   想了想, 他还是拿起桌上的本体, 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   审神者规定夜晚不准外出, 他也不想贸然遇见其他鬼魂惹上麻烦。口渴时发现水壶里是空的,白布幽灵便自告奋勇地请缨, 问清楚去哪里倒水后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门。   ……再然后,就传来了再熟悉不过的求救声。   直到现在, 他还是没弄清楚为何对方如此坚定不移地将他深信为同类。   小步快跑的同时,山姥切掂了掂还披在身上的白布,蹙起眉。   因为这个吗?   不过,“室友”关系还不错是真的。   走廊的灯光一如既往地暗淡,听说长谷部还在考虑怎么平衡电费上的开支。好在打刀的夜视完全足够他看清楚路, 山姥切三两步并作一步地赶过去时, 对上的正好是一团白布在跟一具骷髅僵持的诡异场景。   白布幽灵一回头, 看见走过来的山姥切,眼睛一亮。它俨然一副靠山驾到的样子, 两只爪子插向了……按体型来说应该是腰的位置。   “怕了吗, 怕了吗?”   它底气十足, 喜滋滋地大声宣告道。   “这就是你吓得我把杯子摔了的代价,这是——”白布幽灵正色道,“赌上白布尊严的一战!”   山姥切:“……”   白布的尊严到底是什么?   “怎么回事?”   他问,也许是因为白布幽灵一直是惊吓担当,山姥切在这种情况下反而镇定下来。   “是它,就是它!”   白布幽灵完全是告状的口吻,满心期盼着小伙伴帮它主持公道。   “我本来按照山姥切你说的来这里倒水,一扭头就看见它埋伏在这里!一定是不怀好意!真是吓死我了!”   骷髅大惊失色。   它手忙脚乱地抽出肋骨“咚咚”敲着。   ——它冤啊,冤啊!   如果鹤丸在这里,就能翻译出“我是想等它走”、“我真的只想取个钥匙”。   可惜它的队友被锁在房间里,眼前的一刀一鬼都不明白它到底在敲个什么幺蛾子。   山姥切深知室友秉性,心道事情不一定是它说的那么回事,哪怕这骷髅光站在那里,白布幽灵都会被吓到。   不过……   “主人说,”他看向了站在另一边瑟瑟发抖的骷髅,“如果看到这样的家伙……”   山姥切往前走了两步,他离得越近,骷髅越能感觉得到一股令鬼不妙的气息。它紧张地往后退去,根本不想听对方的下文是什么,扭身就想跑,忽然感觉一股力量抓住了自己的腕骨。   “哗啦——”   白布幽灵:“……啊。”   它傻傻地盯着自己爪子上那根扯下来的骨头。   本来只是听着山姥切的意思,不能这么快放它走,结果没想到……   白布幽灵慢慢低头,看着满地的骨头。   怎么一摔就摔散架了?   老了啊。   骷髅的脑袋骨碌碌滚了两圈,看着自己摔了一跤后就散落在地上的身体部位,凄凉地想。   这骨质疏松还有得治吗?   “好像还能再装回去。”山姥切默默走到白布幽灵旁边蹲下身,他小心地、谨慎地碰了一下大腿骨,“一期一振是这么说的。”   但看它的样子,似乎还不想在他们面前自己组装。   “还是先去通报主人吧。”   鹤丸在房间里等得百无聊赖。   他从床头躺到床尾,脑海里已经把之后要上演的惊吓预想过了五六十遍,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霎时心头一喜,立马从床上坐起。鹤丸兴冲冲地往门口看去,瞧见的却是光坊和山姥切的身影。   ……咦?   两人一前一后横抬着什么东西走进来。   鹤丸眼睁睁地看着他那位承诺过要救他的队友两脚捆上了麻绳,脸上明明只剩骨头,却不知为何能看出生无可恋。   烛台切还没完全睡醒,几次把绳子另一端甩上横梁都又落了下来。   山姥切沉默地接过麻绳,一次成功。   “鹤先生,”两人把组装好的骷髅又吊上去,回过神来的烛台切解释道,“这是主人的吩咐,把它跟以前一样绑起来。”   他接着说。   “也让您别闹过火。”   绑好绳子,他们俩就走出了房间。听着门锁再度落上,鹤丸看向倒吊着的骷髅。   骷髅也默默地看着他。   半晌,可能是因为气氛太过尴尬,骷髅抽出骨头,往旁边的墙壁敲出电码。   ‘……要听我敲欢乐颂吗?’   *   “我也得感谢山姥切君呢。”   笑面青江的眼眸弯起。   “不然真等他们实行计划,加班的又该是我跟石切丸先生了。”   “不,”山姥切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去,“没什么。”   “对了。”   笑面青江想起什么,“山姥切君说过,那具骷髅看到你以后就吓得想跑了?”   预感到他接下来可能要说的话,山姥切警惕道:“我不是灵刀。”   “这只是巧合,”他坚称,“不要期待仿制品的灵力。”   一句“要不要加入夜间援助小分队”还未出口就硬生生被堵了回去,笑面青江无语凝噎。   他遗憾地看着山姥切,心道这种种迹象为什么还不能让他认识到自己的本质。   这样不就少了一个拖下水的对象了吗?   笑面青江转而认真地考虑起另一个方向。听说人类有一种催眠疗法,有些书籍的剧情也是利用催眠让对方混淆身份来达成这样那样和那样这样的目的……不知道适用到付丧神身上有没有效。   不管怎样,他不会催眠还真遗憾呢。   “主人呢?”   “啊,主人的话,”笑面青江还是很快回答了山姥切的问题,“说是既然有了加州清光跟大和守安定,接下来也该是‘那一位’的刀了。”   “……那一位?”   “是啊。”他眯起眼,“那位鬼之副长。”   如果有什么能最快地取信于人,那就是以往的同伴了。   冲田家的两振打刀一左一右地站在她身后,堀口千里的视线扫过自沉睡中醒来的胁差。堀川国广,土方岁三的爱刀之一,那与新选组山形羽织同色的蓝眼微微眯起,里面本该盛满的温柔稳重不知缘何冻结住了。   他的视线从审神者,扫过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   “兼先生在哪里?”   ……第一个问题果然是这个。   早从其他刀剑那边听说过堀川国广的性格,千里也对此也不意外。   “他的伤不重,”接话的是加州清光,“只是时间可能有点久,药研在帮他手入。”   堀川国广眸中的凝结似有缓和的趋势。   他一点头,想直接往手入室走去,抬脚就被大和守安定叫住。   “国广,”他递过去一本手册,“这个。”   堀川国广接过,又瞥了一眼其余两人,略带犹豫地说了声“谢谢”,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看见他快步消失在门边的身影,堀口千里若有所思。   “你们新选组的刀还都挺有个性的。”   大和守安定:“……诶?”   加州清光:“这是说我很可爱的意思吗?”   “你要那么理解也可以。”   堀口千里早习惯了恢复对“可爱”如此执着的加州清光,她瞧着空旷的走廊。   “算了,也不是坏事。”   *   “兼先生?”   门口响起的声音让和泉守兼定抬起头。   堀川国广看着他身上几处还未包扎的伤口,“药研呢?”   “说是纱布不够用,去取了。”   “那样的话,”堀川国广想了想,“我去收拾下屋子好了。”   和泉守兼定“嗯”了声,又听他叫了声“兼先生”。   “什么?”   堀川国广垂下的眼睫遮住了他的情绪。   “小心点。”   “这种事情不用说,”和泉守兼定环视了一眼,“我知道。”   堀川国广以前也有照管手入室的经验,看着兼先生的伤势,心里也清楚手入需要的时间,这样的手动只会更久。尽管如此,对目前审神者和本丸的心存疑虑仍然让他忍不住担忧。   几次想再去看一眼,到底还是忍了下来,直到和泉守兼定安然出现在房间门口。   “兼先生,”堀川国广看向和泉守,“没事了吗?”   洁白的绷带在保证透气的同时将伤口包扎完好,在衣角漏出点白色。   “完全没问题。”   他走到堀川国广旁边坐下,看到一旁的盒子,“那是什么?”   “晚饭。”堀川国广道,“我说要等兼先生一起,后藤他们就送过来了。”   “这样啊。”   话是这么说,和泉守兼定完全没有要动的意思。   堀川国广向来自诩兼先生的助手,这会儿也猜到了几分他的想法。   “兼先生,”他问,“要做什么吗?”   “半小时后。”   和泉守兼定宣布道。   “我要到审神者那里去一趟。”   ……半小时?   堀川国广抬头看了眼钟表。   现在是十点半。   “兼先生,”他忍不住道,“这座本丸里现在的传闻——”   “我知道我知道。”   和泉守摆摆手,“药研告诉我了。”   “我也没想做什么,”他视线撇到一边,“只是有些话想问。”   刀的性格多少受原主的影响,和泉守的性子也是继承下来的执拗。一分一秒过去的半小时里,堀川竟没能再说动他。   “好了。白天的时候,其他人一直在她旁边吧。”   和泉守兼定一把拉开门,“所以说,这个时机是最合适的——”   “但是,兼先生,那些鬼……”   堀川国广认真看过了大和守安定交给他的手册,对选择此时此刻行动仍心生迟疑。   “用不着,国广。”   和泉守昂起头,大步向前走着。   “不管那个人——哦,所谓的‘前任’——曾经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我是强大又帅气的刀这一点是不会变的。”他一口咬定,“不过是区区鬼怪,怎么可能吓——”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木头与木头的清脆撞击声回荡在走廊里,一把半人多高的油纸伞从墙角拐出来。原本该是伞柄的地方生着一只人的脚,踩着木屐,旁若无人地一跳一跳,从他们身边蹦了过去。   诧异于身后突然消失的声音,独脚伞好奇地回过头。   生在伞面正中那只圆溜溜的眼睛,跟和泉守兼定的双眼对了个正着。 第44章 四十四个怨灵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独脚伞那圆眼中, 黑眼仁滴溜溜地转个不停,瞄了一眼堀川国广后, 又再次盯住了和泉守兼定。   它歪了歪脑袋。   一瞬的惊慌过后, 堀川国广很快恢复了镇定,他没从对方身上感受到要伤害他们的恶意。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兼先生, 在瞧见他苍白的脸色时,堀川国广沉默片刻, 十分贴心地没去提他方才说的话。   “兼先生, ”他悄声提示道,“那本手册上说,如果不小心看到奇怪的东西,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比较好。”   “啊、哦……”   和泉守觉得这对演技的要求也太高了些, 他僵硬后退两步, 大着胆子背过身去, 强装若无其事地再次往之前的方向走去。   在他身后,独脚伞的眼睛眨巴眨巴, 心想这俩人真奇怪。   “国广, ”和泉守没敢回头,强撑着语气问, “那东西走了吗?”   “嗯,走了。”   从同样转身接着朝走廊另一端蹦跶的独脚伞身上收回目光, 堀川国广看向和泉守兼定, “呃, 兼先生……”   “——怎么?”   ……没什么。   堀川国广默默想。   就是你同手同脚了。   反复向堀川国广确认那只生着独脚的伞妖已经离开以后, 和泉守这才如释重负地扭身,径直往回走去。   “咦?”堀川国广一愣,“兼先生,我们不是去——”   不是要去找审神者吗?   “啊,这个,我突然觉得时间不太合适。”   和泉守兼定抱着胳膊,若无其事道。   堀川国广到底还是没忍住,扑哧乐出声来。   “有什么好笑的?”和泉守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这一出门就有妖怪,接着走过去还不知道遇到多少。我是为了国广你的安全考虑。”   堀川一脸包容地“嗯嗯”点头。   “说了我没有害怕,你那表情和语气是怎么回事——?”   “是是是——”   *   前一晚的行动草草收场,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和泉守自行拆下了包扎的绷带。以刀为身的付丧神自然不需要人类那么久的康复时间,再加上本来伤得也不算重,药研简单的手入处理后,在灵力充沛的本丸内待了一整夜,已经足够完全恢复。他活动了一下手臂,看着连半点伤痕也未留下的皮肤,一时有点出神。   惊醒他的是堀川国广推门进来的响动。   对上和泉守兼定投过来的视线,堀川稍有些犹豫。   “兼先生拜托我打听的事情,我问过了。”实际上,在看完那本手册后,他也向后藤他们问了一些事情,现在无非更详细而已,“应该也是现任审神者的意思,觉得没有什么瞒着我们的必要。”   现任审神者是死后三年的怨灵,在继任后本丸开始在夜间闹鬼这种事……虽然难以置信,但亲眼见过后也完全没有质疑的余地。   他接着说。   “青江先生和石切丸殿,都是出于这个原因被召唤出来解决鬼怪的刀剑。”   听到这话,和泉守来了点兴趣,他坐直身。   “那两人不是除魔的刀吗,怨灵应该也在那范畴内吧?”   “‘若非害人的恶灵或是战场上的对手,仅仅是迷失的幽灵也想要斩杀的话,这和杀人狂有什么区别吗’——青江先生是这么说的。”堀川国广回答道,“除此之外,大家对审神者的评价……”   “‘主人为人很不错’,不管是谁,总结下来大概都是这么个意思。”   和泉守“哦”了声,“冲田家那两个呢?”   “也一样。”   和泉守那长长的眼睫微微一动。   加州还好,那个大和守在有过那种经历后还会这么想,本身就很奇怪了。   ……不过,这种事情先放到一边。   现在最重要的是……   “那个,国广。”   “嗯?”   “不是……有‘那个’的说法吗。”他想起国广离开时,翻看那本手册看见有人在旁边另加上的笔记,“长时间没人住的房间也有可能有鬼怪潜伏进来。”   “但是昨晚也没有什么事发生,”堀川国广想了想,“应该至少我们这边是没问题的吧?”   和泉守心下惴惴。   没、没关系。   他想。   嗯,他可是又强大又帅气、土方岁三使用过的名刀啊。   *   “原来如此,”堀口千里眨了眨眼,“堀川国广今天问了你们这样的问题?”   大和守安定道了声“是”。   “不过啊,那两人到现在为止没有什么行动本来就很奇怪。”   加州清光补充道。   “比起和泉守,堀川那家伙应该还要更擅长偷袭暗杀呢。”   “……也许不是没什么行动,”大和守安定若有所思道,“而是没法采取什么行动才对吧。”   加州清光似乎跟他想到了同一个地方。   “哦,跟你当初一样?”   大和守安定:“……”   他笑眯眯地叫了一声“清光”,阻止对方继续拆台。   之前这么丢脸的事情没有上报给审神者,这会儿就更不行。   “什么一样?”堀口千里好奇道。   “不,什么都没有。”大和守安定矢口不移,“对了,主人叫我们来是做什么来着?”   审神者把他们叫过来,本来应该是想说其他事。结果在那以前他跟清光先一言一语地聊起了堀川今早说的话,直接把话题带偏了十万八千里。   “啊……”   堀口千里这也才想起来。   “我是想说近侍的事的。”   加州清光:“……近侍?”   他狐疑地看看审神者,又看看大和守安定。   “因为,”堀口千里察觉到他警惕起来的反应,“算起来的话,清光也当了一个多月的近侍了吧。”   “跟其他人比起来,你做的工作要多不少。所以我在想,不如就让安定接手一下近侍的位置,怎么样?”   ——不怎么样。   加州清光完全不服气地指了指大和守安定。   “主人,”他问,“这家伙比我可爱吗?”   堀口千里不明所以。   “跟那个没关系。”   “哦,我知道了——”   他转身往外走去,“换就换吧,我没意见——完、全、没、有。”   大和守安定注视着在他身后轰然落上的门,目光奇异。   “主人,”他试探道,“清光生气了哦?”   “……我看出来了。”   堀口千里沉默半晌,那点眼力见儿她还是有的。   “但是为什么?”   “一开始是我找不到其他人选,硬要他当近侍的,他当时同意得也很勉强。”她不解道,“最近工作得是很有默契,但一个多月了总该休息休息,所以我才想——”   大和守安定哑然失笑。   “主人不懂那家伙的想法啊。”   说是“想法”,也许“心”更准确。   堀口千里没恼他的说法,反倒略作思考后“嗯”了一声。   “大概。”   她说。   跟获得人身后也有了与人类相同情感的付丧神不同,徘徊在生与死边缘线那么多个日日夜夜,怨气愈积愈重,她反倒遗忘了还为人时的感情,凡事全凭仅存的理智行事。   如果还是人类,这应该算是叫作某种情感障碍的心理疾病。但考虑到作为怨灵的本质,更像是来自更深处的束缚。   能突破这层束缚的事物或人真的存在吗,来到这里这么久,她有时不由如此怀疑。   “清光他……算了,这些话还是让他自己跟您说吧。”大和守安定湖色的眼眸也都是平和之色,他笑了笑,“不过,主人的意思我会转告给他的。”   看到堀口千里点点头,他又接着问:“但是,主人为什么选我当近侍呢?”   “理由有两个,第一,其他人也都忙不过来。”   虽说长谷部应该最想当这个近侍,可她之前也委派给他不少任务,再加一份近侍的职务也有点为难。烛台切忙于厨房,青江和石切丸晚上轮班倒,药研要管手入室,一期一振倒是可以,但听说他晚上依然睡不安稳,平时也还要操心几个弟弟,姑且也不好让他太忙。   “其二……”她道,“你以前不是有不少疑虑?趁着这个机会,考察一下审神者不是挺好吗?”   大和守安定有些窘然。   “不不,我现在早就不是那么想了。”他哭笑不得道,“但您说得对,这是个机会。”   “那,在清光回来之前……”   他笑起来,“就让我占一下这个位置吧。”   *   入夜。   “鹤先生。”   烛台切有些迟疑地看着正笑着向他招手的鹤丸国永。   “现在的时间也太晚了,不赶紧回去的话——”   “没关系没关系,”鹤丸笑道,“光坊的房间不远吧,一会儿就好。”   但是已经过宵禁时间了。   烛台切苦恼地想道。   也不知是哪门子吹来的风,晚饭过后,他正在收拾厨房,鹤丸又钻进来嚷着要吃这要吃那,硬是拖到现在。而后也到了惯例锁门的时间,他跟着鹤先生过来,对方却说有东西要给他看,顺便让他进来叙叙旧。   “鹤先生,”他看着鹤丸翻箱倒柜半天,“东西呢?”   “哎呀,这也太惊讶了。”   鹤丸瞪大眼睛。   “怎么找不到了?”   “对不起啊光坊,”他一脸抱歉,“好像被我弄丢了。”   烛台切:“……”   “没事,”他叹口气,“您要睡了的话,我现在把门锁上?”   鹤丸乐呵呵地说着“好啊好啊”。   在烛台切背后、他看不到的角度,一只骨手悄悄从门边伸出来,给鹤丸比了个“耶”。   鹤丸手指动了动,示意它赶紧跑。   烛台切没发现异样,门“咔哒”上了锁。鹤丸耐心地坐在床上等着,这是他跟骷髅这两天大眼瞪小眼时商量出的计划——骷髅早被他放了下来,接着,他拖住光坊,事先藏在门后的骷髅就趁光坊不注意时溜出去,之后再反过来去光坊房间,等他睡着了以后偷钥匙。   半小时后,把手处传来开锁的声音,鹤丸直接蹦了起来,跟骷髅击了个掌。   “啊……”鹤丸看着被他一巴掌拍落在地的手骨,“抱歉抱歉。”   骷髅“咔啦咔啦”地笑着,毫不在意地捡起来重新接上,跟鹤丸一起按照他们先前想好的路线走去。   “我在这里等着。”   在门口前,鹤丸谨慎地停住脚步。   “胁差在晚上都很警觉,”他说,“我再靠近搞不好会被发现。”   但是走起路来轻飘飘的骷髅就不一样了。   骷髅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按计划悄悄地摸过去。   门没锁,计划通。   它尽可能悄无声息地拧开门把,看见躺在一左一右两张床上的身影。   盘算了一下找谁下手,骷髅想想,走向了左边的那位。   它站在床头,弯下腰,戳了戳对方的脸颊。   和泉守在睡梦中只觉得有谁在动他脸,想拨开那只作乱的手却未果。   “国广……”   他下意识以为是同室的伙伴,皱着眉嘟囔了一句。   ……恍惚间又觉不对,国广不会干这种事。   再加上这触感……   和泉守兼定慢慢睁开了眼。   入目的,是一个在视野中放大得硕大无比的骷髅头。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阿!” 第45章 四十五个怨灵   吓到了吗?吓到了吗?   骷髅兴奋地看着床上的人以及他僵硬的脸色。   既然都喊了出来, 那肯定是吓到了吧?   身后的床铺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它满心期待转过头, 正要摆出自己最吓人的样子去给另一个人带来惊喜,冷不丁对上一双冰冷而满含怒火的蓝眸。   骷髅:“………………?!”   鹤丸趴在墙边听着里面的动静。   骷髅走进去的时候没发出一点声音,他知道自己果然没找错人——不,鬼。数秒后,和泉守的叫喊让鹤丸也一惊,随即反应过来计划成功,才偷笑了没两声,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了刀背重重敲在骨头上的声响。   ……嗯?   鹤丸国永眨眨眼。   数十根骨头咣当落地, 声音凌乱又沉闷。意识到队友被当场抓包的鹤丸, 立即做出了和对方当初一样的决定——能跑一个是一个,还是脚底抹油开溜吧。   他不动声色地、轻轻地,一步步往后面退去。   直到后背猛然撞上站在那里的某人。   “鹤丸先生。”   笑面青江笑得人畜无害, 只有不时抽动的眼角显示出他此刻的怒火滔天。   “想尝试一下特别的绑法吗?”   *   “所以,”堀口千里看着眼前被五花大绑的两团,“这就是你们大半夜又把我吵醒的理由?”   天知道她费了多大劲儿才忍下起床气。   “我是因为兼先生的大叫才醒的。”   和泉守满脸“不你别说了”的懊恼尴尬, 堀川国广犹豫了下, 直接把话题跳到了后面的发展, “看到了这具骷髅站在兼先生床前, 于是——”   堀口千里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地上整齐捆成摞的骨头,还按照大小不同码成两堆。骷髅头在地上翻来滚去, 拼命暗示想让他们放了它。   然而并没有人理。   “于是把它拆了?”   堀川国广:“……嗯, 可以这么说。”   “我赶过来的时候, ”能看出匆忙起床的笑面青江发梢都还有点乱,他没好气地指了指旁边,“正好撞见他想跑。”   被指着的鹤丸“哈哈”干笑了两声。   青江没真在他身上实施所谓的“特殊绑法”,但他的下场也没好到哪儿去,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地带到了审神者面前主持公道。   “真的不能揍他们一顿吗?”笑面青江带点遗憾地问道,“或者说,性格上的矫正?”   不。   堀口千里想。   矫正什么的完全不可能吧。   这阵子的一连串事情闹下来,她已经完全看穿这把刀的本质了。   堀川国广皱着眉,“而且居然选择兼先生作为下手对象……”   他当时下手应该再重点的。   “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会给你们一个答复的。”千里挥挥手,“现在都先回去吧。”   “青江。”   她又叫住对方,“你把他绳子解了。”   执务室里只剩堀口千里和鹤丸两人,后者在解放了双手后习惯性地碰了下腰间,摸了个空之后才想起什么,恍然大悟似的看向了被收缴到审神者桌上的本体。   “有点不习惯啊。”   他笑道。   堀口千里威胁性地按住了那振太刀。   “你到现在为止惹下的那些乱子,”她斜了他一眼,“换算过来,早就不止欠条上那些数字了吧。”   “这样的话,稍微吓到我了呢。”   口口声声的惊吓,他此刻脸上的神情倒没有一点被吓到的意思。   他笑嘻嘻地拍了拍空荡荡的口袋,“那多少次远征才够?——或者,无论如何也还不起的话,我用自己来抵债如何?”   堀口千里:“……”   堀口千里:“你还真敢说啊。”   “唔,因为就算不论所谓的花数,从平安时代活到现在也辗转侍奉了多位主人。称得上一句很有人气吧。”鹤丸的眼神异常诚恳,“怎样,要考虑一下吗?”   “算了吧。”   堀口千里一口否决。   “你现在还在政府的搜查名单上吧,虽然狐之助睁只眼闭只眼地没通报你在这里的事情,但说到正式的主从契约,这就要扯到明面上去,知道那一堆手续有多麻烦吗?”她接着说,“而且,你身上留着前主的灵力,能不能顺利签订契约都不好说。”   “说的也是。”鹤丸弯起双眼,“嘛,有时觉得能让自己到处自由行动的灵力很方便,但是这种时候就会感觉是种累赘呢。”   “——倒不如说,你真想留在这里这一点更让人惊讶。”   “咦,会吗?”   他惊讶地反问道。   “我可是将这周围都走遍了,跟这无趣的周遭不一样,这座本丸可是十分吸引人哦?源源不断的惊吓也好,趁着混乱去惊吓别人也好——”   堀口千里眯起眼,“惊吓别人?”   鹤丸:“……咳。”   “而且,说到敢不敢的问题,”不小心说漏嘴,他机敏地换了个话题,“在这上面,您更有心得吧?”   “——毕竟,可是连我这样的刀剑都敢留在府上啊。”   暖金色的眼眸中,有冷光一闪而过。   “其他人的提防不是没有道理,”他的指尖虚从脖颈上划过,“我当初动手的时候,那位的血就是这么流出来的。”   被划破的只有空气,然而配上他的神态和语气,还真能让人感觉脖子一凉。   望着与往常表现出来的模样截然不同的鹤丸国永,堀口千里慢慢开口道。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诶?”   “这个,”她弹了弹桌上的太刀,“还在我手上呢。”   本体在审神者手里,对方就有足够的时间用灵力来为所欲为和为所欲为。   鹤丸:“………………”   营造出的紧张氛围一秒破功。   “而且,比那还血腥得多的场面……我好歹也见过很多次了。”   堀口千里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张纸。   “我本来不想动用这个的,但鉴于你的所作所为,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她瞄了眼地上的骨头堆,说道,“晚上跟它一起吊起来,你们不是好搭档吗?”   鹤丸冷汗涔涔地盯着满脸都在暗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骷髅两秒,毅然决然扭头道:“二是什么?”   骷髅:……切。   队友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二的话,”堀口千里晃了晃那张欠条,“在条件下面多加一条。”   “‘除非获得许可,晚上不得走出房间’。”   她一眼看出鹤丸在灵机一动想些什么,“骷髅也不行。”   鹤丸跟还在地上滚动的骷髅脑袋,分明齐齐叹了口气。   “我想选三。”他苦着脸道。   “只有这两个,”堀口千里一歪头,“要不可以把堀川叫回来,问问他选哪个?”   想到堀川国广一路上的气压,鹤丸二话不说地在欠条上签了字。   堀口千里没打算扣押他本体,接过了拥有略等同契约效力的欠条后,将太刀递了回去。   “就这么把刀还给我,”鹤丸眨了眨眼,“还真是不怕我做什么呢。”   “不怕是一方面。”   她平静道。   “另一方面,就算你想做什么,”她看了眼门,“外面那位会先把你砍了吧?”   “哦呀。”   青江的声音略带讶异地在门外响起。   “原来主人知道我没走吗?”   “所以不是我的错觉,”堀口千里若有所思地看着复又推门进来的笑面青江,“跟付丧神之间的联系感,确实比之前要强了些……但是还是不知道原因。”   “没办法。”   笑面青江一摊手。   “虽说让我们先回去,但是摊上这样连自己安危都不在意的主人,做下属的总得多操心一些。”   “青江。”   “嗯?”   “辛苦了。”   他一怔,随即轻笑出声。   “不不,只是为了主人的安全着想。”   “竟然把我看成是恶人,”鹤丸抗议道,“还真是令人惊讶啊。”   “……你以为,”笑面青江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大半夜被折腾起来是因为谁呢,鹤、丸、先、生?”   “咦?”鹤丸诧异地指了指骷髅,“不是因为它?”   骷髅:……??????   队友爱呢?队友爱在哪里?!   笑面青江也又一次深深地震惊了。   “主人,”他担忧道,“这么放他回去真的没问题吗?”   “嗯,跟之前不一样,契约是强制生效的,没有门锁也没关系。”   堀口千里陷入了思索,“话说回来,你这么三番五次地被吵起来,也真是辛苦了。”   “但是如果其他大太刀的机动也跟石切丸差不多,”她说,“到时候得赶来援助的也是你吧?”   完全被戳中伤心处的笑面青江转身趴在墙上,肩膀一抖一抖。   鹤丸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而他脸上与其说是同情,幸灾乐祸更恰当。   堀口千里怀疑,如果笑面青江回头看到他表情,鹤丸兴许会直接被打包扔到手合场。   午夜的手合场。   “那暂且找佛刀或是斩妖刀吧。”   她承诺道。   “我会让他们帮你留意的。”   *   话是这么说了,堀口千里一开始也没找到如是嘱咐的机会。   作为近侍的大和守安定从别处听说了前一天晚上的闹剧,自作主张地决定让审神者再多休息一会儿。堀口千里睡到自然醒时已是日上三竿,她打着哈欠坐进执务室时,一大早便出阵的第一部队也回来了。   加州清光进门时顿了顿。   “感觉你睡得比一开始要好一些。”   “嗯,我也这么想,”堀口千里回忆起当时的情况,“那会儿一点动静就能惊醒,现在如果不是谁大声叫喊也还好。”   说到后面难免咬牙切齿起来。   这个鹤丸国永。   “说起来,主人说的那些话,”加州清光撇过眼,“安定跟我说了。”   “然后,近侍怎么做也是你告诉他的吧?”   堀口千里挑挑眉。   “我还没具体说,他今早就自己把出阵表安排好了。”   加州清光没有否认。   “确切来说也是我主动请缨。”他说,“看我这么自觉,不该有什么奖励吗?”   “行啊,你想要什么?”   审神者一口应允,加州清光看了看自己的手。   “最近出战太频繁,指甲都掉色了,”他要求道,“帮我涂。”   “可以啊。”   加州清光显然很满意于她的回答。   “其实,今天出阵途中,出现了一点状况。”   他对上她的眼睛,“可能是最近去那里的部队太多,意外遇到了检非违使。”   堀口千里一愣。   “有人受伤吗?”   “没关系,”加州清光知道她想起了上次发生的事,“远没有上次的强。以及——”   虽然他心里想着不想再捡其他刀剑回来,但既然要和好,也许带个新人回来会比较好。   “他们落下了这个。”   他将一振太刀放在桌面上。   ——源氏的重宝,膝丸。 第46章 四十六个怨灵   堀口千里怀疑这些付丧神们总得控些什么东西。   就像一期一振格外在意他的弟弟们, 堀川国广开口闭口都是“兼先生”,这位源氏的重宝,获得人身之后,做完自我介绍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兄长到这里来了吗”。   “薄绿”这个由源义经赐予的名字十分好听, 与前名相合的浅绿发丝长及眼前。源氏的重宝——膝丸端端正正地坐在审神者眼前, 眼神中不失期许, 似乎极其渴望能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跟他们的前主不同, 这还真是感人的兄弟情谊……   堀口千里想。   “不,你的哥哥还没来。”她说,“‘蜘蛛切丸’——我记得, 你以前也有过这个名字吧?”   得到意料中答案的膝丸有些失落,在听到后面的话时又打起精神。   “是!”   他正色。   “是土蜘蛛哦,会到处散播疾病的巨大蜘蛛妖怪。”语气中带着自得, “嘛, 不是我的对手就是了。”   堀口千里跟笑面青江交换了个眼神, 后者按捺着自己的激动。   “还有个问题。”   她继续道:“你的速度怎么样?”   “是说机动吗?”膝丸想了想, “那个的话,应该可以说得上一句值得称道吧。”   笑面青江情不自禁地鼓起掌,引得了膝丸疑惑的视线, 轻咳一声停住手。   “很好。”   堀口千里赞许道。   “接下来我说的话,希望你能听一下。”   在她说明的过程中, 膝丸全程保持着聚精会神的聆听状态, 其认真程度让堀口千里这个始作俑者都不由汗颜。   “这样吗, 我明白了。”   膝丸点点头。   “我会去做的。”   “那么, ”他严肃地提议,“为了大家的安危,需要我在夜晚巡视吗?”   笑面青江:“……哎?!可以吗?”   “当然。护卫大家的安全,我想这是有必要的。”   膝丸宣称道:“而且,作为源氏的重宝对付妖怪,这也是为了兄长的声誉。放心,就请交给我吧。”   他笑起来时露出小小的虎牙,与方才那认真的模样不同,看上去意外的有几分可爱。   真是可靠的新人啊……   堀口千里和笑面青江不约而同地想道,后者几乎要感动得热泪盈眶了。   “来吧,膝丸先生。”笑面青江腾地站起来,“让我来带你领略一下大人的世界——不不不,主人请别那么看着我,我只是想带他参观一下本丸。”   他们两个离开了执务室,膝丸还不忘再对着新主君郑重拜别,笑面青江则显然沉浸在终于找到新同僚的喜悦中。堀口千里想起他口口声声念叨的“兄长”,心道应该是赖朝的那振同样有斩鬼传闻的髭切。   “在想什么?”   加州清光还没走,他在她眼前摇了摇手。   “虎牙的话,”他不服气地指着自己嘴边,“我也有。”   堀口千里:“……”   他显然注意到了她刚才在看哪里。   “倒不如说你到底在想什么。好了,快点拿过来,”看他还有些不明所以,她提醒道,“不是你自己提的要求吗?”   加州清光“哦哦”地应了声,不知从哪变魔法似的掏出瓶指甲油。他把手放在桌上时,堀口千里注意到上面的红色甲油已经被洗掉了。   “你还真是有备而来。”她抬眼。   “唔,有吗?”   以前取信的代价也好,现在的奖励也罢,这不是她第一次这么做。性格使然,堀口千里哪怕是在帮别人的忙,做得也格外细致。   她本来以为,以钢铁为身的付丧神体温也该与其更近似,但那时碰到加州清光的手,才意识到原来比她都还要温热一些。   而对方虽然满口说着“可爱”、“可爱”,为了打扮得更漂亮连指甲上都染着艳丽的酒红,一颗美人痣将面容装点得越发精致得令人发指。但一双手就足以证明他的本质仍是手握刀剑上场战斗的付丧神——指腹、虎口、掌心都附着薄茧,这是一双握刀的手。   还真是奇妙的反差。   她这么想着,刷子蘸着的指甲油填补上小指那最后一点空白,正打算收手,忽然被反握住手腕拉了回去。   “我也帮主人涂怎么样?”   面对加州清光的提议,堀口千里不动声色地轻轻抽出手。   “不用了。”   她不喜欢红色。   ……确切地说,看着红色穿在别人身上还好,比如偏好红黑色调的加州清光。如果要弄到自己身上,会让她想起不好的回忆,所以也有着难以言喻的抵触。   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加州清光眨眨眼,没有就此追问下去。   “说起来,”堀口千里有意引开话题,“互涂指甲油,让我感觉……”   “诶,什么?”   “有点像是闺蜜。”   正在起身的加州清光如果不是及时地扶住了桌子,差点就要因此滑一跤。   他沉默半晌,“……闺蜜?”   “‘关系好的女性朋友’——这么个定义。”堀口千里拧上指甲油的盖子,“知道你是男性,只是以前有时候会跟双叶这么做。”   “双叶……”加州清光重复了一遍,“主人的朋友?”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的堀口千里:“……啊。”   只要不是审神者的名字,又隔了整整一个空间,应该没关系的吧,她想。   “嗯,以前的朋友,一个学校的。”她道,“很久以前了,不提也罢。”   “对了,我起晚了,说是今天早上到的东西送到了吗?”   “是,安定和长谷部签的字,药研已经领走了。”   加州清光小心地检查着刚才扶桌沿时有没有蹭掉还未干的指甲油。   “我过来的时候,他们正围着看呢。”   *   “其实我觉得……”   后藤犹豫了半天,还是这么说道。   “这种时候把这种东西搬来本丸……”   “有点恐怖。”乱接上他的话。   五虎退战战兢兢地抱着小老虎,没吱声。   “放心,只是普通的人体模型。”身披白大褂的药研推了推眼镜,看着那成年男性身高的等身模型,“手入室没法自动运作,新人越来越多,光我一个人来照看会人手吃紧。所以我跟大将都希望大家能多学点急救知识,一些伤口可以自己或者互相帮忙处理。现在大家都是人类的身体,用这个来做教学用具刚刚好,正好在减价处理就订购了一个。”   “……应该没问题。”   他又不甚确信地补充了一句。   ……所以连你自己都不确定啊?!   抱成一团的粟田口瑟瑟发抖。   这具医用人体模型倒没明显的性征,以中间为轴,左侧是普通的人形,右侧则是模拟出肌肉组织和腹腔中的内脏。   白天看着还好,如果晚上不小心晃荡到手入室……   后藤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这比撞到人偶还要惊悚。   “其实有类似的故事。”   粟田口们闻声转头,看见趴在窗户上的鹤丸国永,笑眯眯地讲起了自己最近为了调查怪谈而翻阅过的故事书。   “好像是叫学园七大不可思议,其中有一桩就是关于生物——人类好像是有这门课程——教室的人体模型。是说到了晚上,它会自己移动,还真是吓人——”   话还没说完,他的后衣领就被人往后拉了过去。   “鹤丸殿,”站在他身后的一期一振微笑道,“请您不要吓唬弟弟们。”   短刀们安静地看回人体模型。   在他们的目光中,人体模型的手居然真一点点地抬了起来。   “哇啊啊啊啊!”   同时惊叫起来的是后藤和乱,五虎退惊恐地瞪大金色的眼睛,怀里的小老虎都炸了毛。骨喰沉默两秒,拉出了躲在背后正抬着模型的手的鲶尾。   鲶尾“嘿嘿”笑了两声,药研推上的眼镜反出意味不明的光,“不如让鲶尾哥来负责照看模型好了。”   “不不不,我错了,真错了!”   “不过,”乱拍了拍胸口,“以后果然不能晚上来手入室,要真见到这种情况也太吓人了。”   “那种问题……”   后藤拨弄着翘发,“反正我们夜间也不出门吧?”   “也是哦。”   本丸内,明确拥有夜晚出行许可的只有三位。   斩妖刀的笑面青江,神刀的石切丸,以及今天新近加入的膝丸。   最后这一位,在宵禁时间开始后就相当尽忠职守地开始了自己巡逻的职责。   饶是房门隔绝了所有声响,膝丸在经过有人居住的房间前还是尽可能放轻了脚步。他在这周围转了几圈,确认一切没有异常,又转而到下一个地方检查妖怪的踪迹。   要是兄长也在这里就好了。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已经在脑海里构筑出一幅兄友弟恭的美好画面。   还在出神,膝丸的耳朵忽然捕捉到“沙沙”的声响。   他闻声抬头,在看见角落处一闪而过的脚时,身体先于理智上的判断,先一步追了上去。   这是这一代主人的命令,也是身为源氏重宝的名誉,为了不给兄长丢人,他必须得好好完成才行。   如是给自己打气的膝丸,在追赶间抬头,隐约看出在昏黄灯光下奔跑的是个拥有近似人身的家伙。   “我是源氏的宝刀,膝丸!”他喊道,“站住!”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想,居然跑得比他还快——   跟着绕过了另一条走廊,膝丸在转弯处猛地刹住了脚步。   这里是道分叉口,他朝左看看,朝右看看,想起自己没看清它到底是往哪边跑了。   以及……   初来乍到的膝丸一心只顾着追那东西,完全没注意自己到底跑到了哪里。尽管白天在青江的带领下转过一圈,但此时此刻,夜间的本丸看上去居然有些陌生。   ……这里是哪儿?   他迷茫地想。 第47章 四十七个怨灵   鹤丸盘腿坐在地上,他对面的骷髅垫着个小板凳, 把自己坐成了个思想者的姿势。   这动作由骷髅来做, 怎么看怎么滑稽。   “很遗憾。”鹤丸沉重地说, “看他们白天的态度, 我猜他们到现在还没发现那个小机关。”   骷髅有气无力地“咚咚”敲地。   ‘真的没办法出去了吗,我快无聊死了。’   “我也要无聊死了啊。”   鹤丸愁眉苦脸道:“昨天不也当着光坊的面检查过?一到时间就根本没办法迈出门去,审神者这一手还真是吓到我了。”   “所以只能指望有人触发机关了, ”他挑挑眉,“不知道是不是个合格的惊吓呢?”   敲门声在此时突兀地响起。   鹤丸国永跟骷髅对视了一眼, 后者空空的眼眶中根本看不出所思所想。   “……请进?”   门外的家伙显然听见了鹤丸大着胆子试探的邀请, 因为他接着就用力拧了两下门把。可惜,尽管鹤丸已经重新跟审神者订下了契约,烛台切为了双重保险还是用钥匙上了锁。那家伙发现打不开门便果断放弃,门把剧烈摇晃后重归静寂。   鹤丸:“……我还以为是个能开锁的家伙呢。”   骷髅附和地拼命点头。   ‘真是令人失望, 一点都不惊喜。’   “不过,大半夜这么来一下确实有点吓人,”鹤丸摩拳擦掌,“这个点子不错。”   ‘记下来记下来。’   他们俩在围成一团做笔记, 下一个房间的门很快也被敲响了。   正在小心翼翼用爪子翻页时不弄破书页的白布幽灵梗着脖子——如果有的话——抬头。   “山姥切山姥切,”它绕过地上的书堆,幽灵晚上不需要睡觉, 占了它用来思考鬼生的床的山姥切帮忙从审神者的书房里借来了不少小说供它打发时间, “有人敲门。”   被推了两下的山姥切还在半梦半醒的状态, 恍惚间心想可能是谁找他有事, “……你去开。”   “我我我我我不敢。”   “你去。”   “好、好吧……”   飘向门边的白布幽灵几乎抖成了个筛子,末了总算想起自己是个有靠山的,挺胸抬头地做了许久心理建设,咬牙拧开门把手后一秒石化。   它张大了嘴巴看着门外的家伙,一声尖叫卡在嗓子里没喊出来。   “哟,小兄弟,”一半仿真皮肤一半肌肉的人体模型正在不断地原地踏步,“晚上好啊!”   它不好啊!   “这么珍贵的时光不要用在睡觉和无所事事上了。”   人体模型瞄了瞄它的体型,“我正在招募一起锻炼的同伴,看看你,都有一个半我那么宽了。生命在于运动!来吧,跟我一起朝着夕阳——不,朝着朝阳奔跑吧!”   “山山山……”   “你说什么?”   “山姥切——”牙关发颤的白布幽灵终于喊出了声,“有鬼啊?!”   还睡得迷糊的山姥切被门口的动静吵得清醒了八分,他这才想起这是深夜,来敲门的人是同伴的可能性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再听到白布幽灵的尖叫,他立刻翻身下了床。   在看到白布幽灵身后那个眼熟的家伙时,山姥切刚认出那是早上送到本丸来的人体模型。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同样看到他的对方一声“不好”立马跑了个没影儿。   山姥切:“……?”   他看回白布幽灵,后者还没从被吓到的恐慌中恢复过来,就又陷入了另一种恍惚。   “山姥切,”它委屈道,“它说我胖。”   这是,求安慰吗?   完全不善此道的山姥切茫然地想。   “果然像我这种过时的幽灵,就算用白布盖着也会显得体型很大吧!”   “不……你不胖。”   山姥切努力斟酌着言辞。   “你只是圆了一点……”   那不是一个意思吗?!   白布幽灵“哇”地哭得更大声了。   各种意义上都觉得眼前的情况十分苦手的山姥切只好围着它团团转。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另一个房间,笑面青江又一次地被敲门声惊醒了。   生存还是毁灭,他想,这是个问题。   他叹着气去开门时,先入眼的是一抹浅绿。   “……膝丸先生?”   “太好了,这里果然是您的房间。”膝丸的眉头皱在一起,满脸苦恼与不好意思,“抱歉,我在巡逻时确实看到了一个影子,但是它跑过去的时候我……迷路了。好不容易走到这里才想您可能在这里,能请您麻烦跟我一起找一下吗?”   “以及。”   他又急急忙忙地补充道。   “这都是我的过失,如果兄长在这里,他一定能做得比我好,请不要因此影响对兄长的评价。”   ……放心,他还没来呢。   笑面青江压着又一次被叫醒的悲伤,扯出了一个微笑。   “当然没问题。”   *   堀口千里正仰面躺着,房间里灯没亮,她对着天花板伸出五指,也看得出指甲上光洁而没染上任何颜色。   跟加州清光说的话勾起了她以前的回忆,但一直到她死前,其实有好一段时间没那么做过了。说到原因,也是因为最开始去医务室帮忙时被老师就这一点教训过,说这样就不要来做包扎伤口之类的活。   不知是不是受到地缚灵的影响,明明只过去三年,昔日的面容在她记忆中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双叶。   老师。   以及……   她眼底渐深时,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击声。   纸门的响动不如木门那样清脆响亮,堀口千里起身走到外室,心里正在诧异,一开门就看到一张半是肌肉半是人脸的面孔。   两相对视,门里门外的都愣住了。   “喂,”看到人体模型拔腿就跑,堀口千里在他背后喊道,“站住!”   它能动她还真不奇怪,但为什么这么快就能动了?   而且这个方向——   去的应该是粟田口部屋那边。   论对本丸的熟悉程度,千里绝对比一间间敲过去的人体模型强。但后者到底胜在速度,堀口千里赶过去时,它果真正在捶粟田口部屋的门,听见脚步声扭头看见灵力的主人,立马蹿得比谁都快。   “……大将?”   药研开门时只看见站在走廊里的审神者。   “下次除非听出是谁,”堀口千里看了一眼屋内纷纷起身的短刀胁差,“就别开门了。敲你们门的是那具模型。”   粟田口们:“……!!!”   “真的吗?!”鲶尾目瞪口呆道,“真的会动吗?!”   “会。”   堀口千里望向乱手边的人偶。   “所以很奇怪,你们醒来是在我到本丸的几天后,灵异事件也是在差不多的时候出现的。为什么它这么快就能活动?”   “那个,是因为灵力渗透到本丸需要时间吧?”   药研思索片刻,很认真地提出了自己的猜测。   “但现在的情况不一样,光是身处本丸中就能感觉到灵力了。”   乱:“这样也还是感觉太快了点,说不太通呢。”   “我说啊,听说人形的东西本来就容易有‘灵’。”后藤沉吟道,“不是说这次是清仓降价处理吗?谁知道那个模型在仓库里压了多久。”   好、好像是这个道理……   而且万屋售卖的物品,大多都有灵力,在这种环境下待了那么长时间还真不好说。   “那……”五虎退小心地问,“我们要抓住它吗?”   “试试吧,能抓就抓。”   堀口千里叹口气。   “放任它闹下去,这晚上谁都别想睡了。”   “从大将到我们的房间的路线吗……”药研想了想,“再加上大将刚才指的方向,它能去的范围能大致圈定出来了。”   “我正好知道近道。”   鲶尾举手,“来吧,作战启动!”   短刀和胁差跑得都比她快,堀口千里跟在后面,等她到的时候,已经看到药研和后藤一左一右地埋伏在走廊两侧的墙后。中间一条粗细程度正好的棉线悄悄地躺在地上,只等目标一到就会被拉起来。   乱还有些迟疑,“真的会经过这里吗?”   “不……”五虎退也犹豫道,“不知道……”   虽然跟出来了……但是果然还是有点害怕。   几人窃窃私语之际,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   药研目光一凛,“来了。”   堀口千里眯起眼。   错觉吗,总觉得这速度比之前还要快,简直就像……后面有谁在追似的。   “一、二,”脚步声接近的瞬间,后藤低声道,“三——”   猛然提起的棉线到了小腿左右的高度,出现在视野中的果然是那具人体模型。只见它头也没低,在即将被棉线绊倒的瞬间,脚尖点地,一个完美的三百六十度后空翻加转体,稳稳地落在地上。   连棉线的边儿都没挨着。   然后接着往前跑去。   药研:“……”   后藤:“……”   堀口千里:“……”   鲶尾不由自主地拍起了手。   “啊,”乱惊叫道,“还有人!”   出门没多久就偶然撞到这模型的笑面青江,他听过膝丸的描述,看到对方那速度便猜出了事情始末。他追在后面,在经过棉线时飞快抬腿,轻松跃了过去。   众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鲶尾也瞪大了眼睛,“危险,膝丸先生!”   跟在后面的膝丸完全没看到这条棉线,千钧一发之际,后藤眼疾手快地松了手。棉线落地时,恰巧听到鲶尾喊声的膝丸也条件反射地要停住脚步,他好不容易稳住了因为惯性向前冲去的身体。   “膝丸先生,”药研诚恳地说,“抱歉。”   “啊、哦,没关系。”   膝丸有些没明白事态的发展,“你们怎么在这里?”   他又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堀口千里,“主人也……”   “来不及细说了,”他意识到自己的任务,一抬头看到青江的身影也消失在了丁字走廊尽头,“我先追过去,有什么事情之后再……!”   “要不……”   乱提议道:“我们也去追吧?”   继人体模型和笑面青江之后,膝丸也拐进了转角。   人体模型跑得实在太快,笑面青江实在是追赶得吃力。他跑着跑着,忽然觉得身后的声音听着有些不大对。   怎么越来越远了?!   他抽出空回头,看见与自己背道而驰的膝丸,满心凄凉。   “膝丸先生,你跑错方向了!” 第48章 四十八个怨灵   “外面到底是什么声音?”   越发响亮的嘈杂声让房间内的两位打刀也纷纷醒转。   “出什么事了?”大和守安定也爬起来, “主人那边没事吧?”   “主人的话, 只要不是鬼怪之外的东西就应该不会有事。”   加州清光走向门边。   “虽然我们不一定能帮得上什么忙, 不过还是先看看——”   他刚刚将纸拉门拉开, 就感觉到一阵由急速奔跑带起的风从脸上刮了过去。再定睛一细看, 从前面跑走的虽然看着是个人形,可实际上有一半身子的皮肤都剥落下来, 只露出暗红色的肌肉线条, 大晚上的乍一瞧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加州清光:“……???!!”   什么啊那个?!   “那、那个……”怯懦的声音响起,追在后面的五虎退喊声中带着颤抖, “能不能麻烦模型先生停一下……”   “啊,加州先生!”   他看见打开门的加州清光,金色的眼睛微微瞪大,“抱歉打扰了!”   “等等, 这是怎么回事——”   加州清光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问完,还在咬牙克服恐惧的五虎退急着追上人体模型,五只小老虎也跟在他后面一溜烟儿地跑远了。   “啊——”乱一边跑一边抱怨道, “这样果然还是有点太乱来了!~”   紧随其后的药研看到左前方敞开的纸门,也一侧首,“晚上好,清光。”   他同样没顾得上解答加州清光的疑问, 后者和也靠到门边的安定一起,一头雾水地看他以及坠在后面的一干人等跑过去, 觉得这个夜晚还真是有点玄幻。   大和守安定:“……我们也要追吗?”   “虽然知道不可能, ”加州清光茫然地喃喃道, “但还是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主人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举办了什么活动,比如夜间马拉松——”   这参加人数还真是有点可怕。   他话音还未落,就见无意间提到的那人背着手和身后的一期一振慢慢走近。   “——主人?!”   “嗯,你们也醒了?”   堀口千里听着纷乱的脚步声消失在转角,她也看出两人的疑惑,“如你们所见,模型活了。”   加州清光:“所以现在是……?”   “这家伙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挨个房间敲门,我也是被它那么叫起来的。”千里回头看了眼一期一振,“本来是想趁它吵醒更多人前先抓住他的,但它跑得太快,这么追着倒好像更吵了。”   看他们跑的方向,下个被吵醒的应该是长谷部和不动行光。   大和守安定哭笑不得道:“还真是左右为难的选择……”   “是啊。”   “可惜我赶不上那速度,”一期一振带着歉疚的微笑,“只有弟弟们能帮忙出份力。”   “不过,”加州清光想起自己看到的顺序,偏了偏头,“连退都追不上的速度,那还真没人能追得上了。”   “没错,就是这样!”   在前领跑的人体模型高呼道。   “大家跟我一起继续跑!生命在于运动,让我们向着朝阳进发吧!”   后藤:“……我们才不是因为这种理由跑的啊?!”   “虽然有热情是好事,”笑面青江简直要心力交瘁,“但这方面的热情过了头就太令人头疼了。”   乱:“膝丸先生请不要再迷路哦?”   “不会的!”   膝丸的耳朵染上浅浅的薄红,“之前只是因为我没来得及看到到底是拐到了哪边!”   “如果兄长在,”他又忍不住为源氏一族正名,“一定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膝丸先生的兄长是说……”   五虎退说到一半,一抬头看见从正对面的远处走来的白色身影,“山姥切先生?!”   正一边低声跟白布幽灵说话一边埋头走着的山姥切冷不丁抬头,看见正飞速逼近的大队人马,不由愣住。   先做出反应的反倒是旁边的白布幽灵。   ——天啊啊啊啊好多人!   它尖叫一声,转头想跑的前一秒被山姥切眼疾手快地拽住了白布的一角。人体模型看见正纠缠不清的一刀一鬼,神色一变,马不停蹄地拧身就往右一拐。   好巧不巧。   听见外面接连不断的声音后忍不住操心的石切丸拎着本体和御币,紧赶慢赶从这条走廊的尽头跑了过来。   ——包夹!   “石切丸先生!”药研喊道,“不要放它过去!”   药研这一喊让石切丸也看到了迎面跑来的人体模型,他只犹豫了一瞬,随即便摆出个迎战的姿势。人体模型奔跑的速度不减,正在所有人都以为它又要跟刚才一样神走位地躲开石切丸的夹击时,它“扑通”往地上一倒,借着惯性往前滑去。   等停在石切丸面前时,正好做出了个完美的土下座。   “好汉饶命!”它恭敬地说。   石切丸:“……”   众人:“……”   好歹有骨气一点啊?!   *   被押到堀口千里面前的人体模型,左看看右看看,前后左右还都是灵刀,不由陷入了对自己多舛命运的深深忧虑中。   粟田口们正好奇地打量白布幽灵,后者紧张地跟在山姥切身后。   “我是想找主人报告的。”   山姥切犹豫了下,继续开了口。   “这么看来,第一个被敲的应该是我那边。它说要找人一起锻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我就跑了。”   “不是第一个。”人体模型忽然指正,“我第一个敲的房间里面也有人,他说了‘请进’,但是门锁了,我打不开。”   这么做的……会是谁?   一期一振不确定道:“难不成是鹤丸殿……?”   “也许不是人,”鲶尾一本正经地说,“是寄宿的某个鬼怪。”   除了堀口千里,在场的其他人身上不由一阵冷飕飕的凉意。   “行了行了,你们又不是第一次知道。这不是重点。”   堀口千里瞥了盘腿坐着的人体模型一眼。   “你一扇扇门敲过去,就为了找个锻炼的对象?”   “那当然。”   人体模型的语气活似这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想我当初啊,被闷在仓库里,愣是没有一点能舒展手脚的地方。这好不容易能自己活动了,可不赶紧做点运动,不然简直愧对我这一身肌肉。”   加州清光:“……你这肌肉不是画上去的吗?”   “嗨,”人体模型一副你不懂的语气,“这你就不懂了。小兄弟啊,重要的不是哪来的,重要的是我有。”   它一指站在一边的粟田口的短刀和胁差。   “看你们这细胳膊细腿儿的,还是要多锻炼啊。”   作为灵力的供给者,堀口千里怎么可能不知道它几斤几两。   “你说他们细胳膊细腿,”她轻飘飘道,“他们虽然不是灵刀,单凭夜战能力,晚上也能把你吊起来打——尤其是在你跑不了的情况下,比如现在。”   人体模型一愣,随即调整了一下坐姿,恭顺地跪坐好。   它低下头,“大放厥词非常抱歉。”   粟田口们:“………………”   “不、不知道为什么……”乱喃喃道,“总觉得心情复杂……”   “总之,你要锻炼我不拦你,提供一些器材也没问题。”   堀口千里威胁道。   “但是如果再像今天这样,一个个地把人叫醒——”   她指了指笑面青江、石切丸和膝丸。   “嗯,”保持着低头认错的姿势,人体模型委屈道,“我知道了。”   唉,它想,妖生真是寂寞啊。   *   留下人体模型一个人在房间里做单手俯卧撑,后半夜总算安稳地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   “山姥切君。”   看见正笑眯眯冲自己招手的笑面青江,山姥切走过去时有些犹豫。   “怎么了?”   “一点小事,”笑面青江站在门边示意他进来,“来来来,进来说。”   山姥切迈进门,一转身才注意到笑面青江生怕他改变主意似的把门关上。而后立即四下忙活着解下窗帘,厚重的帘布落下,原本被阳光照得明亮的房间内霎时变得昏暗无比,山姥切登时警惕起来,“这是要做什么?”   “不不,我只是想问一下。”   笑面青江状似不经意道:“山姥切君真的不知道它为什么看见你就跑吗?”   “它”指的当然是昨晚的人体模型。   “不知道。”   “嗯嗯,这样的话,”他微笑着推出椅子,“请坐。”   山姥切将信将疑地坐下。   “现在请放松下来。”   笑面青江回忆了下他看来的步骤。   房间的亮度要低到让人足够昏昏欲睡,给对方一个暗示,并让对方放松,然后还差——   对,怀表。   他从兜里掏出从仓库里翻出来的怀表。   “看这里,”他捏住链子,让怀表坠在空中,在山姥切眼前不远不近的距离左右摆动,“请一直看着。”   山姥切沉默地注视着那块滴答滴答走得正欢的怀表,不明白笑面青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看见对方的视线随着怀表左右晃动,笑面青江深吸一口气,开始轻声暗示。   “你是灵刀,你是灵刀,你是灵刀……”   山姥切:“……”   山姥切:“我不是灵刀。”   “给我一个面子。”   “我真的不是。”   “看来失败了啊,”门外,趴在门上侧耳听着的乱悄声道,“青江先生。”   药研也同样放低了声音。   “少了某些步骤吧……我一开始就觉得行不通。”   “感觉也真的很辛苦……”   后藤若有所思,“要不我们也帮帮忙,看能不能找来帮手什么的?”   “膝丸先生不是有说,”鲶尾托着下巴,“‘兄长跟我不一样,兄长可是很厉害的’——之类的。”   “所以……”   五虎退说出了他们心里的那个答案。   “我们要去找髭切先生吗?” 第49章 四十九个怨灵   “京都?”   堀口千里看着向她提出如是要求的短刀与胁差们, 反问道。   “是, 京都池田屋。”药研说, “不过,不是京都的话, 只要是夜间战场,其他地方也可以。”   他观察着审神者的神情,继续解释道。   “我们兄弟想要尝试更多的试炼,希望大将能给我们这个机会。”   正值德川幕府岌岌可危倾垮的幕末时期,池田屋事件无论是对京都还是尊王攘夷派而言都是一次相当重要的转折。历史的车轮在此倾斜, 也成为了时间溯行军屡屡选择下手的作案地点,这直接导致池田屋也成了夜间战场中最常见的高发任务。   “可以。”   堀口千里也没多犹豫,“那我去问问狐之助, 看最近有没有——”   “那个的话, ”乱插口,“其实我们已经问过了哦。”   “狐……狐之助大人说, ”五虎退小声补充,“今天下午可能会有溯行军的突袭小队, 所以我们就……来征求一下您的意见。”   “嗯?”   千里一怔。   这么积极的吗?   “你们想去的话就去吧。”既然他们想变强, 她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注意安全。”   见她没起疑,短刀和胁差们掩饰住喜色, 一直到离开执务室十数米远, 鲶尾终于忍不住雀跃地举起右手, “来吧, 兄弟!”   纵然一直沉默寡言,骨喰也自然很了解自家兄弟的作风习惯。他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了一丝弧度,同样抬手跟鲶尾轻轻击了下掌。   “但我还是不明白呢。”   乱眨了眨眼睛,“为什么不能让主人知道我们是去找髭切先生?”   “因为如实说的话,大将肯定不会同意的吧。”后藤说得头头是道,“你看,我们都不是第一次去池田屋了,她还这么强调安全问题。如果大将知道我们是想故意拖到检非违使出现,可能一开口就会被驳回了。”   源氏重宝之一的膝丸是在检非违使那里找到的,那么他的兄长也同理——粟田口们是这么想的,刀帐上也是如是记录的。   “安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大将也确实很讨厌那些家伙。”   药研叹了口气。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第一次遇见……就是那么惨烈的情况。”   “而且,而且!”   鲶尾高声道:“这是惊喜,提前预告可是要把惊喜程度大打折扣的!”   “什么惊喜?”   蓦地在不远处响起的声音让所有人一僵。   说话的笑面青江倒是无辜地歪了歪头。   “啊、不,”药研立刻沉着地应对,“没什么。”   “对对对,没什么。”   后藤打着哈哈,“青江先生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想找主人一趟,”笑面青江满脸的遗憾,“作战失败了啊。”   他一开始是想找药研商量下催眠的可行性的,在讨论的过程中,不知何时身边已经围满了粟田口家的兄弟。但尽管多了些出谋划策的人,山姥切君却完全不吃这一套,笑面青江十分认真地反思过,最后觉得可能是自己的手段还太生疏。   “你们要去哪?”他问。   “那也太遗憾了——可惜我们现在要去出阵,不能陪青江先生很抱歉。不过,主人这会儿正好闲着,青江先生可以直接去!”乱一边把兄弟们推搡出笑面青江的视野,一边低声说,“鲶尾哥你声音太大了啦。”   五虎退:“差、差点就要被青江先生发现了。”   “因为是惊喜,所以青江先生也不能知道。”   后藤又想起什么。   “啊,还有一期哥——虽然跟大将一样是相反方向的不能知道。”   想起兄长在知晓他们大胆的行为后可能会有的反应,粟田口们不约而同地背后一凉。   “不管了!反正是先斩后奏,”虽是紧张的语气,乱的眼睛却亮闪闪的,“一起乱来吧!”   还站在缘侧的笑面青江看着他们走远,心想这热情还真是来得挺奇怪。   想起短刀们说的话,他叹着气走向审神者的执务室,敲响了门。   “进来。”   堀口千里抬头。   “咦,青江?”   “你们今天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就扎堆往我这跑。”她挑挑眉。   笑面青江转身掩上门,“是说药研他们吗?”   “不,”堀口千里平静地补充,“还有山姥切。”   笑面青江:“……咳。”   “因为认定自己不是灵刀,所以说对你的催眠有点困扰。”   千里瞥了一眼墙边的椅子,示意笑面青江把它拖过来坐下,“你怎么看?”   他能怎么看,他也很绝望啊。   笑面青江满脸苦色。   “但是啊,主人,虽说石切丸先生和膝丸先生都很愿意帮忙,可您也知道石切丸先生的速度,而膝丸先生昨晚就迷路了两次。说到机动和侦察比较平衡,那果然还是山姥切君吧?”   堀口千里:“可惜在他的认知里,斩杀山姥的还是备前长船长义,而非他自己。”   她瞄了一眼笑面青江的表情。   “催眠这条路完全走不通啊。”   手肘支着桌面的笑面青江有气无力地扶着额头。   别说了,他心里苦。   也许是因为他看上去太过失意,在千里反应过来之前,她的手已经先一步放了上去。   掌心接触到柔软的发丝,堀口千里和笑面青江都是一愣。   与此同时。   “主人,你要的文件,我跟清光——”   推门而入的大和守安定在看见他们俩时,轻轻“咦”了声。   “什么啊,安定?”同样抱着一摞文件的加州清光探头过来,沉默了片刻后开口,“……主人,你的手不要紧吗?”   堀口千里一顿,收回了微微刺痛的手。   “不,没关系。”   “直接触碰我这样的刀剑果然还是不行吧。”   笑面青江倒看穿了她的反应,他回忆起刚才的触感,叹息了一声,“主人还真是个温柔的人啊。”   “……‘温柔’?”   她像是对这个词过敏似的皱皱眉。   “我还以为现在的我跟这个词是绝缘的。”   她只是觉得这些许的刺痛跟右手手腕上还不时发作的隐痛相比,完全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而已。   笑面青江对此不予置喙,他笑了笑,抬首时遮住右眼的长发也随着他的动作被带起,露出红瞳的一角。异色的双眸搭上这笑容,看上去颇有一种奇异感——堀口千里正这么想着,就听见加州清光大声地咳嗽了两声。   还是让长谷部多调出来一份补贴好了。   她想。   “算了算了,”大和守安定笑着打圆场,“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了鲶尾他们,主人要派他们出阵?”   “嗯,他们主动提出的。”   堀口千里点点头,“麻烦你加一下出战记录了。”   *   出阵部队比她想象中回来得要晚很多。   时间一早超过了预定的两小时,比起时不时往窗外看一眼的审神者,粟田口吉光唯一的太刀还要更心神不宁。在本丸的大门打开时,他第一时间站起身,赶过去看返回本丸的弟弟们。   “怎么这么久?”一期一振担忧道,“出什么事了吗?”   “不不,完全没有。”   后藤立刻声明。   “最多最多只能算点皮肉伤。”乱遗憾地看着自己被划破的裙摆,对上一期一振目光时又有点心虚,“抱歉啦一期哥,让你担心了。”   “其实,我们……”   药研决定把这事说得更像意外。   “遇上检非违使了。”   堀口千里正好在一期一振之后,刚走近就听到这么个词,“检非违使?”   “那不是重点!”鲶尾连忙解释,“反正他们在晚上也打不过我们,重点是这个!”   他献宝似的呈上了一振太刀。   “兄——”   正在打扫院落的膝丸远远地看见鲶尾侧身时露出的大半刀身。   “兄长?!”   不论是飞奔过来的速度还是语气,膝丸的表现完全不少兴奋和激动。   “怎么样,”鲶尾洋洋得意道,“我们准备的这个惊喜?为了髭切先生,我们可是——”   乱:“……说漏嘴啦鲶尾哥!”   “惊喜?”   堀口千里和一期一振同时开了口。   “咳,”药研轻咳一声,“这个嘛……”   “是给主公大人和青江先生的惊喜……”   五虎退老老实实地承认道:“所以我们……”   “你们故意去找了检非违使?”堀口千里皱着眉,“临走前我说的话已经被扔到脑后了吗?”   除了一期一振,一众粟田口纷纷心虚地躲开了她的视线。   “……不过。”   她叹口气。   “谢谢。”   看着弟弟们骤然亮起的眼神,一期一振不言不语地加大了揉他们头的力气。   “既然是为了主君和青江殿,这次就算了,”他微笑着说,“如果下次再这么自作主张……”   ……呜哇一期哥有时候笑着比不笑还可怕!   短刀和胁差们连忙摇头,“不会不会。”   “主人。”   乱悄悄拉了拉堀口千里的衣角,“要不我们赶快让髭切先生醒过来吧。”   “膝丸先生好像也很期待呢。”他瞄了一眼正抱着刀不松手的膝丸。   *   “我是源氏的重宝,髭切。”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付丧神,柔顺的短发泛着浅浅的金色。   “你就是这一代的主人吗?”   “嗯。”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堀口千里点点头,“首先,有几件事得先说明一下……”   “没关系,主人,这个交给我就好了!”   膝丸万分激动地抢下了说明的活计,“兄长!是我啊!”   “哎呀,原来是弟弟啊,”髭切忽地一停,“嗯……叫什么名字来着?”   烛台切:“……诶,不记得名字的吗?”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看向膝丸,人人都记得他是怎么宣传他们兄弟感情的。   “兄长不记得我的名字了……不,我没有哭,我真的没有哭。”   膝丸喃喃地给自己打气,重新振作起精神,“兄长只是不擅长记名字,这不代表我们感情不好!兄长,我现在的名字是膝丸!”   “知道了。”髭切微笑道,“……啊,什么丸?”   看了眼扶着墙的膝丸,大和守安定忍不住帮忙说了句:“……膝丸。”   髭切托着下巴,苦恼道:“名字什么的还真是让人头疼啊。”   “髭切先生,”笑面青江斟酌了半天,开口道,“其实是这样,我们本丸现在有一些小问题,需要斩过鬼的您帮忙。听您弟弟说,您在晚上要比他可靠很多,所以想请问一下您的机动和侦察——”   “哦呀,弟弟是这么说的吗?”髭切头疼似的歪着脑袋。   众刀:“……哎?”   不好的预感。   “我的话,侦察虽然马马虎虎,”他笑得一脸清爽,“但是……唔,速度好像不如弟弟呢。”   笑面青江:“………………”   “……青江先生?”   “你没事吧,青江先生?!” 第50章 五十个怨灵   他……觉得他也许还能再抢救一下。   笑面青江挣扎着想起身, 抬头便看到一只戴着手套的手伸在他眼前。   “啊, ”短暂的怔然过后,他拉住那只手,“多谢。”   “没事。”   堀口千里收回拉他起来的手,顺便摘下手套。自从上次无意间验证直接触碰斩妖刀确实会对灵体造成影响——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刺痛——之后, 包括这些灵刀们自己在内, 所有人都一致要求她在接触灵刀或是神刀前一定要戴上手套。   她自己倒是觉得无所谓。   “倒是你, ”她想起今早的事, “现在去休息一下?”   觉得自己还能再抢救抢救的笑面青江重新振作起来, 神色凝重地摇头。   “不会就这么放弃希望的。”   他道。   “我相信, 一定能找到拖下水——啊不是,能一起在夜间工作的同僚。”   不知从何处,飘起了觉悟的花瓣。在这来得莫名其妙的樱吹雪中, 烛台切想了半天,愣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最后安抚性地拍上笑面青江的肩膀。   石切丸也有些过意不去地拍了拍另一边。   “其实,只要是主命, ”长谷部没错过这个表露忠心的机会,“要我加班也完全没问题。”   “我也可以喔。”   加州清光附和。   “但两位不是灵刀吧?”   笑面青江捂脸叹息。   “也就是说, 如果遇上什么情况也没有办法解决——”   最后还是得他出马——笑面青江已经完全看穿了事情如此令人悲伤的本质。   难道, 这就是命吗?   “没关系没关系。”另一边, 听完从颓丧状态恢复过来的膝丸的介绍, 髭切认真思考了片刻, 点头同意了弟弟的建议, “夜巡的话,继续交给我们兄弟也可以。嘛,不管怎样先试试如何?”   ……真的靠谱吗?   面面相觑的众人,眼神交汇间无非传递的都是这句话。   一个连弟弟名字都记不清楚的哥哥,和一个兄长一举一动都在滤镜中放大的弟弟,呃——   “还是这么办吧。”   堀口千里决定道。   “至少先尝试一下,总不能全压青江身上。”   “以及,目前新实行的规定——夜间的特别行动会有一定补贴,视具体的出勤次数而定。短期内的频繁出勤不是简单的翻倍,而是用几何增长的方式来算,有人有意见吗?”   在场的付丧神们互相看了一眼,没人摇头。大家纷纷默认了这补贴,毕竟这还真是项额外的辛苦活。   “那么。”   长谷部将图纸递过去。   “今天晚上就拜托二位了。”   “哦呀,”髭切饶有兴致地打开了翻折的纸张,“这是什么?”   “是地图。”   长谷部严肃道:“为了避免再出现昨晚的情况。”   髭切:“昨晚的情况?”   “……不,”膝丸默默地想把话题扯过去,“没什么,兄长,什么都没有。”   “但是,就晚上那灯光,再加上万一情况紧急……”   大和守安定提出了异议。   “不一定看得清吧?”   “可以带个手电筒,”烛台切说,“本丸里就有。”   “我倒是觉得……”   加州清光忽然想起了什么,“有比手电筒更好的选择——不是还有那个吗?”   *   “我记得,应该是挂在这边的。”   特意挨过了十一点,包括源氏兄弟在内的四人走在夜晚的走廊里。   虽说平时这个时间差不多已经开始有各类鬼怪出没,但像现在这样——   加州清光看看左边的审神者,又瞄了眼右边的两柄斩妖刀。   ——居然有一种诡异的安全感。   “那个?”   顺着髭切手指的方向,其他人也都看见了正挂在那里的红纸灯笼。   内里的灯油早已打翻,没有火焰照耀的灯笼显得满脸恹恹。它吊在那里,舌头也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在察觉到有人接近时才猛地一震,眼仁惊恐地盯着正走近的堀口千里,随着她的位置而转动。   堀口千里完全没顾上它的反应。   “清光,”她道,“帮把手。”   “啊、是。”   这灯笼本来也是他亲手挂上去的,加州清光对再次接触也没什么抵触。火烛灭了之后,灯笼也不复之前的一人多高,而是平常的灯笼大小。他伸手取下灯笼,帮着她在中间的器皿里重新倒满了灯油。   “咔”的一声轻响,堀口千里手里的打火机顶端燃起了莹莹的火苗。   灯笼巴不得地就想往上凑。   “慢着。”   堀口千里不疾不徐地将打火机离远了些。   “话说在前面,你是要帮忙做事的。”   灯笼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眼巴巴盯着她瞧,不停地上下摇晃。   ……这是点头?   权当对方默认的堀口千里将火苗向前凑去。灯油重新被点燃的瞬间,它蓦地挣脱了加州清光的手。   原地复活!   红彤彤地亮堂起来的灯笼一个兴奋的蹦高,一脑袋撞上了天花板。   ——好痛。   它木然地想。   四人看着又轻飘飘地落回地上的红纸灯笼,陷入了一阵难言的沉默。   “主人……这个,”膝丸迟疑地看着这从头到脚都写着“不靠谱”的灯笼,“能行吗?”   “大概。”   堀口千里蹲下身,看了半天,没忍住戳了戳灯笼的顶端。   不知道这里算不算脑袋。   她从加州清光手上接过一条细绳,想了会儿,在上面的吊钩处用绳子的一端打了个结。   “给。”   膝丸盯着被交到自己手里的绳子另一端,有点愣神。   “为了不让它跑掉,还是先绑着。”堀口千里又转向晃晃悠悠从地上飘起来的灯笼,“你认识路吗?”   点头。   “那好,如果他迷路了,麻烦你带个路。”   灯笼扭扭捏捏地转着圈,思考不能开口说话的它该怎么表达自己的诉求。   堀口千里也在猜它想表达什么。   “灯油管够。”她试探地说。   ——合作愉快!   牵着绳子的膝丸呆呆地看着兴高采烈到上蹿下跳的灯笼,联想起加州清光曾经描述过的场景,不由担心它又一次把自己弄灭。   当时,加州清光和石切丸将灯笼挂在了远离所有人部屋的位置。这会儿顺着走下去,最先到达的是他跟大和守安定的房间。堀口千里是同方向的更远,尽管明知用不着,两人还是一路将审神者送到了房门外。   “那么晚安,”堀口千里道,“夜班辛苦了。”   房门在眼前合上,膝丸转向仍飘在半空中兴奋地左顾右盼的红纸灯笼。   ……以及正就着灯光研究地图的兄长。   “啊,原来如此,”髭切点了点上面标注着“审神者房间”的某点,“我们现在在这里吗?”   “不愧是兄长。”   膝丸期待地握拳。   “兄长觉得我们应该从哪里开始?”   “唔。”   髭切随意地指了一个方向,“就这边吧。”   “没问题!”膝丸马上应声道,“放心,兄长,在前面照明的工作就交给我!”   跟兄长一起执行任务实在让他跃跃欲试得可以,他手里牵着灯笼,走在后面的髭切时不时用一声“嗯”来应答他的话。说到兴起处,连红纸灯笼都忍不住好奇地回过头,吐着舌头,想舔他一口又不敢。   “所以,兄长——”   说着说着,这一次,身后没再传来声音,意识到这点的膝丸不由一怔。   他立刻转过身,哪还见得着髭切的影子。   “……兄长?!”   *   “嗯……本丸是这样的结构啊。”   髭切研究着手上的地图,头也不抬地侧身拐进了拐角。   “当了上千年的刀,要记这个还是有点勉强啊。”   放下地图,他一抬头,发现自己面前空无一人,“……咦?”   “弟弟——哎呀,叫什么名字来着,总之,他走丢了吗?”   想起审神者交给弟弟的灯笼,弟弟迷路的话,有那个灯笼引路应该没问题,髭切放心地想。   他就先自己看看吧。   “厨房,茶室,”他一路比照着地图上的标注,“再往后是手合场吗。”   听说夜间的手合场是闹鬼高发地。   这么想着的髭切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倒是什么都没见着。   他将手中的地图卷成筒状,继续往前走。在走过某个落满阴影的转角时,察觉到身后不容忽视的异样气息,髭切顺势侧过了头。   正站在那里的,是一名穿着长风衣、年轻的漂亮女性。   ——至少她没被口罩遮掩住的上半张脸是这样的。   “我漂亮吗?”她问。   “不好意思,我没听清。”   髭切面带笑容,嗓音轻柔。   “可以请你再说一遍吗?” 第51章 五十一个怨灵   那一瞬间, 女人脸上的表情明显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   “我说——”   她直接提高了声调。   “我漂亮——阿嚏!”   髭切:“……”   裂口女:“……”   她还想开口,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又一个喷嚏。   啊, 可恶,又来了。   她忿忿地想。   都怪那个小鬼, 那天不听完她的问题就走, 而且居然跑得比她还快。搞得她在后面死命追都撵不上,眼看距离越拉越远,她还动了把灵力全用在加速上的念头。   然而即便她真这样做了, 最后还是没能追上不说, 还害得她休养了这么长时间, 一直到现在脑袋都还昏昏沉沉的, 感官格外迟钝。   一连四五个喷嚏打下来, 裂口女再次开口时都带上了鼻音。   “我漂亮吗?”   看着这与重感冒表现无异的样子, 髭切兴致盎然地侧头。   “嗯, ”他应道,“是这样哦。”   ——很好。   裂口女将手伸进了风衣的兜里。   这次这个看上去没有要走的意思。   “哪怕这样, ”她用另一只手慢慢揭下了口罩,“……我也漂亮吗?”   裂痕从嘴角蔓延至耳根, 被不明利器割开的疤痕处还能隐约窥出翻起的皮肉,她咧开嘴时,连着大半张面皮都跟着翻起, 看上去格外血腥可怖。满心以为对方会因此动摇的裂口女内心冷笑着抬起头来时, 却没得到她想要的反应。   ……诶?   面前的男人虽然收起了笑容, 可面上丝毫不显惊惧。   “果然是妖怪啊。”   他的语气甚至依旧带着轻柔的笑意。   “这样看来, 不砍就不行了呢。”   裂口女:“………………??!!!”   伴随着他的话语,裂口女难以置信地看见他非但不以为惧,反倒将闪着寒光的刀锋出了鞘。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大剪刀,心里十分怀疑它跟那把刀相比的锋利程度,不仅如此,这样的反应也同样让她生出了一个有些不妙的猜测。   “你、你你你你是那个吗?”   立场完全颠倒过来,她本想尽可能镇定地问出这句话,可语气里的哆哆嗦嗦却暴露了个一点儿不剩。   “嗯?”髭切好脾气地反问,“哪个?”   “就是斩妖刀啊?!”   裂口女恨不得回到几分钟前拽住自己的衣领子给她扇上几耳光,她都顾不上去记仇那个害她灵力严重亏耗以至于无法感知到对方本质的小鬼了,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从这家伙面前逃开。她为什么会脑子糊涂到去主动招惹这么个危险人物,是嫌自己死得还不够快吗?!   “以前是做过类似的事,所以也落了个名头呢。”   髭切复又笑眯眯道。   “——所以现在,到鬼退治的时间了。”   “等等等等,”裂口女惊恐地后退,“有事情好商量——”   意识到对面的斩妖刀根本没有商量余地的瞬间,她本能地向后一闪身。刀光从眼前闪过,跟“当啷”一声落地的剪刀一起的,是她格挡在面前的右臂。   不用管了。   裂口女咬牙看了眼留在地上的胳膊,毫不留恋地拔腿就跑。髭切一挑眉,等他想要快步追上赶到拐弯处,眼前早已不见了人影。   “……哦呀?”   *   “也就是说,”第二天的早餐桌上,鲶尾好奇道,“髭切先生没追上吗?”   “嗯。”   髭切的脸上不见任何懊恼,“那种速度对我还是有点勉强啊。”   原本因为难得睡了个安稳觉而暗自雀跃的笑面青江听到这里,想到自己可见的未来,又忍不住担忧地盯着眼前的厚蛋烧。   跟他隔了个座位的乱隐约听他喃喃了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忍不住疑惑地跟后藤咬耳朵,“青江先生是说什么?”   “大概是说为什么机动和侦查不能兼得吧。”后藤同情道,“感觉青江先生快要看破红尘了。”   “没关系!”   膝丸如是声称。   “兄长已经斩掉了她的右手,以后应该威胁不会太大了。”   “右手……”一期一振思索了片刻,“如果我没记错,髭切殿以前也有类似的逸闻吧?”   “所以一度被称为‘鬼切’呢。”髭切笑道。   这样的名号再配上这样的笑容,联想到他是怎样眼都不眨地斩下鬼怪的手腕,众位付丧神的视线不免游移起来。   这时开口的反倒是慢了一拍的不动行光。   “嗝,”他问,“是我见到的那个女人吗?”   ……还真是。   想起不动行光曾经描述过的神秘女人,付丧神们震惊地发现这完全贴合得上髭切的说法。不过,这其中也有人注意的重点不在这上。   “主人不是说,”烛台切低声问长谷部,“要暂时禁酒吗?”   “之前是这样。”   长谷部回答道。   “但这两天他闹着要喝酒,限制放松了一些。反正他自己也不敢多喝,白天喝一点,等到晚上酒就醒了。”   就他回答时的表现,他显然对此颇不赞同。   烛台切忍不住笑道:“长谷部君还真是爱操心啊。”   “不,”长谷部有些僵硬,“至少在这方面完全没有。”   “但是那个时候,最先到的是长谷部君吧?”   “这只是为了帮主人分忧。”   他坚持道:“不然我是不会那么做的。”   “是是。”   ……这种姑且相信一下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还不等长谷部就此发难,烛台切十分及时地将话题引向长谷部在意的方向。   “髭切殿砍下的那只手,是呈交给主人了吗?”   “啊,没错。”   一早就到审神者那里汇报过工作进度的长谷部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我去的时候,那两位正好说巡逻了一整夜,等吃过早饭后想去休息,在那之前就把东西交上来。不过,那只手——”   ——这断手果然很奇怪。   堀口千里盯着空无一物的桌面,想道。   不知是不是因为主人本身不是活物,断面没有任何血迹。而在她试着触碰后,不同于迄今为止直接接触的其他鬼怪,脱离了本体的断手直接化成了片片光点。   她没有亲眼看过石切丸当初驱魔时的情形,但就这感觉而言,堀口千里知道这是又一次灵力上的回归——尽管她到现在还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个运作原理。   审神者间没有这个先例,她拿去问狐之助也问不出结果。   如果能找到个知道得更多些的家伙就好了。   她想。   *   有裂口女的例子在前,本丸内一致决定还是暂时先由源氏兄弟来承担巡夜的任务。但不同于前一天的共同巡逻,为了更节省人力,定为了前半夜后半夜这样的轮番值守。   就比如今晚,前半夜是由膝丸先当值。   他将绳子绑在了屋外,太阳升起时,那里只剩下了条空荡荡的绳子。不过,等晚上到了时间,另一端拴着的灯笼就再次现了形,它撒着欢儿地示意膝丸赶紧把绳子那段解开,像是想赶紧去四处转转。   膝丸才刚刚把绳子拿在手里,灯笼就一蹦窜了足有三米远。   “慢点,”他一时搞不清到底是他牵着灯笼还是灯笼拽着他,“不然,我——”   灯笼蓦地转头,不知怎么,那双眼睛看着有点湿漉漉的。   他默默把还没出口的威胁又吞了回去。   “……只要别吵醒兄长。”   再度恢复了活力的灯笼上蹿下跳地往前蹦,膝丸几度想着明天要不要问问主人还有没有长一点的绳子,不然这样生拉硬拽实在是吃不消。   他们经过的某个转角,在一刀一鬼走远后,才有人慢慢从阴影中探出头。   那是什么?   悄无声息潜伏在这里的小夜左文字看着那不明本体的灯笼,抱紧了怀中的刀。   唤醒短刀需要的灵力并不多。可由于他们被存放的位置相对于本宅略显偏远,时至今日,一点一滴渗透进来的灵力才刚刚到他能自主醒来的程度,而相对于他,兄长需要的灵力还要更多。   他目光黯淡地碰了碰刀柄处刻的字,那并非只是织田信长所刻下的铭文。   他知道本丸多出了新的审神者。   仇恨无穷无尽,也许他注定要被复仇的黑暗所吞噬。   但是……   宗三哥,他想,会让你恢复原状的。   小夜将打刀负在身后,他才从沉睡中苏醒,不知道除了那名付丧神外还有没有其他巡逻的人手。想要知道审神者身处何处,也完全不是件易事,但他一定会去找。   排除掉他以前所知有同僚居住的房间,剩下的路线一点点摸索就是了。   小心地查探过拐角后无人经过,小夜正想压着脚步走过去,后背忽地一轻。   他一怔,立刻向后摸去。   空的。   宗三哥——   本能转过身的小夜,迎面就对上了一只猿猴样的生物。   它虽以双腿直立,却佝偻着背,身形矮小如孩童,正中的独眼警惕地盯着小夜滴溜溜直转。被它抱在怀里的,正是宗三左文字那振打刀。   猿猴没有任何想归还的意思,它抱着刀,慢慢向后退去。   一步、两步。   扭身就跑。   小夜:“………………?!” 第52章 五十二个怨灵   小夜的视线紧紧锁住了那个抱着打刀飞奔的矮小身影。   “站住……!”   他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这只猿猴在短时间内居然不输短刀那值得称道的速度几分,小夜左文字在惊怒交加之下发现自己始终离能追上它差着那么点距离。好在爆发虽强,它并不能保持那样的速度太长时间,跟小夜之间的距离在持续缩短。   眼看着再一伸手就能从它手中抢过宗三哥的本体,小夜还没缓过口气,就见它独眼一转,直接将打刀脱手掷出。   抓了个空的小夜瞳孔骤地一缩。   他眼睁睁地看着猿猴原地跃起,竟是窜起了一人多高的距离。它单手捞住横梁,用力往前一荡,在接住抛在空中的打刀的同时,生生又跟他拉出了数米远。   可恶……!   宗三哥——   “你惹怒我了,”他低声说,虎口卡住短刀的刀柄,将本体出鞘,“这是你要付出的代价。”   猿猴似有所感地扭头,在看见黑暗中一闪而过的冷光时短促地尖叫出声,转身逃得更快了。   “书房,安全。”   在灯笼的照明下,膝丸确认层层书架后没有出现其他鬼影。   “执务室……应该也没有异常,”他一边思索一边自言自语道,“接下来是和室吗?”   灯笼还在前面摇头晃脑地左看看右看看,动作忽地一顿,连带着把绳子都扯动了一下,引来膝丸不明所以的目光,“你这又是想去哪里——”   话音随着他同样投过去的视线停住,膝丸也听见了那有些杂乱的声音。一只猿猴样的独眼生物蓦然从黑暗中跳出,用胳膊夹着把黑红色刀拵的刀剑,它飞快瞥过膝丸,又扭头看了一眼,头也不回地扎进走廊的岔道。   那无疑是妖怪。   膝丸一手拉着绳子,另一手单手抽出了腰间的太刀,还没来得及号令灯笼跟上,眼前又闪过另一个身影。   背着巨大斗笠的少年胳膊和腿上都缠着绷带,尽管对方只是警觉地往这边侧了侧头,随即就咬咬牙追进了岔路,膝丸却隐约看出这是一张陌生的面孔。而且,对方和他一样,也是一名付丧神。   膝丸也听说过自己来之前这座本丸发生的事,深夜出现在这里的陌生付丧神意味着什么,他也猜得出几分。   “你——”   短暂的怔愣让他错失了追上去的最好时机,膝丸跟在后面跑了几步,立刻意识到双方速度上的差距。更何况那边的两个,光凭他一个人不可能抓得住。   他先是想到了房间里的髭切。   但兄长的话……直面一下内心,膝丸不得不承认,兄长可能有那么一点点勉强。   那……   两分钟后,他尴尬地敲响了笑面青江的房门。   面对带着“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悲伤笑容打开门的笑面青江,膝丸有些心虚。   “我知道了,”听完始末的笑面青江叹气出声,“他们是往这边跑了?”   膝丸说了声“是”。   整座本丸大体上是“回”字结构,他们现在正试着从相反的方向靠近,看能不能迎面堵上对方。他们从上次的模型事件中充分吸取了经验,这次也打算尝试包夹的战术——这自然是需要两个人共同出力的。   也亏两人速度都占优,赶到的时机刚刚好。   “声音在靠近。”   靠在墙上侧耳听着动静,笑面青江压低了嗓音。膝丸闻言没做犹豫,将拴着灯笼的绳子转手在旁边的门把上打了个结,右手握上刀柄,闪身出了拐角。   那团矮小身影映入视野的瞬间,他的刀尖已然高高举起。   猿猴正惊惧地去看身后拼命追逐它的少年,一扭头就发现正路上又多出了个人,看上去还是要砍它的样子。它再次尖叫了一声,可依旧硬着头皮冲了上去,在对方砍下来的前一秒,慌忙地举起了打刀。   膝丸:“……?”   他的动作停在半空,茫然地看着正双手捧着打刀做奉献状的猿猴。   小夜左文字急急地刹住脚步,他满腹疑云地打量挡在前面的膝丸和猿猴。   身后猛然贴近的脚步声让他警惕地回过了头,对上笑面青江的目光。   “小夜左文字,”笑面青江认出了这曾在刀帐上见过的长相,“……是吗?”   小夜不置可否地沉默着。   他的视线停留在膝丸从猿猴手上拿过的打刀上,又扫过笑面青江,思索着能从他们两个旁边逃走的可能性有多少。   “我听说过类似的故事。”   笑面青江若有所思地瞄向那猿猴一样的妖怪。   “这家伙跟山童有点像,但是,这是怎么回事?”   山童小心翼翼地离膝丸挪远了两步。   发现他暂时没有再砍下来的意思后,它伸手拉开旁边的门,跳进去后又以一种鬼鬼祟祟的夸张姿态虚抱着什么似的从里面探出头。   它指了指小夜。   接着又指指自己,挺直了背。像是从空气中发现了什么,它猛地一拍脑门,同样鬼鬼祟祟地走了两步,做了个抢夺的架势,又开始原地冲刺。   然后,它再次跳远两步,指着膝丸和笑面青江。再次跳回原地时,它耷拉下肩膀,满脸垂头丧气地将两只爪子并在一起,最后指向自己,以一个叉腰的姿势告终。   笑面青江:“……你看懂了吗?”   膝丸诚实地摇了摇头。   小夜看着他们的反应,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不怎么情愿地开了口。   “它说认为我是小偷,”他道,“所以追上来把我偷的东西抢走,到处跑是想要引起别人的注意,然后让你们把我抓住。”   山童在一旁不停地点头。   “那……”   膝丸奇怪道:“最后那个是什么意思?”   “……它觉得自己很厉害,”小夜面无表情地说,“想叉会儿腰。”   ——为什么你连那个都看得出来?!   不约而同地将震惊的眼神投诸在小夜身上的笑面青江和膝丸再度看向山童,后者一副“知己难觅,如果你不是小偷我早就扑上去了”的样子。而前者,毫不在意他们的审视,只是沉着脸垂下头。   “你们是新来的刀吗?”他问。   膝丸和笑面青江对视一眼,点点头。   “我不知道这座本丸以前具体发生过什么事,”膝丸道,“但你明天得跟我们一起去见主人。”   小夜没有反驳,但也没有表示同意。   “主人跟这里历任的审神者不同。”   笑面青江说。   “虽然我不清楚具体的不同,但以前的刀剑大多是这么说的。总之,你到时候见到就明白了。”   *   等第二天站在审神者面前,小夜都还直勾勾地盯着被放在桌上的宗三左文字。   堀口千里注意到他的视线,转头吩咐:“安定,拿给他。”   “是。”   小夜狐疑地从大和守安定手上接过宗三的本体,像是生怕她反悔似的紧紧抱在怀里。   “你,”堀口千里并不在意自己被如何揣测,“想现在见到他吗?”   下意识想点头,小夜又恍若想起什么,有些迟疑地摇摇头。   “那就等到你觉得合适的时候。”   千里十指交叉支在面前,“现在不能住你以前的房间,至于其他的事也会有人跟你说。”   看着烛台切将他领出去,她蓦地又开了口。   “狐之助,”这一次,是向着趴在架子上的式神,“我能见前任吗?”   “现在……不行。”   “也就是说,以后可以。”   “……我也不知道。”   职务只是帮助审神者日常工作的小狐狸委委屈屈地说:“这不在我职权范围内,而且她现在还在被收押中,所以——”   “所以,”堀口千里打断它话时带着微笑,狐之助却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就麻烦你帮忙在能见的时候预约一下了。”   约约约!它约还不行嘛!   “我、我知道了。”   狐之助的内心流着宽面条泪,只要审神者这气不是冲它来的就好,不过还是忍不住嘟囔道:“但是审神者大人,你之前也没有说过要见,怎么突然……”   “突发奇想,不行吗?”   “可以可以,我没有意见!”   “那就好。”   堀口千里靠回椅背,换了个坐姿。   “你不是说还有别的事吗,”她问还站在一边的笑面青江,“什么?”   “啊,这个……”   想了一会儿在这种情况下说这个合不合适,但考虑到未来,笑面青江还是开口道:“主人,我想申请锻刀。”   “锻刀?”   “没错。”他沉重道。   轮番值夜的制度才实行一天就遭遇了重大挫折,该髭切轮换时,膝丸因为他一句再睡一会儿就产生了动摇,硬是自己值完了整夜。看来以后不能让髭切值后半夜,而是前半——但话说回来,为什么有源氏兄弟负责巡夜,最后被叫起来的还是他?   “……辛苦了,”堀口千里听完昨晚的经过,也没理由去驳回,“虽然这事有点靠运气,不过如果你想试试,去找刀匠吧。”   “是!”   成功得到了审神者的应允,笑面青江默默握拳。   希冀才涌上不久,他又开始纠结资源的配比。想来想去,笑面青江最后全定在了最大份额,能锻出什么刀真是全压在了运气上。   笑面青江看着刀匠交给他的大太刀,无语凝噎。   ……不,没关系,不能这么快放弃。   他站在要召唤分灵依附其身的审神者旁边,如是想。   即便也是机动不足的大太刀,只要新人跟石切丸先生一样也还靠谱,等把房间安排在另一端,到时一分为二,左边的去找石切丸先生,右边的去找新人,工作量也许也还能减少……一点?   只要还算靠谱——   显现出身形的高大付丧神,面带艳丽的妆容,梳着女子的发髻,声音爽朗。   “你好!我是美丽的次郎!”   “以后请多关照,”次郎太刀抱起挂在衣带上的酒瓶,“一起喝酒吗?” 第53章 五十三个怨灵   “主人。”   堀口千里疑惑地看向再度站在她面前的笑面青江。   旁边的大和守安定刚把档案夹塞回书架,擦了擦手后伸手从烛台切才端过来不久的盘子里拈起一块点心,边咬了一口边听他们说。   “什么?”   面对她的疑问,笑面青江开口时面色凝重。   “请允许我去修行。”   “诶”地叫出声的不是堀口千里,而是大和守安定,因为嘴里还塞着东西,他发出的声音有点模糊不清。飞快地把那小半块糕点咽下后,他连忙接着问道:“怎么会突然想到要修行?”   为了增强刀剑男士的实力,时之政府也特别开辟了供他们追溯历史前去修行的通道。但现在的溯行军实力远不到他们需要修行才能面对的地步,各本丸间也还很少有付丧神主动提出去这么做。   尤其在这座本丸,各种各样的遗留问题还没解决不说,一到晚上就闹鬼,两相叠加已经够耗人心力的了。   “是为了本丸的现状考虑,”笑面青江的神情格外真情实感,力求情真意切,“我想,如果去修行历练一下,对如何更好地解决这些在夜间出没的妖怪会有很大的帮助。”   大和守安定觉得他说得挺在理,他点点头,想起手上还捏着半块点心,把它又送进了嘴里。   “原来如此,”堀口千里也快被说动了,“你打算去哪里?”   笑面青江语气憧憬。   “十八世纪的欧洲。”   完全没想到这个答案的堀口千里:“……哈?”   正要把点心咽下去的大和守安定闻言也一愣,这错愕转眼就变成一副要被噎住的表情,他用力按着自己的喉咙,从没有这么后悔过自己竟然在笑面青江说话的时候吃东西。他不断挥动的左手很快吸引了另外两人的注意力,离水壶最近的笑面青江连忙倒了杯水。   就着水终于把卡在嗓子眼的糕点咽下,大和守安定挣扎着出声。   “为什么,咳咳,为什么是欧洲?”   据他所知,笑面青江这振刀剑的历史可跟那边扯不上关系。   “我查过资料了,”笑面青江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据说催眠术开始流行就是因为当时一名医生的手笔。”   堀口千里:“……”   堀口千里:“那时候的催眠还被认为是江湖骗术哦。”   她意味深长地建议,“所以你不如去两百年前——我那个时代或者再早一点就可以了,作为一种广为使用的心理疗法,催眠很常见的。”   “真的吗?”   笑面青江不知回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   “啊,好像的确看过关于这个的资料。是让人躺下来进入潜意识的做法吗,如果用这个方法,搞不好真能顺利唤醒山姥切君的记忆——”   大和守安定:“……所以果然是为了催眠山姥切先生吗?!”   “当然了,”笑面青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然还有其他需要催眠的对象吗?”   “我就知道——不过,提醒你一点。”   堀口千里沉吟了数秒。   “催眠疗法要想顺利实行的前提,得当事人自己知道这是催眠并愿意接受才行。”   一句话暴击。   “不可能吧,”连安定都忍不住嘟囔道,“这个绝对不可能吧。”   “是啊。”   堀口千里附和了一声。   上次山姥切在青江试图催眠他后找她说理的行为就能证明他的态度了。没有身为灵刀的记忆的山姥切不会承认自己的身份,对他所认为的正品态度也相当微妙,肯定不会再接受一次目的如此昭然若揭的催眠。   “那还真是难办啊……”   笑面青江唉声叹气。   “主人,”他深切地看着审神者,“难道您忍心让我依旧得不到充足的睡眠吗?”   “……如果我觉得心安理得就不会额外再发补贴了。”   “不过,今天不是刚刚召唤出次郎先生吗?”   大和守安定插口问道:“次郎先生好歹也是被供奉在神宫的大太刀……肯定派得上用场吧?”   “的确派得上,”笑面青江僵硬道,“只要他不沉迷喝酒无法自拔。”   三人的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次郎太刀那只走到哪带到哪的酒瓶。   那实在太令人印象深刻了。   才被召唤出不久的次郎太刀毫不拘束,不论见到谁都乐呵呵地邀请一起来喝酒。连短刀们都兴致勃勃想掺一脚,如果不是一期一振在后面盯着,恐怕还真会去喝两口。   “不用看都知道比不动嗜酒多了。”   堀口千里评价。   “所以,第一步是让他意识到哪里需要帮忙?”   “那样的话,”大和守安定提议,“可以试试让次郎先生戒酒?”   *   “这是……”   和泉守语气迟疑,“甘酒?”   “没错。”时间已近黄昏,一天的内番差不多告终,大和守安定端着托盘上的四罐甘酒,“之前都囤积在厨房,主人现在的安排是尽快处理掉。”   “清光——”   他一侧头,看见正好从院中经过的加州清光。   “找了你半天没见人影,既然你在,也一起过来吧。”   “什么啊这个,”加州清光慢悠悠地走过来,“怎么突然想起喝酒了?”   “这是主人的命令,啊,虽然也是我的建议。”   大和守安定将托盘放好,随意地在缘侧坐下,在他旁边的就是和泉守兼定和堀川国广。他拿过一罐甘酒打开,“为了减轻青江先生的负担,主人决定一方面先限制次郎先生的小判让他没钱买酒,另一方面把本丸现在的所有酒都处理了。”   “虽然甘酒的酒精浓度低到只能算是饮料,”他看着手里的罐子,“但是没有别的选择的话,搞不好次郎先生也会选这个当替代品呢。”   “那不动呢?”加州清光好奇道。   “留了几罐藏在房间。”   大和守安定解释道。   “说是为了帮次郎先生戒酒,其实早晚都得这么干。他买得太多,自从开始限制他喝酒,这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喝得完。”   “度数这么低,”和泉守骄傲道,“也只有小孩子才会一沾就醉。”   堀川笑眯眯地提醒:“兼先生的年龄未必比他大吧。”   “……国广。”   “是是。”   “虽然只是甘酒,”和泉守忽然又出声道,“像这样四个人坐在一起,很容易让人想到以前。”   一时都安静下来,其他三人心里都清楚,他说的“以前”不是指本丸的刀剑都还未陷入沉睡的那个“以前”,而是更早。他们的前主,还有其他新选组的成员,也曾这么一起坐着共饮。   “但是,毕竟过去了那么长时间,”加州清光道,“能抓紧的也只有现在吧。”   堀川国广听着他们的对话,想起兼先生曾说有想问审神者的问题。尽管因为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不一而终,但他其实猜得出兼先生是想问什么,也知道在这么长时间的观察中,那些问题也找到了答案。   没有职权的滥用,也没有其他的威压,那个人只是想在责任的范围内当个审神者而已。   “清光和安定,你们认为审神者是个什么样的人?”   加州清光跟大和守安定对了下眼神,这不是堀川第一次问他们这个问题。   “主人的话,”他说,“就是主人啊。”   “你们两个还真是变了不少。”和泉守兼定嘟囔了一句。   “变化?”大和守安定顿了顿,“跟之前那状态比确实是变了。”   “不止是你那时候的状态啊,还有别的地方。”   “哎,有吗?”   “有有有,变得最多的就是你,你不是喜欢说那个吗?”   和泉守兼定晃了晃手里的罐子,里面的液体只剩下不多的一点。   “虽然是那么写了,但是为什么——”   大和守安定还在想先前的那个话题,一时没反应过来,“嗯,什么?”   “就是那个啊。”他有些不耐地解释,“最近不管是手合还是一起出阵的时候都听不到了。”   电光火石间,大和守安定蓦地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看着他还要继续往下说,连忙出声想要打断:“等等,和泉守——”   跟他一同开口的还有意识到和泉守是在说那本手册内容的堀川国广,“兼先生——”   “——‘首落死’啊,你不是总这么说吗?”   和泉守还在不紧不慢地饮下最后一口甘酒,大和守安定猛地一僵,捂住了自己的脸。   完了。   “你们……”几乎就在和泉守兼定话音落定的下一秒,有陌生的男人声音在他们面前响起,“刚才是不是有人说了‘首落’?”   含着甘酒的和泉守慢慢地抬起头,看见一个怀中抱着自己脑袋的无头身体。   “……噗——!” 第54章 五十四个怨灵   首无坐到她面前时,还在黑着脸擦自己脸上的甘酒。   一具无头的身体抱着自己的头颅不断擦拭——这场景哪怕在堀口千里看来也极为异常,她也算明白了安定后来形容的那种不知道该看哪里的尴尬。不过,跟备感心虚还留下了心理阴影的安定不同,她有能问的底气。   “我看哪里比较好?”她一挑眉。   首无明显还在气头上,语气不大好:“哪儿都不要看。”   好凶。   “但是,”堀口千里瞄了眼他手下那都快能擦掉一层皮的力气,“你就不能珍惜下自己的头吗?”   一见到他时,她也发现了。跟本丸内的其他鬼怪不同,首无对她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是惧怕的情绪,言行举止除了明显很火大以外,表现的都十分自然。   “那种问题无关紧要。”   尽管之前嘴上那么说着,等把甘酒擦干,他还是把脑袋安了回去,让对方有机会直视自己的双眼——尽管悬空漂浮的头看上去还是有点怪异,但总比之前好多了。用过的纸巾被揉成团,首无头也不回地一抛,纸团在空中划过道抛物线,毫无差错地落进了废纸篓。   “反正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实体,用不用力都没什么影响。”他语调里还带着忿忿,“如果不是那个——啊,叫大和守的小子说你要见我,我非让他们知道口口声声说‘首落’的代价是什么不可。”   受害者明明是他,为什么那个头发最长的小子反而吓得不轻?   堀口千里闻言“啊”了声:“原来我那么有面子啊。”   “我确实跟他提过那么一句,当时想的是如果有可能的话。”她若有所思道,“早知道一说‘首落’你就能这么快冒出来,那我当初多说几遍不就好了。”   “……够了。”   首无皮笑肉不笑道,他笑得额头上都蹦跶起了欢快的小青筋。   “有一有二没有再三再四,再来一次我真的要砍人了。”   “懂了,”堀口千里友好地提议,“等之后我就让他们把手册上的‘别喊首落’改成‘绝对别喊首落’。”   “这还差不多。”   首无满意地点点头。   “找我什么事?”   “因为你自己说过的话。”   她垂眼打量着他的反应,“为什么你知道一期一振在哪里?”   首无露出了一脸“果然是问这个”的表情,“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不重要吗。”   “也没什么,既然你要问的话——”他稍稍拉长了语调,“我只是看见了而已。”   “……看见?”   “是啊,看见。”首无说,“我当初闲来无事到处晃悠的时候,正好看到了那里丢着一把刀。后来你们到处找,我不小心看到了那什么刀帐,想着看样子有点像,所以干脆多嘴了两句。”   堀口千里:“……为什么不干脆把地点也一起说了?”   “不行。”   他诚实地坦白。   “这里那么大,一座座山都长得差不多。又是很早以前看到的,连我都忘了到底是哪里了。”   说到这里,首无意味深长地往外看了一眼,“能找到还真是了不起啊。”   堀口千里注意到了他话里的另一个词。   “你说很早以前。”她来这座本丸还不到两个月,如果是在这期间,犯不上用这来形容,“你是从哪里来的?”   “好问题。”   首无赞许道:“我是跟那些家伙不一样。不是来到这里后才获得了形态和意识,而是一开始就是这种样子——自从死了之后。”   “这里是制造出来的时空裂缝,跟很多时代都有着连接点,不过,也正因如此,有的时候也会不太稳定。”待过足够的时间,他显然对这里的运行机制也很是了解,“你们的那什么劳什子时空装置,灵力和灵力本来就是互相吸引的东西,所以偶尔也会带些‘土特产’回来。”   “我算其中一个,那些灵也算,但它们未必当时就有意识,可能只是本能地聚向了这里。”   千里想了想,问道:“还有跟你一样的家伙吗?”   “谁知道呢。”他回答得模棱两可,“我是因为阁下相性正好的灵力好歹滋养了我才说这么多的,不过现在也差不多了。”   他的身形慢慢隐去,临消失前还行了个四十五度的人礼。   “回见。”   真是个我行我素的家伙。   ……虽然她好像没有资格说别人。   堀口千里蓦地想起什么,她单手托着下巴,状似自言自语地问:“下次有事找你的话,需要说‘首落’吗?”   空气中传来一声咬牙切齿的“不用了”。   半晌,又补充了句:“合适的时候我会自己出来的。”   这一点也跟安定描述的一致。   她想。   某种意义上,还挺好说话的。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压根不需要开门,门没有半点动静。堀口千里站起身,环视了执务室一周,确认今天不再有什么工作要做,自己推门走了出去。   才走出不远,她的余光瞥见了个白色的身影。   她狐疑道:“鹤丸,你在那里干什么?”   鹤丸国永的后背一僵,不动声色地把什么她看不见的东西往角落踢了踢。   “不不,”他双手背在身后,笑得一脸无辜,“什么都没有。”   鬼才信。   “手伸出来。”堀口千里面无表情地说。   鹤丸犹犹豫豫地把手抽出来,满是副真藏了东西的模样。也正因如此,在看到他空空如也的手掌时,她陷入了一言难尽的沉默。   “啊,吓到了吗,”他笑嘻嘻地问,“难道还真以为我藏了什么吗?”   鉴于这人的所作所为,堀口千里还没这么快就能相信他。   “让开。”   她一眼看到了刚才被他踢到角落的东西,那是一小段打着个活结的绳子。   “你把这扔走廊里干什么?”   “我不小心掉的,真的只是不小心。”鹤丸一本正经地说,弯腰从地上捡起绳子,“我现在就拿去扔了。”   堀口千里充满怀疑地审视着他的神色,觉得事情才没这么简单。   “主人,鹤先生?”   身后传来的声音引她转过头去,在堀口千里移开视线的瞬间,鹤丸松了口气。   走过来的是烛台切和他身后的小夜左文字。   “你们现在要去房间?”堀口千里问。   “是,”烛台切回答,“打算趁着晚饭前再安顿一下。”   “那去吧。”她又看向鹤丸国永,“要扔快点,别乱丢。”   烛台切疑惑地瞥了瞥鹤丸手里那半截绳子,没说话。   又跟审神者道了声别,他带着小夜往房间走去。   “现在的情况……长时间无人居住的房间里可能有鬼怪潜伏进去。”   看着小夜左文字因为这句话而显得有些僵硬的脸色,烛台切轻笑出声,“所以主人才会不让你住原来的部屋。不过,三日月殿的事发生后,我确认过隔壁房间没有鬼,你跟你哥哥之后都可以住在那里。”   小夜抱着刀,迟疑地点点头。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照应,烛台切想。   “有什么事你都可以来找我,”他说,“夜间有宵禁,但反正我就在隔壁。”   然而,就连烛台切都没想到他承诺的照应来得这么快。   晚饭后,付丧神们纷纷回了各自的房间。时针刚指到十一点十分,烛台切忽然听见房门被敲响的声音。   一开门就看见了小夜左文字沉下来的脸,以及——   在他身后抓耳挠腮的独眼猿猴。   那个……   烛台切想起审神者和笑面青江他们的转述。   好像是山童?   “它不知道怎么知道我住在哪里的,”小夜说道,“钻进来以后就一直跟着我。”   山童抱着胳膊哼了一声,做了个手搭凉棚瞭望的姿势。   烛台切困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它说要监视我不再偷东西。”小夜板着脸道。   烛台切:“……”   连这都能看懂,这不是相处得很好吗?   他轻咳一声:“山童君,其实昨天的事,不是小夜偷了东西哦。”   “那振打刀是他的哥哥宗三左文字,现在主人也同意让小夜保管宗三的本体,所以监视是不需要的。”   山童闻言一愣,瞄了眼烛台切,又瞄了眼小夜,低着头对着戳了戳手指。   半晌,别着头扭扭捏捏地往小夜的方向伸出一只爪子。   这次烛台切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还是明知故问道:“咦,这个……”   “……它说,”小夜低声说,耳朵上染着不易察觉的绯红,“想跟我当朋友。”   他很犹豫地伸出手,飞快地握了下山童的爪子就松开了。虽然只是很短暂的碰触,不过确实是握手言和的信号。   这不是相处得很好吗?   烛台切欣慰地想。   “既然这样,”他说,“新交的朋友可要好好相处才行。”   小夜跟山童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不约而同地往对方那边瞄了一眼,在视线相撞时,又不约而同地飞快躲开。   “打扰了……那,晚安,我回房间了。”   “嗯,”烛台切笑着看山童跟在小夜后面溜进房间,“晚安。”   在他们关上门的不久之后,远在本丸的另一端,某间部屋的房门也应声而开。   “啊,真是的。”   虚浮着脚步走出来的次郎太刀不满地抱怨道:“为什么不给人家钱买酒啦。”   他拿起挂在衣带上的酒瓶,想试图再倒出一星半点儿来,却失望地发现刚才喝掉的已经是最后一点了。   “咦?”放下酒瓶,次郎才发现眼前的情形跟他以为的不太一样,“怎么这么暗?”   人都到哪去了?   “不管不管。”   他自言自语嘟囔道。   “不知道厨房有没有漏网之鱼呢。”   就算冰箱里没有酒,既然是厨房的话,搞不好也有酒做的调料——   叫什么来着?   次郎正迷迷糊糊地想着,鼻尖忽然飘过一丝什么香气。   他又嗅了嗅。   酒香——资深酒鬼立刻如是判断出来。他四下探头,试图寻找出那醇厚香味的来源。一步步顺着往那个方位摸索过去的次郎,在贴近拐角时,看到了个一步一跳的矮小身影。   次郎一怔。   一只蹦蹦跳跳的……   酒罐? 第55章 五十五个怨灵   夜深人静,正是实行惊吓的最好时机。   被藏在走廊角落的绳索的活结中,从关节处开始,慢慢现出一只臂骨。   它动了动,觉得捆着自己的绳子有点累赘,好在本来打的就是个活结,还算是轻松地挣脱了出来。   “怎么样?”房间里,鹤丸期待地问道,“能活动吗?”   少了个胳膊的骷髅靠在墙边沉默片刻,忽地兴奋抬头,用另一只胳膊拔出肋骨“哐哐”敲墙。   ‘可以。’   鹤丸跟骷髅对视一眼,互相比了个“V”。   ——计划通!   审神者给他们下的禁制是夜晚不许迈出房门一步,鹤丸跟骷髅冥思苦想了许久,终于找到了这条规定的漏洞——不许出去是不许出去,可没说不能留在外面嘛。虽然他会被光坊监督着进房间、晚上独自一个人留在外面刃身安全也堪忧,但能随意拆卸自己身体部位的骷髅就不一样了。   本丸中的鬼怪有些可以在白天活动,但更多的白天没有实体,只有夜晚或黄昏才能显形出来活动,骷髅也是其中之一。参照他听说膝丸在房门外栓了只灯笼的事,鹤丸冒出了个绝妙的主意。   他决定就此做个试验。   他在前一天晚上拆了骷髅的一只胳膊,割下一部分之前用来绑它的绳子打好活结。等到了清晨,臂骨虽然消失无踪,绑着它的绳索却是切实可感的。   “怀念计划A,”鹤丸怨念地看了一眼他才拆下不久的陷阱,自认青面獠牙的面孔描摹得十分逼真,他还贴心地附带了一张“人生就是要充满惊吓”的字条,“为什么就没人撞见呢?”   ‘谁让你安在那么偏的位置。’   鹤丸委屈极了。   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别的地方白天都有人去。”   他无奈地辩解道:“如果白天就被发现,一点惊吓都没有不说,直接就会联想到我身上,禁制也会变得更严吧。”   曾被又倒吊一次、打散捆扎一次的骷髅想起往事,不由抖了两抖。   ‘……我们还是继续进行计划B吧。’   从夜半敲门事件获得了灵感,最后讨论得出的计划B是让骷髅远程操控着自己的手去敲门吓人。而且,最大的好处就是事发了他们也可以打死不认,反正本丸里鬼怪这么多,谁能保证还有没有多出一只骨手呢?   ‘我……’   手骨一点点在地上爬行,骷髅慢吞吞地敲字。   ‘不太容易找方向。’   “咦,”鹤丸一愣,“为什么?”   ‘离太远了……感觉有点迟钝。’   “那样的话,原来的路线就弃置吧。”   鹤丸思索道:“随机出现的惊吓好像也不错——能吓到谁就去吓谁好了。”   骷髅正要敲骨附和,动作忽然一顿。   ‘等一下,我听到有声音。’   鹤丸的重点成功跑偏。   他惊奇地看着骷髅,“……你耳朵长在手上吗?”   ‘不,’骷髅骄傲地用仅剩的那只手指指自己头骨两侧的凹陷,‘我听东西本来就不靠耳朵。’   不过,声音虽能传递过来,因为距离的问题,一些地方听着有点模糊。骷髅努力分辨着那些字句。   “哎呀——”   次郎吸了吸鼻子。   “是酒吗?”   如人类一般生着五官的酒罐最初还有点愣神和恐慌,一听这话,立马顾不上别的了,它自豪地一挺胸——看上去就像是整个罐子都往前晃悠了一下,“没错!本大爷的名字叫瓶长!以貌取人是不行的,别看本大爷外表普普通通很破旧,里面可全是美酒哦!”   “哦哦,”次郎眼前一亮,“那不是很棒吗?!”   瓶长被奉承得通体舒畅,得意地笑了两声。   “也不看看是谁,毕竟是本大爷——”   它的声音在看到次郎那炽热的眼神时戛然而止。   ……等等,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冒出一种迷之危机感的瓶长,在次郎往前靠近时,本能地后退了两步。   “你、你不要过来。”   对方的眼神越看越心惊,瓶长虚张声势道:“你再过来我就要喊人了!”   “放心,”次郎太刀哄劝说,“人家没有恶意的啦。”   ——谁信啊?!   身材高大的付丧神越逼越近,瓶长扭身想跑,还没跑出两步,罐口就被人一把抓住直接提溜起来。瓶长两只小短脚在空中踢蹬着,以次郎的身高,拎它就跟拎小鸡仔似的。   “你——你放开我!”瓶长无力地挣扎着,“放开本大爷!”   “人家真的没有恶意。”   次郎抱怨道:“主人不给买酒的钱,人家都想去厨房偷调料用的酒了——嘛,如果有的话。”   “不过现在没关系了!”他语气充满了十足的喜悦,“你的出现真是解了燃眉之急呢!”   哑口无言的瓶长傻愣愣地被他抱在怀里晃来晃去,一点都不想知道那燃眉之急是什么。   怀抱酒罐的次郎心情大好,他嗅着那诱人的酒香,抬脚往自己房间走回去。刚转过转角,他一低头就看见地上躺了一块白白的东西。   “……啊呀?”   次郎诧异地歪了歪脑袋。   “骨头啊……”意外捡到一罐美酒,他下意识的想法也都与其相关,“好像是有听说过用骨头泡的药酒呢。”   瓶长:“……别擅自往别人身体里放奇奇怪怪的东西啊!”   正试图做出个吓人姿势的手骨:“………………”   跑啊!   眼见那只骨手连滚带爬地落荒而逃,次郎无奈道:“知道啦,人家只是开个玩笑嘛。再说了,怎么可能用手骨泡酒——”   次郎:“……咦,手骨?”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情景的诡异之处,然而醉蒙蒙的脑袋还容不下进一步去想。他摇了摇头,干脆放弃了思考,转而看向了被夹在胳膊下的罐子,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饶是身体里装满了佳酿,看着这个笑容,瓶长还是忍不住干涩地吞咽了一下。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   原本正安静坐着的骷髅忽然一蹦三尺高,连鹤丸都被吓了一跳。   “真是吓到我了,”他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发生什么了?”   骷髅连敲两下都是杂乱无章的节奏,好不容易才稳定下心神,终于断断续续地敲出一句话。   ‘有人说要用我的手泡酒。’   “咦,这么吓人的吗?”   鹤丸摸了摸下巴,“不过,这个主意还是第一次听到——”   骷髅“咚咚”敲墙抗议,这语气为什么那么跃跃欲试,以后还能一起愉快地玩耍吗?!   “抱歉抱歉,”鹤丸连忙问,“跑掉了吗?”   话是这么问,但看骷髅的样子也知道肯定是成功脱逃了。   ‘跑掉了。’   骷髅有些犹豫地又敲出一句。   ‘但我乱跑了半天,现在可能迷路了。’   手趴在地上,瞅哪都一样。   “这个不要紧。”鹤丸认真地提议,“你找个地方藏好,等我明天出去找找,看到绳子把你的手带回来。”   ‘绳子……’   它艰难敲出这个词的时候,鹤丸国永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   ‘我一开始嫌它太麻烦,把它扔了。’   鹤丸:“……”   骷髅:“……”   他俩面面相觑,一时谁也说不出话。   完蛋。   手丢了。   *   “一晚上过去,”笑面青江不确定道,“应该够酒醒了吧?”   “不一定。”   同样坐在桌前的堀口千里看了看表,“反正离早餐还有一点时间,去看看好了。”   “咦?”闻言起身的笑面青江看到审神者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主人也一起?”   “我一起的话比较方便。”   堀口千里摆摆手。   “如果清醒的话,直接把事情都说了好了。”   次郎的房间离餐厅有一段不远的距离,等他们到时,发现房门还紧闭着。   “还没起?”   堀口千里才出声,就看笑面青江一脸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动静。”   他想了想,还是把耳朵贴到了门上,听出里面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一个是次郎太刀的声音,另一个就很陌生了。   “不行!不能再来了!”   “有什么关系嘛——”   堀口千里看着他变化莫测的神色,也想凑过去听。   “主人还是不听为好,”笑面青江笑眯眯道,“似乎是很糟糕的发展呢。”   “……糟糕的发展?”   她狐疑地看着他的表情。   “啊,就是——”   他正想做进一步说明,忽地又听里面的家伙说道:“最后一次,再来我就是个废罐子了!”   “好的,人家知道了,这是最后一杯!~”   最后一杯……?   笑面青江:“……”   笑容渐渐消失。   瞧见他这奇怪的反应,堀口千里奇道:“怎么了?”   笑面青江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他捂着脸敲了敲门。   次郎爽朗的声音响起:“请进!”   一打开门,扑面就是一股酒气。   堀口千里闻到这味道,心下也涌起不大妙的预感。   她抬眼,看见次郎太刀正拿着酒杯笑得开怀,而在不远处默默缩成一团的是个长了五官的酒罐。   “主人,青江君,”次郎脸上的醉意不但没消减下去,反而更浓了,他期待地邀请道,“你们要来跟人家一起喝一杯吗?”   “不行!”   酒罐子尖叫道。   “都说了那是最后一杯了!”   笑面青江:“………………”   这是怎么回事?! 第56章 五十六个怨灵   “合适的时候会自己出来”——没记错的话,堀口千里记得那家伙当时是这么说的。   这句话也够狡猾,乍一听上去是承诺有什么情况会帮忙,实则将出现与否的选择权全都拿到了自己的手里。   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机?   就比如现在,她觉得是需要他露面的时候,但对方显然不这么认为。   她沉吟片刻,对着空气叫了声“首无”。   几分钟过去,没有任何回应——倒不如说这样才是理所当然的。   而且,堀口千里想,总感觉这样做好傻。   不过,要想叫出那个家伙也不是没有办法,虽说用这个办法可能直接导致他怒气值满值,可在对方这么跟她打太极的情况下,这是最快速有效的。千里犹豫了一会儿,想到今天早上绝望的笑面青江,最后还是拿定主意,清了清嗓子。   “首落?”   三秒钟后,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的首无站在她面前。   堀口千里:“……你是召唤兽吗?”   “……闭嘴,”首无没好气道,“这是本能反应。”   “也不知道该说你是听力超群还是速度惊人,或者只是单纯对这个词辨识度太高……”她眨了下眼睛,“但不管怎样,这个办法还真好用啊。”   “你忘了上次我说什么了吗?”   被他抱在手里的头翻了个白眼,如果不是长相过关,这手捧脑袋翻白眼的操作肯定形象全无。大概是嫌这样跟坐在桌后的审神者互相平视甚至还略低于她的视线不够有气势也不够凸显出他的怒气,他“咔嚓”把脑袋往上一按,堀口千里再看见的就是个后脑勺。   堀口千里:“……”   堀口千里:“友情提示,你头安反了。”   明明平放上去就能搞定的事,他是怎么翻了个一百八十度的?   “那我要告诉你,”他正要松开的手蓦地僵住,默默把自己的脸转向前方,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这都是被你气的。”   “我说过有一有二没有再三再四。”   首无的嘴角扯起一抹充满杀意的弧度,从头边放下的手已经握上了腰侧的武士刀。   “我会砍人的,我真的会砍人的。”   “那就来吧,”堀口千里十指交叉,安然地坐着,“我没意见。”   刀出鞘到一半,首无眯起眼,打量了她半晌,最后还是“切”了声,把刀插了回去。   “……算了。”   “嗯?”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抱着胳膊冷哼一声,“反正打不过。”   他随意地走到不远处空着的近侍座位坐下,“说吧,这回找我什么事?”   “也没什么太特别的,”千里说道,“只是想就现在本丸闹鬼的问题问问你的想法。你作为其中之一,应该有其他不一样嘛的见解吧。”   “你们不是已经有那么多灵刀和神刀了吗?”   首无反问:“还要我什么见解?”   “大太刀的机动不够,太刀不是容易迷路就是速度也跟不上,”还有个就是不认自己是灵刀的,本以为昨天来的那位能减轻点负担,结果今早就发现他捡到个取之不尽的酒瓶妖怪一醉方休,“最后能晚上行动的只有青江,最近这些天他能睡个完整觉的次数——”   堀口千里掰着手指试图算出个次数,结果自己数着都发现这数字太过凄惨,干脆直接松了手。   “哦,”首无棒读道,“真是令人同情。”   被千里瞪了一眼,他无辜地耸了耸肩。   “没办法,就算你的立场不一样,你也总不能指望妖怪真去理解灵刀——我们本来就是对立的。”   “也不一定吧,”堀口千里想起白布幽灵,“不是也有一个跟山姥切相处得很好的?”   “你说那个总说自己过气、过气的家伙?”   首无一针见血,“它不是认布吗?”   堀口千里:“……”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不过,”首无又道,“既然是问到我的意见,你是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堀口千里“嗯”了声。   “你说过,包括你在内,都是被灵力吸引过来的。”   她说。   “我好像是说过这么句话。当然了,被契合的灵力吸引是一方面,但据我所知,分布在这道裂缝各处的灵源源不断地往这里聚集的真正原因,是这里没有阻挡我——他们的进入的东西。”   “所以……”   堀口千里话音一顿,“还是结界的问题?”   “可惜,”她遗憾道,“连时之政府都没检查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首无“咦”了声,似笑非笑地开了口。   “那群家伙也就算了,连你也是真的不知道?”   千里闻言,警觉地垂下眼,“你什么意思?”   “不不,没什么意思。”他脸上也不见最初的恼怒了,笑得一派兴味盎然,“话要说太透就没意思了,更何况,这种事情还是你自己弄清楚比较好吧。”   “……知道吗?”   她一挑眉。   “你这样子让我很想再说一遍‘首落’。”   首无:“……你试试。”   等等,这不是已经说了吗?!   他猛地想到。   “审神者大人!”恰巧此时,门外响起狐之助有些含混的声音,“审神者大人在吗?”   “我在。”   她应声的同时,首无用眼神示意问他需不需要回避,堀口千里瞄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反正这家伙仗着能自由消隐身形也不知听到了多少事,不差这一点表面功夫。   她也差不多知道狐之助要说什么。   “这是下个月的行程表,我正好赶在下班前提前拿了一份。”   咬着纸筒的狐之助颇为沾沾自喜,它放下推门的爪子,才抬腿往里走,一抬头就看见了贴心地又把自己的头取下来端正捧着的首无。   “啪嗒”一声,行程表从狐之助嘴里掉了出来。   首无显然觉得它这目瞪口呆的小模样挺有意思,刻意以一种僵硬的姿势提起嘴角,直直地盯着狐之助。   “……啊啊啊啊啊!”狐之助行程表也不要了,欲哭无泪地拔腿就往办公桌后面缩,“审审审审神者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行了行了,别吓唬它了。”   堀口千里摆了摆手,首无瞄了她一眼,把头又安回去。   “你不用在意他,”虽然她这么说,狐之助还是忍不住悄悄探头瞥过去,在看到首无悬空的脑袋时“噫”了一声,倒是没之前那么怕了,“我让你做的事怎么样了?”   “啊,是这样,我问到了,所以先回来跟审神者大人说一声,一会儿再回时政去。”   狐之助汇报道。   “首先是您提起的预约,因为现在还处在搜集罪证的阶段,暂时无法进行申请。”   “但同时,您调查出的事也作为证据提交了上去,其中最重大的就是她指使压切长谷部所作的事,再次便是对宗三左文字——”   “说到这个,我很好奇,”堀口千里眯起眼,“长谷部的事,当事人都守口如瓶也就算了。宗三的话,你们清算本丸刀剑时就没发现吗?”   “这个……”   狐之助叹了口气。   “铭文刻在很隐蔽的位置,就连付丧神之间,知道这件事的恐怕也只有他跟小夜左文字。——不过,这些都是借口,说到底还是我们办事不利。”   “算了,事到如今再继续追究也没什么意义。”她移开视线,“那解决办法呢?”   “名字是一种咒,就算并非真名,但也是用于契约的名,具有一定效力。”   狐之助的表情严肃下来,同时又变得稍稍有些别扭,吞吞吐吐道。   “想要消除前任审神者刻下的铭文,措施会十分复杂。政府那边……审神者大人也知道,现在还是很缺乏战力的,希望能追求一下效率,所以还是建议……如果将这振刀刀解,很快会迎来新的分灵。”   “不行。”   她一口否决。   “既然本来就有这种做法,在发现这本丸面临暗堕时,为什么不干脆全部刀解,还要把我找过来收拾摊子?”   “因为如果要重新召唤本丸的全部付丧神,所耗费的灵力和资源都是巨大的……一振刀剑的话还能接受,”狐之助小声道,“是这么说的。”   “但现在是我接手了这座本丸,这里我说了算。”   堀口千里的声音顿了顿。   “这对小夜的意义不一样。”   “而且,既然我已经成了这里的审神者,就不会抛弃任何一振刀剑。”   原本只是安静地听着一人一狐对话的首无听到这里,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   “我猜,”他说,“这儿的那些付丧神们,听到这话应该会很高兴吧?”   “这话不让他们听到比较好。”   堀口千里面色不变,“我只是出于责任而已。”   首无闻言,轻笑出声,眸中多了一抹深色。   就是因为这样啊,他想,你追寻的那个答案。   “所以,”狐之助轻声问,“审神者大人要选另一条路吗?”   千里来了兴趣,“你说那个措施?”   “嗯。”   狐之助点了点头,“因为也有人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悄悄打听到了。即便是下了名字的咒,那也与本体就有的织田信长的铭文不同,是可以消除的。”   “最先是灵力源的更换,”它说,“用审神者大人的灵力替换灵力,一定程度上能削弱咒的强度。那个时候,再让刀匠一点点修复——不过整个过程可能相当繁琐,审神者大人要尝试吗?”   “这个问题还需要问吗。”   堀口千里敲了敲桌面。   “要尽早解决,最先——”   就是要唤醒宗三左文字吧。   *   “抱歉,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   听见她的话,小夜一愣,摇了摇头。   “不,”他低声说,“只要能让宗三哥恢复原状……”   堀口千里接过他递来的打刀。   也许真隐约是下过咒的缘故,在注入灵力时,她感觉到一丝在排斥的力量。她按照之前照狐之助所说练习的那样,闭上眼,试图将这股力量挤压出去。那一丝灵力就像顽固的水草,再三顽固后还是被一点点剥下。   在那之后出现在眼前的男子,粉发梳成了高位的半马尾,看上去倒没什么异常。   “……宗三哥。”   小夜低低叫了一声。   “小夜。”他看向一旁的弟弟,视线又有片刻转向了堀口千里,“……新的主人吗?”   “我是新任的审神者。”   堀口千里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如是介绍道,在那种程度的灵力操控是种精细活,再加上已经到了这个时间点,她觉得有点困乏。   “已经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她看了一眼桌上,“东西放在那里了。记得晚上最好别出门。”   晚上最好别出门?   宗三歪了歪脑袋,目送审神者离开了房间。   反正他确实没有出去的意思。   “宗三哥,”小夜指了指被放在桌上的手册,“那个。”   “啊,没关系,一会儿就看。”   宗三左文字环视了一圈四周。   “遮得这么严实的房间,还真是有笼中鸟的感觉呢——果然还是透点气比较好吧?”   小夜虽然想说些什么,但想了想哥哥这番话,还是转过身去铺好被褥。不知是不是因为审神者才来过不久的关系,山童今晚还没出现。   厚实的窗帘被扯开,窗后夜色浓重。宗三纤长的手指扶上窗框,窗户拉开一条缝的同时,清凉的夜风也涌了进来。微风拂过发丝,宗三一蓝一绿的异色双瞳中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光,他正想回头去看小夜一眼,忽听“滴答”一声轻响。   “滴答。”   又是一声。   宗三困惑地低下头,看见窗台上落下的两滴水痕。   窸窣的鳞片摩挲声自上方传来,一条蛇尾正缓缓落下。   宗三:“……”   这是什么?!   那条蛇状的生物仍在向下爬着——但它明显也不是蛇。在一缕湿漉漉的黑发出现在视野中时,宗三终于回过神来。他“哐当”赶在那两只墨黑弯曲的爪子搭在窗框上前摔上了窗户。   关窗,上锁,拉窗帘,一气呵成。   他摔窗户的力气实在太大,连带着墙都震了震,感觉到这一点的小夜下意识回头,却看见宗三依旧站在拉得没有一丝缝隙的窗帘前。   “宗三哥,”小夜疑惑道,“你不是说……”   宗三:“………………”   不,他什么都没说过。 第57章 五十七个怨灵   宗三注视着严丝合缝的窗帘,一想到那后面可能会是什么样的景象,就忍不住后背一阵阵发寒。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双手,控制着自己不要去想那只差点就要擦着过去的爪子,闭着眼做了几次深呼吸,平定了下心神。窗户没再发出什么动静,宗三发现他竟然真的开始紧张窗玻璃够不够结实的问题。   “……小夜,”宗三既不希望他看到自己刚才看到的那番情况,也不想用再次拉开窗帘的方式证明自己的所见,但弟弟比自己先行醒来,也许对这座本丸的异常之处有所耳闻,他干脆直接问道,“这里——”   宗三的声音在他看见小夜左文字身后不知何时冒出的家伙时消失了。   “宗三哥?”   小夜不明所以道:“怎么了?”   见宗三的视线直直地瞪着自己身后,他也似有所感地转过头去,撞上了正想偷偷捂住他眼睛的山童。后者想来个小小的恶作剧却被抓个正着,一边吹着不成调的口哨,一边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小夜。   “啊,”小夜倒也没在意,反应很平静,“你来了。”   宗三:“………………”   ?????   谁能告诉他,他的弟弟是什么时候跟一只一看就知道是妖怪的独眼猴子变得这么熟的?!   他震惊地看向被厚厚窗帘阻隔住的窗外,又看回正欢快地跟小夜打着招呼的猿猴,原本在他预想中还算安全的屋内就这么被无情地从想象中割裂开。世界观哗啦啦裂开,每一条缝隙里都写满了“难以置信”四个字,终于,他的视线定格在桌上那本《本丸安全守则》。   “宗三哥,它是山童。”   小夜想了想,还是充当了中间的介绍人。   “这是我哥哥,”他说,“也就是我前两天带着的那振刀。”   山童咬着手指点头。   “啊……”宗三僵硬地看着像模像样鞠了个躬的山童,“你好。”   就一觉的工夫,这座本丸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来想去,他意识到那本手册搞不好就是解密的关键。在将手伸过去的时候,宗三发现自己的指尖竟有几分颤抖。   一一看过上面列着的条目,宗三的三观又一次受到了冲击。   简直像是为了再刺激他那已经紧绷到极点的脆弱神经,窗玻璃上传来了清脆的敲击声。   敲击声一下比一下重,发展到后来,甚至有了要用拳头砸的架势。   连山童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小夜也茫然地看向发出不明声响的窗边,宗三的目光一落在下一条的“有什么意外情况可以找笑面青江”和那占了接下来整页纸的地形图,就“啪”地合上了薄薄的手册。   现在必须行动,立刻,马上。   “小夜——”   他正想开口让弟弟留下,一听那愈演愈烈的敲窗声,又意识到留在这里可能并不安全,径直改了说辞:“跟我出去一趟。”   小夜有些犹豫地说了声“好”。   *   幸亏他还没睡。   在听到有人敲门时,笑面青江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的竟然是这个念头。   “你们只要再往后翻一页,”从两人的口中听到起因经过后,他带着和善的微笑说,“就会发现后面做出了补充的说明,这种情况应该去找石切丸先生,而不是我。”   早知道应该直接把那里涂掉的,笑面青江绝望地想道。   小夜:“……”   宗三:“……”   他打开还抓在手里的册子,如笑面青江所说,往后翻了一页。   还真是。   看到那张害得他又被叫出来一次的地图,笑面青江单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那,”小夜低低地说,“我们去找石切丸先生。”   “不用了。”   笑面青江抬起另一只手阻止了他们,他叹了口气,“既然都到这了,我跟你们去一趟吧。”   为什么他就那么好说话呢?   他惆怅地想。   “就在那扇窗户后面,”一回到房间,还能听到那响亮的敲击声,宗三皱起眉,“听,现在还在砸呢。”   大步走上前的笑面青江没那么多顾虑,他一手握刀,一手拽住窗帘,“哗啦”往边上一拉,就对上了窗外女人的苍白面孔。   她生着张人脸,长长的黑发却披散在蛇一样的身体上,每块鳞片足有小孩的拳头那么大,在灯光下反射着令人齿冷的光。其中一只爪子正攥成团状,隔着玻璃正要往笑面青江脸的位置砸来。   “笑一个?”笑面青江一挑眉。   濡女:“……”   打扰了!   “呲溜”一声,她的身影在黑夜里潜藏了个彻底。等笑面青江用最快的速度将窗锁打开,已经彻底找不到对方的踪迹。   “应该不会再来了,”他有些遗憾地说,颇有点怒火无从发泄的意思,“如果再有什么事,麻烦去找石切丸先生。”   他的语气在某种意义上充满了让人同情的感觉,小夜跟宗三都不得不点了点头。在笑面青江转身离开后,小夜走上前,踮着脚看了看窗户玻璃上硬砸出的裂缝。   “……没关系,宗三哥,”他绞尽脑汁地想着安慰的话,“这样看起来就不那么像笼子了。”   宗三陷入了沉默。   但他现在只想换块更坚固的玻璃。   *   离开左文字的部屋,堀口千里往回走时,在自己房间门口看到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清光?”   她奇怪道:“马上要到宵禁时间了,你待在这里干什么?”   靠在墙边的加州清光瞟了她一眼,“不行吗?”   “行啊,”她侧了侧头,“只要你不怕一会儿遇到什么。”   “主人就不能送我回去吗,明明我那么可爱。”   “这么短的路让人送,你是小孩子吗?”加州清光一卡壳,堀口千里继续问了下去,“找我什么事?”   加州清光的嘴唇动了动,她听见他说了“近侍”两个字。   “近侍?”   “因为这不是都一周过去了吗?”   加州清光的话语里充斥的全是不满,“说好的暂时呢?”   ……一周。   “有那么久了吗,”堀口千里诧异道,“安定都没提过。”   “那家伙才不会主动提醒呢。”   “不过,也才一周啊,你最开始还连着当了一个月的。”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总之,”加州清光坚持道,“换近侍的时候说好是让我休息暂时轮换的吧,主人不是最在乎自己做下的承诺了吗?”   还真戳到了她的死穴。   “好了,我明天会跟安定商量的。”   堀口千里妥协道:“现在送你回去。”   “用不着。”   加州清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抱着胳膊,“又不是小孩子,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我在开玩笑,”堀口千里催促,“快点,我还想早点睡呢。”   谁都没说话的沉默并不显尴尬,加州清光还是近侍的时候,两人共事时也少不了这种沉默。但思来想去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走着走着,加州清光再度主动开了口。   “主人,”他找了个话题,“我——”   话被匆匆接近的脚步声打断。   堀口千里闻声回头,看见了正一脸生无可恋的笑面青江。   “主人?”同样拐入走廊准备回房间的笑面青江也看见了他们俩,“加州先生,你们怎么——”   “有些事,我送他回去。”   她顺口问:“出什么事了吗?”   “啊,有东西在敲宗三先生和小夜他们的窗户,他们看到手册上的那一页就把我叫过去了。”   笑面青江望了望天花板。   “结果那妖怪看到我就逃走了,没能出大半夜又一次被叫出去的气还真是遗憾呢。”   他着重强调的“又一次”,足见怨念到底有多深。   “只能庆幸这不是又一个不眠之夜,”他惆怅道,“与其领那份补贴,其实我更希望能睡个好觉。不过,既然已经接受了主人的命令,该做的还是要做。如果能有什么安慰就好了,比如说像上次那样——”   加州清光“啧”了一声。   “安慰——?”   堀口千里才反问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安慰的话,”加州清光沐浴在笑面青江复杂的目光下,笑着建议道,“就多帮青江先生锻几振可以帮忙的刀如何?”   *   “所以,这就是你们一大早在锻冶所忙活的理由?”   面对大和守安定的问题,加州清光耸了耸肩。   能锻造的范围还是太过宽泛,新尝试的几次配比没能成功地召唤出灵刀,倒是帮一期一振多锻出了两个弟弟。鲶尾和后藤正在给新来的秋田跟前田吹嘘他们是怎么英勇地收服了鬼怪,其他人已经懒得揭穿了。   而这一次的,依旧是短刀。   “我是今剑!”踩着独齿木屐蹦蹦跳跳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付丧神兴高采烈地自我介绍道,“义经公的护身刀,怎么样,很厉害吧?!”   “啊,”一起来迎接新人的石切丸笑着点点头,“今剑先生。”   同为三条家的今剑也看见了石切丸和三日月,“大家好啊!”   “早上好。”   笑眯眯捧着茶的三日月有意无意地提了句。   “今剑殿的话,的确是曾供奉在鞍马山的寺庙中呢。”   ……咦?   听到这句话,连鲶尾和后藤都转过了头。   “没错!”   今剑立刻附和。   “这个名字就是当时鞍马寺的僧侣所取的,还有,如你们所见,我是天狗哟!”   天狗。   而且,短刀的话,夜间的侦察和速度都不成问题——   众人的目光一时都若有所思起来,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微笑。   今剑:“……?” 第58章 五十八个怨灵   “主公大人,不要啦。”   半个小时后,在粟田口一众好心的解释下,终于明白先前那一番对话含义为何的今剑哭丧着脸去缠审神者。   “我不要加班啦!”   “不行哦,今剑先生。”看见他还想往堀口千里身边凑,笑面青江笑眯眯地握住今剑的肩膀将他往后拽了两步,他的笑容中隐隐透出欣慰之意,“既然今剑先生也承认自己的身份,既然我们是作为这样的刀剑存在,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自然得担当起相应的责任才行。”   终于有一个能拖下水的了!   “毕竟,”他目光幽远,“能者多劳嘛。”   不知是不是今剑的错觉,在说到这个词时,他总觉得听出了笑面青江的凄凉之意。   “您说是吗,主人?”   堀口千里同时面对着笑面青江期待的目光和今剑可怜兮兮的眼神,张了张口,意识到这真是个左右为难的选项。   “主公大人!”今剑一看有戏,立刻为自己争取道,他赤色的眼眸一眨一眨,氤氲出隐隐约约的水雾,“那种工作我不太擅长啦。比起那种事,主公大人来跟我一起驰骋山野吧!”   光听那种凄凉感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他就不应该踩三日月下的套!   “主人。”   笑面青江按住他肩膀的手完全没松,微笑着叫了一声。   看着明显有些犹豫的堀口千里,他站在今剑身后,无声地说了几个字,千里辨认出他的口型——“一视同仁”。   ……行吧。   堀口千里的视线游移了下,避开了今剑祈求的眼神。   眼见实在翻身无望,小天狗认命地叹了口气。   “那,一定要这样的话……”   他迟疑着做了个加油的手势,“没关系,如果是为了守护主公大人和本丸的安全,我会加油的。”   “虽说是不得不为之……”堀口千里想了想,双手撑在膝盖上,弯腰平视着今剑的双眼,“抱歉,让你勉强自己。”   “不不,没那么夸张啦。”   本来也只是想着撒娇卖个乖的今剑反倒被审神者的态度吓了一跳,他不太好意思地挽了挽脑后长长的马尾,低着头笑了两声,“到底情况特殊,就像主公大人说的,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把工作全压在青江先生身上的话,确实太说不过去了。”   虽然他也很想晚上好好睡觉啦QAQ。   堀口千里的嘴角勾起一弯极浅的笑容,尽管她脸上时时挂着笑,可跟此时这一抹浅淡的笑意比起来,显然都远没有这看上去更真实。今剑还在发愣的工夫,堀口千里直起身,“啊,还有你。”   她看向青江。   笑面青江:“我?”   他疑惑地看着审神者比划两人之间的身高差。   他比堀口千里高出小半头,她也就将手举过头,若有所思地说了句:“昨天说的‘安慰’——”   会是指这个吗,她想。   发顶上落下连手套也无法完全隔绝的温热,笑面青江一时怔怔地出了神,原本只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戏言,他也没指着审神者会将这当真。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一边的今剑看见这一幕,反倒瞪大眼睛先嚷出了声。   “太……太狡猾了!”他叫道,“这不公平,主公大人,明明我也是要晚上出来执行任务的,我也要!”   “要什么?”   有人不知道从何处这么问了一句。   “啊,我看到了!”   “还有我还有我——”   “真是的,乱也要啦!”   乱糟糟响成一团的声音吸引了堀口千里的视线,她看向窗外,果然在玻璃的一角发现了一撮翘起来的橙发。   听到不断接近的脚步声还未回过神的短刀们,在审神者猛地推开窗户时被抓了个正着。   “啊哈哈哈,”首当其冲的就是站得最近的后藤,他干笑着抓了抓头发,“大将中午好啊。”   “中午好。”   堀口千里抱着胳膊。   “我需要一个你们聚众偷听的理由。”   她看向平时在这些藤四郎中一向最稳重的药研,“药研,为什么连你也……”   “大将,”药研轻咳一声,“这个……”   “其实我们一开始只是想查探一下情况啦。”   乱鼓起腮帮,不满地继续说道:“免得把主人发的零花钱都输光——今剑说得对,哪知道青江先生这么狡猾,这不公平,绝对不公平!”   堀口千里选择性过滤了后半句话,敏锐地注意到他无意间提到的一个字,“输?”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的乱:“……诶?”   今天才来的秋田和前田显然还没太搞清楚状况就直接被兄弟们拉过来了,五虎退悄悄缩在了后藤身后。   “不,没什么啦大将。”后者马上辩解道,“只是我们私下打了个赌,跟大家都没什么关系,真的!”   “那可能会输光是怎么回事?”   千里眯起眼。   她自认对待这些付丧神们绝不算吝啬,随着大家出阵越发积极,本丸的总账也逐渐宽裕起来,除了月例的小判外还会隔三差五地发一些零花钱免得他们不够用,加起来可不是个小数字了。   药研:“可能数字是大了一点……”   “一点?”   三分钟后,在审神者的威压下,短刀们把事情交代了个底朝天。   “鲶尾哥开了个赌局,”乱老老实实地说,“一开始只有我们兄弟几个,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家都参与进来了。”   “确切地说,”后藤补充道,“是除了长谷部先生跟青江先生的其他人都知道,虽然有人有时候也不参加。”   也是。   堀口千里想。   长谷部要是知道,早就把地下赌庄的事捅到她这儿来了。   至于青江……大概是因为他是当事人。   笑面青江坐在一旁,心情复杂。   原因无他,每次赌局的内容就是“这次的新人能不能完全帮上青江先生的忙”。   “一期也知道你们这么干?”   “嗯,一期哥知道。”   后藤出神道。   “除了上次次郎先生来,一期哥押的都是可以,我们也是……我只剩不到五百小判了。”他又看了一眼五虎退,“退连次郎先生押的也是可以,现在已经没钱了。”   笑面青江:“……”   横来一支穿云箭插进心窝——不带这么扎心的!   “这个,”堀口千里沉默了半天,递过一个小布袋,“拿去押可以。”   接过布袋的后藤掂了掂,惊异于其中的分量。   “其实,这次大家基本上都是押可以的。”   药研思索道:“除了说要特立独行一下赔了也无所谓的和泉守先生和随便选的宗三先生,所以赔率还是很低的。”   “没关系,”乱小声说,“鲶尾哥赚了那么多,到时候让他多添一点出来。”   其他人也达成共识地点点头。   他们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今剑,后者顿感自己身上的责任重大,不由吞咽了一下。   *   夜间巡视走廊的工作本是由髭切和膝丸轮流负责,不过这几天都基本是相安无事的状态,也就相应减少了他们两人夜班的时间。   而今天新人刚到,为了尝试一下今剑的能力,暂时由今剑顶替了髭切的前半夜巡视。   单齿木屐踏在走廊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哪怕明知自己肩负着的任务,今剑也还是有些惴惴。   没、没关系,他可是天狗——   这么想着,今剑多出了点勇气。在走过一段路程后,他也意识到这走廊上只是灯光稍显昏暗了点,十多分钟过去,还没有任何魑魅魍魉的踪迹,不由轻松了不少,原本小心翼翼的步伐也重新恢复了蹦蹦跳跳。   果然,没什么好怕——   感受到脚上传来的阻力,他带着才浮现上来就僵在嘴角的笑容,低头看到了正拽着他脚腕上铜环的手。   ……的?   “哥哥。”   只有上半身的小女孩扬起脸——如果她额头上没有蜿蜒而下的血迹,或是眼神并非那么僵直,她的笑容看上去是很甜美的,“我没有腿,把你的腿给我好不好?”   “我、”乍一看到这种情形,今剑吞吞吐吐道,“其实我是……”   话音还未落,女孩就吸了吸鼻子。   “咦,这个味道——”   她瞪大了眼睛。   “是天狗吧!”   她这一声喊出,霎时引起了不少杂乱的声音。   “天狗?”   “这里有天狗吗?”   “是他啊!”   “太好了,我最喜欢跟天狗玩了!”   “一起玩吧——”   “来啊!大家上啊!”   “我也是呢,”今剑惊恐地看着从各处角落冒出来的奇形怪状的鬼怪,又见女孩的嘴角咧开到了一个甚至有些吓人的弧度,“最喜欢跟你这样的一起玩了。”   今剑:“……”   救——   救命啊! 第59章 五十九个怨灵   一边是源源不断从角落和阴影处汇出的黑影,一边是还紧攥着他脚上铜环的小女孩,今剑欲哭无泪地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用“进退两难”都难以形容的境地。他喉头滚动,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下脚踝想从女孩手里挣脱出来。   没……没拽动。   他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女孩那比他还要小上一圈的手,根本无从想象这能拽得纹丝不动的力气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不可以哦,”察觉到他的意图,小女孩抬着上身,甜甜地说,“临阵脱逃是不行的。”   “对啊对啊。”   有妖怪附和道。   “反正离早上还有大把的时间,来一起玩嘛!”   不——今剑哭丧着脸想,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它们一点都不怕他!   “为,”他艰难地问道,“为什么一定要跟我一起玩?”   看还潜藏在昏暗处那些鬼怪影影绰绰的动作,它们像是相互对视了一眼,理所当然地齐声回答道:“因为你是天狗啊!”   今剑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他从来没有这么想否认自己身份的一天。   他不是!他没有!   “既然也是我们妖怪的同类,一起玩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再说了,还跟那些大天狗不一样,”一道尖细的声音嘻嘻笑道,“它们才不会被欺负哭呢。”   “对对。”   又有个沙沙的声音补充。   “我以前也遇到过类似的小家伙呢,哭出来的反应非常有趣。”   “而且,”小女孩擦汗似的擦了擦额头上的血迹,不仅没有把血擦掉,血在脸上反而糊得更有些可怖了,配上她危险的笑容,今剑只觉一股凉气直蹿天灵盖,“他这个样子的话,哭起来应该会很可爱吧。”   这些视线直把今剑盯得满头冷汗。   恶、恶魔啊!   “我……我玩。”   脚腕还被人抓着,今剑不得不妥协,他压着声音里的颤抖,“玩什么?”   “……啊,这是个问题。”   “妖怪的玩法都太老土了,玩都玩腻了,人类最近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游戏呢?”   “我也不知道啦,你们定。”他委屈巴巴地环视了一圈,又看了一眼还抓在女孩手里的铜环,“但是你这么抓着我,我也没办法玩啦。”   他都已经答应下来了,小女孩也相当爽快地松了手。   “其实我听过一种,但是有些记不清了……”   她才刚自言自语了一句,一个激灵抬起头,冲着面前一溜烟窜远的人影大喊出声,“喂,骗子!停下!”   今剑非但没有停下,跑得更快了。因为太过心急,一向以平衡感自傲的小天狗都险些栽了个跟头。   笨蛋才会停呢!   他又不傻!   他喘着气,心道他明明把“欺负”听得清清楚楚!   身后一时半会儿没有声音传来,今剑抱着兴许它们没追上来的侥幸心理回头瞄了一眼。就这一眼,立时看到了正以两手撑地前进的姿势追在后面的小女孩。饶是这样的爬行,竟然也没跟今剑引以为豪的速度拉开多远的距离。   跟先前喊声中包含的怒意不同,包括她在内,众妖怪脸上都不见丝毫恼火,反倒都对这发展感到非常兴奋好玩。   “上啊!”今剑甚至听见有妖怪嘿嘿笑道,“追上他!”   “这样的展开不是也不错嘛!”   呜、呜哇——   救命啊啊啊啊!   这里……   今剑慌张地观察着周围的位置,试图找到一个能寻求帮助的人手。   果然,最近的还是那儿吧!   *   “哐哐哐哐哐!”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砸门声,笑面青江面无表情地捂住了才睁开的眼睛。   为什么,他就一点都不意外呢?   他当初为什么一个没把持住,就答应了住在离各处都最近也最好求援的中央?   陷入了刃生迷茫的笑面青江开门时,一眼看到的就是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的今剑。   “那个……”他急急忙忙地往青江看不到的角度探头,仿佛在紧张地观察着何处,“青江先生,你……我……”   “哇啊啊啊!过来了!”   今剑蓦地惊叫出声,踩着木屐三两下跳远了。笑面青江一头雾水地看着他还没说出个起因经过就直直地跑走,下一秒,乌泱泱的一群妖怪就从他面前呼啸而过。   高的矮的,瘦长的浑圆的,长獠牙的带犄角的,不计其数。   笑面青江:“…………………………”   ?????   这种数量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工作量不仅没减少,还翻了几倍——不,十几倍?!   他一把捞过放在桌上的本体。   “你们——”他深吸一口气,“都给我站住!”   “哇,”妖怪中有家伙叫道,“是斩妖刀!”   “怎么办怎么办,今天要到此为止吗?”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溜!”   “啊——我还想跟小天狗一起玩呢!小天狗等着我们啊!”   下一个岔口,一群妖怪作鸟散状奔向了两个不同方向,笑面青江看了看四下奔逃的妖怪,心知这时候追上去也无益,走向松了口气后脱力得直接靠着墙坐下的今剑。   他单手插腰叹了口气,“没事吧?”   “好险啊,”今剑苦道,“木屐带都差点要跑断了。结果他们一点都不怕我,还要追着我让我跟他们一起玩——抱歉,青江先生……”   “……没关系。”   他已经习惯了,笑面青江沧桑地想。   那都是他逝去的睡眠啊。   *   聚坐在一起的付丧神们,除了几人之外,无一例外地愁云惨淡。   与面前都空无一物的其他人不同,宗三左文字和和泉守兼定的前方都摆着一个小箱子。   “那么,这次的赢家是宗三先生跟和泉守先生。”经过了审神者的允许,偷偷摸摸私底下操办的赌局被拉到了明面,鲶尾对此的心情还是不错的,他大声宣布道,“请两位检查一下奖金。”   箱子一打开,满眼都是金灿灿的小判。   彻底输光了所有小判的后藤不由扼腕,乱呜咽了一声。本来只是用以前留下的一点钱随便押上的宗三沉默了片刻,合上箱子,转头问弟弟:“小夜,有什么想买的吗?”   小夜:“……柿子?”   但是这些钱好像够买好多好多柿子了。   “不愧是我,”和泉守得意道,“我就知道跟你们反着来绝对有用。”   “兼先生确实很厉害呢。”   堀川笑着夸了一句,又问:“那,今剑之后怎么办,那些妖怪不是说……”   “今剑先生……”石切丸回答,“还是跟我和三日月先生住一起,毕竟本来也是同刀派。而且,有我在的话,它们应该也不敢主动找上门吧。”   还在记挂自己昨晚的狼狈的今剑忿忿地咬了一口牡丹饼。   “当当当!”   鲶尾高声说。   “现在我宣布,这次下注开始!”   加州清光“咦”了声:“不是还没锻出来吗?”   自觉睡眠状况堪忧的笑面青江天一亮就又钻进了锻冶所,不知为何,这次尝试出的资源配比使得新人锻造的时间意外地长。看上去倒是没有要失败的迹象,但刀匠确实从早一直忙活到了现在。   “对啊,”大和守安定赞同地说,“还没有办法确认新人是不是拥有相关传闻的刀剑呢。”   如果结界能运转,锻冶所里的设施就能自动运算出时间,他们心里还能有点底。可现在全部手工完成,每次的情况都不大一样,不到最后关头,连刀匠也说不好到底还要多久,猜测更是无从根据。   “这样不是更有意思嘛。”   鲶尾鼓动道:“更有盲选的感觉了。”   “主人!”他扭头就问上次出手不凡的审神者,“你要押哪边?”   “我?”   堀口千里一怔。   “我这次还是不参加了。”   尽管鲶尾有些失望地“诶”了一声,她还是没改主意,上次她也只是想安抚一下笑面青江,没想真赚还是怎样。   “我押不能。”   突然插进来的声音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青江先生?”鲶尾讶异地看着出现在门口的笑面青江,接下他递过来的小判,“我还以为你会选另一边呢。”   “正是因为这样啊。”   笑面青江撩了下脑后的马尾。   “如果能,这钱我输得高兴,如果不能,”他幽幽道,“……至少还有点钱聊以自慰。”   ……听上去怎么那么心酸。   “但是,”在众刀同情的眼神中,乱反应过来,“青江先生之前一直在锻冶所,这时候过来也就是说……”   “嗯,刀匠说马上就能完成了。”   他看向堀口千里,那只金绿色的眼眸微微弯起,“现在的话,是需要主人搭把手的时候了。”   锻冶所内,耗费了诸多心力和时间打造出的刀剑正静静地靠在刀架上。堀口千里如以往一样戴上了手套。   手中刀剑化为人形之际,她下意识看了一眼笑面青江,却发现他的眼睛瞪大了。   “我,名为数珠丸恒次。”   付丧神黑白渐变的长发拖曳至地面,他祈祷似的低垂着双眼,“在这世人的价值观遍历几度轮转的漫长岁月中,追寻着佛道至此而来。” 第60章 六十个怨灵   数珠丸恒次。   与三日月宗近同为天下五剑之一,传闻曾为僧侣护身之用,是一振不折不扣的佛刀。   而身为青江恒次所作的太刀,同时也意味着——   “原来如此,”堀口千里回忆了下自己在刀帐上看过的内容,“我记得确实是同刀派。”   “是。”   一期一振微笑着解释。   “虽然跟我们的情况不太一样,也有点复杂,但总的来说可以算是兄弟。”   “不过,亲眼见到之前还真是难以想象啊。”乱藤四郎悄悄感慨了句,“尽管青江先生跟我以前听说的不一样,意外地很可靠。可是就气质来说,那两位完全不像呢。”   后藤:“倒不如说亲眼见到后更想不到了吧……”   身为太刀的数珠丸恒次身材高挑,一头及地的长发由黑渐白,成为其名字来源的念珠在腰身和手腕处缠绕过一圈又一圈,低垂着的眼睫遮住了微阖的双眼,让人瞧不清其中究竟。脸上的神色也是一派平和,僧人的恬静气质在他身上彰显无疑。   “不管怎么说,”前田笑道,“青江先生看上去很开心啊。”   “不止,已经是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了。”鲶尾小声嘀咕。   “数珠丸殿。”   正处于话题中心的其中一人——笑面青江带着些微安心的笑意,郑重开口道。   “能助我一臂之力吗?”   “那么,问题来了。”另一边,鲶尾也一脸严肃地以拳击掌,“对于这次新来的数珠丸先生,青江先生押了‘不能’,各位打算怎么下注呢?”   还在围观的众刀:“呃……”   “前几次都输得太惨烈,”一期一振笑得有些为难,“这一回还没想好要不要参加。”   “来嘛,一期哥。”   鲶尾怂恿道:“没准一次就都挣回来了。”   乱:“不知为何变成了合格的奸商风格呢……鲶尾哥。”   “不过,果然还是得好好考虑一下才行啊。”他气鼓鼓地说,“前几次没怎么想好就都押了可以,现在还有点多余的钱的只有药研了吧,药研,你要选什么?”   “我……”   药研思索道:“跟一期哥的想法一样啊。”   长谷部显然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参加。烛台切仰头想了一会儿,看着面对笑面青江如是这般的解说显出迷茫的数珠丸。   “看青江君的样子,”他迟疑道,“数珠丸殿应该是靠得住的吧。”   “可是啊,光坊。”   鹤丸拍拍他的肩膀,“那位好像一直闭着眼睛。”   烛台切:“……鹤先生?!”   他被突然冒出来的鹤丸吓了一跳,后者笑嘻嘻地松了手,“你们又在讨论下注的事吗,如果不是身无分文,我也真想参加一下啊。”   鲶尾不怀好意地撺掇,“鹤丸先生,你可以去跟主人借钱。”   堀口千里:“然后越欠越多?”   想想你曾经的所作所为。   “我说过可以用自己来赔的哟。”   “那还是算了吧。”   “小夜,”宗三斟酌了半天,将钱袋交给弟弟,“押不行。”   “太刀的话,好像目前还没见到能兼具速度和侦察的家伙。”   加州清光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一旁的源氏兄弟。   “虽然还不知道那位的情况如何,但我姑且……”   他迟疑道:“选不能?”   毕竟选能的几次都输了。   “啊,”大和守安定举手,“我也是。”   “兄长,”膝丸急于征求髭切的意见,“兄长要选什么?”   髭切稍显困惑地“唔”了声。   “这种问题无伤大雅。”   他带着轻松的笑意道:“跟着大家一起选好了。”   “真的假的?”和泉守叫出声,“你们都押的是不能?”   “哼,看好了!”   他“哐当”搬出先前赢下的那一箱小判,“这次我也要跟你们反着来,鲶尾,记好,这些我全押‘能’。”   “兼、兼先生……”堀川国广哭笑不得地拉了拉他的袖子,“要不你再想想?”   “不用想了,国广。”   和泉守兼定自信地说。   “看我把他们的钱都赢过来。”   “你们慢慢押,我回执务室一趟。”堀口千里用眼神止住了想跟上来的清光,“没关系,我自己就行。”   “注意点分寸,发薪日前把钱花光了我是不会管的。”   膝盖中了一枪的粟田口短刀们纷纷痛苦地捂住了脸,药研闻言也纠结起要不要再把这最后一点积蓄也押进去。   独自一人走回执务室,堀口千里坐在桌前,拉开了抽屉。   宗三的事由狐之助口头申报上去后,还需要她再填写书面的报告。这份文件在她手里滞留了好几天,每次都是只写了几个字就又压在了文件堆的最底。她光是看着情况概述那一栏,联系起这座本丸发生过的一切就觉得火大又莫名其妙。   她烦躁地放空了大脑,在心里把名单上的那些名字一一划去,盘算着还剩下的刀剑。   “笃笃。”   堀口千里蓦地停下正转在指尖的笔,下意识地一把将纸张翻到了背面。   宗三身上落下铭文的事还只有他们几个知道。   她定了下心神,清清嗓子,“进来。”   入眼的是一抹青绿色。   “我还以为是清光。”堀口千里有些讶异地挑眉。   “哦呀,”笑面青江一脸伤心,“不可以是我吗?”   他歪了歪头,又露出了那略显妖冶的笑容,“主人,有时候轻一点比较好呢。”   好好的话怎么听起来这么不对劲……   堀口千里看向自己手里的纸确实被她捏得有些发皱,她叹口气,将它又往抽屉里一撇,合上抽屉时心道数珠丸的到来果然让他心情不错。   “主人不问我来是干什么吗?”   “我在等你说。”   似是而非地抱怨了句“主人有时候表现得也太冷淡了”,笑面青江一手撑脸,柔顺的马尾便顺着他靠向一侧的动作也垂落下来,“数珠丸殿答应了来一起帮忙,我帮他熟悉了下本丸的地形,今晚就拜托他了。”   “嗯……”堀口千里道,“恭喜?”   察觉到她态度上的异样,笑面青江一怔。   “主人有什么顾虑吗?”他冷不丁问道。   “——不,只是突然又想到这一点。”   她顿了顿。   “说到底,如果换一个审神者来,可能也不会有那么多事。说到底,闹出现在这情况的根源都在于我。”   笑面青江了然。   “主人是想问,”他道,“我有没有怨言吗?”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堀口千里迟疑着点点头。   下一秒,笑面青江的答案就落入了她的耳中。   “没有哦。”   他轻声说。   “的确,如主人所说,如果换一个人来,可能是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笑面青江眨了眨那只露在外面的金绿眼眸,“但现在和我相遇的是主人你。”   “我很乐意能为主人效力。”他又露出愁苦的表情,补充了句,“当然,要是能有人帮上忙就更好了。”   话锋一转。   “——更何况,就算换个人也未必真好到哪去,一年前的本丸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吧?”   ……她就是在想这个问题。   “虽然我不会做像她那么过分的事,”堀口千里垂下眼,开口道,“但是,如果有一天我犯了错而不自知,或者让你们感到……还请你们尽管说出来。”   “是。”   笑面青江勾起唇角。   “我知道了。”   *   这样,也算是修行的一种吗?   夜半三更,数珠丸独步在走廊,默念着经文想道。   现世充满了苦痛。缓和这些痛苦的正是信仰,也是僧人的职责。   他挽着长长的念珠,束起的发尾落在木地板上发出几不可闻的沙沙响声。   诸行无常,诸漏皆苦,诸法无我,涅盘寂静。   清除过心中杂念,数珠丸恒次步履极轻。可走着走着,他因为不知为何涌起的异样感而放慢了步伐。这种恍若被谁在暗中不断窥视的感觉,哪怕是他也觉得有些许不适。   尽管可以不去在意,但想起贞次的嘱托,却不能不放在心上。   ……!   察觉到身后异动,早有防备的数珠丸倏地回首,在看见那里的景象时眼睫猛然一颤。   身体如虾一般的细长妖怪正从天花板垂落,蠢蠢欲动地盯着他拖在身后的及地长发。   鸟喙似的尖嘴垂涎得微微张开,用尾巴紧紧勾住横梁的妖怪显然十分眼红数珠丸的长发。它弓着背,黑豆子般大小的眼睛在接触到他的双眼时,还依依不舍地用和螃蟹如出一辙的大螯试图在他长发周围比划比划。   “就,”它不死心地讨价还价道,“就一点?”   数珠丸:“……” 第61章 六十一个怨灵   那双尖锐的螯钳一看就锋利无比,在发尾处不断比划的距离也实在是十分危险。数珠丸忍着想径直睁开眼的冲动,静悄悄地往前迈了一步。   惋惜地看着柔滑飘逸的发丝从自己的钳子尖尖儿擦过去,那长虾似的怪物察觉到这无声的拒绝,还是坚持道:“就一点点。”   须发乃身外之物。   数珠丸想。   “……不行。”   直觉告诉他,他认知范畴中的“一点点”跟它想的“一点点”绝对不是一码事。   煮熟的鸭子快要飞跑了,怪物不满地用长喙砸了砸嘴,它还是很眼馋这一头长发。虽说它喜欢的是黑长直,但这渐变的显然比它想象中的还要更具吸引力。   “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数珠丸恒次平静的脸上浮现出迟疑的神色,他不大擅长该如何拒绝别人的请求,然而挣扎半晌,还是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   “哈!”妖怪一反先前好言相求的姿态,威胁地挥舞着两只大螯大喝一声,“那就别怪我了,这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看好了,我名叫发切!最喜欢的就是剪像你这样的人的头发!”   虽然它也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以前躲起来暗中观察那些经过的家伙,他们的都没有眼前这个的头发长。尽管也有一个符合它要求的,然而自从偷听到那个大多时间总跟它那目标形影不离的付丧神把那个几步路一散架的家伙给大卸八块后……想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光听它那大螯不断开合时发出的“咔嚓咔嚓”声就知道也算得上是吹毛立断的程度,数珠丸脑后凉飕飕的。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发切卡了一下壳,觉得这么说不大贴切,数珠丸还真就好心地站在那里等它说完,只是它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该怎么接下去,“留下你的头发来!”   “我……”   数珠丸恒次微阖着眼纠正了它的说法。   “没想过去。因为刚才就是从那边过来的,”他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反方向,“现在要往这里去。”   发切:“……”   它黑色的豆豆眼随着他指尖来回转动,眨巴眨巴。   好像是把方向搞错了。   发切:“我不管,都一样!”   “来啊,来打架啊,”它用巨大的鳌钳笨拙地做了个勾手的动作,“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这句话听着哪里不太对……   数珠丸显然对这邀战有些困扰,他纤长的手指搭在刀柄上,还未想好是否真的将其出鞘。但贞次确实拜托他今晚在本丸的走廊中四下巡视,想来也是认为像他这样的僧人之刀能驱除一些不净的存在,他也是才意识到其中可能存在什么误解。   他并不是很想应战,可如果这是无法避免的话,也只能观察对手的情形,配合对方采取相应的行动。   话音才刚一落下,发切已然猛然张开了鳌钳,其间锐利的锯齿正咄咄逼人地靠近。它勾着横梁的尾巴猛地一荡,整个身体便朝数珠丸身后飞驰而去,眼看就要向他脑后斩下。   数珠丸一凛,在那锯齿划过的瞬间,拧身往侧边一闪,连最边缘的几缕发丝都完美地避过了发切剪刀似的鳌钳。连一根头发都没摸着的发切恼火地又挥起了另一只大螯,与此同时,抽出本体的数珠丸在电光火石间已经看穿了它身体上的破绽,凌空朝着它举起的那只鳌钳砍去。   一声沉闷的轻响,赤红的甲钳上只留下一道极浅的划痕。   连外骨骼都没砍破。   一刀一虾一时都陷入了沉默。   “啊啊啊啊好酸!好麻!”紧接着,隔着外骨骼被敲到麻筋的发切抱着自己的钳子嗷嗷直叫,“可恶你怎么知道我这里……喂喂,走之前把头发给我留下啊!”   战略性撤退的数珠丸只是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情形,发切捧着大螯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到底还是放不下对美丽长发的执念,连滚带爬地就想追上来。   它爬行的速度到底不快,远远地坠在数珠丸后面。   “贞次,”如此一来,数珠丸也有了更多的余裕,他轻轻地叩门,“贞次。”   半梦半醒间被兄长声音叫醒的笑面青江,在开门的那一瞬间,看上去比数珠丸还要迷茫。   “数珠丸殿?”他奇道。   慢吞吞落在后面的发切察觉到前方那不同寻常的气息,敏锐地抬头。   “可恶,斩妖刀。”它调转了前进的方向,扭头往回走,“这个也惹不得,那个也动不得,什么时候能再来个长头发的家伙……”   再一回头,数珠丸瞧见笑面青江还在茫然地看着自己。   “无碍。”   他语气中透露出点点欣慰。   “你回去睡吧。”   笑面青江:“……???”   不是,好歹告诉他怎么回事啊?!   *   第二天一早,堀口千里一走进餐厅,看到的就是脱力地趴在桌上的笑面青江和他对面正在冥想的数珠丸恒次。   “怎么了?”   她这么问着,心里却已经猜出了个大概。   “主人,”乱拽着她咬耳朵,“数珠丸先生好像也没能帮上忙。”   她猜到了,但是——   “为什么?”   一旁的数珠丸早将他们的对话收入耳中,他微微抬首。   “我的打击在太刀中只能算作非常一般,”他道,“昨晚并没有能砍动那发切。”   “发切啊。”   髭切重复了一遍。   “跟我名字挺像呢,这算不算是一种缘分?”   膝丸哭笑不得道:“兄长……!”   “我倒觉得这不是打击的问题。”   早早在这里大致听过一遍起因经过的鹤丸插话进来。   “我应该比数珠丸殿高上一点吧,那时候也没砍成那只怪物呢。”   才来不久的今剑对以前发生的事还不尽然了解,他好奇道:“那只怪物?”   “啊,”鹤丸怀念似的解释起来,“是一只从镜子里钻出来的怪物呢,当时还真是吓到我了。”   “鹤先生。”   烛台切笑眯眯地作势要给他金枪鱼的山药泥上再多添一大勺芥末,“请不要再提那会儿的事了。”   “也是,会让光坊想起不好的回忆啊,”鹤丸理解地点点头,“毕竟那时厨房——”   这么一大团青芥从勺子边缘滚落下来,稳稳当当地落在山药泥上。这么一碟看了就让人涕泗交加的食物被烛台切毫无反驳余地地放在他面前,鹤丸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闭嘴不提了。   “我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鹤丸迅速将话题正回正题。   “但青江就砍得很顺利,照理说胁差的打击不会比太刀高——所以我认为还是本质的问题,数珠丸殿至少还留下了点痕迹吧?”   数珠丸轻轻点了下头。   “我还以为佛刀也能跟灵刀一样,”后藤喃喃自语,“结果不行吗?”   “可能是因为斩妖刀是确实斩杀过鬼怪的……”   堀口千里也觉得这其中的差别实在微妙让人摸不着头脑。   “而佛刀以往只是跟着主人修行佛道,影响是有,但也有一定限度,没有斩妖刀那么让它们畏惧……神刀的情况如何?”   “啊,我也没有真的去斩过,不知道砍了会怎么样。”石切丸失笑道,“之前的那次也是用御币,次郎先生的话——”   他还在那边喝酒呢。   “那这也同理,不是吗?”   药研说:“石切丸先生可以用御币,那如果数珠丸先生念诵经文——”   对哦!   在场众人眼前一亮,连趴着的笑面青江也猛然坐起。   数珠丸却现出了为难之色。   “我的先主,”他轻声说,“日莲上人专持一经而否认诸大乘法。”   “尽管我对这种做法是否正确而抱有疑虑,但到现在为止,主修的也是南无妙法莲华经。”   数珠丸微微停顿了一下。   “一切众生皆能成佛,可此经与驱鬼无关。我原以为贞次只是想让我代为巡视,也以为能稍对它们有些震慑,不过,看来是我多想,也因此惹出了些误会。”   笑面青江:“……”   众刀:“……”   “等等,等等,我懂了。”   加州清光抬起双手,“也就是说,佛经不是不能驱鬼,但得看是佛刀是哪一派的,又修的是哪些佛经?”   “是这样。”   数珠丸应声。   “至少日莲宗没有。”   众人同情地看着笑面青江。   “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结果……”鲶尾沉吟道,“那这次的赌局……”   和泉守兼定闻言一僵。   他不动声色地起身,若无其事地想往门外走去。   “不行哦,和泉守。”   大和守安定笑着拉住了他的衣服,“要愿赌服输啊。”   “兼先生,”堀川一脸爱莫能助,“我就说要多考虑考虑……”   “没关系,青江先生。”   前田贴心地在笑面青江旁边安抚道。   “就像之前说的,至少还有一点钱拿。”   ……他宁愿输,真的。 第62章 六十二个怨灵   午后,赌局的成绩清算完毕。和泉守兼定抱着小判箱走进来时的神情,那实在是一道令人难忘的风景。   “没关系,和泉守先生,以后还是能赢回来的。”鲶尾亲切地把他还扒在箱子上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安定说得对,愿赌服输嘛。”   “……国广。”   “兼先生,”堀川国广苦笑道,“这种事情就算是我也帮不了……”   和泉守还没这么容易放弃。   他神色几番挣扎,眼见鲶尾就要从他手上把箱子拿走,终于心一横,嘴唇动了动。   “主人。”   被他叫到的千里一愣。   自他和堀川国广被重新唤醒后,从一开始的抵触抗拒到后来的默认接受,虽然知道他们已经承认了自己这个审神者的存在,但以主人相称还是头一回。   这,她想,是输得太惨烈以至于意识模糊了吗?   她当然知道和泉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叫她是想做什么,然而——   “不行。”   审神者如是无情拒绝道。   “我之前说过,你们自己掂量着分寸,要是把钱在下个月一号前输完了——”堀口千里残忍地、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当时说的话,“我是不会管的。”   全然是惦念着自己的风范,和泉守的表情才没有立时垮下来。   “而且,”她又补了一刀,“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捅、捅穿了——!   严重内伤的和泉守捂着胸口,看着鲶尾乐呵呵地捧着箱子走开,只想回到昨天猛摇自己的脖子,让他不要一时冲动下注那么多。这下可好,把之前赢的全都赔进去了。   尽管主人不是在说自己,粟田口的短刀们依然心虚地瞧着天花板,他们口袋里的零花钱早就空空如也,唯一还值得庆幸的是药研跟一期哥这回也押了不能,多少赚回来一点能买零食的钱。   ……虽然一期哥管得很严,根本不让他们多吃。   “看,青江先生。”鲶尾将几摞小判放在笑面青江手边,乱也在一边鼓劲道,“振作起来,至少钱还在。”   他视金钱如粪土。   “不,我起不来。”   笑面青江忧郁地说:“除非有主人的安慰。”   安慰?   堀口千里眨了眨眼。   “这样的话,”她道,“我来顶班如何?”   “……诶?!”   不约而同地喊出声后,餐厅内随即陷入了奇异般的寂静。   “但是,”半晌,鲶尾点破了真相,“主人的速度可能也不够吧?”   烛台切口吻也有些担忧,“主人还有起床气的。”   堀口千里:“……”   你们够了。   “现在好多了。”她用了这么长时间来重新适应人类的生活,三年不眠不休的经历在她来到这座本丸重新获得实体后就压在了她的身上,过度的疲惫导致如若休息不够,紧绷的那根弦无法舒缓,她还真不一定压得住那怨气,但至少最近有了缓和的趋势,“至于速度……它们中大多数比怕你们还怕我,也许里面有会听命令的家伙,不用像你们一样遇见什么都得去找青江,总之先试试看吧。”   才换回近侍不久的加州清光习惯性地考虑起这件事,“那平时的公文怎么办?”   “晚上处理。”   “时之政府那边偶尔也会突然发来紧急通知,如果那会儿主人在休息的话——”   “所以只是暂时,”堀口千里越说越觉得可行,“长期这么下去肯定不行。在能在这方面发挥作用的新人来之前,我轮着顶替几天,应该影响不大。”   她瞄了眼青江,毕竟都累成那样了。   ……咦?   她视线一滞。   他什么时候坐起来的?   “——那样的话。”   再次开口的加州清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既然要处理公文,我陪主人一起吧,反正是作为近侍,这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不知何时直起身的笑面青江微弯起眼,“加州先生离灵刀还差得远,不如还是由我来好了。”   堀口千里:“……你不是累了吗?”   他这么有精神,那她还代这个临时班干什么?   “对啊,你不是累了吗。”   加州清光立刻同样反问,又道:“那些鬼怪本来就怕主人吧,是不是灵刀又有什么关系?”   “快,”他摆摆手,“快趴回去。”   “但是按照清光的说法,”大和守安定思索道,“大家都可以吧?”   加州清光:“……你站哪边?”   “我都把近侍的位置还给你了,”他笑眯眯地说,“当然是站我自己这边了。”   “喂!”   “加州清光,”长谷部语气严厉到直接叫了他的全名,“你抢了近侍这么久,难道不应该在这期间让出来吗?”   “嘛,好像是挺有意思的,”髭切托着下巴想了两秒,“你说呢……咦,什么丸来着?”   膝丸:“……膝丸啊,兄长!”   “那么,我有个问题。”   堀口千里看着他们闹了半天,默然开口道:“如果我一个人就能解决,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有什么区别吗?”   哑然,一片哑然。   “没有吗?”   笑面青江那含笑的眼睛看得堀口千里眼皮一跳,“多一个人可以说说话,夜晚不就变得没那么长了吗?”   ……这句话。   她想。   行走在站台间的一千多个日夜,她曾这么想过无数遍。如果有一个人能触碰到她,能跟她交流上哪怕一句话,是否就不会因为怨恨沦落到如斯境地。   现在她的处境与以往大不相同,但那种感觉,她至今仍未忘怀。   “不过,我还是不明白,”她看着见她默认了这说法后再度争吵起来的付丧神们,低声说,“这有什么好争的?”   “善哉善哉。”   三日月瞧着立起来的茶叶梗笑眯了眼。   “守护主人是刀剑的本能,与主人亲近也是,所以才会对前主生出那么些眷恋。”他慢条斯理道,“毕竟是老人家了,晚上不需要太多睡眠,怎样,要考虑考虑吗?”   “三日月殿这样算是作弊吧。”   一期一振忽然响起的声音让三日月笑吟吟地念叨了句“啊,被发现了”,堀口千里抬起头,看见粟田口家一如既往带着温和微笑的太刀,忽然觉得还是尽早脱离这个是非之地比较好。   “你们慢慢商量,我出去一趟。”   在两振太刀目送的视线中,她匆匆起身,往走廊上走去。   “狐之助。”   走过往常白天狐之助会趴伏的位置,堀口千里头也不回地开口叫了一声。   果不其然,话音未落,狐狸式神便轻巧地跃下,“怎么了,审神者大人?”   “最初和最后。”   她道。   “也许我确实很注重仪式感,总之,最开始也是这样跟你一起去找加州清光的吧?”   这座本丸里原有的暗堕化付丧神早被唤醒了个七七八八,那便还剩下最后一振。   ——蜂须贺虎彻。   *   一觉醒来,原本的处境全变了个样是怎样一种体验?   神志重新清明后,发现自己正处在狭小的仓库之中的蜂须贺虎彻面对一张陌生的少女面孔和时之政府的代表狐之助,第一反应便是提起了警惕。他可还记得前任审神者的所为,断没有轻易相信他们的道理。   他阴郁着脸走进自己的房间。   他也还记得昔日的同僚是怎样一种状态,如今却为了观察他们那莫名的转变而消耗了一整个下午。   夕阳的光辉晃过窗际,蜂须贺想起无意间还听到他们在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什么赌局,不由嗤之以鼻。   左文字兄弟交给他的手册被他进门时随意地撂在一边,信任一旦崩坏就很难再次建立,在这之前,他还不打算这么快就去相信这座本丸中的一切。   蜂须贺叹口气,一把拉开了壁橱。   他看着里面成套金光闪闪的盔甲。   物欲横流的本丸,人心冷漠无情,只有这能表明他是虎彻真品的金甲还有些温度。   折射着夕阳余晖的甲胄更显耀眼,蜂须贺满意地看着这金光夺目的质感,正想伸手之际,忽见最里面那套盔甲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愣住。   苍白细长的五指从一侧的袖管中探出来,似有所感地往壁橱外招了招。   蜂须贺:“……”   一定是他开衣柜的方式不对。   他猛然摔上壁橱门,望着虚空中镇定了两秒,才再次拉开门。   预想中的情形并没有出现。   从盔甲一侧穿出的那只手非但没消失,另一边还多了一只。两只手挂在盔甲两边,还轻飘飘地随着他过于激烈的动作晃了晃。   “………………”   这不是他真品的衣服!! 第63章 六十三个怨灵   “你们对我的衣服做了什么?”   听到蜂须贺虎彻气势汹汹的质问,众人无辜地面面相觑。   之于今夜和审神者一起值班的人选,一直争论到现在都没有决定。就在蜂须贺闯进来的前一分钟,还一度有发展到拉到手合场去以胜负决定的趋势——反正有几振灵刀和神刀在,想来也不会有鬼怪敢靠近。   尽管知道这是他们刀剑的本质使然,堀口千里心道这也太夸张,赶紧叫停。   “衣服?”蜂须贺那怒气不似作伪,她也顺着问了一句,“上一次去他房间的是谁?”   “我。”   长谷部立刻回答了主人的问题。   “相信我,主人,”他严肃地说,“我只是去打扫了卫生,没有做任何除了您命令之外的事。”   蜂须贺:“……那我的出阵服是怎么回事?”   乱疑惑道:“蜂须贺先生的出阵服出什么事了吗?”   慌慌张张地把衣柜门再次关上后匆忙在边上找了半天锁头却一无所获的蜂须贺虎彻,最后只能把桌子拖过来挡住壁橱,确认那玩意不会跑出来后才惊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一双苍白无力的手飘在袖子里的境况太过诡异,他一点都不想去回忆当时的情景,可这会儿还不得不硬着头皮复述一遍。   “……冒出,”他咬牙说,“冒出了一双手。”   众刀两两对视一眼。   “果然。”烛台切一副过来人的欣慰口吻。   “果然啊,”大和守安定以一模一样的语气说道,他脸上笑意不减,看了眼窗外,“黄昏真是个好时候呢。”   “什么果然不果然?”   蜂须贺心里的警钟尖叫得越来越大声。   “一看就知道没看那本手册呢,真是太愚蠢了,”宗三带着有些幸灾乐祸的微笑,“对吗,小夜?”   宗三哥自己当时明明一开始也没打算看……   心里这么想着,小夜还是乖乖点了点头。   “将手册上的警告置之不理是不行的呢,蜂须贺殿。”一期一振温和地说。   “就是。”   沉浸在输光了钱的失意中许久,终于看见了比自己还惨的人,和泉守得意地附和。   “什么‘夜间禁止出行’、‘遇到有人问你漂不漂亮先跑再说’,只有照着这些做才能在这本丸里安全地生活下去啊。”   “嗝,”时至黄昏,不动行光的酒已经醒了大半,只是一开口仍然忍不住打了个嗝,“没错。”   这些家伙在说什么呢?   笑面青江满脸冷漠地想。   一个个刚来的时候要么压根不看安全守则,要么看了也不当回事,最后出了事才知道“哦原来是真的”跑来找他——他的睡眠时间可不就是这么没的。   现在到底哪来的底气?   他正想开口揭穿他们的真面目,审神者先于他一步站了起来。   “这里闹鬼。”   她面对蜂须贺震惊的神情,没有给他半点消化的时间。   “先去看看是什么妖怪吧。”   早在刚来本丸的时候,她就对蜂须贺那衣柜留下了不小的印象。在他挪开方桌、准备拉开柜门时,堀口千里早有预感地遮了下眼睛,这才不至于被那满壁橱的金色服饰给晃了眼。   “不、不管什么时候看蜂须贺先生的衣服,”鲶尾视线移到一边,哭笑不得道,“果然都会觉得太……”   他努力寻找着一个合适的词。   “太耀眼了啊。”   “不,”旁边的骨喰摘下墨镜,扯扯他的袖子,“看那里。”   以金色风衣为主体的盔甲挂在那里,一双细细长长、苍白如纸的人手一左一右地从袖子中伸出,摇摇摆摆地招摇着。   然而,除却两只袖口,其余的地方空空荡荡,就像是这双手凭空依附在了这衣服上似的。   这场景乍一看确实令人背后发毛、浑身不适,可在场的付丧神们多多少少都看过些鬼怪,就连粟田口家新来的前田跟秋田都跟人偶混得熟了几分,更何况现在还有审神者跟灵刀们在,这点小场面根本没在怕的。   为什么,脸色仍不大好的蜂须贺狐疑地打量着这些一脸淡然的家伙,为什么你们这么熟练?   堀口千里伸手拿起了衣架。   “你们,”她看着那双手继手指纠在一起后又试图做出各种各样的手势来传达信息,“谁懂手语吗?”   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小夜。”   笑面青江想起跟山童交流百分百无障碍的小夜左文字,侧头问道:“你能看得懂吗?”   小夜困惑地看着它比划来比划去,也是沉默地摇头。   那就没办法了。   堀口千里想。   “交流不了的话,”她试探道,“就直接净化?”   那双手明显是被这句话吓了一跳,拖动着风衣上各式沉甸甸的护甲就生拉硬拽地做出个合掌的姿势,拼命拜托着。   ——这倒是能看懂。   “不如……还是放它一马?”   鹤丸看着开口的烛台切,笑嘻嘻地调侃:“光坊心软了?”   “嗯,”烛台切回以不输于他的笑意,“让我想起厨房里的那位呢。”   鹤丸:“……”   对不起,他错了,他一点都不想回忆起那些噩梦。   见他们一点都没有惧意,蜂须贺那紧绷着的情绪也缓和了些。   “它是在我虎彻真品的衣服上,”他强调道,“就算不净化,至少找个办法把它给弄下来吧?”   “那个……蜂须贺。”   药研沉吟。   “恕我直言,现在的问题可能不是这个。”   蜂须贺:“……?”   “可以去看看那本手册,上面也有写。”后藤解释说,“长期不住人的房间可能会有鬼怪趁虚而入,现在既然已经出现了一个,到了晚上不知道会不会有其他的——”   蜂须贺:“………………”   他笑了一声。   “区区鬼怪,”他扬起下巴,“虎彻的真品怎么可能会怕。”   堀川国广莫名觉得这句话听着有些耳熟,他下意识看了和泉守兼定一眼,后者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烛台切,”蜂须贺扭头问,“我记得你是一个人住?”   “啊、对。”   烛台切不明所以道:“至少现在小贞和小伽罗还没来——”   “那正好,我跟你一间了。”   烛台切沉默了片刻。   “可以是可以,但是……”   说好的不怕呢?!   *   “其实,就算真住原来的房间也没关系,反正今晚主人也是要当班的,有什么事也都能及时解决呢。”   “话是这么说,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堀口千里停下脚步,瞧着正笑得一脸无害的笑面青江。   “比起那个,你一定要跟出来一起,我现在在想我代班的意义是什么。”   仗着自己劳苦功高,最后还是笑面青江抢下了这个名额。堀口千里对此颇有看法,但这确实是本丸里大家勉强达成的一致——里面可能夹了几张执拗的否决票——再加上当事人自己乐意,她拦着好像反而无趣。   “这不就是意义本身了吗?”笑面青江挑挑眉。   “有时候,”他道,“哪怕是再繁杂无趣的工作,如果是跟合适的人一起,也会变得有意思很多——难道主人就没有这种时候吗?”   他这话问出的语气有些轻佻,堀口千里却显然因此深思熟虑了半天才做出了回答。   “好像是有。”她说。   笑面青江闻言险些脚下一滑。   居、居然还真有——   而且根据她的反应,肯定不是说现在。   他脸上的笑容差点没挂住,好半天才斟酌出言辞,“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论跟审神者共事时间最长的——加州清光?压切长谷部?   “看上去很冷漠的人。”   笑面青江一怔。   原来不是本丸的吗……   “有时候会很严厉地训斥受伤的学生,但处理伤口时动作比谁都温柔。”堀口千里的脸上带着回忆般的神色,“大概算是外冷内热吧,所以我才时不时连课余时间都要往医务室跑去帮忙。”   “不过……”   “那种感情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以及会有这种感情的原因……已经全部忘了。”她回头瞥了眼还愣在原地的笑面青江,“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不。”   笑面青江视线游移。   倒不如说……还真是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   还没等他弄清楚这矛盾心情的来源,堀口千里已然又开了口。   “快点把这一趟巡视完,”她心算着剩余的路程,“一会儿还要回去提前处理下明天的工作,其他的——”   她的视线落在走廊的尽头,其中一扇房门前。   那里聚集着一团团黑影。   那里,堀口千里皱起眉,应该是三条家的部屋?   *   “今天也不行吗?”   “肯定啊,谁敢进去啊?”   “太可惜了……我还想跟小天狗玩的……”   “要发挥我们天狗同好会坚持不懈的精神,”其中一只妖怪鼓劲道,“等等,再等等,齐心协力,坐断钢筋。也许我们再攒攒力量能一起直接做掉那个家伙——”   “哪个家伙?”   突兀响起的陌生女声并未使它起疑,不在意地挥了挥爪并回过头,“还能有哪个家伙,不就是那把神——”   扭头时,它看见了鬼生中最恐怖的景象。   神情稀松平常却无一处不透露着危险的黑发少女,和站在她旁边言笑晏晏的斩妖刀。   “……刀。” 第64章 六十四个怨灵   “我收回我之前的话。”   堀口千里不紧不慢地走进转角,看着被围堵在角落的妖怪,略一歪头,嘴角上挑,露出个在滚箩匾眼里无异于恶魔的笑容。至于将它堵到这里的笑面青江,在它看来早已跟仇人没什么区别了。   最气的是它还不敢也没法报复。   滚箩匾瑟瑟发抖,它绝望地、小心翼翼地扭头瞄了一眼后面紧闭的窗户,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小短手有没有可能在这两人反应过来前拧开拴锁逃走。   它在心里比划了下长度。   可能性为零。   长叹一口气,滚箩匾想起那群口口声声说要建立天狗同好会的家伙们。   革命同僚?兄弟情义?   不可能的,不存在的,大家都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小麻雀。早在发现审神者和斩妖刀齐齐出现的三秒之内,最外围的鬼怪们就撒丫子溜了个精光,这紧要关头也顾不上其他人谁往哪儿跑了,总之自己能逃得越远越好。   作为一只圆圆扁扁的箩匾,滚箩匾天生生了双短手短脚,跑是肯定跑不动的,平时就全靠滚来滚去。它自己时常引以为豪,觉得别的妖怪都没有它这么有个性的移动方式,可这会儿才真是吃了苦头——恐惧跟惊惶双重交加,它滚起来根本顾不上方向,简直是两步一撞墙,撞得那叫一个头晕目眩两眼昏花。   然后?   然后就被堵在了这里。   手太短,委屈的滚箩匾还摸不到自己的后脑勺,它敢打赌那里起了满头包。   “鲶尾说得对,我速度确实差一点。”堀口千里打量着这妖怪,它的原身似乎是一只竹枝编制的容器,一双眼睛是跟身体不符的细长,她继续说道,“这种情况下,多出一个人是必要的,至少你能追得上。”   站在一旁抱着双臂的笑面青江听到这话,自动将其理解为夸奖。   他唇边的笑意一如既往地妖冶,“该说是幸不辱命吗?”   “嗯,辛苦了——话说回来。”   堀口千里再度看向滚箩匾。   “我记得,就是你说要做掉石切丸的吧?”   一阵寒意陡然升起。   “没有!”滚箩匾矢口否认,“你在做梦!”   堀口千里:“嗯?”   “我在做梦我在做梦!”   意识到自己的口不择言,滚箩匾连忙补救,“我说的都是梦话,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一回吧!”   它从箩匾抖成了一只筛子,抖着抖着,怀里揣着的东西就给掉了出来。堀口千里只觉得有点眼熟,还没等她看清楚那白白的东西是什么,滚箩匾就一把又给捞了回去,她下意识瞄了瞄夜间侦察出众的胁差,后者神奇地领会到了她眼神的意思。   “主人,”他笑吟吟地开口,“那是根手骨哦。”   “你藏着这东西干什么?”   堀口千里起了疑心。   “我捡到的,”滚箩匾小声嘀咕道,“虽然这里是你的地盘,但谁捡到就是谁的,难道不是我的吗?”   它小心翼翼地去瞅堀口千里的表情,生怕她一个起意要把自己的痒痒挠抢走。   “你们看。”   仿佛是为了说服堀口千里和笑面青江,滚箩匾捂着手骨,另一只短手竭力往背后伸了伸,“我摸不到这里,有了这个就能方便很多。”   算了,管它什么骨头不骨头。   堀口千里危险地眯起眼。   “石切丸什么都没干吧,”她道,“为什么要——‘做’了他?”   “因为……”   滚箩匾嗫喏道。   “因为他在,我们都不敢进去找小天狗玩啊。”   ——那石切丸可真是太无辜了。   她一时震惊于这个逻辑,想象了一下石切丸听到这话的表情,大约也是无奈的苦笑。   “如你所愿,我这次放你一马,但这是让你回去通知它们的意思。告诉它们,我说,不管你们到底在想什么,”沉默半晌,堀口千里以手为刀,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再敢向今剑或是石切丸下手,就是这个下场。”   基于力量压制上的威胁,简单粗暴而有效。   滚箩匾一震,直接呜咽出了声。   吓、吓哭了。   堀口千里:“……”   笑面青江:“……”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堀口千里莫名其妙地想,她想起今剑的复述,真不敢想象这家伙也是当初口口声声说要把小天狗欺负哭的其中之一。   该不会就是被大的欺负了才跑回来欺负小的吧?   “给你三秒钟时间。”   她继续板着脸说。   “把我的话告诉它们,三,二——”   一个“一”字还没出口,滚箩匾捂着脸开始骨碌碌地翻跟头。堀口千里看着它哭着滚走的背影,心情复杂。   “我有那么可怕吗?”她回头问笑面青江。   “不,”被她注视着的斩妖刀讶然道,“倒不如说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吧?”   他弯起眼。   “至少对我而言是这样呢。”   “……嗯。”   也许也还是本能的畏惧吧,堀口千里想,不过能吓成这样也真挺奇怪的。   “走吧,”她说,“还有一堆事要做。”   *   堀口千里睡下是在天将亮时,醒来已是午前。   有些工作能提前处理,有些却是得当天做完后再总结整理的——就比如每次出阵的情况,都得详细地等记下来再递交给时之政府,好让他们针对时间溯行军的动向做出进一步的部署。虽说其中有些交给付丧神□□就行,但在这种事上一贯改不了优等生作风的堀口千里总觉得还是亲力亲为的好。   听到推门的声音,她睁开眼睛,迟疑着抬起头,活动了下有些酸疼的后颈。   推门进来的加州清光“咦”了一声,“主人醒了?”   “我说过我很容易醒吧。”堀口千里看着胳膊下压着的文件,难以想象自己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但是,”他指了指审神者的肩膀,“我之前进来你就没醒啊。”   堀口千里一愣,抬手摸了上去。   盖在肩膀上的羽织虽薄,在这种温度下御寒也够了。她看着手下的浅葱色,虽然看不见后面的“诚”字,但看这熟悉的配色就知道八成是跟大和守安定借的。   “为什么不叫醒我?”   加州清光用一脸“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的表情看着她。   “半夜不睡,白天还要撑着工作,果然还是很勉强吧。”他拉了下有些松垮的围巾,“如果不是知道主人被叫起来肯定是要接着做下去,我早都要叫你起来回去睡了。”   堀口千里张了张口,意识到这还真没处反驳。   但那点威严还是要有。   她生生把有点想打哈欠的困意又给忍了回去。   “不过,”加州清光又道,“这次我确实是来叫主人的。”   “锻冶所完工。”   他竖起一根食指。   “新人来了。”   这也算是两手做的准备,一面是由她暂时代班——尽管这代班代得没什么作用——另一面是以每一到两天的单位迎来新的刀剑,这也是刨除掉那些锻造失败的次数后得出的速度。   鲶尾的赌局还在跃跃欲试,但这次的新人好像有点与众不同。   “……我是大俱利伽罗,没什么可说的。”   肤色偏黑的付丧神满脸平静与抗拒,“没有和你们搞好关系的意思。”   可这……不是搞不搞好关系的问题。   一期一振笑得有些为难,拿不准主意该怎么把又还到他手上的手册交给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是最开始的持有者,现在仿佛都默认是他来保管。   “没关系没关系,”一听来的人是大俱利伽罗,立刻从厨房中出来的烛台切擦干手,笑道,“一期殿,交给我就可以了。”   “对哦,”前田恍然道,“烛台切先生跟大俱利先生都是伊达家的刀吧。”   “没错。”   从一期一振手上接过手册交给大俱利,烛台切又转头朝后者道。   “小伽罗,来。”   他对这个可没什么兴趣。   如是想着的大俱利伽罗只想随意地把这册子一塞。   “不行,”烛台切制止了他的行为,“这个可要好好看才行,一个字都不能漏掉。”   大俱利看着他,到了还是没继续往兜里塞。他随便翻开手册,视线顺着向下扫,忽然顿住了。   “我看完了。”   他视线一一扫过上面的字句,翻到空白页以后“啪”地合上,下意识捏了下拳头后又松开,面上不为所动地又塞回了烛台切的手里。   “跟我没关系。”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包括堀口千里在内,其余付丧神的视线也都又转回了烛台切的身上。   “对了,”乱想起什么,“大俱利先生的纹身……”   “那个啊。”   了解大俱利秉性的烛台切丝毫不恼,他笑道:“我记得是不动明王的象征,不过在这里应该起不到什么效果。”   意识到赌局无望的鲶尾叹了口气。   “总之,”烛台切想着大俱利的反应,若有所思道,“小伽罗不怕就好了。”   这样他也就放心了。   *   是夜。   听着不远处两道均匀的呼吸声,完全想不明白他们是怎么睡得着的大俱利伽罗紧绷着下巴,面无表情地在黑暗中瞪着天花板。   他失眠了。 第65章 六十五个怨灵   光忠为什么不点夜灯?   大俱利伽罗沉默地想道。   黑沉沉的阴暗之所,任何稍有点不寻常的痕迹都会被放大。这座本丸到底距建成也过了有几年的时间,再加上中途那段废置的时间,天花板的边角处总会留下些划痕跟难以除去的污渍,白天不惹眼,晚上却容易让人多想。   所谓的安全守则上的字句还在他脑海中历历在目,只要一闭上眼,那些天花板上可疑的黑影仿佛就会具现化出手册里被绘声绘色地描述出模样的鬼怪。这群家伙在这方面竟然能弄出这么好的文字功底,不跟他们搞好关系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他在心里算着现在几点。   安静的夜晚,一分一秒都被拉扯得极长,偏偏这间房里没有挂钟,只有个小闹钟摆在烛台切床头用来提醒自己几点起来做早餐。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能看清指针指在哪里,也就胁差或者短刀做得到。   大脑清明了许久,大俱利终于感到了点点困意,他迟疑着想合上眼皮,真这么做了又有些犹豫,就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   视野变得模糊之际,大俱利似乎瞥到了什么黑色的东西一闪而过。   他猛地睁开眼,看清楚那是一缕头发丝。   大俱利瞧着那长头发从一缕变成了一束,再变成一把——再然后,一颗倒着的头慢慢从天花板穿透下来,好巧不巧,偏偏就是他先前一直盯着看的地方。   先是头发,后是头,然后是脖子。倒悬着的女人脸在黑暗中也是渗人的白,额头上的血痕透着乌黑,与之形成的反差再鲜明不过。她浑浊得发黄的眼珠凝视着睡在不同方向的烛台切和蜂须贺,下一秒突然就毫无预警地转向了大俱利伽罗。   视线对了个正着。   就那么一眼。   一眼万年。   大俱利:“……”   他额角上的青筋突突直跳,硬是绷住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气氛僵持着,片刻后,在大俱利就要忍不住去摸他放在枕头边的本体时,女鬼一点点地往上缩去,小半个肩膀和脑袋再次进入了天花板。   眼瞧她最后一点头发丝尖儿消失在那圈刮痕里,大俱利瞪着那里的天花板,数秒过后,直接掀了自己的被子。   他视线游移过房间内的其他角落,确认没再有其他鬼怪后,挪向了另一人的床边。   他站在烛台切的床头,低低出声。   “光忠。”   正在睡梦中的烛台切一睁眼就看见头顶上浮着的一双眼睛,惊得往后一缩。   “哇啊……!”他再定睛细看,反应过来是大俱利伽罗,不由挂着冷汗抚平狂乱的心跳苦笑道,“小伽罗,这差点吓死我了。”   烛台切这一喊直接也吵醒了另一边的蜂须贺虎彻,紫色的长发散乱地披在身下,他有些不耐烦地翻了个身,“你们在吵什么?”   大俱利:“有鬼。”   他毫无任何感情波动吐出来的两个字一入耳,蜂须贺翻身的动作霎时僵住了。   手撑在床侧,整个人都不大好的蜂须贺一点点地抬头,梗着脖子看向烛台切,“不是说这个房间没鬼吗?”   “唔,”烛台切也一头雾水,“我以为是这样呢。”   他转向大俱利,“小伽罗,你看到了什么?”   “……”   沉默了几秒,大俱利指了指先前那个角落。   “一个女人,”他道,“在那里出现了。”   烛台切和蜂须贺的视线齐刷刷地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除了几道凌乱的刮蹭痕迹外什么都没看到。   蜂须贺:“……真的有吗?”   “小伽罗不会骗人的。”   烛台切若有所思地盯着那边,又瞄了眼闹钟。   “不要紧,”他道,“反正这两天有主人和青江君值夜,这个时间应该在执务室,保险起见跟他们说一声就行。”   “对了。”   他疑惑地看着大俱利,“小伽罗,你没睡吗?”   大俱利伽罗半天没吭声,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在烛台切关切的目光中道了句:“我不困。”   “果然是刚来还不习惯吗?”   烛台切自动为他找好了台阶,大俱利顿了顿,点了下头。   “嗯……我现在去找主人,”烛台切征求意见似的问道,“小伽罗也一起?”   虽然是问,但说实话,他一个人也有点毛。   大俱利毫不迟疑地说了声“好”。   至少他不想单独跟蜂须贺待在一块儿。   但后者沉吟了片刻,也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虎彻的真品才不会害怕这种玩意,”面对烛台切疑问的眼神,蜂须贺没有丝毫的不自在,义正言辞道,“我只是为了确保同僚的安全。”   ……骗人。   烛台切心道。   刚醒的时候明明一副“我不跟你们同流合污”的样子。   但他好心地没有揭穿,微笑着打开了在另两人眼中无异于潘多拉魔盒的房门。   “那,走吧?”   *   “这本?”   “不,再往左。”   “这个?”   堀口千里抽空抬头瞄了一眼,“手底下那个。”   看见笑面青江轻笑着冲她晃了晃那本《西历2206年会议纪要》,她点点头,什么都没说,接着埋下头去。   “主人也太冷淡了,”果然又听见这么句抱怨,“没有夸奖可是会让人非常空虚的。”   “不会。”   “会哦。”   他整理了下遮着右眼的刘海。   “不然我把这本会议记录放在这里,主人自己过来拿?”   堀口千里斜着眼瞧了他一眼。   “时间是很宝贵的。”   “怎么会,”他戏谑道,“反正这两天巡视下来,除了昨晚遇到那群妖怪以外什么都没发生,今天都到这时候了,肯定也不会出什么事——”   “笃笃。”   笑面青江的笑容僵住了。   堀口千里眨眨眼,按了下圆珠笔,收起笔尖。   秒收FLAG,她觉得还行。   “谁?”她问。   “是我,”继敲门声后,门外响起烛台切的声音,“主人。”   得到开门的应允,在对方将门打开时,堀口千里原以为只是烛台切一人,结果一看一二三,三个人齐活了。   “你们三个怎么都来了?”   大俱利显然不太想理这个问题,但到底碍于是审神者,开口道:“光忠要我一起。”   烛台切轻咳了一声。   “我是出于他们的安全考虑,”蜂须贺说,“不要小瞧虎彻真品的实力。”   得了,就算你是虎彻真品也斩不了鬼。   堀口千里懂了。   说到底不过一个怕字。   “原来如此,”听过唯一目击证人大俱利寡言少语的描述,堀口千里倒是想起了什么,“听上去跟山姥切说的有点像。”   路上昏暗,烛台切在这样的诡异氛围下没敢多问。他也是直到这时才听到详细的情况,皱着眉,“还真是,山姥切君确实有说过类似的事情,我记得,石切丸殿也提到过?”   在他入住后,就突兀地从房间里逃开了——之类的。   “可能没有恶意,只是误入你们房间的。”   堀口千里道。   “不过,如果不放心的话,青江你去。”   笑面青江:“……诶?”   他不明所以地指了指自己,忽然明白过来她是在指他身上的传说。   *   他从来没有这么想否认这个。   完全笑不出来的笑面青江想。   据传,放着笑面青江的地方就不会出现幽灵。   他百无聊赖地坐在墙边的一把椅子上,住在这房间的三人从一开始的辗转反侧到后来的相继入睡。他们倒是睡得安稳,苦了他在这坐了半宿。   他掀起窗帘的一角,看见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朝霞开始晕染,笑面青江心道这会儿应该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   他站起身离开房间,往执务室的方向走去。   他在礼节上可没有太多拘束,轻敲两下,径直推门而入。   “主——”   最后一个音被他咬在嘴里,笑面青江看着正趴在桌上的审神者,有些讶然地一挑眉。   睡着了?   他缓步走上前。   少女将脸埋在自己的双臂间,离近了也只看得见小半边侧脸,和尖尖的、带一点圆润弧度的下巴。呼吸均匀绵长,只有眼睫在轻微地颤动,乌黑的长发顺着背部的曲线披落,看上去就柔顺非常。   想起审神者前两次的“安慰”,笑面青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但是不行。   在即将触碰上的前一秒,他的动作停在了空中。   他看着自己光裸着的手背,心想要是跟出阵时一样戴着手套就好了。   可那样的话,真的能切实地感受到发丝在指间滑落的触感吗?   笑面青江眸光微动,到底还是收回手,转身往外走去。   审神者没有羽织,他也不像有些刀一样有身披羽织的习惯。白装束可以吗?虽然知道审神者不会忌讳这个,但果然还是有点——   门“咔哒”落上的同时,堀口千里缓缓睁开了眼。   她被笑面青江推门进来的声音惊醒,却在听到他走近时好奇他要做什么,佯装自己还没醒来。   堀口千里坐起身,照着他刚才的动作往头顶比划了下。   这算什么?   她想。 第66章 六十六个怨灵   这样的行为,到底代表什么意义?   堀口千里慢慢将手落下,凝视着自己的手心。   她猜得出笑面青江想做什么,人对靠近自己面部的东西总有超乎寻常的警惕心,她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对方的手在头顶停留了许久——又或者只是她这么感觉。   但她猜不透那只想要触碰却迟迟未落下的手到底是意图为何。的确,她对笑面青江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可那不过是基于见他那么辛苦之后的安抚,当这个行为在两人间的立场翻转过来之后,于堀口千里而言只剩下了“意味不明”四个字。   她又不像青江一样需要安抚,为什么会想要触碰?   又是为什么会收回手?   后者还好理解,就像以前任何一次避免直接跟审神者产生肢体上的碰触一样。然而,她所有的困惑兜兜转转回到前面那一点,即他这么做的出发点。   也许这事放在她死前会更容易想得多些。十六七岁正是会对一切浮想联翩的年纪,尽管她就读的是女校,也不像其他人一样参加些跟别校男生交往的联谊会,但这并不妨碍她像所有跟她同龄的女生一样对男女间的感情心存幻想,不然也不会对久神老师生出些朦胧的好感。   然而,现在的情况全不一样了。   想想有点可笑。   她想。   刀剑为身的付丧神继获得人身后也有了人心,至少在平常的相处间跟寻常人类无二。而她这个曾为人类的审神者却忘记了人类会有的那些感情,爱恨嗔怒里把最先那个字丢了个精光,连理解自己以前的想法都变得困难。   门锁转动产生轻微的响动,堀口千里一愣,还没来得及趴回去,直接对上了开了门的笑面青江的眼睛。   出于不同原因却同样感到心虚的两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   “咳,”笑面青江轻咳一声,假装自己手上没有拿着白装束,“主人醒了?”   “什么时候醒的?”他若无其事地多问了句。   千万别让主人知道他想偷偷摸头。   “就刚才。”   总觉得自己在装睡这种事情说出来很奇怪。   人生在世不过一个戏字,堀口千里眼睛都没眨地敷衍过去。   “你拿着那个干什么?”   果然还是被看见了。   “只是想着主人这么睡着可能会着凉,”笑面青江索性也不再遮掩,“怎样,现在要回房睡吗?”   表面装得再好,堀口千里还沉在困惑里,听见这话难免犹豫了一下。   这犹豫看在笑面青江眼里,他弯了弯眼:“需要侍寝吗?”   堀口千里:“……哈?”   “玩笑,只是个玩笑,”看见审神者满脸“你仿佛在逗我”的表情,笑面青江笑眯眯地澄清,“主人也太容易想多了吧?”   先提起这种话题的人是怎么好意思反过来说她的?   堀口千里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不。反正刚才小睡了一会儿,现在也不困。”倒不如说是还在费解之中,根本没心思回去补觉,“比起这个,你回去休息吧,不是在烛台切他们那边守了半天吗?”   “是是。”   “主人的命令的话,”他学着某位打刀的腔调,只可惜从语气到内容都是十足的不像,“那就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亲手将门扉在眼前合上,笑面青江眉眼间的笑意逐渐淡去,他沉默地注视着木门,仿佛真能就此直接透过木板看到门另一边的景象。半晌,他嘴角重新带上弧度,没事人似的转身向自己房间的那一侧走去。   他离开的房间之内,“啪嗒”一声,一个不小心的失误,转在堀口千里指尖的圆珠笔落在桌上,顺着平滑的桌面骨碌碌滚落在地。她弯腰将笔拾起,心道这种烦躁的状态还真是容易让人心神不宁。   学生时代需要考虑的烦恼很简单,她要面对的最难也不过是一道解不出来的理科题。可感情这种人类亘古不变的哲学问题就又不一样了,更何况——   笑面青江牵出的思绪,迫使她不得不去思考接下来需要面对的事。   她早先终于把宗三左文字的报告书递交上去,作为时之政府指派到这里的审神者,任务应该也算完成大半。但相对剩下的一小半,反倒正对应了最重要的那部分。   堀口千里做了个深呼吸。   那家伙的那些要求。   这些念头占据了太多思考空间,等堀口千里回过神,才发现挂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七。   等分针慢慢悠悠晃过小半格,执务室的门忽然毫无预警地被人推开。   ……啊。   忘记了,她眨眨眼,清光早上会过来的。   “诶?”加州清光显然比她还要惊讶,“主人今天没去睡吗?”   审神者的办公时间挪到凌晨,近侍的工作也就随之发生了更改。加州清光昨天早上就自己来执务室取过当天的当番表和出阵名单,今早自然也是同样,这是两人间不言自说的默契。   “至少现在不怎么想睡。”   堀口千里看着桌上那些在她发呆期间被完全遗忘的文件,叹了口气。   这工作效率真是令人发指。   加州清光探头过来看了一眼,似乎将此误以为了是上面写着的内容的原因。   “确实,”他道,“最近溯行军的实力比以前强出了不少。”   她揉着额角的动作一顿。   “这一点倒能理解。”   堀口千里若有所思。   “就像时之政府在汇集审神者们上报的战绩,好不断针对溯行军的动向做出应对,历史修正主义者那边应该也在做同样的事。”   “没关系——”   加州清光一把抽出她手里的文件。   “还没有到不能应对的程度,主人安心回去休息就好,一旦留下黑眼圈——啊,我不是说那样就不可爱,但这么一直撑着不睡对身体不好吧?”   “那得我睡得着才行,”千里托着下巴,“在那之前,先跟昨天一样让刀匠开工——”   “叮铃铃铃!”   桌上的座机蓦地响起。   堀口千里和加州清光不明所以地对视一眼,不知道这大早上的会是谁来电话。   先前的暗堕传闻直接导致他们跟别的本丸没有多少往来,时之政府要下达什么政令也多是通过狐之助传达,上次电话响起还是万屋老板打来说第二天早上送到东西。可这回又没定什么——   “喂?”她接起电话。   偏偏就是万屋老板那熟悉的声音。   “喂,请问是021号本丸吗?”   “是,”堀口千里应道,“有什么事吗?”   “啊,太好了,你们前两天在我这里订的电视机和DVD机——”   堀口千里:“……电视?”   找到始作俑者并不复杂。   被弟弟们供出来的鲶尾哈哈干笑了两声,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用做庄挣来的钱悄悄买电视的行为交代了个干净。   “只是想多个娱乐消遣啦,”鲶尾努力辩解道,“瞒着大家是因为……虽然知道主人不会反对,但一期哥他可能——”   他本来想让万屋直接送来,哪想到还顺着上次的联系方式打给了审神者确认。   “为什么一期会不同意?”堀口千里好奇地问。   “一期哥……”秋田对了对手指,“觉得我们会看坏眼睛。”   “真是的。”   乱鼓起脸颊。   “明明是刀,根本不可能会近视,都怪药研给一期哥的错觉。”   “啊?”   莫名其妙背了锅的药研无辜地取下眼镜,“我这是平光的。”   “大将,”后藤的关注点显然更实际点,“电视到了吗?”   “刚才说是已经出发了。”   堀口千里看了一眼大门的方向,“估计一会儿吧。”   所谓的“一会儿”不过是十分钟后,万屋的两名送货员抬着电视机进门,还捎带了帮忙安装的服务。电视被放在广阔的和室,粟田口们跃跃欲试地看着他们调试频道,确认电视机运转正常,旁边的一期一振看着自家又一次先斩后奏的弟弟们,一脸复杂。   “咦?”还在期待地东瞧西瞧的后藤注意到装电视的大纸盒里斜出的边角,“这是什么?”   送货员的其中一人闻言回头,看到他指的地方也“咦”了一声。   “我们装箱的时候有看到那个吗?”   他问另一人,后者也摇了摇头。   堀口千里伸手拿出那盒子,发现是一盘包装封面都有些模糊不清的DVD。   “这个给你们带回去?”   “啊,不用了,一盘DVD而已。”送货员小哥显然也没把这放在心上,对着她露出了个笑容,“可能不小心夹进去的,就当是饶头。”   但是这看上去……   堀口千里看着这看不清原本模样的包装,心想要是什么糟糕的内容就尴尬了。   不过她也不好驳了人家的面子,姑且算是收了下来。等到电视和DVD机安装停当,堀口千里在收货单上签了她的审神者代号,送货员离开后,她也正要出门前忽然想起了文件上的内容和加州清光所说的话。   负伤回来的人也确实变多了。   “最近——”   她问。   “你们觉得溯行军的实力如何?”   短刀和胁差们面面相觑。   “好像,”乱犹豫道,“是强了很多。”   “对战时会勉强吗?”   “也还好啦……”   五虎退小声说,“只有一点点。”   果然还是会吧。   “那么,”她说,“下次出阵,我还是跟着一起好了。”   “不行。”   一期一振出声制止,“以前发生的事我听药研和乱说过,就算主人可以用灵力作战——”   他缓了下语气。   “受伤和流血对我们来说是寻常事,但于主人而言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吧?如果状态再受到什么影响……”   “我知道,但知道是知道,”堀口千里也皱起眉,“任由溯行军这样下去也不是事。”   “啊!”   乱猛地拍了下手。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为了将对历史的影响减小到最低,政府是只允许每次一队六人出行,可是,这只限于我们吧?除此之外,像主人就可以一起跟去啊,所以同理——”   他眨了下眼睛。   “战斗力的话,这里不是有现成的吗?” 第67章 六十七个怨灵   “什么什么,”本来还在捣鼓电视的鲶尾一听这边的动静,马上把脑袋凑了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啊,鲶尾哥,”乱藤四郎笑得狡黠,“我只是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堀口千里转瞬就明白了乱意指何处,顺势开口道:“我们刚才聊到这段时间溯行军那边的问题,乱说可以——”   她挑挑眉。   “借用这里那些妖怪的力量?”   “主人——”   乱不满地看着根本没给他什么时间卖关子的审神者,末了也只好一摊手。   “嗯,就是这样。”   鲶尾:“诶——?”   “可能吗?”这么问出声的是骨喰。   “肯定可以的吧?”乱振振有词地为自己的提议辩护道,“主人他们去找一期哥的时候,不是也一起带上了人偶小姐吗?说到这个,人偶小姐一开始也自己一个人跑出去过,这能证明暂时离开本丸是可行的,只要灵力足够支撑就能——”   “但是。”   药研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其中的纰漏,“除了人偶之外,没谁是能在白天活动的吧?”   “不不不,”后藤一听审神者和乱的话也眼前一亮,反驳道,“烛台切先生有说过,最近碗柜里那只手好像是因为对盘子的执念,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了。等烛台切先生他们出阵回来,再问问他怎么样?”   “可人偶也好手也好,都根本没法打啊。”   鲶尾嘟囔道:“难道要把碗柜搬过去,让它对着溯行军丢盘子吗?”   那画面想想就太美。   也对,这战力堪忧啊。   而且……   众人想起曾砸了厨房后就被噩梦缠身的鹤丸国永,不由抖了抖。   “的确,就算真的搬上战场,”一期一振被弟弟们这异想天开的想法搞得哭笑不得,“估计也不会愿意扔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前田倒联想到了另一个方面,他转向堀口千里,“主君,如果是在夜间的战场……能在夜晚出动的妖怪中应该有比较强力的存在吧?”   审神者闻言沉吟了足有一分钟。   尽管仅限于夜战,但能多做一点是一点。   “这样吧,”她道。   “虽然计划不一定能顺利实施,不过,我今晚值夜的时候会去问问。”源氏兄弟也好,她跟青江也好,平时巡逻时大多时候都只像是在没人的走廊上走了一趟,也不知是不是鬼怪见了他们过来都纷纷躲藏起来,不过,那些已经暴露自己存在的就好找多了,“好像是有能派上用场的家伙。”   用她的住她的这么长时间,也该付出点什么了。   堀口千里看了眼表,起身,“差不多到时间了。”   “主公大人,”五虎退问,“不跟我们一起看电视吗?”   “你们先看。”她道,“我之前让刀匠锻了一振刀,居然难得地能跟我说出个确切的时间……现在是时候了。”   “新人吗?!”   看着闻言几乎是立刻兴奋起来的鲶尾,短刀们不约而同地摸了摸自己的荷包……很好,除了药研都是空的。   “电视的事一会儿再说,”“跃跃欲试”四个字近乎是写在了鲶尾脸上,“我也跟主人一起去好了,这事关下一次赌局呢!”   “那我也——!”   “还有我!”   粟田口们的热情,很快就被一桶凉水浇了个透彻。   站在他们面前的新晋付丧神,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   “我是明石国行,”他习惯性地拨弄着头发,推了下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因为卖点就是没干劲,可别对我有什么要求和期待啊。”   后藤:“……还要打赌吗?”   乱:“上来就完全否认了会帮忙呢……不过,好像确实没有什么类似的传说……”   完了,赌局泡汤。   听到他们的谈话,明石国行显然是疑惑地挑了下眉,然而连口都没开就放弃了问的打算。   ……这是已经懒到连问都懒得问了吗?!   “明石先生,”乱藤四郎奇道,“不问问我们在说什么吗?”   “唔。”   明石无精打采地说:“因为感觉问了会很麻烦。”   “虽说是这样,但是明石殿,”一个两个新人都是这种棘手的性格,一期一振笑得无奈,“不问的话反而会发展成更麻烦的事态哟。”   “啊,没关系。比起那个,”明石像是想起了什么,“萤丸和爱染国俊在吗?”   “那两人还没来。”   堀口千里想起这三人确实同属来派,“你们……”   “因为姑且也算他们的监护人……嘛,如果以后遇见还麻烦多多关照下。”   他四下看了两眼,“现在我能回去休息吗?”   鲶尾“咦”了声:“明石先生不是刚被召唤出来吗?”   “稍微偷点懒也可以吧,”某种意义上,能这么光明正大地说出口也真是件很厉害的事,“我不会去干活的。”   审神者的威信简直受到了挑衅。   “站住。”   堀口千里道。   明石国行停住拖沓的脚步,不情愿地打着哈欠回头。   “还没安排你的房间,”她睁着眼睛说瞎话,“现在跟着我们一起行动。”   虽然是以没干劲为卖点的刀剑,面对的毕竟是主,明石懒散地跟在他们后面。所谓的一起行动不过是看新买的电视,等再回到和室,聚集过来的也不止是粟田口,还有其他一些没出阵的刀剑。   好在地方够大,明石找了个空当就躺下了。   不动的时光是最美好的。   他内心如是感叹,看着一群人叽叽喳喳地围着电视。   “哦哦,这是人类现在的科技吗?”鹤丸惊叹道,“还真是吓到我了。”   加州清光闻言多看了他一眼,“鹤丸先生也没见过?”   “我以前在的本丸也没有。”   他盘腿坐着,兴致勃勃地瞧鲶尾把电视频道捣鼓来捣鼓去,“毕竟两边的审神者,心思都完全不在这方面呢。”   “原来人都在这里啊。”门被拉开的同时,髭切那轻柔的声音响起,“哦呀,这是什么?”   他的余光瞥见桌沿的那盘DVD。   “兄长——”   紧随其后的膝丸在看到满屋子的人和正前方的电视时也是一愣。   “对了,还是先看这个,这不是现成的吗?”   鲶尾嘿嘿一笑,也拿起了那盘光碟,拆开包装,“嗯……怎么做来着?”   “按那里,”堀口千里看着他手忙脚乱,友情提示道,“然后把这个正面朝上放上去,再推一下光驱。”   但外包装模糊的DVD光碟怎么想都很奇怪。   她想。   “哦哦”地应声,在鲶尾将画面切至DVD机时,眼前的电视屏幕忽然变得一片漆黑。   针头般大小的光点在画面上闪烁着向左右两侧扩散,在众人屏息的时候,慢慢蠕动着组成了一行文字。   “一定要看到完”。   ……咦?   光点散开又重聚,组合成“会被亡魂吃掉哦”的字句。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堀口千里,而后纷纷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移开目光。   堀口千里:“……”   为什么这种时候要看着她?   “抱歉,”一期一振诚心诚意地道歉,“主人。”   “主人,我不是那个意思……”   加州清光也紧跟着声明道。   “主公大人,”五虎退带着哭腔道,“主公大人是不会吃人的……”   “嘛。”   髭切笑道:“我倒是无所谓呢。”   “………………”   有那么一瞬间,堀口千里真的很想把他们的脑袋撬开看看到底是在想什么。   他们竞相道歉之际,电视机上的画面忽然转向了一片圆圆的水面,停了没几秒,又变成了一个正对镜梳头的女人。她梳着梳着,右边的镜子一闪而过的白色身影吸引着她惊慌回头,还不等她再次转过头,大片杂乱的文字在屏幕上晃动起来。   “……火山,”乱困惑地念出来,“喷发?”   “这……”   一期一振神情也不甚明朗。   尖锐的刺鸣声紧接着响起,画面忽地一黑。   堀口千里靠在电视机旁,手指从开关按钮上移开。   “哈哈哈,”屋内难言的沉默中,只有三日月还笑容如常,“真是奇怪的内容呢。”   “主人。”   加州清光有些迟疑,“那上面说……”   “‘一定要看到完’?”堀口千里不以为意,“听它的?”   “但确实挺令人惊讶啊。”   鹤丸模仿着鲶尾之前的动作按下按钮,光驱弹出,他取下上面的光盘,好奇地对光照着,试着弯了弯,发现它还有点韧性。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东西?作为惊吓是蛮不错的。话说回来,这么个小圆盘是怎么装下刚才那样的画面的?”   “等等,鹤丸先生你动作轻点——”   “咯嘣。”   很好,这下也根本不用想接着看了。   鹤丸:“……哦呀?”   他愣愣地盯着手里断成两半的光碟,眨了眨眼。   “……行了,你们直接看节目吧。”堀口千里抓过遥控器,三两下帮他们调好了频道,“我回执务室一趟。”   “那我也——”   “不用,我只是回去看几个文件,”她拦过也要起身的加州清光,“一会儿等他们出阵回来再来。”   从凌晨到现在都浪费了太长时间,但她现在也没太多心思去处理这些。神明的要求还困扰着她,接着又是乱的提议,至于这些不算太紧急的政府文件,先分出个先后顺序来处理——   堀口千里坐在桌前,正将文件分门别类,桌上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这回又会是谁?   她抓起话筒,平平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半天没有声音传来,堀口千里皱起眉,将话筒拿远了些又再度贴近耳侧,“喂?”   还是没人说话。   取而代之的是地动般的轰隆声,她听了几秒发现仍是如此,本来心情就算不得多好,干脆直接将话筒往上一挂。   与此同时,有人轻轻敲动了执务室的门。   堀口千里眉梢一动,“进来。”   “早上好,主人。”补完觉的笑面青江含笑的眼神停在她还握着话筒的左手上,“这是……?”   “没什么。”   她松开手。   “这年头连这儿都有骚扰电话了。”   “对了,数珠丸呢?”   “数珠丸殿在抄写佛经。”看封面像是什么大悲心陀罗尼经,但笑面青江可没打算提这个,“我一起来就来见主人,主人却在问数珠丸殿呢。”   千里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因为来了个新人。”   笑面青江挑眉,“新人?”   “本来是提前安排好了住处的,但见到真人后总觉得是个见了鬼都懒得求救的类型,”她道,“所以想问接不接受让他住你们旁边。”   膝丸心思全在看顾髭切身上,石切丸出阵还没回来,怎么想都只能先问问这边。   “可以。”   正想着还怎么跟他解释的堀口千里:“……哎?”   “主人都要求了的话,”他托着侧脸,“就没有拒绝的道理了吧。”   堀口千里眼神闪烁了下,不知为何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那我一会儿去跟他说。”   她叹了口气。   “最近都是你跟着一起值夜,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但之后也拜托你了。”   然而——   那得明石国行回房间。   从日头高升到西斜,再到夜色渐染,新奇地围着看电视的付丧神们都尽数散去,只有明石国行还躺在和室的榻榻米上,除了中途去了两趟厕所,挪都没带挪的。   “明石君,”眼见这边的灯光还亮着,正要回房的烛台切拉开门提醒道,“半夜最好别留在外面哦。”   明石懒懒地应了声。   “是是,我马上回去。”   尽管他自己懒得看,其他人也尽职尽责地将手册上的内容转述给了他。心知夜间禁止出行,但是审神者告诉他的那位置好像离得有点远,不想动啊,他想,留在这里其实也行吧。   和室内灯光大亮,电视还在播放着访谈节目,怎么都不像是会出事的样子。   “记得快点。”   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烛台切带上了纸拉门。   明石国行一点点地吃完手上那片仙贝,转头又拿过了另一片。   要不还是回去?   他正纠结这个念头,忽然感觉有人抓住了他的脚腕。   “别催啊,”明石国行慢吞吞道,“说了马上,而且,没干劲可是我的卖点——”   等等,是不是哪里不对。   他顿了一下。   烛台切已经走了,走时还带上了门,和室里只有他一个人——   明石国行慢慢地侧过头。   他最先看到的是那只血肉模糊的手,再然后是垂落在地上的长发。   身着白衣的女人半个身体才刚从电视中钻出来,长而浓密的黑发尽数披在眼前,将脸遮了个严严实实。 第68章 六十八个怨灵   这就有点尴尬了。   明石国行怔愣地盯着女人那指甲剥落、血肉模糊的手指,鼻梁上不自觉沁出的汗水让眼镜都往下歪了些许。   真是头疼啊……   他冷汗涔涔地想。   果然关乎性命的事,就不好再说什么没干劲了。   偷、偷懒什么的——还是等能活下来再说吧。   从电视机里爬出的女人似乎没打算就这么抓着他,她的手仍然不断向前摸索,双手、肩膀与腰身都在以一种诡异的幅度扭动,看上去是想让剩下半个身体也从电视机中脱离出来。   明石国行余光瞥见电视屏幕上的画面,直到这时才留意到画面远处的那口枯井,他吞咽了一下,尽可能安静地、不引起对方注意地把脚往回收了收。   装死还是逃跑,这是个问题。   生死攸关,明石国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他这么一点点后退,居然还比对方爬出来的速度快上那么一点。等女人整个身体都趴伏在榻榻米上、十指按着地面时,他已经跟她拉出了相当一段距离。   仿佛维持出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眼看胜券在握,明石转头想伸手握住门把,刚一抬头就看见了满眼的白色。   ……诶?   他不确定地看了眼已经空无一物的身后,再次慢慢扭过头来。这次,以奇异的僵硬姿势堵在他面前的女人黑发中露出了一只眼睛,它不正常地向上翻出大片眼白,饶是如此,明石依然能感觉得到她正在以相当强烈的视线注视着他。   沐浴在这种视线下,一身没干劲都要不药而愈。   僵硬,难以言喻的僵硬。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手上还抓着的那只仙贝。   “……这个,”明石国行举起在榻榻米上蹭了半天的仙贝,“要吃吗?”   吃个头!   那只眼珠死死地盯着他,女性化的声音压得很低。   “电视是你关的?”   一口飞来横祸的大锅砸得明石国行哑口无言。   解释起来会很麻烦,但不解释的话……   怕是小命不保。   “不,”他下意识地推了下眼镜,这时候把审神者供出来可能不太好。   “电话是你挂的?”   “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听上去都感觉很麻烦。   “DVD,”已经带了点咬牙切齿,“是你毁的?”   “……也不是。”   贞子沉默下来,一言不发地瞪着眼前的男人,虽然未置一词,但那眼神的意思无异于“无论是不是你干的,没按照我要求的做,今天都得死在这里”。   跑得了吗?   明石对自己的速度还是有信心的,可这得他能出了这门再说。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纸拉门忽地被“哗啦”一声拉开。   *   时间倒回半个小时前。   “不可能不可能。”   堀口千里扬眉看着还没听完她的话就往山姥切身后缩的白布幽灵。明明自己长了一副可怕样子,獠牙都呲出了嘴外,偏偏一听要上战场就怂得不行,就差跟当初那只箩匾一样直接哭出声了。   “像我这种过气的鬼怎么可能去打架,”它眼巴巴地拼命给山姥切使眼色,指望他帮自己说两句好话,“连鬼片都嫌我们一点战斗力都没有,披着条被单到处飘就是存在的最大意义了。”   “……主人,”山姥切迟疑半晌,还真开口道:“它……平时确实什么都怕。”   不管遇到什么,都第一时间喊他救命。   “是吗?”   那是胆子小,不一定真打不了。   “来,”堀口千里伸出手,“往这儿打。”   “主人——”   她那是典型的女生手型,再加上完全没握过武器,看上去更是纤细柔弱,跟白布幽灵那硕大的紫黑爪子形成的对比不要太鲜明。笑面青江和山姥切同时不认同地皱眉。   “没关系。”   说到底,她跟它都是灵体,力量本源又是来自于她,她完全有自信能接得住这么一击。   “让你做你就做,快点。”   看着白布幽灵还在犹豫,堀口千里又补充了句:“用你最大的力气。”   纠结万分的白布幽灵左拧右看,见山姥切也是副沉默着表示自己爱莫能助的样子,终于咬咬牙,慢慢举起了自己硕大的爪子。抬高蓄力,它扭着头不敢看堀口千里,猛地把爪子一挥而下。   千里只觉得自己的手被轻轻拍了一下。   堀口千里:“……再来。”   重复了上述步骤,白布幽灵这使出全力的一击连一丁点红痕都没打出来,三人的眼神越发一言难尽。   被这么看着的白布幽灵就差咬手绢了,它都说了它特别弱,力气小怪它咯?!   不过——   “我可以不出阵了吧?”它满怀期望地问。   堀口千里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这间房间,又瞧向地上的那一摊书,“你觉得呢?”   “你在这儿待了这么长时间,”她道,“也该交点房租了。”   白布幽灵想硬气地表示自己可以离家出走,末了也没真说出口,看着它期期艾艾的样子,千里刺出了最后一刀,“你就不想跟山姥切并肩作战吗?”   暴、暴击!   它不自觉地挺直了后背。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兄弟情义吧,白布幽灵悲壮地想。   “我我我,”它咬牙道,“我干!”   山姥切的眼神一时也变得复杂起来,可他紧接着想到敌刀的样子,又不由开始怀疑起等白布幽灵真的见到对方后到底会是勇敢地冲上去还是哭唧唧地躲在队伍最后。怎么想前面那个选项都完全没可能。   很好。   堀口千里眼见已经搞定了第一个,又转向了山姥切,“山姥切,来帮忙搭把手。”   “你们……”白布幽灵看着跟上去的山姥切,“你们要去哪里?”   “去找一个被关起来的家伙。”   她瞄了眼这在付丧神间都胆小得出了名的鬼怪,“如果你不怕它样子的话,可以尽管跟着。”   白布幽灵张了张口,那白长了的獠牙也呆滞地停在空中。   “那,那我还是留在这里吧。”   它幽幽地飘回了书堆中,整个鬼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任务压得小了一圈。   ……看出来是真胆子小了。   “主人,”山姥切见着也有些迟疑,“难道真的要让它……”   “当然。”   堀口千里肯定道。   “这一点我是感觉得最清楚的,它有的可不止它表现出来的那么些。”   某种意义上——   “大概跟山姥切君有异曲同工之妙呢。”笑面青江笑吟吟道。   居然真的说出来了。   堀口千里瞥了他一眼,然后果不其然地看见山姥切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我不是灵刀。”   笑面青江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羊角锤在这里,”走到目的地,堀口千里一指白天放在那里的工具,“麻烦你们把它取下来了。”   被钉在木框上的钉子被一寸寸取出,原本正对着墙面钉好的镜子也被翻转过来。千里弯腰看着笑面青江举着的镜子,昏黄的灯光中只映出了她自己的脸。   “出来,”她说,“我知道你在里面。”   镜面泛起涟漪,水纹状的波动一圈圈漾开,堀口千里看见上面逐渐显现出一对赤红的犄角,被獠牙撑开的嘴唇正颤抖着,那双半个拳头那么大的眼睛里竟然能看到类似于愤怒不甘跟恐惧交杂在一起的情绪。   “明天的这个时候,出来在这等着。”   堀口千里点了点镜面。   “这是你砸了厨房的代价。”   “好了,挂上去。”她转头道,“山姥切你也可以回去了,要你帮忙的只有这个。”   毕竟当时为了以防万一,钉的钉子实在太多。   披着白布的青年点点头,略带别扭地道了声“晚安”。目送他身影离开,堀口千里转过头,看见笑面青江若有所思的侧脸。   “第一次见到那个怪物的时候,”他托着下巴,堀口千里不知道他是为什么突然在本丸里也戴起了出阵时才会用的手套,这黑色哪怕是在昏暗的灯光下也跟他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我才刚被主人召唤出来吧。”   堀口千里侧了侧头。   好像是这样。   “有点怀念啊。”他笑道,“主人还记得我当时说的话吗?”   突然提起这茬,堀口千里一个晃神。   眼前的付丧神,曾在她面前单膝跪下起誓。   ——“所有对您造成阻碍的敌人,我都会为您斩除。”   听他笑着用极轻的声音重复着与当初无二的话,她嘴角也不自觉牵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我记得,”她可是以记忆力为傲的。   “既然你这么说,”堀口千里道,“现在再陪我去个地方。”   “哪里?”   “和室。”   鹤丸折坏的DVD好像还留在那里。   她果然还是觉得那段影像太过微妙,虽说一般不会把诅咒什么的当真,但她跟这座本丸的存在本身就不一般了。   从这里走到那间和室大约只用几分钟的时间,堀口千里疑惑地看着里面映出的灯光,心道难道还有人留在这里不成。   她侧耳听见了里面的动静。   “谁?”看她皱起眉,笑面青江好奇道。   “你的新邻居。”堀口千里听着说话声,“为什么到现在都没回去?”   不,好像还有谁。   继而听见那说话的女声,再听清其中的内容——   她手一动。   蓦地拉开纸门,堀口千里不甚惊讶地看着明石国行以及正堵在他面前的女鬼。   “电视我关的,电话我挂的。”   她歪着头,因为对方身上那与以往那些鬼怪截然不同的危险气息眯起眼睛,慢条斯理地往上挽了挽袖口,“怎样,要打架吗?” 第69章 六十九个怨灵   说实在的,堀口千里自己心里也没什么底。   她不知道对方被浓密黑发遮盖的面容到底是怎么个样子,唯一能确切感受到的是那不加掩饰散发出来的恶意。这恶意强烈到了恍若能凝结成实质般的冰冷,刺得人骨茬儿生疼。这样贸然出言挑衅不大符合她平时的风格,但对方明显来者不善,她也没有客气的必要。   一只手突兀地搭上了堀口千里的胳膊。   她有些惊讶地低头,发现笑面青江又把她的袖子给撸了下去。   堀口千里:“……”   她面无表情地看向笑面青江,无声地用眼神问他这是在干嘛。   “哎呀哎呀,主人也别这么着急,”他的神色和语调中都还带着笑意,但这些时日的相处下来,堀口千里也能看出胁差不经意中泄露出的认真,“这种时候可不能急在一时呢。”   身为天生克星的斩妖刀,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这次敌人的棘手之处。   站在对面的女人也这么与他们僵持着。   她肩膀歪歪斜斜地垮着,站姿也是十足的怪异,自从堀口千里跟笑面青江出现在门口,她只垂首站在那里,还未向前再迈出过一步,看上去像是也在衡量两人的实力。   堀口千里听懂了笑面青江的劝告,却不代表她真的听了进去。   “你们出去。”   “……诶?”   “你跟明石,”她道,“两个都出去,这里我一个人就够了。”   她的语气是完全的不容置疑,笑面青江还想劝阻的话语也在接触到她眼神时化为了一声叹息,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了她。明石国行还半坐在地上,在他抓住审神者伸过来拉他起来的手之前,笑面青江抢先一步将他一把拉起来。   明石国行的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消失在被重新关上的纸拉门后。堀口千里知道他俩即便是出去也不会走远,想必就在不远处守着,但至少房间内就剩她们两人。她支开他们不为其他,不过是想独自面对而已,她从对方身上嗅到了一种强烈的同类气息——那种强大的、不同于她迄今为止遇到的那些灵,甚至也不同于首无的怨气。   千里抱着胳膊,看着仍垂首站着的长发女人。   她的肩膀轻微抖动着,从喉间发出的笑声更像是“呼呼”的喘气声。   “一……对一?”   “你凭什么那么做?”有什么扎得发痒的东西缠上手腕,女鬼那蓦然伸长的发尾紧紧地纠住了她的左手,堀口千里只觉这股力气直接拽着她的手往后砸上墙壁,连带着后背都跟着贴了上去。她眼也不眨地看着对方以那种怪异的步态一边摇摆着肩膀一边走来,“你根本不知道那光碟意味着什么——”   ……嗯?   所以怒点在DVD吗,堀口千里想,可是DVD又不是她掰的。   但她现在也没有要解释清楚的打算,她只是看着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探上她的脖子,开始一寸寸地收紧。鼻尖萦绕着一股潮气,那闻上去就像是从哪口废置已久的深井中爬出来所带有的糜烂和湿润。   “你觉得我们谁能打得过谁?”她忽然问道。   对方的动作没有任何停顿,答案显然已经在不言的沉默中。   “……唔,”堀口千里不易察觉地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其实我也觉得不好说,不过,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呢——”   她猛地抓住了对方掐住她脖颈的手腕。   轻微的“咯噔”声传来,对方仿佛吃痛似的一松手指,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等到视野重归平稳,她已经被堀口千里面朝下按在榻榻米上。左手上的头发越缠越紧,眼看着也要到了近乎将骨骼勒断的程度,堀口千里面色如常,膝盖顶在对方的腰眼处,按紧了她将女鬼扭在背后的右手。   “我不擅长近身格斗。”   她平静道:“但简单的防身术还是会一点的。”   被她抓住的右手五指还在挣扎着蠕动,试图去抓挠堀口千里的手指。可她的指甲本来就已尽数剥落,只剩下底下的软肉,根本动不了堀口千里分毫。挣扎了半天未果,她干脆又换了一种反击方式。   察觉到颈上爬上的触感,堀口千里眼神一暗。   她在左手遭袭后就悄悄试过了用灵力去割断这头发,哪里想到这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发丝超乎寻常地坚韧,虽不至于完全割不断,但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做到。再加上这能自如地施加在上面的力道——   肺中能吸取的空气越发稀薄,她依旧面不改色地加大了手上的力气。   她本来就不是活人,怨鬼间的争斗还怕什么死不死的。   狂乱的挣扎间,原本披在对方脸上的长发也四下散开,堀口千里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如非眼珠正异常地向上翻着,神情也透着一股诡异的怨毒和疯狂,那是张美到近乎可怕的脸。   接触到那视线的同时,她下意识地喃喃出声。   “真是熟悉的眼神。”   对方回敬似的冷笑了一声,“半斤八两的怨气。”   “毕竟我死无全尸啊。”脖子上的力气忽地一松,堀口千里笑得讽刺,“而且,到死了还跟凶手的血肉混在一起……想想也实在是件令人作呕的事情。”   *   纸拉门轨道发出的震动声第一时间吸引了笑面青江的注意力。   连正没精打采地靠在廊柱上的明石国行也直起身,在看到审神者毫发无损后,虽然有些犹豫,还是慢吞吞地跟在笑面青江的身后,走到和室门前时先往里看了一眼。   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任何鬼怪存在过的痕迹。   “回电视里去了,”面对他们两人再明显不过的疑惑,堀口千里挑挑眉,“算是暂时达成了和解?”   又或者可以说是在互相明确地感知到对方的怨恨后莫名其妙产生的惺惺相惜。   “主人”笑面青江的视线从她的脸颊扫到脖子,再向下扫到裸露着的手腕和手背,在瞧见左手的淤痕时,忍不住叹息道,“就不能再多爱惜自己一点吗?”   “有些事情我更喜欢自己动手,”尤其在面对某种意义上的同类的时候,堀口千里没将后面这句话说出口,她知道笑面青江的潜台词无非是他也在的话,这种事情就不会发生,她不在意地拂过左手手腕,淤青自然而然地消退下去,“看,没了。”   胁差依旧皱着眉。   “用不着担心,我是有足够自信才会单独面对她的。”   她更擅长远程而非近战,方才也没怎么动用灵力,真打到最后赢家应该也会是她。当然,这是山村贞子——她才知道的名字——没有抓到她弱点的情况下。   堀口千里下意识活动了一下右手。   “先送明石回房间。”她道,“之后……我还想到了一个家伙。”   “对了,主人。”   离开的路上,听见身后的人这么叫了一声,堀口千里闻声回头,看见笑面青江若有所思道:“您既然说和解,下次的出战为什么不让她也跟着一起?”   那样的力量,应该用不着再这样接着找战斗力了。   “因为毕竟是第一次这么做,我想确保跟着出阵的都是可以控制得住的。”   山村贞子还真不好说。   “嘛,也对。”   “而且这样也好,不然我怕忍不住——”笑面青江微微眯起的眼在迎上审神者探究似的视线时转眼变成柔和的弧度,“不不,没什么。”   堀口千里转回疑惑的目光,再次看向空旷的走廊。   “箩匾。”   她叫了一声。   原本只是撞运气似的喊一声,哪料到三秒后,还真有一只圆圆的扁容器连滚带爬地从天花板上落了下来。   “你你你,”滚箩匾惊恐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堀口千里:“……”   她怎么可能知道,只不过是那天看到它顺着这个方向跑,今天也就这么走过来试着能不能找到。   心里知道这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她依然半蹲下来,高深莫测道:“我什么都知道。”   “所以赶紧把那只手交出来,”堀口千里说,“不然让你滚都滚不动。”   这句威胁显然十分有效,滚箩匾又露出了与当初相差无二的哭脸。然而比起痒痒挠,小命当然更重要,它一脸希望永远都摸不到的表情往怀里摸啊摸,最后将手骨递过来时的样子,简直要让人以为这是什么宝贝。   “我,我很喜欢它的,”它依依不舍地说,“对它好点。”   “嗯。”   千里来回打量着这只手,心道怪不得觉得眼熟,她危险地挑挑眉,“我这就让它物归原主。”   敲响房门后不多时,门内就响起了鹤丸越来越近的声音:“哦呀,这么晚还有访客吗?但是很可惜,这边可能开不了——”   他的“门”字还没来得及说完,堀口千里已经拧下了门把。   毕竟是两人间的契约,能强制破开的只有占据主动权的审神者那一方。   靠在门边的鹤丸看着门外的两人,讶异地眨了眨眼。   “这还真是吓到我了,”他吃惊道,“好像是你第一次这么晚过来呢。”   “那你很快就能知道是为什么了。”   看见堀口千里举起的那只骨手,鹤丸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完蛋,东窗事发。   “哦哦,”他装作一副全不知情的样子,上下左右来回挡着审神者和笑面青江往里探去的视线,“这东西真是令人惊讶,是哪里来的?”   “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一件事。”   堀口千里内心毫无波动。   “就在前不久,有个女鬼从电视机里爬出来,想要找毁了她DVD的人报仇。”   鹤丸:“……”   “我在考虑要不要把你交出去。”   鹤丸:“……”   他老老实实地往旁边让开,露出躲在墙角少了一只胳膊的骷髅。   “晚上好,”千里把手骨往空中一抛,稳当地落在了惊恐的骷髅脚边,“恭喜你,你被征召了。”   *   这还是本丸第一次夜间出征。   列在出阵名单上的刀剑们早在白天就提前休整过,饶是如此,看上去仍然有些紧张不安——这全然是因为站在他们旁边的家伙们。   满头冷汗的大和守安定旁边,首无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为什么我也要跟着一起去啊?”   “我的灵力是给你白用的吗,”堀口千里瞄了他一眼,“或者你想多听几声‘首落’?”   首无:“……我会砍人的,真的会砍人的。”   得了吧,这话她都听过一次了。   “我倒是想说相反的话呢,”笑面青江靠在缘侧旁边,“主人完全没有要带上我的意思啊。”   “因为现在是晚上,我不在的时候,本丸就交给你了。”   尽管刀剑们一致不赞成她跟着出阵,但这首次带着鬼怪一起还是督战下比较好,不然她还真觉得他们镇不住它们。   作为队长的加州清光已经调试好了时间转换器,远远地叫了声“主人”。   “走吧。”   京都市中。   ——光。   早已潜伏在此处的时间溯行军正严密地注意着周围的动向,自然没漏过几栋建筑物后的光点。跟时之政府麾下的审神者与付丧神们交战许久,他们当然知道那代表着又一次干预的到来。   但这次不一样,他们对敌方的实力已经有了相当的评估,也针对审神者们会出动的兵力做出了相应的调动。   是绝对的胜券在握。   ‘你,’溯行军的小队长随意地指了指一把短刀,‘去侦察。’   四花短刀颠颠儿地跑了过去,朝着光点消失的方向眺望,在看见逐渐接近的部队时,它眨巴眨巴眼,再眨巴眨巴眼。   ——等等,那些都是个啥?!   它张着嘴,苦无“当啷”一声落了地。 第70章 七十个怨灵   “主人?”   察觉到身前审神者的走神,加州清光疑惑地出声唤了一句。   “……啊。”   堀口千里回过神眨眨眼,这才反应过来眼下所处的并非夜间的本丸,而是即将成为他们与溯行军战场的京都街道。最近昼夜颠倒惯了,街角处挂着的和纸灯笼头透出的黯淡烛光让她有那么一瞬间地晃神到昏暗的走廊。   “最近,主人好像一直在想事情,”他发现这情况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一点加州清光足以肯定,尽管总是嚷着自己不擅长侦察,但在察觉人类情绪这一点上,跟她相处了这么久的打刀总是超乎寻常地敏锐,“有什么烦恼吗?”   她一个“不”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加州清光就一挑眉截断了她试图隐瞒的意图。   “我看得出来哦。”   他用一贯的那种带着一丝撒娇的语气软磨硬泡道:“再多信任我一点也没关系的,所以不如说来听听?我好歹也是主人一直以来的近侍,这种时候为主人分忧,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   对着黑发付丧神那澄澈的眼神,堀口千里总觉得很难道出自己真正的困扰。   ——也不知为什么这么感觉,但至少在清光面前,她直觉不能说出口。   “咦?”另一道声音忽地在一旁响起,“主人在担心什么吗?”   加州清光学着他的语气也“咦”了一声,一脸被打扰的不满,“你刚才不是在那边吗?”   “怎么可能继续待得下去啊。”   大和守安定压着嗓子道,一听就知道现在虚得不行,他指了指正走在他原先那个位置的首无,后者正将自己一脸无趣的脑袋抛来接去,“果然还是主人旁边安全一点。”   至少首无绝对不敢砍主人。   加州清光:“……”   “你,”他复杂道,“是笨蛋吗?”   “不,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这样的。”   大和守安定同样的一脸复杂难言。   为了不丢脸,他把自己的经历瞒了个严严实实,给别人只留了句“不要喊首落”的忠告。但如今与其被同伴认为是读不懂气氛的KY,还不如抖落个干净。   “你一定没试过刚喊出一句‘首’——”这个音一发出来,几乎是转瞬就吸引了首无的视线,大和守安定艰难地改口,又压低了声音“喊出那什么,然后一扭头就看见一个没有头的男人站在你后面。”   加州清光试着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跟大和守安定当时的表情,没憋住笑。   ……可恶,所以他当初才不想说的啊。   “清光,”大和守安定笑眯眯地说,“不许笑。”   “我没有啊。”   “骗谁呢?!”   堀口千里顺着大和守安定先前指的方向看过去,距离首无的不远处,白布幽灵还亦步亦趋地跟着山姥切。   “山姥切,”它战战兢兢地问,“敌人长什么样?”   山姥切显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问题,他想了半天,最后指向了骨头一步一咣当的骷髅。   “跟它很像。”   白布幽灵:“噫!”   它也不知怎么想的,马上飘得离迷茫的骷髅又远了几步。   粟田口家的两振胁差也谨慎地与队伍最末垂头丧气走着的镜面怪物保持着距离,药研表现得虽从容,但从他时不时也飘过去的眼神来看,他还是对其相当提防的。   身边的打刀还在斗嘴,堀口千里却觉得奇怪。   “安定,清光,”她问,“还没有侦查到敌人吗?”   两人一愣,俱是摇了摇头。   “的确。”   加州清光皱眉。   “这已经走了大半圈了,虽说我们绕的都是不容易被发现的小路,但这样都还没看到溯行军也太……”   “——嘘。”   大和守安定忽然将食指竖在唇前。   “我听到了,”他低声说,“就在——”   变故只发生在转眼间。   屋顶上的瓦楞传出的响动霎时引起了所有人的警惕,早有预感的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横刀出鞘,溯行军从后方蓦然发动了偷袭。   ……?   心情不佳的镜面怪物慢吞吞地回过头,冲在最前面的敌短冷不丁对上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嘴里咬着的苦无差点又掉一次。   该、该打的仗都是要打的,四花短刀壮着担子给自己鼓足了劲儿,发出了嘶哑的吼声。   镜面怪物抬起一只爪子,用指甲尖儿掏了掏耳朵。   它鄙视地听着那蚊呐般的吼声和这骨头的小身板儿,张开了血盆大口。   “吼——”   这一声喊出来,连街道的石板都震了震。   第一步就先输在了气势,短刀咬紧了苦无,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它一鼓作气,径直迎面朝着怪物的脸上扎去!   “锵!”   四花短刀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停留在对方表皮上面的刀尖。   没……没戳动。   这不科学!   镜面怪兽抬爪就向傻了眼的短刀呼了过去。   一巴掌,糊墙。   “唉……”首无叹了口气,慢慢地将腰间的武士刀也拔了出来,“虽然觉得实在是很麻烦,但这种时候……”   他略一抬眼,瞥向堀口千里。   “也只能上了吧。”   *   第一次以如是形式进行的出阵,大获成功。   夜战部队回来时已是深夜,除了还等着的笑面青江跟一期一振,其他人都先行睡下了。堀口千里准备好第二天日战的出阵名单便也回了房。   这一觉睡到午前,等夜间出阵的刀剑们醒来,面对的就是除了已经出发去厚檻山的那几人之外的付丧神们好奇的询问。   “怎样怎样,”乱好奇地问道,他是真的很遗憾自己没跟着一起,明明他才是最先提出这个建议的,结果第一次的出阵名单里居然没有他,“快讲讲都发生了什么。”   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知是该从他们居然差点被一个没有脖子的男人抢了誉还是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吼的镜面怪物事后差点被审神者因为可能会惊动原住民的理由而训进地缝里的窘样开始讲起。   “发生了……”药研沉吟道,“很多事。”   还包括半点忙没帮上的白布幽灵和骷髅空在一边当吉祥物,后者还教会了前者怎么当啦啦队加油。   不,他们不需要啦啦队,谢谢。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鲶尾深沉地说。   一期一振何尝不明白自己弟弟是在卖关子——至少鲶尾绝对是。   “既然如此,不如等第一部队回来一起讲,反正时间也差不多了。”他微笑着说,“他们早上出发的时候也很好奇呢。”   “咳,一期哥……”   蹦蹦跳跳的木屐声正在接近。   “回来了回来了!”今剑一脸兴奋地拉开木门,“大家就在大门口哦——还有新人!”   他竖起两根手指。   “两位!”   不知是谁先“哇”了一声,房间内也随即陷入一片喧闹,最先起身的就是嘿嘿笑着盘算能不能再开一盘的鲶尾。看着大家一个个涌出去,今剑疑惑地看着还懒散躺着的明石国行,“明石先生不一起吗?”   “啊……”明石国行懒道,“迎接新人什么的实在是太费工夫了。”   “但是,”今剑一歪脑袋,“明石先生不是说过吗——萤丸的名字。”   “……?!”   跑得最快的自然是胁差和短刀,他们一眼看见了队伍最末的那两张陌生面孔。这次的运气不错,出阵的太刀们至多只受了些皮外伤,带队的三日月笑得一脸霁月清风,与之相对的,身后的其中一位新人的笑声就显得爽朗许多。   “咔咔咔咔咔,”苦行僧打扮的付丧神豪爽道,“贫僧名为山伏国广,原本正在山中闭关,但到了这里也未尝不是一种修行啊!”   ……咦?   不约而同联想到某处,最后还是一期一振想了想,开口问道:“阁下修行的……是哪一流派?”   山伏国广似乎也被问得一愣。   他“咔咔”地笑了两声,“是密宗啊。”   完、完全分不清他们佛教的流派……   一头雾水的付丧神们还是看向了另一位新人。   视线下移,跟短刀身高无二的少年背负一把与他身高不符的大太刀,蘑菇头两侧的头发柔软地翘起。   “我是阿苏神社的萤丸,”他拖长了绵软的尾音,“压轴登场,请多指教。”   “萤丸。”   他觅着这声音看过去,瞧见正在人群后方站着的明石国行,弯起双眼,“啊,国行。”   在两人都还没注意到的地方,粟田口们又悄悄地嘀咕起来。   “这次的能行吗?”   “还是太刀和大太刀呢……”   乱悄悄比划了一下萤丸跟他的个子。   虽然身高方面……   “如果确实能起到作用,”后藤思索道,“这回应该无关刀种了吧。”   “诶?”   “因为你们看啊,以前能帮上忙的只有源氏先生跟石切丸先生,但是现在再多出两人的话,如果安排在本丸的住处恰当,这样的人数完全够遇到什么情况往相应的位置跑了。”   应该……能成?   “这样的话,”鲶尾苦着脸,“就用不着赌局了。”   “不过——”   乱点了点下巴,笑得意味深长。   “总觉得青江先生现在不太希望这个结果呢。”   后藤“咦”了声:“为什么?”   “因为有跟主君单独相处的机会吧,”前田也若有所思,“当初大家不是都在抢那个名额吗?”   “话说回来,”乱奇道,“青江先生人呢?”   “我看到了。”   众人疑惑间,骨喰安静地开口。   “他跟主人在和室。”   “……和室?”   “嗯,”骨喰点点头,“主人说——”   ——是为了尝试能在白天也出动的战力。   堀口千里半跪坐在电视前,按动着遥控器上的按钮,调出了DVD机的画面。   蓝屏。   “可惜,”她将遥控器往桌上一放,“昨天忘了问她白天能不能出来了。”   笑面青江伸手将它拿过来,不失好奇地端详着这新奇的仪器,“主人是认为可以吗?”   堀口千里“嗯”了一声。   “跟本丸那些鬼怪不一样,她的力量应该允许她这么做。”   “山村贞子,”她道,“我想见你。”   一秒,两秒,三秒。   没反应。   果然不行吗……   她眯起眼,正打算起身,眼前突然一暗。   下意识抬起头,堀口千里发现是正顶上的吊灯开始一明一暗地闪着,电流时不时发出不稳定的“滋滋”声。   身后的光线也随之产生了变化,她回过头,看见原本蓝屏的画面中出现了一口枯井,眉梢一跳。   拉远了的画面中,一只手晃晃悠悠地从井口探出。它一把抓住井沿,随之出现在画面里的,是个身披白衣的女人。   她以堀口千里曾经见过的歪斜姿势一步步向前走着,直到终于贴近镜头。   最先穿出屏幕的是那乌黑的长发,山村贞子将头也伸出来,开始慢条斯理地、一扭一扭地一点点往外爬。   堀口千里:“……”   你就不能换个干脆利落点的出场方式吗?! 第71章 七十一个怨灵   两分钟后,堀口千里复杂地看着终于从电视机里慢吞吞爬出来的贞子。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她甚至冒出了想直接把她拽出来的想法。   “你就不嫌这么爬出来麻烦吗?”   听到她的疑问,山村贞子不紧不慢地拨了下遮住面部的长发,露出一只空洞而带着血丝的眼睛,理直气壮地冷笑一声:“我乐意。”   说罢,她手一松,头发又落了回去。   “找我什么事?”   这句话的语气不善,她显然很不满意好端端地就被人叫出来,更不满意自己听到还真的这么听话地出现了。但眼前的家伙到底跟她迄今为止暗中观察过的人类和那些孤魂野鬼不同,她们之间也确实达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和平共处协议。   最重要的一点,对方是地缚灵。   尽管不知道她是怎么挣脱了地缚灵固有的束缚,这里也并非她的横死之所,但这座建筑物显然也处于了她“地缚”的范围之下。地缚灵的本质注定了有束缚就有保护,怒火冷却下来之后她也清楚,在对方的地盘里贸然挑起事端可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   “确实有点事,想请你帮个忙。”   “不要。”   “……别拒绝得这么快啊,”堀口千里一顿,“反正你现在也回不去。”   凭空出现的DVD自然不可能是这道时空裂缝原有的东西,两人停手后一对质,也发现山村贞子所处的可能根本和她不是同一道世界线。毕竟在堀口千里所在的世界里,近代可没出现过什么叫山村志津子的超能力者。   有首无跟那些灵的先例在前,要猜出来由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时空乱流。   换而言之,山村贞子的实体还被封印在枯井中,在她以怨念制成了光碟并打算病毒式传播时,非常十分以及极其的不幸地被卷进了这条裂缝。时空乱流将寄托着怨念的光碟带到这里,他们机缘巧合下又把名为山村贞子的恶灵召唤至这座本丸。   山村贞子小姐报复人类的计划就这么硬生生地拐了一个弯。   这道裂缝可能连通了不同的时代以及世界,要想找到她的原世界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尽管隔着厚重的长发,她依然能感觉到贞子眯着眼睛打量的强烈视线。   她这样是怎么看清东西的?   堀口千里忍不住走了个神。   “你是说,都是待在这里,”贞子反问,“待着也是待着,什么都不做很无聊?”   “啊,我是想这么说来着。”   她不置可否,“当然,决定权在你自己了。”   山村贞子跟本丸的其他鬼怪不一样,不是她能简单以天然的优势跟威压能驱使得动的。毕竟它们能像这样自由活动全仰仗她的灵力,贞子则全然不同——她甚至能以一己之力穿过了这道时空裂缝,哪怕是在她自己也不是完全知情和情愿的情况下。   闻言,贞子冷笑出声。   “好啊。”   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轻易,提出这要求的堀口千里反而愣了一下。   “你说得对啊。”   贞子凉凉地说:“光待在这确实很无聊,我这还有火压着没处发呢,不找些家伙来怎么行,反正都是活该。”   她这话带着没有任何掩饰的恶意,十成十地符合了她同样怨念缠身的恶灵本质,从这一句话就能听出她是怎么期待将撞上来的倒霉蛋们蹂躏来搓扁去。   也许该给溯行军那些敌人们点根蜡烛,堀口千里这个始作俑者毫不负责地想。   “怎么做?”   她等着的就是山村贞子这个问题,伸手从兜中摸出一样东西。   “这个。”   尽管先前已经从审神者的手里见过一次,笑面青江还是忍不住好奇地瞧着那薄薄的小匣子。跟他探究的目光不同,出身近代却也够与时俱进的山村贞子知早道那是在人类间流行的名为“手机”的通讯工具。   “虽然是很便宜的款式,不过也能播放视频。”本丸平时连电话都用得少,手机更是不必要,这还是她嘱咐长谷部今早去买的,“你说过是用意念化成一组电波录入进DVD,那手机应该同样也能成立。”   “试试吗?”   山村贞子盯着她足有五六秒没说话。   “试就试,”她磨了磨牙,“手机拿来。”   手上的手机被一把抽走,堀口千里瞧贞子将手机抵在额前,半晌后又将手机塞了回来。   “自己看。”   她没好气道:“我先回去。”   看着山村贞子又一扭一扭地钻进电视机,完全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样的出退场方式的堀口千里只是挑了挑眉。她低头找到里面的内存文件夹,原本空荡荡的位置还真出现了一个乱码名称的视频文件。   点击播放。   手机全屏立刻被漆黑的夜景覆盖,屏幕正中是一口眼熟的枯井。   这算……成功了吗?   堀口千里想起对方之前的闪亮登场,在桌前坐下,将手机也平放在方桌上。   跟先前无二的画面。   身着白衣的山村贞子缓慢地朝着这边接近,等她的头靠过来,只有一点发顶穿过屏幕冒了个头。   完了,头太大,屏幕太小,好像过不去。   山村贞子:“……”   假装无事发生。   她若无其事地缩回头,堀口千里只以为她是突然改了个主意。   再次冒出屏幕的是贞子那伤痕累累的指尖,她扒住手机边缘,整只手也一点点探出。堀口千里看着继手腕之后,对方的胳膊也从手机里冒出,然后,在某一个位置忽然不动了。   贞子沉默着把胳膊向外又挣了挣。   卡……   卡住了。   堀口千里:“……”   笑面青江:“……”   这就非常尴尬了。   “果然,”千里木然道,“手机屏幕太小了吗?”   山村贞子不想说话。   “既然是你要我帮忙——”   她忿忿地一把抽回胳膊,以恶狠狠的语气说:“办法你去想。”   “要么你们抬着电视机去,”差不多清楚他们是要干些什么的山村贞子幸灾乐祸道,“我是不介意的。”   影像“哔”地一灭,山村贞子的声音也随之消失。   堀口千里看着漆黑一片的手机屏幕陷入思索。   生前曾为超能力者的山村贞子能力惊人,据说还活着的时候就用意念启动过没插电源的电视机——那时她还谨遵着母亲的嘱咐和教训而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超能力。不过,就算不用带移动电源,抬个电视过去也太费劲了。   ……等等。   她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念头。   也不一定……非要人钻过去吧?   只因想得太过专注,灵光一闪时蓦地一动,她原本披在肩后的长发就在脸侧垂下几缕。堀口千里正心不在焉地想将其拂开,有人却先她一步有了动作。   布料的质感蹭过耳侧,千里一怔,抬眼看见笑得纯良的笑面青江。   套着黑色手套的手指从她耳畔离开,隔着布料的温热转瞬即逝。他收回手,探过大半桌面的身体也顺势坐了回去。   为什么会觉得……   堀口千里困惑地想着。   气氛有点微妙。   场面仿佛回到了那天的凌晨,她揣摩着笑面青江的用意时正好被对方撞了个正着。   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她想,这时候得说点什么才行。   “青江。”   “嗯。”斩妖刀笑眯眯地应道,“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主人叫我的名字就很高兴呢。”   ……高兴?   无法理解他这种情绪变化是怎么回事,堀口千里的视线在扫过他被刘海盖住的右眼时,想起自己先前的疑惑,微微顿住。   “你这样能看得见吗?”她问。   笑面青江看上去是真的心情挺好,“主人猜呢?”   “可以?”千里的余光瞟过去。   听到他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在他抬手的瞬间,堀口千里想起那次他趴在桌前起身时曾无意中带起的长发。   那时惊鸿一瞥的红瞳如今完整地展现在她眼前,异色的双眼一红一绿,互相映衬之下更像晶莹的宝石,别有一番剔透之感。   很奇异。   她又确认了一遍当时的感想。   特别是当这异色瞳搭上这笑容的时候。   被笑面青江撩起的发丝复又落下,堀口千里竟然觉得有些遗憾。   “这里严肃的人真是太多了,”他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主人也是,冷淡得不管怎样都不会上钩呢。”   “不过,可以告诉我吗?”   “刚才……”笑面青江弯起眼,带着引人遐思的笑意,“有没有稍微引诱到主人呢?” 第72章 七十二个怨灵   他的声音很轻,但两人之间的距离足够飘进堀口千里的耳中。   她一时怔然。   尽管只是高天原的末等神明,条件到底比人类要优渥许多。至少堀口千里迄今为止所见过的付丧神们,无论是青年还是少年,无一例外得天独厚地长相出众,随便拉一个出去在人类社会都是回头率百分之一百零一的程度。笑面青江在其中也绝算不得逊色,那只含笑的金绿眼眸这样看过来的时候,仿佛真如他所说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引诱之意。   见她没说话,笑面青江唇边的笑意便又深了些。   “这样是不是可以认为是成功了呢。”   想起两人在夜巡时曾提及的话题,他眼中的深色一闪而过,“不过,现在对主人来说,还不太好理解吧。”   堀口千里张了张口,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看到她这副反应,笑面青江笑意未减,径自从桌后起身。   “那么请容我先行告退,”他笑道,“主人有什么吩咐的话,除了加州先生和长谷部先生,也可以考虑一下别的选择。”   余光瞥见和室的门合上,门外的脚步声也逐渐远去,一直不上不下悬在堀口千里胸中的那口气才松了下来。   她像是模仿着笑面青江先前的动作一样无意识地抬手,只不过这次是将垂落的发丝挽到耳后。在触碰到那不寻常的热度时,她惊讶地眨了眨眼,食指和中指就这么尴尬地停在那里。   莫名其妙。   她想。   也不知是说笑面青江的举动还是不用看就知道通红的耳朵。   手机中的声音又一次凉凉地响了起来,“我全部都听到了。”   堀口千里:“……闭嘴。”   “你关声音也没用,”暗中将手机功能摸了个透彻的山村贞子得意道,“哦,我忘了,这手机好像没静音。”   听到堀口千里“切”了声,她也冷笑起来。   “不过,跟这个比,”她嘲弄似的说,“你还能产生人类的情感还真不可思议。”   “人类的情感?”   千里语气平平地反问了一句。   “我不这么认为。”   但她确实没法解释她现在乱成一团麻线的思绪。她抿着唇,指尖还停在耳廓上,那热度已经逐渐退去,但这隐藏不了它曾变得滚烫的事实。   她烦躁地叹了口气,扶着桌沿从榻榻米上站起。   “你去哪?”   堀口千里脚步一顿,还真回答了贞子同样难得问出的问题。   “锻刀!”   “之前跟刀匠说好的是一到两天一次,”她缓和了下语气,说道,“昨天因为要准备晚上的出阵就没锻,我去看看他开工了没有。”   她必须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才好赶开这些念头。   *   脸上挂着的笑意一直在他走出很远后才淡去。   笑面青江凝视着自己的指尖,试着回忆起先前一触即离的触感,连他自己都不甚清楚这份情绪究竟是为何。   “数珠丸殿。”   正在抄写佛经的数珠丸停下笔,看向进门后就微笑着端坐在不远处的弟弟,应答似的低声道了声“贞次”。   他修行的是法华经,在了解到自己所学对本丸乃至弟弟并无帮助后,也开始尝试着去诵读些其他的佛家经典。   他正想转过头,就听贞次又开了口。   “数珠丸殿认为,”笑面青江道,“人类所说的‘喜欢’——或是‘爱’代表什么呢?”   数珠丸的眼睫一颤,僧人茫然地愣在原地,半天才慢慢念出了才看过不久的经文。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他垂着眼道,“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笑面青江:“……”   他在说个啥?   他跟佛刀果然还是有代沟。   “咔咔咔咔咔!”   笑声突兀地在窗外响起,碰巧经过的山伏国广将这几句话听了个正着,豪爽地笑道:“数珠丸恒次的意思,应该是叫你少想主人多加班吧。”   下意识回头,笑面青江看向不掩纠结之色的数珠丸,后者低声念了句诘屈聱牙的经文,脸上的神色明晃晃地写着“你就当我是这个意思好了”。   等等。   笑面青江眼皮一跳,一时半会儿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   “现在有山伏先生跟萤丸在,应该用不着了吧。不过,山伏先生不是才到本丸吗?”他木然地问,“怎么会知道我之前……”   加班之类的。   他也是从和室出来才听闻出阵的第一部队带回了两名新人,一位是苦行僧的佩刀,一位是曾供奉在阿苏神社的大太刀,性格还都是靠得住的类型。   ……应该。   看样子以后是可以少辛苦很多,但想到这几天的巡夜,总有种隐约的遗憾。   “哦哦,”山伏国广笑道,“是粟田口他们告诉我的,看样子你也是操劳了不少啊。没关系,这也是一种修行。一被委托如此重任,贫僧的肌肉也发出了欢喜的声音——”   听到这话,笑面青江突然觉得他搞不好跟那个半夜瞎跑的人体模型很合得来。   “可是……”   他迟疑地想起另一件事。   “为什么山伏先生会知道我指的是主人?”   山伏国广笑呵呵地“哦”了声:“也是他们告诉贫僧的。”   看着明显陷入思索的笑面青江,他奇道:“有什么事吗?”   “不不,没事。”   笑面青江笑眯眯地说。   他只是在考虑到底是避开一期一振去约这几个领头的小鬼去手合场约战,还是鼓励他们接着这么干好减少隐性的竞争对手。   “说到这个,”山伏国广大笑两声,“咔咔咔,贫僧刚才过来时也遇见了主人,的确是颇为奇特的存在呢。”   “主人?”笑面青江一怔,“她是去……”   “啊,刚从锻冶所出来。”   山伏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好像是还没跟其他人碰面,碰到贫僧的时候还愣了半天。听说贫僧是才来的新人后说早知道这样就不让刀匠这么快又去锻新刀了,”他道,“不过,听说这次锻造需要的时间不长,应该很快就会再来新人了吧。”   还真叫他说中了。   数十分钟后,橙发的少年被推到了众人的面前。   “我是浦岛虎彻!有谁要跟我一起去龙王宫吗?”他笑得一脸开朗,一只既不像海龟也不像陆龟的奇怪乌龟趴在他羽织风的坎肩上,向众人间望去时,他一眼看见了正身着一身金色和服的蜂须贺,“啊,蜂须贺哥哥!”   其他人的目光早在他提到“虎彻”二字时就转向了蜂须贺,眼见这位平时冷淡着一口一个“虎彻真品”、还没怎么想跟他们好好相处的打刀居然温和地点了点头,心道自己怕不是见了鬼了。   ……等等,平时见鬼的时候好像也不少。   总之,根据蜂须贺的反应就能看出这位新人应该也是真品。   “我的弟弟。”万众瞩目下的蜂须贺得意道,“非常可爱的小家伙,今晚我搬出来和他一起住。”   大俱利:“正好。”   “小伽罗。”烛台切无奈地叫了一声,又转向蜂须贺,“我是没有意见,但是没问题吗?”   “没关系。”   堀口千里在脑海中预想了下房间的分布位置,“蜂须贺原来的房间离山姥切那边不远,发生什么事够去找山伏的了。对了,明石你们不介意的话,今晚也请换个地方住吧。”   这样也差不多能划分出各自负责的区域了。   作为监护人的明石国行第一反应是去问萤丸的意见,“萤丸?”   “我不介意哦,”少年模样的大太刀嗓音绵软,“不过第一次遇上这种任务,也不知道到底擅不擅长呢。”   “不要紧,这两天没有夜战任务,先这么住着试试看。以及——”千里一顿,看向粟田口家的太刀,“一期,把那个给他吧。”   在浦岛虎彻茫然的目光中,一本手册被递到了他的手上。   翻开第一页,意识到蜂须贺的视线,他忍住了“哇”地叫出声。   *   夜深人静。   听到二哥那边彻底安静下来,这一头的棉被悄悄拱了两下。   “龟吉,”浦岛虎彻悄声叫道,“龟吉。”   乌龟把头从龟壳里探出来,懒洋洋地对上了他兴奋的眼神。   浦岛虎彻兴致勃勃地建议,“龟吉,我们去找它们交朋友吧!”   想想就觉得非常的有趣——   还不等乌龟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就被一把抓起来又放上了主人的肩膀。浦岛虎彻蹑手蹑脚地溜出房间,确认蜂须贺没有发觉到自己的动静后,小心翼翼地合上了门。   可惜要是让蜂须贺哥哥知道是绝对不会同意自己出来的,不然还是人多了更有意思。   那些鬼怪在哪里?   昏暗的灯光下,浦岛虎彻穿过一条又一条走廊,期待地四处打量着可能会有黑影潜伏着的角落。   几番寻觅下都没有任何发现,他不由沮丧地叹了口气。   “小哥,”有人点了点他的肩膀,“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   下意识回答了的浦岛虎彻猛地意识到什么,一扭头对上一张精瘦狰狞的鬼脸。   浦岛虎彻:“……”   不要以貌取人,不对,不要以貌取鬼。   他的视线瞄向它那巨大的腹部,和瘦到根根肋骨凸显出来的胸膛,想了想,正准备开口却被对方抢了先。   “小哥。”   饿鬼垂涎地盯着他肩膀上的乌龟,“这个好吃吗?” 第73章 七十三个怨灵   龟吉:“……?!?!!”   惊恐地将头跟手脚全都缩回壳内的乌龟俨然一副打定主意不再冒头的架势, 可这直接带来的后果就是它失去了在浦岛虎彻肩膀上的着力点。   龟壳骨碌碌地滚下来,浦岛虎彻手忙脚乱地抢在它落地之前一把捞住。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他看见对面那鬼怪的眼神,惊得赶紧把龟吉护进了怀里。   “不不不不行!”浦岛虎彻结结巴巴地否决道,“龟吉这么可爱,你怎么可以吃龟吉?!”   见他一副坚决不肯妥协的样子,饿鬼遗憾地叹了口气。   “小哥。”   它又问。   “那你好吃吗?”   浦岛虎彻:“……”   啥?!   “我是刀哦!”他瞪大了眼睛强调道,就差把腰间的胁差抽出来比划比划,“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样是人哦, 本体在这里!”   “没关系, ”饿鬼慈爱地用那鲜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我不挑食。”   ……这不是挑食的问题好吗?!   他他他,他还想挣扎一下。   “不能交个朋友吗?”   浦岛虎彻颤抖道。   “朋友?”   他眼见面前的饿鬼一愣, 仿佛真的因此陷入了思索。正在浦岛虎彻以为它就要同意的时候,之间它眼睛一亮,“啪”地拍上了自己那鼓胀的肚皮,“我还没吃过朋友呢!”   剧……   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满心以为自己能跟对方交上朋友的浦岛虎彻震惊之余,瞧着它一张嘴咧到耳根就朝这边扑过来,条件反射地向后一闪身。那奇大的犬齿擦着他的袖子蹭过去, 浦岛虎彻后背一凉,意识到这一看就知道饿脱了形的鬼怪真的没有在跟他开玩笑, 扭身拖着“啪嗒啪嗒”的草鞋一路狂奔。   “我们、”他抱着还紧紧缩在壳里的龟吉凄凉道, “我们不能有事好好商量一下吗!”   “不管!我饿!我要吃!”   呜哇啊啊啊啊啊!   这会儿回去叫蜂须贺哥哥估计也没有什么用, 浦岛虎彻崩溃地想。等等, 主公今天是不是说,他们重新搬回来的房间离堀川一派的房间很近——   拐角越来越近,浦岛虎彻猛地一刹车,直接拐了进去。   “山伏先生,”他拼命敲门,“山伏先生!”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   “山姥切,山姥切,”他听见有人在里面喊,“有人敲门!”   “咔咔咔咔咔,没关系,这点小事交给贫僧来就好了!”   来开门的山伏国广没戴头巾,一头青发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杂乱,笑容中却不见一点倦意,“哦,是浦岛虎彻啊。”   浦岛虎彻来不及解释太多,他下意识地一扭头,看见饿鬼也从走廊另一头追了过来。后者也眼尖地瞧见了正站在敞开房门外的目标——以及房内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不由又兴奋地吞咽了一下口水,这两人在它眼中都毫无疑问地化为了“储备粮”这三个字。   好吃!   “原来如此,”循着浦岛虎彻的视线,山伏国广也看到了跌跌撞撞奔向这里的饿鬼,笑容严肃起来,“恶鬼吗。”   看到他的神情,还在抱着龟吉一起瑟瑟发抖的浦岛虎彻莫名放松了许多。   “山伏先生……有办法解决吗?”   “那当然,”山伏国广昂首道,“咔咔咔,贫僧的修行就是为此啊!”   “嘿嘿嘿……”   口粮就在眼前,饿鬼一边擦着口水一边靠近,它还在脑补自己一会儿是该从哪里下嘴,忽见那男人闭上双眼,低声念着什么“唵”啊“萨婆诃”之类它听不懂的字句。还不等它用自己那不大的脑壳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一阵剧烈的疼痛忽然突兀地席卷上来。   “嗷嗷嗷嗷嗷!”它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嗷,大佬,大佬我错了!放我一马!”   同样的惨叫也在房间内响起,山姥切神色一变,“兄弟,等等——”   山伏国广:“……嗯?”   他停下念诵经文,看着刚才还尖叫着的白布幽灵放下抓着头的爪子,愣道:“咦,原来不疼啊。”   山姥切:“……”   山伏国广:“……”   那你跟着叫什么?!   “这个是……”浦岛虎彻也看到了里面这团诡异的白布,不由好奇道。   “我的……”山姥切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了这个形容,“朋友。”   浦岛虎彻一脸羡慕,“真好啊。”   不过,他低头看看手里的乌龟,至少他还有龟吉嘛。   原本他以为能引为朋友的饿鬼从头疼中恢复过来,小心翼翼地离远了些。   “浦岛虎彻,”山伏国广还盯着他,难得一脸严肃地发问,“打算拿他怎么办?”   浦岛虎彻:“咦?”   问他吗?   他看向正一脸渴求又惊恐的饿鬼,后者一对上他的视线,立刻开始自我表白。   “我没有恶意,真的!”   “……”   “我没吃过一顿饱饭!”语气居然还很委屈,“是因为饿得实在受不了了才找上你,我只想好好吃点东西,拜托了,这是我一生只有一次的请求!”   “呃……”   “这样的话,”浦岛虎彻哭笑不得道,“总觉得没办法拒绝呢。”   “这么晚打扰山伏先生不太好意思,不过……”   他转向山伏国广,“可以一起带它去厨房吗?”   饿鬼:“……厨房?!”   “这里原来是有厨房的吗?!”它震惊道。   “有,”山姥切默默开口,“而且离这里不远。”   “……因为一直在迷路,”饿鬼挠了挠头,“完全没找到过。”   本丸说大也就这么大,能迷了这么久的路也真是一种本事……   在场的三人不约而同地如是想道。   “咔咔咔,要带它去厨房就去吧。”   山伏国广爽朗道:“不用在意是否打扰贫僧,贫僧是为了众生净土而日夜修行,这样的修行对贫僧来说也刚刚好啊!”   “刚才……”   一个略显陌生的声音突兀地在不远处响起,众人望去时,正靠在墙上的人体模型风骚地拨了下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头发。   “有人提到修行吗?”   *   又是一天清晨。   堀口千里才刚坐起身,动作忽地一顿。   隐隐约约的晕眩盘桓着,虽不至于让人头晕眼花,但也够让人感到不太舒服了。她压着这股晕劲儿,洗漱完毕后往餐厅走去。   还没走近就听见烛台切震惊的声音。   “厨房为什么空了?!”   随即是昨天才来的浦岛虎彻哈哈的干笑声,和蜂须贺“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的质疑,堀口千里走进餐厅,看见空空如也的桌面,挑了挑眉。   “怎么了?”   “主人,”烛台切瞧见审神者才算是稳定了下情绪,“我本来是想准备早餐的,没想到一进厨房……”   他神色复杂。   “一点食材都没有了。”   堀口千里这时候没法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她只是按了按额角,随口道:“找到原因了吗?”   付丧神们或多或少都注意到了她这不经意的小动作。   东西还能再买,跟莫名其妙空了的厨房相比,当然还是主人的身体更重要。   “主人不舒服吗?”加州清光立刻问。   “没事,”她走到桌前,在前田马上帮忙推开的椅子上坐下,“只是有点晕。”   “但是,”笑面青江接道,“主人不应该生病吧?”   尽管为了补充灵力而需要摄入能量,她到底不是真实存在的生命体。相处了几个月,从未见审神者像寻常人类那样有因为着凉而感冒发烧之类的小毛病。这也就意味着……   付丧神间彼此交换了个担忧的眼神。   搞不好问题会比他们想象得严重很多。   “头晕而已,也不严重。”当事人反而依旧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没什么。”   长谷部皱眉,“主人——”   “咔咔咔!”   人未到而声先至,伴随着这标志性的笑声,山伏国广踏进餐厅,“哦,都在这里啊。”   乱眨眨眼,“山伏先生今天很有干劲呢。”   “跟有相同志向的同好一起修行可是很有裨益的,”山伏国广精神奕奕,“实在令贫僧热血沸腾!”   “感情有时候是需要深入交流的呢。”   笑面青江勾起唇角,又看了一眼审神者,“主人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山伏国广闻言也有些讶异,“主公身体抱恙?”   堀口千里:“没什么。”   “大将头晕,”一旁的药研沉吟道,“果然一会儿我还是看看能不能调些药吧?”   “难不成……”   山伏国广也陷入了思索,“跟贫僧有关?”   众人:“……诶?”   “事实上,昨晚为了驱除浦岛虎彻遇到的恶鬼,”在完全不知情弟弟居然溜出去了一趟的蜂须贺审视的目光中,浦岛虎彻心虚地又干笑了两声,“贫僧所念的经文是地藏菩萨本愿经。”   “地……”大和守安定磕绊了一下,“地什么?”   “地藏菩萨本愿经,”山伏解释道,“总的来说,可以理解成有超度的作用。”   ……破案了。   “所以说,”后藤托着下巴,“这点就够对大将有影响了吧?”   正趴在桌上的萤丸也若有所思地开了口,“主人是怨灵呢。”   “为了主人着想,”一期一振颔首,“以后可能得慎重地使用山伏殿的力量。”   “事实上,”山伏接着自曝,“贫僧昨晚虽因身负的任务四处考察而未来得及做晚课。但晚课的十小咒中,也包括了往生咒……”   长谷部动作一顿,在本丸的第二条禁令——“禁止念地藏经”后面又加了一句“以及做早晚课”。   众人的视线又一次地集中在笑面青江身上。   早已习惯这种注视的笑面青江还是不由一僵。   “是是。”   他无奈地笑道,“谁让这是为了主人呢——主人会有什么补偿吗?”   加州清光:“没有。”   “我没有问加州先生哦。”   堀口千里在考虑要不要假装自己没听到。   她还是不怎么适应对方的视线,要真说对对方昨天的亲密之举有多在意……也不至于。   但就是觉得……异样。   她并没有考虑多长时间,已经有人自动帮她做出了选择——急匆匆从门外跑进来的狐之助嘴里还叼着纸卷,三两步跳到了堀口千里的面前。   “审神者大人,”它急忙道,“这是任务布告!”   “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堀口千里一手撑头,另一手铺开那张纸,“……临时加急?”   “是,”狐之助道,“突发情况,我们检测到时空的大幅度波动,预计是溯行军的又一次突然袭击,所以希望有条件的审神者能尽快——”   “我接了。”   堀口千里扶着桌子想起身,又被烛台切给按了回去。   “主人还在不舒服吧,”他说,“这种事情交给我们来就可以了。”   可他们并不知道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堀口千里眼底一深。   “嗯,你们去吧。”   她想了想,又道。   “……把手机带上。” 第74章 七十四个怨灵   墨俣城。   “这数量。”   尽管在看过狐之助带来的任务后已经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担任队长的一期一振在侦查到敌军的动向时,还是皱紧了眉头。   “未免也太……”   不仅是敌军的数量, 还有他们的刀种,这本不该是出现在这里的层次。不同于他们所经历过的任何一次战役,就连他当初单骑出阵时都不曾感觉自己面对着如此大的压力。   “哈哈哈,”跟面色严峻的一期一振不同,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的三日月还有心情笑得出声,他只是眯着眼往那个方向瞧去,“很多吗?”   “一次性出动这么多兵力……”   石切丸若有所思, “难不成, 那群家伙终于豁出去了吗?”   “这还真是让人头疼呢,不过——”终于如愿得到一次参与机会的乱藤四郎见兄长严阵以待,自己虽然也不由紧张起来, 低头摸到挂在脖子上的手机时还是多少松了口气,“至少我们还有秘密武器,应该也不至于太难打?”   “嗯,但还是不可轻敌。”   从山林间黑压压的敌人身上收回视线,一期一振回头环视了队友一眼,想到自己的经历, 仍有些忧虑。   “这么多的溯行军……尽量把握好时间,如果这回再拖延得太久招来检非违使, 经历了这样程度的作战后, 我们恐怕就不那么好脱身了。”   “尽可能隐蔽地过去吧。”   烛台切抽出太刀, 笑道:“虽说这样好像不太帅气呢。”   计划总是好的。   在他们潜近的过程中, 走在最末的乱藤四郎悄悄照审神者指点的那样找出了那个全是乱码的文件。视频开始全屏播放,他有点胆战心惊又不失好奇地看着白衣的女鬼一点点从井中爬出来。   “山村小姐真的跟主人说的一样,”乱新奇道,“一定要用这个方式出场呢。”   山村贞子:“……”   山村贞子:“我乐意!”   不远处忽然传来“咔啪”一声树枝被踩断的轻响。   “乱——!”   第一时间判断出这声音来源的一期一振意识到什么,他条件反射地回头。   侦查永远离不开反侦查。   在他们侦查的过程中,溯行军也留心到了他们的动静,并依仗着自己先到的地形优势做下了埋伏。既然位置已经暴露,就没有什么隐藏的必要。伴随着乱一声惊呼,从林间猛然窜出的枪朝着他的前胸突刺而来。   烛台切回防,抬手就架住了紧接着往这边砍来的太刀。乱向后躲得及时,枪尖只在他手腕上留下了一道不深的刺伤。他倒吸一口凉气,拴着手机的带子应声而断,脱手的手机沉闷地落在地上,一路滑到了五花枪的脚边。   身材高大的溯行军满不在乎地低吼一声,看也不看,枪尖用力往这个他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东西上一戳。   “锵——”   仿佛撞到什么坚韧物体而停滞不前的奇怪触感让他疑惑地低下头。   方才连屏幕边角都摔出了裂缝的手机,此时此刻被乌黑的发丝缠了个严严实实。枪尖戳在那上面,竟是怎么也割不断那头发,五花枪还没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手中的本体坚持不懈地在这黑黢黢的东西上扎来扎去,硬是没撼动分毫。   皮这一下你开心吗?   “你手很痒啊。”   女人冷冷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   还不等溯行军闻声去找她的位置,一缕蓦然伸长的头发已经死死地纠住了尖利的枪尖。这种发自身心的异样感让五花枪一凛,他条件反射地想拽回自己手中的长枪——拽不动!   迟疑只不过用了两秒的时间,可这短短的数秒内,不仅是他踩在地上兽爪样的脚趾,连身后的骨蛇也被从那手机中窜出的长发拧住,这头发像是活了似的力气奇大,偏还分成了两股劲儿。   五花枪嚎叫着想从这桎梏中挣脱出去却未果,骨骼开始令人牙酸地咯咯作响。终于,随着一声裂开似的“咔啪”声,他的身体在硬拗过去断裂的瞬间化成了一团黑雾。   溯行军多是些丧失了理智的刀剑,还在接二连三冲上来跟付丧神们缠斗的敌军们完全没发觉到源源不断地从屏幕中钻出来的发丝正悄然朝着他们靠近。   “这样……”山村贞子的自言自语中,带着扭曲的快意,“可以当成是开胃菜吗?”   *   “恢复得怎么样了?”   本来还在讶异于审神者把他单独叫过来是为了什么事,听到这话,宗三左文字的嘴角爬上了甚至可以称之为是有些艳丽的笑容。   该说不愧是天下之刃吗,堀口千里想。   “痕迹跟之前比好像是淡了些,效仿那个魔王的刻印真是一件让人不舒服的事情呢。”宗三在椅子上坐下时,话锋一转,“怎么,这回的主人也想把名字留在我的身上吗?”   千里难得地被噎住了。   “我做了什么要让你联想到那么变态的方面吗?”她难以置信的反问在听到宗三的轻笑时变成了哭笑不得,“……你这玩笑开得还真是独特。”   不过,能轻描淡写地拿这件事出来开玩笑,至少也说明不是那么耿耿于怀了吧。   “既然确实起了效果,”堀口千里想起狐之助先前告诉她的办法,“明天开始就能进行第一阶段的磨上跟修补了。之后的过程估计也不短,对你而言应该也挺辛苦的。”   “没关系。”   宗三左文字挽了下自己大开的领口旁拖曳下来的长长马尾。   “只要能恢复成原样,小夜也用不着那么自责了吧。”   “如您所想,”他看着堀口千里凝住的眼神,笑得讽刺,“那个女人把小夜当成威胁我的筹码呢。”   “不过,对我来说……”   他叹了口气,“就算和以前一样,也还是摆脱不了笼中鸟的命运。事到如今还要困守在鸟笼中,真是可悲呢。”   堀口千里:“……”   “说人话。”   宗三左文字:“我想把房间的窗户换成防弹玻璃。”   “钱我出,”他道,“反正前阵子赢了不少呢。”   “用不着,这种事情跟我说一声就可以了。”千里想了想,“这次的任务解决下来,应该也有不少入账。两块玻璃的钱而已,你们的自己留着花吧。”   “该说一句慷慨吗……”   宗三正似笑非笑地感慨到一半,不远处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主人,”加州清光的声音,“第一部队回来了。”   “不去休息一下真的没关系?”   去往手入室的路上,近侍刀怀疑地看着她,“主人现在还是不舒服吧?”   “算了,”堀口千里摆了摆手,“怎么可能有心情去休息,先去听他们的汇报。”   据狐之助所说,发动奇袭的溯行军目的不明。   墨俣城的承久之乱,北条政子一手扭转了天皇的地位,实属日本史上的大事件。但那里一贯并非历史修正主义者下手的重点地带,这回贸然出动了大量的时间溯行军实在令人感到奇怪。   两人到达手入室时,正好看到药研一团酒精棉捅到烛台切嘴边,后者一反往常无时无刻都要保持帅气的态度,被酒精蛰得露出了一瞬间倒吸了口冷气的吃痛表情。   堀口千里的视线扫过手入室内的几人,确认一个没少且都是些不重的皮外伤后才暂时放下心。   伤情最重的乱也只是手腕上缠着绷带,这会儿看见她还能笑着招手。   “都没问题吧?”她问。   “……是,”一期一振一脸微妙,“多亏了山村小姐呢。”   被头发撕扯得满天乱飞的溯行军实在是一道令人难忘的景象。   安静的手入室里,放在桌上的手机中传来声刺耳的冷笑。   “区区一群战五渣,”她道,“跑得倒是够快。”   堀口千里:“……”   她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两天山村贞子无聊得泡着联网到底学了些什么词。   她的重点放在了对方提到的另一个意思上,“跑?”   “是的。”   石切丸叹了口气。   “敌人数量太多,虽然解决了大部分,还是有少数的十来个在混乱中不知所踪。至于究竟逃去了哪里……很抱歉,我们没有找到。”   “他们没有再掺和承久之乱吗?”千里皱起眉。   “和狐之助殿说的一样,”一期一振点点头,“我们没有观察到溯行军有在墨俣城扰乱历史的倾向,这次出战的意义完全不明。”   ……非常奇怪。   “我知道了。”   她最后沉吟道。   “你们先手入,我去找狐之助,让它联系时之政府,看能不能找到那些家伙到底逃到了哪里。”   没有尽数歼灭的话,可是不能算在完成了的任务里的。   三个小时后,从狐之助那里传来了消息。   根据他们所报出的定位,时政检测到自那里至京都强烈的乱流波动,大概率是逃窜的时间溯行军。早已习惯了时之政府这滞后的效率,好在时空转换器完全可以让他们来得及到达战场。时已至夜,在京都展开的又将是夜战,要做什么选择简直毫无疑问。   但是,从墨俣到京都……   以前也有这种溯行军逃窜的情况,可那范围仅限于同个时代,像这样大幅度的跨越还是第一次。一种隐隐约约的违和感总在心里挥之不去,堀口千里希望那只是错觉。   “他们要在京都做什么?”   还在整理出阵服的笑面青江一时没听清她的自言自语,“什么?”   “我说,”堀口千里抬眼看他,“我临时决定换人。”   她没法像上次一样压阵,自然得换个人来当这个能镇得住鬼怪的角色。太刀或是大太刀没法在夜晚发挥出出色的战力,笑面青江就成了不二人选,但离准备出发还有十分钟时间的时候,她改主意了。   “清光,”她点名道,“你顶替青江当队长。”   “哎,”加州清光诧异地指了指自己,“还是我吗?”   “……嗯,过来。”   “虽然跟一般审神者的入职不太一样,但清光也能算是我的初始刀了吧。”走到离其他人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堀口千里转身开口,“说实话,我对这次出阵有不太好的预感……也许溯行军在京都还有些什么阴谋。”   “跟以前那时候正相反,现在清光反而是出战经验最丰富的了,所以这回的队长,我希望你来当。”   像他要求她帮忙涂指甲油时那样,堀口千里拉过他的手。   看着被放在他掌心里的御守,加州清光瞪大了眼睛。   “喏,”千里挑眉,“物归原主。”   加州清光叹了口气。   “主人难道忘了,我当初说了什么吗?”   “就是因为没忘所以才会还给你,比起象征,有些话本来就足够有意义了。”她合上近侍刀的手指,让他握住御守,“现在需要这个东西的是你们。记住,安全第一,如果事态真的比我们想象得严重,别管什么任务不任务,直接回来。”   “这个御守我也戴了很久了,要是有谁捣乱,里面的灵力也够你威慑他们了。”   “知道啦,”加州清光将御守塞回怀里,“我去换衣服。”   “回来的时候,”他侧过头,“主人可别忘了给我的奖励啊。”   “唔……”   看着加州清光往房间里走回去,乱藤四郎拽拽裙摆。   “既然都换人了,不如把乱也换上去,乱也想去的说。”他瞄向鲶尾,“我在晚上比鲶尾哥还强哦。”   鲶尾:“我超想否认这一点——”   偏偏还就是事实。   “但是,”他靠着双臂,“你的手不行吧?”   “已经好了哟。”   乱拆开绷带,向他展示着充其量只剩一点点疤的手腕,“付丧神就是这一点好呢,不会留疤真是完美。”   “而且,我白天也在哦,”乱朝堀口千里眨眨眼睛,“已经跟他们交过一次手了,这次也会更方便。”   听到审神者在思索后说了个“好”,乱欢呼一声,冲去房间去找他的出阵服。   “主人,”看过了全程的一期一振叹息道,“您也太纵着弟弟们了。”   “没关系。”   堀口千里摇摇头,“乱的实力摆在那里,而且他说得在理。”   “那么,歼灭溯行军残党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十分钟后,她跟其他人一起站在不远处,向站在时空转换器旁边的六人及鬼怪们说道,想了想又一如既往地补充,“注意安全。”   “大将不用担心,”逐渐蔓过身体的金光中,后藤笑道,“我们会带回让人满意的战果的。”   再说了,现在这怎么看都是能出动的最强战力,连手机带也被重新修补好,再次交给了乱,就算溯行军真的有援军来汇合也不在话下。   首无仍然懒散地边走边打着哈欠,碍于前面那股强烈的熟悉灵力,镜面怪物也谨慎地漫步在最后。白布幽灵飘得小心翼翼,拽了下山姥切。   “山姥切,我——”   一阵凌冽的破空声打断了它的话。   近乎是所有人都一惊,条件反射地朝旁边避去。还懵懵懂懂的白布幽灵被山姥切一把拉到一边,它低下头,看着被单上扎着的箭矢,差点一口气厥过去。   它、它尽管很是嫌弃但还是引以为豪的被单——!   “山姥切!完了啊啊啊啊啊!”它哭道,“布破了,我以后一定更过气了!”   众人沉默地看着完全找错了重点的白布幽灵,不约而同地拔刀,警惕地看向了箭雨射来的方向。   溯行军从那里露了面。   最先行动的是以高速闻名的五花枪,第一枪便扎向了躲闪不及的山姥切。尖锐的利器蹭破了胳膊的同时,“呲啦”一声,身后披着的被单也被撕裂了大半。   白布幽灵的抽泣声一顿。   它愣愣地抬头。   “你们……”   它的声音很低,不管是身体还是爪子,都一寸寸地暴涨着。   “敢动他的布?!”   十秒后。   首无:“……这群家伙这么弱的吗?”   显然已经出离了愤怒的白布幽灵膨胀成先前的两倍大,一巴掌一个小朋友地糊墙。剩下的鬼怪跟付丧神们就只用看戏吃瓜,连插手都不需要,后藤拍了拍一脸复杂难言的山姥切的肩膀。   “出乎意料的轻松啊。”   加州清光皱了皱眉,他也有了审神者所说的那种不太自然的违和感。   先不说为何会从墨俣逃窜到京都,这么长时间,他们原本以为溯行军那边会有援军的。   不然光是这么十来个人,哪来那么强烈的波动。   “好奇怪啊……”   乱喃喃自语道,他立刻抬头,“哪里?”   “我只是觉得,”乱点着下巴,“这些家伙……和白天遇见的好像不是同一批人呢。”   “……诶?”   “山村小姐也记得吧?”   他低头问手机,“之前跟主人汇报的时候也说过,基本都是负伤了的。”   山村贞子:“我是给他们都留了点纪念。”   可现在看看被白布幽灵拍倒的溯行军,个个都是全须全尾的。   不是同一批……?   如果说,他们追着的不是墨俣的残党,而是有人故意制造出那样的波动和溯行军残党会跟援军在京都会面的假象,让他们误以为之所以在墨俣没什么动作,是因为下一步的真正目标在京都,骗得他们派出夜晚最强的战力去阻止的话——   除了夜间闹鬼以外,太久的相安无事,让他们一直以来差点忘了一点。   本丸没有结界。   加州清光瞳孔一缩。   “现在回本丸!”他喊道,“立刻!”   *   “真是令人伤心啊。”   送走出阵的部队,回到执务室后,听闻身旁还没来得及换下出阵服的胁差开口,堀口千里侧过头,“嗯?”   “主人明明都夸赞了乱的实力,”笑面青江半靠在办公桌上,幽幽道,“却不愿意让我出阵呢。”   堀口千里沉默了两秒。   “这是当然的吧。”   笑面青江:“……这种时候不是该说‘没有这回事’吗?”   “我又没有不信任你的意思,只是事实而已。”堀口千里微微抬头,“你平时又不像乱或者清光他们那样,没有什么出阵的机会去锻炼。如果溯行军真的是想在京都或者哪里捣出什么乱子,你不好应付的吧?”   “主人居然在怀疑我的能力……”一副忧伤的语气,在他脸上倒是看不出半分,“也许我该证明一下?”   “你在说什——”   堀口千里声音一停,她死死盯着他身后墙面上那小孔般的痕迹。   她蓦地回头,跟笑面青江一样,瞧见了玻璃的裂缝。   那是被子弹击穿的痕迹。   她还在怔然之际,笑面青江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千里被他拉得弯下腰的同一时刻,又一颗子弹穿透了窗玻璃,在座椅上又烧出一片焦黑。   顾不上笑面青江的阻拦,堀口千里三两步赶到窗边,趴在一角处窥视着外面的景象。   她看到了。   就在本丸的正上方所扩展开的黑洞,和正从其中现身的密密麻麻的溯行军。   ——敌袭。   “弄错了。”她喃喃道。   他们的真正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墨俣,也不是京都。   而是这座本丸。   “太不遮掩锋芒而被敌人注意到……”堀口千里极轻地、满是怒意地笑了一声,“真是糟糕透顶啊。”   她不认为是那一晚的京都之战引来了历史修正主义者的注意,他们被盯上应该还要更早——这座本丸并没有可以遮掩坐标的结界,相较于其他行动隐蔽的审神者,时空乱流频繁地指向这里,只怕早就在那边留下了记录。   但那应该是敌人决定拿他们开刀、向其他审神者杀鸡儆猴的导火索。   展现出的实力过于令人忌惮,所以要在还没彻底发展起来前扼杀掉。   墨俣只是个诱饵,溯行军的一方知道,制造出大片人马要有所行动的假象,时之政府就会向最有可能解决这情况的审神者下达任务。同时,他们再次确认了本丸的坐标,定下了在时政和其他审神者无法及时施以援手的夜晚进行突袭。   京都也同理。   引开他们所认为的本丸最强战力,袭击的成功概率就会上升很多。   “搞不好连京都的那些家伙都不是逃掉的那些残党。”   堀口千里咬牙。   “受伤的残党没法拖延时间,他们的目的是能拖一秒是一秒……”   “青江,”她道,“去通知大家迎战。”   看着开始翻箱倒柜的审神者,笑面青江诧异出声:“主人你——”   “没什么,”找见了要找的东西,千里一把将欠条撕成了两半,“总不能让他跑都跑不掉。”   执务室的门被人猛地推开。   已经做好应战准备的笑面青江在拔刀的前一秒才发现是长谷部。   “主人——”   “来得正好。”   堀口千里眼也不抬地吩咐,“你跟青江分两路去通知大家——”   “大家已经知道了,”长谷部生平第一次打断了她的话,“而且商量得出的看法是……”   他看向审神者。   “主人,请您立刻离开这里。” 第75章 七十五个怨灵   他们能听得见窗外拉弓与兵刃相接的声音。   执务室内一片寂静。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堀口千里声音几乎降到了零度。   一贯绝不会违反她命令的打刀低着头, 单手抚胸地行礼,却没有任何一点要退让的表现,“我没有对主人妄言的想法。”   “这是经由我们讨论得出的结论,”他抬眼时, 淡紫色的眼中的确满是诚恳之色, “所以也请主人认真考虑。”   “压切长谷部——”   她深吸一口气, 强压着怒火, “这是主命!”   “‘绝对的忠诚没有意义。’”   堀口千里闻言一怔。   “‘哪怕是神也不可能不犯错, ’”长谷部以异常平静的口吻,不差一字地重复道,“‘我希望在我做错的时候, 你们能基于这层信任的关系去提醒我, 而非不论对错地盲目执行所有命令。’——这是主人曾对我说过的话, 将这理解为主命, 应该没问题吧?”   没问题个头,你就没把这句话用对过!   真是气到诈尸。   “我是这座本丸的审神者, ”堀口千里怒极反笑,“让我这种时候自己临阵脱逃, 开什么玩笑?”   “正因为主人是审神者, 这时候才不能留在这里。”   长谷部不为所动。   “溯行军既然袭击了本丸, 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主人。”   审神者的灵力支撑着整座本丸。   只要审神者身亡, 这里自然不攻自破。   而换句话说, 假如审神者还在, 他们就还有希望。   “这件事上我赞成长谷部先生和其他人的看法,”被她狠狠瞪了一眼的笑面青江只当自己没看到,“主人果然还是——”   “哐!”   执务室的门发出一声巨响,踹门的家伙所用的力气简直让人怀疑门栓是不是都因此弯折。笑面青江和长谷部飞快地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与自己相同的想法——说服主人需要的时间拖得太长,到底还是被溯行军们找上了门。   他们两人的手不约而同地握上了腰间的本体,正欲拔刀迎敌,忽听身旁方才还气得说不出话的少女突然极轻地冷笑了一声。   执务室的木门轰然而开。   打头的太刀嘶哑地吼出声,他身上隐约缠绕的红光散发着令人不舒服的色泽。踹烂了木门之后,他第一时间便提刀往三人的方向砍来,长谷部眼神一凛,手中打刀眼看就要顶上敌刀的兵刃。与此同时,立在办公桌后的堀口千里慢慢地抬起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那是以空气中无形的一点开始的。   太刀也似有所感地看向了自己的鼻尖前方,然而还不等他瞧出个所以然,一道看不见的利刃便斜向下齐齐地将他劈开。这利刃并没有就此而止,无数道同样的、由灵力汇聚而成的刀锋一拥而上地席卷过所有拥堵在走廊中的溯行军。   伴随着一声又一声惨叫,挤满了走廊的溯行军接二连三地化作了弥散的黑雾,重新恢复了空旷的走廊上仿佛根本没有他们存在过的痕迹。   “你们把我当什么了?”   堀口千里冷声道。   “真当我还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高中生?”   长谷部一时哑然。   然而——   “主人,”笑面青江平静地看着她按在桌沿上轻微颤抖着的指尖,“您现在真的站得住吗?”   千里眼皮一跳,她第一次这么讨厌笑面青江能这么轻易看穿她这一点。   “跟你无关。”   贸然抽出大量灵力,如果是平时的她当然不在话下,可要是前一晚才刚受过地藏经的影响就又另当别论了。更何况为了以防万一,她在那个御守里还注入了尽可能多的灵力,假使真发生什么意外也能帮他们挺过去。   当时哪想得到溯行军真正的目标在这里。   “对付区区溯行军还是绰绰有余了——让开!”   “再怎么绰绰有余,主人的灵力不是无限度的。”   回过神的长谷部依然执拗地拦在她面前,他看向窗外仍在不断从黑洞中现身的时间溯行军。   “主人明明也注意到了,那些历史修正主义者这回就是想用数量上的压制来弥补实力的不足。面对这种数量的敌人,我们谁也不能保证在万军从中护得主人周全。的确,主人如果受伤可以用灵力来修补,十次八次可以,但次数更多呢?再加上透支灵力来作战的话——”   怨灵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实体。   “主人的存在,”他问,“本来就是以灵力为基础的吧?”   一旦灵力消耗殆尽会是什么后果,他们谁也不愿去想。   “那又如何?那不是你们应该考虑的问题。”   她曾经追求这样真正意义上的完全毁灭,但现如今让她如此选择的可不是这个原因,“如果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作为审神者,跟你们并肩作战到最后是我的责任。”堀口千里压低了声音,“有些话,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让开。   打刀神色复杂地凝视了她许久,最后叹息了一声,侧过身。   “能与主人并肩作战,”他道,“也是我们的荣幸。”   堀口千里没有再去看他,她面无表情地朝长谷部侧身让出的方向走过去。原本只是若有若无的晕眩在她猛然间动用了灵力后也一阵比一阵强烈,尽管如此,她还是尽可能控制着自己的步伐不要显得那么虚浮。   离门口的距离只剩下两步,在经过长谷部身边的瞬间,后颈上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蓦地瞪大了眼,甚至都未来得及张口发出声音。   眼神交流间早有准备的笑面青江一把接住了审神者软倒的身体,顺势半蹲下身。   “主人,”他无奈地笑道,“这诚然是审神者的责任。可宁愿自己折断,也不让主人受到伤害,那也是刀剑的责任啊。”   一旁的长谷部还在自责地咬牙切齿。   “我居然骗了主人,居然打晕了主人……”   “也是,主人是因为信任才对我们不设防。”   笑面青江事不关己地弯起眼,“等主人醒过来,不知道要迎接怎样的怒火呢。”   “……你这家伙明明也是共犯吧?!”长谷部没好气道,“既然如此,就由你去当那个对象好了。”   “哦呀,”笑面青江一怔,“我吗?”   “当然不是这个原因。虽然不想承认,但你意外地能懂主人的心思,主人的安全也就交给你了。以及,管好你自己。”他沉着脸,“……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看着他满脸“要是让我知道你敢有什么逾矩的举止就手合场见吧”的表情,笑面青江哑然失笑。   “不过,长谷部先生,你们呢?”   他问出了跟审神者相同的问题,面上的神色也凝重了不少。   “敌人数量众多,但不是不足以应对。”   长谷部沉声道。   “只要能撑到加州清光他们回来,到那时应该也能联络得上时之政府,一切当然能迎刃而解。”   然而,他们两个都清楚,问题在于如何撑到那个时候。   “我知道了,主人的安全是首要保证的。”他将审神者打横抱起,尽可能注意着不要让彼此间发生什么肢体上的直接接触,“——长谷部先生。”   打刀抬眼,看见他眼神中一贯带着的轻浮笑意间认真的神色。   “回见。”   “如果发现本丸里少了谁的话,”他道,“主人恐怕就不是怒火这么简单了吧。”   “这一点大可放心。”   长谷部凝下眼神。   “若主命如此,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主人回来。”   *   鹤丸收回了看向掌心的视线。   契约的解除并不会毫无所感——尤其是对于付丧神而言。他能清楚地感觉得到,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松脱开来。   这还真是吓到他了。   “走了。”他掩下复杂的眼神,露出了一贯的轻松笑意,回头看向还茫然不知所措的骷髅,“敌人都打上门来了,傻待在这里等死吗?”   弓弩、铳枪,尽管许久未上沙场,他仍听得出这些熟悉的动静。   作为皇家御物的太刀再度出鞘时,寒光仍未削减半分。   “久违的……惊吓时间?”   一双金瞳中,有红光一闪而过。   “也是时候大显身手了吧。”   ……虽然。   他是这么想的没错。   太刀在夜战并不占优,可应用于他们身上的道理也等同在溯行军身上。这些不知是从哪里钻出的溯行军密密麻麻地挤在走廊里,看了简直让人头皮发麻。相较于单打独斗的鹤丸国永,他们反倒更束手束脚。   ——也许算不上单打独斗。   鹤丸沉默地从正化成黑烟的溯行军身体里抽出刀刃,看着正学他举着骨头穿行在溯行军间东戳一下西戳一下的骷髅,总觉得对方就差配一个“哼哼哈嘿”的BGM了。   大抵是因为自己只剩下了副骷髅架子,它反倒更精通各处的痛点在哪,敌人一个个地被它戳得嗷嗷直叫。可惜伤害疲软导致没有成功击杀的后果就是,打出了效果的同时也拉出了无数仇恨,不多时骷髅身后就追出了一长溜。   “咔哒咔哒咔哒——”   它转过头大概是想跟鹤丸求救,没想到没看路脚下一滑。   如此熟悉的一幕。   散了一地的骨头骨碌碌滚起来,完全没预料到这种发展的溯行军一脚踩上去就摔了个倒栽葱。   “嘿!”   一群摔倒在地的溯行军头顶,随着一声轻喊,萤火点点中,大太刀重重朝他们身体上落下。   “啊,还真是危险呢,”黑烟消散过去,刀尖在即将碰到骨头时堪堪停下,萤丸松了口气,“差点把你也一起砍了。”   骷髅:……   吓死了啊!   “你们也在这里啊。”同样手持本体出现的明石国行不复先前的懒散,“真巧。”   现在遇到其他刀剑,对鹤丸而言的意义无非是——   “审神者在哪里?”他问。   他必须找到人问个清楚才行。   “主人的话,”萤丸目光闪烁,“我们也不知道哦。”   “压切长谷部应该知道。”   哪怕知道下一秒就可能会有新的溯行军接着冲过来,眼下没有敌人,明石国行就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萤丸:“……国行。”   “他现在不是跟我们一伙的吗,告诉他也没什么关系。”明石瞄向身上已有了几道划伤的鹤丸国永,“话说回来,现在不把这些家伙消灭掉就没法好好休息吧?”   他看着下一秒扎穿在窗纸上的箭矢挑了下眉。   “这样一股脑涌上来真是麻烦啊……走了,萤丸。”   “我们去这边。”   跟他们错身而过的鹤丸国永头也不回道,骷髅一个愣神,连忙拼装好自己跟了过去。   书房、和室,他砍瓜切菜似的砍过一茬又一茬的溯行军,在哪里都没见到这座本丸审神者的身影。在经过厨房时,鹤丸因为里面异样的动静一愣,往窗边探头过去才看见一只手气得正拿着不锈钢饭盆死命地把闯进来的溯行军太刀拍得趴在了地上,旁边都是碎了的盘子。   鹤丸:“……”   他怎么就那么幸灾乐祸呢。   下一个经过的转角,他看见了个戴着口罩的女人,她只有一只左手,手里却拎着把巨大的剪刀。   “没想到吧,我是左撇子!”裂口女一脚踩着大太刀的脑袋,剪刀往他嘴边伸去,“让你不回答我问题!让你不回答我问题!”   鹤丸:“…………”   打扰了打扰了。   幸灾乐祸也只是一时,他甚至还看见林间不知哪来的一条长长蛇尾横将一众溯行军抽飞出去。可饶是如此,本丸顶上的黑色裂缝还没有要合上的趋势,溯行军也不知汇聚了多少兵力,像是真的打算今晚一定要将这里拿下。   鹤丸国永挥刀的动作终于慢了下来。   他喘着气,无法再躲开面前刺过来的短刀。   染上红色的话,鹤丸想,也就更像鹤了。   刀尖近在眼前,横插过来的一柄打刀生生将其挑飞。   “为什么你还在这里?!”   长谷部看到了那张被撕成一半的欠条,本以为他没了契约的束缚,这时早就溜之大吉,“你明明不是我们本丸的刀吧?!”   “鹤的话,”鹤丸抹了把冷汗,佯装满不在乎道,“是去是留都是自由吧?”   闻言,长谷部冷哼一声,只是握紧了手里的打刀。   “有人说你知道审神者在哪里。”   “主人不在这里。”   他肩膀上一样挂了彩,显然力气差不多都要用尽,全凭一股劲儿去硬抗硬,“找她的话,先把这里的敌人都解决了再说。”   能重复的动作只有麻木的劈砍,可敌人就像蝗虫一样源源不断,直到远处金光亮起。   ——第一部队回来了。   *   时间从夜晚转换到白昼,堀口千里睁开眼时,差点被那晃进眼中的光线晃得又有几分错乱。   “主人醒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她猛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把揪住了对方的衣领。   “笑、面、青、江——”头一次被审神者这么一字字叫出全名的胁差只有苦笑以对,“这是哪里?!”   她看了眼四周,粗略判断过这不可能是本丸。   “你们怎么敢——”   明明她还在怒火之中,却不知为何看见笑面青江一怔。   有手指拭过她的眼角,过了足有两秒,堀口千里才意识到那里有冰凉的液体划过。   她茫然地眨去了残留的眼泪。   为什么会哭?   “相信他们,主人。”笑面青江收回手,叹气道,“大家会好好等着主人回去的。”   “……你让我怎么相信?”   她烦躁地从笑面青江安置她的长椅上站起。   “如果你们觉得自己能应付得了,为什么非要我离开?不管这里是哪个时代,现在,立刻,带我回去——”   青江沉默了两秒,“不可能的。”   堀口千里停下脚步,“什么?”   “主人猜到了吧,”他道,“能最快离开本丸的办法,就是动用时空转换器。跟以前每次出阵一样,没有回城符就没办法返回。时间紧急,而且……”   防的就是主人强迫他交出回城符。   他根本没带。   “至于这里——”   他之后的话,堀口千里一概都听不到了。   她的耳中捕捉到隐隐约约传过来的喊声,其中一个词摄去了她全部的心神。   那个女生在喊“千里”。   她瞳孔一缩,下意识地想去看笑面青江,然后才想起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堀口千里环顾四周,因为这似曾相识的景色陷入了哑然。   她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双叶……”   她叹息似的喃喃出好友的名字,笑面青江的声音重新回到了她耳边。   “……到时空转换器那里的时候,溯行军已经跟上来了,我们只来得及往里面输入了灵力。我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带主人来这里的路上看到了时间,是您说过的二十一世纪……大概是根据灵力分析出了主人所存在过的具体时间点,所以,应该是直接将我们带到了主人的时代。”   “不。”   少女干脆的否定让他一愣。   “不止是这样,”她指了指远处,“看到那里了吗?”   顺着望去,她看到笑面青江的神情是不加掩饰的惊愕。   这反应很正常,堀口千里想,连她在最初看到时也是如此。   并肩走进学校的女生,一个是过耳短发,一个是及腰的长发。留着长发的那个,有一张她日日都能在镜子中看到的、再熟悉不过的脸,只是那上面的神色极其陌生。   原来她还活着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笑容吗?   她留意到了,路人对他俩的存在熟视无睹,这无疑说明她在返回这个时代时,又回归了亡灵的身份。   真是讨厌的时间点。   她看向不知被谁丢弃在长椅上的报纸,它在风中哗哗翻过,露出上面一角的日期。   平成十八年四月二十九日。   那是她死去的前一天。 第76章 七十六个怨灵   “主人?”   笑面青江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   掩饰住那些杂乱的想法,堀口千里瞥了他一眼, 确认他还没看出自己心里的动摇。   “要跟进去看看吗?”她问。   “诶?”   “这是我以前的学校, ”不等笑面青江回答, 她已经抬脚往里面走去,她歪歪头, 想起身后的付丧神在几个月前还是对现代社会没有太多常识的刀剑, “啊,就是人类集中在一起学习的地方,根据年龄不同分成了各个阶段,也有国公立跟私立的分别——”   ——这种区别对刀剑来说应该也不太好理解吧?   堀口千里索性跳过了这个话题。   “总之, ”她道,“御水私立学园是女子高校, 换句话来说,招收的全部都是女生, 教职工倒是有男性——”   不知想起了什么,她声音一顿,好在笑面青江还处于先前景象带来的冲击和对她这一番话似懂非懂的茫然中, 一时半会儿还没意识到她这停顿代表着什么。   千里倒像个没事人似的,若无其事地通过正门后宽广的大道, 绕过中央冒满了金盏菊的花坛,一如她曾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她不着急时间,只是慢慢地走着。   正值盛花期, 一瓣瓣的橙黄色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软, 层层包裹下的细密花蕊还沾着点才浇过的水雾光泽。   一切都跟她记忆中一模一样。   饶是已经过去三年有余, 对于困守在一隅站台的怨灵,生前的回忆是唯一还能在漫长又空旷的午夜中陪伴的消遣。她还记得雨后要避过左边小路倒数第三块石砖,那里因为还没来得及修缮而有点松动,一踩上有可能会在鞋上溅到积水,穿过鞋柜后右转的楼梯加起来有二十三阶,再往后的右转——   “到了。”   身后的胁差跟着停住了脚步,有些疑惑地看向了上面的门牌。   2-A。   “我是这个班的,”透过玻璃,堀口千里望进去时,眼底渐深,“也对,星期二的第二节课是国史来着。”   教室内的座位是单人单桌形式,地中海的中年男子在讲台上讲得唾沫横飞,明明还是清晨,底下的学生却有了昏昏欲睡的趋势。最后一排的几人脑袋一点一点,马上要睡着时又猛地惊醒,几番往复后干脆放弃挣扎,直接趴在了桌上重回几个小时前的梦乡。   跟这情景相比,倒数第二排靠窗位的长发女生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她端端正正地坐着,手旁摊开的笔记本上隔着老远仍能看得到密密麻麻又娟秀的笔迹。低下头时能看见沉静的侧脸,时不时抬头看向板书时的视线中也带着几分跟同龄人有点不符的平静。   只有这种时候,才能把她跟他所认识的审神者联系起来。   想到这里,笑面青江回头看去,发现对方仍出神地看着里面。   “有时候也会想,如果不那么中规中矩是不是能更自由一点。”   千里自言自语地开口。   “不过从小到大受到的都是这样的要求,早就养成了习惯,要改也不是那么好改。可能因为父母都是管理者,一直给我灌输的观念都是‘责任第一’之类的想法,学生的责任是学习——也算是被赶鸭子上架当个好学生吧。”   “这也是主人留在本丸的原因吗?”   笑面青江的话让她一愣,“什么?”   “因为,”绿发付丧神的眼中又是闪烁着让人心慌的了然,“主人从一开始就在强调‘责任’啊。”   “……也许,谁知道呢。”   堀口千里不太自在地扭过头,托着下巴打量台上的国史老师。   “木村老师平时讲课很无聊的,也只有讲到幕末历史的时候才能调动起大家情绪。”   她若有所思道:“要是让他看见清光和安定,或者是堀川跟和泉守,应该会激动得晕过去吧。”   笑面青江“咦”了声:“我不行吗?”   “怎么说也是重要的珍藏品呢。”他眉眼弯弯,也不知是在较什么劲。   “跟那没关系,”千里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他是个彻彻底底的新选组迷,也多亏了他的福,一开始见到清光就认出了冲田总司的家纹。”   剩下的半节课,笑面青江就陪她站在那里,靠着窗边听完了元弘之乱终结镰仓幕府的始末。对于曾在那里征战过好几次的付丧神来讲,曾无意中目睹过的细节比中学课本上语焉不详的描述要详尽得多,但像这样听着后人评判那段历史也未尝不是一种趣味。   更何况是跟主人一起。   下课铃响起,方才还昏昏欲睡的学生们在木村开始收拾讲义时霎时恢复了精神,笑面青江看见生前的审神者笑着用笔记戳了戳前座的女生,后者一脸感谢地接过开始誊抄——他在校门口见过那个短发女生。   “双叶,我的朋友。”   千里简要地说了句,随即向另一个方向侧了侧头。   “走了,接下来要去那边了。”   那天的经历,她记得很清楚。   第二节课和第三节课之间会有比其他课间长一些的休息时间,死前一天,她做了和以往一样的事。   他们跟着从座位上起身的堀口千里一起穿行在往来说笑的学生身边,但跟需要来回闪身的长发女生不同,以灵体形式存在的两人甚至可以直接从其他人的身上穿过。   身后蓦地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抱歉抱歉,能不能让一下——啊!”   摔倒在地的女生有些疑惑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前方,半天没搞清楚自己到底撞到了什么。   “她……”堀口千里停下,回头看向同样诧异的笑面青江,“撞到你了?”   “虽然看不见,但意外地能碰到呢。”他讶异地点点头,又瞧向正右手抱着书包,左手往回捡掉落出来的书本跟物件的女生,“看样子,她是才到这——嗯,学校吗?”   “应该是迟到了。”   不然校规是禁止在走廊里奔跑的,堀口千里想起自己有时赶了迟到的末班车也会急急忙忙地铤而走险,“能撞到你,至少说明灵感很高吧。”   搞不好又是一任审神者的后备役。   她好奇的视线在落到同样从书包一角散落的纸片时顿住。   ——迟延说明书。   这是车站在电车延误时会给学生或上班族签出的证明,好不影响他们的出勤率。电车延误有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在这个高压社会,最常见的是——   卧轨的人身事故。   明天会有人拿着同样的纸吗?   笑面青江余光瞥见突然转身离开的审神者,短暂的怔愣后也顾不上再打量那个女生,立刻快步追上。想问出口的话在看到她脸上的神情时又咽了回去,紧绷起来的氛围一直到两人跟着到了医务室后才有了缓解。   他们到得晚了些,还活着的堀口千里已经开始熟稔地帮忙登记身体不太舒服的同学。   顺着她偶尔自认为不经意瞄过去的视线,千里看到了正面色冷淡地坐在桌前询问病情的校医。   其实哪有什么病?   大多是雷声大雨点小,甚至一点问题都没有,只为了装着不舒服来欣赏一下帅气的男校医。   不是女校稀缺男性资源,也不是对比出奇迹,他的样貌确实是很英俊的。哪怕就在见识过了诸多付丧神的现在,堀口千里也稍微有一点能理解自己当时之所以被吸引的原因。   “真是个看着就很无趣的人啊。”   笑面青江的评判声在耳边响起,她愣了两秒才意识到他是在说久神夹。   “眼镜未免太老土了点,”他继续道,“发型也是,完全不合适呢。”   堀口千里:“……”   堀口千里:“你在质疑我的眼光吗?”   “不不,怎么会。”笑面青江笑得纯良,“但是,主人以前说的那个人,难不成就是指他?”   “嗯。”   现在想来,她应该是喜欢过久神老师的吧。   但是,对于已经忘了该有的感情的她而言……   “喜欢……”离开学校的路上,她喃喃自语道,“到底是什么感觉?”   “应该是想不断亲近对方的感觉吧。”   胁差出乎她意料地开了口,在接触到她讶异的眼神时勾起唇角,“至少我是这么想的呢。”   堀口千里没参加什么社团,放学时间一到就跟双叶告别,乘上了回家的电车。不是上下班高峰期的电车车厢空荡荡地坐不满几个人,几站过后,他们一起下了车,目睹着她走进一栋高级公寓楼却没跟着进去。天色一点点地暗下来,从街角的小公园的秋千上正好能望见公寓楼门口。   “主人在等什么吗?”   见她一动不动地看着那里,笑面青江终于忍不住心中疑惑。   千里抿了抿唇。   她在等,等父母有没有可能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回过家。   但公寓门口始终没驶出过熟悉的车牌号,这也就意味着,两天前真的是他们见她的最后一面。   “事实上,”她一直没有回答,青江便径自开了口,“从刚到这个时代起,我就在想一个问题。”   “主人从最开始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是以怨灵的身份。既然是怨灵就会有怨恨,既然有怨恨就会有凶手——”   风摇动着树叶沙沙作响。   “主人,”他金绿色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她,“您是在什么时候死的?”   最重要的是,在他见到还活着的审神者后,发现两者的样貌没有任何差别——连头发的长度都不差分毫,相处的时间段显然十分相近,搞不好就是这两天。   堀口千里看向已经隐隐泛出鱼肚白的天际。   是在今天啊。   “能这么问出这种问题也真是厉害。”   她施施然从以她的状态根本无法摇动的秋千上站起,“可惜我不想回答。”   根本不想理会匆忙追上来的胁差,千里径直往车站的方向走去,她还不清楚自己到底想做什么,至少见证自己死亡这一条原本不在计划之内,可是——   在她经过711门前时,便利店的感应门忽然应声而开。   千里僵在原地。   从她身后经过的男人手里提着塑料袋,里面装了两罐才从冰柜中取出的啤酒。他一面毫无所觉地穿过亮起绿灯的人行横道,一面伸手进去,拉开了其中一罐的拉环。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个男人的脸。   她是从背后被推下去的,在抬头时只看到了疾行过来的电车。报纸的报道中没出现过他的照片,凶手的面孔永远只存在于她的想象中,然而,当她跟对方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就像是什么来自灵魂深处的提示,只一声就让她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杀念。   如果在这里杀了他,她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是他吗?”   只听到胁差的声音,堀口千里就知道他从她异常的杀意中猜出了大半。   “别拦着我。”   她低声说。   “也别跟我说什么这样就跟敌人没差别了的鬼话。我只是个普通的学生而已,是死是活能影响到什么历史?”   他们都知道她只是在强词夺理。   这就像蝴蝶效应,一个普通人的存在与否未必真不会在历史上造成滚雪球般的影响,更何况,堀口千里的存在,对未来的历史已经是必不可缺的。   “主人还真是善变啊,明明之前还说自己不是普普通通的高中生。——不过,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听到身后衣料的摩挲声,堀口千里愕然回首。   一如他们的初见。   在她惊愕的眼神中,单膝跪下的付丧神眼中依然含笑。   “我说过的,所有对您造成阻碍的敌人,我都会为您斩除。”   “主人的手上用不着沾上杀孽,”他轻声道,“对历史产生的影响,由我来承担。”   “你在说什么?”   脱口而出的话语中带着连千里自己都有些无法想象的怒意,“根本不用你掺和,跟你无关的事情为什么要你来付出代价?!”   “我是您的刀,”笑面青江说,“刀为自己的主人效力,有什么问题吗?”   哪怕是在堀口千里盛怒的眼神中,他的盈盈笑意仍未减半分。可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坚定,他的意思很明确,只要她一声令下,他真的会去这么做。   她的指甲一点点地掐入掌心,可依然没抵得住越来越明显的颤抖。   “……”   笑面青江没听清她的低语,“什么?”   “我说算了!”千里喊出了哭腔,“堀口千里已经死了,我站在这里就是证据!”   人死不能复生,她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她正想往前走,有人忽然拽住了她的手腕,“主人要去哪里?”   “车站就在前面——至少让我看一眼我是怎么死的!”   她听到笑面青江的叹息声。   起身时,他用另一只手遮住了她的双眼。   “如果那已经是主人的噩梦,”他道,“再去看也无非只是会让噩梦的程度再加深而已。”   不断涌出的泪水浸湿了他的手套,有很长时间,他跟堀口千里谁都没再说话。   “我只退最后一步。”   半晌,她终于再度开口。   “我知道最近的医院在哪里。”   *   比起大型的医院,日本更常见的是私人诊所。   从医院退休后的医生凭借执照开办诊所,病人就医也是就近找这样由两三个医生护士组成的小地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仪器倒也是一应俱全,诊所解决不了的复杂病症才会开具推荐信到更完善的去处。   想去救护车会将病患送去的私立医院,从堀口千里的家出发还有一段不远的距离。   他们徒步走到的时候,救护车刚刚驶来。   “主人……”   面对青江复杂的眼神,堀口千里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她知道自己是当场毙命。   抢救是没意义的,在救护车上应该就没有生命体征了。   她只是靠在大门边的柱子上,一直到数十分钟后,一辆暗蓝色的轿车匆匆地开进医院时才直起了身。   在车门开启时,她下意识地想去拉从里面踉跄着摔出来的母亲。   ……抓了个空。   好在眼疾手快的保安一把扶住了平时一贯优雅、此时此刻却狼狈不堪的女人,她顾不上自己花掉的眼妆,抓着保安的胳膊就连声问被送到医院的女孩怎么样了。   堀口千里低头看着自己从她身体中穿过的手。   站在一旁的笑面青江张了张口,终于什么都没说。   他忽然想到,也许审神者根本不是如她所说的那样,想来医院看看自己最后有没有被完整地缝好——不然怎么会留在门口,完全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她只是想知道自己的父母能否好好地接受她的死亡。   堀口隆一赶来是在十分钟后,男人疲于应付直到这时还不断从公司打来的电话,干脆直接关了机。他沉默地坐在走廊里,仿佛连呼吸都成了最沉重的事,耳边是妻子抑制不住的哭泣声,谁都再说不出半个字。   这一幕终结于红着眼睛出现的圣双叶。   “这种时候,”千里喃喃道,“就觉得我的朋友是双叶真是太好了。”   双叶是单亲家庭,她和伯母都是非常温柔的人。   他们在医院里坐了很久,尸体的复原不是一项简单的工作,特别是在那样程度的破坏后。医院方面承诺他们会做到,双叶趁着这个将她的父母劝回了家,彼时已是夜色初上,街角的路灯悄悄亮起了并不刺目的光。   “为什么人总是失去后才知道珍惜?”   跟笑面青江并肩坐在医院门前的台阶上时,她自言自语道。   “我也是,爸爸妈妈也是。”   她相信有一天,他们会一点点地从悲怮中走出来,正如她困守站台时所看到的那样——至少他们在好转。可尽管如此,在想起曾经因为忙于工作而连多两句话都没能留给女儿时,会不会还是像这样痛哭失声。   “我知道他们爱我,”在说出这个词时,堀口千里有些陌生,“工作再忙,答应我的从来没有没做到过,但是,只要他们中的谁多回家一个晚上,也许就不会演变成这样谁都碰不到对方的状况。”   她想起于她而言的三年前,她也是这样穿过了父母的身体。   那一瞬的茫然和失落,时至今日终于又体验了一次。   “仔细想想……”   有附近国中结伴回家的学生经过,堀口千里只是掠过去一眼。   “我在那个车站待了三年,每一天也都是这样,除了动了杀念的那个瞬间,谁都无法触碰,也不可能有能对话的对象。”   她深吸一口气。   “有时候甚至怀疑我到底是不是切实存在的,究竟是死去的那个人,还是她留下的一股妄念——”   千里的声音停住。   有谁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隔着薄薄的黑布,依然能感受得到传递过来的体温。   “我在呢。”   她怔然地抬头,看向笑面青江。   她不该有心跳的。   哪怕能跟活人一样呼吸,死寂的胸口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已经身亡的事实。可在他手握上来的瞬间,就像是幻觉一般,她清楚地感受到胸腔中有什么东西搏动了一下。   她不喜欢红色。   那会让她想起沾染到身上的鲜血,可当她看到笑面青江侧首时,从他发丝间露出的红眸,又觉得没那么讨厌。   “所以,”他微笑,“主人也是真实存在的。” 第77章 七十七个怨灵   她也是……真实存在的?   千里有些茫然地低下头, 看向笑面青江还握着她的那只手。   黑布贴合地包裹着修长的手指, 习惯于握刀的右手骨节分明,在握住她的手时尽可能收敛了力气,只是轻轻搭了上来。   灵体状态下感觉不到夜色微凉, 她全然是因为自己的哀怮才会觉得无端的寒冷, 隔着手套传来的温度并不多, 可足以让这化为一种相当奇妙的感触。   她瞥过眼。   “把你的手套摘了。”   “咦?”   笑面青江一愣, “不行吧,如果直接跟主人接触的话——”   “快点。”千里没有去看他, 而是盯着空中虚无的一点, “又不是会直接消散或者怎样,就这一下也不会有什么伤害——不是你说要帮我证明是真实存在的吗?”   隔着手套好像总是少了点什么。   “……是是。”   沉默许久, 胁差带着无可奈何妥协了。   “主人就这么想跟我亲密接触吗?”他叹了口气,被千里瞪了一眼后反倒弯起眼, “看样子, 得做好怎么面对长谷部先生的准备了。”   褪去手套后再次握上来的指尖是比之前还要更鲜明的温热,手的主人自己也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僵硬。他将这僵硬隐藏得很好,至少审神者没发觉半分。   “长谷部?”   仿佛是为了从这有些不自然的氛围中转移开注意力, 堀口千里下意识问道:“他说什么了?”   “不,”斩妖刀自己是感受不到会有什么影响的,笑面青江小心地观察着她有没有因为接触间的疼痛皱起眉, “没什么。”   那感觉又来了, 千里想。   肌肤相触带来的不仅是熟悉的、针扎般的刺痛, 还有胸口处如雷的心跳。   于她而言甚至有点陌生的器官在长久的沉寂后异常积极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贴合的掌心蔓延出心悸和一片泛出甜的酸涩,她莫名其妙地觉得这种感觉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它的名字。   在心脏就快要冲破胸腔的前一秒,她猛地抽回了手。   “果然……”   笑面青江显然误解了什么。   “没事吧?”   跟那没关系。   她抿唇,自台阶上站起身,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不受控地再往他的方向多看一眼,直接往街道边沿走去。   身后的脚步声很快跟上来,“主人是要回家吗?”   听到这话,堀口千里到底还是站住,侧过头。   “你说哪个家?”她问。   “……诶?”   “两边都是家,问的是哪边?”对着顶上路灯的暖光,千里端详着自己能切实地抓住笑面青江,却只会从同时代的人们身上穿过的五指,“现在的我没有办法为爸爸妈妈做什么,但也有需要我的人在。”   直到这时,她才知道首无当初指的是什么。   她固然不喜欢对方藏一半说一半的隐晦作风,然而也不得不承认,在结界的问题上,他猜的应该是对的。   “你说得对。”   路灯下,少女回首时脸上与迄今任何一次笑容都截然不同的微笑让笑面青江有些出神。   “他们还在等我们回去,”堀口千里轻声说,“至少要这么相信。”   “去找那个把我送过来的家伙的话……”   她望向远处,“他应该能联系得上时之政府吧。”   *   天色早就彻底黑了下去,从医院回家附近的神社的路上,搭乘末班电车当然是最优选。然而今早的“人身事故”注定让终点的车站多出了个她不想去见的人——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身缠怨念而出现的过去的自己,想来想去,他们还是一路走回了这里。   “不过,有一点我很在意,”路上,千里算着时间,“从我们到这里也过了快两天的时间了。”   她甚至险些改变了历史,就算这样——   “主人是想说检非违使吗?”   笑面青江了然。   “的确,已经远超出他们可能会出现的时间范围了。可能是因为人数太少的关系?或者我们现在不是实体?”   “……应该不是人数的问题。”   堀口千里想了想。   “以前一期也是一个人出阵,但耽搁时间太久一样招来了检非违使,不然他应该是能安全返回的。”   所以会是因为他们俩都是基本无法触碰活人的状态,检非违使认为没有威胁才不会来管……吗。   但她明明差一点就下手了。   这次,阻止她杀人的是笑面青江,而上一次的——   千里抬头,看向眼前的神社。   “我进不去,就拜托你去找了。”她指了指鸟居上方和石头附近的注连绳,系有白色御币的秸秆绳索是禁止像她这样存在进入的界限,“那位是这里的守护神,你见到就能认出来。”   “我就在这儿等着,”在对方仍有些迟疑的眼神中,堀口千里摇摇头道,“不会有事的。”   一直到笑面青江的身影消失在石阶上方,她没来由紧绷着的情绪才稍微放松了些。   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紧张什么。   这比在本丸时还要明显,那会儿她还只是有点不知怎么去跟对方相处,现在一想到笑面青江走在自己旁边,总会不经意地去留心他的一举一动。   千里学着他当时那样,将手抚上双眼,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那时候脱口而出的……是“堀口千里已经死了”,没错吧?   从决定去就任起,每个人都在警告她不要在付丧神面前暴露真名。跟付丧神紧密地以主从关系挂钩的审神者,一旦被得知真正的姓名,哪怕是她也有被神隐的风险。   绵延石阶上有脚步声渐近,入眼是一双黑色长靴。   千里正斟酌着怎么去开口,见到出现的只有笑面青江一人,不由一时哑然。   “主人要找的那个人好像不在呢。”   他一挑眉,“我每个地方都去找过了哦。”   “他不待在神社会去哪里……?”   堀口千里皱着眉思索道,接着就想起她遇见他,确实是他主动去了车站。   ……仔细一想还真不惊讶。   “主人现在要去别的地方吗?”笑面青江若有所思地问,“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转转吧。”   她跟神明只见过那一面,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个什么作风,但想来可能平时也真的是在到处乱逛也说不定,堀口千里沉吟片刻,如是道。   “没准冷不丁就碰到了。”   两盏路灯间隔得不远,但交接处总会落下阴影。光影明灭间,在经过又一棵椴树时,堀口千里眯起眼。   “青江,”她终于将心里的疑虑问出口,“你知道我的名字吧?”   就算不是她情绪失控下喊出的那一句,他在医院也极有可能得知了审神者姓甚名谁——她那时太沉湎于过去,反而没注意到这一点。   付丧神安静地停下脚步。   “主人终于注意到了吗?”他笑道,“也许我有一天会忍不住把主人藏起来呢。”   “开个玩笑。”   对上千里的眼神时,笑面青江眉眼弯弯,“我不会做主人不愿意让我做的事的。”   “话说回来,这样我就是本丸里唯一一个知道主人名字的了,这感觉也不坏。不过,不能称呼确实有点遗憾。”他无声地动着双唇,千里看出他正呢喃着那三个音,“……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呢。”   耳尖陡然一热。   “笑面青江!”   “嗯嗯,”面对审神者的恼怒,他笑眯眯地应道,“我在哦。”   堀口千里:“……”   这家伙——   她径直转过身迈步向前,余光瞟见的东西却让她下意识停了那么一秒。   那是……蛛丝?   电光火石间,比起还没来得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大脑,她的身体先一步感知到了危险。向左避开一步,看着从她脸边擦过的螯牙,堀口千里惊愕地发现这是只远大过成人体型的蜘蛛,藏在椴树密叶后的阴影下伺机攻击它的猎物。   ——还不止如此。   它身上附着的一张张模糊不清的人脸,汇聚起来实在是一幅令人头皮发麻的画面。   “主人!”   笑面青江下意识一把将她扯到身后,千里一顿,没有推开他的胳膊。   “它的目标是我。”   她能感觉得到,它身上跟她同质——不,甚至远在她之上的恶念。   那是无数灵魂汇聚而成的,而现在,它也想要吞噬她。   “如果我没猜错,这看上去像土蜘蛛,”她平静地说,“如果膝丸在,他应该会有怎么应对的经验。”   “也相信一下我的实力啊。”   笑面青江叹气,自腰间抽出的胁差反出凛凛寒光。   “好歹,”他眼神一冽,“我也是斩过鬼的——”   手起刀落。   朝着两人方向贸然冲过来的土蜘蛛“嘶嘶”地向后退去,八只眼仍贪婪地盯着青江身后的堀口千里。它滚落在一旁的一条腿足有成人手腕粗细,上面附着的人脸还在痛苦地嚎叫。   千里手中运起了灵力。   想要吞噬她,还早得很——   “到此为止。”   不远处响起的声音让她眼神一凝。   “原来如此,怪不得找不到,”只是一挥手,还伺机进攻的土蜘蛛便浑身僵直地倒地,再动弹不得半分,“居然跑到这里了。”   仍是熟悉的一袭白衣。   长发拖曳在腰后,面容偏中性化的神明出现在十字路口的另一端,正要向前迈步时又倏地停住,过了两秒后才重新前进。顺着他的视线,千里看到了刚转变成绿色的红绿灯。   堀口千里:“……”   你一个神在大半夜一辆车都没有的马路上等什么红绿灯?!   “就算没人看着,也不代表能违反规则。”   简直像是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神明以不大不小的音量,在走到他们旁边时开口,“堀口小姐一直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听上去话里有话。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想杀了那个男人时,他明明应该不在场。而且,她原以为在三年前他还不认识她,“你知道我?”   “升上国中二年级前的暑假,你来过神社参拜。”轻描淡写的口吻就像是说一件昨天才发生过的小事,“当然,我知道的也不止这些。”   他搞不好知道挺多。   千里眼皮一跳,无端这么想到。   “那你肯定也知道这是什么。”   堀口千里意识到自己也许不该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她看向只有腿仍在颤动的土蜘蛛,在看到那一张张人脸时又厌恶地转开视线。笑面青江代替她问出了剩下的那个问题:“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都看得出,这是某种十分强烈的怨念的集合体。   这里并非战争时代,也没有与大和族朝廷不和而藏匿在深山中的原住民,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的怨气强烈到这地步。   她还算是个意外的特例,这些人——   “这座城市可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和平。”   神明的语气一贯温柔,堀口千里却从中听出了微妙的似笑非笑,“这些是某个组织试验的牺牲者。”   “你说什么?”千里皱起眉。   “再过不久,应该会动荡起来吧,”他的口吻若有所思,“是某种翻天覆地的变化呢。”   “不可能!”   她一口否决。   “我是从三年后来的,可没听说有发生过这程度的新闻!”   “有些事情不一定要发生在明面上,”神明安静地注视着她,“只被困在车站,消息的来源也会狭隘很多。更何况,真的没有任何迹象吗?”   堀口千里一怔。   她想起来了。   她死去的同年,有一阵子忽然从路人口中听到数量激增的暴毙案。死相骇人的尸体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街头,来得匆匆又去得诡异,不知从哪个时间点开始就没再出现过受害者。她担心过一段时间,直到后来看到父母平安地出现才松了口气。   不过,她想,这些事情明明发生在未来,既然他能在一定程度上预知到这发展,那她是不是可以确认——   “我父母没事吗?”她问。   神明摇了摇头,“这件事跟他们无关。”   “那双叶呢?”她追问道,“还有久神老师?”   不知为何,神明的笑容显得有些奇异。   “他们会没事的。”   会?   千里皱眉,心道这难道不是会被卷进去的意思?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不——”   “嘘。”神明轻声说,“不是我不想管,而是我不能管。”   “我的定位更类似于旁观者,能做的事很有限。你的死亡,和这些人的死亡,我没办法插手这些注定的轨迹。”他蹲下身,在他的手搭上去时,土蜘蛛忽然一抖,全身化作无数的光点,“像现在,我也只能做这个。”   “联系时之政府是吗?”   用不着他们两人开口,再度站起的神明已经自发道:“也不是什么难事,等着就好。”   “等等!”   脱口喊出声的那一刻,堀口千里忽然明白了他们没有招来检非违使的缘由。   神明停下脚步,侧首回头看着她。   “三年后的今天,请你去吉佐站阻止我,”她深吸一口气,“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利用我也好其他的什么也好,请一定要让我成为021号本丸的审神者!”   他们的出现并不会成为改变历史的不稳定因素,而是本身就成了这段历史的既定事实。   “事实上,我也不是能完全预知到未来,很多细枝末节无从知晓,所以我一直在好奇到底是什么让我最后做了这个决定……”   白衣的长发神明歪了歪头。   “嗯,我会的。”   “看来,我到时候会提的那两个要求,”他的视线扫过堀口千里和她身后的笑面青江,微微一笑,“应该快了?”   *   “主人,”听到笑面青江的声音,她回过头,“他说的两个要求——”   ……糟了,本来以为他不会问的。   “秘密。”   堀口千里若无其事地扭回头,她总觉得把这告诉他会很奇怪。   “不许问。”   笑面青江“咦”了一声。   穿过熟悉的山道,眼前是那扇大门。   千里抬起手时,竟产生了一种近似于近乡情怯的紧张感。   据政府那边说,他们得到消息派出增援后,战斗已经进入了尾声。她当时的重点全放在了之后的“没有刀剑折断”,也顾不上什么一众援军被吓得腿软之类的补充。   “没关系,”察觉到她的犹豫,身后的付丧神鼓励道,“大家都在等着主人的。”   她没有让政府给本丸下达类似的通知,而是自己来了个突然袭击。   堀口千里做了个深呼吸。   大门的响动引得两个正在清扫院落的付丧神回过头。   鲶尾:“……主人?”   他愣愣地问出口,数秒后才瞪着大门口反应过来。   “哦哦!”千里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一边往里面跑一边喊,“主人回来了——”   “鲶尾哥只是太高兴了。”   她看向淡然将扫帚靠向一边后才走上前的药研,他声音中带着笑音,也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的颤抖。   “欢迎回来,”他笑道,“大将。” 第78章 七十八个怨灵   “大将离开了本丸, 好在灵力还有剩余。大家没受太重的伤,这两天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方才跟鲶尾一起把最后那些细碎的瓦砾扫起来的药研推了推眼镜, “不过房子的话……”   “就变成大将看到的这样了。”   虽然也算是在她预想之内……   千里沉默地看着破败不堪的本丸。   ……但这未免也破坏得太彻底了一点?   “政府那边怎么说?”   “象征性地给了一点补助金。”药研藤四郎一脸为难, “负责人说他们最近也资金困难, 这次还是因为本丸没有结界才招致的溯行军袭击,大将对这一点也是知情并做好了心理准备的, 严格来说怪不到他们头上——他们是这么说的。当然,最重要的是——”   堀口千里:“什么?”   “我们没买意外险。”   堀口千里:“……”   她怎么从头到尾都没听说过有什么保险?!   “对不起……”怯生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是我当初忘了。”   她冷飕飕的眼刀丢过去,趴在墙头的狐之助一抖差点摔下来。   “审审审审神者大人!”   它连滚带爬地赔着笑, “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最近的状况您也看到了, 忙到都顾不上去接时之政府的通知,没来得及提前迎接您——”   毛茸茸的脑门上落下的触感让它一愣。   “你在虚什么啊?”   千里不客气地又戳了两下。   “保险的事是你工作失误,我回来是故意让他们没通知的,难不成你还做了什么别的事才这么心虚?”   “因为,”狐之助战战兢兢道, 两只耳朵都垂了下来, “因为如果不是我晚上害怕,还留在本丸的话,政府的援救应该是能第一时间到的……”   “……”   那不还是她的原因吗?   “怪不到你头上,”她又戳戳它的脑袋, “害怕是正常的吧, 你又不可能想到他们来这么一手。要真是按‘如果’来发展, 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坏事了。”   不如说, 这次回到三年前,她最清楚的就是这个道理。   小狐狸整整怔了有四五秒,终于嘴一瘪,“哇”地一声抱着她的皮鞋大哭起来。   “有什么好哭的?”   “我才没有!”它抽抽噎噎地反驳,“我是脑袋被戳得疼!”   “等等等等,别什么都往我鞋上蹭。”   堀口千里哭笑不得地看着湿得一塌糊涂的鞋面,听到背后的脚步声时,闻声回首。   最先听到鲶尾喊声的是正在修补被投石砸坏的瓦片的烛台切和长谷部,可惜前者速度赶不上短刀胁差,后者一个激灵差点直接从屋顶上再滑下来摔成中伤。   首当其冲涌过来的还是泱泱一群粟田口跟蹦蹦跳跳的今剑,小夜左文字犹豫地跟在最后,打刀太刀们要显得更稳重些,但毋庸置疑的是,除了某几个看不出情绪的家伙,其他人无一例外脸上都带着笑意。   “欢迎回来,主人,”粟田口家的太刀微笑道,“弟弟们已经等候多时了。”   有人用力清了清嗓子。   “我长谷部,一直在等待主人的归来。”   长谷部向前迈进一步,“您需要问您不在时发生了什么吗?”   “哦,”千里挑眉,“比如说你把我打晕的事?”   鲶尾:“……噗。”   长谷部:“……”   他脸绿了。   “主人,那——”他一副百口莫辩的样子,显然一口气没上来还把自己呛了下,“实在是情况危急,我也不是故意想欺瞒您什么。”   看他满脸“我这就切腹谢罪”的表情,堀口千里笑出了声。   “开玩笑的。”   她道。   “我分得清什么是好意什么是恶意,”她瞥了一眼那个站得远远的、靠墙望天的白色身影,“不过,下次再这样我可不会饶了你。”   “对了,清光他们呢?”   “因为大家都不知道主人你们去了哪里。”   令人出乎意料地,开口解释的是看不出一点醉意的不动行光,“所以会轮流组队去各个时代出阵,完成任务后就到处看能不能打听到主人的下落……他们应该也快回来了。”   堀口千里轻轻叹了口气。   “有个问题我还没问,”她抬眼,先前她只从时之政府的工作人员那里听到了个大致的收尾经过,“你们那天是怎么解决那些溯行军的?”   一说到这个话题,付丧神们有些尴尬地面面相觑。   “这个……”乱苦笑着挠了挠脸颊,“多亏了山村小姐呢。”   “大部分是由她解决的。”   前田若有所思地说:“毕竟……溯行军的数量是很多,但听说人类的头发一般也有十万根呢。”   “第一部队赶回的时候,有点不巧,”萤丸的声音一贯轻柔,“电视机刚被溯行军砸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堀口千里懂了。   山村贞子一回来就发现电视被人砸了,自己只能困在个手机里出不去,她……暴走了。   想象不出数万根发丝将溯行军碾碎是个什么场面,她倒是挺佩服山村贞子在暴走边沿还能控制得住理智,毕竟她当初是连是敌是友都分不清的。   等政府的援军赶到时,本丸只剩下了零星的溯行军,剩下的除了付丧神都是些奇形怪状的鬼怪,搞不好还有满地的头发,难怪会招来“吓到腿软”的抱怨。   “那她现在呢?”千里问。   “乱帮她做了个溯行军的小人,大小正好够拖进手机里,她天天扎呢。”后藤眼神游移,“但是好像气还没消,所以也跟着一起出阵实战去了。”   “……原来如此。”   完全理解了他们脸上的表情为什么那么复杂,堀口千里想了一会儿,埋头理了理袖口。   她的动作招来了一期一振的疑问,“主人是要做什么?”   “你们这两天就是轮流出阵和修房子吧,这样一点点修也太费时间了——我刚到这座本丸的时候,”她眯起眼,“有个家伙跟我说,如果向结界里注入灵力,应该是可以让本丸焕然一新的。”   身上聚集了众多视线的狐之助傻愣愣地张着嘴。   “但是,”烛台切皱眉,“这里……”   “一直没有结界。”   千里接上了他没说完的话,她微微一笑,“现在不会了。”   她不得不承认首无那家伙的说法是对的——在她内心深处,比谁都要清楚结界建立不起来的缘由。   她一直认为自己是被迫成为审神者的。   并非出于本人的意愿,而是在怨气无法发泄时因为神明所作出的承诺而达成的一笔交易。当初支撑着她的无非是答应了就要做到的责任——一种她从小到大都被强调的责任感。真正在她心里,却有意因为情感的隔阂而跟这些付丧神们划出了泾渭分明的分界线,竭力避免着逾越任何一步。   如果连自己都不承认审神者的身份,又何来跟本丸、跟结界契合一说?   她的手倚在最近的树干上,灵力缓慢地流动着,从掌心到指尖,从手与树皮的接触面上一点点注入进去。微光泛出,以前曾感到过的阻滞感完全消隐无踪。   干枯的树枝在那一瞬间冒出了新芽。   飞速生长的新叶从嫩绿转暗,又转眼被密密麻麻的花苞覆盖。仿佛就在眨眼间,花瓣开合,樱花绽了满树。   樱花繁茂到甚至落下了片片阴影,狐之助看着在那其下少女恬静的侧脸,忽然想起自己见到她第一面时的忧虑。   ——这样的审神者大人,真的能让那座本丸走上正途吗?   它甚至如实向那位大人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那时,那位大人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不用担心,”他语气柔和,“就算现在看上去再怎么冷漠,内在里还是有一颗温柔的心啊。”   在所有人讶然的眼神中,重新焕发出生机的也不止是这棵最大的樱花树,而是以此为始,洋溢着生命力的绿色也一路从他们脚下铺开,直到撞上缘侧走廊的木阶。   “啪嚓”一声,被捅出好些个坑的走廊不仅没有完好如初,一块本来还晃晃悠悠勉强撑在那里的木板直接断了。   堀口千里:“……这怎么回事?”   “这、这我也不知道啊,”狐之助委屈极了,“我能感觉到结界确实张开了。”   “我们接受的入职培训都是这么说的,说如果不是以下这几种特殊情况,凭借审神者的灵力就能支撑本丸正常运转——”   狐之助“啊”了声:“对哦,特殊情况。”   “也包括……”它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堀口千里,“本丸损坏过于严重的时候。”   堀口千里:“………………”   算、算了。   她挫败地收回手。   慢慢修吧。   *   “你们有没有觉得,”趁着审神者去点算还剩多少钱够他们重建本丸的时候,后藤悄悄跟其他兄弟咬耳朵,“大将这回回来,比以前开朗一些了?”   “主公大人……”   五虎退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前好像不会这么笑的。”   “肯定有原因的吧。”   乱好奇道。   “青江先生,有发生什么事吗?”   笑面青江:“……诶?”   他脑中掠过种种,一方面清楚这不能跟他们说,另一方面——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宣誓主权的好机会。   “有哦。”他笑得暧昧而高深莫测,“发生了很多事情呢。”   鲶尾:“很多事是指……?”   长谷部耳边警铃大作。   “笑面青江,”他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什么。”   “长谷部先生——”   眼看他都有了要拔刀的架势,前田连忙上前,还没迈出一步,他的肩膀就被兄长的手温柔而坚定地按了回去。   “没关系,不用拦着长谷部殿。”   一期一振温和地微笑,“如果他能招架得住长谷部殿,那还有我们呢。”   秋田:“……”   等等,一期哥,这假设条件是不是不太对?   “哈哈哈,”三日月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煽风点火,“看来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呢。”   “长谷部君,长谷部君。”   终于有人良心地站了出来,竭力劝阻道:“有些事……不如先去问问主人?”   听到烛台切的话,长谷部动作一顿。   他冷冷地看了眼笑面青江,“你给我等着。”   “主人——”   有人风风火火地敲门,堀口千里合上箱子应了声。   进来的是长谷部。   “主人,”打刀一脸严肃,“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扰,但是我想问——”   又有人敲门。   “你们是约好的吗?”   千里奇道:“进来。”   却不是她回来时见到的任何一位。   付丧神暗红色的眼瞳扫过屋内一圈,在看到她时,稍显细长的吊梢眼才柔和了些,长长地出了口气。   “我听他们说你回来了,”加州清光还没来得及换下出阵服,“主人。”   “……嗯。”   堀口千里想起不动的话,有些复杂地看着她的近侍刀。   “我回来了。”   “你刚才是想问我什么?”她转向长谷部。   对方显然很犹豫。   “主人跟笑面青江,”他最后还是开口试探,“一直是一起行动的?”   加州清光一时怔住。   “是啊,”千里诧异道,“怎么了?”   “那……”   长谷部凝重地问:“有发生什么吗?”   发生什么?   故地重游,遇见那个男人……以及之后的一连串经历,她突兀地又想起两人交握的手,眼神不由有些游移。   “发生了……”她迟疑地说,“很多事吧。”   长谷部沉默了足足有五秒的时间。   “……我知道了。”他僵硬地行礼,“请容我先行告退。”   看着他一步步退出去,有些歪斜得无法完全合上的执务室的门落下,没过多久,长谷部愤怒的咆哮声就远远地传了过来。   “笑、面、青、江——”   “……他怎么了?”   堀口千里讶异的视线对上了加州清光并不十分自然的撒娇似的笑容,“主人,很多事是指什么?”   没想到他会真的追问,千里眼神闪烁了下。   “是关于我过去的事。”   至少主要是那样。   “不可以告诉我吗?”   她安静地摇了摇头。   “那些事……”她声音一顿,“我不想再提第二次。”   如果不是她的错觉,那就是加州清光的笑容中真的带了些苦涩。   “没关系,”他叹了口气,“只要主人安全回来就好。”   “他们应该还没和主人说,”加州清光有意挑开话题,“现在的本丸跟以前不太一样。”   “……不一样?”   “因为大部分房间都毁坏了,能住的地方就少了很多,所以有些家伙的关系意外变好了——啊,到时候主人就知道了。”   这话还真引得堀口千里有些好奇。   不过,在夜晚到来之前,就有人兴致勃勃地提出了个提议。   “为了庆祝主人回来,”黄昏的第一抹余晖照下来时,抱着大喊“你们要对本大爷做什么”的瓶长,次郎太刀笑盈盈道,“来跟人家一起喝酒嘛!”   “酒会吗?”   烛台切若有所思。   “好像确实不错啊。”   “抱歉,”一期一振严词拒绝,“弟弟们不能喝酒。”   “那就一期君来啦,”次郎太刀热情地邀请,“人类社会不就是这样吗——有喜庆的事要喝酒庆祝!”   “你们要办酒会我不反对,但是……”   堀口千里举手,“我也不能喝。”   付丧神们不约而同地“咦”了一声。   “为什么啊,主人?”乱奇怪地问。   “未满二十岁禁烟禁酒,”她理所当然道,“我死的时候十六岁,就算过了三年也才十九。”   “这里可不是日本呢。”   髭切似笑非笑地说。   “对啊对啊,”浦岛虎彻附和,“没必要那么循规蹈矩啦主公——”   ……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演变成这种状况。   堀口千里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被斟满的酒杯,心道这么多杯子怎么就没跟着一起砸了。   毁坏一半的本丸也阻挡不了他们的好心情,哪怕没有能容纳这么多人的房间,大家只是在缘侧边的庭院或坐或站,依然能说说笑笑地捧着酒杯。走廊上还摆着零星几个完好的盘子,里面是烛台切准备的下酒菜。   不动行光留着的甘酒不多,但也够短刀胁差们一人分上小半杯。   “为了庆祝主人回来,”他们笑道,“干杯——”   隔着空气,酒杯没有真的撞在一起,可连堀口千里也不由被这热情感染,一口饮下了杯中的酒液。   “噗、咳咳咳咳——”   她咳得毫无形象,连眼角都呛得有点红。   “你们……”发酸发苦的酒味挥之不去,千里说话都有点困难,“怎么会觉得这酒好喝的?”   “对啊,主人是第一次喝酒。”   大和守安定眨了眨眼,“上来就是这么烈的……肯定会不适应啊?”   瓶长警惕地后退一步,“这锅我不背!”   这群人都快把它掏空了,居然还要让它背锅!   “算了算了,你们继续,”堀口千里又咳嗽了两声,“我去喝点水。”   其实过一会儿就觉得还好。   等她走出一段距离,呛辣感逐渐消退了些,也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得出一点醇厚——怪不得次郎太刀总说瓶长的罐子身体里盛满了美酒,后者也是自豪地如是宣称,然后下一秒就因为次郎要求再来一杯哭出声。   水应该也不用喝了。   转过身时,她才惊觉身后的人影。   “……!”   “嘘。”   “……”千里怔然,“青江?”   笑眯眯地站在那里的可不正是笑面青江。   “别让他们发现我溜出来了,”他勾起唇角,“长谷部先生下午盯我可是盯得很紧呢。”   差点就真的被拖去手合场了。   “所以我觉得,有些话尽早说出来可能比较好。”   他笑道:“主人还记得在学校时的那个问题吗?”   夜色还未完全降临,染上天边的余霞透过残破的玻璃映照出的红光,生生让他唇边的笑意多出了几分妖冶。   也许那一口酒就够醉人的。   堀口千里想。   不然,她怎么会觉得连眼前的人和景都酿出了酒意?   “那个问题?”她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她问了什么?   好像是……喜欢是什么样的感情?   “嗯。”笑面青江弯起眼,“主人把手伸出来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根本用不着犹豫。   这不是她第一次行动快过思考,却是最茫然的一次。   她不知道自己是想做什么,又是期待着什么样的秘密,只是遵从着本能和他那句诱哄似的话语,下意识地伸出了右手。   隔着黑布的指尖轻轻划过她的掌心,蹭出一片麻酥酥的痒意。   一横一竖勾出一个圈,接着是两横多加一斜杠,在他落下最后一撇时,堀口千里认出了那是哪两个假名。   她呼吸一窒,猛地睁大了眼睛。   她抬头,看向收回手的笑面青江。   他在唇前竖起食指,一如既往地眼中含笑。 第79章 七十九个怨灵   这两个平假名, 所对应的只能是那个意思。   心脏在轰鸣。   掌心还残留的酥痒凭空多出了温度,千里莫名觉得他碰触过的地方还在发烫。心跳一下快过一下, 她条件反射地缩回手,手指握成了拳,仿佛这样就能消减上面的热度。   她尽可能做得不动声色,可到底因为这奇怪的感觉显出了些慌乱。   察觉到这端倪, 笑面青江一挑眉。   “还要我说得更明白一些吗?”他笑道。   他们离缘侧不算太远。   为了避免某些耳朵尖的付丧神听到两人的对话,笑面青江压低了声音。   这让他话语中带着的浅淡笑意也在空气中弥散,却像是烧成一团无形的火, 让空气都热了起来。   “我喜欢主人, ”他轻声说, “不止是刀对审神者的喜欢。”   喜……欢?   尽管在笑面青江写出那两个字时, 她就有了心理准备。可当真正亲耳听到, 堀口千里有一瞬间还是忘记了呼吸。   “……什么?”她问出口的声音有些艰涩。   “嗯?”   “为什么……”千里不知道该怎么整理自己那心乱如麻的思绪,“你会觉得是那种喜欢?”   短暂的数秒过后,笑面青江眼里的讶异转为了然。   他哑然失笑。   “主人是认为,”眼波流转间, 那金绿色的眼眸之中, 有种东西烫得她险些无法与他对视,“刀剑不该有这些人类才有的情感?”   ……她也不是那个意思。   但不知怎么, 看着笑面青江的眼神,千里觉得自己无法反驳。   “的确, 在还是刀的时候是不会产生这种感觉的。”   他低低地笑出声, “不过, 既然主人给予了我们人身,像人类一样有了各种各样的感情也再正常不过了,不是吗?”   “就算没有亲身经历,不代表没有见过人类爱上一个人时的样子。我们存在于世,看过的人情冷暖比主人想象中的还要多。”笑面青江拉过她的手,“虽然,最开始也怀疑过是不是只是因为觉得主人是个温柔的人而冒出的错觉,但有些东西是不会骗人的。”   被拉着按到他胸口处的手指,感受到了那强烈到隔着衣物和皮肉传过来的、一下接着一下的跳动。   “呼吸乱了,”他的声音极轻地在她耳边响起,“主人。”   “所以……也不是真的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吧?”   堀口千里僵住。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知何时起已拉近许多,她一抬头就能看见他泛着浅金的眼眸。那其中映着她怔然的样子,堀口千里也很清楚,她的神情被青江尽数收入眼底。   看到她正要开口,笑面青江又跟先前一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猜得到主人现在会说什么,所以不要马上给我答案。”   “主人还不明白的话,我会等的。”他轻巧地说,乍一听是轻佻的语气,往深究了却听得出其中的认真,“可别指望我会这么轻易放弃啊。”   “想告诉主人的秘密差不多就到这里了呢,按照我白天的经验,这会儿还是别让他们发现我们是同时回去的比较好。”   笑面青江弯眸一笑,“所以是由主人还是我先……?”   “……你先。”   他听到审神者的回答,不出意料地笑笑。   至少……这是个好的开端。   笑面青江的身影在走廊上完全消失,也听不见一丁点的脚步声。直到这时,千里才慢慢抬起手,用手背遮住了自己的脸。   奇怪。   她想,真的很奇怪。   她的心跳,好像跟笑面青江让她感受到的心跳,跳得一样快。   这样的情绪熟悉又陌生,她甚至没法确定这是不是跟她所忘记了的是同一种感情。如果这种感觉不是“喜欢”,她还能找得到其他的名字吗?   “你在那里站着干什么?”   声音是从地上响起的,还在出神的千里一怔,转过身,   堀口千里:“………………”   她必须得完全低下头,才能看到正以拧成四股绳子的头发为“足”,一点点爬行着的手机。   “你就不觉得,”她眼皮一跳,“这样很……嗯……”   “你以为这怪谁啊?!”   山村贞子毫无疑问地炸了,从屏幕正中冒出来支撑手机的长发也哗地散开。   “要不是你提的可以只用头发钻出来,我也不至于挪到手机里,结果到现在都出不去!你说不用头发怎么爬,用手?那样不是更蠢吗?!”   “这事不能这么想。”堀口千里沉吟道,“如果你还在电视机里,电视被砸了,你这会儿连头发和手都出不来。”   贞子一想,好像是这么个理。   “也是,手机至少能联网……不对!”   她猛然察觉到漏洞,“要是我在电视里,他们砸之前我都能爬出来了!”   ……唉,没忽悠过去。   看着堀口千里一本正经中带着点遗憾的神色,山村贞子差点再炸一次。   “总之给我负起责来啊,”她恼怒道,“快点再买台电视!”   “放心,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堀口千里拨了下散到脸侧的长发。   “我还没谢谢你呢,”她道,“这次多亏了你,不然现在的情况根本不可能有这么乐观。搞不好……”   她眼神一暗。   全军覆没都是有可能的。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千里顿了下,“……钱不够。”   山村贞子:“……”   山村贞子:“你知道吗,我现在想再打一架。”   “这也没办法啊。”   她抱着胳膊,向后靠在墙面上,看着山村贞子将手机也支棱到一边,“经济状况本来就才起步,充其量是有点余钱的程度。本丸损坏成这样子,政府那边又不可能给拨款,就算让大家把自己手里的钱都凑出来,数字也有点尴尬。”   堀口千里无意中想到了什么。   “对了,”她顺口问,“我听乱说,你们扎了个溯行军的稻草人?”   山村贞子没好气地“嗯”了一声。   “你要看?”   长发掩面的女鬼阴恻恻道:“已经稀巴烂了。”   ……看出来你怨念有多大了。   “看来还没消气啊,”千里微微眯起眼,“要来干一次大的吗?”   “谁造成的损失就从谁手上讨回来,”她冷声说,“这样一来也有理由去跟时之政府讲点条件了。”   她可从来都不是任人欺负的性格。   反正现在有结界做掩护,就算高调也用不着担心再被找上门。   听懂了她的意思,山村贞子轻轻地冷笑出声。   “可以啊,我无所谓。”她漫不经心道,“不过,这次我可不当主力。”   “这回有我在。”   堀口千里看着自己的右手,一点点收紧握拳。   她算是恢复得差不多了,也该让他们付出代价了。   “有个问题。”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突兀地转了话题,“你有喜欢过什么吗?”   “哈?”山村贞子莫名其妙地反问,“你指什么?”   “人。”   “人?”   足有好几秒的安静沉默,然后就听她哼道:“就算是你问这种问题,我也会忍不住想出手解决了你啊。”   她没有掩饰自己的杀意,堀口千里也听得出她是认真的。   所以是有吗?   她跟山村贞子的怨恨差不多相当,千里想,所以存在和情绪也应该是很相近的。她也算是喜欢过久神老师,却不会像贞子这样连谈论都讳莫如深。   “你问这个干什么?”   “只是突然想问,”她在认真考虑这时候问“以你现在的状态会喜欢上什么人吗”会不会暴露得太多,“好奇而已。”   “你……”   听到贞子若有所思的声音,正要转身离开的堀口千里回头,“……?”   “算了,”山村贞子翻了个白眼,“没什么。”   反正也跟她没关系。   再回到缘侧跟庭院的相接处,千里正好看见次郎抱着一脸生无可恋的瓶长到处劝酒。   回忆起那把她眼泪都呛出来的苦辣味道,她心道不好,在他看过来前赶忙先找了个地方坐下。   饶是如此,审神者的行动本身就够吸引付丧神们的注意了。好在次郎太刀还在缠着正一脸淡然拒绝的数珠丸,再加上那醉醺醺的状态,一时半会儿还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主人感觉怎么样,”烛台切关切地问,“需要我再去倒杯水来吗?”   “哈哈哈哈,没关系。”   三日月笑道:“老人家这里有茶哦,小姑娘要喝吗?”   ……你不早说!   早知道这样,她也不用专门去找水,当然也不会——   堀口千里下意识瞟向了笑面青江所在的方向。   才回到本丸不到半天,再加上一直忙于处理后续,陪伴她回到现世的付丧神还没换回内务服,只是取下了白装束和外套。   青色的长发以马尾束在脑后,他半靠在树上,手里拿着酒杯,间或跟旁边正哈哈大笑的山伏国广说笑两声。   也许是因为刚喝过酒有些嫌热,在她看过去的时候,原本还算是老老实实地系到最上的纽扣正被他带着散漫的笑意扯散了两颗。白衬衣的领口敞开了些,他也不知怎么地注意到审神者往这边看过来的视线,微笑着遥遥冲她举了举杯。   下一秒,完全没发觉到他意图的山伏国广大笑着一巴掌拍上他的肩膀,拍得他差点没拿稳杯子。   千里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主人?”   这不代表她没在发呆,乱一声略带疑惑的“主人”唤她回了神,这才想起还没作出回应。   “不不,”她眨眨眼,冲烛台切和三日月说,“谢谢,不过我没关系了。”   这时候,她才注意到短刀们之间多出的那个身影,不由“咦”了声。   “它……?”   “我之前不是跟主人说过吗?”   出声的是刚坐到旁边的加州清光,“‘现在的本丸跟以前不太一样’——之类的。”   堀口千里下意识看了眼天色。   青江暂且不提,她跟山村贞子聊那几句也用了不少时间,这时早已完全染上墨色。可这也才不过八点刚出头,离当初以为最早会有鬼怪出现的午夜差了不止两三个小时。   “有厨房里那位的先例在前,”烛台切笑道,“发展成这样总觉得并不奇怪啊。”   也是。   就像白布幽灵和那只手,如果它们自己想出现的意愿强烈,或者说有值得它们这么做的东西,在夜晚提早现身也不是不可能。至少在她走之前,前者早在不到十点就能缠着山姥切叽喳来叽喳去,后者的活动时间更是从黄昏后延长到了全天,恨不得时时刻刻抱着那堆盘子不放。   微妙地想起烛台切跟她复述的在厨房发现的一堆碎瓷片和被砸晕的溯行军的经过,堀口千里心想这又是一笔开支。   后藤迟疑着该怎么解释。   “这两天……因为住的地方有点紧张,虽然大将不在,但意外地跟以前偶尔遇见的那些……以及新出现的一些,相处得还不错?”   “毕竟都是些很好的家伙啊!”浦岛虎彻笑嘻嘻地插话,“而且对上溯行军的时候也没有少了它们的帮忙,是不是啊,龟吉?”   乌龟慢吞吞地把头缩了回去,没搭理他。   倒是混迹在短刀中的山童故作深沉地点头。   它也不管自己细胳膊细腿儿,一脸正气凛然,手搭凉棚望向远方,随后浑身一震,好似发现了什么似的原地一跳摆出了打拳的进攻架势。连着对空气一顿拳打脚踢后,它叉起腰,不掩得意地踩着想象中溯行军的尸体“灭哈哈”地大笑。   堀口千里转向了专属的翻译。   “它什么意思?”   小夜:“……”   “它想说它是怎么把溯行军打飞的。”小夜左文字沉默了两秒,说道,“其实它什么都没做。”   “?!??!”   这回不用小夜翻译,堀口千里也看得懂山童的表情。   无非是“我把你当兄弟,你居然揭穿我”。   出现的也不止山童一个,连首无都循着酒香加入进来,沾了酒有点晕的大和守安定立时醒了大半。镜面怪物懒洋洋地趴在远处,尾巴晃悠来晃悠去,拍得附近的地面都震了震。还有个正用单手大拇指撑着做俯卧撑的,像是要用这个来对得起自己一身画上去的肌肉。   骷髅“咔哒咔哒”地坐在那里,也学着付丧神们端起个酒杯往自己嘴里倒。澄澈的酒液从空荡荡的下颌处哗啦啦全洒了出来,它看着湿漉漉的地面呆住了。   堀口千里:“……”   这到底该说是悲惨还是傻。   她注意到还有些没见过的生面孔。   有只龙虾慢条斯理地磨着自己的螯钳,时不时眼馋地看向和泉守或是数珠丸,不是被堀川笑眯眯一眼瞪回来就是望着数珠丸旁边还在劝酒的次郎望而却步。   一块两端生着不明尖牙的木板在面无表情的蜂须贺旁边“啪嗒啪嗒”地来回跳踢踏舞,连大俱利旁边都聚集了一小群还不到人小腿高的小妖怪。   尽管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他显然对此也相当纠结。这群看着像小猪的妖怪圆滚滚的,不是单眼就是单耳,都卯足了劲儿想往他腿上蹭。   千里扬了下眉。   看来确实相处得不错?   庆祝归庆祝,明天本丸的重建还要继续,他们也不可能真闹得太晚。最先被一期一振催促去睡觉的当然是粟田口家的短刀和胁差,付丧神们接二连三地散去,次郎劝酒数珠丸不成,到底还是把目标又瞄向了坐在缘侧的审神者,硬是往她手里又塞了杯酒。   “主人,”长谷部瞪了他一眼,恭敬道,“如果您喝不了,可以交给我。”   “啊,不要紧。”   堀口千里一歪头。   “你去睡吧,这两天也辛苦了。”她笑笑,“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最后一人也离开,千里捧着酒杯抿了一口。   果然还是很苦。   “出来吧。”   她将酒杯放在手边的地板上,平静地说。   “听长谷部说,你那时候一直在找我,所以我还以为你会更早找过来的——拖到现在还真不像你的风格。”   从树后闪身出现的是神情复杂的鹤丸国永。   千里有些惊讶,在这之前,她很难想象会在他这样的付丧神脸上看到这种表情。但联系到从她刚回来时,他就一直远远地站着窥视这边的动静,好像又不怎么意外。   “你想问我什么?”她道。   这也应该是她第一次在对方脸上看到迟疑。   “你解除了契约。”   “嗯。”   “为什么?”   “这有什么为什么不为什么的,”堀口千里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难道你还希望接着每晚被关在房间里出不来?”   “我只是好奇。”   他枕着双臂也走到走廊边上,隔着一人的空档坐在她旁边。   “感觉到约束消失的时候还真是吓到我了,”那复杂的神情仿佛从未存在过,鹤丸笑得像个没事人,“我还以为会困死在里面呢。”   这回反倒轮到了堀口千里问为什么,“……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不一定是你要那么做啊,”他轻松道,“按道理讲,那种时候怎么都不会是先想着我这种欠钱的家伙吧?”   堀口千里:“……你真以为我差那几个钱?”   “我可没傻到会真这么想。”   鹤丸国永坐得相当随意,一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是想借着这个理由束缚我吧,所以才更好奇啊,突然解开束缚的理由。”   “那不是很简单吗。”   千里两手撑着地板,夜空中星星点点。尽管明知处于的并非同一时代,她还是想一厢情愿地认为她跟他们看着的是同一片天空。   “什么都没有活着重要。”   鹤丸安静下来。   “金钱也好契约也罢,在我看来都没有‘活着’这件事本身来得重要。”她说,“至于别的,我听他们说过了,你的所作所为足够以前那些事一笔勾销了。”   “你的意思是,”他玩笑似的看着她,“我可以想走就走了?”   “相反。”   堀口千里声音一顿。   “留下来吧。”   “……?”   “我说,”她重复了一遍,“留下来吧。”   看着他讶异的眼神,堀口千里侧了侧头,“不愿意吗?”   “不如说是被吓到了,”鹤丸眼神微动,“一开始可是我硬闯进来的呢。”   “你可以现在再试着闯闯看,结界可不是闹着玩的。”   用不着再多回答,千里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   “那么,”她伸出手。   “以后请多关照了,鹤丸国永。” 第80章 八十个怨灵   本丸被毁坏几近一半,其中大多是各刀派的卧室和空房间, 原本三三两两合住的付丧神们只得自行重新调整了同住的人数。这样做的还不止他们, 连有些空房间中藏着的鬼怪都因为找不到能继续待的地方而悄悄混迹进来, 妄图也能在这儿混个歇脚的空档。   板鬼就是个再鲜明不过的例子。   据说那天晚上大家都睡得好好的,几个人里也就浦岛虎彻无聊得趴着跟龟吉说悄悄话, 这单方面的聊天一直持续到他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这间才搬进不久的房间角落处有一块木板悄悄拱了起来,它本不过半个手臂那么长, 眨眼间就暴涨到七八尺, 朝着最近的蜂须贺就迎面拍了过去。   ……中途的鸡飞狗跳暂且不提,好在旁边的房间就有石切丸坐镇, 这板鬼马上老老实实认错。它没有五官, 只有木板的两短生着尖锐利齿样的倒钩, 被逼到角落的过程中,全程滑稽地扭来扭去,至少除了面色凝重一脸不爽的蜂须贺,其他人有几个忍不住就这么笑出了声。   卧房被砸得没法住人,放着电视的和室也是一片狼藉, 厨房的碗碟砸了个精光,其他功能性房间的状况要好一些——就比如说锻冶所。   受害情况限于三口炉子中的一口裂了,溯行军的目标主要还是瞄向了审神者和各个付丧神,尽管其中有些的脑子轴到冲去了某些无关的地方打砸,但更多还是正常的——他们对各类资源没什么兴趣, 这让锻冶所看上去比其他地方完好得多。   更重要的在于结界开始成功运转, 021号本丸的刀匠在业内一贯是传闻最辛苦的那个。原因无他, 在这个自动化的时代,也就他还需要兢兢业业地全程手工打造每一振刀剑的本体。   如今能解放双手实在是个可歌可泣的进步。   但另一项工作马上就来了。   “按之前说好的来就好。”将刀剑递到刀匠手上,堀口千里所说的“之前”当然是溯行军的袭击前,她在那时跟刀匠商讨过全部的解决方案,听到她的话,刀匠也微笑着点头,“然后……新人也拜托了。”   糟蹋过的田地还得重新耕作,本丸的重建一方面要资金一方面也要人力,现有的房间挤一挤还够他们再找些人手。   变回本体的宗三左文字被刀匠安放在工作台上,堀口千里看着站在一边的小夜,手抬到一定高度后想想又放下,只落在他瘦小的肩膀上。   “不用太担心。”   小夜闻言,有些犹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我不是不相信主人,”他声音低低的,“只是……”   对此找到合适的措辞对他而言显然有些困难,看他沉着脸纠结半天,堀口千里干脆开口打断了他。   “我知道你不是担心我会做什么。”   她道:“对于还没有召唤分灵的刀剑,这不算什么,但宗三这种情况就不一样了。不过,现在还只是第一阶段,相信刀匠吧。”   小夜迟疑着,最后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他们自知待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千里回到执务室时,撞见了正拿着财务报表过来的加州清光。   “这是按照昨天吩咐做的,长谷部让我拿来给主人。”   她的近侍刀尽职尽责地汇报道。   “主要关于主人不在那两天修缮用的各项费用,以及接下来重建的预期。”   “辛苦了,”堀口千里接过那几张纸,大概翻了翻,“也帮我转告长谷部。”   “是。”   不是以往那样轻快又稍微拖长尾音的应答,事实上,他这两天的表现都是如此。她回过头,果不其然又看到加州清光脸上出现了欲言又止的神色。   “我这两天就想问了,”千里诧异道,“怎么了?”   像是终于下定了久违的决心,加州清光轻轻叹了口气。   “我来的路上碰到青江先生了。”看她并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他笑笑,换了个话题,“主人还记得,溯行军突袭那天晚上说的话吗?”   “你是说等你回来的奖励?”   堀口千里一侧头,“可以啊,如果你想要的话。”   “可以作为一个问题吗?”   “……诶?”   加州清光的目光闪烁了下,“一个主人必须回答的问题。”   必须回答的问题……   她脑海中最先浮现出来的,其实是那天刚回来时,两人间提到的关于过去的事。尽管不怎么想讨论这个话题,但如果是作为承诺履行,一个问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问吧。”   “主人……”他深吸一口气,“喜欢笑面青江吗?”   堀口千里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无意识地在掐住了纸页。   她不动声色地将那几页纸的边缘在桌沿上敲整齐。   “为什么这么问?”   并非直接的否定。   就算嘴上那么说,他的侦察一向出众。   加州清光复杂的视线没有漏过纸上那浅到几乎看不见的掐痕。   “应该不是错觉。”他直视着她,“这几天,主人的目光总是停在他身上啊。”   ……有吗?   比起加州清光指出的事实,更让千里不安的是她完全没有这么做过的自觉。   她想起回到现世时的所见,以前的她似乎就是有意无意地去看久神老师。   “我还记得第一天晚上主人说过的话,果然是对象的问题吗?”加州清光轻声说,“让我真正重新对人类有了期待的是主人,如果他能让主人幸福的话,我也……不介意。”   看着他的表情,堀口千里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   她困惑道:“不知道。”   在他们看来,她是这样的吗?   就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加州清光垂下眼。   这样算不算他推了一把。   反正……也不过是个迟早的问题罢了。   他露出个与平时相差无几的笑容,“至少在我看来,主人对笑面青江是特别的。”   笑面青江之于她是特别的?   加州清光交过文件离开后,这句话仍盘桓在千里的脑海中。到她重新站在锻冶所门口,虽然面上不显,心里还在纠结这个念头。   “感觉怎么样?”   “嗯嗯,不如说完全没问题,”听到审神者的询问,宗三笑得一如往常,“反正只是最基础的磨上……我倒是希望直接一步到位。”   “那么做可说不好影响有多大。”   堀口千里打定了主意要慢慢来,当然不会理他一时兴起的要求,“新刀快好了?”   “好像是这么说的呢。”宗三饶有兴致道。   结界支配着本丸的运转,刀匠在锻冶所的工作也省心得多,可以直接将锻刀跟磨上同时进行。还有一点再明显不过的好处——炉口能显示出剩余的时间,可以就此对新锻出的刀做出一定推断。   三小时二十分的四花太刀。   “希望预感不会成真,”烛台切低声说,“鹤先生还没跟主人正式签订契约吧?”   还没签订契约,也就意味着还不是这座本丸的刀剑,按理讲是能再召唤出分灵的。   “对啊。”   鹤丸新奇地一拍手,“如果真锻出个我来,岂不是了不起的惊吓吗?”   众人:“……”   不,只有这个绝对不要!   房顶会翻的吧?!   “千万别再来一个了。”和泉守捂着脸。   “毕竟兼先生是受害者呢。”   “那种事情别再提了……国广……”   在这种忧虑下到来的蓝发僧人,简直是受到了史无前例的热烈欢迎——尽管在热烈在看到他的打扮时微妙地一滞。   “……我叫江雪左文字,”他单手立于胸前,“战争……”   察觉到周围火热的目光,江雪的眉头皱了皱,后半句话硬是没说出口。   这是怎么回事?   “江雪哥。”   他闻声,视线扫过小夜和他旁边的宗三,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不好意思,”一期一振轻咳一声,“看阁下的打扮,是僧侣吗?”   “……是。”   “那有一点得预先声明一下。”   上次的教训还在前,长谷部板着脸道:“这座本丸里禁止念经,尤其是地藏经。”   ……???   他又补充了一句:“也禁止做早晚课。”   江雪左文字沉默了很久。   久到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终于挣扎出声。   “为什么?”   “唔,总的来说……”宗三轻笑着为兄长解惑,“是为了主人的安全着想吧。”   江雪:“……”   “这个世界……”他低声说,“充满了悲伤。”   大概没救了吧。   他面无表情地想。   “咔咔咔咔咔!”山伏国广毫不介意他的冷淡,大笑道,“没关系哟,江雪左文字,并非只有诵经才能作为修行。”   “来,”他豪气地提议,“别拘泥于这些外在的形式,来跟贫僧一起踏上修行之路吧!”   “主人觉得他会答应吗?”   笑面青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悄悄退出人群外围的千里一惊。   她很好地掩饰住了这反应。   “怎么看都不可能是要答应。”她苦笑,“怎么办,有种微妙的负罪感。”   果然还是先溜吧。   “说到这个就有点好奇。”   跟上她的脚步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笑面青江问:“我当初工作的时候,主人会有负罪感吗?”   “这不是说过吗,”堀口千里道,“如果没有负罪感,从一开始就不会发补贴了。”   “比起补贴。”   笑音勾得人心里发痒,“我倒是想要别的方面的补偿呢,比如用身体——开玩笑的。”   “果然不是现在,”笑面青江意有所指,“不然就算是我也会害怕听到主人的答案啊。”   害怕吗。   她倒是想了好几天,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   她侧首看了一眼。   笑面青江确实是特别的。   她还无法确定这种感情为何,却也明白这不是一个人就能探寻的。离上次尝过心动已经过去很久,她也忘了具体的感受,可当这种熟悉的感觉涌现,如果它不是“喜欢”,她也找不到其他名字了。   堀口千里刹住步伐。   也许确实是因为他口中的忧虑,笑面青江难得慢了一拍,讶异地看向并肩而立的审神者。   “你确定你现在不想听吗?”   在他来得及开口之前,她掂起脚。   极轻的柔软痒意擦过唇角,全部经验仅存在于口头上的笑面青江僵硬了身体。   一闪而过的碰触,刺痛微不足道。   “这样……”千里问,“可以算作是答复吗?” 第81章 八十一个怨灵   羽毛似的触感只是从嘴边擦过。   也许他只怔住了一秒的时间, 但这一秒足以被拉分成无数片段。不过是一个再轻不过的亲吻, 笑面青江迟迟没回过神。   理论知识再怎么丰富, 才从刀剑化形不到半年的大胁差……实战经验为零。   回神的下一秒,他很快将这点讶异藏起,再次浮现上来的是那熟悉的玩世不恭般的笑意。   “看来这跟‘冷淡’不是挂不上钩吗?”   他轻声说。   “主人真是热情, 明明我说用身体补偿不过是开玩笑的。”   “不知道为什么,”堀口千里笑眯眯地说, “你这样让我有点想收回刚才的行为啊。”   “不行哦。”   言谈间,笑面青江一只手撑上她头侧的墙壁,连带着小臂也一起贴了上去。千里被这么困在他跟墙之间的狭小一隅,看见他稍一挑眉, “主人不是已经做了吗, 我可不能当成没发生。”   “但是, ”两人的距离近到呼吸都交汇在一起,在他开口时, 堀口千里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有些急促的吐息,“果然还是想亲耳听主人说一遍呢。”   对于现在的她还是有点困难。   她还不怎么习惯去用言语表达这种情感。   “行动的话,不是一样可以吗?”   她注意到他目光聚焦在哪里,自然也清楚他在觊觎着什么,“如果你想这么做, 我无所谓。”   虽然是很想吻上去, 不过……   “这就是我跟主人的不同了。”   笑面青江轻声笑道。   “主人愿意忍着疼痛触碰我, 我这边正好相反, ”他眼底神色深了些, “需要忍下想要触碰主人的欲望呢。”   她的右手被拉起。   他只是轻轻握着她的手指,在他低下头时,堀口千里看得到他的嘴唇是落在他自己的那一侧——戴着手套的那一侧。但她却莫名其妙地产生了种青江是在亲吻她指尖的错觉。   “我们是为了守护主人而存在的刀剑,所以,主人也要更珍视自己才行。”   乱:“……”   前田:“……”   后藤:“……”   鲶尾:“…………………………”   虽说他说的没错,但……   “果然,”他蹲在草丛中毅然转身,“还是去告诉一期哥他们好了。”   前田有些犹豫。   “要不……再看看?”   “不用看了吧。”   “不是都在飘那个了吗,”乱悄声道,“樱花。”   你这是得有多高兴啊青江先生?!   明明一开始只是远远看见笑面青江跟着审神者离开了人群,几个粟田口一碰头,好奇地坠在后面,小心跟上去后却发现前者在撩审神者,这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一种必须告状的体验啊!   “退跑得最快,”后藤提议,“你去找一期哥,我们在这里盯着。”   “啊、是!”   小老虎径直从五虎退怀中跃下,他也保持着下蹲的姿势,谨慎地跟着它穿过层层草叶,使出了面对溯行军时潜行的工夫,尽可能不制造出任何动静。可惜在马上穿出去时,他的动作到底还是着急了点,一脚踩倒了好几根长草。   “……?”   察觉到沙沙的响动,堀口千里看向声音的方向。   她瞧见一缕翘得很有个性的橙毛,“后藤?”   乱:“……每次最先被发现的都是后藤哥呢。”   好在退已经走掉了。   后藤:“……”   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这又不能怪我。”他不服气道,长叹一口气,从草丛中站起身,“……在,大将。”   千里的视线扫过去,“你旁边的是谁?”   说不出话的不止是接二连三站起来的粟田口,还有竭力保持着冷静的堀口千里。   唯一没受影响的大概只有正静静微笑的笑面青江,他看上去对证明了主权这件事心情颇好,巴不得被人撞见。   尴尬,难以言喻的尴尬。   “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她问。   “三分钟,”鲶尾指天发誓,“三分钟前,主人。”   他提到这就懊恼——这当然不能让审神者知道——要是走得再快点,应该能再多听到点什么。   刚才除了笑面青江最后一句话稍稍提高了音量,其他时候的声音都太小,仅限于两个人能听到的程度。   千里狐疑地仔细打量着他们的神情。   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看来是真的。   三分钟……   她换算到先前的时间点。   应该没听到多少?   算了,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回去吧。”   原路返回经过锻冶所,千里发现原本聚集在那里的付丧神们非但没有散去,气氛还变得有点古怪。听着他们的脚步声接近,纷纷往这个方向看过来,最先走上前的就是长谷部。   “主人,”他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嗯?”   “请更换今天的当番表,”咬牙切齿地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把手合的人选换成我跟笑面青江。”   ……?????   堀口千里条件反射地回头去看身后几个藤四郎,他们一脸无辜地摊手,表示跟自己无关。   “我们是跟主人一起回来的哟。”   乱眨眨眼,“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呢。”   “但是,是真的吗?”他接着问,“主人跟青江先生……”   也顾不上去追究到底是从哪里泄了密,又或者是她从一开始就没怎么掩饰好,事到如今,要在几乎所有人面前回答这个问题,总觉得很奇怪。   然而,该来的迟早都得面对。   “……嗯。”   听到审神者肯定的答复,看着笑得春风得意的笑面青江,众人心里浮现的都是大同小异的内容。   ——好、讨、打、啊。   “啊。”加州清光插口道,“我进候补名单好了。”   大和守安定眉眼弯弯,如果他没有下意识以拔刀的标准姿势往腰间摸了摸,看上去大概会更和善一点,“虽然有些话说不了,但招式还是可以施展的,我正想试试呢。”   “听上去很有趣,”髭切的声音里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唔,到底要不要参与一下呢?”   膝丸眼睛一亮,“兄长要去的话,那我也——”   “咦,就算你们要做什么,”笑面青江暧昧不明地玩笑道,“我一个可吃不消这么多人啊。”   可惜这话没能跟当初一样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   “没关系的,青江殿。”   一期一振道。   “只不过是手合,车轮战还是能打一打的。更何况,青江殿之前不是没什么出阵的机会吗,正好趁着今天磨炼一下作战的技巧。”   “顺带一提,我会全力以赴的。”他温和地微笑,“还请青江殿多指教。”   众人:“……”   这、这种无形的威压好可怕!   “不愧是一期哥……”乱眼睛亮晶晶的,“一鼓作气把主人抢回来吧!”   “哎呀哎呀。”   笑面青江一挑眉,“这话我可不能当作没听到呢。”   “不就是手合吗?”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吧。”   “你们——”   堀口千里终于忍不住开口:“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众人俱是一愣。   “你们要手合我也不反对,但是最多只能把长谷部加上去,”她道,“其他在今天出阵名单上的,我还有件事要你们做。”   *   哪怕只有长谷部也很难招架。   笑面青江呼出口气。   这人招招都下了狠手,虽然他躲得快,也都架得住他的攻势,这样一番较量下来运动量也着实可观。   他幽幽地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抬眼就看见审神者正坐在缘侧喝茶。   重点是跟三日月一起。   对方到底是天下五剑中最美的那一振,笑面青江脑内警铃大作。   “主人,”他走上前,极其自然地在两人之间坐下。   果不其然,第一句问他的话就是“怎么样”。   “非常轻松。”   他用一脸不足挂齿的表情谈论到他跟长谷部的手合,仿佛肩膀的酸痛一点都不存在,“主人才是,难得见你在这里呢。”   三日月“哈哈”笑了两声。   “那要跟我这老人家比划比划吗?”   “哈哈哈,说笑的。”   他眯着眼笑道:“小姑娘说要在这里等出阵的队伍回来呢。”   “我让他们留了手,别赶尽杀绝。”堀口千里解释道,“带一个回来,看能不能套出什么情报。”   这样才好让她进行接下来的行动。   “时间快到了。”   完全印证了她的这句话,不过五分钟后,象征着出阵部队归来的金光亮起。   归来的第一部队中,小云雀的背上横驮着个他们在战场上都看惯了的溯行军模样的家伙。   溯行军薙刀的体型不小,连小云雀都累得呼哧呼哧喘气,石切丸奖励性地摸了摸它的脑袋,把颠簸一路乌帽子都歪掉的薙刀从马背上解下来。   等他被联手推到堀口千里面前时,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肩上的编码,觉得这真是个很有意思的“巧合”。   “你们是这么管理的吗?”她问,“前四位代表本丸的编号?”   如果是,她那天看到踹开执务室门的那振太刀就跟他是同一座本丸的。她一向骄傲自己在这方面的好记性,再搭上成为这样存在后越发敏锐的视力跟听力,对这有印象也不是什么难事。   仗着脸上有块遮着脸的布,他看也不看审神者,面对她的质问只是冷哼一声。   “哼。”   “有审神者吗?”   “哼。”   “你们本丸的坐标是多少?”   “这种问题,”薙刀开口时的嘲笑相当嘶哑,“怎么可能告诉你。”   “你这家伙——”长谷部一听这话,毫无疑问地炸了,“怎么对主人说话的?!”   “没关系,长谷部。”   千里一点都不在意,“他要是能对敌人好好说话就奇怪了。”   “这样,”她思索道,“如果他到晚上都还是什么都问不出来,就让他待在那个地方吧。”   那个地方?   溯行军薙刀只想冷笑。   区区时之政府的走狗,大不了一死,还想威胁他不成。   天色已黑,仍然没让他们从嘴里撬出半个字的薙刀被推搡到一个宽敞的房间。他被按在摆在正中的椅子上绑好,嘴里还塞进了团干净的布。   看样子也就是个手合场。   他们关门离开后,薙刀透过布间的缝隙瞄了两眼,不由嗤之以鼻。   他一声还没哼出来,忽然感觉一阵风飘过。   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掀开了他脸上的布。   这不可能,他震惊地想,刚才人明明都走了,还是说有人还藏在——   黑暗之中,眼睛一双接着一双地浮现。   *   一夜够发生很多事了。   第二天一早,膝丸推开手合场的门时,先是因为门框碰到的东西一愣。   那是昨天还戴在敌方薙刀头上的乌帽子。   他顺着看去,看见了落满一地的长发。   膝丸:“……”   溯行军薙刀正惊恐地瞪着眼睛看他,嘴里的布鼓成一团。他身上衣服有点凌乱,也明显看得出有挣扎的痕迹,眼下更是青黑一片,一看就知道彻夜未眠,但要说他跟昨天最大的区别,还是一头乌黑长发变成了莫西干头。   整整齐齐理成一溜儿的那种。   “主人说,”膝丸想了想,开口道,“如果你今天还是什么都不说,可以继续在这里过夜。”   薙刀:“咕嗷嗷嗷嗷嗷嗷嗷唔!”   他招!   他全都招! 第82章 八十二个怨灵   “你……”   堀口千里有些迟疑地停住笔。   从之前开始就是。   “在看什么?”   抬头, 笑面青江还在笑吟吟地注视着她。   “在看主人啊。”他说得毫不害羞,“我和主人, 现在算是恋人了吧?”   “恋人”两个字听得堀口千里眼神微动。   连告白都没来得及的暗恋不算, 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别人发展到类似这种程度的关系。放眼四周,虽说是女校, 但并非寄宿制, 能跟异性交往的机会倒也不少, 只不过她家里管得严,使得她跟大多同龄女生相比在这方面的经验少得可怜。   更何况她只能算是才找回这种情感,该做的行动归行动, 平时的相处该是什么样还真没多少概念。   偏偏笑面青江还问了。   “在主人的现世, 恋人是怎么相处的?”   “……”   千里连自己也不怎么确定地回忆着以前见过那些情侣的相处模式,想来想去印象最深的无非是一起去看电影或是游乐园之类的标准事件, “……约会?”   她一下下地按着圆珠笔的按钮,“问我这个干什么, 你不是说你见过很多吗?”   “是见过一些。”   “因为有放着我就不会招来幽灵的说法,”见审神者还没怎么理解,他笑音变得有点暧昧,“对人类而言, 有时候最想驱除邪物和虚妄的地方就是卧室吧, 所以有各种各样的丰富经验呢。”   “我期待的可是有些过分的方面——哎呀,”笑面青江轻松接住朝他砸过来的护手垫, “这样可不太好啊, 主人。”   嘴上这么说, 可他根本不会做吧。想起他前一天的退让,千里这样想到。   她伸出手。   “还是我重新买一个吧,”他却没有任何要还回来的意思,“要不然长谷部先生的心意可是会让我吃醋的。”   “看来你是想再去手合一次了。”   堀口千里不吃他这套,“快点。”   听他幽怨叹口气,不情不愿地走过来将护手垫递回。千里刚接过,就又听他若有所思道:“总这样也不是办法,主人不考虑换只手吗?”   “反正影响也不大。”堀口千里不甚在意地说,“我可没兴趣现在才去重新练,也太麻烦了点。”   她惯用右手,被神明制止时留下的隐伤早先还好说,工作量越来越大后就有时会显现出来。注意到她偶尔有点变形的字迹,长谷部劝阻无果后只能从主人的身体考虑,让她垫着这个软垫减轻负担。她原本觉得这样用着也别扭而想推脱,在看到付丧神眼中情真意切的担忧后只得改了主意。   更珍视自己一点……吗。   “不是还有时间?”   靠在她桌边的笑面青江单手撑着桌面,“现在开始也不晚。”   “我问主人的问题也是,”他弯起眼,“虽然也确实是不清楚主人那个时代的情侣会怎么做,但更想知道的是主人的喜好。又是天天待在本丸,能做的事情有限,又是不能亲近,不过,时间至少够我们从一些小事上做起呢。”   ……也是。   堀口千里轻轻地笑了一声。   即便无法互相碰触,但至少怨灵这个身份不同于只有寻常寿命的人类。   所以不懂也没关系,不了解也没关系,他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   空中突兀地飘现的一张纸同时吸引了两个人的注意。   千里挑了下眉,她伸手将其接住,在看清上面的内容时,转变到另一种意义上的笑意深了些。   “什么?”这当然也引起了笑面青江的兴趣。   “狐之助送来的,”她看着右下那个小爪印,“好像这两天从同事那里学了个什么术式,不用自己来回跑也能直接送东西了。”   她把纸在笑面青江面前一晃。   ——特别行动许可。   *   在手合场待了整整一夜后,溯行军的薙刀将自己知道的情况抖落了个一干二净。   情况跟堀口千里猜测的相近又有所不同。历史修正主义者麾下的确有审神者存在,只是管理制度不大相同,他肩膀上的数字也不完全是本丸的编号。   “诶,”夜色中,鲶尾看着空无一物的空地,“这里是他说的分部吗?”   “果然有结界。”   就算从他口中成功套出时空点位的坐标,但连薙刀也不知道如何打破结界的办法。发现不能再获得更多情报后,将他移交到时之政府的同时,堀口千里也递交了主动出击的申请。   这毕竟是战争,军事管理并非儿戏,自己贸然行动就算取得胜利也得领罚。好在申请顺利通过,她也得到了奖励的允诺。   能短时间调动那样大量兵力,在千里预想中,时间溯行军应该更集权。   薙刀所说证明果真如此,不同于他们散居的本丸,溯行军的住所更密集。总部之下是各个分部,薙刀编号的前四位就代表着他们眼前这个正隐藏于结界下的分部。   换言之,那天袭击本丸的溯行军中至少有一部分来自这里。   “但是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破坏结界呢。”   乱苦恼道。   “看不见的话,也没法说攻不攻打的了。”   “你们在说什么啊?”   还困在手机里的家伙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声音反问:“不就在这里吗?”   “……咦?!”   “喏。”   山村贞子不耐烦道,屏幕里探出的一缕头发猛然朝空中刺入。像是扎破了某层看不见的壁障,空气短暂地颤抖与波动后,这片“空地”上的高大建筑物逐渐展现出形状。   众人:“………………”   大大大……大佬啊!   “辛苦了,”堀口千里声音带笑,她伸出手,“合作愉快。”   寂静了两秒,山村贞子不情愿地冷哼一声,从手机屏幕里挤出条胳膊跟她击了个掌。   这次是试水性质的特别行动,政府也允许她不止带六名刀剑男士出战,全本丸出阵也完全可行。不过,最后拟定的出阵名单里也不包括不擅夜战的太刀跟大太刀,如果不是其他人执意要跟,堀口千里原本也没打算让他们一起。   毕竟她没想让付丧神当主力。   “不过……”   她又瞄了一眼身后,“为什么连这几个都跟来了?”   长得跟龙虾一样的发切嘿嘿直笑。   “还有那种刀吧,还有那种刀吧?”它兴奋得连长须都在打颤,“看我把他们的头发都剪下来!”   一只断面十分光滑的手把不锈钢盆在地上砸得哐哐响。   千里猜它的意思是“敢砸坏我的盘子的家伙都要付出代价”。   “我要保护山姥切的布!”白布幽灵豪气万丈地挺胸。   山姥切:“……”   他默默把它按了回去。   这倒是逗乐了堀口千里,她摆摆手,“走了。”   大和守安定“哎”了声:“主人,那边……”   内部似乎还没察觉结界已被破坏,但铁栅栏组成的大门看上去就结实无比,旁边还能看得见有身材高大的溯行军在把守,怎么看这样直接突入都不是个正确的选择。   “没必要像他们一样偷袭。”   千里打了个响指,“从正面进去吧。”   “咔咔”的扭曲声中,铁门开始一点点地扭缩。察觉到这不同寻常的异动,负责看守的溯行军刚挥舞起手中的刀枪,堀口千里眼也不眨。她向前走去的同时,他们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刀刃拦腰斩断,化成了一团不详的紫黑色雾气。   “用别人杀鸡儆猴,当心自己也被杀鸡儆猴啊。”   她轻声说,朝着身后侧了侧头。   “走吧,给他们一个惊喜。”   *   时之政府的会面室。   “就算是超额完成任务……”   坐在对面的男人捂脸叹气。   “你这也超得太多了吧。”   接受过一连串的调查询问,堀口千里眼也不抬地拉过放在桌上的箱子,“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男人深沉道,“我只是羡慕这么多钱。”   “他们把我家砸成那样,我当然得原样还回去,总之算是在政府要求的基础上还要翻番地削弱了兵力。”   她若有所思道:“加油,佐藤先生,你上你也有。”   佐藤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跟上次见面比起来,”他说,“您给人的感觉还真不一样。”   “佐藤先生不也是吗?”   千里反问。   “那时候还是研究员,没想到再见面成了后勤人员呢。”   男人的胸前挂着“佐藤英士”的名牌,数个月前曾来本丸检测过结界的问题。   “生活所迫啊。”   不再端着当专家时的架子,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忧郁地吐出一口并不存在的烟,“未婚妻的娘家希望我工作能稳定点,不要三天两头地出外勤,所以转部申请就是这么个结果了。”   堀口千里:“……”   堀口千里:“没想到你们在时政工作的也……意外地接地气。”   “说是跟历史的敌人斗争,但说到底大家都是普通人。”佐藤眨了眨眼,“比起我们,审神者的工作更难以想象吧,一天到晚可是要跟付丧神打交道。”   刚打开箱子点数的千里被金光晃了满眼,只好去确认清单上的数字。   “还好。”她道。   “对了,”想到什么,佐藤直起身,“我们一个小时前接到预约,正好您要过来就没直接下达通知。”   “两天后,有人会来访021号本丸。”   由于处在时空夹缝,除了在这里居住的审神者跟刀剑,谁来这都要通过政府通道,并以此提前提出申请。   “……嗯。”   堀口千里诧异道:“谁?”   “见到就知道了。”佐藤神秘兮兮地说,“……好吧,连我也不知道。”   ……连佐藤都不知道,还会有谁来找她?   但既然是通过时之政府的预约,想来也不会是敌人,千里也没把这放心上。   “我清楚了。”   她点点头,“差不多可以告辞了?”   说着,她想搬起桌上的箱子,扯了一下,没扯动。   “……钱太多也真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闻言抬头,看着佐藤出于礼节憋着笑的脸,千里有点恼火。   “没关系,我们有人帮您一起送回去,”佐藤笑道,“毕竟您这回的功劳确实不小啊。”   功劳不功劳,她倒无所谓。   对于堀口千里而言,最大意义还是勉强算出了口气和终于有了修缮本丸的本钱。   之前卡也是卡在了材料费上,有这笔钱进账,本丸的重建进程加快了不少。   人力的问题也不用担心,目前暂时足够,还有接二连三加入的新人,也能算是热热闹闹的展开进行时。   “这位是镰仓时代的打刀,被称作是鸣狐。”   趴在新人肩膀上的伴狐晃了晃尾巴,“我是他随从的狐狸哟。”   “……请多关照。”   以面具遮住下半张脸的付丧神声音很低,又兼具磁性和少年人的青涩。   又是一振粟田口。   堀口千里心道这还真是个大家族。   那边的短刀们又不知在讨论什么,哈哈地笑出声。   “不是有那个吗,”在鸣狐困惑的眼神中,鲶尾挤眉弄眼,“新人一定要经历的那个。”   昨天才刚到的博多只是听兄弟们说了个大概,“咦,还有这说法吗?”   “嗯嗯,有哦。”   乱点头,“新人必经的欢迎仪式可是要半夜在走廊走一圈的,博多今晚也跟鸣狐一起吧。”   “鲶尾,”一期一振哭笑不得地叫了声弟弟的名字,“乱。”   伴狐“哎哎”地叫出声:“真的吗?!”   “别听他们的。”   笑面青江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勉强笑容,“完、全、没、有那种仪式。”   “主人也别笑了,”他扭头看着正笑得肩膀发抖的审神者,“……咦?”   他没有漏过她突兀地愣了一下。   “啊,没关系。”   堀口千里很快回过神,“只是有人……”   触碰到了结界。   “没关系,我去看看,”她侧首,“一个人就行。”   结界隔开了本丸与外界,没有审神者允许,不论是人还是灵都不再像之前一样有任意进出的权力。她这才想起佐藤之前提到的预约,算算也是两天过去,应该也来了。   倒过得挺快的。   她的唇角浮现起笑意。   想当初刚来时,看着破旧的本丸,她心想要让她在这种地方待着简直无法忍受。而如今,虽然在一点点地修好,但分明比那时还要破败,她却意外地觉得也挺开心。   所以……这样下去也挺好?   这样想着,堀口千里推开了大门。   在她看清门外的时候,她的笑容凝住了。   ——他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   三天前的念头还挥之不去,现实却在提醒着她,她以为的永远分明有着一个人为的期限。   “好久不见。”   “嗯,”千里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神明,“你也是。” 第83章 八十三个怨灵   “更确切地来说, 是现在的你。”   堀口千里抬眼,“我这边算是一个星期前才见过。”   “嗯,”白衣神明笑得温和, “这么说也没错。”   “我猜。”   他接着道:“你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我。”   千里挑了挑眉。   猜对了。   尽管后来知道最开始是自己主动提出,但她跟神明所作的交易内容, 仅限于她帮忙解决本丸的暗堕问题, 为自己赢得重活一次的机会。他也从来没有说过她可以一直担任这里的审神者,主动权一直都在他跟时之政府手里。   以前是不怎么在乎这一点——驱使着她来到这里的无非是他口中的机会,后来是选择性地不去考虑, 真以为能这么相安无事高枕无忧。   不过, 看来对方没有毁约的意思,还专程上门来履行当初的约定。   他有直接驱散她的能力,只是没有那么做。给她的那一次重活的机会, 她跟神明都清楚那是让她忘记怨恨再世为人,而非像有些怨魂一样直接带着怨气堕入畜生道, 可那也意味着重新来过。   重新来过后还能不能成为审神者,还能不能成为这座本丸的审神者,一切都未可知。   “我放弃那个机会。”   沉默半晌后,她安静地开口:“让我留在这里。”   “以堀口千里这个亡灵的身份?”神明反问。   他的语气依然温柔。   “我理解你的心情。”   听到这句话, 堀口千里已经预料到他会说什么, 心下一沉。   “但是不行。”   果然。   她深吸一口气,“为什么?”   神明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还记得那只土蜘蛛吗?”   “以那么多人的怨念聚集起来的, 必然只能是吞噬一切的怪物。而怨气也不限于数量, 还有时间。”他意有所指道, “我想你还没忘记你那时候的状态,只要当初你真的出了手,离异化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当然,继续留在那里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轻声说:“事实上现在也一样。就算你不再怨恨着什么,你滞留在这世上的状态还没变,迟早会沦落到同一地步。”   可恶……   堀口千里拼命寻找着能反驳他的依据。   “那山村贞子呢?”她终于找到了,“她不也跟我一样吗?”   “不,你们的存在完全不同。”   神明平静道。   “知道为什么时之政府没做出任何干涉吗,因为即便是在她的原世界,她也不是真实存在的。”   不是……真实存在的?   “在现实基础上建立的虚拟二进制世界,这么说,能理解吗?”他说,“尽管因为时空错乱来到了更高位面,因为怨恨对象不在同一次元也不会异化成那样的怪物。而有着切实怨恨的你不同,这时候离开,不是我对你的要求,而是你最好的选择。”   “既然如此,一开始就不要自说自话地提出那两个条件啊!”   堀口千里咬牙。   “事到如今等我真喜欢上了谁才告诉我真相,你就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问题吗?”   “‘爱’对人类是必需的,你必须要重新理解这种感情。”她的怒火并没有打动神明分毫,他依然用那淡然到惹人恼火的语调开口,“趁着才刚开始,别让他成为你留在世上的新的执念,和妨碍你转世的障碍。”   “我宁愿留下来。”   神明的眼睛,清清楚楚地告诉她,她不可能如她所愿。   她狼狈地侧过头。   “……至少,”最后,千里低声说,“让我留到这里重建完。”   “虽然我很想答应你,可惜很遗憾,时间不够。”   交加的惊怒退去后,她发现自己平静到可怕。   “还有多久?”她问。   “还有一小段时间,”神明道,“不过,我的建议是三天。”   “三天之内。”   *   “啊,主人!”鲶尾一眼看到走近的审神者,“见到客人了吗?”   “什么什么?”   浦岛虎彻兴奋起来,探着脑袋往她身后张望,“是什么样的人?”   “不,没什么。”堀口千里若无其事道,“是以前认识的,聊了几句就回去了。”   俩人还想问,被药研跟长谷部一人一个捂着嘴给拖了回去。   没看到这状态明显不对劲吗?   “主君。”   前田试探着想转移话题。   “我们刚才问了鸣狐先生,他说他懂一点手语,所以在想是不是可以去跟还在蜂须贺先生衣服上的那位交涉——”   “……嗯。”   审神者一副听到一半才回过神的样子,匆忙点了下头,“可以,你们去吧。我……”   她声音停了停,“先回执务室了。”   说罢,也顾不上正面面相觑的付丧神们,自己往那个熟悉的方向走去。   她合上门后就再也挪不动步伐,后背靠着门板,千里长长地出了口气。就连她也不知道这么站了多久,直到背后传来震动才猛然惊醒。   沉默地打开门,她对上了笑面青江的微笑。   “‘光忠特制点心’——嘛,烛台切先生是让我这么说的。”   他一边端着盘子往里走,一边不经意似的问:“主人心情不好吗?”   “听说,”他将盘子放在桌上,“这种时候吃点甜的东西有助于恢复……啊。”   腰间有胳膊环过,在身后的人贴上来的同时,笑面青江站得有些僵直。   “一会儿。”   声音闷闷地响起,“一会儿就好。”   这样的投怀送抱还是第一次。   ……哎呀哎呀,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氛围啊。   隐约察觉了些什么,笑面青江轻轻叹了口气,抬手将自己扫到她面颊上的发尾拨到一边。   “主人说的以前见过的人,又是能到这里的身份,”胁差在这种地方总是超乎寻常地敏锐,“是那时候的那个‘神’吗?”   “如果我说,”堀口千里做了个深呼吸,“我不得不走——”   笑面青江打断了她的话。   “那我希望主人能幸福。”   在千里来得及再开口前,他转过身。   她已经收拾好了情绪,方才透过布料的湿意仿佛只是错觉。笑面青江的手指从脸颊上蹭过去,最后也只是低下头,将她一侧的长发抚至耳后。   他这样看了很久,久到堀口千里以为他会吻下来,但是他没有。   “主人要离开的话,”还是那样有些轻佻,却足以听出温柔的笑意,“这还是留给更有意义的人吧。”   “……你在废什么话!”   千里恼怒得一把扯下了他的领子。   更有意义的人……不是就在这里吗!   在笑面青江讶异得微微睁大眼的视线中,蔓延开的不止是直接接触产生的刺痛,还有牙齿撞到嘴唇的生疼。堀口千里心道动作果然应该再轻一点。   她听见他叹息似的问了句“主人真的准备好了吗”,轻轻“嗯”了声,下一秒,一只手按上她后脑。亲吻从唇角开始深入,意料之中加剧的疼痛让她不由自主地闷哼一声,可跟这相反,她开始生涩地迎合着对方同样不甚熟练的动作。   到底还是顾虑着,这个吻结束得比预想中要快很多。   两人分开时,堀口千里下意识用手背蹭了下嘴角。   ……好疼。   她几不可察地笑了一声。   “真是个深刻得能记到下辈子的纪念。”   如果她还能记得的话。   明明那个时候就该明白了。   看着笑面青江眼中的复杂,千里想。   他曾经想要触碰却没有那么做的行为,那时候就该明白了。   塞林格说过,爱是想要触碰又收回手。   “多谢了。”   她迎上他目光,“一直以来都是。”   *   “主人在这里?”   听着背后蓦然响起的声音,正坐在廊上的堀口千里一滞,然后才回头看向了加州清光。   “不是已经十二点了?”她望回天上的月色,“出来干什么。”   “现在遵守宵禁还有意义吗?”   他反问回来,堵得千里一时哑然。   “都听他说了啊。”她倒也不意外,不如说正是自己说不出口,才会让笑面青江全部连始末一起代为转达,“我正在想,如果坚持留下会不会有一点希望呢。”   加州清光沉默了两秒。   “我会劝主人离开哦。”他道。   “为什么连你都这么说……”   “亲手把我们拉回来的可是主人。”   在她旁边坐下,她在这里遇见的第一振打刀声音中带着的是同样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复杂,“作为回报,当然会想主人能更好地活下去。”   “——丧失理智成为那样的怪物,主人难道会希望变成那样吗?”   怎么可能。   更何况是在他们面前。   她没有回答,加州清光却已经明了了她的答案。   “话说回来,”他刻意将声音放轻快了些,“大家在商量着要不要办个仪式什么的。”   “送别式还是算了吧。”   堀口千里心道没想到她也有自欺欺人的一天。   “普通的,假装我只是去趟万屋——像这样普通的离别就好。”   加州清光看了她半晌,“……嗯。”   他们谁都没有提她还会不会回来。   如果从一开始就希望渺茫,还不如不要期待的好。   *   天气很好。   往伤感里说,意外地是个适合离别的日子。   “走吧。”   离开大门的一段距离后,她从等在这里的神明旁边经过时低声说道。   她刻意加快了步伐,迫使自己不再去想先前的情景,成人模样的刀剑还好,短刀中已经有人忍不住扭头悄悄哭了起来。可跟她不同,神明反倒驻足,远远望着还在山顶上的建筑。   “结界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消失的。”   听到他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堀口千里皱眉。   “说到这个,”她没弄懂他的意思,却想起了还要嘱咐的事,“因为我的问题,这里招来过不少灵。”   “结界建起后,外面的就无法随便闯入了。虽然不知道里面还藏着什么,但有些跟他们的关系还不错。”   她接着说:“不知道我不在,它们还能不能维持原样——这个有可能解决吗?”   “放心,”她也没想到神明一口应允,“不过是这点小忙。我会尊重他们意见的。”   ……跟前两天相比还真是好说话。   “我走了以后,会有新的审神者吧。”   不知道对方能不能适应这种本丸……   “麻烦转告一下,”千里又道,“宗三的修复请一定要继续下去。而且,你跟时之政府有点交情吧,鹤丸的事多担待了。”   幸好她还没来得及跟他签订契约。   “好。”   意料之外的全部答应下来,堀口千里还未感叹,就听神明又开口道:“不过,我最后还有个问题。”   他注视着她的双眼。   “你真正的执念是什么?”   “不是怨恨,”他说,“而是让你执着于留下来的东西。”   千里瞳孔一缩。   在她意识到之前,她已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最开始……”   她近乎是自言自语地说:“只是想着如果我这么死了,身边的人真的能接受吗……这种问题。”   然后,在看到父母时,这种想法突然有了实体。   “完全无法安慰啊。”她苦笑道,“如果能触碰就好了,如果能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就好了,如果能再见一面就好了——这样的事,第一次见面时就说过了吧?”   “不好不坏。”   这个突兀的评价让千里有些怔松。   “不过,无论怎样你都无法干涉了。作为堀口千里,你跟他们的缘分已尽。”   “我知道。”   她喃喃出声的语气比她想象中还要平静,“死者哪有资格跟生者谈什么缘分。”   无比怅然的同时,肩膀上也像是有什么重担被卸下。   千里最后一次回头,看向那座本丸。   至少,能与他们相遇,是堀口千里这一生中最后一件幸事。 第84章 八十四个怨灵   ——这、个、骗、子。   “咦, ”祈祷后重新直起身的笠井遥诧异地看向第一次拍手后就直直站在那里再无动作的朋友, “宫城你——”   她口中的宫城强行牵出个有些勉强的笑容。   “怎么了, ”她笑眯眯地问, “笠井?”   ……这股好强烈的杀气怎么回事?!   “不不,没什么。”   笠井遥下意识吞咽了下, “你不参拜了吗?”   “我才不拜啊, ”宫城的视线扫过正若无其事站在人群间的白衣神明, 除了她之外, 其他人都对他熟视无睹,“突然觉得没什么参拜的价值了。”   “咦,会吗?”   笠井遥困惑道。   “我是听说这里的神社很灵验啊。”   真巧,她上辈子小学五年级之前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我自己突然改了主意, ”总不能说她在参拜过程中想起了全部的记忆,宫城——不,千里叹了口气,“你们慢慢看吧,这里人太多了, 我先去别的地方转转。”   笠井“哎”了声:“让高濑跟你一起——”   “别别,千万别。”   千里摆摆手,“我一个人就行。”   来神社的人不少, 但基本都拥挤在正殿前等着参拜,无人的僻静之处还是不少的。经过路边的地藏像, 想起山伏国广曾经的所为, 意识到自己如今完全不需要担心地藏会有什么影响的千里不由有点微妙。   回过神来时, 她发现自己停在一座石灯笼前。   ……某人似乎砍过石灯笼化身的女鬼。   晃晃脑袋,没再去想他的事,千里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她摆脱笠井他们的理由不过是想一个人静静。   大学刚开学不到一个月,她跟笠井遥只能算得上同学关系之上一点的普通朋友,最开始因为借笔记开始熟络时,还没想过今天居然会以社团活动的名号被拉到这个神社来。   “介意我打扰吗?”   与记忆中相差无几的温柔声音响起,千里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把参拜者晾在那里没关系吗,”她挑眉,“神明大人?”   “我不在时来参拜的人也不少。”   神明悠然走过来,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重要的不是聆听的形式,如果是以真心出发的祈祷,不论多远我都是能听得见的。”   “哦,”千里随口道,“那你听见笠井想什么了吗?”   “那个女孩自己好像没什么烦恼呢。”   神明微笑着说:“许下的愿望居然是希望自己今天能牵线成功。”   千里:“……”   千里:“麻烦请你告诉她放弃吧,谢谢。”   她也是到了才发现笠井还叫来了外校的男生。笠井遥这人哪儿都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喜欢组织联谊——至少这对千里而言是个缺点,她找借口避开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念着是社团活动,没想到还是没躲开。   “不过,这个时间点还真是挺奇妙的。”   她眯起眼。   “这算是骗了我吗?”   “我可没有说过转世投胎有时间上的限制,”神明笑道,“只能算是隐瞒了一些事吧。”   今天,距离堀口千里身亡的日期正好过了三年又两天。   这也即是说明,如今就读大一的宫城千纱,只比原本的堀口千里小一岁。   她非但转世到了堀口千里出生的后一年。更有甚者,尽管仅是在宫城千纱刚入学的一个月内,她们也算是曾就读同一所高校。   “我那时候回现世,以为同时存在了两个相同的灵魂就够吃惊了。”   千里托着下巴,“结果居然是三个——没出什么问题还真侥幸。”   “就是为了避免可能会出现的问题,我才封印了你全部的记忆和灵力。如今封印解除,是因为那个‘你’离开站台去了那个本丸。”神明不紧不慢道,“至于效果,你应该最清楚,不是自己碰见都没认出来吗?”   “多看两眼说不定就认出来了。”她不服气道。   “你当时说,”沉默片刻,千里接着开口,“‘作为堀口千里,你跟他们的缘分已尽’。”   神明轻笑出声。   “是你想的那样。”   作为堀口千里,缘分已尽,可宫城千纱还未必。   “所以这是我问你真正执念的原因,”他说,“人死不能复生,但就算是作为朋友的身份,有些事也来得及去做。”   “要去见他们吗——你的父母?”   “当然要去,”千里抬起眼,“但不是现在。”   “在那之后呢,”她问,“本丸过了多长时间?”   如果说未来的二十三世纪是一条线性的时间线,可从那里往回跳跃的过去就变成了时间点。两边的时间流逝并不对等,曾穿梭过紊乱时间线的她是清楚这一点的。   死后第三年来到本丸,半年后从本丸离开后却来到死前一天,这样的经历可算不上愉快。   神明清楚她想听的只是一个答案。   “总的来说,一年。”   一年……   “我这边可是过了十八年,”千里笑出声,“有点微妙啊。”   不过,没让他们等太久真是太好了。   ……不对。   “现在……”   问出口时,她居然有点紧张,“那里有审神者吗?”   神明似笑非笑的视线扫过来。   “闹鬼的本丸可不太好找审神者啊。”   “当然,更重要的是我答应过,会尊重他们的意见。”他道,“看样子是都很恋旧的,希望能等你回来。”   那一刻,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时之政府会同意?”   “虽然不如之前的战斗力,但也算中规中矩,本丸的运转由我维持,这样会有反对的理由吗?”   神明继续道:“至于你担心的那些灵,不能直接接受我的灵力,可还有那位山村小姐在呢。”   这么一说,全在原模原样地等她回去。   “这样我反而不明白了。”   千里喃喃道。   “为什么你要做到这地步?”   “对那只土蜘蛛,”她盯紧了神明,“你不是直接超度了吗?”   “那样可算不上是超度。”   事到如今,她依然看不懂他温和笑容的背后,“我说过,我能做的事情有限,异化到那种程度的怪物也无法拯救。强行让他们投胎,不过是化成了一草一木,几度轮回才有再为人的机会。”   “有能帮上忙的,我就帮了。”他说,“但也有更深的、比较自私的理由。”   “我缺一个继任者。”   千里:“……哈?”   继任者?   “你当初想得没错,我确实是整日待在神社里觉得太沉闷了些,即便是作为神,有时候也想体验下人间的生活。就算不去,这么多的参拜跟期许你也看到了,我一个人可光顾不过来,这时候就需要有人分担一下了。”   “这回没有条件,”他微笑着从石凳上站起身,“全看你自己的意愿。就算你不愿意,我也会让你回到你的本丸。”   神明往远处看了一眼。   “你的朋友要过来,我先走了,你慢慢考虑。”   果然如他所说,三分钟不到,笠井遥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小路分叉口。   “走啦宫城!”她远远地喊,“该去下个地方了!”   穿出山门,千里和其他人一样转身往神社的方向鞠了一躬。   “宫城你不是说不想参拜吗?”   笠井的男朋友——他们的部长藤野打趣道:“这会儿怎么跟着一起了?”   “只是想这么做而已。”千里完全没被他影响,“不是说要合照吗,快点啊。”   外校的高濑帮忙为民俗部的部员拍下了之后要用作宣传的合照,千里重新接过相机时,打量着上面的女生那张熟悉的脸。   这熟悉并不止是每天在镜中都会看到的那种熟悉,在她还是堀口千里时,对这张脸也曾有一面之缘。   三年前,她在御水学园的走廊上撞到过笑面青江。   她被神明封去了全部灵力,当然不可能是因为灵感高才感觉得到他的存在,她疑心那更接近于命运。   只不过那时候她以为闹鬼了。   “宫城,”路上,笠井悄悄凑过来,“去跟高濑聊一会儿啦,他一直在跟我打听你哎。”   顺着她指的方向,千里果然看见男生在有一眼没一眼地偷瞄这边,接触到她视线后又飞快闪开。方才递相机的时候也是,自以为没被发现地在偷看。   “不用了。”   她一口否决。   “啊……”笠井叹气,“不要跟我说什么‘感觉不对’、‘我喜欢的不是这类型’,这理由都快听你用烂了。”   “我这回也没打算说这个。”   千里平静地说。   “我有喜欢的人了。”   “诶——?!”   猛地叫出声的笠井霎时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她捂着嘴示意他们别往这边看,等注意力确实都转移走后,她压低了声音。   “上次可不是听你这么说的,”她问,“谁啊?”   “秘密。”   “那好,换个问题,他喜欢你吗?”   认识宫城以来头一次,笠井看她脸上出现了迟疑的神色。   “应该……还喜欢我吧。”   应该?还?   ——怕不是有故事。   八卦之心熊熊燃起,笠井挠心挠肺地想套更多情报,然而怎么再旁敲侧击都没法打探出半个字。   “如果你们在一起了,”最后只能软磨硬泡,“记得找机会带来看看啊。”   “应该会吧……到时候再说。”   “来个四人约会不是很有意思嘛!”   “我这边更喜欢两个人独处。”   “诶——”   *   “新的审神者接任……”   萤丸若有所思道:“是说在明天吗?”   “时之政府是这么下达的通知,”田里的杂草除完,药研抬手擦了把汗,“果然,那边也会等不及啊。”   “出阵任务不是完成的很好吗。”   鲶尾抱怨道。   “啊啊,反正都是现成的妖怪,把新来的审神者吓跑了也怪不到我们头上吧?”   今剑下意识寻找起某个身影,“青江先生呢?”   这是这几天他们不约而同达成的共识——讨论的时候,哪怕让长谷部听到都不要让笑面青江听到。   “刚才看好像在书房……”秋田小心道,“应该不会过来?”   他偏偏就过来了。   从新修的树篱后经过的笑面青江面无表情地想。   但他打算当做没听见。   审神者离开后,他们就被告知了神明的计划。跟需要了却所有牵挂的审神者不同,他们获得了更多的希望,那火光只比之前大了一点,因为他们仍不知道审神者什么时候会回来。   也许今天,也许明天,也许永远不。   人类一生充满太多的变数,指不定就会被什么牵绊住脚步。也许审神者在恢复记忆后会作出不一样的选择,他们的等待注定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希望再渺茫也是希望,他们选择相信。   只可惜时之政府不打算再继续给他们这个相信的机会,两天前,付丧神们接到了新任审神者会来本丸赴任的消息。   不远处传来什么声响。   是大门开启的声音。   笑面青江眼神微动,驻足在最后这片树篱后没再往前走。   他听见去开门的狐之助的尖叫。   “审神者大人!”这只不知为何从两天前就开始笑歪了嘴的狐狸喊道,“不是说您明天来吗,怎么——”   “明天学校临时加课。”   陌生的女声,“所以干脆提前到今天下午了,吓到了?”   ……语气有些熟悉,是错觉吗。   “是惊喜啊,”狐之助如是声称,“我敢打赌他们肯定也这么觉得!”   他们……?   笑面青江想,是指正在跟鹤丸合谋怎么给新任审神者来个惊吓的鲶尾还是那些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的太刀打刀。   “有点紧张啊。”   一声带着笑意的叹息让他陷入了僵硬。   “该说什么,‘初次见面’是加还是不加好,感觉加不加都说的过去。”脚步声愈来愈近,笑面青江只希望那越发熟悉的语气不是他的错觉,“果然还是这样吧,更正式一点,‘初次见面,从今天起,我会就任这座本丸的审神者’——”   她从树篱的另一角转过来。   四目相对,完全没想到对方会出现在这里的两人眼中都是不加掩饰的惊讶。   眼神不会骗人,神情不会骗人。   像他当初曾在她手心写下那两个字时一样,千里在唇前竖起食指,示意他先别招来其他人的注意。   “从今往后,”   她眼含笑意,轻声说出那句接下来的话。   “请多关照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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