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徐小冰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无人像她》 作者:星河蜉蝣 文案   我见过暗夜辉明的星光   也看过冰原盛开的繁花   我踏过川流不息的人海   也走过年少刻骨的芳华   许久以前 很久以后   我的世界——   星光是她 花也是她 排雷   ①作者放飞自我之作   ②双男主/站需谨慎   ③非典型性校园文/剧情线长/前期慢热   ④结局he但糖拌钢化玻璃渣/虐点低慎入   #本文甜虐属性复杂,非纯校园甜饼,逻辑死Bug大天雷乱炖狗血,全靠作者脑洞支撑偶有阴暗不适情节,不建议甜食性仙女食用#   #甜文推荐专栏完结文 不甜不要钱# 内容标签: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主角:狄然 ┃ 配角:陆川、李东扬 =============== 第1章 小斗鸡   大年初七,清晨七点。   滨海三中收假开学。   陆川在校门口执勤。   晚冬北方的风虽然不再刀子一样剐,但威力依旧不小,吹到脸上钝钝麻木地疼。   他穿着厚衣服,脸上冻得冰凉。   昨天下了一晚小雪,路上积了白白薄薄的一层,行人走过后留下一片脏黑色的泥泞,看得人心烦意乱。   陆川身高一米八五,身姿挺拔,面容英俊,气质沉稳干练。   他往校门口一杵,吸引了不少来往女生的目光。   “这都高二老油条了,还得每早准时挨冻,净干些吃力不讨好得罪人的活儿,想想我当初怎么就那么不开眼进了校会。”一起执勤的男生嘟囔着。   陆川没什么表情,张嘴吐出一串暖烘烘的白气:“忍忍吧,天气要回暖了。”   那男生只是发发牢骚,对陆川很是信服,点点头:“我就随口一说,你这学生会主席都跑出来挨冻了,我能有什么意见呀?”   男生又问:“川哥,上学期末联考,你成绩又是全市第一你知道吗?比第二名高了整整三十分,我今早路过教导处看见招财猫桌子上那大红报已经写好晾着,就等贴了。”   陆川想了几秒才想起“招财猫”是谁,淡淡道:“别给老师起外号。”   那男生有点兴奋,仿佛得了市联考第一的不是陆川而是他一样:“第二名还是附中的校花,叫潘静姝那个,人漂亮就算了学习还好,怪不得我附中那哥们提起她张口闭口就是女神女神。听他说附中还有一个全校出名的漂亮妹子,不过人那叫一个作,次次考试交白卷,五分钟不到摔笔出考场。也就是在附中,要放咱们学校,早被开除几回了。”   他自顾自说着,发现陆川没在听,而是目光探出一段,定在他身后不远处,好几秒都没挪开视线。   男生连忙转头一看,背后走过来一个女生,正要进校门,他赶忙伸出带着红袖章的胳膊拦下:“同学,你校服呢?”   狄然不情不愿地背着自己毛茸粉嫩的小书包往前走,挑挑拣拣踩着还算干净的雪,正一脸嫌弃蔫头耷脑的时候,冷不防被拦住了,她抬眼,黑眼珠子瞪得分明:“你干嘛?”   她留着齐耳短发,皮肤粉里透白,脸蛋小巧玲珑,衬的一双眼睛格外大,而其中黑眼仁又是亮晶晶的,闪得那男生有点不好意思。   男生转头求救:“川哥。”   陆川打量狄然。   一双粉色短靴,空荡荡的大腿,包臀白毛衣,外面套件和鞋子一样嫩粉色的羊绒大衣,搭着条白围巾。   典型的要风度不要温度。   他走过来,拿起本子登记:“几年几班?”   狄然一头雾水:“什么?”   旁边的男生看她一副不明白的样子,连忙解释:“你没穿校服,要记名字上报给教务处,开大会通报扣分。”   一般学生听到大会通报早就吓得魂都没了,眼前这漂亮女孩却没什么反应,她把耳边的碎头发捋到耳根,想了想:“好像是八班?对,高二八班。”   陆川眉头忍不住皱了皱。   执勤的男生也是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指指陆川:“同学,编瞎话也得看人呀,你当着川哥的面说你是八班的?想逃避记名直接说嘛。”   狄然看了陆川一眼:“我刚转来的。”   陆川:“昨天我看过学生名单,这学期没有转校生。”   狄然不耐烦地说:“我昨晚办的转学,你能看到才怪。”   转学手续是个麻烦的东西,不可能一晚上办下来,正常人更是不可能拖到开学前一晚上才去办。   陆川明显不信,也不想和她废话:“打电话让你的班主任出来带你走,否则不能进。”   狄然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很开心地伸出白嫩的手指了指陆川。她个子矮,指尖只到陆川的胸口。   嫩嫩白白,像棵葱白。   “这可是你说的!走就走!”   说完她甩着毛茸茸的小背包转身就走。   三中是滨海市的老牌重点高中,升学率仅次于海大附中,而与附中前卫新颖的教学方式不同,三中升学率靠的是魔鬼作息。   ——七点半上早自习,九点半下晚自习,正月初七年还没过完就开学补课。   如果现在从学校上空俯视,那一定是一片愁云密布,怨气横生。   狄然昨晚游戏打到四点,闭上眼床还没捂热,就被狄梦揪起来扔到车上,载着来学校。此刻哈欠连天,恨不得赶紧扑回床上补觉。   学校大门不让进简直让她心花怒放,喜不胜收,当即眉飞色舞掏出手机打车。   一辆警车开到学校门口,玻璃摇下来。   狄梦探头出冷冷道:“早防着你这一手了,滚回去。”   狄然车已经叫了,看到狄梦的脸很是倒胃口,回身指着陆川:“人家不让进呢!”   狄梦下车,理了理警服的领口,走到陆川面前优雅道:“帅哥,我妹妹刚转来的,你怎么不让她进去?”   狄梦一身警服仍然掩饰不住玲珑有致的身材,扎着个简单的丸子头,容貌姣好,气质冷艳,直逼得一旁的男生不敢直视。   陆川看到警车那一瞬目光有些低沉,他转过眼看着狄梦,不卑不亢道:“我没有收到转校生通知,她没穿校服、没戴校牌,怎么能证明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转学是昨晚打电话办的,通知一会就下来,你先让她进去。”   陆川凝视狄梦的警服,皱眉:“你的证件。”   狄梦掏出来给他,喃喃自语:“在家闹了一个寒假不上学,肯定是以前学校管得太松,是时候给她紧一紧发条了。”   陆川检查过证件,把它还给狄梦:“可以了。”   狄梦转身想招呼狄然过来,却看到狄然正鬼鬼祟祟地往一辆黑色奥迪车上跑。狄梦大吼一声,拔腿就追:“狄然!给我站住!”   狄然本来只是小幅度跑,听到狄梦的声音后,“蹭”地一下跳出去两米远。   “回来!再跑一步老娘弄死你!”   “啊啊啊啊——警察杀人啦!”狄然尖叫,迅猛拉开车门钻进去大吼,像只打足了血的小斗鸡,“师傅快走!踩油门!冲出去!撞翻前面那个警察!”   司机:“……”   狄梦拦在车前:“给我下来!”   狄然坐在副驾驶没反应,快车师傅倒是被吓得一哆嗦,颤抖着打开车门下来:“警察同志……”   狄然动静闹得实在太大,加上狄梦的制服太过惹眼,一时间路过的同学纷纷侧目,惊恐看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陆川瞥过眼,看到那短发女孩老神在在坐在副驾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眉眼间隐隐透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张狂。   狄然把车子上了锁,狄梦只得走到副驾驶的窗边敲玻璃。   狄然打开一条小缝,冲她吼:“我不想上这个学校!让你爸给我转回去!不然我今儿不下来了,有本事你叫交管大队把车拖走!”   狄梦板着脸:“你别惹我,我数三个数。”   狄然嚣张地说:“你数一百个也没用,我要回附中!有本事你开枪打我啊!打死我算了!打死我你等李东扬来找你报仇吧。”   狄梦挑眉:“哟,还挺横是不是?李东扬多久没理你了,我就是一枪崩死你,他都不记得还有你这个人。”   “我要回附中!我要回附中!我要回附中!”   狄然嗓门很大,复读机一样喊出的话,清晰传到陆川耳朵里。   附中转来的,看来是个家境殷实被惯坏了的女孩。他想着。   狄梦冷着脸,掏出手机按了几下,斜眼扫视狄然。   狄然忽然背后发凉,坐直:“狄梦,你给谁打电话呢?”   狄梦不说话,把手机屏幕贴在窗玻璃上让她自己看。   一个大大的“爸”字差点晃瞎了狄然的狗眼,她连忙投降,打开车门下去,一副狗腿子的模样:“姐,我错了。别给你爸打电话,我这就去上学,我会好好学习,我发誓。”   狄梦冷笑,把那张通话中的截图收回相册,提猫死皮一样提溜着狄然的脖子,把她拎到大门口:“怨不得别人,都是你自己作。”   狄然忿忿道:“我恨你!”   狄梦莞尔一笑:“真巧,李东扬一定也恨你。”   狄然差点气吐,耷拉着脑袋像个斗败了的公鸡,连打鸣的力气都没有,乖乖由着狄梦把她交到陆川手上,又由着陆川带着她去操场参加新学期第一次升旗仪式。   狄然边走边试图和陆川搭话:“听说三中很变态,朝七晚九,是真的吗?”   “是。”陆川话少,只回复一个字。   她面容稚嫩、皮肤白得像初生婴儿,嗓音是那种绵软的少女声音,可爱却不显得嗲气,要不是刚才见识到她那副嚣张至极的样子,陆川差点要以为这是个乖巧的邻家小妹。   狄然像个多动症少女一样蹦蹦跳跳,飞起一脚踢在地上堆着的雪堆上。一个雪块飞得老高,被风一吹拍回陆川头上。   他淡淡拨去头发上的碎雪:“今早别上课了,把这打扫干净。”   狄然闻言一怔,随即很兴奋地说:“真的吗?”   不等陆川反应,她啪啪啪连踢了三下,一阵纷扬的雪粉吹起来,吹的陆川满身都是,只听她很认真问:“我踢了三下,是不是三天不用上课?”   陆川:“……”   三中是老校区,临海而建,占地面积不大,升旗台建在塑胶跑道前面,而跑道中间就是足球场的人工草坪,力求最大程度节省空间。狄然到升旗台的时候,各班已经在还积着雪的草坪上站成整齐地一排排小方格,旗已经升完了,下面进行的是漫长而枯燥的副校长讲话。   “你站后面。”陆川面无表情,指了指八班最后空出来的地方。   狄然站过去,掏出手机刷朋友圈。   陆川站在她身后,目睹她这一行为,额角青筋隐隐跳痛。 第2章 教导处   狄然白白嫩嫩的手指停在某一处,不可置信地瞪着圆溜溜的大眼,气急败坏的低吼脱口而出:“晒你二大爷,晒死你算了!”   狄然被李东扬删了好友,暗搓搓点进他朋友圈偷窥。   非朋友只能查看十条动态,狄然赫然发现,和她吵架冷战了一个多月的李东扬丝毫不伤心难过,正悠闲带着不知第几任女友在国外度假,从夏威夷到苏梅岛到马尔代夫。   海水碧蓝,阳光明媚。   他发了张自拍,并配文:   【马代阳光很好,宝宝说我晒成古铜色的皮肤更性感。】   前面的男生听见声音后转过头,看到狄然在玩手机,又看到站在她后面的陆川,开口提醒:“别玩了。”   狄然沉浸在李东扬背叛友谊的悲伤中不能自拔。   “不就扇你一巴掌,至于吗。”她喃喃自语,抽抽鼻头,不知道是因为天冷还是因为难过。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男生是在和她说话,不解地抬起头:“叫我?”   男生个子不高,眉清目秀,好心指了指她背后的陆川:“学生会主席,你快把手机收起来吧。”   狄然转头,撞进陆川深不见底黑洞般深邃的眸子。   陆川五官雕刻般立体,棱角分明的脸透着冷峻。他身板笔直,仪态很好,站在那像株笔挺的白杨。   狄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抬起手机,对着陆川“咔嚓”一拍。   嘴角得意地笑。   陆川:“……”   他沉下脸,动手去拿狄然的手机。   “等等——”   狄然抬起胳膊挡住陆川,另一只手飞快编辑朋友圈。   【三中门口执勤的小哥哥好帅好苏,是我喜欢的类型。】   和李东扬认识十多年,穿一条裤子睡一个被窝长大,狄然用屁股想都知道李东扬也会偷看她朋友圈。   陆川目睹全程,脸黑得能挤出墨汁来:“删了。”   狄然当着陆川的面厚颜无耻发完朋友圈,又厚颜无耻地笑:“我不玩了。”说着扬了扬手机。   这一扬,扬出事情了。   一个浑厚的男声在陆川背后响起:“上学时间带手机,你哪个班的?陆川,这是你们班的同学?怎么不穿校服?”   来的男老师是三中的年级主任孙耀德,他矮胖矮胖,肥头大耳肉嘟嘟,一双眼睛呈缝状,小得几乎看不见,像只圆滚滚的招财猫。   狄然感觉前排那个清秀男生悄咪咪拽了拽她的袖子:“孙主任要来收你手机了。”   果然孙耀德目光盯住她的手机:“拿出来,以为放到身后我看不见?陆川,你去拿过来。”   “不至于吧?”狄然不了解三中的校规,当即有点愣。   陆川摊开手:“给我。”   狄然试探问道:“下不为例行不行?”   “没这说法。”   狄然看着他,可爱的眉头拧巴着。   就在陆川以为这女孩也没看上去那么张狂,还不是得向校规低头的时候。   她突然脖子一仰,白皙小手揪开自己的毛衣领子,把手机向下,往胸衣一塞,甜甜笑了笑,对陆川道:“有本事你拿呀!你拿呀!你拿一个我看看!你敢吗?”   陆川:“…………”   ☆☆☆   教导处。   孙耀德让狄然把手机交出来,狄然一口咬定自己没带手机。   孙耀德:“你当我瞎?衣服里面是什么?”   狄然淡然抖了抖自己的大衣,睁眼说瞎话:“什么都没有。”   “我说里面。”   狄然又抖自己的毛衣:“也没有。”   孙耀德用手指了指她:“别给我蹬鼻子上脸,胸衣里塞了什么!”   “胸衣里塞得当然是我的胸呀。”   孙耀德差点被气死,撩着巴掌冲她头上去了。   狄然见状不捂头反而捂住胸口,夸张喊道:“你干什么!想摸我胸?变态——!”   教导处其他老师听见动静纷纷侧头:“老孙,怎么了?”   狄然逮着机会,就要反咬一口,还没出声就被孙耀德按住了,他压低声音训斥狄然:“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这么不要脸?!”   狄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那能怎么办?你开除我得了。”   她巴不得现在被学校开除。   朝七晚九的作息,想想就一阵头疼。   “去墙边站着反省,是不是以为刚转来我就不能罚你?”   孙耀德翻出今早刚送过来的转学信息,让狄然在教导处的墙根下罚站。手机不收了,也不理她,打开电脑玩连连看。   教学楼的钟声敲了八下,操场上大会已经开完。   新学期第一堂课正式开始。   孙耀德头不抬眉不皱聚精会神地玩游戏,狄然站了半个多小时脚麻了,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又换回来。   孙耀德不理她也不骂她,她开始无聊。   孙耀德被关卡拦住,一只嫩白的小手从背后伸过来:“连这俩。”   “谢……谁让你过来的?反省好了?他差点脱口而出谢谢,反应过来身后站的是狄然,连忙改口,“我让你动了吗?”   狄然手机是六寸超大屏,坠在胸衣里压得她难受,她不知道眼前这主任到底要罚她多久,只能厚脸皮地问:“我都站半个小时了,能回去了吗?我才来第一天呢,你就这么对我,你不怕以后没人敢转你们学校呀?”   孙耀德:“就你这样的少转来几个我真是烧高香了,看看你这成绩单,年年级部倒数第一从来没被超越,附中怎么能教出你这么个玩意儿?还转我们这,以为三中是垃圾桶?”   狄然翻了个白眼:可不就是垃圾桶吗。   “我告诉你,以前附中没人管你,但这里不一样,你给我收敛一点,别把附中那开放式教育的一套搬到这来,不然有你吃苦头的时候。”   ☆☆☆   八班门口。   张海峰和宋博蔫头耷脑被老师罚站。   两个人脑袋埋在一起,窃窃说话。   昨晚开团打游戏,打到凌晨一点多奶妈罢工睡觉,扔下一个团的人傻眼。大家对奶妈很有意见,但碍于那是张海峰女朋友不好说什么。   张海峰能感觉到兄弟对他女朋友的不满,大半夜心里涌起淡淡的愁绪。俗话说“情和义,值千金”,他觉得自己卡在情义之间,非常难做人。   为了缓解心情,一个人不睡觉跑去偏僻的地图看风景,结果好巧不巧遇到死对头,被埋复活点三个小时,这场单方面屠杀最终以死对头高冷地敲出“睡觉”二字结束,却让张海峰郁闷到现在。   宋博和他一个初中读上来的,看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你昨晚不会真被那个国服第一帅怼到四点吧?”   “国服第一帅”是死对头的游戏ID,张海峰游戏里两年的死敌。   “他克制我。”张海峰试图辩解,“而且他装备比我好。”   宋博哼了一声:“别找借口,技不如人不丢人,多去竞技场练练就是。”   “竞技场不得带奶妈?就小楠那奶死人的水准我敢去?”   “峰哥不是我说,你和赵小楠平时约会都是你掏钱,你给她买礼物化妆品,我就不说什么了,但她游戏里还和你要这要那,你自己算算你给她花多少钱了。”   张海峰正色:“你别这么说小楠,她既然是我女朋友,我给她买东西是应该的,我总不能让人家女孩子跟着我寒酸吧?”   宋博无奈:“张海峰你脑子有泡吧?人家跟你玩玩你还当真了?”   “她怎么不把我当真了,我俩都说好了,一起考海大,大学毕业就结婚。”   “说什么!”门内数学老师的娃娃音极有刺耳且穿透力,“站着不够是吧?要不要去教导处说?”   宋博和张海峰连忙闭嘴站直。   ☆☆☆   三中每年寒暑假假期都很短,寒假赶上过年,却只放了十天。开学第一天检查作业的时候基本没人认真做。   门外站着的两个学渣更是一字未动。   数学老师毕莉莉是个小孩子脾气,作业检查到一半直接发飙了,她小小的一只站在讲台上满脸通红,胸脯一颤一颤,气得嗓音都在打颤:“还想不想高考了!”   她正发怒,班级大门打开,进来一个短发娇小的女孩。   女孩一边走着,一边回头看门口罚站的两人,嘴里念念有词:“啧啧啧,这大冬天的不冷吗?”   两个男生冲她挤眉弄眼,狄然不懂什么意思,挤眉弄眼回去,一转脸,看到陆川坐在靠窗的倒数第二排。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   像是挑衅一样,狄然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夹在指尖转了转,冲他吐舌头。吐着吐着她忽然觉得不对劲,不光是陆川,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后脖子有点凉,她一转头,看见毕莉莉涨红的脸。   狄然把手机放进兜里,淡淡解释:“老师好,我新转来的。”   毕莉莉不说话,眼睛喷火。   狄然怕她不信,遥遥一指窗边的陆川:“你可以问那个……”   她不知道陆川叫什么,只记得执勤那男生似乎叫他什么哥。   她想了想,说:“春哥,窗边那个。”   班级爆发一阵哄堂大笑。   陆川还是面无表情,淡淡地看着她。   门口的女孩唇角上扬,挺着桀骜的眉眼。   毕莉莉把板擦朝地下一摔,一阵呛鼻子的粉笔末扬起来,笑声瞬间压了下去。她指着狄然又指着门口:“出去。”   狄然皱眉:“凭什么?”   毕莉莉冷着脸问:“你写作业了吗?”   “我刚转来我哪来的作业?”   “今年寒假所有学校的假期作业都是教育局统一发的假期练习册,不管你哪个学校转来的都一样,别找借口。”   狄然没想到第一天来就撞上这么奇葩的老师,当即脸一拉,跋扈地说:“我是霍格沃茨魔法学校转来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毕莉莉手里的粉笔头扔在狄然身上,又指门外:“出去。” 第3章 罚站   张海峰和宋博很不自然。身边站了一个漂亮女生,两人不好意思弯腰驼背,露出猥琐的形体姿态,于是不得不尽力挺着腰杆,站得像两颗根正苗红的小白杨。   宋博偷瞄一眼,觉得旁边的女生有点高冷,不敢也不好意思搭话。   狄然不是高冷,只是脑子木了没缓过来。   怎么就莫名奇妙被罚站了?里面那老师怕不是更年期?   正在宋博偷瞄的功夫,她站得无聊,也不管旁边有人,拉开毛衣领子伸手把胸衣里的手机掏出来。   看着狄然瞬间小下去的胸脯,宋博忍不住嘴贱:“妹子,这个垫胸方式厉害啊。”   狄然摇摇头,认真地说:“其实不好,手机太重还有棱角,硌得难受。我一般都用专门的胸垫,那个软并且能起到保护胸的作用。硅胶不能注,打起架容易被人捏爆。其实这些只是外用,真正起作用的还是内服,但木瓜一点功效都没有我试过。我打算以后做个研究,是不是生完孩子多喝点猪蹄汤真的能促进胸部发育,如果能的话,我打算去生个孩子。”   宋博:“……”   张海峰:“……”   宋博默默在心里收回了觉得狄然高冷的想法,脑子里循环播放狄然刚才那番天雷滚滚的话,又忍不住嘴贱:“那你缺孩子爸爸吗?你看我怎么样?”   狄然一本正经地说:“不缺,但我还打算做另一项研究,关于把发.情期的公狗和人关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看它是不是会饥不择食,见人就操,你想来试试吗?”   宋博抬手认输。   ☆☆☆   下课铃响。   狄然甩了甩酸麻的小腿。   隔壁班级人头攒动,男男女女走出教室,上厕所、透气、看风景……   “张海峰,又被天山童姥罚站了啊?”   隔壁班一个男生看到站在班级门口罚站的几人,瞬间开启嘲讽模式。   张海峰闭目养神,懒得理他。   狄然正甩着脖子活动颈椎,听到这话接过话头:“为什么叫天山童姥,按理不都叫灭绝师太吗?”   男生才发现罚站的队伍里多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面孔,上下打量狄然:“这美女是谁,以前怎么没见过?”   这男生在年级出了名的猥琐好色,是个女生就要调戏两句,更有时动手动脚。   张海峰正义感极强,平时不怎么待见他,现在看他的主意打到自己班新同学身上更有点看不上他:“关你屁事,是谁也看不上你。”   男生被张海峰明里暗里讽刺了一下,脸上有点挂不住,于是伸手去撩狄然的头发:“怎么还护犊子啊?”   张海峰来不及阻止,狄然却毫不客气反手一巴掌抽在男生不老实的手上。   “啪”一声,又响亮又清脆。   “你他妈手贱?我是谁关你屁事,是谁也看不上你。”   宋博被狄然的泼辣惊到了,想起刚才想当孩子爸爸的逆天言论没被狄然抽打,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那男生脸顿时耷拉下来:“你丫有病吧!”   狄然也是个不怕惹事儿的,反唇相讥:“你才犊子,你他妈全家都是犊子。”   那男生终于怒了,对着狄然指指点点,详装要动手,被身后的同伴拉住劝架才“勉强”停住,站在原地嘴里骂骂咧咧。   张海峰出声呵斥:“范伯明你嘴巴干净点!”   “我嘴巴不干净?这女的先骂人的。”范伯明狡辩。   狄然面无表情:“骂你怎么了,你咬我啊。”   “你以为我不敢是吗!”   “怎么会,狗还有不敢咬人的吗。”狄然嘲讽一笑。   周围吃瓜的同学哈哈笑起来,笑得范伯明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把狄然团成一团塞进去。他突然挣脱了后面拉架的男生,上来就要揪狄然的衣服。这个人欺软怕硬,一身软骨头,他不敢招惹张海峰,于是从好欺负的女生下手。   伸到半空的手突然被人拉住,使劲扯了扯,却发现好像有个钳子钳住自己的手似的,怎么都动不了。   “放开!”   “你对我们班的人动手?”   狄然抬头,看见陆川站在范伯明身后。   他身材挺拔,像座山一样,给人沉沉的压迫感和安全感。   范伯明看是陆川,嚣张的气焰一下收了,恨恨收回手,瞪了狄然一眼,沉默着回到自己班里。   “都散了吧。”陆川开口,看不出喜怒。   他在学生中间很有威望,看热闹的人三三两两离去。   “川哥。”张海峰嬉皮笑脸叫他。   陆川不轻不重捶他一拳:“没有解决的能力就别惹事。”   话是和张海峰说,眼睛却看着狄然。   狄然不服气,傲娇地用鼻子出气:“谁说没有?”   “就是。”张海峰忙接口,“我要不是怕把那怂货打坏了,早他妈一脚上去了。”   陆川:“你就嘴巴厉害。”   张海峰笑道:“我别的地方也挺厉害,川哥你试试。”   说完招呼也不打,一个前踢朝陆川偷袭过去。   陆川眼睛不抬,飞快侧身,躲过张海峰的腿,伸出手牢牢地拖着他的大长腿往上抬。   张海峰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川哥!川哥!松手松手,我韧带要断了!手下留情!”   陆川这才放过他:“跟你说了多少次,比赛前都得拥抱鞠躬,下次再偷袭,你看我不把你韧带拉折了。”   狄然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插嘴说:“春哥,他这韧带你得好好拉,这么硬抻不直,实战多吃亏。”   陆川瞥她一眼:“我叫陆川,不叫.春哥。你练跆拳道?”   狄然摇头:“我就随便说说。”   陆川:“抽时间去教务处领校服、校牌和饭卡。”   狄然问:“教务处在哪里?”   才到学校没多久,狄然一路跌跌撞撞不知道惹了多少事,而她本人却像毫无知觉一样。不知道让她去教务处会不会又闹出一堆事情,陆川想了想,皱着眉头说:“算了,我给你拿。”   毕莉莉让他们在门外站了两节数学课。   期间狄然和宋博、张海峰迅速打成一片。   狄然只是看着高冷,熟了以后简直是个话唠。   除了话唠,她还有一身的刺。   “嚯,我要不看她是女人,早就教育局投诉电话打过去了,这么冷的天体罚学生,她想不想当老师了?”   “然姐。”   “别叫然姐,太老。”狄然努嘴,“叫然然,像个仙女。”   下课后,毕莉莉拎着小包出来,警告三人:“明天再不写作业,你们就继续出来站着。”   在得到张海峰和宋博指天发誓一定写作业的保证后,她满意地蹬着小高跟离开。   ☆☆☆   大课间班级列队下去做广播体操,狄然没学过三中的体操路数,就算学过她也不是个会按规矩出操的。以往在附中的时候,大课间别人下去做操,她和李东扬就伙同着勾肩搭背四处游荡不干好事。   或是站在教学楼上观赏哪个女生做操时裙边飞起来。   或是去这几天说过她坏话的女生教室,用中性笔在对方课桌上画只猪头。   或是去老师办公室偷看月考的试卷。   ……   不过他俩知道答案也不抄更不会泄题,只是享受那种老师发现封漆的牛皮纸袋被人撕开后崩溃的那种恶作剧的爽感。   两人干的坏事远不止这些,但附中始终没人敢管他们。   狄然打开手机,发现狄梦给她发消息。   她截了狄然拍陆川的那张照片:【我会告诉我爸。】   狄然当即就看穿狄梦“恶毒”的意图,渗了一层鸡皮疙瘩。   狄梦她爸狄俊华是个非常有原则的人,在两人上学期间立下三条明令禁止:不许逃课、不许打架、不许乱搞男女关系。   除去这三条,她在学校怎么闹都行,这就造成从小到大她进一个学校就把一个学校搞的鸡飞狗跳,老师听见她的名字闻风丧胆,学生看到她恨不得躲到五米开外的惨况。   多年来只有李东扬和她形影不离,两人俨然成了一对连体婴。校领导出于狄然她爸的面子不好意思开除她,只得忍着越发地纵容,只把她惯成这无法无天的小魔头性格。   寒假前,她和李东扬十几年难遇,吵了个惊天动地的大架,李东扬气得跑到国外。   她则因为期末考试六门总分加起来还不到50,被狄俊华禁足在家,每天一边啃着狄俊华给她列的书单,一边心里痛骂李东扬。时间一久,就升起一股浓浓的怨气,开始吵着不去上学,不想看见李东扬。   狄俊华被她吵得头疼,正好她在学校的斑斑劣迹一路被校领导上报到他这里,他干脆遂了她的心意,给她转了学校。   大年初七,直接报到。   狄然恨恨咬着牙,虽然害怕狄俊华,但觉得心有不甘,干脆破罐子破摔,给狄梦回过去一句话。   一抬眼,陆川抱着她的校服进来了。   ☆☆☆   滨海市东城区公安分局。   狄梦正喝着茶水,微信弹出一条消息。   【姐我告诉你,李东扬早把你好友删了,不信你自己去看。】   狄梦不信邪地给李东扬发消息。   上面显示对方不是你的好友。   片刻后,她把杯子惊天动地往桌上一拍,沉着脸去后院吹冷风。 第4章 海湾   陆川把校服和收据一起放到桌子上:“衣服你穿165可以吧?”   狄然点点头:“谢了,我把钱转给你。”   陆川给她微信,狄然看他玩手机忍不住问:“一边自己玩手机,一边没收别人的手机,主席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陆川淡淡地说:“主席没有良心。”   噢。主席没有良心。   陆川冷着个死人脸这么说了她有什么办法?   “今天早上的照片,删了。”   陆川面颊瘦削而坚毅,隐隐透着一股刚性的英俊,眼神明亮。他什么都不用说,只是立在那里,本身就散发着一股男性干净的荷尔蒙气息,而他严肃起来,更是带着一股禁欲味道的帅气。   狄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陆川正是她最喜欢、最迷恋的那种类型的异性——举手投足间带着男人阳刚的味道,像个军人。   “我在和你说话。”   狄然回过神,耸耸肩膀,毫无诚意地说:“好。”   陆川一走,狄然随后对他设置了朋友圈的查看权限。她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死缠着一股劲的人,都还没让李东扬爆炸,这时候删了照片,早上那顿罚站不是白挨了?   况且早上大体扫了一眼班级,因为是文科班的缘故,男生少得出奇,放过陆川,谁赔给她一个这么帅的?   门口出现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身材干瘦,个子不高。小平头,带着一副无框眼镜,干瘪瘪的严肃。   他走进来敲敲狄然的桌子:“转学生是吧?跟我来。”   狄然莫名其妙问:“你谁啊?”   那男人扶了下眼镜:“你的班主任。”   ☆☆☆   狄然坐在班主任刘斌对面。   刘斌顾自坐在那里翻着狄然档案袋里夹着的成绩单,沉默了大约五分钟,除了叹气一句话不说。   终于,他把镜片后面的小眼镜从纸质材料上抬起来:“狄然,你学习上是有什么困难吗?”   他这话说得诚恳且小心翼翼,狄然本来想说没有,但接触到他的眼神时,忽然明白了那里面的深层次含义。   “老师。”狄然解释,“我不是弱智。”   刘斌舔了舔手指,继续翻那沓材料:“以前先不说,就这次市联考。语文四分,数学零分,英语二十分,史地政各八分。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考出这种成绩的吗?”   狄然很坦然:“语文选择全蒙A,英语全蒙B,史地政全蒙C。”   刘斌问:“那数学呢?”   狄然说:“数学懒得蒙。”   刘斌在心里对狄然有了评判,同时脑海搜索出对付刺头学生的一百零八种方法:“不想读书为什么还来上学?”   狄然说:“家长让我来的。”   刘斌循循善诱:“那既然你都来了,坐到这里就要得对自己负责。在什么位置上就做该做的事,作为学生,你主要的任务是什么?是高考。”   狄然从小到大听够了这类说辞,耳朵都起茧子,心一横说道:“那老师还是把我当弱智吧。”   刘斌:“……”   他无奈地叹气,沉默半天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家庭情况调查表格让狄然填。狄然对着填了半天,除了父亲那栏都写了。   她咬住笔尖犹豫一下。   “怎么了?”刘斌问。   狄然摇摇头,迅速把信息填好。本该写着狄俊华名字的那一栏被狄然方方正正写上了“狄晖”两个字。   刘斌把它夹进八班的档案夹里:“虽然你这么说,但我是班主任,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回去你把桌子拉到陆川旁边。陆川是三中最优秀的学生之一,我希望你能多向他学学。”   ☆☆☆   陆川回来看到自己的同桌变成了狄然,倒是没有太诧异。   就像孙耀德抱怨有人把三中当成垃圾桶,什么样的学生都往这里送一样,陆川也经常负责接管一些学习差又捣蛋的刺头学生。   一般情况下,他都能把这些学生管的服服帖帖,比老师还管用。   拿张海峰和宋博来说,跟陆川之前逃课、打架,除了学习什么都干,除了好事什么都做。从陆川这里走出去的时候不仅行为收敛,闹事频率降低,还反过来老老实实喊陆川一声川哥。   狄然搬过来就开始睡觉。   好在陆川的座位靠后,任课老师脾气也好,对她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看不到。惊醒狄然的是中午下课铃,她听到陆川起身挪动凳子的声音,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窗外是一株大榆树,此刻光秃秃一片,树干上积着昨晚的残雪。   榆树那头是片灰蓝色的海湾。   天气预报说,这是这个冬天最后一场雪,天气正渐渐回暖。   狄然看着窗外,耳边传来鸟叫的声音,她突然想起小时候背的唐诗书上记忆深刻的一句——“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给她印象深刻的不仅是这句诗,还有诗旁边的插图。   黑白色的老图片上映着一片寂静的荒原,一颗落光了叶子的垂柳,带斗笠的老翁坐着渔船,停泊在湖心,天地之间一片寂静,空荡寂寥。   小时狄然缩在父亲的怀里撒娇:“爸爸,我觉得这画缺了什么。”   狄晖捏着她的鼻子宠溺地问:“哦?缺了什么呢?”   小狄然说:“缺了鸟。”   狄晖说:“你念念前面两句是什么?”   小狄然很固执:“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但是爸爸,我觉得这里应该有只鸟。”   狄晖纵容她,投降道:“好好好,那然然说这里应该放只什么鸟?”   小狄然咬着手指头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就是鸟。”   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绵长的鸟鸣,狄然心里突然被打开了一个口子,小时候坐在狄晖腿上背唐诗的记忆,裹挟着这些年的酸楚与甘甜翻涌而来,她忽然很想把这个画面拍下来。   “我好像听到乌鸦的声音。”   坐在她后面的男生是早上开会是站在他前面的那个,叫廖晓吉。   廖晓吉抬起头,好心提醒她:“那应该是海鸥。”   “是乌鸦。”狄然固执地说。   狄然中午没吃饭,回家取来相机,回到教室时,走读的同学已经午睡好一会了。狄然脱了大衣,踩着凳子往窗外看了看,墙外面比窗台低一点的窗沿很宽,刚好可以容纳一个人。   她轻手轻脚小心地迈过窗子,颤颤巍巍站到了外面。   狄然靠着窗边慢慢半蹲下去,脖子上挂了一个相机。   近处的海湾是灰白色的,更远一点是浅蓝色,天上乌云层层,一阵北风吹过,冷得她直哆嗦。   从窗户望过去一排都是光秃的榆树,放眼一瞥,相机所能拍到的范围之内没有一丝现代化的气息。   狄然找好角度,小心地蹲在窗沿上等。   陆川检查完各班午休情况回到教室,看到座位旁的后窗开了个缝,他正要关上,一低头看到狄然毛绒绒的脑袋和头顶小小的发旋。   “乌鸦乌鸦快下来——”狄然举着相机念念有词。   陆川抬头,榆树最上面的枝干上竟然真的停着两只漆黑色的鸟。   过了好一会儿,狄然眼酸地仰着脖子,憋不住脾气了,冲那两只乌鸦低声喊道:“下来呀,站在上面吃.屎吗?”   陆川开了窗。   狄然肩膀一颤:“谁?”   陆川小声说:“我。”   三楼的高度不低,稍微不小心掉下去都会非死即伤,可陆川没强令她上来,也没说什么。   狄然腿蹲得麻了,嘀咕道:“那两只乌鸦怎么不动?”   陆川问:“你要拍?”   狄然答非所问:“我脚麻。”   陆川扯过窗台上的抹布,走回讲台取了十几根粉笔头包在里面,系牢后放在手里掂量一下:“你准备。”   狄然架起相机,陆川在窗口对准榆树上的乌鸦,强健的胳膊一甩,把粉笔从窗口扔了出去。   “嘎——嘎——”   两只黑色的鸟儿受惊了,一只猛然飞向海湾,一只扑棱棱向下俯冲。狄然瞅着时机,按下快门。   陆川看一个脑袋出现在窗边,知道她是拍好了,伸手拉她。   狄然上来以后低声道了谢,开始翻看刚才的照片。   陆川关上吹冷气的窗户:“掉下去怎么办?”   狄然不抬头,随口一答:“那就掉下去呗,又摔不死。”   陆川坐到自己位子上:“学校明令禁止带一切电子产品来上课。”   狄然晃着手里的数码相机,一挑眉一撇嘴,跟个公主似的问:“我就带了你能把我怎么着?”   陆川回头,眼神没什么温度扫视她的胸脯。   狄然胸口一凉,伸手捂住,骂道:“你眼睛不想要了?!”   陆川淡淡道:“你想带就带,但下次看到我会没收,你觉得你胸衣的大小塞得下一个相机?”   狄然:“……” 第5章 游戏   狄然睡了整整三节晚自习,在下课铃响前一分钟掐着时间醒过来收拾书包。   她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拉链一拉就完事。   “今天的作业。”陆川把一沓卷子放在她书桌上。   狄然睡得额角两侧的头发毛躁,捋了几次都捋不下去。   她向廖晓吉借了水倒在头顶,一边顺毛一边翻陆川给她的卷子:“你们都写完了?”   廖晓吉看她呆萌的样子,又看她那一沓厚厚空白没写过的卷子,不由替她晚上的睡眠担忧:“我写完了,你要抄吗?”   狄然瘪瘪嘴:“不要。”   陆川还以为狄然也是个抄作业专业户,听到狄然的话有点诧异,不过下一秒他就收回了那点仅有的诧异,恢复了一惯的面无表情。   狄然把卷子揉巴揉巴塞进桌洞,背好书包:“反正我也不写。主席让一下,下次别给我留卷子,浪费纸。”   ☆☆☆   狄然到校门口的报刊亭买了今天刚出的上半月刊的《G地理》和《G天文》杂志,又打车回家,路过小区门口的洗衣店,把刚发的校服交给老板。   “帮我把衣服改改,明早来拿。”   “这可是校服,改了你们老师不得骂你?”店主问。   “让他骂吧。”狄然一溜烟跑了。   家里没有人,狄俊华一般不会这么早回来,狄梦更是三天两头轮夜班。狄然“噔噔噔”跑上楼,反锁房门,书包一丢,把白天的照片导入电脑。   电脑旁边放着一个木制相框,照片上是一个穿军装的英俊男人抱着小狄然站在海边,狄然搂着男人的脖子笑得很甜。   照片看上去有些年头,边缘已经微微泛黄。   狄然摩挲着狄晖那阳刚帅气的脸,想起小时候自己兴冲冲地把照片架在床头时狄晖对她说的话。   “然然要把爸爸放在床头?”   小狄然抬起头,奶声奶气反问:不行吗?”   “当然可以。”狄晖说,“不过然然以后有了爱人,可不能继续把爸爸的照片放在床头了。”   小狄然问:“为什么呀?”   狄晖敲了敲她的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以后你就知道了。”   小狄然瘪了瘪嘴很委屈,明明是狄晖说话不清不楚,还要打她。   狄然打开photoshop,准备给照片做后期。   她喜欢摄影,对这一套操作流程很熟悉。   狄晖肺癌去世十年了。随着年岁增长,她关于狄晖的记忆,已经被时光磨碎成一段又一段破败的碎片,任凭她怎么回想,都找不回一片完整的记忆线。   那时她才七岁,她妈妈江泠闻讯赶来的时候。她还没缓过神,呆呆地站在冰柜前面看着狄晖柜子上的编号。   江泠蹲下来摸了摸她的脸,柔声说:“然然,爸爸死了,你跟妈妈回家好不好?妈妈的家,那里有一个非常好的叔叔,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姐姐。”   狄然呆滞的眼神动了动,她伸出小手轻轻推开江泠,问在一旁担忧看着她的小李东扬:“李东扬,他们说我爸爸死了。”   小李东扬很严肃地告诉她:“叔叔没死,他告诉过你了。你只要回家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开开心心过上一百年就能见到他了。”   小狄然点点头,拉住他的手:“那我们回家。我饿,想吃大院门口的煎饼果子。”   她就这样拉着李东扬离开,任江泠怎么叫也不回头。   狄然所能想起来的实在太少,因此每一段记忆她都视若珍宝,妥善珍藏。在那些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最清晰的就是狄晖教她背唐诗。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那是一片一眼望不边的荒芜雪原。天地寂静无声,孤身一人,道不出的孤单寂寥。现在狄然隐隐能明白她小时候固执地认为这里应该有只鸟的原因。   她害怕这种极致的寂寞。   狄晖去世后,她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谁也不理,除了李东扬。   那时候每天走出家门,大院里小朋友都会指着她骂:“我妈说她就是属乌鸦的,很晦气,不仅气走她妈,这下把她爸都克死了。”   这时候李东扬就会冲上去和他们扭打,通常是几个小孩把李东扬按在地上打得鼻青脸肿,而狄然只是没有知觉似的在旁边看。直到小孩们打够了,勾肩搭背离开以后,李东扬才爬起来把她抱在怀里:“别听他们的,你才不是乌鸦。”   狄然问李东扬:“你疼不疼?”   李东扬总是会悄悄抹掉鼻血:“我没事,我抗打。”   事情持续到那一次,李东扬被打得头上豁开一个半指长的口子,躺在地上捂头呻.吟,那几个小孩还不满意,脱了裤子要在他脸上尿尿。   狄然远远站着,看到这一幕后,麻木的眼神动了动,默默捡了一块砖头走过去。   狄晖从小教她跆拳道的礼仪,她在那天忘得一干二净。   她一股子不要命的狠劲,挥着砖头一砖一砖下去,把那几个小孩打进了医院,每个人头上都至少缝了十针。   事后她趴在李东扬的病床上哭得撕心裂肺。   那是她有记忆以来唯一哭过的一次,吓得头上包着纱布的李东扬不知所措:“你别哭了,你肯定还会见到叔叔的。我保证,狄然?”   狄然眼里不再是空荡荡的麻木,她仰着脸都是泪水和鼻涕,她一直哭,含糊不清地不停问他:“你疼不疼?你疼不疼?”   ☆☆☆   狄然对着照片发了好一会儿呆。   灰白色的海水与灰白色的穹顶连成一片,分不清哪片是天哪片是海。海的这边是光秃的榆树,参差不齐地排着,荒芜的枝干上只有积雪,而大海与树根相连的部分也只有雪。   世界白茫茫的一片,两只漆黑的乌鸦突兀地出现在画面里,张着翅膀,一只飞向大海,一只飞向树下泥泞的雪水。   “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狄然忍不住叹息,她觉得这张照片不管是取景、角度还是光线来看都无可挑剔,是她心里的样子。稍稍调了下颜色,小心地把它保存在文件夹里。   她想了想,文件夹取名叫“寒鸦”。   做完这件事后,已经十点半了。   狄然换了运动服,站上角落里的跑步机。跑到十一点,才一身细汗去洗澡。洗完出来,她头发也不吹,就这么湿拉拉穿着一身粉嫩的草莓睡衣,缩在懒人沙发上翻起刚买来的杂志。   手机提示音不停响,她拿过来,调成静音,随手扔在地毯上。   房间大约五十坪,狄然只开了身后墙上的壁灯和手边小桌的台灯,屋子是暗的,除却狄然周围这一片小小暖黄色的光。   她安静坐着,偶尔翻页才动动手指。   狄然看书很慢,也很仔细,别人十几分钟就翻完的带图杂志,她半个小时才看了四分之一。十一点半,手机上的闹钟响起,她放下书,拿过手机。   微信有新朋友提醒,狄然点开。   “好苏的小哥哥快要完蛋了”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狄然眼睛眨了眨,想也不想点了拒绝。   短信有足足二十条,都是李东扬发来的。   【三中执勤的是吧,信不信明天老子就让他趴着执勤。】   【你能不能别瞎撩,有意思吗?】   【以为我删你好友就看不到你干什么是吧,告诉你不可能。】   【识相点把我加回来。】   【算了,我自己加,你同意一下。】   【狄然然,别给我蹬鼻子上脸。老子的怒火是你承受不起的。】   ……   狄然看完所有骚扰短信,高冷地回复一个字:【滚。】   李东扬那边飞快来了短信:【然然小仙女我错了!把我加回来吧么么哒。】   狄然目的达成,随手把关于陆川那条动态删了,又恢复了陆川的朋友圈权限,把手机扔到一旁,开开心心打开游戏。   狄然的游戏角色是一个男性战士,红色铠甲,一头白发,身高八尺,帅到炸裂。   刚登上游戏,就收到仇杀通知。   【玩家——张三峰—对您开启了仇杀模式。】   【玩家——嘚啵嘚—对您开启了仇杀模式。】   【玩家——南有乔木—对您开启了仇杀模式。】   四个仇人,两个DPS一个奶妈。   狄然看到ID“张三峰”瞬间明白了。   昨晚怼这个刺客到半夜,今天携家带口在这里蹲她上线报仇了。   国服第一帅:【不好意思啊,等急了吧?】   张三峰:【和媳妇语音呢,不着急。】   国服第一帅:【不着急就好。刚和老婆睡完一觉上来看看,你就送人头过来,不收对不起你了。】   狄然遣词造句极其恶毒,明着炫耀自己是个有性生活的男人,暗里讽刺张三峰只能连着YY撩妹。   果然这句话激怒了张三峰。   【别说话,干他。】   两个DPS一起出手,上来就放大招,奶妈“南有乔木”远远躲在后面加血。狄然在游戏上眼光极为老辣,一眼判断出这奶妈技术一般,本着“打架先打奶”的原则,一个前冲把奶妈撞到在地。   【打女人要脸吗?】   【三打一要脸了?】   狄然虽然技术很好,但眼前这两个DPS也是一区有名的玩家,操作都不在话下。一打一狄然稳赢,一打三不一会就血条就空空如也,回到复活点。   两个DPS慢悠悠移动到复活点,奶妈被狄然单杀了,躺在地上。   狄然此刻一口老血哽在嗓子眼,心想完蛋了。   嘚啵嘚:【起来打啊。这么多人看着,你还想躺尸吗?】   周围不知何时站了一群吃瓜玩家,看着全服高手的私人恩怨。   张三峰:【你媳妇儿呢?叫过来。】   狄然不停地被杀、复活,每次起来都只盯着奶妈打,那奶妈技术实在不行,按理说这么大的奶还有两个DPS保护是很难被杀的,但是偏偏她每次都和狄然一起躺尸。   奶妈“南有乔木”怒了,干脆不起来了。   狄然躺在地上讥笑:【你们奶妈好菜啊。】   张三峰怒骂:【你敢不敢不打女人?】   狄然心想:你们还不是在打女人?   系统提示:【您的好友“然然小仙女”正在附近出没,是否和她进行组队?】   “然然小仙女”金光闪闪从天而降,浑身散发着人民币的恶臭。   “然然小仙女”是个女性角色,职业定位奶妈。浑身上下不说极品装备坐骑,光是一身绝版限量外观就值几十万,是游戏里最有名的人民币玩家之一。   她骑着一只极品红色火凤凰来到战圈,落地后收起凤凰,风骚地捋了下头发,又开出一只麒麟跟宠,惹得周围玩家敲白字膜拜。   张三峰几人和国服第一帅是多年老仇家,认得这个女玩家是他情缘,但是对女孩子不好下手,只得说:【妹子,这是我们和他的事,不想对你动手,你离远点吧。】   “然然小仙女”很高冷,一动不动。   突然开启付费全服广播:【玩家“然然小仙女”花费1000元宝将游戏ID改为“加我好友就奶你”。】   狄然心里火山“嘭”地爆炸,心里把骚包李东扬骂了一万遍。   【“加我好友就奶你” 花费1000元宝将游戏ID改为“没说你们别乱加”。】   【“没说你们别乱加” 花费1000元宝将游戏ID改为“加不加吧一句话”。】   1000元宝相当于一千块人民币,狄然咬咬牙,打开了改名界面。   全服广播:【“国服第一帅” 花费1000元宝将游戏ID改为“我加你二大爷”。】   狄然点开通缉榜,把三个仇人挂上1000人民币赏金招募杀手,要求一小时内把这三个人杀回复活点二十次。   【“加不加吧一句话” 花费1000元宝将游戏ID改为“然然小贱婢”。】   狄然:“……”   狄然气得脑门充血,还不忘自己的宝贝ID,想着不能被人占了,连忙又点开改名界面,点出1000块时心疼到手是抖的,手抖就容易出错。   【“我加你二大爷” 花费1000元宝将游戏ID改为“国服第一衰”。】   狄然:“!!!!!!!”   全服广播:【“然然小贱婢”花费1000元宝将游戏ID改为“国服第一帅”。】   狄然彻底投降,灭掉主机,把自己摔到床上。   三千块这么没了,只觉得心痛到无法呼吸,做梦翻来覆去都是这三千块钱和李东扬那张狰狞的笑脸。   感觉自己快要死掉了。 第6章 冤家   昨晚心疼3000块失眠了大半个晚上,早上起床的时候狄然觉得头疼得像要炸开。她收拾好东西哆哆嗦嗦下楼,狄梦正在吃早点,唤狗一样冲她招手:“过来,有事问你。”   狄然瞅了她一眼:“对不起,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说完,左右闪躲,避开狄梦投掷来的筷子,脚底抹油逃跑了。   她去洗衣店拿改好的校服换上,直接去了学校。   “烤红薯,不甜不要钱——!”   天气阴冷,北风呜呜刮,三中门口卖烤红薯的大爷冻得脸发青,抱着胳膊靠墙根站着,任人来人往,就是没人买。   “爷爷,给我一个。”狄然正好早上没吃饭,看大铁皮炉子里只剩两个了,想让他早点收摊回家,又改口,“都给我吧,多少钱?”   大爷一边包烤红薯一边絮叨:“我今天来晚了,现在这个点儿没有学生敢买早饭。”   红薯是黄心的,焦黄的颜色,泛着油亮的甜,香味扑鼻。狄然吃着吃着胃口大开,只觉得在这个冬天里整个人都变得暖融融了。   因此再次在校门口被人拦下的时候,她几乎要崩溃了。   陆川平静地告诉她:“外来食物不能带进学校,更不能带进教室。”   狄然嘴角还沾着黄黄的红薯瓤,问他:“你是不是有病啊?”   陆川站在校门口堵住她,一步不让:“规矩不是我定的。吃完、扔了、或者别进去。”   狄然挥舞着红薯,愤怒道:“你已经拦我两天了!”   陆川瞥了一眼她的衣服:“你要是不想我以后每天拦你,最好今天去把校服改回来。”   三中校服是靛蓝色,又肥又大,胖子都能套出小巧玲珑的感觉,更别说狄然这种身材娇小的了。   她经过昨天一天的观察,打定主意宁死也不允许这丑陋没型的校服套在自己的身上,于是连夜赶制成了当下时兴的小脚裤。   她个子不算高,但腿又直又长,小屁股挺翘,包裹在紧身裤里更是像个水蜜桃一样诱人。   狄然安静了一会,试探地问:“同桌,通融一下?外面好冷。”   说冷也冷,但三九天露个脚脖子,穿着一双春季运动鞋,她显然不是个怕冷的。只不过舍不得扔掉才吃了两口的红薯,又觉得在门口啃太傻有损形象。   陆川眼睛黑亮,仔细看着她半天不说话。   狄然大大方方和陆川对视,以为他被自己用同桌情感化,正准备绕过他进去的时候,就听见陆川气死人不偿命地说:“或者你塞胸衣里带进去,我可以装作看不到。”   狄然的脸色十分精彩,她恶狠狠地说:“你等着,陆川你等着!”   说着,她想把手里吃到一半的红薯连瓤带皮戳到陆川脸上,却被陆川手快地捏着手腕反扣住。   “我靠!疼疼疼!轻点!川哥轻点——!”   狄然脱口而出一串极其没有骨气的叫喊。   她用力挣扎,手腕白白嫩嫩的,又细又软,皮肤滑不溜手,像掐着块白豆腐,让陆川有种会不小心把它折断的错觉。   他神色略略有些尴尬,放开她。   狄然得了便宜还不死心,头一转,眼神贼溜溜瞄准一旁看热闹的执勤男生。   那男生有所感应,瑟缩了一下:“你想干嘛?”   狄然大步上前,拉开他的校服拉链。   那男生脸红起来:“妹子,你这样不好吧?”   狄然揪开他的毛衣领子,把手里的半个烤红薯塞了进去。   男生:“我靠——!!!!烫死了——!!!!”   “陆川我告诉你!”狄然特别中二,指了指陆川又指了指那男生,“这就是你的下场!”   陆川:“……”   狄然狂放不羁地撂下这句话扬着下巴走了,背影嚣张猖狂不可一世。一边走一边嘟囔:“敢这么对我,是不是没和附中打听过我狄然然是什么人啊?”   ☆☆☆   毕莉莉踩着小高跟进来的时候,离上课还有五分钟。   毕莉莉红光满面,笑意满满,显然是今天心情不错:“昨天没完成作业的三位同学,让我看一下你们的作业。”   毕莉莉“哒哒哒”走到最后一排,宋博和张海峰的座位前面。   两个人东翻西找,最终在语文课本里翻出皱巴巴的数学卷子,上面写得满满的,一看就是昨天晚自习连堂赶工抄出来的。   毕莉莉:“还有一个同学呢?新转来的那个。”   狄然听到这话,把自己藏在书堆后面,头压得很低,企图躲过毕莉莉目光的巡视。   “新同学坐在哪儿?我怎么找不到了?”   狄然心想:找不到你就快走吧。   “毕老师,狄然和我坐。”陆川带着一身寒气进来,刚好听见毕莉莉的话,好心地给她指路。   狄然:“……”   “狄然!”毕莉莉走过来,“作业我检查一下。”   狄然趴不住了,站起来摊着手:“我没写。”   毕莉莉脸色一下就晴转多云再转阴:“你昨天怎么和我保证的?”   狄然看了一眼张海峰:“那是他们保证的,我什么都没说。”   她的确什么都没说。   “不像话!”毕莉莉重重拍桌子,“简直不像话!作业不写你来上学干什么?你给我出去站着!以后不写作业的都给我出去站着!”   狄然恶狠狠瞪着陆川,就差把他身上瞪出窟窿。   陆川揉了揉太阳穴。   他还真不是故意的,进门的时候只听到毕莉莉问狄然在哪里,前面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   狄然才不管他知不知道,出门罚站,路过陆川很凶地说:“愚蠢的人类,你对滨海小魔头的力量简直一无所知!”   陆川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在家看动画片,坏蛋在临死前总要挣扎着吼一句:“你们就要完蛋了!哈哈哈哈——!”   狄然此刻就像那些个坏蛋一样,明明完蛋的是自己还不自知,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一身说不清道不明的趾高气昂。   ☆☆☆   狄然的“打击报复”来的相当之快,又猛烈又幼稚。   比如她在上午大课间站在最后一排跟着前面的同学手舞足蹈,舞到一半就偷偷溜到前面去,穿梭在众多男生之间,蹲到陆川身后,当着全校同学的面去扒他裤子。   比如她在升国旗的时候,兜里揣了两颗鸡蛋。她个子不高,站在前排,趁陆川国旗下讲话的时候,瞄准朝他身上扔。   比如她趁陆川不在的时候,把他的课桌椅和书本通通拖到女厕所。   再比如她一晚上没睡,连夜赶出几十封手工情书,内容肉麻又令人难以启齿,署名陆川,学校三个年级六十个班级,一个班级发给一个女生。   ……   可结果令狄然很是泄气。   不说陆川根本懒得理她,光是她以为绝妙的点子一样没成功就足以令她难过。   她扒陆川裤子的时候,广播体操正好有一个后踢的动作,陆川是练跆拳道的,腿脚有力得很,一脚踹在她脸上,直接把狄然的鼻血踢出来了。这还不算完,后踢完的动作是前踢,狄然被陆川踢得往后倒,又被后面的男生一个前踢踢了回去。   狄然是捂着鼻梁骨被陆川从地上扶起来的,眼里痛得水汽氤氲,滚了半天就是落不下来,她细声细气地问陆川:“我鼻梁骨是不是断了?你说它要是断了我还能接回去吗?接不回去可怎么办?我鼻子这么好看……哇!我不活了——!”   她一脸血,血友病似的一直从鼻子里往外冒,陆川看得心烦意乱,偏偏她又开始假哭,哭得陆川有点揪心,在去医务室的路上,陆川小声呵斥了她一句:“闭嘴。我让你凑到我脚底下了?你知道下面还有个动作是后蹬踩地吗?你怎么不等那个时候过来让我把你的脸跺进下水道里?”   陆川从来没一次性说这么多话,狄然先是停住装哭,愣了愣,随后一抹脸上的血,指着陆川的鼻子开始骂:“陆川你终于说实话了吧,我就说呢你肯定想这么干很久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脑子想些什么!”   狄然不一定知道陆川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但陆川肯定知道。   他现在只想按着狄然的头把她塞进下水道里。   狄然说了一通,也忘了在意自己鼻梁骨断没断的事了,脱了校服外套,用力地擦了两下脸,医务室也不去,气冲冲走了。   然后她想出了鸡蛋丢人的损办法,不过她准头十分有限,两个鸡蛋脱离了她的手之后在空中拐了好几个方向,不约而同地砸到了主席台下孙耀德的鞋子上。   为了这个事,狄然又被拎着去教导处挨了半天教育。   而就在她被拎走的时候,陆川在台上看着她笑,后来陆川解释说他没有笑,是早上光线太好,她看错了,狄然当然是不信的。   拖桌子这件事比前两件有所收敛,至少她没打算再让陆川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同时也是为自己考虑,偷鸡不成蚀把米是什么意思,她已经深刻了解了。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前脚费尽力气把陆川的桌子搬过去,后脚就有四个女生脸红红地把它搬回来。   狄然:“……”   她挽挽袖子,把课桌上写着陆川名字的课本丢到地上,打算再拖一次,还没付诸行动,陆川就回来了。   “联系废品回收站效率更高。”   陆川的语气不轻不重,既没有被激怒也没有波澜。他越平淡狄然越挫败,她悻悻地坐下来,没什么动作了。   狄然转过头以后,陆川倒是余光看了她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狄然气鼓鼓像个河豚似的,陆川的心情竟然非常好。   至于后来的情书事件,狄然提都不想再提。   客观来说,陆川长得好、学习好、能力强,收到这样一个学校风云人物的“情书”不表示开心就算了,狄然肉眼所见的每一个女生都是惊恐地把情书撕碎扔进垃圾桶。   好像这不是情书,而是烫手山芋。   旁边路过的同学开玩笑地问:“这是什么呀?”   那女生竟然吓得脸色苍白,僵硬地说:“没什么。”   狄然很不理解,跑去问廖晓吉。   廖晓吉支支吾吾半天回答不上来:“你自己去问陆川吧。”   狄然当然不会去问陆川,她和陆川之间大仇不共戴天。   一阵子之后就把这件事忘了。   她做事三分钟热度,再过一阵子,连带整蛊陆川的事情一起忘了。 第7章 逃课   这天晚自习,狄然无聊地盯着远处的海湾发呆,突然听见后面有响动。   一转头,张海峰和宋博正猫着腰避开讲台上副班长韩笑笑的视线开后门出去。   狄然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跟上去肯定有好玩的事情。   她站起来,旁边的陆川就放下笔:“干什么去?”   狄然大大方方说:“上厕所。”   陆川:“你刚才去过。”   狄然一副你能耐我何的表情:“我尿频。”   “坐下。”   狄然不干了:“凭什么?是不是我最近没收拾你皮紧了呀?”   后排的廖晓吉忍不住低下头,他认识陆川两年,第一次见有人敢这样和陆川说话,真是没眼看了。   陆川不跳起来踢爆狄然的头都算她走运。   可陆川只是坐在那,把声音压了压:“这么晚出去不安全。”   狄然对他的话视若罔闻,扯过地理课本放在廖晓吉的桌子上。   廖晓吉:“???”   狄然想了想,把地理课本放回去,换成数学课本,迈开长腿踩在书上,从桌子上跨了出去。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跨越。   陆川不给她让空间,她就自己创造空间。   狄然拍拍手,又拍拍屁股,站在过道上得意洋洋地看着陆川。   讲台上的副班长韩笑笑是个长相讨喜的女生,体型丰满,五官漂亮,皮肤简直像从牛奶缸里浸过一样,不仅白,还细腻,嫩得像能掐出水。   她问:“狄然你去哪儿?”   狄然带上后门的空隙回了一句:“我上厕所。”   陆川眼睛黝黑,盯着狄然离开的身影,心不在焉地在卷子上画了几笔,随后起身跟了出去。   ☆☆☆   “峰哥、博哥!等等我!”狄然撒丫子追出来,在教学楼口把二人拦下,“干嘛去?是不是要逃课?带我一个!”   张海峰说:“我和博哥想出去上网。”   “游戏?”狄然问。   “对啊,不是你们女生玩的。”宋博说。   狄然踢了他一脚:“看不起我?”   宋博连忙讨饶:“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但是游戏这个东西你没账号怎么玩?武林山河,玩过吗?”   狄然惊喜地点头:“当然当然!你不早说,我在一区,你们呢?”   宋博没料到狄然不仅玩游戏,还和他一个区服,惊喜之余又有点心悸——长久以来深受张海峰情缘“毒奶”的坑害,对妹子玩游戏本能拒绝。   “要不下次带你,我和峰子正打算去找场子呢,上个星期峰子被个傻缺轮到凌晨,打打杀杀的,你一个女孩儿还是别碰了。”   “没事,我就喜欢打打杀杀,多一个人总比没有好吧?”   宋博一想也是:“那走。”   陆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们带她去网吧?”   宋博和张海峰连忙站直:“川哥。”   陆川硬着一张脸问:“出了事怎么办?你们担的起责任?”   狄然抢在前面回答:“能有什么事呀,这才七点过。”   陆川说:“不行,他们去可以,你回去。”   狄然来气了,问陆川:“你有劲没劲?凭什么他俩能去我不能?你这个人能不能别那么一板一眼的,整天管这么多不累吗?学校给你多少钱?周六周末是不是还是带薪假呢?”   “狄然。”宋博碰了碰她,示意她别说了。   狄然也是一时愤怒,静下来想想自己口不择言是有点过分,陆川毕竟只是关心她的安全,也没有别的意思。   她这个人脾气暴,但是知错快认错也快,刚要开口和陆川道歉,陆川却一声不吭转头走了。   狄然懊恼地抓抓头发:“他会去告诉老师吗?”   宋博拉着她走:“川哥不是那种人。他真的只是担心你的安全,没别的意思,以前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他是不想看你受伤。”   狄然沉默一会,心想回去给陆川道个歉好了。   张海峰选的是一个高档网咖,离学校不远,每小时二十五块钱,费用略贵,但是机子配置好。用他的话说:“高手之间对决,细节非常重要,一台机器的好坏完全可以左右一场战局的胜负。”   “峰哥你玩什么职业”   “我玩刺客,博哥是剑侠,我女朋友奶妈,你呢?”   “峰哥还有女朋友?”狄然称赞道,随口说,“我玩战士,DPS。”   张海峰不仅游戏玩的溜,现实条件也不错,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身材好肌肉发达,纯天然阳光系帅哥。   而宋博乍一看非常斯文,带个无框眼镜像个小知识分子,但是实际是个毒舌疯皮子。只是看起来文文弱弱没有攻击力,但是如果有人敢招惹他,后面会发生什么就不好说了。   张海峰笑笑:“附中的,叫赵小楠,不知道你以前认不认识。”   狄然脑子里搜索了一圈,毫无印象。   “行行行,别显摆了,快上线。今天不把他菊花打飞我直播删号。那晚被轮了四十多次,强制下线还要掉级。”   “对。”说到那天的惨状,张海峰气愤地接过话头,“今天不把他打得叫爸爸,我张三峰三个字倒过来写。”   狄然正登着自己的账号,忽然耳朵里飘过“张三峰”三个字,不由得一哆嗦。   她暗搓搓侧头看张海峰的电脑屏幕,中央立着一个身着暴露的男刺客,角色头顶三个大字“张三峰”,又侧头看看宋博,一个持剑的剑客帅气而立,ID“嘚啵嘚”。   狄然:“……”   “然然你看什么呢?”宋博扭头来看她的电脑。   狄然眼疾手快,“嗖”得关上了显示器。   “嘿……嘿嘿……”狄然干笑。   宋博莫名其妙:“怎么了?”   狄然陷入有史以来最尴尬的事件,两年死敌此刻坐在左右两边,嘴里念念有词要把她脑壳打飞、菊花打爆。   “……呵呵,……没事。”   狄然无比崩溃,实在不敢用几天的现实友谊去挑战两年的网络仇恨,于是毫无骨气地登陆了李东扬的奶妈号。   “奶妈?你不是DPS吗?”   狄然睁眼说瞎话:“谁说的?我是奶妈,你听错了。”   “你等等,这不是……”张海峰盯着屏幕上一身极品装备的奶妈“国服第一帅”,愣了。   “你是国服第一衰的情缘?”张海峰差点拍桌而起。   狄然心想:你才第一衰,我明明是第一帅!   “哎呀……怎么……是你们?”狄然夸张地表演。   “然然……”宋博转头幽幽看着她。   “那什么!太好了!”狄然浑身一凉,梗着脖子,随口胡诌,“你们是国服第一衰的仇人吧?我也是!我以前是他情缘没错,可他前几天劈腿把我甩了。”   狄然继续表演:“真的,那天晚上你们看到了。我追他到这,他还是不肯加我好友,我都那样了。”   说完委屈低下头。   她装可怜的样子太过软萌,张海峰不由地选择相信她,想起那晚一场为全服津津乐道的改名大战,自己脑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思维真的被狄然带跑了。   “你都低三下四把自己名字改成‘然然小贱婢’了,他还不满意?这男的够渣,今天我一定要替天行道。”   宋博:“我操,那傻逼上线了!”   狄然吓了一跳,打开好友列表,发现“自己”真的上线了。   ——是李东扬。   张海峰阴森一笑:“然然,哥们今天给你出气,把他打成货真价实的国服第一衰。”   “你站后面,这犊子打奶很厉害。”   狄然:明明是你情缘菜好吗,再说谁是犊子……   狄然生怕自己暴露,努力融入这个复仇小团体:“我帮你们。”   李东扬开着她的“国服第一衰”来到三人面前。   国服第一衰:【狄然你干嘛呢?】   国服第一帅:【渣男!】   李东扬完美地用行动诠释什么是“该配合你演出的我却视而不见”。   国服第一衰:【你没毛病吧?你骂我还是骂自己呢?】   张海峰:“别跟他废话,直接上,干他!”   狄然怕说多了露馅,加仇杀开火。   几个人“嘟嘟嘟”不用两分钟就把李东扬血条打空了。   李东扬发来私聊:【什么情况?你不说话我说了!】   狄然手速飞快:【你起来让我们杀几次,我把你好友加回来。】   “国服第一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复活,站在那里让他们打。   狄然百忙之中又补充:不能消极抵抗。   “国服第一衰”开始还击。   ……   宋博和张海峰打到爽得飞起,一晚上杀了“国服第一衰”六十多次,看着他被打的爬不起来的样子,身心舒畅,笑成一团。   “看他那怂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多亏然然在,咱们俩还真不一定能打这么爽,然然操作太好了。”   狄然悲伤地想:你们开心就好。   张海峰白字敲出一段话:【SB让你渣然然,以后遇见你一次我就打一次。】   国服第一衰:【……】   “不用了吧,呵呵。”狄然已经快笑不出来了,“给他个教训就行,我已经不恨他了,他其实是个好人。”   “别跟我们客气,削他也不费事。”   快下晚自习了,张海峰去前台结账,两个小时花了一百多。   狄然和他A张海峰不要,她于是提议:“我请你们吃烧烤吧。”   狄然在网吧楼下的烧烤摊点了一堆肉串,单独给陆川打包了一份,剩下的三人边走边吃。   “我没想到你奶妈玩的那么好。”张海峰说,“下次一起玩教教我对象吧,她那手法实在是菜。”   狄然心里想:她那个手法其实已经没救了。   嘴上说:“好的没问题。”   倒是宋博嘴里嚼着鸡柳,含糊不清地说:“拉倒吧,赵小楠看见你和女生玩游戏,不得把你生吞活剥了?和敬敏一个德行。”   张海峰不乐意:“能别把小楠和敬敏比吗?”   宋博咽下了嘴里的东西,点头:“那倒是,让敬敏去生吞活剥川哥,她敢吗?就敢对些小姑娘耀武扬威。”   狄然正低着头踢石子,听到这句话头顶灯泡一亮,心里燃起浓浓的八卦之魂:“敬敏是谁?陆川女朋友吗?”   张海峰笑了:“你快别糟蹋川哥了。”   宋博摆摆手:“一个傻逼,希望你别碰上她。” 第8章 作业   离晚自习下课还有十分钟。狄然手里提着外卖盒子,大摇大摆从前门进来。   韩笑笑正在擦黑板,问:“你上厕所要两个小时?”   狄然脸不红心不跳:“我便秘啊副班长。”   韩笑笑胸脯一鼓一鼓的,找不出话训斥她。   前排一个扎马尾辫的女生小声说:“去厕所回来能带一身烧烤味?你是在厕所吃了烧烤吗?”   她音色锐利,表情带着凶狠的质问,让人听了极其难受。   狄然的脾气直接怼回去了:“你闻错了,那是屎味儿。我说你是不是饿了?我打包了屎回来,你要吃吗?”   说着把手里烧烤往那女生桌子上一拍。   班上此起彼伏响起一片笑声。   那女生脸色一白,抬头阴冷地看着狄然。   狄然无视她,回到自己座位上。陆川坐得靠前,不用挪动椅子也能让她进去,狄然回来,他既不抬头也不说话,安静地做自己的事。   狄然想道歉但无从下口,她干脆来了一场感动自己的表演,假装大腿装到桌角,然后痛得抱着肚子在位子上抽气。   “你撞的是腿。”廖晓吉提醒她。   狄然赶紧换手捂着大腿。   陆川却毫无反应。   狄然不太沉得住气,戳了戳陆川:“喂!”   陆川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别跟我说话。”   下课铃响,狄然把书包收拾好,站起来再次向陆川示好:“川哥,你家住在哪里?我们一起走吧。”   陆川课本一合,塞进书包,潇洒地甩到肩膀上,走了。   狄然提着烧烤追出去:“陆川,你等等!我给你道歉吧,今晚那话是我不该说,你别生气了。”   陆川停住,狄然以为奏效了,谁知陆川只是用他那深不见底的眸子看了她几秒钟,冷漠地吐出四个字:“别跟着我。”   狄然把盒子往他手上一塞:“给你买的宵夜。”   “我不吃.屎。”   陆川不要,转身继续走,狄然继续追,一直追到自行车棚。   陆川被她追烦了,回过头没好气地说:“我说了别跟着我。”   狄然固执地说:“那你把这个拿了。”   陆川看了她一眼,冷冷接了。   狄然问:“你还生气吗?说说吧,怎么才能不生气,给你跪下?”   陆川反问:“我说是,你跪吗?”   狄然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当然不会,你做梦呢?来点现实的行吗?”   “那你把这个写了。”陆川从书包里掏出一沓卷子扔给她。   狄然脸色瞬间不好了:“你开玩笑的吧?”   “我没开玩笑。”陆川淡淡地说,脸上看不出情绪,“今天的作业,明天早上写完拿过来,我不生你气。”   “陆川,我算是发现了,你就是老师的狗腿子,你别是个娘们儿吧?我真没想到你竟然用作业来要挟我……”   “你爱写不写。”陆川赶出自行车,不耐烦地说,“我没逼你。”   狄然看着陆川飞驰而去的背影,恨恨地跺了跺脚,抓着试卷去找垃圾桶,等走到垃圾桶边上了,她看着手里的卷子,又改变主意了。   “陆川肯定是找借口整我呢,我不写作业他肯定又要挑我刺,然然小仙女会给他这个机会吗?当然不会!”   被害妄想症的狄然然咬着牙,心一横把卷子揉巴揉巴塞进包里,完全忘记开学两个星期,她别说写过一次作业,连笔她都没拿过。   陆川要害她,也不用等到现在。   ☆☆☆   凌晨两点。   狄然被作业折磨得精神衰弱,连编带扯写完了五科,还差数学,提着笔怎么都下不去手,看着满篇的函数,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她翻翻手机,看到李东扬给她发了好友申请,点了接受。   李东扬那边很快发来消息:【这么晚不睡在干嘛?】   狄然回:【你不也没睡吗?】   李东扬:【我有时差。】   狄然:【我在写作业。】   李东扬:【你别是想我想到发疯了吧?好好的你写什么作业,给老子滚去睡,以为我不在国内管不住你了是不是?】   狄然甩锅:【就是跟你这种学渣待久了,我的学习才一直没有起色。】   李东扬:【你可快滚吧。】   狄然把手机扔到一边继续对着数学卷子发呆。   李东扬又来了消息:【我下个月回国,你熬夜可以,回来要是让我看到你瘦了,你看我能不能打死你。没事早点睡,熬夜久了容易秃,你头发比以前少快一半了……作业不写就不写,身体最重要,老师要是骂你,你让他来和我说……】   狄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确认该在的还都在,飞速地给李东扬回了一个【晚安,我马上去睡】,及时制止了他的唠叨。   那边隔了一会,也发过来一个【晚安】。   后面还有一颗红色的小心心。   ☆☆☆   陆川早间执勤完,被叫到了办公室。   刘斌拿着一沓卷子满眼是笑。   与之相比,毕莉莉脸色就不那么好了:“陆川,你可不能厚此薄彼,那狄然已经站着上了两个星期数学课了,她如果所有作业都不写我也不说什么了,可今天她其他作业都写了,单单不写数学作业是怎么回事?对我有意见?”   刘斌笑得一脸褶子:“我看这事得慢慢来,狄然是个问题学生,她能有写作业的自觉已经很不错了,我们得讲究循序渐进。”   毕莉莉还是不高兴,问陆川:“我可听你们刘老师说了,狄然能写作业都是你的功劳,那你怎么就不让她写数学作业呢?”   陆川说:“我没说什么,那是狄然自己写的。”   毕莉莉说:“我才不管,反正我看到的是她就不写数学作业,你能让她写别的作业,你必须也得让她写数学作业。要是她以后还不写数学作业,你就过来办公室给我打扫卫生。”   陆川:“……”   毕莉莉努努嘴,示意自己的垃圾桶:“给我把垃圾倒了,再去打壶热水。”   陆川认命地提起垃圾桶和热水壶,同时心里想着,这世界上怎么会有狄然这种糟心玩意儿。   ☆☆☆   他排队打水,八点多才回教室。   政治老太上课已经五分钟了,陆川虽然迟到,但她没说什么,笑眯眯地让他进。陆川学习好,能力强,深受各科老师的厚爱。   第一堂课要上的科目,老师早上是不会收作业的,因为没时间批阅,这种情况一般是老师当堂念答案,前后桌交换批一下。   狄然的前桌是副班长韩笑笑。   政治老太对完答案问:“我现在从一到十念一遍,有人错了举个手,错的多我们请同学来讲。”   “第一题肯定不会有人错,这道题办公室老师上网找题出卷时大意了,这一看就是小学生水平的题目,你们说是不是?”   韩笑笑举起她白白的手臂:“老师,我后桌错了。”   政治老太:“……”   第一题:   要当一个遵纪守法、文明有礼、对社会有贡献的好公民,按照你的想法,你会怎么做?   A.遵循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要求,提升自己,乐于助人。   B.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C.坚持锻炼,强健体魄。   D.什么都不做。   政治老太问:“那位同学,你选B还是C?”   韩笑笑说:“老师,她选D。”   政治老太皱眉:“那位同学站起来,你是不是勾错答案了?来说说你的解题思路,你的想法。”   狄然站起来,认真地说:“老师,我的想法是,这道题是一道主观题,它问的是我的想法,我的想法就是D。”   “要当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好公民,你能什么都不做?”   “我什么都不做就是对社会最大的贡献了。” 狄然这倒没撒谎。   政治老太愤怒:“你故意捣乱吧?去后面站着。”   狄然不理解:“为什么?这道题本来问的就是我的想法,我说我的想法有什么不对?要我说,这种题就不应该有固定答案,要是有固定答案还问我的想法干嘛呀?”   题干只是和她客套客套,她还把题干当真了。   陆川坐在一旁,忽然强烈感受到狄然的内心。   狄然骄纵、不羁、泼辣、不听话不服管教甚至还有点小跋扈。   但她随心所欲,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也不关注别人的看法。   教条礼仪限制不住她,她和看上去一样,天不怕地不怕。   她只是她自己。   狄然空着手去班级后面罚站。   同时心里暗下决心,再也不写这个鬼作业了。   ☆☆☆   下课后狄然从后面回来,把脸伸到陆川桌子上:“你看到了啊,我可写作业了。”   陆川本来想说数学作业的事情,毕竟每天早上倒垃圾打热水挺烦,现在看到狄然这张笑眯眯的可爱小脸,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噢。”他说。   “不生气了吧?”狄然问他。   “不生了。”陆川轻飘飘道。   狄然伸着懒腰回到座位上:“不生气就好,昨晚写作业到两点呢,困死我了。我睡一会,下节是语文,你别吵我,数学课再叫我起来。”   起来出去罚站。   说着狄然趴下睡了。   陆川把自己的书堆往前推了推,给她挡住老师的视线,又把外套扔给她:“盖着,一会要开窗通风了。”   狄然把头缩进陆川宽大的衣服里,蹭了蹭,一秒进入睡眠。 第9章 敬敏   陆川气消了,狄然当然也不会再写作业,更不会放学后眼巴巴地跟着他去自行车棚。晚自习下课后,她去小卖部买了一瓶冰镇的西瓜味芬达,享受一边吹冷风一边喝冷饮的刺激。   校门口人比平时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看什么,狄然爱凑热闹,拧上瓶盖挤进人堆里看。   陆川推着自行车走出门口没多远,被一个漂亮的女生拦下了。   那女生身材颀长,乌发如瀑又厚又直,一直垂到腰间。一张古典的鹅蛋脸,五官精致美丽。   狄然看到她,愣了一下。   倒不是因为她漂亮得耀眼,而是因为她对狄然来说太熟悉了。   “听说那是附中的校花潘静姝,这次市联考第二,长得漂亮学习又好,听说家境也好,真是女神级别。”   狄然听着旁边人议论,忍不住翻白眼,心想:还女神呢,那你们肯定不知道她私下里多烦人。   潘静姝拉着陆川,神色悲伤:“你躲我?我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我们的事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说说吗?”   陆川不动声色甩开她的手,一脸阴冷,那是狄然从来没有在陆川脸上见过的表情,带着浓重又深厚的戾气:“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潘静姝低着头小声说:“我知道你怪我,那天我说的话是过分了,但是我现在还这么小,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不那么和你说我妈她……”   “我对你妈不感兴趣,别来找我了。”陆川推着车子往前走,把潘静姝落在后面。   “陆川!”潘静姝站在原地喊他,眼睛里泪光闪闪,她此刻也不在乎什么仪态了,冲陆川喊,“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行吗?你等等我就那么难吗?”   陆川像没听到一样,走了几步,随后又把兜里的耳机掏出来塞进耳朵里,把潘静姝屏蔽在另一个世界。   潘静姝站在原地,看着陆川的背影,对她来说做成现在这样已经是极限,她的家教已经不允许她再死皮赖脸追上去了。   狄然戳了戳旁边人,也不管认不认识就问:“她是陆川女朋友?”   旁边那男生正是早上和陆川一起执勤,被狄然用烤红薯袭击过的那个,他看见狄然,条件反射地缩脖子:“我不知道。”   潘静姝掏出纸巾,擦了下眼角,看到周围这么些人,也有点尴尬,她刚准备离开,身边突然围过来几个穿着三中校服的女生。   看到这些女生,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轰然散开。本来热热闹闹的场面,一下子走的没什么人了。   那几个女生清一色浓妆艳抹,打着耳洞,书包耷拉在屁股上,她们把潘静姝围在中间,不停地推搡她。   狄然乐了,心想潘静姝这是遇到收保护费的了。她喝完瓶子里最后一口汽水,盖上盖子就要离开,突然听到后面潘静姝一声尖叫。   “你们干什么!啊——!”   狄然转头,发现这群女生不是在收保护费,而是在扒潘静姝的衣服,还有两个女生扯她头发扇她耳光。   狄然心里一凛,把手里的汽水瓶扔过去,砸在她们脚边:“干什么?给我放开她!”   其中一个画着烟熏妆的女生抬头,冷冷地看着狄然,:“不想死就赶紧滚。”   “然然!”潘静姝看到熟人,连忙挣扎求救。   狄然走过来,手指着烟熏女的鼻尖:“我说,放开她。”   烟熏女也是横,放开潘静姝一个耳光冲狄然的脸扇过来。   狄然反手抓住烟熏女的手腕,往上一掰,像那天早上陆川掰她那样。   不同的是,陆川没用什么力气,她可不会手下留情。   烟熏女挺硬气,她愣是咬着牙不肯叫疼,狄然力气很大,掰着她的手问:“你敢打我?你是不是找死呢?”   几个女生见状,不约而同放开潘静姝,把狄然围起来。   狄然没好气地放开烟熏女,问潘静姝:“静静姐,你不在家待着当你的长公主,跑这里来干什么?吃饱了撑得吧?”   潘静姝掏出手机就要报警,却被旁边的女生一巴掌打掉了。   “到底想干嘛?”狄然回头看了看,保安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锁门了,她只好把肩上的书包摘下来扔在旁边,寻思着这么多人她可打不过,想了想说,“要钱找她要,打架跟我打,但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再敢扯她衣服,老娘让你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几个女生互相看了一眼,又把目光转向狄然身后,那里也站着一个女生。她倚着墙,左手踹在兜里,右手夹着根女士香烟,低头吞云吐雾,狄然远远的,只能看见她一头黄毛。   狄然想:这么装逼,应该是老大了。   她踢了踢脚,准备过去。   狄然不太喜欢装逼,因为装的时候很爽,装不了就很尴尬。像现在,假如她上去给正在抽烟的“老大”补上一脚,那画面落差简直会美得不忍直视。   “敬敏。”   狄然还没走到跟前,身后响起本来已经走远的陆川的声音。   陆川把自行车放下,走过来,把狄然牢牢护在身后。   敬敏抬起头,耳骨上打了七颗耳钉,脸颊动人画着精致的韩妆,她哼笑道:“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她说着,抽出兜里的手,那手里攥着一把折叠刀:“我还想给这位小朋友留点纪念,她是你新同桌?那个是你前女友吧?傻逼一个。”   狄然一下子炸了:“你一个学生带刀上学,你是不是有病?”   狄然像个小牛犊一样,想要破开栅栏往上冲,却被陆川有力的胳膊坚定地拦在后面。   “把你东西收起来。敬敏,你怎么答应我的?”陆川好看的眼角挑起来,反射着天上的寒星,沉声问。   敬敏玩世不恭地把刀装回去,一摊手:“我没想干嘛,她不好好的吗?”   那几个女生放开潘静姝,她赶忙跑到陆川身后,拉着他的胳膊。   敬敏眉毛一挑。   陆川把胳膊抽回来,疏离地问潘静姝:“你受伤了?”   狄然是个不怕事儿大的,在陆川身后咋呼:“当然!她们扒她衣服!”   “你给我闭嘴。”陆川眉宇间充斥着一股戾气。   狄然声音低了八度,不开心地小声嘀咕:“干嘛吼我呀?你还没问我受没受伤呢。”   陆川问敬敏:“你还不走?”   敬敏懒洋洋地把身子从墙上直起来,瞪了潘静姝一眼:“走。”   她这么说着,却没有动作,只是目光来回在潘静姝和狄然身上扫视。   陆川给潘静姝打了车,她一直揪着陆川不放:“我害怕,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陆川把手抽出来,给司机报了地址,看也不看潘静姝一眼,关上车门,嘲讽地说:“送你回家?你又不在乎你妈了?”   临走前他低声对潘静姝说:“我说了别找我了,下次你是死是活我不会再管。”   狄然捡起自己的书包,拍拍灰,背在背上。   陆川跨上自行车,看也不看狄然,飞速离开。   狄然:“……”   不给她打车好歹也说声再见吧?   敬敏深深看了狄然一眼,带着她的姐妹们招了两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三中门口本来就空,一下子被叫走了三辆车,现在更空了,除了还有路灯亮着,其他地方黑漆漆的,空无一人。   狄然没好气地往大道上走,一边走一边骂陆川:“傻逼陆川,招呼都不打就走,是不是有病啊。”   “你骂谁?”   陆川的声音从前面的小巷口里传出来,他把自行车停在巷子里,抱着手臂,一只腿撑着墙,悠悠地看着狄然。   “上来,我送你回家。”他拍拍后座。   狄然出于本能的拒绝:“算了吧,这个天坐自行车太冷了。”   陆川:“……”   “你上不上?”陆川眯着眼睛,威胁狄然。   狄然感受到陆川的情绪,挺没骨气的:“那就上吧。”   “你这山地车怎么还有座?”狄然的脸被风吹得疼,埋在陆川的厚衣服里问。   “敬敏找人装的。”陆川说,“你家住哪儿?”   “龙亭庄园。”狄然说,“敬敏?刚才那个?”   “她有段时间想让我送她回家,我没答应,她自作主张装上去的,我懒得拆。”   “她还挺能的。”   陆川不知道狄然在想什么,提醒她:“你别去招惹她,她就是条疯狗。”   狄然补充:“还是狂犬病晚期的吧?她谁啊?你也不敢惹她吗?”   陆川想了想:“副校长侄女。”   狄然不屑地说:“副校长侄女就敢这么嚣张?”   陆川七拐八拐,把车子停下:“到了。”   龙亭庄园是一片奢华的别墅区,临海而建,不管是地理位置还是风景都是一等一的好。   狄然跳下后座,对陆川说:“其实我看出来了,那个敬敏对你有意思呢,你和潘静姝什么关系呀?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她有男朋友?”   陆川这才想起狄然是从附中转过来的。   海大附中是所私立学校学,也是S省最好的高中,师资力量非常强,随便拿出一个老师便足以秒杀其他中学的高级核心教师,升学率极高,但学费也很贵,一般人家读不起。   “我倒是忘了你们以前一个学校。”   狄然不无惋惜:“你喜欢谁不好去喜欢潘静姝,她那个乖乖女告状精,简直是把她妈的话当成圣旨听,被甩了吧?”   陆川看了一眼狄然:“谁说我喜欢她?”   狄然翻白眼:“那她都找到校门口了。”   “跟你有关吗?”   陆川不想和她多说,跨上自行车,掉头走了。   狄然“切”了一声,扯了扯书包带,回屋睡觉。 第10章 狗洞   陆川连续一个星期早课迟到。   政治老太再喜欢他也忍受不了。   “你每次上课中间进来,太影响课堂纪律了。”   陆川道歉:“对不起。”   政治老太脸色阴沉:“先回去,下次别迟到了。”   这一个星期狄然该吃吃,该睡睡,晚自习偶尔逃个课和张海峰宋博打游戏,日子过得滋润又满足。   “真正的英雄,就是永远不向黑暗妥协。”   吹了一节数学课冷风,黑暗过后光明再来。狄然回到温暖的教室,忍不住发出感慨,转头趴在廖晓吉桌子上玩他的笔。   “然然……”廖晓吉欲言又止。   “怎么了?”狄然垂着一张无辜的脸问,“你想说什么呀?”   廖晓吉很为难:“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川哥他也不说。”   狄然眨着眼:“你说呀。”   廖晓吉咬了咬牙:“是这样的,你不写作业,毕老师罚川哥给她打扫办公室。川哥最近每天早上都迟到,就是在给毕老师值日呢。”   狄然静了一会儿,没听懂,问:“什么意思?她罚陆川?”   廖晓吉:“毕老师那脾气你还不知道?她说这叫连坐,一个不写,一桌遭殃,以后我把作业借你,你抄上吧。”   毕莉莉个子小,生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性格幼稚完全不像个三十岁的成年人,同学私底下给她起了一个“天山童姥”的外号。   狄然听完后拧着小眉毛:“连个屁的坐,是这么连的吗?”   正说着,陆川回来了。   狄然抬眼问他:“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陆川把校服外套脱了,只穿一件毛衣,脖颈修长,他顿了顿:“孙主任听说八班有个改校服的同学,让我提醒改回去。最近也别去上网了,学校要严查晚自习。”   狄然问:“还有呢?”   陆川:“还有什么?”   狄然说:“天山童姥对你做出那么惨绝人寰的事情,你都不打算对你亲爱的同桌说一下?”   陆川有些责备地看了廖晓吉一眼,后者连忙把头缩到桌子上。   “我和你说,你会写吗?”   “当然不会。”狄然梗着脖子。   陆川问:“那我说不说有区别?”   “当然有。”狄然说,“我可以想办法呀。”   ☆☆☆   狄然的办法是个臭办法。   第二天一早,她没打车也没坐公交,路上买了三个鲜肉灌汤包,一路慢悠悠走到学校已经八点半了。 第一节 课八点四十五下课,进了校门走到班级正好完美错开毕莉莉的数学课,今天的数学课过去了,毕莉莉就抓不到她,抓不到她怎么知道她没写作业?   不知道她写没写作业,陆川明早就不用给她打扫卫生了。   狄然的算盘敲得噼里啪啦乱响。   可是学校门口的执勤老师今天不知怎么还在守着,贸然进去会被记迟到。狄然脑瓜一转,福至心灵,绕过大门朝围墙边的狗洞走过去。   那是他们平时逃课上网发现的一个便捷出口,身子一躬就能爬进去。   “我为陆川牺牲太大了。”   狄然嘀咕着,深深为自己无私的精神感动,此刻她觉得自己像一个浑身散发着金光的圣母,将爱的光辉洒向大地,洒向陆川。   狄然想把包子塞进书包,又怕它味道太大散一书包油味,索性将塑料袋叼在嘴里,扒开草丛,蹲下身就要往里钻。   “昨天有学生跟我打报告,说学校围墙有个洞,她好几次看到有同学晚自习时间从这出去上网。”   “说不定就是那些同学为了逃课故意破坏的,等我抓到他们,非得好好说道说道。”   “师傅,麻烦你今天上午把这堵上,需要什么和陆川说,我办公室还有事。”   狄然头已经进洞,屁股还在外面,忽然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大惊失色正要退出去,一个铁锨迎面拍来,毫不留情地拍在她叼着的包子上。   同时一个粗犷的男人声音响起:“没问题,孙主任你忙去吧。”   孙耀德正准备离开,听见动静折了回来,像招财猫一样圆滚滚的两颊肥肉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吓得不停哆嗦,眼睛瞪得比铜铃大。   陆川看上去波澜不惊,但微微张开的嘴出卖了他内心的诧异。   狄然被修墙师傅连拖带拽揪出狗洞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塑料袋被拍得炸开,肉包里的汤水溅了狄然一脸。   狄然抓着师傅的手从地上爬起来,优雅地用手背擦了擦下巴上的包子油,干笑:“呵呵呵呵……吓到你们了吧?不好意思啊……”   ☆☆☆   教导处。   “现在几点了?迟到一节课还不走大门?你想干什么?!”   狄然用陆川递给她的湿巾认认真真地擦着脸,对孙耀德的批评教育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陆川是学生会主席,经常辗转老师办公室处理事情,教导处因此特意为学生会主席开了一个临时座位。   陆川正在办公桌前核对昨天的班级卫生检查和执勤记录情况。   狄然立在窗户前面,被孙耀德训话。   “我问你话,为什么迟到?”   狄然:“起晚了。”   孙耀德:“起晚了,这是理由吗?”   狄然心想:你说不是就不是咯。   “不是。”   “别的同学都能按时起都能按时到校,就你特殊?用不用明天我叫你起床?”   狄然:那你怕是要吓死我。   “不用麻烦您了,我明天肯定不会迟到。”   “你大门不走去走那里干什么?你怎么知道那里有个洞?”   “我偶然看见就走了,走大门只能看见执勤同学的大脸,换条路说不定能看到别的风景,生活要保持活力,敢于尝试嘛。”   陆大脸:“……”   狄然把逃避迟到记名的行为说得清新脱俗,孙耀德却狐疑地问:“你是不是之前从那出去过?”   狄然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怎么会呢。”   孙耀德明显不信:“太恶劣了你!干这么恶劣的事情,下周一升国旗给我在大会上检讨,还有你这校服,那个改校服的人就是你吧?你像样子吗你?”   孙耀德把狄然骂得狗血喷头,丝毫不给女孩子情面。   狄然倒是毫不在意,只是配合地装作低眉顺眼的模样,任他骂也不还口,看上去可怜极了。   孙耀德骂了一会,想起来还要开会,对陆川说:“叫你们班主任来领她,你整理完先回去上课。”   陆川点头,等孙耀德走了,狄然看四下无人,一屁股坐在陆川身边的椅子上,顿时一股猪肉大葱包子味冲进了陆川鼻子里。   陆川快要无法呼吸,停下手里的动作:“这是你想的办法?”   狄然:“虽然计划中途出了意外,但总体来看还是成功的,我相信只要我持之以恒,不懈努力,天山童姥绝对抓不到我。”   陆川一盆冷水扣在她的头上,把她泼醒:“嗯,今天洞就封严实了,明天你钻哪个进来?”   狄然一怔,随即笑容凝固:“对哦……”   陆川收拾完手头的东西,站起来:“回去上课。”   狄然说:“招财猫说了,要让班主任来领我呢。”   “不要给老师起外号。”陆川说,“这个时候知道听话了?我领也一样,你走不走?”   “走。”   狄然站起来,一脸沮丧看起来可怜兮兮,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教导处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可陆川知道,狄然的乖巧都只是看上去的,谁信谁是傻瓜。   ☆☆☆   狄然当天去找毕莉莉进行了一次秘密谈判,具体内容不详。但她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很丧,背靠着窗户对陆川说:“经过我不懈的努力,天山童姥同意了。”   “同意什么?”   以陆川对毕莉莉的了解,他不信狄然能在她手下走过三个回合。   果然,狄然说:“她同意我早上和你一起打扫卫生,不过条件是加了一个人得扫整间办公室,我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是想了想,不能让你一个人太孤独,就答应了。”   陆川咬牙切齿:“哪里不太对?我一个人收拾一个办公桌,两个人收拾十二张办公桌,你说哪里不太对?”   狄然一愣:“那个办公室有这么多桌子?”   陆川冲她招手:“你过来,我告诉你个秘密。”   狄然遍体生凉,踩着数学课本,跳出廖晓吉的桌子,逃之夭夭。 第11章 检讨   陆川从没有对一个人恨得牙痒痒。   哪怕敬敏干了那么多说不出口的垃圾事,他也没有过这股子冲动。   陆川是一个挺淡的人,鲜少有什么人、什么事能挑起他心里一点波澜。他一直活在自己密不透风的世界,用一张冰冷的塑料薄膜隔绝开自己与其他人。   但狄然的出现不仅像一颗石子打进了他心底的那片湖里,激起一片片激荡的涟漪,更有隐隐撕开那层薄膜的趋势。   陆川从很小的时候,就学会怎么收敛情绪,可他最近越来越发现,情绪这种东西,到了狄然面前好像变得收放自如,不用再遮遮掩掩。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狄然一看就是没干过家务的,瘫倒在毕莉莉的软椅上:“好累呀!陆川,我为你简直牺牲太大了!”   陆川在拖地,没好气地说:“你只是擦了桌子而已。”   狄然抬起两只洁白如玉的小手,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半晌又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然后迅速地拿走:“呕——这个抹布太臭了,我早饭都要吐出来了。”   “你用什么擦的?”陆川走过来。   狄然遥遥一指地下那块黑不溜秋的东西:“那个。”   陆川没眼看了,告诉她:“这是擦地的,你看不见它脏?”   狄然狡辩:“我以为老师都不怎么爱干净。”   陆川抬手示意她停住:“从现在开始,你什么也别做。回去上课,不想上课就在那边看书,等我弄完。”   “好的。”狄然乖乖坐过去看书。   没坐下多久,狄然又开始作妖,她拿着一本薄薄的白色书,开始大声朗读:“窗外的狄然然从猪看到毕莉莉,又从毕莉莉看到猪,再从猪看到毕莉莉;但她已分不清楚谁是猪,谁是毕莉莉了。”   开始陆川没懂狄然在说什么,直到看清她手里拿着一本从刘斌桌子上翻出来的乔治·奥威尔的《动物农场》才反应过来。   她是在拐着弯骂毕莉莉压榨他们的劳动力。   “我谢谢你。”陆川说,“你应该把狄然然改成陆川。”   毕竟真正受压榨的是陆川不是她。   狄然一想也是,重新朗诵:“窗外的狄然然从陆川看到人,又从人看到陆川,再从陆川看到人;但她已分不清楚谁是陆川,谁是人了。”   这下是在拐着弯骂陆川是猪。   陆川抬眼,女孩笑得一脸开心,又无辜又明媚,在为自己恶作剧成功沾沾自喜,他准备了一箩筐教训,此刻竟然说不出口了。   陆川淡淡道:“我还以为你的智商就只能看看儿童画册呢。”   狄然也不在意,坐在那嘻嘻哈哈地笑,冬末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洒在她脸上,温馨柔和,陆川看了一会儿,静静别过脸。   ☆☆☆   这天早晨从办公室回来已经很晚了,一般老师不会太过问他俩的去向。一个不用上课每次联考也能全市第一的超级学霸,一个从不听课市联考总分还不到50的无敌学渣。   都没有再好或再差的空间。   但政治老太不一样,政治老太是个很有原则的老太。   “我上次怎么和你说的?你倒好,不仅不改反而给我迟到半个小时,是不是成绩好就不用上课了?是不是学生会的事比学习重要?”   陆川正要解释,狄然把他拦住,她看着一脸怒意的政治老太,恶从胆边生。   “还有这个选D的同学,那种题都能做错,还每天往外面跑?”   “老师!”狄然换上一张乖巧动人的小脸,“是数学老师说每天早上我们必须要给她打扫卫生才能回来,我们也不想耽误课,可是毕老师不让我们走。”   楚楚可怜的台词配上这张马上就要梨花带雨的委屈小脸,如果不是深谙狄然本性,陆川差点也要同情她。   “毕老师的办公室在508,要不您去和她说吧……”   政治老太:“哪个毕老师这么不讲理?你们先回去,我下课去找她,实在太过分了!”   狄然冲陆川挑眉,得意洋洋。   陆川没什么表情:“你太小看毕老师了。”   不知道政治老太和天山童姥有没有在办公室打起来。   当天晚上毕莉莉约谈了陆川和狄然,她对狄然说:“我知道陆川不会干这种事,你以为我是这么好打发的?明天开始,不耽误你们上课,每天早起四十分钟过来扫地。如果不能接受,就去告诉校领导,正好我也想找找你家长,看你总不写作业是怎么回事。”   狄然一缩脖颈子,想到狄俊华的脸,本能地摇头:“怎么会?我才不会告状呢,我对您这个决定没有任何异议。”   陆川:“……”   ☆☆☆   周一的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   滨海城的天湛蓝,没有一丝白云。   三中操场的人造草坪上整整齐齐码着学生的队列。   刚升完国旗,陆川作为学生会主席在台上发言,他面容英俊,嗓音清亮而带有磁性,行为举止极有领导风范。一上台就吸引了台下很多女生的目光。   狄然站在队伍中间扭来扭去,整齐的队形被破坏了美感。   刘斌从队伍后面过来:“你身上痒吗?乱动什么?”   狄然立马站直。   刘斌盯了她一会没有异动,推推小眼镜,又回到队伍末尾。   陆川的讲话不长,但在他之前还有校长讲话,学习主任讲话,纪律主任讲话……狄然觉得无聊四下看了看,所有同学都是一副生无可恋又强撑着的模样。   “狄然,你能不能别动了?升国旗是有班级考核的,你总是动来动去会给咱们班扣分的。”身后的女生出声嘟囔。   狄然转头去看,发现是副班长韩笑笑。   韩笑笑:“你怎么一点班级荣誉感都没有?”   她都这么说了,狄然只得安静如鸡地站着,听着陆川没什么波澜的声音,无聊地在脑海里脑补陆川的木头脸配上各种表情的样子。   可她实在想不出来。   一阵风吹过来,头发扫到眼睛里,她伸手去拨。   身后的女生说:“你再动我叫老师了!”   狄然连回头都省了:“你活得跟个监控器似的不累吗?”   韩笑笑反问:“你什么意思?”   狄然懒得理她,盯着前面同学的后脑勺发呆,韩笑笑又说:“你不是我们班一份子?凭什么我们辛辛苦苦站得那么直得来的分数,你动一动全没了?”   狄然不理她,韩笑笑觉得自己一拳打到棉花上。不对,狄然可算不上棉花,她觉得自己像是打到了一坨冻干的大便上,不仅打不动,还粘一手屎。   陆川讲话结束,孙耀德上台接过了话筒:“下面我简要补充一下……”   狄然忽然看到台上陆川在看她。   孙耀德:“上周教导处抓到了一个行为非常恶劣的同学,迟到、钻洞。二年级八班的狄然,我让你写的检讨书,拿上来念。”   狄然:“……”   她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狄然果断低下头,装作自己不在的样子。   韩笑笑在后面嘲笑:“这下咱们班这个月都不用评优了。”   孙耀德:“高二八班,狄然,八班在哪里?”   狄然一个头两个大:“我招你惹你了?班主任和班长都没说什么呢,你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啊。”   “狄然,没听到孙主任叫你吗?”刘斌着急了,快步从后面走来,啪啪打狄然的脸,“还要让主任叫你第三次吗?”   “太监”附和道:“你快去吧,一会又要给班里扣分了。”   狄然这才不情不愿地迈着步子,走出队伍。   同学检讨可比领导训话有意思,下面开始骚动起来。   陆川在台上整理稿子和桌椅,他把话筒调低,不着痕迹地擦了擦话筒头刚才孙耀德喷上去的口水。   狄然低头慢悠悠地走,盯着自己的鞋尖。倒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在绞尽脑汁想要检讨什么。   孙耀德:“别磨磨唧唧,快走两步。”   狄然走到话筒前,陆川立在她身边。   不过两个人站在台上的性质可是天差地别。要换成别人可能倍受打击,可狄然没皮没脸的,倒是还有多余的心思和陆川扯皮:“陆川,你说招财猫记性怎么就这么好呢?”   陆川听她说了开头就想阻止她,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话筒没关,狄然的话已经随着风儿飘向整个操场。   “陆川,你说招财猫记性怎么那么好呢?”   “你说招财猫记性怎么那么好呢?”   “招财猫记性怎么那么好呢?”   “招财猫……”   招财猫:“……”   陆川很认真地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回答她:“你转过头问问他?”   台下的同学哄笑一片,场面几乎要控制不住。   孙耀德脸大肉多眼睛小,长相相当萌,像只招财猫。   这在学校是人尽皆知的外号,孙耀德管不住学生的嘴,只好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但现在狄然这么一搞,让他脸面全无,顿时气得大叫:“狄然——!”   狄然也是无意,看到孙耀德气势汹汹,大步流星冲她走过来,吓得立马躲到陆川背后:“救我救我。”   陆川本能伸手护住她,抬手拦住孙耀德:“孙主任……”   “你让开。”孙耀德企图绕过她把狄然拉出来,可狄然却在陆川身后和他玩起了老鹰捉小鸡。   “还想打人吗?信不信我给教育局打电话投诉你——!”狄然夸张地喊,凭借着自己的灵活和陆川做挡箭牌,还抽出时间冲孙耀德做了个鬼脸,“略略略……你来抓我啊!”   孙耀德从事教育行业二十多年,从来没见过狄然这样的学生。还在学校大会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一时不知怎么收场,狄然更是丝毫不给他台阶下,于是当场动了真怒:“你给我过来!”   陆川怕他生气下手没轻重,让狄然站在自己身后,上去架着孙耀德:“孙主任您别生气,让我和她说。”   台下跑过来几个保安,狄然一哆嗦,觉得事情大了,硬着头皮说:“就是,你先别生气嘛……让陆川和我说吧。”   孙耀德差点被狄然的“厚颜无耻”气得昏过去,他推开陆川,冲着狄然过来。   他们靠近台边,陆川被孙耀德一推凳子一绊,踉跄地摔了下去。   “陆川!”狄然大叫一声。   保安和老师都上来了,孙耀德吓得不轻,下面也有学生往台前跑。   狄然突然福至心灵,不知道是怂得还是吓得,“纵身一跃”跟着陆川跳了下去。   差不多两米高的台子,陆川身体着地一阵痛,意识还是清醒的,刚想挣扎着爬起来,就被后面跳下来的狄然又压回地上。   狄然晃了晃他,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确认他有没有受伤:“你没事吧?脑袋有没有震?骨头没断吧?脚崴了吗?”   陆川尴尬地按住她的手:“我没事,你起来。”   狄然一副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你要是有事我怕是要愧疚一辈子的表情:“真的没事?太好了,那你借我躺一下,我要有事了。”   说完立马闭着眼躺在陆川身上,一动不动地装晕,还不忘提醒陆川:“快闭眼!”   陆川:“……” 第12章 受伤   校医院。   “你再帮我看看,我浑身都疼,特别不舒服呢。”   狄然矫情地拉起裤腿,企图找到一些血腥的场面,好在校医院多停留一会,可是除了脚腕破了点皮,她一点外伤都没有。   陆川在旁边的床上问:“能走了吗?”   医生给狄然涂了紫药水,纱布都不用包,大手一挥:“都走吧。”   狄然不乐意:“我好饿,那你给我打点葡萄糖好不好?陆川打吗?我请客。”   医生严肃地说:“你当校医院是食堂?饿了去吃饭。”   “你没听说过人家中学,学生为了省下吃饭的时间学习,都一边打一边葡萄糖上课呢。”狄然看陆川已经在起身穿鞋子,顿时很有危机感,连忙说,“你就给我挂一瓶,挂了我就走,带到教室去上课,不占你们床位。”   陆川走过来,对医生说:“您忙去吧,我们马上就走,谢谢了。”   医生走了,狄然哀嚎:“川哥!招财猫和老刘就在外面,我会被他们吃的骨头都不剩的。”   陆川板着脸:“第一天就和你说了,没有解决的能力就别惹事。”   狄然耷拉着头不说话:“那我能怎么办嘛?”   陆川没再说话,狄然抬头看他,发现他也在看自己,面容严肃但不冷漠,看上去这严肃倒像是故意摆出来。   “你刚才为什么跳下来?”陆川压低了嗓音,帮她把鞋子拿过来让她穿。   狄然:“没想那么多,反正不高,又摔不死……”   “胡闹。”陆川呵斥,“万一你头落地怎么办?台下有石头、钉子、玻璃渣怎么办?你平时疯我不说什么,但这种事怎么能当成过家家?”   “不是过家家。”狄然穿鞋的手停住了,抬头用那双好看的眼睛虔诚地盯着陆川。   一瞬间,陆川差点以为狄然会说“因为你很重要,你对我而言不是过家家”之类煽情的话。可那毕竟只是小说里的情节。   狄然特别认真地说:“电视剧不都是这么演的吗?女主和男主要一起跳下悬崖才有生存的机会,留在上面会被坏人砍死的。”   陆川:“……”   狄然蹦下床牵动腿上的伤,疼得站不稳,差点跪在地上。   陆川把她按回床上,蹲下来检查。   狄然的腿虽然只破了一点皮,但膝盖青了一块,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淤血,看着挺吓人。   “医生说没事,其实有点疼。”狄然可怜兮兮地说。   陆川是不信校医院医术的,所以没有让医生给她打吊针。   刚才狄然嬉皮笑脸的,他以为没事,现在看来是真的疼。   陆川想了想,蹲在狄然身前:“上来,我背你。”   “不用了吧,我自己能走。”狄然想了想,觉得这么点伤还要陆川背着真是有点矫情。   “上来。”陆川没有多说,简单两个字充满不可违抗的味道。   “好的。”听他这么说,狄然立刻毫无底线,很自然地趴在陆川背上,心想陆川成年以后走出社会,一定是霸道总裁中的战斗机。   陆川问:“你笑什么?”   “你真是霸道总裁。”   “成绩那么差了,还看玛丽苏。”   狄然问:“你以后当霸道总裁吧,肯定一堆女人被你迷死。”   陆川不受她蛊惑:“你自己当吧。”   狄然撅着嘴:“不当霸道总裁,那你想当什么?”   狄然趴在他背上,说话间温热的呼吸撒在他的脖子上,弄的他有点痒。陆川静了一会儿:“法官。”   狄然想起陆川这一板一眼的样子,觉得他当法官一定也是个无敌帅气的禁欲系法官:“你一定会是个特别厉害的法官。”   今天狄然出奇乖巧,顺着陆川说话,搞得陆川挺不可思议,以为她受什么刺激转性了。   陆川垂着眼:“只是想想。”   “不会啊。主席那么厉害,当个法官小意思嘛。”   陆川没有再说话,背着狄然往外走。   校医院虽然不是正规医院,也还是有淡淡消毒水的刺鼻味道,走廊很长。前方光线透过大门投映过来,照得白墙壁和白瓷砖都亮堂堂的。   陆川的身体很热,也很硬。   狄然第一次这样被人背着,有点不好意思,挣扎着说:“要不你放我下来吧。”   陆川怕她掉下来,用手托住她的屁股:“别乱动。”   狄然看到陆川脖子有点红,心想自己是不是太重了?   “我是不是有点……”   “有点什么?”   “有点重。”   陆川淡淡道:“没有。”   门口,孙耀德和刘斌等在门口。   狄然把头埋进陆川的肩膀,听陆川说:“孙主任,狄然膝盖有淤血,我请个假,带她去外面的医院看看。”   “不行。”孙耀德说,“校医院不能解决偏要上课时间出去看?那地方不高,能摔成什么样?你把医生叫过来我来问。”   陆川分毫不让:“台子不高,但落地受力的部位脆弱也会受伤,校医院条件有限。您要是还对早上的事生气,我先替狄然给您道歉,等回来再让她做检讨,您看行吗?不行我只能去校长办公室请假了。”   狄然从没有见过他这么强势的一面,   她手指微动,在陆川的衣服上抠了抠,觉得陆川背脊坚硬而结实,充满安全感。   刘斌想了想,对孙耀德说:“孙主任,不管怎么说先去医院吧,孩子身体比较重要,有什么事等回头再解决。”   孙耀德脸色阴晴不定,狄然趴在陆川肩头,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不说话。   没有早上那股嘚瑟劲儿,看上去的确不是很好。   孙耀德恨恨地指了指狄然:“等回来找你算账。”   刘斌问陆川:“你没受伤吧?”   陆川摇摇头:“没事。”   刘斌又复杂地看了看狄然:“去吧,快去快回。”   等陆川走远,狄然才张嘴说话:“我好像一直给你添麻烦。”   狄然不是给别人添麻烦,她本身就是个麻烦。   陆川停下来,小心地俯下身子,把狄然往背上带了带:“你是在给我添麻烦吗?你是在找我的麻烦吧?”   “但我觉得你不讨厌我。”   陆川背着她走过足球场,穿过教学楼,来到大门口,门卫看到是陆川,没要假条就把门打开了。   “不讨厌。”陆川说。   他招了一辆车,小心地把狄然放在后座,自己坐在副驾驶:“你挺有意思的。”   陆川把她说的那么清新脱俗,反而让狄然有些害臊,她连忙摆手,谦虚道:“没有没有,我只是多动症和神经病。”   陆川没再说话,路边的景色匆匆而过。   他抬头,在后视镜里端详着狄然,狄然正在发呆,无意识地扁嘟着嘴,靓丽的面容带着稚嫩的孩子气。   狄然的眼睛很好看,她瞳孔大而黑,占据了眼睛的大部分,使那看上去非常有神,亮晶晶的。   狄然不知道陆川在看她,她发了一会呆,看着司机和副驾驶中间的小镜子。镜子里只能看到陆川棱角分明的额角,他眉毛粗而浓密,眼神坚毅而锐利,哪怕在看风景的时候,身上都散发出内敛、但大刀阔斧的气势。   陆川这样的人,一定有很多人喜欢。   狄然想。   到了医院,陆川去排队挂号,给狄然买了一个可爱多让她在椅子上坐着。   省会城市大医院看病的人太多,队伍摆了半个大厅,陆川排了很久的队才挂到号,回来时狄然的可爱多已经吃完了。   “在四楼。”陆川很自然地蹲在狄然前面。   狄然把手里的雪糕皮一扔,双手挽着陆川的脖子,趴在他的背上。   “刚才你排队,这边过来一个病人,身上没有外伤,但是很虚弱,你猜他是怎么了?”   陆川很配合地问:“怎么了?”   狄然神秘地趴到他耳边:“他吞了一根笔,被卡住了。”   陆川:“……”   陆川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狄然揪他的耳朵:“陆川,你笑起来真好看。”   陆川立马不笑,耳朵红了:“你在后面还能看到我笑,你的眼睛是不是自带穿透?”   一般这种情况,换成别人都会羞涩一笑说“谢谢”,可陆川不知道是不懂套路,还是反套路能力太强,一句话顶的狄然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又揪了一下他的右耳朵:“你走过了,右转!”   陆川一看,的确走过了,连忙回过头右转进了诊室。   “得去拍个片子,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医生开了单子,递给陆川,“你去付钱,女朋友先放我这。”   陆川问狄然:“等我回来,饿吗?”   狄然刚吃过雪糕嘴巴有点干:“想喝水。”   陆川表示知道了,拿着单子下去付钱。   这个时候诊室正好没人,医生和狄然闲扯:“你男朋友看上去挺稳重。”   “他不是我男朋友。”   狄然想:陆川看上去像我男朋友吗?   医生不信:“都关心成这样还不是?我又不是老师,你怕什么?现在的年轻人,嘴里没真话。”   “真不是。”狄然有点尴尬,小声解释。   陆川一会就回来了,给狄然买了一瓶水,把收据给医生。   医生看过收据,笔往胸口的兜里一插:“过来拍片子。”   从在校医院上药,到来医院一套检查下来,上午已经过去了,狄然骨头没事,医生开完药就让他们走了。   走出医院,狄然坚决不用陆川背了,自己拉着陆川一瘸一拐地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完病神清气爽了,她开始嘚啵嘚起来:“我说了不用背,我哪有这么娇气?你是不是以前背潘静姝背习惯了呀?”   陆川不扶她了:“我早晚有一天把你这张嘴撕了。”   她走不稳,连忙抓紧陆川的袖子:“川哥,我错了。”   陆川这才重新架上她的胳膊,问:“吃什么?”   狄然想了想:“想吃垃圾食品。”   于是陆川带她进了肯德基,要了两个烤堡,两份炸鸡,两份薯条,一杯可乐,一杯奶茶,还给狄然点了一个草莓圣代。   狄然要付钱,被陆川拦住:“坐着。”   陆川吃东西很快。   薯条不蘸酱,汉堡一口咬下去小半个。他吃东西算不上优雅,甚至还有点粗鲁,狄然却很喜欢,觉得很豪迈而不拘小节。   “你很像军人。”狄然抹了抹嘴,问,“你爸爸当过兵吗?”   陆川给人感觉十分硬气,尤其是某些时候,和他待在一起非常有安全感。   “我叔叔是退役军人。”陆川表情晦暗,“我爸管不了我了。”   狄然咬着圣代的塑料小勺,想了想,开口:“我亲爸,他也去世很多年了,如果不是有照片,我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了,但我还记得他身上的味道。”   “小时候我们住在军区大院,楼是土棕色的沙墙,院里种了很多梧桐树,我住在二楼,推开窗户就能碰到树的叶子。每次想起来都觉得那些记忆是我生命里最不能缺少的一部分。”   陆川安静听着。   狄然:“我有时候也会想他,但不会很难过,他在另一个世界也许过得更好呢?再也不用操心他调皮的女儿了,你说对吧?”   陆川:“该操心还是要操心,不过我爸还活着。”   狄然一口可乐喷出来。   陆川递给她餐巾纸:“不过和死了也差不多。”   狄然不敢再说话,小口小口喝着可乐,刚才喝过水,觉得有点饱,于是习惯性地往对面推了过去。   陆川不解地看着她。   “不好意思。”狄然连忙拿回来,想起小时候的事,她竟然恍惚着把对面的陆川当成了李东扬。   每次吃饭,狄然总把自己吃不下的丢给李东扬,李东扬也不嫌弃,把她剩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   狄然尴尬地说:“想起一个朋友,我俩一起长大的,我吃不完的东西他总会帮我吃完。”   陆川没抬眼,食不知味吃完最后一口:“走吧。”   “我还没吃完呢。”狄然看了看手里剩下的半块汉堡。   “还吃?”陆川说,“都这么重了还吃,想压死我?”   狄然:“???”   陆川伸过手:“算了,我帮你吃吧。”   狄然拉着脸:“陆川你有病吧?我还没吃饱呢!” 第13章 叫家长   狄然一回来就被通知去教导处找孙耀德。   张海峰:“厉害然然,一战成名。”   宋博:“骂完人就跳台自杀,这个思路很新颖,下次我学习一下。”   狄然觉得很丧:“谁知道话筒没关?不过他脾气也太大了吧,不就叫了他一句招财猫?至于吗?”   “我现在去,他会不会打我呀?”狄然眼睛咕噜直转,充满狡黠。   陆川说:“你怕他打你?我还当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狄然说:“我不怕他打我,我怕他叫我家长。”   想到狄俊华,狄然浑身一凉,打了个哆嗦。   陆川以为她吓着了,于是说:“我陪你去。”   狄然抬头,陆川站在她身前,低着眉眼,好看的眼睛醇和,目光如炬。   她忽然觉得很有安全感。   狄然刚想说不用,就听宋博说:“学校的套路,一般是叫家长了。”   狄然特别没骨气,拉着陆川的胳膊站起来:“那你陪我去吧。”   ☆☆☆   孙耀德看狄然进来,指了指自己前面。   陆川给狄然搬了个椅子,让她坐着。   孙耀德皱着眉:“我第一次见坐着挨训的,你家长联系方式给我。”   狄然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诚恳地道歉:“老师,早上是我的错,我不该叫您外号。但是你也不能全怪我对吧?学校教育我们,用完水龙头还要随手关上呢,那您不关话筒我怎么知道?”   “这件事我看这样吧,我和您道歉,写检讨,记过,您骂我一顿打一顿都行,家长就别叫了。”   孙耀德在学生系统调狄然的家庭信息:“你是在教我怎么做吗?”   狄然连忙扑上去抢鼠标:“老师!别叫家长啦!我爸忙着呢!”   孙耀德冷脸:“你爸忙?有多忙,比校长还忙?比教育局长还忙?比市长还忙?”   “市长没我爸忙。”狄然嘀咕。   “你爸干嘛的?”孙耀德问。   狄然诚恳地说:“夜市西头卖煎饼果子的,你叫他过来耽误他生意,耽误他生意他就少卖几个煎饼果子,少卖几个煎饼果子那我下学期就没钱交学费了呀!你这不是影响我学习吗?”   孙耀德:“……”   他来拿鼠标,狄然从胸口把它塞到衣服里。   孙耀德:“……你这塞胸衣是什么毛病?!”   “老师,别生气嘛。”   狄然腆着脸装可爱,拖着残腿走到孙耀德身后帮他捏肩。   孙耀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抖开她。   狄然双手齐下,恨不得给他做个全套的马杀鸡,谄媚地笑:“老师,我也没犯什么大错误嘛。我不就迟到钻了个洞,改了个校服,在大会上不小心叫了您的外号吗?”   孙耀德心想:这难道不是大错误吗?   “我已经知道错了,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您看您肚子这么大,一看里面就有很多船呀!”   孙耀德冷漠:“别拍马屁了,拍马蹄子上了。”   狄然哭丧着脸:“非要叫家长吗?”   孙耀德想了想,通融了一下:“你爸忙,那叫你妈来吧。”   ☆☆☆   狄梦今天轮休,正在甜品店和姐妹们喝下午茶自拍发朋友圈,忽然接到狄然的电话,让她到学校来一趟。   教导处狄然和孙耀德大眼瞪小眼地坐着。   孙耀德也是第一次见狄然这种学生,软硬不吃,你只管骂,她就笑眯眯看着你。骂了半天也累,只得坐在那里和她苦口婆心地讲道理。   那天在校门口见过的英俊男生给她开了门。   狄梦画着美艳的韩妆,背着她的香奈儿包包,穿着一条蕾丝鹅黄针织连衣裙,露着大长腿,踩着细高跟长筒靴充满气势地进来。   孙耀德愣了一下,不知道狄梦是谁,狄然说:“我妈来了。”   狄梦伸出涂成酒红色的指甲,戳了戳狄然的脑袋:“狄然然,又惹什么事了?你就是个惹祸精,每次都要别人给你收拾烂摊子!”   孙耀德:“你是狄然的……妈妈?”   狄梦气得翻白眼,小高跟前尖踢了狄然一下:“你才是她妈。”   狄然被踢得很痛,蹦起来:“你有病啊——!”   狄梦看她站着膝盖伸不直,疑惑地问:“你腿怎么了?”   转头冷冷地盯着孙耀德,“你打我妹妹了?”   狄梦很美,和狄然的可爱灵动不同,狄梦的美是明艳而贵气的,这种美人在冷脸时自带女王气场。   孙耀德被她看得发怵:“没有,狄然是……”   孙耀德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狄梦,狄梦听完之后直皱眉,孙耀德看她刚才下脚踹狄然,怕她再干出什么事情,劝道:“你也别生气,学校找你过来是协调解决办法的,我们肯定不会因为这点事开除学生,但为学生好是我们共同的责任,你说是吗?”   狄梦捋了下她的大波浪长发,问:“就这些?没别的?”   狄然气鼓鼓地窝在椅子上:“没了。”   狄梦很不理解,对孙耀德说:“这点事用叫家长吗?她没逃课没打架没乱搞男女关系,你们教育她不就完了?再不行打她一顿啊。”   孙耀德:“学校怎么能打学生……”   狄梦:“是狄然不对,我和我爸平时忙,分不出时间管她,她从小无法无天什么事都干。下次遇到这种事,孙老师你不用给我打电话,只要不给打坏了怎么着都行,她就欠收拾。”   孙耀德:“我们不能用暴力来管孩子,这个年龄的孩子,越打越叛逆……”   狄梦又说:“下不了手?我帮你,那边的帅哥,笤帚拿我用一下。”   狄然脸色马上变了:“陆川,别给她。”   狄梦扔下包,还没等陆川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抢过笤帚。狄然在她拿凶器的时候,已经不管腿上的伤,“哇”地一声跳开了。   狄梦拿着笤帚柄,嫌下面碍事,双手一掰直接断了,孙耀德包括陆川都被她这一手吓呆了。   “——老师——救我救我!”   狄然闪躲狄梦,躲在孙耀德背后。   狄梦抄起笤帚柄打狄然,但大多数都打在了孙耀德身上。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孙耀德没想到狄然的姐姐比她还奇葩,叫苦不迭,“陆川,快!”   他唤陆川过来拦着狄梦。   “陆川你别过来,这母夜叉打人很疼的!”狄然连忙大喊。   孙耀德心里很凉:你姐打陆川疼,她打我就不疼吗?   狄梦:“你叫谁?过来!”   “老女人,你打死我算了!李东扬回来会给我报仇的。”狄然仇恨地说,从胸衣里掏出孙耀德的鼠标,扯着一头的线,把鼠标头甩到狄梦的脸上,又抽回来,再甩,再抽,把狄梦的刘海抽得凌乱不堪。   狄梦火.药桶彻底被点燃:“你以为搬李东扬出来老娘就怕你啊?!”   说完直接把手里的东西朝狄然扔过去,狄然低头闪避,笤帚稳稳砸中了后面看热闹的老师。   那老师在喝着茶,一个笤帚把儿袭来,茶水洒了一桌子。   狄然扒在孙耀德肥厚的肩膀上,偷偷看狄梦:“狄梦,你怎么像个泼妇一样?太给我丢人了。”   狄梦深深看了狄然一眼:“以为我治不了你?今天来的要是我爸,看你怎么收场。”   狄然吐吐舌头,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不妥。   她知道狄梦为什么突然生气。   前面她打狄然只是例行公事打给老师看,后面狄然提到李东扬才是狄梦生气的原因——李东扬删了狄梦的微信。   狄然心想:蓝颜祸水李东扬,得想办法让他哄哄狄梦,不然自己以后就不好过了。   狄梦有点难过,背上包。   “你要走啊。”狄然弱弱探出头。   狄梦白她一眼:“少惹点事吧,下次这种事别叫我来。”   “老师,你没事吧?”   孙耀德发型凌乱,微喘着气,无力地摆摆手。   “我就说别叫我家长,你还不听。”   狄然很不要脸把锅甩到孙耀德身上。   孙耀德身心俱疲,对狄然说:“你先回去,就上次和今天的事情写一篇两万字的检讨给我。”   狄然:“……”   ☆☆☆   狄然走不动路,把腿脚的力气都用在了嘴巴上:“她警校毕业的,我打得过她吗?越老越暴力,女人都是这样吗?”   陆川问:“受伤了?”   狄然摇摇头:“都打在孙主任身上呢,他是个好人,下次我不叫他外号了。”   陆川扶着她,狄然又说:“狄梦那个样子谁敢娶?我这么多年没有姐夫不是没有原因的。以前是有人追过她,在看过她实训以后,全都跑得没影了。”   陆川:“真的喜欢一个人,不会介意这些。”   狄然:“你不懂男人,男人不就是嘴上说喜欢你的全部,霸道也好刁蛮也罢我都爱,可实际上还是要那种温柔可人的吗?”   “李东扬以前还说过,虽然我能嘚瑟能惹事,但他找女朋友就要找我这样可爱又机灵的,照样一转身找了几十任女朋友。”   想到李东扬,狄然掏出手机给他发消息,让他把狄梦加回来,不然自己要倒霉了。   李东扬那边很快回复:【知道了,还有两个星期才能回国,等我。晚上早点睡,再超过一点不睡觉,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啰嗦了一大堆,末了加了一句:【发张自拍过来,好久没见,想你了。】   狄然略加思索,打开图库,发了一张刘亦菲的照片给他。   李东扬很快回复:【真不要脸。】   狄然笑着关上了手机,抬起头发现陆川刚别过脸去,一脸漠然。 第14章 挨罚   狄然腿受伤干什么都不利索,蹲个坑都哆哆嗦嗦能用左脚把右脚绊在坑里,陆川在班上安排了个女生陪她上厕所。   “你别看我,我还不想和你一起来呢。”狄然傲娇地对着一脸不乐意的韩笑笑说,“你能别一脸我糟蹋你的表情吗?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我对你做什么了呢。”   韩笑笑哭丧着脸:“完了完了,就上午那个事儿,咱班这学期都不用评优了。”   狄然蹲完坑,大摇大摆地在韩笑笑眼皮子底下提裤衩,露出两瓣白白的小屁股蛋:“不评就不评,因为没有才不害怕失去,省得你整天提心吊胆谁又给你们班扣分了。”   韩笑笑捂着眼背过身:“你提裤子能不能说一声!不要脸!”   狄然一耸肩:“都是女的怎么了?我上好了,你扶我。”   韩笑笑特别嫌弃她:“手还没洗呢……”   狄然一副流氓作派,心安理得地把半个身体的重量挂在韩笑笑身上,洗完手还顺手摸一把她的胸,腆着脸说:“你真大呀。”   韩笑笑回去以后就和陆川告状:“我不管她了,她简直不要脸。”   狄然很无辜地眨巴眼:“她怎么骂人呀?”   陆川知道狄然是什么德行,于是说:“以后我陪你去厕所。”   狄然假装扭捏,眼睛却很明亮:“这……不太好吧?”   陆川深深看了她一眼,沉声问:“你还知道不好?把人气走的时候怎么不觉得不好?”   狄然破罐子破摔,痞痞地倚在墙上:“反正我都气走了,那怎么办呢?”   前面的韩笑笑转过头来投降:“我就随便说说,你俩能不能别这么一本正经地讨论了。”   狄然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谢谢你啊,我就知道,胸大的妹子都善良。”   ☆☆☆   晚上放学,陆川让狄然等等。   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陆川还在擦黑板收拾讲台。   狄然不知道陆川要干嘛,于是说:“同桌,我能走了吗?再晚不方便打车了。”   陆川看了一眼时间:“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好的。”狄然本来想说不用,她打个车就行,可接触到陆川强硬眼神的一瞬间,又果断改口,“好的,川哥,我没有意见,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后来才发现,陆川送她果然很有必要,教室在三楼,没人扶她单脚跳下来都得累个半死。陆川手臂上的肌肉强健有力,她撑着他的胳膊,每次跳起来垫脚都不需要自己出力,一蹦一蹦轻松得很。   好在旁边的是陆川,要是韩笑笑,可能早就被她坠得累瘫在地上。   “等我一下。”   陆川去推车,把狄然放在教学楼下的花坛边,天气逐渐回暖,晚上平静无风,没有前几天那么冷。   狄然裹着外套坐在花坛上等陆川。   楼道柱子后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开始狄然没注意,突然又传来一声轻微的呻.吟,狄然才发现那里有一对情侣在接吻。   狄然脸红红的,听也不是,走也走不了。   陆川从车库过来,那对情侣也正好拉手出来,打了个照面。   廖晓吉嘴巴有点红肿,一脸慌张,看着狄然。   拉着他手的是个帅气高大的男生,他看到狄然也有点慌乱,匆忙放开了廖晓吉的手。   凉风习习,狄然脸上发烫,不知道怎么办好。   陆川没什么反应,招呼狄然:“走了。”   狄然撞破了别人的秘密,尴尬得不行,手忙脚乱爬上自行车后座,把脸埋在陆川背上不肯抬起来了。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陆川车停在小区门口,问她:“里面远吗?”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受了刚才廖晓吉的刺激,突然不想松开陆川了,她缩了缩环在陆川腰上的手,又觉得不太好,稍稍放了放:“挺远。”   才百来米的路,陆川一直把她送到家门口。   “那我就走了啊。”狄然一只脚杵着墙,犹犹豫豫地对陆川说,“我进去了。”   陆川看着她,眼里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走吧。”他静了一会,“早点睡。”   ☆☆☆   大厅关着灯,黑黢黢的,狄然悄声脱掉鞋子,蹑手蹑脚往楼上走。   身后的饮水机响起来,狄然站住不敢动了。   “这么晚才回来。”陈述的语气而不是询问。   灯开了,狄俊华端着水杯站在饮水机旁边,平静地看着狄然。   狄然楼梯爬到一半,低头看着自己的草莓短袜,有点不安。   狄俊华身材高大,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然而实际年龄已经快五十了,他带着无框眼镜穿着家居服和棉拖,面容端庄斯文,气质安定冷峻。   狄俊华看了一眼手表:“十点四十。”   狄然小声说:“我腿摔伤了,走得慢。”   狄俊华皱眉:“我在窗前看到一个男生送你回来。”   狄然刚要说话,狄俊华拿着水杯走过来:“然然,你知道我不喜欢你撒谎。”   狄然低着头,认命道:“是我同桌。”   狄俊华从她身旁走过,声音毫无波澜:“到我书房来。”   ☆☆☆   狄俊华的书房是别墅里最大的一个房间,六十多平米,向阳的房间,大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远处的海景。书房里两面墙是用书柜填满的,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书,每一本狄俊华都做过标记。   狄然乖乖坐在办公桌旁的红木椅子上,狄俊华从书架上挑挑拣拣抽出一本霍布斯的《利维坦》放到她面前,自己坐在电脑前,心无旁骛地办公:“困了就去泡杯咖啡,5000字感想。准备好就开始吧。”   狄然拿过书,可怜兮兮的:“我今天受伤了……”   狄俊华不看她:“伤不是你自己摔吗?医院都去了能有什么事,你姐已经把你在学校干的事告诉我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狄然:“……”   “明天不要麻烦同学,我让司机送你。”   “我不要!”狄然反应很大。   狄俊华一挑眉:“为什么?”   “我可以打车,别让你司机来我们学校。”   狄俊华看了她两眼:“随你。”   狄然叹了口气,抱着书走到落地窗边,窗外月色如水,海面风平浪静,波光粼粼。她坐在地板上,倚着窗玻璃,一页一页地翻读。   夜一点半,狄然抱着书睡了过去。   狄俊华关上电脑,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和太阳穴。   末了,他拿起桌子上的一副相框,安静地看了一会。   相框里的照片上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和狄然五分像,还带着两份神似。她穿着一条白裙子,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回头看着镜头,飞扬的长发融入海风和浪花,笑得美好温暖。   狄俊华放下相框,走过去把狄然抱回屋,狄然睡得和死猪一样毫无知觉,打着呼噜口水流了一下巴。   ☆☆☆   狄然养腿这段时间,没办法上蹿下跳,加上狄俊华给她安排了任务,只能每天老老实实在座位上看书。   一开始陆川看她在看书,以为她摔傻了。   狄然蔫不拉几地说:“哈,没想到吧,我也是个文化人呢。”这句话说得软绵无力,半点没有她平时的气势。   狄然一连断断续续看了三天,换了两本书之后,陆川才确定她是认真的。   “好吧。”狄然坦白,“我爸罚我的,两本书,一万字读书感想。”   陆川漫不经心回过头干自己的事情:“我还以为你爸会让你看《论让煎饼果子做起来更好吃的100种方法》。”   陆川的冷笑话实在太冷,冷得狄然无法承受,她半死不活地趴在桌子上:“我觉得我可能要英年早逝。”   陆川收拾东西出去执勤。   狄然正趴着,后背被廖晓吉戳了一下:“狄然,我有事想和你说。”   那晚撞到廖晓吉和那个男生接吻以后,这两天廖晓吉都没和她说过话。狄然愣了愣,起身跟他出去。   廖晓吉把她带到走廊尽头的杂物间,关上门。   狄然知道他想说什么,连忙表态:“我不会和任何人说的,我保证。这个班里除了你和我和陆川绝对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她把该说的都说完了,廖晓吉反而没话说了,他腼腆地笑了笑:“谢谢你啊,因为学长在申请保送,被别人知道很麻烦的。”   狄然了然地点点头:“他很帅啊。”   廖晓吉脸红了:“还好吧。”   “我们俩上学期刚在一起,他是我在校报部门认识的学长……”   “嘭——”杂物堆后面传来重物掉落的声音。   狄然和廖晓吉同时转头,看到一个女生正弯腰捡水壶。   “你在这做什么?”狄然认出了那个女生是她们班的,还是那天逃课回来和她就“屎”的问题呛起来的那位。   女生没说话,扫视了廖晓吉一眼,抱着课本出去了。   “你等等。”狄然要拉她,被廖晓吉拦住。   廖晓吉咬着嘴唇:“郑雅欣应该不会乱说吧。” 第15章 心跳   陆川还是每晚坚持载狄然回家,他和狄然家住在相反的两个方向,每次送完狄然兜兜转转要十一点才能回家,早上又要提前四十分钟去打扫办公室,白天偶尔还能看见他打哈欠。   自从被狄俊华发现以后,狄然不敢让他送到门口,在小区门口就停下:“你快回去睡觉吧。”   陆川面有疲色,也不说好还是不好,他问狄然:“你爸让你写的东西,你写完了?”   狄然现在最怕听到这个,顿时崩溃:“看都没看完!”   陆川抿笑:“回去睡吧。”   “睡不好,他明晚要检查。”   “做不完能怎么样?”   狄然静了一下,小声说:“他不会打我,但我从小就怕他。”   在狄然还没见过狄俊华之前,这种怕就已经扎在心尖上了。   那时候军区大院的一些老人吃饱饭后,三三两两躺在梧桐树下的躺椅上晒太阳,看到小狄然跑来跑去地玩,会无聊地吓唬她:“然然,你妈被妖怪抓走了,你想不想她?怕不怕?”   那时候,远方抢走江泠的那个叔叔在狄然心里一直是西游记里妖怪的形象,后来这些幻想随着年龄长大烟消云散,但那股恐惧却在心里扎了根。   她对着狄俊华,总是一股提不起劲的状态,而狄俊华长期以来上位者的威压,稍稍外放一点就能碾死她。   陆川说:“别想那么多,回去睡。”   “看完再睡。”   “不准熬夜。”陆川皱着眉,狄然愣了一下。   陆川也觉得刚才的语气过于强硬,他改了个口:“别熬夜。”   狄然鬼使神差点头,觉得陆川说话的语气真酷。   狄然那一晚上睡得很香,完全把回家继续赶夜工的打算置之脑后,什么霍布斯卢梭通通忘到天边去了。早上起来的时候,狄然甚至怀疑昨晚陆川给她下了睡眠蛊。   一个人带着烦心事怎么能睡得这么好?   可狄然就是睡得很安稳,安稳到她早上起床有一股浓浓的负罪感,身上还压着一万字的重担,有点喘不过气。   过了一会儿狄然才觉得,她可能不是喘不过气,只是饿了。   路过早餐店的时候,狄然想了想,买了两份蟹黄灌汤包,藏在书包里带进学校。   早自习快结束,陆川才背着书包匆匆进来。   狄然不可思议道:“主席竟然迟到了!”   陆川看了看表:“主席有不用上早自习的特权。”   “吃饭了吗?”狄然问。   陆川摇头,他昨晚只睡了两个小时,早上没听见闹钟差点起晚,哪来的时间吃饭?   狄然把蟹黄包递给他,装模作样地说:“你吃这个吗?早上买多了,没吃完。”   陆川看着那根本没动过的盒子,会心笑了笑,接过来:“谢了。”   狄然看到他的脸,一下子愣在那儿,她呆了半天,脑子里几个念头闪了闪,最后涩涩地问:“同桌,你昨晚是纵欲过度了吗?怎么这么大黑眼圈?”   陆川出门时没照镜子,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差,他随手摸了一下,没放在心上。   陆川在书包里掏了掏,掏出一沓稿纸放在狄然桌子上,转过脸去不自然地说:“昨晚回去找,没想到真的在,以前写的,你拿去用。”   狄然怔怔接过来,那是两份穿插着读书笔记的读后感,一份《利维坦》,一份《社会契约论》,厚厚的,捏起来十几页。   “这是……你写的?”狄然脑子死机了,她眼神明亮又带着些灵动,看着陆川,“你昨晚写的?”   陆川把脸转过去,不想让狄然再看清他的黑眼圈,胡乱把书包塞进桌洞:“以前写的。”   他说的话,狄然半个字都不信,她看陆川要走,一着急伸手拉着他:“你干嘛去?”   狄然的手软软的,暖暖的。   她抓着陆川骨骼分明,还有些细茧的大手,把他按在座位上:“你睡一会儿,我去。”   陆川轻轻把手抽出来,脖子有点红:“我去。”   狄然小心地把稿纸放进桌洞,抓起外套披上:“你别骗我了。”   陆川把她外套扯下来扔回桌子上:“先把你的东西写完,以后有机会给你做值日。”   狄然眼圈热了,她不想被陆川看见,赶忙把脸掉过去,假装看海,闷闷地回答:“哦。”   窗外的榆树还是光秃秃没什么生气,但积雪已经消融,宽阔海湾褪去了深冬的灰白,此时蓝而澄澈,狄然眼睛红红的,目不转睛地盯了一会大海,那上方几只海鸥高低盘旋。   她突然真切地感觉到,春天来了。   ☆☆☆   “然然,你是不是疯了?”   廖晓吉晚自习起来关窗,看到狄然今天没有睡觉,而是趴在桌子上一笔一画地写作业,眼珠子差点掉到地上,当他看清狄然手里的是今天的数学作业,他第一个反应是狄然疯了。   狄然——一个开学多久,就站着上了多久数学课的顽固学渣,被罚被骂都阻挡不了她对数学的厌恶,此刻竟然在写数学作业?   廖晓吉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狄然傲娇地抽了两下鼻子,软绵绵地问:“学渣当久了,想换换口味,不行吗?”   廖晓吉可没忘记开学的时候,狄然是怎么指天骂地和陆川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你和川哥什么时候这么好的?我记得你之前一直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狄然一歪头,睁着眼说瞎话:“没有,你记错了,我一直和陆川这么好,同学之间要和平友爱互帮互助,脑子里别整天给点颜色的,多不好呀。”   廖晓吉:“……”   “同桌,给我讲讲。”狄然把卷子往陆川桌子上一摆,“第一道大题。”   陆川看了一眼卷子:“你问的是概率题。”   概率题大概是一套数学卷子里最容易的了,连宋博都能做出来。   “就是这个。”   陆川问:“其他你都会?”   狄然谦虚地摇头:“都不会呢,只有这道题你讲我能听懂。”   陆川无言,接过笔,在她卷子上勾勾画画。   他眉毛浓密,眼睛幽黑而深邃,鼻梁高挺,神情安然,在灯光的照射下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狄然看着他骨骼分明的手指和修剪的干净的手指甲,走神了。   “听懂了吗?”陆川问。   “没有。”狄然诚实地说,刚才只顾看陆川了,什么也没听进去。   陆川又耐心给她讲了一遍,狄然这才点点头,拿起笔“唰唰”算起来。   “正确答案是多少?”算了一会,狄然问。   “六分之一。”   “哇!”狄然忍不住佩服自己,“然然真棒,这么难的题都做出来了,我为她点赞。”   狄然很有自知之明,她高中以来就没听过数学课,虽然文科数学比起理科数学相对简单,但也不是在她能解开的范畴之内。   但她也不抄别人的,鬼画符一样在草稿纸上涂涂抹抹,打开那被她踩了无数次的数学课本,一章一章对着,在大题的空白处抄相应的公式和例题,力图让卷子看起来满一点。   放学的时候,狄然特意慢悠悠地收拾书包站在教室墨迹,等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她和陆川。   陆川照旧还是擦完黑板,收拾完讲台最后一个离开。   狄然扬了扬数学卷:“明天让天山童姥自己扫办公室吧。”   “我以后自己回家。”狄然蹦蹦哒哒的和陆川并排走,显然腿已经好利索了。   她倒不是不想陆川送她回家,陆川的自行车后座虽说是敬敏装的,但坐在上面抓着陆川的后腰,总会给她一种难言的安心。   陆川的脊背宽阔坚硬,虽然还是少年却成熟稳重,像座永不会崩塌的高山。   狄然脸皮再厚,但陆川每天晚上送她回家,终归是太辛苦了,她提过几次,被陆川淡淡的眼神看了两眼之后,又都没骨气地憋了回去。不知道为什么,陆川执意要送她,狄然心里也隐隐开心,每次把脸悄悄埋在陆川背上,都像埋在床上一样舒服。   但今天狄然说什么也不会再让陆川送了,她的腿已经好了,而且陆川……昨晚应该一晚上没睡。   陆川听了这话,点点头,狄然心里刹那间有点说不清的小小失落。   “狄然。”陆川步子慢了两步,停在她身后。   狄然转过身,陆川正认真地看着她。   “我给你那份东西,没有别的意思。从你第一天进来,我就觉得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今晚月色清亮,照的操场上一片白晃晃。   陆川眼神深邃,注视着她。   “你虽然喜恶太分明,是非太绝对,又固执又闹,但你这个样子很好,不需要为了谁刻意去改变。”   不知道是月光太柔,还是春风太暖,此刻的陆川看上去温柔得不像话,狄然的心砰砰跳了两下,又听陆川说:“毕老师那件事跟你没关系,我从来没怪过你,你如果是因为她罚我,所以强迫自己去做你不愿意做的事,那我也不会开心,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空气里带着股粘稠,狄然头脑发怔,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她过去十七年从来没有心跳这么厉害的时候。她能听懂陆川嘴里说的每一个字,能理解陆川话里的意思,却不知道陆川为什么要说这些。没精力去多想,心已经快跳出嗓子眼了。   狄然定了定神,略微平复了一下心绪,故作淡定地对陆川说:“才不是呢,我只是想做学霸不行吗?”   没等陆川反应,狄然背着书包飞一样地跑了,跑出老远到公交站牌才深深呼了几口气,一张脸红扑扑的。   没等她完全收拾好自己,陆川骑着自行车从她身边略过,低低地说了一句:“明早见。”   他双腿修长,脊背微躬,在路灯暖橘色光的映射下,弯成出一道好看的后背剪影。   狄然咬了咬嘴唇,心想:陆川真的太帅了。   ☆☆☆   狄然下了公交觉得饿,于是在街口关东煮小摊上买了串串,一边吃一边走。   “喵。”   “喵。”   狄然低头看着跟在自己后面的小猫。   小猫是只普通的灰色花纹土猫,小小瘦瘦浑身脏兮兮的,看样子是出生没多久的流浪猫。   “喵。”小猫在狄然腿上蹭了蹭,软软地叫。   狄然蹲下来,撸一串丸子放到地上:“吃吧。”   小猫爪子碰了一下,闻了闻,没吃。   狄然循循善诱:“这是鱼丸,你是猫,别挑食。”   小猫嫌弃鱼丸根本没有鱼,是垃圾食品,盯着纸筒继续叫。   狄然护食,如临大敌:“不准挑食,爱吃不吃。”   “喵——”   “行了别叫了,我就两串,只能给你一串,多了没有。”   狄然拿出一串午餐肉,小猫这才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吃完还不满足,又冲狄然叫。   狄然自言自语:“算了,都给你吧,其实我有三串,然然真是心地善良的仙女。”   狄然站起来往家走,小猫吃完了狄然最贵的午餐肉,却还一直跟着她。   “我要到家了,你再往前走会被狄梦吊起来做成猫肉干的。”   小猫停下了。   狄然开了自家别墅大门,蹦蹦跳跳进去。   小区路边路灯的阴影处走出来一个拖着行李箱的帅气男生。   男生很白,高高瘦瘦,栗色头发烫染得贵气,穿着v领白毛衣,黑色九分裤,一双英伦鞋,脚腕露在外面。   男生走到路边,一只手抱起小猫。   手机响起来,他接了电话。   “怎么才接电话?张叔在机场等了两个小时,你去哪里了?”   李东扬看着手上比巴掌大一点的小猫,眼里带着笑意:“飞机晚点刚落地,张叔来接我了吗?让他回去吧,我已经在出租车上了。”   那边不知道又说了什么,李东扬答应几句挂了电话。   小猫从他手上跳下来跑了。   李东扬起身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抬头看了看。   二楼最边上的房间亮起了灯。   李东扬倚在对面的围墙上,疲惫地捏了捏鼻梁,抽完了三根烟,直到狄然窗户的灯光熄灭,才拖着自己的行李箱离开。 第16章 吃醋   次日。   早上来了以后就什么交流。   陆川不说话,狄然也就一反聒噪的常态,安静待着。   两人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黏黏糊糊的尴尬。   语言上虽然没有交流,但时不时都用目光扫来扫去,几次在空中正好交汇,陆川淡淡地收回眼睛,而狄然直接踩着政治课本溜到廖晓吉座位旁边,企图离陆川远点,平复心绪。   “这是你照的吗?真美。”廖晓吉正在看狄然的朋友圈,刷到开学那天狄然照的那张“寒鸦”,停住了手,“你玩摄影?”   “随便拍的。”狄然谦虚道。   “我好喜欢这张,能用来当相册封面吗?”   自从上次敞开谈后,廖晓吉和狄然的关系一下子变得亲密许多,仿佛之间那不能宣之于口的小秘密,在悄无声息中化成了一把小锁,把彼此牢牢紧紧拴在了一起。   “你随便用。”狄然支着下巴,无所谓地说,“你为什么喜欢这张?”   廖晓吉无声笑了笑,眼眸湿润:“说不出来,很有感觉。它有名字吗?”   狄然本来想说叫“寒鸦”,卡在嗓子口觉得这名字太文艺,不符合她的一贯风格,又收了回去,她说:“你叫它‘大难临头各自飞’吧。”   画面上的两只乌鸦,可不就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样子。   廖晓吉忍不住哈哈大笑。   前排郑雅欣正在做题,忽然猛地把手里的碳素笔拍在桌子上:“廖晓吉,你说话能不能小点声,影响到别人学习了。”   廖晓吉呆了一下,随后有点委屈:“现在是下课啊。”   郑雅欣:“下课也有人要学习,你要说出去说,不要打扰别人。”   这个女生在班里一直不被人喜欢,没什么朋友,往常都是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学习,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脾气乖张。   廖晓吉性格很好,又软又萌,不知道郑雅欣是不是看他好欺负。他虽然莫名其妙被说,但也不能对女生发脾气,只好自己闭嘴。   “同性恋,没素质。”郑雅欣小声嘀咕。   廖晓吉笑容僵住,脸色瞬间变白。   狄然耳朵尖,听她这么说,“蹭”站起来破口大骂:“你还没完没了了是吧?你以为自己很有理呢?下课就是下课,你爱学习是你的事,凭什么让别人闭嘴。嫌吵你滚出去,老师办公室不吵你去啊。”   班里的同学全都停下手头的事情,看着盛怒的狄然。   “然然。”廖晓吉脸色还不太好,但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伸手拉狄然,“算了吧。”   廖晓吉这么说了,狄然不好再说什么,她坐下来的时候还是有点生气,小声对廖晓吉说:“她凭什么说你啊。”   郑雅欣把书往桌子上一拍,走过来:“你再说一遍?”   狄然头也不抬:“你聋吗?”   廖晓吉拦在过道上郑雅欣面前:“郑雅欣,你干嘛?”   郑雅欣整张脸都是冷的,她伸手推了廖晓吉一下,自顾自往前走。廖晓吉没想到她会动手,一个没站稳,倒在身后的桌子上,碰倒了同学座位上摞起来的书。   狄然火从心起,回头照着郑雅欣刚才的动作推了回去,狄然力气比一般女生大,把郑雅欣一下子推得摔了个屁股墩:“你他妈的再推他一下试试!以为你是女的就没人敢打你吗?”   郑雅欣坐在地上,惊愕地看着狄然,眼里仇恨的目光一闪而过,随后站起就要扑上来打狄然。   “都回去。”陆川见状飞速站起来拦到中间冷冷地架住两个人,面朝郑雅欣,用一种保护的姿态把狄然挡在身后,“在教室动什么手?”   外面走廊上吹风的其他班级同学听到动静,也凑在窗前凑热闹,纷纷朝里面看。   “她推我。”郑雅欣咬着牙,对陆川说。   陆川面无表情:“你也动手了,谁也不欠谁,要是觉得解决不了,一会儿都和我出去说。”   郑雅欣很坚持,低着头重复那句:“她推我。”   狄然冷着脸:“我推你怎么了?我还想打你呢,下次再让我听到你嘴里喷粪,我管你男的女的。”   陆川:“狄然,你也少说两句。”   郑雅欣抬头看着陆川,突然哭了。   廖晓吉手足无措:“她怎么了?”   狄然皱着眉,看陆川拿纸递给郑雅欣让她擦眼泪,心里堵得慌。   陆川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听着女生的哭声有点尖锐,正好纸筒就在旁边,他随手抽了几张递过去。   郑雅欣接过陆川的纸之后,突然开始放声哭起来,越哭声音越大,几乎抑制不住。她突然整个人扑在陆川怀里,把脸埋在他胸口小声抽泣。   陆川脸一冷就要推开,可郑雅欣像个牛皮糖一样,死活赖在陆川身上,两手还牢牢扣住陆川的腰。   门外的男生突然集体吹起了口哨,一阵猥琐的笑声传进来。   狄然一下子就炸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抓着陆川的肩膀,要把他俩拉开,陆川突然转过头,冷静地看着她,狄然停住动作。   陆川为什么不把她推开?   狄然此刻心里这一个念头反反复复,浑身难受,几乎要压制不住火气。   门外的男生开始窃窃私语。   “平时看着陆川还以为他多正经呢,没想到也是这样。”   “假正经,他爱装你不知道?老师面前装,同学面前装,以为谁还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一样,呵呵,真假!脑残一个。”   狄然心里绷着的最后一根弦倏然断裂,转身走向门口。   宋博刚从商店买了可乐回来:“然然,你去哪儿?”   狄然劈手夺过宋博手上的可乐,拿在手里发狠地上下晃动。   门外,隔壁班的猥琐男范伯明正在窗外和几个男生看热闹,被狄然猛地揪着后领子转过来。狄然对着他的脸拧开可乐瓶,一股冰可乐直接喷射而出。   “啊——!”范伯明跳起来。   狄然又揪住他的头发,将瓶里剩下可乐的顺着他的头发倒了下去。   “我操!你有病啊?!”范伯明大叫。   “你他妈嘴巴给我干净点!”   狄然冷冷看了他一眼,将可乐瓶朝墙上一扔,发出巨大碰撞的声响。   她随即转身顺着楼梯下楼。范伯明周围好几个同班,包括他自己在内,看到狄然这个气势,愣是没有一个敢拦她的。   范伯明手忙脚乱地掏出纸巾擦脸,恶狠狠骂狄然:“得狂犬病了吧,到处咬人,真是傻……”   范伯明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眼前的陆川,把没说完的那个字咽了下去。   陆川用没有温度的目光盯了他好久,把他看得遍体生凉。   ☆☆☆   三中是个老校,地理位置非常好,依山傍海。教学楼后面有座小山包,一片上山的台阶连着,沿途可以看到隔壁的海湾。   台阶的尽头是座长着紫藤花蔓的白色长廊,这个季节还没有花,从长廊看出去,大海湛蓝一望无际。   狄然坐在长廊边,把腿啷当在外面,发呆地看海。   上课铃响了,她却不想回去。身后传来脚步声,狄然以为是廖晓吉跟着她跑出来了,头也不回地问:“你不去上课吗?”   “怎么跑这里了?”陆川在她旁边坐下。   看到来的人是陆川,狄然把嘴闭上,气鼓鼓地背过身,留给陆川一个毛绒绒的脑袋。   陆川有点好笑:“生气了?”   狄然闷闷地说:“没有。”   陆川:“还说没有。”   狄然问:“那我生气了怎么办?”   陆川反问:“你生什么气?”   狄然不说话了。   陆川变戏法一样掏出一瓶纯净水:“手伸出来。”   狄然疑惑:“干嘛?”   陆川拧开瓶盖,示意她伸出来,狄然照做,发现手上黏糊糊的。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半瓶可乐都撒在自己手上,她神经大条还没发现。   陆川握着瓶子倒水,狄然像个小孩子一样老老实实搓着手上的糖浆,面容娴静而乖巧,和刚才怼天怼地的小魔头判若两人。   狄然不说话,陆川也不说话,两个人安静地洗手,一时只有水流清脆落地和肌肤摩擦的声音。   “郑雅欣是不是喜欢你?”过了好一会,狄然忍不住问。   陆川淡淡地说:“我不知道。”   狄然不信。   陆川说:“我真不知道,就算喜欢她也不敢说,敬敏会整死她。”   对!还有一个敬敏!   狄然如临大敌:“那敬敏和你是什么关系?”   “跟你有关系吗?”陆川抬头,眉眼清澈,眼底带笑。   “当然有。”狄然撇撇嘴,开始胡诌,“那天你也看见了,她在校门口欺负静静姐,静静姐是我发小和我……和我情同姐妹,你要是和敬敏有什么不三不四的关系,那我要考虑和你保持距离。”   “潘静姝?”陆川想到了什么,眼神一暗。   狄然把潘静姝漏了,这下简直要疯了:“那你和潘静姝又是什么关系?你这个水性杨花的男人,怎么整天勾三搭四的?”   陆川:“……”   狄然气得又背过身,一副我不和你好的样子。   陆川看她真的生气了,只得说:“我和你说过敬敏就是一条疯狗。”   间接说明他和敬敏没什么关系。   但嘴里就是不吐关于潘静姝半个字,狄然也打定主意不回头。   陆川看了一眼手表,轻声说:“今天周五没有晚自习,海峰晚上叫我们一起吃饭唱歌,你去不去?”   狄然身体抖了抖,半晌,也忘了自己在生气,特别不坚定地小声说:“去的。” 第17章 回国   校门口对面的马路边停着一辆红色的兰博基尼跑车,车顶上绑了一堆彩色氢气球。   一个穿着咖色大衣的男生倚在兰博基尼车门上,手捧一束奶油色的香槟玫瑰。男生很帅,长得像韩国明星,有女生偷偷看他,他就优雅冲她们笑,惹得一阵阵害羞的惊呼。   李东扬非常扎眼地站在三中门口,看到狄然出来朝她挥手。   狄然在后面低着头走,正在想怎么从陆川那比拉链还严实的嘴里套话。   宋博问:“然然,这是来接你的?”   狄然经他这一提醒才看见李东扬,一下没反应过来,愣在那里。   李东扬隔得远远的就盯住狄然,又把眼睛钉在旁边的陆川身上,大步走过来。   宋博又问:“这是你男朋友?”   他古怪地看着她,狄然看了一眼陆川,连忙摆手:“不,这是我滴滴来的专车师傅……”   陆川没什么表情。   张海峰赞叹道:“现在的专车师傅都流行送玫瑰吗?”   宋博一脸“你骗鬼呢”的表情:“滴来的兰博基尼?”   李东扬走近了,眼睛从陆川身上挪开,好奇地问:“说什么呢?我就是滴来的师傅。可以走了吗,这位小姐。”   张海峰:“……”   宋博:“……”   狄然被李东扬突然出现在学校门口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明显感觉到李东扬出现后,陆川身上的气场变了,狄然来不及细想,用她那不大的脑容量思考了一下,认真地说:“这位师傅,我滴的是奇瑞Q.Q,你可能是认错人了。”   李东扬一把将狄然捞过来,夹在胳膊底下,拿着那捧香槟玫瑰往她头上拍:“没完了是吧。”   可怜的玫瑰花被拍得“簌簌”落了一地花瓣,掉的狄然满头都是。   狄然和只小鸡似的在李东扬咯吱窝里挣扎:“放开我,我数三个数……”   李东扬没等她数数就放开她,揪着狄然的棒球服外套,拉链往下拉了个口,把剪过刺的玫瑰花在她胸口衣服里一插,满意地放开狄然,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衣服。   狄然的脸冷漠地盛开在香槟玫瑰里。   “你们好。”李东扬对身后的三人说,“你们是狄然的朋友吧,谢谢你们这段时间照顾我家然然。”   狄然听着他这话有点不对,半威胁半提醒道:“李东扬……”   李东扬没理她,又说:“不知道你们晚上有没有空?我想请你们吃个饭。”   他这话虽然问的是“你们”,但眼神却锋利地略过宋博和张海峰,直接落到后面的陆川身上。   狄然生气了:“李东扬!”   陆川平静地回视他,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   张海峰和宋博也觉得气氛怪异起来。   过了一会,李东扬笑了笑,率先朝陆川伸出右手:“李东扬。”   陆川也礼貌地伸出手,不卑不亢地说:“陆川,好意心领了,我们还有事。”   “陆川。”李东扬琢磨着这个名字,收回了手,很自然地搭在狄然的肩膀上,“总听然然说起你,你们关系很好?”   狄然连忙拍掉他的手:“陆川他……”   “没有,只是普通同学。”   陆川没等她说完,淡淡地说,神色平静如常。   狄然不可思议地望着陆川,心里一抽一抽,陆川原来只是只把她当成普通同学吗?陆川感受到狄然的目光,却不看她。   李东扬很喜欢陆川的回答:“是吗?”   “我今晚和他们约好了,你先回去吧。”   李东扬一回来就黏着她,平时倒没什么,现在陆川就站在旁边,狄然想想觉得不应该,于是踹了李东扬一脚。   李东扬没知觉似的,伸手紧紧搂着她的肩膀,依旧在笑:“约好了可以改呀,我都三个月没看见你了,你跟我走。”   说着目光看向陆川,挑着眉:“不好意思啊,然然改天再和你们约吧,我刚回国,太想她了。”   今晚是张海峰请客,他也不好说什么,笑笑:“没关系。”   李东扬很满意,还要说什么。狄然生气地抽出胸口的玫瑰花砸到他身上:“你在这说吧,我走了!”   说完头也不回,一个人朝公交站的方向走。   李东扬随手把玫瑰花丢到地上,转身拉着狄然,好声好气哄她:“哎呀哎呀,我这不是想你了吗,怎么还生气了?”   狄然扭着身子,不让他碰,语音带着浓浓的委屈:“你别拉我,你都多少次了。”   两个人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闹别扭的小情侣,在校门口拉拉扯扯,一个英俊贵气,一个漂亮可爱,在旁人看起来真是天造地设。   李东扬推着狄然往车的方向走,道歉:“好好好,我错了还不行吗?脾气越来越大了。”   狄然不知道说了什么,陆川已经听不清了,在狄然坐进车里之前,她转过头朝他看了一眼,陆川装作没看见,把头偏开。   等再转过来时,李东扬已经开车走了。   宋博没缓过来:“然然没说过她有男朋友啊。川哥,你和然然同桌,听她提过吗?”   陆川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川哥?”宋博以为他走神了,推了他一下。   陆川抬起头,茫然地摇摇头。   ☆☆☆   “海峰。”一个女孩子探头探脑地朝他们走过来。   张海峰笑着揽过她:“小楠。”   他今晚约了自己在学校玩的不错的朋友,也约了女朋友,想介绍他们认识,附中放学早,赵小楠就提前来门口等他。   张海峰的女朋友赵小楠很漂亮,身材很好前凸.后翘,一头直男杀手黑长直,发质柔顺丝滑。   赵小楠不和其他人打招呼,上来就直接问道:“狄然转来你们学校了?”   张海峰:“你知道狄然?本来还想介绍你们认识。”   赵小楠刚才一直在边上看,狄然走了她才敢过来,她撇撇嘴:“附中谁不认识狄然?我刚才还看见李东扬了,开兰博基尼那个,也是我们学校的。家里做房地产的,国外也有公司,妥妥富二代一个。”   宋博:“高中生怎么会有驾照?”   赵小楠:“李东扬都二十了,听说初中蹲级两年,不知道家里那么有钱怎么还能蹲级。”   张海峰搂着她:“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再去唱歌。”   赵小楠拍掉他的手,一脸严肃:“我跟你们说,平时离狄然远一点,这女的心机厉害着呢,学校里多少女生喜欢李东扬就她把李东扬吃得死死的。你们知道她为什么转学吗?上学期放假前,李东扬为了她和一个富二代打架,打断人家三根肋骨,自己也被打成轻微脑震荡缝了好几针,事情闹得特别大,最后两方家长出面施压给学校开除她。”   “我们学校都知道她贱,根本没女生喜欢她,她平时也不和女生一起玩,整天和男生混在一起像什么样子?还傍着李东扬,哄男生给她花钱。”   宋博本来就不喜欢赵小楠,加之和狄然打了这么久游戏早就打出感情了,冷漠地说:“你什么意思?我们都是和她混在一起的男生。”   “你能别说了吗?”张海峰松开她,有点生气。   赵小楠尖叫:“你吼什么呀,提醒你还是我不对了吗?”   陆川抬手拍了拍张海峰的肩膀:“还有事,今晚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川哥。”张海峰想拦他,但是陆川已经走了。   夕阳渐染,黄昏的阳光将陆川的影子在红砖甬路上拉的很长,他背影挺拔,高高瘦瘦,影子也细细长长的。   “这是三中的陆川?”赵小楠和宋博打过游戏,互相认识,但是还是第一次见到陆川。   “他挺有名的。”赵小楠看着陆川的背影,眯着眼回想, “以前和我们学校校花谈恋爱,后来分了,我好像听说他家……”   “峰子,我也先走了,你俩约会去吧,改天再聚。”   宋博出声打断赵小楠说话,追着陆川跑了。   陆川和宋博走后,张海峰也不说话,甩开赵小楠,自己默默走在前面,赵小楠追上,拉着他的手臂:“海峰,晚上我要吃泰式火锅,既然不去唱歌了,吃完饭去你家你陪我刷补天石好不好?我想做终极武器。”   张海峰冷着脸不说话。   赵小楠委屈拉拉他的手臂:“我没别的意思,我这不是为你好,怕你吃亏吗?”   张海峰站定看着她,眼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那种明亮光彩,他板着脸严肃地说:“狄然是我朋友,我也许不是特别了解她,但她肯定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不知道你是接触过她还是道听途说,但是以后这种话,别在大家面前说了行吗?”   赵小楠不情不愿地点点头,撒娇道:“我知道啦,我以后不说了,我们去吃饭吧。你帮我提着包,我的书重死了。”   张海峰眉头这才缓解,提过她的书包,牵着她的手在路边招的士。 第18章 竹马   一上车李东扬憋不住了,斜着眼问:“陆川就是好苏的小哥哥?你俩什么关系?”   狄然都快把好苏的小哥哥这茬给忘了。   “就是普通同学,你没听他说吗?”狄然被陆川一个“普通同学”打击到了,闷闷不乐。   李东扬心里很满意,表面上波澜不惊:“这样啊,我还以为我离开一段时间,你就找了男朋友呢。”   “你下次能别这么骚吗?大白天停我学校门口,开豪车了不起吗。”狄然白了李东扬一眼。   “了不起啊。”李东扬怼她,“某些人现在上下学还挤公交呢,以后我连坐在兰博基尼上哭的机会都不给你。你脚上穿的是什么?鞋边都开胶了你没看见?”   狄然抬了抬脚,白色板鞋被她穿的脏兮兮的,鞋子边缘还真的开胶了,李东扬不说她都没注意。   李东扬跟个老妈子似的,不停嫌弃她:“你继爸的灰色收入不够你买双好点的鞋?整天穿这么寒碜,认识你真丢人。”   狄然瞅他:“你能别继爸继爸的发音吗?再说我继爸怎么了,狄俊华廉洁着呢。”   李东扬根本不管她说什么,实力用嘴开车:“你看看你姐,整天在朋友圈趁发自拍的机会秀她的包,你还真准备把你的悲情灰姑娘演绎到底啊?”   “她也就在朋友圈秀了,你以为她敢背着上班吗?狄俊华知道不骂死她。”   李东扬不说话了,狄然突然扭过头问李东扬:“你头好了吗?”   “早就拆线了,头没事,就是你打我那巴掌现在还疼呢。”   狄然理亏,抓抓耳朵:“我那不是气得吗,就你那弱风扶柳的体格,还学人家打架。”   李东扬幽幽看她一眼:“我为了谁打架?你以为我不想做个安静的上流社会贵公子吗?”   狄然反问他:“你为谁打架?严航抢你女朋友了?不能吧,我记得你和那个可可已经分手了啊。”   李东扬眼神闪烁,转移话题:“Coco都是哪年的事了?刚分的那个叫薇薇。三中有没有人欺负你?我家老头子不知道是不是和你爸商量好了,死活不让我一起转学。”   “谁敢欺负我?”狄然又说,“我在三中认识了一些朋友,你不在的时候,没人管我交什么朋友,也没人骂我傍大款。”   她不满地“哼哼”,着重强调 “傍大款”几个字眼。   以前狄然在附中混得相当之惨,可以说是连看门的狗都不待见。   女生不待见她,因为帅气多金的李东扬眼里除了她看不进别人。   男生不待见她,因为她早晚被李东扬接送,都背后说她傍大款。   老师不待见她,因为她不仅成绩差,人还闹腾。   狗不待见她,因为每次路过大门口,狄然都得把人家一直追到教学楼才甘心。   于是狄然很惨,每天只能和李东扬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上厕所……   而越是这样,越没人待见她。   如此循环……   李东扬脸皮厚得很:“我是怕你交友不慎,遇人不淑。尤其是男朋友这种事,必须得让我严格把关才行。”   狄然很委屈:“你在根本就没人敢接近我!我活了十七年没男生敢追,我心不心酸呀?”   狄然这句话本来是埋怨李东扬的,谁知道李东扬一秒换上一副忧郁的表情:“想当初我和玲玲……”   “……”   “算了。”狄然无趣地把头倚在窗玻璃上。   李东扬心里好笑,问:“我不在的时候严航没找过你麻烦吧?”   狄然头摇得像只拨浪鼓:“他能干什么?怂货一个。”   李东扬哼笑一声:“那你可看错了,严航那孙子阴着呢,我上次把他打得住院,这口气他肯定咽不下。他不一定还有胆子对我做什么,就怕他对你使黑的。”   狄然无所谓地说:“来就来,他能干嘛?也打断我的肋骨?那就让他打吧。”   李东扬扇了狄然脑袋一下,狄然识相闭嘴,过了一会儿又说:“以后能别和人打架吗?你上次满头是血被救护车抬走,我……”   “心疼我啊?”李东扬笑着问。   狄然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我尽量。”李东扬说,盯着前方,眼神阴冷,“不过有些事忍不了。”   他想起了去年冬天的那个下午。   他在厕所隔间,听到严航不知道和谁从外面进来。   “看不惯李东扬那拽样,真他妈想搞死他。”   “算了吧,他家那背景你怎么搞,别把自己搭进去。”   “我知道。”严航阴冷地笑着说,“我搞他女人行吧?他和狄然整天腻在一起,我特别好奇,你说李东扬那种人要什么女人没有?难道那女的操起来特别与众不同?”   “怎么着,你还想试试?”   严航压低声音:“你有没有认识人,有那种药的……”   李东扬解完手,冷漠地提上裤子,顺手抓起马桶旁边有一根刚卸下来的陈旧水管,开门出去。   ……   ☆☆☆   滨海城是S省省会,临海而建,海洋资源丰富,海岸线蜿蜒几百公里。一到晚上,海边所有彩灯点起来,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狄然坐在商海大厦顶楼的中餐厅,透过落地玻璃看窗外的海景,尽管海岸线上一圈灯照着,远处的海面还是暗暗的,白天清晰可见的蝉鸣岛在黑夜里只剩一个粗略的轮廓,像一只困于海上的巨兽蛰伏着。   一个漂亮的女人姗姗来迟。   狄然托腮看着她。   李东扬眼神一转,给她介绍:“唐昕,我女朋友。”   唐昕:“……”   狄然依旧托腮看着唐昕,不说话也不打招呼。   李东扬咳嗽了一声:“我认真交往的。”   狄然迅速坐直,伸出右手递给唐昕,甜甜地笑:“唐昕姐你好,我是然然。”   没礼貌这件事倒不能怪狄然,李东扬处过的“女朋友”她一双手加一双脚放在一起数都不够用,李东扬在女友问题上就是个花心萝卜,有段时间一星期带给她看了五个女朋友。   开始的时候,狄然还试图与她们和谐相处,可用不了多久,这些女人就开始对她不客气了。   ——先是嫌她和李东扬走的太近,又对她评头论足嫌她穿衣服又保守又土,再后来有一个女人骂她婊,让她和李东扬保持距离。   狄然当时就泼了她一脸咖啡,对李东扬说:“有她没我。”   李东扬笑眯眯地和那女人分了手,作为分手费,还买了一个名牌包送给她,狄然肉疼了半天:“你浪不浪费?你家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吧?”   李东扬无所谓地说:“你喜欢我给你买更好的。”   狄然不领他的情,骂他:“那你找女朋友能不能找个更好的?”   李东扬笑得又优雅又痞:“那以后我女朋友都带给你看看,你说不好我就分。”   除了那个叫玲玲的女人,狄然倒没干涉过他找女朋友,李东扬也说到做到,换一个女朋友,一定先带给狄然看。但他是个不长久的性子,几年下来,不知道换了多少个,狄然看得疲劳。   那些女人通常也知道这种感情只是你来我往的玩玩,拿到好处就走,久了狄然也懒得和她们周旋。   因为李东扬在这件事上一直听她的意见,所以这么多年他明里暗里破坏她和男同学的关系,拦着她不准找男朋友,狄然也不好说什么。   换上哪次李东扬做的实在过分,狄然和他发火,李东扬就会回首往事装可怜:“想当年我和玲玲那么相爱,要不是你……”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人间痴情种。   狄然怼过的人太多,记性不好,时间一久就被李东扬洗脑,真以为玲玲是个好姑娘,而自己是那个恶毒拆散了李东扬天作姻缘的罪魁祸首。   唐昕坐定,在桌子底下踢了李东扬一脚,向他投掷了疑问的目光。   李东扬忍着疼对狄然说:“唐昕还是我的合作伙伴。”   狄然一听就知道唐昕和李东扬以前的女朋友不太一样。   别人都说李东扬是富二代挥霍无度,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兰博基尼是自己赚钱买的。他每年都有几个月长居国外,在他母亲卓尔的影响下,十七岁开始做彩妆,一开始是挂在卓尔的牌子下面,后来做大了才慢慢分出来。   李东扬父母感情不和,分居多年。他还待在国内不过是因为狄然在这,至于读高中更是存了一大半陪着狄然的心思。   唐昕是李东扬的合作伙伴,显然不是以前那些只把眼睛盯在李东扬钱上的女人。   唐昕恨恨地瞪李东扬,笑着说:“然然你好。”   狄然知道她是李东扬正经交往的女朋友后,也不把她当外人,一身臭脾气收敛无踪,瞬间化身一个乖巧可爱的天使宝宝,小嘴甜得让唐昕怀疑,这和她从李东扬嘴里听说的不是一个人。   唐昕人机灵,很快进入女朋友的状态:“然然真可爱,满脸的胶原蛋白。”   狄然甜甜地说:“没有,唐昕姐你才是美,我姐姐平时总爱臭美,她同事把她吹的和天上的月亮一样,但我觉得她连你半根头发都比不上。”   狄梦听了这话,估计能拿枪.毙了她。   唐昕说:“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十几岁真是最好的年纪,穿什么都好看,皮肤好得可以素颜出门。”   “唐昕姐,你这么漂亮,身材又好……”   李东扬不耐烦地说:“你们能别互相吹捧了吗?”   唐昕是真的很美,但她的气质比容貌更为突出,狄然接触过的女生不多,潘静姝虽然是书香世家长大的气质女神,但是比起唐昕还是少了一点成熟圆润,放在唐昕面前会被瞬间秒成渣渣。   唐昕和李东扬有说有笑,时不时问狄然:“他冬天被打成脑震荡住院的时候我都吓住了,他这种人看上去完全不像会打架的样子。”   狄然心里想:李东扬从小到大真没少打架,光因为她就挨过不少打。   李东扬喝着养生的黄瓜汁,漫不经心道:“早就不是第一次了。”   唐昕问:“为什么打架?你还没告诉我呢。”   狄然也不知道李东扬到底为什么和严航打架,只知道李东扬那天意识清醒以后,听说严航也在同家医院住院,拔掉输液管摇摇晃晃下床要去找事,谁拦也没用。   最后还是狄然堵在门口扇了他一巴掌他才停下。   狄然还记得那巴掌她打得很轻,轻得连个蚊子都拍不死。   李东扬当时头上包着纱布,脸色苍白。她不是真想动手,不过一时气急了,可李东扬却因为这轻轻的一巴掌生气了,直接把她拉黑,狄然再来医院看他,门都没让进去。   狄然也不是个好脾气,直接在门口甩了一句:“爱见不见,不见拉倒。”回家就和李东扬置气去了。   李东扬笑笑:“看他不爽而已,富二代嚣张跋扈,打人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   李东扬很绅士,帮唐昕夹菜,倒水,递纸巾。   唐昕背后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狄然看着李东扬和以往不同的温柔样子,觉得今晚自己的瓦数有点大。   “然然也吃菜。”唐昕亲切地把菜夹到她的盘子里。   李东扬看了一眼,从狄然盘子里夹回自己这里:“她不爱吃茄子。”   唐昕盘子也有几块没碰的茄子:“你把我的也吃了吧,我也不爱吃。”   李东扬挑了一下眉:“宝贝儿别挑食,茄子能美容。”   唐昕:“……”   狄然艰难地吞下最后一口饭,起身说:“我上个厕所。”   狄然刚走,唐昕就发作了:“李东扬,你作什么妖?我是你的什么?你再说一遍我是你的什么?还女朋友,我男朋友知道不得拿刀砍了我!”   李东扬漫不经心地说:“你怕什么,他就算砍也是先砍我。”   唐昕漠然地问:“你到底想干嘛?”   李东扬突然紧张兮兮地说:“其实我本来没想叫你吃饭的,我国外的事好不容易忙完了,回来和狄然吃个饭容易吗我?主要是今天我在狄然学校看到一男的,他看狄然那眼神绝对有问题,狄然看他的时候也怪不对的,你帮我分析分析……”   “你是不是有病?”唐昕道,“你有女朋友影响她喜欢别人?”   “不影响,但我想让她产生点危机感。”   唐昕问:“那你觉得产生了吗?”   “没有。”   唐昕气笑了:“那你扯老娘干嘛?”   “那不扯我怎么知道有没有?”   李东扬想了想:“帮帮忙?”   唐昕还在气头上:“不帮。”   李东扬掏出一张卡扔到桌子上:“今晚陪你逛街,我的卡你随便刷。”   唐昕立马愉快地点头:“好的,成交。”   李东扬的手机收到一条狄然发来的新消息。   “狄然她回去了。”李东扬说,“怕当电灯泡。”   唐昕问:“这么晚自己走多不安全”   李东扬打电话过去,却打不通了。 第19章 险境   天气有点寒,晚上海边人和车都不多,狄然打算叫车回家,掏出手机发现李东扬给她打了几个电话。因为平时上学,手机一直静音,她没注意到。   狄然按了回拨。   还没等响铃一秒,手机突然被从身后伸出的手夺走了。   狄然转头,看到一张阴沉沉的脸:“严航?”   严航阴森地笑了笑,他长得高大,剃着板寸满脸横肉,看上去像远古神话里的凶兽:“一起进去,自己出来。李东扬也是操完就走的人?”   他按灭了狄然的手机,随手把它扔进海里。   严航身后跟着三个人,看上去都是社会混混。   狄然心里一沉,心想完了,被李东扬的乌鸦嘴说中了。   自己今晚搞不好真得被打断三根肋骨。   “你跟踪我?”狄然冷冷地问。   “挺淡定的,知道我要干嘛吗?”严航伸手在狄然的脸上拍了两下,拍出清脆的带有侮辱性的声音。   狄然可不会愚蠢地高估自己的实力,觉得自己那点花拳绣腿能打过四个成年男人。   她猛地挥开他的手,往外跑,可是瞬间被严航拎小鸡一样拎回来。   “救命——”狄然大叫。   严航反手甩了她两个耳光,他手劲极大,狄然被打得眼冒金星。   “严哥,换个地方。”   严航朝狄然肚子上捣了一拳,狄然差点被疼得晕过去,支撑不住跪到了地上,但她一声不吭。   严航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拉起来,又咣咣甩了她好几个耳光。   “严哥,上车。”身后的人拉他,“先别打这么狠。”   严航冷哼一声,把狄然摔在地上。   身后的人连忙扯着狄然,把她往路边的面包车上拽,狄然本来以为严航只是为了报复李东扬来教训她一顿,这下觉得事情不对了,疯狂地挣扎:“你们想干嘛?滚——!”   那几个人连忙捂住她的口鼻,连拖带扯把她塞上面包车。   狄然蹬着脚,乱踢乱打,踢到一个带眼镜男人的裆部。   那眼镜骂骂咧咧的,抬脚就踢了狄然一下,又觉得不解气拽着她的头发往车门上撞。   “婊.子,你他妈踢谁呢?”   狄然捂着头蜷缩在面包车第二排的座位上,发出痛苦的低吟。   她左右都是人,插翅难飞,一阵眩晕中,感觉车子发动起来。   “严航。”狄然声音微弱,显然是刚才那几下被打狠了。   严航坐在她右边,听到她说话掐着脖子把她拎起来。   狄然狠狠地盯着他,眼神毫无畏惧,反而带着一股灼人的坚毅:“你今天最好打死我,打不死我你就等死吧。”   严航在黑暗里玩味地打量她一会,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谁说我要打死你?”   严航嘴里烟酒的臭味扑面而来,狄然差点吐出来,她紧紧屏住呼吸,严航扣紧她的头按在座椅上,伸出舌头在她脸上舔了一下,扯出一条长长的唾液丝:“打死你是不是太便宜了?”   周围响起了起哄的淫.笑声,狄然方才反应过来严航要做什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严航对那几个混混说:“今天也让你们尝尝女人的滋味。”   “严航——!”   狄然猛地尖叫起来,随即被左边的胖子塞了一团布在嘴里。   严航放倒座椅的靠背,翻身骑在狄然身上,扒她衣服,整个车厢一阵颤动。   狄然拼命地翻过身想逃开,却被身后的人抓着胳膊死死地按住。严航已经脱了她的外套和校服,嫌她不老实,随即一阵冰雹般的拳头砸到她身上。   “唔……”狄然虾子一样缩起身子,她胃里一阵翻腾,晚上吃的东西快要吐出来了。   “严哥,前面有交警查酒驾,怎么办?”开车的黄毛问。   狄然勉强抬起头辨认这条路,是开往郊区的方向。   严航也没料到这条路今晚会查酒驾,想了片刻,低沉道:“掉头。”   黄毛听话地准备拐进右边的岔路。   狄然大惊,前面有交警,错过了这个机会,自己今晚可能真的会被严航弄死,她用尽全力疯狂地从严航的钳制下抽出一条腿,左右都是人,狄然连滚带爬地往前排钻,想爬到副驾,开门跳下去。   可严航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真他妈不老实。”严航把她扯回来,直接撕烂她的打底针织衫,“药呢?”   后座的眼镜连忙从兜里掏出一个没有标识的玻璃瓶给她。   严航扯出狄然嘴里的抹布:“我也不想现在就把你打坏了,不然一会不好操。狄然,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晃了晃手里的瓶子,里面蓝盈盈的液体反射着窗外路灯的光。   狄然沙哑着嗓子,冷声道:“你敢碰我?!”   严航冷笑,捏着狄然下巴,把药灌进她的嘴里,牢牢捂住她的嘴巴,不让她吐。   狄然被灌下了一瓶催.情药,身上的衣服被撕的稀巴烂,只剩一件卡通内衣和贴身的薄打底裤。   她觉得车子停了下来,有人打开车门,严航把她拖了出去,在药性的催动下狄然四肢无力,但意识还清醒着,这是一条暗黑的小巷,巷子在一个大排档的背后,地砖上一年四季流着肮脏的污水。   狄然几乎没剩什么衣服了,冷得哆嗦。   严航把她丢到小巷磨砂的墙壁上,狄然的背被墙上凸出的石子磨得生疼。眼前四个人影死死地堵住了所有她可能逃跑的方向。   “别碰我……”狄然重重喘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呼出一阵阵白雾,狼狈地捂着自己的胸口。   严航拿开狄然软软的手,解开她的胸衣,又去脱她的裤子。   一边在她光滑的肌肤上摸来摸去,一边拉开自己的裤子拉链。   “一会儿把你光着丢在你们学校门口,明天你就能上滨海晚报了。”严航恶毒地说着。   狄然喝的催.情剂药效极强,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嘴里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别碰我”。   严航又嫌没意思了,他让黄毛从面包车上拿了一瓶矿泉水,顺着狄然的头上浇下去。   冷风一吹,狄然顿时一个激灵,找回一丝神志。   严航用指甲捏住狄然腰上最嫩的那一块肉,转着圈翻来覆去地拧。   狄然痛苦的叫声响遍整个巷子,严航满意地松开手,转而去拉她的内裤:“虽然是李东扬操剩下的,但我还是好奇,到底哪里和别人不一样?”   狄然身体已经开始热了,呼吸里都是灼热的气息,像只砧板上的死鱼做着最后的挣扎,软绵绵地扇了严航一巴掌:“滚——”   严航被打脸,顿时怒不可遏,钳子般的手掐住狄然的脖子,挥拳劈头盖脸地打狄然。   “严哥,轻点儿,别打坏了。”旁边的眼镜出声提醒。   狄然身体剧痛,快要喘不上气了,但她不求绕,只是眼神讽刺地看着严航,嘴唇微动,无声吐出两个字:“傻逼。”   她不哭不闹也不害怕,这让严航很不满意,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胖子,你拿手机过来录,一会儿我让你第二个。”   狄然因为缺氧,脸涨得通红,严航正得意地笑,忽然头顶一阵剧痛,一股热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淌了下来。   他痛叫一声,放开狄然,转身看见一个瘦高的男生,手里攥着一块断成两截的砖头,喘着粗气站在那里。   他眼睛通红,满脸可以把他冻成冰的寒意,像是要择人而噬的猛兽。   狄然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着墙壁滑到在了地上。   她坐在墙根不停地喘,眼前是一片花的,耳朵里传来搏斗和身体碰撞的声音,其中夹杂着严航的几句脏话。   ——“操!你他妈谁啊,别多管闲事!”   狄然抱紧自己,捂着耳朵,她知道凑巧有人经过救了她,但她此刻几乎身无片缕,又受药的影响全身火烧一样瘫软和焦灼,脑子里对事物的分辨和判断已经不清楚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响起疼痛的叫喊声,她模糊地听到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走——!”   随后有个人蹲在她的身边,用件温暖的羽绒服把她包起来:“狄然?你怎么样?”   周围安静得可怕,狄然刚被水泼下去的药性此刻像潮水一样反复涌上来,她觉得自己的身体热的不像话,体内有什么东西想极力挣脱束缚。   狄然低着头不停地摇,躲着不让他碰,瑟缩着身子往旁边爬:“别碰我……别碰我……”   地上全是脏水和垃圾,陆川连忙把她拉回来,抬着她的头让她看着自己:“狄然,你看看我是谁。”   狄然闭着眼尖叫,用力推他:“滚——!”   陆川的胸膛很结实,他把狄然抱在怀里,不停地安抚她:“我是陆川,你睁眼。”   狄然的呼吸声很重,陆川觉得不对,捧着她的脸,让她看自己:“狄然?”   狄然的眼睛已经快要没有焦距了,但他听到陆川的名字时清明了一下,她用力抓着陆川的毛衣,努力的辨认着。   面前的人瘦削的脸颊,眉毛浓密,鼻梁高挺,眼睛明亮,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陆……陆川?”狄然脸颊通红,喘着气,“陆川?”   陆川捧起她的脸,狄然脸上的伤已经肿起来了,烫得像个暖水瓶。   他住在附近,晚上下来夜跑,路过的时候恍惚间听到了狄然的喊声,一开始以为是幻听没放在心上,直到又听到男人的声音,才决定过来看看。   巷子的画面让陆川目眦尽裂。哪怕过了很久,陆川想起那一天还是会后怕,如果那天一念之差没有走这条路……他不敢想。   “是我,我是陆川。”   狄然把头埋进陆川的胸膛,不停地叫他的名字:“陆川……”   陆川摸着她的头发,眼睛里全是血丝,他虽然声音还很平静,但是双手却在抖:“我在,别怕。”   狄然往他怀里钻,满是热气的呼吸全都喷在他的脖颈上,陆川有点尴尬:“我叫救护车。”   狄然抓着他不松手,在他脖子上浅浅地舔了一下,陆川瞬间就僵硬了。   “陆川,我难受。”狄然的声音软软低低,“他们给我吃了药。”   陆川呼吸窒住。   他想了想,狠心推开,用手撬开狄然的嘴,伸了两只手指进去。   狄然无意识用滑滑的舌头卷着陆川的手指,细细地舔,陆川全身绷紧,压着胸口那股冲动,像哄孩子一样:“狄然,你得把药吐出来。”   狄然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一个劲粘在陆川身上。   陆川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只能当机立断,左手捏开狄然的下颌,右手手指伸进狄然的喉咙里去抠挖。   “唔……”狄然抓着陆川的肩膀,难受地眼泪都出来了。   陆川收回手,狄然撑着地干呕了几下,什么都没吐出来。   陆川又重复几次,终于让狄然把晚上吃的东西连着没吸收的药吐得一干二净,大半的秽物溅到了陆川的毛衣上。   药吐了出去,喉咙里火烧一样的疼和刚呕吐过难受,让狄然眼神重新有了一点神采。   “陆川。”   狄然不停地叫着陆川的名字,仿佛这样能让自己安心点,她环顾四周,这里是大排档的后街,平时都是小摊贩居住和做食材的地方。   对面有个大型塑料水缸,她穿着陆川的羽绒服,手脚都是软的,踉跄扶着陆川站起来,走到水缸边掀开盖子,里面是满满一缸清水。   狄然直接把头埋进冰冷的水里,过了十几秒才伸出来,带着一头的水珠。   “好点了?”陆川帮她把脸擦干净。   狄然意识清醒了大半,轻轻点头,但她觉得这样仍然不够,严航给她喂的药实在太厉害,她不确定一会是否还会有残余的药性发作。   她想了想,蹲在水缸前面,双手用力掰着边沿,整个水缸的水就这么倒在她身上。   狄然冷得发抖,抱头像只湿淋淋的小狗。   陆川跪蹲在狄然身边半撑半抱着她,觉得手足无措,他掏出手机,要打120,狄然连忙按住他。   狄然说:“我不去医院,现在不去。”   陆川拿开她的手:“你别任性。”   “不,陆川,你听我的,我现在不能去医院。严航这次真惹到我了,不让他把牢底坐穿,我狄然两个字倒过来写。”   狄然的眼神里带着一股陆川从未见过的狠劲,那不是因为一件事给她造成的愤怒而引出的狠,那更像是剥开了淘气小魔头的外壳,与生俱来骨子里带着的狠。   “借我打个电话。”狄然拿过陆川的手机,慢慢站起来,按了一串号码。   不远处没来的及逃走的眼镜还在捂着眼睛哀嚎,狄然面无表情地捡起刚才陆川弄碎的砖头,走了过去。   她的鞋子早就不知道遗落在哪里,赤脚踩在冰凉的石砖上,手机里一直想起“嘟嘟嘟——”的提示音。   眼镜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他手脚并用往远处爬,狄然却不紧不慢地走,一直跟着他,偏偏又不给他痛快。   陆川站在原地,面色复杂地看着狄然,换成其他任何一个女孩,现在都应该在他怀里哭得稀里哗啦,又或是被救护车紧急拉走。   而狄然,她像是在逗弄宠物一样,无所谓地“驱赶”着眼镜,眼镜不停地爬,一路上磕磕绊绊撞到了很多巷子里的杂物。   他终于在墙边被狄然抓到了。   狄然蹲在地上,如法炮制揪起他的头发,借着月光看他的脸。   眼镜长得实在不怎么样,贼眉鼠眼一脸青春痘,他的左边镜片被陆川打碎了,碎玻璃好像扎进了眼眶里,眼角全是血。   狄然心里动了动,她回头看了看陆川,陆川问:“怎么了?”   “没什么。”狄然咬了咬嘴唇,握紧了手里的砖头,举起来就要朝眼镜的左眼打下去。   巷口忽然闪进一束手电,伴随着几声大喝:“别动,警察!”   狄然放在旁边开着免提的手机同时响起李东扬慵懒的声音:“哪位?” 第20章 进局子   市中心商圈   奢侈品店内。   店员帮唐昕试鞋子,李东扬站在一旁挑挑拣拣。唐昕试的是一双红色镶钻的高跟鞋,站起来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似乎不太满意。   李东扬终于站定,拿着一双平淡无奇的小白鞋,鞋面上没有logo,干干净净的。   “你多大码?”李东扬问。   “37。”唐昕随口回答,随后又看了看李东扬手里的鞋,“你开玩笑的吧?我十五岁以后就不穿这种鞋了。”   李东扬示意她坐下:“不是给你的,来,帮我试试。”   李东扬摆摆手,让店员去忙,自己端着唐昕的脚看了看:“她和你一个码,脚面比你窄一点。”   店内暖黄色的灯光打在李东扬栗色头发上,他低着头,很认真地帮她穿鞋,在这个位置能看到他挺拔而精致的鼻梁,长而浓密的睫毛,皮肤好得像女生,神情仿佛对待自己情人般温柔。   唐昕笑了笑:“正合适。”   李东扬满意地递给店员:“要这个,包起来,用粉色的盒子装,不要带logo。”   店员点点头,有钱顾客的要求总是很多,李东扬也不是第一个。   “你太痴汉了。”唐昕不客气地评价。   李东扬地笑了笑。   唐昕:“我要是你我就明说。”   李东扬不在意:“狄然心浅,憋不住事儿,她要对我有想法自己就说了,没说就是没有,我去冒那个险干嘛?不过她早晚是我的。”   唐昕:“话别说的太满,这才十几岁的年纪,外面那么大的世界都还没看过,说不定哪天然然一脚蹬了你。”   李东扬乐了:“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没有人配得上她。”   唐昕:“自恋。”   “不是自恋。”李东扬说,“狄然就是个无法无天的流氓,没人制得住她,我也不行,但我能陪她一起耍流氓。”   “我记得狄然十四岁那年暑假,她和她爸吵架,一个人跑到英国找我。下了飞机,钱、手机、身份证、我的联系方式都被偷了。”   “她不肯给她爸打电话求助,也找不到我,白天蹲在我常去的餐厅门口等我,晚上睡在公园长椅,等一个星期以后我见到她时,一个只会说中式英文的人,和那条街上所有的流浪汉称兄道弟,你说神不神奇?每天傍晚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学要饭,这不是流氓是什么?”   李东扬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个不认识的号码打来的。   李东扬接了电话,对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杂音和120的急救声。   一个青年男声的呵斥:“老实点,抱头蹲下。”   随后是狄然愤怒的声音:“我操.你二大爷,你铐我干嘛?吃.屎了吗你?”   李东扬猛地站了起来。   ☆☆☆   铐走狄然和陆川的警察叫张远,是狄梦的同事,一个俊朗清秀的年轻男警。他今晚巡逻到大排档附近的街道,看到严航三个人脸色慌张,跌跌撞撞从里面跑出来,基于职业判断,张远把他们拦下了。   三个人身上带着轻伤,在张远和随行的几个警察逼问下,胖子在严航冷酷的眼神下哆嗦地说,后面还有个被打伤的人。   张远跑到事发地点,看到的就是狄然拿着砖头要打眼镜的那一幕。   ☆☆☆   东城区公安分局。   狄然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审讯室很冷,她被铐在椅子上行动不便,姿势都换不了,刚刚还不察觉,现在反应过来,腹部、头上被打过的地方一阵钝痛。   一直没人进来。   狄然待在这间屋子里,心里担心着陆川。   自从警察出现以后,陆川沉着脸一言不发。   进了公安局来人要把他俩分开带走,一直安静的陆川突然和疯了一样抓着她的手腕不放。直到上来好几个警察把他拖走,临走前陆川还在执着地叫她的名字。   门开了,一个漂亮的女警察推门进来。   女警察不理狄然,坐着喝了五分钟咖啡,慢悠悠打开笔录本:“姓名?”   狄然无力地说:“你有病吗?”   狄梦把咖啡杯当成了惊堂木,重重敲了下桌子:“我有病?谁大晚上不在家待着跑出去鬼混,你才多大就学人家打架?知道医院那个伤成什么样吗?整天不学好,就知道给我爸丢人。”   “陆川呢?”狄然疲惫地闭上眼,“你们把他放了。”   狄梦没好气地说:“想放就放,以为这里你家开的吗?”   狄然问:“严航你们不是抓到了吗?没审完?”   狄梦:“三个都交代了,普通斗殴,那个陆川屁都没放,一脸我们警察欠他钱的样子。”   “普通斗殴?”狄然笑了,“如果绑架、灌药、强.奸算是普通斗殴,那你们得降低多少工作量?”   狄梦看狄然表情不对,正色道:“什么意思?你的衣服……”   她这才注意到狄然光着脚,嫩白的腿大部分暴露在空气里,身上套着一件明显不是她自己的宽羽绒服。   “严航是在鱼尾礁商海大厦附近把我绑上车的,一辆白色大众面包车,车窗黑色,车牌尾号034,你可以去调监控。”   “车子大概八点半经过昌平路十字路口,那里有交警在查酒驾,所以他们把车拐去了长庆路。”   “严航在车上给我吃了药,瓶子被他扔在车上,我的衣服和鞋子应该也在。刚才他们跑的时候没来得及上车,你们可以回去找。另外,我喝的那个药,虽然已经吐了大半,但是体内应该还有一点残留,要验血的话快点。”   狄梦站了起来。   狄然问:“我都交代了,姐姐你还想听什么?要我把详细经过和你说?可以把陆川放了吗?没有他,说不定你就见不到我了。”   “你没骗我?”狄梦声音颤抖。   狄然动了动手铐,示意她来看自己的伤,狄梦走近,轻轻剥开狄然的外衣,像一个最平凡普通而温柔的姐姐。   狄然胸前全是掐出来的红痕,腹部更是一片淤青,腰上还有严航刻意拧出来的伤,狄然一直觉得疼,但是没细看,这一看她自己也才发现,严航把她那一块皮连着肉生生撕下来了。   狄梦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狄然的伤一看就知道绝对不是普通斗殴那么简单。她刚刚竟然糊涂到以为,狄然大晚上吃饱了撑得跑出去鬼混。   狄梦掏出腰间的钥匙,打开狄然的手铐,门外一直在看监控的张远连忙推门进来:“梦梦,你不能这样。”   狄梦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现在几点?我要带我妹妹去医院。”   张远下意识地说:“九点半,你还有半个小时才能下班。狄梦,虽然她是你妹妹,但咱们得按照程序来,你把她铐回去。”   这屋子太冷,狄然身上本来就湿,在审讯室吹了半个小时的风之后,已经冻得嘴唇发青了。   狄梦扶起狄然往外走:“这事的性质得另算。”   狄梦从自己的柜子翻出夜间值班保暖用的干净的棉大衣,在档案柜后面给狄然换上,把陆川湿透了的外套丢在一旁,狄然却把它捡起来抱着:“姐姐,陆川呢?”   狄梦在和张远说话没理她,张远一边听一边皱着眉:“可是我刚才过去的时候,你妹妹她正拿着砖头……”   狄然找到了关着陆川那个房间的监控器,陆川的房间只有他自己,也被铐在椅子上,他闭着眼安静地坐着,穿着一件单薄的毛衣。   他唯一一件厚衣服给了自己。按理说现在天气应该已经回温,可这几天天气冷的不正常,陆川一定也很冷。   刚才太慌太急,竟然忘了问他有没有受伤。   狄梦和张远说完话,把狄然按在软皮椅子上:“你乖乖坐一会不行吗?我先给爸爸打个电话。”   狄然拦着她:“待会儿再打吧,陆川什么时候能走?先把他放了行吗?爸来了事情就麻烦了。”   张远刚接了个电话:“刚才医院来电话,说眼睛受伤的那个李宝国,眼镜碎片刺伤角膜,左眼视力可能轻微受损。是谁打的?”   狄然眼睛不眨:“我打的,你不是看见了吗?”   张远还要说话,门口的值班警察告诉他,严航的父母来了。   严航的父亲严磊是滨海城有名的地头蛇,滨海最大的几家迪厅都是他的产业。   他和严航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留着寸头一脸凶相,不过严航的凶更多的是少年人的叛逆和不耐,而严磊的凶则是在道上摸爬滚多年的老练。   严航的母亲杨丽则是一个打扮时髦,穿金戴银的中年女人,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保养的很好,只是脸上掩饰不住的严厉与刻薄让人看了难受。   “要保释?不可能。”狄梦想也不想。   杨丽冷笑:“你一个小警察说了算吗?我儿子不就打个人?信不信我打电话给你们局长?”   她笑得冷,狄梦笑得比她更冷:“打个人?说得真轻松,你去打,今天这个电话你要是打出个结果来,我把骨头磨成灰给你当粉擦。”   狄然懒懒地蜷缩成一团窝在狄梦的办公桌后面。   这种需要体力的干架,只要狄梦出面基本就没她什么事了,况且她现在动一动全身疼,不知道是不是那药的后遗症,连喘个气嗓子都火辣辣的。   刚才狄梦说要送她去医院,被狄然拒绝了。   “我要和陆川一起走。”   狄梦看说不动她,只能气愤地不理她:“爱去不去,死了别找我。”   杨丽二话不说掏出手机打电话:“李局,我老杨,我儿子今天打了个人,被你们局里扣了。没打坏,医院没都没进,就是小摩擦,我们交保释金,你看……”   杨丽说了半天,把手机递给一个警察:“你们领导找。”   狄梦倚在办公桌上,气焰十分嚣张:“电话给我。”   那警察似乎有点害怕狄梦,把电话递给她。   狄梦接过电话,冲着那头的局长说:“李局长,我是狄梦,今天犯事儿的这人他涉嫌绑架强.奸我妹妹。噢?那会不会太麻烦了您了?其实没关系,我可以直接给我爸打电话。好的。”   狄梦挂了电话,把手机往杨丽前面的桌子上一扔,不可一世:“我看看今天谁敢放他。” 第21章 交涉   “我儿子不缺女朋友,他会去强.奸吗?”杨丽尖锐地问,“你拿证据出来。”   狄梦冷笑。   杨丽刻薄地指着狄然:“这个黄毛丫头毛都没长齐,我儿子又不瞎,能看得上她?”   狄然冷冷看着她,心想你儿子对我做那些事还不够,你个当妈的还要言语上攻击我,果然要坏坏一窝。   从开始到现在,严磊一直没说话,只是用刀刻一样的眼神审视狄梦和窝在一旁的狄然。   狄然皱起眉,这个男人和他家人很不一样,锋芒内敛,像只蛰伏在黑暗丛林里只等最后一击的豹子。   狄梦没再和杨丽说话,不停地看着时间。   九点五十。   “你们凭什么抓我儿子?我要见航航!”   “说吧,多少钱能放人?”   杨丽在公安局大厅撒泼,好在夜间这里除了值班警察外没有什么人。   狄梦冷眼看着她,十点一到,她干脆利落地脱了警服外套,把打底白衬衫的袖子仔细挽到胳膊肘以上。   杨丽警惕道:“你干什么?”   狄梦抄起桌子上的花瓶,转身朝105室走。   105是关着严航的审讯室,张远一个激灵:“狄梦——!”   狄梦一脚踹开门,手里的花瓶冲着严航就甩了过去。   张远飞扑上去,让狄梦扔出去的花瓶失了准头,砸在严航脚底下,把正在打瞌睡的严航砸醒。   “你疯了吗?你睁开眼看看这是哪儿?”张远架着狄梦把她朝外拖。   杨丽又是一声尖叫,冲过去:“航航!”   随后就被身边的警察按住。   一直稳如泰山的严磊也站了起来。   场面混乱起来,只有狄然安静地缩在椅子上,她看着监控器。   里面的陆川也听到了花瓶破碎的声音,他冷静地抬头,看房间里的右上角。   在狄然的角度,仿佛陆川看的是她一样。   狄然的心里蓦然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那感觉她解释不清是什么,但陆川透过监控器的目光打在她身上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仿佛盛夏里暴露在空气里冰淇淋,很快就融化了。   严磊站着没动,他看着波澜不惊的狄然,思索了一会。   转身出去打电话。   “我操他妈!”狄梦被张远抱住腰,双腿不停腾空蹬踹,要去踢严航,“他敢碰我妹妹,老娘要让他后悔从他妈肚子里生下来。你给我放开,操他妈的老娘已经下班了。”   狄梦力气再大毕竟是个女人,很快被张远制住了。   “你再胡闹老子管你爸是谁,把你也铐起来信不信!”张远厉声喝道,反手把狄梦甩到地上,在严航不可思议惊惧的目光下,狠狠摔上了105的门。   狄然不乐意了,扯过桌子上的文件袋劈头盖脸砸在张远身上:“你吃.屎了?你敢打我姐!”   张远被这两姐妹折磨得快要没脾气了:“按程序来!程序懂不懂!你爸是省长就能无法无天了吗!”   杨丽听到这话,一张脸瞬间惨白:“你说什么?”   ☆☆☆   李局长和李东扬同一时间到的。   李局长把双方集中到会议室,先是温声细语地问了狄梦半天,诸如你爸最近身体还好吧、工作忙不忙之类的问题,在得知狄梦还没有通知狄俊华的时候,松了一口气,而后才开始了解情况。   李东扬阴沉着脸坐在狄然旁边,他从进来开始就一句话不说,甚至没问狄然的伤重不重。   他看上去很平静,但只有狄然才知道他现在心里憋着多大的怒气。   暴跳如雷时候的李东扬只是纸老虎,可当李东扬能冷静地把所有的怒气都压下来,那才是他最可怕的时候。   “然然,我先安排人送你去医院。”李局长提议。   狄然抱紧手里陆川的衣服,拉着脸:“陆川不走我不走。”   “陆川是谁?”   张远给他解释。   李局长很善解人意:“无关的人就先放了吧。”   张远说:“不能算无关,有个人被打的挺重,视力可能受到一些影响。”   狄然:“我说了,那是我打的,你亲眼看到的。”   “问题是。”张远说,“严航、王庆、何力贵的口供上,都清楚地说动手的人是陆川。”   狄然:“他们后来不是跑了吗?他们跑了背后长眼?陆川是打了他,但是没打坏,他现在在医院躺着是因为我后来补了几下,有问题吗?”   杨丽从听见张远那句“你爸是省长”后,就没说过话,看到李东扬来了,更是脸色不好。   李东扬是之前严航惹上的一个大麻烦,她当然认得。不过她做梦也没想到,她口里的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竟然和李东扬有关系,以她对自己儿子的了解,他怕是真的能干出这种事。   狄梦说:“别管什么陆川陆海了,李局长,这件事我们只要求公事公办,严航得为他自己的行为负责。”   李局长表情凝重地点点头:“这是一定的。”   杨丽颤抖着声音:“李局,我们航航还小,他还不懂事,你看这……”   严磊止住她,沉声开口:“严航不小了,狄小姐说的没错,他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狄梦眉毛一挑,不可思议。   “老严!你说什么呢!”杨丽一脸惊讶,“那是你儿子!”   严磊又说:“我们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的目光牢牢锁在狄然身上,“如果狄小姐告严航,我不会给他上诉,应该让他吃点苦头。”   严磊太镇定了,狄然没来由一阵不安。   会议室的门开了,一个警察进来把资料拿给张远,张远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他把资料递给李局长看,李局长也很惊愕:“眼球摘除?不是视力受损吗?”   狄然一听这话,猛地站起来:“不可能!”   她仔细看过李宝国的眼睛,虽然他满脸血,但是眼镜碎片只扎在眼眶附近,哪怕再严重也不到需要摘除眼球的地步。   “三块玻璃直接插在眼球上。”   张远把手里的资料给她看,狄然看着照片上李宝国的照片,浑身发凉。那插在眼球上碎片什么时候在的?   “你在现场的,你应该看见了,这三块根本是后来插上去的!”狄然问张远。   张远有点愧疚:“我真的没注意,但医护人员都说是一开始就在的,开始他们判断失误,所以说是受损,可后来……而且根据李宝国自己说,陆川是在他失去行动能力后做的。”   “这里是刚才陆川自己交代的,他承认今晚全是他动的手,和你没有关系。”张远又把陆川的笔录给她看。   狄然愤怒地喘气,胸膛起起伏伏。   严磊说:“这算故意伤人吧?”   狄然一下子明白了,严磊中途出去打了一个电话,他现在敢这么淡定地坐在她旁边说话,肯定是早把一切布置好了。   严磊眼神麻木,看着狄然:“公事公办。”   李东扬在桌子下握住狄然的手:“让他去办,我会帮你把他弄出来。”   狄然疲惫地坐在椅子上,事情的发展让她措手不及。   一开始她发现陆川打伤了李宝国的时候有点心慌,陆川是整件事里最无辜的,她不能让他因为她背上一点点麻烦,毕竟这不是学校的小打小闹。所以发现李宝国受伤以后,她由一开始只是想吓唬李宝国变成想要把他的伤算到自己身上,她没打算下太重的手,但是张远却出现了。   后来她想着只要一口咬定李宝国是自己打的,反正有张远作证,死活赖着就是,大不了花点钱摆平,那李宝国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她没算到,严磊竟然这么狠。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狄然身上。   她闭着眼喃喃道:“不行。”   她像是说给李东扬听,但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陆川是要做法官的。”   她声音很低,几乎没人听见,包括李东扬。   严磊似乎想到了什么,接着说:“这个李宝国是我歌厅大堂经理的小孩。”   狄然突然无所谓地笑了笑:“你有话直说。”   严磊也笑了,不过他笑得很硬:“严航没对你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吧?这孩子却算是赔上了后半辈子。不过我和他爸算是兄弟,能说上几句话。”   “不如这样,我让严航和你道个歉,李宝国那边我去摆平,我们私了。当然你如果不愿意,我也没话说,我们公事公办。”   李东扬笑了,他玩着自己的手表,漫不经心地说:“一只眼换严航几年,你这算盘打得挺响。”   严航只把狄然当成小孩,但李东扬并不好糊弄,他只见过李东扬一次,那是严航伤刚好的时候,他带着严航上门道歉。   李明远接待了他们,但李东扬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不说,只是他看着严航时那股要把他拆吃入腹的眼神让他至今记忆犹新。   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怎么能有那种眼神?   李东扬说:“严航应该告诉你了,我上次为什么和他动手。我没想到他真的敢做。”   严磊皱眉。   “我不可能放过他。”李东扬不知道对他的手表做了什么,那表链一下子断成两半,他把表盘揣进兜里,断掉的表链随手朝门边的垃圾桶里一扔,“我说到做到。”   严磊沙哑着声音:“我只是提个意见,这样对谁都好不是吗?”   狄然看了他片刻:“如果我同意私了,是不是这事不会对陆川造成造成任何影响,不会上他的档案,不会被学校知道。”   李局长笑着说:“这种事情一般我们是不允许的,但是如果是你……”   “狄然。”狄梦出声阻止她,“你别闹了。”   狄然只是看着严磊,严磊点头:“私了以后,我们不会追究。”   狄梦:“你再胡闹,我要给爸打电话了。”   狄然无视:“可以,那就私了。”   “你有病吧?”   “我不同意。”   狄梦和李东扬几乎同时说。   “你不会以为这么大的事情,我打算瞒着爸爸吧?”狄梦掏手机就要给狄俊华打电话,吓得李局长本来就秃的脑门又掉了好几根头发。   狄然拉住她的手腕:“姐姐,别打,求你了。”这件事如果让狄俊华知道,那以他的性子绝对不会允许她这么胡闹,“你让我自己解决吧。”   狄然从来没和狄梦服软过,狄梦看了看狄然,又看了看李东扬。   李东扬扳过狄然的肩头,咬着牙小声说:“我说过我会把他弄出来,不会让他真的去坐牢。”   “不行。”狄然很固执。   “上了档案,记了过又能怎么样?”   “我说,不行。”狄然半步不让,“我已经给他添了太多麻烦,这次绝对不行,他档案上如果有污点,进不了公务员系统。” 第22章 医院   李局长在场督促,虽然是半夜,但办事效率比白天还快。   李宝国的家长随后到了,是个唯唯诺诺的中年男人,他来了之后,二话不说就同意私了,并且不要陆川赔偿一分钱。   后来狄然才知道,李宝国的父亲根本不是什么严磊的下属,只是一个无业游民,严磊用五十万买了李宝国一只眼,也换回了严航的自由。   五十万一只眼。   严航被放了出来,一眼看到大厅里的几个人。   严磊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儿子,上前抡起胳膊就是几个耳光。   严航被他打得鼻血横流,像拎小鸡一样拎到狄然面前:“道歉。”   严航愤怒地挣扎:“爸!”   严磊一脚踹在他的膝盖窝上,把严航踹得跪在地上:“道歉。”   杨丽心疼儿子,在一旁捂着嘴哭:“航航,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严航恨恨地抬头,正对上李东扬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以为李东扬会上来把他往死里打,然而李东扬没有,他平静得不像话,只是居高临下死盯着严航,眼睛里蓄着一团压得他喘不过气的黑云。   这时的严航除了觉得丢人,尚不觉得什么,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明白那天李东扬看他的眼神里所带的含义。   那是看死物的眼神,李东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他。   严磊也发现严航头上有伤,虽然不严重,但足以让他心疼。   “叔叔。”狄然甜甜地提醒他,“您还记得私了是什么意思吗?”   狄然的笑,笑不到眼底,哪怕她的面部肌肉摆出再甜美的弧度,她的眼底还是冷的:“如果将来陆川出了任何莫名其妙的意外,我都算在严航身上。”   严磊心思被识破,倒是没恼羞成怒,他又一个巴掌扇在严航头上:“让你道歉,你聋吗?”   严航咬着牙:“对不起。”   狄然对他毫无诚意的道歉丝毫不敢兴趣,陆川随后也被张远带了出来,狄然直接越过严航一家,跑过去抱住他。   严航尴尬地跪在那,他爸按着他的肩膀不让他起来。   “你还没去医院?”陆川身上全是房间里带出来的寒气,狄然的脸红红的,还泛着肿,他怕凉着狄然,往旁边躲。   狄然不管不顾,凑近他身边:“你脸上有血。”   先前迷迷糊糊,又是惊吓又是愤怒,她根本分不出心来注意到陆川,这一看,才发现陆川侧脸沾着一块血渍。   陆川随手擦了擦:“不是我的。”   李东扬上前把狄然拉回来:“我们现在去医院,你不能再胡闹了。”   他礼貌地朝陆川点点头,但眼里全是敌意。   聪明如陆川自然感觉到了,张远把陆川的东西都还给他:“小伙子可以走了。”   陆川环绕了一周,发现所有人都在看他,狄然想要和他说什么,却被李东扬抓的死死的。   “狄然没事。”李东扬看到他的目光,随口一说,“你也没事。”   已经凌晨一点了,陆川抓着书包就要离开,他只穿着一件薄毛衣,上面还沾着狄然的呕吐物。   “陆川,等等!”   狄然觉得还有好多话想和陆川说,陆川没回头。   她想去追,偏偏李东扬不让她动,她又急又气踩李东扬的爱马仕皮鞋。   李东扬生气呵斥她:“你老实点不行吗?”   事情告一段落,疲乏、疼痛、寒冷一起涌上来。   一阵头晕目眩。她想张口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眼前是一片黑,她甚至分不清自己的眼睛是睁开的还是闭上,她想开口叫陆川的名字,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狄然软软地倒在李东扬身上。   “狄然!叫救护车!”李东扬惊慌的喊叫是狄然昏迷前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   狄然那天夜里发起了高烧,三十九度,躺在医院挂着针水,意识一直模糊不清,嘴里不停地叫着陆川。   医生才不管你是谁,家里有多少钱,破口大骂:“这什么天气,自己去泡冷水不发烧才怪,一身伤你们现在才送来医院,怎么不等人凉了再送过来?”   李东扬任谁驱赶都不肯出去,一定要亲眼看着医生给狄然上药,可他看见狄然腰上那一小块被撕开的血淋淋的皮肉时,眼圈直接红了。   狄梦看到他不太好:“东扬,你先出去透透气吧。”   李东扬没再坚持,抓着烟盒离开了病房。   楼梯间。   陆川靠墙坐在台阶上,月亮透过窗户的光冷冷地打在他身上。   “今晚的事得谢谢你。”李东扬靠着墙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你叫陆川对吧?”   陆川问:“狄然怎么样了?”   李东扬吐出一口烟雾:“发着烧死不了,你可以先回去,我在这里就可以了。”   他没有和陆川说狄然一直喃喃叫着他名字的事,他从第一眼见到陆川的时候就不喜欢他。直觉告诉他,这个人的出现可能会改变他和狄然之间的一些事情。   陆川说:“我等她醒。”   李东扬掐灭烟头,随手扔在地上,漫不经心地问:“你喜欢狄然,是吧?”   陆川没说话。   “你不用掩饰,你喜欢狄然。”李东扬自言自语,“谁会不喜欢她呢。”   “但我看得出来,你和狄然不是一种人。”   李东扬递给陆川一支烟,陆川摇摇头。   “狄然不喜欢烟味。”李东扬又点燃一根,自己抽起来,“她说过以后,我就再也没在她面前抽。”   陆川平时话就不多,此刻更是安静,李东扬也不在意,继续说:“我认识狄然十二年,我八岁的时候,一米三,狄然才五岁,比我矮一个头。那时候,我们住在军区大院,打开窗户就能看到对方的房间。”   “小时候皮得要命,没少挨打,有一次爬别人家的树偷柿子,被看门的狗发现了,它追着我们咬,于是全大院的人都知道我们偷了柿子,回家挨了一顿罚。狄然气不过,买了一串鞭炮绑在狗的尾巴上放,吓得那狗到处乱跑。从此以后,大院所有的狗看见狄然都绕路走。”李东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声笑起来,“你说,一个五岁的小孩,怎么能那么淘气呢?”   陆川听着他说话,突然问:“你在怕什么?”   李东扬怔了怔。   陆川:“你可以不用和我说这些。”   绵绸的月光被云层盖住,楼梯间漆黑一片,只有李东扬手里的烟头闪着一点微弱的橘黄色暖光。   李东扬被它闪得心烦,又把它掐了,他点头:“你说得对,我承认我是怕了。我养了十多年的花,还没长大,我不能让她被别人摘了。”   “狄然这人看上去嬉皮笑脸,什么都无所谓,其实心里刚着呢,我第一次见她为一个人低头。”李东扬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烟味,要去楼下散一散,“不过随便你怎么想,怎么做,你和狄然没可能,她最后只能跟我。”   陆川的脸部轮廓在黑暗里看起来很深邃。   李东扬走后,他起身离开楼梯间走到病房门口,透过玻璃朝里看。   狄然睡得很不安稳,她的嘴不停开开合合,不知是在说梦话,还是发高烧说胡话。   陆川能辨认出,狄然说的是“陆川,等等”,那一刹那,他心里最软的一块地方被重击了一下,留下一个深深的窝陷,久久不能复原。   狄然做了一个梦。   梦里严航又把她逼在墙角,她拼命喊着陆川,陆川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川,等等!”狄然无助地叫,“你别走啊……”   “我再也不给你添麻烦了,你别走。”狄然哭的满脸鼻涕,“陆川,我难受。”   陆川的脸模糊不清,他转过头,犹豫很久,几次想迈开步子离开。   狄然哭得很惨,梦里的陆川还是心软回来了。   狄然抱住陆川。   不停地叫他名字。   ☆☆☆   早上狄然醒过来的时候,床单湿了一大片,全是昨晚退烧时捂出来的汗。她试着动了动,全身一阵剧痛。   “嘶——”   李东扬在旁边的床上睡着,听到声音立马起来按铃。   护士进来给狄然量了体温,已经退烧了,就又给她换了一瓶药。   “医生说你随时能出院,饿不饿?我去给你买饭。”   狄然摇摇头,只觉得浑身黏黏的,没一处不疼。   李东扬扶她靠着床头:“你姐今天还要上班,昨晚回去了。”   狄然说:“狄俊华……”   “嗯。”李东扬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狄梦告诉他你在外面被人打了。”   狄然:“……”   “陆川呢?”   李东扬不开心了,嘲讽道:“他早就走了,然然小仙女豁出自己不管也怕他坐牢,那些愚蠢的凡人能把他怎么样?”   狄然:“如果不是我,他用不着惹上这些麻烦。”   李东扬:“是是是,救命之恩,大恩大德,你要不要以身相许啊?”   狄然大病初愈,早上起床被李东扬怼了一通,立马炸毛:“你干嘛呀,大清早说话这么阴阳怪气的!”   李东扬连忙安抚她:“好好好,我不说了。”   狄然嫌弃地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我觉得我身上臭。”   “靠!”狄然想起了什么,要求道,“我要洗澡。”   李东扬按住她:“你刚退烧,别折腾了,忍着不行吗?你不只是臭,脸还肿的跟个猪头一样,丑死了。”   狄然忍着不适说:“那你给我打盆水,我洗洗脸,严航那傻逼昨晚口水全舔在我脸上,太恶心了。”   狄然现在脸上被严航打过的地方肿起来,她脸色没有以往的红润,苍白得可怕。   “是我的错。”李东扬脸一瞬间沉下来了,目光森然。   “你别这样。”狄然看了看他,“你这样我有点害怕。”   “严航要是对你做了什么,我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从一开始他打你主意就是因为我,是我的错,没保护好你。”   “他坏是他的错,关你什么事?”   李东扬反握着她的手,趁机把她抱住,头埋在颈窝里揩油。狄然推了推李东扬,李东扬反而把她搂得更紧。   “你这么抱着我,不觉得……”   李东扬带着浓浓的鼻音,像在撒娇:“不行吗?”   “不是,我这么臭你都下得去手?”狄然说,“我昨晚在垃圾水里滚过一遍呢。”   “是挺臭。”李东扬吸了吸鼻子,但毫无起身的打算,“昨晚你发烧我帮你擦过脸了,你要是还觉得难受,我再帮你舔舔?把严航的味道去了。”说完作势要去舔狄然的脸,吓得狄然连忙说不用。   “我现在后悔,上次没直接打死他。”李东扬正经道,“这次的事不可能这么算了,弄不死他我李东扬三个字倒过来写。”   狄然想起昨晚自己隐约说过不让严航把牢底坐穿,她狄然两个字倒着写,心里暗暗想:这种话还是不要经常说,说出来又做不到,真的太丢人了。   她薄薄的鼻翼翕动了一下,突然推开李东扬,没好气地问:“你抽烟了?”   李东扬没想到狄然的鼻子那么灵,先是一愣,随后本能地撒谎:“没有。”   “你还骗我!”狄然抓过背后的枕头打他,“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少抽点烟,你偏不听,非得等到肺熏黑了得病了才能改是不是?”   李东扬抢过枕头破口大骂:“好啊狄然然,我昨晚没睡照顾你一晚上,醒过来就打我你真够没良心的,你再打一个试试,别以为你蔫不拉几躺在那老子就不敢和你动手了。”   护士进来:“吵什么吵?病房安静一点,这瓶打完就可以回家了。”   “我说过要出院吗?她身上那么多伤你没看见吗?”李东扬把枕头藏在背后,一秒变脸。   护士说:“病床紧张,没事赶紧收拾东西回家,别在这里占床。”   李东扬:“我又不是不给钱。”   狄然连忙拉住“李暴发户”,不让他散发出一身的铜臭味:“你快去办吧,我要出院,不喜欢消毒水的味道。”   李东扬絮絮叨叨地说:“那我先去办,你在这待着,有事按铃叫护士,要不要上厕所,闷不闷?我给你开窗通个风吧。算了我待会再去吧,不放心你。”   狄然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这个啰嗦的老妈子赶紧从自己病房里出去:“你快去吧,我饿了,去给我买点吃的。”   李东扬这才磨磨唧唧地下楼。   狄然想起陆川,陆川现在怎么样了?   她忍不住拿过李东扬的手机。昨晚她用陆川的手机打过电话,还有通话记录,她想了想,拨了过去。   像是幻听一样,狄然觉得走廊里响起一阵彩铃声,对面很快就接通了。   狄然心里一动,探头探脑往门外看,可是连个人影都没有:“喂,陆川吗?你……在哪儿?”   陆川倚在医院走廊的墙壁上,他也一晚没睡,黑眼圈很浓,淡淡地说:“在家,你退烧了吗?”   “嗯。”狄然抓紧了电话,“我没事了,你呢?哎,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发烧了?”   “没事就好。”陆川的声音还是那么平稳,毫无起伏波澜。   “我……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你现在方便吗?”   陆川回了一句“好好养伤”,就挂上了电话。   “陆川!陆……”狄然看着已经被挂断的电话,有点茫然,看着手机发呆。   陆川站在门外,看了一会狄然,确认她真的没事以后,一个人离开了。 第23章 芳心   狄然养病期间被狄俊华禁足了。   原因是,狄梦告诉狄俊华狄然是因为和别人打架受伤彻夜未归。   不许逃课,不许打架,自从转到三中,狄然把狄俊华的底线挑战了个遍。就差搞个男女关系了。   狄俊华平时忙得几乎不沾家,狄梦的班也排得紧,于是李东扬借着照顾狄然的名义在狄然家住了两天。   “终于上班了。”李东扬端着早饭进了狄然房间。   狄然受的不算大伤,李东扬却自动把她当成了残疾人,没事轻易不让她下床,狄然也乐得每天趴在床上看书刷微博。   她的手机被严航扔了,狄俊华不让她出门,只能拿着初中淘汰的小手机用,李东扬说给她买个新的,被狄然拒绝了。   狄然偷笑:“让你删她,这下更粘你了吧。”   李东扬把小桌板架在床上,早餐端上来:“没办法,跟你吵架那阵狄梦姐正好赶上每天发十条朋友圈,我看见她就想起你,一个心烦就删了。你吃三明治还是包子?”   狄然吃包子馅就稀饭,李东扬吃包子皮喝牛奶。   狄然:“你要是真打算和唐昕姐安定下来就早点和狄梦说开了吧,她喜欢你那么多年你又不给她回应,现在还蒙在鼓里,多可怜啊。”   李东扬说:“狄梦比你有脑子多了,她早就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狄梦已经知道了?”狄然不可思议,“那她还没喷火还没杀人?果然陷入爱情的女人,脾气都变得古怪了。”   李东扬:“狄梦不会对她做什么。”   “也是。”狄然赞同,“唐昕那么女神,我要是狄梦在她面前肯定自惭形秽。”   李东扬:“……”   “吃你的饭吧。”他没好气地说。   ☆☆☆   狄梦具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李东扬的,没人知道。   狄然觉得应该是在六年级,也有可能是在高中。   狄梦和狄然一直是对很奇怪的姐妹,狄然生父去世,她搬进来的那一天,狄梦就霸道地对狄然宣布家里的主权。   “那是我爸,不是你爸。”   狄然完全无所谓这个:“你爸就你爸。”   “但你妈还是我妈。”小时候没了母亲的狄梦内心其实极度渴望母爱,她喜欢狄然的妈妈。   狄然不乐意了:“凭什么?”   于是狄梦和狄然进行了姐妹间第一次厮打。   从小到大,两个人打的架数不胜数,小到狄梦上楼梯不小心碰着狄然一下,大到狄然偷吃了狄梦的零食,鸡毛蒜皮,都能成为打架的理由。   狄俊华和狄然的妈妈江泠一开始还管管,到后面就麻木了。两个小姑娘打架能打成什么样子?最多我把你橡皮筋扯下来,你把我裙子弄脏。   这种水火不容的状况一直持续到江泠去世,以后两姐妹就很少打架了,大多数时候是以互相斗嘴挖苦为乐。   可能是因为狄然也没了妈妈,狄梦一夜之间收敛了大部分的刻薄和刁难,从此以后,她就是这房子里的女主人了,而狄然是她为数不多的亲人。   从小到大,不管怎么打,有一个原则一直处在两姐妹之间没有变过,那就是在外敌侵入时,所有内乱全都暂时休战,两姐妹的对外统一战线,一结多年。   小时候,她俩去狄俊华的老师乔老家过暑假,狄然不小心弄坏了乔老外孙女潘静姝的洋娃娃。   潘静姝哭得像是天塌下来一样,谁哄都不好使,没办法狄俊华只能骂了狄然,又罚她站了半天,潘静姝这才转哭为笑。   那天晚上,大一点的狄梦偷偷钻进潘静姝的房间,把她所有的连衣裙都从窗上扔了出去,又把潘静姝的长发剪短了一大截。第二天,狄梦和狄然被狄俊华罚在院子里站一天,不准吃东西不准喝水。   李东扬那时比狄梦小两岁,比狄然大三岁,上四年级,已经被他爸从军区大院的外公家接回来,巧的是狄然也被她妈带回了家,两个人又相遇了。   李东扬的父亲李明远和狄俊华一样,都是乔老的得意门生,缘分兜兜转转,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小李东扬鬼鬼祟祟跑出门买了两包辣条和两瓶碳酸汽水偷偷塞给她们。   李东扬那时候还不是“资本家”,跟着当过兵的外公过得艰苦朴素,辣条在他眼里已经是天大的好东西。   狄梦和狄然饿的前胸贴后背,狼吞虎咽,被小告状精潘静姝看见了,去叫狄俊华出来。   两姐妹满嘴的油偏偏一口咬定自己没吃,狄俊华生气她们说谎,要打她们手板,每人十下。   李东扬跑过来护着狄然不让他打:“狄叔叔,是我买给她们的,你要打就打我吧。”   李东扬死活不让,狄俊华只得作罢。   那一年狄梦六年级,第一次见到李东扬。   狄梦读高中的时候,李东扬还在蹲级陪瘦不拉几的小豆芽狄然念初中。狄梦则继承了她过世母亲和狄俊华所有良好的基因,生得十八一朵花,那时附中的校草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于是一段并不浪漫反而狗血的爱情故事开始了。   那是狄梦的初恋,也是让狄梦咬牙切齿不愿意提起的一段黑历史。   校草的脸太具有迷惑性,以至于狄梦过了很久才发现他其实是个徒有其表的渣男。   他交往狄梦的同时,还和社会上的一个女人眉来眼去,狄梦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召集了一堆姐妹轰轰烈烈来校门口堵她了。   狄然听说后,拉着李东扬翻墙逃出学校,跑到狄梦的校门口和对方干架。   那时候李东扬已经逐渐被教育成一个披着绅士皮的小资本家,他面对浩浩荡荡的娘子军无处下手,只能拼死用身体护着狄梦和狄然,这让狄梦和狄然更肆无忌惮,九阴白骨爪和降龙十八掌一齐发动,姐妹小队和娘子军团打得难解难分。   李东扬被抓了一身伤,但他始终没有打女人。   事后,他带着一群人堵了校草回家的路,连打带恐吓把校草吓得屁滚尿流,直接转学逃之夭夭。   狄然觉得还不够,于是李东扬带个大喇叭,在星期一附中升国旗全体师生都在场的情况下,大摇大摆地混了进来,大摇大摆地站在庄严的国旗底下,大摇大摆地发表了一番陈词,又大摇大摆地离开。   陈词大意如下:狄梦是我姐,谁再敢欺负她,别怪我不客气,校草的下场你们也看到了BaLaBaLa……   当然,这稿子是青春期中二的狄然写的。   李东扬长得比校草帅上两个档,再加上那骇人的身家背景,狄梦一下子成为附中的风云人物,从此没人敢欺负她,就这样安安心心念完了高中,高考后被狄俊华直接送到了警校。   在警校待了几年,除了性格和体力变得更好了,狄梦对李东扬的感情也渐渐抽芽开花,一发不可收拾。   狄梦喜欢李东扬是个公开的事情,最初她简直是死缠烂打,甚至一度开着警车堵在李东扬学校门口。   后来随着年龄增长,这些行为也渐渐收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狄梦不再把李东扬挂在嘴上,如果不是大家偶尔说起李东扬时,狄梦眼里闪过的光,狄然差点都要忘了这回事。   狄然一次在饭桌上问过狄梦:“你现在是换目标了吗?”   狄梦瞅她一眼:“饭还堵不住你的嘴是不是?”   ☆☆☆   狄然一边刷微博一边心不在焉地吃饭。   “你转回附中吧。”李东扬说,“还和以前一样,我接送你。”   “不。”狄然想也不想。   “咱俩和好了,你还赌什么气?”   狄然脑子里第一个划过的是陆川的脸,如果转回附中那不是很难看到陆川了?她思索了一下:“狄俊华不会再让我转学的,他那么讲规矩的人,我这样转来转去不像样子。”   “吃不下了。”狄然趁李东扬没说话,把被她扒得稀巴烂的包子馅往他面前一推,堵住他又要开始唠叨的嘴。   狄然聚精会神地刷微博,发现唐昕上了热搜,标题是【唐昕男友】。   她点进去,内容是一个营销号发了一条微博并配了几张偷拍的照片:【唐昕和富二代男友逛街。】   照片拍的很模糊,但能看出来上面的人是唐昕和李东扬。李东扬蹲在地上给唐昕穿鞋,没有正脸,路人纷纷猜测这是哪个富二代。   李东扬凑过去看了一眼:“你不关注这些,唐昕原来当过模特,粉丝几百万呢。”   狄然点开评论。   【男友?我看是炮.友吧】   【大半夜的,买完奢侈品就该去附近酒店打一炮了吧?】   【这男的好暖,看上去对糖糖好好,黑子别来酸,又没吃你们家大米,你又知道人家不是男女朋友了?】   【啧啧啧,现在的富二代整天就只知道泡妞,身体早就虚了。】   “你和唐昕姐是炮.友吗?”狄然问。   李东扬艰难吃着狄然剩下的肉馅,腻了个半死:“不是,我还是处男。”   狄然张大嘴:“二十几任前女友,你说你还是处男?开玩笑的吧?”   她想到了什么,突然猥琐地笑:“还是说你不行啊?”   李东扬挑着眉毛:“你要试试吗?”   狄然瞪了他一眼:“大白天的,你对着我发什么骚。”   李东扬闷头不说话了。   他看狄然握着手机飞快地打字,好奇地问:“你干嘛呢?”   狄然:“喷人。”   狄然把热门上骂唐昕的人都喷了一遍,给骂李东扬的人都点了赞。   “我知道肯定有人骂我,哎呀键盘侠不就这样吗?你不用帮我怼回去,我无所谓的啦。”李东扬咽下最后一口包子馅,喝着牛奶解嘴里那股腻味,喜形于色地说。   狄然头也不抬:“那你自我感觉也太良好了。”   李东扬探头去看,脸色一下就不好看了:“狄然然,想找事是吧?”   狄然笑得狡猾:“嘿嘿嘿……”   李东扬不惯她的毛病,两手握紧牛奶盒,用力一挤,把牛奶喷到狄然忘乎所以的脸上。   狄然:“……”   “李东扬你完了我告诉你,你敢这么对然然小仙女,我要让你知道我滨海小魔头的名号不是随便叫的!”   狄然身上伤还疼着,脸上挂着奶,但她简直勇猛无敌,一个飞扑把李东扬按在床上,骑在肚子上对他进行殴打。   开始李东扬不还手,像模像样地惨叫两声,打着打着,李东扬就把狄然推下去了,头朝下按在枕头里,膝盖压着,伸手把她头发栓在床头柱上打了好几个死结。   “好好反省一下。”   李东扬任着狄然像条死鱼一样两腿蹦跶,满脸得意地把房门关上,下楼喝茶。 第24章 肥皂   晚上李东扬回来的时候,又看到了那只小猫。   它比上次见到的时候更瘦了,也更脏了,窝在草丛里一动不动,看到有人来了,微弱地叫了两声。   今天很冷,李东扬围着围巾都觉得寒气渗进了脖子里,风一吹,小猫冷得缩成了一个猫团,而后慢慢蹭到李东扬脚边。   李东扬手里提着两盒鲜虾馄饨,他嫌外卖太慢,亲自开车去西城区买的。   “又是你,家长呢?”   小猫在李东扬前面坐了下来,李东扬古怪地看了它一眼,越过它走了。   “喵——”   李东扬忍不住回了头,小猫在原地蹲着,没跟上来,可怜兮兮地叫,看样子是被人拒绝太多次了,不敢随意上前。   “你是流浪猫?是不是没妈?”李东扬拎着它脖子上的死皮,抬到自己眼前。   小猫眯着眼。   “算了,我给你再找个妈吧。”   ☆☆☆   后来狄然想了很多次原因,为什么肥皂见到李东扬和陆川都亲密地往上扑,见到自己就像见了鬼一样?   除了最基本的同性相斥外,狄然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第一次亲密接触,狄然给肥皂留的印象实在是太差。   狄然正在卫生间洗陆川的羽绒服,一地肥皂泡。   李东扬进来,在她脖子上放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狄然以为是个毛绒玩具,还没等它动,拎起来就丢旁边的水盆里了。   小猫:“喵——————”   李东扬:“……”   狄然陡然被吓了一跳,失手打翻了水盆:“啊——!”   李东扬赶紧把在水里扑腾的猫救出来:“你看看你,吓着你妈了,爸爸得好好教育你。”   狄然嫌弃地问:“你哪搞来的猫?”   李东扬:“馄饨店做活动,买二送一。”   “不对吧。”狄然凑上前,拨了拨水淋淋的猫毛,“这不是小区那只流浪猫吗?前两天还死乞白赖地吃了我几串午餐肉。”   “外面太冷了,我怕它撑不过今晚,你养着吧。”   “我不要。”狄然连忙说,“我连自己都养不活,更何况狄梦最讨厌小动物了,她看见还不得爆炸。”   “噢。”李东扬摸了摸小猫湿漉漉的头,“既然妈妈不要你,那我把你丢回去吧。”   说完真的抱着小猫走了。   狄然:“……”   “你真抱出去啊?它一身水,你想冻死它吗?”   狄然一手泡沫,追了出去。   李东扬倚在墙边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抱猫看她:“我就说你妈不会这么狠心,给儿子起名吧,狄然然。”   “你抱给唐昕姐养吧,我不想给它当妈。”狄然试图挣扎。   李东扬不理她,激动地抱着小猫走进浴室,顺手扯过一边衣架上狄然擦脸的毛巾:“就叫肥皂吧。”   狄然洗衣服,李东扬洗猫,用着狄然的浴缸,狄然的沐浴露,狄然的浴球,狄然的毛巾……   狄然洗衣服越洗越累,李东扬洗猫越洗越开心,怕冻着肥皂,还特意给它开了浴霸。   肥皂虽然是小野猫但挺老实,也不怕水,加上浴室温暖,除了软软地叫之外不怎么挣扎。   李东扬一个劲和肥皂说话:“以后住你妈这,平时不要出房门,小心别被你大姨看到了,你大姨很凶的,要是她把你捉住,爸爸只能牺牲美色救你了。”   “叫我妈,叫你爸,你这不是占我便宜吗?”   “你妈脾气不好,平时别惹她生气,她欺负你,你就在她床上尿尿报复她。”   狄然:“……”   李东扬第一次“当爸”很是兴奋,给肥皂洗完澡,还用吹风机把它吹干净,然后找了个小碗倒了几个馄饨出来让它吃:“先吃这个,明天给你买猫粮。”   肥皂看到吃的眼睛都绿了,“喵呜”一声扑了上去。   狄然看着一脸认真的李东扬和已经变成肥皂浴巾的自己最喜欢的一条毛巾,欲哭无泪。   ☆☆☆   第二天,李东扬一早就鬼鬼祟祟抱着肥皂出去了。   狄然起床时家里没人,也没有现成的早饭。狄然翻箱倒柜找出一条狄俊华最爱的老式桃酥,拿开水泡了泡,胡乱吃了。   打开手机,一堆消息,狄然几天没来上学,宋博他们纷纷来电慰问,问她是不是病了,狄然一一回了,说自己没事,过几天就可以回学校了。   只有陆川知道她是怎么了,陆川没有告诉其他人,也没有给她发消息,像是消失了一样。   狄然捧着已经烘干的衣服坐在床上,上面还有淡淡的洗衣液的清香,就像陆川本人身上的味道。   陆川和这个年龄大多数普通男孩子不一样,他总是干净利索,挺拔而硬朗,总有一种难言的安全感。   狄然有时候觉得,在陆川的身边,哪怕天塌了,他也能一声不吭地把它扛起来。   狄然鬼使神差地翻出了陆川的微信,发了一条消息出去。   【你在干嘛呀?】   七点五十,现在离上课还有十分钟。   狄然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陆川现在肯定在准备上课,问这么傻的问题就算了,还挑这个时间,陆川肯定不会回复她。   “啊——”狄然抱着枕头在床上打滚,后悔,“我在干什么——”   微信提示音响起,狄然连忙把枕头一丢,爬起来看手机。   陆川:【刚执勤完,准备上课。好些了吗?】   狄然想了想,打上:【还有点疼。】   陆川:【疼就多休息,别玩手机。】   狄然傻乎乎地想:陆川肯定是在关心我,不过他的性格只能说出这种话了。   她永远忘不了那天晚上,在她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陆川红着眼睛出现在她身前的那一刻,他仿佛狄然小小世界里的救世主,浑身镀着七彩霞光。   陆川。   真是一读起来就有安全感的名字。   狄然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想起了那天她浑身发烫地黏在陆川身上的样子,脸颊绯红。   那天以后,狄然还没有机会和陆川好好说话,虽然现在也不是个什么恰当的机会,但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怎么也甩不掉。   也不知道陆川有没有多想,自己有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困扰。   狄然怕陆川在意,但隐隐中,更怕他不在意。脑子里乱成一团,线头多得扯不清,实在是莫名其妙的烦。   最终,狄然破釜沉舟:【想和你说个事情。】   陆川问:【你说。】   狄然犹豫了半天,没打出几个字,手心却出了一层汗:【就是,我那天不是喝药了吗……】   陆川秒回:【上课了,回聊。】   “……”   这才七点五十五啊??   “姥姥又提前上课!”狄然愤愤不平地把脸埋在床上,“我还没说完呢,啊——”   ☆☆☆   教室。   毕莉莉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陆川仓促地把手机收起来,脸上可疑地红了起来。   廖晓吉上完厕所进来,和陆川对视了一下。   陆川不自然地说:“你干嘛?”   廖晓吉疑惑:“干嘛?”   陆川风声鹤唳:“你看我干嘛?”   廖晓吉一脸懵逼:“啊???”   陆川无奈地低着头,不说话了。   ☆☆☆   李东扬要把宠物店搬回来了。   不仅给肥皂买了猫粮、猫罐头、猫食盆、奶粉、猫砂、猫爬架、逗猫棒、小衣服、铲屎套装(狄然用的),还给肥皂买了两只仓鼠、一缸金鱼当宠物。   狄然嫌弃地把铲屎套装丢到一旁:“我绝对不会用这个,要拉让它出去拉。”   “宠物店的人和我说,这不是儿子,是女儿,所以我给它做了个毛发护理。”李东扬得意洋洋地说,“女孩子就要漂漂亮亮的,200块钱也不贵。”   狄然差点气吐了:“我剪个头发才二十块……”   李东扬:“就算它妈是灰姑娘,我李东扬的女儿也得是贵族猫。”   焕然一新一身清新的肥皂谦虚地“喵”了一声,表示自己只是个小土猫而已。   李东扬逗了一会猫,觉得无聊,给肥皂倒了一点猫粮,去书架前找书看。   狄然的书很多,书架上一半是地理、天文杂志,一半是各国文学、小说。李东扬的手停在一本精装版的《呼啸山庄》上:“这是你初三那年,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狄然坐在床上抬头看了一眼,李东扬拿着书走过来,狄然给他腾出个地方:“初二吧?我也记不清了。”   李东扬说:“初三。那年圣诞节没下雪,你拿着喷雪喷了我一身,衣服上的味道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狄然笑起来:“想起来了,那天你说你要陪女朋友,叫什么来着……过圣诞节,让我自己过生日,我生气了,把你的衬衫喷成彩色的让你去约会,后来你没去,那女的就和你分手了。”   李东扬也笑了,扬了扬手里的书:“我最喜欢的小说。”   狄然:“送我的时候就看了,这么长时间,内容都忘了。”   李东扬重新翻开那看了很多遍的《呼啸山庄》,坐在狄然身边摸了摸她的头发,淡淡地说:“忘了就忘了吧。”   ☆☆☆   狄然在家待了一个星期,伤好得差不多人却要长霉了。   狄俊华铁了心要给她点教训,他虽然很少打骂狄然,但他的法子比打骂“恶毒”多了。   禁足这项惩罚,对一个天生多动症倾向的人是多么残忍。   李东扬住两天就走了,只是每天抽一会儿功夫来看看狄然,剩下的时间狄然一直处于极度无聊和非常无聊两种状态,不停切换。   她试着在饭桌上问过狄俊华:“我可以去上学了吗?”   狄俊华淡淡地说:“去干嘛?去打架?”   狄然梗着脖子争辩:“我去学习。”   狄俊华:“你还用学习吗?次次倒数第一。”   狄然毫不害臊:“倒数第一怎么了,倒数第一不能有进取心吗?”   狄俊华低头吃饭:“老老实实读完高中出国,这学你上不上没什么差别。”   狄然很是泄气,学校对狄然的意义在狄俊华眼里和一个托儿所差不多,他没时间管狄然,只能找个地方看着她。以前狄然很讨厌上学,但现在不了,上学比宅在家里有意思多了,最大的一个原因——可以看到陆川。   想到陆川,狄然的心又活络了起来。   “我要上学!”狄然把筷子往米饭上一插,抗议。   狄俊华脸阴了:“告诉过你多少次,不准把筷子这样插。”   狄然:“我要上学!我要上学!”   狄俊华吃饱喝足,擦擦嘴起身离开餐桌:“说了两个星期就是两个星期,别和我讨价还价。” 第25章 绿茶婊   第二天,狄然正无聊地在床上打滚揉猫,宋博一条消息发过来,让她差点激动地哭出来。   【SOS!然然现在能不能上线?峨眉山副本卡BOSS了!开奶妈来!】   狄然心花怒放,把肥皂往床上一扔,连忙回:【没问题没问题,等我!等我!一定要等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狄然登录游戏,点宋博组队,找到传送点进了峨眉山的副本,登陆了YY,刚上去就听见一个女声在YY里说话,语气不好:“为什么去找奶妈?你是觉得我奶有问题吗?”   张海峰:“这个本难打,一个奶妈本来就不保险,已经团灭六次了,找个奶妈来怎么了,又不是不让你打。”   “你凶我?”那女生不依不饶。   张海峰辩解:“我没凶你,小楠听话。我们速战速决,下午带你去吃海鲜自助,我们说好的,你忘了吗?”   张海峰声音干净而阳光,温柔又宠溺,狄然听了直咋舌,私戳宋博八卦。   宋博密聊她:【那‘南有乔木’是海峰的女朋友,你终于来了我的然然女神!伦家想你!真的想你!】   狄然:【…………好好说话!】   宋博:【我的妈你简直不知道赵小楠有多坑!一个本打了俩小时!俩小时你知道吗?自己奶不住不让叫人还赖我们DPS不够!她还开麦骂我走位不够风骚,老子这暴脾气,她要不是海峰对象,出本我就仇杀她。   【一会开打你注意大家的血线,赵小楠两只眼就贴海峰身上了,别人残血半天她才舍得奶一口,队里还就她一个奶妈,糟心。】   张海峰在YY里说:“然然来了?大家检查一下装备和药水,我们再来一次,小楠主要保T奶我,然然麻烦你注意大家的血。”   峨眉山是个十人副本,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六个是张海峰游戏里的朋友,狄然心想赵小楠奶张海峰一个人绰绰有余,肯定有精力分神照顾下一两个,剩下的自己差不多能应付过来,于是敲了一个【好】   赵小楠突然开麦:“你不会是狄然吧?”   狄然愣了愣,心想这人认识自己吗?   张海峰知道赵小楠对狄然有偏见,怕她说出什么出格的话,连忙说:“大家准备吧,我们再试一次。”   赵小楠倒是没说什么,安静地给张海峰刷了一个治疗加成的BUFF。   狄然趁没开打随手查了查攻略,这个BOSS打法简单,直来直去没有弯子,认真一点很好过。   然而,现实并不像狄然想的那么简单。   开打二十分钟左右就团灭了,站到最后的是张三峰和南有乔木。   赵小楠讽刺的声音在YY里响起:“全服第一奶妈就这水准?跟我自己奶也没什么区别。”   狄然没开麦,在团队频道输入了一串省略号。   宋博马上福至心灵,跟着排队型。   【。。。。。。。。。。。。。。。】   【。。。。。。。。。。。。。。。】   宋博私聊她:【看见了吧?】   张海峰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好说破,只得打圆场:“刚才就当我们磨合了,大家调整一下重新来,然然奶得很好。”   狄然虽然心里不太高兴,但看在张海峰的面子上,发了一个【好的】,就复活重新准备。   第二次挑战,狄然比刚才小心多了,操作到手指抽筋,然而还是在BOSS只剩5%血量的时候团灭。   赵小楠冷笑:“呵呵。”   狄然是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把她逼急了,那么她可以怼天怼地怼空气,一次两次忍你就算了,次数多了,谁还没点暴脾气?更何况狄然本来就是个火.药桶。   狄然迅速截了一张治疗量统计的截图甩到YY公频,开麦直接骂:“让你主要保T,不是让你只保T,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T的血条奶满了你站着干嘛?看不见其他人残血你瞎吗?呵呵我之前先看看治疗统计,我的治疗量是你的五倍,八个人的治疗量都分摊给我,别说全服第一奶,宇宙第一奶都奶不过来。当然最后如果按照治疗量发工资,你尽管呵,这话当我没说。”   狄然骂完后,YY里一瞬间安静,赵小楠不知道是不是理亏,没有再说话。   有几个团员看不下去了:“三峰,都是老朋友了,平时不好意思说,但这样就过分了啊,哥几个已经耗在这里一上午了,你跟你媳妇儿说说,咱快点打完了成吗?”   张海峰好久没说话,看样子是在和赵小楠私聊,大概五分钟后,他说:“行了,这次好好打。然然,刚才的事我替小楠道个歉,别生气,都是一家人。”   狄然心想:我去她妈的谁跟她一家人。   嘴上却忍了下来,没说什么。   第三次挑战,众人都已经打疲了,好在赵小楠不知是被狄然骂了一顿还是被张海峰私下教育了,终于不再吝啬自己的治疗,用它稍稍造福了周围的队友,狄然压力稍减,也能攒出空闲观察全局。   然而赵小楠技术实在有限,分心奶其他人就不能很好地顾及张海峰的血线,于是狄然百忙之中甩给他一个大加把他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打了大约三十分钟,灭绝师太终于一声长叹,化作黄土而去。众人都松了口气,狄然放下鼠标,倚在靠垫上。   可是还没等去看灭绝师太掉落了什么,就听见赵小楠冷冷地说:“狄然,你奶我男朋友干什么?勾搭男人上瘾了是吗?绿茶婊真是名不虚传。”   YY顿时一片安静,谁都没敢接话。   张海峰最先反应过来,呵斥:“你说什么呢?”   赵小楠:“我说错了?你这么护着她干什么?心里有鬼?”   狄然莫名其妙:“你什么意思?”   张海峰:“狄然,你别听她的,她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狄然:“你别说话,不关你的事。”   赵小楠冷笑:“附中谁不知道你和李东扬那点破事?你这一身外观装备李东扬给你买的吧?花男人的钱逼装的还好吗?你可是全服女神啊,但是没几个人知道女神的钱怎么来的吧?”   听她这么说,狄然才想起来以前张海峰和她说过,他女朋友也是附中的,这样看来赵小楠认识她的可能性倒是挺大,不过她这一身敌意哪里来的,难道以前暗恋过李东扬?   宋博怒道:“赵小楠你别玩双标,你这一身不也是张三峰给你买的?”   赵小楠:“他说他给我买了?你让他说。”   张海峰:“你闹够了没有!”   赵小楠抓住了张海峰爱她的弱点,笃定他不会当着这么多人揭她的底让她下不来台,肆无忌惮地嘲讽狄然:“怎么着,你还没解释呢,你奶我男朋友干什么?撩男人上瘾是吧,不和女生一起玩整天和男生混在一起,你大腿知道你在外面这么浪还让你傍吗?”   宋博:“你他妈吃什么长大的才这么刻薄?你得受了多少苦难才觉得别人这么阴暗?”   赵小楠:“为什么所有男生都为你说话,就没人给我说话?你撩别人男朋友还是我的错了?贱人就是贱人。”   狄然一开始顾着张海峰的面子,没拉下脸和她吵。但赵小楠一口一个贱人,把她的□□桶彻底点燃了。   狄然正要发作,就听到一个不认识的团员惊呼:“兄弟们,别吵了,特么出补天石了啊!   补天石是做终极武器的重要原料,只在高难度副本随机掉落,掉率极低,因此极为稀有,价格高昂,一般一块补天石能拍出两三万的高价。   狄然玩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补天石。   赵小楠也瞬间忘了骂她,飞速回了一句:“我要了。”   说话那队友声音不太好听:“三峰,你媳妇该不会连规矩都不懂吧?”   按理说副本里掉落的东西,应该先根据队友的需要竞拍,价高者得,如果大家都不需要,那么久从外面找买家,拍得的钱全给打本成员发工资。   张海峰一阵头痛,赵小楠刚骂完狄然,转头就私聊他想要这个,让他为自己拍下来,他知道补天石做终极武器一直是赵小楠的执念,放在平时赵小楠喜欢的东西他都会尽力满足她。   可这个游戏道具的价格对一个学生而言着实超出了他的负担能力。   “我拍。”赵小楠没等他答应,就自作主张。   作为团长,张海峰当然不能不说话,只得冷着声音:“队里底价5000起拍。”   赵小楠立马打字:“5000”   刚才说话那男人:“6000”   赵小楠:“8000”   张海峰私戳她:“你别胡闹。”   赵小楠根本不理他,一路把价格抬到1.5W,那男玩家有点吃不消,放弃竞价。   不过就补天石本身的市价而言,1.5W还是相对较低的。   宋博突然说:“你知道拍完这个当场付钱吧?你是自己付还是让张三峰给你付?”   赵小楠:“我自己有钱,关你屁事?今天这个东西多少钱我都要定了。”   张海峰沉着声音问:“还有吗?”   狄然突然出价:“20000”   “有本事你加啊。”狄然的笑声在YY里显得痞痞的,“我得对的起你说我傍大款不是?”   张海峰:“狄然……”   赵小楠冷笑:“21000,你厉害。”   “25000。”狄然无所谓地说。   赵小楠骑虎难下,硬着头皮:“26000。”   “30000。”狄然已经把价钱加到3W,再往上就超过这东西本身的价值了。   “继续。”狄然挑衅着,“没钱就说,没什么丢人的,毕竟你只是个没傍大款的好姑娘。”   宋博突然私聊她:“你是真想要还是想气她?只是气她就算了吧。”   狄然:“还不让人找场子?她不是今天必须拿下吗?她有钱她就抬。”   宋博说:“那钱是海峰给她出……”   狄然:“……闹呢?这玩意儿三万啊!海峰哪来这么多钱?”   宋博:“海峰他爸妈常年在外做生意,每年过年回来给他几万块生活费,这才刚过完年他手里有点钱,赵小楠跟他处了两年了肯定知道,去年这个时候还和他要了一个苹果笔记本,说是打游戏方便。”   狄然:“……”   赵小楠咬了咬牙:“31000。”   狄然对玩意儿半点不感兴趣,抬价只是为了膈应赵小楠,没想到误伤了张海峰。听宋博这么一说,想了想,放弃竞价。   赵小楠咬牙切齿,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她的怒气:“你故意的吗?”   狄然装无辜:你好有钱,付钱吧,记得你说过的话,不要找代付噢。”   赵小楠:“用你说?闭嘴吧傻逼。”   说完关了麦,不知道是不是去兑换游戏元宝了。   狄然转头跟宋博抱怨:“你见过然然被别人骂成狗了还不回嘴的时候吗?绝对没有!哎哟我这暴脾气,她要不是张海峰女朋友,我能分分钟手撕她。”   系统提示“叮”,宋博把张海峰拉入游戏的讨论组里。   张海峰自从赵小楠拍了31000后一直没说话:“狄然,对不起。”   狄然坐在椅子上瘪了瘪嘴,快速打了一串字:“我说了,这不关你的事,你别跟我道歉。刚才博哥和我说了钱的事,该道歉的是我,我不知道那个是你出。”   张海峰:“没事。”   狄然想了想:“我的工资别给我了。”   张海峰:“不,那是该给的。”   宋博:“行了,我的也不要,三万块钱买了块破石头,你今年不用吃饭啊?我们俩差不多六七千的工资你留着,省的整天跟老子混饭吃,肯定是因为和你搞在一起被人当成基佬,哥才一直找不到女朋友。”   张海峰沉默一会儿:“谢谢。”   正说着,赵小楠回来了,开了麦:“一人3000,现金还是元宝?”   几个玩家纷纷表示要元宝,于是赵小楠亲自点他们交易。   赵小楠对狄然说:“我用男人的钱了?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着吧,绿茶。”   张海峰把补天石交易给赵小楠之后,直接退了游戏和YY。宋博和狄然二话不说,退了队伍对赵小楠开启仇杀。   狄然知道,是张海峰私下把钱转给她,为了保护她那自尊心和面子。觉得可笑又笑不出来,和宋博杀了赵小楠几次,对方强制下线了。   她退了YY和游戏,坐在椅子上发呆。   张海峰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了解自己的女朋友,他都还没说什么,作为旁人哪怕再多不满,也没有什么说话的立场。 第26章 偷跑   晚上李东扬过来的时候,狄然把今天的事情和他吐槽。   “赵小楠?”李东扬想了想,“好像听过。”   “她是不是暗恋过你,不然怎么对我有这么大怨念?”   “暗恋我的人多了去了,我能一个一个记住名字?这个名字我确定听过。”李东扬想了半天想不出结果。   “我就是不明白。”狄然说,“她和吃了枪药似的怼我,我做什么了我?”   李东扬抱着猫慵懒地倚在床头:“吃醋了呗,你和她男朋友一起打游戏,关系还那么好,人家有女朋友你要避嫌知不知道?”   狄然:“哦,那你在我床上干什么呢?还不快滚?”   李东扬:“我和他能一样?”   狄然想了想:“我也没做什么过界的事,和海峰就是就是偶尔打打游戏,除了游戏根本没什么话题。”   “女人的醋意不是根据你的行为来决定的,这要看她自己的心胸。”   狄然哀嚎着:“整天被老狄头关在家里见不到人,这下连游戏都没得打了。”   狄然抱着头在地毯上打了个滚:“啊!不想呆在家里!谁来救救我,让狄俊华出差去吧!”   李东扬提议:“要不我带你去旅游。”   狄然可怜兮兮地趴在地毯上,像个青蛙一样抬头看他。   李东扬:“你爸那我去探口风,大不了我们偷跑。”   狄然:“你说的容易……”   李东扬:“怂什么!这事只要狄梦给你捂住,你爸肯定发现不了,他一天到晚忙的跟陀螺似的,回家都不多吧?狄梦那里我来搞定。”   狄然本来心就野,听李东扬这么说一个鲤鱼打挺从地毯上坐起来,在自己的书柜上扒拉一会,掏出一本一月份的《G地理》杂志。翻到其中一页,指给李东扬看:“你看这里,他们征稿一组国内雪山的照片,截止到四月份,本来想寒假和你一起去的。”   李东扬嘀咕:“那你不来找我?服个软的事儿。”   狄然列了好几个选项,李东扬看也不看说:“玉龙雪山吧,顺便去丽江艳遇。”   “没有这个选项。”狄然一拍笔敲定,“就梅里雪山吧。”   李东扬不说话,默许了。   狄然掏出手机:“我订机票,明天走。”   李东扬把她的手机抢过来:“算了吧,上次去法国你订了十个小时的经济舱差点把我的痔疮坐出来。”   狄然狡辩:“你这资本家的做派得改改呢,这才三个小时,用得着头等舱吗?”   “抠门就说抠门,还找那么多借口。”李东扬毫不留情地揭穿她,“你爸给你的零花钱够不够?不够你叫我一声爸爸,我给你。”   狄然反唇相讥:“留着给你女儿做毛发护理吧。”   ☆☆☆   晚饭时,狄俊华回来了。   “东扬来了。”   “狄叔叔。”   李东扬打过招呼,他经常来狄然家,但是能见到狄俊华的次数屈指可数,狄俊华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忙得像只陀螺,朝五晚九,很少正常时间在家。   狄俊华洗过手,上桌,示意动筷:“听你爸说,最近谈恋爱了?”   李东扬点头:“我才二十岁,我爸总让我找个女朋友,要么就给我安排相亲,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这下找了一个,我爸思想古板,又嫌弃人家女孩子整天抛头露面,我不知道怎么顺他的心。”   狄俊华笑了笑:“你爸就你一个儿子,心思都在你身上了。”   李东扬给狄然夹了一个鸡翅膀,岔开话题:“狄叔叔,然然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整天待在家里空气不流通不利于休养,我想带她出去散散心,可以吗?”   狄俊华本来铁了心要给狄然教训,不到两个星期不准出门,但李东扬是外人,这么请求他,他也不好意思直接拒绝,他想了一会儿:“可以,你明天带她去海边走走吧,晚饭前回来。”   李东扬尴尬地笑笑:“我其实想带她去云南……”   狄俊华:“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他转向狄然:“你怂恿的?”   狄然吓了一跳:“没有没有,你误会我了。”   李东扬硬着头皮:“是我提出来的。”   “我不同意。”   狄俊华这话说的温和,但掺杂着不可违抗的味道,狄然显然是习惯了,和李东扬对视一眼,心里有了打算。   大门咔嚓一声响起来,狄梦加班回来了。   “东扬也在?过来吃饭不告诉我!”狄梦看到李东扬很惊喜,一个箭步冲过来,坐在李东扬旁边的椅子上。   李东扬给她乘了一碗米饭献殷勤:“姐,你吃饭了吗?”   狄梦减肥很久了,晚上是不吃饭的,看在李东扬端过来的份上喜滋滋地伸手接了。   狄俊华虽然是狄然的后爸,但他太了解狄然了,还没等狄梦屁股坐热,说:“梦梦明天轮休吧,在家看好你妹妹,别让她乱跑。”   狄然:“……”   ☆☆☆   第二天,狄然下楼的时候,狄梦坐在大厅看电视。   “姐,天这么好,你不出去走走?”   狄梦哼哼着:“早上我爸走的时候,说让我提防你,我还不信。这大白天的,姐都叫了,你想干嘛?”   狄然:“我想出去走走,你爸不让。”   狄梦:“我爸那人你不知道?摸爬滚打多少年到这个位置,爱惜羽毛跟什么一样,生怕别人说他的作风有一点问题,你养病就算了,因为旅游不去上学,这像什么样子。”   “他现在是连学都不让我上。”   狄梦:“你那学上和不上有区别?我看不上还省心,省得你整天闯祸给我爸丢人。”   狄然有点饿,打开冰箱,挑挑捡捡,最终扯了一包狄梦的粗粮饼干拆开吃:“那么介意别人的看法,你爸过得真累。”   “谁让你吃我饼干的?五块钱一块呢!”狄梦一把扯过自己找代购买的外国货,很心疼被狄然吃了一片,“我爸不累,能让你这么作?”   狄然吃个饼干都不顺心:“抠死吧你。”   说完转身上楼给李东扬发消息了。   ☆☆☆   狄梦正对着电视上的韩星犯花痴,李东扬就来了。   狄梦连忙把脚从茶几上拿下来:“东扬,你又来看那兔崽…然然啊?”   李东扬优雅地笑笑:“不是,我来找你的。”   狄梦受宠若惊:“找我?”   李东扬:“我在国外给你买了礼物。”   说着他把手里的两个手提袋递给狄梦,狄梦一看包装袋上的logo眼睛直了:“送我的?”   李东扬:“然然说你过几天生日,提前祝你生日快乐,狄梦姐。”   狄梦打开看,是一条粉红色的华伦天奴连衣裙和一个白色的爱马仕女包。   李东扬又说:“希望你喜欢。”   狄梦从来没收过这么昂贵的礼物,顿时有点不知所措。   李东扬笑着说:“试试合不合适。”   狄梦红着脸拿着衣服上楼换:“谢谢你啊,东扬。”   狄梦刚进房门,狄然立马带着个棒球帽鬼鬼祟祟从房间钻出来,轻手轻脚拖着一个行李箱下楼,另只手里提着一个猫笼子。肥皂在里面喵喵叫。   李东扬冲她招手:“快点!”   狄然跑了起来,行李箱的轱辘在地板上发出了特有的“噜噜噜”的声音。   在房间换裙子的狄梦耳朵灵敏,出于人民警察的第六感,她开房门看了一眼。   狄然站在玄关正要换鞋,旁边放着她粉红色的hello kitty行李箱,行李箱上放了一个黑色的布笼子。   狄梦:“……”   李东扬:“别穿了,快跑。”说罢,一手扯着狄然,一手拖着箱子开门跑了。   “别跑——!”狄梦不愧是警校毕业,顿时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嘹亮怒吼,下楼就追出来,恨不得拔枪拦击二人。   “疼——!”狄然光着脚,跑过门口的鹅卵石小道,痛不欲生地喊。她手里提着肥皂不停地颠簸,肥皂也尖叫,和笼子里面的仓鼠们滚成一团。   狄梦追出来时,李东扬已经发动车子了,兰博基尼的顶盖掀开,狄然从里面钻出来,向她挥手:“姐姐再见!”   狄梦牙咬得“吱吱”作响,恨不得一鞋底子拍死狄然:“你最好别回来,你看你回来我会不会打死你!”   狄然没听清,又快乐地冲她喊:“生日快乐!姐姐!”   狄梦恨恨地跺了跺脚,一脸狂躁。   手机提醒有新消息,她打开来看,是李东扬。   【狄梦姐,裙子是狄然送你的生日礼物,然然她其实很爱你。】   下面附了一张狄然和他的聊天截图:【帮我留意一下这条裙子外面有没有卖,很适合我姐。】   狄梦的心一下子软了,她温暖地笑了笑,小声骂道:“兔崽子。”   ☆☆☆   “狄梦不会生气吧?”狄然有点忐忑。   “你不如担心回来以后会不会被你爸骂死。”李东扬从后座拿了一个袋子,“脚底没破吧?穿这个。”   那是李东扬前几天让唐昕陪他去挑的鞋子。   “和我那双很像。”狄然说的那双是指淘宝40块钱淘来的,被李东扬嫌弃开胶的那双小白鞋,“也是淘宝买的?”   李东扬哼哼了两声:“不然呢?”   “怎么没袜子?我买的时候卖家送了两双袜子呢。”狄然在袋子里找来找去,一无所获。   李东扬:“……”   李东扬在路边的一家咖啡馆门前停车,提着肥皂下去了。   狄然坐在副驾驶一抬头,就看到唐昕站在路边朝她挥手。   李东扬交代唐昕:“大的叫汤姆,小的叫杰瑞,把他们和肥皂分开养,怕哪天你忘了喂,她给当夜宵吃了。”   唐昕点头,认真地和笼子里的肥皂握了个爪。   “糟了。”狄然不安地碎碎念,“她不会生气吧。”   狄然正打算下车和唐昕打个招呼,唐昕却自己走过来,朝着她指了指车窗,狄然连忙摇下来。   “唐昕姐。”狄然讪讪地笑,“你别生李东扬的气,我们……”   唐昕摘下墨镜,大眼睛明亮而清澈。   “你们玩得开心。”唐昕笑起来美艳不可方物,“吧唧”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笑着和她拜拜。   狄然的脸一下红了。   “你亲她干嘛?”李东扬不开心地问唐昕。   唐昕抱着手臂笑了笑。   狄然不乐意地问:“亲我怎么了,你还吃我的醋呀?唐昕姐我也要亲亲你。”   唐昕笑着把脸凑过去,幸灾乐祸地看李东扬,李东扬的脸一下子黑透了。 第27章 托尼&玛利亚   下了晚自习,同学收拾书包回家。   “班长,你还不走吗?”   陆川抬头,是郑雅欣。   她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轻声问:“一起走吗?”   陆川淡淡拒绝:“不了。”   郑雅欣咬了咬嘴唇:“狄然呢,怎么好几天不见她?”   陆川说:“我不知道。”   郑雅欣看着他,欲言又止:“那我先走了,再见。”   刚放学的人声鼎沸已经过去,夜晚的学校漆黑而静谧,教学楼的灯几乎全都熄灭,只有八班还是亮着的。   陆川掏出手机,看到狄然白天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陆川陆川,我过两天就回学校了。】   陆川又点开朋友圈,狄然更新了一条动态。   【资本家高原反应啦哈哈哈!】   照片上,狄然披着一条包身的酒红色纱巾,站在一座巍峨的雪山脚下,笑得眉飞色舞,灿烂如花,她脚边蹲着一个帅气的男生,样子萎靡不堪。   陆川看了那张照片很久,退出了朋友圈,也不回复狄然的消息,关上手机放回包里。   今晚的月亮皎洁而明亮,陆川透过教室的玻璃向外望出去,一片靛蓝色的黝黑夜幕中,它温和地散发着凉凉如水的光。   陆川又坐了一会儿,他侧着头,看到狄然的小外套放在桌洞里。   粉粉嫩嫩的,是狄然最常穿的颜色。   ☆☆☆   拍完雪山从迪庆下来回到丽江修整,高原反应的李东扬仿佛获得了新生,整个人都精神起来,直和狄然嚷嚷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完全可以去酒吧艳遇美女了。   狄然吧唧吧唧嚼着古城买来的鲜花饼,不信任地瞅他:“唐昕姐知道你要去艳遇吗?”   李东扬:“你知道就行了。”   狄然恶狠狠地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可能,我肯定会告诉唐昕姐的。”   李东扬本来不是这个意思,听狄然这么说也很无奈:“你上小学的时候一定特别招老师喜欢吧?”   狄然听出来李东扬是在骂她“告密”,也不生气,自恋地反问:“我到哪里不招人喜欢啊?”   走到哪里人狗都不待见的狄然然说出这么一句昧着良心的大瞎话,现在天上打雷的话,估计已经把她劈成一片焦土了。   “行吧。”狄然也想让李东扬开开心心的,妥协了,“但是话说在前面,你要是再遇到孙玲那样的,我是要翻脸的。”   李东扬一时没反应过来,傻傻地问她:“孙玲是谁?”   狄然危险地眯了眯眼睛。   李东扬脑子瞬间活起来,连忙补救:“你放心,你放一百个心,我对天发誓我绝对不会再找玲玲那样的女人了。”   ☆☆☆   狄然和李东扬来到丽江古城最热闹的酒吧街,被门口揽客的人热情地拉进一家店。李东扬选了一个靠近窗边又能看到舞台的位置。窗外流水潺潺,青石板小木桥。   华灯初上,酒吧街人多了起来,没有位置的顾客只能站在窗外门口看里面的热闹。   狄然看着菜单,问:“谁付钱?”   李东扬示意她随便点。   “那我……要一盘瓜子吧。”守财奴狄然然看着比外面高出几倍价钱的酒水直咋舌,最后点了一盘四十块钱的瓜子,问服务员,“你们的瓜子可以续盘吗?”   服务员为难地看着她:“不能续,小姐,您不点酒水吗?”   “不要,一盘瓜子两杯开水,谢谢。”狄然诚恳地说。   狄然看他不走,于是问:“你要小费吗?”   服务员看狄然小,觉得她应该是穷游的学生,于是说:“小姐,我们店有特价活动,这个啤酒两百三六瓶,您只点这些在这坐一晚上怕是不好,外面还有那么多客人等位呢。”   言下之意是嫌狄然点的少。   狄然不开心了:“外面六块钱一瓶的啤酒在你们这四十块叫特价?你是对特价有什么误解吗。”   服务员不耐烦地说:“谁来酒吧不喝酒只吃瓜子的?没钱你出来旅什么游?”   狄然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怼他:“关你屁事。”   李东扬接过话茬:“她点什么你就拿,别推销那酒了行吗?”   服务员还想说什么,狄然立马堵上:“我要打12315了。”   服务员只好放弃向他们推销酒水,忿忿转身走了。   舞台上的歌手开始弹唱,整个酒吧已经坐满,紫色的光线笼罩着那一片,神秘而温暖。   狄然磕着瓜子,听着他唱。四十块一盘的瓜子就比个巴掌大:“今天这是怎么了,没嫌我抠门,是不是也觉得贵?”   李东扬喝着水,眼里带着温柔的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守财奴的帽子自己不想带就要扣我头上吗?我是觉得那酒档次低。”   狄然:“是是是,李公子您最高贵洋气上档次了,岂是我等贱婢能相提并论的。”   李东扬深表赞同,为了奖励狄然慧眼识珠,特意给她磕了一小盘瓜子仁。   狄然喝着开水,吃着瓜子,听着小曲,泡在丽江三月夜晚的暖风里,舒服得像只猫,就差舔舔爪子喵喵叫。   李东扬心思没放在台上的歌手身上,磕着瓜子,偶尔抬头不经意地看狄然两眼,笑笑。   “帅哥。”一个身穿黑色紧身吊带的女孩走过来,把手搭在李东扬身上,“喝杯酒?”   那女孩留着一头浅棕色大波浪,妆容精致,一字眉,桃花眼,面容姣好。   狄然:“艳遇来了。”   李东扬很绅士地为女孩让位置,叫来服务员,要请她喝酒。   “客随主便。”女孩妩媚地笑笑。   李东扬打开菜单第一页,眼睛不眨直接点了排在第一位的五位数红酒。   女孩惊诧地看着李东扬,捋了下头发:“帅哥真大方,我叫桃桃,你呢?”   一股极香的护发精油味冲进鼻子,李东扬优雅地笑:“我叫托尼。”   桃桃:“……”   狄然眯着眼,不问自答:“我叫玛利亚。”   桃桃:“你是他妹妹?”   “我不是他妹妹。”狄然一本正经地说,“我是他老婆,对吧,老公?”   李东扬本来笑着倒酒,听到她这声称呼突然呼吸一窒,手一抖洒了一大摊。   桃桃坐在李东扬旁边,顺着李东扬手臂摸上去,不信:“别开玩笑了,帅哥多大?”   “泡泡……”   “我叫桃桃。”   “泡泡……”   “我不叫泡泡!”   “泡泡。”狄然邪气地笑,露出了两颗白白的大门牙,“你别摸他了,你看他都倒洒两千块钱的酒了。我老公说请你喝酒,可没说洒的也请你哦,一会儿我们A一下吧。”   李东扬很配合,手上像是上了小马达,又洒了一滩在桌子上。   桃桃的脸僵硬了一下,然后迅速转为笑容:“帅哥不会这么小气吧?”   李东扬点点头:“老婆别抠门,我一个男人让美女掏钱会被人笑话,今晚吃多少都算我的。”   桃桃眼里散发出红心的光芒,手不着声色地向李东扬腿上摸过去。   狄然冷笑:“泡泡,他原配还没死呢,你这么着急小三上位是不是不太好呀?”   桃桃很是不屑地打量素面朝天看起来就是中学生的狄然,把嘴巴凑到李东扬耳朵边说了点什么。   李东扬憋着笑:“她虽然土了一点,不过土有土的好处,省钱。”   桃桃的手在李东扬的阿玛尼外套上摸了摸,问:“女人太省钱,会让做男人的很没有成就感,尤其是像你这样的男人,你说是吗?”   李东扬被她摸得很痒,但是看狄然一脸没演够还在喷火的浮夸表情只能忍着不动:“是啊,男人的钱不应该给她这种黄脸婆花。”   桃桃问:“那你愿意给我这样的女人花吗?”   李东扬挑眉:“当然,家花哪有野花香。”   狄然点了点头,拎起包冷脸:“既然这样,我们分手。我的钱我拿走,一毛都不会留给你这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说完真的起身,头也不回出门走了。   桃桃整个身体倚在李东扬身上,热热的呼吸吐在他耳畔:“Tony,酒喝够了,你住哪家客栈?我们去你那儿?”   李东扬不动声色地挪动了身子,面色有些为难:“泡……桃桃,去你那儿吧。”   桃桃捋着自己的头发:“好啊,我就住酒吧街前面,不过条件一般,不如我们退了去别的地方?我听说木府后有家特别好的客栈,还有情趣套房……”   李东扬:“当然可以,不过刚才我老婆把我的钱都拿走了,不如你先帮我付酒钱和房钱,我改天给你。”   桃桃:“……”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狄然在街上绕了一圈回来,听李东扬讲完笑得趴在桌子上,“她真的用酒泼你?没看出来她那么勇猛。”   李东扬脱了昂贵的外套,T恤上还留着红酒的颜色:“还好,泼人不泼脸。”   狄然不无遗憾:“找个不爱你钱的女人好难,前妻携款逃跑,要才华没才华,只剩下一张勉强能看的小白脸,艳遇怕是没指望了。”   李东扬嘴硬:“是个女人听我那么说都会泼我一身吧?你都打的什么歪主意,我好歹也是三世修成的贵族呢,到你这变成凤凰男了。”   “得了吧。”狄然不屑道,“看你有女伴还凑过来,她就差把眼黏在你衣服上了,艳遇就艳遇,你遇个像样点的呀。”   李东扬淡淡问:“你刚才叫我什么来着?”   “什么?”狄然回想,“凤凰男?小白脸?吃软饭的?”   “不是这个!”李东扬,“俩字的那个。”   “噢,老公啊。”狄然想起来了。   李东扬拍桌子:“臭不要脸,占谁便宜呢!”   狄然掰开鲜花饼,扣下一块玫瑰陷就往他鼻孔里塞,李东扬连忙按着她的手推回去,往她自己的鼻孔里填,两个人闹得不亦乐乎。   不多时,酒吧大门走进来三四个壮汉,后面跟着刚才离去的桃桃,显然是桃桃发现自己被耍了,过去叫人来讨场子。   “小白脸,你完蛋了,泡泡来找你复仇了。”狄然鼻孔塞着鲜花饼,一脸幸灾乐祸。   李东扬笑了:“在这种地方捣乱,不是后台够硬就是没有脑子,你猜是哪种?”   “那个小白脸呢?”为首的壮汉提着酒瓶,一进门就吼起来。   音乐声停,所有人都看着他。   桃桃站了出来,于人群中一眼锁定了“小白脸”李东扬,和他的“黄脸婆”狄然然:“四哥,在那边。”   四哥走路带风,直直地杵在两人的桌子前:“你敢耍我妹妹?”   说完,一个酒瓶砸在桌子腿上。   狄然淡定地拂去身上的酒水:“大哥,你溅我身上了。”   桃桃煽风点火:“他俩一伙的,刚才肯定是想对我用仙人跳。”   狄然讽刺道:“就你长这样还仙人跳,跳的起来吗?”   李东扬倚在凳子上,痞痞地吹口哨:“美女这是回来和我A酒钱了?”   四哥:“操.你妈,欺负我妹子,今天不留个说法,别想从这走,听见没!”   酒吧负责人和保安听到动静连忙过来查看,桃桃赶紧拦住他们,一脸自以为是的社会姐派头:“这是家里的私事。”   狄然和李东扬对视一眼,默契地站起来。   狄然猛地扑上前,一把搂住四哥粗壮的手臂,一秒入戏,哀嚎:“哥,我求你了,别带我走!我是真的爱托尼,我不能忍受和他分离,你再逼我,就带我的尸体回家给妈妈看吧!”   四哥推开狄然,表情怪异,正要说什么狄然又开始大哭大闹,撒泼耍赖,可哭了半天就是没挤出一滴眼泪。   “我不活了!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做决定?回去告诉妈,就当她没生过我这个女儿!就当我死在外面了!”   狄然喷出来一堆鼻涕和口水,暗搓搓把脸往四哥手臂上一擦,鼻涕全都蹭在四哥的胳膊上。   “大哥,你就成全我和你妹妹吧!我会对玛利亚好的!你信我!”李东扬一脸诚恳。   桃桃看着突然精分的两个人,气笑了:“你们有病啊?”   狄然回手把桌子上一盘瓜子皮甩到桃桃脸上,吼道:“嫂子!当时你和哥还是我撮合的呢,没有我你俩能在一起吗?你就说你有没有点良心!妈的房子我都让给你们住了,你们就不能对我用点真心吗?非要我死了就没人和你们争财产了是吧?我知道你们早就盼着我死了!”   酒吧窗外聚集了大量吃瓜群众,舞台上的民谣歌手也不唱了,溜达到下面来看戏,狄然和李东扬凭借一己之力成功吸引了附近所有人和几条狗的注意。   狄然悲痛欲绝,坐在凳子上开始假哭,却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往窗边挪动。李东扬故意把凳子踢到前面挡住自己,大声叫道:“哥,我敬你是玛利亚的亲哥才这么叫你,都是男人,有什么冲我来!你再逼她,别怪我不念兄弟情分,对你不客气!”   四哥一脸懵逼:“这都什么玩意儿!我操.你们妈!”   狄然大喊:“我妈就是你妈,你那什么你妈你还是人吗!”   四哥:“你们特么有病,谁妈是……”   说时迟那时快,狄然和李东扬心有灵犀,没有让他把这句话说出口,同时一个转身,踩着桌子,扒着窗口,身轻如燕地从窗户上翻了出去,稳稳地落在窗户下的浅水渠里。   狄然:“我的鲜花饼!”   李东扬反应奇快,连忙转身双手扒着酒吧的木制窗框,跳上去把桌子上狄然的零食一把搂到怀里,又翻身下来拉着狄然跑。   四哥:“……”   “你的外套没拿!”   “不要了!”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有人要棒打鸳鸯了——!”   中国人民向来是爱看热闹而热心肠的,听到这话,连忙给私奔的小情侣让出一条奔向幸福的康庄大道。   不一会,狄然和李东扬就消失不见。   所有人来不及反应,过了好一会儿,四哥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他妈的给老子追!”   不知是酒吧哪个工作人员说了一句:“这桌客人还没付钱,他们点了一瓶两万七的红酒。”   保安连忙拦住想要追出去的四哥和桃桃一行人,让他们付账。   “操!他们花的钱,关我什么事?”   “我们找不到她,你是她哥。”   保安一脸冷硬。   ☆☆☆   “看路看路——!”狄然被李东扬拽着,踉踉跄跄跑在青石板路上。   丽江的夜晚依旧热闹,每条路都有密密麻麻的人,酒吧街尤其是,因此两个人一跑出酒吧街,基本就像投入大海的石子,捞不着了。   李东扬独辟蹊径,专往人少幽暗的巷子钻,包他提着,零食他抱着,还扯着个拖油瓶狄然然,狄然不用出力,嘴上不停嘚啵:“哎呀,我好累呀,李东扬你跑得太慢了,你这身体素质不行呀。”   李东扬停下来,和狄然气喘吁吁对视了一会,继而一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   狄然眼泪都笑出来了:“你看没看到他们刚才的脸色,他们会报警吗?”   李东扬也跑得累了,一屁股坐在一家店口的台阶上:“怕什么?天塌下来资本家给你顶着。”   狄然说:“我是怕吵到我睡觉。”   这一个晚上,没人来打扰她的睡眠,当第二天狄然和李东扬大摇大摆地回到酒吧结账的时候,整个酒吧的人瞠目结舌,差点报警。好在资本家财大气粗,刷了个整数,剩下的给工作人员当小费,才打消了他们报警的念头。   他们进的是一条很暗的巷子,没有人,店也少,屋子门头上拴着两个红皮灯笼,模模糊糊的光,照得人脸和路都不分明。   李东扬踩了踩脚下的石砖,示意狄然坐。狄然刚要坐他又突然拉着狄然站起来:“你还是别坐了。”   背靠着那户人家关着门,门槛很高,是木制的,凸出门一块,李东扬伸手摸了摸,觉得不凉,“过来坐这。”   晚风暖里带凉,两人并着肩膀靠在木门上。   李东扬望着幽黑的巷子,心里觉得很惬意,摸了摸狄然的头发。   狄然甩了甩头:“把我头发都摸油了。”   “你把头发留长吧。”李东扬突然说,“我喜欢长头发。”   狄然摇头:“我不喜欢长头发,梳起来麻烦死了,洗又不好洗。”   “那你干脆剔个卡尺。”   狄然说:“我也有这个打算,你说我剔成那样会不会很帅?能去撩妹吗?唐昕姐真美啊。”   她还念念不忘走之前唐昕给的那个带香味的亲亲。   李东扬顿时很有危机感:“不许打唐昕的主意。”   狄然很硬气地回他:“好你个李东扬,我算是看清你了,我又不对唐昕姐做什么,再说我能做什么?提都不让提,我发现你越来越小气了……”   李东扬投降:“好好好,你爱干嘛干嘛。”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需要,不存在地域黑。   丽江超美,而且我遇到的人都是很好的!   啾咪! 第28章 彼之蜜糖   周一早上。   狄然抱着陆川洗得干干净净的羽绒服趴在学校门口卖烤红薯的老大爷炉子后面,鬼鬼祟祟地不肯进校门。   滨海的天气已经回暖了,陆川只穿一件秋季校服站在校门口执勤。   “姑娘你干啥呢!”   老大爷是个大嗓门,狄然怕陆川听见,连忙贿赂他,买了两个烤红薯。老大爷很满意,跟狄然唠嗑,他降低音量:“姑娘,你干什么呢?”   狄然指了指陆川:“你看他在那呢,我还没想好怎么和他打招呼。”   老大爷开明地问:“那是你男朋友?”   狄然快要把头缩进烤炉里了:“不是,他看上去像我男朋友吗?”   老大爷明白了:“你喜欢他。”   一句简简单单的“你喜欢他”,像一柄大铁锤,把狄然脑浆砸的稀巴烂,把她打懵了,她愣了半天,喃喃地说服自己:“没有吧?没有吧。”   老大爷感慨道:“年轻真好啊。”   狄然还想和他争辩,突然被人拎着领子从铁炉后面提出来。孙耀德冷漠的脸在她面前放大:“都快上课了,在这藏着干什么?”   狄然被拎小鸡一样拎到校门口,陆川听到动静转过头来。   两个星期之后再见,和陆川对视的一瞬间,狄然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心也怦怦跳得厉害。   那晚过后,两个人的关系仿佛有了什么变化。   她说不清,只觉得多了点什么,像是一个小秘密,彼此心知肚明,但不能对外人说,憋着憋着,就别出些不一样的东西来。   “嗨。”狄然笑得呆萌,和陆川打招呼。   陆川的表情有一瞬间慌乱,但他马上调整好了,淡淡地回了一个:“嗨。”   孙耀德敏感地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狐疑地打量着狄然:“你笑什么?”   狄然连忙说没有,殷勤地双手呈上刚买的热乎乎的烤红薯孝敬孙耀德。   孙耀德不接,日常教育狄然:“本来成绩就差,还请那么久假,竟整些幺蛾子。你不知道学校不能带外来食品吗?在这吃完了再进去。”   狄然脸色红润,毫不像大病初愈的样子,她自动屏蔽了孙耀德的话,心想:不吃算了,留给陆川吃。   孙耀德把狄然留给陆川后就进去了。   狄然抱着羽绒服,手里还提着两个烤红薯,傻傻地站在陆川旁边。   “陆川,你冷不冷啊?”狄然没话找话,“你的衣服我洗好了,你要不要穿?”   三月底,春回大地,万物复苏,阳光和煦,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狄然还问他冷不冷要不要穿羽绒服。   陆川回头看孙耀德走了,对狄然说:“你进去吧,别在这里吹风。”   狄然脸红红的,也不动:“我就站这里吧,挺好的,我想陪你站一会儿。”   陆川别过脸,小声说:“不用。”   他一晃神的功夫,放走了好几个没戴校牌的同学。   狄然挪着小碎步,一步一步挪到陆川身边:“刚才卖烤红薯的大爷跟我说了句话,我……我也不知道他说的对不对,你……你能帮我分析分析吗?”   她靠着陆川,陆川不自然地往旁边躲了一下,狄然没发现,她还沉浸在自己纠结的世界里。   陆川故作淡定:“你说。”   狄然突然不好意思了,她眼睛睁得圆滚滚,黑眼珠亮得分明,一眨不眨地盯着陆川:“他跟我说……跟我说……”   陆川没来由的一阵紧张:“说什么?”   狄然的话都冒在嗓子眼了,死活挤不出去,一张脸憋得通红,半晌,她小声说:“他跟我说开春他就不卖烤红薯了,因为炉子太热,夏天守着炉子不好过,我跟他说你可以买个高级一点的炉子烤红薯呀,他说他没钱,我给他算了一下,他每天早上在学校门口能赚多少钱,他说他今天早上生意不好,于是我就多买了他两个烤红薯,但是我吃过早饭了,所以我想问你饿不饿,饿的话你把它吃了吧。”   说完,狄然把手里的烤红薯塞给陆川。   陆川冷着脸:“……给我烤红薯,用说那么多话?”   狄然头一扬:“多吗?不多。”   陆川:“还有别的话吗?”   狄然眼神飘忽,摇头头:“没有了?”   陆川收下烤红薯,没好气地说:“进去。”   ☆☆☆   狄然来到教室,把自己在云南买的特产分给关系好的几个同学。   “谢谢。”张海峰窝在座位上看了她一眼,神色憔悴,下巴尖都瘦出来了。   “海峰怎么了?”狄然悄悄问宋博。   宋博趴在座位上,两眼一翻:“死了也跟我没关系。”   韩笑笑转过头偷偷告诉她:“他俩前两天打了一架。”   张海峰和宋博初中就是哥们儿,认识这么久跟个连体婴似的,感情好的可以穿一条裤子,这样的关系还会打架?狄然有点不可思议。   难道是宋博抢了张海峰女朋友?   狄然想来想去,想不出别的可能,她忍不住过去问宋博。   宋博一听急了:“你说什么?狄然我和你没仇吧,你用得着这么埋汰我?赵小楠那样的我会去抢,我瞎吗我?”   狄然连忙摆手,低眉顺眼:“我错了博哥,我不应该把高贵的你和那个卑贱的女人混为一谈。”   宋博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开始和狄然说,其实狄然不问他也憋不住了。   作为资深学渣和刺头,他平时在学校能说上话的就一个张海峰,一个陆川,一个狄然,多半人是不愿意去招惹他的。   而之前他和张海峰吵架,狄然又不来上学,陆川每天忙得团团转,哪有时间和他唠嗑,所以狄然一回来,宋博就像看到救命恩人一样。   刚才在教室,张海峰也在,他不好吐槽,现在张海峰出去打球了,他和狄然趴在走廊的栏杆上把头凑在一起开始嘀咕。   “我去!”   “不会吧?”   “怎么会有这种人!”   “不能忍!”   狄然听宋博说了一阵,义愤填膺,一副要抄家伙打人的样子:“你是说赵小楠用海峰的钱拍完补天石之后就把海峰甩了?”   宋博在张海峰冷战,心里是关心张海峰的,嘴还是一如既往的损:“傻逼玩意,被人用完了就甩,还把人当个宝,我就不明白赵小楠那种烂货哪里好。”   不用说,他俩打架肯定也是因为宋博这张贱嘴了。   狄然第一次接触到这种事情,被雷得外焦里嫩,没反应过来,喃喃自语了半天:“怎么会有这种人?”   宋博:“他特么就一傻逼,我说赵小楠根本把他当冤大头,没喜欢过他,他上来就给我一拳,你说他是不是有病?我说的有错吗?三万块钱丢了就丢了,峰哥多大方呀。”   狄然没觉得宋博哪里有错,张海峰不好说,赵小楠必定是罪大恶极无疑,她天生是个不安分的,于是提议:“怎么办?不能让她这么骗峰哥,今晚放学,咱们去附中门口堵她怎么样?”   宋博“做作”地扬着下巴:“这件事和我有关吗?我为什么要去堵她?我已经和那个姓张的绝交了,别跟我提他。”   狄然给他顺毛,继续出馊主意:“博哥你想,峰哥不是不相信赵小楠骗他吗?咱俩今晚往附中小树林一钻,等她出来蒙着她的头打一顿,打老实了把她带到峰哥面前让她自己认错,这样你和峰哥的心结不就解开了?峰哥也不会想不开了。”   宋博:“……然然你是不是要趁机报仇?那天赵小楠骂你绿茶,这口恶气你还没出呢。”   狄然说:“我那是看在峰哥的面子上,你以为我是什么好人吗,怎么样,去不去?”   陆川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去哪儿?”   狄然连忙站直:“不去哪儿,哪儿都不去。”   宋博问:“川哥你什么时候来的?你都听见了?”   陆川面无表情地说:“刚才,没听见什么。”   狄然的心稍稍放下了,又听陆川说:“就听见了小树林、蒙着头、打一顿、去不去。你想去哪儿?”   狄然讪讪地笑。   陆川本来想呵斥她两句,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只好无奈地说:“你能不能安分一点?这件事跟你有关吗?”   “汝之砒.霜,彼之蜜糖,对你们来说是毒.药,对海峰说不定是蜂王浆,你们考虑过海峰的感受吗?”   宋博:“蜂窝煤还差不多,川哥你别糟蹋砒.霜了,我宁愿被砒.霜毒死,也不想每天过得和行尸走肉似的。”   “那是你的感受,不是海峰的。”陆川淡淡地说,“跟我下来。”   ☆☆☆   篮球场。   张海峰自己打球。   三月北方的天气虽然没了凛冽的北风,但还是有点凉意,他却只穿着一件白色.情侣男款T恤。   陆川在楼下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罐红牛,让狄然和宋博远远站着,自己走向篮球场。到了以后也不打扰张海峰,找了个长椅坐着喝饮料。   张海峰看到他就没再打,擦了擦汗走过来,陆川把红牛递给他。   张海峰问:“过来打球?”   陆川:“来两场吗?”   “算了。”张海峰笑笑,“不找虐。”   当初刚和陆川同桌的时候,他还是个天不怕地不怕,令老师头疼不已的混子,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逃课上网更是每日例行。   有一次他事情闹的挺大,被学校家长和派出所的同志三堂会审,可他愣是吊儿郎当地不服管,差点砸了教导处。   那天晚上陆川把他叫到跆拳道训练室,问他:“你喜欢打架?”   一整个晚上,他戴着护具被陆川一直打到趴下。   陆川跟他说:“老师一直让我管你,但我不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也该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现在你的事情闹得学校人心惶惶,这也不是我想看到的。你以后打架可以,出去打。想在学校打,先过了我这关,连我都打不过就别去丢人。”   后来,宋博用三个字总结了一下张海峰的改变:打服了。   张海峰不仅是被陆川打服的,他挫败地发现,他曾经引以为傲的那些又帅又酷的事情,在陆川面前都会瞬间被秒成渣渣。   陆川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也不爱在女同学面前逞风头,除了熟悉的几个朋友,没人知道陆川到底几项全能   陆川也不兜圈子,上来就说:“我知道你和博子吵架了。也知道你们为什么吵架。”   张海峰坐在陆川旁边,手臂撑着膝盖,夕阳的余晖打在他侧脸,映射得既模糊又不真切:“你也怪我吗?”   “没有。”陆川淡淡地说,“我没怪你,宋博更没有。”   张海峰自嘲地笑:“他恨不得吃了我。”   陆川打开易拉罐,抿了一口饮料,眼神澄澈地盯着前方的铁丝网。   “海峰,很多时候,你的世界,你想要的,只有你自己最清楚。你的遭遇,你的感情,别人不能感同身受。你已经成年了,遇到事情不该像这样让所有人担心。”   “你不想分手却不回去找她,为什么?”   张海峰:“我想去,但博哥讨厌她,我不知道怎么去,我是不想和小楠分手,但是我也不能因为这件事伤了博哥的心。”   张海峰想了好一会儿,缓缓开口:“我爸妈每年回来一次,房子很大,但空得要命,没有人气儿,对我来说,那是房子,不是家。没人管我学习好不好,没人关心我有没有一日三餐按时吃饭,没人在晚上劝我别熬夜,早点睡。”   “在你们眼里小楠她可能不够善良,爱慕虚荣,喜欢嫉妒喜欢说闲话。我也能看到她这些缺点,博哥总说,她是看上了我愿意为她花钱。”   “可对我来说,她是整整陪了我两年的人。她以前真的不是这样,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变了。”   “我还记得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单纯得和朵马蹄莲一样,给她买杯奶茶都能乐半天。带她去次游乐场,她能开心得一晚上睡不着,翻来覆去地和我说第二天她要去坐摩天轮,就我们两个人。”   “两年,我不知道川哥你有没有喜欢过谁,有个人每天早上提醒你吃饭,晚上和你说晚安,这对我来说,特别奢侈,这是我从小就想过的生活,我真的想找个人陪陪我。”   “她说分手,对我来说,就像生活里的一根支柱崩塌了。我这阵子每天晚上回家,躺在床上,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再也没有人在电话里叫我老公,让我陪她玩游戏,催我去睡觉了。”   “遇到小楠以后,我才觉得自己过得像个正常人。”   张海峰闭了下眼睛,又睁开:“但是博哥,因为博哥,我才觉得自己像个人。初中那阵子每天过的醉生梦死,睁开眼就逃课,逃够了就打架,去迪厅磕粉,用酒瓶砸人,挨打了只能咬牙撑着。博哥他多好呀,我那么烂一个人他都不嫌弃,要没有博哥,我可能也就那么烂了吧,小楠她根本看不上我。”   “博哥他看人准,我知道现在小楠变了,我试着每天不想她,但我心里难受,我也不知道怎么和博哥开口道歉。”   “谁让你道歉了?你以为你道歉我就接受吗?”   宋博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他的身后,冷冷地说。   张海峰连忙站起来,刚转头就挨了宋博一拳头。   宋博眼睛红红的,抓着张海峰的衣服领子:“张海峰我说你他妈的是不是有毛病?你这些话憋在心里都快憋成屎了吧,要不是川哥过来套你的话,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我他妈的那是不知道,你要是把这些话早点跟我说,老子能不顾你的死活拼死拼活要你跟赵小楠分了吗?”   “博哥……”   “我去你妈的,谁他妈是你博哥!”   “你把我当兄弟吗?老子告诉你,别想把什么屎盆子都推老子头上,老子他妈不干,你是不是想等多少年以后跟你儿子说,想当年他宋叔叔还拆散过他爸和他妈呀?”   宋博赤红着眼:“想干什么就滚去干。”   张海峰哽咽住,眼圈通红,一把搂住了宋博:“对不起,博哥。”   宋博头被他硌着,难看地笑了笑,骂道:“傻逼玩意儿。”   狄然站在陆川旁边,有点委屈:“海峰他女朋友还骂过我呢。”   陆川疑惑:“你没骂回去?”   这太不像狄然的作风了。   狄然:“她是海峰女朋友啊。”   陆川问:“她骂你什么?”   狄然把那天的事情和他说了。   张海峰走过来:“川哥,我今晚逃个晚自习。”   狄然问:“你干嘛去?”   张海峰:“我想去附中一趟。”   狄然完全忘了刚才还在和陆川吐槽赵小楠,一转眼看见热闹就想参加:“我能去吗?人多力量大,我可以帮你摆蜡烛。”   张海峰倒是没想到蜡烛,被狄然这么一说,觉得这个想法也还不错,他征求地看着陆川。   陆川:“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是附中的校庆。”   狄然酸溜溜地说:“你怎么知道附中的校庆?前女友普及的知识吗?”   陆川没理狄然,问张海峰:“需要人帮忙吗?我们可以一起去。”   张海峰先是一愣,看着陆川不像说笑的样子,反应了好一会儿,点点头:“要的。” 第29章 校庆   附中修葺得十分气派。   一进校门是条宽阔笔直的银杏道,路两旁是长了几十年的老树,笔直参天。   银杏路左边是400米的标准塑料运动场,右边是网球场和羽毛球场,教学楼后头还有篮球馆、游泳馆和人工大草坪的足球场。   “羡慕附中的学生。”宋博感叹道,“附中老师会占体育课吗?是不是能看女生穿比基尼?”   狄然说:“女生穿比基尼有什么好看?我一般喜欢看小哥哥的肌肉。”   陆川瞥她一眼。   狄然补充:“当然,好久没看过了。”   几人穿着三中青黑色的学生校服混在附中一堆小西服和西装裙里很是扎眼。狄然随手揪住一个过路的男生,土匪一样正要问话。   “李东扬在大礼堂彩排,晚会六点开始。”那男生还没等狄然开口,一板一眼地说。   狄然:“没问你这个,知道赵小楠在哪里吗?”   男生说:“不认识。”   张海峰问:“那你知道三班在哪里吗?”   男生想了想:“这个时候大家不是在大礼堂,就是在去大礼堂的路上。”   狄然满意地放开他,男生理理领子八卦地问狄然:“狄然,你和李东扬分手了?怎么突然转学?我们都猜李东扬把你甩了。”   狄然好不容易逮住机会破坏李东扬的名声,她点头:“对,分手了,因为他劈腿。”   ☆☆☆   已经六点多了,附中师生都在礼堂看晚会,校园里没什么人。张海峰不用人帮,自己一个人蹲在地上用提前准备好的蜡烛摆出一颗大大的心。   他围着一条干净的白围巾,神情认真,眉眼温柔。   “深情的男人最帅了。”狄然忍不住感慨,转而又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陆川,“你给潘静姝摆过这玩意儿吗?”   陆川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懒得说话。   狄然煽风点火:“没摆过也没关系,以前在学校有的是小男生给她摆呢。”   “潘静姝这个人吧,优点是女神,缺点是告状……也是女神,太女神了也不好,你知道的,追求者太多,你和她在一起压力一定很大吧?”   “还行。”陆川瞥她一眼。   “海峰,你停停,风这么大,火点不着。”宋博拿个打火机蹲在地上试火,还没点上蜡烛,就被风吹没了。   张海峰半天白忙活了,停下手头动作,坐在蜡烛中间查天气预报。   天色已经暗下来,蜡烛折腾了半天也没点着。   陆川想了想,提议:“她不会这么快出来,我们先进去。”   ☆☆☆   四人溜进礼堂二层,趴在角落的栏杆里。   “附中校庆可比咱们有意思多了。”宋博看着楼下舞台帅哥美女跳着热辣的街舞,哈喇子流了一栏杆,“换成咱们学校,不是黄河大合唱,就是诗朗诵。”   “我也会。”狄然中二时期也报班学过,立马即兴扭了一段。   宋博毫不留情评价:“人家跳是辣舞,你跳是辣眼睛。”   “辣吗?我觉得挺好呀。”狄然厚脸皮地问陆川,“我辣吗?”   陆川诚实地说:“胸小屁股小,没什么看点。”   狄然聊骚不成反被呛,顿时兴致缺缺,不理陆川了。   “狄然,你男朋友。”宋博突然叫道。   狄然低头一看,跳街舞的班级下去,主持人报幕,一班的节目接档。表演者只有两个人——李东扬和潘静姝。   校草和校花的效应巨大,两人还没上台,观众席就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尖叫,把楼上四人耳膜震得一颤一颤。   “他才不是我男朋友。”狄然瞄了一眼陆川,坦荡地说。   说完她又多动症一样凑近陆川:“他俩这是要唱情歌。呀!该不会是谈恋爱了吧?潘静姝倾国倾城,美貌盖世,配我们李爸爸还是勉强可以的,你说是吧?”   “我跟你说话呢陆川,你不能总沉浸在过往的情伤里不能自拔。”   “人要不断往前看。”   陆川本来话就不多,遇到狄然间歇性话唠的时候简直是灾难,一个不停地说,一个安静地听,他就是不回答。   狄然也气得跳脚,酸酸地问:“你别是还喜欢潘静姝吧?”   陆川手指无意识地扣着光滑的木扶手:“这跟你有关系吗?”   狄然一臊,低头辩解:“怎么没有?潘静姝要是和李东扬谈恋爱,那你现在就属于挖墙脚,我能让你挖李东扬的墙脚吗?不能!”   “你不知道呢,潘静姝她妈一直想撮合她和李东扬了,每周都让她必须和李东扬待上几个小时。川哥你没机会的,我劝你向前,不,低头看看,说不定会有不同的风景呢。”   说完这话,狄然真想把自己可爱的头伸到陆川眼睛下面,让他好好看看自己这张美丽又可爱的小脸蛋。   陆川又不说话了。   狄然觉得自己对着一块棉花,无处使力。   只听见李东扬和潘静姝在下面唱:   “多久了我都没变   爱你这回事 整整六年   你最好做好准备   我没有打算停止一切”   “想说我没有志愿   也没有事情好消遣   有一个人能去爱   多珍贵”   “没关系你也不用给我机会   反正我还有一生可以浪费   我就是剩这么一点点倔   称得上 我的优点”   “没关系你也不用对我惭愧   也许我根本喜欢被你浪费   随便你今天拼命爱上谁   我都会坦然面对”   ……   “没关系你也不用对我惭愧   也许我根本喜欢被你浪费   就算我再去努力爱上谁   到头来也是白费   不如永远跟你耗来得快乐   对不对”   ……   ……   李东扬穿着休闲西装,嗓音磁性,温柔深情。   潘静姝一米七的个子,短裙下双腿笔直修长,瓜子脸桃花眼樱桃唇,漂亮得好像谪仙下凡,两个人站在一起,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首歌唱得很有感染力,观众席已经摇起一片荧光棒,粉粉绿绿的一片,星星点灯般闪烁。   狄然托着腮听歌。   陆川突然问:“你喜欢他?”   狄然吓得差点滑下去:“你听谁说的?我……等等,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那你喜欢潘静姝吗?”   陆川不像刚才一样闷不做声,眼神清明,果断说:“不喜欢。”   “噢。”狄然嘴角差点裂到耳朵根。   陆川不满地扫了她一眼。   狄然这才嬉皮笑脸地说:“李东扬是我最亲的人。就像我哥,应该说像我爸更合适。如兄如父,我爱他,但我不喜欢他,你见过有喜欢自己爸爸的吗?那不是乱伦吗?”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都觉得我和李东扬看上去像一对,在我看来,我们俩完全没可能。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常常觉得我和他根本是一个人。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他就是世界上另一个我,比我自己更像我,我已经够闹腾了,再来一个就是要我的命。”   陆川微不可见地笑:“还挺有自知之明。”   狄然谦虚地接受这个说法。   “我看见她了!”张海峰突然叫起来。   李东扬和潘静姝唱完,下一个接档的节目是三班的女生古典舞,张海峰眼尖,一眼找到了排在里面的赵小楠。   陆川看了眼她们出来的房间:“三号更衣室,我们过去等,海峰?”   张海峰紧张地吞咽口水:“好。”   观众此刻注意力都在舞台上,谁也没有看到舞台侧边四个人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   狄然一马当先,打开了三号更衣室的门。   “狄然,你在这干什么?”   “陆川?”   更衣室里有两个人,李东扬看见狄然明显愣了愣,潘静姝看到陆川,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满脸惊讶。   “陆川,你怎么会在这里?”   潘静姝拉陆川,陆川侧身躲开,把袋子递给张海峰让他摆蜡烛。   “静静姐。”狄然打了个招呼,“出去一下可以吗?”   李东扬嘴角抽搐:“你是带人拆学校的吗?”   “快出去。”狄然推他,“别耽误我正事。”   “陆川。”潘静姝神色复杂,站在陆川身边,她眉眼温柔,口气有些卑微,“给我点时间,我们谈谈好不好?”   狄然心里一紧。   陆川要是答应和潘静姝谈谈,她觉得她能做二十个后滚翻再原地爆炸。   陆川淡淡地说:“没什么好说的。”   狄然心里又一松,去拉潘静姝:“哎呀,静静姐,我们陆川都说了,和你没什么好说的啦。天涯何处无芳草,吊死一棵是傻瓜。你看看李东扬怎么样?不如你现在腾个地方,出去和李东扬谈谈恋爱?”   李东扬:“……”   潘静姝:“……”   “你们俩?”潘静姝皱紧眉头盯着狄然。   “你快别皱眉了!”狄然连忙叫,“静静姐,不是我说你,不能总皱眉,眉皱多了容易有抬头纹,你年纪本来就大呢。”   “好了,就这样,人出去,花留下。”狄然抢过李东扬怀里抱着的观众送的捧花,开心地把他和潘静姝推出更衣室。   李东扬叫着:“等等,我要和你说个事儿,上次你让我打听的那个赵……”   狄然“嘭”关上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浪费》by林宥嘉 第30章 表白   “她们结束了!”   狄然趴在门缝,一转身脑袋撞在陆川冷硬的下巴上。   “啊——”   陆川伸手覆在她的额头上:“怎么不看着?”   狄然气得想哭:“我背后又没长眼!”   宋博建议:“我们快躲起来,被看见的话惊喜就不叫惊喜了。”   张海峰已经在地上摆出了一个心形,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墙边放置着三排衣架,挂着演话剧用的厚重戏服。宋博一个滑步钻进了两个衣架的缝隙间,用长长厚厚的衣服把自己埋了起来。   张海峰点上蜡烛后连忙打开正对着房门的衣柜,迈腿钻了进去。   “我躲哪里?”狄然扫视房间。   陆川拉她走到角落,冲她伸手。那里有一个巨大的杂物箱,里面是空的。   狄然不给手:“我爬不进去,你抱着我的腰。”   陆川不和她废话,抱小孩一样托着狄然的胳肢窝,把她举了进去。   狄然瞪眼:这臂力也太大了吧?   陆川走到门口关上灯,一片漆黑的屋里,张海峰摆下的蜡烛跳动着荧荧火光。   狄然扒在纸箱边沿,露出一颗脑袋,陆川走回箱子边,脸上盈着橘黄色的暖光。   “你让不让我进去?”   狄然流氓一样地笑了笑,给陆川腾地方:“这里面很小。”   陆川钻进来,把箱子盖合上:“知道,你别乱动。”   陆川说话间温热的鼻息全都打在狄然脸上。狄然不自然地扭了扭腰。   “别动了。”陆川声音沉了一些,呼出的热气刺得她皮肤痒痒。   “陆川。”狄然感觉自己快要贴在陆川身上了,“我一直想问你,你用什么牌子的牙膏,这么好闻。”   陆川不出声。   狄然不停地戳陆川,陆川被她戳得痒,按住她的手:“别闹。”   狄然的脸红得和蒸熟了的虾一样,好在黑不溜秋的陆川看不见,就像她也看不见陆川脸红一样。   陆川意识到自己抓着狄然的手,连忙放开。   “哎……”   狄然不满意了,又想去戳陆川,正要伸出无敌小魔爪,房门“吱嘎”一声——有人进来了。   狄然老老实实不再动,陆川呼吸也放缓,毕竟外面正要进来的女生其中之一,可能身系张海峰这辈子的幸福。   狄然虽然讨厌赵小楠,但毕竟对方是张海峰女朋友又不是她的。张海峰是她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只要赵小楠以后不再当面骂她,狄然根本不在乎那么多。   房门重重关上,紧接着是“咔嚓”上锁的声音。   狄然从来没有参与过这么浪漫的表白,激动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你刚才在上面骚给谁看?”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穿这么多还能对着我发.骚?真他妈浪,内裤脱了!”   狄然背后倏然起了一层冷汗,脑子炸开。   ——严航!   女人声音小,狄然没听清她说什么,只听到重重的喘息。   “不是我弄的,谁他妈有心思整这些,怎么,你想要?腿再抬高点,刚才不是挺能抬的吗?”   陆川默默抬手,捂住狄然的耳朵。   狄然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   那天在公安局,最后见到严航只是匆匆一瞥,她那时满心都是陆川,哪里有心思去管严航,再加上周围有警察和亲人,无形中为她撑起了一座保护.伞,她并没有那么害怕。   而此时此刻,身处黢黑幽闭的空间,喘口气的热量都散不出去。   外面是严航不堪入耳的淫.词浪.语,这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晚。   狄然内心再强大,也终归是个女孩,而女孩面对曾经差点强.奸过自己的人,又怎么能不害怕?   好在,上一次,陆川天神一样出现在她面前。   这次,陆川依然在她身边。   “别害怕。”陆川松了松捂着她耳朵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狄然觉得陆川的手掌应该是带有温度的,隔着衣服都能把她烫得哆嗦。   陆川在狭小的箱子里努力抻直胳膊,看样子想把狄然搂紧怀里,可空间实在太小,连手掌都插不进去,陆川只得作罢:“是那天的人,对不对?”   狄然咬牙点点头。   陆川感觉出了她在颤抖,心里一阵泛疼。   “你别怕。”陆川抬手要去掀箱子顶,“别怕,我让他走。”   狄然不知道陆川这句“我让他走”里面包含了几层意思,但她觉得陆川肯定不会坐下来和严航讲道理,她连忙制止:“不要。”   哪怕在黑暗里,狄然也能感觉到陆川的眼神快要把自己穿出洞了。   陆川有点生气:“你上次说过,要让他把牢底坐穿。我知道你为什么妥协。狄然,我做的事我自己承担,不需要你为我忍让什么。”   陆川在她耳边说话,所有热气喷涌进耳朵里,好像带着蛊惑的魔法,狄然觉得心里的不安渐渐稀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奇妙的冲动。   她想亲亲他。   狄然抓着陆川的手,轻轻地说:“下次不会了,你抱抱我吧。”   陆川顿了顿,狄然又软软地哀求:“好不好?”   陆川艰难地环住她的脖子,狄然觉得心里一阵踏实。   陆川身上好闻的肥皂味,陆川嘴巴里清新的牙膏香,陆川挺拔的脊背和滚烫的皮肤,陆川黑色的大羽绒服……   狄然突然就明白了。   ——郑雅欣趴在陆川怀里哭她烦躁,范伯明背后说陆川坏话她愤怒,严磊用陆川威胁她妥协,被狄俊华禁足她偏要回学校,潘静姝对陆川余情未了她吃醋。   从认识陆川的第一天到现在,所有的画面顷刻间在狄然的脑海里过了一遍。繁多而杂乱的一幕幕,狄然却在这样的环境下思维清晰地捋清头绪。   多简单,不过是像卖烤红薯的大爷说的那样——“你喜欢他”。   ——“喜欢”   狄然一瞬间就接受了这个说辞。   除了喜欢,她对陆川的感情还能是什么呢?   陆川他那么好,那么优秀,那么有安全感,她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他?   “陆川。”狄然黑黑的眼仁在黑暗里努力寻找陆川的眼睛,她发现了自己内心的小波澜,就一刻也不想多等,哪怕现在的时机并不好。   她一直是这样,随心所欲,直来直去,心里想着什么一定要说,不带一点弯弯绕绕。   她轻轻地开口,声音很低,但很坚定:“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她感受到陆川的身体僵硬了。   只听到陆川喘息粗重了很多,却不听他表态,狄然连忙改正:“不止一点,我好像很喜欢你。”   狄然紧张地抓着陆川的衣领,出了一手汗。   陆川额头也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房间里严航发出一阵猴急的急喘声,伴随着几句脏话。   一个猛的拔高的女声:“啊,老公——”   狄然一愣,抓着陆川的手松了松,有点耳熟的声音。   严航舒服地呻.吟:“憋死我了。”   “我爸关了我一个月,真特么点儿背,我要知道她爸是谁我会招惹她?”   “不会是骗人的吧?学校里都在传她抱李东扬大腿,她家要真这背景她能憋这么久?会不会是李东扬故意编排,怕你找她麻烦?”   严航冷笑:“老子上次不就意.淫了狄然一下吗?李东扬那傻逼,为个女人命都不要了。”   狄然不由自主地捂住嘴巴。   那女人连忙讨好他:“李东扬那人是真傻逼,成天开豪车,怕别人不知道他家有几个臭钱。我最看不上他,体育课连一千米都跑不下来,身体一看就是垮的。不过你说,痨病鬼和绿茶婊也挺配的,是不是?”   严航音调暧昧,问:“他是痨病鬼,我是什么?”   女人妩媚地说:“你是老公。”   “绿茶婊”这三个字尤如一串隐线,炸响了狄然心里的一串二踢脚,差点把狄然吓上了天。   “完了。”   “嘭——”   一声木头撞击的巨响,紧接着屋里传出女人慌乱的尖叫声和严航的一句惊讶的“我操,你谁?”   张海峰愤怒地“噗嗤噗嗤”喘气,像是一台故障的老式拖拉机,浑身颤抖。   “你和他什么时候好的?”张海峰竭力冷静,红着眼睛问。   一番云雨,赵小楠还没来得及穿衣服,初时的惊吓已经缓下来,此刻她躲在严航身后,不停地发抖。   张海峰怒吼:“说话!”   衣柜里突然出现一个活人,严航也来不及反应,皱着眉问:“你是谁?你认识他?”后面一句是对赵小楠问的。   赵小楠的衣服被扔在门口,她低着头不敢说话,捂住关键部位,匆忙地在就近的衣架上拿衣服。   宋博的脸悄悄从衣服堆里浮现,把赵小楠又是一顿吓。   “啊————”   严航不耐地吼:“咋呼什么!能闭嘴吗?”   赵小楠胡乱穿上衣服,张海峰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揪住,吼道:“你和他什么时候好的!”   严航拉开张海峰:“你他妈谁啊?”   张海峰甩开胳膊,额头青筋毕露:“我是她男朋友!”   严航眯着眼:“赵小楠,你没和我说你有男朋友啊?”   赵小楠哭得满脸鼻涕眼泪:“我和你已经分手了,你管我那么多干什么?”   张海峰抿着嘴唇,面容晦暗,沉重地点点头:“是,分手了。”   宋博待在一旁,不敢说话。   “我问你,你什么时候和他好上的?”   赵小楠忽然就哭出了声:“我们不是分手了吗?你别问我了!”   张海峰捏紧拳头。   严航倚着墙壁,眯着眼睛想了想,玩味地说:“两三个月?觉得干净才和她玩了这么久,没想到也是个烂货,没意思,还你算了。”   赵小楠停止呜咽,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说……你说什么……”   严航吊儿郎当地插着兜,要开门离开:“东西也给你买了,酒店也带你住了,断就断,别他妈磨唧,跟你前男友回去吧。”   张海峰转身,一拳就抡在严航的眼眶上了。   “我操!”严航被打得趴在地上。   张海峰疯了一样扑上去,没命地打他。   严航虽然人品败坏,没什么优点,但身体素质上倒不是个空架子,他还起手也猛得很,两人一时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屋里的摆设“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宋博不能看着张海峰挨打,连忙冲上去按着严航,变成两个人围殴一个。   “别打他,住手!”赵小楠扑到严航身上,“海峰,你别打他!”   张海峰的拳头停在赵小楠的身体上方——她用身体护住严航。   “你再说一遍。”张海峰面无表情。   赵小楠哭得梨花带雨:“求求你别打他。” 第31章 决裂   趁张海峰失神的空档,严航挣扎抽出手,把赵小楠推到一边,拳头冲着张海峰的脸挥了上去。两人再次扭打在一起。   “你们别打了!”整个服装间充斥着赵小楠尖锐的哀求声。   但两人充耳不闻。   严航骂骂咧咧,张海峰面容冷峻,手上的动作却毫不含糊。一下一下,专冲着要害部位。   “怎么办……”狄然懵了,她刚忐忑地告了个白,虽然不合时宜,但外面的情况显然发现的更出乎意料。   严航和赵小楠搞到了一起?   怪不得李东扬说赵小楠的名字耳熟。   陆川放开狄然,被狄然两句话说的头脑一阵犯晕,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他摸摸狄然的头,小声说:“我出去。”   狄然连忙抓着他,眼神带着恳求。   陆川什么都明白:“别害怕,我就在屋里,不会走。”   她缩着身体,嘴硬:“我没害怕……我就是,你在我就特别安心。”   陆川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狠戳了一下。   屋内打斗的声音停下,听上去是宋博拉住了架。只剩张海峰愤怒的喘息,赵小楠低声的呜咽和严航满嘴的脏话。   宋博的声音:“赵小楠,你拿了海峰三万块钱是不是忘了?你不打算还钱了?”   严航不屑地笑:“三万块也好意思拿出来说,真穷酸。”   宋博:“你给她还?”   严航:“玩烂的货老子不稀罕要,别找我当冤大头。”   张海峰又要动手:“你他妈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宋博紧紧扯住他:“你是不是疯了,你他妈动动脑子,这事儿到底是谁的错!”   严航掏出手机:“叫几个人过来,三号服装间。”   狄然放开陆川:“我们得快走,严航他爸是混黑的,想对海峰做什么太容易了。”   陆川神色凝重,感觉出狄然话里的颤抖,摸索着拉住她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掌心。他打开箱子,拉着狄然站了起来。   陆川渗出汗液的掌心,和他刚健的身躯,仿佛带着镇定剂,狄然被他握着,一阵安心,就连看到严航的那刻的恐惧都被冲得七零八落。   严航没想到屋子里还有人,只几秒钟,他就认出了抓着狄然的男生是那天把他打得抱头鼠窜的人:“狄然?”   屋里一片狼藉,张海峰亲手摆下的蜡烛已经在厮打过程中灭得灭,烂得烂。严航脚底下还踩着一只,蜡烛的塑料外壳已经破成渣渣,蜡油滴得满地。   狄然冷着脸:“你叫人了?”   严航威胁道:“今天的事情和你没关系,别找不自在,是不是上次没把你……”   他话没说完,整个人被一股巨力甩到墙上,转过来,眼前是陆川阴冷的脸。   陆川是货真价实的跆拳道黑带,打起架来不是少年间的胡搅蛮缠,他拳拳带风,脚脚致命,打得严航连叫痛的机会都没有。   狄然明知道不能让他动手,但心里却被幸福溢满。仿佛陆川每一拳每一脚背后,都载着对她最温柔的在乎。   “告诉你爸,有种让他把你这只眼挖了来讹我。”狄然冷冷地说,用脚把严航的手机踹过去,“叫你的人赶紧过来,我们去公安局说,你以为我真动不了你?”   严航腹部一阵抽痛,他捂着肚子站起来。上次之后,他显然被严磊教育过,明白狄然不是好招惹的:“你他妈给我等着。”   严航狠狠瞪了张海峰一眼,扶着门走了。   张海峰整个人都在抖,手指攥紧又放开,一直打颤。   赵小楠坐在地上哭,把头埋在膝盖里。   “两个月前我们还没分手,你为什么找他?”张海峰蹲在赵小楠身边,控制着自己轻声问,他眼睛红的像一个星期没睡过,“我对你不好吗?我哪里对你不好了?”   赵小楠摇着头,涕泗横流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张海峰抓着赵小楠纤弱的手腕,上面带着一个黑色的博柏利手环:“因为这个?”   “对不起,海峰。你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班上所有人都穿名牌,有些人还用奢侈品,我什么都没有,我走在他们中间会被笑。”   “大家都有,只有我没有。我爸妈好不容易才把我送到这里读书,我不能再让他们给我花钱。”   “你不懂那种感觉,你肯定不会懂,这里不是你的学校,大家嫌贫爱富,我不能被别人看不起。”   张海峰声音嘶哑,吼得眼泪出来:“你和我说,我也能给你买!”   赵小楠哭得声嘶力竭:“你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就算你舍得给我花钱,你又有多少钱能花?”   “我知道,你肯定心里想我虚荣,我也不想!我也不想啊!”   “我看过他们捉弄特困生,在她的书包上尿尿,把她堵在厕所,我怕下一个是我,你懂吗?没有钱我连尊严都没有!”   赵小楠抹了把眼泪:“随便你们怎么想,今天你们该看不该看的都看了,我也不藏着掖着了,要打要骂随便你。”   张海峰出神地盯了她一会,想从面前这个衣衫不整满脸泪痕,神色自若的人身上找回曾经那个笑得一脸天真的女孩的影子,但他疲惫地发现,他完完全全找不到了。   “没有了。”张海峰痛苦地闭着眼,“你好自为之。”   他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宋博连忙追了出去。   陆川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同情:“海峰也许给不了你很多,但他给你的已经是他的全部了。也许以后你会遇到很多个给你买奢侈品的人,但你还遇得到第二个张海峰吗?”   赵小楠悲伤地笑了笑,哑着嗓子问:“有烟吗?”   陆川没有理会她,也转身出门。   狄然没走,她从化妆台上随手拿过一盒不知道谁放在那的软中华,蹲在赵小楠身边。赵小楠以为狄然要递给她,谁知狄然反手扇了她一个耳光。   赵小楠头歪着,锁骨和脖子上全是汗液,她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眼神空空地问:“你是为海峰打的?还是为你自己?”   狄然面无表情:“海峰的事还轮不到我动手,我只是想告诉你——”   狄然停了停,把香烟屁股塞进赵小楠唇间:“再让我从你嘴里听见李东扬一句不好,我弄死你。”   赵小楠麻木的眼神动了动。   ☆☆☆   李东扬和潘静姝坐在大礼堂外的花坛上。看到狄然出来,李东扬匆忙把烟掐了,踩在脚底磨了磨。   狄然抬眼不见陆川他们的影子,有点着急,看到李东扬抽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干嘛呢?”   李东扬转移话题:“你到底在里面干什么?有事情还得瞒着我?”   狄然不听他胡搅蛮缠,伸出手:“给我。”   李东扬恨恨地掏出烟盒拍在狄然的掌心:“你更年期吧!”   狄然想起刚才严航说的话,想要问问李东扬赵小楠和他的事情,一边的潘静姝却走过来。   潘静姝在她面前站着,像个大人教育小孩一样问她:“然然,你跟陆川到底什么关系?”   狄然一直不喜欢潘静姝说话时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仿佛她是个公主藐视苍生,尤其是此刻她头上还扣着一顶“陆川前女友”的帽子,狄然更不会给她好脸色:“你是关心我还是关心陆川?我和他什么关系跟你有关系?”   潘静姝脸色白了白,又问:“狄叔叔知道你和陆川交朋友吗?”   狄然正一根一根把李东扬的烟从烟盒里抽出来揉碎,听到这话抬眼说:“你以为狄俊华是你妈?还是以为我是你?”   “你别跟我横,你知道陆川是什么人吗?你了解他多少,我告诉你,陆川要是知道你爸是谁还和你走这么近,他就是在利用你!”   “你是被你妈洗脑了?狗血剧看多了?还利用,你以为自己脸多大?还有我特别想问你一句,你不是喜欢陆川吗,喜欢陆川你总粘着李东扬干嘛?你妈这星期又给你规定了几个小时和李东扬的相处时间?你完成了吗,还有心思关心我和陆川?”   李东扬看她越说越跑,抓了她一下:“狄然。”   “你是不是喜欢陆川?”潘静姝惨着一张漂亮的脸问。   “对。”狄然大大方方承认,“我就是喜欢陆川,关你屁事。”   李东扬抓着她的手腕骤然缩紧:“狄然!”   狄然“啊”了一声,转过脸就看见李东扬阴沉的脸:“你干嘛呀,轻点抓我,疼。”   李东扬把狄然的手腕抓出红痕了,却依然不放手:“你刚才说什么?”   狄然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使劲挣扎了两下,看到李东扬动了真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怎么了……”   “我问你刚才说什么?”李东扬一字一句,恨不得吃了狄然。 第32章 如兄   狄然像个家长发现早恋的孩子一样,被李东扬揪着胳膊连拖带扯。   “李东扬!”狄然对他又踹又踢想让他停下来,“你有病吧你,大晚上发什么疯?”   陆川出来站在远处一回眼,看见狄然正被李东扬大步拽着走,她一脸不乐意,苦着脸又喊又叫。   李东扬被陆川拦下了,突然停住脚步,连带着他身后的狄然也没刹住车撞在他身上。   陆川看着李东扬抓着狄然的手,一手按住李东扬的肩膀:“你放开她。”   李东扬眯了下眼,把狄然抓得更紧扣到身后,挑着眼角问陆川:“我是不是听错了什么?我和她的事,需要你来指手画脚?”   陆川冷声说:“她手腕被你抓红了。”   李东扬放开狄然,上前一步和陆川对视:“我怎么样,狄然怎么样,这是我们的家事,跟你一点关系没有。陆川,你是叫陆川吧?你心里怎么想的我不管,但我希望你能摆正自己的位置,该说的我上次都和你说过了,你还有什么话现在一次性说清,以后离狄然远点。”   狄然正揉着手腕,听到李东扬这话反手一巴掌拍在他手臂上:“你会不会好好说话,你今天出门没吃药吧到处咬人?”   陆川不说话,李东扬也不说话,两个人直直地对视着,空气中一时间充满剑拔弩张的味道。   “铃铃铃——”   狄然电话响了,是宋博打来的。   “你和川哥在哪里?海峰他在这边酒吧……我拦不住他,你们快过来。”   狄然按了免提,宋博的大嗓门冲出话筒。   李东扬笑了笑,主动给她让了一条路:“你今天跟他走以后就别说认识我。”   狄然委屈地说:“你这是干嘛呀?我同学等着我呢。”   李东扬冷眼看她:“我没说不让你去。”   说完自己一个人往车库走。   狄然一时间追也不是,走也不是。   陆川安静站了一会儿,对她说:“两个人可以,你去吧。”   “我不知道李东扬今天怎么了,他刚才还好好的。”狄然走到陆川身边,低着头不敢看他,“陆川,我刚才和你说的那句话是认真的。”   “我真的特别,特别……”   “我知道了。”陆川语气难得温柔,“我知道。”   狄然仰着小脸,突然间强烈地感受到了陆川的感情,她看了一眼陆川英俊的脸,呆呆地问他:“你是不是也……”   “铃铃铃——”宋博来电话催了。   陆川被惊醒,温声说:“我先过去,明天再说。”   狄然拉住他的袖子,不想让他走。   陆川摸了摸她的头: “听话。”   ☆☆☆   上了车后两人一句话不说,李东扬没有送狄然回家,而是直接把车开到了市中心的一座高层公寓。   那是他母亲卓尔在国内的一处房产,也是每次回国落脚的地方,李东扬家里情况复杂,住的也不顺心,每个周都要过来待上几天。   狄然坐在沙发上生闷气:“我知道你怎么了,李东扬你不能总这样。”   李东扬进门先给自己倒了杯冰水,咕嘟咕嘟灌了半杯,才喘着粗气问:“你能这样,我为什么不能?我还没往他脸上泼咖啡呢。”   “陆川干什么了你要给他泼咖啡?你以为谁都跟你那女朋友一样吗?”   李东扬说:“光他敢打你主意这一点,我就想弄死他。”   狄然直接把茶几上的一套茶具扔到地上了,噼里啪啦摔得稀烂。   李东扬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摆上去,好声好气地说:“你这臭脾气都是我给惯的,你也就会对我发脾气。”   狄然正生着气恨不得咬死他,听到他这句话,心里的火犹如被一盆水泼下,瞬间浇灭得连火种都不剩。   她本来是赤着脚的,李东扬扫了一遍地,不知道有没有扫干净,拿了双棉拖给她:“我把你捧在手心宠了这么多年,换成别人,谁受得了你?陆川能惯着你吗?你自己想想吧。”   李东扬进了屋,关上门,把狄然留在客厅。   狄然抱着腿坐在沙发上,回来以后,李东扬的态度平淡,明明没和她吵架,却比吵了一架更让她难受。   狄晖刚去世那段时间,她脾气很差,经常乱摔东西,把来家里看她的人都赶走,就连江泠也不例外。那个时候,她只让李东扬待在她身边。   她每次摔了东西,李东扬都会放上新的:“然然,不开心你就摔,都摔破了我把我外公家的也带过来给你摔。”   她晚上做噩梦,总是梦到狄晖把她丢到一个地方,她不停哭着找他,却怎么也找不到。   每天晚上一身冷汗惊醒过来大喊大叫,李东扬总是会从隔壁赤着小脚跑过来把她搂在怀里,笨拙地拍她的背,然后又把自己的小被子搬过来,和她睡在一张床上。   不知道是不是身边有人很安心,那时只要和李东扬一起睡,狄然就不会再做噩梦。   客厅里大钟的分针滴滴答答走了两圈,狄然抬头的时候发现已经十点了。   她就维持着这个姿势在沙发上坐了两个小时,脑子里断断续续回忆起许多小时候的事情。   李东扬进屋已经两个小时了。   狄然脚很麻,心里也很难受。   她蹑手蹑脚地起身,拉开门。   房间的落地窗很大,没拉窗帘,月光和窗外闹市的五色霓虹一起映进来,照的整个房间亮亮的,李东扬背对着她躺在床上。   她一看到李东扬那僵硬的姿势,就知道他没睡着。   狄然轻轻脱下鞋子,爬到床上跪在李东扬身后,伸手碰了碰他。   李东扬身体动了动,但不说话也不回头。   狄然抓着他的衣角,小声道歉:“对不起。”   李东扬淡淡地“哼”了一声。   “我今天遇到严航了。”狄然说。   李东扬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爬起来,扶着狄然的肩膀上下检查:“严航怎么你了?他又碰你了?”   “没有没有。”狄然连忙说,“他不敢。”   李东扬这才松了一口气:“我找人盯了严航,但是不能保证一天24小时一分钟不差盯得严严实实的,下次再遇到他,你直接给我打电话。”   “我知道你为什么和严航打架。”狄然突然抬起眼,一眨不眨地注视他,“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李东扬语塞:“你……你知道什么呀?”   狄然小心地扒开李东扬前额的头发,那里有一块小小的伤疤,是小时候李东扬打架留下的:“你答应过我不打架的。”   李东扬把头扭到一边:“我早就忘了,而且你不知道严航那孙子有多恶心,我要是能忍得住我……狄然,你怎么眼睛这么红,你不会要哭了吧?”   李东扬一脸看奇迹的表情:“我多少年没见你哭过了,来来来,快哭一个我看看。”   狄然只是随便酝酿了一下,当然哭不出来,她一巴掌拍开李东扬的手,骂道:“滚。”   李东扬特别厚颜无耻一手揽着她:“不哭算了,来陪我睡会儿,你都自己爬上来了,我总不能拒绝你。”   “你要不要脸啊李东扬,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两个人闹了一通以后又不说话了,李东扬就正面朝上烙饼一样躺在床上,眼神飘忽。   狄然艰难措辞半天才尴尬地开口:“我还是想和你说说陆川的事情。”   李东扬不咸不淡地瞥她一眼:“没什么好说的,有他没我。”   “你就这么不喜欢他吗?没有陆川也会有张川李川王川,而且陆川他真的很好。”   “我告诉你,我就是不喜欢他,还有那些张川李川王川,你想也别想。”   “那我以后总得要嫁人呀。”   李东扬眼皮子跳了两下,一句“那就不能是我吗”差点要脱口而出,但看到狄然的样子,又被他生生压了回去。   “我不管。”他倔强地扭着头,像个受了气的小孩,“我不管。”   狄然低着头。   李东扬怕她生气,又说:“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不会听,你从小到大就没听过话。”   狄然侧着身躺在床边,声音细细软软的:“我听话的。”   “你不喜欢他就算了。”狄然声音放得很低很低,低到李东扬差点没听清,“我是很喜欢他,但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人,你不喜欢他就算了吧。”   狄然把自己团成小小的球缩在床边,音色淡淡的,听不出有太波澜的情绪,但李东扬听得心里一痛,突然一阵子不忍心。   狄然那上天入地,谁也不放眼里的性格一收敛,安静软绵得像只小奶猫。这世界上除了李东扬,恐怕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用一句话左右她了。   她趴在那儿,可怜极了。   狄然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李东扬自言自语:“真这么喜欢陆川吗?”   “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狄然。”   “谁是你最重要的人?”   狄然趴在那,闷声说:“你。”   李东扬长舒口气,静了一会,忍着心里的疼:“知道了,你要是真喜欢他,我能说什么。不过狄然我可告诉你,人家还不一定喜不喜欢你,要是被拒绝了,你别哭鼻子。”   狄然一下子来了精神,爬起来,大眼睛眨巴眨巴。   李东扬:“你今天说的话最好记住了,我才是你最重要的人,要是你以后敢把陆川放在我头顶上,你看我能不能扒了你的皮。”   狄然突然裂开嘴:“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同意的,爱你爱你,么么哒——”   李东扬心里梗了块东西,不上不下,但看到狄然笑得那么开心,忽然觉得——如果她能一直笑成这个样子,他的感觉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第33章 艳阳   深夜十二点。   陆川一个人回到家   这是藏在闹市背后的一幢破旧小楼。   小楼五层高,楼体土黄色,墙皮剥落得七七八八,露出里面深灰色水泥。墙面完好的地方也沾满数不清的棕褐色污渍,爬山虎的枯藤侧着环住整整一面墙。   楼里面是老式楼房的隔间式住宅,面积很小,家家户户装着年代久远的九格玻璃窗,阳台上都稀稀朗朗晒了几件衣服。   陆川上了三楼,开门进屋。房间只有四十平米,他一个人住还算宽敞。   手机上有二十几个未接电话,全是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陆川记性好,虽然删了联系方式,还是一眼认出了号码的主人。   他置之不理,拿着毛巾进浴室。   桌子上的手机又震动起来,手机旁边放着一张残破的照片,本来应该是一家三口的合照,右边的女人却被剪掉了头。   留下的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抱住怀里的小男孩,小男孩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草莓,开心地吃着,抹得满嘴都是糖浆。   夜里温度转冷,突然下起暴雨。   这是开春第一场雨,裹挟着电闪雷鸣,来的又猛烈又迅急。   过道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收衣服啦——”   陆川从浴室出来,雨已经下了五分钟了,他边擦着头发一边去把衣服收进来,关上阳台的门坐在床上。   “嗞——”一阵刺耳的电流声过后,房间的灯灭了。   这地方年久失修,老化得不像样子,遇上恶劣天气,断电断水都是常有的事。   陆川想,等高中毕业以后,一定要找个条件好一点的地方住。   外面风雨交加,屋内手机不停地震动。   陆川既不理它也不挂掉,装作没听见。他倚在床头,拿过照片看了两眼,又放下。   左手边的床上,是狄然洗好还给他的羽绒服,陆川幼稚地抱起来闻了闻,上面残留着淡淡薰衣草洗衣液的味道,和狄然身上味道很像。   狄然不喷香水,也很少用味道浓重的护肤品,她坐在陆川身边,就是一身干净清爽。   陆川闭着眼,脑子里回想起今晚狄然的模样。她不作天怼地的时候,真是乖的不得了,小眼神软软的和兔子一样,黑眼球提溜转,转得他心软。   “陆川,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陆川在心里把这句话咀嚼无数遍,心里已经融化出一滩水了。   放在一旁的手机再次不合时宜地响起来,陆川拧眉拿过,却不小心按了接通键。   “陆……陆川?”潘静姝的声音,带着点惊诧。   陆川正要挂上,潘静姝像是感知到了,连忙说:“等等,陆川你先别挂,你听我说。你不听我说你会后悔的!”   “轰————”   窗外一个响雷炸开,墙上的爬墙虎藤蔓被风吹得一阵摇曳。   “狄然今天说她喜欢你是不是?你不能跟狄然在一起!”   狂风骤雨吹得玻璃簌簌作响,陆川屋里的一扇窗户直接被狂风吹开,重重拍在一侧墙上。   “你知道狄然她爸是谁吗?我告诉你……”   窗外雨声太大,陆川觉得自己或许听错了潘静姝嘴里那两个字。   至少他的心里想要这么认为。   “她家里人怎么可能允许她和你在一起?”   “轰————”   又一个雷炸响在陆川耳边。   他清晰地感觉到,暴露在狂风骤雨下的老旧楼体在震颤。   “狄然她爸动动手指就能捏死你,还有你爸。”电话里潘静姝的声音飘忽起来,“我知道你恨我,但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见得能比我做的更好。你以为狄然可以吗?她要是知道你的事情,你以为她敢和你在一起吗?”   潘静姝的声音充满浓浓的怨恨:“你以为狄然她真的适合你吗?你以为她就那么好?”   “不信你去问问她,去问问她愿不愿意和一个杀人犯的儿子在一起,去问问她父亲知道你敢打他女儿的主意……”   陆川肌肉僵硬,面色沉得像暴雨正在肆虐的天空般阴不见光。   他眼里没有一丝温和的神采,全是深不见底的戾气。   “潘静姝。”他低沉着声音开口,“狄然和你不一样。”   “我在你眼里,是不是连爱一个人的资格都没有?”   潘静姝急忙道:“你等我再长大一点,我妈就管不了我了。等等我行吗?我喜欢你,我比狄然更适合你。狄然她不过是个从小娇生惯养,被家人宠坏了的小孩!你和她在一起会很辛苦。”   陆川嘲讽地勾起嘴角:“你想过吗,那晚在三中门口,就算我不回来,狄然也会站出来护住你。你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有没有哪怕一丝难受?”   “你真让我恶心。”陆川如是说。   他挂了电话。雨丝顺着窗户进来,屋里的空气潮湿起来。   陆川走到窗前,发现楼下院里,一棵挺拔的合欢树被刚才那道惊雷劈掉了几根树杈,斜斜落在院子的水泥地上。   ——“陆川我告诉你!这就是你的下场!”   ——“你还生气吗?说说吧,怎么才能不生气,给你跪下?”   ——“窗外的狄然然从陆川看到人,又从人看到陆川,再从陆川看到人;但她已分不清楚谁是陆川,谁是人了。”   ——“你睡一会儿,我去。”   ——“那你和潘静姝又是什么关系?你这个水性杨花的男人,怎么整天勾三搭四的?”   ——“陆川,我难受。”   ——“……我就多买了他两个烤红薯,但是我吃过早饭了,所以我想问你饿不饿,饿的话你把它吃了吧。”   ——“陆川,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他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狄然的脸。   狄然她不一样。   ……   ——“狄然她爸动动手指就能捏死你,还有你爸。”   不知站了多久,陆川脸上落着雨水,他漠然转过头,把羽绒服收进衣柜,从头到尾没有再多看它一眼。   手机又开始响,陆川红着眼睛,攥着手机的指尖不由自主地颤抖,机身都要被他捏碎了。   ☆☆☆   狄然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一早天不亮就起来洗头。   李东扬被她吹头发音吵得睡不着,出房间骂她:“大清早你吹什么头发!有病吧你?!”   狄然臭美地用拉直板做造型,对着镜子哼歌。   李东扬看着心里一阵气,酸溜溜地回屋补觉,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狄然关门出去,不到二十分钟又跑回来敲李东扬的门:“早饭给你买回来啦!天气这么好出去锻炼一下!看看你那一身肥肉都三尺厚了!”   李东扬平躺着摸摸自己的肚子,虽然没有肌肉,但也说不上肥。   他又滚了一会儿,才懒洋洋地起床吃饭。   ☆☆☆   陆川今天没有执勤,狄然进来的时候他正坐在位子上。   陆川看她来了,没有说话,起身让她进去,狄然一下子觉出他不对劲。   陆川不知道怎么了。   本来还想让他看看自己早起做的造型,现在也不太敢说话了。   陆川他平时挺严肃,话不多。   但有些时候,他身上散发的那股气势已经不能用严肃形容。   那东西让人害怕,又阴又冷。   陆川这天格外沉默,整个上午都没说话,狄然也很安静。中午陆川不去吃饭,狄然也不去吃饭。   狄然明显感觉出陆川心情很差。   她虽然不知道他怎么了,但这种时候,她打从心底里升起一股想要陪着他的心情,只要他在这,她就哪里也不去。   陆川心不在焉地转笔,眼睛盯着课桌,嘴唇翕动。他看上去想说什么,又蹙着眉把话吞了回去。   “你心情不好?。”狄然小心翼翼地问。   陆川开口了,他嗓音沙哑:“狄然。”   狄然转过头,眼眸干净澄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陆川指间的笔停下来,掉到桌子上。他眼睛里明显有东西在挣扎跳动,他顿了顿,拧着眉,似乎在选择措辞。   过了很久,狄然才听到他说:“对不起。”   狄然惊愕地瞪大眼。   “对不起。”陆川又说。   狄然懵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陆川的意思。   虽然陆川从来没说过喜欢她,但她潜意识里觉得,陆川不该,也没有理由拒绝她。   “为什么?其实你今天可以不用回答我的,你再想想……”   狄然话还没说完,她看到陆川转过头来,用他黝黑有神的眼牢牢盯住她,那眼神里有她读不懂的东西——无奈、抱歉、难过。   狄然下意识闭嘴了。   陆川显然没打算再解释什么,他还没有强大到能把自己身上最难堪的伤口揭露在他在意的人面前。   就算揭开了又能怎么样?   就像潘静姝说的,他和狄然,没一丝可能。   狄然半天才缓回来,她小声问:“你是不喜欢我吗?”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陆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的眼睛通红,充斥着血丝。   狄然一颗心哇凉哇凉。   她坐了一会儿,觉得教室闷得要死。   想了想,轻手轻脚起身出去。   狄然走后,陆川坐在位子上半天没动。   他垂着好看的眉眼,平时眼里神采不在,渐渐变得污浊不堪。   狄然关门的声音不大,但是在他耳朵里格外清晰。   那像是一声特殊的信号,把他和他想要的世界隔绝开来。   狄然现在一定恨死他了。   “吱——”   狄然转了一圈去而复返。   她走到座位前面,陆川转头看她,没有让她进去。   “我想了想。”狄然一边说着,一边把政治课本放到廖晓吉桌子上,抬脚踩了上去。   “你不给我让路,我可以自己进。”   “你不喜欢我,我可以追你,追到你喜欢我为止。”   狄然踩着课本安安稳稳落到自己的位子上,带着嬉皮笑脸的神情。   “小鸡和我说过,在学校,女生都害怕敬敏,所以没人敢追你,但我敢,我不怕她。”   狄然笑得明媚灿烂,带着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   那一刻陆川蓦然间产生了一股真实而梦幻的感觉   ——眼前这个女孩,会是他这一生,最最温暖的艳阳。 第34章 运动会   “走方队的同学和啦啦队的女生,出去排练了!”   晚自习第一节 课上课前,韩笑笑在讲台上吆喝。   “这是干什么?”狄然问廖晓吉。   “下周运动会走方队排练。”   “运动会?”狄然来了精神,立马坐直,“我怎么不知道!”   她连忙跑去问体委。   体委说:“你之前请了两周假,没赶上报名。”   “没事没事。”狄然很感兴趣,“我现在报名。”   “可是名单册已经交上去了,你当替补吧,女生经常会有些不方便的状况。”体委说,“学校要求每人都报一个项目,多少没抢到方阵和啦啦队名额的人被逼报名,你想跑还没地儿跑。”   狄然回身问陆川:“你报项目了吗?”   陆川点点头。   从那天以后,陆川对她特别冷淡,除了必要的交流,几乎不主动和她说话。   如果是狄然和他说话,他能省则省,只用简单的“嗯”,“知道了”来回答。   “陆川,你最近对我是不是有意见?”狄然有力无处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我喜欢你,你也不用怕成这样吧?”   陆川不回话,假装上厕所。   狄然跟在他屁股后面絮絮叨叨:“你以前不是这样呀,你就算不喜欢我,我们还能做朋友吧?亏我现在还没对你上下其手,我要是火力全开,你还不得……”   陆川进男厕所了。   狄然话说一截,自己把剩下的半句咽回去。她从地上捡了块石子,躲在男厕所前面画方格。   陆川在厕所站了一会,估摸狄然走了才慢腾腾出来,谁知道狄然就这么大大咧咧地站在门口,看到他出来又上去了。   “狄然。”陆川认真地看着她。   狄然一脸开心:“上个厕所想通了?终于肯好好看我了?你在怕什么?”   “你别跟着我了。”陆川说,“我说过对你没那个心思。”   狄然:“培养一下不就有了吗?你管得了我?”   她就不要脸了,陆川能有什么办法。   狄然又说:“你看看我呀,你不喜欢我你还怕看我吗?我虽然学习差了点,但我其他地方还是可圈可点。”   陆川问:“比如?”   狄然:“比如……比如我……”   她一时口快,仔细想想自己还真没有哪里可圈可点。   陆川迈着长腿头也不回离开。   狄然嘟囔:“好你个陆川,就不能惯着你!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性格这么恶劣,是不是仗着我喜欢你?”   “算了,恶劣就恶劣吧。”她想了一会,又自我安慰,“喜欢你,就得接受你的全部。”   说完,她觉得自己伟大极了。   ☆☆☆   张海峰那天以后一直联系不上,也没来上学,在运动会前一天才背着书包出现在教室。   没人敢去问他赵小楠的事,张海峰也闭口不谈,和大家谈笑自若,像以前一样。   就在张海峰回来以后,陆川静静地把一张银.行卡放在他桌子上。   张海峰盯着那卡发呆,开口时声音嘶哑:“川哥……”   陆川道:“我知道以你的性格不会去要。既然要断就断个干净,别有一丁点不必要的牵扯,收着。”   那张卡里有赵小楠从张海峰那里拿走的三万块,也是张海峰一年的生活费,不知道被陆川用什么方法从赵小楠手里要回来的。   张海峰沉默良久,把卡收了起来。   宋博后来和狄然说,那天晚上张海峰一个人喝了七瓶酒,在马路上一边哭一边吐,一边吐一边继续喝。   宋博问她:“物质就那么重要吗?”   狄然对这些东西没什么感觉,但狄梦很喜欢。不过狄梦的包和鞋子都是自己攒工资买的,她工作以后,狄俊华也不再给她零花钱。   谁要是真以为狄梦是几件奢侈品就能骗走的人,大概会被她当面上演一场“徒手撕人”。   张海峰看他们在说话,走过来:“明天是运动会。”   狄然耷拉着头:“我没有项目,只能给你们加油。”   张海峰:“咱们班不用想,肯定文科第一。”   “有这么厉害?”   宋博说:“你没听过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吗?我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么久不动脑子就是为了明天能有更强健的肌肉为班级争光。”   狄然问:“你的肌肉有陆川强健吗?”   宋博很坦然,还不知道自己把陆川卖了:“没有,你想知道可以自己去看呀,跆拳道社换衣间,我就经常看川哥换衣服。”   狄然呼吸一窒,喜形于色地笑了。   ☆☆☆   直到运动会那天,狄然才彻底领教了宋博那句“四肢发达”到底是有多发达。   八班男生的田径项目基本被陆川几个人承包了。尤其是男子4×100、4×200、4×400,狄然看着参赛名单,整整齐齐码着三行:张海峰、宋博、廖晓吉、陆川。   全校一共六十个班,按班级划分看台区域,刚坐下还要经历整顿纪律、领导讲话、观赏方阵环节。   老老实实坐着不是狄然的风格,她把装着零食的书包一放,就要偷溜下去看热闹。   “狄然,你干什么?”韩笑笑啦啦队排练完最后一次,运动过后脸颊红里带粉,坐在狄然旁边,“现在不能乱跑,下面有执勤队在检查纪律,给班级扣分怎么办?”   狄然没想到,这韩笑笑像是盯上她了一样,但凡她有点风吹草动,她总是第一个知道。   “看我干什么?我是副班长,管你是应该的。”   “班长干什么去了?”狄然一早上没看见陆川,心里憋憋的,发消息他也不回,韩笑笑这一提起,到底忍不住了。   “你是他同桌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韩笑笑说,“问你个事,那天晚上来校门口找陆川的,是她女朋友吗?”   狄然刚想说“不是”,忽然心尖一抖,品出点不对的味儿了,她瞪着韩笑笑,插着腰,泼辣地问:“关你什么事呢?看给你八卦的!”   韩笑笑立刻回击:“你着急什么?你又不是陆川女朋友,有你着急的份吗?”   这一脚真的是踩到了狄然最痛的痛脚,她有点气急败坏,刚要挽袖子好好和韩笑笑吵一架,一辆卡车开进学校,停在塑料跑道外的水泥地上。   陆川从副驾驶跳下来。   狄然觉得他的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真是帅极了。   卡车载着一百多箱矿泉水,还有五顶遮阳的大帐篷。   狄然立即甩开韩笑笑跑过去,搬着一箱水和廖晓吉聊天,故意在陆川眼皮子底下晃悠:“这些是学校买的吗?”   廖晓吉告诉她:“这是学生会拉来的赞助,川哥不仅是主席还是外联部部长,遇上活动全是他忙前忙后。”   卡车旁边,陆川低声和司机讨论。   狄然鬼头鬼脑藏在车后偷听。   “矿泉水差了二十箱。”   司机:“没办法,仓库存货就这些,要二十箱得去郊区,这一来一回不够烧油钱,我看算了吧,反正不要钱的东西,你们也别强求太多,好吧?”   陆川皱眉:“我和你们王总说好了,一百二十箱就是一百二十箱。这水我们不白要,条件是谈好的,宣传换东西,我们做到了,你们也别厚此薄彼。”   那司机本来当陆川是个学生,没太把他放在心上,想着随便应付一下就走,现在看陆川这一身强势的模样,觉得他不是那么好惹的,于是放软态度:“小兄弟,我真没骗你,要是重新回去一趟,你自己算算,油钱、人力费,二十箱水才值多少钱?的确是不合算。”   “别要他的水了,又不好喝,去年电视上还播他们家产品质量不过关,水里都长绿毛了。”狄然从车后面走出来。   司机一脸不开心:“你这小姑娘怎么说话呢?”   狄然拉拉陆川的袖子:“二十箱?我来买。换点有味道的,你想喝什么,红牛还是脉动?”   陆川板着脸,不客气地问:“你钱多?”   狄然一本正经地点头,开玩笑:“对啊,我钱多,所以主席,我包养你好不好?”   陆川脸一僵,拍掉狄然的手,转身就走。   “陆川你别生气,我就随便说说。”狄然赶紧跟了上去,拦在他前面,“我错了我错了,你不愿意我就不买嘛,你看看我呀。”   陆川被迫停下来看着狄然。   很多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   狄然像一束自带热度的光,照得他全身暖洋洋,他以为他把心里那道门关得严实,但他忘了,光是无孔不入的。   他还忘了,他的心根本就不想被关上。   “狄然,我特别认真跟你说,你听好了。”陆川低头看她,神情冷硬,“我们俩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你别白费劲了。”   狄然眨了两下眼,伸手塞住耳朵:“不听不听,公鸡打鸣。”   ☆☆☆   今天太阳一反常态的晒,晒得塑胶操场上一股浓浓的糊味,不少女生偷偷打起遮阳伞,又被随后赶来的执勤队呵斥着收了回去。   狄然苦哈哈地被陆川赶回看台,屁股下的大理石像是被烤糊了,一阵烫。她从包里掏出小垫板,不停扇风。   “啦啦队!”韩笑笑有模有样地穿着红色短袖T恤和白裤裙,“八班啦啦队准备!马上要到男子4×200米接力,大家跟我站到跑道边上一起给咱们班加油!”   狄然终于有机会离开看台,一个箭步冲下去看热闹。   狄然在人头攒动里找着陆川,发现他在操场另一头等接棒。   狄然无视执勤队,瞅着韩笑笑不注意,小腿飞快横穿操场跑过去。   “那边那个同学,你哪个班的?”   陆川正在蹲着整理鞋带,突然听到执勤同学的声音,下意识抬头,正好狄然在他面前蹲下,脸向前伸想吓他。   于是嘴唇堪堪擦着陆川的额角落了下去。   “呀——!”   还没等陆川说什么,狄然先捂住了嘴,开始她夸张的表演:“陆川,你这是占我便宜呀!”   执勤队同学带着红袖章,拿着小本本,迈腿跑过来:“同学,我得记你名字。”   陆川系好鞋带站起来,冲那同学摆了摆手:“我来吧。”   那同学看是陆川,也不多说。   狄然却还不依不饶:“怎么办?这还是我的初吻呢!不行不行,你得给我个说法!”   陆川淡淡瞥她一眼:“我跪下给你道歉怎么样?”   “那影响多不好啊,简单点,以身相许好不好?”   陆川又无言了,他拿狄然这张嘴和脸皮没有一点办法,只能由她去。让她撞了南墙,吃到失落的苦头说不定就想通了。   “你报了什么项目?”狄然看他不说话了,连忙转移话题。   “很多。”   “老刘是拿你当牲口用啊。”狄然嘀咕着。   起跑线发令枪响起来,狄然远远看到张海峰一阵风似的向这边冲过来。   张海峰跑的是内道,起跑时位置靠后,一时还没追上差距。六组运动员,他把接力棒递给廖晓吉的时候排在第五个。   陆川活动手腕,走上跑道准备。   狄然把刚才顺手拿过来的毛巾和水递给张海峰。   张海峰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谢了。”   “小鸡才跑了第四,我们班不会进不了复赛吧?”狄然垫着脚尖,担心地问。   “我们是内道,还有四个拐弯,博哥和川哥还没上,别怕。”   宋博接棒朝这边飞奔,身后是别的班为各自班运动员加油打气的声音。狄然看着宋博飞来的身影,觉得他一人孤军作战实在心酸。于是插腰站在操场边,给他加油。   “宋博,你特么能不能快点跑!你腿短还是肾虚?跑得还没个兔子快!哎哟,二号,你特么占我们博哥的跑道干什么!裁判裁判!这里有人犯规——!”   “……”   张海峰悄悄离开狄然一米,嫌她丢人想和她保持距离。哪知狄然转过来就问:“峰哥,你看那个二号是不是犯规?”   宋博给陆川交了棒,转身过来找狄然麻烦:“你是给我加油还是骂我!”   狄然在陆川接棒的那一刻心思全都飞走了:“陆……”   狄然酝酿一下准备发声,突然听见前后左右爆发出一阵高昂激烈的女生尖叫:“啊————陆川——”   甚至有女生在跑道外围跟着陆川一起跑,狄然整个人懵懵的,感觉到处都是情敌,无心去看陆川的比赛。   “陆川——我爱你——!”   “乱喊什么?是你们班的吗就瞎喊?”狄然醋意冲天,对着她右边的一个黄头发女生说。   宋博连忙拉着她:“然姐……祖宗!你干什么?”   敬敏转过头来:“你有意见?”   狄然翻白眼:“你声音太大吵到我了!”   敬敏乍一看浓妆艳抹社会气很重,但她五官立体精致,透着股风尘的漂亮。   “傻逼。”敬敏淡淡吐出两个字,又问,“你是陆川同桌?”   女人之间的较量或许没有表面上的刀光剑影,但总能充斥着看不见闻不着的血雨腥风。   狄然眯眯眼睛,撒起谎脸不红心不跳:“我是陆川女朋友。”   敬敏表情瞬间不好看,古怪地看了狄然半天,审视的眼神恨不得把她每一根汗毛都翻过来看看有没有打上陆川的印记。   主席台广播适时响起:“高二级部男子4×200米预赛成绩,第一名,高二八班……”   宋博和张海峰拉着狄然往回走:“你好端端地去招惹敬敏干什么?”   狄然嚣张地说:“她当着我的面对陆川喊我爱你,你没听到?我能忍吗?我都还没喊过呢!我管她是谁,反正她又不是陆川女朋友。”   宋博生无可恋:“你这脾气真得改改,敬敏这种人……你在她面前提陆川就给自己找不自在!”   “我凭什么不能提陆川?”狄然抻着脖子,站在操场中间。   张海峰:“敬敏从高一到现在追了陆川两年。你不知道她追人方式多损,不在明面上闹,背地里使坏。上课带一群女生把人家的书丢窗外,放学回家的路上堵人,多少女生被她搞得不敢喜欢陆川。”   “我知道。”狄然无所谓地说,“小鸡都跟我说了,她也就这么点手段,你以为我怕她?”   张海峰:“就这么点手段?你真不知道敬敏多不是人。”   看张海峰和宋博一脸严肃要教育她的样子,狄然抱了抱头:“好啦好啦,我下次注意点就是了。” 第35章 巧克力   运动员回来,班上一阵欢呼,女生纷纷过来送水。刘斌则笑得像朵风干的老菊花,满脸褶子:“不错。”   宋博和张海峰第一次被班主任拍肩夸奖,受此殊荣,受宠若惊,再加上女生对他们和往常不一样的热情,宋博不由得感叹:“早知道我每天绕操场跑20圈。”   陆川坐在看台第一阶拿着一条白毛巾擦汗,狄然忍不住又要迈腿过去。   “狄然!又偷跑了是不是?有没有被执勤队抓到?可别给咱们班扣分了!”   狄然:“……”   狄然没和陆川说上话,被韩笑笑拎回看台上:“你没事干光看着我了是吧?”   韩笑笑挺挺胸脯:“谁让你前科那么多?你以为我想看你?”   韩笑笑痛心疾首,像个老干部:“你要是能把玩闹的心思放一半在遵守纪律上,咱们班的考核就不会那么差了,老刘的奖金扣了一大半,他心里得多不好受。”   狄然愣住了:“什么意思?”   韩笑笑:“因为你进教导处,老刘这几个月没少被扣奖金,你还问我什么意思?”   狄然看了看刘斌。   他还是那副干瘦的模样,明明不到四十岁,看上去却像个小老头,头顶一块头发掉的稀稀朗朗。   他手扶膝盖坐在第一排台阶,面前站着脸色苍白的郑雅欣,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也没骂过我呀。”韩笑笑的话像把小钢夹,狠狠地在狄然内脏上夹了一下,夹得她心肝脾肺肾抽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是啊。”韩笑笑没好气地说,“所以你以后继续闹腾,争取在毕业之前把老刘的工资扣到低保户水平。”   刘斌皱着眉头和陆川说了几句话,两个人商量了一会,他起身面对自己班的同学,拍了拍手示意安静。   刘斌手推了一下眼镜框,防止它从那矮得几乎没有鼻梁的鼻子上掉下去:“有没有女生今天没有别的项目,身体素质又不错的?”   “郑雅欣报名晚,容易的都被别人报了,只剩下5000米。”韩笑笑拧眉,“她是不是见习了?”   “那是够要命的。”狄然幸灾乐祸,“不跑不就完了,谁会去帮别人跑5000米?”   刘斌鼓弄着他那干干的嗓子:“不要求拿什么成绩,走下来都行,都是同学大家互帮互助一下。”   “全校都看着,十二圈走下来多丢人。”有女生忍不住说,“那让她自己走不就行吗?权当散步了。”   “副班,要帮助同学,要有集体荣誉感,你上吧。”狄然不怀好意地捅了捅韩笑笑软软的小肚子,“这可是为班级争光的好机会。”   韩笑笑“唰”地捂住她的嘴,生怕被刘斌听见:“你疯啦?我要是能跑我还去啦啦队?跑5000不得要我的命?”   韩笑笑叹了口气:“咱们这副校长思想觉悟太高,重视学生体魄,要求每个班每个项目必须有人上,没人报名给班里扣分,报名没人上也要扣分。希望这次别把老刘的裤子扣没了。”   狄然一愣,好看的黑眼仁转了转,而后发了个短短的呆。   她抬头,一下撞进陆川的深邃的眸子里。陆川好像是无意看过来的,立马别扭地把视线挪开。   刘斌开始点名。   “我一会有400米比赛。”   “我刚跑完接力。”   “我见习。”   “我低血糖。”   “我……我心脏病……”   “……”   全班女生几乎被他问了个遍,都避恐不及地拒绝,生怕这又遭罪又丢人的任务落在自己身上。   郑雅欣站在一旁,闷闷地低着头。   “狄……韩笑笑,能上吗?”刘斌最后试着叫人,临到关口直接跳过狄然,问韩笑笑。   狄然这种学生,八抬大轿抬她跑,她可能都会因为懒得上轿子而拒绝,刘斌对她不报什么指望。   韩笑笑一脸惊恐,脑子卡壳,直接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副班长!副班长!”宋博坏笑着带头起哄。   “副班长!副班长!副班长!”男生全体起哄。   韩笑笑:“……”   狄然整理一下衣服,安慰地摸摸她的脑袋:“哎呀,别害怕了。”   “你嘴上说得容易……”韩笑笑快哭了,还没哭出来,一边的狄然起身,走下台阶,从郑雅欣的手里扯过运动员的号码牌。   狄然淡淡地说:“我来吧,我来吧,最受不了你们这些老年人重在参与的心态,我们的目标明明是星辰大海。”   郑雅欣猛得抬头,红红的眼里全是不敢相信。   刘斌不确定地问:“你能上?”   狄然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我怎么不能上啦?老师你别看不起人,我虽然学习差了一点,但我除了学习九项全能呢。”   “然然,你知道九项全能哪九项吗?”张海峰笑着问。   宋博毫不客气地接话:“吃、喝、拉、撒、睡、玩、怼天、怼地、怼空气。”   狄然脱了脚上的运动鞋,冲着宋博丢了过去:“你再说!你再说我不跑了!”   宋博连忙给自己嘴巴拉上拉链,捧着狄然的鞋子一脸谄媚送下来,单膝跪地给她穿上。   陆川撞似不经意转头,眼睛直盯着宋博抓着狄然脚丫的手。   狄然的脚小小一只,白又透明,泛着可爱的粉色。   宋博正“殷勤”地给狄然穿鞋,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发凉,他抬眼看了看,天气很好,也没起风。   狄然把校服外套脱了,里面穿了一件黑色的紧身背心,她把布质号码牌的曲别针别在里面衣服上。露出嫩藕一样白白的胳膊、窄细的肩膀和精致而好看的锁骨。   陆川费了好大事儿,才把被胶住的眼睛从狄然身上拿下来。不知怎么的,脑子出现的全是那晚小巷里,狄然还没来得及穿上衣服的样子。那时他根本不敢细看,只记得狄然一个劲儿往他怀里钻,钻得他一身点着了就浇灭不了的火。   狄然看了一下自己的运动装备,不是很满意,她眼珠子一扫,抓到了穿啦啦队服的韩笑笑:“过来过来。”   她冲韩笑笑招手。   韩笑笑被狄然强制拉着到厕所换衣服,校服裤子被狄然私下改成了卡腿小脚裤,并不适合跑步。   韩笑笑脱了自己的运动短裤给她,光着两条又白又直的大长腿,拿着狄然的裤子上下看:“你这裤子肯定也给咱班扣了不少分,副校长那个老古板最讨厌学生穿这些稀奇古怪的服装。”   狄然贼眉鼠眼滴溜溜把韩笑笑从上到下看了个遍,末了很流氓地砸吧一下嘴。   韩笑笑背后发凉:“你干嘛……”   狄然的狗爪子悄悄摸上她的胸:“我想问一个问题很久了,你胸这么大,平时上课是不是都可以放在桌子上啊?”   韩笑笑:“……”   两个人去了厕所没一会儿,八班的同学只看到一阵黑旋风叽哇乱叫着从远处跑来,背后追着一团飞速移动的红旋风。   刘斌看得一愣一愣:“韩笑笑她报名短跑了吗?”   ☆☆☆   狄然大咧咧坐在运动员专属的头两排台阶上,悠哉悠哉喝着红牛补充体力。张海峰给她拿着小垫板扇风,宋博给她捏肩,廖晓吉蹲着给她检查鞋带。   “哎呀,你们这么殷勤,我很有心理压力的。”狄然看上去毫不像有心理压力的样子。   “先让你享受一下,一会有你哭的时候。”张海峰,“5000米是那么好跑的?还星辰大海,你先征服个三中操场我看看。”   狄然漫不经心:“都是被逼着上跑道的,谁怕谁啊。说句毒鸡汤,二十个人参赛,十个上去玩的,五个水平不如你的,剩下四个发挥失常,你的对手其实只有你自己。”   “不一定。”廖晓吉给她系好鞋带,拍拍屁股站起来,“看见七班那个女生没有?长跑特别厉害。”   狄然转头,看到七班好多人包括那个一头泡面大卷发的班主任都围在一个黑瘦不起眼的女生旁边,叮嘱她:“5000米是所有项目里积分最高的,我们就是奔着第一去的。”   那女生话不多,安静地点头。   “5000米积分很高吗?”狄然问。   宋博:“是普通项目的三倍,因为没人愿意跑,不过那也是针对第一名的,第二名那点积分翻三倍也差不多少。”   “一般5000米没人真跑,第二名主要是看谁走得快,但是付蕊不一样,她是真的跑,你要想征服星辰大海,先征服她吧。”   “跑不过也没关系。”张海峰说,“付蕊是校田径队的,高一刚进学校就开始练长跑。我们放轻松,跑下来就行。”   狄然坚定地摇了摇头,开始装逼:“要么就别做,要做就要做得最好,我的字典里从来没有‘第二’两个字。”   “你只有倒数第一吧?”陆川刚才离开一会儿,回来递给她两块德芙。   狄然傻傻地问:“给我的?”   陆川别过脸:“赞助商送的,放在太阳底下快晒化了,你不要算了。”   “我要!”   狄然趁着接巧克力的功夫,顺手拉着陆川的手站起来了。女孩还没全发育开的身体,包裹在紧身小背心和运动短裤里朦朦胧胧的可爱。纤细的手臂和修长的两腿支棱棱地露在外面,粉粉白白的让人忍不住想掐。   尤其是狄然看着显小,更是多了一份稚嫩的少女感。   陆川忍不住想,他要是真答应了狄然,每天这么对着她,恐怕都会有一种诱拐未成年少女的负罪感。   “Yes!”狄然踮起脚,把嘴伸到陆川耳朵边,没头没脑地说。   陆川被她喷出的热气弄得耳朵痒痒的,后退一步:“你说什么?”   狄然这回没压低声音,大声地说:“我说,Yes,I love you so much!”   陆川俊脸瞬间红了。   I love you so much!   狄然就这么直白地看着他,眼里带笑。   德芙——Do you love me?   陆川还真不知道。   宋博惊呼:“然然你说什么呢?你喜欢川哥?”   狄然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你不知道吗?”   “我天……”宋博恍如被雷击了一样,“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这阵子吧。”狄然坦荡荡地说,一回过神看见陆川走了,“陆川,等等!”   “陆川。”狄然追上他,“你一会儿会在终点等我吗?”   “不会。”陆川脚步不停。   狄然笑了笑:“刚才博哥和我说,他以前跑长跑,都是让同学在前面支一块苍老师的大头牌,凭着一股男性躁动的荷尔蒙冲向终点。”   “本来我想说,给我也立一块儿年轻时候的莱昂纳多,现在想想不用,你比莱昂纳多更好用,你一定得站在那等我。”   陆川:“我还有事。”   狄然:“你不在那等我,我跑起来就没劲,我跑起来没劲就跑不过付蕊,我拿不了第一名老刘就要被扣奖金。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她屁股一扭,牛逼哄哄地走了。 第36章 吧唧   裁判发令枪一响,所有运动员由内道排成一排跑出去。   付蕊一马当先,狄然靠在外围,处在队伍的末尾,本来想慢慢来,在后面跟一会再去追付蕊。   宋博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狄然,追上付蕊,不能在后面跑。”   宋博体育很好,长跑更是佼佼者,他的方法肯定没有问题。   狄然听他的话加快步伐,运动员把内道都占满了,狄然只能从二道往前追,索性是跑直道,不耗什么体力。   狄然耐力强,速度也不错,没跑完二百米,就追上了付蕊牢牢插在第二的位置。   她一直盯着付蕊的后脑勺,看着她的小马尾在脑袋后面一甩一甩,就这样跑完了一圈,跑到了七班和八班的看台边。   “付蕊加油——!付蕊加油——!”   “狄然——快跑!狄然——!”   付蕊和狄然是跑得最快的两个人,领先第三名十来米,两个班又坐在一起,现在简直势同水火不能共生。   狄然就这样跟着付蕊跑了七圈。   在这七圈里,二十个运动员的速度已然参差不齐,第三名已经和她俩落下半圈的距离,而最后一名已经开始走了。   第八圈,付蕊的速度明显慢下来。狄然也体力不支,她两鬓的头发被汗水打湿,粉嫩的脸颊此刻变得红彤彤的。   现在是下午两点,太阳最大的时候。   付蕊转头看了一眼,发现狄然还紧跟着自己,非常诧异。   狄然的身体素质非常好,狄晖是军人,她从小在军区大院摸鸟打狗,每天清晨起来锻炼,晚上打几套军体拳,偶尔犯错还要被罚站军姿。   狄晖退役后当起跆拳道教练,时不时拉着她去跑个小几公里锻炼耐力。后来她住进现在的家里,这些习惯也没扔下,只要在家,每天都要在跑步机上待40分钟,雷打不动。   狄然跑了十年,付蕊的训练不过是高中开始,按理说狄然的身体底子应该更好。但是从专业的角度看,狄然只能算是在家里瞎跑,没有受过专业训练,而付蕊的跑步方法显然更科学。   狄然不知道这些方法到底有多科学,她只知道付蕊速度一慢,她也放慢了,一放慢就很难再使劲了。但她还不算完全脱力,依旧一步一步跟着付蕊。   付蕊上场之前满以为自己会赢得毫无悬念,哪知道身后粘了一块牛皮糖,怎么甩都甩不掉。她频频回头看自己和狄然的距离,回回都能看见狄然的小脸正对着自己。   “你看我干什么?”狄然被她看得挺郁闷,忍不住喘着粗气说。   付蕊脸色不太好,她转过头去,脚下发力,加快了速度。   狄然:“……”   狄然转头,没看见宋博,自己也没跑过5000米比赛,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了,付蕊已经冲出去十几米了,狄然没办法,只好一咬牙,跟着加速。   张海峰在另一头看着:“付蕊开始慌了。”   廖晓吉:“现在加速一会儿没力气了怎么办?付蕊是田径队的应该没问题,然然行吗?”   狄然和付蕊匀速跑了3000米,体力本来就消耗得七七八八,又一起加速跑了两圈,此刻都是气息不匀,脚步虚浮,速度又慢了下来。   其他参赛者已经被落下很远了,第三名也不知道在跑第几圈,只有狄然,牛皮糖一样牢牢缠在付蕊身后,这不仅让付蕊很困扰,也让七班的班主任同学一阵不安。   狄然再次路过八班的时候,又听到刘斌的声音:“狄然,你尽力就行。”   狄然在同学堆里扫视一圈,没有看到陆川,陆川不在起点线,她分心地四处张望。   ☆☆☆   主席台下。   宋博鬼鬼祟祟站了半天,终于逮着机会,趁报成绩同学上厕所的空隙,偷偷顺着楼梯溜了上去。   就在全校师生的注意力都集中在5000米比赛上的时候,一阵尖锐的喇叭声响起,紧接着宋博的大嗓门透过广播传了出来:   “狄然——!你个怂货,能不能跑快点?磨磨唧唧干什么呢?超过她!你就是第一!别犹豫,对着她屁股就是一脚!踢她!踢她!踢爆她的屁股!”   付蕊:“……”   狄然:“……”   “亲爱的付蕊同学!你那矫健的身姿如猎豹一样优美;你那修长的双腿如……”   宋博文化水平太低,排比句排到第二个就卡词了。   狄然听着这个大傻逼搞的大乌龙,差点给他跪了。   “如筷子一样笔直……啊!付蕊!你的脸颊像苹果一样健康红润有光泽,还是又大又甜的富士苹果!”   “亲爱的付蕊同学,向着前方,向着光明奔跑吧,你一定是最终的胜利者——!”   “啊!不好!后方出现了敌人追击!敌人正以每秒钟800米的速度赶超而来!付蕊加油!不要被敌人的迫击炮轰到,天呐!不好,狄然追上来了,她追上来了!狄然发动了她的大炮!付蕊快躲——!付蕊!付蕊!不!付蕊——!”   “天呐!这实在太令人心碎了!付蕊被敌人的大炮轰个正着!付蕊!我的女神付蕊——她被大炮————轰到了!”   付蕊气喘吁吁:“你有病吧!”   七班的同学怒发冲冠,捋袖子就要去找宋博的麻烦。   八班同学则假装淡定地东张西望,想和主席台上那个丢人的家伙撇清关系。   付蕊和狄然势均力敌,一时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加上宋博捣乱,付蕊更像憋了一口气,死活不降速度。   狄然乐得咧着一口大白牙,笑着笑着乐极生悲,笑得肚子岔气了。   付蕊虽然没回头,不知道是被宋博刺激了,还是冥冥之中感应到了什么,步伐突然快了起来。   最后两圈半正是冲刺的好时候,狄然岔气了,狄然傻眼了,狄然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脚步慢慢停了下来,手掌捂着右边肋骨下面。   张海峰跑过来:“怎么了?”   狄然喘着气:“我岔气了,博哥这个扫把星。”   张海峰:“别追了吧,你现在走下来也是第二了。”   狄然扫了一眼,付蕊已经跑出挺远,她有些不甘心,“不行,都跑到这儿了。”   她停了一会儿揉肚子,又试着往前跑了几步,觉得好些了朝张海峰挥挥手,继续追起来。   她跟付蕊差了整整半圈,但她不在意。人不是永动机,付蕊跑步的时她休息,攒足力气后面追上去也不是没可能。   只不过不能再吊儿郎当地跑。   狄然像只小黑牛,扬着蹄子“嘚嘚嘚”牛力全开,一头短发都快飘起来了。   也不知是付蕊运气太背还是狄然运气太好,付蕊踉跄地往前扑了一下,被宋博的乌鸦嘴说中了,就那么直挺挺摔到地上。   她很快爬了起来,这一个间隙,狄然已经追了上来。   “没事吧?”狄然喘着气把她扶起来,还剩一圈就到终点,按理说这时候越过付蕊直接跑过去是最好也是最聪明的选择,但宋博刚才干的那事实在缺德,狄然十分不好意思。   付蕊也累得不轻,同样喘着粗气摇摇头:“没……没事……”   狄然拍拍她的肩膀:“没事就好,刚才那人嘴贱,你别在意啊。”   付蕊刚要说我也没很在意的时候,大喇叭又响了。   ——“狄然,你还有功夫和情敌聊天呢?川哥可是在看你啊……”   付蕊话还没出口,就看到狄然笑意盎然的表情一下子变了:“你……喜欢陆川?”   付蕊很无辜,刚想说我没有,狄然已经一脸明白的样子,拍拍她的肩膀:“来吧,比赛第一,友谊再说。我们一起跑,别说我占你便宜。”   陆川嘴上说着不会等她,却还是把手头的事情处理了一下,匆匆从办公室赶回来,正好赶上最后一圈。他站在终点线看见狄然和付蕊并着肩从远处跑过来,一时之间竟然分不出谁快谁慢。   宋博挡着脸从主席台溜下来,躲在陆川身边:“你怎么才回来?幸亏我机智,不然狄然这比赛可就完了。”   最后一百米,七班和八班所有同学陷入癫狂状态,加油声差点把嗓子喊哑,场上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狄然和付蕊身上。   双方体力几乎耗尽,还是难分伯仲,几乎持平。   宋博眼珠子一转,脑子里又形成了一个无比邪恶的主意,他站在陆川身后,双手抓着陆川的胳膊一抬,同时大喊道:“谁先过来抱谁!”   付蕊迷迷茫茫地盯着前方,只看到校内风云人物隔壁班的学生会主席,张开双臂作拥抱状,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旁边一直和她并驾齐驱的女孩突然如火箭一样蹿了出去,一眨眼就蹿没了影。   付蕊:“??????”   狄然跌跌撞撞越过终点线,一头扎进陆川的怀里,几乎快喘不上气了。   一刹那,八班的欢呼声淹没整片操场。   狄然觉得自己的腿变成两团软烂不堪的棉花,一点力气都没有。陆川还没来的及扶她,她就撑不住顺势倒在地上,打了个滚,仰面朝天,不停喘粗气。   “狄然!”陆川赶忙蹲在她身边。   狄然脑子里瞬间闪过一百个念头:是装晕还是装病呢?这样说不定能让陆川背自己到医务室,像上次一样。   可是这些念头还来不及实施,她就看到陆川焦急的脸,瞬间心里被一股暖暖的东西填满,不舍得骗他了。   “让我躺一会儿,我好累。”狄然软软地说。太阳有点刺眼,她眯了眯眼,看到一堆脚聚集过来。   “不能躺,你起来我扶你走走。”陆川扶着她的肩膀,拉她起来。   陆川说要扶着她走走。听起来好像也不错。   狄然刚准备撑地爬起来,刘斌过来了:“怎么样?没事吧?要不要送你去医务室?”   狄然想也不想身子一歪又缩回地上,抓住一切机会:“老师,我没事,就是有点累。我能申请去医务室打瓶葡萄糖吗?”   刘斌听说她没事,又加上赢了项目,显然也非常高兴,笑得满脸灿烂:“当然可以。”   “让陆川送我去吧。”   刘斌刚要点头,又听见狄然补充:“最好是用抱的。”   刘斌:“……”   陆川:“……”   ☆☆☆   陆川当然不可能抱她过去。   狄然就是耍耍嘴皮子,心里还是很识时务,在地上没赖几分钟,就乖乖爬起来和陆川去医务室了。   医务室在小树林后边,两个人散着步过去。树荫里春风拂面,把身上的汗吹得干干的。   春日里清新的草香和木香被风一散送进鼻子,一时惬意极了。   “哎呀好累呀。”狄然偷看陆川,“如果能有个人背背我就好了。”   陆川没反应。   “哎呀!”狄然突然往地上一躺,“然然摔倒了,要川哥抱抱才能起来。”   陆川居高临下看着她。   狄然不要脸地伸出胳膊,好看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陆川,充满灵气和狡黠。   陆川抱着手臂从容不迫,眼睛向下打量着她:“川哥不仅不会抱你,还打算在你脸上踩两脚。”   狄然:“……”   陆川站在旁边不动,完全没有拉她抱她的打算。   十秒钟以后,狄然嫌地上石子儿硌后背,自己爬起来了。   “陆川,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不喜欢我是不是因为你还喜欢潘静姝呢?”   “或者说你喜欢敬敏?”   “郑雅欣?”   “你总不会是喜欢天山童姥吧?”狄然啰里吧嗦地跟在陆川后面,嘴不闲着,把她能想到的异性都数了一遍。   “政治老太?”   陆川:“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   狄然:“你不说话我就一直说。”   陆川冷冷道:“不喜欢。”   狄然酸酸地问:“那你别是个基佬吧?”   陆川停下脚步,一脸杀气:“狄然,你是不是蹬鼻子上脸?”   狄然没有被吓唬住,反而喜笑颜开:“太好了!”   陆川还没反应过来,狄然一蹦三尺高,身子轻盈跃上他的背:“既然你没有喜欢的女生,又不是基佬,那你背我去医务室好不好?”   陆川身上出了一层细汗,伸手扶着狄然,怕她摔了,又想把她弄下去:“放开!”   狄然像只八爪章鱼紧紧扒着陆川,死活不放手,聒噪地喊:“听不到听不到,我听不到。”   “你放不放?”陆川的手不小心碰到狄然挺翘的小屁股,尴尬得一僵,随及被火烧了一样放开。   狄然又搂紧了他:“我不放,你有本事就把我甩下去。”   陆川并没有狄然设想里的不忍心甩她出去,而是干脆地转身,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像是抖落身上的灰尘一样去抖她。   狄然觉得陆川力气实在太大,自己马上就要飞出去了,连忙牢牢铐住他的脖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陆川的右脸上“吧唧”亲了一下。   陆川:“………………”   陆川不动了。   狄然也觉得有点过了,不敢动,乖乖把头贴在陆川脖子上:“刚才是不小心的,你背我到医务室我就下去,好不好?”   医务室只有几十米,狄然体重也还不到九十斤。   但陆川觉得这段路漫长无比,像是背了一个小炸.药包,引线滋滋点火,下一秒就要把他所有的伪装和压抑炸的尸骨无存。   他被狄然亲过的右脸润润的,仔细感受仿佛还留着少女嘴唇特有的软软触感。   他把所有的自制力叠加到一起,才死死抑制住心里那股冲动——他想把狄然放下来,想在这光天化日里,把她按在身后已经抽出新芽的合欢树上,堵住她那整天叨叨的小嘴,把它啃破亲肿。 第37章 死王八   “是你?”医生还记得狄然,“这次你要请几瓶葡萄糖?”   陆川放下她逃命一样离开,狄然百无聊赖坐在病床上干瞪眼,对上次她不给自己挂水的行为耿耿于怀:“打什么呀,我没事给自己扎什么针?而且我听说你们医务室打针,第一下都找不到血管。”   医生:“……你这同学怎么说话呢!”   狄然往床上一躺:“借个床我躺一会吧。”   医生走了,狄然睁着眼平躺在床上,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窗外。   合欢树已经抽开嫩芽,生机勃勃的枝条伸进二楼的窗户,风一吹,轻轻摆着,撒过来淡淡的木香。   狄然手搭在自己白白软软的小肚皮上,轻轻揉了揉。   她心里想的全是刚才陆川狼狈得不行,匆匆离开的样子。   狄然没喜欢过谁,她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就是这样——只要他在身边,无时无刻不想抱抱他,亲亲他,挂在他身上耍赖皮。   狄然没问陆川他会不会回来,她知道他肯定会回来。没什么原因,从一开始,她就觉得自己在陆川心里是有些与众不同的。   她还没见过陆川对哪个女生像对她一样纵容。拿刚才的事情来说,如果把她换成郑雅欣或者敬敏,狄然肯定陆川不会那么温顺地默许。   陆川是不是喜欢她呢?   如果陆川喜欢她又为什么拒绝她呢?   狄然一时心里涌起些愁苦的滋味,前方的路不仅未知还很漫长,好在她有一张天不怕,地不怕的厚脸皮。   就在狄然感慨唏嘘的时候,医务室的门被推开。郑雅欣和韩笑笑一起过来了。   韩笑笑过来狄然能理解,毕竟她的裤子还在自己腿上,但郑雅欣的到来,就让狄然很毛骨悚然了。   狄然狗血家庭伦理剧看得不少,她首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没带呼吸机,也没有被人拔掉针水的可能,才定了定心,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来干嘛?”   郑雅欣依旧是一副没什么血色的脸,痛经痛得脸比平时白了好几个色号。   韩笑笑坐到狄然的床上,赞叹:“没想到嘛,你竟然跑了第一名,你没看见老刘刚才笑得脸上都带褶子了。”   狄然心里很开心,仿佛这样能弥补一点她之前给刘斌带来的麻烦,但她还要高冷地装逼:“还行吧,没跑出我的最高水准。”   “谢谢。”郑雅欣突然插嘴,表情严肃,视死如归。   狄然知道这比赛是郑雅欣的,但她却不是出于帮助同学的目的替她,毕竟两人之前有点恩怨,狄然也不是圣母白莲花,她刚要解释一下让她不要自作多情,就又听见郑雅欣说:   “我还要和你说声对不起,你的事情,是我告诉孙主任的。”   狄然一愣:“什么事?”   郑雅欣低着头:“我和他说有同学从围墙上的洞里钻出去,还改校服。”   怪不得之前孙耀德毫无征兆地找人来堵狗洞,又一直拿着她的校服说事。   狄然对这种事情本来也没所谓,就算知道的是郑雅欣干的也没放在心上,她只是看了看韩笑笑:“哦……我还以为是她说的呢。”   韩笑笑:“……我看起来那么爱告状吗?”   郑雅欣:“我不指望你接受我的道歉。”   狄然端了杯水慢悠悠地喝,不表态。   郑雅欣板着脸:“我之前针对你,不喜欢你,是因为陆川喜欢你。”   狄然一口水喷出来,喷了韩笑笑一脸。   “狄然——!”   狄然手忙脚乱地抽了两张面巾纸拍在韩笑笑脸上:“你你你你说什么?”   郑雅欣逆着光站在窗口,表情晦暗:“对不起。”   狄然直接撒丫子跳下床:“你刚才说陆川喜欢我?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以前只是猜测。”郑雅欣闷闷地说,“但你请假那两个星期,有一天晚上放学以后,我看到陆川……在闻你的衣服。”   那阵子天气时好时坏,狄然一直在桌洞里放了一件外套。她出事以后两个星期没回学校,外套也一直放在学校。   狄然红着脸,脑子里幻想陆川抱着她衣服闻的样子。这种幼稚又让人脸红的事情,陆川真的干的出来?   她看了看郑雅欣,心想对方好像也没理由骗她。   狄然被郑雅欣一席话砸得晕头转向,直到出了校医院还有点找不着北。陆川正站在门口徘徊,他根本就没离开过。   狄然小跑着出来,冲他笑得一脸痴呆:“我都知道了。”   陆川一脸疑惑。   “我知道啦!”   狄然没等他回话,捂着脸乐呵呵跑了。   ☆☆☆   那天直到晚上回家,狄然还是眩晕状态。   郑雅欣的话不一定可信,但即使是这样,她也心里激动得怦怦乱跳,想找个人分享一下心情,但是一通想下来,却不知道找谁说。   李东扬?他那么不喜欢陆川,上次气得脸都绿了,谁知道和他说了他会不会再翻脸。   狄梦?只怕今天晚上,狄俊华就会冲到她屋子里把她吊起来打。   狄然悲伤地发现,自己长这么大,竟然连个可以聊天八卦的闺蜜都没有。   狄然外露的性格实在太强,既不温也不柔,跟个小霸王一样。从小女生们就不喜欢和她一起玩。男生倒是喜欢她的性格,不过被李东扬搅和了那么多年,仅有过的几个,也早就跑得影子都不见。   于是无辜的肥皂被当成了倾诉对象。   肥皂真是个好同志,狄然只给它倒了一点猫粮,它就乖乖一边吃饭一边忍受狄然的唠叨。   “我真的不知道陆川在想什么,他如果喜欢我干嘛一直吊着我?难道他想享受被人追求的感觉?看样子他也不是那种人呀。”   “会不会是她感觉错了,其实陆川就是把我当成关系好一点的普通同学,不能再普通的那种。陆川他会不会只是有闻别人衣服的怪癖?他是个变态?”   “我去问他肯定不会告诉我,嘴巴紧的跟胶布粘的一样。怎么办?陆川真的太帅了,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狄然坐在地毯上,沉思一会,突然脑门一亮,连滚带爬钻到电脑桌前,打开浏览器输入一长串问题:如何追求又酷又帅学习好又能打十项全能360度旋转无死角的男生?   度娘对这个诡异的问题也十分为难,并不能告诉她答案。   邮箱里有一封未读邮件,狄然点开。   上个月从云南回来后,她把自己拍的那组梅里雪山的照片发给了《G地理》杂志,今天《G地理》杂志回消息到她的邮箱,告诉她,她的照片被选用了两张,会刊登在下个月的月刊上,每张照片付给她3000块的酬劳。   狄然捂着嘴巴,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半天回不过神。   她不是在乎钱,只是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她已经很久不曾有过那种被认可,被奖励的感受。   “狄然她这次考了倒数第一,作业也从来不写。”   “狄然又在学校和同学吵架。”   “狄然今天差点和男同学打起来。”   ……   从小到大,这些话像定时闹钟一样,过段时间都要被学校里的领导反应给狄俊华。   狄然她听得耳朵长茧,狄俊华也是。   在所有人眼里,她不学无术,不服管教,又叛逆又自我,狄俊华也不例外。   他从来不去深究起因,他眼里看到的只是狄然一再地反复地做那些任谁看了都会眉头紧锁的事情。   她就该是个坏孩子。   狄然关上电脑,拿起桌子上的相框,倚在小软椅的椅背上。   “然然,人的一辈子很长,容易但也不容易。”   “做什么都简单,唯有做自己最难,你可以活成别人想让你活成的样子,也可以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只要你开心。”   “外面的东西可以遮住你的眼,但别让它遮住你的心。”   “以后无论你在哪里,身边有谁,都要记着爸爸的话,知道吗?”   小狄然那时正坐在地上啃西瓜,根本没听懂狄晖的意思,但她还是装模作样地点头:“知道了!”   狄晖笑了笑:“然然,除此之外,爸爸还希望你善良。”   狄然眉眼清明,拿起桌子上的相框,笑了笑:“爸爸,我还以为你走了以后,不会再有人夸我了呢。”   狄然亲亲照片上狄晖的脸,把相框放回原位。   ☆☆☆   第二天,狄然把相机带去了学校。   陆川今天有男子1500米项目,狄然在跑道上找了一个光线最好的位置想要给陆川拍一组“写真”,以便自己能存在手机里,每天睡前舔两遍。   陆川今天穿着黑色运动短裤和白色T恤。他的腿又直又长,裤子只到膝盖,露着完美紧实的小腿肌肉,狄然在旁边看得眼睛都直了。   从起跑开始,陆川就一直是稳稳的第一名。   陆川似乎是故意的,每次路过她就跑得飞快,过去以后又把速度悄悄放下来,狄然一连几圈拍的全是模糊的照片,整个人气鼓鼓的,觉得陆川是和她作对。   被远远落在后面的第二名也气鼓鼓的,以前跑步的时候陆川虽然是第一,可他速度均衡合理,没把他拉开这么大距离,今天忽快忽慢,猫逗耗子一样。在他看来,陆川这明显是没把他这个对手放在眼里。   很不巧,这个第二名是范伯明。   狄然正懊恼着,廖晓吉从后面走过来。   “一会儿得去盯着范伯明,要不这人嘴里又不干不净了。”   “嗯?”狄然不解,“什么不干不净的?”   廖晓吉:“去年秋天运动会,他也跑了第二,下了跑道抓着川哥骂,说川哥装逼,有妈生没爹养,没教养。”   狄然停下摆弄相机的手,把额头边的碎发别到耳根,眯着眼问:“然后呢?”   “然后就被川哥教训了,可惜没真打起来老师就来拉架。范伯明转身告诉老师川哥绊他,学校也没办法查是不是真的,但是川哥后来的确动手了,最后只好判两个人成绩都不算数。不过范伯明应该也是被川哥吓到了,以后不敢和川哥正面对眼,有贼心没贼胆。”   “就他还没贼胆?他上次还在门口骂陆川,还不是嫉妒人家比他帅?”   狄然把脖子上的相机拽下来强行套在廖晓吉头上,一溜烟跑去小卖部。   回来的时候狄然左手一瓶雪碧,右手一瓶百事,双手齐下,发狠地摇晃。饮料瓶泛起一层浓浓的白沫,显然摇动了很长时间。   廖晓吉看了直咋舌,心想范伯明惹谁不好偏偏不开眼惹陆川,狄然这个小魔头的霉头是那么好触的吗?   陆川拿第一名是没有什么悬念的事情。他越过终点线的时候脚步依旧坚实,呼吸也没有太过凌乱,比起1500米长跑他更像悠闲散了个步。   狄然没有像之前一样,跑过去殷勤地递水和毛巾,而是抱着胳膊在跑道旁边冷眼打量范伯明。   范伯明到达终点线以后,满脸不服气,眼珠子贼贼一动,猥琐地笑了笑,不知道想到什么歪主意,迈着还在打颤的腿朝陆川走过去,但没走几步就被拦下。   范伯明看到狄然和狄然手里的碳酸饮料时本能反应是后退。那本该白白净净的脸不知怎的在他眼里狰狞得不像话,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干什么?”范伯明戒备地看着她,“好狗不挡路。”   狄然冷冷地盯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神经病啊?”范伯明心里惴惴的,打算绕过狄然,却被她紧紧拽住运动裤边。   范伯明怒了:“傻逼啊,你拽我裤子干嘛?”   裤子????   狄然的小脸冰冷,白白的小手猛得用力往下一拉——范伯明的运动短裤悄无声息滑到膝盖上,露出里面大红色的四角内裤。   范伯明整张脸憋得通红,手忙脚乱提上,但终点线附近一堆人,还是不免被一些同学看见,顿时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笑。   范伯明满脸通红,恼羞成怒:“我靠,狄然你他妈是不是傻逼?”   “傻逼也比不上你。”狄然讥讽道,“你才有妈生没爹养,你王八蛋里蹦出来的吧?看你那一脸肾虚过度的智障样,你以为没陆川你就能跑第一吗?哎哟喂,看把你能的!我告诉你,陆川就是用爬的,也比你个头上套着红裤衩的活王八快。你不是挺横的吗?来,你再横个我看看,有种你再去和裁判说,去说我扒你裤子啊?”   范伯明是十里八班出了名的孬,不仅孬在他欺软怕硬、人贱是非多、爱调戏女同学上面,他最让人不耻的地方是把他逼急了,他准跳起来动手。   但通常,他是不怎么敢和男生动手的,尤其是比他高比他壮的男生。狄然显然不符合比他高比他壮性别为男这一条件,因此范伯明被骂了以后欺软怕硬的本能反应,牵引着他高高扬起了巴掌。   巴掌正对着狄然的脸,狄然也不会傻乎乎地等着他打,不过她的性格决定了她也不会掉头躲开。   对待暴力的方法,除了以柔克刚,就是以暴制暴了。   狄然的十七年人生里,调过皮,捣过蛋,翻过墙,骂过人,打过架,吃过霸王餐,怼起人来更是每天例行公事,她做过大大小小的“坏事”无数,就是没有一件能和“柔”扯上什么关系的。   她眼神凶狠,悍不畏惧,揪着范伯明的衣服,出腿犹如闪电迅猛,就要顶着这一巴掌去踹他胯.下这二两肉。   当然,对于二两这个数字,狄然心里是很不屑的。   范伯明巴掌呼到一半,看到了狄然凶恶的眼神,不由得胯.下一凉,浑身上下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狄然的“袭阴腿”还没来得及散发光和热,忽然觉得胳肢窝下伸来一双手,猛得架着她往后拖。狄然袭击失败,还不死心,蹬着腿一个下劈要再接再厉“油尽灯枯式”袭击范伯明。   范伯明看到狄然身后的人,脑门一滴冷汗落下,一个激灵下意识躲开这一脚。   狄然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躲什么躲?你个死王八!”   陆川放开她,厉声说:“干什么!在这打什么架!”   狄然一脸秒变脸,转过去微笑着看陆川:“没有,你看错了。”   陆川感觉自己的眼神和智商一起被狄然侮辱了,然而始作俑者却无辜地用软软的眼神看他,让他想脱口而出的教训一下子全憋了回去。   狄然眼睛那么亮,对着他可爱地眨呀眨,和刚才嚣张的样子判若两人。   陆川实在不知道要拿她怎么办。   范伯明犹豫再三,咽不下这口气:“陆川,你们班女生上来就脱我……脱我裤子,这他妈你得给我个说法吧?”   狄然转脸冷笑:“什么说法?你是想扒回来,还是想让我负责?告诉你,不可能,老娘可是陆川的……”   人。   狄然被陆川顺手捂住嘴丢到身后。   陆川问:“你想要什么说法?”   范伯明也挺厚颜无耻:“行,就按她说的,让我扒回来。”   陆川眼神一冷。 第38章 不由人   狄然刚才发飙的时候,可乐随手扔到地上,此刻弯腰捡起来,叫嚣着冲范伯明过去:“你不要脸了是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想干嘛,就你那点猥琐的心思全写在你那龌龊的脸上了,我告诉你,别以为去年我不在你干得那点破事能瞒得住我,我告诉你……”   狄然加可乐,对范伯明来说不亚于最可怕的生化组合,他不负众望再一次发挥又孬又怂的本质,一边对狄然指手画脚,一边后退着跑:“等着!狄然你给我等着!”   狄然扬起手里的可乐想砸他一个跟头,又觉得可惜。   手里的可乐冰冰凉,刚从冰柜里拿出来,还花了三块钱。   一想到陆川跑完长跑,应该还没喝水,她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刚转过头,就看到陆川低气压的脸:“你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   “你无缘无故和他吵什么?”   狄然:“我就看他不顺眼。”   陆川:“他刚才就快打着你了,你还傻站着?”   狄然很努力地辩解:“我没傻站着,你没看我准备踢他吗?要不是你拦着我……”   “要不是我拦着你,你以为你打得过他?那个人下手没轻重,你自己也不知道轻重吗?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没有解决的能力别惹事?”   狄然看陆川是真的生气了,连忙不敢造次,非常没诚意地认错:“行吧,那我错了,你别气,喝点可乐吧。”   “我不要。”陆川看也不看狄然,转过身要走。   狄然拉着他,讨好地把可乐塞到他手里:“别这样嘛,你要是吃醋大不了下次我不扒他裤子了。”   “……我不是说这个。”陆川甩开手。   狄然又拉,陆川再甩,狄然接着拉。   “你别拉我。”陆川被狄然弄得很尴尬,她的手温温热热的,柔弱无骨的触感,抓在他手腕快要烫掉他一层皮。   狄然噘着嘴:“你要是生气,我就一直拉。”   陆川只好扯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到一旁,认真地说:“我不是生你气,我是怕你受伤。你不能总是这样,下次身边没人护着你,打起来你吃亏怎么办?”   狄然心里的某道大坝瞬间开闸,涌出了十几吨的蜂蜜水,她眼睛一下子亮起来:“那你一直在我身边不就好了。”   陆川偏过头,刻意转开视线。   “说话呀。”狄然戳了戳他的肚子,“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   陆川别扭地小声嘀咕:“说多了,有点渴。”   说完拧开狄然给他的可乐,企图再次装傻逃避。   “呲————”   一阵尖锐的气声过后,狄然笑得蹲在地上。可乐刚才不知被狄然摇晃了多少下,里面的胀气一涌而上,满满的白沫溅到陆川脸和衣服上。   陆川今天穿着白T恤,被可乐一沾顿时透了一片,狄然几乎笑得背过气去:“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   陆川是真的渴了,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也不管身上湿成什么样子,对着瓶子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半瓶。   他刚跑完1500,身上有一层薄薄的汗,凑近了能闻到一股淡淡好闻的汗味。狄然几乎是咽着口水,眼睛发出饿狼一样的绿光看着陆川仰头喝可乐。   陆川本来就帅,还是运动系的man帅,他喝可乐时喉结一滚一滚的,上上下下散发着让人心动的浓郁荷尔蒙气息。   狄然开始心痒了,她并不是特别清楚自己心里那股翻来覆去的痒痒劲到底是什么,但小流氓知道,她现在就想和陆川亲近,想抱抱他或者亲亲他。   陆川喝完可乐,把空瓶捏扁,扔到垃圾桶里。   狄然不自然地收回了目光。   廖晓吉拿着狄然的相机和一件干净的T恤走过来,贼兮兮地说:“川哥,换件衣服吧,你身上都湿了。”   狄然心里一紧,眼神已经飘到陆川衣服下面的腹肌上去了,心想难道天下的基佬都是这么神助攻吗?   陆川接过衣服:“谢谢。”转身就要去厕所。   狄然:“……”   “哎,你一个大男人害羞什么?就在这里换吧,我不看你,我走我走。”说完狄然从廖晓吉手里拿过相机,垂着头向看台走过去,背影看着还有点被人嫌弃的凄凉。   廖晓吉幽幽地说:“就是川哥,别那么麻烦了,你就在这换吧。”   陆川看着狄然可怜兮兮的背影有点不是滋味,他倒不是把狄然当成色狼一样生物,只是狄然对他心心念念,他也对狄然有许多不能说出口的感情,在她面前赤着上身难免有点尴尬。   陆川也不坚持,微不可闻叹了一口气,利索地把身上脏了的T恤脱了下来,露出了微微隆起性感的少年肌肉。   陆川拿脏T恤擦了擦身上和脸上的汗,还没来得及穿上干净的,就听廖晓吉夸张地喊起来:“川哥!你有腹肌!你竟然有腹肌!还是六块!”   狄然像是得了某种暗号,猛得转过身,抬起早就调好的相机对着他。   “咔嚓——”   陆川:“……”   狄然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翘着大尾巴朝廖晓吉招手:“拍到了拍到了!快走!”   廖晓吉风一样跑过去,和狄然交头接耳,勾肩搭背地走了。   说着话,狄然时不时回过头偷瞄陆川,当看到他没有生气,只是无奈的时候,就更肆无忌惮地笑了,还远远地嘟起粉粉的嘴唇朝他抛了个亲亲。   多少年后,午夜梦回,陆川总会想起那天午后——阳光正好,穿着校服裤子和鹅黄色T恤的女孩,远远地回头,冲他甜甜地笑,春风拂过,她额角的碎发凌乱地飘起来。   她笑得那么甜。   女孩白生生的胳膊朝他挥啊挥,撅着嘴巴,响亮地“啵”了一声。   那是陆川拼着头破血流都想回到的时候。   那时,阳光是暖的,风是柔的,连空气都是甜的。   年少的感情最真诚而干净,不掺杂一丝一毫的利益和偏见,一如狄然对他,也如他对狄然。   陆川曾经翻来覆去地想,他最初为什么会对狄然心动。   是因为狄然不经意笑起来那么明艳动人、光芒四射?   是因为狄然每每张牙舞爪又骄纵跋扈的外表下,其实隐藏了一颗比常人都还要柔软的心。   又或是,狄然那永远天不怕地不怕,嬉皮笑脸,无忧无虑的样子太过耀眼,那是他做梦都渴望成为的模样。   但少年时代的陆川,那也是他想都不敢想的模样。   他身上有一座重千斤的秤砣,压着他不停往前走。他走慢一步,秤砣砸下,会把他砸的粉碎,连带着他的父亲,一起尸骨无存。   他不敢,也不配。   狄然应该永远是那副不谙世事的天真自由。   她不羁洒脱,张狂而又善良。   她应该被好好守护在公主的后花园,而不是跟着他,来看一看这世界到底有多少心酸无奈,多少力不从心,多少人穷其一生也改变不了自己的人生。   命由天定,半点不由人。   陆川闭上眼,思绪回到去年冬天那家咖啡馆。   ☆☆☆   屋外下着大雪,潘静姝慢悠悠走进来。   她身穿一件浅灰色的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咖色的围巾。   陆川看了一眼表。   潘静姝脱掉外套,冷眼看他:“我迟到这么久,你就什么都不问?”   陆川的视线淡淡划过落地窗,外面路旁停了一辆车子。   潘静姝静了一会儿,嘴角扯出一丝笑:“你心里从来都没喜欢过我,对吧?”   陆川脸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如果你没什么话要说,我还有事。”   “陆川,你等等。”潘静姝坐直身体,“我有话对你说,很重要的话。”   “今天我妈告诉了我一件事情,关于你的事情。”   “我们认识这么久,你为什么从来不说你爸的事情?你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陆川倚着沙发的靠背,眉头紧蹙,手指关节在咖啡桌上无意识地敲了敲。   “你第一次来看我外公,他告诉我你是他一个朋友的儿子,什么朋友,监狱里的朋友?”   “陆川你告诉我,你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只是利用我?因为我外公压住了你爸的案子,所以你觉得跟我在一起就能保住你爸的命。”   窗外的车子摇下车玻璃,副驾驶坐着一个优雅的中年女人。   她越过咖啡馆的透视玻璃,目光牢牢锁定陆川。   潘静姝看了他好一会儿。   陆川停住敲桌子的手指,一双黑眸盯住潘静姝:“我是不喜欢你,但说起利用,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陆川默默地穿上自己的外套,叫来服务生结账。   潘静姝脸色苍白,声音打着颤:“不喜欢我你为什么还要和我在一起?”   陆川扬起好看的眉眼:“是你求我的。”   潘静姝哽咽了一下,点点头:“我明白了。”   “我明白了。”她突然恶狠狠地说,“陆川,我们分手。”   “我外公是法官,你爸是杀人犯。”   “我就应该听我妈的话,你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根本配不上我。”   窗外的汽车鸣了两声喇叭,潘静姝头也不回地走了,她外套拿在手里,还没来得及穿上,一出门就落了一身碎雪。   那天下午,陆川结账后在咖啡馆坐了很久,这一桌没有服务生敢过来。   他一身可感不可见的暴戾,后来变成了无奈,他痛苦地闭上眼,捂着头。   当他走出咖啡馆的那一刻,外面下起了暴雪,狂风裹挟着雪花汹涌而来,把城市里的一切覆盖成纯洁的白色。   可他还是觉得眼前的世界是一片分辨不清的黑灰,朦朦胧胧,肉眼所见之处全是灰雾。   一股浓浓的疲惫袭来,他甚至快要支撑不住自己的双腿。   ……   ——“狄然他爸动动手指就能捏死你,还有你爸。”   陆川垂着眼睛,自嘲地笑。   真是半点不由人。 第39章 保护你   自宋博告诉狄然,陆川会在跆拳道社的更衣室换衣服,运动会后她就每天傍晚训练期间往社团跑,一天不落,比上学还积极。   “你没告诉我男女更衣室是分开的?”   狄然被陆川用一扇门隔在男更衣室外,掉头气势汹汹去找宋博麻烦。   “这还用我说吗?”宋博翻了个白眼,“女人陷入爱情里连智商都没有了吗?”   狄然叉着腰正要回击,眼睛一横,看到敬敏穿着一身白色道服,围着一条白色腰带从隔壁女更衣室出来。   “她怎么也在?”   宋博:“其他女生都被她赶跑了,她可不就是社团唯一一个女生了?老子当年进跆拳道社还想着能和妹子打打实战揩油……一提起来就生气。”   敬敏慵懒地坐在垫子上压腿,也看到狄然了,回视了一个幽暗锐利的眼神。   陆川换好道服出来,示意大家集合。   狄然没有报名入社也没有穿道服,自己识趣地坐在一旁看陆川带他们训练。   陆川手脚修长,身材比例很好,白色道服显胖,但他硬是能把它穿出强健禁欲的味道。他先是带着社员围绕训练室跑了三十圈热身,然后开始拉韧带。   狄然安安静静坐在旁边,那小花痴一样的眼神,只差把陆川的道服看出一个窟窿。   “啊————”宋博叫得像杀猪,他劈着竖叉,两腿离垫子还有一大块空当,在半空中撑着。   陆川一边计时,一边来回溜达,看到他以后,毫不留情地按着他的肩膀,用脚尖顶着宋博的脚往外推。   “34……35………36……”陆川面无表情地计时。   “社长。”敬敏也松松垮垮地把腿悬在半空,抬头问他,“你怎么不帮我压腿?”   狄然本来坐在一边偷笑,听到这话火烧屁股一样跳起来。   敬敏的心思昭然若揭,怎么能让陆川去给她压腿呢?   “我来吧。”狄然很积极,且愿意“助人为乐”。   陆川放开宋博:“回去坐着。”   狄然冲着敬敏走过去,留着一个后脑勺给陆川:“男女授受不亲,陆川你这个死鬼,别想着占人家便宜!”   敬敏眯着狭长的桃花眼:“你想死是不是?”   陆川拦住她,不容反抗地把她往回推:“去给宋博压。”   ☆☆☆   狄然气鼓鼓地看敬敏享受着陆川的“服务”,手下力道一个没轻没重,差点把宋博的大胯劈断。   “狄然——!!!”   狄然眼神停留在远处,咬牙切齿:“陆川摸她。”   宋博做了个深呼吸,忍着疼:“你瞎吗?川哥只是碰了一下她的左肩!”   “博哥。”狄然转过头受伤地说,“怎么办,我的心都要碎了。”   宋博没好气地告诉她:“你只是要碎了,我的韧带已经碎了。”   狄然忿忿起身:“不行,我要和敬敏决斗!陆川这种男人,只配强者拥有!”   宋博:“……”   狄然只是嘴上说说,虽然敬敏是情敌,但她做不出来无缘无故找人家麻烦跟人家打架这种事。   但还没等狄然做什么,中间休息的时候,敬敏先找了过来。   狄然目光扫视了一下敬敏腰间的白带,表情有点好笑:“你要和我打?”   敬敏嘴角勾起,眼皮上翻,轻蔑地说:“你要是怕,以后就少他妈挑衅我。”   狄然笑了,拍拍屁股从垫子上起来:“来。”   她看了一眼陆川,他没注意到这边,正在角落里踢靶,出腿如风,腿与靶之间碰撞出悦耳的“啪啪”声,带着满满的力量感。   狄然正看着陆川走神,忽然腹部一阵剧痛,整个人不受控制倒飞出去两米。   敬敏维持着正蹬的腿型,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睥睨她。   狄然的头在墙上磕了一下,捂着肚子半天没缓过来。   一般实战前都要先有裁判喊双方鞠躬,她没想到敬敏竟然在这个时候对她动手。   她甚至连护具都还没穿。   “再看他一眼。”敬敏口吻冰冷,“我把你眼睛挖出来。”   “狄然!”张海峰和宋博正在一边吹牛打屁,听到动静急忙跑过来。   狄然脸疼得煞白,也不要人扶,自己从地上踉跄着爬起来。   敬敏高傲地翘着下巴,伸腿冲着狄然的的胸口又是一脚。   狄然也被敬敏惹怒,提腿一个横踢扫着敬敏的脸过去。她柔韧好,力量大,出腿更不知道要比敬敏快上多少倍。   如果说敬敏是下三滥的打法,那狄然就是不要命的打法。和上次打范伯明一样,她仿佛看不见面前的攻击,也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受伤,一双眼只盯着敬敏姣好的侧脸。   可她的腿没踢到敬敏。   敬敏自己来不及反应,却被一股大力推开了。   陆川的手扣在敬敏的肩膀上,把她重重推在身后的墙上,目光凛冽,一字一句地问:“喜欢打是吗?”   敬敏挑眉。   “我问你喜欢打是吗?”   敬敏右手捋了一下刘海,漫不经心地问:“怎么?”   陆川甩了一套蓝色护具在她身上,面无表情:“穿上。”   敬敏哑着嗓子,不可置信:“凭什么?”   陆川眼神冰冷得没有温度:“这里不是给你打架的地方。我再说一次,要么穿上,要么滚。”   敬敏固执地看着陆川,而陆川分毫不让,她垂着眼睑,弯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护具。   狄然径直走到放置护具的架子上,拿起一套红色的,一声不吭往身上套。   “狄然。”陆川叫她,“我没让你穿。”   陆川走过来,不容分说夺走她手里的东西,为自己的行为解释:“你没穿道服,不能在这里实战。”   敬敏回头看到这一幕,脸绿了。   狄然看着陆川刚毅的侧脸,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涟漪,她喃喃道:“这是我跟她的事,我可以自己解决。你说你不喜欢我,却总是这样。”   她不知道陆川是不是听见了,她觉得应该是,因为陆川在她说完这话之后便立刻抬脚走向场地中间。   他一直都喜欢装傻。   敬敏穿好护具站在一边,陆川什么都没穿,垂手站着。   “从你们进来第一天起我就说过不止一次。”陆川声线比平时要低,压着怒火,却能让道馆里每一个人听得清清楚楚,“你们在外面怎么来我不管,在这里就要守我的规矩。”   “一个连礼仪都不懂的人,不配练跆拳道。”   “我只用右腿。”陆川说着,身体站直,朝敬敏深深鞠了一躬。   敬敏眼里充斥着浓浓的不甘心,她看着陆川的眼神带着满满的埋怨。   陆川直起腰,逼视她。   敬敏咬着牙,弯下腰。   “嘿啊——”敬敏提起腿,攻击陆川。   陆川没有反击,只是闪躲:“我是这么教你的?用你髋部的力量。”   “脚背绷直。”   陆川侧开身子,轻轻一挪,就让敬敏所有的腿法全都落了空。   “你就这点力气?”   “腿抬高。”   陆川挑了挑浓黑好看的眉毛:“学了这么久只学会这些?”   敬敏被陆川言语刺激狠了,却怎么踢都碰不到他分毫,越发心急,没了章法,腿法的路子也渐渐控制不住,不知道师承哪门哪派。   陆川眼神暗沉,不再躲避,他站定,左脚控地,一个后旋踢,右腿重重踢在敬敏胸前的护具上。   敬敏当即飞出去五米远,捂着胸口,半天没站起来。   “到此为止。”陆川说,“起来。”   敬敏带着头盔,大脑还是一阵死机般的眩晕,她挣扎了两下,四肢一阵麻。   有人想去扶她,被陆川一个眼刀钉了回去。   “起来。”   陆川一动不动站着,冷着声音又说了一遍。   敬敏扶着地站起来,腿脚打颤。   陆川走到她跟前,应付性地抱了她一下。   狄然在一旁看着,眼珠子都红了。   “陆川。”她站出来,“我也要和你打实战。”   陆川头也不回地拒绝:“我说了,你没穿道服。”   敬敏摘下头盔,隔着半个场地,仇恨的目光直逼狄然。   ☆☆☆   “我送你回去。”下了晚自习,陆川收拾好东西,对狄然说。   狄然哪里还有心思收书包,站起来兴奋地说:“我好了。”   陆川腿长,走在她前面也没有刻意放慢步伐,狄然只能小跑跟着他。   “我好久没坐过你的车了。”   “你以后别来了。”   狄然问:“你为什么不和敬敏说?”   “她叔叔是校长。”   狄然:“……”   陆川停下脚步,回头打量着狄然,眼神在她的肚子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控制住自己看上去没那么急切的关心。   倒是狄然无所谓地说:“我不疼,挨打习惯了。”   陆川嘴唇翕动:“别去惹敬敏了,这次我在,下次呢?”   狄然低着眼睛,小声说:“你为什么护着我?学校那么多喜欢你的人,敬敏每一个都去折腾,你每一个都要护着吗?”   “我有时候挺不明白你的,嘴上说着不喜欢我,却又对我这么好,是你在撒谎,还是你对每个喜欢你的人都这么好?”   陆川差点想反问她:“你说呢?”   未料狄然一秒钟又切换回没心没肺的模样:“哎呀,陆川你就承认吧,你喜欢我是不是?以为我看不出来吗,郑雅欣都看出来了,还死鸭子嘴硬。”   陆川给自行车开了锁,平静地回答:“少在这自恋。”   狄然很嫌弃地看了看后座:“敬敏装的我不坐,我要坐前杠。”   陆川不客气地说:“你爱坐不坐。”   狄然气焰嚣张:“不坐就是不坐,你不让我坐前杠,我就自己走路回家,明天你再见到我可能就是滨海晚报的头条——如花少女夜间被恶毒的校友辣手摧花……”   陆川冷然地看她。   狄然也不怕他,仰着脖子,回以公主般骄傲的眼神:“凭什么让我坐别的女人的座位?你这是在践踏我对你的真心。”   “我要不是看在还没追到你的份上,我早就把它拆了。”   “我告诉你陆川,等你憋不住说喜欢我的那天,你看我能不能把它拆了做成捕鼠夹放在敬敏家门口夹她脚趾头。”   “……”   狄然实在太能说,吵得他耳朵一阵犯疼。   “上来。”陆川投降,不想听她胡扯,让狄然坐上了他的前杠。   狄然很得意。   她小小的一只,头正好能抵在他的下巴上,她身上淡淡的奶香顺着鼻孔飘进来,让陆川几乎无法自持,肌肉崩得紧紧的。   狄然很自觉地玩着他胸前的校服拉链,还不停地用毛绒绒的脑袋蹭他。   “别乱动。”陆川不自然地偏开头,“再动你下去。”   狄然听话地不再动,稍稍抬起头,自下而上看着陆川好看而明亮的双眼,心满意足地把头窝在他的胸口:“有个小秘密,我偷偷告诉你……”   陆川:“?”   狄然笑得很可爱:“我今天根本不是想跟你打实战。”   “我只是想抱抱你。”狄然把小脑袋一歪,趴在他胸口不说话了。   陆川表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已经软得一塌糊涂。   说完这句话以后,狄然就安静了,她乖得像只小白兔,两只腿在一侧晃呀晃。   陆川垂着眼睛,只能看到她微微凸起的鼻尖和红润润的嘴唇。   他低了下头,在狄然看不到的地方,蜻蜓点水一样用嘴唇蹭了一下她的头发。   狄然的头发又多又厚,散发出淡淡的洗发水的香味。   他没忍住,又蹭了蹭。   喜欢一个人的样子是掩饰不住的,任谁都一样。 第40章 失踪   转眼进入四月底,滨海城进入夏天的前奏,气温一日一日高起来,春季校服被逐渐换下。   现在满校园清一色的男生黑色七分裤,女生七分裙外加一模一样的白衬衫打扮。   狄然在领到夏季校服的那一刻就皱着眉头嫌它丑,她抱着宁死也不穿这个黑色大直筒不仅不时尚还很土气裙子的心态,跑到学校附近的服装店花了五十块把裙子裁掉一节,改成到膝盖的长度,顺便请店家捏了几道百褶上去。   她穿着百褶裙上了一个周的学,直到周一的升旗仪式上,巡视队伍的副校长敬阙德发现了她。   敬阙德五十多岁,头发差不多掉光了,带着金丝框的眼睛,挺着小山一样的啤酒肚,一头一脸的油腻。   敬阙德当时气得像看见了鬼,秃头都要长出头发了,把她当成学生中的“异端”揪到主席台上:“你这像什么样子!两条腿露在外面,像什么样子!”   随后,敬阙德上下嘴皮子动了成百上千下,当着全校的面把狄然骂了个狗血喷头。从伦理纲常说到自尊自爱,一副高高在上的轻蔑语气,只把狄然骂得连红灯区几十块一次的卖.淫.女都不如。   狄然那是什么脾气?   这世界上可能只有两个人骂她她不会还嘴。一个是狄俊华,因为不敢,一个是陆川,因为不舍得。   敬阙德的话越说越不对味:“有哪个好女孩会允许自己做这样的穿着?你真是穿的像只鸡。”   狄然:“……”   敬阙德:“我们三中校风一向很好,你这种行为就是给学校抹黑,穿短裙?你怎么不光着身子来学校?穿成这样是想勾引谁?丢不丢人?不知廉耻。”   台下黑压压一片脑袋,全都好奇地抬头打量,但鸦雀无声,没人发出一丝动静。   在年少的学生时代,大多数人埋头苦读,循规蹈矩,不敢有丝毫违背校规和老师的地方。   那时候,大家都是一副好好学生的模样,无论开心或是不满,都不会为自己的权利做丝毫抗争,而那些与众不同的人,会被打上“叛逆”、“异类”的标签。   “我穿什么关你屁事。”狄然忍了敬阙德一通骂,终于在这句憋不住了,出口讥讽,“我穿短裙怎么了?我又不是给你看,我勾引谁反正不是勾引你,你别一脸妄想症的表情盯着我的腿看行吗?非礼勿视知不知道?不知廉耻。”   这次狄然没在话筒前说话,台下也没什么人听到,倒是敬阙德,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狄然又不怕死地火上浇油:“尊老爱幼,我看你是老年人才没骂你。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别跟我提尊师重教那一套,教过书吗你?”   “你……”敬阙德脸都气白了,“你给我站直!”   这句话是实实在在话筒旁边吼出来的,震得在场所有人耳膜一疼。   狄然其实背着手站的很直,她从不弯腰驼背,只是她偶尔身上自带的懒散气质很容易让人忽略这一点。   孙耀德匆匆从台下赶上来把话筒关上:“校长,怎么了?”   敬阙德这么多年第一次被挑衅权威,气得说不出话,倒是狄然神色如常:“他骂我是鸡。”   孙耀德是了解过狄然这个祖宗的威力的,也很了解敬阙德的为人,于是打圆场:“校长也是为你好,好好穿校服就这么难吗?”   狄然拍了拍自己的校服裙子:“本来不难,他好好说话,我说不定就换回来了,可是他上来就说我不要脸。孙主任,如果我今天看见你的高腰内裤边,转头说你是露阴狂,你怎么想?”   孙耀德下意识地提了提西装裤:“怎么说话呢!”   狄然冷着脸:“我要告诉我爸。”   敬阙德:“告诉你爸有什么用?以为告诉你爸学校就不会处分你了吗?”   狄然翻了个白眼:“告诉我爸,让他用煎饼果子砸死你。”   于是敬阙德理智燃烧,被彻底激怒了。   ☆☆☆   最后经过教导处统一商讨后决定,对狄然的处分:三万字检讨、向敬阙德道歉、穿回正常的校服以及——叫家长。   这四项处分狄然只接受了一项,就是换校服。   剩下三项,她不执行,学校也拿她没办法。   不写检讨,总不能拿鞭子抽着你写。   不道歉,也不能用钳子撬开你的嘴。   不叫家长,这个倒是有办法,敬阙德调出了狄然的家庭情况调查表,却发现父母那两栏都被狄然填上了已故。   “可以,收拾书包滚蛋。”   敬阙德一度想开除狄然,但是没什么用。   一方面是因为,这点错,还远远不到需要被开除的地步,另一方面是他根本开除不了狄然。   校长常年不怎么管事,发现敬阙德在和狄然作斗争的时候,出言提醒:“开不得。”   狄俊华提前打好招呼,让他不要在学校给狄然特权,也别声张。   因此除了这句开不得,他没再多说。   当敬阙德发现他开除不了狄然时,内心涌起一股许久不见的悲伤。但他不是轻言放弃的人,直接给狄然下了两周回家反省的处分。   要是以前的狄然肯定乐疯了,但现在狄然当然不理会他,每天依旧背个书包,美滋滋地坐在陆川旁边。   敬阙德知道后,把狄然的照片打印出来挂在学校传达室,像个门神,让保安见人即拦执勤的同学也从旁协助,但根本没用。   走不了大门,狄然可以翻墙,从围墙外面垒几块砖头,踩着就爬进来了。   敬阙德越发感到挫败,狄然油盐不进,我行我素,就是要和他对着干,偏偏他也奈何不了她。   好在狄然不惹事,每天和敬阙德各种较劲看上去只是为了获得一个学习的机会,实则不然。   她只不过是想多守着陆川而已。   敬阙德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两个周就是两个周,我管不住她进来,但是八班的任课老师在这两个周之内,不准让她在班里上课。”   狄然正做着晚上的数学卷子,听到这话也不为难老师,抱着课本就站出去了,倚着栏杆,发会呆,写会作业,累了就抬头看看陆川的侧脸,而十有八.九都能和陆川对上眼神。   狄然把这种巧合“自作多情”地认为是心有灵犀。   陆川听着课,心思全跑到窗外去了。   外面太阳很大,狄然迎光站着,他担心她被晒。   “陆川,你看窗外干什么?”毕莉莉对狄然的转变开心得不得了,“狄然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开始认真对待作业了不说,学习的劲头也足了。你们在座的各位,我看一大半都不如人家狄然。”   狄然要是听见,绕是以她的厚脸皮应该都会羞愧难当。   就在狄然以为她短期之内的生活重心应该是和敬阙德斗智斗勇的时候,上天也不让她安生,又给她送了一份大礼。   ☆☆☆   离上次在道馆和敬敏冲突已经过了半个月。这阵子,每天晚上,陆川都会亲眼看着她上出租车才回家,偶尔还会送她。   现在陆川回头想想,那天在道馆的做法确实是太不理智。   如果说狄然是无法无天的折腾,那敬敏就是虎狼一样没有基本的道德底线。   她想做的事,想搞的人,被她盯上就是一个“死”。   他为了狄然对敬敏做那种事,敬敏对狄然就做得出任何事。   可他不后悔。   他的内心还没强大可以看着狄然在自己眼前受伤而不闻不问。   何况他认为自己能护得住她。在学校,每天守在眼皮子底下,放学后,他可以送她回家。   敬敏不会有机会对她下手。   可狄然还是不见了,就在事情过了半个月,他以为敬敏可能一反常态地收手,稍稍放松了警惕的时候。   发现这件事的那一刻,陆川后背的衣服一瞬间被冷汗浸湿。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仿佛回到早春时节那个阴冷黑暗的巷子,狄然瑟瑟发抖地缩在他怀里对他说。   ——“陆川,我难受。”   狄然两节课没有回来。   “网吧?没有吧,峰哥那事儿以后把游戏断了,我记得然然也挺久没上线了。”   陆川脸色阴沉:“体育课下课,你们没有一起回来?”   宋博不知道发生什么了,摊着手解释:“她去厕所了说不用等,我和峰哥就先走了。”   张海峰眨了下眼睛,没有往别的方面想:“是不是上厕所没带纸?”   陆川的眉头稍微缓了缓,心想狄然那粗心大意的性格也不是干不出这种事。   张海峰把卫生纸塞到韩笑笑手里:“副班长,麻烦你到厕所给狄然送纸去。”   韩笑笑正在做语文阅读,思路一下被打断,站起来接过纸念念叨叨往厕所走:“环境描写的作用,烘托气氛……”   过了一会儿,韩笑笑回来了:“耍我呢?根本没人!”   陆川把狄然的书包从桌洞里拉出来。   手机、钱包、钥匙、学生卡都在。   书包夹层里拉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是他。   运动会那天,他换下衣服的瞬间狄然抓拍下来的画面。他袒露着腹肌,劲瘦的身体逆着阳光,汗湿的头发贴着脸侧,性感得不行。   不知道狄然是不是ps过,陆川第一次在照片里发现自己这么帅。   照片翻过来,背面写三个大字,是狄然的字迹:嘻嘻嘻!我的人!   陆川摩挲了一下照片上狄然写的字,把它连同书包一起放了回去。   郑雅走到陆川身边。   “体育课中间,彭佳在厕所抽烟。”郑雅欣咬咬嘴唇,“我去上厕所的时候,听见她们说要弄狄然。”   宋博本来在椅子上坐着抠牙,听到这话一下跳起来:“彭佳?特别浓的烟熏妆,总是跟在敬敏后边那女的?”   张海峰也肃然起来:“糟了,这事得去问敬敏,然然两节课没回来了。”   宋博:“敬敏不可能说的。”   韩笑笑脸色惨白:“敬敏她怎么就盯上狄然了?”   英语老师进来:“都回位子坐好,准备考试。”   陆川充耳不闻,跑出了教室。   宋博和张海峰连忙跟了上去。 第41章 被关   监控室管理员不知道去了哪里,大门敞开,陆川进去后直接调出体育课下课后的厕所门口的监控。   “她体育课后去了厕所,厕所课间人多也没有隔间,彭佳不可能在那里对她做什么。以狄然的性子,如果别人对她用强的,她肯定会反击。女生不一定打得过她,她应该是自己走出去的。”   三中是老校,楼里没有厕所。   厕所是建在在教学楼旁边公共厕所一样的独立建筑。   “可她如果还在厕所呢?”宋博忍不住说,“男厕所。川哥,你忘了张思思……”   “不可能的。”陆川生硬打断他,“别乱说。”   他尽量不去想这方面的可能:“中间还有一个课间,她在男厕所早就被人发现了,别乱说。”   说着,他开始倍速播放监控视频。   画面上,狄然很快出现了。   今天天气热,她体育课脱了校服外套,只穿了一件红色露肚脐的小T恤。陆川记得很清楚,因为整整一节体育课,眼神瞥到狄然的时候,他都口干舌燥。   他想走到她面前,板着脸教训她:“你穿成这样是来勾引我的吗?”   也想伸手去摸她纤细柔软的腰肢,更想拉着她到后面的树林,干一些他肖想了很久的事。   狄然进厕所没一会就出来了。   她是跑着出来的,步伐很急,沿着门口的路往行政楼的方向跑。   “谁允许你们动监控的?!”管理员回来,看到有人未经允许动他的设备,恼怒地吼。   陆川只当听不见,手指飞快,又调出行政楼门口的录像。   管理员看他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心里气极,劈手拉下电闸。   电脑屏幕刹那间黑成一片。   陆川转过脸要去开电闸,管理员眼疾手快把电箱上了锁:“我问你,你在干什么?学生会主席就能不把人放在眼里?”   管理员认得陆川,陆川自然也认得他。   陆川声音没什么温度:“钥匙。”   管理员一脸混不吝的表情:“没有。”   陆川深深看了眼他胸前的工作卡,转身出去。   管理员看着陆川的背影,轻蔑哼笑一声:“强.奸犯的儿子。”   张海峰本来要跟着陆川出去,路过他身边,听到他这句话,停下了脚步,回头打量他。   那管理员胸前的铭牌刻着“敬爱军”三个字。   看到有人注意自己,他似乎有点得意,又扯着嘴角,继续说:“强.奸犯能有什么好种。”   张海峰一拳打在了他的下巴上,冷冷地说:“你他妈闭嘴吧。”   宋博随后在他右脸补了一拳:“再说一句,老子撕了你这张臭嘴。”   ☆☆☆   “怎么办?行政楼这么多房间怎么找?我们去找孙主任吧,他有钥匙。”   “哪有那么多时间?要是敬敏发了疯和上次一样,那然然……”   陆川的表情阴晴不定。   他在行政楼门口站了片刻,把目光挪到一旁的图书室上。   图书室很小,独立一座两层小旧楼,墙皮是水泥色,没刷过油漆。说是图书室,其实没有几本书,每年政府拨的书款都不知道用在了什么地方。它也不对学生开放,钥匙只有几个老师手里才有。   “行政楼是老师办公室,资料室和打印室还有会议厅,平时人多。”陆川声音低沉,“敬敏胆子再大也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做什么。只有图书室平时基本不会开门,敬敏她能弄到钥匙。”   图书室的大门没在陆川脚底撑过三下。   屋里冷气开到最大,扑面而来的是一股令人发颤的寒气。   狄然穿着短袖抱着膝盖靠坐在墙根,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   “狄然!”陆川冲过去,跪在她身边,“你没事吧?”   狄然瑟瑟发抖地抬起头,看到陆川在这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什么都明白了,她嘴唇冻得青紫,声音发着颤:“我去她妈的。”   陆川把外套盖在她身上,要抱她出去:“你怎么进来的?”   狄然摆摆手,裹紧陆川的衣服自己站起来,她的手脚冰凉,像是刚从冰柜里爬出来:“那个烟熏妆哪个班的?她说你在图书室被架子砸到了。”   陆川心里被她这句话狠狠敲击了一下,他喉结滚动,强忍着心里的感情:“你是不是傻?”   宋博说:“十八班的彭佳。但是然然,这事儿肯定不是她一个人的主意,她顶了天能弄到图书室的钥匙?”   狄然心里了然:“我知道是敬敏。”   狄然出了冰库一样的图书室,转身软软地看着陆川,眼眸湿润:“陆川,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刚才我就想,如果一直没人来,我会不会冻死在这,但我又觉得不可能,你肯定会来,你每次都会出现。”   陆川和她对视,从她眼里看出了狡黠和灵动的神采。   狄然这种人,你能伤她的皮肉,但是很难能动得了她的心神。   就算你上一秒用锤头把她的头砸在土里,她下一秒就能从土里把头拔.出来对你开启无限嘲讽模式。   她好像从来也不知道什么是怕。   “敬敏以为她怎么我了,这个蠢货。”   狄然甜甜地笑,“蠢货说的就是她这种人吧?她给我创造了这么好的机会,我还得谢谢她。”   “而且我是那么好惹的吗?”   陆川拦着她:“你什么都别做,这件事我先替你解决。回家以后,告诉你家长,这不是之前的小打小闹,你明白吗?”   狄然摇头:“我不,废物才拼爹。”   陆川一个头两个大:“听话!”   狄然坚持:“我不!”   这时,学校的广播响起来。   “请高二八班的陆川同学现在马上到副校长办公室!请高二八班的陆川同学现在马上到副校长办公室!”   宋博整了整衣服,一脸煞气:“肯定是监控室那个告状了,川哥,我和你一起去。”   陆川摇头:“没叫你们。”   张海峰:“川哥你别这么说,这事儿我也脱不了干系,我刚才还打人了。”   狄然茫然地问:“峰哥你打谁了?”   陆川附耳对张海峰说了几句,张海峰听了点点头,也不再坚持要和他一起去。   广播又催促起来:“请高二八班的陆川同学,现在立刻到校长办公室。”   狄然问:“他叫你干什么?”   陆川没回答,又对张海峰说了一句,转身走了。   宋博想跟,被张海峰拦下:“博哥你这脾气现在过去能和缺德打起来,我们先带然然回去,她身边不能再没人了。”   狄然又问了一遍:“你们到底干什么了?”   张海峰安抚了宋博,把事情的经过和狄然说了一遍。   狄然听完讷讷地问:“陆川强行调监控?他是学生会主席,敬阙德会不会对陆川做什么?”   张海峰:“你别担心川哥,他的成绩摆在那,三中这么多年没出过高考状元,不敢把他怎么样。”   “我真他妈想弄死她!”宋博暴躁地原地转了两圈,“敬敏这人怎么能恶心成这样?”   张海峰皱眉:“这学期她没闹出事,我还以为她消停了。”   宋博激动对狄然道:“你以后得长点心,敬敏她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个畜生。就像今天,图书室从来没开过门,要是没人发现你说不定就冻死在里面了,她不知道吗?她知道但她根本不在乎。你懂吗?”   “你听没听过张思思这个名字?”   狄然摇头。   “张思思,去年三中那个跳楼的女生。”   “噢。”狄然当时人在附中,对这种重大的事情也有所耳闻,“想起来了,最后被消防员救下来的那个?”   宋博:“知道她为什么要跳楼吗?敬敏找人猥亵她,就在男厕所。”   狄然小小的眉毛皱成一团:“敬敏干的?因为陆川?”   宋博给她解释:“去年国庆汇演,本来是敬敏和川哥主持,但是因为她背不下稿子,临时换成了张思思,你懂吧?张思思当时是川哥的同桌,对他有点那个意思,可川哥一直没回应,也没当回事。”   “敬敏找了几个社会上的混混,趁着午休把张思思拖到男厕所猥.亵了。”宋博顺着窗外给她指过去,“就那个大厕所。刚开学你坐川哥同桌,他应该也是怕敬敏间歇性神经病发,逮谁都咬,所以才不让你和我们去上网,那些人就是从我们出去那一片翻进来的。”   “后来张思思家里人报警,不知道他们怎么判强.奸,好像的确没进去,但是猥.亵这个事儿,说出来……你想想,一个小姑娘被一群男人……”   “张思思后来退学了,川哥因为这件事心里特别愧疚,他去找过敬敏,不知道和她说过什么,那以后敬敏消停了不少,我们还以为她转性了。”   狄然已经明白的差不多了。   张海峰又说:“围墙和厕所门口明明有监控,报警后警察过来查,学校方面给出的说法是那天正好监控坏了,正好坏了,你信吗?副校长是敬敏的二叔,敬敏她家里背景更不一般,怎么查?什么证据都没有,体检又没有身体损伤,这事情去哪里讲理?张思思一个想不开就爬楼顶去了。”   宋博嘲讽:“学校里谁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看敬缺德那犊子玩意儿什么时候完。”   一时间,周围的气压低得骇人。   狄然好一阵没说话,她出神地看着白色墙壁顶上挂着的黑色广播箱,问:“这个广播全校都有吗?”   张海峰:“每间教室和办公室都有,咱们班韩笑笑就是广播站的。” 第42章 广播   副校长办公室。   陆川笔直站在一边。   敬阙德和敬爱军一人点了支烟,沉默地抽。过了好一会,敬阙德开口:“打人的是谁?”   陆川不说话。   敬阙德:“不说没关系,我会自己查。既然这件事有你的份,也给人道歉吧,愣着干什么?”说着朝敬爱军一努嘴。   陆川不动声色:“可以,您和敬敏先给狄然道歉。”   敬阙德把烟按灭在实木桌子上,脸拉下来:“你什么意思?”   陆川:“校长,敬敏她怎么能弄到图书室的钥匙?”   敬阙德身体一哆嗦,用力捶了两下桌子:“陆川,话不能乱说!”   陆川直视敬阙德的眼睛:“敬敏开着冷气把同学关在图书室两个小时,如果没人发现会发生什么后果?那时候,校长您还能坐在这抽烟?凡事有个度,张思思去年的事情您忘了?”   “陆川——!”敬阙德脸色发白,重重地拍桌子,“你怎么说话?你有证据吗?”   陆川眉峰一挑:“监控视频都让您删了,我哪来的证据?”   敬阙德凝视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是不是学生会主席当的太舒服了?”   “校长。”陆川眼神锐利,掏出学生会的工作证扔到桌子上,“这个主席我一点也不想当。这件事,我没解决的能力,但希望狄然的家长追究起来,您还能气定神闲地坐在这里抽烟。”   敬阙德沉默一下,突然恶狠狠笑了:“当年刘斌要给你转学,我就不同意。我当时就想,杀人犯的儿子成绩好有什么用?遗传基因就是烂的。”   “听说你想学政法?杀人犯的儿子要当法官,我是不是听错了?你过得了政审吗?你说我要给你档案上记一笔……”说完他还冲敬爱军笑了笑,“你说这种人,敏敏看上他什么了?”   敬爱军谄媚地笑了笑,给敬阙德又点了根烟:“听说他爸还是个强.奸犯,奸.杀了三个女孩。”   敬阙德挑着眉问陆川:“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对别人指手画脚?”   “你现在跟我认个错,道个歉,保证这事别乱说,我不记你。其他不说,至少你的能力我还是欣赏的。就算政审过不了,档案清清白白也好看不是?这要记上一个私下闯监控室调取视频……呵,你高三的保送可就很成问题。”   陆川静静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他的五官属于棱角分明而立体感十足的,明明全都暴露在空气中,却仿佛蒙上了一块马赛克,给人感觉朦朦胧胧的,他整个人仿佛这瞬间都不是真实存在着,像是一碰就碎的泡沫幻影。   “怎么样?”敬阙德问。   陆川看向他,眼神麻木而没有感情,像是西伯利亚最冷的风,刀子一样剐遍敬阙德全身。   “你那是什么表情?”   陆川嘴唇动了动:“随你。”   敬阙德:“陆川,你别不识抬举。”   陆川没给他多说的机会,转身重重摔上校长办公室的门。   敬阙德气得一喘一喘,坐在沙发上不停地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要造反吗他?”   广播里突然传来一阵杂音:“吱——”   敬爱军连忙给他顺气:“二叔别生气,你跟他生这气干什么?直接给他记个大过,他就什么都完了。”   狄然的声音从广播里传出来:“喂喂喂——听得到吗?”   韩笑笑的声音随后响起:“狄然,音量键在上面。”   陆川满脸阴鹜停下脚步,回身看着走廊尽头墙上挂着的那个黑色喇叭,狄然的声音就从那里传出来。   “各位同学下午好,我是高二八班的小仙女狄然,当然也是三中最可爱的小仙女,你们要记住了。现在我有话要对高二十八班一个脑残说,不过你们记不住她的名字无所谓。”   “我要说的是——敬敏,我.操.你二大爷!听见没?操.你二大爷!告诉你,老娘记住你了,但我跟你不一样,没你傻逼没你智障没你不要脸,你他妈的一定是小时候屎吃多了才长成现在这缺德样吧?有什么事,我们明着来,这句话我只说一遍,下次你再暗地里搞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我拼爹也会搞死你。”   高二十八班。   敬敏沉着眉眼,一语不发,身周寒气逼人。所有人默不作声,但目光都遮遮掩掩地聚集在她身上。   “就你长的那傻逼德行我求你别打陆川的主意了行吗?心眼坏就算了,长得还那么抱歉,谁眼瞎了才看得上你。你的脸小时候一定被你二大爷摔地上踩过吧?我建议你去整容外科走一趟,同时也建议你去看看心血管内科,心脏发黑可能是病得治,万一哪天走在路上猝死了,你二大爷得为你流多少千年老鳖的眼泪啊?”   “陆川是我的,谢谢。想追的话,摇个号排队,我们公平竞争。别再干那些找人堵女生,关人小黑屋的缺德事儿,虽然你二大爷叫缺德,你也不能立志向他靠拢是吧?一家缺德一个就够可怕了,缺德一家你家祖坟上得冒多少烟啊?你家死的那些长辈看你干的那些破事,不会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一脚踢爆你的子宫内膜吗?”   “哎——你谁啊?我还没说完呢!”狄然好像被谁制止了,广播内又响起了“吱——”的一声,随后关上了。   校长办公室。   敬阙德快要晕过去了:“这是要造反!去!打电话!让教学楼的人把狄然给我弄出来!太不像话了!”   “吱——”广播又打开。   敬阙德的心脏几乎停跳。   狄然清了清嗓子:“咳咳咳,时间紧迫,我先不骂了。”   敬阙德受惊的心脏稍稍放下。   狄然:“预计敌人还有三分钟才能过来,那我来唱首歌吧。”   敬阙德:唱歌???   狄然的声音突然温柔下来,拂去刚才的嚣张,她温柔得好像一个邻家妹妹:“陆川,我知道你能听见,这首歌唱给你,你听好了。”   陆川站在走廊里,一动不动。   头很酸,但他依旧固执地仰头看着喇叭。   哪怕那里什么也没有,但他心里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透过这道音响,他仿佛能看到狄然那可爱的小脸和没心没肺的笑容。   他听见狄然在唱:   “我听见雨滴落在青青草地   我听见远方下课钟声响起   可是我没有听见你的声音   认真呼唤我姓名   爱上你的时候还不懂感情   离别了才觉得刻骨铭心   为什么没有发现遇见了你   是生命最好的事情”   狄然是清唱,没有伴奏,却出奇好听,她声线清脆而干净,仿佛山泉叮咚,又像阳光温暖,陆川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融化在这歌声里。   “青春是段跌跌撞撞的旅行   拥有着后知后觉的美丽   来不及感谢是你给我勇气   让我能做回我自己   也许当时忙着微笑和哭泣   忙着追逐天空中的流星   人理所当然的忘记   是谁风里雨里一直默默守护在原地   原来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   原来我们和爱情曾经靠得那么近   那为我对抗世界的决定   那陪我淋的雨   一幕幕都是你一尘不染的真心   ……   与你相遇好幸运”   陆川眼睛很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那黝黑的喇叭。   突然他笑了,这一刻,他身上的阴暗仿佛遇到了可以消弭一切的阳光,瞬间变淡又消失无踪。   “陆川,我喜欢你,特别喜欢你。”   “我就是想让所有人知道我喜欢你,你现在不接受我没关系,但你肯定是我的,谁也别想抢,抢也抢不走。”   那过往十年的种种酸楚和不堪在眼前烟消云散,狄然像一颗闪亮的恒星,在他面前进行着剧烈的聚变反应,把所有的光和热通通洒在他身上。   陆川觉得自己快要燃烧起来了。   “嗯。”他虔诚地轻声笑着,眉目温暖,充满力量,“是你的。”   韩笑笑尖叫道:“孙主任来啦!”   “呀——!”狄然惊叫起来,“来了!你快去堵门!我还没说完!”   眼看着广播站的门就要被从外面拿钥匙打开,狄然只好抓着话筒最后叮嘱:“喜欢陆川的人你们听好了!陆川是我看上的,你们该放手时就放手。要竞争也可以,但你们是争不过我的——啊——!孙主任等一下——”   “吱——”   随着孙耀德把按钮关上,闹剧就此告一段落。   开学三个月,狄然的大名终于彻底扬遍滨海三中每一个角落。   ☆☆☆   教导处。   “她不懂事,你也跟她胡闹?”孙耀德指着韩笑笑骂,“你这广播站站长就这么当的?”   狄然连忙挡在韩笑笑前面:“别骂她别骂她,不关她的事,骂我骂我,是我胁迫她的。”   孙耀德的吐沫星子喷在狄然脸上:“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   韩笑笑低着头:“狄然没胁迫我,钥匙是我自己给她的。这件事我是考虑不周到,但是敬敏她也太过分了吧?我们触犯纪律受罚我们认,可敬敏呢?她做的那些事情为什么没人去罚她?”   狄然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一脸无奈地摇摇头:“他们不敢呀,敬敏可是副校长的侄女呢。”   孙耀德一口老血梗在嗓子眼:“……”   教导处的门从外面推开,刘斌匆匆赶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幸运》by田馥甄 第43章 威胁   刘斌:“我听张海峰说,敬敏把你关在图书室,真的吗?为什么不和老师说?”   狄然耸耸肩:“你们又做不了什么。”   孙耀德敲桌子:“别吊儿郎当,到底怎么回事!”   狄然不耐烦地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我又没证据,况且的确是我自己走进去的,她们大可以说锁门的时候不知道里面有人,我说了又能怎么样?你们会信我吗?”   孙耀德火气降了降:“就算是这样,你就能在学校广播里说那种话吗?你说敬敏的话先放一边,你给陆川唱歌又是怎么回事?当着全校师生的面你不觉得丢人啊?”   狄然不乐意了,扬着小脸问:“怎么就丢人了呢?我喜欢的是陆川又不是你,我就是喜欢陆川,你能把我怎么样?你打我好了。”   刘斌叹了口气:“你真的喜欢陆川?”   狄然头一偏:“对。你们今天就算叫我爸过来,我也是这句话。我喜欢陆川,我喜欢死他了。”   “孙主任,这件事我来处理吧。”刘斌招呼狄然坐下,给她倒了杯水,笑眯眯地说,“你要真喜欢陆川我不反对。”   狄然又是骂人又是唱歌,嗓子早就干得冒烟,她端着水杯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杯,抹抹嘴说:“老师,您就是反对也没用。”   刘斌用手捋了一下自己皱巴巴的衬衫,郑重地咳嗽:“……在学校我是老师,在家里,陆川他得叫我一声表叔。”   狄然本来懒懒地倚在椅子上,听到这话身体一抖,立马把水杯放下,正襟危坐,心底油然生起一股见家长的庄严肃穆感。   她稍作判断,规规矩矩站起来,冲刘斌鞠了个躬:“表叔好。”   刘斌:“……”   “你别紧张。”刘斌无奈莞尔,“我只是了解一下情况,你说你喜欢陆川,陆川喜欢你吗?”   狄然有点激动:“表叔,是这样的,我和陆川的感情问题可以先放一边,我现在先给您说说我的想法。”   “我觉得我和陆川非常合适,主要是从以下三个方面考虑。首先从地缘上来看,我和陆川是同桌。俗话说得好,兔子要吃窝边草,现在正是我们学习的关键时期,如果陆川找个异地的女朋友,那么每天要忍受分居两地相思折磨,这一定会让他分心,对他的成绩产生不利影响。”   “其次从人际关系上来看,我和陆川认识三个月,以前没有产生过任何爱情的火花。俗话又说,好马不吃回头草。我和陆川都不是对方的回头草,这一定也能令我们的感情更加持久。”   “最后从性格上来看,我觉得我们十分互补。陆川虽然又木又呆,不解风情,还经常装作什么都听不懂的样子,但是我活泼呀,我不仅活泼我还可爱,我可以不求回报帮助陆川战胜自身性格缺陷,从而缔造美好人生……”   刘斌:“……”   孙耀德:“……”   狄然有理有据,论点明晰,层次有序,看样子是要当场给他现编一篇800字的作文。   刘斌擦擦脑门上的汗:“狄然。”   狄然乖巧地挺直腰板,睫毛扑闪扑闪:“表叔,您说。”   刘斌:“别叫我表叔……你说了这么多,你还没回答我,陆川他喜欢你吗?”   狄然大言不惭地说:“当然喜欢,他都快爱死我了。”   “……那我还真没想到。”   “怎么没想到?他就是喜欢我。”典型的死鸭子嘴硬。   刘斌:“他之前的女朋友联考成绩668分,我一直以为他喜欢学习好的女孩。”   狄然:“表……老师,您不能以偏概全,潘静姝虽然学习好,但她是异地恋回头草,她的性格还和陆川一样严肃,她没我适合陆川。”   狄然心里紧张得快吐了。当着刘斌的面说这种瞎话,她虽然脸皮厚,可良心还是隐隐作痛。   “既然你这么说,狄然,我得提醒你,陆川他是要考顶级学府的。”   狄然点头:“我知道。”   刘斌:“他也一定能考上。”   “我不知道你只是抱着玩玩的心态还是认真喜欢陆川,如果你是认真的,你考虑过以后吗?陆川联考成绩690,他去读大学,你呢?”   “我不知道你家里人怎么想,可能他们不是唯成绩论者,可能你家有钱,高中毕业以后送你出国,但是如果你还是要待在国内,待在陆川身边,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你考50分有什么用?能干什么?去陆川大学门口卖煎饼果子?”   “……”狄然好半天才闷闷说了一句,“其实我比较喜欢吃关东煮。”   “那好。”刘斌从办公桌上掏出一张A4纸,拿过一支笔写写画画,“关东煮?我们假设你现在卖关东煮,一串肉两块钱,一串蔬菜一块钱,一串菌子一块五,一个餐盒五毛,一个塑料袋一毛。现在我来买你的关东煮,我买了七串丸子,八串香菇,十九串蔬菜,十七串蘑菇,分成五个餐盒三个袋子装,你来给我算算,我得给你多少钱?”   狄然目瞪口呆:“……不……不用给了吧,亲戚免费。”   刘斌:“算不出来是吧?我就知道你算不出来,你数学蒙都懒得蒙,能算出来才有鬼。”   狄然把头低下来,像只小鸵鸟。   “你现在还小,你可能不懂。一段感情能不能持久,靠的不是年轻时候好看的外表,也不是你现在心里躁着的那股劲,这些东西都会随着时间慢慢磨平。”   “如果你们真能在一起很久,你更是要考虑这些。当以后你们聊天的时候,他和你说起托克维尔,说亨廷顿,你能回他什么?你跟他说,陆川,我今天生意特别好赚了不少钱,我算不清,你快帮我数数?”   刘斌目光里没带着审视,而是一阵慈祥:“两个人在一起,最后靠得还是这里,和这里。”   他伸手轻轻点了点狄然的脑袋和心口。   “你觉得呢?”   狄然静了。   她静了很久,涩涩地说:“我现在还没考虑这些。”   刘斌平静地看着她:“再过几个月就要高三了,你该考虑了。”   “我不知道陆川有没有说过他的情况,但是我得说一句,和他在一起是件很辛苦的事情,远比你想象中要辛苦得多,要是没有足够深厚的感情和足够强大的内心,我劝你早日放弃。”   “老师。”狄然抬头,很坚定地看着他,“喜欢陆川这件事,我很确定,我非常确定。”   ☆☆☆   陆川从行政楼出来,去了十八班。   刚敲晚自习的铃,七点过天已经微微暗了。班级开了灯,一片明晃晃衬着走廊格外黑。   校园里路灯光线微弱,天空中点点繁星闪烁。   陆川站在窗口,伸出骨骼分明的手,指关节重重敲了玻璃三下:“敬敏,出来。”   狄然造成的闹剧的余波已经平息,十八班的学生正低头与作业苦战,听到声音,不约而同地望着窗外。   敬敏懒懒地趴在书后面玩手机,听到陆川的声音后抬起头。大黑的眼线跃然映衬在涂抹浓厚粉底的脸颊上,她麻木地与陆川对视一眼,课桌一推,发出刺耳的“吱嘎”声,起身出去。   “你第一次主动找我。”敬敏嗓子有点哑。   陆川目光逼人,沉声说:“我以为你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敬敏从裤兜里掏出一盒薄荷味女士香烟,悠悠给自己点燃一支,大喇喇在走廊上抽起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川眉尖一拧:“你真恶心。”   敬敏一愣,手停住:“你说我什么?”   陆川前挪一步,低头在她耳边轻轻说:“你再动她一下,我让你死。”   陆川脸上不带一丝表情,他还是平时那副冷静的模样,夜色沉如水,今晚是个多云的天气,陆川的话像一阵冷入骨髓的阴风吹在敬敏耳畔,吹得她一个哆嗦。   陆川来找她之前,她正联系人今晚在放学的路上堵狄然。   敬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挑衅地一笑:“陆川,你他妈是想当谁的盖世英雄吗?你别装了行不行?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人吗?”   陆川笑了笑,但没让敬敏感受到一丝温和:“就是因为你知道,你还得知道,我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怕失去,我说到做到,你大可以试试。”   敬敏平时凶狠蛮横,但面对陆川时,心底一直都有股浅浅的恐惧。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是她高一入学时被那个挺拔的身姿吸引,跑去偷查陆川的档案时,入眼的一切让她吃惊得不知所措。   现实中的陆川身上看不到一点阴暗的影子,他优秀强大、光芒四射,老师和同学都对他认可有加,这种强烈的内外反差深深震慑了敬敏。   深陷泥沼却不会与之一起沉沦,哪怕身周再阴暗,他都能在那一团幽深的雾气里劈出一道金色的光线。   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吗?   一个在黑暗里独行的人,怎么可以活得那么像正常人?   “等等……”   敬敏抓住陆川的胳膊,却在下一秒被厌恶地甩开。   陆川仿佛能看透她心里所想,淡淡看她一眼:“我和你从来都不是一种人,别做梦了。”   敬敏声音哽咽,眼睛里闪着飘忽的水光:“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我他妈就是爱你,爱你爱得无可救药。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能当成圣旨来做。”   “你心里什么不明白啊,你就是不想理会我而已,对,是我自己犯贱上赶着倒贴你,但我没办法。陆川,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她?”   陆川不动声色,他靠近黑夜的左脸不甚清楚,他没否认,只是不说话。   敬敏什么都明白了,她突然捂着肚子夸张地大笑:“哈哈哈哈哈……陆川,你真是让我说你什么好,我一直以为你挺聪明的。”   敬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却没再继续说下去,班里的同学听到声音,纷纷翘首望出来。   敬敏自己笑了一会没意思,直起身抹抹眼角的泪:“好,今天的事我算了。但别再让她来惹我,下一次,你说什么都没用。”   陆川动动嘴唇,嗓音低沉:“也没有下一次。”   ☆☆☆   陆川回到教室时,狄然正在心不在焉地背课文。   背的是白居易的《长恨歌》。   “蜀江水碧蜀山清,圣主朝朝暮暮情。陆川我问你,你不喜欢我是不是因为我学习不好?”   陆川觉得自己的思维转换根本跟不上狄然,他以为他回来,狄然至少会和他说今天傍晚广播里的事情,然后嬉皮笑脸地问他:好听吗?喜不喜欢?喜欢我再给你唱啊!   他甚至想好了怎么应对,但狄然压根没提。   “你表叔今天找过我了。”   “找你干什么?”   狄然开玩笑:“他给了我一百万,让我离开你。我说不够,至少得两百万,他说那先欠着一百万吧。”   “你表叔因为欠我一百万,所以就把你抵押给我了。”   陆川:“……”   狄然扑哧扑哧地笑,垂着眼睛,眼神落寞:“他说你喜欢学习好的女孩。”   陆川蹙眉:“我没有。”   狄然:“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你肯定是故意不想让我学习好,这样你就有理由拒绝我了,啧,陆川你真的太恶毒了,我才不上当。”   陆川看着被害妄想症的狄然,哑然无话。   狄然扭过头继续背书:“七月七日长生殿,秋雨梧桐叶落时。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狄然。”陆川叫她,“答应我一件事。”   “可以呀。”狄然把眼睛从课本挪到陆川身上,“你要星星我都摘给你呀。”   陆川措辞很久:“我知道你的脾气,也知道我管不住你,但下一次,你要做什么,提前和我说一声,让我有个准备。”   狄然眼睛睁得圆圆的,黑眼仁滚来滚去:“为什么啊?”   陆川别过脸,声音放得低低的,几乎低到她听不见:“我不想再看你受伤了。”   狄然怔住。   过了好一会,她偷偷吞咽口水,小声说:“行。” 第44章 豪门   这天放学,李东扬又等在门口。   “我妈回来了,叫你去吃饭。”因为卓尔回国,他心情很好,一看到狄然就满眼是笑,“不过是回来和老头子离婚的,郑妮这次怀了个儿子,我奶奶铁了心要把她们母女接回家,就我妈那脾气还能忍气吞声吗?”   李家家大业大,破事也多。   李家几代经商,有钱没权,而李东扬外公当时是s省军区的首长。   当年李明远和卓尔的婚姻不过是一场披着门当户对外皮的交易,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掺杂。   李老太太思想保守,对卓尔很看不惯,她觉得女人应该安安分分待在家里相夫教子,而不是在商业场上和男人一样拼事业,偶尔还要应酬到深夜。   可卓尔不是一般女人,她是将门虎女,怎么可能每天待在家里带带孩子,等丈夫回家给他端茶送水?   从小受母亲耳濡目染的李明远也不喜欢性格太强势的卓尔,两人感情一直不合。   李明远在外面有人的事情,家里长辈都知道也默许,甚至还帮他瞒着妻子,可卓尔不是好糊弄的。她知道以后不哭不闹,默默搬出李家大宅,自己一人常年在国外打理生意。   那时候李东扬很小,她没时间照顾他,又不想让儿子待在那个充斥着腐朽思想的家,于是让自己的父亲带了李东扬几年,直到后来李家出面,李东扬才又被带回去。   不离婚一方面是为了公司利益,另一方面是因为财产不好分割,李明远也一直拖着咬死不离,可现在李明远要把外面的女人接回家,这触碰了卓尔的底线。   狄然笑了:“阿姨两年没回国了吧?”   都是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卓尔对狄梦和潘静姝没什么感情,唯独特别疼狄然,不仅是因为李东扬整日和狄然形影不离,更多是她觉得,狄然的性子和她小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又野又犟。   “喂?”李东扬正跟狄然说这话,接了个电话,脸色顿时变了,“你在我爸那里?不是说好了明天我陪你去吗?这自己单枪匹马的过去你不怕被人吃了啊?”   卓尔清亮又中气十足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我越想越不是味儿,他那家门老娘不稀罕进,但不代表我能看着他把其他骚狐狸精带到我家去,有种他把婚离了,婚离了我们大路朝天各自走,只要法律上还有个夫妻名分在,这口气我忍不了。一边为了钱拖着老娘,一边让别的女人给他们李家生孩子,我去他妈的。”   李东扬把电话挂了,一阵头疼。转了个方向,冲着大宅的方向开回去。   ☆☆☆   李家大宅是座庄园式别墅群,依山傍海建在半山腰。进了大门沿着沥青路还要开一段才能到家门口,初来不知道的或许会以为这里是个景区。   李东扬把车停在主屋门口。   “你别下来,我进去看看。”李东扬解了安全带,不放心地对狄然说,“你千万别进来。”   狄然的脾气是卓尔的翻版,李明远一直不喜欢她,李老太太更是看她不顺眼,每次见面总要冷嘲热讽几句,说狄然是长了翅膀的野鸡,飞上枝头也还是上不了台面。   李东扬对父亲和奶奶没什么感情,以前常常会因为他们说狄然的话不好听,跟他们当场吵起来。   狄然知道自己进去免不了被骂,于是乖乖坐在副驾驶,可怜兮兮地看了看暗下来的天色:“那你快点啊。”   这一等,就等了四十分钟。   李东扬进门以后就像石沉大海,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狄然等得着急下了车,偷偷进了门厅,鬼头鬼脑地听。   “郑妮,你再用那种眼神看我妈,信不信老子废了你。”   一个苍老的女声:“东扬!别忘了你姓李!”   卓尔冷笑:“姓李了不起?”   李明远:“卓尔,你闹够了没有!我们家好好地吃顿晚饭,你非要搞得大家都不痛快吗?”   “你们家?你别忘了我们俩现在还没离婚,你现在敢这么嚣张无非是看我爸不在了,你当年求着我爸把我嫁给你那低三下气的样子我可还记得。”   卓尔又把话锋一转:“我如果没记错,这栋房子虽然是我和李明远一起买的,但房产证上写的是我的名字。郑妮,现在带着你女儿滚出我家。”   一阵惊天动地的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   狄然以为打起来了,探出脑袋看。   一楼大厅里,李老太太摔完茶几上的水果盘,抚着胸口喘粗气,扶着桌子:“你要反了天了?这个家我还在,轮得到你说话?”   干练优雅的卓尔穿着一身黑色的职业装,目光锐利地盯着李老太太:“说句不好听的,这房子跟你也没半毛钱关系,我没让你滚已经是给你面子了。”   一身珠光宝气十足的郑妮站在旁边,挺着微微隆起的四个月的身孕,仇恨地直视着卓尔,她手里还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叫李妙,是李明远和郑妮的私生女,李东扬同父异母的妹妹。李妙尖着嗓子叫:“你才滚,是奶奶和爸爸让我和妈妈住在这里的,。你滚!你这个贱女人!”   她才七岁,对着卓尔一口一个贱女人,显然也是受她母亲言传身教。   卓尔抱着手臂,女王一般看着郑妮:“我不说第二次,别让我动手,万一伤着你肚子里那个男孩,你的算盘可就打不响了。”   郑妮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紫。   狄然看够了热闹转过身蹑手蹑脚打算悄悄出去。   李明远眼睛尖:“然然?你怎么在这?”   狄然没跑掉,只好抚了抚额头,掉头乖乖打招呼:“奶奶好,叔叔好。”   李老太太看垃圾一样看着狄然:“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没教养的东西。”   “奶奶!”李东扬往前走了一步,站在狄然身前,声音冷肃。   “哟,奶奶。”狄然眼神一冷,嘴角却泛着甜甜的笑,从李东扬身后出来,挽着他的胳膊,故意气她,“阿姨都说了,这是她的房子,阿姨的就是李东扬的,李东扬的以后就是我的,您现在在我的房子里让我滚,这算怎么回事呀?”   李明远面色不虞对狄然说:“你和东扬小时候胡闹也就算了,都多大了还不消停,东扬他现在有女朋友你不知道吗?”   李东扬脸色一冷,就要开口和他爸争辩。   狄然示威一样搂紧了李东扬,又指了指郑妮:“这位大妈,你年轻的时候胡闹就算了,都这么老了还不消停,李叔叔他都成家好多年了你不知道吗?”   “好好好。”李老太太气急反笑,“你们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东扬,你如果还想做我李家的孙子,就和这个没皮没脸的女孩断了。教养是会遗传的,她只不过是个继女,有什么资格和你在一起,就算是她姐姐配你,我都得考虑考虑。”   狄然不屑:“我姐是造了什么孽,才会被你看上?”   “够了!”李明远厉声呵斥,“都别说了!”   卓尔好整以暇看着他,等他下半句。   “卓尔,房产证上是写着你的名字没错,但你得给我点时间,离婚的事情也给我点时间。”   “三天,你们全家搬出去。”   “三天不够。”   李明远脸色阴郁,以他的家业倒不会没地方住,只不过这栋半庄园式的房子是二十年前他们夫妻二人花巨额买下,送给卓尔当婚后礼物的。这房子不仅位置好,而且占地面积非常大,算是目前滨海市最豪华的庄园,市面价值已经不好用钱估算了。   况且他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已经习惯性把这里当家,卓尔只给他三天时间,他根本接受不了。   “就三天,我不是在和你谈条件,三天之后我过来你还带着你的骚狐狸住在这,我会报警请你们出去。这周末,我的律师会来和你谈,婚我是肯定要离的,别以为我还能再忍你几年。”   比起在旁边瑟缩着身子一句话不敢说的郑妮,卓尔气场强大得仿佛睥睨世间的女王,她逼视李明远,等他回复。   这也是李明远最无法忍受她的地方。   卓尔不仅性格强势,事业上更是雷厉风行,杀伐果断。这样的女人,既不会依附他生活,又不能给他男人最想有的自尊。他在外面是国内知名的企业家,风头无两,回到家却处处觉得憋闷,他不能接受,也不快乐。   “……好。”李明远只得接受卓尔的条件。   “走。”卓尔提起包,招呼李东扬和狄然。   “给我站住!”李老太太叫住了他们。   李东扬在这种场合很难说话,一边是他母亲,一边是他奶奶和父亲,虽然关系不亲密感情也淡薄,但好歹是他的血缘至亲。   “东扬留下,你觉得你有权力把我孙子带走吗?”李老太太重重拍了下红木桌子,恶狠狠地盯着卓尔,又恶狠狠盯着狄然,“还有你,你觉得以你的身份,有资格和我孙子在一起吗?”   狄然把身子藏在卓尔身后,探出一双眼睛,想了想,冲李老太太说:“我觉得?我觉得你老!”   李老太太捂着胸口,喘不上气。   卓尔笑得妩媚动人:“刚才有句话我忘了说。”   “我既然还没死,我儿子的婚丧嫁娶就轮不到你这个老太婆多管闲事,他已经成年了,做什么、喜欢谁都是他的自由,他没花过你们李家一分钱,也不欠你们的。明白吗?”   说完,她轻蔑地看了李明远一眼,半分目光都没在郑妮身上停留,转身离开。   李老太太面色煞白,声音颤抖打着旋:“东扬,你今天出了这个门,以后就别叫我奶奶。”   李东扬停了一下,随即扬起黑亮的眼睛,轻轻地说:“奶奶,再见。”   他攥紧狄然的手,带上了大门,偌大的房子瞬间一片寂静。 第45章 后悔   回到公寓,卓尔踢飞鞋子,把自己摔在沙发里。   “然然,来给我看看。这么久没见,胸是不是长大了?”   狄然和卓尔就像一对母女,一套行云流水踢飞鞋子的动作,亲昵地坐在卓尔身边用小脑袋蹭她:“阿姨,我好想你。”   李东扬无言,关上门坐过来:“胸大了吗?我怎么没看出来,让我也摸摸。”   卓尔一巴掌打在他蠢蠢欲动的爪子上:“要不要脸?”   “阿姨。”狄然瞬间潘静姝附体,坐直身子开始告状,“你不在的时候李东扬总欺负我,他上次往我脸上挤牛奶,还把我的头发打成结栓在床柱上。”   “狄然然,你过来看我打不死你。”   卓尔又一巴掌拍在李东扬头上:“在我面前你还敢欺负然然?”   狄然趾高气昂地躲在卓尔身后,朝李东扬吐舌头。   卓尔伸个懒腰:“饿死了,你们吃什么?我去做。”   卓尔打开冰箱看了看:“还有鲜蛤蜊,扬扬你经常住这里吗?”   李东扬将狄然按在沙发上,拿着沙发靠垫打她的头,一边打一边回应:“不在这住,不在这住你让我回去看着郑妮反胃吗?”   卓尔笑了笑,把芸豆放在盆子里递过来,让他和狄然择菜,自己去厨房和面做手工面条。   客厅的灯光暖黄,李东扬和狄然像两个小孩似的坐在沙发上,把芸豆两头掰掉,两侧的丝一根一根抽出来。   李东扬眉眼干净,手指灵巧,看狄然笨手笨脚的想让她在一旁待着,自己来择,可狄然不愿意,非要亲自上手把好好的芸豆抠的这里少一块那里缺个口。   “我高中毕业就要去英国了。”   如果不是为了陪狄然读书,李东扬高中都不会在国内读。   卓尔一直想让他到国外,听到他这么说也不反对,只是表示高中毕业以后他一定得出国,当然,能带上狄然最好。   “你爸想让你出国是吧?跟我去英国吧。”   狄然手里的动作一停,挠挠耳朵:“我再想想。”   李东扬看她的模样,心里有点苦涩,也没多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择完菜,李东扬揉了揉耳朵,从茶几下的小木筐里拿出一个挖耳勺放在狄然手心里:“耳朵痒,你帮我掏。”   狄然让他躺在自己的大腿上,对着客厅明亮的光线,小心翼翼帮他掏耳朵。   卓尔出来看到这一幕不禁笑了:“然然还和小时候一样爱给人掏耳朵。”   “掏耳朵和给别人掏耳朵是这世界上最爽的事情。”说着,狄然的手指轻轻一动,从李东扬耳朵里掏出长长粗粗的一块,欣赏半天才满意地扣在烟灰缸里,“尤其是掏出一大块耳屎的感觉,太有成就感了。”   卓尔捂着胸口恶心得快晕过去了:“你多久没挖过耳朵?你太恶心了你!”   半年没动过耳朵,李东扬瞬间感觉世界的声音变得清晰了好多,不在乎地闭着眼睛养神:“她喜欢掏就让她掏,我都给她攒着呢。”   ☆☆☆   今天卓尔做的是蛤蜊芸豆面,里面打上了鸡蛋花,浅绿色的芸豆切成了豆子大小的碎段,配上奶油黄颜色的鸡蛋碎,蛤蜊没有去壳,直接洗净丢到锅里一起炖。面是手工擀出来的碱面条,宽宽的一段,又筋道又弹性。   “然然今晚和你爸说一声,别回去了。”   狄然点点头。   “你和扬扬睡一个屋?”   狄然和李东扬一口面条喷出来。   “然然才十七,法定婚龄还得几年,要不我和你爸商量一下,先订婚怎么样?”   “阿姨。”狄然尴尬地擦了擦嘴,“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您怎么还想着这事呀?”   卓尔以前就总是想尽办法把狄然和李东扬往一块凑,大有一种这个世界上除了狄然,没人能入她眼的架势。   以前她带着两个小孩逛街,总是一模一样的小衣服买两套,蓝的给李东扬穿,粉的给狄然穿。   小时候别人看到狄然和李东扬总是问:“你们俩穿着一样的衣服,是兄妹吗?”   卓尔就在一边笑:“不是,那是我儿媳妇。”   “除了你,我不可能同意别人给我家扬扬当媳妇儿。”   “妈。”李东扬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别说了。   狄然笑了笑:“李东扬他有女朋友,叫唐昕,他没说吗?我现在也有喜欢的人呢。”   “唐昕?唐昕不是……”   “妈,别说了。”李东扬在桌子下面碰了碰她的腿。   ☆☆☆   狄然洗过澡就到客房睡了。   卓尔榨了一壶果汁,端到客厅,李东扬把脚搭在茶几上看电视,他换来换去,没有中意的节目,最后切换到了网络频道,选了一部《呼啸山庄》的电影。   “跟我说说。”卓尔坐在李东扬旁边,给他倒了一杯果汁,细声细语。   李东扬把果汁一饮而尽,转着杯子玩了一会儿才开口:“狄然转学以后,遇到了一个男生。”   他只说了一句,就不想再说。   卓尔问:“你没和她说?”   李东扬低着头,表情黯然:“我不敢,我现在后悔,我好端端的和她置什么气。她就打我一下,别说不疼不痒,再给我一次机会,就算她打死我,我都不会和她吵架。”   卓尔心里了然,摸了摸他的头发。   “妈。”李东扬闭上眼睛,头在她掌心蹭了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那天跟我说话的样子,我根本不舍得说什么,也许等她玩够了就长大了,我能等她。”   客厅的落地窗反射着外面的万家灯火,二十五层的高度可以遥望夜里的海湾,那一片路灯沿着海港弯弯地曲折着,海上的灯塔一闪一闪地晃着暖光。   城里灯光太好,很少能看到星星。   而没有星星的夜里,天空总是少不了一丝冷清。   “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卓尔摸着李东扬的头发,声线变得温柔,不再是那个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女强人。   李东扬摇头。   卓尔眼神落寞,眼睛泛红。   “我喜欢狄晖那么多年,却直到他结婚那天都不敢告诉他,别人都说我做事果敢,但我在感情上就是个傻子。”   “你外公给我安排了一门亲事,我没有拒绝,就在狄晖结婚的第二个月,我把自己嫁给了你爸。”   卓尔说到这里,免不了自嘲地笑了笑。   “狄晖刚离婚那阵子,我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回去找他的念头,但我还是懦弱。我知道大院里的人在背后是怎么骂然然妈妈的,我如芒在背,每次那个念头一出现,都觉得背后有人戳着我的脊梁骨。”   “他走了以后我才慢慢想明白,如果一开始我能不顾虑那么多,那赢的人未必不是我。如果后来我能别瞻前顾后,回去找他,他现在未必不会还活着。”   卓尔双手放在膝盖上,面容端庄,神情却无限哀伤。   “扬扬,你知道为什么人们总是抱怨,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卖吗?”   “因为当你往后某一天尝到了后悔的滋味,你才会发现,你的那些恐惧、懦弱,在后悔带给你的疼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后悔真是人间最难熬的滋味,妈妈是过来人,不会骗你。”   “然然说话做事,从来都是一根筋扎到底不撞南墙不回头,她是不是玩玩,你比我清楚。”   卓尔笑了笑:“我不知道你在怕什么,怕她不理你,还是怕她疏远你?你觉得可能吗?你在她心里怕是比她自己还重要。”   “哪怕没有结果,拼得头破血流,你至少试过了。”   “别等到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种夜里,坐在同一个沙发,对着你的孩子说起以前的事情,心里痛得像是有刀子把你一片片凌迟。”   卓尔说着,手心捂着胸口,表情略微有点扭曲,她从随身的包里掏出几个药瓶,就着果汁送服下去。   “妈。”李东扬皱眉,拿过药瓶看了一眼,“你还在吃这个?医生不是说了让你把药停了去治疗吗?”   卓尔无所谓地摆摆手:“我哪有时间住院。”   “妈!”   “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听进心里了吗?”   李东扬垂着好看的眼睛,点点头。   卓尔给他理了理衣领,在他胸口拍了拍:“你自己想想吧,太晚了,我得去睡了。”   卓尔关上大厅的顶灯,轻手轻脚进了房间。   电视上《呼啸山庄》的电影播放了一大半。   凯瑟琳病入膏肓,奄奄一息。   外人眼里有如魔鬼的希斯克利夫抱着她,痛苦的表情让人心碎:“别把我留在没有你的地狱。”   李东扬对着屏幕走神了很久。   狄然的脸又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那张小脸白白净净,带着丝丝明艳和灵动。   他再看十二年也不会厌倦。   ——“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人。”   他恍惚间听到狄然重复着这句话。   ——“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人。”   李东扬起身,走到狄然的房门前,她没有锁门,一推就开。   狄然对他毫不设防,他一直都是她最亲最信任的人。   “狄然,醒醒。”   已经深夜十二点了,他知道不应该这时候把狄然摇醒,但他控制不住,心里烧起一团火,就再也控制不了自己去熄灭它。   狄然睡眼惺忪,用手背搓了搓眼睛:“你干什么,大半夜的。”   “下周是我生日。”   “我知道啊。”狄然满脸困意,“我当然知道你生日。”   “你要送我什么礼物?”   狄然听到这话一下子清醒了:“你你你……你想好了再说!”   李东扬什么也不缺,狄然也不知道送他什么,往往都是李东扬提出自己想要什么,然后把狄然整的无比凄惨。   比如说去年,他让狄然当着全班的面在讲台上给他朗诵一篇3000字情书,内容之肉麻简直让人难以启齿,狄然还要装出陶醉其中不能自拔的样子,他在下面抱着胳膊听得津津有味。   再比如前年,他给狄然买了一套水手服,给她那头短发扎了一个小啾啾,生日那天带着狄然去逛街,让她穿成那样在大街上喊他爸爸。   ……   狄然一颗心堵在嗓子眼。   李东扬笑出声:“你过来陪我过生日,我有些话对你说。”   狄然半信半疑:“就这样?”   李东扬点头,凝视着她:“就这样 第46章 道歉   期中考以后,天气热了起来。   合欢树还不到花期,但枝繁叶茂。叶片像排扇,又像含羞草叶,学校里随处可见片片绿荫。   狄然被午后的太阳晒得晕乎乎的,刚睡午觉起来,趴到后桌和廖晓吉在算草纸上下起了五子棋。   “你这次考了班级第二呢,真厉害。”   “还好。”廖晓吉笑了笑,堵住她一个子儿:“你这次也比宋博考的好。”   狄然这次不是倒数第一,虽然成绩还是不好看,总分却悄然过了三百。   “是因为川哥吧?”   狄然伸手掐掐廖晓吉的脸:“这都被你发现了呀,小基佬。”   “基佬的脸是能随便碰的吗?让我掐回来。”   狄然笑嘻嘻地闪躲,拿着中性笔在廖晓吉的胳膊上划划写写:“我知道你想考Z大,你的学长再有一个月就毕业了吧?听说他是上一届唯一一个被保送Z大的。”   廖晓吉说:“我还没定好。”   狄然画开心了,侧身拿湿纸巾给他擦,批评道:“不诚实。”   廖晓吉恶狠狠地说:“知道这么多,我要把你灭口。”   韩笑笑垂头丧气地从教务处回来,狄然忍不住问她:“你的卷子还没找到?”   韩笑笑的六科期中卷子像是长了腿不翼而飞,从考完试就不见踪影,老师把批卷室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办法。   她摇摇头:“算了,好在不是期末考试。狄然,你去厕所吗?”   狄然陪着韩笑笑去厕所。   “卷子是按科目放的,怎么会所有科目都一起没了呢?”   “我问过老师,他说绝对不会把学生的试卷弄丢。”   “笑笑。”狄然站住,“那天你帮我开广播室的门,会不会是敬敏……”   韩笑笑一怔,随后摇了摇头:“你不了解敬敏,她要是真想弄我,不会只拿我的试卷。”   “对不起。”狄然担心地看着她,“那天是我冲动了,她要是在广播里听到你的声音,肯定会找你麻烦的。”   韩笑笑不耐烦地掐狄然又挺又翘的屁股:“是我给你开的门,你又没胁迫我,你刚开学那股横劲哪儿去了?怎么变得这么娘们唧唧?”   狄然:“……”   “天呐,我掐你屁股干什么?都怪你,我都跟你学会不要脸了。”   韩笑笑像是一只受惊的鹅,连忙抖了抖手,扭着屁股往前走。   狄然抿着嘴巴傻傻地笑,跑上去拉着韩笑笑的手,一晃一晃并肩走回教室。   厕所后面紧跟着出来三个女生,为首的是烟熏女彭佳。她若有所思地盯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冷笑。   “佳姐。”旁边的女生叫她,“敏姐说了,最近别去找狄然的麻烦。”   彭佳嘴角一勾,咧着大红的嘴唇:“谁说我要找狄然的麻烦?”   ☆☆☆   自从和敬阙德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陆川就把学生会主席的职务卸了,每天清闲得很,除了社团训练其他时间都在班级。   狄然因为在广播骂人和告白的事情,被学校记了个大过,她倒是老实了一阵子,每天谨记刘斌的教诲,不想以后在陆川的大学门口卖关东煮,认认真真地学习。   陆川对她还是那副半冷不热的样子,有时狄然想想刚开学的时候,总觉得那一定是个假陆川。   但同时她又觉得陆川在刻意回避她,他看她时的脸部僵硬,但眼神里总是带着那么一丝隐忍,而多数时候,他根本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狄然把手里的习题推给陆川,让他讲讲。   陆川看了一眼题,眼皮子都不敢抬,就在她本子上写起来。   “懂了吗?”   狄然点点头,收回本子,韩笑笑捂着肚子进来,脸色苍白。   “笑笑。”狄然轻声问她,“你痛经吗?”   韩笑笑摇了摇头,疲惫地趴在桌子上。   狄然又问:“你喝热水吗?我去给你接”   韩笑笑不说话也不动,像是死了一样。   ☆☆☆   午休时间,韩笑笑上厕所又碰到了彭佳。彭佳正在抽烟,几个女生围成一个圈站在厕所后面吞云吐雾。   韩笑笑脸色一白,就要转身出去。   彭佳快步走过来,摔上女厕所的大门,顺手在门把手上别了一把马桶刷。   “真巧,这不是广播站站长吗?”   彭佳把韩笑笑堵在门边,拍了拍她的脸颊:“好几天没见你,我以为你吓得不敢上厕所了。”   她染着浓浓烟熏妆的脸在韩笑笑眼皮下面晃,晃得韩笑笑胃部条件反射地难受,不由自主想起那天被几个女生围在厕所后面踢打的画面。   她肚子上至今还有青紫,不脱衣服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彭佳从校服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午休还有十五分钟结束,我们玩点有意思的吧。”   ☆☆☆   “啊——哈——哈——”   不知道第多少次被人把头按在盛满水的洗手槽里又揪出来,韩笑笑拼命喘气,还没来得及把肺部填满,彭佳又重新把她的头按了回去。   洗手槽的漏水眼被她们用一团用过的卫生巾堵住,槽子里飘着恶心的淡红色。   这群太妹熟知整人的方法,她们按着韩笑笑的头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能让她的嘴巴和鼻子没进水里,却不会让水溅到她头发和衣服上。   “唔——”韩笑笑拼命地挣扎着身子。   彭佳像是看不到一样,残忍地笑:“什么东西,敢和敏姐对着干。”   “铃铃铃——”午休铃声响起。   彭佳把韩笑笑甩在地上,用脚踩着她的脸:“下次我们玩点别的。”   韩笑笑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气,嘴里拼命咳出一滩臭水。   ☆☆☆   狄然被午休铃声吵醒,没睡够,嘟着嘴巴在座位上揉眼睛。   窗外的榆树已经长出了新叶,有的枝条甚至穿过了窗子,狄然一伸手,摸了摸油绿的叶子。   叶子嫩嫩的,冰冰凉,触在手上很舒服,海风一吹,拂过来一阵咸咸的凉意。透过斑驳的叶子的光影,远处的海湾泛着朦朦胧胧的蓝。   陆川听见了铃声,又趴了一会,狄然忍不住把脸搁在桌子上看他。   他闭着眼睛,面容温柔恬淡,不似平常的冷漠。   狄然朝他脸上吹了一口气,陆川睁开眼盯着她,过了几秒默默起身出去了。   他脸有点微红。   狄然心情大好。   手机震动起来。   李东扬:【别忘了,今晚陪我过生日。】   狄然从书包里掏出一沓画满了Q版小人的白色硬壳卡纸。   这是她最近一直在画的一组小漫画。   在一个古老的王国,有一位美丽的玛利亚公主,她有一头美丽的秀发和一双迷人的眼睛,王国里所有的男人都为她神魂颠倒。   她身边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卫托尼,托尼长得又丑又小,已经20岁了却还不到一米高,因此他得来了一个称号——矮人托尼。   托尼很自卑,每天闷闷不乐。   美丽的玛利亚公主经常安慰他:“别难过,托尼,就算没人喜欢你,还有我陪你呀。”   托尼一边哭鼻子一边问:“公主殿下,您说的都是真的吗?”   玛利亚捂着嘴“呵呵呵呵”做作地笑:“当然是骗你的啦,小矮人。”   托尼:“……”   狄然用荧光笔在最后一张卡片上写上了一句话,把它们收好放进兜里。   ☆☆☆   傍晚下课,狄然晚上要陪李东扬吃饭,决定去食堂买杯鲜榨果汁填填肚子。   最好得是加冰的,天气太热了。   狄然仰头看着果汁窗口上面的点单板子,打算给陆川也买一杯。   他傍晚去社团带训练,回来时总是一身汗,每次都把校服后背透湿一片。   狄然正排着队,一瞥眼看见韩笑笑,冲她挥了挥手。   韩笑笑没有胃口吃饭,是来买果汁的,可当她看到彭佳也在窗口排队时,好看的脸颊瞬间僵硬,掉头就走。   狄然还没和韩笑笑说上话,对方却离开了,她打招呼的手讪讪放了下来顺着尴尬地摸摸头,心想自己哪里惹她生气了吗。   前面并排两个女生歪歪扭扭地站着,头发扎着鸡窝一样乱糟糟的丸子头。   “佳姐,我刚才看到韩笑笑了。”其中一个女生突然说。   “让她走,这里这么多人,看见了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狄然一抬眼,发现是彭佳。   “也是,不过佳姐,你今天中午在厕所那么溺她,你不怕她告诉老师吗?”   彭佳双手插在裙子兜里:“她敢?她就算告诉老师,老师有证据吗?退一百步,就算老师有,你以为敏姐会不管吗?我就是把她溺死在厕所,呵呵。”   狄然站在她身后,把她们说的话一字一句,分毫不漏听进了耳朵。   “她敢给狄然开那个门,就该想到自己的下场。要不是陆川找过敏姐,她现在肯定和张思思一个下场。”   狄然僵直,她把饭卡默默收回了兜里,双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   彭佳又是一阵恶笑:“我今天第一天,得在亲戚来完再堵她一次,不然换下来的姨妈巾不能堵漏水眼多浪费,你说是吧?”   彭佳从窗口接过自己的梨汁,正准备走,一转身撞进狄然阴阴不带温度的眼睛里。   “你叫彭佳,对吧?”狄然按着她的肩膀,劈手夺过她的梨汁,砸在一边的地砖上。   “笑笑!”狄然盯着彭佳,冷着声音,头也不回大声喊道。   韩笑笑听到狄然叫她,身体一抖。   “笑笑。”狄然又叫她。   她站了一会,慢慢转过身。   狄然右手揪着彭佳的头发,左手拽着她的衣领,脚上的黑色跑鞋踩着彭佳的小腿骨把她踩跪在地上。   狄然没弯腰,站得很直,因此彭佳也必须拼命仰头才能不让头皮撕裂般剧痛。   她的校服衬衫被狄然提起,露出腹部的皮肤,裙子也因为狄然的脚踩着而凌乱不堪。   韩笑笑瞳孔一缩,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张合合。   “给她道歉。”   隔着半个食堂,狄然的话音又冷又寒。   彭佳头皮被狄然拽得发红,身体还在不认命地挣扎,狄然的手像个钳子似的,拽得她生疼。   “我再说一遍,给她道歉。”   彭佳的伙伴伸手去扯狄然,想把她从彭佳身上拉开,可是那力气比蚍蜉撼树还不如,根本动不了她分毫。   打饭的同学连忙后退,食堂的工作人员从后面赶出来想要拉架。   狄然冷笑,松开踩着彭佳的鞋子,揪着她的头发,拖着她往韩笑笑面前走。   彭佳为了避免头发被从头皮上扯掉,只能双手护着自己的发根,两脚在身后不停挣扎怒吼:“狄然,我.操.你妈!”   “不道歉是吗?”   狄然把她拖到食堂免费的汤桶旁边,不容分说地揪着她的头按在了夏天解暑的冰镇绿豆汤里面。 第47章 吵架   狄然是个好人吗?   当下在食堂的人肯定会摇头。   你见过哪个好人大夏天开着一身冻死人的冷气把同学的头几次三番按在绿豆汤里的?   狄然臭毛病很多,脾气也爆,她身上的优点或许在一般人看来,一只手数完还能剩五个手指头。   但她做事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坦坦荡荡。   骂是当面骂。   打也是在人前打。   她懒于也不屑于去做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狄然第五次把彭佳的头从汤桶里提起来。   彭佳虚弱地吐了一口水,头发上粘着几颗黏黏糊糊的绿豆。她眼睛被加了糖的水刺得生疼,想睁却睁不开。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彭佳咬着牙硬撑:“滚你妈的。”   狄然一手揪着她的腰带,不知哪里使出一股巨力,把她上半身提起来,整个塞进汤桶里。   “佳姐!”   彭佳的同伴尖叫着跑过来,被狄然一脚踢在食堂油腻腻的瓷砖地上。   彭佳半个上身在桶里,两只手撑着桶沿,脚在半空中不停挣扎,踢得不锈钢大桶一阵乱响。   “同学!把人放开!”   狄然回头对着人群扫视了一眼:“我看谁敢过来。”   她眼睛里没有温度,冷得像是地狱修罗场,那个出声的人本能停下脚步,犹豫要不要继续上前制止。   她这次过了很久才把彭佳放出来。   彭佳趴在地上大口呼吸,剧烈咳嗽,脸上的妆已经花了,变成乌黑色的浓水流满整个脸颊,看上去可怕可怖。   韩笑笑心里涌起一股快意,又连锁反应一样萌生起其他说不清楚的念头,她觉得自己要哭了。   狄然再次伸手的时候,彭佳的心理防线已经快坍塌了。   食堂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伸手帮她。如果她能看得再仔细一点,就会发现,这些人眼里的全是幸灾乐祸和大快人心。   她跟敬敏混的时候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凄惨。生平第一次,她尝到了绝望无助的滋味,就像那些曾经被她伤害过的女孩子一样。   狄然突然笑了笑,这笑看在彭佳眼里和魔鬼的笑容也没什么不同。   她伸手抓着彭佳的领子,重复刚才的动作,只不过这一次,她面前的是另一桶菜汤。   “那是烫的!”   有人喊起来。   彭佳听了,原本像条死鱼一样的身体,忽然又重新拼命扑腾起来:“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狄然充耳不闻,直把她拖到热汤前面,按着她的头就要塞进去。   当双手触碰到炙热桶壁的那一刻,彭佳彻底崩溃了,挣扎着大喊:“啊——我道歉!我道歉!我道歉——!”   可狄然像是聋了一样,根本不听她说话。   彭佳哭着喊:“狄然我求你了,我求你了,别这样,我再也不敢了——”   狄然没真的把她的头按进去,转身把她甩到韩笑笑脚边。   彭佳浑身湿淋淋地趴在地上,剧烈咳嗽,虚弱地说:“对不起。”   狄然眼睛一瞥,对着彭佳的几个小姐妹:“你们。”   几个女生七手八脚地把彭佳从地上扶起来,低着头声音颤抖,对着韩笑笑说了几声“对不起”。   狄然脸上的寒意褪了一点,掏出自己的饭卡去果汁窗口买了两杯西瓜汁。   那几个女生要走,狄然淡淡开口:“我说你们能走了吗?”   彭佳背对着她,身子一僵,眼睛里全是恨意。   狄然看着韩笑笑。   韩笑笑睫毛动了动,眼里湿湿的,轻声说:“算了。”   狄然抓紧她的手,拉着走。   狄然的手很小,也很热,白白软软,柔若无骨。她明明这么娇小的身材,却给人着实的安全感。   她们还没出食堂,闻迅敢来的老师把她拦下了。   敬阙德脸颊泛紫,双眼瞪得滚圆,他环绕食堂一周,冷冷地看着狄然,伸手给了她一记重重耳光。   狄然被他打得头偏到一边,目光如炬越过他落在后面的敬敏身上。   敬敏的眼神很空,带着她看不懂也数不清的麻木。   狄然抬起手,遥遥对她比了个中指。   ☆☆☆   在食堂当着那么多学生的面干出这种事,影响已经不能用恶劣来形容了。   校长亲自找狄然谈:“你平时在学校里不怎么安分,我一直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   狄然右边脸火辣辣疼着,不耐烦听到别人和她提狄俊华:“你要开除我随便,别和我废话,我没让你看他的面子。”   校长坐在他办公室的软椅上:“知道外面怎么评价你父亲的吗?能力出色,年轻有为,未来作为不可限量。”   “你做事横冲直撞从来不考虑后果,你替他想过吗?你想以后让别人提起你爸,想到的不是他的政绩,而是他仗着自己父亲的身份就作威作福的女儿吗?”   狄然听到这话,火气一冲立马站起来了:“我说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第一,他不是我爸,我爸已经死了。第二,我从来没在外面说过狄俊华是我爸,我要是说了,外面那傻逼他敢打我?”   “第三。”狄然顿了顿,“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我,才给我下了一个‘作威作福’的定义,但在你教育我之前,不妨先反思一下自身,这种事情为什么会在你们学校发生?”   “如果你不打算开除我,我要回去上自习了。”   狄然一副吊儿郎当,不服管教的样子。   校长提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出去。   接电话的是狄俊华的秘书,校长把事情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然后静了很久。   过了一会儿,那边换人。   校长把电话递给狄然:“找你。”   狄然接过来,对面传来狄俊华冷肃的声音:“带上你所有的东西,现在马上回家。”   ☆☆☆   狄然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教室里正在上晚自习。她把那杯温透了的西瓜汁放在陆川桌子上。   “你怎么答应我的?”   陆川正在写字,笔尖停住,在稿纸上晕出一个黑黑的圆点。   他的声音很低,低得狄然几乎听不见。   “对不起。”狄然晃着长长的睫毛,“答应你的事没做到,但我就这样,改不了。”   她习惯性地侧头看着窗外。   大海沿岸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夜里的海水是黑色的,在灯光下却是明晃晃的亮。黑色与亮色交融的地方,汇出一片模糊翻滚的暗潮。   窗外五光十色,狄然心里冰凉。   狄俊华那么不动声色的一个人,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他的怒意,他把话说得毫无转圜的余地,她今晚离开这里,应该再也回不来了。   陆川盯着他笔下的墨迹。   韩笑笑转头,握着狄然的手,快要哭了:“他们是不是又记你过了?我去和他们说。”   狄然摸了摸她的手,笑道:“没有。”   “我回趟家,你写作业吧。”   狄然把书和卷子从桌洞里掏出来,摞在一起,抱在手里,走到门口时全都扔进了垃圾桶。   她没什么表情,背着包离开了教室。   陆川的桌角上还有那杯狄然放在那里的西瓜汁,那是傍晚狄然在食堂买的,在校长那里待了两个多小时,冰已经融化了,表面浮上来一层厚厚的白色沫子。   韩笑笑低着头:“都是因为我,是我胆子小,我要是一开始告诉老师,也不至于这样。”   ☆☆☆   今晚月亮圆圆的一个,悬在半空,照得水泥地反射着透亮的白。   还是晚自习时间,整个教学楼灯火通明。   狄然在操场上站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天空。   “狄然。”   陆川出来了。   狄然侧过头看着他,两个人相视无言,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   沉默了好一会,还是狄然先开口:“这段时间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陆川没接她的话头。   “不过你放心,以后都不会有人再烦你了。”   狄然说完这句话,不敢再看陆川,扯了扯书包带,转身就走。   还没走出两步,就被陆川拽着手腕拖回来了。   “你什么意思?”   陆川手劲很大,狄然觉得自己骨头都要断了。   “你不是很喜欢我吗?我就在这儿,你走去哪儿?”   狄然抿着唇不说话,陆川心里慌乱,蓦地升起一股无名火:“说话。”   狄然心里也是一阵火,大力甩开陆川的手:“今天要是别人跟我这么说话……”   “要是别人?”陆川气势逼人,走进一步,“你每天除了怼人还会做什么?要是别人站在这,你连个骨头都不会剩。”   “你哪一次惹出的事情是自己解决的?我没让你委屈自己去忍什么,你告诉我让我给你挡着就那么难吗?你能不能别任性了?”   狄然眼睛通红,仰头盯着他:“我让你帮我解决了吗?”   “我自己做的事后果自己承担,她们要对我怎么样,我自己受着,你凭什么觉得我需要你给我解决?”   狄然的话让陆川一怔。   他的确总是一厢情愿地替狄然打算,却从没有问过狄然是不是需要他为她挡下那些风浪。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觉得自己特别伟大?觉得自己特别圣母,全世界都得在你光辉的庇佑下生活啊?你问过我需要你帮我吗?”   “你嘴上说不喜欢我,又总是对我做这做那,你对每个女人都这样吗?我就跟个傻子一样被你耍来耍去,你不过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狄然说完这句,转头往校门口走。   她背影娇瘦,却透着一股死不回头的气势,陆川心里一凛,毫不犹豫,抬腿追了上去。   “狄然!”   “别碰我。”   “你听我说。”   “不听,滚。”   “……”   狄然甩开陆川走出校门好远,转过身,大声冲他喊:“我说了别跟着我!你跟着我干什么?你喜欢我吗?”   陆川眼神挣扎片刻,嘴唇蠕动,刚要说话,狄然又说:“不喜欢就离我远点。”   门卫处保安叼着根烟从厕所回来,猥琐地插着兜,诡异地笑:“这不是今天食堂那学生吗?”   陆川看了他一眼。   “陆川,我劝你别多事。”保安眉毛一挑,“今晚月亮不错,我得锁着门躺一会儿。”   陆川一听这话,眼神立即变了,再也顾不上其他,拔腿朝狄然追了过去。   ☆☆☆   狄然对着陆川吼完一通,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块很重要的部分。   那东西得组成了她半个心脏。   哪怕到今天,陆川嘴里也没说过半句喜欢她,亏她还以为陆川只是性格使然才一直不承认。   她摸了摸兜里的卡片,心里盘算着是先回家还是去李东扬那里。   狄俊华那严肃的脸只在她脑海里晃了一下,就被她赶出去了。   去狄梦她爸的。   谁知道这次回家又会被禁足多久?   今天她出来得早,李东扬没过来。   狄然果断掏出手机叫车,打算不管后面怎么死,先陪李东扬过个生日再说。   “狄然!”   狄然心里本来就难受,听着陆川的声音更不舒服了,她转过头很不耐烦:“我说了,你离我……”   声音戛然而止。   她身后不止有陆川,还有七个青年人,他们手里都提着钢管,指尖夹着烟,从她背后三面走过来,牢牢把她包围住。 第48章 眼泪   陆川微微喘着气挡在她身前。   狄然明白过来,把书包从肩膀上卸下来。   “你先走。”   “你快走。”   狄然坚持道:“这是我的事。”   陆川转过来,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说:“走。”   狄然看着他,还要说话。   陆川推着她,眼神认真而坚定,强势地不容她挣扎:“听话,快走。”   狄然深深看了陆川一眼,明白再耽误下去只怕两个人都走不了,于是狠下心说:“你等我。”   她咬了咬牙,提起书包从没人的缺口跑出去。   那几个人是冲着狄然来的,看她跑了,把烟一扔就要追。   陆川身子一横,拦住了他们。   ☆☆☆   狄然跑到一户学区楼背后,确定没人追过来以后,掏出手机报警。   整片学区静悄悄的,五月的天气还没有虫鸣,狄然抬起头,楼前的枝繁叶茂的合欢树在月色里投映出一片黑漆漆的阴影。   对面接通很快,记录了地址以后就匆忙挂上。   狄然闭着眼背靠着楼体喘气,她吞咽了下口水,又睁开眼。   世界之间一片寂静。   又黑又静。   狄然突然觉得浑身冷冷的,一阵恐惧涌起,整颗心蓦地凉成一片。   她扔下书包,疯了一样跑回去。   可是刚才的地方已经没有人了。   “陆川!”狄然四处转着,大声喊,“陆川!陆川!”   她跑到门卫,拼命敲窗户:“叔叔,你开一下门!”   屋里的保安闭着眼,带着耳机躺在椅子上,眉头皱了皱,就是不睁眼。   狄然放弃敲窗,一瞥眼看到地上有一片蜿蜒的血迹。   这是陆川第一次送她回家时,停车等她的那条巷子。校门口的血迹一直绵延着滴到这里,狄然没命地跑了进去。   三个混混躺在地上呻.吟,陆川被四个人围在中间,他靠着巷子的矮墙,左臂软软垂在身侧,头上被钢管打出来的血顺着右脸向下流。   狄然心里倏地疼起来,仿佛被谁用手紧紧攥着心脏,既不松手,也不捏爆,不上不下,不轻不重地让它一直揪着。   混混还没人注意她回来了。   她捡起地上遗落的钢管,悄悄靠近背对着她的那个人,手起棍落,毫不犹豫地重重打在他的头上,那人捂着头痛哼,想转过头看看背后是谁,狄然挥着钢管,又狠狠地补了一下。   那人应声倒地,抱着头蜷缩在地上。   “谁让你回来的!”陆川靠着墙粗喘,愤怒地问,“你回来干什么?”   狄然迈过倒在地上的人,跌跌撞撞跑到陆川身边扶着他。   “我让你走你听不懂是不是?”   “现在还想走?”   剩余的三个混混根本不管同伴,又提着钢管包围过来。他们显然是混迹社会多年的老油条,包围的方向牢牢把巷子的出口堵住,防止他们从那里逃跑。   刚才陆川也是这么一步一步被他们围进巷子里的。   陆川左臂被打得骨折,头上一直流血,但眼睛里还是清明的,他冷冷看着他们:“别打女人。”   “巧了。”一个脖子上带着假金链子的男人笑了笑,“我们今天还就是要打女人。”   说着一棍子猛地朝狄然抡下来。   陆川来不及把狄然护到身后,堪堪伸出还能动的右胳膊挡住了钢管,右腿一抬,脚掌蹬在金链子的胸口。   这几个人手里的钢管分量很重,打一下在身上不是开玩笑的。   陆川腰带颜色再深,段位再高,赤手空拳在这么多人面前也讨不到丝毫便宜。   金链子只是踉跄着后退了一下,随即又提着钢管,捂着胸口冲了上来。   陆川胳膊缩回来,闷哼一声。   狄然发出一声尖叫,眼圈一下子红了,要上去和他们拼命。   陆川死死抓着她,抽了一口凉气,忍着疼,用还能动的手拉着狄然往巷子里面跑。   没跑多远他们就停下了。   路的尽头是一堆废弃的杂物箱,这是一条死胡同。   陆川头上的血流到眼睛里,刺得他睁不开眼。他的头一阵犯晕,身上被钢管击打过的地方火烧一样。   狄然看着陆川的样子,心尖疼得快冒血了,她放开他的手,往回走:“你们有什么事冲我来!”   三个人互视一笑,发出一声龌龊的“啧啧”声:“彭佳可没说这次的长得这么漂亮。”   她还没走过去,就被陆川拦腰捞了回来。   陆川不容她反抗,把她塞到墙角,自己用身体面朝墙堵着她。   金链子上前,试图去揪狄然:“把那女的拖出来。”   陆川半跪在地上,把狄然的头按在自己胸前,不让她任何一个部位暴露他们可以够得到的地方。   “陆川!”   狄然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却怎么也推不动。   陆川像座山,挡在她前面。   “听话。”陆川声音很轻,在她耳边说,“我没力气了。”   陆川觉得自己的头一阵猛烈的眩晕,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可狄然还在他身下,他不能也不敢这样晕过去。   他带着热气的声音几乎要烫伤狄然脸上的皮肤。   “操.你.妈——!”   那几个人拉不到狄然,也拉不动陆川,气急败坏,抄着钢管一下下击打在陆川的背上、腿上和肩膀上。   “啊——”狄然崩溃地尖叫。   “陆川,你放开我——!”   她双手攥着陆川浸血的领子,脸上沾满陆川头上流下来的血。   “别动,很疼。”陆川断了的胳膊别在狄然身周,狄然一动,随着而来一阵刺骨的疼。   陆川只是这么抱着她,身体随着钢管撞击骨肉的声音一震一震。   他闷哼了几声过后就没动静了。   狄然不敢再乱动,却一直在颤抖,陆川把下巴尖搁在她的头发上,额头的血液温热,顺着流到她脸颊。   “陆川……你让开……”   “你让开!”   远处警笛声响起。   那几个混混听到这声音,骂了一句娘,丢下钢管就跑。   狄然眼泪不受控制滚着外流。   陆川已经没什么神智,却还能感受到狄然在哭。   他勉强歪着头,把嘴唇低下来,轻轻地在狄然额头上蹭了蹭:“别哭……我……喜欢你的……我……怎么……怎么会不喜欢你……”   狄然心里最后一丝防线倏然坍塌了,崩溃地把头锁在陆川胸前,放声大哭。   ☆☆☆   李东扬赶到的时候,狄然正抱膝靠坐在急救室门口的墙上,她一头一脸的血,身上白色的校服衬衫被染成可怖的暗红色。   狄然闭着眼,面容疲惫:“我是不是特别讨人厌?我真的没想再给他添麻烦,我也不知道怎么变成这样。”   李东扬半蹲在她身前:“你受伤没有,医生呢?”   狄然摇摇头,才收干净的眼泪看到李东扬以后又忍不住了:“我一定是属乌鸦的?陆川他为什么要管我?他有事的话我怎么办?”   “李东扬……”狄然揪着李东扬的袖子小声啜泣,眼泪和脸上的血迹混在一起,看上去脏兮兮的,“我怎么这么讨厌啊……”   李东扬心里一痛,不知所措:“谁说你讨厌了?”   他认识狄然十二年,只见她因为自己受伤哭过一次。   除那以外,哪怕是她父母过世的时候,她都没流过一滴眼泪。   印象深刻的一次,是狄然为狄梦打架,惹怒了社会的一群太妹,她们趁着放学把她堵在暗巷,用烟头烧她的头发,在她耳后烫去了小半个手掌那么大一块皮。   在医院治疗的时候,狄然痛得在病床上打滚,三个医生才勉强按住她,但哪怕叫得和被注了水的活猪一样惨,李东扬也没看见她眼里掉下过一颗泪。   倒是他自己,哭得眼珠子都肿了,抓着狄然的手不停地说:“植块皮上去吧,用我的。”   狄然上完药有气无力躺在那,嘴皮子却还不老实:“你的就算了,你长得丑,我怕影响然然小仙女完美的基因。”   李东扬甚至一度以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狄然不会再为第二个人哭,哪怕是她自己。   “他们是冲我来的。”狄然哽咽,“躺在那里的人应该是我。”   李东扬说:“怎么能是你,是你我怎么办?”   医生出来,摘下口寨没好气地说:“哭什么哭,人又没死你哭个什么劲?要哭去外面哭。”   李东扬抱着狄然,语气不善:“她哭碍着你了?”   狄然揩拭一下脸上脏兮兮的液体,急忙站起来问医生:“他怎么样了?”   “失血过多人没事,伤都避着重要部位呢。”   “什么时候醒?”   医生:“说不好,晚上这里得留人守夜。”   狄然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晃晃悠悠回到原处,她靠着李东扬长长舒了一口气。   陆川被护士从手术室推了出来,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人还没醒,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得吓人。   ☆☆☆   李东扬在楼下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打包了一些容易消化的热粥。   狄然哭了一晚上心绪波动有点大,李东扬回来的时候,她刚吐得稀里哗啦,从厕所出来。   李东扬勉强笑了笑:“喝点粥。”   狄然的胃吐完开始疼了,她没什么胃口,捂着肚子摇摇头,坐在陆川床边:“不喝。”   李东扬冷脸:“你别等我生气。”   狄然还是挺害怕他生气的,听了这话抿了抿嘴,轻手轻脚地从陆川身边挪开,坐到另一张病床上。   李东扬架好小桌,把小米粥和南瓜饼打开:“说说,怎么回事?”   狄然喝了一口,暖暖的粥顺着食道流进胃里,那阵翻涌不停的呕吐感稍稍缓解:“你认识姓敬的吗?他们家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儿,在三中读书。”   “敬?”李东扬锁着眉毛,“敬阙智?”   狄然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没错了。   李东扬:“我知道他,在滨海上层圈子里挺有名。四十多岁,剑桥高材生,白手起家做投行的,不过比起他的事业,他出名还是因为他女儿,我记得是叫敬敏吧?”   “敬敏是敬阙智第三任妻子带过来的,小时候被生父强.暴,跟着她妈改嫁。敬阙智是个恋童癖,敬敏进他们家的时候才十二岁,圈里人都知道他看上的根本不是敬敏那个徐娘半老,惹上毒瘾的妈。”   李东扬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表情有点古怪。   “现实版洛丽塔,不过敬阙智可不是亨伯特,他手段阴着呢。他之前和第二任妻子有个福利院带回来的养女,长到十五岁莫名其妙死了,圈里都传他那方面……是个性.虐.狂,估计这些年敬敏没少被他折腾。”   “他们家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但敬敏不敢在附中读书也是这个原因,附中知道她事儿的人太多,随便说一说,她就能被吐沫星子淹死。”   狄然胃里又泛起一股恶心,她把那沾着油的南瓜饼推给李东扬:“不吃了。”   李东扬连忙把话说在前头:“你试试你吐出来,我能不能让你重新吃进去。”   狄然听了这话,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大口大口喝了一杯水。   李东扬又问:“你问敬敏干什么?”   狄然把最近的事情和他说了。   李东扬听了以后,脸色沉下来:“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刚和老头子闹翻,动他不容易。但你要想整敬敏,只要把她喜欢陆川的事捅过去,光敬阙智就能弄死她。”   狄然用手里的塑料小勺扒了扒碗里的粥:“我就随便问问,今晚的人是彭佳找的,敬敏不会让他们动陆川,这事我不算在她身上。”   “玛利亚女士,你是不是圣母病犯了?”   狄然还不至于到圣母的地步:“敬敏她是垃圾没错,但她对我做的那些事我也还回去了,我不至于事后报复。而且捅过去,敬阙智他动陆川怎么办?”   “所以今天的事你就打算这么算了?”   “等陆川醒了问问他的意思,那几个动手的人,我肯定得找出来。”   “玛利亚女士,圣母是种病……”   “托尼。”狄然知道他接下来肯定又是一长篇啰嗦的演讲,赶忙说,“定个蛋糕吧,才11点,我陪你吹蜡烛。”   “你还记得?”李东扬撇嘴,“我以为你心里只记得陆川呢。” 第49章 医院   “这种时候还让你在这里陪我。”狄然刚才哭得嗓子有点哑,说话还是一阵沙沙的音色,她有点不好意思,但没说道歉的话,她和李东扬之间从来不需要说这种话。   李东扬笑了笑:“只要你别成天想着陆川,我跟你待在一起做什么都好,捡垃圾我也能笑着捡。”   “资本家去捡垃圾吗?画面真美。”   狄然把屋里的灯关上,掏出金黄松软的南瓜饼,又从身后床头柜掏出一包棉签,插了21根在南瓜饼中间,满满的一圈。   她冲李东扬伸手:“给我。”   李东扬装傻:“什么?”   “别装了行吗。”   李东扬只好掏出自己限量版的zippo打火机放到狄然手里,自己嘀咕:“又麻烦又能啰嗦,老了肯定没人要。”   狄然小心地点上棉签,打火机随手扔在床下的垃圾桶里。   “寒酸死了。”他嘴上不停地嫌弃。   狄然温柔的眉眼跳动在橘黄色暖暖的火焰里,她脸上还有凝固的血渍,她不洗,李东扬也不催她。   狄然面容安定,压低了声音,轻轻唱着:“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许个愿望吧,小仙女陪你过的生日,李爸爸的心愿一定都能实现。”   李东扬低垂着眉眼,想了一会儿:“我就两个愿望。”   “希望我妈的身体早点好起来。”   他眼神带着温柔的光,静静看着狄然。   “第二个呢?”   狄然的脸脏兮兮的,上面还残留着刚才哭完的泪痕,李东扬突然什么都说不出口了,他涩涩地笑了笑:“不说了,说出来就不灵了。”   狄然了然地点头:“我知道,你一个大男人不好意思说,我帮你说。”   李东扬既心酸又好笑:“你知道?你知道个屁,你就是个傻子。”   狄然不理他,自顾自地说:“李爸爸第二个愿望,希望郑妮大妈生下来的儿子没屁.眼……”   “狄然然。”李东扬突然面无表情地打断她,“闻到糊味了吗?”   棉签不是无烟蜡烛,烧着烧着烧糊了。   狄然吸了吸鼻子,发现21根棉签上部齐刷刷冒出一股股带着焦糊味的黑烟。   李东扬:“……”   “噗——”   “呼——”   两个人连忙对着棉签吹气,口水都喷到对方脸上了,还是没能把木棒吹灭。   狄然拿着冒烟的南瓜饼往卫生间跑,李东扬则跑去开窗。   “你让我说你什么?”李东扬走进卫生间指着狄然开始骂,“外面躺的那个是不是跟你有仇?刚做完手术人还没醒,你就想制造火灾送他上天吗?”   “我呸。”狄然把南瓜饼顺着马桶冲了下去,回头把他的手拍掉,“陆川怎么你了,你要这么诅咒他?”   洗手间开着灯,狄然的脸在灯光下越看越邋遢。   李东扬实在忍不住,在洗手台旁边挽上袖子,湿了手,开始搓她脸上的血:“他家里人怎么还不过来?”   狄然乖乖站在那让他擦:“他表叔关机了,我明天再打。”   虽然陆川几次三番保护着狄然,但李东扬心里还是没法对他生出半点好感,哼了一声道:“记得让他醒来以后还我住院费和手术费。”   半夜生日不过,跑来陪情敌做手术,还要垫付医药费,李东扬觉得自己真是没谁了,惨得天崩地裂日月无光。   狄然说:“多少钱,我还你吧。”   李东扬气笑了,使劲捏着她的脸:“我就说说,我差那点钱?他是因为你受伤,我给是应该的,再说你的不就是我的?”   狄然也笑了,从兜里掏出那叠小卡片。   “你如果不在,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李东扬接过狄然画的卡片:“别让我再看见你哭了,下一次陆川再让你哭,就算他是躺着不能动,老子也得打死他。”   “知道了。”狄然说,“玛利亚公主送你的生日礼物,有点脏。”   她一直把卡片放在兜里,沾了点血。   李东扬随手在裤子上擦干净手,倚着洗手槽,眼睛亮亮的,边看边读:“从前,解放军x0x军区大院王国有一个美丽的玛利亚公主……”   “我真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玛利亚和托尼是狄然和李东扬从小到大玩不腻的一个梗,两人从小胡作非为,上天入地,每次在外面横行霸道,别人问起名字,都留下这两个狂拽酷炫乡村非主流的英文名。   “玛利亚公主优雅地笑:‘当然是骗你的啦,小矮人。’……”   狄然捂嘴笑,李东扬揪她的耳朵:“你找打?”   他的手翻到最后一页时,又停住了。   狄然小脸湿扑扑的,仰头看他的反应:“不要太感动,这是公主的恩赐。”   李东扬把卡片收在兜里,脱下了自己的衬衣递给狄然:“把脏衣服换了,出来睡觉。”   病房里通完风,李东扬关上窗,只穿着一件白色背心。他站在床前,复杂地看了陆川很久。   狄然换完衣服出来,找张床躺下,侧躺面对着陆川,陆川的床在窗边,窗帘没有拉,月色明亮洒在他的被子上,狄然一直睁着眼睛。   李东扬在她身后,也迟迟没睡。   月亮从中天偏移了很远,狄然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她似乎是失眠了,又不像失眠。   她翻身看李东扬,他闭着眼。   她知道李东扬不喜欢陆川,因此进了病房后,一直小心收敛着,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得太焦急。   她憋了一晚上,有点忍不住了。   狄然轻声下床,穿上鞋子,走到陆川床边,神经兮兮地伸出手指在他鼻孔下面探了探,然后搬了把椅子过来,埋着头趴在陆川的身边。   李东扬睁开眼,胸口泛起一阵疼,那阵钝痛一直蔓延至胃部,他翻了个身,把自己蜷缩起来,用膝盖抵着肚子。   他今晚准备了一箩筐的话,又在狄然的眼泪里生生憋了回去。   这个世界上出现了另一个人,能让她笑,让她哭。   他不敢确定狄然的那句“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人”,这个重要还是不是唯一,又还剩多少。   脑子里卓尔的话又翻过几遍,李东扬心里空空的,像有一排缝纫机密密麻麻地在他胸口顶针,把那点仅有的底气都顶跑了。   其实卓尔说的不对。   他这么多年不敢告诉狄然,并不是害怕她不理自己,朋友没得做。   在狄然心里,他是哥哥,甚至是父亲一样的存在。   每次狄然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第一个打的电话不是狄俊华,也不是警察,而是他。   已经知道的答案,他之所以不说也不问,只是不想以后让狄然打他电话时带着哪怕一丝犹豫。   他不想在狄然眼睛里看到愧疚。   与之相比,他还是宁愿为难自己。   李东扬失眠了,他窸窸窣窣从兜里掏出那套卡片,对着明亮的月光,又翻回到最后一页。   狄然用荧光笔写着:“就算托尼到了八十岁,变成了老矮子,玛利亚也会一直在你身边,永远爱你。”   ☆☆☆   狄然早上被狄梦电话狂轰滥炸炸醒的时候,李东扬已经走了,桌子上有他买来的早餐。   “你昨晚去哪儿了?我爸在家等了你一晚上,他已经快气死了,我劝你最好赶紧回来,客厅的茶都换四回了。”   狄然说:“去你爸的。”   然后果断挂上了电话。   狄然坐在陆川床边,伸手给他掖了下被子,又摸摸他的额头,最后又把手伸到他鼻孔下面去了。   “你什么时候醒呀?”狄然可怜兮兮地自言自语,从来不知道等一个人的感觉那么煎熬,“你快点醒吧,我保证以后都听你的话。”   陆川还是没动静,狄然心里慌,忍不住又伸出手……   “我没死,把手拿开。”陆川眼睛睁开一条缝,声音很虚弱。   狄然从椅子上跳起来,按铃叫医生:“你什么时候醒的?”   “醒一会了。”   “那你怎么不睁眼?”   “头疼。”陆川费力说完一句话,又把眼睛闭上。   医生进来做检查:“小伙子身体不错,除了头上缝了几针,其他都没打到要害,先住院观察几天,没事就可以出院。”   陆川是练跆拳道的,他知道人体哪些部位是要害,挨打时都尽量避开这些地方。   狄然松了口气。   ☆☆☆   刘斌匆匆赶过来,狄然看到他,局促地站起来。   “对不起,老师。”   她跟个小孩子一样低着头道歉。   刘斌在外面问过了医生,知道陆川没什么大事。   但看到陆川脸色苍白躺着,还是忍不住质问狄然:“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川睁开眼:“叔,帮我去楼下缴费,钱我出院以后还您。”   狄然说:“钱交过了,我来出,是我的错。”   陆川说:“还给她。”   “不用。”狄然攥着手,“你别这样。”   刘斌还要说话,被陆川用眼神制止了   。   刘斌出去以后,陆川对狄然说:“过来。”   狄然问:“你渴吗?”   陆川看了她一会儿,轻声问:“昨晚受伤了吗?”   狄然摇头。   她头发别在耳后,陆川看见她耳朵后面有一块白色的疤。   狄然是遮耳短发,头发又厚,要不是她自己撩起来,他还从来没见过这道疤痕。   他眼神停在上面,问:“怎么弄的?”   “初中被人烫的。” 狄然笑了笑,倒了一杯水递到他嘴边,一点一点喂他,“我太跳了。”   陆川喝了一点就不喝了,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病房里充斥着浓浓的药水味,狄然又问:“要不要通风?太闷了。”   “狄然。”陆川叫住她,不让她走。   他措辞了好久,费力地说:“你昨晚说的话,我都听着,我知道一直是我一厢情愿地替你考虑。但以后,别遇到什么事情都自己往上冲,行吗?我什么都没有,我怕保护不了你。”   狄然睁大眼睛,眸子里闪着水水的光,嘴唇蠕动了两下,说不出话。   陆川这次眼神没有再闪避,他很认真地看着她:“我不想看你受伤,你不心疼你自己,但我心疼。”   “好。”狄然静了一会,垂眼看着陆川打着石膏的左手,声音细细的,“我以后不会了。”   “但是你就算不喜欢我,也别对我这么冷漠。我怕你不理我,我们就像以前像刚开学那样,好不好?”   陆川冷硬的表情松动,嘴唇动了动,低声不自然地说:“好。”   狄然咬着嘴唇,又想到一件事:“其实昨天晚上,我好像听到你说了一句话,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我听见你说……”   “是你听错了。”陆川还没等她说完,一口咬定,“你听错了。”   狄然丧气地苦着脸:“不对吧,我听得挺清楚的,你唬我呢?”   “可能是妄想症吧,你不是一直都有妄想症吗?”陆川淡淡地说完,做贼心虚一样把头扭过去,“对,你就是妄想症。”   狄然:“……” 第50章 继父   “真是朽木不可雕。”   狄然挂了狄梦的电话关了机,铁了心不回家,就在她以为短期之内见不到狄俊华的时候,狄俊华却出现在医院。   他不知道是怎么找到陆川病房的,敲门进来的时候狄然正在用毛巾给陆川擦脸。   狄然听到他的声音后把白毛巾一铺,盖在陆川的脸上,不让狄俊华看陆川,也不让陆川看狄俊华。   “朽木说:我让你雕我了吗?你是不是没事情做了?”   狄俊华有他了解消息的渠道,早就对昨晚发生的事情了然于心,他穿着黑色西装裤,白色衬衫,后面跟着一个秘书模样的人。   “我在楼下等你,给你五分钟。”   狄然等他走了,帮陆川把脸擦干净,洗了洗手。   “你爸?”   狄然想也没想:“我爸死了,中午吃什么,我帮你带。”   陆川眼睛暗沉:“随便。”   狄然很委屈:“陆川,我们刚说好的。”   陆川反应过来自己的话又不知不觉变得冷了,连忙改口:“随便,我什么都吃。”   ☆☆☆   狄俊华坐在他的车里。   狄然看到了,但她不上去。   她先去医院食堂给陆川打了一点白粥和鸡汤,然后抱着饭坐在车旁边的路牙上。   狄俊华开车门下来:“跟我回家。”   狄然说:“我同学还没出院,我不回。”   “他家里人会来照顾他,他既然是因为你受伤,我会为他出医药费。”   “李东扬已经付过了,我不要你的钱。”   狄俊华站在狄然身前,低着头严肃地说:“狄然,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你在学校干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开着广播骂人,把同学按在汤桶里,这些是我教你的?”   狄然把饭盒往地上一放,站起身来。   她只到狄俊华的胸口,于是往后退了一步,踩在路沿上,直视着他:“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惯我什么了?你又教我什么了?”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不过是觉得我又给你丢脸,让别人知道我是你女儿你脸上不好看。你尽管放心,我在外面从来没说过跟你有半分钱关系。”   狄俊华皱着眉,把狄然从路沿上揪下来,狄然这种说话没礼貌的站姿让他那严谨的性子半分不能容忍:“我说的是这个事情吗?我跟你说的是你在学校里伤害同学的事情!”   狄然抽回胳膊,和他对呛:“她要不犯贱我会去弄她?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就是一个没有原则没有底线的垃圾败类?别人怎么说我你都信,你去了解过事情的起因经过吗?”   “有事情你可以和老师反应,不管你有什么理由,那都不是你伤害同学的借口。”   “老师要是敢放半个屁我吃饱了撑得去打她?”狄然冷着一张脸,“狄俊华,是不是在你心里,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谁都不能受伤害?你到底凭什么管我,你以为你是我的谁?”   秘书看架势不对,下车劝架:“然然,怎么和你爸说话呢?”   狄俊华脸色难看起来,声音沉了八度,气势逼人:“江泠既然把你交给我,我就是你爸,我凭什么不能管你?”   狄然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威压,浑身一阵凉意。   “从我小时候开始,我受伤住院、接骨缝针,你看过我吗?每次我和别人发生冲突,你问过原因吗?以前在附中,所有人都明里暗里骂我婊,这些我都不在乎,可你凭什么就觉得我和别人动手一定是我的错?”   “我被别人烧去一块皮,你问过她们为什么要烧我吗?”   “我在外面差点被人轮.奸,回来还要被你罚。”   “你嘴上说你是我爸,你真的关心过我?你在乎的只是你头上那顶帽子。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什么不能伤害别人,你不过就是怕别人说你以权谋私,徇私枉法!”   “啪——”   狄俊华从来不和狄然动手,这时竟然挥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他胸脯剧烈起伏,脸色冰冷:“你再说一遍。”   秘书过来拉着狄然:“然然,别惹你爸生气。”   狄然挥开他的手,默默低头把地上的饭盒拿起来:“我爸已经死了,被他害死的。”   她眼睛红通通的:“我妈离开之后,我爸才开始每天抽烟,他的肺一直不好。”   狄然仇恨地说:“你不仅破坏别人家庭,你还害死了我爸。”   狄俊华听了这话,眉头纠结着僵硬在那里:“狄然。”   狄然没再说话,头也不回离开。   狄俊华站在晚春阴凉的树荫下,看着狄然离开的身影,面容复杂。   ☆☆☆   狄然去洗手间洗了个脸,又在门口待了好一会才进去,可陆川还是一眼看到了她脸上没褪去的红印。   昨晚被敬阙德打了右脸,现在又被打了左脸,刚好两边平衡一下,不至于一边凸起一边平,影响然然小仙女完美的绝色容颜。   狄然苦中作乐地想。   “被你爸打了?”   狄然把饭盒恨恨地放在床头:“跟你说了多少次,我爸死了!”   陆川闭着眼睛养神:“他放着政府那么多事情不做过来看你,他很关心你。”   “……你认出来了?”   陆川淡淡地说:“新闻上看过。”   狄然看了一眼她之前用来遮陆川的白毛巾。   陆川像是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一样:“早上就想和你说,那其实是擦桌子的抹布,你没看到上面的洞破了那么大?”   狄然讪讪地笑,费力地把他床板支起来:“别跟别人说,我太给他丢脸了。”   狄然对狄俊华的感情很复杂,除了单纯的害怕和埋怨之外,这些年生活在一起,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别的东西。   要说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也是不可能的。   狄然扒拉着鸡汤,陆川的胳膊不能动,她就拿个小勺往他嘴里送。   “我跟他吵了一架,反正我也不是他亲生的,他说不定要把我赶出家门,这样我就可以在这里陪你。”   狄然闻着鸡汤的味道也有点饿了,就着陆川的勺子填了一口鸡肉在自己嘴里:“老刘他课那么多,我不在你该多寂寞呀。”   陆川别过眼睛,轻轻说:“你在会吵到病人休息。”   狄然轻轻揪了揪他的耳朵,陆川没有躲,只是脸有点红。   “你耳朵真软。”狄然笑着说,“脸红什么?”   “别摸我耳朵。”   “就摸。”狄然开始耍流氓,又在陆川耳朵尖上摸了摸,“你打我呀!哎呀,你手不能动。你咬我呀!哎呀,你头不能动。那你能拿我怎么办呢?你好像拿我没办法。”   “……”陆川恨恨地说,“你等我伤好了。”   ☆☆☆   狄然在病房住了下来。   陆川开始下床都不容易,他身上的伤动一动就疼,狄然以前没少挨过打,心里知道陆川看上去云淡风轻,实际上只是憋着不喊,到头来陆川没什么,倒是她自己眼里泪珠子滚了又滚。   陆川不停地安慰她:“我不疼,真不疼。”   明明受伤的是他,角色却像是倒置了一样。   “我错了,我再也不惹事了。”狄然拼命眨眼把眼泪憋回去,开口时一阵哭腔。   陆川听到狄然说出那句“我再也不惹事”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心还来不及安稳地放下,反而先狠狠一颤,好像有个人冲着他的心窝子狠狠地踢了一脚。   狄然她不是喜欢惹是生非,只是脾气直来直去,有话就说,遇事也不懂得退一步海阔天空。   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带来什么后果,不过就像那晚她对陆川吼的那样:她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后果。哪怕事后被人打死,她的性格和脾气也不会允许她在事发时后退一步。   让她憋着一口窝囊气在心里,恐怕要比杀了她还难受。她的性格从来都是这么强烈而分明。   陆川不好定义这性格是好是差。但他这时候隐隐觉得,让狄然改了这毛病似乎有点残忍。   这仿佛是她身上天生自带的一部分,没了这些,不再张牙舞爪,怼天怼地的狄然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炮仗吗?   狄然这句话没说过第二次,但在接下来一年的时间里,她真的说到做到,收敛了自己身上所有的刺和棱角,老老实实待在陆川身边做一个乖巧的小可爱。   陆川再次见到那个怼天怼地,无所顾忌的狄然是在多年以后。   三中搬迁,在老校的旧址上拔地而起一座四星级度假酒店。他站在酒店二楼窗口,眺望远处的海湾和榆树。   记忆里那些裹着芳醇的白昼夜晚。   他还是少年,狄然还在身边。   她无数次把本子摊开到他眼前,一遍又一遍缠着他讲题。   他也无数次讲到不耐烦,把人拉到窗帘后亲得满脸通红。   那时窗外的榆树很近,伸手就能触碰油绿的叶子。   那时狄然也很近,似乎他只要低下头,永远能看到她软绵而温暖的眉眼。   但是永远本来就是一个虚假的词,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真正的永远?   多年后的狄然没怎么变,简单的牛仔裤和T恤带着满满的少女感,她脖子上挂着相机,戴着白色的棒球帽,遮住大半的脸。   她的头发留长了,一直垂到腰。 第51章 妄想症   刘斌来看陆川时带来一个消息:“敬阙德被查办了,这些年上头一直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前几天突然来查拨给学校的书款,三百万,一分没花在图书馆里。”   陆川既没有感到惊讶,也没有太过明显的情绪:“狄然她爸来过。”   刘斌:“你跟狄然的事情打算怎么办?不说她爸的身份,就算一个普通的家庭,让她父母同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陆川看着天花板,直睁到发酸,过了很久他才闭上眼睛,沉着声音说:“我最近晚上经常梦到我爸,他满脸是血,问我为什么不带他出去。”   “如果乔老退休,我爸的案子一定会被重新翻起来,外头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人等着把他生吞活剥。”   刘斌叹着气:“陆川,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也别用你改变不了的事为难自己,你不能把一辈子浪费在这件事上。”   “我知道我做什么都是徒劳,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爸去死。狄然她不该喜欢我,我什么都没有,什么也给不了她。她家里人如果知道她喜欢一个杀人犯的儿子……”陆川苦笑,“我怎么敢和她在一起?”   ☆☆☆   狄然在门外接到了狄梦的电话。   “那七个人现在都在我局里,你想怎么办?”   狄然没听懂:“什么怎么办?”   “他们在你姐手上!懂吗?你想怎么办?是先打一顿关起来还是关起来再打一顿?”   狄然问:“怎么抓到的?”   狄梦得意地说:“那还不是我爸一句话的事儿?我爸说了,让你赶紧回家,有家不回整天在外面睡,这像什么样子?”   狄梦在那边一板一眼地学狄俊华说话。   狄然把手机放下,咬着小指指甲。   那天和狄俊华那么惊天动地吵了一架,还气得他动了手。她竟然没被赶出去。不仅如此,狄俊华还催她回家。   真是神奇。   狄然把这件事和陆川说:“你想怎么办?我姐问要不要打回来?你如果想的话我去说,她下手还挺黑的。”   陆川眼睛从书页上抬起来,脸僵硬了一下,看着她:“不用,走程序。”   狄然点点头:“学校已经把我开除了,我不知道我爸会把我送到哪儿……你会想我吗?我不在你身边,你会接受其他人吗?你千万别找女朋友,不然我会生气……”   陆川抬眼看着她,半晌淡淡地问:“谁说学校把你开除了?”   ☆☆☆   狄然回到家,狄俊华和狄梦正在吃饭。她换好鞋子尴尬地站在大厅,上楼不是,不上也不是。   “洗手吃饭。”狄俊华淡淡开口叫她,“傻站着干什么?”   她洗了手过去,发现今天饭桌上都是自己爱吃的。   狄梦扒着饭,含糊不清地问她:“想好了吗?”   狄俊华伸出筷子敲狄梦的手:“嘴里含着饭别说话。”   狄然生硬地说:“赔钱!手术费加住院费加精神损失费加后期疗养费和营养品的费用来往交通费,一共八万……不,十万块钱。”   狄俊华:“你再好好想一想。”   狄然缩了下脖子,那天和狄俊华对呛的气势消失无踪:“那就三万吧。”   狄梦终于把饭咽了下去,扯着嗓门:“你都不知道他们有多怂,有一个进去以后腿就开始抖。我说你至于吗?我们又不会吃了你,你这种级别的还轮不到我们包着棉被打一顿,他跟得了癫痫似的,嘴皮子一嘟噜,招了件事。”   “去年你们学校跳楼的那个女生,说是他们干的,这边还在查,查出结果再告诉你。”   狄然没想到敬敏找人猥亵张思思这件事也被顺带着查了出来。   狄梦吃饱了,放下碗规规矩矩地等狄俊华吃完才敢离开座位。狄然也一直惴惴不安,等着狄俊华发话。   谁知狄俊华吃完以后,只是嘱咐她记得洗碗,就上楼了。   狄梦头凑过来,满脸好奇:“王秘书说你那天和他吵架了?你竟然敢和他吵架?胆子越来越肥了,你跟他说什么了?”   狄俊华走到楼梯上突然回过头。狄梦差点吓得心肌梗塞,埋着头像只鸵鸟一样转过去又给自己盛了一碗饭。   狄俊华穿着深蓝色的家居服,表情不像往常那么冷峻,他站着沉思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措辞。   狄然装作自己没看见,不停地吃东西。   “狄然。”   狄俊华开了口,她就不能装作看不到了,安安静静把碗放下,咀嚼着嘴里的食物。   “我在狄晖之前认识江泠,如果不是你外公阻挠,江泠她不会嫁给你爸。她从一开始心里就没有过别人,她之所以和你爸结婚的原因,你比我清楚。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是介入你父母感情的第三者。”   狄然怎么能不明白。   江泠条件那么好,当年上门说媒的人把家里的门槛都踩矮了一截。她之所以在那么多相亲对象里选中了狄晖,不过是因为他恰恰也姓狄,和她初恋情人一样的姓氏。   狄然面部轮廓在客厅顶灯的阴影下不甚真切。她安静地听狄俊华说。   “狄晖的肺癌早在之前就查出来了。他是怕去世以后没人照顾你和你妈妈,所以主动提出和江泠离婚。这件事,你可以怪我,但别怪你妈。”   “狄晖病情恶化的事情我很抱歉,你怨我,我也没办法。”   “但你是江泠的女儿,我必须对你负责,只要你还在这个家里一天,我就是你爸,这一点你别想改,也改不了。”   狄俊华问:“你明白吗?”   狄然把筷子轻轻地放下,垂着眼睛:“明白。”   “你那天说的……我以后会注意,我不应该……”   狄俊华似乎是想道歉,但犹豫了半天还是没能说出口,他干巴巴地笑了笑,放弃了:“吃完饭早点睡觉,明天上学别迟到。”   狄梦的嘴张得能吞下去一个碗,狄俊华回房以后,她讷讷地问狄然:“他什么意思?我听错了吗?他想给你道歉?”   狄然突然想起来:“姐,拘留所伙食怎么样?”   狄梦:“你想吃?一天三顿,馒头土豆汤。”   狄然咬着筷子头,眯着眼睛,鬼鬼祟祟在狄梦耳朵边说:“汤里多放盐。”   狄梦听了以后,本能地往狄俊华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声问:“只要盐?芥末油要吗?”   ☆☆☆   陆川出院了,虽然左胳膊上打着石膏,不过大部分伤已经好了,他年纪轻,身子骨硬朗,恢复得本来就比常人快。   五月底,进入炎炎夏季。   这届高三马上就要参加高考,一回学校狄然明显感觉得到学习的氛围比之从前更加浓郁,高三所在的楼层下课都不见有人在外面吹风乘凉。   合欢树已经长出了三三两两的粉白色的绒花,狄然路过树底下的时候顺手摘了一朵,放在鼻子底下反复地闻。   “那边的同学,哪个班的,怎么随便摘花?”   狄然手里掐着花,听到这句话拔腿就跑。   狄然跑到班上,把那朵合欢花轻轻放到陆川桌子上。   陆川看着小鸟一样欢快的狄然,笑了笑。   “狄然!”韩笑笑一见她就激动地跑过来,“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副校长被革职了,敬敏转学了,彭佳被开除了!真是太神奇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一眨眼,感觉世界都变了。”   狄然也很开心,又把送给陆川的那朵花拾起来递给韩笑笑:“我刚摘的,送你。”   陆川:“……”   “放下。”他突然莫名其妙幼稚了一下。   狄然意味深长地笑:“不就是一朵花吗,你不喜欢我你还吃醋呀?”   她蹦蹦跳跳回了座位,嘴里开始哼哼:“我要摘下最美的花,送给我的小公主——”   韩笑笑把合欢花插在头发上,拿着小镜照了照:“还挺好看的,我一会也去摘几朵。”   狄然说:“我帮你摘吧,学生会烦死了,看到有人摘花就记名字,你想要几朵?我跑得快。”   陆川站起来,把韩笑笑头上的花摘下来,重新放回到自己桌子角,并且给自己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破坏花草,没收了。”   韩笑笑:“……”   狄然笑得在座位上翻滚,一回眼没看见廖晓吉,于是问:“小鸡呢,怎么不在?”   韩笑笑说:“他都一个星期没来了。”   在他们回来之前,廖晓吉已经缺课了一个星期。狄然以为廖晓吉生了什么大病,给他发消息却收不到回复。   那天晚上放学,收拾好东西以后,狄然站在班级后窗,转头问陆川:“你还记得刚开学的时候吗,我就站在这外面。那天才刚认识你,但我现在觉得好像认识你很久了。”   陆川提着他和狄然的书包,看向她的时候满眼都是掩饰不住的温柔:“我也觉得好像认识你很久了。”   他的胳膊没好利索,狄然把书包拿过来,套在自己的身上,一个摞着一个,把自己摞成了一个背着壳的小乌龟。   “啧,陆川。”狄然突然感慨起来,戳陆川的肚子,“明明都承认了还骗我,你继续憋着,我看你能憋到什么时候。”   陆川心里的那根弦已经崩得很紧,再拉紧一点就要断了。   他别过脸去,嘴里很没底气地骂了她一句:“妄想症。” 第52章 追求者   狄然收到韩笑笑小纸条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心潮澎湃的。   中学时期的女生,总是有几个那么要好的闺蜜。   她们手拉手去吃饭,手拉手上体育课,甚至要手拉手占着面对面的坑位一起上厕所。   但狄然没有这样的闺蜜。   她表面看上去大大咧咧,毫不在乎这些,但是心里也有说不出的小别扭。   姨妈来的时候,别的女生有闺蜜给她嘘寒问暖倒热水,她只有李东扬忙前忙后给她买卫生巾。   逛街的时候,别的女生有闺蜜陪她试衣服,提出中肯合适的意见,她只有李东扬跟打了鸡血似的,不管她喜不喜欢,看见好看的就强行往她身上套。   想八卦的时候,别的女生都是三五成群一边说一边冒星星眼,她只有李东扬板着便秘一样的脸问她:“谁?有我帅?你是不是瞎?”   虽然狄然和李东扬好得不分你我,但他再怎么说也是个男生。   很多时候没有女孩那种细腻的心思。   狄然很记得,有一段时间,班上女生之间流行传小纸条,上面写满肉肉麻麻,腻腻歪歪的小情话,以此来纪念她们之间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的友谊。   可没有女生愿意给她写。   她们讨厌她,觉得她不仅性子闹,还心机深。   狄然为此落寞了很久,她憋了几天实在难受,终于在数学课的时候忍不住撕了一张草稿纸,写了一堆小纸条偷偷传给后座的李东扬。   ——“人间情多,真爱难说,有缘无缘,小心错过,来来往往,你你我我,谁又知道最后结果?一时欢笑,一时寂寞,一生朋友最难得!祝你开心快乐。”   ——“友情若是消失,那么这个世界的山群转瞬踏陷,没有山群映衬的大地,变得坑坑洼洼,只有无尽的风无情地刮,让自己在角落里,寂静的清冷着。”   ——“友情是相知,当你需要的时候,你还没有讲,友人已来到你的身边。他的眼睛和心都能读懂你,更会用手挽起你单薄的臂弯。因为友情,在这个世界上你才不会感到孤独。”   ——“与你共度的年华,让我的回忆很潇洒,瓶中沙装的话,我用笔写下,海风刮竹篱笆,我们埋下他,瓶中沙写的话,问你是否还牵挂。”   ……   ……   李东扬张着嘴巴,读完后都快疯了,还上着课,他站起来弓着腰去摸狄然的脑门,一边摸一边还说:“我靠,狄然你别是发烧了吧?”   “……”   那以后狄然再也没干过这种事。   真是又傻逼又丢人。   别人有闺蜜她没有,她就强行给自己洗脑:   闺蜜有什么用?能吃吗?不能!   女人在一起多咋呼啊,说说说,说个不停,她要是有个闺蜜肯定耳朵都得起茧子。   过去十七年,然然小仙女一直这么安慰自己。   但是当韩笑笑把小纸条递给她的时候,她还是喜形于色,眼睛睁得圆滚滚的,问:“给……给我的?”   韩笑笑害羞地笑了笑,转回去趴着写作业。   狄然做贼一样左右四下看了看,小心翼翼地打开它,像个对接情报的地下党。   她那模样实在是好玩,陆川性子那么淡的人都忍不住眼睛瞥过来看。   狄然如临大敌,一巴掌拍在陆川的头上,把他的头拍正,很严肃地说:“非礼勿视,这是女生之间的小秘密,你就不要看了。”   陆川:“……”   韩笑笑抄录的是一首歌词。   “我们说好不分离   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就算与时间为敌   就算与全世界背离   ……   韩笑笑在歌词最后写了一行小小的字。   “想和你做一辈子好朋友——笑笑。”   狄然把纸条小心收进书包最里面的夹层,笑得像个痴呆。   她掏出草稿本,撕了一张白纸,掏出手机百度了一首范玮琪的《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把歌词抄了上去,然后传回去给韩笑笑。   “第一次见面看你不太顺眼   谁知道后来关系那么密切   我们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   ……   我离不开Darling更离不开你   ……”   下午,韩笑笑纸条又回来了。   这次上面写的是谭咏麟的《朋友》。   “人生如梦 朋友如雾   难得知心几经风暴   为着我不退半步正是你   ……   你我那怕荆棘铺满路   替我解开心中的孤单   ……”   狄然又传回去一首周华健的《朋友》   “朋友一生一起走   那些日子不再有   一句话一辈子   一生情一杯酒”   ……   弱智一样的游戏,狄然和韩笑笑足足玩了两天,两天以后狄然又收到了韩笑笑的纸条。   她两眼发直,趴在桌子上,小曲库词穷,实在想不出词了。   到了下午韩笑笑转过头问她:“狄然,你写好了没?”   狄然欲哭无泪:“写不动了,我给你唱吧。”   韩笑笑弹了弹她的脑袋:“快写!晚上吃饭的时候给我。”   狄然直到晚上吃饭也没写,天气太热,她把窗户开着,脱了白色的校服短袖,穿着里面的打底无袖衫坐在窗口吹风。   韩笑笑看她没写,只好不要了,她说:“你陪我去厕所吧。”   狄然表情纠结:“好热啊,我上节课才去过现在还不太想去……要不你先去,下节课我再陪你?”   韩笑笑嘟着嘴,不开心地走了。   直到晚自习,狄然才发现韩笑笑不理她了。   她在后面叫,韩笑笑就在前面淡淡地“哼!”,不管怎么拍她,就是不回头。   “笑笑?”   “哼!”   “笑笑,你转过来,我有点事跟你说。”   “哼哼!”   “笑笑你能转过来哼吗?”   “哼哼哼!”   狄然差点要给她跪下了。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陆川听她自己在那哼了半天,又看狄然在一边像只小白鼠一样瞪着眼睛可怜巴巴的,忍不住说了一句:“你是不是有鼻炎?”   韩笑笑:“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狄然投降:“我写我写!我写还不行吗!你说什么我写什么!你什么时候上厕所我就什么时候去!”   韩笑笑这才转过来:“怎么啦?你叫我?”   陆川:“……”   他突然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懂女人。   ☆☆☆   敬阙德的事情查出来后,敬敏也退学了。   据狄梦说,那几个人把敬敏找人猥亵张思思的事情招了。警方顺藤摸瓜,在他们手机上找到了敬敏、彭佳跟他们聊天的记录,这是实打实的证据,想赖也赖不掉。   敬敏的继父敬阙智花了很多钱才让对方同意私了,他也弄清了事情的起始经过。   ——敬敏在学校喜欢上一个男生,敬阙德还帮着敬敏瞒着他。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敬敏就这么消失了。   狄然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特权带来的舒爽,心想狄俊华出马一个顶俩。   可是没过多久她就不舒爽了。   不仅不舒爽还很狂躁。   敬敏一走,学校里喜欢陆川的女生们头顶上少了一座压迫她们的黑云,整个群体都活起来了。   短短一个星期,已经有五个女生来班级门口找陆川了。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被压抑太久,现在一个个迫不及待红着脸把陆川叫到门外,低头叽里咕噜。   狄然急匆匆溜到班级后门。   一个留着长卷发,长着小圆脸的高一学妹站在陆川面前,眼睛又大又好看。   宋博坐在后排煽风点火:“哎,阮桃这么萌的妹子,据说还是高一的级花,校舞蹈队的。要我是川哥,我也不会要你的。”   狄然咬牙:“博哥你这个贱人快闭嘴,也不会有人要你的!”   狄然把身体倚在门框上,胳膊枕着头,做作地摆出好几个沉思中的姿势,试图吸引陆川的注意。   陆川没发现她,倒是阮桃发现了,她转过头惴惴不安地看着她:“狄然学姐……你在这干什么?”   学校现在大概没几个人不认识她,阮桃心里也很慌,因为根据狄然以前的所作所为,她看上去实在不像什么善茬。   狄然很虚伪地说:“我在晒太阳。”   阮桃看了看乌云密布,大雨将至的天气,担忧地问:“我找陆川学长,你不介意吧?”   陆川看着狄然那傻乎乎的德行,心里有点好笑,面上却波澜不惊。   狄然看他那没什么表情的脸心里堵得慌,又看阮桃小动物一样怯生生的眼神,也不好意思为难她,只好又虚伪地说:“不介意,不介意,你随便找,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呵呵。”   狄然回到班里就和韩笑笑诉苦。   “我从来没见过陆川拒绝一个女生用那么长时间。”狄然看了一眼钟,“一分二十秒。笑笑你说,陆川是不是看上她了?”   韩笑笑吧唧吧唧嚼着木糖醇,安慰她:“不可能,一见钟情也没那么快。”   “我觉得陆川肯定是看上她了,那小姑娘白白嫩嫩的,可爱得能掐出水。陆川他肯定是动歪心思了,这个假正经。”   “我知道,不就是高一那个阮桃吗?”韩笑笑吐了木糖醇,“我见过她,长得挺漂亮,她眼睛和你很像,不过眼神不一样,她眼神怯。”   正说着,陆川回来了,手里提着阮桃送给他的抹茶小蛋糕。   那个女孩子很可爱,也很软,一直缠着让他收下,不然不让他回来。他没办法,阮桃眼睛园溜溜水汪汪的,长得像狄然,他对她又说不出重话,只好接了。   狄然那眼神看得他有点心虚,他匆匆落回来了。   狄然看了看陆川手里的蛋糕,闷闷地趴在桌子上。   陆川碰了碰她。   狄然开始学韩笑笑:“哼!”   “哼哼!”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她只学要领学不到精髓,陆川一点觉不出来她在生气,只是感觉她在朝他撒娇。他把蛋糕推过去:“你饿不饿?这个给你吃。”   狄然把小脑袋抬起来,看到那个抹茶蛋糕被陆川稳稳地放在她的桌角。   ☆☆☆   风水轮流转,过了两天陆川从外面回来,脸色不好:“赵杰找你。”   “赵杰谁啊?”   陆川幽幽地说:“不认识就别理了,听名字就不像好人。”   陆川越是这么说,狄然越是好奇。   陆川说不像好人的人,她还真想见识一下。   “是你啊。”   狄然一眼就认出了他,开学和陆川站在校门口执勤,被她用一个滚烫的烤红薯袭击过的男生。   “我叫赵杰。”   赵杰面红耳赤,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瓶红色的西瓜味芬达:“你是不是喜欢喝芬达?我好几次看到你晚上放学去商店买来喝。”   狄然傻傻地点头:“是啊,这都被你发现了……等等,你是想来报烤红薯的仇,用它泼我一脸吗?”   她想起刚才陆川说他不是好人,越想越是那么回事。   赵杰紧张地把手里的芬达递给狄然:“不泼你,我不舍得泼你,给你喝。”   狄然狐疑地接过来:“给我?”   赵杰低着头,声音小的快要听不见了:“狄然,我第一天在学校门口见你,就觉得你特别可爱……那天晚上在学校门口遇到敬敏,你还记得吗,是我去叫川哥回来的,我觉得你跟学校里其他女孩特别不一样……”   “我知道你喜欢川哥,但是我爸昨晚教育我,他说喜欢的人得抓紧了,这样才不会让自己后悔。”   狄然明白了。   活了十七年第一次被男生表白,狄然然惊悚得像是看了一部恐怖片,整个人都跳起来了:“你你你你说……你……”   “虽然你脾气不太好,学习也不好,经常顶撞老师,喜欢打架……又折腾又能闹,心里还装着别的男人,但我还是挺喜欢你的,所以想过来问问你……你介意我追你吗?”   狄然本来心里还在雀跃着自己终于有人追了,听到他数落了一堆她的缺点,瞬间憋不住了,抬手示意他停下:“介意,这难道也是告白的流程吗?”   赵杰红着脸解释:“我只是想看清一个完整的你。”   狄然冷着小脸:“你是和我表白还是骂我呢?”   狄然气呼呼回到座位,把芬达放在桌子上。   陆川眼神不由自主地往那瓶芬达上跑,他看了好几眼,等着狄然有所表示。   狄然生了半天气,觉得口渴,拧开瓶子准备喝。   陆川:“咳!”   狄然没理会到,瓶口快塞到嘴边了。   陆川:“咳咳!”   这下狄然听见了,她把瓶子放下,打量陆川一眼。   陆川撞似不经意,又把眼神瞄到狄然的芬达上。   狄然满脑子都是赵杰那句“我只是想看清一个完整的你”,她想了想,坐得板正,像模像样地对陆川说:“陆川,虽然你又高冷又难搞,面部神经可能有点瘫痪,经常口是心非装作听不懂我的话,还装失忆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可能是个基佬,有点水性杨花,你有一个告状精前女友,一个泯灭人性的追求者,一堆乱七八糟学姐学妹,最可恶的是你还敢不接受然然小仙女,但我还是挺喜欢你的。”   陆川:“????”   狄然喝了一口芬达,很认真地说:“我只是想看清一个完整的你。”   陆川:“……”   他憋不住了,看着狄然手里的芬达:“碳酸饮料对牙齿不好,我帮你喝吧。”   狄然护着瓶子:“我就这一个追求者!谁也别想打他送我东西的主意。”   陆川恨得咬牙切齿,心想下次再有学妹给他送吃的,他一定得当着狄然的面全部吃下去,还要再打两个饱嗝。 第53章 寒鸦   六月份的高考转眼而逝,像辆呼啸而过的载货火车,鸣着喇叭,扬着蒸汽。声音洪亮,声势浩大,但对低年级的学生来说,只看到它的一头一尾,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就结束了。   狄然只记得高考那天学校放了假,她在报纸上看到一队帅气的武警士兵端枪站在校门口,一站就是两天。   狄然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类型的男人,回到学校以后和韩笑笑叽叽喳喳:“啊!我也想高考!我也想看这么帅的兵哥哥。”   韩笑笑看着陆川比锅底还要黑的脸,很识趣地说:“咳,我觉得陆川也是这种类型呀。”   狄然“哼”了一声:“他这个口是心非的男人。”   自从陆川在医院答应了狄然,不再不理她以后,狄然仿佛手里握着一张王牌,时不时就要用各种方式气陆川两下。   陆川有时候被她气得真板起脸,狄然也知道见好就收,跑过去可怜兮兮地和他卖萌:“陆川,陆川,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了?”   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赵杰被狄然明确拒绝以后,还是每天给她送西瓜味的芬达。   赵杰是个挺害羞的男生,那次当面说那些话已经是极限,每天都是趁大课间狄然不在的时候过来送饮料。   每当他走了以后,陆川就会趁着四下无人,把狄然桌子上的汽水喝得干干净净,而后从包里掏出一瓶营养快线放上去替换。   狄然仰头喝奶的样子很可爱,她用手背揩去嘴角白白痕迹的样子更可爱。陆川经常忍不住用余光偷瞥。   他觉得这种行为幼稚得无药可救。   但是赵杰突然蹦出来说喜欢狄然,让他心里一阵慌乱。   ☆☆☆   转过眼期末考悄悄过去。   七月十四号,返校布置暑假作业。   韩笑笑是英语课代表,她抱着英语寒假作业,一阵风似的从老师办公室冲进来:“狄然!狄然!狄然!”   狄然正坐在座位上犯困,听到她的声音一下子精神了:“怎么了?我是不是考了第一名!”   韩笑笑喘着粗气,一脸兴奋:“陆川这次又是市联考第一!”   狄然问:“那我呢?”   韩笑笑:“你总分340,比期中有进步。”   狄然一下子没力气了:“跟陆川还有340的差距。”   韩笑笑忍不住笑了:“你能跟陆川比?”   狄然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拉着韩笑笑到走廊吹风。   “你慢慢来嘛,从50进步到340已经很厉害了。”   狄然嘟着嘴不说话,很可怜。   韩笑笑背靠着栏杆,眼睛不经意地往校门口一瞥:“你看那是不是廖晓吉?”   狄然顺着韩笑笑指的方向看过去,多日不见的廖晓吉从一辆私家车上下来,一对中年夫妻也随后下车,在后备箱里掏出来一个大号行李箱。   狄然远远地在三楼往下望着,觉得有点奇怪。   廖晓吉瘦了很多,下巴凸出来一块,皮肤苍白没有血色。他从廖爸爸手里接过行李箱,头也不抬,把校牌递给门卫,自己一个人进了校门。   宋博从商店买水出来,看到廖晓吉也很惊讶:“你回来了?”   廖晓吉抬眼,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突然传来女人尖锐的怒吼:“你离我儿子远点!”   宋博还没反应过来是在说他,廖妈妈已经不顾门卫的阻拦闯了进来,把手提包狠狠往他肩膀上一拍:“滚开!”   “妈!”廖晓吉脸色白得透明,眉眼之间全是难堪,他去拉他妈妈,手臂却被她挥开。   廖妈妈指着宋博,音调拔高,发了疯一样问他:“你是谁?我问你是谁?”   宋博莫名其妙被廖妈妈打,手里的矿泉水撒了一身,表情也不怎么好看。   “妈!别闹了行吗!”   廖晓吉拦住廖妈妈,示意宋博快走,谁知道廖妈妈却不依不饶,伸手抓着宋博的袖子,大喊:“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带坏我儿子的?你叫什么名字?跟我去找你们老师!”   宋博遇上这种无妄之灾,简直有嘴说不清:“不是,我怎么了我?有话好好说,你能先放开我吗?”   廖爸爸上来拉她:“有什么事不能回家说?偏要在这里丢人吗!”   廖晓吉浑身发抖,天气明明还很炎热,他却生生打了好几个冷颤。   狄然看到,廖妈妈双目圆瞪,头发凌乱抓着宋博,像见鬼了。   ☆☆☆   廖晓吉进来的时候,吵闹的班级明显安静了一下。   他在座位上收拾东西,廖妈妈站在后门,扶着门框朝里面打量班上每一个男生,他们的表情、动作、语言,是不是都像自己的儿子。   狄然频频回过头看廖晓吉,几次欲言又止。   廖晓吉长得很好看。   他骨架小,皮肤白,眼睛大,笑起来左脸会有一个小小的酒窝。   他也很爱笑,脾气软软的,有时候还会在狄然面前傻乎乎地自称小基佬。   狄然忘不了,每次聊到学长时,他那满眼的星星,又痴又傻。   “学长他是天生的,他对女孩都没有感觉。”   “我没有发现,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出同类的,我就认不出来,可能是我傻。”   “有天晚上,做校报做得很晚,十一点多才做好,学长突然关灯亲了我一口,我都吓懵了。”   “嗯,学长很帅,他是最帅的!什么?你觉得陆川帅?他俩不是一个类型不能比!就算比起来,我还是觉得学长帅!不接受你的反驳!”   “我要考Z大,我还想跟他在一起很久啊。”   廖晓吉手指纤细,他蹲在地上,把书一本本摞进行李箱。   八卦传播的速度总是快得令人难以想象。   班上窃窃私语起来,几个人交头接耳,边说边向后打量着最后一排那个清秀的男孩。   “嗯,我听说是个学长。”   “他是倒贴,嘘——学校据说是因为影响不好,把他开除了。”   “怪不得,我以前跟他做同桌的时候,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廖晓吉像是没听到,只是手中的速度默默地加快了一些。   狄然抿了抿嘴唇,抬眼环望了班级一周。还没等她有什么动作,陆川先停下手头写字的笔,放在指尖转了两圈,然后重重拍在桌子上。   他没说话,但班级瞬间安静下来。   廖晓吉把行李箱拉上,提着手柄把万向轮转了一个圈,轻轻说:“川哥,然然,我走了。”   以前廖晓吉的座位上摞着高高的书,狄然每每需要踩着课本出去的时候都得把腿抬得很高,此刻她回头看,那桌面空空荡荡,没有一点廖晓吉坐过的痕迹,干净得好像它原来就是这个样子。   狄然想了想,起身跟了上去。   廖妈妈在门外,神情一刻不敢放松,生怕儿子和哪个男生说了话或者多看了哪一眼。   陆川把头别过去,沉默地凝视窗外翠绿的榆树叶。   “小鸡。”   廖晓吉听见狄然的声音,停住脚步。   “我给你打过电话,你不接……”   廖晓吉低着头笑:“我妈把我的号码注销了。”   廖妈妈走过来,看到狄然是个女生稍稍放下少许戒备:“晓吉,走吧。”   狄然看了廖妈妈一眼,又转头问:“那我以后怎么联系你?”   廖晓吉摇摇头,没说话。   廖妈妈说:“等晓吉病好了,你们再联系。”   “他没病。”狄然小声说,“他不是病。”   “我是他妈妈,我不会诅咒他……”   一个人的观念是用他过往的人生体验和阅历堆砌起来的,哪是别人几句话就能改变的?   “妈,我和我同学有话要说。”   廖妈妈眉头蹙得紧紧,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似乎想说不行。   廖晓吉手指关节捏着箱子捏到发白,他声音打颤,哽咽着问:“她是个女生,你害怕什么?”   说着他把箱子放下,头也不回拉着狄然下了楼。   廖晓吉走得很急很快,像是急着避开什么一样,狄然被他拉着,跌跌撞撞一路到楼下。   廖晓吉没走远,廖爸爸在教学楼外的操场,他看上去只是自然地站在那里,但廖晓吉还是停下了。   狄然左右一看,他们站的地方正是那晚她撞见他和学长接吻的花坛。廖晓吉的手汗津津的,他松开了狄然。   七月傍晚的夕阳染红了整片天边,学校远处的山丘被笼罩在灿烂的云霞之下。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明天应该会是个好天气。   狄然咬着嘴唇,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廖爸爸和廖妈妈,一个在操场,一个在楼上,形成一张结实而密不透风的网,狄然光是站着,就觉得自己要透不过气了。   事情的起因是学长的母亲。   那天早上,她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擅自打开了儿子的手机。   他微信聊天置顶好友是廖晓吉,而他给他的备注是“宝贝”。   学长的母亲发现自己儿子在和一个男生谈恋爱以后,一声不吭,找到了三中的校领导。   她不是没有脑子,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儿子不会是个同性恋,他一定是被人带坏的。   学校找来双方家长坐在一起,问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对方一声不吭。   廖晓吉沉默了好久,惨白着脸色低低地说:“是我缠着他。”   廖妈妈在学校通知她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大惊失色,听到这句话后直接崩溃了,她一边哭一边当头甩了廖晓吉好几个耳光,把人带回了家。   整整一个月,直到对方彻底离开学校,收到Z大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她才带着廖晓吉来学校收拾东西。   她要让他辍学去做心理治疗。   儿子是个喜欢男人的同性恋。   廖妈妈接受不了。   “然然。”廖晓吉笑了笑,先开口,“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话吗?你说你怎么会对我有成见,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他瘦了很多,下巴尖尖的一块,脸色透明,像是浸在水里的白纸一碰就破碎。   “这个世界看起来比以前宽容了,但只是看起来而已。”   “这个世界哪有那么多真正的宽容?”   “就算有,又凭什么给我。”   廖晓吉抬眼,看着橘黄色的天空:“我向你要的那张照片,我从第一眼看到就很喜欢它。”   “两只孤独的乌鸦,没有依托没有归宿,没有可以用来踩踏的实处,不知道未来在哪里,长什么模样,大难临头怎么能不各自飞走?”   “学长说,他要保送Z大,档案不能有污点。”   “原来从头到尾,我只是他的污点。”   狄然垂着眼睛,思绪蓦地回到那个凉风习习的夜晚,那人慌乱松开廖晓吉手掌的那一刻。 第54章 洛丽塔   教学楼的钟响过三声,返校的一天拉上帷幕,班级响起一片不要命的欢呼,大批大批的同学背着书包和暑假作业,没命地冲了出来。   廖妈妈脸色苍白,下楼抓着廖晓吉的胳膊:“走。”   廖晓吉微笑:“再见,然然。”   陆川背着书包下来,看到他们在这里,脚步不由得停顿了一下。   廖妈妈看到陆川如临大敌,她面前经过每一个男生,廖妈妈都觉得他对自己的儿子不怀好意,用手臂牢牢地把廖晓吉挡在后面。   陆川没有走过去,只是隔着远远的回廊,冲着他们点了一下头。   廖妈妈尖叫着问:“他是谁?他是谁?!”   陆川愣住,蹙着好看的眉。   狄然低着眼眉:“他是我男朋友,他在叫我,阿姨再见。”   她转过身,轻轻地对廖晓吉说:“再见。”   陆川把狄然的书包带了下来,他搂住她的肩膀,廖妈妈这才停止尖叫。   直到她带着廖晓吉走出视线之外,陆川才把手放下。   狄然看着傍晚斑斓奇异的天空,突然问道:“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吧?”   陆川静了一会儿,没有接她的话,他把书包递给狄然:“作业给你收好了,半个月后回学校补课。”   陆川放慢脚步,狄然就跟在他旁边走,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   学校门口停了一辆车。   后座窗玻璃开着,敬敏坐在里面,神情呆滞。她看到陆川,空洞的眼神瞬间闪现一丝微弱的光。   敬敏今天妆容很厚,脸上打了一层白白的粉底,像是恐怖片里爬出来的厉鬼。她从车上下来,小步小步挪动着走到陆川面前,腿脚颤颤巍巍。   “陆川。”   敬敏的嗓子很哑,像是一口气抽了十包烟之后的那种哑。   明明是炎热的季节,她却穿着严实的长袖和长裤,透过脖子下的圆领,可以隐约看到她锁骨上大片大片的血痂。她的脖子上有几块青紫,脸颊上仔细看也有,不过被粉底挡得严严实实。   “陆川,我终于见到你了。”   陆川看着她,没有说话。   敬敏伸出纤白的手指,那上面布满了星星点点可怖的针眼。   她想碰碰陆川,被陆川侧着脸躲开,敬敏不死心地还要动,被陆川抓着手腕钳制。   陆川只抓了她一下,触到一个东西,立马放开。敬敏那裹着肥大长袖的手腕上,栓着一条粗粗的金属链子。   “你知道不知道,我为了能过来看你这一眼,付出了什么代价。”   敬敏语气平平,带着钻人的麻木。   陆川的目光越过敬敏,身后那辆车副驾驶的窗户打开,一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正望过来。   他带着金丝框眼镜,长得白白净净,斯文秀气,但身上弥漫着一股死气。   陆川把目光收回来,落到敬敏身上。   “你终于肯好好看我一眼了。”   敬敏笑了笑,她一身伤痕,但是为了陆川这一眼,她觉得哪怕再伤上十次百次,都是值得。   “彭佳做的事情没有经过我授意,那些人也不是我找的,我不怕别人想我是垃圾,我只怕你误会我。”   敬敏看着狄然:“我是恨不得杀了她,可你不让我动她,我就不动她。”   “别人怎么看我都不在乎,但你不能把我当成阴沟里的老鼠。”   敬敏低下头,眼睛盯着陆川的衣角。   “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你知道我多想靠近你吗?我每一次想干脆就这么死掉,你就会出现在我脑海里,我又想,如果这世界上有你,那我还舍不得去死。”   “我只有在看着你的时候,才会发现世界原来也有光。陆川,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从那个地方爬出来?”   “那里又黑又冷,我快要喘不过气了。”   “你和我说句话,好不好?”   狄然看着敬敏卑微的样子,听着她的话,心里五味杂陈。   她安静地站着,忽然觉得七月的热流中刮过一阵蚀骨的冷风。   那阵冷风把她从头到脚吹了个遍,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放过。   她眯着眼,一抬头,撞进了敬阙智那散着说不清是什么光的眼睛里。   李东扬的话突然在脑子里回放起来。   “敬阙智是个恋童癖。”   “现实版洛丽塔,不过敬阙智可不是亨伯特。”   狄然十七岁,早已经脱离了十二三岁“小仙女”的范畴,但她身条还没长开,看上去稚嫩无比,加之有些人,就是能一眼看破你的外壳,看穿藏在深处的那个真实的你。   敬阙智打开车门,径直朝狄然走过来。   他身穿温文尔雅的黑衬衫,打着花格子领带,带着无框眼镜,看上去和一个普通的知识分子没什么区别。   但狄然还是被他身周那股无形的阴郁冷得瑟缩着后退。   敬阙智走到她面前,伸出白皙无茧的手掌,礼貌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狄然第一次被一个人的气质压得不敢说话。这个人很可怕,像一个阴暗的爬虫,浑身散发一股来自冰冷地底暗无天日的气息。   狄然不和他握手,他还是笑,笑得很斯文:“你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狄然一脸惊恐,没有往日的嚣张跋扈,像是看到厉鬼一样。   陆川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握住狄然的手,把它紧紧裹在自己宽大的掌心,平视着敬阙智的眼睛:“你干什么?”   敬阙智若有所思,诡异地笑了笑。   他看狄然的眼神带着不加掩饰的掠夺和渴望,那是野兽只有捕猎前夕才会流露出来的充满食欲的目光。   狄然像小动物一样趴在陆川身后,露着警惕的目光,一个“滚”字,在嘴里吞吞吐吐,就是说不出来。   敬阙智喜欢那些或年幼或未长开的女孩,但他也像只高傲的纯种贵族猫挑剔食物一样挑剔猎物,很少有人能入他的眼。   敬敏也是过了很久才明白他的喜好,她初见敬阙智时,只以为这是个温柔的叔叔,丝毫没有看出其他。而狄然那恐惧的样子告诉她,只是一面,她就已经把他里里外外看了个通透。   有的人天生就是这样。   他们能互相看懂。   怪不得敬阙智茫茫人海里,一眼相中狄然。   敬阙智像是感受不到狄然的厌恶情绪,他的眼睛轻轻落在狄然胸口的校卡上,温柔地念了出来:“你叫……然然?”   陆川眉头一紧,就要伸手推开他。   “陆川!”敬敏心里一惊。   长年在敬阙智的阴影下生活,稍稍反抗都会惹来更残酷的折磨。   陆川要推开敬阙智的手这一刻像根荆棘刺一样狠狠扎进她眼里。哪怕陆川不是她,敬阙智对他做不了什么,这一刻敬敏依然出于本能保护他。   她的方法很笨,很傻,也很虔诚。她踮着脚尖凑近陆川的脸,看上去像要吻他。   陆川反应快,护着狄然后退两步,他看着敬阙智:“她叫什么,不关你的事。”   敬阙智笑了笑,转头浅浅看了敬敏一眼。   狄然身上压力骤然减轻,背后出了一身后怕的冷汗。   敬敏呼吸一顿,垂着眼不敢抬头。   “敏敏,爸爸有没有说过,不可以随便给人家添麻烦。”   敬阙智扶了扶眼镜,拉起敬敏布满伤痕的手:“时间到了,我们回家。”   敬敏像个小孩子,乖乖地被敬阙智拉着。敬阙智回头看时,狄然已经把自己完全藏在陆川的身后。   陆川突然出声:“敬敏。”   敬敏身体抖了一下,死死咬牙,强忍着没有回头。   敬阙智温柔地提醒她:“敏敏,你同学在叫你,你这样太没礼貌了,爸爸回去好好要罚你。”   敬敏身体一震,条件反射地握紧敬阙智的手。   陆川沉声说:“你问我的那个问题。”   “就算你有一千个借口,那都不是你伤害别人的理由。”   他的眉眼在黄昏的光线里看着温暖而明亮。   “你想得到别人的救赎,必须自己先学会温柔。”   敬敏身体一直在抖,不知道是因为敬阙智,还是因为陆川的话。   她不敢回头。   那辆车子缓缓驶出视线范围。   狄然再也忍不住,蹲坐在地上,揪着陆川的衣角大口喘着气:“刚才那个人,我觉得他要吃了我。”   陆川抱着她,揉了揉她的头:“没事了,我送你回家,你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定会是个好天气。” 第55章 暑假   假期第一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假期第二天是个白云朵朵的好天气。   假期第三四五六天都是好天气。   假期第七天,李东扬飞英国了。   李东扬每到长假都要去英国待上很久,一是因为卓尔在国外,二是因为他的公司也在。   平时有卓尔帮他照看,琐事也有专门人士打理,他完全可以当个安逸的甩手掌柜,但卓尔这几年身体虚弱得厉害,医生已经三番五次把电话打到他这里来,催他安排卓尔住院治疗。   卓尔一旦住院,公司里那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免不了他去盯着。   这天午后。   狄然戴了一顶水蓝色的棒球帽,穿着一条短短的浅蓝色小热裤和一件小清新条纹白T恤,站在镜子前臭美地晃了晃。   肥皂被她废了好大劲捉住,关在笼子里喵喵叫。   狄然提起笼子,戳了戳肥皂湿润润的小鼻头:“别叫啦,妈妈带你去洗澡。”   肥皂上辈子一定和狄然有不共戴天的大仇。   狄然给它洗澡的时候从来不老实,不是扭动着溅狄然一身水,就是挣扎着要跑。狄然也是个没耐心的,干脆带它去宠物店洗澡。   宠物店是李东扬常去得那家,店主人是个漂亮温柔的小姐姐。   肥皂一看到她就开心地蹭她的腿,围着她喵喵叫。   狄然心里酸溜溜的,骂它:“你这只吃里扒外的死猫!”   小姐姐叫吴柔,她笑了笑,脸颊陷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吴柔带肥皂去里屋洗澡了,狄然坐在外面百无聊赖,于是掏出手机骚扰陆川。   她一天到晚没什么事情做,连骚扰的话都想不出有新意的。   狄然:【喵。】   陆川那边回得很快,他就回了一个字:【汪。】   狄然:【喵喵喵。】   陆川:【汪汪汪。】   狄然:【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陆川:【你有病?】   狄然:【你才有病呢。】   陆川不理她了,狄然又开始无聊。   好在吴柔的动作很快,不到半个小时,肥皂就焕然一新被从里屋带了出来。   吴柔心细手巧,用一条鹅黄色的丝带在肥皂脖子上打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狄然想把它塞进笼子里,可肥皂铁了心不进去,又开始围着吴柔蹭了。   吴柔有点尴尬:“我觉得它可能是想做个毛发护理……”   肥皂开心地叫:“喵——”   狄然心想:你们这些商家洗脑营销手段太厉害了,我才不上当。   吴柔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么,随即解释:“我记得这只猫,以前都是一个先生带它过来,每次都要给它做毛发护理。”   一个开着兰博基尼浑身名牌的帅哥,领着一只普通到丢大街上都不会惹人注意的中华田园猫,嘴里还念念有词这是他女儿。   没有人会不印象深刻。   “喵——喵——喵——”   肥皂开始耍赖,在地上打滚,伸出爪子去挠椅子腿。   狄然被它烦得没办法,硬着头皮问:“多少钱来着?”   吴柔笑着说:“200一次   “……”狄然蹲下来,拎着肥皂的死皮,强行把它塞回笼子里,“你这个败家玩意儿,不挣钱整天想着怎么花钱了。”   吴柔又说:“李先生在我们这办了一张会员卡,里面充了五千块。”   狄然听到这话,又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手一顿把肥皂放出来了:“败家没关系,妈妈有钱给你花。”   吴柔:“……”   给肥皂做完全套护理已经是傍晚五点了。   狄然一到假期作息极其不规律,一天没吃饭,后知后觉有些饿了,肥皂臭美完怎么也不愿意进笼子,狄然只好要了根绳子拴在肥皂脖子上遛着它走。   肥皂不挣扎,反而乖乖地让她遛。   狄然揪着它的耳朵问:“你上辈子是只狗吧?”   宠物店背后是片夜市,一到夏天的傍晚人头攒动,烧烤、炒菜、小吃、冰沙……各式各样的美食和行人把这条街从头到尾挤得满满的。   狄然找了家露天搭着纳凉帐篷的关东煮摊子,点了杂七杂八一堆。   她正敞开肚皮胡吃海喝,忽然觉得面前拥挤嘈杂的夜市里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   天气很热没有空调,自己开火做饭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   陆川下楼转了一圈,提着饭和冰啤酒回到住处。   走到楼下,他忽然觉得后面有人。   一转眼,就看见狄然无辜的脸。   狄然手里拽着根绳子,绳子那头拴着一只个头不大,灰色带花纹的小土猫。   还没等他说话,狄然先做贼心虚地解释:“那个,我出来遛猫……好巧啊,你住这里吗?”   陆川觉得不是狄然是傻的,就是她把自己当傻子,眉角一扬:“我没记错的话你家住东城区,你遛猫遛了两个城区?”   狄然嘻嘻着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抱着肥皂走到陆川跟前:“它吃得太多了,胖得要死又不活动,老了容易得三高,我带它运动运动。”   肥皂比刚捡回来的时候胖了整整三圈,不仅不见当时那瘦骨嶙峋可怜的小样,把手放到毛下面还能摸到油乎乎肥嘟嘟的小肚子。   “肥皂,跟陆叔叔打个招呼,要有礼貌,妈妈平时怎么教你的?”   肥皂圆溜溜的眼睛闪着绵绵的光,伸出小爪子扒在陆川手臂上,亲昵地用舌头舔了舔他裸.露在外的胳膊。   陆川笑了笑,手掌托着肥皂举到眼前,用下巴蹭了蹭它的头顶。   肥皂很乖,软软地叫了几声。   “小母猫,就喜欢帅的。”狄然看着陆川温柔地蹭猫,心里动了动,恨不得自己变成陆川手里的猫,贴着他占便宜。   “作业写了吗?”陆川问她,“每天给我发那么多消息,一看就没认真学习。”   狄然急忙说:“我写了,地理和历史都写完了,正在写数学,不过好多都不会,又没人给我讲。要不你教教我,帮我补课吧?”   陆川犹豫了一下:“我白天没有时间。”   狄然小声说:“晚上也可以啊。”   陆川把猫还给她:“不会做的题拍下来发给我,我给你讲。天快黑了,你还不回去?”   “微信上又看不到你,我都一个星期没看见你了,你就这么着急赶我走呀?”   她低着头,瘪起嘴巴,看上去委屈极了:“你一点都不想我的吗?”   狄然问他一点都不想她吗?   怎么能不想?   狄然这几天给他发的每一条语音,陆川都翻来覆去听了无数遍。   虽然大多没什么实际内容。   “陆川,我起床了,被我家猫咬醒了。”   “陆川,我在写作业,你在干什么呀?”   “啊!天气好热,我好想你,我都想你想瘦了!”   “陆川!陆川!没事,我就叫叫你。”   ……   他上下仔细地看了狄然一圈,发现她真的比一个星期前瘦了一点。   狄然揪了揪他的衣角:“你别赶我走呀。”   就算知道她可能是装的,陆川也看不得狄然那委屈的样子,局促地解释:“不是赶你走,天黑了你自己回家不安全。”   狄然打量着他,心念一动,突然抱着猫上前一步,眼里闪烁着贼溜溜的神采。   陆川顿时防备起来。   “呀!”狄然做作地指着陆川身后的天上,大声喊,“陆川,你看那是什么?”   陆川没回头,看傻子一样看她。   狄然还不死心,又指着他身后老旧的筒子楼:“呀!你看那里有个光屁股的阿姨!”   陆川还是不上当。   狄然再接再厉,指着陆川头上合欢树的枝丫:“有只乌鸦在你头顶的树杈上站着,它要拉屎了!”   陆川突然觉得狄然这样卖力表演挺不容易,他一点面子都不给也不太好,于是像模像样地抬头,嘴里念念有词:“真的吗?”   狄然瞅着机会,踮着脚尖准备在他侧脸偷袭一口,还没得逞,就被早有防备的陆川捂着嘴按了回来。   “呜呜呜……呜呜!!!”   陆川淡定地看着她,问:“乌鸦呢?”   狄然眼睛瞪得圆圆的,伸出软软的舌尖,在他掌心舔了一下。   陆川不淡定了,火烧一样收回手掌,整张俊脸都微微泛红。   “你怎么……”   这么流氓?   “哎呀!我是谁?我怎么在这里?我失忆了!对,我失忆了!我先走了,明天见!”   小流氓显然不打算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脖子一缩,抱着肥皂拔腿就跑。   陆川站在楼下,五味杂陈。   头顶是一树带着香味的粉白色绒花。   手掌心被狄然舔过的地方湿湿的,凉凉的。   陆川把手掌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什么味道也没有。   左右看了看,现在正是晚饭的时间,楼下没什么人来往。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把手掌凑到唇边,在狄然舔过的地方,轻轻地亲了亲。 第56章 99个夜晚   陆川以为狄然的“明天见”只是说说。   至少他第二天傍晚见到狄然之前是这么以为的。   陆川做完家教,买好饭和啤酒,走到楼下的巷子口,路过推着板车卖西瓜的陈大爷身边,差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狄然穿着一身浅粉色的两件套装,头上戴着陈大爷那不知戴了多少年陈旧而黑不溜秋的草帽,站在板车后面拿着大喇叭吆喝:“西瓜八毛钱!不甜不要钱!”   她上身是一件v领背心,下身是条小短裤。白白的大腿和胳膊露在外面晃来晃去冲他招手,兴奋地喊:“陆川,买不买西瓜!”   说完她转头问热得汗流浃背,坐在地上用把大蒲扇扇风的陈大爷:“爷爷,熟人能便宜吗?”   陈大爷非常爽快:“算他七毛五!”   陆川神色古怪:“你在干嘛?”   狄然振振有词:“我在打工呀!”   这片住宅区年代久远,原住民大多是上了岁数的老人,随着儿女成家立业手里积蓄渐渐丰厚,部分老人被接走去住好房子了。   而空下来的老房子,很多租给了外来务工的年轻人。   这里环境差不说,也没有什么安全措施,楼体老化得连防护栏都装不牢靠,女孩子愿意住得少,租户很多都是年轻男人。   出来打工的青年人年龄都不大,火力正是旺盛的时候,又没有女朋友,每天上工见不着几个异性,此时下班以后出来纳凉,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买西瓜小姑娘,眼睛都瞪得发直。   有几个胆子大的跑过去问陈大爷:“老陈,这是你孙女?”   陈大爷只是笑:“这么俊的小姑娘,我哪有那个福气。”   听了狄然的话,陆川头开始微微泛疼:“打工?你一天赚多少钱?”   狄然笑得很得意,伸出两只白白嫩嫩的小手,一手比零,一手比五。   “五十块钱你就在这晒一天?今天三十四度,你是不是嫌不够热?”   狄然把手放下:“什么五十块!我是说0.5,爷爷说一会儿要给我半个西瓜呢。”   陆川这下不仅是头疼,连脑仁都开始疼了,狄然那明艳的小脸此刻在他眼里就写满了大大的“智障”两个字,他觉得他不做点什么,就是眼睁睁看着路边的傻子被人家欺负。   “陈大爷。”他走过去,“商量个事。”   陈大爷慈祥地笑:“你说。”   “明天别让她来了。”   狄然正在给小孩切西瓜,长长的西瓜刀费力地在板子上剁,一边剁一边鼻子出气:“我打工还得给你交保护费呀?”   那板子被狄然剁得震天响,孩子们吓得瑟瑟发抖躲在一边。   后面一个青年看得直咋舌:“美女,你是切西瓜还是切人?”   陆川实在看不下去,怕她切到自己,从她手里接过西瓜刀:“你做到几点?”   狄然掰着手指头算:“我八点来的,和爷爷说好十个小时,到六点就行。我也累,你看我的脸,晒一天都晒成黑煤球了。不过人还是得有点契约精神,做完才能走呢。”   陆川快气吐血了,手下西瓜切得嘎嘣脆:“十个小时半块西瓜,真是伟大的契约精神。”   “那谁让你不在家?我早上在楼下喊半天了没人理我,我等得无聊,闲着也是闲着。”   陆川早上七点就出门了,完全不知道这一出,他心尖颤抖,不好的预感截然而生:“你早上干什么了?”   狄然嘴一撅:“你们楼上的人真懒啊,我八点在楼下喊,喊出来一堆人骂我。八点他们竟然还不起床?”   陆川表情很精彩:“你喊什么?”   “叫你起床啊!”狄然振振有词,“也没喊别的,就喊‘陆川我的小宝贝,太阳都晒屁股了,再不起床我就上去亲你啦。’”   陆川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五点五十。   他把西瓜刀往板车上一插,提着饭走了。   狄然这个糟心的玩意儿。   走到哪里都是个糟心玩意儿。   ☆☆☆   “陆川回来啦?今天早上还有个小姑娘在楼下叽叽喳喳叫你,我说你不在她才没再叫。”   “陆川,早上那个是女朋友吧?”   “来陆川,吃饺子,我回来的时候还看见你女朋友在路口卖西瓜,你问问她吃不吃?吃的话我再给你送一盘过来。”   狄然才找到这里第二天,就凭借一己之力和厚脸皮成功地在这片区域坐实了陆川“女朋友”的名号。   陆川搬到这里以后没怎么刻意和左邻右舍处关系,只不过这片除了外来务工人员就是留守老人多,平时谁家里都会有点灯泡烧串了,马桶堵了,水管漏了,网线连不上之类的小麻烦。   儿女不在家,找人来修又不舍得花钱,左邻右舍的年轻人不到深夜是不回家的,这个时候去敲陆川的门,十有八.九能在十分钟内解决。   陆川还不到二十岁,生得一身硬骨,长得又帅,做事稳重牢靠。楼里的人,尤其是大龄妇女都很喜欢他。   当然只是出于喜欢孩子的心情。   “陆川,外面那美女你认识吧?给我个联系方式呗?你看她那腿,又细又白,啧,摸着肯定特别爽。”   陆川走到楼前,从旁边冒出来一个个头不高、头发油腻腻的年轻男人,猥琐地冲他笑:“真漂亮啊。”   陆川停住,转过身用带着寒意的眼神把说话这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他喉结微微滚动,抵着男人的肩膀把他按在身后的墙上。   “你……你干嘛?”那男人看陆川的表情有点骇人,说话都不利索了。   “别打她的主意,懂吗?”   陆川手下稍稍用了点力气,那男人痛得脸色都变了:“疼疼疼……我就随便……随便说说……”   陆川深深看他一眼,松开手,那男人灰溜溜地走了。   ☆☆☆   墙上挂的钟表分针走到六点整,陆川自己一个人坐在桌边三口两口解决了晚饭。   楼上蒋大妈送来了一盘韭菜鲜肉的水饺,他没吃,用个不锈钢小盆倒扣在桌子上。   吃完饭后,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坐在写字台上安静看书,眼睛却时不时往阳台瞥。   六点过了,不知道狄然是不是回家了。   还没等他心里生出多余的心思,狄然仿佛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拿着陈大爷吆喝用的电动小喇叭从巷子口一阵风似的冲进来。   陆川警铃一阵,心里大叫不好,正要准备飞速下去捂狄然的嘴,就已经听见狄然的声音透着大喇叭传出来。   “陆川,我昨晚读了一个特别特别美丽的爱情故事,你想不想听?想听我讲给你啊。”   我一点也不想听。陆川想。   “你不说话,我就知道你想听。”   你哪里看出我想听的?   吃完晚饭的大爷大妈纷纷好奇地从自家窗户里探出脑袋向下张望,楼下玩耍的小孩也好奇地看着狄然。   狄然站在合欢树下,头上顶着一片粉白色的小小绒花海洋。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仙女爱上了陆川,但是陆川很傻,他看不到仙女的好,也看不到仙女多爱他。”   “仙女很难过,但她并不气馁……”   “仙女对陆川说,我会在你楼下等上99个夜晚,如果你愿意当我男朋友……”   没等狄然下一句说出口,陆川已经知道她要讲哪个故事了,但他还来不及做什么,狄然已经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了。   ——“就打开你家的窗。”   陆川:“……”   正值盛夏七月天气最热的时候,这片居民楼楼体老化,住得又多是城市里生活水平偏差的一个群体,基本没有一家装着空调,因此每家每户都窗户大敞,吹风纳凉。   狄然眼睛里闪着狡猾的光,滴溜着在楼面人家的窗户上转了一圈:“十……九……八……七……六……没反应我就当你答应了,五……四……”   “啪——”   三楼左侧的一户突然把连通着阳台的门窗狠狠扣上。   狄然非但没生气,反而眯着眼睛笑:“太好了,我这下知道你住哪间了!”   陆川在屋里疲惫地捏着鼻梁,屋里没有空调,没有风扇。他觉得狄然可能是想在三十四度的高温里热死他。   他趴在窗户向下看,只见狄然跑去陈大爷那里还了喇叭,又抱着半个西瓜和一个小钢勺回来了。   她坐在合欢树下的石墩上,伸着两条小白腿,把西瓜放在大腿上,一勺一勺挖着吃。   吃着吃着狄然往他阳台上看了一眼,陆川赶忙把头缩回去,过了一会,他又把窗帘扯过来,把头藏在窗帘后面看。   有几个小孩子围在狄然身边,七嘴八舌地说什么。   狄然笑嘻嘻的,用小勺挖西瓜给他们吃。   陆川才关上窗户没有五分钟,已经热出一身汗,他看着一楼那个整天不写作业被他妈打的小胖子伸着肉嘟嘟的嘴,在狄然用过的勺子上大大地咬了一口,又看着四楼蒋大妈那个喜欢绑麻花辫的小孙女玩着狄然的头发,在她右脸上“吧唧”亲了一下。   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他知道只要他这一秒开了窗户,下一秒他不仅能感受到窗外凉凉的晚风吹拂,更是有资格下楼提着小胖子和小麻花的领子把他们丢到天边去。   但心里的理性还是挣扎着压住了那些翻江倒海的东西。   最终也没能伸得出去开窗户的手。   ☆☆☆   楼下。   “姐姐,你真漂亮,能不能给我你的Q.Q号?我们交个朋友。”小胖子吃得一嘴西瓜汁,还不忘撩妹。   狄然捏了捏他肉嘟嘟的侧脸:“你这小胖子和谁学的,年纪这么小就知道和女孩子要Q.Q!”   小胖子叹了一口气:“哎,其实这栋楼里所有的女孩的Q.Q号我都有,但她们都不爱和我聊天,我一找她们说话,她们就要去玩小花仙和摩尔庄园。姐姐,我还要吃西瓜。”   狄然把整个西瓜都给他,像模像样地教育:“你这样遍地撒网是行不通的,你应该像姐姐学习,要专一,喜欢一个人就往死里追,你看我多聪明。不出一个星期,陆川他要么热死,要么向我低头。”   小胖子咕噜咕噜吃着西瓜,含糊不清:“我不敢,我要是拿着喇叭对二楼的小红告白,我妈会拿着扫把追着打我,还会把我赶出家门。”   “啧。”狄然笑了笑,伸手戳了戳小胖子的小油肚,“小孩子家家怎么这么瞻前顾后?想爱就别怕痛。” 第57章 风油精   狄然早上出门忘记带钱,午饭没吃晚饭也没吃。   小胖子撩妹不成,抱着西瓜跑了,狄然的肚子开始咕咕叫。   “姐姐你要吃饺子吗?我奶奶今天包了饺子,可好吃了。”小麻花辫还在她身边转悠,咧着小嘴甜甜地笑。   “你家包饺子了?你奶奶能让你拿出来吗?”   蒋麻花插着腰,自豪地点点头:“我奶奶可好了。”   狄然砸吧着嘴里那股甜甜的西瓜味,觉得更饿了,于是问:“什么馅儿?”   “韭菜猪肉的!”   狄然瘪嘴:“我不爱吃韭菜。”   蒋麻花晃了一会,也提着裙边一扭一扭地跑了。   夏天傍晚蚊子多,狄然打死一只正在咬她的蚊子,拍出一腿的血。   她抬头看了看陆川的窗户,严严实实拉着窗帘。可她没看见窗帘缝隙里陆川像502一样粘在她身上的眼。   六点半一到,四面八方的楼上突然下来一堆中老年妇女。   一个穿着人造棉红裤子花T恤的美艳大妈手里提着一个音响,把它放在合欢树下面,狄然坐的石墩旁边。   大妈们脸上洋溢着欢乐的笑容,自发地在楼前排成4×6的方格。   旁边废弃车棚里下象棋的大爷们,发现这帮女人又来跳广场舞制造噪音,抢占空地,开始碎碎念:“你说这群老娘们,整天跳跳跳,也没看瘦下来。”   狄然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大妈们排队形,旁边小音箱突然放出了嘹亮的歌声,吓得她差点从石墩上摔下去。   “心花开在无边的草原上——”   美艳大妈站在队伍前排领舞。   夏天的太阳落山晚,一时之间几十个大妈双手高举,双腿高抬,在夕阳的余晖下,旋转着优雅的身姿,翩翩起舞。   “心花开在无边的草原上——那可是你等在不远的前方——”   “如果相逢是不散的狂欢——就让所有的爱像那花儿一样——”   “心花开在无边的草原上——那可是你多次回首的盼望——”   “当生活处处充满灿烂的阳光——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天堂——”   陆川热了一头一脸的汗,去浴室冲了个澡。等他再回来的时候,狄然已经没坐在石墩上了——她正跟在大妈后面,有样学样,手舞足蹈。   狄然她小脑不太协调,在学校做广播体操的时候,就因为动作不标准没少给班里扣分,现在她扭着小屁股在楼下跳广场舞却还挺像那么回事。   陆川突然觉得,这可能不关乎小脑发育的问题,狄然她应该只是不适合做一板一眼中规中矩的雏鹰起飞。   楼下的狄然学着大妈们,伸出莲藕一样的小胳膊,原地抡了好几个圈,又抻着腰,露出了一颗小小圆圆的肚脐眼。   陆川看得嗓子一阵冒烟,他仿佛突然得了妄想症,觉得不光他自己,应该到处都有男人垂涎三尺看着她。   如果说之前的动作只是让他心里不爽,下一个动作则彻底击穿了他的底线。   这是广场舞?   这是哪国的广场舞?   这他妈绝对不是广场舞。   自打住在这起,只要在家的傍晚,陆川基本上都是在着楼下广场舞那“心花开在无边的草原上——”的声音里度过的。   但他从来都只是默默坐在自己的桌前看书,没往外面看过一眼。   这片地方环境差楼房旧,人流量大,鱼龙混杂,但也充斥着满满的温情。   这不仅在狄然住的别墅区里感受不到,也是陆川以前在老家从未感受过的。   这里有很多泼辣的女人,油滑的男人,脸上粘着鼻涕邋里邋遢的小孩。   他们会在早上被人吵醒时开窗指着楼下的狄然痛骂,也会在包了饺子以后问:“陆川,你女朋友吃不吃?”   城市底层的小市民,有自己斤斤计较的小算盘,也有很多地方的人所没有的独特的柔软。   但这些通通不属于陆川。   春天一家三口爬在后院的树上摘无花果。   夏天傍晚穿得一身清凉在阳台摆着小饭桌吃西瓜。   秋天大人小孩拿着扫把扫合欢树落下的枯叶。   冬天把院子里的雪聚在一起堆成一个胖胖的雪人。   这些很多家庭看来平淡无奇的事情,对陆川来说却是世界上最可望不可即的幸福。   他不敢奢望,甚至连认真看上一眼都是折磨。   所以直到今天,他才发现楼下不休不止吵了他两年的广场舞竟然是这么跳的。   别人跳只是跳,狄然跳怎么看怎么不是味儿。这肯定又是小魔头的阴谋,不是在考验他的自制力,就是在考验他的忍耐力。   陆川他一直觉得自己在这方面不差,可碰到狄然,便溃不成军。   开始他尚且能忍,可后来狄然跟着做了一个幅度大的挥胳膊动作,直接把白色肩带从无袖T恤里滑出来的时候,他就忍不住了。   这楼里楼外,那么多大龄单身男青年,一想到也有人正和自己一样眼睛胶在狄然的身上,他就觉得受不了。   广场舞下一个高抬腿的动作,是点燃陆川的最后一根引线。   他甚至觉得这个小傻子腿抬得已经快把内裤边给露出来了。   陆川抓着钥匙,下了楼。   ☆☆☆   狄然跳得正兴奋,小脸红扑扑的正卖力扭动,就被陆川拉着胳膊拽到一旁。   陆川脸色不好看,那眼神就差把她吃了:“跳的挺开心,是吧?”   狄然思维天马行空,完全没把刚才“仙女99天窗户”事件放在心上,不乐意地问:“卖西瓜给你交保护费,跳广场舞也得交吗?我跳舞怎么了!”   “你那是跳舞?你腿能不能抬得再高点?我都看见你内裤颜色了。”   陆川眼皮子不眨,睁着眼睛说瞎话。   狄然一听,下意识紧张地捂着屁股:“真的假的?我内裤什么颜色?”   陆川当然没看到,但是他脑子灵活善于用已知推未知,他想了想狄然白色的胸衣带,信口开河:“白色。”   女生难道不是都穿一整套的内衣裤吗?   管它是不是,就当它是了。   狄然白了他一眼:“骗我。”   陆川没想到竟然不是,又问:“那是什么颜色?”   狄然踩了他一脚,一脸忠贞不可侵犯的表情:“陆川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告诉你,只有我男朋友才有资格知道我内裤的颜色……唔……”   正是吃完晚饭的时候,楼下纳凉的人本来就多,狄然的大嗓门惹来一阵围观,陆川连忙捂着她那叨叨的嘴。   狄然嘴被捂住了,眼珠子却鬼鬼祟祟一转。   陆川没等她伸舌头,已经火速放开了她。   狄然偷袭没得逞,瞪他一眼,转身要继续跳舞,还没走出一步,又被陆川拦着了。   “别跳了。”   “凭什么?陆川我告诉你,只有我男朋友才能管着我跳不跳……”   “你晚上吃饭了吗?”陆川已经习惯了狄然那独有的“我告诉你”的遣词造句的格式,不等她说完,先岔开话题。   狄然气焰瞬间灭了,捂着干瘪瘪的小肚子,委屈地说:“没有,出门忘记带钱和手机了,我午饭也没吃。”   陆川一阵心疼:“没带钱你不会回家吃?”   “那我不得等你回来吗?”   陆川想起桌子上还有蒋大妈送来的饺子,别过脸不自然地问她:“上面还有饺子,你……你吃不吃?吃的话跟我上去。”   他以为狄然听到这话,肯定得开心地蹦起来,可狄然不仅没蹦,反而苦恼地偷偷仰着小脸打量他:“啊?不……太好吧,我还是不上去了。”   陆川看她那样子以为她想歪了,无奈地说:“我又不对你做什么,你脑子里都想些什么?”   狄然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她不好意思地咬着下嘴唇:“我是觉得,你家现在肯定特别热吧,要不你拿下来给我吃?”   陆川:“……”   “怪谁?”陆川黑着脸,表情非常危险。   狄然揪着自己衣服下摆,很不要脸:“怪你,谁让你不开窗。”   陆川觉得自己的脾气自打认识狄然以来,已经被一点点磨没了。   他特别想生气,想板脸,想把她按在自己大腿上打她屁股。但想想只是想想,他在狄然面前就是个没虎牙的老虎,没指甲的狮子,没脾气的陆川。   “等我。”   他把狄然拉到楼后面的小院,那里只有一棵大无花果树和两个石墩,因为草生的多,夏天蚊子也多,所以晚上没什么人过来。   陆川让狄然坐在这,跑回楼上把饺子端了下来,兜里还揣了一瓶六神花露水和一瓶深绿色的风油精。   夏天七点多天还是亮的,狄然看他回来了,远远冲着他笑。   陆川先在周围喷了一圈花露水,又把饺子递到狄然手里。   狄然却不接,她从陆川兜里把风油精掏出来,将盖子拧开,在掌心倒了一点,认认真真不停地搓满整个手掌。   陆川拧着眉:“被蚊子咬了?”   狄然笑得狡猾:“你没拿筷子。”   饺子已经凉了捏着吃不会烫手,陆川吃饭是个不怎么讲究的,看狄然的样子应该也不会在意这些,他就图方便没拿筷子下来。   狄然把涂满风油精的手掌伸出来,冲他晃了晃,嘿嘿直笑:“吃不了了,你喂我。”   陆川是个很有原则的人,是个不会向恶势力低头的人,他眼角一挑:“我现在上去给你拿筷子。”   狄然坐着他站着,听到这话连忙用白嫩的小手拽紧他的裤子。   “陆川,你睁大眼睛看看我手心里是什么,风油精!我告诉你,你今天喂我也得喂,不喂也得喂,你要是不喂我,我不骗你,这里现在没人,我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说完她还斜着眼睛故作淡定地往陆川的裤裆上扫了一眼。陆川穿着宽松的运动裤,看不出来多大。但根据陆川的身材和平时的力气来看,应该也不小。   狄然眼珠子一转,继续恐吓他:“小心我让你上天!”   陆川嘴角可见地抽搐了一下,一下过后没停住,又抽搐了一下,还是没停住,继续抽了第三下。 第58章 陪你热   狄然偷偷注意着陆川的表情,心里没什么底气,嘴上却还不肯认怂:“我真的什么都干得出来,不骗你。”   陆川抱着胳膊,好整以暇站在那里:“来,你干一个我看看。”   狄然闭着眼睛,壮士慷慨就义一样伸出两根嫩葱一样的手指,往上爬了爬,勾住陆川运动裤的松紧带边缘。   她虽然能眼睛不眨地扒范伯明的裤子,但面前的人换成陆川,到底还是有点怂的。   陆川和那个头上套着红裤衩的老王八可不一样,陆川光是用眼神瞅着就能把她的手指头冻成两根小冰棍。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别怪我没提醒你啊,陆川,我都看见你内裤的颜色了。”   陆川表面波澜不惊,眼神余光直愣愣地向下看着狄然的手指:“什么颜色?”   还没等他继续说什么,狄然突然一脸羞愤捂住眼睛崩溃地叫了起来:“啊!!!!!下不去手——!!!我太爱你了,我不舍得对你下手!”   “明白吗陆川!我这都是因为爱——!”   狄然突然声音变了个调,沾满风油精的手覆在眼睛上开始惨叫,眼睛一阵辣,她下意识用手去揉。   “别动!”   陆川反应过来,迅速蹲在她面前,挪开她的手,掰着她的小脸去看她的眼睛。   “好疼……”狄然眼睛眯着,眼角通红,因为刺激流下来一串生理性的泪水,一点嚣张的气焰都没有了。   “你是不是傻?”陆川让狄然低头,对着她的眼睛轻轻吹气。   狄然眼皮一颤一颤的,陆川吹一下,她的身体就抖一下。   她不再叫疼,只是指尖紧紧攥着陆川肩膀上衣服的布料,眼睫毛上挂着几颗大而晶莹的泪珠。   “还疼?”陆川轻声问她。   狄然微微睁开眼睛:“不疼了,有点痒。”   她垂着手,像个智障儿童一样,陆川又伸出手在她内外眼角细细地揉了几圈:“好点了?”   陆川刚喝过啤酒,嘴里带着一股好闻的麦香味,他一说话,那阵味道就钻进狄然的鼻子里。   狄然脸一阵暗烫,稍稍侧身,假装在看脚下的草皮。   陆川见她不说话,以为她依然不舒服,于是往前挪动,宽大的手掌抚着狄然额角的碎发,凑近去看她的眼睛。   狄然的眼神无处可躲,她局促地转回来,眼睛被风油精辣得红红,湿漉漉地凝视着陆川。   陆川正蹲在她面前,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狄然脑海里自动播放起一阵悦耳欢快的郭富城“对你爱爱爱不完”的BGM,还自带画外音。   陆川他怎么能这么帅!   她脸有点红,小声说:“我饿。”   陆川拿她没办法,拿过一旁的饺子,起身坐在另一个石墩上,捏起一个递到她嘴边。   他逆着夕阳的暖光,面容英俊不羁,手指修长捏着一个白白圆圆的饺子,像极了公主身边最帅的……炊事兵。   狄然眉开眼笑,张嘴把饺子吃进去。   她嚼了两口,吃出点不对的味道了,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问:“你怎么今晚也吃韭菜馅?”   陆川又捏起一个:“邻居送的,不好吃?”说着他把手里那个塞进自己嘴里尝了尝。   狄然摇摇头,大大的眼睛瞪着,黑眼仁晶晶亮。她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赶忙说:“好吃的,我还要。”   她吃得太快,门牙上粘着油绿绿的韭菜,陆川看着看着,头脑一热,伸手在她牙齿上抹了一下。   狄然下意识合上嘴巴,含住陆川的食指。   陆川英俊的脸上顿时蔓延起一股微红。   狄然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吃完韭菜,她最受不了韭菜残留在嘴里那股味道,心想完了陆川的手指要被这恶心的韭菜玷污了。   没过多久,至少陆川还没来得及说话,狄然就尴尬地把嘴张开了。   陆川看上去淡定,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了,他默默把手指抽出,带出一片鲜亮的韭菜叶和一条长长的唾液丝。   狄然“…………”   生平第一次,她体会到了丢人两个字的确切含义。   她恨不得穿越回几秒钟前,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再大骂自己一顿:妈的,你生下来就是为了丢人吧?   含着心爱男孩手指这种事情,应该是刷干净牙再嚼几颗木糖醇之后才能干的啊!   她是疯了才会一嘴韭菜味就敢对陆川下嘴!   她偷瞄陆川一眼,发现陆川面容还算平静,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弹掉指尖的韭菜叶,又捏起一个饺子递到她嘴边。   狄然张嘴吃了进去。   空气诡异地安静着。   陆川喂一个她吃一个,她快被韭菜毒死了,可这是陆川喂给她的,就算被毒死也得吃。   陆川看着狄然狼吞虎咽的样子,以为她是真的饿,于是手也不停,把一整盘都塞进了狄然肚子。   “吃饱了吗?”   狄然快吐了,强忍着问:“还有吗?有的话我还能吃。”   说完她就没忍住,打了一个悠长响亮韭菜猪肉味的嗝。   “嗝————”   狄然脸爆红,一只手赶忙去捏住陆川的鼻子,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   陆川有点好笑,把她那擦过风油精的火辣辣小爪子从自己鼻子上拿开:“脸皮什么时候这么薄了?”   他拿捏着狄然的手臂,看到上面鼓起了一串蚊子叮的包,已经被她自己挠得肿了起来。   狄然嘿嘿笑:“刚才在前面叮的,然然小仙女是万人迷,蚊子都喜欢我。”   她细皮嫩肉的,一个包抓几下就能红肿一片,刚才没顾着看,这下陆川才发现,她露在外面的皮肤几乎被蚊子咬了个遍。   “这个东西辣手。”狄然甩了甩手掌,“我手疼。”   陆川无奈,蹲在她面前,在手上倒上风油精,慢慢搓开揉在她小腿上:“这么招蚊子还在外面晃悠,我看你是不痒。”   狄然笑了笑,她把腿伸得直了一些,送到陆川手下面。   陆川低着头,眉眼温柔,动作也放得很轻,从她的脚踝一直涂抹到膝盖上面。往上一点,他就停住不再继续了。   狄然的小腿纤细又白嫩,摸上去像光滑冰凉的缎带,陆川嗓口有点干,悄悄挪动了一下两只腿的位置,用宽松的运动裤挡住自己那尴尬的反应。   陆川的手像是带着一股灼热的魔力,他每动一下,每摩挲一下她的皮肤,狄然就跟着一颤,颤了几颤过后,她整个人都快软掉了。   “陆川。”陆川的头低着,她伸出手,摸了摸陆川黑亮的头发,“后天是七夕,我们一起过,好不好?”   陆川动作一顿:“我有事。”   狄然眼睛暗淡:“哦。”   “生气了?”   “没有,你又不是我男朋友,我生什么气。”   陆川没接她的话,涂完风油精站起来:“天快黑了,我送你回家。”   “我说了要等你开窗,我走了你肯定要开窗。你会开窗吗?”   狄然丢给了他一个要命的问题,陆川一下子被噎住了。   她问的根本不是窗子。   “你今晚会不会开窗?你说不开,我现在就回家,你说开,我就一直在你楼下等。”   “狄然……”   “说呀。”狄然眼睛反光,明亮而狡黠。   “不开。”陆川咬着牙,咬碎了也只能自己吞下去。   狄然倒是没有不高兴,只是很认真地看着他:“那说定了,你别骗我,我很单纯的,你要是背着我偷偷开窗,我会哭。”   ☆☆☆   那晚,陆川热得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眼脑子里浮现的全是狄然那两条光滑细腻的小腿,手掌上仿佛还残留着那软绵绵的触感。   一个夜里,他起来去浴室冲了七八次冷水澡,每次回来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没过一会儿,汗又浸湿了身上,那双小腿也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晃得他躺着坐着都不安生。   他一晚上没开窗。   不是害怕开了窗就是狄然的男朋友。   只是因为狄然对他说的那句“你别骗我。”   他知道狄然根本不会看见他到底有没有开窗,可他就是固执。   答应过她的事情,哪怕听起来再傻,他也不想自己做不到。   迷迷糊糊撑到天亮,闹钟响起来,陆川一脸汗拿过手机,发现狄然给他发了很多消息,一共99条,时间一直到今早六点结束。   他从上往下看。   【你第二天晚上会开窗吗?】   【你第三天晚上会开窗吗?】   【你第四天晚上会开窗吗?】   ……   【你第七十八天晚上会开窗吗?】   ……   狄然知道陆川不舍得她真的等在楼下,明显是想空手套白狼逼他就范。   陆川觉得自己要被狄然玩死了。   他手速飞快向下滑了滑,看到最后两条消息时,呼吸一下子停住。   【你第九十九天晚上会开窗吗?】   截止到凌晨十二点,狄然断断续续一共给他发了98条消息。   最后一条是早上六点刚刚发过来的。   【我关了空调在屋里呆了一晚上。川哥我错了,你随便开窗,昨天的话就当我在放屁。】   陆川手下没忍住,回了一条消息过去,狄然秒回了一句话。   陆川盯着手机屏幕呆滞了一下。   半晌,他手指伸出,轻轻摸了摸狄然的自拍头像。   【你关空调干什么?】   【我想陪你热嘛。】 第59章 七夕   七夕这天,陆川说他白天有事,狄然就没再骚扰他,自己一个人溜溜达达晃悠到傍晚,在市中心找了一家口碑不错的甜品店消磨时间,打算等陆川晚上回来了再去找他。   狄然拖着腮,羡慕地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小情侣,脑子里开始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幻想。   在七夕漫天的红霞下,帅气英勇的炊事兵陆川手捧99朵玫瑰花,单膝跪地:“啊,公主……我的公主……”   然然公主高贵地伸出自己白嫩的手指:“那我就勉强接受你吧。”   她捂着嘴,笑得像个傻子。   服务员过来请她点单。   狄然手指轻轻翻动:“芒果班戟,焦糖布丁……”   甜品店门上的风铃响,又有新客人光临,狄然随意抬头看了看,一下傻了。   陆川和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一起走进来。   那女孩子差不多有一米七,穿着时尚的休闲衫,扎着一个短短的马尾,细腰长腿,画着淡妆,漂亮得扎眼。她表情古灵精怪,右手紧紧扣着陆川的胳膊。   那女孩坐在陆川对面,脸正对着狄然。她说着话还去摸陆川放在桌子上的手。   陆川想拿开,她不知道又说了什么,陆川最后还是默许了她的动作。   从狄然的位置,可以看到陆川那高出沙发靠背的黑黑头发。   而她昨天还摸着他的头发,问他要不要一起过七夕。   狄然深呼吸了几口气,对着窗外的景象平复了一下心情。虽然没有镜子,她肯定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不好看。   陆川让一个女孩那样挽他摸他,这是她从来没想过的事情。   她试着把自己替换上去,陆川肯定会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来。   一想到这,她突然心里生出了一股浓浓的怨气,恨不得把那个整天对她摆着一张臭脸无动于衷的男人碎尸万段。   狄然站起来走过去。   陆川正在看微信有没有狄然发来新消息,忽然一个厚厚的点单本砸到了桌子上,他一抬头就看见狄然喷火的眼睛。   “……狄然。”他看着狄然的样子,心里一阵发慌,下意识就要解释。   狄然冷着脸,指着那女孩问:“你姐姐?你妹妹?你妈?”   女孩脸上换上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她看狄然长得娇小,于是笑得甜甜的:“我是陆川哥的女朋友,这位小妹妹你是?”   陆川呵住她:“凡凡!”   女孩一耸肩:“我没说错啊。”   狄然又问了陆川一遍:“她是谁?”   女孩不等陆川说话,迅速站起来,抓着陆川的手,戒备地看着狄然:“陆川哥,你刚才答应我的你忘了吗?”   陆川毫不犹豫抽回自己的手:“狄然,她不是……”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卡住了,狄然抬着眼睛倔强地看着他,眼里水汽氤氲,眼圈通红。   狄然突然抱着头,崩溃地大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店员跑过来:“怎么了?”   陆川抬手示意她没事:“她不是我女朋友。”   狄然没理陆川,一抹眼睛,转头带着浓浓的鼻音对店员说:“我要点单。”   说完,她不等店员反应,直接跑到柜台后面,拿了一个白色小塑料桶,在里面倒满冰水。   那个叫凡凡的女孩趴在沙发靠背上饶有兴致地看着狄然。   “小妹妹,你要泼我吗?”   “狄然你冷静点。”陆川怕她真的泼齐凡凡一脸,身体一横拦在她前面,哪知狄然根本不是冲着齐凡凡去的,一桶透心凉的冰水,直接泼在他脸上。   “不是女朋友你让她挽着你?你是不是想跟我说她是你七夕找来的假女友啊?”   陆川抹了一下眼睛上的水,两鬓的头发湿了一片,他直视着狄然,很认真地说:“是。”   “吃屁吧你!”   “……”   狄然瞅了他一眼,推开店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川要追,被齐凡凡眼疾手快拉住:“等等!陆川哥,我男朋友马上就过来了,你现在不能走!”   “铃——”店门开了,狄然又进来了。   陆川看着齐凡凡拉着自己胳膊的手,一阵胸闷气短,心想这下是解释不清了。   狄然冷着脸,将手里那个没有水的塑料小桶摔到齐凡凡脚底下:“谁是你妹妹?妹你麻痹!什么臭毛病到处认妹妹?你别是个傻逼吧?”   齐凡凡愣了一下,还没等她做出回击,狄然又摔上门走了。   她捂着胸口,一脸气急败坏的对陆川说:“陆川哥,这女的谁啊?太凶了吧,比我还凶,嫁得出去吗她?”   陆川默不作声,从餐桌拿过一张纸擦了擦脸:“你刚才在干什么?”   齐凡凡一脸无辜:“我干什么了?”   “凡凡。”陆川正色,“你男朋友呢?你不是说他马上就过来了?”   齐凡凡一听这话,低着头不安地抠着手指:“再等等,说不定一会就过来了,陆川哥,你再陪我等等嘛,那个坏蛋,我要让他知道我没了他也不是不行。”   “别装了。”陆川突然说。   “啊?”   “你没有男朋友。”   “你……你怎么看出来的?”   陆川开始没发现,可刚才齐凡凡的态度太反常,正常的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会下意识帮对方解释,而齐凡凡直接是拉着他不放。   这明显不像是一个等男朋友回心转意的姑娘。   “陆川哥,你听我说……”齐凡凡去拉他,“我只是想和你过个节,我没别的意思。”   陆川看了她一眼:“你再闹下去,我要告诉你爸妈了。”   齐凡凡脸一僵,手缓缓松开。   “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陆川说完这句话,推门出去。   ☆☆☆   狄然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给狄然发消息,狄然不回,给狄然打电话,狄然按挂。   陆川烦躁地站在路边,不停拨号。   狄然没关机,却一次一次挂他电话。   陆川心烦意乱,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他望着不远处的高楼林立,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   齐凡凡是他做家教的女孩,从小被爸妈当成公主一样宠着,性格有点小骄纵。   今天早上陆川照常去给她做家教,她病殃殃地趴在桌子上告诉陆川,她被男朋友甩了,问陆川能不能帮帮帮假扮一下她的男友,让她男朋友回心转意。   齐凡凡的粘人功比起狄然有过之而无不及,她鼻涕眼泪流了一脸,要死要活不学习,抓着陆川哭了一天,并且威胁他如果不假扮她男朋友,那么下次考试就交白卷。   陆川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好同意陪她演一会戏。   微信朋友圈有个小红点,狄然的头像一闪一闪。   陆川点开,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两分钟。   狄然离开了甜品店以后不知道躲到哪里。   她两分钟前发了一条朋友圈:   【七夕租一个男朋友,500包天,有意留言。】   赵杰在下面评论:【我我我!我不要钱。】   狄然回复:【海边等你。】   陆川脸色比台风来临前的天空还阴沉,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差点把手机摔在马路牙上。   ☆☆☆   狄然蹲在海边的礁石上,泄愤一样死命用手抠着脚底嶙峋的石头。   礁石上附着了很多贝壳海带,腥腥的,黏黏的,狄然抓着淤泥,把手弄得又脏又臭。   她走出岸边一段距离,脚下是海浪清脆拍打石头发出的好听的“哗哗”声。   除此之外,还有她嘴里一直在骂陆川的声音。   “傻逼陆川!傻逼陆川!傻逼陆川!吃屁吧!”   她面朝着大海,一肚子气,一边玩泥巴,一边骂陆川,一边等赵杰。   半个小时以后,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狄然手里抓着一大坨自己这半个小时费力抠下来的海带,头也不回:“来了?”   “赵杰”没说话。   狄然疑惑地转过头,看到陆川站在身后。   “你来干什么?我男朋友呢?”   陆川听着狄然嘴里蹦出“男朋友”三个字,心里一阵膈应:“什么男朋友?”   狄然站起来,绕过他要走:“赵杰,我男朋友。你谁啊?跟你很熟吗?离我远点。”   “别闹了,狄然。”陆川声音放低,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凡凡她是我家教的女孩儿,我跟她一起是因为……”   狄然抬手示意他停:“凡凡?叫这么亲热,我怎么没听你叫过我然然呀?你别跟我说这些,我不想听,我只对我男朋友的事情感兴趣,你又不是。现在我要去找赵杰了,警告你离我远一点。”   陆川坚定地拉着她:“赵杰不会来。”   狄然古怪地打量他:“为什么?”   陆川坦荡地说:“我给他打过电话,他不会过来了。”   狄然小脸一瞬间憋得比番茄还红,气得把手里的海带往陆川脸上一扔:“缺德不缺德啊你?你凭什么给他打电话?”   陆川不躲不闪,任由那团又湿又腥的东西砸到自己脸上,他把它们擦掉,看上去冷静地问:“消气了吗?”   “没有!”狄然又狠狠踩他一脚,“我要去找他!”   陆川忍着疼,冷静的表情瞬间消失无踪,他伸手拽着狄然,脸色生硬:“不准去。”   “别生我气了。”狄然一脸委屈得天塌下来的样子,陆川说话声音又放轻了,“也别找他,今天我陪你过。”   狄然低着头,小声说:“我不要。你又不是我的什么,我不和你过。我以后也都不和你过,你就喜欢吊着我,我不要喜欢你了。”   陆川心里兵荒马乱,忍不住抓紧她的上臂:“你以后要喜欢谁?赵杰?”   狄然脏脏的手用力在陆川的衣服上抹:“这跟你也没有关系,你又不喜欢我,是我妄想症。”   陆川一想到狄然以后会像对自己那样对别人,心里就一阵受不了。   想到她也会像只小兔子一样趴在别人背上撒娇,像只小麻雀一样对着别人叽叽喳喳,像只小猫一样坐在别人的自行车前杠。   她会为另一个人唱歌,为另一个人认真读书,为另一个人怼天怼地,在另一个人的窗子下等把自己弄出一身蚊子包。   一想到这些,陆川心里一阵抽痛,理智瞬间崩塌,头脑也不受控制地发热。   他做了个深呼吸,勉强控制住自己:“狄然,你看着我。”   狄然闷闷不乐:“不看。”   陆川忍不了了,他弯着腰,手臂捞住狄然的膝盖弯,微微一用力,把她甩到自己肩膀上。   狄然被陆川扛在肩膀往岸边走,一下子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干什么呀!放开我!你还想对我用强的吗!放开!”   陆川声音沉着,听不出喜怒:“别乱动,我胳膊刚长好。”   陆川的胳膊是因为她受伤,狄然一听这话不敢动了,陆川在岸边拦了一辆出租车,不由分说地把她塞进去。   狄然紧张地问:“你要带我去哪儿?你不会恼羞成怒,找个安静的地方对我先奸后杀吧?”   陆川坐在旁边,手紧紧握着她,眼神看着窗外蔚蓝无际的大海:“带你见我爸。”   他说这话的时候,握着狄然的手不由自主缩了一下。   “见你爸?你别以为拉你爸出来我就怕你。”   “你不是想和我在一起吗?”   陆川力气很大,狄然被他抓的有点疼,刚想挣扎,又听到他对司机说:“去第一监狱。” 第60章 在一起   陆川说完那个地点就沉默了,但他一直没放开狄然的手。   狄然也安静了,陆川面容沉定,但狄然顺着和陆川交握在一起潮潮的手掌,隐隐感觉到他身体的细微颤抖。   陆川的内心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坚强,他目光像是落在海上,但视线远没有探出玻璃之外。就着光线的反射,他不安地看着狄然娇俏的侧脸。   狄然还处于极度惊愕之中,还没反应过来,她觉得自己脑仁一阵麻,里面的东西混沌成了一片粘稠的浆糊,转不过弯了。   陆川说,要带她去见他爸,地点是第一监狱。   是不是她听错了?陆川他爸是狱警?是狱医?是门卫?总不可能是……   她心里似乎隐隐知道了答案,但不愿意去细想。   司机突然一个紧急刹车,狄然毫无防备往前一趔趄,头眼看着要撞上驾驶座背后的不锈钢防护栏。   陆川赶忙转过来,长臂一伸,把手掌插在中间护住狄然的额头。   狄然撞在陆川的掌心,抬起眼,和陆川对视。   陆川看了她一会儿,开口带着点小心:“疼吗?”   狄然的手还被陆川另一只手掌紧紧包裹在里面,她咬了一下嘴唇,轻轻抽了抽。   她的动作很微弱,然而陆川感受到了,他犹豫了一下,放开了她。   陆川神色慢慢染上了一层让人心疼的暗淡,他眼圈渲起一点血丝红,扭过头去对司机说:“在这停吧。”   狄然把手抽离陆川的掌心,可下一秒又反手过去握住了他的。   陆川一怔。   狄然的手很小,但是很暖,她掌心的温度像是春天最柔和的暖风,把陆川紧紧包裹在里面。   狄然没说什么,把小脑袋轻轻倚在他的肩膀上。   她温热的呼吸隔着衣服薄薄的布料,全部喷洒在他手臂上。   司机问:“在这停?还没到呢?”   狄然在他肩膀上蹭了蹭,没有说话。   陆川整颗心都被狄然的小动作填得满满的,他抬头看向窗外,正开到城市最繁华的步行街。   华灯初上,行人如织,街上成双的情侣牵手逛街,拥抱接吻。   陆川说:“停吧。”   狄然手上粘着干涸的淤泥,陆川的T恤也被她抹得脏兮兮的,跟市中心的繁华商圈和穿着时尚的行人映衬在一起格格不入。   两人下了车都没说话,头顶是靛青色的穹顶,和大厦上五光十色的LED彩灯。   陆川拉着狄然,漫无目的,默默地走。   狄然走着走着,停住了脚步。   “陆川,你喜欢我吗?”她小声问,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两个人紧握的手。   旁边来来往往的过路人在这一时间里仿佛被虚化,一切都变成了涂抹着厚厚马赛克的背景板。   陆川转过身,交握的手掌已经渗出一层黏黏糊糊的汗液,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地摸了摸狄然白皙的脸颊。   他声音有点沙哑:“你问过我,喜欢潘静姝什么。乔老是我爸案子的主审法官,我初来滨海去看望过他,那个时候认识了潘静姝。乔老他对我爸有恩,所以潘静姝说要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没法拒绝。”   “我没喜欢过她。”   狄然薄薄的眼睑颤抖,她抬头看着陆川,陆川也认真凝视着她:“那天晚上你没听错,如果没有遇见你,我也不会喜欢其他人,我只喜欢你。”   “那你为什么不说?”   陆川哽住,开口时嗓子像许久不曾落过雨的干涸土地一样,能听出道道清晰的裂纹:“……如果没有乔老,我爸不会只判无期。狄然,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该有太多交集。你爸不可能允许你和我这种人在一起。就算我们真的在一起,也不会有结果。”   “你是哪种人?”   狄然没有去问陆川父亲的事情。   今晚的陆川褪去了往常冷硬的外壳,脆弱得像碰一碰就碎的五色琉璃盏。   “他们说我是杀人犯的儿子,他们说杀人犯的基因会遗传。狄然,你该有自己明亮的人生,也该有一个很爱你的人,他能把你捧在手心,能给你想要的一切。你不该喜欢我,我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给不了你。”   “你以前为什么不跟我说?”   陆川转过脸:“我不想对你说这些,如果不是因为你要去找赵杰……我现在也不会对你说。”   这种痛又不堪的事情,对着无关紧要的人都说不出口,更何况是对自己最在乎的人。   “我说了这些,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狄然往前走了一步,走近他,轻声问:“你是不是傻?”   陆川抿着嘴唇:“是。”   “你不问怎么知道我不愿意,你是不是傻?”   “是。”   狄然踮起脚尖,固执地平视他:“我爸是我爸,我是我。你爸是你爸,你是你。你是不是傻?”   “是。”   “你在乎赵杰干什么?我只是想气你而已,你是不是傻?”   “是。”   大概现在不管狄然说什么,陆川嘴里都只有这一个字。狄然是他暗无天日世界里唯一的一道光,他既然感受过温暖,又怎么还能重新回到泥沼,忍受那暗无天日伸手不见五指的日子?   他紧紧抓着狄然,尽管并不是很清楚他为什么要执着地抓着她。但他心里总有一种隐隐的预感,狄然如果现在转头离开,那他本来就强行撑起来的坚强模样会轰然崩塌,碎成一片渣渣。   狄然没走,她把手搭在陆川的肩膀上,努力把脚尖撑高,侧过脸,软软的唇,盖在陆川线条刚硬而好看的左边嘴角。   她只亲了一下就离开了,陆川呆呆地站着。   狄然伸出红艳艳的小舌尖,舔了两下嘴唇,突然嘻嘻地笑了:“你嘴巴好咸。”   她之前用新鲜的脏海带砸了陆川一脸,上面还残留着风干的盐渍。   “傻站着干什么?”狄然捏了捏他的脸,“我刚才亲了你。”   陆川反应过来,也笑了,他伸手揽着狄然,不管周围有多少人,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街上拥抱的情侣那么多,谁也不会过分在意他们。   狄然伸手,环住他健壮的腰,把头搁在陆川的胸口,心里一阵憋闷,伸手在他腰上拧了一下:“那你现在是我男朋友吗?”   陆川不敢叫疼,他把脸埋进狄然的头发里,用力地深呼一口气:“你说是就是,狄然……”   狄然忽然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又气又恼瞪着他,狠狠地踩他一脚:“是你二大爷,我不接受,我不爱你了,吃屁吧你!”说完气呼呼地掉头就走。   “狄然。”陆川看狄然不知道哪里突然来了一阵脾气,连忙抓着她往怀里拉,“是我的错,你别生气。”   “我就生!别拉我!”   “狄然。”   狄然不安分地扭来扭去,嘟着嘴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你凭什么不跟我说?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在乎这些?你凭什么一厢情愿说你不喜欢我?你凭什么就觉得我们不会有结果?我改主意了,我不喜欢你了,找你的潘静姝郑雅欣敬敏阮桃和凡凡去吧。”   她生着气还能把这些人数得一个不漏,陆川好笑:“真的不喜欢我?那我去了。”   狄然气得跺脚:“你敢!”   陆川拉过她柔嫩的小手:“我不敢。你说吧,我做什么你才能不生气?给你跪下?”   狄然轻轻哼了一声:“你没诚意,就算我说要你也不会跪的。”   陆川认真地看了她片刻,抓着她的手,单膝跪在她面前。他目光虔诚而深情,剥去刻意压抑自己的外壳之后,眼里剩余的全是快要满溢出来的温柔。   狄然从陆川的眼睛和神情里,忽然强烈感受到他的感情了。   那是不需要再多说一句爱恋,他眼里仿佛蓄着一波汹涌滔天的海啸,快要用爱把她淹没了。   “你真跪啊!快起来!”   周围路人纷纷侧目,狄然脸红了,要拉他起来。   “是我不对。”陆川用拇指肚轻轻摩挲她的小指关节,“是我顾虑得太多,狄然,你别生气了。我不去找她们,也不会找别人,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知道了,起来吧。”狄然抓紧他的手,“这么多人呢。”   陆川笑着问:“还生气吗?”   狄然:“不生了。”   陆川指指自己瘦削刚毅的脸颊:“那你再亲我一下。”   狄然看着陆川带着点玩味的笑意,也忍不住笑了笑,她做贼一样左右环望,弯下腰在陆川脸上轻轻地“啾”了一下。   陆川站起来,把她的小手包在自己干燥的手掌里。   天色渐晚,两人都还没有吃饭,他问:“饿不饿?”   前面有一片步行小吃街。   陆川一刻都不想放开她,一会把她搂在怀里,一会又牵她的手,翻来覆去变了好几次姿势。   狄然乖得像只小白兔,陆川抱她,她就把头缩在他腋窝下面,陆川牵她,她就反手去挽陆川的手臂。   明明才刚刚袒露心意,但总觉得一切就应该那么自然,好像不是第一天在一起,而是相爱了多年的情侣一样。   一路走到步行街,两人脸上始终都挂着放不下的笑,陆川问:“吃什么?”   狄然环顾了一下,周围小吃多得看花了眼睛,她翘着脚在陆川耳朵边问:“你一会儿要亲我吗?”   陆川愣了,狄然却指了指旁边的臭豆腐摊:“不亲的话,给我买盒臭豆腐吧,多加葱,多加蒜。”   陆川:“……”   狄然看臭豆腐的眼神都快比看他的眼神强烈了,陆川心里一阵不满意:“要亲。”   “啊?”狄然眼里小小失落了一下,还没等陆川“教育”她,下一刻又被小窃喜填满了,“真的吗?”   陆川笑了:“嗯。”   “那我不吃了,给我买盒木糖醇吧,你喜欢什么味儿?西瓜的行吗?”   陆川没给她买木糖醇,而是转身买了两盒臭豆腐,嘱咐老板多加葱,多加蒜。   “你一份我一份,谁也别嫌弃谁。”   陆川低下头,亲昵地贴着狄然的耳朵,说完以后,还蜻蜓点水地用嘴唇碰了碰她的上耳郭。   他像是变了个人,脸上,眼里,甚至眉间都是一股淡淡的释然和掩饰不住的幸福。   不再把自己的感情遮遮掩掩,不再用冷漠距心爱的女孩于千里之外,不再刻意压抑心里岩浆一样滚烫的情感。   这种感觉实在美妙。   也许明天起来会懊悔自己的冲动、莽撞、一时脑热。但他此刻觉得,哪怕下一秒猝死街头,这一秒也不会再有遗憾。   未来的事谁又说得准?   人生那么短,能抓紧过得开心的每一个短暂日夜,就别让自己畏手畏脚,不敢对想要的东西露出半分痴念,抱憾终身。   毕竟那感觉,实在不好过。 第61章 矜持   步行街摩肩接踵,人山人海。   陆川像个孩子一样,手臂黏在狄然的腰窝,把她锢在自己怀里。狄然往哪个小吃摊多瞄上一眼,他就毫不犹豫去买。   “看电影吗?”陆川问,“带你去个地方。”   陆川没带她去电影院,而是回到他住的那片区域,在巷子里弯弯绕绕进了一家隐蔽的小店。   店铺开在巷子最里,门面老旧没有招牌,只是门口立着一个红色的大灯箱,上面闪着“放映”两个白字。   巷子没有路灯,这间铺子也由里到外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怎么看怎么不像正经地方。   狄然不由自主抓紧陆川的衣角。   店内正对着门的墙边立了三四个又宽又高的架子,上面密密麻麻排满了各种碟片。店主是个光头微胖的中年男人,挺着赤.裸圆鼓的啤酒肚坐在柜台后面看电影。   他看到陆川,爽朗地笑笑,带着北方男人独有的豪放劲:“川子来了,这是媳妇儿?”   陆川:“嗯,媳妇儿。王哥,我包个房间,带空调的。”   王哥走到架子跟前:“看片儿是吧?哪国的,我给你找,国产、欧美、日韩,带媳妇儿的话,哥建议你看日本爱情片,日本片子比较……”小清新。   狄然被陆川一句“媳妇儿”砸得晕头转向,还来不及消化干净就受到了来自王哥的暴击。   这店铺位置诡异,门面诡异,营业性质诡异,店主人还不穿上衣光着头,怎么看怎么诡异。   最诡异的是他竟然推荐他们看日本爱情片。   日本爱情片?   缺乏常识又智商长年掉线的狄然然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心想这不会是专门给人消遣看那种片子的地方吧?陆川这个死不正经的,他们才刚把话都说开,他怎么就敢带她来这种地方?   她像被踩了尾巴的母猫一样跳起来,急急地打断王哥的话:“不看,我不看日本的。”   王哥说:“听哥的没错,日本片子挺适合你们这个年纪谈恋爱看。”   什么就适合这个年纪看啊!   狄然趴在陆川身后,拧他胳膊,拽他衣服。她真的一点不想在这个诡异的地方和陆川看那种诡异的片子。   陆川显然理解错了她的意思,以为她在纠结,于是说:“你先进去,我来挑。”   狄然臊着脸,她虽然性格有如野狗脱肛狂放不羁,但也实在不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对陆川说:我不想看A片,我们能不能走啊?   这不仅说不出口,就算说出口了,陆川面子上也会不好看吧。   王哥一指楼梯:“顺着上去,花开富贵包厢。”   还花开富贵。   这种地方开什么花?菊花吗?   菊花能开得富贵,那一定是流了很多血吧。   ☆☆☆   房间不大,正面墙上挂着一张白色的多媒体屏幕,对面是两排软沙发和一张玻璃茶几。   狄然惴惴不安坐在沙发上,灯光昏暗,更是平添了几分诡异的氛围,她脑子里各种念头翻江倒海,甚至还神经质地低头在沙发上嗅了嗅有没有奇怪的味道。   陆川他会选日本的吗?   日本片子好像很有名,不知道口味会不会很重,希望陆川别选些捆绑S.M之类的变态题材。   如果一定要看,陆川会不会在这里对她做点什么?毕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烈火干柴,还看着那种片子助兴……   如果陆川真的对她做什么,她要怎么办?反抗的话,陆川会生气吗?逃跑的话,陆川会不会不认她这个才刚当了不到一个小时的女朋友?   狄然正陷入被害妄想症不能自拔,陆川端着一个果盘,两罐冰啤酒和一瓶芬达进来了。   狄然看到他手里的啤酒,登时火烧屁股靠着沙发朝里面挪。   还带啤酒?这是想酒后乱性?   陆川将东西放在茶几上,坐到她旁边,嘴角挂的笑到现在都没摘下来,他宠溺地看了看狄然,伸胳膊去搂她:“我抱抱。”   狄然冲墙面上挤了挤,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川……川哥,能商量个事儿吗?”   “你说。”   她抬眼看了一下房间,觉得这个地方实在不合适做那种事情,但是又怕陆川生气,因此声音低得和蜜蜂嗡嗡一样,废了好大劲才把话说出口:“今天晚上,能先……先别……那个什么……吗?”   “别什么?”   “别……别碰我……”   狄然抱着胳膊,瑟瑟发抖。   她嘴里的碰不是简单的肌肤擦着肌肤的碰。   可陆川不明白,他微微拧着眉:“不碰你?怎么了?刚才不是说好的吗?”   狄然心里疯狂咆哮:谁跟你说好了啊?   陆川看她苍白的脸色,惨兮兮的样子,摸了摸她额头:“身体不舒服?”   狄然一句“我来大姨妈”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陆川轻声说:“我不碰你,墙上凉,你过来坐。”   说着,陆川朝旁边挪动,空出沙发一大片地方给她。   狄然从墙角钻出来,陆川却真像他说的那样不碰她了,坐在她一米开外,低头拨弄着茶几上的陶瓷烟灰缸。   大屏幕正在开启,发着蓝光。   狄然看陆川沉默地坐在一边,也很不好受,两个人一时间无话,空旷的屋子里弥漫起一股淡淡的尴尬。   陆川垂着眼,眸色深沉。   狄然觉得他生气了,整颗心七上八下。   “狄然。”陆川突然开口,“如果你现在后悔了,就直接说,我没关系。”   狄然一个哆嗦侧过身。陆川没什么表情,但狄然能看出来他现在心里一点也不平静。   她忽然想起在步行街上,陆川说的话。   他只是看上去刚毅,其实内心深处还是缺乏安全感的。   陆川觉得他不配和她在一起,他觉得她后悔了,他会不会还觉得自己只是心血来潮去喜欢他,总有一天会离开他?   可是她怎么可能会后悔?她只是一时间无法接受,要是陆川多给她一点时间反应,她肯定愿意的。   但如果对陆川来说,做这种事就像缔结契约一样,能给他实在的安全感,能让他明白自己有多喜欢他,那她怎么可能忍心拒绝他?   狄然咬了咬牙,抓着陆川的手臂,说话都结巴了:“我没后悔的,你随便碰我,做什么都行,真的。就是……就是……你有没有带那个……那个呀?”   陆川疑惑地看着她。   狄然咽了一下口水:“套。”   陆川:“……………………”   “带什么?”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狄然争辩:“怎么了?这个要求很过分吗?你不戴套我怀孕了怎么办?”   陆川半天不说话。   狄然忍不住偷偷抬起头看他。   他的表情十分怪异。   房间的灯灭了,一旁的音箱放出一段悠扬绵长的女声。不是狄然预想中的“咿咿呀呀”、“哼哼哈哈”和女人拔高了嗓门的“雅蠛蝶”。   狄然僵硬地转过头,一幅幅老照片一样的画面出现在屏幕上。   “………………”   “泰……泰坦尼克号?你要看的是泰坦尼克号?”   关上灯眼睛还没适应光线,四周昏暗,陆川的脸也模糊不清,只听到他的声音还算沉稳:“你觉得我要看什么?”   狄然一而再再而三在陆川面前丢人现眼,恨不得刨个坑把自己埋了:“那老板不是给你推荐日本爱情片吗?”   她这么一说,陆川顿时明白她今晚的奇怪举动是为什么了,他没好气地说:“爱情片又不是爱情动作片,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狄然知道自己搞了个大乌龙,乖乖地讨好地贴着陆川的胳膊,小声嘀咕:“不能怪我,你看电影不带我去电影院看,我哪知道……”   “你不是喜欢莱昂纳多吗?”陆川说,“院线现在没有莱昂纳多的片子,而且……”   他停住了。   “而且什么?”   陆川刚才失落的样子一扫而净,他笑了笑,把手臂插进她后背和沙发的缝隙里,搂着她的腰,在她耳边说:“电影院那么多人,我怎么下嘴?”   陆川刻意放低声音,拖着淡淡的尾调,嘴里喷出的滚烫热气都撒在狄然的耳畔,她甚至觉得陆川又趁机亲了她的耳朵。   “现在行吗?”   陆川搂着她腰的手收紧,狄然心里怦怦跳得像是战场擂鼓。陆川是真的在征求她的意见,她不说话,他就不动。   再怎么小魔头的女孩儿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呼吸不顺,狄然觉得陆川肯定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脑子已经混乱成一片浆。而陆川还在柳下惠一样等她点头。   狄然心里就差骂他了:你他妈要亲就亲啊!按住我!壁咚我!把我压在沙发上!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问我干嘛?难道要我求你快来吗?   “行吗?”陆川又低着声音问了一句。   偏偏陆川太尊重她,而狄然实在羞于把自己急迫的渴望写在脸上,突然间身上不知哪里升起了一股气死人的矜持,她伸出手掌隔开了陆川英俊的左脸:“先等等……看电影吧,我男神要出来了。”   陆川:“……”   “哦。”   陆川“哦”了一句,轻轻把脸别开。   人是复杂的动物。   人的感情和心思更是这个世界上最缜密的东西。   他这一“哦”,狄然又开始忐忑了,时不时回过眼睛偷看他有没有生气。陆川没有说什么,只是盯着屏幕,看得十分入神。   狄然开始后悔了,小动物一样扭来扭去,企图引起陆川的注意。可陆川的眼睛黏在电影上,半分不落在她身上。   “陆川。”狄然碰了他一下。   陆川没回眼,淡淡地“嗯”了一声,搂在狄然腰间的手上下动了一下,示意自己在听。   他还摸她的腰,代表没生气,狄然贴近了问:“你怎么不看我呀?”   陆川:“你不是说看电影吗?”   “是这么说,那你也看我一眼呗。”   陆川回头看她,伸手点了点狄然的鼻尖:“不给亲还总让我看你,想憋死我?”   “那以前也没见你憋着呀。”狄然当然不想憋死他,不服气,小声说。   “你又知道我没憋着了?”   狄然也伸手环着他的腰,把自己贴在他怀里,小猫一样在他胸口乱蹭:“这你可不能怪我。”   陆川呼吸重了,揉了揉狄然的头发:“别乱蹭,再蹭蹭出火了。”   狄然很懂察言观色,听陆川说话的语气不是在开玩笑,老实地不再动。   狄然趴在陆川胸口,听他的心脏一下一下有力地搏动:“我都还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电影呢。”   “《十二怒汉》,下次带你看。”   《十二怒汉》是一部黑白电影,狄然也看过,但不太喜欢。它的场景限在一个小屋子里,主角是十二个陪审员以及一个从头到尾都没露过面的少年嫌疑人。电影的主要内容是围绕着少年是否有罪进行的一系列辩护。   狄然笑了:“你喜欢它什么?”   “台词。”   “台词?”狄然脑子转了一圈,没想起来里面有什么特别经典的台词,于是问,“哪一句?”   陆川低着头,嗅了嗅她香喷喷的头发:“No guilty。”   狄然怔住了,陆川的语气平平淡淡,但她分明从中感觉到一丝细微的说不出来的意味,她还没来得及抓住好好体会,陆川就不说话了。   狄然从他胸口爬起来,两只手撑在陆川的腿上,用湿润的目光凝视他:“那你知道我最喜欢《泰坦尼克号》哪一句台词吗?”   “You jump,I jump?”陆川笑了。   他看狄然摇头,于是又猜:“Rose Dawson?”   狄然继续摇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陆川的脸:“是,To make each day count。”   她学着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那字正腔圆的发音,贴着陆川的耳朵认认真真又说了一遍:“陆川,To make each day count。”   她说完,咧开嘴,小小地咬了一下陆川的耳垂。   作者有话要说:   “No guilty”,是《十二怒汉》里出现频率很高的一句台词,译为“他无罪”。   “To make each day count”,是《泰坦尼克号》里男主的一句台词,字面意思可以译为“要让每一天过得有所值”,在电影的语境里,可以翻译成“要把握光荫”。   “陆川,要把握光荫。”大概就是狄然然又开始耍流氓不要脸了,嗯……⊙▽⊙ 第62章 KISS   狄然说她喜欢莱昂纳多,陆川回家以后把莱昂纳多所有的片子都看过一遍。同样的话,片子里男主说起来真挚诚恳。   而狄然凑在她耳边,温声细语:“陆川,To make each day count。”   听着完全是在撩拨他。   陆川的耳垂被她咬住,肌肉一下绷紧。   他把狄然从身上推开,按着她的肩膀推到沙发靠背上。   狄然抿着嘴唇,用无辜的眼神看他。   陆川嗓子冒火,声音都变哑了:“你干什么……”   狄然粉嘟嘟的嘴唇开开合合:“我就随便矜持一下,你怎么还当真了?傻死你得了。”   陆川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倾身半压在狄然身上:“我傻,现在行吗?”   狄然羞得去揪他的领口,声音细细的,像只蚊子:“你别问了行不行?”   “你不说我就不亲了。”陆川使坏。   “别。”陆川整个人罩在狄然身上,她急忙抱住他的后腰,飞快地说,“你亲亲我吧。”   陆川听到这句话后,半刻都没再犹豫,低下头,吻住了狄然的小嘴。   陆川的唇很软,也很烫,带着灼热的温度。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接吻,也没什么经验,开始的时候像无头苍蝇一样闭着眼辗转吮吸,尽管只是这样,狄然还是紧张得呼吸都急促了,从脖子到脸红红的一片。   在这方面,男人的侵略性仿佛是天生就刻在骨子里的,陆川没多久就伸出舌头去试探着撬她的嘴唇。   狄然抓住他后腰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陆川感受到,立即停了下来:“害怕?”   “没有。”狄然摇头,她换了几口气,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陆川英俊的脸,“特别喜欢,还要。”   陆川不羁地笑了笑,又重新吻上去。   他们这次亲了很久,陆川含着狄然绵软的小舌头,不停舔.弄,接吻时发出色气满满的咕滋水声。两人靠的很近,隔着近近的距离都能感受到对方脸上炽热的温度。   狄然乖巧得像只小奶猫,呼吸不匀气都快喘不上来,也只是在鼻子里发出点软绵绵的哼哼,听起来不像是难受,更像是撒娇。   陆川恋恋不舍地停下来,看着狄然剧烈起伏的小胸脯低声笑:“不会喘气吗?”   狄然也笑,但她说不清自己在笑什么。   陆川在她脸颊上密密麻麻亲十几下,随后挪开,抱着她看电影。   一个晚上,三个小时的电影,狄然没看进去多少,只记得陆川看一会电影就再压着她亲一会儿,然后再看再亲,翻来覆去……   陆川只是亲她,双手一直规规矩矩,不碰不该碰的地方,但凡她稍稍不舒服地动一下,陆川马上就会松开。   他真的太温柔了。   那天直到她嘴巴被陆川啃得红红的,看完电影出去的时候,她才明白过来,陆川之前那句“你又知道我没憋着了?”到底是憋成了什么样子。   ☆☆☆   陆川送她回家,站在楼下,眼里全是不舍得。他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一个腻歪的孩子,又按着狄然把她轻轻抵在身后的墙上,低头亲她。   狄然实在受不住了,捂着嘴巴可怜兮兮的。   陆川笑笑:“怕你家人看到?”   狄然连忙摇头:“我有点疼。”   “我看看。”陆川扶着她的脸,小心地检查她红通通的嘴角,有一小块皮被他没注意咬破了。   陆川的脸逆着路灯的光线,神情专注,面容英俊。   狄然忍不住笑了:“我男朋友真帅。”   陆川指腹小心地摸摸她的嘴角:“是我没分寸了,芦荟温和,你用它擦一擦。”   狄然偏过头,轻轻蹭住陆川的手指亲了一口:“没事,明天就好了。我好喜欢你亲我,也好喜欢你。”   狄然的脸皮比寻常女孩子厚点,肠子也直点,除了脑子偶尔犯抽想走矜持路线,大多数时候她是想什么说什么的。。   陆川看着狄然真挚的小脸,心里涌起一阵暖流。   “上去吧。”   狄然不满意了:“我说我喜欢你,你都不说喜欢我的吗?”   陆川把她拉进怀里揉了揉:“我爱死你了。”   ☆☆☆   狄然进到家门,狄梦正在大厅看韩剧。   “你嘴怎么了?狗啃了?”狄梦一眼看到狄然红红的嘴唇。   “你才狗呢,我男朋友。”   狄梦瞪直眼睛:“男朋友?李东扬知道?”   狄然点点头,欢快地脱了鞋子回房间。   她打开屋里的大灯,趴在窗上,陆川还站在路灯下面。   他正仰头看她房间的窗户。   狄然冲他挥手,陆川笑笑,转头离开。   狄然抱着肥皂坐在床上,回想着今晚发生的事情。   陆川的笑,陆川汗淋淋的手心,陆川坚实的胸膛,陆川炙热的嘴唇还有陆川好听的喘息。   她以前从来不知道,也不敢想,动了情的陆川竟然是这么温柔的一个人。那些冰冷的假面被他破开踩碎丢到一旁,他今晚呈现在她面前的或许才是真正陆川本来该有的样子。   想到两个截然不同的陆川,狄然的心里忽然一阵钝痛。   她坐了一会,起身打开电脑,在搜索栏里打上乔老的名字,查看他生平履历和经手过的重要案件。   陆川不主动说他的事,她不会去问。   她本以为她可以等到他想说的那天,但发现自己根本忍不住。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想要知道他的全部。年少的感情单纯真挚,这无关乎那些俗世爱情里探知对方的家庭背景,她只是想要更多的了解陆川这个人。   狄然在乔老的履历中一眼发现了名为“陆呈庆案”这个案件,可当她点开的时候,内容却少得可怜。   ☆☆☆   狄梦看完电视剧正要上楼休息,一转头看见狄然穿着睡裙,抱猫站在楼梯上。   狄然摸着肥皂柔顺的毛,小声开口:“你知道乔爷爷经手的‘陆呈庆案’吗?”   狄梦皱着眉:“你问这个干什么?”   狄然没打算骗她:“陆呈庆他好像是陆川的父亲,陆川现在是我男朋友。”   狄梦神情古怪:“你们班那个陆川?你开什么玩笑?”   狄然走过来,坐到狄梦旁边的沙发上:“我什么都查不到,你能不能登陆一下局里的内网,帮我找找。”   “姐……”狄然软软哀求,轻轻拉着狄梦的手。   狄然低着头,看上去很弱势,但她的手却紧紧固执地抓着狄梦,好像她不答应就不让她走一样。   “不用去内网查,你想知道什么?陆呈庆的事当年闹得沸沸扬扬,乔老差点因为这个案子接受调查,你问吧,我能说的都告诉你。”   “他犯了什么事儿?”   狄梦去饮水机接了两杯水,叹了口气:“强.奸杀人。三个上小学的女孩,包括但不限于这些。”   狄然问:“什么叫不限于?”   “警方审讯的时候,他又交代了一些事情。陆呈庆是平县人,平县那些年不停有小女孩在山里失踪,大人去报警,可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当地有女孩的家庭人心惶惶,不敢让自己的孩子上街。”   “陆呈庆在审讯中承认,那些年失踪的女孩都是被他杀害的,尸体扔在平县水库。但是警方去打捞,二十多个女孩,别说骨头,连个衣物碎片都没捞到。没有物证,所以哪怕当事人自己认罪了,这个案子还是悬着,不过大家都默认这就是‘陆呈庆案’的一部分。”   狄然心不在焉地捏着肥皂的小软爪:“那三个女孩呢?”   狄梦说:“那三个小孩都是平县一小的学生。其中有一个叫杨洁的,是陆呈庆前妻陶娟和第二任丈夫杨驰生的女儿。”   “你说陆呈庆是陆川的父亲,那陶娟应该就是陆川的母亲。陶娟是婚内出轨,陆呈庆一直记恨她。这些左邻右舍都知道。杨洁出事前一天晚上,陆呈庆喝醉了酒在陶娟家门口破口大骂,说他们家早晚要遭报应。”   “第二天,也就是八年前的中秋节,杨洁和同班两个女生放学后迟迟没有回家,家里人慌了神,找遍了所有亲戚朋友家都没有三个孩子的踪影。三天以后,陆呈庆同村村民在自家果园发现了两个女孩儿的尸体,下.体撕裂,死不瞑目,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精.液。”   “只有两具尸体,杨洁不见了。”   狄然坐正:“为什么?”   狄梦摇摇头:“不知道,现场没有杨洁的血迹。陆呈庆他……口供变来变去,一会说他没见过杨洁,一会说杨洁自己跑掉了,一会又说杨洁的尸体被他扔在水库里。但你知道的,水库里什么也没捞到。”   “他……精神有问题吗?”   狄梦又摇头:“没有。”   狄然牙齿咬着下嘴唇,闷声问:“说他杀人,有什么证据?”   “警方在案发现场发现了陆呈庆的钱包,死者的死亡时间是晚上八点,他没有不在场证明。往常晚上七点到九点这个时间段,陆呈庆都在村里和几个朋友下棋,只有那天晚上他不在,你说奇不奇怪?至于他的杀人动机……应该是和陶娟的私人恩怨。他在门口诅咒陶娟一家的时候,很多人都听见了。”   狄梦说:“有物证,有人证,没有不在场证明。所有人都认定他是凶手,陶娟的丈夫杨驰,也就是杨洁的父亲,是个媒体人。陆呈庆审讯期间,他利用报纸网络上打舆论战,再加上那些年平县失踪女孩引起的恐慌,一时间群情激愤,事情闹得很大。”   “群众知道什么?他们只相信他们眼睛里看到的,陆呈庆他有动机有作案时间连现场都有他的东西,他不是凶手谁是?”   “这件事情一直闹到上面,上面又怕闹到更上面。于是勒令一个星期破案。”   狄然小声说:“我不信你们一个星期能破案。”   狄梦自顾自说:“疑罪从轻,乔老经手这案子时发现了疑点,于是顶着高压把死刑改判成了无期。他是S省最德高望重的法官,换成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压得住。”   “可舆论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你说它轻也轻,你说它重,它就能活生生压死一个人。那阵子关于乔老最多的流言,说他是因为收了陆呈庆家人的一千万,才保他的命。一个县城中学的老师,用一千万去贿赂省里的法官,可不可笑?”   狄然问:“你刚才说疑罪从轻乔老才改判,疑在哪里?”   狄梦皱着眉头:“两个死去的女孩儿指甲里抠出来的肌肤皮屑经过化验,证实不是陆呈庆的。法医验尸时发现凶手应该是左利手而陆呈庆是右撇子。而且陆呈庆他的口供……”   狄梦不说话了。   狄然咽了下口水,语气有点冲:“可信度低,对吗?既然他精神没有问题,无缘无故为什么要招认那二十个女孩子的事情?就算人真的是他杀的,这种情况下也应该会下意识自保吧?还有杨洁,他杀没杀人,尸体在哪,他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变来变去是什么意思?这根本是屈打……”   “狄然。”狄梦呵斥住了她,“看破不说破,况且他杀没杀人,屈不屈,我们都不知道。”   “可他们没权力这么做,他们凭什么这么做?”   “上级让你七天结案,你能怎么办?收收你那幼稚的想法,你能为了求真求实不去吃人间烟火,不是谁都能。这世界还是凡人多,他们也要过自己的生活。”   狄然静了很久,客厅的钟走到十一点半。   “你和陆川的事情,爸爸知道吗?”   “你会告诉他吗?”狄然看着她。   狄梦顿了顿:“陆呈庆不死,这件事没完,这案子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等乔老退休,肯定会被重新翻出来。陆川的身份太敏感,爸爸不可能让你们在一起,如果你不想被棒打鸳鸯,就自己快刀斩乱麻吧。”   “我不斩。”狄然说,“姐姐,陆川他这样……我是说他父亲的事情,会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   狄梦:“你指什么?生活还是职业?肯定会有职业限制,他做不了公务员,政审根本没法过。”   狄然脑子乱成一团,狄梦的话让她彻底混乱了:“这对陆川不公平,这本来也不公正。”   狄梦气笑了:“公平?你是小孩子吗?人一生来就注定是不同阶级,不同地位。这个世界从来都是不公平不平等。为什么你能坐在这里每天高枕无忧,而有些人生来就要住在棚户区和山沟沟?就算后天努力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他也改变不了他自出生起面对的世界就是不公平的这一事实。你如果不是看书看傻了,就应该知道,根本不存在所谓的乌托邦。至于不公正……”   狄梦安静片刻:“你觉得不公正,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司法不公正,陆川他爸现在不会是在监狱,而是在墓地。”   “你自己想想吧。”狄梦说,“我要睡了。”   狄梦关上客厅的灯,留狄然自己待在黑暗里。   肥皂“喵”地叫了一声,从狄然身上跳下去,踩着小爪子跑回楼上。   狄然坐在沙发上,脑子翻来覆去都是陆川今晚对她说的那句电影台词——“No guilty。”   陆川说过他想做法官,是为了他父亲吗?   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做不了法官?   她想起陆川在校医院对她说过的那句——“只是想想。”   这世上总有些事,明知其不可为也要去为之,明知会撞得自己一身伤也要拼着头破血流去试上一试。   陆川他心里该有多苦。   放在桌上的手机发出蓝莹莹的光,是陆川发来的消息。   【没睡吗?房间灯还亮着。】   狄然错愕地看了一眼时间,丢下手机开门跑出去。   陆川站在路灯下面,手里拿着一块绿油油的芦荟叶。   他看到狄然出来,笑了笑:“刚才路过的花店没关门,我就想……”   还没等他说完,狄然已经向他跑过来,一把抱住他。   她回家以后换上了一条米黄色的吊带睡裙,后背露着大片的白皙脊背。她用力抱着陆川,把脸埋在他的颈窝,一言不发。   “怎么了?”陆川的手如果放下去,刚好会碰到她裸着的背,于是僵在半空中,问她,“我吵到你睡觉了?”   狄然毛绒绒的小脑袋在他下巴处拼命地摇,头发瘙痒一样在他脖子上刮来刮去。   “我死都不会离开你。”狄然小声说,“你也别离开我,好不好?”   陆川忽然感觉出颈窝处一阵湿意,想拉开她,可狄然就像粘在他身上一样,双手扣紧陆川的后背,声音都变了个调:“不管谁阻止我们在一起,你都别放开我,好不好?”   陆川感觉到狄然很不安,他把手放了下来,放在狄然光滑的肩胛骨上,安抚地摸了摸她,又提着她的腰肢往自己身上抱了抱:“你傻吗?我怎么会放开你?”   我怎么舍得放开你。 第63章 他家   暑假只放半个月,准高三的学生就匆匆收假回学校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假期补课。   宋博每天哀声叹气,怂恿狄然和他一起打电话给教育局投诉这种行为,被狄然义正言辞拒绝了。   “博哥你这个人渣,自己学习不好还要拉着别人和你一起堕落?你快滚吧!”   狄然软软地缩成一团窝在陆川怀里,冲他龇牙咧嘴。   陆川袒露心意以后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他毫不避讳也不在意别人的眼光。狄然要躺在他身上,他就让狄然大咧咧地躺,趁着没人注意还时不时亲她几口。   宋博痛彻心扉:“川哥这朵高岭之花最终还是被你这个小魔头糟蹋了。”   学校怕人举报假期补课,规定学生暑假期间一律不准穿校服,也不上晚自习。每天只上半天正课,剩下半天在教室上自习。   每天中午,狄然都拉着陆川去外面闲逛,看到这个要吃,看到那个也要吃。陆川开始的时候对她可以说是百依百顺,她吃什么他二话不说就买,可过了一阵之后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我要吃烤毛蛋。”   “那个吃了不消化。”   “我就要吃。”   陆川板脸:“不行,你饿的话我们去吃别的。”   狄然撅着嘴不高兴:“那我要吃关东煮。”   “那也不行,太脏了。”   狄然去掐陆川的肚子,可是上面是硬邦邦的肌肉,她掐不动。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这么小的要求都不满足我。”   陆川不理她的无理取闹:“碳酸饮料也少喝,说了对你牙齿不好。”   狄然气得跺脚:“那你的啤酒能少喝吗?”   最近白天上学黏在一起,傍晚放学也手拉手大街小巷晃悠,或是去王哥那里看电影,或是去海边纳凉,晚饭都是一起吃的,狄然渐渐发现陆川特别喜欢喝啤酒,每天晚上保底两罐。   陆川跟她一起久了,也会不要脸地狡辩:“适当喝啤酒对身体好,你喝碳酸饮料呢?我不让你喝是为你好。”   “什么就对身体好呀。”狄然嘟着嘴小声抱怨,“你每次喝酒以后亲我力气都特别重,很疼的。”   陆川怔住,他虽然觉得自己不会因为两罐啤酒就没了分寸,但还是不敢确定:“疼?”   狄然只是信口胡诌,陆川酒量好得很,亲她的时候更是小心翼翼,除了第一次没什么经验,之后从来都没让她不舒服过。   陆川只怀疑了一下,看她的样子心里就明白了。他故作凝重地点点头:“既然你疼,以后不亲了。”   狄然:“?????”   不是我不喝啤酒了。   也不是那你喝碳酸饮料吧。   而是以后不亲你了???   狄然觉得自己可能找了一个假的男朋友。   “别啊。”狄然一秒入套,抱紧陆川的手臂,“别啊,川哥我没事的,我不怕疼我忍得住。”   “不。”陆川坚定地说,“别忍,我不舍得你疼。”   “我错了我错了。”狄然看陆川严肃的样子快吓死了,生怕他是认真的,去戳他的腰侧,去挠他的胳肢窝,“我骗你的,我一点也不疼。”   “哦,你骗我?”   狄然连忙表态:“我以后都不骗你了,如果我再骗你,就罚……就罚……”   “罚什么?”   狄然不要脸地笑,眼珠子转来转去:“就罚你亲死我。”   陆川要被她这模样撩死了,低头咬她耳朵:“我现在就想亲死你。”   狄然脸红了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陆川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今晚去我那儿吧。”   狄然一脸惊恐,还来不及回答,陆川又无奈地说:“把你的表情收起来,这不涉及套子问题,怎么脑子里竟想些不健康的东西。”   “那……那去你那里干嘛呀?”   狄然尴尬地抓抓脸,也不能怪她每次都想歪,谁让陆川说的话太让人误会了。   陆川笑了:“你想吃关东煮,晚上我给你煮,吃吗?”   不用等狄然说话,陆川看她那喜形于色的样子就知道她想说什么:“放学一起去菜市场。”   狄然脸上带着暖暖的笑,头点得和小鸡啄米似的。   ☆☆☆   放学,陆川骑车带着狄然,穿过傍晚黄昏的大街小巷。狄然穿着裙子,侧坐抱住陆川的腰瞎指挥:“按铃。”   陆川按按铃。   “左转。”   虽然路应该往右转,但陆川还是左拐,然后又七拐八拐转了回来。   狄然笑,他也跟着笑。   陆川最近笑得频率很高,不只是在她面前,在别人面前也会时不时无所顾忌地跟大家一起笑。   狄然没有换后座,她屁股底下坐的还是敬敏装的那个。只不过被她用黑色马克笔在白色的座位上歪歪扭扭写上了“狄然然专座”五个大字。   做了陆川女朋友以后,她忽然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在乎这些了。座位是谁装的不重要,每次只要她看着陆川的眼睛,就一点都不怀疑除了她陆川会喜欢别的人。   那种眼神,她描述不出来,但她相信看过的人一定会懂。   陆川看着她的时候,眼里那种温柔,能把她溺死在里面。   人都是她的了,谁还会去在意一个小小的自行车后座?   陆川在市场买了材料,驮着狄然回到住处。   “等我一下。”   陆川还没停稳,狄然就从车上跳了下来,迈着小细腿去旁边的小卖铺买了两瓶冰镇啤酒。   她一手一瓶,蹦蹦跳跳回来。   “陆川,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她仰着脸,笑里带着讨好。   陆川一看她笑就知道她什么意思了,无奈地把她背上的书包挂到自己胳膊上,搂着她又走回小卖铺买了一瓶西瓜味的芬达。   “三天之内,不准再喝了。”   “两天吧。”狄然伸出两根嫩嫩的手指讨价还价,“三天太久了。”   “姐姐!你又来了!”正说着话,之前在陆川楼下见过的小胖子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跑过来,“姐姐,你真追到陆川哥哥了?”   “嗯哼。”狄然得意地点点头,“你呢,追到小红了吗?”   小胖摇头,不可思议:“哇靠!大喇叭真的这么好用吗?”   陆川手指弯曲,用关节敲了敲他的脑门:“再说脏话我告诉你妈。”   小胖子捂着头跑了。   ☆☆☆   陆川带狄然上去,进屋后开窗通风:“很小,你随便坐。”   狄然摇摇头:“好干净。”   屋子不大,只有一室一厅,但是出奇得整洁。陆川一个人住,东西不多,都被他归置得井井有条。   “我去做饭,想吃什么?”   “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不吃关东煮了?”   “要吃!”   陆川笑笑:“那就吃。”   “我可以进你房间吗?”   “可以。”陆川说,“川哥的房间没有脏内裤和臭袜子。”   “有也没关系。”狄然小声说着,推门进去。   陆川的屋子十几平米,两面开窗,正对着门的是露天小阳台,写字台上面也有一扇九格玻璃铁窗,很亮堂。   墙皮是暗黄色,带着一股略微陈旧的古朴气息,房间布置很简单,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单人衣柜,一个靠窗的写字台和一个很大的塞满书的书架。   不同于大多数同龄男生喜欢看的武侠修仙小说,陆川的书都是一些艰涩难懂的政法类著作。其中一小部分,狄然在狄俊华的逼迫下读过。   狄然想起之前陆川给她写的那两份读书心得,她坐到陆川有点老旧的黄木写字台前,玩着他桌子上插电台灯的按钮。   陆川是什么时候喜欢她的呢?   她趴在桌子上,幻想着那个晚上陆川坐在这,点着橙黄色的台灯,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奋笔疾书的样子,整颗心涨得满满的。   陆川的床在身后,铺着简单的黑白格子床单。   狄然站起来,鬼鬼祟祟地朝厨房看了一眼,发现陆川在认真地料理买回来的红娘鱼,没注意到这边。   她邪恶地笑了笑,一个飞扑把自己摔在陆川床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狄然抱成一个团,滚来滚去,把脸埋进床单去闻有没有陆川的味道。   陆川的床单不是新换的,上面残留着淡淡但是好闻的陆川的体味。   狄然像个小变态一样,滚完闻完还把脸贴上去蹭了几下。   她蹭得正高兴,不经意一抬眼睛,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张老旧而诡异的照片。   说诡异,是因为上面本来应该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象,而其中的女人却被剪去了头。   中间笑得甜甜的小陆川被爸爸抱着,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草莓。   陆川小时候很可爱,完全不是现在的冷淡模样,她不由得想,要是没发生那件事,陆川是不是会一直笑得这么无忧无虑?   狄然想起狄梦说的话。   如果不是因为陶娟的丈夫操控舆论,那么陆川的父亲……她又看了一眼陆呈庆。   他不是她想象里凶神恶煞的样子。陆呈庆看上去身材高大,但长得温温和和,俊美尔雅。   他的眉毛和陆川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浓密锋利的剑眉。   狄然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照片上小陆川的脸颊。   “狄然,你吃不吃……”   陆川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狄然连滚带爬跳到地上,裙子边飞起来。   “……辣椒。”   陆川手里抓着几颗暗红色的干辣椒,站在门口,看着自己凌乱的床铺,又看着坐在地上裙子上扬的狄然以及她飞起的裙边没遮住的浅粉色小内裤,默默把视线挪开。   狄然慌忙把裙子放下来,不安地说:“我编借口需要一点时间,你让我想想。”   “不用编。”陆川的喉结不自然地动了一下,“你想爬就爬,下次别这么紧张,我不骂你。吃辣椒吗?”   “吃。”狄然捂着脸,黑黑的眼仁从指缝里偷看陆川。   陆川回厨房了。   狄然捂着脸想了一会儿,也跟着进了厨房。   “我帮你吧。”   陆川灶上架了两个锅,一个煮着鱼汤,一个煮着清水,都还没开。   “不用,马上就好。”陆川觉得狄然只会越帮越乱。   狄然也不走:“我帮你喊加油。”   陆川扬着唇角:“那你喊吧。”   狄然还没喊,一阵喇叭声响起,楼下的小胖子先喊了起来:“喂喂喂?小红,小红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陆川:“……”   狄然:“……” 第64章 幸福   “小红。”小胖浑厚的声音透着喇叭的放大显得更中气十足,“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想不想听?你不说话我就知道你想听。”   “从前有个骑士,他虽然有点胖,但是他很温柔,他想和楼上的小红一起写作业。可是小红不愿意。”   “骑士从过年到现在攒了二十多块零花钱,可以给小红买辣条、充黄钻、养摩尔庄园的超级拉姆。”   “所以……所以……如果小红以后愿意和骑士一起……写作业的话,就打开你家的窗。”   陆川看着狄然,狄然很无辜地摊手。   一分钟后,小胖鬼哭狼嚎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妈——妈——我错了妈——我不和小红一起写作业了,你别打我——”   狄然跑到陆川卧室趴在阳台幸灾乐祸地往窗外看,只见一个染着红头发,体型发福的中年女人手里拿着一根笤帚追在小胖屁股后面打。   小胖围着合欢树和石墩子转圈,肉嘟嘟的身躯灵活无比。   “笨死你得了。”狄然恨铁不成钢地骂,“这种事第一个干的是天才,第二个就是傻逼,用别人剩下的,你不是傻是什么?”   陆川没跟过来看,他住着这么久,一楼红头发阿姨打小胖的场面他不知看过多少次。不过以前都是因为小胖不写作业,这次却是因为小胖要写作业。   “你教坏小孩子了。”   狄然笑嘻嘻从背后抱着他的腰:“你还怪我,谁让你以前和我装的?”   陆川正在炒菜,油烟机声音大,没听清狄然说什么,只感受到她的小爪子在自己腹肌上不安分地摸来摸去,又捏又揉。   陆川受不了她这样骚扰,关了油烟机转过来,掏出狄然作怪的手,沉声问:“好摸吗?”   狄然没皮没脸地笑,陆川嫌厨房油烟大,把她往外推:“吃完饭让你摸个够,去摆桌子,我们在阳台上吃。”   狄然有了事情做就不粘着陆川了,她哼着歌把四四方方的折叠小桌搬到阳台上,又从角落里抽了两个麻绳织的小马扎,面对面摆在桌子两侧。   “陆川交女朋友了?”陆川的屋子在这栋楼最左侧,右边也有一户人家正在阳台上摆小桌子吃饭。   一家三口,男人壮实精干,女人温柔漂亮,还有一个长得白白的大眼睛蘑菇头小男孩。   “我第一次看陆川带朋友回家。”女人笑了笑。   男人穿个宽松的破洞白背心,拿着芭蕉扇扇风,他冲小男孩说:“浩浩,厨房里还有一盆海蜇,去拿给陆川哥哥家。”   小男孩听了,拔腿就跑进屋里。   陆川饭做完,抽油烟机一关已经听见动静了,他端着一个大瓷碗的鱼汤来到阳台:“孙叔,我煮了鱼汤。”   孙叔爽朗地笑:“浩浩快开学了,他作业还没写完,我让他这两天有不会做的去找你问问。”   孙叔又转过头和孙浩说话:“你得多和陆川哥哥学习,你知道陆川哥哥学习多好吗?”   两家交换了海蜇和鱼汤,陆川把做好的饭菜端了出来。   清炒大头菜、红娘鱼豆腐汤、狄然要吃的关东煮,加上孙叔家送过来的一钵凉拌鲜海蜇,三菜一汤。   “这是什么呀?”狄然只吃过晾干后的海蜇皮,没见过新鲜的海蜇,看着那钵子里白色透明湿润润的东西,“是水母吗?水母可以煮汤?”   陆川盛了一点在小碗里递给她:“你尝尝。”   狄然捏着小勺,小心地往嘴里送了一点:“凉的?这是生的?”   新鲜的海蜇是透明的,触感湿滑,口感还带着淡淡的大海的咸味,但是咸而不腥。   孙叔家凉拌的海蜇完全是按照狄然的口味放的,放了很多蒜泥、香菜和醋,上面还撒了一层细细的芝麻。   狄然差点把舌头咬下来:“好吃——!”   陆川又给她盛了一碗奶白色的鱼汤。   狄然尝了一口下巴都要脱臼了:“这是你做的?这个豆腐好嫩,真的是你做的?你放了什么?鱼可以做的这么好吃吗?”   上桌前狄然咋呼要吃关东煮,开吃以后她就碰了一下。   陆川做饭是真好吃,关东煮里那合成的丸子哪里比得上肉质鲜嫩的海鱼?那煮得蔫蔫的菜叶哪里比得上清脆可口的清炒大头菜?   狄然心里暗暗地想:以后能每天吃陆川做的饭就好了。   陆川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又给她盛了一碗汤:“你可以经常来,每天来,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狄然含着一块嫩豆腐,“啊”了一声,明亮的眼睛看着他。   “不愿意?”   狄然哪里会不愿意,她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那说好了,我明天想吃红烧猪蹄。”   陆川温柔地笑。   正是傍晚凉爽的时候,天色还亮,夕阳余晖温暖,而晚风习习,楼体上的爬墙虎沙沙摇曳,楼下的合欢树淡淡清香。   狄然就坐在他对面,吃他做的饭,笑靥如花。   楼下到了广场舞的时间,那欢快激昂的音乐又响彻云霄。   “心花开在无边的草原上——那可是你等在不远的前方——”   “当生活处处充满灿烂的阳光——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天堂——”   奥尔罕·帕慕克说过:“其实任何人,在经历时,都不会知道自己正在经历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特别是在青年时期,如果一个人幸福到能够幻想自己正在经历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那么他也会乐观到认为将来也会很美好。”   陆川觉得这话说得不对,日后会如何他并不能确定,也不敢去细想。   至少现在这一瞬对他而言,是十九年人生里最幸福的时刻,他很确定。   ☆☆☆   狄然吃饱喝足,主动提出洗碗。   陆川把阳台收拾好,轻手轻脚钻进了厨房。   狄然今天穿了一条深蓝色的碎花连衣裙,裙子不长,还不到膝盖。   她站在水槽前面,小腿直而白,屁股翘翘的,腰肢看着那么纤细,一只手就能握过来。   陆川走到她身后,从背后环住她的腰。   狄然“呀”的一声,吓了一跳,洗洁精泡沫溅了一手。   陆川揉了揉她的小肚子,嘴唇贴着她的脸颊上下蹭了蹭,暧昧地问:“吃饱了吗?”   狄然胳膊肘往后轻轻捅了他一下:“我洗碗呢。”   陆川孩子一样:“这又不是你摸我的时候了?”   狄然一手泡沫,侧腰全抹在他脸上,陆川也不在意,握住她的手交叠:“一起洗。”   “这样太慢了。”狄然小声说,“多浪费水呀。”   陆川笑了:“多消化一下才能躺。”   狄然心里警铃一震:“躺?”   “你不是喜欢摸腹肌?我说了让你摸个够。”陆川的口气认真,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   狄然先是尴尬,尴尬完了又气恼,她用手肘顶了陆川一下:“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不正经?”   陆川说:“我对别人都挺正经的。”   他洗完最后一个碗,用毛巾给狄然和自己擦干净手:“你要是不愿意,我不勉强你。”   陆川刮了刮狄然的鼻尖,温柔地问:“我什么时候勉强过你了?”   狄然翘着嘴唇向上亲了亲陆川的指尖:“我没不愿意呀。”   “噢。”陆川听到这话也不忍着,弯腰把狄然横抱起来,“没不愿意,那就是很愿意了。”   陆川流氓起来,狄然然真是自愧不如。   她假模假样地闭着眼睛,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陆川放到了床上。   床是单人床,陆川把她上去,自己却站在床边不上来。   狄然偷偷睁开眼,发现陆川在玩味地看着她。   “怎么了?”   陆川走到阳台的门边,手一动拉上窗帘,然后又走回床前,脱掉自己的T恤。   他一身劲瘦的少年肌肉,腹部线条有致地隆起,上一次看到还是运动会的时候远远的一瞥,这么近还是第一次。   狄然被这景象冲击得反应不过来,面红耳赤地往旁边挪了挪,让陆川上来。   床正对面的那扇窗户外没有楼房,是那片栽种着无花果树的荒草原,陆川没有管它,脱了鞋子躺在狄然旁边。   他看狄然很紧张,于是也没动,只是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腹部,打趣着:“你不是喜欢吗?摸够了,以后不准摸别人的。”   “我没摸过别人。”狄然的确很喜欢男生的好身材和腹肌,这点陆川倒是没说错。   不知道是不是受狄晖的影响,她喜欢的异性一直都是那种带着阳刚又硬气男人味的类型。   “看也不行。”他可没忘狄然以前说过她喜欢看腹肌。   狄然瘪瘪嘴:“不看就不看。”   狄然在陆川身上抓来抓去,摸得过瘾,陆川一直看着她笑。   狄然看他在笑,问:“痒吗?”   陆川摇摇头,侧过脸想亲她。   “等等。”狄然按住他,晚上吃了那么多蒜,不知道嘴里有没有味道,她在自己手掌哈了几口气闻一下,虽然什么都没闻到,还是不放心,“我先去刷个牙。”   陆川不想等了,他把脸凑过去对狄然说:“你张嘴,我闻闻。”   狄然听话地张着小嘴往外吐气,陆川没把鼻子放过来,直接按着她的后脑把舌头伸了进去。   狄然稍稍挣扎了一下,就整个人放松下来,攀着陆川和他接吻。   陆川一手搁在他们头顶的床头板下面,另只手在狄然后背抚摸着,轻轻往下游走。   陆川亲着亲着停了下来,狄然的眼神迷糊:“怎么了?”   陆川手下用了点力道,又往下挪了一点,征求地看着她。   狄然这才发现陆川的手正放在自己的尾椎骨上。   她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别人情侣间的相处模式是怎样的,但和陆川在一起的时候,陆川真的给了她十二万分的尊重。   搂抱接吻这种事情已经做得很多,但陆川始终没有越界一步,狄然说不要的时候,他也会立刻停下来。狄然有时候看陆川的样子,能隐隐感觉出他不是不想再多做点别的。   可陆川不说,她也不好意思问。   宋博曾很八卦地拉着她问过:“几垒了?”   “什么垒?”   宋博给她解释:“一垒就是牵牵小手,搭搭小肩。二垒就是亲亲抱抱。三垒就是摸摸。本垒就是……你懂的。”   狄然伸手比了个二。   宋博不太相信:“你们俩整天腻歪成那个样才二垒?你觉得我信吗?”   狄然说:“那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呀。”   宋博上下看着她:“是不是你不让川哥碰?”   狄然无辜:“没有呀,他真没碰过我。”   宋博想了想,恍然大悟:“我知道,川哥嫌你胸小吧?男人接吻不都是为了摸胸吗?我还没见过接吻只是单纯接吻的呢,不信你去问峰哥。”   张海峰正好走出来,听到他这么说,骂了他一句:“你知道个屁。然然你别听他的,一个大混子,自己又没谈过恋爱,脑子里全是黄色思想。”   宋博不给他面子:“情圣峰哥,那请问你和你前女友走到几垒了?”   狄然也很好奇:“几垒呀?”   张海峰已经受不了宋博这个行走的人形黄片机了,怕他继续教坏狄然,拖着他就走。   宋博一边走,嘴还不老实:“然然我跟你说,你想知道怎么回事就过来找你博哥,博哥珍藏的70G高清无.码小片片,保证全部质量上乘,体位绝佳……”   狄然发了一会呆,陆川以为她不愿意,也不逼她:“没关系。”   他刚要挪开手,狄然却按住了他,把他往回推。她声音有点小,但很坚定:“可以的,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她的话说得这么明白,陆川轻笑一下,也不犹豫了,手掌顺着往下包着她的小屁股捏了捏:“不舒服就说,知道吗?”   狄然也伸手去捏陆川的屁股:“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陆川被她的模样扰得浑身发烫,压着她缠绵地亲。   那天到最后陆川也没有给她不舒服喊停的机会。   他只是隔着裙子揉了揉她的屁股,除此以外什么都没做。   她虽然心里有点小小的说不清的不满足,但更多的是心里泛起一股小小的甜。   待在陆川身边不仅很有安全感,更是有一种发自深处的安心,尤其是陆川温柔的时候,仿佛他臂弯下整片天空都是一个大摇篮,白云是棉花糖,狄然躺在里面,柔软而心安。 第65章 奇葩   合欢花谢,秋风送爽。   随着一张张稚嫩的面孔踏入校门报道,暑假补课随之结束,正式的高三生活开始了。   刚开学是没有所谓的高三氛围的,一年的时光对那个年龄的孩子来说还是太长,很难生出自己马上就要面临高考的紧迫感。   狄然最近很忙,她一下课就跑去操场边,坐在看台上面一层,晃悠着腿看帅气的兵哥哥。   她太忘我,一连几天晚饭时间拉着韩笑笑去操场“散步”,扔陆川一个人去吃饭。   宋博也很忙,作为资深单身狗,他每天都要去高一军训的区域转上几圈,回来以后对那些好看的学妹垂涎三尺。   “峰哥你看没看见六班那个,那脸那腿那胸那身材,她要不是穿着军训服我真看不出来她高一,高一能长那么高?得有一米七了吧?”   张海峰脑子里对宋博说得这个女生也有印象:“你说的是高一那个叫齐凡凡的?”   宋博心里已经开始打着小算盘了:“听说她是练健美操的艺术生,人美声甜还会跳舞。这个学妹被我预定了。”   张海峰一手按在宋博的肩膀上,给了他重重一拍:“你定什么?我刚才在食堂还看见人和川哥一个桌子,你要不先去问问川哥齐凡凡是不是在追他?”   狄然和韩笑笑从后门进来的时候,正好听见张海峰的最后一句,脸色瞬间变了:“谁?什么凡凡?凡凡追谁?”   宋博被张海峰一番话击成霜打的茄子,看到狄然连忙抓着她告状:“你没事瞎看什么?再看!再看你男人就要被抢走了!”   狄然怒睁着眼睛,听到“凡凡”两个字的时候,已经有气出没气进,鼻子里都在喷火了。   ☆☆☆   晚饭回来,狄然就一眼不离看着陆川。   陆川像是没发现一样,先是整理了一下晚自习要写的作业,又给没油的中性笔换了一根笔芯,最后掏出手机安静地刷朋友圈。   “陆川。”狄然这人心里不能装事儿,开口叫他。   陆川不理她。   “陆川。”   陆川依旧不理她。   狄然恨恨地掏出手机,发了一条朋友圈:   【然然要生气了。】   还是没反应。   狄然又发:   【特别生气。】   【你哄不好的那种。】   【你转头看看我。】   【你再不看我,我要打你了。】   【你烦不烦呀!】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我还是你的小宝贝吗?】   【小川川。】   ……   她一连发了十几条,陆川那边一刷新就全看见了,可他就是不说话。   倒是宋博,看个朋友圈都能享受屠狗级待遇,气得把头从书堆里抬起来大叫:“有话能不能直说?考虑一下单身狗的感受行吗?”   狄然知道陆川是真生气了。   她关上手机,挪着屁股往旁边一靠,挤在他的椅子上,腻腻歪歪地要和他一起坐。   陆川不让她挨着,动了一下就要站起来。   狄然连忙挽着他的胳膊,用脸在上面蹭了蹭:“我以后不看了还不行吗,你别生我气嘛。”   狄然要是横起来,陆川完全忍得了,可她姿态放得又低又软,声音绵绵的,陆川就受不住了。   狄然冷落了他几天,他早就受不了了。   越是成熟稳重的人吃起醋来越是幼稚。   陆川听到狄然说不看了以后,心情好了起来,但还是故意地严肃着脸:“明天跟我一起吃饭。”   狄然没点头也没答应:“你不生气了吧?你不生气了是不是可以轮到我了?你今天晚上和谁吃的饭?”   陆川听到这话,扭过头看张海峰。   “你看海峰干什么?齐凡凡是不是那个凡凡?你都有别人和你一起吃饭了,你还叫我干什么呀?”   陆川顾不上闹小别扭引她注意了,急着解释:“我没跟她吃饭,我自己在吃饭,她坐过来了。我上次想和你说,你又不听,齐凡凡是我家教的孩子,七夕那天……”   陆川怕狄然被害妄想症病发想太多,干脆没把齐凡凡喜欢他的事情说出来,只是说自己那天是帮忙假扮她男朋友。   “她让你装你就装啊?她要坐你就让她坐?她为什么不坐别人的位子只坐你的?没别的位子她不会站着吃吗?你是不是家教的时候对人家动过什么心思呀?”   陆川开始由着她无理取闹,听到后面的时候脸板起来了:“你把最后一句再说一遍。”   狄然特别不开心:“我不喜欢你和别的女生一起吃饭。”   “你问海峰。”陆川说,“她坐下以后,我吃了几口就走了,你不信我吗?”   狄然:“我信,但我不喜欢,你跟她说一句话我都不喜欢。”   陆川看她委屈的小样子:“你不喜欢我就不说,不过这能怪我吗?你要不去看教官,会让别人有机可乘?”   狄然用指甲轻轻划了一下陆川的手背:“我以后都不去了,你刚才说晚上只吃了几口是不是?我陪你去商店买面包吧,不然一会饿了怎么办呀。”   “走。”陆川看了一眼时间,离晚自习还有二十多分钟。天色昏暗,时间充裕,不仅能买个面包,还能多干点别的。   狄然最近一有空就往外跑,他都很久没能抓着她抱在怀里揉一揉了。   ☆☆☆   临打铃前两分钟,两个人才回来。   陆川拿着面包和给狄然买的汽水,一手搂着她的肩膀。   狄然后脑勺的头发有点乱,嘴唇上反着湿湿的水光,她一边走一边说:“你看看是不是特别红?博哥那个贱人总拿这事儿说我。”   张海峰站在后门口,看到他们回来急忙走过来,不知道哪根筋抽风,伸手想把狄然从陆川那里抢过来:“走,然然,陪你峰哥去个厕所。”   陆川:“……”   张海峰冲着陆川挤眉弄眼,表情极其古怪。   陆川的重点只在张海峰大晚上要拉着狄然去厕所的事情上,智商几乎为零,但是狄然眯着眼睛,看出点什么了。   女人在这方面的直觉一向很准。   她推开试图拦着她的张海峰,进了教室。   齐凡凡穿着一身迷彩服大大咧咧坐在陆川的座位上,翘着二郎腿,未经允许擅自翻陆川的东西。桌子上还放着一个尺寸超大的披萨盒。   韩笑笑站在过道上,皱着眉:“你乱动什么?都快上课了你还不走,是想让我报教务处给你们班扣分吗?”   齐凡凡漫不经心:“你去报啊。”   狄然要还看不出来齐凡凡对陆川的心思,就是脑子有问题了。   换成以往,她早就冲上去骂她一通再把她和她的披萨一起丢出去了。   可她答应过陆川,不再惹是生非了。   况且她也有女生的那点小心思,她不想在陆川面前表现得那么不大度,那么不温柔。   陆川随后进来了,看到这个场景脸色直接冷了。   他没犹豫,大步走过去居高临下看着齐凡凡:“你干什么?”   “陆川哥,我等你好久了。”齐凡凡把陆川的书合上,站起来眉开眼笑。   “我让你动我东西了?”   齐凡凡笑着,不在意地说:“一堆破卷子又没有隐私。陆川哥这是我刚才订的披萨,十二寸我吃不完,你别上晚自习了,陪我一起吃吧。”   齐凡凡真的像宋博说得一样,胸大腿长脸好看,身材高挑,长相成熟,半点看不出来是高一的学生,那么挑人的迷彩服都能被她穿的一股子英气,她性格也是个不拘小节有话就说的,丝毫不在意大家都在古怪地看她。   宋博是了解狄然脾气的,他看狄然站在门口没动静,只以为她在酝酿情绪打算搞次大的。   他虽然垂涎齐凡凡的美色,这种时候胳膊肘也不会向外拐,他在狄然身边悄声说:“然然你赶紧上,这齐凡凡的性子简直和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又烈又爆,关键她胸还比你大,腿比你长,川哥要是就喜欢这一款的,我觉得你的正宫地位非常危险。”   狄然没说话。   陆川不理会齐凡凡的邀请,冷声道:“带着你的东西,去你该去的地方。”   “你跟我一起去呗,这么大我怎么吃得完?”   晚自习的铃声响了,齐凡凡还赖着不走,班里的同学也要上自习,陆川不欲和她废话,掏出手机给孙耀德打电话:“孙主任,高一新生今晚是不是在大礼堂听军事理论大课?我们班有一个高一生……”   “陆川哥!”齐凡凡听到孙主任的名头站不住了,抓住陆川的手,“你这是干嘛呀?我好心好意叫你吃东西,你叫主任来抓我?”   “你已经打扰到其他人了。”陆川给她留着面子,嘴上没说什么不好听的话,想抽回手,齐凡凡却用指甲死抠着他不放,他一缩胳膊,皮肤上立马出现了一片红痕。   狄然看陆川的手被她抓伤,再也忍不住了,她走过去,拿过齐凡凡的十二寸至尊海鲜披萨顺着窗口就丢了出去:“滚。”   “就是,你快滚吧,要不要脸啊你?”   韩笑笑一肚子气,接话。   齐凡凡看了她一眼,认出她是七夕那天往陆川脸上泼水的人,她又看了看陆川手里的汽水和面包,哼笑了一声:“陆川哥,你还真和她……不是我说你,有热乎乎的披萨你不吃你吃干面包?就她长得和小学没毕业似的,说豆芽菜都是把她说大了……”   陆川沉下脸,目光不善,齐凡凡嘴皮子一收,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狄然安静地站在一旁,熟悉她脾气的人都觉得这可能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齐凡凡今天的下场无非两种——要么被狄然丢垃圾一样丢出门外,要么被狄然丢披萨一样丢出窗外。   可狄然什么都没做,她没碰齐凡凡,直接踩着桌子进到自己座位上,像是无视了这个人一样,掏出练习册做题。   “出去。”陆川忧虑地看了狄然一眼,对她下了最后通牒。   齐凡凡抓着陆川的胳膊耍赖。   韩笑笑:“人俩的关系你看不出来呀?脸皮快比学校围墙还厚了。”   齐凡凡:“那又怎么了,谁规定有女朋友我就不能追了?”   陆川拽着她的军训服往门外拖。   齐凡凡鬼哭狼嚎:“陆川哥,你抓到我Bra的带子了!勒得我胸好痛啊!你怎么能抓女孩子的Bra?!”   本来就无心上晚自习的同学纷纷侧目,齐凡凡简直是个奇葩,按着陆川的手往上一推,推到自己的胸上:“陆川哥,大家可是看见了,你摸我胸了!”   陆川一把推开她。   齐凡凡一个踉跄,也不在意,笑着说:“你摸我胸了,对我负责吧。”   宋博目瞪口呆:“现在的女孩子都这么开放吗?” 第66章 罚你   陆川把齐凡凡拖到走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闹够没有?”   齐凡凡说:“我不服,我以为你喜欢的人多优秀多好呢?她哪里比我好?没我高没我漂亮没我身材好。”   “我听说了,她之前在广播里给你唱歌是吧?你喜欢的话,我也能给你唱啊,唱一百首都行,随你点。”   “你是不是就喜欢那种爆脾气能闹的?我跟她差不多啊,她不过就是比我早认识你,你要先遇到的是我……”   “你唱一万首,我也不会喜欢你。”陆川说。   齐凡凡说:“为什么?我五音齐全,初中还是校十佳歌手,要不我先给你唱一首,你听听再说?你喜欢什么?该不会是《小幸运》吧?”   陆川要进屋,她又像个牛皮糖抱住陆川的胳膊扯着嗓子叫:“陆川哥,你别走嘛别走嘛——!一会儿主任来了,你给他说说,别让他骂我。”   她如果是个男生,陆川早一脚上去了,可她是个小姑娘,又豁出去脸皮,陆川烦躁得不知道怎么办。   教室里狄然什么都听见了,却头也不抬,和往常跳破天的样子判若两人,陆川知道她心里憋着气。   偏偏齐凡凡自我感觉良好,觉得陆川不喜欢她只是因为遇见的时间不对,而狄然在她看来更是毫无亮点可言。   陆川忍不住脾气,回身冲齐凡凡吼了一句:“你有完没完?!”   齐凡凡吓了一跳,大声吼回去:“你冲我喊什么呀!”   狄然笔尖在纸面上停顿,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齐凡凡见状,手臂环着陆川的脖子。   陆川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她在嘴唇上狠狠亲了一口。   他把齐凡凡狠狠推开,力气很大,齐凡凡直接后退两步坐到了地上。   狄然笔一摔,出来了。   孙耀德接到电话以后也赶上来了:“干什么这是!”   “狄然。”陆川以为狄然要走,慌忙去拉她。   齐凡凡手掌撑地,也不起身,笑着看她。   可狄然没走,她蹲在齐凡凡身边,声音毫无起伏:“亲我男朋友是吗?”   齐凡凡眼角一挑:“我亲了你想怎么样?老师来了你才敢出来说话,刚才干嘛去了?怂不怂啊你?”   狄然没接她的话,从兜里掏出一块湿巾,撕开口子,一手按着齐凡凡的后脑勺,一手拿着湿巾在她嘴上轻轻地擦。   齐凡凡开始没反应过来,狄然的动作太轻,轻到甚至给她一种这不是情敌而是闺蜜的错觉。   她愣了一会,忽然间觉得这湿巾味道不太对。   低头一看,深粉色的包装纸。   女生特殊部位用的卫生护理湿巾。   狄然站起身,把湿巾扔在齐凡凡脸上,拉着陆川往楼下走。   “狄然。”孙耀德叫她,“去哪儿?”   狄然头也不回。   齐凡凡把脸上的湿巾拿下来,不可置信地盯了半天,末了愤怒地尖叫:“啊——————”   ☆☆☆   狄然刚走进他们看不见的楼梯拐角,就扔开了陆川的手。   陆川知道她生气,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她走得很快,到操场的看台边才停下来。   陆川站在她后面,像个犯错的孩子。   他想了想,抱着狄然的腰把她转过来,让她坐到看台上。最上面一层不高,狄然坐在上面,正好和他平视。   “你以前都躲得开。”狄然突然开口,声音低低的。   陆川知道她指的是以前她自己和敬敏也干过齐凡凡刚才干的事,但之前他都躲开了。   齐凡凡个子高,不需要踮脚就能碰到他,他是真的来不及反应。但陆川只是说:“是我的错。”   “你还骗我,你说她有男朋友。”   “也是我的错,我怕你生气。”   狄然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裤子,陆川忍不住去摸她的脸:“狄然。”   狄然怄气地把脸挪开,陆川又去握她的手,抓着她的小拳头用力在自己身上打了几下:“你可以打我,打到你不生气为止。”   狄然把手抽了回来,轻轻地说:“我不想打你。”   “那你想干什么?”陆川声音温柔,“你说我就去做,我打她一顿,可以吗?”   “我也不想打她。”   狄然垂着脸油盐不进。陆川心里难受,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忍不住想去亲亲她的额头。   狄然反应很大,推开了他。   陆川明白了,他笑了笑:“懂了,嫌我是吗?”   狄然今晚的气是多方面原因纠结到一起的复合的、复杂的气。   但显然,她最气的还是齐凡凡亲到了陆川的嘴唇。   知道事情的症结在哪里就一切都好办了,陆川揉了揉她的头发,招呼也不打,拦腰把她抱起来:“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狄然挣扎起来:“放开。”   陆川说:“别动,我胳膊刚长好。”   狄然:“……”   他的胳膊不知道长好多久了!   陆川抱着她到食堂才放下。   食堂外围的墙上开了一个洗手槽,陆川拧开水,低着头,仔仔细细地把嘴巴和手臂上齐凡凡碰过的地方都洗过一遍,又抬头看狄然:“这样行吗?”   狄然靠在一旁的墙壁上,扭着头不吭声。   陆川又低下头继续洗,他这次把整个脸都洗了一遍。   夜晚的学校寂静无声,只有稀疏微弱的虫鸣和陆川安静洗脸的水流声。   他洗了很久,狄然不说话他就不停下来。   狄然在旁边站着,忽然觉得心里难受。   这又不是陆川的错,她怎么能这么对着他乱发脾气。   她把陆川拉起来,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   陆川的脸上往下淌着水珠,却还固执地看着她:“你有气和我说,不愿意说你可以打我,别憋在心里。”   狄然用纸巾认真地给他擦脸,小心翼翼地抓起陆川的手臂,陆川的胳膊上刚才被齐凡凡抓出了好几道红痕,有一块甚至破了皮。   “疼吗?”狄然心疼地问,“她怎么敢抓你。”   陆川说:“你吹吹就不疼了。”   “你让别人又亲又摸,我凭什么给你吹?你以为洗了脸就能解决问题吗?”   “那怎么解决,你说。”   狄然想了想,把手里湿透了的纸巾一扔,扶着陆川的肩膀在他嘴上一吻:“臭死了,都是别人的味道。”   陆川看狄然不生气了,回手抱着她:“臭?那你再亲几口,把我亲香。”   狄然别过脸:“小仙女都是很矜持的。”   陆川上前一步,把她按在食堂的外墙上:“我来,我不矜持。”   他说着,低下头亲昵地用鼻尖在狄然的额头碰了几下,紧接着又去含她软软的嘴唇。   他还没来得及深吻,被狄然抵着胸口推开了一点。   “博哥说,她和我性格很像,而且她腿比我长,胸比我大。”   陆川低着头就能看到狄然翘翘的鼻尖和红红的小嘴,可她又不让他亲了,他忍不住在她腰上摸了一把,问:“宋博他知道什么?她和你不一样。”   狄然连忙护住屁股,还是一脸不开心:“我知道她跟我不一样,我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博哥还说……”   “你再提宋博我要生气了。”   狄然全然不理他的威胁,心一横,牙一咬,继续说:“博哥说了,男生接吻的时候都会想摸胸,可你为什么从来不摸我?你是不是嫌我胸小?你先别急着解释,我觉得就是这样。博哥说齐凡凡胸大,那如果你和她接吻,你会摸她吗?”   陆川的脸色不好看了:“你再说一遍?”   狄然小声说:“你不正面回答我,我就知道你心虚,不然你为什么从来不摸我?”   “你想让我摸你?”   狄然低着头。   “你抬头。”   狄然像是没听见一样。   “我再说一遍,你抬头。”   陆川的语气不善,狄然下意识把头抬起来。他的眼睛里冒着火,这让她觉得有点危险。   陆川真的生气了。   此刻她脑海里就这一个念头。   因为陆川嫌她胸小的“恶毒”心思被她戳破,恼羞成怒了。   其实狄然的胸也不小,只是没那么大。她本来体型就偏瘦,又不爱穿加厚胸垫的内衣,所以看上去没韩笑笑和齐凡凡那么夸张。   “狄然。”陆川嗓子发干,前走一步,贴着她的身体,“我这个年纪,别说摸你,就是抱你、牵着你,看着你都会起反应。”   说着,他身子往前探,半抱着她,让自己那个部位在狄然身上触了触,又马上退开:“宋博他告诉过你,我亲你一下,都会像这样硬上半天吗?”   狄然顿时面红耳赤,眼睛四处乱瞄,不看陆川。   陆川捏着她脸颊上的软肉让她直视自己,眸色渐渐变深:“你下次再跟我说这种话,我就真遂了你的意,听见没?”   陆川的话不多,却每一个字都像深水炸.弹,把她的脸皮炸得一阵烫。   狄然伸出两根手指,捏住眼皮不看他,嘴里念念有词:“硬了很了不起吗?你跟我横什么呀?我气还没生完呢。”   陆川:“……给你跪下行不行?”   狄然摇头:“今天不要你跪下。”   她忽然邪恶地笑了,拉着他的手,轻轻放到自己的胸上。   陆川脸色一变,手像是掉进了油锅一样,急忙往回缩,可狄然固执地按住他:“你手没洗干净呢,你刚才还摸她胸了,你都没摸过我,凭什么这样便宜她?你摸摸看,其实我也没那么小。”   陆川艰难地吞咽,想去搂她:“我没说你小。”   狄然轻轻打开他的手:“不行。”   陆川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狄然抓着陆川的手,牵引他在自己柔软的胸脯上揉了揉:“软吗?有没有齐凡凡软?”   陆川从耳后一直红到脖子根,去摸她的脸,又被她打开:“她跟你根本没有可比性,别闹了。”   齐凡凡胸大不大他没注意过,就算摸上去了也还是没注意。   大与平,也只是一个大馒头和旺仔小馒头的区别。   谁会没事在意一个馒头?   可狄然不一样。   陆川强迫自己不去感受手下棉花一样柔柔的触感,可他根本做不到,他觉得自己牢牢贴在狄然身上的手已经热了起来,像是被熔岩一点点地由外到内灼烧。   “没有可比性是什么意思?”狄然坏心眼地问,“嘴上说不是,心里还是嫌我小。”   陆川还没来的及辩解,狄然又说:“你不准动。”   话音刚落她一只手伸进陆川的衣服里,轻轻地顺着他腹部的肌肉划圈:“你敢动,我就不理你了。”   陆川眼神暗沉,声音嘶哑:“你想玩死我?”   狄然仰着头去舔他的嘴唇,咬他的喉结,在他身上做了半天怪,最后还撞似不经意地用小腹碰了碰陆川硬着的那里。   陆川的呼吸粗重了很多,他沉着脸看着狄然,眼里有两团火闪着:“狄然。”   狄然不知死活地问:“难受吗?长记性了吗?下次还让她碰你吗?”   陆川强忍着,低声说:“不。”   狄然很满意:“动吧。”   陆川得了允许,猛地把狄然按回墙上。   动作带着九分的急迫,一分的失智。   他低着头去找狄然的嘴唇,手下毫无章法地捏她软绵绵的胸和屁股。   陆川心里燃着邪火的干柴已经被狄然撩拨地烧起来了,回身抱着她想把身体挤进她的腿间。   可狄然却很坚定地把他推开,指了指陆川腿间:“这里不准动,就是要让你难受。你让她又摸又亲的,我不开心,我要罚你。”   狄然让他抱,让他亲,让他摸,却不让他再进一步。   陆川宁愿狄然打他一顿,也不想受这种惩罚。   狄然像个小火炉一样,又热又烫,陆川亲得她气喘吁吁,她也踮脚搂着他的脖子回吻他。   可每当陆川喘着气按着她的后腰,想把她的身体贴合自己的时候,狄然就开始不安分地挣扎了。   这种隔靴搔痒的感觉太难受,陆川去舔过她的耳垂,在她耳边喃喃低语,声音磁性,带着点恳求:“宝贝儿,别折腾我了。”   陆川快疯了,动又不能动,他想放开狄然,可这时候狄然又自己粘上来,抱着他亲,不肯让他走。   这个小魔头看上去收敛了,可折磨人的花样还是层出不穷。陆川觉得今晚过后,他看见齐凡凡可能都会条件反射绕路走。   狄然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唇上的水光,笑意盈盈地看着陆川:“舒服吗?”   “舒服”死了。   陆川没说话,她又说:“你再跟她说一句话,以后都不准碰我。”   “我不跟她说话。”   陆川气息还很急促,没平复下来,狄然大大的眼睛狡黠地看着他:“那你……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再待会儿?”   陆川真的被她玩死了,狄然笑笑,在他脸颊亲了一口:“我爱你。”   说完飞速跑掉。   陆川的身体还是热的,听着狄然那句“我爱你”有点错愕,他闭着眼睛背靠墙壁平复了几分钟,再睁开时眉目清朗,头顶是黑压压的夜晚天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狄然蹦蹦跳跳的身影转过头还能看见,陆川看着她的身影,忽然间觉得,这夜晚也没有那么黑暗。   没有星星和月亮又怎样,他的那道光,刚才还软软地靠在他的怀里生气撒娇。   陆川洗了两把脸,又吹了一会儿凉风,才嘴角带笑回到教室。   狄然已经开始写作业了,她看到陆川回来了,偷偷放了一个纸团在他桌子上。   陆川打开,狄然用歪歪扭扭的小字体写着:这周去你那儿。   他一回眼,狄然正冲他笑,口型张张合合:“不罚你了。” 第67章 好奇   齐凡凡当天晚上在教导处被孙耀德骂哭了。   就在狄然以为短期之内这个人不会出现在陆川面前的时候,她第二天又找过来了。不知道孙耀德昨晚训了她什么,齐凡凡今天没敢没进门,只是站在门外敲窗户。   狄然在屋里她冷笑:“她拽什么呀?胸大很了不起?我们家笑笑胸比她还大,我们有到处炫耀吗?陆川,你想出去就出去,我没拦着你,我可是很通情达理的。”   她通情达理个屁。   陆川住的那个地方,发生过不少原配斗小三的戏码。他不爱多管闲事,但是也大体知道,正常女人遇到这种事大都是去找第三者麻烦,但狄然是变着花样找他麻烦。   最无辜的是他对这第三者根本一点想法也没有。   陆川用看她一眼,淡淡道:“你解决吧。”   狄然笑笑:“这可是你拜托我的,那我就勉为其难帮帮你。”   齐凡凡见她没好脸色:“你凭什么管着陆川哥?就算你是她女朋友你就能限制他自由了吗?他给我做家教是他的事,你凭什么干涉他不让他做?”   听着齐凡凡的意思是陆川不给她继续做家教了,狄然倒是没想到,她往教室瞥了一眼,陆川根本没看这边。   她心不在焉地说:“就你那个饥渴的样子,谁知道你会在家对我男朋友做什么?我不仅限制他给你做家教,我还不让他跟你说话,不信你叫他试试,看他理不理你。”   齐凡凡瞪她一眼:“你这个高三的老女人!”   狄然瞪回去:“谁不会啊?”   狄然:“你追陆川我不管,但是我警告你,他是有女朋友的人,摆正点你的位置,别又拉又摸又亲的,你不要脸我们陆川还要呢。”   “你才不要脸!”   狄然白了她一眼,齐凡凡又趴在窗户上砸玻璃:“陆川哥!”   ☆☆☆   狄然回去坐在位子上,撑着下巴看陆川:“你不给她做家教,是怕我生气吗?”   “不全是。”陆川说,“我也挺烦她的。”   “川哥好乖。”狄然摸他的耳朵,“奖励一下好不好?”   陆川闪躲:“你别碰我。”   狄然粘着他,咬他的手臂:“昨晚的事情,生气啦?”   “没那么多气。”   “明明就是生气了,还不承认。”   “狄然。”陆川说,“我没生气,但你以后再这样……”   狄然紧张地问:“你就会生气吗?”   “我就会……”陆川停了一下,别过脸,“下次别这样了,我要是忍不住,你引火烧身了别怪我。”   狄然问他:“你舍得烧我吗?”   陆川反手握住她纤细的胳膊:“想烧你很久了。”   狄然愣了两秒,随后两颊晕起一抹绯红。   她想打陆川骂他不正经,可陆川的表情非常认真。   “听见没有?”陆川捏了捏她。   狄然被陆川捏过的地方像着了火一样灼烧得滚烫。   她垂下头,不由得想到了陆川嘴里烧她的画面。   浑身发软。   讲台上语文老师在发作业。   她不敢抬头看陆川的眼睛,小声回答:“听见了。”   ☆☆☆   那天齐凡凡最后也没能把陆川叫出来,愤愤地离开了。   她没再来找过陆川,只是偶尔走在学校里会冲她翻白眼,一脸鄙夷地骂她是“平胸的老女人”。   遇到韩笑笑在狄然旁边,韩笑笑就会挺胸上去和齐凡凡对呛:“就你那飞机场还好意思说别人小?”   齐凡凡比不过韩笑笑,只能转身离开。   而如果狄然身边站的是陆川,她就会亲自回击。   齐凡凡翻一个白眼,她翻两个。   她眼睛还比齐凡凡大,眼白也要大,力图翻死齐凡凡。   “哎呀!”狄然的演技进步了,她把脸伸到陆川嘴下,“眼睛抽筋了,亲爱的给吹吹。”   齐凡凡愤怒地说:“陆川哥才不会这么幼稚!”   可陆川真的很幼稚,低下头,捧着狄然的脸轻轻替她吹眼睛。   齐凡凡:“……”   齐凡凡屡战屡败,但并没有越挫越勇。   在国庆放假前,她和高二一个篮球队的男生在一起了。   韩笑笑知道以后比狄然还高兴:“你知道吗?有段时间我特别害怕陆川被她抢走了,她性子和你真的太像了。”   宋博也说过这种话,狄然听了只是笑:“她就是个被父母惯坏了的小孩,跟我哪里像了?就算像也没关系,陆川他喜欢的又不是这种类型,这么闹腾谁喜欢呀。”   韩笑笑笑了:“骂你自己呢?”   “没有!”狄然伸手去挠她痒痒。   教室后面突然传来宋博惊天动地的怒吼:“给我滚!你不要脸了是吧?”   狄然一转头,发现后门站了一个女生,清秀可人,头发又黑又长。   她穿着一条宽松的黑色裙子,脸颊看上去比过去丰满了些许。   赵小楠没有因为宋博的话而转身离开,她朝教室里张望,脸色白得发青:“海峰呢?”   “海峰是你叫的吗?你不走是想等我动手?”   赵小楠坚持:“我找海峰。”   张海峰临到上课前才抱着篮球从球场回来,他今天穿着一件黑色潮牌T恤,正和几个球友左右说笑,冷不防一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赵小楠。   “海峰。”赵小楠上前一步,拉着他的手,眼神楚楚可怜。   宋博抱着手臂倚在墙上,冷眼看她。   张海峰愣了一下,拧着眉。   赵小楠比几个月之前胖了一点,但脸色苍白得厉害,她头发有点枯,一看到张海峰,眼泪在眼眶开始慢慢打转。   “海峰,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陆川正好从楼下上来,赵小楠看到他,神色局促。陆川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打算多管闲事。   张海峰缓了很久,开口:“有事就说。”   宋博从墙上直起身子:“张海峰,老子操.你妈的二舅姥爷,你他妈的脑子被驴踢了还是被狗啃了?你他妈跟个婊.子还有什么话好说的?你要是狠不下心动手……”   陆川拉着宋博的手臂,把他拉回班里。   “川哥,赵小楠又想来骗他……”   “那是海峰的事情。”陆川说,“他有自己的判断力。”   “他有个屁。”宋博情绪特别激动,“他但凡有点脑子……”   他话音还没落,张海峰推门进来了。   宋博闭嘴了,审视地看着他。   张海峰一声不吭地坐在自己座位上,无聊地翻了翻桌子上的课本。   宋博伸着脖子往外看,谁知张海峰一个纸抽就砸过来:“你特么刚才骂谁脑子被驴踢了?”   宋博没看见赵小楠,心里很满意,却抖然被张海峰砸个正中,气得站起来和他掐架,去掏他的蛋:“你他妈的吓死老子了。”   男孩间的友谊和女孩是不同的。   女孩心思细腻,又容易多愁善感,再好的朋友也免不了有互不理睬冷战甩脸的时候。   而男孩的友谊,恼了骂一架,骂不过瘾干一仗,多死的对头变朋友也不过是一顿酒的事。   狄然突然问陆川:“你当初是怎么把钱从赵小楠那里要回来的?”   她可没忘,张海峰的钱在游戏里已经被她散出去了,按理说赵小楠不该能拿出那么多钱,除非是严航替她出的。   陆川简单概括:“威逼、恐吓,没利诱。”   “用什么恐吓?”   陆川:“海峰那天告白,我当时想如果以后他俩能在一起,这件事也挺有意义,所以把手机架在化妆台上,开着录像。”   狄然惊道:“你用视频去……天呐,你太坏了!”   “坏吗?”陆川问,“还有更坏的,你想知道吗?”   狄然兴奋地点头:“想。”   陆川覆在她耳边:“她把钱还了,视频我没删。”   狄然脑子跑偏了:“你不删?你不会是留着晚上在被窝里一边看一边……那个吧?陆川,你怎么是这种人!”   “……”陆川看着她,“我不用看,想想就行。”   “啧,脑子里还能自带放映机?陆川你这人看着人模狗样的,思想猥琐着呢。”   “嗯,想的全是你,你最猥琐。”   狄然抡着粉粉的拳头捶他:“你怎么能把高贵的然然小仙女和淫.荡的黄色小片片混为一谈!”   陆川抓着她的手:“那个视频我没看过,只是当着赵小楠的面放过一次。”   “真的吗?”狄然不信,“你们男人能忍住不看那种东西吗?”   陆川说:“她是海峰前女友,看也不能看这个。”   “那你为什么不删呀?”   “我不喜欢她,她不仅渣海峰,她还骂你。我想以后如果再出什么事情……”陆川捏捏她的脸,“就把视频给你,你拿去丢她脸上。”   狄然没想到陆川还记得赵小楠骂过她的事情,心里一阵开心。   陆川捏她的脸,她就嘴里含着一口气把两颊鼓得满满的,看上去像个涨满气的小气球,可爱得让陆川想不停地揉她。   狄然又问:“你们男生是不是都看过小片片?能不能找一部给我也看看?”   陆川把她的脸掐得通红:“你看那个干什么?”   “好奇,我从来没看过。”   陆川手下用了力气:“好奇?这周你过来,我帮你解解好奇。”   狄然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当即摇头:“不去!你不给我,我就找博哥要!”   陆川听了这话气急反笑:“你敢去找他要,我就敢让你演,你去,我不拦你。”   “哦。”狄然很怂地说,“那不看了。垃圾黄.片,没什么可看的。” 第68章 爱你   国庆假期最后一天,狄然突然想去看海上落日。   北方十月的风已经有些凉了,她临时起意把陆川从家里叫出来,拉着他跑去鱼尾礁附近的小沙滩。   两人吃过晚饭拉手在沙滩散步,远处的云层蔓延,海水层层叠叠裹挟着白色的浪花泡沫向海岸上冲刷而来,狄然吃饱喝足有点犯困,蹦蹦跳跳到没力气,坐在沙滩上,把头靠在陆川肩膀上小憩。   “陆川,老刘说你的成绩可以保送G大,是不是上了大学,我就要和你分开了?”   狄然垂着眼睛,手放在一侧玩着细细的白沙。   陆川:“我不走保送。”   “为什么?你的成绩完全可以保送。”狄然从陆川肩上爬起来,“是你档案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陆川把她重新按回自己肩膀,摸着她脸侧的碎发,“别多想,是因为保送和直考待遇不同。”   狄然明白了。   陆川他成绩拔尖,每次市联考都是稳稳的第一,三中这两年一直寄望于陆川的高考分数能给学校带来知名度和荣誉,因此哪怕是上次他和敬阙德闹翻,甩手不干学生会主席,敬阙德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而对陆川来说,他想去什么学校只是在于自己想不想去,分数从来不是阻挡他的障碍。   保送对于他这种学生来说,有害无益,毕竟参加高考,他会是各大高校争抢的对象。他们往往会开出很多诱人的条件,高额奖学金就是其中一项。   “那你想考什么学校?”   “政法大学,想跟我一起考?”   “我考不上。”狄然闷闷不乐,“还是卖关东煮容易一点。以后我去你学校门口卖关东煮吧,你每天下课带着同学来吃,我给他们打九折,这样等你毕业以后,我就成万元户了。”   陆川忍不住笑:“四年才成万元户,那你还得努力。”   狄然沉着小脑瓜继续幻想:“我每天风里来雨里去,推着小板车在学校门口等你。你长得帅又这么优秀,肯定很多女孩子喜欢。文学系的系花暗恋你,外语系的系花明恋你,法学系的系花,那个叫潘静姝的,为了追你,跟着来到了北京……”   “刚开始,你对她们不假辞色,每天放学都来陪我一起卖关东煮。可是时间久了,你就会发现文学系花可以每天和你讨论莫言茅盾王小波卡夫卡和列夫托尔斯泰,外语系花能滔滔不绝和你用英语聊上半个小时,潘静姝她近水楼台,每天坐在你旁边上课,久而久之,你发现自己又对她旧情复燃……”   陆川:“停——”   狄然沉浸在自己营造的悲情女主角色里不能自拔,根本停不下来:“而我,我什么都不会,卖关东煮都数不清签子,每天身上都是麻辣锅底的味道。开始你还能忍受,可过了一段时间,也许是一年,也许是半年,你就会对我说:‘狄然,你又懒又馋,不爱学习,还不爱洗澡,我没办法和你继续在一起了,我们……’”   陆川说:“你敢说出那三个字试试。”   狄然说:“我不敢,可我一想到这些,心都要碎成八瓣了。”   陆川的心已经被狄然气成八瓣了:“谁让你卖关东煮了?”   狄然可怜兮兮,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梨花带雨:“你表叔啊。”   陆川放弃治疗她的妄想症,说:“你知道我怎么规划我们的将来吗?”   “我们的将来”,多好听的形容。   可狄然还是傻兮兮地问:“你要和我开家关东煮连锁吗?就叫川爱然关东煮。”   “你整天都在想什么?”陆川戳了戳她的额头,“非要我治治你?”   狄然吐吐舌头不敢说话了。   “毕业以后,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北京。”他把狄然抱在身前两腿中间,低头蹭她头发,“我就在你学校附近租房子,你平时可以住在学校,周末来和我一起住。”   “如果你不愿意,就选自己喜欢的学校,放假我去看你。”   “如果家里人安排你出国,我在国内等你回来。”   “等毕业以后。”陆川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英俊的微笑,“你说了算。”   “你卖什么关东煮?当然,如果你想,我也陪着你开‘川爱然’。但你不能再胡思乱想,你怎么那么不信任我?”   陆川亲了亲她的耳朵:“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喜欢别人?你见我多看过别人一眼?”   狄然小声问:“那我不想和你讨论什么维尔,什么顿也没关系吗?我不喜欢那些。”   “你不用喜欢那些,你做自己就好,为什么非要委屈自己去迎合我?”   “那你喜欢我什么呀?”   陆川问:“你还怀疑我喜欢你吗?”   狄然软糯糯地说:“没有,那你也说说不行吗?”   “行。”   潮水涨得很快,开始刮风,温度渐渐降了下来,陆川脱了外套把狄然包起来。   狄然仰着脸看他。   “你……”陆川顿了一下,“特别好。”   他想了想,忽然觉得无从说出口,狄然在别人眼里可能是个无法无天,作天作地的小魔头,但在他眼里连一根头发丝都是好的。让他把整体剖开单单挑出几个点来,他词穷,不知道怎么说。   狄然瞪他:“你敷衍我!”   陆川解释:“我没敷衍你。”   狄然开始无理取闹:“你就是在敷衍我!你连我漂亮可爱都懒得说,你们男人都是这样!”   “你别碰我!放开我!不喜欢我你拉我干什么!”   “这个问题很难吗?你为什么回答不出来?你以后肯定会去找系花和校花的!我才不给你劈腿的机会,我要和你分手!”   陆川脸阴了:“你再说一遍!”   狄然委屈地撅起嘴:“你不喜欢我,我要和你分手!”   “我不喜欢你?”   “你都说不出来你喜欢我什么,你就是不喜欢我,你对我的喜欢太浅薄,根本支撑不起你说的将来,我不信你,你走。”   陆川不说话,他脸色沉得可怕:“你敢再说一遍,我就把你扔进海里。”   狄然今天情绪格外大,摇着头拼命捶他:“你肯定是想淹死我,这样你就有理由换女朋友了,我就知道!”   陆川不跟她废话,一手抓着她的裤腰,一手掰着她的肩头,向上一提,整个把人扛到肩膀上。   狄然反应过来时,陆川已经就着这样的姿势带着她往海里走。   她大惊失色:“陆川你干什么!”   陆川像是聋了,不理会她,双脚踏进冰凉的海水里。   远处的海线和薄薄的云层交缠在一起,淡红色的夕阳隐蔽其中,正在涨潮,海浪卷卷,在银白的沙滩上留下一地泡沫。   狄然气得去咬陆川肩膀。   陆川“嘶”地抽痛一声。   他胳膊有力,把她从背上捞下来。狄然怕弄湿鞋子,下意识地抱紧他。陆川力气奇大,一只手生生把她夹在腋窝下,转而改成公主抱的姿势抱住了她。   “你怎么能怀疑我?”陆川又往海里走了走,把小腿全部浸没在海水里,“我心里明白,但我表达不出来。我就是爱你,你头顶的天,你脚下的地,你呼吸过的空气,你每一根头发……”   狄然怔住。   “我自己都说不清的事情,你让我怎么回答?我嫉妒那些和你有很多回忆的人,你过往的人生我虽然来不及参与,但我们会有很长很美的以后。我恨不得从你出生开始爱你,一直到你生命的最后一刻。”   狄然安静了好久,搂着陆川脖子的双臂收紧,她说话坑巴,脸色微红:“怎么突然说这么肉麻的话呀……”   陆川垂下眼睛:“我不说你打我咬我,说了你又嫌我肉麻?”   狄然想起刚才乱发的那一通脾气,心里一阵尴尬,她攀着陆川的肩膀看到自己咬出的牙印,忍不住凑上去舔了舔:“对不起,很疼吗?”   “狄然。”陆川抱紧她,“我把你丢到海里好不好,这样别人就看不见你了。”   陆川的表情很认真也很吓人,狄然揪着他的领子,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一股强烈的占有欲。   陆川他平时不爱作声,总是把感情隐忍得很深,而当他忍不住流露出来的时候,别人才会发现他到底爱得多浓烈。   “把我丢进去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你不会想我吗?”   陆川继续走,海水已经蔓延到腹部,他抱着狄然,把她平放在海面之上:“我和你一起跳下去,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狄然伸手探了探海水,冰得她哆嗦了一下,陆川却仿佛无知无觉,只是执着看她。狄然怕他生病,按了按他的胸膛:“刚才是我闹脾气,回去吧,水好凉。”   “凉吗?”陆川孩子一样,晃悠着手臂,像是要把她甩出去,“再说一遍你爱我,永远不离开我,不然我把你丢进去。”   “你才舍不得呢。”狄然不信,伸出两根白嫩嫩的手指头去描摹陆川的嘴唇轮廓。   陆川张嘴含住,用牙齿轻轻咬着狄然的手指,又卷着舌头去舔。   “你说不说?”   狄然突然明媚地笑了笑,她抬起一条腿,毫无障碍柔软地向上勾住了陆川的脖子:“你要是怕我跑了……”   “就把我丢进去吧。”说着,她的腿用力向下压了一下,带着陆川往下,两个人齐齐地栽进海水里。   海面下激烈翻涌了一阵,不出片刻陆川就抱着狄然站了起来,狄然被海水呛到了,拼命地咳嗽,陆川面对面把她挂在自己身上往岸边走,不敢再让她碰到水。   “你疯了?”   狄然把水咳出去以后,甜甜地笑:“我就说你舍不得。”   陆川身上和头发都湿漉漉的,搂着狄然的手还是那么紧,狄然和他对视了一阵,忽然疯了一样去吻他。   她的小舌头又软又烫,在陆川嘴里乱窜,屁股顶在他的小腹,直把陆川亲得呼吸都重了。   “只要你不离开我,我就永远不离开你,我都快爱死你了,我怎么舍得离开你。”   狄然捧着陆川的脸认真地看着他,忽而笑了笑。   陆川也笑了,他问狄然:“你笑什么?”   狄然没回答,反问他:“那你笑什么?”   两个人相视笑了一阵,谁也说不清为什么笑。狄然把头搁在陆川的肩膀上,由着他像抱孩子一样抱着走。   走了一会,她又把头抬起来,咬了一下陆川的下巴尖:“想起个事儿。”   狄然的手贼兮兮向下:“川哥今天硬了没?”   陆川声音带上了颤音:“你摸哪里?”   “别乱摸!”   “你他妈再摸一下试试!”   陆川第一次爆粗口,声音沾着点气急败坏的味儿,狄然连忙收回手告饶:“好好好,不摸不摸,你别咬我耳朵!” 第69章 独处   狄然的房间像所有小女生的屋子一样,主色调是粉色。   粉色的墙纸、粉色的地毯、粉色的床单。   狄然很喜欢粉色,外套里十件有四五件都是嫩嫩的软粉色。   两个人湿淋淋从海里爬上来,被晚风一吹浑身冻得发抖,陆川把自己还算干燥的外套披在狄然身上,狄然拉着他回了自己家。   陆川在客房洗过澡,穿着狄俊华的五分裤,光着上身站在狄然屋子里。狄然在浴室洗澡,水流哗哗作响。   窗外夜色深沉,屋里灯光明亮。   陆川坐在懒人沙发上,眼神不由得往那边磨砂的门上瞥。   水声停了。   狄然稚嫩柔软的声音响起:“陆川,能帮我拿个卫生巾吗?在衣柜里。”   陆川打开衣柜,正对着他的是一排狄然的胸衣,整整齐齐一排柔嫩的暖色调,是女孩该有的样子。   他红着脸在最下面一格掏出一个。   浴室门打开一个小缝,狄然裹着浴巾,脸被热水扑得红通通的,头发没擦,向下淌着水滴。   她伸着冲过水后格外白净的胳膊,飞速把卫生巾拿进去。   陆川调整呼吸,坐回沙发。   可这样不能缓解他的心烦意乱,这种时刻和场景,他总是忍不住去想点什么。他坐不住了,从柜子上面拿出吹风机,调成冷风,对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吹。   肥皂听到吹风机的声音跑过来围在他脚底喵喵地叫。   不一会儿,狄然穿着一条粉嫩嫩的睡裙从浴室出来,手里拿着毛巾擦头发,不好意思道:“我说怎么今天脾气那么大。”   陆川揽过她,调成热风,让她坐在床上,站在背后给她吹头发。   狄然用的沐浴乳是喷香的牛奶味,醇厚绵绸,闻着像个初生的婴儿,从陆川的角度看下去,正好能看到狄然凸起的锁骨和衣领处微微透出的柔软沟壑。   “狄俊华和狄梦今晚都不回来,你别回去了。”狄然脸颊绯红,“泡了冷水,外面风大,着凉会生病的。”   陆川关上吹风机,笑道:“邀请我啊?”   狄然抱住他,在他胸肌上戳了戳:“我来姨妈了,别想干坏事。”   “疼吗?”陆川知道狄然没有痛经的毛病,还是覆手到她小腹,“帮你捂捂。”   他说是捂捂,手却不在那个地方老实待着,而是顺着向上一路摸到胸口。   狄然环住他的脖子,仰头吻他。陆川身子不由放低,顺着把人压到床上。   狄然像只要献祭的小兽在他身下发出软绵绵的动静,轻轻浅浅的哼哼听得陆川浑身血液下涌,喘息重得离谱,唇舌向下在她脖子上狠狠吸了几块红痕。   “让我看看?”他的手放在狄然领口,抬眼征求她的同意。   狄然脸上是害羞但纵容的笑意,摸着陆川英俊的脸侧,轻轻点头。   陆川刚要拨开那块碍事的布料,狄然的手机就响起来。   他无奈地笑了笑,翻身下去,侧身搂着她。   电话是李东扬打来的:“你在哪?”   狄然平复下局促的喘息,玩着陆川的衣边:“在家,陆川也在。”   李东扬沉默一会,问:“你们在一起了?”   狄然摸了摸陆川好看的唇线:“是啊,然然小仙女是无坚不摧的,没有我搞不定的人。”   “你把电话给陆川。”   狄然捂着话口小声问李东扬:“干什么呀?你不会想骂他吧?你可千万别,我……”   “给他。”李东扬言简意赅,非常严肃,“听话。”   狄然把手机递给陆川,眼神带着点尴尬,小声说:“李东扬找你,你不想接就挂吧,他那臭脾气肯定要骂你的,你就当他在放屁,听一听就过了。”   李东扬听见了,嗓门不开外放都听得一清二楚,他没好气地在对面说:“狄然然,我放你爸的屁。”   陆川没说什么,平静地接过电话:“我是陆川。”   李东扬不知说了什么,陆川表情一点点凝重起来,半晌他看了狄然一眼,皱着眉:“我明白了。   “怎么?”狄然好奇,“说什么了?”   陆川挂上电话,没说话。   狄然也没放在心上,又想继续,凑上去亲他。   陆川轻轻推开。   她不满意了:“你怎么了?”   陆川握紧她的手,从床上爬起来:“严磊涉嫌贩.毒,警察抓捕被他跑了,摄像最后一次捕捉到他是在这附近的十字路口,李东扬担心他报复,让我陪着你。”   “严航他爸?他报复我干嘛?”   “他明天回来,你问他吧。”   陆川摸了摸她的头:“饿不饿?”   生理期的女孩很容易饿肚子,他这一说,狄然觉得小腹泛酸,刚才没轻没重的在海水里泡过,再不吃东西待会恐怕真的要疼了。   她掏出手机:“我叫外卖,你吃什么?”   陆川看了一眼狄然手机界面,她正在刷炸鸡烧烤。   经期吃油腻对身体不好,他稍作思考:“蛋花粥和蔬菜沙拉。”   狄然嘴撅起来:“你不和我吃一家呀?他们家80起送,我自己吃不完那么多。”   陆川淡淡道:“吃你喜欢的吧。”   狄然抬头问:“你很想吃蛋花粥吗?”   陆川看她一眼:“很久没吃过了。”   狄然默默点开了蛋花粥的界面:“哎呀,我突然想吃蛋花粥家的蒸山药了!”   陆川揉了揉她的头发,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手机震动,宋博发来消息:【川哥,昨天晚上赵小楠跳楼了,死的时候肚子里有个孩子,我附中朋友告诉我的,我给峰哥打电话他不接,他会不会出事啊?】   陆川和狄然诧异地对视了一眼。   ☆☆☆   夜十点半。   送餐的小哥骑着摩托在岔路口辨认路牌。这个路段路灯坏了很久,他有点轻微近视,解了头盔上前把眼睛贴上去仔细地看。   他刚来这座城市不久,找了家餐馆打工,新人总是难混,深夜了还要被派出来送餐。   街道上已经基本没有人了,只有一个带着黑色鸭舌帽的男人坐在花坛上抽烟,一只手插在衣兜里。   送餐员拿着手机把车子骑过去,打了个招呼:“大哥,请问一下,你知道龙庭庄园2-14幢怎么走吗?”   那个带鸭舌帽的男人抬起头,长相凶恶,眼神阴沉,深不见底。   送餐员忽然觉得面前刮过一阵冷风,吹得他骨头都疼,他哆嗦着摆了摆手:“算了,我自己找吧。”   可眼前的男人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插在兜里的手飞快地掏了出来,快到让人眼前一花,还来不及反应那到底是什么,就先看到了自己脖子上喷射而出的血雾。   “你……”送餐小哥捂着脖子上被隔开的动脉,眼里充满惊恐,颤抖着跪了下去。   “龙庭庄园?呵,这么好的兴致,还有心思吃夜宵。”严磊嘲讽地笑了,把弹.簧刀收回兜里,扒下对方沾着血的制服套在身上,把那具尸体踢到花坛里,骑着摩托冲着送餐单上的目的地扬长而去。   ☆☆☆   狄然趴在陆川怀里,讷讷地问:“你说海峰会干什么去?我总觉得海峰心里还是有赵小楠的。”   “她是海峰的初恋。”陆川的手搭在狄然光滑白皙的肩膀上摩挲着,“初恋对男人来说,总是特别的。”   狄然手忙脚乱爬起来:“那你现在该不会还想着潘静姝吧?”   陆川无奈:“我不喜欢她。”   狄然又安心躺了回去:“那就好。可为什么初恋最特别呢?就算她那么坏都没关系吗?”   “情怀吧。”陆川笑了笑,“一个女孩最好的年纪,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那么多第一次都给了你,肯定是不一样的。”   陆川说着,低下头看她,眉眼里都是柔情。   狄然突然觉得不好意思:“那要都不是第一次呢?说实话,我的初吻其实是给了大院隔壁的大哥哥。他小时候总偷穿他爸的军装,很帅,我挺喜欢他的,经常在他们家玩……”   陆川的脸黑了。   狄然咽了一下口水:“小时候我挺可爱的,他可能也有点萝莉控,不过我发誓,我就让他亲了大概三四……五六?十几次吧……”   陆川的脸已经变成酱猪肝的颜色了。   “但是真的就是亲了亲,嘴唇擦着嘴唇那种,纯洁得不能再纯洁,我连口水都没给他碰,他比我大十岁呢。”   “你别这么看我呀,那么小的时候我怎么知道以后会遇见你啊?陆川,你眼神太……太恐怖了,干嘛呀?难道你没亲过潘静姝?我都没和你计较呢。”   陆川说:“我和她手都没拉过。”   “是……是吗?”狄然不敢看陆川了,往后面缩了一下,“那柏拉图一定挺欣慰的。”   陆川跟着她往前靠:“十几下?是人家要亲还是你主动?”   狄然察觉危险来临,瑟瑟地伸出手臂环住陆川的脖子,舔了舔他的唇角讨好:“这不重要,我们把这篇翻过去,我还有其他第一次啊,剩下的都给你,好不好?”   陆川刚才被电话打断的那股冲动又被她撩拨回来,按着她的后背贴在怀里就要亲上去,楼下门铃响了。   陆川:“…………”   他揉着自己的头发,一脸无处发泄的烦躁。   狄然笑嘻嘻爬起来:“外卖来了,我去拿。”   她低头摸着陆川的脸,意有所指:“等吃完饭。”   陆川把她按回去:“我去吧。”   烦躁归烦躁,但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又说不出来。   十月的夜晚凉嗖嗖的,陆川一出门就明显感受到了寒意,透过院子里重重叠叠的植物影子,他隐约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大门口。   送餐员垂着头,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子。   陆川开了门,对方把东西递给他,刚要关门,又听见对方说:“到付,53块钱。”   这送餐员衣服反穿,嗓音低沉,摩托车头盔严实地挡着整张脸。   陆川站定打量了他片刻,开口问:“到付?”   送餐员点头,又压着嗓子:“我在这等着,你进去拿。”   陆川点了点头,转身向别墅里门走。   夜晚的秋风吹过,庭院里铺满鹅卵石小路两旁的植物沙沙作响,他蓦地从这阵四面八方吹拂来的风里抽丝剥茧出一丝不一样的阴气。   他忽然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一般送餐员上门,哪会直接按人家的门铃?   不打电话而是按门铃,除非是怕对方认出自己的声音。   月亮在陆川的背后,把严磊的影子投到他眼前的鹅卵石小道上。   严磊的影子高大细长,手臂抬起,右手高举着一把尖锐的刀具。   ☆☆☆   狄然下楼打开电视,忽然听见屋外传来一阵激烈的碰撞声,她狐疑地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叫道:“陆川?”   陆川没有回应她,狄然一阵不安,她跑到门口,透着虚掩的门缝,她看到花园里两个人影激烈地扭打在一起。   “陆川——!”   严磊手里拿着刀,又带着头盔,他人高马大,身材壮硕,在道上混了那么多年肯定也是练过的,陆川一时间竟然奈何不了他。   陆川听到狄然的声音,用力把严磊推到一边,冲着屋子跑过来,狄然连忙把门打开想让他进来:“快——!”   严磊反应神速,只顿了一下就跟了上来,陆川感觉到身后的气势逼近,知道自己来不及进屋,手托着门板,狠狠把门扣上,同时身子像旁边一侧,躲过了严磊捅过来的刀。   狄然看着大门在自己眼前合上,一时傻了。陆川还在外面,她下意识就要开门,而现在门外正对着的是严磊。   陆川大吼:“别开门,叫保安——!”   狄然这才反应过来,匆忙跑去拿手机叫小区的保安。   警察赶过来太久了,谁知道陆川能不能顶住?   严磊一刀没刺到陆川,也不追。   他从随身的兜里掏出一把锤子,绕到一旁厨房前面砸玻璃。   他今晚的目标只是狄然。   陆川心里一窒,扑过去和严磊厮缠。   严磊准备充分,一身刀刃,他把锤子向远处一丢,抽出另一只手,用弹.簧刀在陆川胳膊上划了一道口子。   陆川闷哼一声。   严磊冷笑,摸索到一旁空地上垒花坛用的砖块,往陆川头上砸。   他手还没落下,前方冲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两只手按着他的胳膊把他死死压回了地上。   严磊力气很大,狄然连三秒都没撑住就被严磊推了下去,不过陆川也趁这个空档一个侧滚从地上爬起来,对着严磊的腹腔踹了一脚。   “进去!”陆川拉着狄然要进屋,严磊却先一步爬起来,把门口的方向牢牢堵住。   “想走?”严磊捂着肚子“咯咯”笑起来,他的头盔在刚才的撕扯中掉了,他看着狄然,脸上是嗜血的血腥表情,“我儿子活不成了,你得给他陪葬。”   狄然看到陆川受伤了,皱着眉和他拖延时间:“你儿子是谁?叔叔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严磊不吃这一套,手里的刀柄转了转,冲狄然走过去。   陆川面色冷然,把狄然挡在身后,小声说:“我拖住他,你快跑。”   一道光线透过大门打了进来,两个保安赶到了:“谁在那儿!出来!”   严磊咬了咬牙,也不恋战,冲到门外,扬起手里的东西劈头盖脸砸到保安的身上,趁着对方闪躲的功夫跳上摩托车。   狄然对两个保安喊道:“叔叔,不能让他走!快拦住他!”   那两个保安一怔,看着严磊手里的刀子,本能选择自保:“算了算了,一个小偷,让他走吧,你家丢东西了没?”   “我电话里和你说了是入室杀人,什么小偷啊!”   “电话?我们没接到电话啊,刚才有人到保安室说2-14幢遭了小偷,我们俩才过来看看,保安室现在有人吗?谁接了电话?”   狄然一怔,她刚放下电话不到两分钟,按理说保安过来的确不该这么快。   她脑子里回想刚才拨电话的时候,对方拖着长长悠悠的尾调,声音温柔得像蜜糖罐里浸泡着的果脯:“2-14?好,你等着我,我会帮你把麻烦都解决……”   狄然脑子里一团混乱,陆川受着伤,那两个保安在旁边问:“报警还是去医院?”   陆川淡淡地拒绝:“不用。”   “不行。”狄然说,“我陪你去医院,叔叔你帮我报警。”   “别报警。”陆川伸手抓了她一下,而后又缩回手,“没事,我是说……应该的。”   “怎么了?”   陆川不说话,一提起报警,他的表情就凝重着。   狄然忽然想起来他们进公安局的那个夜晚,警察来带她走的时候,陆川也是反应剧烈。   陆川拧着眉,狄然明白了,她小声说:“不报警了,让我看看你的伤,去医院吗?”   陆川看了她一眼,摇摇头:“小口子,你帮我包一下,他不知道藏在哪里,外面不安全。”   狄然挽开陆川的袖子,确认他的伤口真的不大脸色才好看了一点。   “你又因为我受伤了。”狄然懊恼地揪着头发,“严磊他有病吧,严航就是死了关我屁事。”   陆川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背后的黑夜里,除了严磊,还有别人正注视着他们。   可街道上空无一人,保安离开之后冷清得要命,只有路灯散发着惨白色的冷光。   狄然蓦地打了一个哆嗦。   她抱着手臂看了看天,从头到脚遍体生寒,像是同时有几十台空调对着她吹冷气。   “好冷……”狄然小声嘟囔着,“这天气怎么了?”   陆川用没受伤的那只胳膊把她往怀里抱了抱,没说话。   关上门的最后一瞬间,他又回了一次头。   街道上还是那么安静,表面一片祥和。 第70章 硝烟   狄然给陆川包扎伤口以后气得从屋子这头走到另一头,把头发揉得乱糟糟的,咬牙切齿骂了严磊一晚上。   齐凡凡用指甲抓破陆川一点皮,她都能心疼好久,更别说严磊敢直接用刀在陆川身上开了个口子。   “他最好别让警察抓住!”   “他如果进了局子看我整不死他!”   “我要让他喝一年的芥末咸盐水!喝一辈子!”   “李东扬到底干了什么呀?陆川你跟我说实话,无冤无仇严磊为什么来找我麻烦?他说严航活不成了,严航怎么了?”   李东扬电话里时间仓促,只说警察搜查毒.品,逮捕严磊的时候被他从后门跑了,而严磊很有可能会冲狄然来,让他今晚尽量和狄然待在一起。   陆川对这件事的了解不比狄然多,但因为他受伤,狄然烦躁得像只热锅里烫着屁股的蚂蚁,一刻都坐不下来,就差拿着大炮向天上开一枪把李东扬的飞机打下来问他了。   陆川拉她到沙发坐下:“别走了,你去睡吧。”   明明受伤的是陆川,狄然却看上去比他还委屈,她小心翼翼抬起陆川缠着纱布的胳膊,鼻子里带着哼哼唧唧的小音:“我给你吹吹吧。”   狄然嘟着嘴唇小口小口朝纱布上吐气:“你都这样了我怎么睡啊?我睡不着,我现在就想喂严磊喝芥末水,让他坐老虎凳,夹他手指头。”   陆川没再让她去睡觉,睁着眼睛靠在沙发上想事情。   陆川思考的时候眉头会不自觉地蹙起,但看上去并不是苦恼的皱眉,反倒是显得肃穆威严。   狄然躺在沙发上,头枕着他的大腿,陆川的手掌像在给猫顺毛一样摸着狄然茸茸的头发,狄然也不说话,安静地敛去了所有存在感。   陆川特别欣赏狄然这一点,她虽然性子活泼,一刻闲不下来,但她从来不会在不该闹的时候去打扰陆川,比如陆川学习的时候,比如现在。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这样静静地待了很久,直到陆川把手从狄然的头发上放下来,坏心眼地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鼻孔,又在她嘴唇上抹了一下,狄然才笑嘻嘻爬起来:“想谁家姑娘呢?”   “在想赵小楠。”   “赵小楠?”   “嗯。”陆川轻声说,“我觉得她的死没那么简单。”   “肯定不简单啊,怀了严航的孩子,严航又始乱终弃,她精神压力太大承受不住,一气之下就从楼上跳下去了呗。”   “你注意到没有,国庆前赵小楠找海峰的时候,她明显比以前胖了。我不知道怀孕多久体型会有明显的变化,但这孩子月份应该不短,那个时候她应该已经知道自己怀孕了。”   “赵小楠想不想要这个孩子?严航知不知道赵小楠怀孕?如果严航知道,那他对这个孩子是什么态度?赵小楠来找海峰的时候她和严航有没有分手?”   “我想不明白。”陆川说,“赵小楠如果不想要这个孩子,她大可以直接打掉,何必留这么久?她迟迟不打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她自己想留住这个孩子,要么是严航想要这个孩子。”   “如果赵小楠想凭孩子捆住严航,孩子还没生下来,她没理由自杀。如果是严航想要,她更没有自杀的理由,除非是她不愿意生这个孩子,可她如果不愿意……”陆川两只手十指分开,在空中虚虚交叉在一起,偏了下头,“按说她那天能到学校找海峰,严航应该没有限制她的自由,她自己去打了就是,不至于想不开。”   “还有一种可能呢。”狄然接话,“我刚才说的,严航会不会开始想要孩子,又后悔了,赵小楠她精神压力太大,就自杀了。”   陆川摇摇头:“我虽然和她接触不多,但她心理承受能力远高于常人,有几个女孩能在被别人围观了那种事情以后,还面不改色云淡风轻?她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柔弱。”   狄然突然想到一种可能,眨巴着小眼睛:“那会不会是赵小楠以孩子为借口缠着严航,严航被她惹怒了,把她从楼上推下去的?赵小楠该不会是严航杀的吧?李东扬以前和我说过,他找人盯了严航,会不会是他们看到严航杀人报了警,然后严航被抓起来了。所以昨晚严磊才说严航活不成了,李东扬不在国内,他要来报复我。”   陆川:“还是不对。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严航不想要孩子,被她缠得受不了,以他的手段能有一百种方法把这个孩子打掉,他没有必要铤而走险去杀人,除非他有不得不杀她的理由。严磊斩钉截铁地说严航活不成,但你想,赵小楠是昨天凌晨从楼上跌下来的,哪怕警察立刻把他逮捕,到现在也只是二十四小时而已。严磊虽然涉毒,但只要严航没沾手,这事和他就没有关系,连律师都没找过,他为什么那么肯定严航活不成了?”   狄然被陆川绕糊涂了:“我不懂。”   “如果人是严航杀的,那在严航眼里,赵小楠一定有非死不可的理由,一个没出生的胎儿不值得严航去冒这种风险。”陆川言简意赅,“而严磊说严航活不成了,也一定有他觉得严航活不成的理由。杀人罪重,但要定罪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觉得严航一点希望都没有呢?”   狄然觉得自己根本跟不上陆川的思考速度,抱怨了一下:“谁知道呢,说不定严磊是个神经病,杀了我他儿子能活还是怎么着?”   陆川忽然抬眼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思索。   “怎么了?”   “你提醒我了,严磊他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李东扬吧?不是李东扬告诉你严磊要报复我吗?他的人目睹了严航的杀人经过,严磊知道是他把严航送进去的……”狄然突然停下,意识到了哪里不对,“等等,赵小楠跳楼、严航被抓、严磊潜逃,这都是一天内发生的事情,严磊他一个通缉犯,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知道是李东扬……”   陆川点头:“你们之前有些过节,李东扬他只是担心严磊疯狗咬人盯上你,他让我今晚小心一点,没有说严磊会用这么铤而走险的方式来杀你。”   狄然恍然大悟:“对啊,以李东扬那啰里吧嗦的性格,如果他知道严磊敢这么对我,他肯定会找一个团把这里围起来。他只让你一个人陪我,说明他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他这人就爱小题大做。”   狄然话锋一转:“如果严磊杀我不是因为李东扬,那是因为什么?严航?他觉得严航活不成和我有关?”   陆川一时也想不明白狄然哪里和这件事有关,又是哪里和严磊惹上了这样不死不休的大仇,他看了一眼钟,已经一点多了,于是把狄然的小被子翻过来抱住她,只留一颗毛绒绒的脑袋在外面:“先别想了,你该睡觉了。”   狄然摇头晃脑地往陆川怀里钻:“睡不着啊!”   “能睡着,你别动。”陆川在她脸上轻轻地亲,“我抱着你。”   狄然听话地枕着陆川的肩膀,乖巧地闭着眼不乱动,感受着陆川不停落在她脸颊的吻,竟然真的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困极了,睡着睡着梦游一样在沙发上做了个后滚翻,蠕动着小身子把头搁在陆川的大腿上,抱着小靠枕。   陆川也有点困,迷糊一下,睁了次眼睛,看到狄然毛绒的小脑袋,笑了笑,把手搭在她的侧腰上。   ☆☆☆   李东扬他早晨下了飞机匆匆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陆川靠在沙发上小憩,狄然趴在他腿根,睡得昏天黑地,口水流了陆川一裤子。   陆川听到玄关有动静的时候已经醒了,他目光如炬看着大门的方向,正想把狄然叫醒,李东扬就进来了。   李东扬穿着休闲裤和黑T恤,走得匆忙,什么行李都没带。他看到沙发上的两人,脚步顿了一下。狄然睡得沉,但也听到了些动静,她翻了个身,嘴角的口水扯出长长的一条丝糊到脸上。   李东扬:“……”   陆川低下头,从茶几上抽过几张纸巾,不着力度地给她擦了擦。   李东扬眼睛被刺得生疼,他不说话,走到沙发前,想把狄然从陆川腿上拉起来。   陆川抬手抓住李东扬的手腕,制止住他。   李东扬一挑眉,眼神锋利,屋里一时弥漫起无形的硝烟味道:“我不能碰?”   陆川淡淡地说:“让她再睡一会儿。”   ☆☆☆   狄然醒来已经是上午九点了,陆川不在身边,身上盖了一条薄被子,贴着脸的地方全是她自己的口水味儿,狄然嫌弃地把它翻一个面,呆坐在沙发上醒盹。   “陆川?”   狄然叫了一声,顶着乱得和鸡窝似的头发,打了几个哈欠,裹着小被子光脚跳下沙发去找陆川。   会客室的门虚掩着,狄然趴在门缝向里面看了看,陆川胳膊拄着腿坐在正对门的单人沙发上。   房间里散着一股浓浓的烟味儿。   狄然第一反应是陆川躲在这抽烟,她二话不说踢开了房门,撩开被子做蝙蝠状咋呼着朝陆川扑了过去。陆川只来得及看到一团浅灰色的东西向自己飞过来,还不等他反应,就被狄然用被子包着头按到沙发背上了。   狄然在被子里面不由分说地对他上下其牙:“好啊,在我面前装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不会抽烟呢!你烟呢?给我!”   “我没抽烟。”   “你没抽鬼抽的啊?你张嘴!”   陆川被她在脸上咬了好几口,狼狈地按住狄然的肩膀,侧过身去:“你先起来。”   “让你张嘴呢!”狄然拧了他一下,“张嘴我闻闻。”   陆川伸手把狄然蒙在头上的被子扯了下来,李东扬指间夹着烟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两张沙发之间的桌子上落着一堆零散的烟灰和烟头。   狄然正呈一个霸王硬上弓的姿势跪坐在陆川大腿间,把他按在沙发上,她转头看到李东扬的时候愣了几秒,傻不愣登地问:“你回来了啊?”   李东扬僵着脸,面无表情地看她,手里的烟头已经快烧干净了。   狄然有点尴尬,“嘿嘿”笑了两声,从陆川身上爬下来:“回来了怎么不叫我?”   李东扬不说话,眼睛落到狄然的睡衣和她脖子的吻痕上。   狄然看他烟头都快烧到手了,想去帮他拿下来:“一大早抽什么烟啊?这几个月我没监督你,你是不是……”   “别碰我!”李东扬愤怒地吼了一声,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在她手上,把烟头往桌子上一扔,起身出去。   狄然吃痛地捂着手背,一脸莫名其妙:“我刚睡醒你刚睡醒啊?抽个烟还抽出起床气了,什么臭脾气?”   李东扬走出房间又去而复返,他的脸色恐怖得像演鬼片一样,站在门口指着狄然:“把你那睡衣给我换了!” 第71章 程耀   狄然换好衣服下楼,陆川和李东扬已经坐在餐桌前等她了。桌子上放着外卖送来的早餐,两个人都没动,坐在那里瞪着对方,气氛诡异非常。   肥皂不安地在地板上小声叫唤。   李东扬朝它伸手:“来爸爸这里。”   肥皂往李东扬面前走了两步,又转头看了看陆川,似乎两个都想蹭一蹭。它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正好狄然下楼帮它做出了决定,肥皂谁也不选,喵呜一声跳到狄然怀里。   “哇,是谁去买的早饭?”狄然觉出陆川和李东扬之间的压抑,刻意缓解气氛。   可没人搭理她。   她摸了摸肥皂的猫头:“是不是肥皂买的?你好棒!”   依旧没人搭理她。   于是狄然怒了,一脚把椅子踢倒,肥皂朝李东扬身上一扔,开始骂人:“你们俩什么臭毛病?大清早摆脸给谁看?爱说说不说滚,别惹我生气!”   李东扬站起来揪住狄然,吐沫星子乱飞:“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摔它!你是不是听不懂?你要是聋了老子去给你买个助听器要不要?”   “嫌我对它不好你带回去养啊!你捡来的猫我给养还嫌东嫌西,你怎么不上天?”   “你说谁上天?你再说一遍!”   “凶什么凶,嗓门大了不起?”   ……   狄然那一摔控制着力道,肥皂什么事情都没有,倒是现在俩人吵架吓到它了。   它跑到陆川怀里瑟瑟发抖,一点也没有以往和狄然打架时的霸王猫样子,绵绵地小声叫唤。   陆川拉狄然到自己身边坐下:“先吃饭。”   李东扬恶狠狠地说:“吃个屁!”   狄然委屈地撅着嘴,小声抗议:“哼!”   李东扬立马回击:“哼你爸!”   “哼我爸?哼你奶奶!哼你后妈!哼你妹!哼你那个生下来没屁.眼的……”   陆川及时塞了一个驴肉烧麦堵住了她的嘴,又转手剥了几颗鹌鹑蛋放到肥皂的食盘里。   李东扬心里已经快被一汪山西老陈醋淹没了,他声音放低,落寞地说:“以后让肥皂叫我隔壁李叔叔,叫他爸。”   狄然顺着杆子向上爬,用勺子敲肥皂的头:“说你呢,还不快问李叔叔好!”   李东扬想了想,站起来坐到她身边,和陆川呈包围之势把狄然像饼干的夹心一样挤在中间。   “滚远点,看见你就烦。”   李东扬装作听不见,把陆川递给狄然的丝瓜汤推到一边,将自己的鱼片粥放到她面前,很强硬地说:“吃这个。”   陆川抬头看了他一眼,李东扬凛然回视他。   狄然头一阵疼,干脆把两碗都拿到面前:“我吃两碗行不行?别闹了,大清早闹什么呀?。”   李东扬不说话了,埋头吃早饭,他是真的饿,一口气吃了两个人的份。   “怎么跟三天没吃饭似的?”   李东扬撇撇嘴:“飞机餐不好吃,我饿两顿没吃了,反正饿了你也不关心,你成天只想着气我。”   狄然觉得李东扬是在污蔑她,小声嘀咕:“我怎么气你了?明明是你大清早回来就对我发脾气。”   李东扬当然不能说他发脾气是因为看到狄然身上陆川留下的那些痕迹,只好闷着把话憋了回去,岔开了话题:“昨晚没什么事吧?一会我去趟警察局,严航的事情有点复杂,不过你放心,我既然能让他进去,就有办法让他出不来。”   狄然:“等等,你先把话说清楚,严磊昨晚都找上门了,要不是陆川在……”   李东扬身体一僵:“严磊来过?你受伤没有?”   狄然两手食指一分,拉出一段半米长的距离:“陆川他胳膊划了这么长一道口子呢。”   “我问你!”   “没有。”   李东扬心放了下来,低声咒骂:“操。”   一直安静的陆川忽然开口:“你手里有严磊的把柄?”   李东扬皱眉:“他场子里毒.品交易的证据我匿名交给警方了,你什么意思?”   “匿名?严航的事呢?”   “我有严航把那女的推下楼的录像,但视频拍摄距离太远,严航的脸不清楚,证据不算有力,本来想攒起来以后弄他。”李东扬习惯性地去摸兜里的烟盒,忽然惊觉这不是英国,狄然还在旁边,又讪讪把手缩回去,“但是恰巧严磊场子里贩.毒的铁证也到了我手里,昨天的大额交易,错过了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虽然现在严航那边麻烦一点,但那女的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跑不掉,而且他爸的事情他不可能不沾手,这次怎么着我都得弄死他。”   要么不做,要做就斩草除根不留余地,很符合李东扬的一贯风格。   陆川问:“如果严磊和严航的事情你都是匿名举报,那严磊为什么要对狄然下手?”   “你问我?”李东扬拧着眉毛,“我不想知道?先别管这些,只要抓到了严磊,什么事情问不出来?我先去趟警局,狄然,吃完饭待在家别乱跑,我叫几个人过来,顺便给你爸打个电话,他敢动你的心思,就是骑在老子头上拉屎。”   李东扬哼笑:“我还不信这次能让他跑了。”   正说着,李东扬的电话响起。   李东扬接了电话,片刻后瞳孔倏然放大:“孩子不是严航的?”   狄然含糊不清地说:“怎么可能?”   陆川的电话也随之响起来。   他表情沉重应了几声,随后起身。   “我也去,海峰在警局门口打了严航,他被放了。”   ☆☆☆   张海峰昨天去了严航家附近的一家网咖,选了二楼一个临近窗户的位置,从天亮坐到天黑。   他没等到严航出来,只等来了警车和几个警察把严航铐回警局。   张海峰离开了网吧。秋天天黑得早,他身材挺拔高大,穿着黑色的兜帽衫站在路灯细长的阴影里,像只游荡的幽灵。   严航清晨走出警局,抬头还没来得及看到清晨的蓝天,先看到了张海峰狰狞的脸。两个人在警局门口动了手,动静很快引来了屋里的警察,于是严航没走出去,张海峰也被带了进去。   他的父母都在外地,陆川是他留给警察唯一的联系人。   ☆☆☆   “他拔刀了。”张远扔了一把小刀在桌子上,“虽然没伤到对方,但他拔.出来,这事性质就变了。”   狄然问:“可大可小的事儿,你能不能别这么较真?放着杀人犯不管,抓我们峰哥?”   “哟。”张远还记得那晚差点把警局掀翻的狄然,“妹妹,你姐什么时候回来?给她发微信也不理我。”   狄然警惕:“你找我姐干嘛?”   “追她啊。”张远痞笑,言归正传,从另一张桌子上拿过来一沓文件,“匿名视频是你们寄的吧?拿去分析了,分辨率太差,死者赵小楠是从金阳大厦23楼跌下去的,视频拍摄角度是金阳正对面的双子楼24层,两座楼之间隔着50米,只能看见案发当时天台上站着三个人,至于是谁,长什么样子,我们都不知道。虽然拍摄视频的人说,他看到杀人的是严航,但视频里我们最多只能采集到他的身材特征,这不能作为证据。”   陆川问:“三个人?”   “没错。”张远说,“而且严航他有不在场证明——人证,严航一个朋友说那晚他们一直待在一起。”   “一个朋友?如果那人就是天台上的第三个人呢?”陆川皱着眉,觉得警方对这个案子的处理有些奇怪。   张远摸了下鼻子,不说话。   李东扬问:“你们有没有查过金阳的监控?”   张远:“查了。”   “没有拍到严航?”   张远坐在办公椅上,看着面前的三人,表情无奈:“没有,三天之内的监控记录被删得一干二净,今早上面放话,让把这个案子搁下来。我们也没办法,鉴定报告你可以拿去看,死者肚子里的孩子真的不是严航的。我知道你们有些私仇 ,但证据不足,只能放人。”   狄然冷着脸问:“上面放话?有多上面?”   “我没办法。”张远沉声说,“这事情比你想象得复杂,就是你爸过来也不见得能做什么,我只是一个小警察。”   狄然怔住:“你这话什么意思?”   张远的目光越过她,落到她的身后。   门口进来一个很高很瘦的年轻男人,他长相偏柔,眼神阴鹜,刘海很长,脸色是不健康的青白,看人时眼神是飘的,仿佛他看得不是人,而是一群蝼蚁。   李东扬和狄然脸色不约而同难看起来。   “东扬,然然。”那男人也看到了他们,但并没有偶遇熟人的那种讶异,好像他一早就知道会在这里看到他们似的,男人脸颊虽然笑着,但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笑意,“真巧。”   “我来等人。”他脚步虚浮走到三人面前,看了看李东扬和陆川,最后把注意力放到狄然今天穿的灰色阔腿裤上,“几年没见,然然长大了。”   狄然没说话,把头扭到一边,李东扬不动声色地把她往自己身后拉,开口:“程少,好久不见。”   程耀皮笑肉不笑:“你们俩感情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好,以前东扬和我打架那吃人的样子,直到现在想想我都害怕。”   六年前他们还小,偶尔会跟着大人们参加一些宴会,而程耀就是在一次宴会上遇见的。程耀比他们大上几岁,他喝多了去院子醒酒,正巧撞到了在花园里捉萤火虫玩的狄然,夏天的夜晚天气微凉,狄然穿着一件蓝盈盈的泡泡裙,迈着两条白瓷一样的小腿跑来跑去,程耀不知道哪根筋抽了,拖着她就往花丛后面钻。   狄然小时候就不是个善茬,对他拳打脚踢又咬又叫,他想干的那点事还没付诸行动,就被闻讯赶来的李东扬按在地上打。   程耀长年酗酒玩女人,身体早就虚得不成样子,毫无还手之力。大人们出来的时候,被这一幕吓呆了,李明远更是直接按着李东扬的头让他道歉。狄俊华看着狄然被枝丫刮破的裙子,没说什么,只是眉头紧皱。   事情最后是乔老出面解决的,好在程耀没什么大碍,李东扬被逼着道歉以后,他背后的人看在他外公和乔老的面子上才不再追究。   那之后,大人就告诉他们,别惹程耀。   程耀不知是嫌大厅太热还是衣服太紧,抬着胳膊挽起袖子,他皮肤白得透明,胳膊上的青色血管隐隐跳动,手腕处隐约有几个红点。   “然然越来越漂亮了,改天去我那里玩玩?”   李东扬脸色变了,他就要发作,被狄然伸出手按住。   狄然在他掌心捏了三下,示意他别冲动。   程耀饶有兴致地看她一眼,去捏她的下巴:“今天怎么穿长裤了?我还是喜欢你穿裙子,然然偷偷告诉我,你是吃什么长大的,才把腿吃得那么白……”   他的手刚落到狄然的下巴尖,就被陆川钳住了。   狄然吓了一跳,偷偷在他背后扯他的衣服,示意他松手。   陆川不为所动,眼睛赤红,冒着两团藏不住的怒火。   “嘶。”程耀倒抽一口冷气,眼神轻飘飘地落在陆川身上。   “你们可以走了。”张远的声音适时响起,他带着严航从里屋出来。   程耀的眼睛从陆川身上挪开,狄然火烧一样抢回陆川的手,用自己娇小的身体挡在他前面。   陆川抓着她的肩膀,又把她按回去。   张远刚才把这边的动静尽收眼底,指指陆川和狄然,开口:“你们俩,去后面交保释金。”   狄然松了一口气,二话不说拖陆川往里面走。   “啧。”   经过程耀的时候,狄然听到他发出的声音,陆川抬头,和程耀四目相对,清晰地看到了他嘴角的冷笑。   “程少。”严航看到来接他的人是程耀,脸色也不怎么好,他脚步犹豫,走到程耀身边。   程耀甩手一个耳光打得严航头偏到一旁。   “废物。”   严航大气都不敢出。   程耀深深地看了一眼李东扬,脸上虽然挂着笑,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明显的威胁:“有句话我要提醒你,有些不是自己的东西,还是物归原主的好,你留在手里只会引火烧身。”   说完,他双手插兜,步子悠闲,慢悠悠地晃出警局。   严航面无血色,跟在程耀身后,路过李东扬的时候停下来,阴森着声音一字一句对他说:“我的事,我家的事,我会一起还回来,你等着。”   李东扬倚在办公桌前,扬起嘴角不屑地笑了笑:“跟了个吃狗肉的主人,还以为自己是条了不得的好狗。”   ☆☆☆   “他是谁?”   “他……”狄然苦着脸挠头,脸色很难看,“程耀虽然只是私生子,但他父亲只有这一个儿子,我不该把你扯进来。”   狄然和李东扬加在一起都不敢招惹,程耀背后的身份势力不言而喻。陆川是个聪明人,没再多问,他握住狄然的手,淡淡地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没有什么该不该。”   说也奇怪,狄然本来紧张而烦躁的心绪竟然因为陆川这个小动作平复下来了,她心里还是隐隐担心:“可是程耀他……”   “别可是。”陆川牵起她的手继续往里走,“我唯一有的就是你,他对你做什么我才害怕。”   张海峰被带出来。   张远把刀扣下,剩余的东西还给他,做着警察的例行教育工作:“走吧,再有下次你试试。”   张海峰开口,嗓音沙哑:“严航呢?”   张远:“他走了。”   张海峰抬腿大步往外面走,没出去多远,被陆川拦下:“你去哪?”   张海峰眼睛里沾满湿稠稠的雾气:“让开。”   “你现在动不了他,赵小楠的死没有那么简单,你难道不想知道她是为什么死的吗?”   张海峰神色一动,又堪堪忍住:“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这件事和严航脱不了干系。”   “赵小楠的孩子不是严航的。”   张海峰惊愕地看着陆川,满脸不可置信。 第72章 视频   陆川:“现在的问题是,严磊想对狄然下手,而我们又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严航是杀了赵小楠。”   李东扬:“证据不管用了,程耀要护着严航,没人动得了他。”   他坐在陆川和张海峰对面,若有所思。   本来他对严航的事情十拿九稳,可半路变故突生。   严航怎么会有程耀这个靠山?严航家里条件是不错,但比起程耀背后的庞大背景,只不过算是冰山撞下来的一块碎角而已,程耀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他能看得上严航?   狄然坐在地板上和张海峰养的金毛玩闹,金毛叫小爱,两岁了,肉嘟嘟的很亲人,吐着舌头舔狄然的手。   狗是通人性的,它和狄然玩了一会,又跑到主人身边,似乎是感觉出他心情不好,乖乖地趴在张海峰脚底下。   张海峰家在警局附近,严磊在逃,狄然家不安全,几人于是过来这里,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捋清事情的原委。   张海峰脸色铁青:“就这么放过严航?”   李东扬手里玩着打火机,口气中带着股狠劲:“我比你更想弄死他,正道走不通,非得逼着我当狼,真当老子不敢……”   “李东扬。”狄然不轻不重瞅他一眼,打住他的歪念头。   李东扬疏了一下衣服的领口,打火机“啪”地丢到茶几上:“你拿程耀的东西了?”   “拿什么?”狄然不解地问。   她跪坐在茶几前伸手比划:“孩子不是严航的反而说得通,说不定是因为严航发现赵小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怒火攻心……”   李东扬皱着眉:“不可能,孩子还没出生严航是怎么发现的?况且赵小楠她处着严航的同时敢和其他男人上床?”   “会不会是程耀的?”狄然没头没脑问,“张远说视频分析出来天台当时有三个人,一个是赵小楠,一个是严航,另一个会不会是程耀?程耀想对赵小楠做什么,严航他肯定屁都不敢放。”   李东扬摇头:“程耀玩女人这么多年身体虚的厉害,精子成活率不到0.2%,基本没有授孕的可能性。而且要真是程耀的孩子,严航他敢杀人吗?”   陆川心里一动:“严磊涉毒多深?”   “差不多半个滨海。”李东扬掏出烟盒,踢踢狄然,“我就抽一根,你去阳台。”   狄然拖着鞋子慢慢晃到阳台,张海峰家住14楼,小区绿化很好,下面是一片油绿绿的花园,只是初秋,草木叶子微微变黄,还没开始大片零散地飘落。   她坐在藤编靠椅上,天湛蓝,偶尔有一丝云片,李东扬和陆川说话的声音隐约从屋里传出来。   “程耀手臂有针孔。”   “你是说他吸.毒?”李东扬想了想程耀那如同幽灵一样的形态,心里也接受了这个说法,“滨海上得了台面的贩子只有两家,严磊和孙道全。如果程耀吸.毒,那的确可以解释严航为什么和他走得近。不过就算严家可以给他提供毒.品,但以程耀那人的品性,这不足以让他和严航的私交好到动用他爸的力量放他出来。”   “而且,以今早张远的说法,警察根本没有能给严航定罪的铁证,程耀他为什么迫切地把严航弄出来?还是说,严航在里面会给他造成什么麻烦?”   陆川把之前和狄然分析的那通话给李东扬重新说了一遍。   狄然在阳台上听得云里雾里的,一转脸张海峰也出来了,坐到另一张椅子上。   “峰哥?”   “出来透透气。”张海峰如是说。   陆川和李东扬可以面不改色地分析这件事,但是他做不到,赵小楠在他们嘴里只是一个受害者,但却是他放在心头整整两度春秋的人。   他以为他放下很久了,他甚至可以在她来找他时面不改色地请她离开,可是他每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的心痛却是真实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贱?”张海峰突然问,他目光呆滞地看着天上一排远去的秋雁,“被绿被甩还像个傻子一样去给她报仇,但我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狄然看到小爱的脑袋从玻璃门中挤了出来,伸手唤它过来:“不,峰哥,我第一天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还记得吗?那天范伯明来聊骚我,你替我出头。”   狄然想到以前的事,笑了笑:“我一个外人没资格说什么,我只知道赵小楠就算不好,也轮不到严航来做什么,他该死,你没有做错。”   张海峰瞥到小爱,嘴角若有若无苦涩地笑:“小爱的名字是她取的,她说我见不到她的时候就看看狗,想她的时候也看看狗,每次叫它的名字就能多爱她一点。她以前什么都不懂像张白布,别人说什么都信,我特别喜欢她单纯。现在想想,白布有什么好?随便什么颜色都能把它染脏,这世界本来就是一个又脏又臭的染缸。”   狄然问:“你还喜欢她吗?”   张海峰答非所问:“她用那么好的年纪陪过我,不管她做过什么,后来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对她恨不起来。”   他把小爱的头搁到腿上,从衣兜里掏出一根口红:“她说有话要和我说,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甚至没问一句她要和我说什么。”   “这是什么?”   张海峰递给她看:“那天她拿来还我的口红,是我以前送她的礼物。”   “还你口红做什么?你又用不到。”狄然好奇地打开盖子,又看了看管身,忽然说,“这个色号好像不对,峰哥你找哪家代购买的,是骗人的吧?”   ☆☆☆   李东扬:“程耀他关心严航的生死,却对严磊被通缉不闻不问,这说明他的重点根本不在毒.品上,他弄严航出来并不是为了保证自己以后的供货源。”   陆川:“如果把严航和严磊的事情分开看呢?我们把严航和严磊联系到一起是因为你的两份证据同时交给警方,而严磊口称为了严航来杀狄然,但其实他们两个案子是分开的呢?”   李东扬:“你是说,严航和赵小楠的死是一个案子,而严磊他为了严航杀狄然,中间的联系……时因为父子亲情?”   陆川:“严磊口口声声说严航活不成,但其实警方并不能把严航怎样,程耀也把他捞出来了,除非严磊认为让严航活不成的另有其人。”   陆川和李东扬对视一眼,李东扬皱着眉头,提出一种可能:“程耀?”   陆川捋着思路,拨了两个茶杯到桌子上:“程耀因为某些原因不能让严航落到警方手里,而同时他也威胁到严航的安全。”   李东扬在旁边又加了两个杯子:“严磊要杀狄然是因为他觉得狄然威胁到严航的生命,是什么原因让他觉得杀了狄然严航就能得救呢?”   陆川把代表程耀的小杯子推了出去:“严磊认为狄然手里有严航的把柄,而这个把柄肯定和程耀也有关系。”   李东扬把狄然的小杯子捏起来放到手心里转了转:“所以今早程耀才威胁我,可是狄然怎么会和程耀扯上关系?”   说罢,他抬头看着陆川:“狄然最近招惹过程耀?”   “没有。”陆川摇头。   “你就这么肯定?”   “她一直和我在一起,哪有时间理会别人。”   “一直在一起?”李东扬哼了一声,示威一样看着陆川,“狄然说过,我才是她最重要的人。”   陆川也不恼,压低声音淡淡地说:“你连告诉她的勇气都没有。”   李东扬气急反笑:“你挑衅我?我如果让她和你分手,你以为她敢说半个不字?”   张海峰和狄然急匆匆跑进来,一脸严肃。   狄然摊手,掌心安静地躺着一个沾满口红的小型U盘:“赵小楠留给海峰的。”   ☆☆☆   U盘里东西很多,却排列得很整齐,。   李东扬打开了最大的一个文件夹,下面存了100个子文件夹,每一个都是以女人的名字和数字排列命名的。   狄然皱着眉,从中看到了自己和潘静姝的名字,李东扬点开“狄然100”这个文件夹,里面空空如也,他又点开了“潘静姝99”,依旧什么都没有。   “兰菲。”狄然指了指屏幕。   兰菲是他们认识的一个女孩,家里生意做得不小。两年前,兰菲遭人绑架,对方既没有要赎金也没有给家属打电话,这让兰家人惊慌失措,十天后兰菲被人扔到家门口,赤身裸.体、满身伤痕,只剩一口气。   兰家人怒不可遏,发誓要找出是谁干的,可是兰菲被送回来的时候人已经傻了,警察追查不到结果,只好不了了之。   李东扬心里油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点开“兰菲26”的文件夹,里面密密麻麻码了四十多个视频。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僵住,几人似乎都意识到这里不会是什么好内容。   “开吧。”狄然扬起下巴示意,下意识地往陆川旁边靠,陆川握紧她的手。   视频的画质很清晰,但是镜头晃得厉害,正对着镜头出现的是程耀的脸。程耀那时留着长头发,脖子上还刺着纹身,他冲镜头笑了笑,问手持相机的人:“调好了吗?”   他的背后的真皮沙发上,五个男人围在一起抽烟打牌,沙发一侧立着一个高大的架子,架子上拴着很多圣诞节用的彩色小铃铛,一个女人被绑着手腕吊在上面。   “多久了?”   程耀坐到沙发上,旁边的人给他点了根烟。   “吊了二十个小时,一口水没给过。”   “唔。”程耀吐了一口烟圈,“你们玩。”   一个男人谄媚地笑:“哪能啊,程少先来。”   程耀站起来,走到兰菲前面,把刚点燃的烟随手在她身上按灭,本来已经虚弱得昏过去的兰菲顿时发出一阵惨烈的痛叫。   程耀听到她叫得痛苦不堪笑得很开心:“听说你骂我是杂种?”   兰菲剧烈地挣扎,架子上的小铃铛被连带着晃起来,发出悦耳的“铃铃”声。   程耀淡淡道:“今天没兴致。”   那几个男人狞笑着上前,还没有所动作,李东扬先一步把视频关了。   狄然忽觉四周空气变冷,她身体发颤,不停地抖。   陆川紧紧搂着她,温声安抚:“别怕。”   李东扬寒着脸,把每个文件夹都点开了一遍,一直到37之前,所有文件夹都是有内容的,而视频创建日期是按照文件夹序号顺序顺延的。   “他把我放在100?”狄然胃里一阵翻滚,“我不信他有那么大的胆子。”   她不敢招惹程耀和程耀敢对她下手是两码事,这些名字里除了兰菲,剩余的她都没有听过,而唯一有点背景的兰菲还是因为骂了程耀才被他当成猎物下手。   “我打过他。”李东扬想着刚才视频里程耀那以牙还牙的一句话,惊醒过来一阵后怕。   “他不敢。”狄然尽量平静,“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敢早就动手了,没必要把我放到100。”   与其说程耀是记恨着李东扬几年前那一顿打而把狄然放到这个名单里想等到日后下手,不如说他只是通过这种方式来宣泄内心的怨恨。   不仅是狄然,还有潘静姝,都是小时候和李东扬亲近的女孩子。   他挨了李东扬一顿打,对方却没有为此付出任何真切的代价,这在程耀的人生里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不过程耀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最好不要做。   什么事情做了不会有事,什么事情做了会伤筋动骨。   “他不敢。”狄然看出来李东扬脸上阴鹜的表情,安抚他,“他还把潘静姝放进去,乔爷爷虽然快退休了,但他的学生和人脉遍布各地,程耀他爸就算再宠他也不可能放着他这样胡来。”   李东扬脸色稍稍好看一点,但依旧满布冰霜,陆川也一样。   就算知道程耀不敢明着对狄然做什么,但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孩被人别有用心的觊觎,那种发自内心的恶心感是怎么都挥之不去的。   狄然不想再停留在这个问题上,她岔开话题:“看看其他的,赵小楠把U盘送给海峰肯定有她的用意。” 第73章 分析   李东扬把文件切换成按日期顺序排列,一个日期是九月二十八号的文件夹出现在第一位。   九月二十八号,正好是赵小楠来找张海峰的前一天。   张海峰惨白着脸:“看吧。”   视频上的日期跨度了四个月,从五月份开始。   第一个视频是五月五日。   地点依旧是在窗帘拉得严实的室内,而镜头也不再晃动,看上去是被固定住了,开始的时候视频上只出现了几个在沙发上给静脉注射针管的男人,其中一个是程耀,严航坐在沙发另一头没有参与他们。   “我还没听说过卖毒的人不吃毒,严航,你是真没瘾还是不给我面子?”   “程少,我真的不好这个。”   “不好这个?那你凭什么想融入我的圈子,就凭你送了我几袋粉?这种事情,孙超可比你上道多了。”   叫孙超的男人坐在一旁,脸上净是小心的笑:“程少抬举了。”   ……   五月八日。   “严航,叫你女人坐过来,我们能吃了她?”   赵小楠手指绞在一起坐在一边的餐桌旁 小脸动人,看上去楚楚可怜。   “程少叫你过来,听不懂吗?”   “我不吸.毒……”   程耀失笑:“怕什么,你过来呀。”   严航把赵小楠揪到沙发上。   ……   五月十二日   “啊————”赵小楠被几个男人按在沙发上,强制把针管注射到她的身体里。   她披头散发,眼泪朦胧:“求求你们了——放了我吧——严航——严航!”   “你叫他有用吗?”程耀拍了拍她的脸,“他要是敢碰这东西,还用得着你?”   “严航。”程耀把针管递给他,残忍地笑了笑,“你来。”   “严航,求你了,别这样。”赵小楠哭着揪着严航的衣服,指尖攥得发白,“真的不能这样,你不是说不给我用这个吗?”   严航眉间小小拧了一下,随后把她的手拨开:“你怕什么?这个打一次不会上瘾,就算上瘾了,我也能让你吃个够。”   “就是,严航这些年可是跟他爸学了不少本事,你还怕有瘾了没得吃?”   “我可是听说这次场子里的活是严哥自己做的,想当初严叔碰这一行的时候可比你大不少吧?”   “啊————”   ……   陆川蹙眉:“严航不吸毒混不进他们的核心圈子,严航自己不想沾,所以让赵小楠替他吸。”   张海峰面无血色,声音颤抖着问:“这些不足以给他们定罪吗?”   李东扬鼠标下移到下一个视频:“有程耀在就很难。”   程耀像一颗横在道路正中间的巨石,没人能撼得动他,也没人能绕过他去动他身后的严航。   “严航攀上程耀一定是怕你对付他。”狄然说。   如果李东扬下定决心要弄死严航,放眼整个滨海能制住他的人只有程耀。严航看上去做事粗鲁莽撞,心思却细密得很,他这一事先预防的行为乍一看很怂,但却非常有用,至少现在没人能拿他怎么办。   李东扬:“程耀可不是那么好攀的,你看到没,孙道全的儿子和程耀的关系比严航更亲密,孙道全和严磊因为场子和药的事情明争暗斗这些年,谁也奈何不了对方,孙超他能和严航心平气和相处?再说少了一个严航,程耀也没什么损失,严航能给他的孙超同样能给。”   “一定还有其他原因让程耀暂时不得不保住严航。”陆川看着插在电脑上的U盘若有所思,“如果这就是程耀和严磊想要的东西,明明是赵小楠拿的,他们为什么会觉得这东西在狄然手里?除非是赵小楠偷拿U盘的事情被发现了,在程耀和严航的逼问下她说把它给了狄然,对方一怒之下杀了她。”   张海峰:“可她明明是给我了。”   陆川停顿一下,看了眼张海峰:“或许是她想保护你,或许是她觉得狄然身份特殊,他们不敢对她做什么。”   “那我真是谢谢她,昨晚差点被她玩死。”狄然嘀咕着。   李东扬顺着陆川的思路往下捋:“再或许,她那个时候已经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但程耀是她反抗不了的,她寄希望于他们去找狄然的麻烦,这样把事情闹大,狄然身后的人也不会坐视不理,她虽然活不成了,但她不想死的不明不白,还妄想着有天能让害她的人付出代价。但她根本没考虑过狄然,如果不是昨晚阴差阳错……真是够自私够恶毒。”   “不对。”狄然啃着手指头,“这个逻辑不对呀。如果说她被杀是因为她偷走程耀U盘的事情被发现了,那她偷U盘的动机又是什么?她不知道这件事会有什么后果吗?”   陆川:“明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的情况下,她还要选择这么做,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李东扬和他对视一眼,接道:“要么她已经不想活了,要么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反正怎么都是死,不如试着挣扎一下。”   陆川指了指电脑:“继续看,我觉得答案就在这些视频里。”   ☆☆☆   这文件夹里的视频太多,程耀仿佛是有给人录制频的怪癖,不仅把相机放在架子上拍,偶尔他还会拿下来去拍大家的表情。   开始的时候口味尚轻,漫长的视频里只有一群人围在一起聊天打牌,偶尔嗑药。最让狄然不舒服的就是每当赵小楠出现在屏幕里,这群人强制给她注射毒.品的场景,而严航倚在沙发上冷眼看着,毫无阻止的打算。   事情变质是从孙超的一句话开始。   “你知道今天给你的药多稀有吗?我不吹,你放眼整个S省除了我家不会有别人搞得来,你男人也不行。”   “你收了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是不是得表示表示?”   “孙哥,严哥今天不在,你动他女人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孙超冷笑:“程少都没说什么,严航他敢放半个屁?”   程耀闻言轻飘飘把眼睛落到这边,又淡淡地转了回去:“别弄脏我的沙发。”   孙超会意,招呼几个人把赵小楠拖到地毯上,赵小楠身子惊恐地滚动,像只被大头针钉在标本夹上的肉虫,大喊到:“严航不会放过你的!”   “严航带你来这里就是给我们玩的,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他的宝贝了?”   赵小楠发疯似的大叫严航的名字,可依旧摆脱不了被一群男人玩弄的下场。   张海峰双目瞬间被泪水盖住,他承受不住,起身出门,在离开房间的最后一刻,忽然听到背后神志不清的赵小楠痛苦的声音,她嘴里不再叫严航的名字,而是喃喃地喊了一句:“海峰——”   张海峰身体轻微地颤抖,捂着眼睛夺门而出。   短暂的安静过后,连通隔壁房间的阳台上,传来张海峰声嘶力竭的哭声。   没过多久狄然也出去了,她站在厨房的窗口吹了一会风,转身去厕所吐得稀里哗啦。   李东扬跟了出来,在她洗干净脸以后,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薄荷糖。   狄然抬眼,陆川站在厕所门口担忧地看她,她心里知道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就算有这个U盘,都不能让程耀付出代价吗?”   李东扬凝重地摇头:“不能。”   陆川嘴唇蠕动,似乎想说什么,他的眼神接触到狄然黯淡的眼睛之后,又挣扎着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他转身回去,继续看剩下的内容。   ☆☆☆   接下来的10多个小时里,陆川和李东扬没有离开过屋子。   凌晨五点狄然正在沙发上做着噩梦,睡得不安稳,忽然感觉到有个人在她身上盖了一条毯子。她揉揉眼睛起身,抓住陆川的手:“看完了?”   陆川点点头,面容疲惫。   李东扬顶着个湿湿的脑袋从厕所里出来,一脸颓废的样子:“这辈子都不想看A片,恶心死我了。”   “有什么发现?”   李东扬一边擦头一边说:“想杀赵小楠的人不是严航,而是程耀。”   “就因为赵小楠拿走了这个U盘吗?”   “不,我是说赵小楠偷U盘的动机,她知道程耀对她起了杀心,所以把U盘送了出来。”   “程耀无缘无故为什么要杀她?”   不怪狄然这么想,赵小楠在程耀眼里估计和一只蚂蚁差不多,伸脚去踩都嫌费事,以程耀那天上地下目中无人的性子,他怎么会有心思和赵小楠过不去?   李东扬不说话了。   陆川眼神缥缈,也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陆川。”狄然揪他耳朵,“有什么事情还不能告诉我吗?你现在不说一会海峰就出来了。”   “哎!干什么呢!注意点影响行不行?来,狄然你过来,我告诉你。”   李东扬酸溜溜地伸出胳膊,想把狄然抱回来,陆川却先她一步,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因为一辆车。”   “车?”   “赵小楠怀孕以后,孙超为了讨好程耀开了一个赌局,想让赵小楠把孩子生下来,赌孩子的父亲是谁。”   狄然大脑瞬间死机:“还可以这么玩吗?这没法赌吧,那么多人……”   “孙超的意思是他手下的人算他的,严航的人算严航的,而程耀他一个人,就只算他自己的。”   “这算哪门子讨好?孙超不要命了敢这么坑程耀?”   李东扬:“赵小楠可能怀孕的那几天,只有程耀一个人碰过她,那些人不敢和程耀抢东西,孙超应该也算过,所以他借着赌局的幌子,实际上是想把那二十公斤新货送给程耀。”   “可程耀不是生不出来吗?”   “问题就在这,孙超应该不知道程耀身体隐疾,他自以为是的拍马屁结果拍到马蹄子上,程耀这种事情也有口难开,孙超还在一旁煽风点火让他压上了一辆车。他那辆车全球限量发行20款,有价无市。”   “他就为了这辆车?”   陆川说:“只是推测,但八.九不离十。”   李东扬:“赵小楠应该感觉出来程耀想杀她,她知道程耀这个U盘上有这帮人轮.奸、吸.毒的证据,所以把它偷出来。”   “程耀护着严航应该也是因为这个U盘,最后几个视频上的场景都是在严航家夜场的包厢,镜头里程耀用过U盘。我们假设赵小楠是在那里把U盘拿走的,东西丢在了严航的地盘上,程耀肯定对他有疑心。”   “但疑心归疑心,程耀一时半会也不能动他,虽然赵小楠说她把这个U盘给了你,但这也只是一面之词。程耀怎么知道她是真的把U盘给了你还是严航拿走了故意诈他?只要他没见到这个U盘,严航就不能有事。所以他进局子以后,程耀才会这么紧张,这件事影响太恶劣,虽然不足以使他得到报应,但要是不慎落到了某些人手里,还是能够让他和他背后的人手忙脚乱的。”   狄然想了好半天才捋顺过来:“也就是说程耀护着严航并不是因为他们私交多好,而是因为他们之间有利害关系。只要这个U盘回到了程耀手里,他和严航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就断了?”   李东扬点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   “要把它送回去吗?那些女孩子……”狄然垂下头,“赵小楠也是程耀杀的,他才是最不可饶恕的那个。”   “那些女孩很可怜没错,但我不是圣母,我顾不了其他人。我也不是上帝,我甚至动不了程耀一根汗毛,这东西留在手里,程耀早晚会把目光放过来。”李东扬沉声道,“我只想你平平安安,其他人对我来说不重要。严航敢碰你,他就该死。”   “我知道。”狄然的声音像春天的闷雷,似乎有千万种憋屈却又没法发泄,叫李东扬心疼得透不过气来,“我只是心里难受。”   李东扬放在一边的电话又响了。   他直接按开免提。   张远严肃的声音从另一头传过来:“严磊死了,大概死亡时间昨天凌晨两点,刚才尸体在垃圾站被人发现。”   陆川瞳孔收缩,昨天凌晨,正是他从狄然家逃走以后。 第74章 破局   严磊死得很惨,更确切说是死状很惨。   法医在现场对严磊的死亡状况做了一个初步判断,死因可以确定是缺氧窒息,脖子上没有太过明显的擦伤,凶器应该是领带一类光滑的物品,进一步细节需要解剖以后再做判断。   他在死后被人挖去了生殖器、眼睛和心脏。   张远说:“严磊死时身上穿着一件送餐员的制服,制服主人的尸体一天前在龙庭庄园附近的灌木丛里发现,他当时的目的地你们应该比我清楚。”   “是我叫的外卖。”狄然听到这里脸色苍白。   当天晚上情况慌乱,她并没有注意到严磊的衣着,事后接踵而来的冲击太大,让她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张远的一句话让她如遭雷击,半天恍不过神。   严磊竟然为了一件衣服去杀人,而给他这个机会的人是她。   “一会局里会正式通知你们来做笔录。”   陆川突然问 “正式通知还没有下发?严航现在知道严磊的事情吗?”   张远:“没呢,还在现场勘探,一切得等到回去再说。”   陆川揉了揉眉心,略一思索,又问:“你刚才说严磊的器官被凶手割掉了,是死前还是死后?”   “身上血迹很少,衣服太干净了,看样子是死后很久才被分尸的。死者的伤口非常平整,眼睛被挖出的两个洞……”张远稍作停顿,在电话那头仔细比对了一下伤口,又继续转过身悄声说,“大小几乎一模一样,眼眶周围组织清理的很干净,留下两个黑洞,生殖器也一样。”   “如果是生前造成的伤口,但凡受害者有一点痛苦反抗,伤口都不会这么匀整,衣服上的血迹也不会这么少。”   直到张远的电话挂上以后,狄然还是没调整过来,她捂着眼睛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李东扬问:“被恶心了?”   他刚要调侃,狄然先一步站起来躲进屋子里。   她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音:“别跟着我。”   李东扬听到后,下意识站起来:“怎么了?”   狄然进屋以后,李东扬不解地问陆川,“死个严磊她至于伤心成这样?”   陆川摇头:“她觉得因为那晚叫了外卖,那个送餐员才会出事。”   李东扬听完沉默好久:“她往自己头上乱扣什么屎盆子?”   陆川看了一眼钟:“已经六点了。”   正是清晨六点,天蒙蒙亮,外面起了浓雾,玻璃外空气中一片朦朦又潮湿的淡白色。   陆川若有所思:“严磊的死是个机会。”   李东扬揉着眉心,神情犹豫:“你的意思是……不行,这太冒险了。如果严磊是程耀杀的,他不可能没搜过严磊的身,物证后期多出一个U盘,但凡用脑子想想就知道怎么回事。程耀如果知道我们动过这个它……”   “如果程耀搜过严磊的身,他就该知道U盘不在严磊身上,那他没有死后分尸的动机,况且以严磊的死状,你觉得这会是程耀做的吗?”   “现在所有的推测都只是建立在主观的臆想上,我们甚至连严磊的尸体都没见过,你可以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说程耀不是凶手的理由,但是万一呢?万分之一的几率严磊是程耀杀的,我们这么做就是找死,我不怕死,你或许也不怕,但他如果对狄然下手呢,你想过吗?”李东扬蹙眉直视他,音量不由自主地提高了。   陆川把手心里的U盘扔到茶几中央:“程耀已经怀疑你了,不管是不是他杀的严磊,他早晚有一天会把注意力放过来,这东西留在手里烫不烫手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和你一样担心狄然的安危,这件事做了或许会有风险,不做程耀也会找过来,你要因为害怕那万分之一的风险而让她处于更大的风险里,是吗?”   李东扬沉默了。   陆川淡淡地说:“我知道你害怕什么。”   李东扬不傻,他当然知道怎么做才是聪明的,他犹豫不定,只是像陆川说的那样——他在怕。   如果真的不巧,那“万分之一”的概率发生了,那他今天做下的事情就是亲手把他们和狄然推进火坑里的罪魁祸首。   这让人难以接受。   陆川沉默了一会,又把U盘收进手里,声音平稳:“我去。”   他起身换上鞋子,套上外套,看上去干脆利落,但他眉间阴郁的表情却显示出此刻他心里的不平静。   李东扬害怕的事情他同样也怕,但他能很好地掩饰住,机会稍纵即逝,容不得他们再犹豫,错过这一次,恐怕只能眼睁睁等着程耀找上门来。   “等等。”李东扬叫住他,“如果被程耀发现了,你打算怎么办?”   陆川很平静:“我担着就是。”   李东扬突然笑了,他点了根烟,吊儿郎当地叼在嘴里走过来,手伸进陆川兜里把U盘取了出来:“我去吧。”   两个人身高相仿,面对面站在张海峰家的防盗门口。   “我去更好办事,你说的对,相比较之下,这是最好的办法。”   李东扬的目光看向狄然刚刚进去的房间:“去哄哄她,别让她一根筋胡思乱想,这事我干不来,说不上两句就要吵架。”   “她昨天没吃饭,记得一会让她吃点东西,她这人口味重,爱吃咸爱吃辣,你记得不管买什么都让老板……”   “多加葱花,我知道。”陆川打断他,似乎不太喜欢从李东扬嘴里听到过多关于对狄然的关心。   李东扬手指捏着烟蒂,涩涩地笑了笑:“陆川,其实我挺欣赏你的,如果不是狄然喜欢你,我还真想和你交个朋友。”   ☆☆☆   陆川端着早饭进屋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   清晨的太阳光芒不算闪耀,却已经照的客厅亮堂堂的。屋里狄然把深色厚重的窗帘拉上,昏暗无比,她抱着膝盖坐在墙边,蜷缩成一团,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安静地盯着地板的花纹发呆,这反而让陆川觉得心疼。   陆川关上房门,蹲到狄然身边的地板上,温柔地说:“地上凉。”   狄然不说话,眼睛不抬,像是没注意到他。   陆川不在意,自顾自地说:“吃点东西。”   狄然还是没反应,陆川固执地看着她:“吃东西。”   狄然过了好久,才小声说:“我不想吃。”   陆川抬手按开了他们头顶的小壁灯,暖黄色的光线把他脸颊线条明晰的棱角软化,他端起碗放到狄然手掌心:“我也没吃饭,我饿了,你喂我吧。”   狄然掰开他的手还回去,陆川却把手握得死死的:“那我也不吃了。”   狄然心情很差,忍不住带上了埋怨的腔音:“你干什么呀?”   陆川把碗放下,托起她的脸,认真地看她红通通的眼睛:“不理我,还不让我吃饭,是对我发脾气吗?”   “我没有。”   “你是不是怪我那天晚上非要吃蛋花粥?如果不是我要吃蛋花粥,那个人就不会死。”   “你胡说什么?”狄然生气地打掉陆川的手,“不吃蛋花粥也会吃别的,不是这个人也会是另一个,严磊他如果就是要杀人,你吃不吃蛋花粥根本不会改变什么。”   陆川刮刮她的下巴,反问:“那你吃不吃外卖就能改变什么?”   狄然一怔,大大的眼睛眨了几下,随即又扭过头去:“你别安慰我。”   “你不讲理。”陆川掐着她的耳垂,“自己不吃饭还不让我吃饭,乱发脾气不理我,还不准我安慰,想干什么?欠收拾是不是?”   “别碰我。”狄然拍打他。   陆川不和她讲理,把人抱起来丢床上打算付诸行动好好收拾收拾。   陆川贴上来的时候,狄然还在后缩,挥着藕白色的手臂打他:“别闹了,这是海峰家!李东扬还在外面呢……唔……”   陆川把她的手臂折在胸前,轻柔地凑上去吻她。狄然感觉到身下有个东西顶着,当即有点恼怒,用力推开他:“现在什么时候,你……”   话没说完,她先看到了陆川布满红血丝的眼球,这才迷迷朦朦想起来,陆川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觉。   那视频里的东西固然恶心,但男人面对这种东西时的反应是控制不住的本能。   他那么久没睡,胳膊上带着伤,大清早来不及休息又要给她做饭,还像哄孩子一样好声好气地哄她。   陆川低下脸:“你也说了,严磊要杀人,我们怎么做都不会改变他的想法,你不吃外卖,他可以从快递员下手,你不买快递,他可以从保洁员下手……”   “这是你的错吗?你要是还不吃饭,那我陪你一起不吃,不过我现在很饿,就看你要饿我多久了。”陆川亲了亲她的鼻尖,搂着她的肩膀把她顺势抱起来,“你打算一直饿着我吗?”   “你吃吧。”   “你陪我吃。”   “我不想吃。”   “那我陪你不吃。”   陆川给她一个小瓷勺,轻声说:“你喂我。”   他的呼吸灼热,轻轻撒在她的脸侧,弄得她有点痒痒,狄然偏了一下脸,不忍心拒绝,舀了一个小馄饨送到陆川嘴边。   陆川张嘴含了进去,一边咀嚼一边说:“你尝一个。”   说完他接过勺子,在碗里挑了个头最大的馄饨,混着汤面上浮起的碎碎葱花。   狄然眼睛垂着,长长的睫毛像蒲扇一样呼扇,她张开嘴,咬了一块下来。馄饨浑圆圆的肉馅紧紧包在一起,陆川在里面加了木耳和西红柿的碎块,吃起来又香又脆。   狄然的眼泪突然就掉下来,噼里啪啦落进汤碗里。 第75章 死胡同   “怎么哭了?”陆川把碗放下,心疼得不知所措。   狄然不是个爱哭的人,平时总是雷声大雨点小,声音再怎么委屈眼睛里却始终是湛湛晴朗,可越是这样的人哭起来越是让人心疼。   狄然心里一直堵着,陆川受伤、程耀的视频、严磊……这些事情就像一柄粗钻头在她心口敲来敲去,噔噔打了几个豁口,她得死命咬牙撑着才能不让自己那零散的情绪拧在一起肆意泛滥,可越是憋着到最后越容易一齐不加遮掩地爆发出来。   眼前是陆川亲手做的馄饨,还冒着蒸腾的热气,汤面上飘着淡黄色的蛋花和翠绿的葱叶。   陆川温柔哄她吃饭的样子不知怎么和记忆里狄晖的身影悄然重合到一起,小时候,狄晖也曾经端着热粥在赖床不起的小狄然床边叫她:“宝贝儿,还不起床吃饭?再不起爸爸要用胡子扎你了。”   狄然只让自己哭了一下,就强忍着把眼泪通通憋回到泪腺里,她努着嘴,一脸被人看了糗事的尴尬表情:“你什么都没看到。”   陆川顺着她:“嗯,没看到。”   狄然收拾好情绪,拿着小勺:“我吃,你也不准不吃。”   陆川从容接过:“我来。”   狄然被陆川一口一口喂得嘴里鼓起来,不忘提醒他:“别光喂我,你也吃。”   两人像孩子一样分食了一碗馄饨,狄然脸上那压抑的情绪终于收了收,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李东扬呢?”   陆川把碗筷收拾好,坐回床上抱着她:“去解决这件事了。”   “怎么解决?他该不会是去打程耀的主意吧?”   “是严航。”   “可严航有程耀护着,难道你们要把U盘还回去?不行,这太冒险了,程耀如果知道U盘在我们手里走过一回,我们看过里面的内容,那太危险了。”   “他不会知道。”   狄然不解:“什么意思?”   陆川给她解释:“你忘了吗?严磊死了,警方还没有通知家属,我们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张远。程耀他现在的目标无非严航和我们,如果在严磊的遗物里发现了程耀的U盘,你猜接下来程耀会怎么做?”   狄然的脑子转了一会,才坑坑巴巴地反应过来:“你是说,让程耀以为U盘一开始就是严航拿走的?”   陆川点头:“真聪明。”   狄然不由得叹服起来,这个方法不仅聪明,而且一箭双雕。   不仅可以抹去程耀对他们的怀疑,还顺理成章地给严航扣了一顶让他翻不了身的帽子。程耀如果知道是严航拿走了他的U盘,那么严航一定会死的很惨。   “可万一严磊是程耀杀的呢?原本不在他身上的东西突然出现,程耀他不会起疑心吗?他只要想想就会知道这是我们做的。”狄然提出了和李东扬一样的问题。   陆川问:“还记得严磊的死状吗?”   “窒息而死,死后被人挖掉了眼睛、心脏和生殖器。”   “你想,既然U盘不在严磊身上,程耀为什么要杀他?退一步说,程耀是为了找U盘而杀了他,那在严磊死后他为什么要分尸?以程耀的品性,如果他怀疑东西在严磊手里,我相信他更做的出来在死前酷刑逼问这种事。”   “死后分尸,还是有选择性的分尸,这看起来更像是和严磊有私仇,他在滨海横行这么多年,结下的仇家肯定不少。从张远的话里,严磊身上的伤口那么精细,我觉得凶手一定是个做事认真、一丝不苟、心理素质很强的人,这和程耀完全沾不上边。”   狄然眼睛不眨地看着陆川。   “怎么了?”   狄然一笑:“你们好聪明,我就想不到这些。”   “都还只是猜测。”陆川停顿片刻,又说,“但如果人真的是程耀杀的,我们就很危险。”   “是我和李东扬很危险。”   陆川沉默了一会,反问:“你什么意思?”   狄然低下头:“我不想看你因为我卷进这种事情里。”   陆川下床拉开窗帘,外面的雾散了,阳光正暖,照得屋内通亮,他突然转过头:“你为什么要喜欢我?”   狄然满以为陆川只是随口问问,跳下床拉着他的胳膊,嬉皮笑脸地说:“喜欢你帅啊,喜欢你有安全感,还喜欢你的腹肌。”   “可我给不了你安全感。”陆川把胳膊抽出来,“我想把世界捧着送给你,但我的世界里什么都没有,你跟着我一点都不好。我想让你过得衣食无忧,想让你开心,想让世界上没有人能伤害你,但我办不到。”   “我甚至还要你替我担心。”陆川的唇线抿得刚硬,把他微笑时嘴角好看的上扬形状崩得消失。   “我要走的路是条死胡同,没有出口,也见不到光。在黑暗里我能给你的,除了一只手,什么都没有,我还应该带你一起走吗?”陆川盯着窗外朝阳间的云霞闪烁。   狄然紧张地抓着他:“刚才的话是我说错了,你别胡思乱想,你这样说是不想要我了吗?”   “你要是敢对我始乱终弃……”狄然按着陆川的脸让他看着自己,“我就踢死你。”   陆川被狄然气急败坏的样子逗笑了:“得不到的就要毁掉?”   “我不管。”狄然圈着陆川的腰把他的手放到自己身上,仰着脸,“毁掉就毁掉,总好过你丢下我去找别人。”   陆川揉了揉她的头发:“没有要丢下你,我怎么会丢下你?”   狄然这才挽住他的手臂,嘴里发出满足撒娇的哼哼。   ☆☆☆   事情解决是在三天以后,其中过程如何不得而知,狄然只记得那天晚上李东扬过来找她,坐在她的床上揉着猫,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严航废了。”   狄然当时好奇,问他什么叫废了。   李东扬一副你看那种视频都会吐就不要问这种细节给自己找罪受的表情:“别问了,你不会想知道的。”   狄然想想也是,又问:“那我明天是不是可以上学了?”   “随你吧。”李东扬亲了肥皂一下,抓着车钥匙从床上起来,“我明天回去,再给你一次坐在兰博基尼上哭的机会,陪我出去兜风。”   狄然穿上衣服和他下楼:“又走?”   “你不舍得我也没办法,公司里的破事乱成一团,我妈已经住院一个月了。”   “你今年生日我可能回不来,有他陪你就够了。”李东扬发动车子,突然冒出一句。   “吃陆川的醋啦?”狄然笑了,“你一见面就对他甩脸子,他又没惹你。”   李东扬闷声说:“看见他就烦,看见你也是,两个烦人精,你们一起过吧”   从小到大她的生日李东扬从来没有缺席过,他嘴上这么说,心里肯定不会是因为看陆川烦而不陪她过生日。估计是因为事情太多,卓尔身体又差,没什么时间。   ☆☆☆   进了秋天,气温一天天降低,夜晚海边基本没人,路灯昏暗,只有海浪永不停歇地翻涌。   “他对你好吗?”李东扬撑在围栏上,脚底是汹涌澎湃的涨潮声,他眼睛看似落在海面上,但余光全落在一旁的狄然身上。   狄然眉眼都是神采:“特别好,和你一样好。”   李东扬失笑:“不会有人比我对你好,他也一样。”   狄然哼哼了一声:“你整天和我吵架,陆川他不会,他总让着我,就算我对他无理取闹,他也不会对我大声说话。”   狄然脸上柔软的表情看得李东扬有点难受:“你要是和我在一起,我也会让着你,宠着你。”   狄然轻巧地支着头,认真地看了李东扬一会,而后“哧哧”笑出了声:“我还不了解你吗,脾气和我一个样,给个火星就能炸出一片烟花。你找一个温柔的女孩让着你还差不多,我真想象不出你宠别人是什么样子。”   “也说不准,也许就有一个人能改变我呢。”李东扬心不在焉。   狄然问:“你和唐昕姐怎么样了?还在一起吗?”   “没有。”   “分手了?为什么?”   李东扬静了一会,默默地说:“没意义了。”   狄然有了喜欢的人,他再使什么手段让她有危机感都没什么意义了。李东扬转过来认真地看着她。   “你和陆川……”狄然今天穿的一字领花纹上衣,露着一个圆润白生的肩膀,脖子上的吻痕还没消,李东扬忍不住瞟了过去,“你能不能注意点!”   狄然伸手摸了摸脖子:“这么明显吗?不应该啊,都过去这么多天了。”   李东扬把外套脱下来扔在她脑袋上:“穿上。”   “也许是蚊子咬的也不一定。”   “都快十一月了你找只蚊子我看看?!”   李东扬嗓门一大,狄然的气焰就弱了:“好好好,注意点注意点。”   李东扬想了想,又叮嘱:“上次是情况特殊,你一个女孩子,要知道保护自己,别动不动就和男生待在一起过夜,他要是对你有什么歪心思怎么办?你能打得过他?”   “什么怎么办,就那么办呗。他是我男朋友,动歪心思也是正常,我为什么要打他?”   “你再说一遍?!”李东扬身周气压一下子变低,“你试试看,到时候我能不能打断你的腿再弄死他。   狄然裹着外套缩了一下脖子,嘴硬:“你打断我的腿就行,别弄陆川,再说你知道陆川是跆拳道黑带吗?谁弄谁还不一定呢!”   “你还说!”   李东扬虚晃抡着拳头,作势要打她。   狄然赶紧示弱按着他的手臂,笑嘻嘻的:“别,爸爸,我错了。”   李东扬瞪她一眼,认真地说:“他要是对你不好,你要跟我说。”   狄然点点头,随后又吐吐舌头:“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你又知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男人这东西坏得很,这个世界上你能无条件相信的只有我。”   狄然翻白眼:“你不是个男人?”   “长本事了,敢和爸爸横。”李东扬伸手在她脸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爸爸一耳刮子扇死你。”   “李——东——扬——!”狄然怒了,揪着李东扬的领子提膝顶他肚子,“敢打老娘,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李东扬闪躲求饶,趁机摸了一把她的腰:“腰又软了。”   海风凉飕飕吹在脸上,扑面而来的尽是腥咸的气味,灯光昏黄下两个细长的影子扭动在一起,李东扬疼痛的抽气声响起:“狄然然!你想让我断子绝孙吗!” 第76章 训练   李东扬回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严航事情解决的第二天,他又赶着凌晨的飞机回去了。   陆川没有把赵小楠的死和程耀之间的关系告诉张海峰,只是说一切都是因为严航。   他得知严航的下场之后对狄然道了声谢,而后闭口不谈,似乎把这件事就此翻篇,从那以后嘴里再也没出现“赵小楠”三个字。   狄然问过陆川,这样瞒着海峰会不会对他不公平?   陆川看着她,淡淡地说:“如果换做是我,我会杀了程耀。”   张海峰比起陆川更是一根筋通到底,让他知道了真相对他未必未必是好事。   有时候隐瞒不见得就比坦诚残忍。   前提这一切都是出于保护他的目的。   宋博还是一副又贱又痞的老样子,每天浑水摸鱼,拈花惹草,除了好事什么都干:“你们仨真行,失踪这几天屁都不放一个,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你们到底干嘛去了?”   这事说来复杂,况且以宋博那嫉恶如仇,拽天拽地的性格,知道了还不得酿成一场小宇宙爆炸?所以三人默契地没有对宋博吐露一个字。   宋博很心塞,觉得在这件事上,自己隐隐被排除在他们的小圈之外:“有什么事还得瞒着我吗?”   “没事啊,能有什么事?”狄然眼珠子一瞪,做作地说,“你想多了,博哥可是我们最最亲密的朋友,有事也不会瞒着你的。”   宋博对狄然拙劣的表演嗤之以鼻:“不爱说算了,你这脑残一样的演技,也就川哥看了还能假装信你。”   狄然站起来:“宋博你他妈的给老娘过来!”   宋博脚底抹油,跐溜跳着去厕所了。   ☆☆☆   陆川连着几天绊在这件事上,不仅课没上,社团的训练也搁置了,再过一个月就要考带,有些刚入社的成员基础太差,韧带拉不动不说,品势到现在都还没学。   时间太紧,每天傍晚一个小时的训练除去热身、复习之外可用的时间又少,于是陆川把每天的训练延长到了一个半小时。   社员们还好说,晚上除去训练还有一个小时可以用来吃饭,但陆川时间很紧张,人都走光以后他还要扫地关窗,整理护具,把一切收拾整齐后,食堂也快关门了。   于是这一阵每天傍晚,狄然都去食堂打两份饭抱到道馆,等陆川训练结束后陪他吃,吃完饭两个人又一起打扫道馆,牵着手回去上课。   滨海秋天的雨来得出其不意,狄然进来的时候还是晴天,没过多久天就阴了,她坐在通风的窗口,感觉一丝雨点被迎面的风刮到脸上。   开始雨是绵绵细细的,牛毛一样纤纤长长打在窗台上,裹着雨点的秋风有点凉,狄然趴在窗边看垫子上大家在跟着陆川复习品势。   陆川对别人总是很严肃,陆川做事的时候也很严肃。狄然眼睛舍不得离开陆川,她喜欢他只对她一个人温柔笑着的样子,也喜欢他认真时候的样子,那时的陆川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刚硬的男人气。   他的一举一动,举手抬足,眉眼高低间都散发着让狄然迷恋的味道。   “手臂抬直,别低头。”   陆川正在指点一个白带的学妹打太极一章,不知是不是离得太近,那个学妹有点羞怯,脸颊通红,胳膊始终软软的使不上力气,头也压得很低。   她试着把手臂往上抬了一下,低声问:“这样吗?”   陆川没注意到她的异常,手指抓着她宽大道服的袖子向上提,把她手臂摆成一个水平线:“我说过很多次,出拳要有力度,拳头握紧,手臂抬高,记住这个位置。”   学妹小声抱怨一句:“这样胳膊酸。”   陆川把手放开,她的手臂顺势下滑。   “胳膊酸就不要学了,别在这里浪费你的时间。”   有个胆子大的学弟揶揄:“社长,人家来这的目的不是学跆拳道,人家目的是你啊。”   陆川转身浅浅看了他一眼,那学弟又说:“这十个妹子里至少得有五个不是来练跆拳道的吧?”   宋博对着他屁股踢了一脚,朝狄然努嘴:“别瞎说,你把那边的母夜叉当空气?”   陆川没接这个话头,他走到道馆正前方,声音平淡:“所有人,太极一章,准备。”   宋博老气横秋地“啧”了一声,溜出来站到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让你别瞎说,惹火了吧。”   陆川眼睛瞄他:“我说你不用打了吗?”   宋博:“……”   道馆三十多个人,只有十几个能把正确动作一套打下来,而动作规范标准的寥寥无几。陆川看着他们歪七扭八打完,面色不虞,声音带着寒意:“拳卧撑,男生四十个,女生二十个。”   “为什么?”   “别啊,社长!”   “能不能少几个?”   宋博问:“我也要做?”   “你五十个。”   宋博转过头,朝狄然求救,比嘴型:“你老公今天大姨妈?还不快救救我!”   狄然不理宋博,陆川做事有他自己的考量和目的,发火肯定也有他的理由。   陆川宠她,容着她私下对她撒娇无赖,但这不代表她在什么场合都可以随便插手他的事情。   宋博求助未果,哀嚎着俯下身子,拳面撑地,一起一伏间太阳穴上的青筋隐隐跳动。   “一……二……三……”陆川走到一个女生前面,俯视她,“我数到三了。”   这个女生做了一个以后就趴在垫子上不动了,抬起头卖萌:“社长,我起不来了,累。”   “你下个月不考带?”   “考……”   “省点钱吧。”   “啊?”   陆川表情冰冷:“马上就要考带却连太极一章都打不下来的人,都回去想想到底为什么学跆拳道,不喜欢、没毅力我劝你们早日放弃,你们累我也累,成天在这里消磨时间是课程不紧张还是作业不够写?”   一时间道馆鸦雀无声,大家都低着头,没人敢说话。   “我教过几遍你们心里清楚,不会打回去找视频,同样的东西我不可能嚼碎了喂你们教上十几遍,明天这个时候还不会的人以后不用来了。”   “自己计数,做完以后今天到此为止,都回去休息。”   陆川抬脚走向更衣室,没走几步就被宋博拽着脚腕拉住:“为什么我太极一章打下来了也要跟他们一起受罚?”   陆川扬眉:“谁是母夜叉?”   宋博:“…………”   他开始怀疑眼前这小肚鸡肠的男人真的还是是陆川吗?   宋博眼睛气得发绿瞪着狄然,心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狐狸精?   ☆☆☆   直到道馆的人都走光了,陆川还没有从更衣室出来。   雨渐渐大了起来,狄然在外面叫了几声,没听见陆川的回应,只是在她出声之后,更衣室的灯“啪嗒”关上了,她又等了一会,陆川还是没出来,于是起身推门进去。   “陆川?”   屋子里黑黢黢的,只有天窗上透进来一抹微弱的光线,雨水把窗户上积攒很久的灰尘冲刷干净,路灯的光越过雨帘和玻璃,带着朦胧的亮色落到狄然黑黑的眼仁里。   狄然还没来的及看清男更衣室的四周环境,身后一只手伸出来,抱着腰把她按在衣柜上,紧接着一个火热的唇舌覆了上来。   “等了你十分钟。”陆川咬着她的下唇,呢喃低语,“才进来。”   狄然趴在陆川胸膛前,摸着他强健的手臂,笑道:“博哥说你来大姨妈,怎么突然生气了?”   “忍他们很久了,不好好练习,整天插科打诨。”   狄然亲昵地摸了下他的头发。   陆川头埋进狄然白皙的脖子边嗅了几下:“我不气他们不认真学,我是气我用陪你的时间陪他们,他们还敢不认真学。最近都没空陪着你,让我再抱抱。”   “我明天去和社联说,这个社长谁爱干谁干,我不干了。”   陆川冷硬的表情一收,像个小孩一样赌气,粘在她身上撒娇,瞬间给狄然一种强烈的反差萌感。   狄然心里明白陆川“谁爱干谁干”这类话只是气头上没经大脑脱口而出的。社团管理没有报酬,陆川他能坚持带训练这么多年,没有其他原因,只不过因为他是真的喜欢这项运动。   “别呀。”狄然亲亲他的下巴,轻巧地给他造了一个小台阶,“我就喜欢看你穿道服的样子,特别帅。”   陆川轻声笑,手掌从上衣下摆伸进去顺着她光滑的腰线摸索:“我不穿更帅。”   窗外闪过一道白光,紧接着一道雷劈了下来,轰然在耳边炸开。   “雨下大了。”狄然躲开陆川作乱的嘴唇,担忧道,“我们怎么回去上自习?”   “上什么自习?”陆川不满,揪了一下胸衣带。   “可我要写作业呀。”   “我帮你写。”   “你又不能帮我高考。”   “宝贝儿。”陆川心里第一次对狄然学习的劲头不满起来,“说点别的行不行?”   狄然被脸一红,哑声问:“说什么?”   “说点应景的。”   “那……”狄然肩膀连着腰身都因为陆川这个动作抖了起来,可爱的眉头挑了挑,喘息有点不匀,“你是想和我道馆play?我要换道服吗?”   陆川听到这话联想了一下场面差点鼻血横流,他忍俊不禁,逗她:“那你play一个。”说着从头顶的衣柜里掏出一件崭新的道服。   狄然贼兮兮的:“你出去,我换衣服。”   陆川看她:“早晚都要脱,让我看看吧。”   “不行。”狄然把他推出更衣室。   然后咔嚓一声把门落了锁。   陆川:“……” 第77章 怨恨   “我说宝贝儿……”   “宝贝儿你个头!”狄然在屋里趾高气昂地叫嚣,“坏人!还想道馆play?外面待着吧!”   “我说什么了,那不是你自己说的吗?”陆川真是顶了个千斤大锅,完事还要被狄然用锅盖砸脸,简直千古第一奇冤。   “我说的怎么了?我说的你就可以跟着附和吗?坏人!坏人!”   陆川轻轻扣门:“你开一下。”   “不开!”   “我……”   “你说什么都没用。”   “我冷。”   陆川的外套落在屋里,只穿了一条运动裤和黑背心,外面风雨骤急,空气里带上了许许凉意。   狄然抱着陆川的外套鬼鬼祟祟地趴在门眼上看,陆川站在门口,神色有些懊恼,她捂着嘴低声笑:“那你踢踢腿热热身就不冷了。”   陆川仿佛知道她在看,也冲门眼瞄了一眼,无奈道:“你别出来了,被我抓住看我怎么收拾你。”   狄然又在屋里坐了一会,门外传来类似阵阵踢桩的“啪啪”声,想着是陆川在踢靶。她筹划好了,打算飞快出门把外套丢给陆川,然后再跑回来把门锁上。一直到雨停都不给陆川对她下手的机会。   行动刚一付诸实践就惨遭失败,陆川根本没在站靶前,而是一直守在门边,手里拿着两个脚靶,对着拍打。   狄然看到这场面的一瞬间下意识往回跑,不过已经晚了。当被陆川按着堵在墙角的时候,她的脑子死机了。   “嗨……”呆萌地打个招呼,然后觉得自己傻出天际。   陆川玩味地看她,嘴唇微动:“嗨。”   然后是一阵诡异的相对无言。   狄然觉得这气氛太奇怪了,陆川只用灼热的眼神看她,却不说话。   她试探地往外动了动,被陆川坚定地按了回去。   “你是要……在这里那什么我吗?”   陆川低下头,小鸡啄米一样轻吻她的脸颊,用让人耳红心跳的声音轻问:“那什么你不行吗?”   “不能在这里。”狄然闭着眼睛,身体有点僵硬。   陆川笑了:“这里怎么不行?你怕什么?”   “没在怕。”狄然嘴硬,“仙女怎么可能害怕。”   陆川把人放开,走到垫子中央,朝她招手:“来。”   狄然舒了一口气,有种大难不死的错觉。   她属于外跳内怂的,脑子里黄色思想再多,嘴上再能撩拨,一到关键时刻立马就掉光所有链子化身奶兮兮的小猫,让人看着心软得不行。说不害怕是假的,说不紧张是假的,说不愿意肯定也是假的。   可就算她愿意,也肯定不是在这里吧?   刚才一瞬间,她真的害怕陆川被她惹急了,在这里做些什么,那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过来,我教你打品势。”陆川认真地说。   狄然想也不想拒绝:“我不学。”   “不打品势就打你,刚才关我在门外,你以为这事过去了?”   狄然特别狗腿地说:“那真的太好了,能得到川哥这样绝世高手的真传简直就是小女的荣幸。”   狄然没有腰带,她虽然熟知跆拳道所有的腿法和拳法,并且能动作标准地把这些腿法踢出来,但她没考过等级,也不愿意参加社团训练。   一个原因是她不喜欢考带时必考的品势那规规矩矩的套路,另一个原因是当她身临其境去做这些事情时总是会忍不住想起狄晖。小时候狄晖做跆拳道教练的那两年,总会带着她跑步,拉腿……   那是完全属于一个人独一无二的记忆,在漫长的岁月中藏在她心里酿成一种特有的芬芳,如果与此相关的记忆多了,新的覆盖上来,她怕自己会留不住那些陈旧的时光碎片。   因此她宁可让自己不去参与。   没有新的记忆填补,她或许可以一直记得他的样子。   每一个清晨狄晖叫她起床,拉着她软软的小手绕着大院慢跑。   每一个黄昏狄晖在空旷无人的道馆教她基本的腿法。   ……   记忆里的狄晖还在,生动而明晰。   而在她的脑海里,此刻还有一个更深更亮的人影。   陆川从后面抱住她,胸膛温暖,一步一步分解品势的动作。   “怎么想起教我这个?”   陆川知道狄然的性子,她不是个能耐下心学这些东西的人,也从来不勉强她,以往训练结束后偶尔会给她套上护具指点她打实战,但他没提过这个。   “找点事情做。”陆川轻笑。   不做点严肃的事情分散一下注意力,这样的气氛、这样的环境,谁知道接下来他能不能忍住不对她做点什么。   “手放下来,握紧。”   “你也是这样手把手教她们的吗?那些学妹。”   “明知故问。”   “你为什么不这样教她们?”狄然坏笑,“还能趁机揩油,多好。”   “然后给你机会折腾我?”   “怎么会,我像那种人吗?”心思被戳穿,狄然依旧笑嘻嘻的。   “你就是,右腿前踢。”   狄然听话地踢腿,动作流畅优美,紧身的校服裤勾勒出美好的小腿线条。   陆川看得喉咙紧了紧,哄骗她:“不标准,再踢一次。   “明明就很标准。”   “我说不标准就不标准。”   “不踢了。”狄然身子一软,挂在陆川身上耍赖,“累,腿酸、胳膊酸、哪哪都酸。”   她眉眼盈盈,大眼睛里蓄着湿润润的水光调皮地看着陆川。她学着刚刚学妹抱怨的方式,试图迫使陆川放弃继续教她的打算。   谁知陆川不仅没生气,反而挑着眼角,嘴角一扬:“那我给你松松筋骨。”   狄然没挨过打不知道疼,忘了上一秒的事情这一秒又开始作了。   她像个无骨爬虫一样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挂在陆川有力的手臂上,操着一口可怜的小奶音卖萌:“不要!川哥不要!求求你!千万不要把我按在地上亲,也不要用腰带捆着我的手!”   她认定了陆川不舍得欺负她,于是更肆无忌惮胆大妄为地撩拨他。   “更不要脱我裤子打我屁股,我会疼。”   陆川嘴唇抿了抿,眼眸的火烧了起来,遂着她的意给人按到了垫子上。   狄然看陆川眼里狼看见肉似的光,心里不禁跳了一下:不会吧,玩脱了??   “等等,我有话要说——!”   陆川没有她想象里的捆着她的手脱她裤子,而是出人意料地、惨无人道地、灭绝人性地——咯吱她。   “啊————”狄然发出杀猪般的怪叫,“川哥,你听我说——啊啊啊啊啊啊————”   陆川很绝情:“不听,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撩我。”   “啊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啊啊啊啊啊啊——妈呀————”   整个道馆里回荡的都是狄然的惨叫,她怕痒,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蹬着陆川的胸口想抵开他:“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没用,让你长点记性。”   狄然蠕动着好不容易脱离魔爪喘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完又被陆川按在身下。   陆川没继续咯吱,而是吻住她。   狄然笑得岔了气,有点抽筋,陆川亲了一下就放开了,大手铺开替她揉肚子:“再有下一次,我就给你就地正.法了。”   狄然连忙指着房顶发誓:“绝对不会有下次。”   “还疼吗?”   “疼,你再揉揉。”   “不揉了,疼死你。”   “再揉揉嘛。”狄然拉不动陆川的手,于是自己把小肚子主动贴了上去。   陆川眼里带笑,嘴上拒绝,手却动了起来。   道馆的门被人从外面拉开,进来两个撑着伞的身影,等他们收起伞后,狄然看到其中一个是刘斌,另一个是个不认识的女人。   女人四十岁左右,穿着得体,面容靓丽,保养得很好,长发在脑后挽了一个髻。她虽然已经不年轻了,但从脸上姣好的五官和素雅的淡妆上依旧可以看出,年轻时肯定也是个美人。   狄然目光在她身上落了几下,觉得她的长相有点眼熟。   外面风雨太大,刘斌撑着伞肩膀还是湿了大片,他看到坐在一起的两个人,先是咳嗽了一声,推了推眼镜,而后带着半分不自然地说:“我就说不在教室应该在这里,陆川你怎么不接电话?”   陆川没有说话。   刘斌又尴尬着试探地问:“是不是没带伞?”   陆川依旧不说话。   狄然替他回答:“是啊,外面雨下得太大了,我们被雨困在……陆川?”   她感觉陆川搂着她肩膀的手一点一点垂下来,刘斌根本没认真听她的话,只是用浑浊的双眼凝视陆川。   他身边那个女人也一样。   恍然间,陆川放开她站了起来。   女人双手交握站在门口,有点紧张和拘束,她眉头深锁,脸上布满忧伤的表情:“小川。”   她开口时,狄然注意到了她的嘴。   那是一张薄而好看的唇形,狄然觉得她长相眼熟也是因为这张嘴。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这像是陆川的嘴。   狄然不由得抬头看陆川,想认真比对,却一下子看到了陆川脸上的表情。   冷漠。   暴戾。   还有深入骨髓的怨恨。   刘斌:“陆川,你妈妈一家最近搬到滨海,她今天联系我,说几年没见过你了……”   陆川打断他的话,噬人一样的目光逼视陶娟:“你联系我干什么?”   “我……”面前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不再是那个个头矮矮的男孩,多年未见,这番重逢的景象冲击得陶娟有些喘不过气,她眼泪缓缓涌了出来,声音哽咽,“妈妈只是想来看看你。”   “看看我?”陆川那和陶娟一样的唇边挂上一丝嘲讽,好像她的话多么可笑。   刘斌看到此情此景也是胸闷气短,忍不住打圆场:“以前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不管怎么说,陆川,她是你妈。”   屋外凄风苦雨,陆川没有再看陶娟一眼,头也不回地走进雨里。   “我没有妈。”   “小川!”   “陆川——”   狄然见状,外套也来不及穿,抬腿跟了上去。 第78章 闭目塞听   秋风卷着大雨噼里啪啦砸下来,雨滴已经不像刚才细如牛毛,而是凝结成了大滴大滴的颗粒,打到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一阵锐利的痛。   狄然跑到门口,道馆屋檐顺着向下流下一道模糊的雨帘。她试着伸出手去,刚一放到雨里就被豆大的雨滴打得缩回来。   她想了想,回到屋里抱上陆川的外套。   “姑娘。”陶娟进门时看到陆川抱着她,大概看出了两人的关系。她伸手拦住狄然,拿她怀里陆川的衣服,“给我。”   狄然抱着衣服后退了一步,明亮的眸子直视陶娟,没有说话。   “我是陆川的妈妈。”陶娟解释。   狄然没理她,转身冲回雨里。   身后传来哒哒踏水的声音,陆川情绪失控,理智还在,他回过头,看到狄然小跑追了上来。   雨太大,只要没有伞,不管淋多久都是一样湿淋淋的落汤鸡,狄然头发全湿了,白色的校服衬衫紧紧贴在皮肤上,透过上身窄细的曲线,可以看到她整个身体的轮廓。   狄然摸了摸陆川裸着的手臂,已经快要和雨水一样凉,她把外套盖在陆川身上,声音被“哗哗”的大雨冲走大半:“冷,穿上衣服。”   她脸颊向下淌水,头发黏在脸侧,眼神像刚出生的小动物一样绵软无害,不敢多说一句,生怕刺激到陆川。   陆川迅速把外套又脱了下来,包住狄然的头,用还算平静的声音说:“回去等我,我去给你拿伞。”   狄然摇摇头:“我们一起回去,雨停了再走,这样你会生病。”   陆川推她回去:“听话。”   狄然拉住他的衣角:“你不想回去?那我陪你走,反正我已经淋湿了,拿伞来也没用。”   陆川还要说什么,狄然又说:“让我陪着你。”   “你让我……”   “我不让,你除了我谁也不能想,包括静静。”   陆川一定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暴躁的模样,更不想让她知道那些痛苦的回忆。换做别人或许会给对方留一点私密的空间,可狄然不这么想。   有些伤疤,像手上起的泡肿。你越是不碰它,它越会疼,会肿,会鼓出一团装满秽物的脓包。而当你狠下心挑破它,撒上酒精,一阵撕心的疼痛过去,总会慢慢痊愈结痂。   狄然不觉得自己是针或是酒精,她该是陆川挑破水泡时嘴里含着的那颗糖。   像所有打完疫苗的小孩子可以从医生那里得到一颗糖球,她想做陆川的那颗糖,甜得他忘记所有的伤疤。   狄然倔强地看着陆川,分毫不让:“让我跟你一起,我不打扰你。”   陆川眼里挣扎,叹了口气,用外套给狄然挡住雨,拉着她回到了距离最近的道馆。   教学楼太远,这么大的雨一路淋着回去,他身体好不要紧,狄然很有可能会着凉。   陶娟站在门口,神色复杂地看着两人。   “小川……”   陆川躲开了陶娟拉他的手,半搂着狄然进屋,陶娟没碰到他,情急之下拉住了离得近的狄然:“你听我说,我知道明年你要上大学,妈妈这里有些钱……这些年我给你打过电话,但你不接,小川,你爸的事情……”   陆川停下脚步,声音寒凉,一字一顿:“别提我爸。”   陶娟上前一步:“你怨我对不对?你怎么能因为他的事情怨我?明明是他杀……”   陶娟看了狄然一眼,心有不甘地掐掉就要脱口而出的话,改口:“你想过你妹妹吗?她那么小,她凭什么要死?你怎么能怨我,陆呈庆他难道不是罪有应得?”   她想到自己年幼的女儿,心里就一阵抽痛,她那么小也那么可爱,花一样的年纪,小手柔软得像是清晨早餐摊上卖的豆腐脑。   她本来该有无限美好的可能,如果她能活到现在,也已经是一个出挑美丽的大姑娘了。   陶娟越说越激动,手下不由自主地用力,抓得狄然手臂发红。   “我瞒着老杨过来的,这里有一张卡,你拿着,密码是你的生日。”   陆川看也不看,陶娟往他手里塞,拉扯间很久没有修剪过的指甲在狄然胳膊上划出一道血痕。   “你别碰她——”   陆川寒着脸推了陶娟一下,他没控制力道,陶娟踉跄后退,而后一下摔在软垫上。   那张银行.卡落到她脚背上。   陆川愣了一下,而后恢复的漠然表情,他嘴唇动了动,哑声道:“你的东西我不要,别来找我了。”   陶娟目光呆滞,怔怔地捡起银行.卡,她涂了口红,妆容淡雅,不知是不是因为来看儿子特意化过妆,但仔细看她嘴唇上起了一层干皮,面容间也掩饰不住困倦。   她表情疲惫而受伤,不复刚进门时气质娴静的模样,几分钟之内像是老了一圈。她低下头,不再说话。   陆川不再管她,拉狄然进了更衣室,迅速从自己衣柜掏出毛巾和道服,换下她身上的湿衣服。   他一声不吭,给狄然擦干头发。   狄然对刚才的事闭口不提。转过身又拿出一条白毛巾,帮陆川擦脸上的水。   “你身上也湿了,我帮你擦,别感冒了。”   陆川动作一顿,按着她湿湿的头发,突然说:“那个女人……”   狄然动作没有停滞,安静地听他说。   “我很多年没见她,我爸出事之后她来找过我几次,都被奶奶关在门外。”   “我知道她心里苦,但我还是恨,如果不是她,我爸不会是现在这样。”   “我刚才动手推了她。”陆川脸上浮现出做错事的表情,“是不是很过分?”   事情对错与否对陆川来说,不是一个很难判断的问题,他之所以这么问,也不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对是错。他只是想求得一点心理上的抚慰,就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狄然觉得这样的陆川快要让她心疼死了,她从没见过陆川茫然无措的样子,外面那个女人的出现仿佛一颗大石子,投入水里,把陆川这平静无波的水面惊起一层层难以平息的涟漪。   狄然老实说:“就算过分我也不在乎的。”   她毛巾翻了个面,揩试陆川脖子上的水珠:“你说对我就觉得对,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陆川静了一会,握住她的手腕,轻声带着试探地问:“如果我说,我爸没杀人,你信吗?”   “我信。”狄然毫不犹豫,“就算你说星星是三角形,我都相信。”   “你不……”   “我不客观。”狄然一把抱住陆川,仰着脸温暖地笑,“我不想客观,你是我男人,你说的话我一定会信,就算你是骗我,我也信。”   “我不是想让你开心才这么说。”她有点笨拙地解释,“我不知道怎么表达,你能懂我吗?”   如果陆川此刻对她说,世界其实是冷清的黑白色,那些色彩只是她幻想出来的,那她愿意从此以后陪着他看这黑白色的世界。   就算陆川是错的,她也会关上通往外面世界的那道门,陪着他一起错下去。   爱让人闭目塞听,她宁愿为他做个聋子和瞎子。   陆川双手颤抖,紧紧抱着她,像要把她揉进血肉一样用力。   “我爸是个好人,他不会杀人。”   “可除了我,没人信他。”   狄然把脸贴在陆川左胸口,感受他心脏有力的搏动:“现在还有我,我陪你信他,你说爸爸是个好人,那他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你傻不傻?”陆川声音低哑,音调沉沉间是快要翻腾起来的温柔情感。   狄然用头发蹭蹭他胸前的皮肤,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肌:“傻啊,我就是个小傻子。”   刘斌敲门:“陆川,她走了。”   陆川放开狄然,打开门,刘斌站在门外递给他一张卡:“是她留下的。”   陆川没接,只是点点头,看了看窗外瓢泼大雨。   “别担心。”刘斌看出他心中的想法,“她和杨驰一起开车来的,他在我办公室等你……等她。”   “杨驰。”陆川嘲道,“你说他们搬来滨海,为什么?”   “杨驰跳槽了,他现在是日报在S省编辑处的副总编,手下管着整个版面。”   “他们还是不打算放过我爸。”陆川身上的气压降了降,刚被狄然暖回来的温度又一点点消了下去,“一边想整死他,一边又来假惺惺地看我,她又想做什么?一辈子的时间用来恨一个人,她怎么做到的?”   刘斌神色不忍:“她也许只是想来看看你,杨洁死后,你是她唯一的孩子了。她这些年过得并不好,当年事发时,她正怀着二胎,流产之后丧失了生育功能。”   “这卡里的五十万,她肯定也是和杨驰商量了很久才拿出来给你的。”   陆川沉默,眼神黯淡,好一会缓缓开口:“别再和我提她,我不想听。”   刘斌往屋里看了一眼,狄然身上穿着陆川干燥宽大的道服,跪坐在橘黄色滚烫的电暖炉前面烘烤陆川的衣服。   刘斌在和陆川谈家事,她懂事地没有凑过来听。   他按上房门,小声问道:“你和狄然是真的?这两年就要换届,她爸的位子多少人盯着,你和她在一起落人口实,杨驰更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当年他口诛笔伐乔长勋的事情你忘了吗?狄然她爸要是知道……”   陆川皱眉示意,“你想说什么?”   “你是怎么想的?你怎么能跟她……还是说你想通过她接触……”   “叔!”陆川抬高音量,面容冷肃,“别说这种话,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和她断了吧。”刘斌扶着他的肩膀,“你想想看你们俩会不会有结果?狄俊华要是知道,还不得要你的命?”   刘斌的话有几分夸张的成分在内,但他也没有完全说错,陆川心里亮得和明镜似的,他不愿过多提及这个话题,只是深深看了看更衣室的房门。   狄然正趴在猫眼上鬼头鬼脑地偷窥,被他这一眼看得缩了回去,窗外雨声小了,玻璃也不再发出拍打的声音。   她开了灯,继续帮他烘衣服。   “我知道。”陆川闭着眼,小声道,“我不在乎。”   “你说狄俊华会要我的命,但让我和她断了,这不一样吗?”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总好过现在要我的命。”   “她就是我的命。” 第79章 补习   高三第一次正式的期中考,狄然成绩不怎么好,因为做文综卷把握不好时间的缘故,一套题她空了小半面没做,收卷的时候整个人都快疯了,差点按着监考老师的手一口咬下去。   成绩下来后,狄然心情很差,带着十分的怨气,十二分的难过趴在窗口生闷气。陆川过来安慰她,她更不开心了,连推带咬把人赶走。   韩笑笑也是险些没答完,抱着一副同病相怜的难兄难弟姿态,过来和她交头接耳说悄悄话。   “看到他我就来气,你说他为什么学习那么好?我一个学渣,他一个学霸,我们可以跨越种族相爱吗?”   “不是都说谈恋爱影响成绩吗?也没见他受影响啊。他还是年纪第一!我呢?我这次考了班级40,比上次退步了一名!都没考过宋博!”   “怪不得大家都说女孩子在爱情里容易吃亏,我算是看清了,我这样怎么高考啊!笑笑,你帮帮我嘛——”   韩笑笑也感到难办:“你文综答不好是不是因为写字慢?我这里有一套五三高考,要不你拿去做,每天一套,练一练答题速度?”   狄然随手翻翻那套文综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觉得这个方法可行:“那我今晚开始,一天一套。”   陆川连忙制止韩笑笑:“别给她。”   狄然她写字慢,又容易跑神,每晚作业都要写到十一点以后,再做一套文综卷子,指不定得熬到凌晨睡觉。   狄然快速把书收起来,不理他。   当晚放学以后,狄然没让陆川送,一打铃就飞奔回家,订好闹钟,掐着时间做题。   狄然正学习,手机一条接一条的消息发过来。   【睡了吗?】   【别熬夜,不会的明天到学校我教你。】   【晚上又困又累,学习没效率,早点睡,听见没?】   【我跟你说话呢,回一句。】   狄然不回复,假装自己已经睡了。   【知道你没睡,我在楼下。】   狄然跳起来趴到窗帘上看,陆川果然站在路灯下面,看着她的窗户。   天气很冷,又正值凌晨,陆川脸前面带着层层呼出来的热气。   狄俊华和狄梦都睡了,她抓起外套,奔了下去。   “已经一点了,你在这里干嘛呀?”她嗔怪地看着陆川,摸他冻得冰凉的脸颊。   “你不也没睡?”   狄然眼神四顾:“我在玩游戏啊。”   陆川抓起她的手,上面沾着中性笔的划痕:“还骗我,放学的时候你手上是干净的。”   “关你什么事,我爱学习,学习爱我,我们两个相爱了不行吗?”   “眼睛都红了。”   狄然连忙捂住眼睛。   陆川低头亲了亲她盖在眼睛上的手心,声音放软:“这么有压力?”   狄然小声道:“废话。”   “那我下次考试给你空几道大题。”   狄然踢了他一下:“说什么呢!”   陆川不恼,抱着她:“文综只靠写字快没用,以后周末你去我那,我教你怎么答题,现在回去睡觉,我等你关灯再走。”   狄然还不太想睡:“等你走了,我再打开。”   “你开。”陆川满不在意,“一经发现,下次我就不是这么温柔了。”   狄然挑挑眉毛:“下次你要干嘛?”   陆川笑道:“直接爬你窗户。”   当晚狄然还是屈服于陆川的“淫威”之下,老老实实关灯睡觉了。   第二天那套五三就被陆川还给了韩笑笑。   理由是:有我在不需要这种东西。   狄然一开始不信,陆川虽然厉害,但五三称霸高考界这么多年也不是浪得虚名的,他说不需要就不需要?   事实证明他还真不需要。   陆川用周末放假给狄然补习这几年落下的功课,虽然经常补着补着两人就把课本扔了腻歪到一起去,但总体来说,效果还是显著的。   他把所有的类型题都拎到一起去编号排列,一天只做一种题型,一种题型至少二十道例题,辅之以不停地记忆。   这不重在理解,只是一种应试方法。   狄然基础差不说,兴趣也不在这上面,深入理解对她而言反而是一种负担。与之相比,这种记忆方法更有效果一点。   “中国古代资本主义萌芽的发展历程。”陆川倚在床头,手里举着一张历史提纲,“你今天的机会用完了,再背不出来可得受罚。”   他穿黑色的保暖内衣,双腿平放在床上,有力而修长。   北方的冬天太冷,十一月份就来了暖气,屋子里暖烘烘的,被子都不用盖。狄然学了一天脑子快糊死了,恹恹地枕在陆川小腿骨上。   “资本主义萌芽开始于明……”   “具体。”   “呃……”狄然抓抓脸,笑道,“这个概念在我看来是没有办法具体说明的,因为历史这东西很多是靠后人推测,而真正的事实到底怎么样……”   “背不下来直说。”   狄然老实地爬起来,横道:“我背不下来!”   陆川提纲扔在一旁,拍了拍一侧的床垫:“昨天刚背过,这么不长记性?”   狄然受气包一样趴到那里,屁股撅着,像受了什么委屈。   “二十下。”   “等等!”狄然身子一僵,连滚带爬扯过被子保护自己,“二十?以前都是两下的!你这不合理!”   “高利贷还涨利息呢,别废话,过来。”   “不不不——川哥,你不能这样,你那手劲二十下,明天我还用不用坐板凳了?”   陆川想了一会:“也行,两下就两下,但这两下得脱了裤子打。”   狄然:“……”   “你自己考虑。”   “陆川————”狄然哪种都不想,她磨叽了一会,像个大软虫一样缩在被子里蠕动到陆川怀里,开启撒娇模式,“陆川————”   “别打我了。”她莹透的脸颊红红的甜苹果似的,眸子里的光又水润又无辜,“你舍得打我吗?我不就是这道题没背下来吗?再给我次机会,你另抽一道,我肯定背得出来,抽道地理大题吧,我给你背背洋流什么的。”   学习以来,陆川给她定了几条规矩,每天抽背二十道题,有五次背不出来的机会,机会用光以后,狄然就要挨打了。   五次机会对狄然来说肯定是不够用的,不过陆川在这方面很少说到做到,经常在狄然软萌的迷惑下停手,比如今天。   陆川安静抱住她:“我们在一起快半年了吧?”   “嗯。”狄然小手动来动去,扯他保暖衣上粘的绒毛,“五个月。”   五个月,乍一听时间不短,可狄然感觉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和陆川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过得那么快,丝毫不会觉得无聊。   陆川忽然不说话了,开始长时间凝视她。   狄然眉眼清明,嘴角挂着甜甜的笑容,纤细的小手露在被子外面,攥着被角,略带警惕地看着陆川的手,怕他下一秒就对自己的屁股有什么“非分之想”。   陆川的确有点“非分之想”,但不是她想的那种“非分之想”。   “孩子一样。”陆川看她半天,做了评价。   陆川换了个姿势,拿过毯子盖住自己腿间略微鼓起来的地方,侧身从床头柜取出一个小盒子:“给你。”   狄然接过,晃了晃,里面有个东西叮当作想,她打开一看,是把钥匙。   “这里的钥匙,你拿着。”   狄然惊讶:“怎么给我这个呀?”   陆川淡淡地问:“不想要?”   狄然连忙收起来:“当然要。”   陆川翻身摸她的头发:“下周你生日,生日一过,你就十八岁了,想要什么礼物?”   狄然想了想,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现在的小情侣们恨不能把每个节日都当成情人节来过,她一想想平安夜那天大街上、电影院、餐厅拥挤的惨况,就不想跟着一起凑热闹。   “想吃你做的饭,要你亲手做的东西。”   狄然还是个小女孩,从小富养到大,没缺过什么,对物质没什么渴望,也没什么追求。对她而言,恋人哪怕折的一只千纸鹤都比昂贵的奢侈品来的珍贵。   她说完以后又补充:“你不要去买那些花和巧克力,贵的要死,我也不喜欢,那都是小孩子要的。”   陆川笑道:“那平安夜过来煮火锅,我陪你等十二点。”   “不用等到十二点,太晚了回去不方便。”狄然傻不愣登地说。   她是低着头的,说完这句话以后陆川没动静了,她抬头瞥视,冷不防看到陆川的神情。   “别回去了,留在这吧。”   如果是平时陆川这么说,狄然肯定不会想别的,可陆川此刻的表情告诉她,他让她留下来可不只是单纯的留下来。   陆川又问:“行吗?”   狄然觉得自己傻透了,呆呆地问了一句:“留在这里干什么呀?”   陆川笑了,俯下脸蹭她的鼻尖:“你都成年了,让我干点坏事吧。”   狄然脸颊绯红,支支吾吾:“有多坏?”   陆川在被子下抓住她的手,牵引在自己腿间碰了碰:“小小的坏事。”   他目光灼热而深情,像支利箭追得狄然无处可躲:“你不愿意,我再等等。”   狄然心一横,闭着眼,用几乎消音的动静小声说:“好。” 第80章 平安夜   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下在平安夜的傍晚。   狄然关好房门和窗帘,从柜子里掏出几套内衣,对着镜子比量。   黑色成熟。   白色显胖。   红色又土。   蓝色倒是不错,不过上面印着万恶的哆啦A梦。   她是脑子抽了才会买这种儿童内衣,今晚这种应该有好好气氛的日子,她衣柜里不是机器猫,就是小黄人和Hello Kitty。   她来来回回倒腾了好几遍,都选不出中意的。   正纠结着,陆川电话来了:“你看窗外。”   狄然脑袋夹在窗帘缝里,玻璃上哈了一层气,她用手涂抹开,外面飘起了碎纸片大的雪花,地上已经积了一层浅浅的雪。   “下雪了——!”   陆川笑着:“我遇见你的那天也下着雪。”   狄然当然记得那天,那时候她还是个无法无天的问题少女,一心只想着怎么逃课回家补觉,而陆川对她像对其他人一样,不会多看一眼。   那时的狄然肯定不会想到陆川在她面前会有现在这幅样子——像只温顺的大狼狗,对别人凶,对她宠到心坎里。   “我去接你。”   “不用,我还要一会儿。”   “你在干嘛?”   “试内……试衣服。”狄然纠结一下,问他,“你喜欢我穿什么颜色?”   “你穿什么我都喜欢,记得穿厚点,外面冷。”   厚点?   狄然耳朵夹着手机,翻出自己一套买来就没有穿过的加厚海绵垫的深紫色胸衣,套上试了试。   才一下就把它脱掉了。   两罩太大,和她的胸之间足足又空出来了一个胸的距离。   这不明显实物与商品不符吗?   不成。   狄然三两下把它换下来,对着满床的内衣发呆:“你挑个颜色吧,挑个你喜欢的。”   陆川脑子突然开了窍:“你指什么的颜色?”   狄然“嘻嘻”笑,不说话。   陆川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有点暧昧:“粉色。快点过来吧,想你了。”   狄然跟陆川说还要洗个澡,挂上电话冲进浴室一边哼着歌一边打上她最喜欢的牛奶味沐浴露。   她用最快的速度洗完,吹干头发,换上了一套性感又可爱的浅粉色蕾丝边内衣裤。臭美地对着镜子晃了几圈。   镜中的少女个子不高,但身材极好,体型匀称,两腿笔直修长,皮肤白得像是刚从牛奶缸里捞出来。   她只穿着粉色的内衣裤,肩膀窄细,锁骨精致漂亮,胸部微微隆起,再向下是白软纤细的腰肢。   凑近一点,齐耳短发下是一张光洁又漂亮的脸蛋。   整齐的眉毛、明珠似的眼睛、浓密的睫毛、娇俏的鼻子和粉嘟嘟的嘴唇。   还有眼神里生来就带着的那点小桀骜。   狄然捂着脸,很不要脸地惊呼:“真的太可爱了,我要是个男人都会爱上自己。”   就在她换好衣服要出门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狄然以为陆川催她,拿过来却发现是个陌生号码打来的,号码长得奇奇怪怪,看起来像诈骗电话。   她挂了几次,电话依旧锲而不舍打过来,狄然不胜其烦,没好气地接过:“喂?”   对面说了几句,她脸色下一秒变得煞白,嗓音颤抖:“我知道了。”   ☆☆☆   时针走到八点,陆川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客厅的天花板上挂着一簇簇彩色气球。   卧室刚换过床单。   冰箱里放着提前订好的抹茶冰淇淋蛋糕。   餐桌上的火锅加热过一回,红汤呼呼冒着热气。锅子四周摆放了十几个透亮的翠绿色小盘,盛着羊肉卷、鲜猪血、海蛎子、冻豆腐……一旁还放了几个调料的小碗,装着满满的芝麻酱、蒜泥和葱花。   陆川坐在沙发上,左边一个大大的粉色纸盒,右手边是一捧鲜红色的玫瑰。   狄然嘴上说自己不喜欢花和巧克力,但女孩子哪有不喜欢这些东西的道理。   在此之前,陆川没为别人做过这些,但他觉得这是必不可少的。   那捧玫瑰花足足有99朵,沉甸甸地被彩色塑料纸包成一团。   陆川抱着花,傻乎乎地站在门口,试想着狄然一会进门时的场景。   ——“送你。”   ——“生日快乐。”   ——“宝贝儿,我爱你。”   从高冷到肉麻,尝试了几种送花时的说辞,总觉得哪里怪。   他唇边是不加掩饰的幸福的笑,好像今天过生日的人不是狄然而是他一样。   “算了。”   陆川自言自语,把花放回去,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玩着遥控器。   狄然有钥匙,一会她来的时候,他干脆站到厨房不要给她开门,反正以她活泼欢脱的性子,看到这些肯定会开心地跳到他身上。   到时候再把人按住好好亲几口。   一切顺理成章。   时针走到九,狄然还是没过来。   黑夜把天色完全压了下来,雪越下越大,路上被一层厚厚的积雪盖住,陆川站在窗口眉头不易察觉地皱着。   他电话打过去,那边没人接听。   两个小时前他们通过电话,狄然还没洗澡,她如果动作慢一点……   陆川又看了一眼钟,决定下楼等她。   院子花坛上栽种的一颗小松树被小孩子缠上五色彩灯,楼内人家燃起星星点点的灯光。   陆川站在院子里,鹅毛大雪落到他头发上慢慢融化,而融化之后是更大的雪片纷至沓来。他看着积雪忽然心念一动,走到自己窗口下,用脚在雪地里踩了几个字母。   ————CAR   陆川像个等在心爱姑娘窗下求爱的少年,一遍遍做这些幼稚的事情,他对落到头上的雪花视而不见,仔仔细细,修改着踩歪了的字母的边幅。   这深冬的夜里,乌云蔽月。   楼内的灯光和小巷的路灯相向照映,他站在光秃秃的合欢树下,忽然觉得这几乎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了。   也许以后的每一个冬天,他们都会一起度过。   牵着她的手,踏着纷至的大雪回家。   屋里有暖烘烘的老火锅,调料里他放了很多葱花。   她那暖融融的笑容,他想看一辈子。   不过以后他得给她买个大房子。   可不能让她继续住在这逼仄的地方。   ……   陆川思绪飘远,想到很久很久的以后。   巷子口,小胖被他妈夹在胳膊下面拎了回来。   小胖哭得哇哇叫,书包被跟在后面的他爸提着。胖妈发飙的时候,他通常大气不敢出一下。   “哭!哭你奶奶个腿儿!”   小胖分量太大,扭动挣扎,胖妈干脆把他放下,从墙边拽起一根拖把棍往他肥嘟嘟的屁股上招呼:“我让你哭!你再哭!”   小胖哭得更凶了。   “老婆,回家再打。”   胖妈不闻不问,又抬手扇了小胖一个耳光:“三点半就放学了,你九点还不回家?你怎么不长在外面?有本事你别回来了,去睡大街上!”   小胖摸着眼泪,一边哭一边含糊地辩解:“我和同学在一起——是他们带我去游戏厅的——”   小胖爸劝道:“好啦,这不是没事吗?人都回来了,你打他有什么用?”   胖妈看上去是担心过了头,动着手自己也流下了几滴眼泪:“我打他是让他长记性!现在外面那么乱危不危险啊?前阵厂里老王家的姑娘,失踪了几天在那边烂尾楼里找着的,两个肾脏加眼角.膜全被人家挖走了。”   “你出去玩也不说一声,你要是出事了我和你爸怎么办啊?”   胖妈哭,小胖也跟着哭,小胖爸手足无措:“咱回家哭行不?陆川,这么晚了还出去?”   陆川快步从他们身旁走过去,手指尖抖着,不停地打狄然的电话。   这么久了还不到?   就算是步行走过来,四十分钟也足够了。   胖妈的话虽是教育小胖,但却像一个千斤坠砸得他手足无措。   他怎么没想到,如果狄然路上出事了怎么办?   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   狄然虽然贪玩,经常会被街上的小玩意吸引注意,但她不可能不知会他一声就迟到这么久。   如果临时有事,她怎么也会告诉他。   电话还是无人接听,在他接连打了三十多个以后,直接关机了。   陆川举着手机,木然在原地停留了一下。   雪花纷纷扬扬落在温热的手机屏幕上,一触即化。   在黑色屏幕里倒映的脸上,他清晰地看到自己眼里的惊慌失措。   平安夜虽然是个洋节,可大街小巷也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各色各样的圣诞树和圣诞老人装扮在大商场门口,整个城市最繁华的商业区广场万人空巷,无数人聚集在这里狂欢,在大雪飘扬里玩着枕头大战。   出租车被人流和车流堵在了路上,还有两千多米的距离,陆川付钱下车,踩着湿滑的雪,一口气跑到狄然家门口。   天气寒冷,他却跑出一身热汗。   那扇他每晚送她回来都会凝视上好一会的窗户里面没有灯光,他喘着粗气,按了门铃。   不多时,一个懒洋洋的女声响起来:“谁啊?”   “我找狄然。”   “狄然出去了,你改天再来吧。”   “等等。”陆川听出狄梦想挂,急忙说,“她没过来。”   那边静了一会,紧接着狄梦打了屋门,她身穿性感的红蕾丝睡裙,才卸过妆,不是陆川以前见她的那副美艳的模样,但依旧美丽动人。   狄梦穿过庭院,隔着铁门上下看了陆川几眼:“是你啊。”   “她几点出门的?我一直在等她。”   “你等她干嘛?她去伦敦了啊,走好一会了,现在应该在登机吧。”狄梦看着陆川微变的脸色,又好死不死地补充了一句,“她每年生日都是和李东扬一起过的,你不知道?”   陆川放下抓着门栏手,沉声问:“她没带手机?”   狄梦恍然大悟:“刚才那四十多个电话你打的?我嫌吵就给关机了。”   陆川沉眉不语,脸色像此刻滨海乌云压压的天空。   狄梦看出他有点不对,慈心大发想安慰一下他,又找不出话,想了想,说:“你也别担心她,没带手机这种事她也不是没干过,几年前她去伦敦的时候别说手机了,身上一分钱没有,不还是好好的吃的白白胖胖的回来了?你放心,李东扬在那边,不会让她有事的。”   陆川没再说什么,轻声道谢,转身离去。   他没走出多远,手机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   “陆川。”狄然呼吸急促的声音传来。   陆川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对不起,今天过不去了,我出门忘记带手机,刚刚才借到一个……”   陆川打断她,问:“你在哪儿?”   “我在机场,李东扬出了点事情,我要去英国一趟。这是今天最后一趟航班了,天气预报说明天有暴雪,所以……真的对不起,我过几天就回来,回来以后就去找你,好不好?”   “女士,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请关闭您的手机。”   狄然对空乘的提醒置之不理,固执地握着手机:“陆川,你还在吗?”   陆川没回答,冷着脸挂上了电话。 第81章 镜面人   房间的窗帘拉得密不透光,烟味很浓,黑漆漆的氛围,一阵压抑。   狄然进门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通风。   李东扬坐在床头,被窗外的阳光刺痛了眼睛,手背挡着光,抽多了烟之后嗓音哑得不像话:“出去。”   狄然不理他,径自走到他跟前,提着他衣服前襟用尽吃奶的力气把人揪到浴室。   李东扬这才看清进来的人。   “唐昕叫你过来的?”   他话音刚落,就被狄然推进了浴缸,花洒开到最大,冷水劈头砸下。   李东扬:“……”   “你干嘛呀?饭不吃,觉不睡,屋子也不开窗透气,你自己闻闻这一身烟味。”狄然瞥了一眼卧室地板上成堆的烟头,“告诉你少抽点烟从来听不进去,非要我以后每天寸步不离跟着你才行吗?”   卓尔十九号凌晨因失血过多死亡,静脉被她自己用水果刀划开了一厘米深的口子。遗体火化之后,李东扬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进来的人全都被他冷冷地请了出去。   他不出门也不见人,公司堆积了很多重要文件等他盖章签字。所有的事情一团糟。唐昕身为公司的一员,又是李东扬的朋友,迫于无奈给狄然打了电话。   李东扬出人意料地没有反击,他脸色蜡黄,湿淋淋地坐在浴缸里,面无表情:“跟着我吧。”   他把“我”字咬得很重,抬起眼睛盯着狄然,木然的眼珠子动了动:“我妈没了,以后我就只有你了。”   他抓着狄然的手腕,眼神脆弱无助。   狄然听到这话心里剧痛。   现在的李东扬就像当年的她一样,失去了唯一一个可以称之为亲人的人。她突然出现在面前,他就像在苍茫大海中央游到精疲力竭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的浮木。   她也曾经有过这种感觉。   这空荡荡的世界冷清孤寂,天地之间万籁俱寂,她像只乌鸦无处落脚。   在那些逆水行舟的彼时光阴里,如果没有李东扬在身后推着她往前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会在哪里,变成什么样子。   她抬手把花洒水流关小,用起泡网打了点洗面奶抹在李东扬脸上,想给他擦擦那几天没洗糊了一脸的油。   李东扬把头挪开,像个别扭的孩子。   狄然坐在浴缸边沿,看他这样子,摸摸他的额头,声音不由得放轻:“行,那你自己洗。”   她刚要走,李东扬从背后拉住她的衣服。   他衣服紧贴在皮肉上,顶着一脸泡沫,狼狈得像只落水狗。   “跟着我吧。”   狄然恍惚间听到他说了一句,但声音太小,又以为是幻听。   “这不是来了吗?”   “那你别走。”   “我去给你拿毛巾。”   李东扬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黑白眼仁分明而眼神倔强。   “我不走。”   直到狄然这么说,李东扬才放开她。   狄然把地板打扫干净,床单换了新的,又喷上许多空气清新剂才让屋里被李东扬搞出的兵荒马乱的战场消失无踪。   李东扬洗完澡出来直接躺到了床上。   “等等!”   狄然瞬间从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化身为扬宝宝的贴身保姆,抓着吹风机一个箭步冲过去把他拽起来。   “头不会疼……”   “我刚换的枕套!”   “……”   李东扬一脸烦躁:“你快点吹,我要睡觉。”   狄然想问他:为什么我不来你不知道要睡觉?   可李东扬现在情绪不稳定,她既不敢像以前那样怼他,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起卓尔。   “不吹了。”李东扬被吹风机的声音吵得头疼,把电源拔了扔到一边,顺手抱着狄然躺在床上。   “哎,你干嘛?”   “别大惊小怪的,陪我睡一会,小时候我怎么陪你的?学着点。”   狄然心想怎么就变成陪.睡的了?手脚并用挣扎:“都老大不小了,这不合适!你想找个东西抱,你等等我去给你拿个……”   “我妈走的时候……”李东扬不听她说什么,自顾自地把她紧搂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额头。   他提起卓尔,狄然不敢再动了,她虚虚把手抽出来,撑在他胸口前面,让这个姿势看起来没有那么暧昧。   “她留了一封信,医生发现得早,问我要不要抢救。”李东扬声音哽咽,“手术单我没签字。”   狄然身体僵了一下,她想抬头看看李东扬的脸,却被他按着:“别乱动。”   卓尔的死对李东扬无疑是个晴天霹雳,狄然看起来淡定但也并非不伤心,在飞机上的十多个小时她想了很多,并且仔细地将难过掩饰起来——她和李东扬,总得有一个清醒的人。   李东扬不说,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我妈这一辈子过得太苦。”   在外人眼里,卓尔是个幸福的女人,有一个手握重权的父亲、一个身家千亿丈夫、一个绅士优雅的儿子,还有一辈子都用不完的钱。   没钱时人总想,有钱就不会有烦恼。   而对有钱人来说,那些用钱解决不了的烦恼才是真正的烦恼。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盛。   佛家八苦,她尝其七。   “我想让她活得久一点,再陪陪我,但我不知道她那么痛苦。”   “护工说,每次化疗以后,她都几天吃不下饭,还一直让她们瞒着我。”   “她那么刚强的性子,如果不是疼得受不住,怎么会选择轻生。”   李东扬停了很久,狄然安静地没有打断他。   “是我太自私,那晚我甚至想过,让医生马上抢救,让她再睁开眼睛看看我。你知道吗?她离婚也是为了我,她怕她不在以后,郑妮的儿子抢走我所有的东西。那个时候她就想到了今天,可我什么都没察觉。”   李东扬声音嘶哑里带着破碎的水音,他低声哭了起来。   “我反悔了,你不能离开我,我只有你了。”   狄然环着他的肩头,摸了摸他的脊背,轻声安抚:“不离开。”   李东扬两天多没有睡觉,身体已经绷到极限,他显然也累得很,哭了一会就没了动静。   狄然发现他半抱住自己睡着了,于是扭了下身子想爬起来,刚一动,身前的人就皱着眉把她搂得更紧。   “你松一松,我上厕所。”   李东扬梦中呢喃:“别走。”   “我不走。”狄然好声好气哄他半天,又从旁边拿了一个枕头塞进他怀里,才把自己抽出来。   狄然帮李东扬掖好被子,坐到地板上,愣愣地趴在床头。   她的头发被李东扬哭湿了一片,却没心思管它。   如果说陆川是她眼里的清风大海,是她爱着的世上所有美好事物的总和,那李东扬就是组成她内里的每根骨头和血肉。   不管年龄多大、走出多远、身边有谁,又爱上谁。   她和李东扬之间总有一根打断骨肉连着筋的羁绊牵连。   他是她的亲人,甚至比亲人更重要。   他像她的镜面人,每一缕心思、每一点想法、每一个眼神都如此相似。和他相处的时候,永远都是彼此澄澈透明,随心所欲。   李东扬的那些疼痛的神经元好像透过那根相连的筋传导进她的身体里了,狄然觉得胸口闷闷的,嗓子发干,说不出的心烦意乱。   她取过床头李东扬的手机,桌面是他们上次在梅里雪山自拍的合影。李东扬揉着她的脑袋把按在自己咯吱窝下面,另一只手臂伸得远远的,高举手机。   背后是庄严肃穆的白色山体。   她一脸不乐意,李东扬却笑得灿烂。   他脸庞英俊,像韩剧里潇洒不羁的男主。   狄然用李东扬手机给陆川打了几个电话,陆川依然不接。   她有点难过,又给他发了几条短信。   【我想你了。】   【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   【我不开心,想听你说话。】   她又尝试着拨号过去,铃声响了很久,就在她以为陆川不会接电话的时候,对面传来了陆川清冷的声音:“有事吗?”   狄然看了一眼沉睡的李东扬,轻手轻脚出门。   她小心地握着手机,低声道歉:“对不起,卓阿姨过世,我必须过来一趟。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生日我们回去再重新过一个,这几天我就回去。”   陆川没表态,只是又问了一遍:“你有事吗?”   口气疏离,像极了他们刚认识时他对她的态度。   狄然的心揪得更难受了,她音调又软了软,带着小颤音:“你还在生气吗?我现在很难过。”   陆川沉默一会,改口问:“你到了吗?”   “我到了,伦敦在下雨,外面很冷……”   “嗯。”陆川打断,声音不闻喜怒,“好好休息。”   狄然怔怔地看着被挂断的电话,突然有点想哭。   陆川已经很久没这样对她说过话了。   她放下手机,坐在沙发上,十几个小时飞行的疲惫和时差造成的困倦一起涌上来,她以为自己会难过很久,但不一会儿,她就靠着沙发睡着了。   再醒来已经是二十个小时以后。   她被人从沙发挪到了床上,李东扬在一楼客厅浇花,看到她下楼,停下动作问:“昨天你是给陆川发消息?”   狄然拆了一套新的洗漱用品,又回楼上,打算刷个牙。   李东扬昨天的颓废萎靡消失殆尽,抓着她不让走:“他就这么对你?你发了十多条消息他回都不回?”   狄然敲敲牙缸,解释道:“是我惹他生气了,他平时不是这样的,回去以后给他道个歉,他不会不理我的。”   “你回去干嘛?”   “我肯定要回去的呀。”   “你昨天说了不走的,你忘了?”   狄然脑子短路了一下,又迅速接上:“我那不是……”   “昨天还说陪我睡,早上起来自己睡沙发,你怕陆川生气你不怕我生气?是不是我脾气好你就觉得怎么骗我都行?”   狄然被李东扬这番乱七八糟但又义愤填膺的话弄傻了,她不知道李东扬来的哪一出,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你脾气好个鬼啊!”   李东扬似乎调整过来了,他把狄然拖上楼,让她换好衣服,然后又把她拖下楼,扔进车里。   狄然:“……”   “我现在去公司,你就跟着我,别想偷跑。”   狄然:“………………” 第82章 遣送回国   李东扬走到哪都寸步不离带着狄然,甚至在公司给她置办了一张儿童书桌,吃饭睡觉上下班……恨不得上厕所都跟她挤一个坑。   换在以前狄然肯定要和他闹,撒泼耍赖发脾气。   但现在是特殊时期,她倒没说什么。   在和李东扬提过一次想回国,被他把护照没收以后,狄然就乖乖闭嘴了。   开始李东扬以为只要狄俊华不发话让狄然回去,他就能留她一段时间。她干什么不重要,只要不见陆川怎么都好。   可没过多久李东扬发现自己错了,错得彻底,且惊天动地。   没有陆川和狄俊华约束着,又有李东扬这个能给她处理一切烂摊子的无敌老妈子。先前压抑得太久,狄然可以说是充分放飞自我,跳得超出五行之外。   腿上安装了马达一样,每天在办公室风驰电掣地跑来跑去,平均一天撞倒三个员工,四台饮水机……   好奇打印机的构造,在午休时间把它拆了却组装不回来,自告奋勇修理时拉断了电线让公司上下断电24个小时……   员工聚餐时看不见别人嫌弃的目光非要跟着一起去,喝了两瓶啤酒就神智不清,吐了李东扬一身,还在ktv抱着编辑部的秃头英国大叔一边唱纤夫的爱,一边喊陆川的名字震惊了整个编辑部……   在李东扬谈生意的时候蹲在会议室门口惹哭了一个不认识的外国小男孩,然后得知这是对方boss最疼爱的小孙子……   狄然才来到一个星期,差点把李东扬整得精神崩溃,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忘了卓尔过世带来的痛苦,每天被狄然气得能多吃两碗饭。   “就这样谁能忍你一辈子。”   李东扬生意没谈拢,脑子里全是狄然然在嚣张地跳来跳去,恨得牙痒痒。   他坐在办公室,外面传开了一阵刺耳的吵闹声。   唐昕推门进来:“东扬你快出去看看,然然跟CC打起来了。”   CC是设计部总监,一个身高一米八五的妖艳中国男人,爱好猛男和花衬衫,每天涂着厚重的粉底、抹着烈焰红唇踏着小皮靴来上班。   李东扬头痛:“让CC多揍她几下,省得她成天精力用不完上蹿下跳……”   “啊———”唐昕尖叫起来,“李东扬你快点!”   “我说了没事!她皮糙肉厚的,挨两下打……”   “CC快被然然打死了!她和整个设计部打起来了啊——!”   ☆☆☆   狄然和CC打架的地方是在洗手间门口。   李东扬赶来的时候狄然正被设计部众人从地上拉起来。   CC躺在地上,花衬衫凌乱,两腿乱蹬,脸上的粉底也盖不住被狄然小拳头击打后留下的红印。   看着姿势,刚才是被狄然骑在身上一顿狂揍没跑了。   “李总——”CC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抹抹眼泪,像个小媳妇。   一米八的个子被一米六的狄然按在地上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还眼泪汪汪,李东扬一阵恶寒。   “哭个屁,死娘炮再哭老娘操.死你!”狄然胳膊被人按着,腿也被人架着,身体动不了,只有嘴不闲着。   她头发乱蓬蓬的,领口的扣子在刚才厮打中被CC揪掉了,胸口露着小片精致的锁骨,索性是脸上没有伤。   李东扬嘴角不停抽搐:“谁先动手的?”   狄然气势凌人:“我动手咋的?看不惯他那娘炮样,嘴巴贱的要死,一身恶心的香水味隔着十几米就熏得我想吐。呕呕呕——”   CC哭得梨花带雨,差点把粉底打湿:“李总你看见了,她这么嚣张!你看我的脸,我刚从厕所出来,莫名其妙她上来就骑着我打。”   CC虽然娘炮,人缘却不错,设计部很多女孩都是他的gay蜜,再加之狄然一来就霸占了公司内最受欢迎的异性生物李东扬,设计部众人此刻清一色的全都站在CC这边。   “这太过分了吧?”   “就是,李总,无缘无故的,以后让人都不敢上班了。”   “我莫名其妙打你?你那一身散发着屎味的娘炮恶臭,我吃饱了撑的去打你?你在洗手台说了什么我不介意提醒你一遍。”   CC的脸色一下变了,他惊定不疑地看了看周围的人,又心虚地飞快看了李东扬一眼,低着头不说话了。   “狄然然。”李东扬疲惫地扶额。   “嗯哼?”狄然一脸天底下老娘最大,你有屁事赶紧说的表情。   众人屏住呼吸,尤其是女性员工,紧张又带点窃喜地观察战局,等待李东扬把狄然教育一顿以出她们心头之气。   李东扬走过来“啪”一巴掌打在她头顶上,嘴里骂骂咧咧:“老子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和一米九以下的男人打架,这样打赢了很光彩?恃强凌娘炮你要不要脸?还有你给我记住了,下次打人的时候找个僻静的地方……”   李东扬把她从设计部手里拉过来,顺手又给了她两巴掌:“这光天化日的,老子都他妈的不能装瞎。”   所有人:“……”   CC眼里净是不服气,却欲言又止。   李东扬转头绅士又“慈祥”地笑笑:“CC受惊了。”   狄然揉着头,阴险地说:“CC受精了。”   李东扬虚伪问道:“她打了你几下?我替你打回来怎么样?”   刚才的话,CC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他哪里敢,连忙摆手说不了。   李东扬笑笑,又说:“不如这样,设计部这个月我给大家发双倍奖金,她不懂事,你们多担待。”   双倍奖金!   所有人眼睛瞬间直了。   李东扬对员工很好,奖金比工资还高,双倍奖金意味着整个设计部这个月上上下下什么没多干,只因为CC和狄然打的这一架,一个月领了别人两个月的工资!   “CC有意见吗?”   CC摇摇头,眼神瞄了瞄狄然,在狄然嚣张挥舞的拳头里又立马缩了回来。   ☆☆☆   被李东扬救回办公室以后,狄然不满,冲他嚷嚷:“他打我你还给他涨工资?你什么意思李东扬?想让明天公司上下一起围殴我是吗?”   “刚才我不过去,你会被人打死知道吗?”   狄然口渴,用李东扬会客的青瓷小茶壶倒了杯水。   “啪叽——”   李东扬听到了破碎的声音,眼皮子厚重得抬不起来,他虚弱地说:“一个杯子十五万。”   “哦。”狄然尴尬地笑笑,“可我摔的是壶。”   李东扬:“……”   ☆☆☆   “我本来不想赶你回家,只是亲爱的你知道,你真的太烦人了。”   李东扬温柔地把狄然送到楼下,送她上车,叮嘱司机安全送她到家,不要让她在伦敦的大街上乱跑。   唐昕跟在他身后,问道:“你刚才这么做是不是有点欠妥,你不问问然然为什么要打CC?”   李东扬目送狄然离开,松了一口气,捏着鼻梁骨,丢掉那一嘴英译中的恶心腔调,恢复正常:“不需要问,她就是无缘无故看他不爽动手打他,老子也得护着她不是?”   “而且狄然这人,看着没有底线,实际上原则挺强。如果CC只是嘴贱骂她,她会骂回去。但她打人,无非就一种可能。”   “什么?”   “我知道我妈的事有人在背后怎么说。说我故意不签字不给医生抢救的机会,是因为觊觎我妈的公司。”   唐昕惊诧:“原来你都知道?”   李东扬按下电梯,神情淡淡的:“我不聋。”   ☆☆☆   狄然被李东扬送回家以后,不仅没有安静下来,反而闹得更凶。   在她两天之内十二次触发烟雾报警器,四次引来消防车,八次被周围邻居投诉之后。   李东扬忍无可忍了。   “你故意的?”   狄然脸黑黑的端着一盘更黑的东西从厨房钻出来,疑惑:“我故意什么了?”   “你知道消防车来一次多少钱吗?加上你弄坏的打印机、饮水机、设计部的奖金、一整套青瓷茶壶、那孙子他爷爷和我谈崩了的生意……知道你现在欠我多少钱吗?你这个赔钱货。”   “多少钱?我分期还你。”狄然捏了一根黑乎乎的东西递他嘴边,“尝尝我炸的薯条。”   李东扬不想以身试毒,果断拒绝:“你爸打电话叫你回去,说要期末考。”   “你想让我走吗?我可以再陪陪你,期末考什么的其实也没那么……”   “机票买好了,明天送你去机场。”   狄然:“……”   李东扬嘴上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却不舍得,他想了想,又补充:“等我事情忙完,回去陪你过年。”   ☆☆☆   狄然毫无防备地被李东扬遣送回国。   她甚至连时差都没倒过来又要再次倒时差。   落地的时候是滨海的清晨。   下了一个星期的暴雪,海与陆地被一道雪线遥遥相隔,整座城市一片银装素裹。狄然从机场出来,打着出租直奔陆川家而去。   院子里被扫出一条小路,两边堆着半米高的雪堆,楼下堆了一个胖乎乎的小雪人,插着两根合欢树的枝丫做手脚。   雪堆里有三个小孩在翻滚,邻居孙叔家的浩浩,楼下的小胖,还有一个穿着蓝棉衣瓷娃娃一样可爱的小女孩。   浩浩和小胖一人拿着一支玫瑰,当成武侠片里的绝世宝剑上下挥舞拍打。   小胖:“我是道明寺,你演花泽类,小红是杉菜。”   浩浩小脸严肃:“道明寺没你这么胖。”   小胖:“我不管,因为杉菜喜欢道明寺,所以我是道明寺。”   小红摇摇头,奶声奶气地说:“可是我喜欢类呀。”   小胖自欺欺人,模仿大人的语气:“小红你要听话一点,你这样我们没办法演下去了。”   今天是周一,刚早上七点,还不到上学的时间。   狄然穿得不多,薄薄灰色打底裤配着白色的包臀小棉袄,在融雪天里冻得瑟瑟发抖。   “小屁孩,你哪来的玫瑰花?”   小胖鬼祟地扒开雪地,里面露出红艳艳的一片:“陆川哥哥前两天扔在垃圾桶里,我捡回来藏在这里的。”   狄然一怔。   那束玫瑰枯萎得不像话,花尖尖上的边缘泛黑,外包装的彩色塑料纸下是牛皮色的英伦风包装报纸,已经被雪打湿,稀烂得粘在花茎。   这是陆川那晚要送给她的。   ☆☆☆   胖妈正在家擀面条,忽然听到窗外小胖震天动地的哭声,声音之惨烈,像是被人贩子袭击了一样。   她急忙抄起擀面杖出门。   三楼陆川那个经常来找他的女朋友怀里抱着一大捧又湿又蔫的玫瑰花,小胖抱着她的腿磕磕碰碰在雪地里拖行,鼻涕抹在她的打底裤上。   胖妈怒吼:“干嘛呢!”   小胖哭得撕心裂肺:“妈!她抢我花!”   狄然反唇相讥:“小胖子你要点脸成吗?陆川送我的怎么成你的了?”   胖妈怒视狄然:“扔在垃圾桶里的,给他玩玩怎么了?上面写你名字了?”   狄然毫不在乎,一点不为自己欺负小孩子的行为感到可耻:“没写我名字写你名字了?谁说我扔了,我还要呢!”   “大妈你有这功夫管管你家小胖子,刚还在外面拿着花给小红单膝下跪,这早恋没什么,问题是现在女孩子可不好追,你不得减减肥啊?”   胖妈:“……”   狄然鼻子动了动,闻着他家厨房飘出来的饭味,肚子觉出饿了。   “你们家早上吃炸酱面?这家伙油的,怪不得肚子这么大。”狄然弹西瓜似的弹小胖的肚子,听听回声,“你这么小别想着送花,姐姐告诉你,把体重瘦下来,练点肌肉像陆川哥哥那样,再追小红比什么都强,懂吗?”   小胖:“……”   ☆☆☆   狄然最终抢回了玫瑰,她小心地拍掉玫瑰上的灰尘和雪水,站在陆川家门口,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头发。   时间还早,陆川应该没有出门。   敲下门后,狄然忽然一阵没来由的紧张。   直到她回国之前,陆川还是不回她的消息。   陆川一定是气她爽约。   她做的不对,可她已经回来了。   陆川那么疼她,一定不舍得总是对她板脸。   只要她认真道个歉,再放低姿态哄一哄,陆川肯定会消气的。   陆川正在刷牙,拉开门时叼着牙刷,满嘴的泡沫。   屋里暖和,他刚起床只穿着睡裤,上半身赤.裸,胸膛紧实健壮。   陆川看到她的时候明显愣了,眉梢扬起,带着诧异。   分别的时候还不觉怎样,但再次看到陆川的时候,狄然只觉得很想他,想他想得只想跳到他怀里让他抱着自己。   狄然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她自认为甜美到可以融化一切的笑容,正要上前一步:“嗨,川哥!我回……”   来了。   陆川面无表情,不等她说完,门板一按,拍在她脸上。 第83章 咸猪手   狄然半截话被堵回嗓子眼,一口气没顺上来。   她深呼吸几下,上前“咚咚咚”砸门。   “川哥?是我呀!你开门看看我嘛!”   “男朋友!我头发长了一点哦,你不想看看吗?”   “宝贝小川川!你的小然然正在门口等待你临幸,快开门快开门!”   ……   狄然在门外低三下四、好话说尽说了半天,陆川门内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呆立在那,忽然一阵沮丧。说什么只要见到陆川,她总有办法哄他开心,可现在她连家门都进不去。   楼上传来一阵蹒跚的脚步声,狄然忽然心念一动。   她胡乱揉了揉头发,把衣服扯乱,在自己左脸上“啪叽”扇了一个红手印。   她瞅准时机,在楼上的蒋大妈下来买早饭的时候,把手里那捧玫瑰愤怒地扔在陆川家门上。   “陆川!你这个不要脸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家藏了一个狐狸精,你不给我开门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信不信我把你那点破事全都抖搂出去!”   “把我肚子搞大了就不负责了吗?渣男!垃圾!你不怕把腿劈折了呀?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人流钱,我就赖在你家门口不走了!”   蒋大妈一定有八卦可听,也顾不上年迈哆嗦的腿脚,三两步跑了下来:“怎么这是?这不是陆川的女朋友吗?”   隔壁孙叔也开了门,和蒋大妈面面相觑。   狄然侧过脸,演技逼真,楚楚动人:“我要和他分手,他刚才打我,你们看我的脸!”   蒋大妈语重心长地以过来人身份安慰她:“陆川是个好孩子,大妈知道。他打你说不定是一时失手,你等着,大妈帮你敲门。”   还没等她动手,陆川冷着脸再次把门打开。   狄然见状,顾不上表演了,想要进门。   陆川胳膊撑着门框,半分没有放她进来的意思。   蒋大妈絮絮叨叨教育他俩:“小两口床头打架床位和,有什么解不开的矛盾?”   狄然把身体挤进门缝,仰头看着陆川。   他们离得很近,她都能感受到陆川撒在她耳侧热热的鼻息。   “让我进去吧。”她凉凉的小手在他胳膊上摩挲,恳求道,“你不能总把我关在门外呀。”   “还是说你屋里真的藏了狐狸精?”   陆川静直站在门口,像一座雕塑,目光如箭盯着她。   狄然第一次见陆川这样生气,她宁愿他骂她打他,也不想他这样冷漠地晾着她。   “你是不要我了吗?”她嗓音绵软,难过极了。   陆川眉毛微微拧起,似乎有话想说,略略思索后,身体动了动,侧开让她进门。   ☆☆☆   狄然想抱抱陆川,但她不敢。   他没穿衣服,她又带着一身外面沾来的寒气。   不过比起担心陆川受凉,她更怕的是陆川漠然地推开她。   虽然这样想很自私,但她真的害怕了。   陆川坐在餐桌前吃饭,沉默不语。   沙发上放着一个粉色的大纸盒,狄然打开它。里面装着两条浅灰色的情侣围巾,两个毛绒护耳,头上竖着长长的兔耳朵。   黑色的稍大,两边耳朵上各有一个Q版狄然的大头像,粉色的稍小,同样的位置上是Q版陆川的大头像。   缝线接口处有些粗糙。   狄然心里暖暖的。   她说过要陆川亲手做的东西。   陆川真的给她做了。   但没多久她又凉了。   陆川现在还不理她啊!   陆川迅速吃完饭,把碗筷端到厨房,收拾书包出门。   狄然跟在他身后,抓他的手叽叽喳喳地问:“陆川,这是送我的吗?还有那个花,你为什么要扔?就算坏掉了我也要的。”   楼下小胖在裹着棉袄罚站,看到狄然下来,气得眼珠子都翻白了:“坏女人!”   陆川抽开手不让她抓,小胖添油加醋幸灾乐祸道:“陆川哥,她是个坏女人,你跟她分手吧!”   陆川走到公交站,狄然一路小跑跟着他上了公交车。   早高峰的公交车上摩肩接踵,陆川个子高,抓着车顶最上头的栏杆。狄然站在他旁边,吊环都被抓着,她又够不到栏杆,整个人被挤成一团,随着车子摇来摇去,好在车上人多,她才没被摔到在地上。   陆川还是沉着脸,但他身体稍稍侧了一下,在身前开出了一个豁口。   他什么话都没说。狄然却笑了,她身体扭了扭,钻了进去。   他身材高大,像座高墙,隔绝开她和身后拥挤的人群。   滨海冬天的公交不开空调,因为天冷也没有开窗,车内闷热伴随着嘈杂的人群呼吸间吐出的热气,还有一阵阵油腻腻的鲜肉包子味。   狄然不舒服地动了动,忽然觉得屁股上落了一只大手。   陆川。   狄然脸被车内的憋闷空气弄得通红,此刻更是红得渗血,她回头一看,陆川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   那手不安分地伸进她的包臀小棉袄下面,包着她翘翘的小臀瓣用力揉捏。   狄然又回头看陆川,小声道:“别闹。”   手的动作停了下来。   陆川皱着眉,没说什么。   狄然转过去没一会,陆川又开始摸她,这次更过分,顺着她的打底裤爬到边缘,揪着裤边往下扯了扯,想要伸进去作乱。   狄然忍不住了,车上人这么多,就算陆川再怎么生气也不能这么乱来啊。   她瞪了陆川一眼,软软地说:“别在这,晚上回去再闹。”   陆川表情不解,狄然顺着他的肩膀向下看,发现他的另一只手插在兜里。   她骤然反应过来,低头一看,一只带着表的手腕正要缩回人群。   陆川也明白了,表情蓦地一变,出手迅速扣住了那只手。   手的主人是个中年上班族,头顶微秃,带着油腻的无框眼镜,穿着浅灰色的风衣,腋下夹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   一股恶心感顺着胃部翻涌上来,狄然气得脸色发白,她刚要拨开身边的人群,上去给那男人一个耳光,陆川先动了。   他脸色铁青,借着身高优势,揪着男人的领子,一路破开重重人群,往前门拖拽。   “停车。”   司机犹豫道:“现在还没到站……”   那男人扯着嗓子尖叫:“干什么你!放开我!”   陆川按着他的脖子,“哐唧”一声把男人的头砸在投币箱上。   “我让你停车。”他嗓音冷得像珠峰尖尖上那一撮寒冰,一字一句对司机道。   车上一片死寂般的安静,司机踩着油门的脚抖了好几下,最终把车停到路边。   陆川揪着男人下了车,把他甩到路边的人行甬道上。   狄然挤开人群跳下车的时候,那男人正被陆川踢得蜷缩成一团虾子,抱着腹部不住呻.吟。   陆川表情恐怖,像只狂怒的狮子。   他把男人从地上拎起来,按着他的头抵到路灯柱子上。   “哪只手碰她的?”   男人痛得不停抽气,嘴里喃喃求饶:“我再也不敢了,你……你放了我吧……”   “我他妈问你话!”   陆川抓着他的头往路灯上撞,那男人的头顶登时淌下一道蜿蜒的血迹。   狄然吓了一跳,跑过来拉住他:“陆川,别打了。”   男人瑟瑟举起了左手。   陆川握住他的手指,向下用力一掰。   狄然闭眼不敢看了。   只听见几声清脆的骨头脆裂的声音,以及那男人惨烈的痛叫。   陆川的脸色却没好起来,他的手继续向上,抓着男人的手腕向下使力,看样子竟是想卸了他整条胳膊。   陆川眼里散着她从来不曾见过的凶光。   狄然再也顾不上其他,整个人拦在他面前,用身体堵住他。   “陆川。”狄然抱着他,头窝在他胸口蹭,“你会把他打死的。”   她裹在棉袄里的身体柔软得不像话,刚一落入怀里就把他那一身翻腾的怒气浇熄了大半。   陆川反手搂住她,身体因为巨大的愤怒紧绷着。   他安静了一会,放开狄然又冲男人走过去。   狄然连忙小跑两步上前,嘴里喊着:“我来我来。”   她用尽吃奶的力气在男人屁股上踹了几脚,骂道:“还不快滚!”   男人连滚带爬跑走以后,狄然又跳回陆川怀里,她环住陆川的脖子,在他下巴用力亲了两口。   陆川似乎几天没有刮胡子,下巴上隐约冒着点点胡茬。   肉眼看不到,但刺得她嘴唇痒痒的。   “你刚才抱我了!”   她仰着头,确定陆川眼里早上那种冷淡的神情渐渐化开了,又着急地补充。   “我再也不放你鸽子了,我发誓!还有,你想做的话,今晚我们就做,什么都可以……”   她话说到一半,下一秒被人推开。   陆川不再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狄然愣了一下,站在原地,声音隐隐有点愤怒:“你和我乱发什么脾气?我说过,我临时离开是因为卓阿姨去世,你连这种事情都要生气?到底要我道歉几遍才行?你的意思是要分手吗?”   陆川转过身,眼珠子通红。   狄然衣服颜色浅浅的,皮肤白里透红。   她俏生生立在雪里,稚嫩而美丽。   诱人得让人想一口吞掉,但她自己却毫无所知。   陆川终于开口对她说了话,他嗓音太哑了。   “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气什么。”   “你气什么?”狄然问道。   陆川要是不给她一个满意的回答,她一定要一哭二闹三分手气死他。   几天不见,他竟然变得这么坏。   不仅对她发脾气,还这么晾着她。   陆川根本不想回答。   狄然忘记自己刚才的想法,又一路追着他:“你倒是说话呀!”   陆川头也不回进了校门。   狄然因为没穿校服被执勤同学拦住。   “陆川!有本事你他妈就一辈子别理我!”人来人往的校门口,狄然被两个校会同学抓着胳膊,特别委屈地冲着他的背影吼,“你等着!老娘要和你分手!再跟你说一句话我他妈的就是狗!” 第84章 狗就狗   狄然和陆川冷战的第三天,宋博来找她:“齐凡凡托我问你,你跟川哥是不是真的分手了?要是分了吱一声,她等接盘好久了。”   狄然听到齐凡凡的名字气就不打一处来,她回头把桌子上的纸抽扔到宋博身上,吼道:“你瞎吗?我们俩不仅分手而且还要老死不相往来了!还不快让齐凡凡过来!可别让人家陆川等急了!”   她这话故意说给陆川听,可陆川毫无反应。   她又挫败又生气,心里难受得要命。   宋博拉她到走廊上:“你们俩到底因为什么吵成这样?说说,让情感专家博哥为你排忧解难。”   狄然死鸭子嘴硬:“我不想排忧解难,我只想和他分手。”   宋博:“那你可想好了啊,就你在校门口那一嗓门,现在全学校都知道你俩吵架了。等着追川哥的人还不是一抓一把?就你这样的,估计也没人要,到时候你就看着川哥和别人你侬我侬、恩恩爱爱、比翼双.飞……”   “你闭嘴吧!”   狄然脑子里浮现了一下宋博描述的画面,当即怒了。   陆川拉着潘静姝的手,对她笑。   陆川抱着阮桃,低头接吻。   陆川和齐凡凡在床上滚来滚去,摸她的胸。   陆川指不定还会说一句:“宝贝儿,你的胸比我前女友大多了。”   一想到这些,狄然就觉得心碎成了渣渣。   陆川如果把给她的那些温柔分给其他人,她肯定会发疯。   嘴上说着要分手,心里其实比谁都怕。   “我不知道陆川怎么想的……”   狄然把事情和宋博说了一遍。   “他不跟我说话,可是晚上放学他还是会跟在我身后,看我进了家门才走。”   “我道歉了,也说他想做什么都行,他难道不是生气我答应他又没做到吗?”   宋博故作深沉地抓头:“其实我觉得,这件事川哥生气你答应了没做到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可能是……”   “他吃醋了。”   ☆☆☆   狄然回到班里。   她写了张纸条铺平放在陆川桌子上。   【你生气是因为我去找李东扬吗?】   陆川看了一眼,把纸条团成球扔了。   狄然:“……”   狗屁的情感专家。   她想。   心里把宋博骂了一百遍。   ☆☆☆   狄然和陆川冷战的第五天,也是期末考结束这天,齐凡凡找上门了。   “陆川哥,我爸请你假期继续给我补习。”   “之前的事你别生我的气行吗?我跟你保证我以后再也不那样了。”   “我和之前那个傻逼分手了,正好你也和这个傻逼分手了……”   正说着,“这个傻逼”出来了。   狄然愤怒地盯着陆川:“快去啊!人家都来请你了呢!”   他明明答应过她不和齐凡凡说话,却还让齐凡凡和他在这里胡说八道。   狄然拿起陆川和齐凡凡的手叠在一起,拍了拍,转脸微笑:“祝二位百年好合。”   齐凡凡张着的嘴巴可以塞下一颗鸡蛋,满脸不敢置信。   陆川脸色沉不见底,甩开狄然,背着书包走了。   ☆☆☆   “你怎么还在家?”   狄梦一连几天看到狄然没有出去,而是每天坐在客厅看电视,终于忍不住问道。   往常不管是周末还是假期,狄然总是和陆川待在一起,没有着家的时候,现在寒假放了几天,反而天天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悠。   “关你屁事。”   狄梦属于女人的第六感一下揣破天机:“不去找你男朋友?吵架了?”   “分手了!”狄然恶狠狠地说,“我把他甩了,不行吗? ”   狄梦愕然:“为什么分手?前阵子不还好好的?”   “他无缘无故的对我发脾气,明摆着想和我分手,我才不给他甩我的……”狄然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消音了,“机会。”   她说的话自己都不信。   冷战那几天,陆川每晚放学都会一直远远跟在她身后送她回家,确认她房间亮灯后才掉头离开。   有几次狄然忍不住搭话,他还是不理她,只把她当成空气。   狄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能让陆川气成这个样子。   偏偏陆川就是不跟她讲话,一句话都不说。   直到现在,她已经十天没和陆川说过话,五天没有见过他了。   放假后陆川就没了音讯,她想去找他,又怕看见他冷漠的样子。   有时候她夜里梦到陆川像以前那样和她嬉闹,都会立即醒过来,然后抱着枕头失眠一宿。   她那天的话放得狠,但此刻陆川跟她说哪怕一个字,她肯定都会摇着尾巴过去示好。   狗就狗。   狄梦一脸不信:“他想甩你?你出国前不是还好好的吗?那天晚上你不接电话,你没看见他急成什么样子了。”   狄然一怔:“我不接电话?”   “他那晚给你打了四十多个电话,后来又跑到家里,你走怎么不告诉他?看他那样子,好像以为你出事了。”   狄然梗住了:“我能有什么事啊,而且我后来给他打了……”   她声音越来越小,说到后面直接消音了。   她的确心急,但忘带手机这都不是借口。   她出门前明明可以给陆川打电话,然而她没有。   那晚要做的事情太多,她私心里觉得,陆川把她捧在手里一样宠,就算她略略忽视他一下,先忙别的晚点再告诉他也没关系,反正他不会对她发脾气。   正因为他对她太好,所以她做什么都觉得理所当然。   如果把等她的人换成是其他任何谁,她都不会那么晚通知对方。   狄梦:“年底屁事多得很,局里一天能接到好几起小孩失踪,几十起抢劫偷窃的案子,你下次去哪提前说一声,别动不动人就没影。”   狄然垂着头,闷闷不作声。   她想过陆川对她生气的好多种可能,却独独没有考虑过这个。   那天她那么晚才打来电话,陆川担心她出事,而她却以为陆川是气她答应好的事情却没做到。   她那天早上还对他说那种话。怪不得陆川一下子翻脸。   她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狄然心里只觉得一股子愧疚全都涌上来,在心海里翻涌来去。   她起身穿上衣服,抓着手机出了门。   ☆☆☆   陆川的窗帘是拉开的。   狄然站在楼前的合欢树下的雪堆旁。   她想了想,没有上去,而是给陆川发了一条消息。   【我知道错了。】   【我在楼下。】   过了大概十分钟,陆川的身影出现在窗户后面,他站在窗前和她对视,似乎没有下来的打算。   【你还是不想理我吗?】   【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抬眼看了看陆川,他低着头似乎在看手机。   【仙女犯了错,她做了伤害陆川的事情,陆川已经十天没和仙女说过话了,仙女现在难过,她知道错了,可陆川还不肯原谅她。】   【仙女说,你如果不消气,她就一直站在这,站到你不生她气为止。】   陆川没反应,狄然心里被难过覆满,几乎要喘不过气了。   陆川到底怎么才能不生气,只要她知道,刀山火海她都会去下。   【我再也不让你担心了。】   陆川的身影顿了顿,消失在窗边。   微信上一条回信都没有。   陆川是连看她都不想了吗。   她正沮丧着,陆川却从楼上下来了。   他面无表情,站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   狄然本来站在树底下,看到他直接冲过去了。   “陆川。”她软软地叫,抱住了他。   陆川冷着脸推她,她却死不松手,跳到陆川身上八爪章鱼一样双腿缠住他的腰。   “下去。”   “不下!”   狄然话音刚落,不等陆川反应,直接用嘴堵上他接下来的话。   她的嘴唇又软又甜,在陆川嘴上亲来亲去,舌头想顶开他的牙关探进去,可陆川不放行,只是冷硬地站在那。   果然气还没消。   狄然悬在陆川身上,小心翼翼地平视他的眼睛。   “我错了,我不该把你想成满脑子黄色思想的色狼,你还生气吗?你骂我吧,打我也行,只要你跟我说话。”   陆川线条硬朗的下巴在雪光的映衬里显得那么英俊,狄然没忍住,低头咬了一口:“再不理我我就咬死你。”   陆川身体动了动,但眉眼沉着,依旧不说话。   狄然的粘人神功此刻完全发挥出来了,她手上腿上的动作紧了紧,只把自己当成一个人形挂坠,一嘴小白牙咧着,在陆川嘴唇上咬来咬去。   “坏东西,咬死你,让你不理我!”   “嘶——”   陆川突然发出一丝淡淡的抽气。   狄然把他嘴唇咬破了皮。   怎么明明他在生气,反倒她像个受害者。   狄然看他被咬疼了,又伸着粉粉的小舌头轻轻舔了舔:“疼吗?给你舔舔……哎哎哎,干嘛干嘛——”   她一句完整的话没说完,被陆川揪着后背的衣服扯了下来。   力气奇大,动作急促。   完了。   狄然从这动作里觉得陆川好像比之前更生气了。   他该不会想打她吧?   陆川如果要打她的话……   那她只能受着了。   陆川顺手把她按到背后合欢树粗壮的树干上。   树身一阵颤动,洋洋洒洒落下来几摊积雪。   狄然头上落了几坨软雪块,闭着眼,嘴上说你打我也行,心里还挺怕的。这要是一个拳头落下来,应该算家暴了吧?   陆川没打她,埋头一个吻落了下来。   几乎同一瞬间,狄然眼睛瞪得溜溜圆。   亲她!陆川不生气了!   心里开心的火花还没冒出头,又被陆川接下来的动作按灭了。   陆川开始咬她,从舌尖到嘴唇到脸到下巴。   狄然吃痛:“轻点!”   陆川把她咬得满脸牙印,抬起脸冷冷地问:“你觉得我不会生气?”   狄然不说话了,杏核般大眼睛眨了眨,眼神全是委屈和歉意,想了想,她又把右脸贴到陆川嘴边,音调软软的。   “那你多咬几下,别气了。” 第85章 跟我   狄然把脸伸出去以后,陆川反而不咬她了。   “你可以生气,但你不能对我生气。”   “我凭什么不能对你生气?”   “因为我爱你,我这么爱你,你对我生气你不理我,这比打我骂我家暴我还严重!”   “我犯了错,你可以告诉我,我改我保证不再犯了。”   陆川表情略微松动了一下:“那说说,你都犯了什么错?”   狄然连忙举起手掌,四指朝天:“我再也不让你担心了,下次去哪里我一定告诉你,我吃饭睡觉上厕所都会通知你,你要是还生气,以后每隔三分钟我就给你发次消息。”   “还有。”   狄然愣了愣,随后脸红了一下。   她把头埋在他的胸口,脸颊蹭了蹭。   “我不该那么想你,但我那天早上说的话算数,我……”声音瞬间小了八个度,变成了蚊子嗡嗡,“什么都可以。”   陆川温暖的大手覆上了她的后颈,声音没刚才那么冰了:“还有。”   还有?   这下狄然是真的不知道了,仰着脸问:“还有什么?你真的吃醋?李东扬的醋你也吃?我都还没生气那天齐凡凡……”   陆川打断她,用力捏着她的脸颊,问:“你祝我跟谁百年好合?”   狄然短短一怔,随即笑靥如花,她踮脚亲了亲陆川刚毅的脸颊,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跟我。”   ☆☆☆   小年这天,狄然拉着陆川出门逛街。   离过年还有一个周,街上已经洋溢着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买衣服置办年货的人络绎不绝。   狄然穿件软绵绵的粉色袄子,围着和陆川情侣的灰色围巾,头上一簇粉绒绒的是陆川做的护耳。   她走几步就忍不住抬头看看陆川。   一路走过来陆川都没怎么说话,如果不是围巾挡着,她肯定能看到陆川脖子上的一阵微红。   陆川长相英俊,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男性阳刚的味道,可就是这么男人的一个人,头上竟然带了一个兔耳朵。   和他手里牵着的女孩的同款护耳。   不光是狄然,路上许多行人也纷纷侧目。   “别看了。”陆川捏了捏她的手掌,有点恼。   他本来不愿意带它出门,可狄然想看。   对他百般利诱,出门前还不怕死地附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话。   “你带给我看看,以后你弄我的时候,我也带给你看。”   她声调软糯,重音咬在“弄我”两个字上,听得陆川浑身气血瞬间涌到身下的某个部位。   狄然笑了笑,围在他身边一蹦一蹦的,捏了捏他的耳朵,牵着他进了一家店。   这是一家少女风的时装店,衣服全是清纯可爱的风格,做工精致,款式独特,是狄然最喜欢的铺子。   “我还没买过年的新衣服,你帮我挑挑,这件怎么样?”   狄然拿着一条黑色的娃娃领羊绒衣在身上比量。   “好看。”   “这件呢?”   “也好看。”   狄然不满意了,掐陆川的胳膊:“你太敷衍了,是不喜欢陪我逛街吗?”   “你穿什么都好看。”陆川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一件黑色的针织连衣裙递给她,“试试这件。”   裙子很短,胸口绘着黄白色可爱的小猫。   狄然进了试衣间,没过多久,她忽然在里面轻声叫:“陆川。”   陆川站在门口,耳朵动了动。   “进来一下,我的拉链绞住了。”   这家店的衣服好看,但价位也比普通商场里的铺子高处不止一个档,因此即使现在满街都是逛街买衣服的人,这里人依旧不多。   并排的几个试衣间只有狄然那间有人使用,店员在听到他们要自助购物时也不来打扰。   这一片只有他们两个人。   “陆川。”狄然又叫他了,“你帮我一下。”   陆川喉结滚动,轻轻推开了试衣间的门。   隔间不大,三面贴着等身玻璃。   狄然脱了外套和打底裤,只穿着里面宽松的卫衣。   卫衣很大,遮住了她的屁股,盖在大腿根上。   狄然看到他,脸红了红,转过去,指指后背:“拉链好像缠住了。”   不知道哪里落了一个线头,搅进里面,卡在一半上不去也下不来。   陆川没说什么,手贴在她的背脊上,扯住那个拉链动了动。   他指尖灼热,不经意扫过狄然光裸的后背,带起一阵微小灼热的电流。   “好了。”陆川垂下手,嗓子眼发干,刚要出去却被狄然拉住了。   “等等。”   试衣间的灯光是仔细挑选过的,打在人身上白亮,狄然本来就白,这样一看身上的皮肤更是像雪花瓷一样干净。   狄然红着脸,迅速脱掉身上的卫衣,露出曼妙的少女身体。她穿着内衣内裤,手脚修长,胸脯微隆,腰上没有一丝不该有的赘肉。   她偷瞄陆川,正好对上了陆川的眼睛。   压着火,还没喷。   故意慢慢换上那条黑裙子,又把后背转给陆川:“帮我拉。”   她等了一会,没等来拉链,只等来陆川抱着她按在镜子上的大手。陆川把手顺着背伸进她衣服里抚动,呼吸不畅:“勾引我?”   狄然眼神明亮,笑嘻嘻的:“真的拉不上。陆川,这里可是试衣间,你别乱来。”   陆川凝视她,眼里:“我是不是说过,再有下次,就地正.法?”   狄然没皮没脸地笑:“那你得快点,太久不出去人家可会发现,不过我家川哥有多快呢?”   陆川气笑了,在她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我都给你记下了,你等着。”   狄然奸计得逞,看着陆川掉头而去崩溃的样子,心情好得不得了。她轻车熟路地反手扣上拉链,对着镜子转了几圈,蹦蹦跳跳出门。   “好看吗?”她跳到陆川身前。   陆川被她惹狠了,转过身不想理她。   “这是你挑的,你喜欢我就买这件啦?”   “川川?宝贝儿?”   狄然又蹦回了试衣间把衣服换下,递给店员:“要这个。”   她刚要付钱被陆川挡了回去,陆川掏出自己的卡递过去:“刷我的。”   “我来。”狄然看过标价,三千多的裙子也不便宜,她连忙拦着陆川,“我自己来。”   陆川示意店员把衣服包起来,把狄然的卡往她外套的大绒帽里一塞:“我喜欢的裙子,你穿给我看,我付应该。”   ☆☆☆   潘静姝站在商场尽头的女厕门口,低头看了眼时间。   18:00   她逛了一天走得很累,打算一会找个地方坐下休息。   一抬头,远处走来两个熟悉的身影。只看了一眼,她娇柔美丽的身体便僵硬了。   那是陆川。   又不像是陆川。   他头上戴了一个兔耳朵,左手拎着几个袋子,右手牵着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孩。   女孩似乎一刻也不能安分,她像条被捞上岸缺氧的活鱼,不走路只蹦跶。   陆川嘴角挂着潘静姝从来没见过的温暖笑意,看着女孩时那温柔宠溺的眼神能把整个世界融化。   女孩蹦了一阵,突然停下了。她指了指旁边的重庆火锅,眉眼盈盈问了句什么。   陆川捏了捏她的脸,点点头。   女孩伸手取下他头上黑色的毛绒护耳,在他脸颊轻轻一亲,拉着他进了火锅店。   “静静,你在看什么?”   一个满身贵气衣着优雅的中年女人从卫生间出来,拍了拍自己的女儿的肩膀。   潘静姝垂下眼睛:“没什么。”   乔佩兰点点头:“回家。”   “妈。”潘静姝突然叫道,“我饿了,我们吃过晚饭再走吧。”   ☆☆☆   “我要超辣!”狄然指着菜单,“两罐啤酒。”   说着她悄摸看了陆川一眼,他没什么反应,又补充:“再要一瓶芬达。”   陆川一声不吭从她手里拿过菜单:“鸳鸯锅,微辣和菌汤,饮料要两瓶橙汁。”   狄然瘪嘴。   “你这两天不能吃辣。”陆川又点了菜,把单子递给服务生,“也不能喝碳酸汽水,我陪你喝果汁。”   他站起来,去给狄然调油碟。   热气蒸腾的火锅马上端了上来,还有陆川特意给她点的毛肚、鸭肠和猪脑。   “停停停!”看到陆川的筷子要下锅,狄然抓狂地大叫,“清汤涮脑花?这是什么操作!不让吃辣还吃什么重庆火锅?”   陆川无奈地看着她,把脑花下到了红汤里:“那少吃点。”   他一退步就再没可商量的余地了。   毕竟狄然这人最大的爱好就是蹬鼻子上脸。   那锅菌汤要不是陆川给她涮菜她连碰都不碰,一边辣的鼻头冒汗一边满足地大呼好吃。   “你在哪里过年?”陆川夹了一块蘑菇放到她碗里。   狄然知道陆川过年是要回老家的,虽然他父亲在狱里,但老家还有奶奶。她眼神暗了暗,咬着筷子:“在家。”   “和他们?”陆川指的是狄梦和狄俊华。   “狄梦去她奶奶家,我自己,李东扬也许回来陪我。”   那是狄梦的爷爷和奶奶,不是她的。   狄俊华年轻时是个穷小子,当时她外公极力阻止江泠和他在一起。   狄梦的奶奶为此很反感江泠,连带着也不喜欢她。   她小时候去过几次,长大后却不愿意再去。   陆川把筷子放下,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问:“他到底回不回来?”   狄然前两天给李东扬打了电话,他忙得飞起,没有给她明确的答复,只是说会尽快把手头上的事情解决。   “应该吧。”狄然看了看陆川,他过几天就要走了,她有点不舍得,软绵绵地问,“一个星期才回来,我想你了怎么办呀?那边又没有网络,过年都不能视频看看你。”   陆川想了想,刚要说话,身后传来一个冷淡的女声。   “狄然,你在和谁吃饭?”   狄然抬眼。   乔佩兰站在陆川背后,目光严厉,带着思索。   潘静姝立在一旁,一双眼睛如水含情,心思全落在陆川身上。 第86章 回家   乔佩兰是乔老唯一的女儿,海大的法学系教授,性格严肃而古板,在陆呈庆的案子上一直与乔老持不同的意见,乔老压住案子不判死刑的决定,她是首当其冲的反对者。   当年乔老因为陆呈庆的案子接受调查,乔佩兰一直对陆川心有不满,潘静姝喜欢陆川,更是让她对的这种反感达到顶峰。   他有什么资格和她女儿在一起?   一个杀人犯的儿子怎么配得上她如花似玉的女儿?   狄然知道陆川和潘静姝以前那些事,也知道乔佩兰看不上陆川,她天生是个护短的,不待见潘静姝自然也不待见她。   她放在心尖上的人凭什么被别人这么轻视?   狄然低头吃东西不说话,直接无视乔佩兰。   陆川放下筷子,淡淡地问:“您有事?”   乔佩兰走到两人桌前,审视的目光看了狄然一会儿,开口:“你跟这种人在一起?”   狄然夹了一块烫得滚熟的毛肚到陆川碗里,然后筷子往汤锅里一插,撑着下巴:“乔阿姨,他是我男朋友,您说话注意措辞,这种人是什么人?我还得谢谢您,要不是……”   乔佩兰目光锐利,直接打断她说话:“你和这种人谈朋友不觉得恶心?”   潘静姝神色不安,咬住下唇,似乎想说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没能说出口。   狄然安静了。   半晌,她抬头看了眼乔佩兰,又盯着潘静姝,笑了笑:“我不知道你嘴里的恶心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你女儿现在巴不得恶心的人是她自己呢。”   潘静姝自进来开始目光就一直深深落在陆川身上,那眼神深情,让狄然看着心里一阵膈应。   乔佩兰闻言,回头看她,潘静姝仓促地挪开眼睛。   乔佩兰转过头:“他爸是个杀人犯。”   狄然嘴角勾了勾,嘲讽地笑:“他爸是谁关你屁事,我和他在一起关你屁事?你管自己女儿不够还想管我,我的事轮得到你来管?”   乔佩兰知道狄然性子野,但没想她敢这么对她说话,当即脸色一僵,毫不客气:“你爸还不知道吧?这事我会和他说。”   陆川指尖蜷曲,眉峰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你以为我怕他?潘静姝小时候爱告状是你遗传吧?你是更年期提前整天没屁事眼睛才光盯着别人的私事了?阿姨我建议您要不要去趟医院查查内分泌,女人老了爱管闲事碎嘴子正常,但您还不到那个年纪吧?”   乔佩兰被她气得浑身发抖,掌心在桌子上狠狠一拍,冷笑:“狄然是不是你爸妈死得早,所以没人教过你什么是教养?”   乔佩兰的话是在赤.裸裸侮辱狄然的父母   狄然瞬间就怒了,她站起来一脚踢在桌腿,桌子上的瓷碗噼里啪啦摔碎在地砖上。   她面色阴郁,冷声道:“你再提我爸一句试试。”   乔佩兰哼笑:“我提醒你一句,你以为我愿意管你?老狄或许也管不了你,但他管不了你还管不了他爸?”   她话语停到“他爸”两个字上,直指陆川。   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狄然脑子里绷着的最后一根弦在她这话里轰然崩断。   她手上动作没经脑子,握住火锅边缘的把手,想把热汤掀翻。   那是她刻在骨子里的野性和乖戾。   不管年龄长到多大,外表装得多乖,都没那么轻易改掉。   “狄然。”陆川按住她的手。   狄然小脸气得发白,手指骨节颤抖,竟然隐隐有股压不住的趋势。   “放下。”   陆川醇和的声音响在耳边。   他很平静,不复以前提起陆呈庆时身上一股压不住的暴躁的戾气。   忘了从哪天开始,每一次被人揭开伤疤疼得鲜血淋漓,狄然总在他身边。伤口会疼,但也在逐渐愈合。   如果他是一棵树,那她就是他头顶上方的太阳。是他进行光合作用所有养分的来源。   他握着狄然白净的小手,把她拽到身边,看着乔佩兰不卑不亢道:“您是长辈,说话做事该有分寸。”   乔佩兰冷笑:“我没分寸?我哪句话没分寸了?是我没分寸还是她没分寸?”   陆川面不改色:“我父亲的案子,迄今为止法律都没确定判他杀人,您却口称他是杀人犯,这不是没分寸?”   “我和狄然的事,她家里人插手可以,您作为外人指手画脚,这不是没分寸?”   “就算狄然她父亲知道了我们的事情,他要怎么做是他的事,您口口声声他会对我父亲如何,这不是没分寸?”   乔佩兰哑然。   她面色阴晴不定,目光长久在陆川身上停留。   陆川毫不在意,他看了潘静姝一眼。   几乎是本能,潘静姝肩膀一抖,把脸别了过去。   陆川收回眼,轻描淡写:“您讨厌我,无非是因为我曾经和她在一起过。”   “如果我说我没喜欢过她,以后也不会喜欢她,您心里是不是会舒服一点?”   陆川没说谎,和潘静姝在一起的那段短暂时光里,他一直是被动的那一方。   潘静姝家教太严,再主动也不过是偶尔挽挽他的胳膊。   多数情况下,一直是她在说,他在听。   他对她生不起半分旖旎的心思。   在遇到狄然以前,他对任何人都没生过心思。   那时他不敢想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无时无刻想把一个人搂在怀里。   抱抱她、亲亲她、和她做世界上所有亲密的事情。   陆川也想不明白,他这么冷淡,潘静姝喜欢他什么。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让人心痒难耐,大抵人都有这个毛病。   潘静姝修长的身姿僵硬,姣好的脸颊白得像片薄纸。   她颤了颤,眼看陆川牵着狄然从她面前经过。   不过片刻,狄然又退了回来。   陆川在前台结账,像是担心她控制不住情绪,转头看她。   “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你吗?”   狄然没再露出刚才怒起来吃人一样的神情,只是小声问她。   潘静姝当然不可能知道。   她眼里所见,狄然脾气差、没教养、骄纵得像是蜜糖里泡出来的一朵腻歪的花。   陆川是她心心念念的人,眼光怎么会这么差?   狄然似乎看懂了她心里所想,她伸手指指乔佩兰,淡淡道:“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   ☆☆☆   外面又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的细粉飘洒,落在脸上冰凉。   陆川替狄然围上围巾,摸了摸她的脸:“还逛街吗?我陪你。”   狄然抬眼,雪花飘飘落到她长长的眉睫上,她一眨便融化成水珠滚到眼睛里。   她摇摇头,复而认真地看着陆川。   “狄俊华不会那么做的。”狄然认真地看着陆川,“他可能会生气,会骂我也可能会打我,但他不会做那种事,他不是那种人。”   “你不要因为她的话……”   “我不会。”   狄然抿着嘴:“但如果他那么做,你会离开我吗?”   她眼神难过,像只要被抛弃的小动物:“就算他知道了,我也不会和你分开,他管不了我,你千万别不要我。”   陆川安静了片刻,轻轻开口:“我让你没有安全感了?”   狄然垂下眼睑,陆川没再说什么。   他把狄然一直送到家门口,像往常那样抱着她亲了亲。   “我二十八回老家,你来车站送我。”   ☆☆☆   狄然前天晚上去家乐福买了一堆零食。   满满的两大包,给陆川在车上吃。   陆川无奈:“只有一晚的车程。”   陆川乘的列车晚上七点发车,六点不到,狄然就送他来到了入站口。春运期间的火车站人来人往,拥挤得像是清晨的菜市场。   天色完全黑了,路灯温暖明亮,一堆小贩忍着严寒在卖快餐和热食,不远处飘来阵阵烤红薯的甜香。   进站口排着长长的队伍过安检。   狄然把零食放到行李箱上,抱着他的腰不肯松手。她脸颊紧贴在他的胸口,唇线抿紧,指甲抓着他的衣服,像只生病的小猫。   “不想你走。”   “他几号回来?”   狄然闷闷埋在他怀里:“初三。”   李东扬真的脱不开身,电话里一直在暴脾气骂脏话,反倒是狄然不停安慰他:“没事没事,初三就初三,我等你就是了。”   陆川抱着狄然,想了想,把她推开一点。   狄然失落地看了眼手机:“快到时间了,你走吧。”   “他不回来,你要自己过年?”   狄然当然不想自己过年,哪有人愿意自己过年?   可是陆川也要走,没人会留下来陪她。   陆川放下书包,从侧兜里掏出他的车票。   【滨海——平县】   车票有点厚,下面还压着两张。   他翻过来。   一张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他手里的狄然的身份证。   另一张也是车票。   【滨海——平县】   乘车人是狄然的名字。   狄然愣住了。   陆川凝视她,目光温柔:“那天回去我想了很久。你跟着我,我却什么都给不了你,我没给你买过像样的东西,没带你去像样的地方旅行,甚至让你这么患得患失。”   “我不知道怎么能让你更有安全感,所以……”他动了动手里的车票,“你担心我离开,现在我带你回家。假如以后有一天我真的敢离开你,你认得地方,你来打死我。”   “去吗?我陪你过年。”   狄然愣了一会,随及脸上被惊喜的表情覆满,她张着嘴刚要开口。   陆川又说:“但是那里条件很差,天气冷你不能每天洗澡,那里的人也不会对你友好,他们……”   “我要去。”狄然果断地牵着陆川的手,笑靥如花,“要去要去,地狱十八层我也去。”   “你听我说完。”陆川弹了她一下,“春运期间很难买票,只抢到了硬卧车厢,里面不算干净……”   “不听不听。”狄然捂住他的嘴,在他脸上亲了亲,“我去。” 第87章 火车   硬卧车厢并不像陆川形容的那么脏,只是被褥颜色暗黄,看上去像很久没有洗过的样子。滨海是始发地又是省会,过年回家的人摩肩接踵,车厢里很多来城市打工的青年人或壮年人。   陆川把行李箱扛到床铺对面的架子上,站在杂乱车厢里看了看,忽然后悔带她一起回去了。这里环境没那么差,只是他潜意识里认为,狄然应该配着这世界上所有的最好。   她不觉得哪里不好,是他替她觉得。   狄然没注意到陆川,她第一次坐火车,新奇得不得了,拿着车票上下晃着看了好几遍。   一个上铺,一个下铺。   “我睡哪儿?”   陆川本来想让她睡下铺,那里宽敞明亮,上下方便,可现在到处都是堆满的行李箱和蛇皮袋,来来往往人流不息,有个别乘客不太注意个人卫生,脱了鞋子味道浓郁。   “睡上面。”陆川帮她脱了外衣,放下零食和书包,“夜里上厕所叫我。”   狄然突然到了一个新鲜环境,对周围的一切好奇不已,她脱了鞋子,穿着姜黄色的小短袜,踩着一侧的楼梯爬了上去。   陆川坐下收拾东西,只听狄然在上面“哎呀”一声痛叫,没过多久她又爬下来了。   “撞头了。”狄然揉着头顶爬到了陆川床上。   陆川忍笑:“我吹吹。”   狄然笑着拿过零食袋子,掏来掏去。   撕开一盒巧克力饼干,和陆川并肩坐在下铺吃。   天色漆黑如墨,七点刚过,火车发动,撞击铁轨发出阵阵咣咣声。   车上的旅客动了起来,接热水泡面、吃随身带的便当、还有在餐车上买盒饭的。   对铺的中年男人给同行的女人买了一盒饭,二十块一荤两素,自己捧着碗老坛酸菜牛肉泡面吸溜。   两人也是一上一下的铺子,看穿着并不富裕,应该只是普通的打工者,但眼神里流露的满是恩爱。   女人夹了一筷子肉放到面汤里。   男人抬头笑了笑,注意到狄然在看他们,解释道:“媳妇儿。”   语气满是自豪。   狄然也笑了笑,指指陆川:“我媳妇儿。”   乘务员推着小车过来:“有需要盒饭的旅客吗?”   狄然爬到床边,买了一份盒饭递给陆川:“媳妇儿,你也吃呀。”   陆川一上车就被她喂了零食,此刻不觉得饿,狄然打开盒子,喂他一口,眼仁黑黑的:“好吃吗?”   “不怎么好吃。”陆川如实说。   狄然又喂他一口:“你要说什么?”   陆川脸上染着淡淡的车顶光,眉目英俊:“谢谢。”   狄然强调了一遍:“你要说什么?媳妇儿。”   她眼里带着戏谑,不依不饶叫了好几声媳妇儿,陆川感受到来自对铺调笑的目光,感觉川哥的高冷每每碰上这个小魔头都会崩塌得不成样子。   他无奈又宠溺地看了她一眼,开口:“谢谢老公。”   隔壁厢几个熊孩子在过道里跑来跑去追逐嬉闹并伴随着大吵大叫,狄然下手稳准狠直接捞了一个精瘦的小男孩过来。   “叫什么叫?小屁孩!”狄然捏着小男孩抱在胳膊下揉了揉。   小男孩吓到了,刚要开口喊妈,狄然把身后那包零食塞到他怀里:“拿去吃。”   小男孩眼睛瞪得玻璃珠一样圆,惊道:“为什么给我?”   他惴惴不安,眼前这个姐姐真好看,越看越像童话故事里变成天使骗小孩的人贩子。   “因为仙女开心呀。”   狄然看了陆川一眼,彼此的脸都红了红。   ☆☆☆   车内的顶灯一过十点就关上了,整个车厢一瞬间变得寂静,大声说话的人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自觉静音,黑暗里只有火车快速移动和喇叭里提醒乘客静音的声音。   狄然躺在狭小的上铺,翻来滚去。   她仰面朝上躺着,脸离顶板很近,呼吸的热气都能喷洒上去。   几个小时前还在车站对陆川撒娇,舍不得放他走,这时候竟然已经在跟他回家的路上了。   如果不是陆川给她定了票,她现在一定窝在自己的小被子里偷偷难过。   对铺大叔已经熟睡,呼噜声大得像惊雷。   她睁着眼睛直到十二点,怎么也睡不着,一闭眼脑子里全是陆川嗓音低沉吐的那两个字。   老公。   多好听。   心里猫挠一样难受,她轻手轻脚爬了下去。   陆川正迷糊睡着,感觉有个人撩开了他的被子。   狄然站在床头,身影被车窗反进来的月光照着,纤细轻盈。   “上厕所?”   陆川刚要起身,狄然却一声不吭地钻进他的被子里。   火车上的床又窄又小,一个成年人睡都嫌挤,更别说躺着两个人。狄然把身体侧起来,拱了拱,后背贴墙脸埋在陆川胸口。   陆川刚醒,脑子还没清醒:“做噩梦了?”   狄然摇头,小声说:“大叔打呼噜,上面吵。”   陆川怕她不舒服,侧让了让,身子边缘悬在床外,狄然又把他拉回来:“挤着暖和。”   她嘻嘻笑:“你带我回家,你奶奶知道吗?”   陆川老家有个奶奶,狄然一直是知道的,但那只存在于陆川的口述中。   他说奶奶是个很好的老太太。   狄然当然愿意相信他的家人很好,但心里还是会忍不住担心。   陆川说过,当年陶娟上门,被奶奶几次打了回来,听起来像是个凶老太,万一和李东扬奶奶一样凶怎么办?   “她会喜欢我吗?”她抓着陆川的衣襟,不安地问,“她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我要不要装得优雅一点?”   陆川自从她上来以后就不动了,身体硬得像块铁板,一动不动,呼气都比平时热了一点。   “还是乖一点?”她扭来扭去。   “别乱动。”陆川按着她的头贴到车壁上,“再动把你踹下去。”   “我怕她不喜欢我。”   “她会喜欢你。”   “我怕她凶我。”   “她为什么要凶你?”   “我怕……”   陆川今晚对她很不耐烦,又把她的头按回自己怀里:“睡觉行吗宝贝儿?这要不是火车上……”   他话说到一半停住,在黑暗里和狄然对视了几秒,而后咬了咬她的鼻尖,哑着嗓子轻声道:“睡觉。”   狄然似乎明白了什么,她老实地趴了一会,又点了点陆川的手臂:“你能再叫一遍吗?我想听你这么叫我。”   “叫什么?”   “就那个。”   “我忘了。”   “媳妇儿!”狄然提醒。   陆川:“媳妇儿,睡觉吧。”   狄然挥拳捶打他胸口,被他轻松制住,口气带着威胁:“我说最后一次,睡觉。再动一下现在就把你拖卫生间信不信?”   狄然乖了。   世界就安静了。   陆川搂着她。   除了身下某个地方硬得难受,一切都美好得像幻觉。   爱人在怀里,亲人在远方。   新年的气氛其乐融融,隔着上百公里的距离,他仿佛已经看见了那个胖嘟嘟的小老太裹着棉袄等在桥头,看见他远远地就扯着嗓门叫喊。   狄然不多时就睡过去了。   陆川却怎么都合不上眼,胳膊放在狄然头下被枕麻了,他也不敢动,怕吵醒她。睁了半宿眼,到了后半夜实在困得受不住,陆川才闭眼浅浅睡了一会。   清晨六点,狄然不舒服地动了动,醒了。   她一动,陆川也跟着醒了。   火车没经大站,灯还没关着,一路向西行驶。   冬天太阳出得早,车厢里黑漆漆一片,大半旅客还在睡觉。   因为床小,两人身体贴合抱着睡了一晚,彼此身上有什么动作反应都能第一时间知晓。   狄然呆愣了一会,明白过来,脸红得滴血,戳了戳陆川的胸肌,凶巴巴地说:“你睡了我,要负责!”   陆川表情古怪,他没说话起身把被子掖好,迅速拿起牙缸去洗漱台洗脸。   狄然脸埋进枕头里当了一会鸵鸟,在快要耗尽最后一口气之前把自己抽出来了。她穿上鞋子跑到车厢连接处的洗漱台前,拍了拍陆川的肩膀。   “没什么啊,大早上的很正常嘛。”   “你害羞吗这是?以前又不是没碰过。”   “初中生物课本就学过,晨.勃是一种正常的……”   陆川在刷牙,刚洗过的一脸水珠,转过脸盯着她,眼里闪动着几簇火。   狄然立马怂了:“好好好,不说了。”   她安静不到两秒,又作死地问了一句:“帮帮你吗?”   陆川吐掉嘴里的泡沫:“快滚。”   狄然挠头,满脸不乐意地回去继续睡觉。   陆川刷完牙就坐在窗户旁边的小折椅上,不靠近床铺一步。   曙光一点点漫起,远处群山朦胧,清晨雾气消散。家里的雪下得比滨海要大,山上一片雪白苍茫,看不见一点青葱或土黄。   他静静坐了一会,直到天色完全明亮,旅客都起身收拾行李才回到床铺。   狄然回笼觉睡醒了,头发乱蓬蓬的,眸子却明亮,坐在床上揶揄他:“你刚才好凶,我在考虑还要不要跟你回去了。”   车内喇叭响起。   ——“女士们先生们,列车马上就要达到平县了,请要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下车准备。”   陆川冷静下来,帮她理理衣服和头发:“刚才还没凶完,你跟我回去,我把剩下的凶给你看。” 第88章 奶奶   不同于冬季海边城市的湿润,平县天气阴冷而干燥,一出站狄然就明显感觉到冷风像凌厉的刀片在脸上乱割。   陆川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平县发展水平一般,火车站建在县城的中心,附近隐约有几栋高楼,更多的是普通的五层居民小楼,低矮破旧,墙皮脱落了一层又一层,墙体藏污纳垢,整个县城铺展在眼前是一片灰蒙蒙的颜色。   他们要去的村子在县城东边,距这里还有五公里的距离。   “我们怎么过去?”狄然好奇,她看到路边停了很多奇奇怪怪带篷子的三轮小车,指着问,“坐这个可以吗?”   陆川站到一边打电话,他把围巾给了狄然,脸就被凛冽的北风吹红了,狄然看了看四周拉他走进一家大超市避风。   “叔,我是陆川。”   春节前的超市一片喜气洋洋,广播里放着欢快的“好运来”,货架上堆得满满的礼品,不停有促销员过来给他们推荐鲜奶和啤酒。   狄然放开陆川,在货架上看来看去,等到陆川挂了电话,她脚边已经堆了一箱低脂牛奶,一箱脑白金和一盒精品海参。   “奶奶喜欢吃什么?我从来没给老人买过东西。”狄然懊恼,害怕自己一会说话太笨不能讨老人家喜欢,“要不要买点蛋白.粉?”   陆川把她拿的东西一一放了回去:“下午再来买,现在拿不动。”   狄然疑惑:“放车上就可以呀。”   她表情纯净,像个小孩。   “二叔今天不在家,没人过来接我们。”   “门外不是有小三轮吗?”狄然不解,“我刚才看他们在拉客。”   陆川梗住,眼里融着狄然读不懂的无能为力:“坐不了。”   他把行李寄存到超市,拉着狄然出去。   几个三轮车司机围到一起蹲在墙根底下抽烟,一个眼尖的注意到就他们,咋呼道:“王哥,这不是你们村的吗?”   他不是普通口气,而是带着股浓烈的嘲讽。   被叫王哥那个人抬起头,吐了口烟圈,哼笑:“陆呈庆的儿子又回来了?每次过年都要看见一次,晦气。”   狄然一下子明白了。   陆川之前在火车站对她说,那里的人不会对你很友好,她一直以为是当地民风排外,竟然没想到是这种不友好。   “陆呈庆还没死吗?几个小姑娘在天之灵都闭不上眼,要我是法官肯定判他一个千刀万剐。”   “人家可是给法官送了钱的,不然你以为就他那罪名还能活到现在?这世道,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我呸。”   “喂,陆呈庆儿子。”有个人站起来挑衅,“你爸什么时候死了,记得回来说一声,那估计整个县城都得放鞭炮庆祝。”   狄然拉下挡风的围巾,转脸毫不客气地回骂:“放你二大爷,你有种再说一遍,老娘扒了你的皮!”   她面容白净,嘴里吐的话却无比泼辣。   有几个人站起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似乎想回嘴,狄然一脚踢在其中一辆小三轮的轮胎上,又一脚踢在车斗,踢得整个车身摇来晃去。   这里的人本来就对陆川有偏见,狄然知道这么做不理智,可她忍不住。刚才陆川把他们所有的闲言碎语听在耳朵里,表面却毫无反应。狄然知道,他不是不难受,而是已经习惯或者麻木了。   陆川在自己的事情上一直表现的过于冷静和理智,除了那次陶娟出现在面前,他控制不住,其余时候他的怒火和失智都是为了她。   狄然见过他发脾气,也见识过他的愤怒。   就像陆川能冷静地听别人对他的闲言碎语和侮辱,却不能忍受有人动她哪怕一下,狄然也听不得他们说陆川一句坏话。   陆川捏捏她的手掌心,绕开这些人,拉着她继续向前走。   那帮人短暂地呆滞了一会,紧接着身后传来各式各样不堪入耳的脏话,狄然几次想转头回去,都被陆川稳稳地拉住。   县城东边有一条人际稀少的公路,路上满是没被清扫的积雪,一眼望过去,积雪和路都远不见尽头,两侧种着已然落光了叶子的高大梧桐。   陆川停下,转过来抱住了狄然。   他臂膀有力,勒得她快喘不过气。   “我是不是不该这么做?我骂了他们,以后他们肯定还会说你。”狄然回搂他,小声说,“我不是故意的,但我忍不住。”   陆川沉默了一会,轻抚她的后脑,低声道:“谢谢。”   “你别跟我说谢,我只是骂了他一句,谁让他嘴贱。”   陆川认真地凝视她:“不是谢这个。”   维护我。   跟我回家。   还有你爱我。   狄然看着他温柔的眼睛,一下子读懂了他的意思。   陆川说不出口,但她全都明白。   陆川笑了笑,转身蹲到地上:“我背你。”   前面还有五公里的路程,狄然穿着圆头小皮鞋,走起路来会累,还会硬得脚底板疼。   狄然乖乖趴到他背上,吻了吻他的耳朵:“累了告诉我。”   “背你不会累。”   陆川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地里,和她悄声说着话。   “以前这的交通不发达,有天晚上我发烧,我爸半夜骑着自行车送我来县城的医院,半路上车胎爆了。他也是这么背着我一步一步走到医院的。”   狄然听他讲小时候的事情,心里一阵开心,仿佛她亲身参与了陆川的过去一样:“那多亏了叔叔背着你过来,不然我们川哥在半路烧傻了怎么办?”   陆川笑了:“夜里天黑,没有路灯,他走岔路了。等到清晨把我送到医院,我已经退烧了。”   狄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陆川继续说:“那时候农忙,整个秋天都在山上。有天傍晚,我爸开着拖拉机载了一车玉米杆回家,让我坐在玉米杆最上头。”   “他说坐得高看得远,人生到处是风景。”   狄然忍不住乐了,没想到陆呈庆是一个这么有意思的人。   “回到家以后发现我不在车子上面,他以为我贪玩钻进里面去了,卸下来找了一圈都不在。”   “你人呢?”   “半路刹车被他颠下去了。”   狄然趴在陆川肩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   “我爸他很好,也很傻,班上贫困生的学费都是他掏钱垫付的。那时候每天都有人提着东西过来,叫他陆老师。”   “很好。你这么好,他一定和你一样好。”狄然喃喃道,她声音细软,不知不觉趴在陆川肩头睡着了。   长途旅程很累,她昨晚乖巧躺在他怀里睡了一晚上,却还是没有休息好。陆川微微侧过脸,顶着她的头蹭了一下,有点心疼。   天空飘起了雪花,好在寒风停了下来,不再像刚出站时那样割在脸上像刀剐。他背着她走在冬日温暖的细雪里,脚下的积雪已经被来往车辆夯实,踩上去硬邦邦的。   远处几声寒鸦声鸣,不远处被挖空山体的矿山矗立,路两侧高大的梧桐笔直绵延,衬得前路漫长无边。但有她在,沿途枯燥的风景也都变得动人。   ☆☆☆   狄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在朦胧中听到一声嘹亮的嗓门。   “小子!这儿呢!”   她迷糊睁开眼,下巴搁在陆川宽宽的肩膀上,没睡醒不停地眨眼,只看见一个胖老太太冲着他们的方向飞奔而来。   老太太不高,身材肉嘟嘟的,穿着一条黑布裤子和一件厚厚的印花棉袄,五官有神,头发黑得油亮,在后脑勺挽了一个干净利索的花。   “小子!你这是背了个口袋?”陆奶奶嗓音洪亮,一把拍在陆川肩膀,把狄然的瞌睡虫全都拍醒了。   她扭动着挣扎,陆川没扶住,她一下摔进路边的雪堆里。   “奶奶,这是然然。”陆川眼里带着笑意,伸手去拉狄然。   陆奶奶眼睛一下子明亮了,粗鲁地把陆川推开,自己动手把狄然从雪堆里捞起来:“然然?”   狄然看着眼前这个长相颇萌的老太太,点点头,刚要问好,陆奶奶一个巴掌拍在她后背,又咣咣两巴掌拍在她屁股上。   狄然:“……”   陆奶奶一边给她拍打身上沾满的落雪,一边眯着眼睛道:“媳妇儿就媳妇儿,叫什么名字!这小子平时装得人模狗样,其实心里骚得很。”   陆川:“……”   “是吧,然然!来来来我看看。”陆奶奶捧着狄然的小脸贴近了观察,喜笑颜开,“小丫头真俊啊!”   狄然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脸颊被陆奶奶捏起,嘴唇张成鸟嘴形,她看着陆川,眼睛眨了眨。   陆川把奶奶拉开解救出狄然,无奈道:“等多久了?”   “刚来!走,赶紧回家,外面怪冷的。”   ☆☆☆   陆川家的老屋坐北朝南,一幢独立的老院子。   砖石堆砌的围墙没有刷漆,正屋是一排整齐的砖房,两侧分东西两个厢房用来堆放杂物。   院子里养了一笼鸡,怕冬天气温太低冻着,用严实的塑料纸盖起来。鸡笼旁边挖了一口水井,在上面打了一个手动的压水槽。   院里东头种着一颗枸杞树,框了一个铁架遮在院子上头,上面缠绕着秋天留下来的葡萄枯藤。   陆奶奶牵着狄然的手一路进了屋子,屋里生了炉子,暖烘烘的,正对着屋子大门的是两个锅台,东西各一个连通着隔壁房间的炕。   锅台旁边草堆里传出一阵弱小的嘶鸣,狄然蹲下来,扒开烧火用的松毛,发现里面藏了一个大纸箱。   陆奶奶把纸箱拖出来,里面装了一箱子毛绒绒刚孵出来不久的小鸡,她随手捏一只递给狄然:“拿着玩。”   狄然小心地捧着那只软绵绵的小鸡仔,喜欢得不得了,她看了眼陆川,他也正看着他笑。   “正好两个炕,孙媳妇晚上跟谁睡?”陆奶奶把两人的衣服放好,撩开帘子从里屋探出个和蔼的脑袋,“睡我的炕还是那小子的。”   陆川刚要说话,狄然连忙掐了他一下,不假思索地开口:“我不和他睡。”   陆奶奶似笑非笑,一脸狡猾,又把狄然的大衣拿到另一个屋子。   陆川不满地捏她的屁股:“说话不算话?”   狄然把小鸡塞他手上,用粘着鸡屎味的小手半安抚地摸了摸他的侧脸:“奶奶在呢,你让我矜持点行吗!” 第89章 赶集   陆川刚到家屁股还没坐热就被陆奶奶叫去补锅底、修热水器。   陆奶奶则霸占了狄然,拉着她在炕上盖着小棉被逗狗嗑瓜子。   陆川脱了羽绒服,换上了家里穿的耐脏的棉袄,坐着马扎在外房修锅,听着她们说话。   狄然第一次见陆川的家里人,比平时乖巧而略显得拘束,陆奶奶养的小狮子狗看见客人撒了欢一样在狄然身上蹭来蹭去。   “是我追的他,学校里一堆女孩子喜欢他,比我漂亮的有很多。”   “不凶一点都不凶,他对我特别好。”   陆奶奶笑眯眯的,给狄然剥纸皮核桃,随口问了句:“然然家里是做什么的?”   外面的陆川手下动作一停,担心狄然怎么回答,只听她毫不犹豫,正经而略带严肃地说:“我爸在夜市卖煎饼果子,我姐在百货商场卖少女文胸。”   陆奶奶胖胖的手指动作灵活,不出一会就给狄然剥了一堆干果,笑道:“我也想学做煎饼果子,老了腰腿不利索,陆川又不让我去种果园。”   陆川在外房接了一句:“就您种的苹果那歪瓜裂枣的样子,您敢卖也没人敢吃。”   陆奶奶亢奋回道:“女人说话男人插什么嘴?老实干活!”   陆奶奶想了想,转身问狄然:“陆川每年给我寄很多钱回来,他在那边是不是吃得不好?他是不是偷偷出去打工了?”   陆川的确经常出去做家教,偶尔还会去外面带道馆的训练。   狄然往外瞥了一眼,陆川冲她摆手,她会意,摇摇头:“没有,他成绩好,学校每年发很多奖学金。他平时都和我在一起,哪有时间打工呀。”   陆奶奶很满意,而后想到了什么,又说:“他对你好不好?平时别给他省钱,吃的喝的出去玩该花的全都让他花,两个人在一起男人付钱是应该,你可千万别心疼他的钱。”   陆川把家里破损的物件修完,陆奶奶还在炕上和狄然说个不停,他洗了手,看下时间,已经下午一点了。   “年货办了吗?”   陆奶奶:“你不回来怎么办?弄好了?赶紧的,去你二叔家把大奔开过来,我们下午去赶集。”   狄然好奇道:“还有大奔?”   陆奶奶冲她挤眉弄眼:“拉风吧?”   ☆☆☆   陆奶奶口中的大奔是一辆焊着奔驰标志的山寨电动小三轮。   狄然站到门口远远看着陆川开它“嘚嘚嘚”过来,整个人笑得倚在门框上。   陆川回了家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   不仅从头到脚换了身破破烂烂的衣服,干的也全是接地气的事。   比如喂鸡、比如修锅底、比如开三轮。   陆川他身上自带着一股硬朗的气,在做这些事情时倒没有多土,反而有股强烈的反差萌感。别说他穿着破棉袄开三轮车,他就算穿成犀利哥去捡垃圾,狄然都觉得他帅到爆炸。   狄然掏出手机,对着他“咔嚓”一拍,心道这可是陆川的黑历史,一定得妥善珍藏。   房子位置坐落在半山腰,周围没几户邻居,陆川昨晚到现在心里一直痒痒的,奶奶还在屋里换衣服,他看四下没人把狄然拉到门口的枣树下面,亲昵地吻她。   “晚上跟我睡吧。”他在狄然颈边耳语,声音低哑。   狄然犹豫:“可是奶奶……”   “等她睡着。”陆川执着道,“后天是我生日,你陪陪我。”   后天是大年初一,狄然一愣:“你生日不是还有一个多月吗?”   “这边过阴历。”陆川像个哄骗小孩子的怪叔叔,细碎的吻轻轻落在她额头和眼睛上,“奶奶睡觉熟,吵不醒她。”   狄然被他禁锢着,一扭动陆川就把她抱得更紧,仿佛她不点头就不松手一样。她小声说:“那等明天吧。”   陆川满意地亲她一口,顺带附加着暧昧的威胁:“这次再骗我,川哥就把你……”   狄然脸烫得发红:“把我怎么样?”   陆奶奶的脚步声从屋内传来,陆川不再说下去,放开她转身去调试车子。   陆奶奶穿着一件亮气的红袄,抱着她那只叫三胖的狮子狗出来了:她把三胖放到小三轮的后斗,冲狄然招手:“孙媳妇,你先上!”   狄然没爬过三轮,一时搞不清操作,站在后面看了半天不知道怎么上去。陆川正要下来抱她,陆奶奶却示意不用。她托着狄然的小屁股,手一伸把她塞上了车,然后肉滚的身躯灵活一个蹬腿,也跟着上去了。   狄然第一次坐电动小三轮,一阵眩晕。屁股下面一震一震的,偶尔磕到石子她的身体能被弹起来几厘米高。   也不知道是小三轮没有离合器还是陆川车技有限,每次经过路上的小坑时,狄然的屁股都要被颠成八瓣。   陆川百忙中回头嘱咐:“你坐我后面,挡风。”   走路还不觉得冷,一坐上车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漏风,狄然想了想,站起来挡在陆川的身后伸手抱着他的头,替他挡着背后的寒风。   陆奶奶抱着三胖在一旁颇有深意地笑,圆嘟嘟的脸上全是喜感。   “狄然。”陆川忽然叫她,声音干净澄澈,“以后给你买真的。”   “铛铛铛——铛铛铛————”   寒风呼啸,三轮车发出的噪音太大,狄然模糊中只听到陆川叫她,她捂着被风吹得生疼的小脸贴近他嘴边喊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陆川偏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嘴角眼里都蓄着满溢到极致的温柔:“我说我爱你。”   一辆运沙车从旁边飞驰而过,吓得狄然赶紧把他的头推回去:“川哥你开车看路啊啊啊啊——!”   ☆☆☆   县城的大集市是非常热闹的,尤其是年前家家户户都置办年货的时候,天气再冷也抵挡不住商贩出摊的高涨热情,这种时候,往往一天就能赚上几千块钱。   陆川好不容易找了个空子把车停好,转身就找不到狄然和陆奶奶的踪影了。他沿着集市一路走过去,大体扫视了一遍,把需要的东西记下,打算找到人了再一起挑。   前面卖围巾的摊子上围了一圈人,吵吵嚷嚷在看热闹,陆川不打算凑热闹,刚要绕过去,只听圈子最里面传出狄然那怼天怼地老娘最狂的声音:“六百。”   他好不容易挤进去,发现陆奶奶和狄然站在一边,对面站了一个烫着卷头,衣着夸张,脖子带了两串珍珠项链的老太太。   陆川认得,这是杨驰的姑姑。   摊主手里拿着一条手工编织的橙黄色粗孔围巾,脸上喜气洋洋。这围巾的质量甚至比不上陆川给狄然织的那条,颜色太过鲜艳,是老年妇女最爱的色调之一。   杨老太气得脸都发白了:“一条围巾你要六百?”   狄然耸耸肩,示威一样搂紧陆奶奶的胳膊:“我奶奶喜欢,六千我也买给她,不是你说的没钱别买?嫌贵你走啊!”   陆奶奶昂着头挺着胸脯,一脸骄傲:“嫌贵你走啊!”   陆川:“……”   狄然从大衣口袋里抽出自己粉嫩的Hello Kitty钱包,葱白的指尖勾了勾,从里面挑出来六张崭新的百元大钞。   她面容姣好,衣着气质与周围村落逼仄拥挤的模样格格不入。也许是和李东扬厮混久了,她对那股花钱不手软的“纨绔”劲学了个十成十。她扬扬精翘的小下巴,对摊主说:“包起来包起来。”   杨老太看不下眼了,气得掉头就走。   狄然把围巾拿到手,转头看到陆川站在身后,冲他人畜无害地笑了笑,陆奶奶也笑,圆润的脸颊鼓鼓的,像只可爱的胖头鱼。   陆川捏她的耳朵:“钱多得没地方花?”   陆奶奶踢他一脚:“女人花钱男人闭嘴,这叫输人不输阵懂不懂!孙媳妇,回家奶奶就把钱还你。”   狄然甜甜地哄她:“奶奶我送您,您太适合这个颜色了,围起来一定艳压群芳。”   陆奶奶:“那不行,你爸爸赚钱不容易,要给。”   狄然小脸白净,眼神真诚,嘴里扯淡:“奶奶您不知道,我们城里的煎饼果子卖得贵,二十块一个,我爸半个小时就能赚一条围巾。”   她说完,一蹦一跳挂到陆川身上,撒娇看着他:“给我买小橘子。”   陆川今天没有任何话语权,他回到家地位一落千丈,只沦落到跟在后面付钱提东西的地步。   陆奶奶挽着狄然,从集市头走到集市尾,鸡鸭鱼肉、灯笼对联、干果糖豆堆了满满一个车斗。   狄然想吃的小橘子,陆川给她搬了两筐。   狄然晃悠到了卖猪肉的摊子。陆川做的糖醋排骨她很爱吃,以前每个周末都会在陆川的家里赖着吃上满满一盘。   摊主是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人。   中年男人身材发福,毛发稀疏,眉毛浅得几乎看不出来,眼珠是常年酗酒人才有的死黄。   他皮肤坑坑洼洼,右脸一块大大的烫伤疤痕盖住整个脸颊的皮肤,看上去凶神恶煞。   “两斤精排。”狄然指了指肉案左边,瞥了中年人一眼,正好他也在看她。   中年男人动也不动,粗壮的左手指间夹着一根快要燃尽的香烟,用含混的瞳孔不带感情地打量她,狄然觉得他眼神诡异而阴冷,身上一阵冷嗖嗖的。   一旁像他儿子的年轻人色眯眯的:“我们家的肉不卖姓陆的。”   年轻人染了一头黄毛,头发油腻腻,大冬天穿着一条单裤,吊着裆倚在摊前:“美女,你是不是不知道他们家的事?你来,哥告诉你……”   狄然才来不到一天,已经遇到过两次这种事情。   她听到这话,也不要肉了,转身就走。   年轻人在后面吹着下三滥的口哨,叫她:“美女,你跟谁不好,偏偏跟这家败类,你回来回来,留个微信这排骨我免费送给你怎么样?”   周围总有些目光似有似无落在不远处的陆川和陆奶奶身上:“看,那是姓陆的。”   陆奶奶蹲着身子挑菜,被路过的一个红衣男人故意撞了一下,她稳住身体,抬头看了一眼。   “对不起,没注意。”那人如是说。   狄然走出去两步,又改变主意了。一侧停着一辆卖糖葫芦的小推车,她掏钱买了一串晶莹的冰糖草莓,快步走到陆川身前。   陆川在一旁整理东西,没注意到这边:“怎么了?”   那流氓般的口哨还在不停响,卖肉的年轻人目光猥琐地看过来,哼哼着吹出一首又骚又浪的艳曲。   陆川反应过来,脸色一变就要过去,被狄然死死按住。   狄然将那串草莓伸到他嘴巴下面:“吃一个。”   陆川皱眉。   狄然笑嘻嘻地看着陆川,声音绵软:“吃一个嘛。”   陆川眼神毫无温度,停在那年轻人身上。狄然掰正他的脸,强行在他嘴里填了一个。冬天的大草莓汁水四溢,裹着糖浆又酸又甜,像极了他小时候吃过的味道。   狄然突然踮起脚尖,环着陆川的脖子,吻住他的嘴唇。   光天化日,人潮拥挤,狄然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就在人来人往的集市中央抱着他亲。   口哨声戛然而止。   四周行人纷纷侧目。   狄然从陆川嘴里抢了半个草莓,舔了舔他粘着糖浆的嘴角。   她猛得一转身,手里剩下的草莓冲着肉摊扔了过去,直直打在年轻人吊裆的裤子上。   “你再吹一声老娘把你喉咙捅穿了,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冲我吹口哨你他妈配吗?整天BB别人Low逼就是Low逼!看什么看?没见过谈恋爱?没见过接吻?凑近看?”   最后一句话是冲着周围的人说的。   她一个伸脚,绊倒了正要经过的那个红衣男人。   那男人气急败坏地回头,撞进狄然冷得凛冽的眼睛里。   狄然淡淡地道歉:“对不起,没注意。”   她站在那里,冷漠得像座雕塑。 第90章 除夕   大年三十,清晨六点。   狄然趴在老炕的炕头睡得正香,窗外陡然扬起一阵浑厚嘹亮的鸡鸣。她被吓醒了,但没睡够,把被子蒙着头想继续睡。   睡在她旁边的陆奶奶早早就起来了,外屋里传来一阵切菜烧火的响声。   没过一会,狄然觉得身下的炕开始发烫。   再过一会,炕上烫得她躺不住了。   陆川进来的时候,狄然正裹着被子坐在炕边发呆,小腿半垂在外面。   “不冷吗?”陆川把她的腿塞回被子里,摸了摸她的头发,“再睡会?”   狄然摇摇头:“好热。”   陆奶奶昨晚临睡前给狄然找了一套薄薄的花袄子当睡衣,陆川挽开她的袖子,发现她胳膊上的皮肤起了一层细细的干皮。   陆奶奶喜欢她,心疼她,昨晚把炕烧得又热又烫,还让她睡炕头,早上起来怕她冷急忙在锅底里烧火。可没想到狄然是个细皮嫩肉又不耐热的,温度高了一捂,身上就干燥得起皮。   “今天要做什么?”狄然醒盹了,也不好意思再继续赖床,虽然她不怎么勤快,但在陆川家人面前总是想留下点完美的印象。   陆川:“我负责打扫。”   狄然问:“那我负责什么?”   陆川:“你负责看我打扫。”   ☆☆☆   陆川不让她做事,狄然又去问陆奶奶。   陆奶奶在收拾厢房,陆川在屋里喊:“奶奶你别让她干活。”   狄然不想让陆奶奶觉得自己娇惯,一声不吭地蹲在一边替她整理匣子。陆川从屋里出来,要拉她回去。   狄然别扭地甩开他:“你别碰我。”   陆奶奶正里面把成堆的大白菜码成一排,闻言悄然敛去自己的存在感,偷偷扭过头看,像只老谋深算的大花猫。   “怎么了?”陆川把她拉到一边,轻声问。   狄然以为陆奶奶没注意这边的动静,用力拧他的腰肌,嘴里一阵软绵绵的哼哼。   陆奶奶眼里带笑,走过来把陆川拉了出去:“然然想干你就让她干,这有你插嘴的份吗?”   说罢,她转头冲厢房喊道:“然然,帮奶奶把屋子收拾一下!”   狄然欣然点头:“好。”   “她在家没做过这些。”陆川皱眉。   陆奶奶一直把陆川拖到正屋门口,仰着圆润的下巴教育他:“就你心疼媳妇儿?你不让她做她才不开心呢。”   陆川在屋里拾掇了一会,不停往厢房看。   狄然和他在一起,做过最重的活就是洗碗。厢房常年堆积着杂物,搬动一下就能扑起漫天的灰尘。她那么干净,和小公主似的一个女孩,怎么能干这种事?   趁陆奶奶收拾门庭的功夫,陆川没忍住,又过去了。   狄然背对着陆川蹲在墙角,不知道在干什么,嘴里念念有词。   “怎么这么瘦?是不是吃的不好?我们家汤姆比你大整整一圈呢。”   “别乱动,我又不打你,然然小仙女这么善良。”   “狄然。”陆川叫她,“你在和谁说话。”   狄然转过头,一脸古灵精怪的笑意,扬了扬右手:“你看!”   她白嫩的小手里攥着一只叽哇乱叫的活物。   小小的、毛茸茸的、尾巴长长的,眼睛黝黑像颗黑豆,一只灰色的小老鼠。   陆川:“…………”   他快步走过去:“你手里是什么?”   “老鼠啊。”狄然笑着,露出洁白的贝齿,把手往他面前一伸,“这都不认识,你也太土了。”   陆川头疼:“你抓它干什么?”   狄然指了指墙角上那个小小的洞口,得意地说:“我刚才在搬东西,洗衣粉突然蹿了出来,我随便一伸手就把它抓住了。你看它的眼睛多黑多萌呀。”   洗衣粉……   名字都起好了。   陆川伸手:“给我吧。”   狄然小心翼翼塞进他的手掌里,不忘叮嘱:“轻点,我要带给肥皂做上门女婿的。”   陆川以为她在说笑,转头把洗衣粉丢进了一侧的水桶里。   狄然:“!!!!!”   她连忙扑过去,从桶里捞出在水里激烈挣扎的小老鼠。   “你干嘛呀?”她转头质问陆川,“你要杀了它吗?”   陆川:“……”   狄然忿忿道:“渣男!”   那只老鼠毛色浅灰,身条还没根中指长,黑溜溜的眼珠看着挺萌,但一浸过水,毛发湿成黑色就露出点凶态来了,它像是受到了惊吓,在狄然手里发出“吱吱——”的惨叫。   陆川问:“你想怎么办?”   狄然回头看了看那个洞:“放它回去吧。”   “它会吃粮食。”   “那……”狄然嘟起嘴,不舍得弄死它,“我能把它带回家吗?”   “活物过不了安检,你要把它放在哪里?”   “我不想弄死它,你看它还这么小,说不定没做过坏事呢。”狄然振振有词,“命运是改变不了的,当老鼠也不是它愿意的呀,如果有机会,它难道不想做人吗?”   狄然一直天马行空,陆川每每以为自己习惯了的时候,她总会再次干一些正常人干不出来的事情刷新他的认知。   比如眼前这件事。正常女孩早就吓得不敢进这间屋子,而狄然却一手捏着老鼠,一边和他侃侃而谈众生平等的“大道”。   他思索了一下,说:“行,你说吧,怎么办?”   狄然纠结了,她想了片刻:“奶奶说那个卖猪肉的也住这个村,我们一会把洗衣粉偷偷放到他们家,让它吃别人家的粮食。”   昨晚睡在一个屋子,陆奶奶拉着她说了半宿,整个村子的人对陆家都有偏见,平时很少有往来。那户卖猪肉的更是,每每赶集遇上总要找茬。   陆奶奶心里有气,气得眉毛都要飞起,也听得狄然心里对那户卖肉的不满得很。   那卖肉的中年人身体有点难说的隐疾,因此都快五十岁了还没娶上媳妇,昨天聊骚狄然的那个年轻人不是他的儿子,不知道打小从哪里抱回来的孩子,一直养在家。   陆奶奶的说法是这样的:“指不定是从人贩子那买来的孩子,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吗?身体不完整就算了,心里还有病。自己不能人道就把乐趣放在看别人的笑话。”   狄然想起昨天那中年人阴惨惨的眼神,越想越觉得陆奶奶说的有道理。   陆川:“……”   狄然瓮声瓮气问:“不行吗?”   陆川无奈,从地上捡起一根封麻袋的细布条:“行,但要把它栓好,等事情做完,我陪你去。”   他蹲下身子和狄然埋头一起,仔仔细细把小老鼠的爪子和尾巴绑牢,布条的另一头系在厢房的门把手上。   陆川从来没做过这么傻的事,但此刻也没觉得自己傻,狄然脸上笑嘻嘻的,他也跟着笑。   ☆☆☆   陆川从煤炉上的铁壶里倒了点热水在瓷盆里,又兑上凉水,肥皂盒往面前一推拉,要给狄然洗手。   狄然坏笑着在他脸上抹了两下。陆川挠她,按住人把脸贴上去对着蹭。狄然一边笑一边叫,最后还是被陆川按着老老实实把手和脸都洗了一遍。   两人正擦着脸,忽然听到门外陆奶奶的大嗓门:“哪来的老鼠?敢在我们家待是不是不要命了?我的烧火棍呢?”   陆川连忙出去阻止,但终究晚了一步。   狄然在屋里,清晰闻见陆奶奶嘹亮的声音:“看我一个烧火棍不捅穿了你——”   她本能肩膀一抖,整张脸哭丧着。   只见陆奶奶从厢房出来,撅着圆滚滚的屁股,左手提着一根漆黑的铁棍,铁棍上串着一只还在向下滴血的小老鼠,老鼠身上绑着刚才两人才系上去的棕褐色的布条。   她回头看看站在门口的陆川:“怎么了?”   陆川没说什么,狄然小声问他:“奶奶是不是把洗衣粉杀了?”   陆奶奶回到屋里的时候,狄然还沉浸在痛失爱鼠的悲伤中无法自拔,她看出狄然不对,去戳陆川:“然然怎么了?你又惹她不开心了?”   陆川哄了她半天也没让她开心起来,无奈道:“您刚才把她宠物弄死了。”   狄然连忙说:“没有,不是的,我没事。”   陆奶奶心思灵活,仔细想了想就明白过来了,她顿时有点窘迫,悄摸摸走到狄然身边,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要不奶奶再去帮你捉一只?”   ☆☆☆   傍晚下起了大雪,但依然挡不住喜气洋洋的年味。   陆川赶在天黑之前挂上灯笼,贴好对联,然后回到屋里把房门掩得严严实实。   陆奶奶一早就把电视机调成了中央一台,腾出了几个干净的小笸箩装着瓜子、花生、开心果、奶糖和狄然想吃的小橘子。   陆川在下面做饭,她拉着狄然在炕上说话。   六点刚过,村子里就放起了鞭炮,先是最老式的挂鞭,晚一点是大片的烟花。狄然趴在老式的九格小窗上朝外看,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间,夹糅着绚烂的红光与绿霞。   屋里飘着陆川葱花喷锅的油香味,外屋油烟缭绕,狄然从灯窝子上探出去半个脑袋:“今晚吃什么饺子?”   陆川抬头,帅气一笑:“你说了算。”   陆奶奶用干果把肚子填了底,穿上棉鞋下去接管了陆川手里的锅勺:“我来,你包饺子。”   陆川调好馅把面板搬到了炕上,狄然凑过来搞破坏。陆川哄小孩似的揪下块面团给她玩。狄然趁他不注意在他脸上抹满面粉。   往年春节,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待在偌大的别墅里,外面天空里烟花再璀璨她也没心情去看,春晚开到最大声,除夕夜没有人送外卖,饿了就去煮点速冻饺子。她一直坐在沙发上,等着李东扬在家里吃过晚饭后匆匆赶来,然后带她去海边放上半宿的烟花。   狄然很久没有过真正过年的感觉,很久没吃过一顿像样的年夜饭,更很久没有过在这样温馨的环境里静下心去看天上那绚烂的烟火。   比不上李东扬买来的高级,也没那么多花样。可狄然觉得,这分明是她见过最美的烟花。   吃饭的时候陆川比平时沉默,他有点心不在焉,陆奶奶一直跟狄然说话,对着电视里的小品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想什么呢?”狄然看陆川一直闷头吃,给他夹了一块牛肉,戳戳他的手臂。   陆川袖子挽着,手臂上的皮肤灼热,他小声,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说:“想你。”   嗓音低哑、眸光深沉。   狄然读懂了他眼神的含义,脸一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乖乖捧着碗吃起了自己的东西。屋里碳炉烧的火热,炕上暖呼呼的,春晚快开始了,直播间里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屋外烟花朵朵升空,那声音听在耳朵里荡得心脏一跳一跳的。   “我就喜欢潘长江,以前陆川他爷爷在的时候非喜欢赵本山,每年春晚都要和我吵吵谁的小品好看……”   陆奶奶还在一刻不停地说话,狄然却像开启了自动屏蔽功能一样,满脑子都是刚才陆川那句“想你”。   陆川坐在她右边,左手在桌底捏着她的大腿。   不轻不重,不紧不慢,捏了三下。   狄然啃着一块鸡翅膀,差点被骨头戳中牙花。   她心里明白得很,陆川是在提醒她自己说过的话。   别忘了。 第91章 挨罚   临近十二点,陆川带她出去放烟花。   顺着厢房外的楼梯上去是宽敞平坦的屋顶,积雪半个晚上已经堆得没过了脚背。陆川小心地拉她爬到了平房上,站在村子的高处,可以看到下面家家户户灯火通明。   远处宽阔的大场中间种了一棵粗壮的大榕树,叶子随着季节凋零,树干上堆了白压压的厚雪。   成片的烟花腾空,无非简单的柳树状,看多了也没什么新意,但狄然还是很喜欢,一直仰到脖子酸疼才肯低下。   陆家的老屋在半腰,地势高,脚下那腾腾而起的烟花就像在身侧左右一样相继炸开。   陆川点了一个三十六响的烟花箱,抱着狄然。   雪依旧不停,把他们的眉毛和头发沾染得全白。   “嘭————”   一阵阵巨大的声响在耳边炸开,狄然捂着耳朵靠在陆川怀里,满脸笑意。   陆川护着她冻得冰凉的脸,把她凉到扎手的小耳朵捂暖。   狄然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二十三点五十九。   陆奶奶在屋里喊:“要倒数了!”   狄然攀在陆川肩头,舔他的耳垂,轻声说:“生日快乐,川哥。”   她的小舌头软绵绵的,黏连着濡湿的唾液,陆川忍不住把她抱在怀里,低头吻住。   还没等深吻,狄然手机突然响了。   来电显示李东扬。   狄然推开他一点,接了电话。   “新年快乐。”她语气轻快,“忙完了吗?”   那头沉默了很久,没人说话。   狄然“喂”了几声,疑惑道:“李东扬?”   又静了几秒,李东扬低哑冷漠的声音传过来:“你在哪?”   “陆川带我回老家了。”   陆川面色不虞,亮起手机给狄然看了看时间。   00:01   狄然连忙讨好地捏他的脸,顺着向下冰凉的小爪塞进他温暖的脖子里。   “你什么时候回来?”   “初三,怎么啦?”   李东扬没再说话,电话突然挂断。   她拨回去,李东扬却已经关机了。   陆川不满道:“倒计时过了。”   狄然没多想,只以为李东扬手机没电了,她把手机收起来,嬉皮笑脸:“对不起。”   ☆☆☆   凌晨十二点半。   陆奶奶小花被一铺,把炕头最热的地方腾出来给狄然。   狄然乖巧地换上薄袄子,钻进了被窝。   陆奶奶正要拉灯,陆川敲门进来,他走到电视柜前拿了一盘小橘子,然后出去。   陆奶奶叮嘱:“睡觉前别吃那么多,晚上要起夜的。”   她要拉灯,陆川再次进来了。   这次门都没敲,进来后径直又走向电视柜,转了两圈看了看,犹豫着拿走了一把水果糖。   “大晚上吃什么糖?别看你长大了,蛀牙该长还是会长。”陆奶奶终于把灯关上了。   半分钟以后,陆川第三次进来。   “狄然去不去厕所?”   刚关上灯的屋里漆黑一片,陆川站在炕头,手伸进狄然被子里碰了碰,试探温度,然后趁着陆奶奶没发现,飞快拿出来。   狄然把身体团成一团,小声说:“不去。”   “然然才去过,你快回去睡觉。”陆奶奶困极了,翻个身留个陆川一个背影,“把门带上。”   陆川出门。   狄然大大的眼睛在黑暗里炯炯有神,她睡不着,竖起耳朵听着一旁陆奶奶的呼吸声。   由浅至深。   慢慢浑厚。   屋里的老实挂钟敲了一下,陆奶奶打起呼噜。   狄然悄悄坐起,慢腾腾把自己从厚重的棉被里抽出来。   “然然——”   陆奶奶突然一声惊呼,吓得狄然要心脏病发,扑腾躺回床上。   陆奶奶说完这句就没动静了,不安地动了下身子,呢喃道:“别冻着……”   原来是梦话。   狄然平时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今天突然变成了纸糊的大猫,畏手畏脚的,强压着自己又在床上躺了一会。   她不敢动,也不敢闭眼,怕就这么睡了过去。   陆奶奶呼吸再次平稳下来,狄然从枕头下面翻出手机,看到朋友圈那栏里陆川的头像在闪动。   陆川从来不发动态,狄然点开来看,发现是条链接分享。   ——【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理论背后的实践意义。】   陆奶奶再次打起呼噜,狄然没再犹豫,从被子里钻了起来。   她连拖鞋都不敢穿,怕鞋底拖地的声音太大吵醒了人,轻手轻脚拉开门,一溜烟跑到对面的屋子。   陆川没睡,他头冲着窗户,仰头朝上在玩手机。   狄然爬上床,拨开被子钻进去一把抱住他。   “你在看什么?”   陆川微微侧过身子,伸出胳膊搂着她,手机往下低了低,给她看。   页面开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理论背后的实践意义】这则文章上,陆川把手机按灭,柔声道:“在背。”   “这你都背不下来?政治老太知道会生气的。”狄然故意道。   “你背下来了?”陆川挪动下身子,鼻尖顶着她,声音低低的,“背我听听。”   狄然毫不犹豫,张口就来:“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   “哪个法治?”陆川打断她。   狄然想了想:“治理的治吧?”   陆川沉默几秒,大手顺着她睡衣底边缓缓滑进去,一路向上,片刻不停留。像一排密密麻麻的火种燎原而过,狄然还未好好体会一下皮肤上点点的灼热感,就感觉到那手不隔寸缕,握住右边柔软的东西。   狄然低低惊呼,还未来得及把声音放大,又听陆川在耳边说:“你再想想,背错了要挨罚。”   说罢手下动了动,狄然连忙攀着他的肩膀,改口:“是制度的制,法制。”   陆川轻笑:“确定了?”   “确定。”   陆川眼里全是狡黠,狄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小脸通红:“你唬我!我不跟你……”   话未说完,被陆川噙住了嘴唇,他顺势倾身压了上去。   “挨罚吧。”   ☆☆☆   漫撒的月光顺着九格窗飘进屋里,顺带把院子里洋洒的大雪照得通亮,狄然仰头,痴痴看着窗外盈盈的雪花和月光。   陆川埋头在她光.裸的胸前衔住轻吻,身体热得如一条烧红的炭块。   陆奶奶一天要动好多次连接着锅底的煤炉,狄然见到过里面的煤炭——被火烧通了,一面是煤灰色,一面闪着灿灿的亮红。   不用摸上去,只是站在一旁,都能感受到火舌蹿出的融融热意,像极了陆川此刻的体温。   “嘶——”狄然按住陆川的脸,“别咬。”   她说完这话,觉得脸烫得不行,陆川的眼睛深不见底,在黑暗里看起来碧荧荧的,像只蛰伏的饿狼。   她晚上吃了一整盘小橘子,纤细的手指上沾满柠檬酸的清新味道。她捏着陆川的嘴唇,想了想又放开:“轻点咬,疼。”   陆川低声笑了,他直起身子吻她,大手在被子里不安分。   临睡前去那屋抓的那把水果糖看样子是被他吃进了嘴里,唇舌交缠间,狄然尝出了陆川嘴里一股淡淡的葡萄味。   陆川这时候话比平时还要少,他在被子里窸窣脱掉睡裤,贴在狄然身上,感觉到她身子在抖,于是轻声问:“怕吗?”   狄然咬牙摇头,身体却崩得紧紧的,一脸慷慨赴死的悲壮表情。   倒是陆川笑了,他拉着狄然的小手覆了上去:“我能吃了你?”   狄然不是没摸过,但那都是隔着衣服,只觉得大,却体会不到灼热的温度。此刻才知道多烫多热,相触的手心快要烧起来了。   狄然想撤回手,被陆川按得死死。   “我已经忍着了。”他嗓子哑着,低头咬住她脖颈上的嫩肉,不停在她腿根轻蹭,“就摸摸,别动。”   晚上包饺子时,面和多了,牛肉全都包完后,剩下十几张白面皮。陆川干脆把面皮和饺子一起倒进了鼎沸的大锅里煮。   开锅时,狄然趴在灯窝上看着。   黑漆漆的大锅,乳白色的饺子水吐着绵绸的泡沫,一个个圆圆白白的饺子中间滚动着几张单薄的软皮。它们太轻,只能随着水温翻来覆去,这面煮软了转个身还有另外一面。   直到把两面全都烫得滚熟,陆川才把它们捞出来。   狄然觉得自己现在就像陆川手下在水锅里翻滚的那张饺子皮,浑身上下没一处不是热的。   如果说以往的陆川在她眼里,是个英俊而稳重的少年,待在他身边有种难言的安全感。   那今晚的陆川,则是个活生生的男人。他那滚烫的体温、好听的低喘还有灼人的欲.望,无一不把她撩拨得浑身颤抖。   夜里温度低,玻璃上凝成了细碎的冰花,像一块块哈上去的雾水,朦朦着挡住了天上透进来的半截月亮。   “你完……完了?”狄然手上一热,抽回来,紧张到不会说话,揪着被角不安地问,“这样够了吗?”   陆川轻吻她:“不够,想你那么久,一次不够。”   他侧身抱住她,夹到滑腻的大腿中间,模拟着动作轻轻动起来。狄然仰头,就着滚烫的唇舌和他缠绵地亲吻,又乖巧地趴在胸前,发出淡淡难耐的哼唧。   良久,陆川呼吸一沉,他亲了亲狄然的脸颊,伸手在窗台抽了一块纸巾揩拭溅到她大腿和手上的东西。   狄然胸脯一颤一颤,喘了几口气,半晌小声道:“真刺激呀。”   陆川把被子掖好,抱住她。   狄然没来得及仔细回味这份刺激,一阵困倦先涌了上来,迷糊中听到陆川温声问道:“困吗?”   狄然呢喃一声,就着这个姿势在他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   大年初一,清晨七点。   狄然睁开眼的时候陆川已经醒了一会,他侧躺着,一动不动盯着她。看她醒了,把在她脖子下压了一晚的手臂轻轻抽了出来。   狄然眼睛朦着,伸手替他揉了揉,声音柔嫩得像只小动物:“麻吗?”   陆川等她醒很久了,凑过去亲她,从额头到胸口。   狄然被他弄得痒痒的,缩在床上笑成一团,又觉出羞臊来,把脸埋在枕头里好一会才拿出来。   和陆川对视的一瞬间,狄然觉得他似乎也有点害羞。   陆川半是意犹未尽,但天已经大亮了,他只好起来套上衣服,又把狄然按回被子里,眉眼里是干净的温柔:“你躺着。”   冬天早起不是一般的毅力可以做到,狄然也不想起,她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蛹,慢慢蠕动到窗口,把胳膊搭上去下巴架在上面。   昨晚的窗花已经完全凝结成型,每格玻璃上都冰刻着几片,四散发射的形状,像极了她昨晚见到的烟花。   这些冰片子把透明的玻璃糊死,狄然只能透过细微的缝隙,看到窗外陆川的身影。他把一串鞭炮悬挂在竹竿上,回头冲她笑了笑。狄然伸出小爪子轻轻划拉上面的冰末,把玻璃擦出一片干净的口子。   陆川放完鞭炮,回到屋子里。狄然已经在穿衣服,她跳下炕在地上找了找,没发现昨晚陆川丢下去的那团卫生纸,又跑去陆奶奶的房间,发现屋子空了。   顿时觉得脸上一阵烫,比昨晚还要烫。   陆奶奶回来的时候什么也没说,温纯的眼里蕴着暖暖的笑,她手里提了一个小铁笼,里面关了一只比手臂还粗的黄毛大耗子。   油亮亮的毛皮,在笼子里恶狠狠地左右乱撞,满眼凶光。   “然然,奶奶昨天下了一晚上夹子,只抓到这一只,你要吗?奶奶赔给你的。”陆奶奶把笼子提到狄然面前。   狄然看见它那一刻魂都吓没了,哪敢接,鬼叫着躲到陆川身后。   陆奶奶看狄然吓到了,踢了陆川一脚,很不满:“不是你说然然喜欢老鼠吗?”   陆奶奶有时候和狄然一样,天马行空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陆川无奈地接过笼子拿出去丢掉。   陆奶奶有点不好意思,拍了拍狄然的屁股,想安慰她又不知道说什么,憋了半天悠悠吐出一句:“别怕了孙媳妇,大老鼠都是在仓库厢房,屋里没有。反正晚上有陆川陪你睡,不用害怕。”   狄然:“……” 第92章 爆发   陆奶奶爱笑,笑起来眼睛是两弯美丽的月牙。   陆奶奶爱吃甜,坐在炕上一下午能吃光一笸箩酥糖。   陆奶奶很喜欢她,在他们初三离开的时候送到村口,一直抓着狄然的手:“高考完你一定要和陆川回来看奶奶,这边冬天冷得很,但是夏天漂亮着呢,倒时候奶奶带你去河里摸鱼。”   她像个小孩,拉着狄然说了一遍又一遍,不想放手。   仔细算起来,她和陆川没回来几天,甚至连新年都没过完,但是学校开学早,不想走也由不得他们。   陆川的远房二叔是个退伍军人,魁梧健壮的身材,从容内敛的气质,他开车把两人送到火车站。还不到返程高峰,车站里也没什么人。   狄然在站台上,看着那辆长长的绿皮火车,感觉自己像做了场梦。   陆川看她在发呆,低头亲了她:“想什么?”   狄然嘴角控制不住笑:“真奇妙呀,就这样见家长了。”   站台四面透风,陆川把她头上的护耳压低,仔细裹了裹,又问:“冷不冷?”   这些天陆川一直怕她不舒服。   冷不冷?累不累?苦不苦?他不止一遍这么问过,狄然不觉得这里有半点不好,可陆川却总担心她适应不了,过得不开心。   大抵在他眼里,她在这打个喷嚏都是他的错。   狄然看着陆川,他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挺拔地立在那里,又变回学校里那个冷硬干练生人勿近的川哥。   他的破棉袄、他的小三轮、他那被陆奶奶当成小孩时不时踢上两脚的场景仿佛是场幻境,狄然怎么也无法和现在的陆川联系起来,可当陆川对她笑的时候,她又觉得这就是一个人了。   她见过他高冷的、平和的、暴戾的、温暖的所有的样子。   也见过他穿校服的、便服的、破烂衣服的和不穿的样子。   陆川把所有的孩子气都给了家人,把所有温柔都给了她。   狄然每每想到这,都觉得心里腾腾而起一股难言的幸福。   陆川把整个世界毫无保留地剖给她看,也只给她看。   或许在陆川心里,他觉得自己给不了她什么。   但狄然却觉得,她分明拥有了一个世界。   ☆☆☆   滨海今年的雪也格外大,不知道是不是过年的原因,市中心的火车站四周堆满了粗略打扫后的雪堆。   地砖上雪被扫走以后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狄然的小皮鞋不防滑,一路走来摇摇颤颤差点摔了几跤。   已经晚上七点了。正值大年初三,街上行人很少,摊贩更是没有,狄然有点饿,在和陆川商量一会回去吃什么。   路灯明亮、照在雪堆上晃晃刺眼,狄然远远地看见,正对着出站口的那根灯柱下面靠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抽烟。   李东扬很早就看见他们了,抬起淡漠的眼睛,不打招呼也不走过来。他穿着深灰色的大衣,里面只套了一件薄薄的羊绒衫,指尖冻得发白,吞吐间烟雾和热气一起缠绕向上,遮得他整张脸都是朦胧的。   狄然走过去,轻手在他脸前晃了晃:“你在等我吗?”   李东扬直起身子,静静打量着她,又侧头看向陆川。   “看我干什么?”   狄然笑了笑,觉得今晚李东扬的眼神和平日很不一样。   李东扬扔掉没抽几口的烟,拉着她的手臂把她从陆川身边拖拉一点,而后出手如电,一个拳头结结实实砸在陆川的右脸。   李东扬这下用了十成的力气,陆川没反应过来,一个踉跄后稳住身体,他看了眼同样一脸惊愕的狄然,拳头垂在身侧握紧又放开。   陆川挨了李东扬一下,站在原地没动,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李东扬脸上冷冰冰的,他没说话,上前揪住陆川的衣领,同样寒声问:“你凭什么带她回家?”   狄然拉他:“你放开陆川,李东扬你……”   李东扬甩开她的手:“你他妈给老子闭嘴!”   狄然从来没被他这样大声吼过,瞬间呆愣住。   陆川闻言脸色一沉,抽出胳膊反手冲李东扬脸上回了一拳。   “我不还手是因为她在乎你,你再吼她一句试试。”   李东扬面无表情和陆川对视,空气中一时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突然,他笑了,但那笑只停在脸颊和嘴角,眼里还是一抹深深的寒意,他浅浅看了狄然一眼,没说半个字,转身离开。   虽然不知道李东扬为什么发脾气,但狄然了解他的性子,他动手他骂人,那一切都还在可控的范围内。可他闭嘴什么都不说的时候,那他一定在心里憋着滔天大火。   狄然下意识就要去追,陆川拉住她:“别去。”   他眼神清明,似乎明白李东扬动手的所有起因,可狄然不明白,她眼里看到的只是李东扬现在很生气,不仅莫名其妙而且来势汹汹。她如果不做点什么把事情解决,万一明天李东扬一张机票飞走,那又是一场冷战。   “我不用哄吗?”陆川固执地抓着她。   狄然咬着嘴唇,支支吾吾:“要哄。”   “那你别去找他。”   “他脾气坏。”狄然想了想,“他会气得今晚睡不着觉,明早吃不下饭,如果我现在不去,他会生很久的气。”   “我就不会生气?”陆川说,“如果你现在去找他,我也会气得睡不着吃不下,我不是你男朋友吗?”   “因为你比他成熟,也比他坚强”。   狄然心里这样想,但她说不出口。   没人谁愿意在不该成熟坚强的年纪活成大人的模样。   陆川万事宠着她顺着她,不像李东扬一样对她生气发脾气,但这不能成为她可以不顾陆川感受的理由。   陆川看她左右为难的样子,心里发闷,松开她:“算了,你去吧。”   狄然静了静,摇摇头:“我陪你,明天再去。”   陆川拿她没办法,摸摸她的头,努力把声音放柔和:“去吧,趁我现在不生气把事情解决,再有下次,我不会让他了。”   ☆☆☆   李东扬知道她会跟过来,静静坐在车里等她。   狄然站在车子外面,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她不上车,李东扬也不叫她,自顾自坐在驾驶座抽烟。   在她下火车之前,他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车门下面凌乱散着一堆烟头。狄然粗略看了一眼,大概有一整盒的数目。   狄然脾气倔得很,但每每遇到李东扬动了真火,先服软的总是她。   她坐到副驾驶,小声地问:“你为什么打陆川?”   李东扬缓缓发动车子,冷着脸不说话。   正在狄然思考着下一句要说什么的时候,李东扬突然换挡踩下油门。亮红色的兰博基尼在城市中央的马路上以飙车的速度飞驰。   狄然没系安全带,差点被甩飞出去,她抓着一侧的把手,忍无可忍吼道:“李东扬!”   李东扬开出近千米,猛地踩下刹车。   他赤红着眼睛,转过头:“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狄然捂着怦怦乱跳的心脏:“哪句?”   “我是你最重要的人,对不对?”李东扬凝视她,“如果我跟你说,有他没我,你会跟他分手吗?”   狄然皱眉:“怎么又提这个?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李东扬:“我们也说好了,你不离开我。”   狄然强调:“我没离开你,我有男朋友我们不还是一样吗?他又不会影响什么。”   李东扬安静地看了她片刻,扭过头去闭上眼睛:“不一样。”   他打开音乐,里面飘出一个醇厚的男声。   【我曾爱过也失去过,尝过爱的甜与涩   摆脱命运的捉弄,我知道我要什么   有一份难言的感动,用所有情绪揉合   何必再无谓的思索,这世界有什么好值得   ——如果没有你】   车子停在路灯的阴影下,碎雪伴随着路灯的暖光飘扬而下。   狄然不懂李东扬的意思,她侧头,想从他脸上看出些许端倪。   “怎么不一样了?”   【我眺望远方的山峰,却错过转弯的路口   蓦然回首,才发现你在等我没离开过   我寻找大海的尽头,却忽略蜿蜒的河流   当我逆水行舟,你在我左右,推着我走】   李东扬嘴唇蠕动,眼神挣扎,里面似有千万波涛汹涌。   【喜怒哀乐捆绑我的,都不再算什么 baby   让我的世界以你为轴,快乐你快乐,忧愁你忧愁】   狄然低下头,看到座位夹缝里有一坨被人揉搓过的硬纸团。   她伸着手指勾出来,是张机票。   伦敦—滨海。   日期是除夕夜。   【我眺望远方的山峰,却错过转弯的路口   蓦然回首,才发现你在等我没离开过】   那晚李东扬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和陆川在屋顶放烟花。   她还记得李东扬问她在哪里。   他千里迢迢从英国飞回来陪她过年,可她却不在家。   狄然抿着嘴唇:“你回来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她说着话,忽然觉得身后的座椅塌了塌,变成斜放着的六十度角。   李东扬把车子熄火。   四周静谧无声,一时间只有男歌手的嗓音淳淳。   【我寻找大海的尽头,却忽略蜿蜒的河流   当我逆水行舟,你在我左右,推着我走】   “以前我想,你不明白,我可以等。一辈子很长而你还小,慢慢来,我不急。”   “后来我想,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他,喜欢到能为了他和我吵架,那我只要你开心就好。”   “我妈走了以后,很多事我忽然一夜明白了。她跟我说过,永远别让自己后悔,那时候我还不懂,我以为自己挺伟大,但我其实一点也不伟大。”   “我现在只想做个小人,卑鄙点也无所谓。”李东扬转头看她,“狄然,仔细想想,你离得开我吗?”   【我眺望远方的山峰,却错过转弯的路口   蓦然回首,才发现你在等我,没离开过】   狄然觉得李东扬今晚有些吓人,隐约从他的话里听出点不一样的意思来。   她反应迟钝,可她不傻。   像是毛衣上凸起的一个线头,她抓住了它,只需要给她些时间,或许还需要那么点勇气,稍稍向外一抽。   她大概就能把李东扬话语背后所有的感情全部领悟过来。   可李东扬不愿意给她机会让她慢慢体会了。   他也许是憋得太久、也许是真的心急、也许是愤怒累积起来无处发泄。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他?”   李东扬直起身子,定定看着她。   狄然被他掠夺般凶狠的目光看得浑身发凉,她本能地向后瑟缩,李东扬却趁势欺身压了上来,他一只手按住她座椅的后背,把她困在手臂和车壁之间。   狄然心里陡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急忙扶着一侧的车门想爬起来,却被李东扬重重按了回去。   下一秒,李东扬的唇盖了上来。   狄然瞬间睁大了眼睛,甚至忘记了挣扎。   【Right here ——right now——   让我们一起抬起头,迎接爱降落   阳光证明,这并不是一场梦——   Right now——闭上眼用心去感受,有一个声音   它说爱情——没离开过——】   李东扬嘴里全是苦涩的烟味,他舌头顶开牙关,在她嘴里蛮横地扫了一圈,而后抬起脸,哑着嗓子缓缓道:“因为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没离开过》by林志炫 第93章 断绝   大年初六是拜访乔老的日子,狄俊华和李明远再忙也会抽出时间,带家人到乔老家吃上一顿饭。   乔老是个慈祥文雅的老头,身材矮胖,穿着暗红色的唐装像个新年街头卖的好运娃娃。   潘静姝在这种场合举止优雅不失礼节,她泡了茶,端上来给狄俊华和李明远一人斟上一杯。   李明远很喜欢她,笑笑:“静静有男朋友吗?看看我们东扬怎么样?你俩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本来就比常人好。”   李东扬因为卓尔和家里闹得再僵,这种场合也是必须来的,乔老不仅是李明远的老师,在他们这群小辈中间也极有威望。   小时候他和程耀的纠纷,也是靠乔老的面子才妥善解决。   李东扬和乔老打过招呼,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狄然坐在对面的沙发,和他呈对角线最远的位置。狄然来得早,位置是李东扬选的。   那晚一个突如其来的亲吻盖下来,他没考虑过以后。   他忘不了狄然当时一脸受到惊吓的慌乱表情,她捂着嘴,眼睛惊恐瞪到最大,直到李东扬把车子开到她家,她都没找回自己的舌头。   “你们俩又吵架了?”狄梦一直注意着李东扬,看他今天竟然没找狄然勾肩搭背聊天,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狄然抬头看向李东扬,正巧他的目光在李明远说话时也淡淡瞥了过来,只一下就收了回去。   李东扬客套地笑:“我哪配得上静静。”   说完,他套上外套抓着烟盒出去。   李明远皱眉叮嘱:“少抽点烟。”   李东扬像陌生人一样漠视她。   狄然手指无意识揪着衣服边,像是凭空生出一万只蚂蚁,对着她的心上下啃噬,难受得她快晕过去了。   她想了想,起身跟在李东扬身后。   ☆☆☆   李东扬坐在花园台阶上抽烟。   狄然绞着手指迟迟没有上前。换成以往,她只会蹦蹦跳跳过去,一巴掌拍在他后背,又或是揉搓他的头发,抢过他手里的烟摔在地上踩灭。   可现在做什么都不对。   她甚至不知道李东扬怎么想的。他那天做的事说的话,是认真的还是盛怒之下失了心智?狄然心里希望是后者。   她慢慢走到李东扬身后,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却转头了。   对上视线的那一刻,狄然忽然没那么忐忑了。   这就是她从小到大最亲密的那个人,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的那个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要好得不能再要好,她此刻甚至不知道心里那股七上八下的劲儿到底从何而来。   李东扬把烟按死,声音沙哑:“我以为你不会过来。”   狄然从这话里一瞬间读懂了他的害怕。   她坐到他旁边,天气干冷吐气便哈成白雾,飘飘向上最后消融在空气里。狄然侧眼看着李东扬英俊的脸颊,委屈道:“我不过来你又不理我。”   李东扬低头不说话。   狄然想了想,开口:“那天的事我没放在心上。”   李东扬瞬间扬起头,语气隐隐恼怒:“你为什么不放在心上?”   狄然一怔:“那天……”   “我是认真的。”李东扬打断她,目光逼人,“你以为我是开玩笑?”   狄然垂着眼睛:“你是不是搞混了?我有男朋友你吃醋很正常,你以前有女朋友我也会不开心,但这不是男女之间的爱情呀。”   李东扬冷笑:“那算女朋友?”   “不然算什么?”   李东扬转头凝视她,干涩地笑了笑:“从我第一次懂什么是自.慰开始,脑子里想的人都是你,你觉得我搞混了什么?”   狄然瞬时一怔。   他看着狄然的样子,心里蓦地疼起来:“你觉得我恶心?”   狄然连忙摇头,还是一脸放空说不出话的表情。   李东扬把脸凑到她唇边,狄然转头躲开:“你干什么呀?”   “陆川亲你,你也这样?”   狄然小声哀求:“别闹了行吗?我们像以前那样……”   李东扬挑眉反问:“以前哪样?让我看着你和陆川亲亲我我缠缠绵绵,待在旁边屁都不放一个?”   狄然头快炸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狄然一瞬间想说:“你别喜欢我好不好?”   可李东扬眼睛红红的,她生生把那句话憋了回去。   感情上的转变对李东扬而言存在已久,但对狄然来说却是一夜之间,哥哥变成爱慕者,这种差距她一时半刻无法接受。   “我只有你了。”李东扬抓住她的手,“我见不得你和陆川在一起亲热的样子。你想好了,有他没我,我认真的。”   “你是逼我和陆川分手吗?”狄然眼睛也红了。   李东扬看上去毫无心理压力,坦荡荡地说:“是。”   “我要是不分呢?”   “那我就回英国,让你这辈子见不到我。”   狄然胸脯起伏不已,她静静看了李东扬一阵,而后甩手在他头上狠狠打了一巴掌:“你他妈有病吧?”   她气得脸颊通红,李东扬却没反应。   狄然转身回屋,他盯着脚下的石子出神,良久又掏出烟来抽。   ☆☆☆   狄然回屋的时候,乔佩兰正坐在狄俊华身边,二人低声交流,郑妮带着李妙和襁褓里的小婴儿来了,一时间大厅热闹起来。   乔佩兰说着话抬起眼睛看向狄然。   郑妮在给李妙剥橘子,闻言也瞥过来:“杀人犯怎么配得上你家女儿?”   乔老抿了一口茶水:“那案子蹊跷,别过早下结论。而且就算陆呈庆有什么污点,陆川也是个好孩子。”   郑妮恭敬地给他添茶:“乔老爷子,一个人从小在什么家庭长大是会耳濡目染的,爸爸是杀人犯,儿子能好到哪里去?现在或许看不出来,但将来可就不一定了。”   狄然眼神一冷,站到郑妮面前:“你说什么呢?”   郑妮如今儿子生了下来,腰杆也挺着三分硬气,声调都比之前高了些许,她抬抬眼睛:“你不要小看家庭这个东西,它对小孩影响多大你还不清楚,你跟杀人犯的儿子谈恋爱不怕他将来把你杀了?”   狄梦皱眉:“郑阿姨,你会不会说话?”   乔佩兰插嘴道:“我觉得她说的没错。”   狄然笑了笑,指着李妙道:“你不如担心下自己女儿吧,父母对小孩影响多大呀,将来谁敢和小三的女儿谈恋爱?”   大厅一刹那陷入寂静。   郑妮和李明远脸色都是一僵。   狄然淡淡道:“尊重是相互的不是吗?陆川是我男朋友,你再一口一个杀人犯的儿子,我保证以后见到她都叫‘小三的女儿’,你试试呀?”   狄俊华呵斥:“狄然你给我闭嘴?!”   狄然不再说话,刚要坐下,又听狄俊华冷声道:“你站着。”   李东扬在门外听见了动静,扔掉烟头进来。   他没上前,只是倚在门柱上看。   “你和那个年轻人怎么回事?”   狄然知道这次聚会免不了被乔佩兰告状,心里也做好了准备。她不加掩饰,斜了乔佩兰一眼:“她不是告诉你了?”   “我让你说。”   狄然桀骜地拧着眉毛:“让我说什么?我已经十八岁了,交男朋友怎么了?这有什么好说的?”   乔老闻言出声:“俊华,回家再管孩子。”   乔佩兰添油加醋道:“爸,如果那孩子是个普通人谁会去管?可他是陆呈庆的儿子,陆呈庆的案子现在什么情况您比我们清楚,狄然她撞着枪口处朋友的时候考虑过她爸吗?”   狄梦插嘴道:“狄然她就谈个恋爱,又没打算谈到老,你们用得着这么紧张吗?”   乔佩兰看她:“你爸什么身份?陆川他爸什么什么身份?她和陆川谈恋爱让你爸怎么办?”   狄梦嘴里塞了颗糖,吧唧吧唧地嚼,给狄然投去了一个目光:“要不你先和陆川分了,等我爸退休再和好?”   狄然骂她:“你有病?”   狄俊华神色沉重,他思量一会,放下茶杯:“陆川的情况你知道?”   狄然回答:“知道。”   “你没考虑过以后?”   狄然回答:“考虑过。”   “考虑什么?”   “我就想和他在一起。”   狄俊华皱眉:“这就是你考虑的以后?”   狄然点头:“那你要我考虑什么?生几个孩子,男孩女孩?”   狄俊华皱眉,冷峻的目光盯着她:“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为什么?”   狄俊华长久地沉默:“你还小,你懂什么是感情?”   “你和我妈在一起的时候不也才二十岁吗?”   “就是因为那时候我们还小,所以我和你妈妈才不得不分开。”   “不如说是你懦弱吧。”狄然笑了笑,“你们有非要分开不可的理由?我妈爱你不嫌你穷愿意跟着你,你却丢下她。”   “你懂什么?”狄俊华扬起眼角。   “我不懂。”狄然眼神澄澈,笑得甜美,“我只知道,如果我爱他,谁也别想让我离开他。”   乔佩兰:“你的感情就这么自私?你不惜影响你爸的仕途也要和一个杀人犯的直系亲属在一起?”   狄然淡淡道:“你们为了自己干涉我的人生,这不是自私?”   “那是你爸,你爸和一个外人孰轻孰重你拎不清吗?如果你想和陆川在一起,那最好先和你爸断绝关系,免得他被你拖累。”乔佩兰哼笑。   狄然安静了一下,扬起好看的眉眼看着狄俊华:“我爸不会逼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他会对我说,我可以做我喜欢的事,爱我爱的人,不管我做什么,他都会站在我身后。”   狄俊华的眼睛是读书人的眼,醇和温柔,明而有神。他脸上线条轮廓明朗,在灯影幢幢下却映得有些模糊,他开口,声音平淡但不容辩驳:“我不同意。”   狄然无所谓地一笑,拿起自己的东西走向大门口。   乔佩兰:“花你爸的钱,刷你爸的卡,摔门就走这一套倒是玩得硬气,你去跟陆川几天试试,他养得起你这娇贵的大小姐?”   乔老看不过眼:“佩兰,别人的家事,你不要多说。”   “不,乔爷爷。”狄然抿着柔美的唇线,将身上的大衣脱了下来,鞋子踢飞,只穿着那件陆川买给她的连衣裙。   “她说得对,我不能给他添麻烦。”狄然指了指狄俊华,“也没道理用他的钱。”   狄俊华皱起眉头。   李东扬面色阴郁。   狄梦拉她:“你疯了吗?”   狄然把手机掏出来。   银.行卡和现金全部扔到地上。   从钱包小小的夹层中,她拿起狄晖的照片小心塞进衣兜。   最后她将钱包拿在手里对狄俊华晃晃了,扔到他脚下。   她没再说话,转身离开。   李东扬直起身子,毫不犹豫追了上去。   乔佩兰推了潘静姝一把:“你去把东扬叫回来。”   潘静姝脸颊透着病态的苍白,她没反应,一动不动。   “去啊!”乔佩兰又推了她一下。   ☆☆☆   狄然赤脚接触到水泥路的那一刻,觉得全身细胞都被冻得发麻,正月的冷风刺骨,她在冰凉的空气里狠狠打了几个哆嗦。   李东扬慢悠悠跟在后面,看着她冷。   狄然知道他在身后,转头看他。   没等她说话,李东扬先表态:“我跟屋里的人一伙,别指望我帮你,你不是挺横?你再横呀。”   他盯住狄然光着的脚:“冻死你个傻逼。”   狄然没继续走,反身折了回来。   李东扬心里窃喜:“现在知道爸爸的大腿好用了?可惜,老子的车和钱不给有男朋友的傻逼用。我告诉你狄然,你今天就是冻死在这,我把你埋到陆川家门口也不可能对你伸出援助之手。”   狄然拍了拍他的脸颊:“之前那句话你再给我重复一遍。”   李东扬挑着眉毛,把她的手打下去:“你聋?听不懂?有陆川没我,你只要还跟陆川在一起,这辈子就别想见着我。”   狄然一脚踢在他的膝盖窝上,骂道:“你做梦吧,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藏到化粪池里我都会把你掘出来。”   李东扬疼得一抽,拉住她往自己车上拖:“你去哪儿?去找陆川?你他妈想都别想!”   狄然一开始由着他拖,问:“你干嘛?”   李东扬扯她的手臂很用力,恶狠狠地说:“干你,我倒想看看你被老子日了以后陆川还要不要你。”   狄然:“……”   她冷着脸一脚踢在李东扬裤裆上。   李东扬疼得脸色青白,扶着车门缓了半天。   等他缓过来的时候,狄然已经走出很远了,他开车跟在后面,看她和路过的行人借了电话,而后坐在路边的椅子上等人。   李东扬把车远远停着,打算看到陆川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能不能打赢,先上去打一顿再说。   可来的人不是陆川,而是一个白皙漂亮的小姑娘。她提着一个手提袋,里面装着棉衣和鞋子。   狄然冻得身体不停发抖,那女孩掏出保温杯给她灌了整整一瓶热水。   李东扬看着狄然和那女孩上了出租车,不再跟了。   他疲惫地趴在方向盘上,车里空调很暖,心里一阵冰凉。 第94章 发烧   “昨晚怎么不回我消息?”   陆川早上带着一身寒气进来的时候,狄然正趴在课桌上,她抬起头,脸蛋红扑扑泛着热气。   “手机没电。”狄然垂着眼睛,淡淡地说。   “吃早饭了吗?”陆川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热腾腾的烤红薯放到她桌上,“外面刚好有卖。”   狄然把脸搁在胳膊上,没什么精神:“我吃过了。”   她还不想把这件事告诉陆川,于是昨晚在韩笑笑家住了一宿,今天韩妈妈起早做了早餐,但她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片面包。   狄然坐在窗口,连着墙壁的是温度灼热的暖气片,陆川向她倾身,把红薯放在暖气上保温:“那饿了再吃。”   狄然恹恹“嗯”了一声。   现在还很早,开学第一天清晨班上没多少人,初三晚上火车站分开后就没见过,陆川抽回手时没忍住凑在她脸颊上啄吻一下。   热恋中少年的爱情可以比春风更暖,比糖浆更甜。   陆川嘴唇在她皮肤上蹭着,忽然觉得不对,他伸手覆在她额头,拧着俊挺的眉毛:“你发烧了?”   狄然眼睛虚虚睁着,嘴里小声哼哼。   陆川起身把她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取下来,仔细一看眉毛拧得更深——那不是狄然的衣服,而是韩笑笑平日常穿的一件。   狄然身上穿着的是宽宽大大毫不修身的校服,他刚才还没有发现。   “没事。”狄然小声说,“我吃过药,趴一会就好。”   陆川拉她起来,语气不容反抗:“去医院。”   狄然摇头:“不要,我不喜欢消毒水的味道。”   “那我送你回家休息。”   一听回家两个字,狄然脸颊不由自主僵硬,她别过脸低低地说:“小病而已。”   陆川把她的反应全部看在眼里,沉默一会,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狄然还想掩饰,但她不安的眼神已经暴露了。   陆川把手搭在她额头好一会,确认温度真的不低,低头帮她收拾书包,但狄然桌洞里根本没有书包。   她从头到脚穿的不是自己的衣服,书包手机也不翼而飞,陆川稍稍一想心里就明白了大概。   “又和家里吵架了?”   “没吵。”狄然也没说错,在吵起来之前,她就已经脱衣服走了。   “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对我说的?”   狄然不说话,埋着脸又想趴回桌上,陆川拉起她:“真不去医院?”   狄然摇头:“也不回家。”   “去我那儿。”陆川将刚放下的书包又挂回肩膀,“去睡一会儿。”   ☆☆☆   狄然受了寒,昨晚就已经很不舒服,但白天不方便赖在别人家休息,她早上偷偷跑到药店买了感冒药胡乱吃下,可病情不仅没止住,反而更难受了。   陆川把她掩在被子里,抽出体温表,足有三十八度五。   狄然小脸潮红,眼睛反着水雾,呼吸吞吐间鼻息灼热。   陆川烧了开水,喂她吃药,又逼着她喝了整整三大杯。   “热。”狄然难受地揪扯身上厚重的两层棉被,屋里暖气很足,陆川又在她被子里放了三个热水袋。   “忍着。”陆川抱着她,“退烧就不热了。”   他身上温暖,但在狄然滚烫的体温面前还是略显冰凉,陆川搂着她,把她的脑袋压在胸口,在两层被子和热水袋的加叠作用下,他不一会也热了起来。   狄然开始冒汗,不舒服地动来动去。   陆川低声在她耳边道:“你睡一会儿,我抱着你。”   狄然轻轻应着,头一阵犯疼眼皮子早就在打架。   她蜷缩成一团趴在陆川胸口,听着他心跳有力的搏动声,一阵难言的安全感涌上,不多时打起了瞌睡。   陆川睡不着,他低头仔细端详狄然娇气秀美的眉眼。   她不愿意让他知道的事情,十之八.九和他有关。   窗外飘起纷扬的雪花,屋里暖意融融。   陆川却不觉得暖和,阴凉的冷气从心底顺延着每一根血管缓缓升起,他睁着眼睛一眨不敢眨,好像怀里的人是摊虚幻即碎的泡沫。   他把狄然搂紧,淌着薄汗的下巴顶着她蓬松的头发。   狄然似乎有些难受,睡梦中轻声呓语:“陆川……”   “我在。”   她滚烫得像个填满炭块的火炉,喃喃地说:“肥皂还在家。”   陆川低声答应:“我去拿。”   ☆☆☆   狄然痛快地出了一身汗,床单和衣服湿透一片,她身上的热度降了下去,人还是犯困。   陆川起身去浴室冲澡,换上干净的衣服轻手轻脚出门。   外面的雪已经下得很大,狄然家的小区住户不多,静谧优雅。   陆川站在门前,按下门铃。三声过后,有人在里面打开大门。   陆川穿过花园一路进去,屋子的门虚掩,他走过长长的玄关,大厅中央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   陆川停住脚步,略一思索后不卑不亢地说:“您好。”   狄俊华穿着简单的家居服,看着陆川,声音冷静:“你好,你是陆川?”   “是,狄然在我那里。”陆川说。   狄俊华点点头:“我知道,之前有两次你帮了狄然,谢谢你。”   狄俊华气质内敛,反应平静,他沉稳地坐在那里,身上散发着一股难言的气势。不锋芒毕露却比锋芒更可怕。   “狄然和您吵架了?”陆川想了想,问道。   狄俊华示意他坐:“没有,是她把自己赶出家门了。”   他说着,给陆川倒了一杯茶,茶壶冒着热气,像是才煮出来的。陆川眼睛盯着杯口悬浮的雾气,蹙眉问:“因为我?”   狄俊华淡淡道:“她昨晚离开住到同学家,今天跟你回家,甚至你一点四十出门过来,我都知道。我以为你不会来,或者会晚些来。但你比我想象中要有担当得多,狄然喜欢你,眼光还不错。”   “你这样冒然过来,心里就一点也不害怕?”   陆川眸光深沉,狄俊华的老辣与这样的年轻人不是一个层级,他也不想掩饰什么,坦然地说:“怕。”   面对所需要的勇气是逃避的亿次方计,尤其当问题是会面临失去她,这恐惧亿上加亿。   陆川尽量平静:“您不想我们在一起?”   狄俊华反问:“我说不想,你会和她分手?”   陆川毫不犹豫:“不会。”   他又补充:“我不会离开她。”   狄俊华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笑笑:“我年轻时也爱过一个人,也体会过被百般阻挠的滋味。我也曾经以为天崩、地裂、事隔、人为都不能停止我爱她。”   他放下手里的茶杯,平静道:“可我还是离开了她。”   “我什么都不做。”狄俊华唇角勾了勾,“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   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缓缓起身:“抱歉,我还有工作,需要什么请自便。我了解狄然的脾气,她如果一心一意要和你在一起,十头牛也拉不回,狄然房间的东西你都可以带走。”   他想了想,补充道:“也帮我带句话给狄然,这个家她想回来,随时可以。”   陆川在沙发上安静坐了很久,面容难掩疲色。   狄俊华的一番话看似宽容,却比蛮横的阻止更让人不知所措,他口中的“你们会明白”,陆川隐隐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但他不敢深剖,略一想想,心口就堵着一口上下衔接不上的气,连根拔起心底所有的难过和阴暗。   他起身来到狄然的房间。   肥皂两顿没有吃东西,惨兮兮地叫着。   陆川给它倒了猫粮,默默坐到狄然的床上。   她的床很大,也很柔软。   浅粉色的床单和浅蓝色的被套是刚换过的,上面还留着淡淡洗衣液的薰衣草香味,他打开狄然的大衣柜,从左至右密密麻麻数不清的漂亮衣服。   她那么爱美,在一起的时候,陆川总觉得她像个小公主,每天干干净净漂漂亮亮,衣服都很少重套。   而现在她却为了他放弃豪华的房子,放弃漂亮的衣服,她甚至从来不曾考虑过,他其实根本不能让她过上以前那样公主般的生活。   床头柜上的相框里放着他的照片,陆川隐约记得,第一次来她房间时那明明还是狄然的父亲。   陆川出神地看着自己的照片,踟躇不定。   手机铃声响起,来电显示是隔壁孙叔,接起来对面是狄然的声音。   狄然声音软软的:“你去哪儿了?”   陆川看了一眼埋头苦吃的肥皂,低声说:“在你家。”   那边狄然开口时带着不安和慌乱:“你快回来。”   陆川静了静,沉默不语。   狄然小心地问:“你怎么不说话?狄俊华和你说什么了?你不要听他的,他管不住我。”   陆川眸子幽深,蹲在地上将肥皂抱起来。   肥皂吃着东西被猛然打断,不满地叫唤。   狄然声音听起来快哭了:“我不要猫了,你回来吧。”   “我带它回去。”陆川将肥皂装进笼子里,轻轻说道。   狄然倏然松了口气,又软兮兮道:“想吃你做的馄饨。”   “好。”陆川答应,将床头柜上的相框拿起来收好,没有再动其他东西,带着相框和猫笼离开。   ☆☆☆   狄然已经完全退烧,她衣服被汗液黏湿得不能穿,在衣柜里找了一件陆川的毛衣套在外面。   陆川回来时看到她光着腿趴在沙发上看书,大步走过去将她捞起来抱回卧室塞进被子里。   “我不想躺了。”狄然苦着脸。   陆川把肥皂塞进她怀里:“和它玩一会。”   “陆川。”狄然拉住他,“他和你说什么了?让我回家还是逼你和我分手?”   “他说你想回家随时可以。”   “还有呢?”   陆川看着她:“没有了。”   狄然不信:“你别骗我了。”   陆川贴到她额头上试了试温度,确认真的不热安下心来:“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狄然皱眉翘巴巴的小眉毛:“你以前骗我说你不喜欢我。”   陆川一怔,转而改口:“他真的没说什么,你休息一下,我去做饭,一会去给你买衣服和日用品。”   狄然咬着被角:“看你的表情,我觉得你想离开我。”   陆川笑了笑:“刚才想过,看到你就忘了。”   狄然小心地问:“为什么想?”   陆川捏住她的鼻子:“不会再想了,你别问。”   看到她那一瞬间,再多的想法也烟消云散。   陆川买来的是现成肉馅和馄饨皮,泡发了几片紫菜,又切了点蘑菇碎,麻利包上了几个馄饨。一转头狄然正倚在门框上看着他。   狄然似乎看了他好一会,她沉着浓密的睫毛,慢腾腾走过来一把搂住他。陆川手上粘着面粉,没办法抱她。   “我给你洗碗。”狄然趴在他胸口小声地说,“做家务洗衣服我还不会,我慢慢学。你别让我走,你也别走,好不好?”   “不好。”陆川说。   狄然攥着他后腰的指尖瞬间攥紧,她仰着脸,还未来得及说话,陆川一个吻轻轻盖下来。   “你不用洗衣服,也不用刷碗。”陆川温热的嘴唇抵在她眉心,“川哥来。”   狄然刹那间笑起来,她眼神澄明:“你会嫌我懒的。”   “那怎么办?”陆川嘴角勾了勾,“那你就勤快一点,每天多亲亲川哥,好好表现一下。” 第95章 甜腻   爱情这东西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火。   相爱之中的人是靠近火舌的飞蛾。   狄然以前听说爱人之间不能靠得太近,在漫长相处中渐渐开始为琐碎的小事争吵又或是在余生光阴里磨灭热恋的激情。   哪一点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幻想的以后是陆川几十年如一日,准时早起为她做早餐,晚上为她铺好床褥,把她捧在手心像捧着一朵心尖上的花。   为了长久的以后,狄然悄悄打定主意要把有限的爱均匀地铺展在和陆川相处的每一个日夜,不能太缠着他,让他觉得她腻烦。   可主意刚一实施就惨遭失败。   狄然发着呆在沙发上吃薯片,陆川走过来关上放了很久广告的电视:“睡觉了。”   狄然看他一眼,冷漠地说:“哦。”   陆川把遥控器放下,捏住她的脸:“今天社团那个女生有男朋友,我扶她是因为上个月她右腿韧带拉伤了。”   狄然把薯片扎上口塞回茶几下面,瞥了他一眼:“哦。”   “生气了?”   “没有啊。”狄然淡淡地说,“我要睡觉了,这几天停暖了,客厅真冷呀。”   陆川:“那你回屋。”   卧室里放置了一个小型电暖炉。   冬天刚停暖,气温还没回升这段日子确实不好过,在家里坐着觉得四面墙透风牙齿都在打颤,陆川在这里住了两年多,仗着自己身子骨好也就这么过来了。   可他不能让狄然冻着,本来想安台空调,却被狄然死命制止了——在这里最多再住半年,大学以后肯定要搬走。   她拉着陆川去商场买了个一百多块的简易小烤炉,睡觉的时候插上电源,盖着厚厚的被子也很暖和。   狄然心里天人交战了一番,她每天都要天人交战好几番,装出的冷漠转眼就遮掩不住了。她摸了摸在客厅看电视冻得冰凉的小脚丫,笑嘻嘻地顺着陆川的毛衣底边塞了进去。   陆川肚子上肌肉温热,脚感正好。   狄然上半身躺在沙发上,脚丫子四处作乱,笑盈盈看着他:“我作业还没写完呢。”   晚自习回家后不写作业先看电视,看到十一点再磨磨蹭蹭开始动笔,没有一个晚上不是写着写着趴在被窝里睡着,由陆川帮她盖好被子收拾书包的。   陆川无奈,把她抱起来,夹在手臂下拎回卧室床上:“别写了,写不上几个字你又要睡觉。”   “要写。”狄然趴在床上打了个滚,从地板上的书包里扒出皱皱巴巴只做了选择题的文综试卷。   陆川拉好窗帘打开暖炉,狄然侧侧身子,让开一个位置。陆川趴到她身边一起在昏黄的灯光下看那张卷子。   狄然果然没辜负陆川的期望,狗爬似的写了几行字,就把笔丢到一边试卷胡乱朝书包一塞:“睡觉!”   陆川:“就你这样还想和川哥一起考大学?”   狄然床头灯一拉,蜷缩起身子,又把脚塞进陆川毛衣里面:“给我捂捂。”   陆川少年人体魄健康,体温灼热,他半开玩笑地抓起狄然的脚向睡裤里放:“这里更热,放进来捂?”   狄然摇头:“冻坏了怎么办?”   陆川笑了一声,在黢黑的夜里不知道笑些什么。   狄然安静地搂着他,喃喃道:“还有三个月高考。”   她在陆川脖子上狠狠咬了一下:“就剩三个月啦!”   陆川安静了一会儿,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后他问:“最近给家里打过电话吗?”   “没有。”狄然撇嘴,随即又委屈地瘪起来。   狄俊华一次也没找过她。   狄梦某天傍晚把车开到学校门口留下陆川的电话。之后打过两次,狄然正窃喜也许是狄俊华觉得对她这个继女太坏,想要请她回家时,狄梦却委婉地表示家里最近没了她十分平静,气氛融洽,如果可以请她继续离家出走一阵子。   而狄然,她给李东扬打过二十八个电话,他只接了一个。   ——“我回英国了。”   ——“你和陆川分手以前别找我。”   狄然一想起李东扬的话就凉得透骨。   以前她做得再荒唐,所有人都骂她觉得她不学无术,但李东扬总是在她身边,可现在连李东扬都不要她了。   她不觉得自己喜欢陆川是件多么离经叛道的事情,可在别人眼里,她确实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陆川见狄然没动静,以为她困了,轻轻把自己从被子里抽出:“你睡吧。”   “又去客厅睡?”狄然拉住他的手,“今天太冷了,就在这里睡吧,我知道川哥是正人君子。”   陆川认真地说:“和你睡一起太难受,我宁愿冻着。”   狄然睡觉不老实,睡前老老实实的乖巧姿势,睡后直接拱到陆川怀里腿撩在他腰间乱蹭。   住都住都一起了,陆川一开始就没憋着忍着,她蹭出来的火自己负责浇灭,可这年龄的少年正是食髓知味血气方刚的时候,简单的揉揉捏捏越来越不能满足。就在陆川心里那股邪劲刚刚开始向更深里蔓延时,他搬着被子去客厅睡沙发了。   狄然没说过不可以,但陆川心里死憋着一股劲。   那种对未来的茫然感并不是来源于他的感情不够深厚,而是外界诸多不确定因素,尽管狄俊华没有明说,但他那年长过来人的眼睛蓄着亮光四射的锋锐,他不动手阻止,是觉得他们无论如何都走不到头。   陆川想过也和狄然说过他们的“以后”,但以后也仅仅只是以后,以后的以后和再以后,那是他不敢去深思触碰的禁区。   狄然看他很坚定,小被子一拉蒙住头:“那好吧。”   陆川到客厅把被子铺好,刚刚躺下没一会,卧室的门打开,狄然抱着电暖炉鬼头鬼脑出来,轻轻在墙上的插排连上电,调成低温对准他的下身。   陆川睁开眼。   狄然笑嘻嘻地看着他,猥琐地说:“别冻着。”   陆川躺不住了,起来一手拎着暖炉一手拎着她朝卧室走,狄然树懒一样挂在他身上装模作样:“你快放开我,和我睡你多难受呀。”   陆川低头咬她的脸,嗓音低沉又暧昧:“你就是欠收拾。”   ☆☆☆   高三下学期,班级里的气氛悄然改变。   往常皮闹的小子放下篮球拿起课本。   往常努力的尖子课桌堆起了一摞摞模拟试卷和五三高考。   有时经过班级后门,学渣如宋博和张海峰偶尔都会拿起课本瞄上两眼。   春风拂面,合欢树的叶子又抽出嫩嫩的新芽,狄然在某一天侧头看到窗外榆树油绿的新叶时才猛然发现,离高考只剩两个月了。   她虽然提着劲学习缠着陆川讲题,但几次模拟考下来,成绩还是那样——不上不下,努力一把或许能摸到二本边缘,不努力连关东煮都卖不好。   陆川从来不强迫她学习。   她从小生长的圈子决定她不需要通过读书这条路来改变阶层,她读过的书走过的路也决定她不需要以此来提高见识,而应试教育的死板更是和狄然的性子格格不入。   “给我讲这道题。”中午下课狄然不去吃饭,拉着陆川在教室看这次月考的数学卷子。   150的满分,狄然考了72,毕莉莉现在已经不对她生气了。   她不是无心向学,是真的有心向学无力回天。   “先吃饭。”   狄然摇头:“不去。”   陆川只好接过笔,在试卷上写写画画,他讲了一遍,狄然没听懂,于是又讲了第二遍,狄然还是不懂。   她烦躁地把卷子一扔,趴在桌子上将脸埋起来。   “宝贝儿?”陆川碰了碰她。   “你自己吃吧。”狄然闷闷地说,“数学题都做不出来的人不配吃午饭。”   陆川捡起卷子:“数学题都讲不明白的人也不配吃午饭。”   狄然怔了怔,翻过脸看着他。   陆川轻轻说:“别给自己压力。”   狄然起身站在窗口吹风:“我太笨了。”   她踮脚去抓窗外榆树的枝叶,陆川走过来揪住她的裤腰防止她摔下去。狄然折了一只嫩嫩的枝条,在手里圈成一个花环戴在陆川头顶。   他眉目灿若繁星,笑得俊朗,和一年前这时候的他判若两人。有时狄然甚至恍惚中记不起他原来的样子,只觉得现在的陆川浑身散发着融融的温暖,像颗太阳。   她肚子突然“咕”地叫了一声。   陆川牵她的手:“去吃饭。”   狄然抿了抿嘴巴,不死心道:“你再给我讲一遍。”   陆川果断地说:“不讲。”   “讲。”狄然固执地说。   “不讲。”   狄然嘴瘪了:“你不爱我!”   陆川:“……”   “话能乱说?”他蹙眉将她拉到窗帘后面,不轻不重地威胁,“你再说一遍。”   狄然果断改口:“川哥真帅。”   教室里蓝色窗帘布后面鼓鼓囊囊的一团。   风从海上吹来,带着咸味和草木的清香,连带着那点羞耻甜腻的蜜糖都一起围困在蓬松而起的布料之后。   “吃饭吧。”   “不吃。”   一阵缠绵软糯的咕嗞水声。   “吃不吃?”   “不太想……”   咕嗞声变得更大,隐约还传来软绵绵的哼音。   那里窸窸窣窣动了一阵,片刻后陆川牵着狄然从里面出来,脸颊挂着不加掩饰的笑容。   狄然嘴唇红艳艳,不再吵着要做题,乖乖跟着陆川去吃饭。 第96章 “领导”   狄然在年级大会上偷偷掏出单词本背单词,冷不防身后一双大手招呼到她脑袋上,她烦躁地转头,看见孙耀德的脸。   孙耀德压低声音:“我强调过多少次今天有领导视察?你要是敢整幺蛾子,我肯定打电话叫你家长!”   狄然扬了扬手里的单词本,顶嘴:“我在背单词。”   “领导不来检查没看见你背单词。”   狄然一脸不乐意:“领导他是不是有病?影响我学习。”   “影响你?”孙耀德翻白眼,“你那成绩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   狄然还要还嘴,突然孙耀德把她身子摆正抽走单词本,快速地说:“别动,来了。”   狄然这一年被他日日揪、周周批,也算是教育出感情了,闻言连忙挺直腰杆,昂首挺胸。   校长陪领导从队伍后面一路走来,狄然竖起耳朵,听到皮鞋踩过柔软草地的声音里夹着男人的低语。   “那个孩子非常优秀,成绩每年都是全市第一。”校长的声音。   “嗯。”一个清朗的声音低低回应。   “以前是学生会主席也是社团负责人,能力很强。”   他们在说陆川?   狄然满脸疑惑,还要再仔细听听,领导停在她身边,指着她问校长:“这个孩子怎么样?”   狄然:“…………”   校长知道狄俊华和狄然的关系,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狄然转头:“这个孩子成绩非常差,次次都是班级倒数第一,但她比较厉害,全市第一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校长:“……”   孙耀德:“……”   狄俊华淡淡地说:“早恋还敢这么横,是挺厉害。”   狄然低下头盯着脚底的草皮,闷闷沉着眼睛。   孙耀德本能地想拍狄然一巴掌提醒她领导在和她讲话,但后知后觉脑子里转了几个圈忽然某根弦拧过来了。   狄然,狄俊华。   他怔了怔,选择闭嘴。   狄然嘟着嘴不说话。   狄俊华看向校长:“刚才说的那个孩子不错,一会把他叫到办公室我和他谈谈。”   狄然瞬间抬起头:“领导,您有事吗?”   狄俊华扬着波澜不惊的眼睛,瞥她一眼:“那换你来吧。”   ☆☆☆   狄然在办公室等了半个小时,左等右等不见狄俊华的影子,她心里暗暗起疑,狄俊华的性子严谨,迟到这种失误对他来说从来没有发生过。   她给韩笑笑发了一条消息,得到的回应是陆川不在教室。   狄然心思灵活,仔细想想就知道狄俊华是在调虎离山了,她跑去教导处从孙耀德嘴里套话,又急急忙忙跑去跆拳道馆。   狄俊华和陆川身穿道服面对面站着,两人刚运动完,身上都出了一层薄汗。狄俊华面容平静,同陆川说话。   “身体不如以前,不过闲时偶尔打打太极,跆拳道与太极讲究的都是刚柔并济,过强易折。”他眼睛瞥向门口进来的狄然,“可你们现在还不明白。”   狄然气冲冲跑进来:“你骗我!”   狄俊华擦擦汗:“没骗你,正要过去,晚辈连一会都等不得?”   狄然紧张兮兮地抓陆川到一旁:“他和你说什么了?”   陆川对旁人话少,狄俊华也很安静,只是问了问狄然最近的生活和学习。关于他们的感情,他不发一言,好像那和他无关。   比起一个阻挠者,他更像一个检验未来女婿的岳父。   “我要回去了。”狄俊华解了腰带冲陆川示意,“以后有机会再练。”   陆川点头:“好。”   狄然偷偷看狄俊华,抿着嘴唇倔强地不和他说话。   狄俊华淡淡地问:“还不回家?”   狄然别扭地问:“你不反对我们了?”   “你做梦。”狄俊华毫不犹豫。   狄然撅着嘴:“那我不回。”   狄俊华没表态,又对陆川说:“我会把狄然的生活费打给你,这段时间麻烦你照顾她。”   “不用。”陆川拒绝,“我照顾她是应该的。”   狄俊华上下仔细看着狄然。   她面色红润,皮肤细腻,双目炯炯有神,身上的衣服干净整洁,一看就不是她自己洗的。   他嘴角勾起一丝笑,又看了陆川几秒,片刻后转身出门。   “他无缘无故来找你打太极?太奇怪了他!”狄然拧着眉毛,“恶毒的大人,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坏心思!”   “你爸对你很好。”陆川摸摸她的后颈。   “我爸……”狄然一句“我爸死了”滚在嘴里滑了几圈,翻来覆去倒不出来,她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他都把我赶出家门了。”   陆川沉默不语,狄俊华的言行举止很奇怪,看上去反对他们,却又没有真的做出什么事情。以他的身份和手段,如果真的想拆散他们,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他对陆川的友好温和不像装的,通过这两次接触陆川能感出,狄俊华流露在外的感情,不是厌恶而是欣赏。   放学铃声响起,今天周五没有晚自习。   狄俊华走出狄然的视线之外,她落寞地垂下眼睛转过脸,不到一会又笑盈盈地挽着陆川的胳膊:“晚上去逛夜市吧。”   陆川将道馆打扫干净,狄然帮他整理护具和脚靶,一切收拾好后,陆川牵着她的手离开。   ☆☆☆   傍晚斜阳正灿烂,春风微暖,暖风熏得人陶醉,小巷弥漫起一股小吃的香味,狄然手里捧着炸丸子,站在一个卖衣服的小摊前扯着一条网纱连衣裙上下看。   陆川看着架子上面标着19.9的硬纸壳,上前摸了摸裙子下摆的网纱。硬而粗糙,夏天穿着肯定闷热。   他抓着狄然的胳膊将她带离这里,狄然嘴里塞着吃的含糊不清:“等等呀川哥,那条裙子挺漂亮。”   陆川转脸正色:“你喜欢的我都会买给你。”   狄然一指刚刚的摊位:“我喜欢那条裙子。”   “那条不行。”陆川拒绝。   狄然左右看看,又瞄中隔壁摊位的一条白裙子:“那条也不错……”   陆川不再说话,带她离开了这片闹市。   狄然还在身后碎碎念:“你让我试一下嘛!”   夜市就在家隔壁的街道,没走上多远就回到了熟悉的巷口。   陆川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而后渐渐止住。   狄然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笑嘻嘻的脸忽然僵硬。   巷口最显眼的位置,陈大爷卖无花果的篓子旁,站着一个俏生生的身影。她长发及腰,面容姣好。身上的裙子看起来价格不菲,手中提着一个名牌女包。   “陆川,我找你。”潘静姝看他。   狄然嘲讽道:“你属牛皮糖的吧?”   陆川推推狄然的肩膀:“你先上去。”   狄然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听话。”陆川温声说。   狄然脸色冷下来,咬着嘴唇一言不发离开。 第97章 承诺   “我保送了政法大学。”潘静姝开门见山,“学校给我B大的名额,我拒绝了,她可以为你放弃的,我也可以。”   陆川身材颀长,逆着夕阳的晚光,面色晦暗不清。   “别做没意义的事了。”陆川把目光从狄然背影上收回来,“你没那么喜欢我,不过是和自己较劲。”   潘静姝说:“我有,只是你不知道,你也不愿意去看,她的真心是真心,我的就不是?”   “是不是我不关心,也不想要。”   潘静姝看着陆川,他神色平淡如常,丝毫没有以前面对她那动辄暴戾的模样,她来之前甚至不抱希望他会停下来听她好好讲话。   “那你为什么让她先走。”潘静姝不死心,朝狄然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陆川淡淡地说:“狄然很在意我和你的事情,她不想见到你,我留下来只是把话说清。”   “我以前对你没有心思,现在也没有,将来更不会有,别把你的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当年的事情我有错,你是乔老的家人,我不知道怎么拒绝,如果你愿意接受,我向你道歉,以后别再找我。”   潘静姝低着头,睫毛染着夕阳的光,她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也许你说的对,我是和自己较劲,但我愿意和自己较劲,我会较上一辈子。”   陆川轻轻看她一眼:“随你吧。”   他到小卖部买了两瓶冰啤酒和一瓶西瓜味的芬达汽水,不再理会她,顺着大院径直走向楼下。   暖春天气晴朗,温度正好。   小孩子放学后三三两两在院子里追逐玩耍。   潘静姝侧头看着陆川沐浴在光线里的身影,眼中一抹倔色。   ☆☆☆   陆川进屋时狄然不在家,她的书包和外套都放在家里。   顺着房间写字台前小窗看出去,狄然穿着一件酒红色连帽衫站在后院荒草园那颗无花果树下,手里举着一根长长的竿子偷无花果。   陆川忍不住笑了笑,到厨房做饭。   今晚吃面,他动作很快,面和汤分两锅煮,半小时就做好了。他把汤盖在锅里保温,面倒在凉水里降温,做完这些后抓上钥匙出门。   狄然蹦跶半天一个无花果没摘到,气得嘴一直撅着,陆川从她手里接过竿子:“这是别人种的,巷口有卖,你要吃我陪你去买。”   狄然见他来了,手一撒把竿子扔了,气呼呼抱头坐在石墩上:“买给潘静姝吃吧!”   陆川揉乱她的头发:“我只买给你吃。”   “我不吃水性杨花男人买的东西。”   陆川“啧”了一声:“你对我这么不放心?”   狄然哼哼两声。   她不是不放心,只是男朋友和前女友私谈这种事,换谁心里都有疙瘩,陆川喜不喜欢潘静姝都一样。更别说潘静姝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平日里肥皂缠着陆川久了她都不开心。   情敌这种事,得从母猫抓起。   “我要吃树上的!”狄然眼珠子一动,瞥瞥陆川,又瞥瞥无花果树,“但我摘不到。”   陆川说:“我摘。”   “我要自己摘。”狄然指指面前的草地,示意陆川过来。   陆川背对着蹲到她前面,狄然轻盈骑上他肩头。   “我重吗?”她揪着陆川的耳朵问。   陆川走到树下,面不红心不跳气不喘:“不重。”   狄然揪着无花果的宽厚的叶子,手被破碎的叶片粘上满满的白浆,她随手抹在两腿中间陆川的脸上。   正值春天果子成熟的季节,沉甸甸油绿绿的果子掩映在枝叶间,狄然一边摘着,一边向身后的兜帽里放。偶尔遇到破掉的她就剥开现场吃掉,果皮心眼一坏塞进陆川嘴里。   陆川一连吃了五六个果皮,试着建议:“直接扔掉吧。”   狄然故意凶道:“你不爱我!”   陆川立即闭嘴不说话。   身后传来老头的惊呼:“你们在干什么!”   狄然身体一僵,连忙揪陆川的头发:“快跑!”   陆川将她放下来:“跑什么跑?”   他走过去和树的主人协商,连带着狄然帽子里和吃掉的一起把钱付给对方。   狄然看老头子按照市价的两倍收陆川钱,很不满意:“你坑人呢吧?你说树是你的,你把树种这里交地租了吗?”   那老头面色一愠就要和她吵架,陆川赶忙拉着她离开。   狄然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从帽子里掏出个头最大的果子,剥开皮喂到陆川嘴边:“特别甜,你尝尝。”   陆川眉间挂着笑,低头一口全都咬进去:“好吃。”   狄然用袖子抹干净他脸上的污渍,挽着他的胳膊一摇一晃上楼。   ☆☆☆   晚饭后,狄然在屋里看书,陆川在厨房洗碗,洗完后没和她打招呼直接出门了。   开始狄然以为他是出去丢垃圾,可半个小时后也不见人回来。   狄然学不进去了,趴在床上看课外书,看一会揉一会猫。   “你陆叔叔去哪儿了?”狄然紧张地戳着肥皂的脸,神经兮兮地说,“该不会去找前女友了吧?”   她这阵子都没用手机,没有联系陆川的工具,于是爬起来打开陆川的电脑,登陆Q.Q给他发消息。   陆川回复很快,只回了一句:【你困了就睡。】   狄然看看时间,还不到八点。   今天是周五,明天不用上学,往常日子陆川都是在沙发睡,到了周五就会进屋抱着她,两人裹在被子里胡闹一晚上。   让她先睡,这一定有猫腻。   狄然愈发精神了。   她坐在沙发上盘腿看电视,眼睛时不时看向门口。   手里抓着苍蝇拍挥来挥去,引得肥皂在地上不停跳。   十点,陆川回来了。   狄然刚要兴师问罪,忽然看到他手里提着两个袋子。   “还不睡?”陆川换下鞋子走进来。   “在等你。”狄然一下明白他今晚出去干什么了,想兴师问罪的气焰浇熄,只剩软绵绵撒娇了,“你不要给我花钱。”   那两个袋子上的logo,一个是狄然以前用的那牌子的手机,一个是狄然经常光顾的那家服装店。   陆川没说什么,他从袋子里掏出一条粉色连衣裙递过来:“换上试试。”   这条裙子和她今晚看到的那条很像,下摆带着蓬蓬纱。不同的是质地不知软上多少倍,价格也不知贵上多少倍。   狄然摸了摸,小声说:“退掉吧,我现在不喜欢了。”   “狄然。”陆川蹲在她面前,他神色温柔,“你爸今天对我说,他不是非要我们分开,他只是不希望你跟我在一起吃苦。”   “但我还是不想放开你。”   晚风顺着卧室的窗户一路吹拂而来,街外的声音嘈杂,街外的味道缤纷,她在这一刻通通感受不到了。   世界仿佛一瞬间变得安静。   安静到她可以清晰听到陆川的呼吸声。   “我以后会给你买大房子,会给你买许多漂亮的衣服,会带你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我不会一直让你受委屈。”   狄然一怔,大眼睛扑闪一下,随即垂下来:“我一点也不委屈。”   陆川把她纤细的小手放进掌心,声线低沉:“以后家务我做,钱我赚,你爸能给你的李东扬能给你的,我都会给你,你给我一点时间。”   狄然低头看着陆川认真的面孔,忽然笑了:“这算什么?二次告白?”   陆川也笑了:“你就当它是承诺吧,别离开我。”   狄然笑吟吟与他额头相抵,呼吸间嘴里甜甜的味道喷到他眉眼鼻尖:“好。” 第98章 高考   那段年少的时光匆促但回味绵长。每当回忆的闸门忍不住打开,往昔甘甜的洪水带着即将冲破大坝的气势汹涌而来涌入脑海。   她动人的脸颊、她明媚的笑容、她说话时微微嘟起的嘴唇还有她头顶那片淡香四溢的粉白色绒花。   那年夏天格外炎热,窗外的知了彻日聒噪地鸣叫,空气中涌动着层层叠叠热浪,扭曲模糊周围的一切。   狄然每天精力都很旺盛,天气再热也阻挡不了她那颗念头多多,古灵精怪的脑瓜。   日子该是很乏,但她在身边的却充满无限生机和快乐。   狄然喜欢看地理杂志,她在卧室的墙壁挂上一条细绳,每当看到喜欢的风景,就剪下用小夹固定在绳子上。   雨林、沙漠、瀑布、峡谷……   每当这时陆川总是笑着看她跳上跳下,狄然欣赏一会后美滋滋地拉住他的手:“以后这些地方我们一起去?”   陆川宠溺地点头:“一起去。”   狄然喜欢多管闲事,逛夜市时看到小偷翻包,拉着陆川狂追十几条街,虽然最后还是把人跟丢了,两人却气喘吁吁扶着街角的路灯笑得停不下来。   狄然喜欢和陆川一起锻炼,天黑寂静后,换上运动装出门围着附近的巷子夜跑,跑到汗腾腾回到楼下坐在合欢树下,陆川喝一罐啤酒,她喝西瓜味的芬达。   狄然喜欢玩些小女生浪漫的把戏,她买来一瓶泡泡水坐在陆川的自行车后座,试图营造晴天白云,暖风微醺,你骑车载我,我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像只快乐仙女的氛围。   可是风一刮手一抖,泡泡反糊在她脸上,肥皂水洒了陆川一身。仙女做不成,倒像个傻瓜。   狄然还喜欢和楼下的小胖拌嘴,和小胖的妈妈吵架。   小胖的妈妈泼辣,狄然比她还泼辣,小到狄然嫌弃小胖的油肚子,大到狄然嫌小胖学习差都能成为引火线。   陆川任她在楼下叽喳,做好饭向楼下一喊,不管吵得多凶,三分钟内狄然都会脸颊红红笑嘻嘻地跑上来吃饭。   那年初夏高考之前,陆川总会熬夜到很晚,狄然即使不学习也不会睡觉。陆川点着书桌的台灯,她点着床头的小灯。陆川复习课本,她看陆川书架上的课外书。   每天深夜,狄然会到厨房煮上一小锅牛奶又烧开一大壶热水。然后和陆川相对坐着,一人一杯牛奶脚踩在一个盆子里泡脚。   她从不打扰陆川学习,但如果陆川过了一点还不睡觉,她就会赤着脚跑下床,只穿一件小背心和一条小热裤,挂在身上磨他。   她嘴里是浓浓的牛奶味,身上是洗过澡沐浴乳的牛奶香,细腻的皮肤凉凉润润的,在炎热的夏夜里像一块解暑的奶味冰糕。   无数个燥热的夜晚,陆川将课本丢到一旁把她抱回床上。   窗外荒草园的夏虫鸣叫,天空皎洁的月亮将光漫漫洒进窗子,肥皂夜里亮着一双绿亮的眼睛例行巡视。   屋里陆叔叔嗓音沙哑,混杂着低低性感的喘息,听得它一只小母猫都脚软:“宝贝儿…”   铲屎官没有答话。   她嘴里呜呜咽咽,像在偷吃东西。   肥皂挤进门缝一个猫头,只一眼就收了回来。   没眼看了。   这淫.乱的铲屎官!   ☆☆☆   高考那天的气氛和平日没什么不同。   早起陆川摊了两张她喜欢吃的茄子饼,又去楼下油条摊买了两份豆腐花,狄然吃饱喝足抹了抹嘴巴,下楼看陆川给自行车打气。   合欢花开满一树,狄然躲在浓密的树荫下检查两人的准考证和身份证。   小胖妈扭着身子跑来朝她手里塞了两个鸡蛋:“吃点好的多考几分,考完再回来和阿姨吵架。”   小胖背着书包正准备去上学,也过来凑热闹:“坏姐姐你今天高考?你成绩很差,肯定考不上大学。”   狄然摸摸他的头:“你成绩更差,高考都没得考。”   胖妈折了回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狄然抱着陆川的腰跳上自行车后座,笑嘻嘻地跑了。   今天天空湛蓝无云,风和日丽,三中门口人潮拥挤,全是陪考的家长,狄然如愿以偿见到了执枪站岗的武警小哥哥,还在心满意足砸吧味,就被陆川拎着后领提了进去。   “别紧张。”陆川叮嘱她。   狄然安然地说:“我一点也不紧张。”   她眼睛尖,在攒动的人群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狄梦提着保温壶走过来,嫌弃地上下看了看她:“我爸早起煮的绿豆粥,给你和他喝。”她指指陆川。   “我爸说了,题做不出来别为难自己,你这脑袋想破了天也是白搭。”   狄然翻白眼:“这句话是你自己说的吧。”   她接过保温壶又问:“你爸到底怎么想的?”   狄梦耸肩:“我怎么知道?”   狄然瘪瘪嘴,看了看保温壶:“帮我谢谢你爸。”   ☆☆☆   高考之后狄然整整睡了两天,像是要把前些日子欠下的睡眠补回来似的昼夜颠倒地睡。   陆川考试后在一家道馆找了一份教练的兼职,每天.朝九晚八。   生活是平静的常态,没有因为一场考试改变什么,狄然不怎么在乎自己的成绩,也毫不担心陆川的成绩。   她睡饱之后每天在家和韩笑笑煲电话粥,约下午茶约逛街也约好一起去打暑期工。   “打工?”陆川下班回来后在厨房做饭,耳朵一动,听到狄然在沙发上说的话,“不准去。”   狄然挂上电话坐起来:“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陆川淡淡地说。   狄然和他争辩:“笑笑她表姐在市中心的广场开川菜馆,生意特别好,招服务员每个月三千块呢。”   “川菜馆?你去洗盘子?”   狄然挠挠头:“洗盘子有什么不好吗?”   陆川把排骨下锅,正色道:“没什么不好,但是川菜很辣。”   狄然一脸呆呆的表情:“我保证不会偷吃。”   陆川看她很严,不准她喝太多碳酸饮料,也不准她吃太辣,他一定是怕她禁不住诱惑在后厨偷吃。   吃太辣她脸上会冒痘,来例假偶尔还会不舒服。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看向狄然垂在身侧白嫩嫩的小手,眼睛虚虚地瞄了瞄,“你去川菜馆洗盘子手上会沾到很多辣椒。”   “晚上你摸我…”他顿了一下,用正经的表情说着极其下流且不正经的话,“会痛。”   狄然:“……………”   “那我去端盘子可以吗?”她又提议。   陆川果断地说:“不可以。”   他把她推出厨房:“我都舍不得你端盘子洗碗,别人更不行。川哥养的起你,你在家玩玩游戏,无聊就去道馆找我玩。”   狄然还要说话:“可是我……”   陆川拇指堵住她的嘴唇,眼神认真,神情温柔:“我在你心里就这么没用?”   狄然连忙说:“不是的!”   陆川笑了笑:“那你听话。” 第99章 星河   狄然最终没有去川菜馆刷盘子,隔壁孙叔家的浩浩快要期末考了,孙叔夫妻俩在夜市支摊卖烧烤,夏天晚上忙得不可开交,于是把浩浩寄在陆川这里,请二人给他辅导功课。   狄然无聊得头上长草,一听这话当然愿意,有个小孩陪着解闷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孙叔每晚收摊都会送来一堆海鲜和烧烤。   一星期后的周末是班级毕业聚会,陆川下午带完训练回到家时狄然正在陪浩浩写作业。   她穿着陆川的T恤,宽宽大大垂到腿根,下身穿着一条超短的热裤,打眼一看像没穿裤子似的。   陆川开门见她这样,立即回身挡住后面人的眼睛:“你去把衣服换了。”   狄然好奇地向门口张望:“谁在门外?”   宋博从陆川的手缝里瞄到狄然的衣着,复杂地问:“然然你今天来川哥家玩?”   狄然进屋,大声说道:“我都住三个月了。”   陆川放他们进来,淡淡地说:“别问那么多。”   宋博和张海峰交换了眼色,挤眉弄眼,一脸猥琐。   狄然换好衣服出来:“你们来干什么?”   张海峰道:“我和博哥下午出来上网,正要去KTV,一出门撞上川哥,他说要回家带东西,原来是你。”   狄然给浩浩收拾好书包,牵着他的手把他送到夜市孙叔那里。张海峰和陆川远远地站在夜市街角闲聊,一转眼宋博鬼鬼祟祟跟在她身后。   “干什么?”狄然被他吓了一跳。   宋博污黄的眼神瞅了陆川一眼:“啧。”   “啧个屁。”狄然皱着眉,“发什么骚?”   宋博坏笑:“本垒了吧?”   狄然一听瞬间脸红,挠挠头:“还没。”   “三个月还没?”   狄然捂着脸小声道:“你别问了!”   宋博脸色凝重:“川哥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狄然踩他一脚:“你才有隐疾!”   她丢下宋博跑过去挽住陆川的手快走了几步。   把满脑子黄色思想的大混子远远落在身后。   ☆☆☆   聚会场所选定在一家连锁KTV,高三班费还剩下几百块,除了包了夜场,剩下的钱用来买了果盘和饮料。   韩笑笑负责组织这次活动,她见狄然来了连忙把她拉到一边:“我堂哥开了一家奶茶店,刚开业正需要人手,昨天打电话问我想不想做暑期工。”   狄然说:“很好呀,奶茶店清闲。”   韩笑笑眨眨眼:“我爸妈要带我出国旅行,我去不了,所以问问你去不去。”   狄然本能地看向陆川,附在韩笑笑耳边悄悄问:“什么时间呀?”   韩笑笑算了算:“早上十点到晚上七点,一个月四千块。”   狄然心痒痒起来。   一个月四千,暑假三个月算起来就有一万多块,放在以前对她来说只不过是零花钱而已,可现在……   她又看了陆川一眼,他让她待在家玩,可她怎么坐得住?   陆川怕委屈她,吃穿用度都给她最好的,上千块的裙子买起来眼睛都不眨,这种被陆川当成公主一样宠的感觉很好,但更多的是不安。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没道理让陆川一个人做那么多。   狄俊华虽然没表现出对他们明确的阻拦,但也没松口。在他眼里他们没有未来,无非是觉得少年人的新鲜劲过了就该各奔东西,没有物质的感情还太稚嫩,撑不起他们口中所谓的永远。   狄然不想向他低头,心里甚至隐隐有个倔强的念头——她不用他的钱也可以过得很好,她和陆川以后还有很长的路可以走。   她轻轻点了点头:“我去。”   她目光在陆川身上停留,陆川感受到转过头来:“总看我干什么?”   狄然笑了,坐到他身边撒娇:“给我唱首歌吧,从来没听过你唱歌呢。”   陆川问:“你想听什么?”   狄然偏头想了想,嘴里轻轻哼出《小幸运》的调子。   “不会唱,换一首。”   狄然摇头:“你回去学,我就要听这首。”   陆川的眉眼在昏暗的灯光下磨去锋利的棱角,显得无比温柔,他看着她,悄悄将她的手放在掌心:“好,学。”   ☆☆☆   狄然酒量很差,喝了几杯果酒就脸色泛红走路不稳,嚷嚷着要陆川背她。夏夜的风凉飒飒,吹得她两额碎发轻轻飘起来。   狄然嘴里念念有词,带着甜甜酒味的呼吸撒在陆川脸侧。   “喜欢你。”她轻轻说。   “喜欢你背我。”   “你的味道真好闻。”鼻子伸在陆川脖间嗅了嗅。   陆川痒痒的,笑着问:“你属狗?”   狄然小手环着他的脖子,指了指地下的影子:“你的影子真好看。”   她抬头,想看看今晚天上的月亮,却冷不防看到满天璀璨通明的星斗。她按着陆川的肩膀:“放我下来。”   正值凌晨,万家灯火熄灭,更衬得星光烁烁,大院里合欢树飘着令人迷醉的香味,狄然仰头看着舀舀星河,突然笑起来。   “你看,星星真美。”   天空点缀的星光是恒星在黑暗的宇宙间走了亿万年才铺撒而来的温柔,也许在这亿万年后,那颗星星已经毁灭坠落,但它投映在地球上的辉明微光始终遗留。   那是一道此生都不会消散的星光,恍恍沉坠于寂静夜空。   陆川不看天空,只是低头看她的眼睛。   狄然戳他:“你快看呀。”   她眼角泛着酒意的醺红,眸间闪动着晶莹的水光,透过这双明亮灵动的眸子,陆川可以看到其间反射的星河万顷。   “星星都在你眼里。”陆川低声说,他唇边挂着笑意,眼里蓄满的温柔快把她腻化。   醉酒中的人也会害羞,狄然“呀”了一声捂住脸,时而从指缝里露出眼睛看他。她羞涩好一会,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本子。   “笑笑送我的毕业礼物。”她翻开,轻轻念道,“一辈子一定要和爱人做的一百件事,我念给你听。”   “要和你牵手,十指相扣,感受你手心里渗出的汗液。”   “要和你拥抱,感受你臂膀和胸膛的温度。”   她念到这里,皱了下鼻头:“太矫情了,翻页。”   陆川忍不住笑:“回去再念。”   “不。”狄然摇头,抓着不让他走,“要和你一起双人旅行、和你DIY蛋糕、和你煮咖啡、和你拍亲密的照片、想和你养只狗……”   她停下来补充道:“我喜欢阿拉斯加。”   “和你早起看日出、和你傍晚看夕阳、和你躺在草原上看星星、和你坐在沙滩上看海浪……”   她声音稚嫩柔软,甜甜糯糯的像个小孩。   “想和你穿上婚纱和西装、和你生个小姑娘。”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着陆川喃喃自语道,“啊,漏了一条。”   狄然醉酒后行动迟缓得像个蜗牛,脸皮却比城墙还厚,她慢腾腾把小本子举到陆川眼前:“这条漏了怎么生小姑娘?想和你……这两个字怎么读来着?陆叔叔,你念给我听听。”   陆川看了一眼,脸颊的温度直烫到耳根,他撇过脸,信口胡诌:“想和你上楼。”   狄然瘪着嘴巴:“博哥说你有隐疾呢。”   陆川:“……”   狄然又悄悄凑到耳边问:“你是不是还嫌弃我胸小?”   “没有。”陆川不自然地说。   狄然眼里狡猾的光闪了闪:“你别嫌弃我。笑笑说,你帮我多揉揉说不定就大了,试试?”   陆川快疯了,他拉着狄然上楼:“你快睡觉。”   狄然安静地看了他一会,故意在他面前脱衣服。   她今晚穿的是那条粉红色的纱裙,轻轻松松扯掉后光光跳上床裹着空调被子,她圆睁着小眼珠看着陆川,期待他做些什么。   陆川站了片刻,转身抱着被子去沙发。   狄然像只死掉的鹌鹑趴在被窝里气得快疯了。   半晌,只见她把拖鞋愤怒地扔出门外,大吼道:“傻逼陆川去死吧!”   ☆☆☆   以前陆川不和她来真枪实弹,她只以为他是怕她害怕,可现在她都亲自上阵勾引了,陆川还是不给回应,她开始暗暗怀疑陆川是不是真的有隐疾了。   狄然翻来覆去睡不着,听到外面陆川去浴室洗了一个澡。   陆川出来以后她又开始骂,又气愤又委屈。   骂了一会外面没动静,她悄悄套上睡衣出去看。   陆川躺在沙发上,耳朵里塞着耳机不知道在看什么,她走过去,亮莹莹的手机屏幕上是《小幸运》的歌词。   暴躁的心一下子软下来了。   她摸了摸陆川的手臂,有点凉 ,看来刚才洗的是冷水澡。   她撅着嘴:“进来和我睡吧。”   陆川摘下耳机,在漆黑的屋子里眼睛炯炯有神看着她:“你爸同意我们的事情后,就算你不想都没用。”   “他又不知道。”狄然小声嘀咕。   陆川低声道:“你别生气了。”   狄然再多的暴躁此刻都飞走了,她把脑袋顶在陆川胸口一阵乱蹭,片刻后又把脸贴上去。她浅浅地应声:“我没真生气。” 第100章 杨驰   陆川朝九晚八,狄然朝十晚七,在他之后出门,在他之前回家,偷偷摸摸打了一个星期的工都没被发现。   这天清晨陆川正要出门,狄然在屋里叫他:“川哥,你帮我收内衣了?”   陆川折回来,狄然站在阳台仰脸看着晾衣绳困惑:“最近内衣总是找不到。”   “风吹下去了?”陆川向楼下看,地面的石板上,楼下的树杈上什么都没有。   狄然撅起嘴:“昨晚洗的内裤也不见了。”   陆川蹙着眉,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晚上回来帮你找。”   陆川走了以后,狄然看了眼时间,简单收拾一下也出门了。   她打工的奶茶店位于市中心商圈,每天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韩笑笑的堂哥韩晨是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大学毕业后自己创业,性格开朗温和,很喜欢狄然。   “我来洗,你去给客人调北海道。”韩晨接过她手里的脏杯子,朝角落里扬了扬下巴,“四号桌,少甜多冰。”   四号桌的客人是个中年男人,他身材瘦削,脸颊呈现不健康的蜡黄色,但衣着正式,头发也梳理得整齐。   狄然端着奶茶过来,他眼神落在她身上,由上至下,一丝一毫把她打量个遍。   狄然被他看得浑身难受,换做平时早就骂人了,但他是客人,她只得轻声说:“北海道,少甜多冰。”   韩晨也注意到了角落里的男人,调侃狄然:“冲你来的?你来以后,我在附近见到他好几次。”   狄然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男人,没放在心上,随口怼韩晨:“冲你来的也说不定,看上你的菊花了吧?”   韩晨没有一点身为老板的尊严,也毫不在意,笑嘻嘻地转头收银去了。   ☆☆☆   下班后韩晨问狄然要不要一起吃饭看电影,狄然拒绝了,她偏头看着店内的奶茶机,问道:“老板,我可以带两杯回家吗?”   韩晨笑道:“带三杯吧,两杯哪够。”他指的是一家三口。   狄然摇摇头:“够了,我和男朋友住。”   韩晨:“……你有男朋友?”   狄然像只快乐的小鸟,在后台跳来跳去调奶茶:“笑笑没和你说?”   韩晨神色复杂。   旁边高级糕点房飘来甜点奶腻腻的香味,狄然抱着两杯奶茶站在马路边觉得肚子叫起来,夏季天黑晚,七点过天还泛着晦暗的蓝,狄然心里小小纠结了一下,转身进了糕点房。   店里正在做试吃活动,冷柜里冰好的芝士蛋糕,狄然瞥了眼价钱——七十块巴掌大一个。   她从店员手里接过牙签上插着的小小一块放进嘴里,一股浓浓香香的芝士味在味蕾上绽放开来。   店员问:“怎么样,好吃吗?来一块吧。”   狄然砸吧嘴:“太小了,没尝出味道。”   店员于是又捏给她一根牙签。   狄然一连吃了五六块才满意地放下。   店员笑意盎然:“下午刚做的非常新鲜,带一块走吧。”   狄然摆摆手:“算了。”   “是不好吃吗?”店员小心地问。   狄然诚恳地看着她:“是我没钱。”   店员:“…………”   狄俊华从下班后就跟在她身后,默默跟了十几分钟,狄然一直没发现,狄然在蹭试吃的时候他就满脸黑线,现在更是黑得像锅底。   “丢不丢人?”他走过来,顶着导购员鄙夷的目光从冰柜里拿起两盒芝士蛋糕。   狄然闻言一愣,随即说:“又没丢你的人。”   狄俊华到柜台结账,狄然连忙说:“我不要你的东西。”   “我买给自己吃,谁说要给你了?”   狄然被他一呛,气愤地转身出门。   门外正对着的是城市中心的大路,在道路旁一棵粗壮的合欢树后,狄然又看见了下午奶茶店那个男人,他手持一个数码相机,对着狄然和狄俊华的方向拍些什么。   狄然眉头一皱,走过去质问:“你干什么?”   那男人丝毫不见慌乱,慢悠悠放下相机,阴鹜的眼神牢牢盯着狄然。   狄俊华结完账面无表情走过来,向男人伸出白皙无茧的大手:“给我。”   男人脸上这才现出一丝局促感,他翘着眼角:“这是私人物品。”   “给我。”狄俊华音调沉了沉,面容冷峻,不怒自威。   男人神色挣扎。   狄俊华淡然威胁:“杨驰,你想丢饭碗吗?”   狄然猛得抬头,眼前这个毫不起眼走进人堆一眼都难以找出来的男人竟然是杨驰?   日报在S省的副总编,陶娟的丈夫。   她冷冷地问:“你跟踪我?”   杨驰将相机递给狄俊华,狄俊华打开相册,狄然瞥过一眼,气得浑身发抖,里面至少有上百张她和陆川近日逛街散步的亲密照,最新的几张是她和狄俊华在糕点房站在一起的画面。   狄俊华将内存卡抽出来,相机还给他:“这是犯法,再让我发现你跟踪她,我不会这么好说话。”   杨驰冷笑看着他,反问:“你如果不心虚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封我版面?陆呈庆如果没有你和乔长勋袒护,那些罪名够他死上一百回,你们才是,知法犯法。”   “犯你麻痹。”狄然一身暴脾气被杨驰激起来,叫嚣着要冲上去一拳抡他脸上,“你他妈……”   狄俊华把她拎到自己身后,看着杨驰:“我封你是因为你无凭无据肆意诽言造谣,如果我在报纸发行之后整你,现在你不会有机会站在这里和我说话,你要知道。”   杨驰蜡黄的面色发青,渐渐由青转紫,他眼神空洞地看着狄俊华,半晌默默转身离开。   狄俊华直到他走出视野之外才转头看向狄然,狄然小脸绷得紧紧的,眉宇间是抹不开的愤怒。   狄俊华将手里的芝士蛋糕递给她:“店员说冷冻一下口感更好,现在天热,回去后冰箱里放一会再吃。”   狄然一怔,伸手接过袋子。   狄俊华抬眼看了看即将暗沉的天空,城市高楼大厦层层阻隔将无垠的天际虚虚划分出一个又一个的小块。   他沉默一会,轻轻开口:“你和他在一起,会非常辛苦,你现在可能感受不到,但在将来,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年,你总会明白。爱情里最怕的就是埋怨和消磨,我不希望你就尝到这些滋味。”   手心的蛋糕刚从冷柜拿出,冰凉的温度顺着包装盒和纸袋渗透到她的掌心。狄然把狄俊华的话听在耳朵里,她想了想,小声道:“陆川他很好,现在很好,以后会更好,他会成为很了不起的人,会给我他能给的最好。”   “你说我和他在一起会很辛苦。”狄然笑了笑,“可是爸爸,那对我来说不叫辛苦,只要和他在一起,吃糠咽菜我也觉得幸福。”   暮色沉沉,秘书将车开到路边。   狄俊华在漫天暗沉里看不到一丝亮色,他面色复杂。   他摸了摸狄然的头,没再说什么,开门上车。 第101章 小内贼   陆川今天下班比平日早,狄然七点半到家的时候,他已经做好晚饭在客厅陪浩浩写作业了。   浩浩六年级,即将面临小升初的考试,省会城市教育资源争抢得厉害,孙叔打算着最后几天让他冲刺一下,考一个相对不错的中学。   狄然不等陆川多问,心虚地举起手中的袋子:“我去买奶茶了。”   她把奶茶递给浩浩,进厨房端饭,陆川做了她喜欢吃的红烧猪蹄和萝卜汤。   浩浩一看要开饭了,丢下笔跑过来:“然然姐,我帮你。”   他皮肤白嫩,蘑菇头看起来奶里奶气,狄然很喜欢他,至少比喜欢楼下的小胖喜欢他。   小胖肚子太油,不爱写作业,喜欢撩妹,还经常和她拌嘴,哪有乖巧的小正太看起来可爱?   “你多吃点,前天看你在楼下和小胖玩,你个子比他矮一截呢,不快点长大成男人怎么追小红?”   浩浩吃着狄然夹给他的猪蹄,嘴里含糊不清:“我会长大的。”   陆川同平日一样安静地吃饭,时不时给狄然夹菜。   除了两人私下相处的时候,他会把全部温柔的一面不加掩饰的释放出来,其余时间不管在谁面前,他都是一样的寡言和严肃。   浩浩眼睛不停瞄向卧室,陆川把他的小动作全收在眼底。   浩浩吃下最后一口米饭,从椅子上跳下去抱起书包钻进屋里:“我写作业了,你们出去锻炼吧不用管我。”   “再吃一点。”狄然叫他。   浩浩把门掩上,急促促地说:“不吃了。”   陆川突然问起:“这几天你都没吃午饭?”   狄然一怔,随即想起陆川早上会帮她把午饭做好放进冰箱,中午拿出来在微波炉里热一下就能吃,她最近在打工,中午没空回来也就没动那些饭菜。   她脸色稍稍变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天气太热,我胃口不好。”   陆川看她手里端着的第三碗米饭轻笑:“你胃口不好?”   狄然毫不害臊:“见到你胃口就变好了。”   ☆☆☆   吃完晚饭,陆川叮嘱浩浩不要乱跑也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带着狄然外出散步。   “你在想什么?”   狄然今晚有些沉默,陆川一眼看出她有心事。   狄然想的是杨驰,他相机里的照片显然不是一两天拍出来的,他跟踪他们多久了?他的目的是什么?今天狄俊华提到的压版面,她一想起心里就泛着隐隐凉意。   晚风习习,狄然认真地看着陆川面部的轮廓,忽然神经兮兮地开口:“你觉不觉得有人跟踪我们?”   她的小表情略带神经质,陆川忍不住笑:“觉得,每天都觉得……”   说着,身后的空巷里传来一阵杂物坠地的声音,陆川脸色一变回头,一个纤瘦的人影消失在拐角。   狄然没看清长相,只看到那人头发很长,黑得油亮。   不是杨驰。   是个女人。   陆川抬脚追上去。   狄然跟在他身后气喘吁吁跑出巷口,外面夜市行人如织,那个女人早就混入人海找不到踪影。   狄然拧眉:“她是谁?”   难道是杨驰的同事?可除了杨驰谁会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她爸的身份摆在那,有几个人敢真的不开眼跟拍她?   陆川抓紧她的手,面色凝重:“先回家。”   ☆☆☆   浩浩正在收拾书包,见他们回来将小书包拉链一合背起来:“我作业写完了,要去夜市找我爸。”   狄然刚才被吓得汗毛倒立,觉得那里人流量大不安全,于是拉住他:“别去了,夜市太吵,你在这里等你爸回来。”   浩浩很固执,在狄然臂弯里不停扭动小身子:“我要去!我就要去!”   陆川默不作声向卧室阳台看了一眼,而后出来拉浩浩到沙发坐下:“我想起来,有一道数学题讲错了,拿出来我看看。”   浩浩毕竟年纪小,掩饰不住内心的波动,他脸色一变:“不用了,我明天去问老师。”   “拿出来。”   陆川话里带上了点严厉的意味,浩浩吓得一愣,片刻后瘪瘪嘴巴,委屈地哭起来。   “你别吼他。”狄然连忙把浩浩从陆川身边拉开,“不做就不做,你凶什么?”   陆川取下浩浩的书包,径直拉开拉链,手进去翻了翻,从中抽出一条嫩粉色的内裤。   狄然正拿面巾纸给浩浩抹眼泪,见此手下停住动作。   “这是什么?”陆川沉着声音。   浩浩开始只是无声的哭,闻言泪水噼里啪啦倒豆子一样顺着眼眶冒出来,不受控制地嚎啕大哭起来。   陆川冷着脸:“你拿狄然的内裤?之前丢的那些也是你拿的?”   狄然一时没缓冲过来,尴尬地说:“浩浩,你不是喜欢小红吗?姐姐比你大十岁呢,我可不搞姐弟恋。”   “说话。”陆川又出声。   狄然按住他:“你先别凶,我来问。”   她摸了摸浩浩的小脑袋,柔着声音:“你是喜欢然然姐姐吗?”   浩浩哽咽着摇头,打起哭嗝:“不喜欢。”   狄然:“……”   她转头看向陆川:“你凶吧。”   说完她从茶几下面掏出一包薯片,事不关己似的翘着腿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嘎嘣嘎嘣地嚼。   陆川没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哭。   浩浩哭了一会哭不动了,他红着眼睛小声哀求:“陆川哥,求求你别告诉我爸,他肯定会打我。”   “我肯定会告诉你爸。”陆川表情严肃,“除非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拿狄然的东西。”   浩浩抽吸了几下鼻涕,哭丧着脸:“小红快过生日了,我想送她……”   狄然:“……孙浩浩你什么意思?我的胸衣size你拿给小红穿?看不起谁呢你!”   浩浩缩着脖子将剩下半句说完:“……想送她一套芭比娃娃。”   “有个漂亮姐姐说她给我钱,然然姐的胸衣十块钱,内裤二十块,我只拿了五次。陆川哥你别告诉我爸,我把她给我的钱都给你们。”   狄然插嘴:“嚯!前些天小胖骗我五块钱去买辣条我还觉得他是个心机胖,原来强中自有强中手,真正的大BOSS隐藏这么深。”   “姐姐?”陆川眼角上挑,“长什么样子?”   浩浩低着头:“很漂亮,头发很长很黑。”   六年级的孩子能表达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陆川也不指望在他嘴里听见更具体的描述。   狄然恍然大悟:“肯定是潘静姝吧!她知道我生辰八字,要我内衣回去扎小人!肯定是这样!”   陆川不理她的漫天揣测,又问:“你们约定好今晚拿给她?”   浩浩点头:“在夜市后面给她。”   “是刚才那个人?”狄然咬着嘴唇,“一个女人要我内衣干什么?”   这绝对不是杨驰,杨驰没这么闲。   陆川摸浩浩的头,表情软化:“我不告诉你爸,但是下一次这个姐姐找你,你必须告诉我,只要我见到这个姐姐,我帮你买芭比娃娃。”   浩浩擦擦眼泪,轻轻点头。 第102章 谈话   神秘女人很警惕,被陆川发现踪迹后再没出现过,浩浩一开始每天都在被陆川告家长的忐忑中度过,后来渐渐忘之脑后。   因为当事人然然姐根本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不管陆川怎么想,她心里只觉得幕后黑手是陆川的告状精前女友——她求而不得,要扎小人咒她。   高考成绩出来后,陆川没有精力顾忌其他,光是每天打进家里的电话就让他应接不暇,陆川婉拒了一切媒体的采访和报道,也婉拒了很多国内知名高校抛出来的橄榄枝。   他每天只做三件事——带训练、陪狄然、帮狄然选学校。   狄然考试发挥稳定水准偏上,勉强能上二本,如果不强求专业,还能上个不错的二本。   陆川商量过狄然:“去和你爸谈谈,你不能一辈子不回家。”   狄然给狄俊华的电话没打三分钟就气得到阳台吹冷风:“他要让我出国,我不同意。”   乔老得知陆川是省文科最高分后也给他打来一个电话,他一直很关照陆川,建议他考海大。海大的法学系也是全国出名,更是乔老的母校,那里有他很广的人脉和关系。   但陆川还是拒绝了。   他志愿填报的是政法大学的法学专业,考虑再三,他帮狄然填报了一个不限招艺术生的二本学院摄影专业,和陆川在一个城市,地铁二十分钟的路程。   狄然看着一年四万块的学费头摇成了拨浪鼓:“换哲学吧,都一个学校,这一年学费才4000。”   “哲学?”陆川忍不住笑,“猪脑子也学得懂哲学?”   狄然气得脸颊绯红,丢下填报指南扑到陆川身上就是一顿撕咬。陆川脸上被她咬得全是牙印,片刻后又翻身把她按在沙发上狠命地亲,什么志愿、什么报考通通丢到脑后。   陆川私下给狄俊华打过一个电话。   这种事情他不能不经商量就给狄然做主。   狄俊华的声音不似前两次见面的温和,陆川来不及仔细体会他语气背后浓重的无奈,只听他说:“随你们。”   在挂上电话的一瞬间,陆川察觉出这话中某些不能言喻的东西。仿佛在狄俊华的眼里,无论他们怎么努力挣扎,天空的巨网始终蔽日遮天,躲不过也逃不掉。   随你们。   反正不会有结果。   ☆☆☆   七月的暴雨将至,远处天空是雾蒙蒙的灰黑颜色。   今天提前下班,陆川整理好道馆,在门口查看天气预报。   未来一周将迎来今年最大强度的降雨,南方台风肆虐,北方也难逃暴雨侵袭。道馆下周闭馆休息,陆川打算趁空闲带狄然去天气晴朗的地方旅行。   他正盘算着,面前停下一辆商务用车。   “聊聊?”狄俊华坐在后座问道。   陆川想了想:“改天吧,狄然在等我回家。”   狄俊华:“她还没下班。”   奶茶店对面的咖啡厅二楼,狄俊华手里小勺轻轻搅动咖啡,从他们的角度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狄然在柜台和客人席之间跑来跑去。   陆川给她发消息:【在哪儿?】   狄然听到口袋里手机震动,掏出来看了看。她脸上挂着温暖幸福的笑意,快速回他:【在家看电视呀,想你了,么么哒!】   狄俊华若有所思:“你不知道?”   陆川收起手机,沉默片刻后答非所问:“抱歉。”   “你没做错,不必道歉。”狄俊华轻声说,“这是狄然的选择。”   “您今天找我有什么事?”陆川眼神时不时透过窗子落在对面的狄然身上,显得心不在焉。   狄俊华也不介意,他毫不遮掩,开门见山:“想请你离开她,或者暂时离开她。”   陆川悬于空中的目光瞬时像被什么东西阻隔住,全部反弹回射,直愣地落到狄俊华平静无波的脸上。他静了很久,确认狄俊华表情认真之后,缓缓开口:“我以为您不会阻挠我们。”   “我只是想看她知难而退。”狄俊华说,“可她比我想象中要坚定得多,我知道,你对她很好。”   陆川眼神没什么波澜:“我答应过她不会离开。”   狄俊华抿一口咖啡:“狄然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我一直将她视若己出。那天傍晚我看到她在西点屋只吃不买,从小到大我没让她吃过这种苦,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这种感受。”   陆川眉头轻轻蹙起。   狄然从不和他要什么,但他每次看到漂亮的衣服、新奇的玩意、好吃的东西都会不停给她买,她说过不要,可陆川不听。   他努力让她生活得更好,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狄然却连一块蛋糕都舍不得买。   这一瞬间,他心深处像被人失手打翻了一瓶高浓度酸醋,那股无力、自责和心酸顺着胸腔漫漫而起,顶着向上,越过心脏,蓄成一汪眼睛里想要脱眶而出的凉散雾气。   “我明白。”陆川目光又透过窗子浅浅落过去,“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他的脸在咖啡厅昏暗的顶灯下带着模糊的英俊,他收回目光,对上狄俊华的视线:“也许我现在没有能力让狄然过上以前那种优渥的生活,但总有一天可以。”   “如果今天是狄然说要离开我,我会放开她,将来我有能力让她过得好时,我会再去找她。可换您来说,我不会离开她。”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狄然爱我,我也爱她,她愿意在我身边,我也愿意把所有一切都给她……”   陆川的话卡在一半,被狄俊华放到桌上的一沓报纸打断。   他的眼睛由平静的湖泊瞬间化成巨浪汹涌的海面,视线死死落在那些报纸第一页的版面之上。   “感情不是两个人的事,至少对你来说不是。”狄俊华纠正他。   “杨驰跟了你们一个月,期间我压了他八次日报版面,其中第七次消息到我手里时,报纸已经印了两万份只等装车分发到各个销售点,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陆川像一坐目光被固死向下的雕塑,眼睛和报纸上狄然打着马赛克的模糊脸颊呈出一条虚无的直线。   “狄然不在乎,因为她还不懂被非议、被指指点点的痛苦,她觉得爱情可以战胜一切,但爱情不是整个世界。”   “孩子敢伸手触碰火炉,是因为她没被火焰灼烧过,只要体验过一次那种痛苦,她就绝不敢再尝试第二次。”   “狄然不懂事,但你懂,舆论的可怕之处你比我清楚。难道你希望在你一意孤行的固执里,在你们窘迫的生活里,在周围人异样的眼光里,慢慢让她磨掉对爱和未来所有的激情?”   陆川一直沉默。   “狄然小时候玩具很多,但她从没有抱哪个娃娃超过一个星期,你哪里来的信心,她真的可以无所畏惧和你一起走下去?”   “我不介意狄然和陆川在一起,我介意的是孩子狄然和少年陆川在一起。”狄俊华眼中闪动着温和却又不容他争辩的复杂光芒,“你的出身不会成为我阻挠你们的理由,我阻挠你们是因为现在的你给不了她任何一个父亲所期望的。”   “乔老还有一年退休。”他喝掉杯子里最后一点咖啡,看了眼时间,“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或许难听,但乔老退休后,你爸的案子没人能再压住。一年以后,该走的走,该留的留,那时候你要和狄然在一起,没有什么可以成为阻碍你们的理由。”   “还是说,为了你所谓的爱情你宁愿让她跟着你吃苦,宁愿把她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宁愿让她节衣缩食连买一块蛋糕都要再三犹豫。”   “在你心里,你觉得你们的感情连这一年都等不了?”   报纸上的黑色粗体标题瞩目。   【特权?——杀人犯背后的减刑之路】   陆川盯得眼睛发疼,端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蜷曲。他极力控制愤怒,可冷静的表象在狄俊华一番话前轰然崩塌。   “你爸的案子解决以后,我不会再过问你们的事。”狄俊华站起身,“这世界从来都是有得有失,说出来残忍,但确实如此。狄然的出国手续我已经帮她办好,你考虑好了,就给我打电话。”   从头至尾,他没有给陆川任何说话的机会。   但陆川也不需要说话的机会。   狄俊华不表态他还侥幸以为他和狄然可以一直这样下去,但狄俊华一开口瞬间就让他这种侥幸无处藏身。   姜永远是老的辣,辣到世界崩塌也不过只是一句话。   陆川眉眼间满满疲惫,他自嘲无力地一笑:“您为什么不对狄然说?您要让我去对狄然说这些话?”   狄俊华偏过头:“我了解她,你也了解。如果世界阻止她和你在一起,为了你,她会把世界颠倒过来。” 第103章 暴雨   瓢泼大雨倾盆而至。   狄然下班时外面已经积水了好一会了,这里地势低洼,附近偶尔零星几辆私家车涉水而过,溅起一路的污水花。   韩晨拉上卷帘门:“你男朋友来接你了吗?”   狄然摇头:“他有事,我自己回去。”   韩晨说:“我送你吧。”   “不用。”狄然拒绝。   陆川撑着一把大大的黑胶伞从对面咖啡厅向她走过来。   狄然愣了几秒,随即不自然地说:“这家店挺不错,我有点馋,所以来喝杯奶茶。”   陆川面无表情,用黝黑的眼睛看着韩晨,然后朝狄然伸出手。   狄然踩着水小跑到陆川伞下,傻傻地问:“你怎么在这?”   陆川用伞遮住她水蒙蒙的头顶,牵起她的手,他声音平淡无波,却听得狄然心里一慌:“我来很久了。”   狄然讪笑,嬉皮笑脸地扬起小脸:“很久是多久?”   她看陆川一直打量韩晨,连忙解释:“他是我老板。”   暴雨隆隆,声音荡在雨里已经渐渐听不分明,陆川没说什么,拉着她转身离开,他手劲很大,抓得狄然很痛。   “手怎么了?”明显感觉到狄然手一缩,陆川放开她,端起她的手背仔细看。   她手背上红红的一小块,一摸一颤。   “没怎么。”狄然咬着嘴唇抽回手。   “油烫的?”陆川拧紧眉毛,“你不说以后不要来了。”   狄然眼神委屈:“今天炸甘梅地瓜溅了油,也不怎么疼……啊————”   陆川拇指放在那处重重按了一下:“不怎么疼?”   狄然痛得快要飙泪了:“干什么呀!掐死我你好去找别人是吗?”   陆川低头,狄然今天穿着白色的小鞋子,狼狈地浸湿在脏水里。附近没有出租车,他把雨伞递给狄然:“我背你。”   狄然刚要说不用,一抬眼看见陆川的表情,她心里瞬间一沉,下意识感觉到他在生气。   “上来。”陆川重复。   狄然抿着嘴唇,爬到陆川背上。   陆川一路沉默,狄然撑着伞将头搁在他耳畔。   路上未经疏通的雨水已经漫至小腿肚,暴雨将城市的一切冲刷而下,雨水打在路灯橙黄的光影里,幻化成一个个虚晃的圆圈荡散在四周,模模糊糊、晃晃悠悠地飘开散走。   “你生气我出来打工吗?”狄然轻声问道。   “我知道你怕我辛苦,可是待在家里我很无聊。”   “这里挺好的,每天只是泡泡奶茶,洗洗杯子……”   陆川打断她,声音低哑:“手呢?也挺好?”   狄然底气瞬间没了三分:“那是我不小心。”   陆川不再说话。   ☆☆☆   陆川拐进巷子,熟悉的小楼就在眼前。   楼内家家户户灯火明亮,温暖的灯光里仿佛自成一个世界,隔绝开屋外瓢泼的大雨,狄然摸了摸陆川的脖子,湿湿的,凉凉的。   “一会我煮面给你吃,我学会煮方便面了。”   陆川突然站住不动,他抬起头眉头深深蹙着。   “你不爱吃?然然做的,不爱吃也得吃。”   陆川将她放下来,雨伞留给她,转头走进身后的雨中。   “陆川?”   陆川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巷口,片刻后那个方向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狄然跑过去,只见杨驰脸上挂着非笑非哭的表情挣扎着从泥水里爬起来,他的相机被陆川摔在墙上砸得粉碎。   “陆川,你长大了。”杨驰捂着肚子扶住路灯,“懂得怎么利用资源了。”   他看向狄然,面容难掩嘲讽:“狄省长的千金操起来这么有滋味?你是怎么哄得她团团转才让她爸……”   陆川不等他说话,提起腿又朝他肚子上狠狠踢了一脚。   狄然闭上眼睛,听着雨中杨驰的惨叫。   陆川这一年来在她面前呈现的温柔影像被杨驰几句话激出一地碎裂的渣渣,他那股深埋在骨子里的暗气并没有真的涤荡干净。   他的温暖、他的柔软,不过是因为阳光太盛遮住阴影。   而现在,却有人想抢走他的太阳。   杨驰眉宇神态间是病态的偏执。   狄然看着他,觉得他似乎疯了。   “只要我还活着,就会让陆呈庆罪有应得。”杨驰阴惨惨地笑,“狄俊华封我一期,我写十期,报纸不通我去微博,狄俊华不珍惜自己的羽毛就别怪我。”   他声音在滂沱的雨里时断时续:“陆呈庆该死,我也不会让他的家人好过。”   陆川从墙根下捡起一块锈红色的砖头。   它表面光滑,被雨水顺着纹理冲走了泥垢。   狄然抱住他的后腰:“陆川!”   他眼睛猩红,眼神阴冷,像从血水里爬出来的地狱恶鬼,让狄然看得不寒而栗。   狄然夺下他手里的砖块:“你要干什么?”   杨驰鼻子流出两道蜿蜒的血迹,不停地挑衅:“来啊,你打死我,我知道你敢,杀人犯的儿子怎么会不敢杀人?”   陆川推开狄然,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将他的头狠命撞在巷子的石墙上,声音比冰还凉:“你说的对,我如你所愿。”   “陆川别打了!”   “陆川——!”   “他快死了!陆川你快放手!”   狄然不知所措。   陆川像发了狂,一次次把她推到一边,不管她怎么拉扯都充耳不闻。杨驰起先的痛叫渐渐湮灭,在陆川毫不留情的殴打间只剩下闷闷的苦哼。   狄然颤抖着掏出手机按下110。   杨驰死不死她不关心,她害怕的是陆川把杨驰打死。   刚要按下通话键,巷口打来一道刺眼的车灯,一辆白色的奥迪停在他们身前,陶娟打开车门疯了一样冲下来。   她看起来柔弱瘦削,身体却藏着惊人的爆发力,她猛地推开陆川,上前接住杨驰断线风筝一样软绵绵的身体。   “陆川你干什么!”陶娟眼里蓄满泪水,愤怒地吼,“你要把他打死才甘心吗?”   杨驰“哇”地吐出一口血,他脸上还在笑:“让他打死我,打死我他陪我一起死,我也让陆呈庆尝尝失去孩子的滋味。”   陆川浑身上下每一处都被雨水浸透,狄然想说什么,但也许是雨太大,也许是空气太潮,她想说的话通通被堵在嗓子口。   一句也说不出口。   陆川站在她身前,那个平日里她最有安全感的位置,可此刻她却觉得心里慌乱到指骨末梢都在颤抖。   “是你想要我死。”陆川停了动作,目光怔怔看向陶娟。   他语气平淡,和刚才发疯的样子判若两人。   雨越下越大,平静下来感受才觉得皮肤一阵锐痛。   狄然抬起头,暴雨濛濛看不清天空。   那一刻她心底里蓦然产生一股奇怪的想法,这片灰暗天地包裹而下的世界,密不透风。   像个囚笼。 第104章 我胡闹   磨砂门哈上的水汽一点点凝结成珠,纵横交错顺着淌下,狄然用最快的速度冲了个热水澡,把浴室腾出来给陆川。   他浑身湿透,衣服紧黏在身周,安静地坐在沙发上。   窗外雨声哗哗,狄然从柜子里拿出一条干浴巾盖在他头上:“去洗澡,要感冒了。”   她见陆川不说话,知道他因为刚才的事情愤怒未平,又嬉皮笑脸地凑过去:“川哥还不去洗澡是想和然然洗鸳鸯浴吗?刚才怎么不说?”   她露出甜甜的笑,把脸搁在他膝盖上:“不过现在说也来的及,我陪你洗,刚才没洗干净,你帮我擦擦背。”   脸红通通地说完最后一句,狄然仰起头看陆川的反应。   陆川眼睛落在她身上,狄然和他视线交接,忽然觉得他目光很碎,明明该是很沉很深,却又若即若离不敢过久在她身上停顿,两种感情纠结的中间层里,隐隐约约既模糊又朦胧。   狄然不懂他目光何意,但她觉得陆川一定心事很重。   而心事的来源,免不了和杨驰有关。   “其实杨驰以前跟踪过我,狄俊华把他赶走了。”狄然以为陆川不知道,主动坦白,“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这脏水不是他想泼就泼的。”   狄然洗过热水澡后温热的小手包裹住陆川的掌心:“他再敢胡来就让狄俊华把他抓进去,就算是媒体人也不能随便造谣。”   陆川把手抽出来,狄然一愣,反手把他握回去。   陆川顿了顿,再次抽出来。   “狄然。”他轻轻开口叫她的名字,嗓音沙哑,“你爸找过我,他希望你出国。”   狄然眨眨眼:“他终于忍不住棒打鸳鸯了?可我不想出国。”   “去吧。”陆川看着她刚洗完湿漉漉向下滴水的头发,眼神挣扎,“听你爸的话。”   狄然撅着嘴:“不听,去国外要好久看不到你,他派你来做说客也没用,我不想异地恋。”   陆川目光垂下,声音放低:“没有异地恋。”   狄然一愣,随即开心地问:“你要和我一起去?”   陆川沉默片刻,随后抬起好看却晦暗的眼睛看着她,他语气认真容不得狄然觉得他在开玩笑:“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狄然快乐的表情凝滞在脸颊:“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陆川说,“分开一段时间。”   狄然缓缓站起来,眉梢凝成麻花:“为什么?”   陆川眼里满是她看不懂的异样,她固执地看着他。   “说话。”狄然声音冷下来,“因为狄俊华不同意?还是因为杨驰?总不会因为你不喜欢我了。”   陆川眉间踟躇,压着声音:“我不想委屈你,我们先分开,等我有能力让你……”   等我有能力让你过得更好时。   等我有能力让你不再为生活担忧时。   等我有能力保护你远离伤害时。   我们在一起。   陆川话没说完,被迫停下。   狄然冲着他脸颊狠狠给了一巴掌。   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声音闷重伴随她生气的粗喘。   狄然气得浑身发抖:“你如果真这样想我绝对不缠着你,但我也告诉你,你敢离开我,我们就没以后了。”   她转身进屋,把房门重重摔上。   整座城市浸湿在暴雨中,天花板的白炽灯忽明忽灭,终于在电闪雷鸣的恶劣天气里放弃挣扎。   屋子陷入一片漆黑,狄然侧躺在床上,潮湿的头发浸透了床单和枕头。肥皂轻巧地跳上床,在她身周蹭来蹭去,贴着她还带着热水温度的皮肤窝下。   狄然在黑暗里眼睛睁到最大,刚动过手的掌心辣辣地发麻,她悄声竖着耳朵,听着屋外的动静。   陆川坐了一会,起身打开大门。   狄然连忙从床上爬起来,紧张地用指尖攥着花格子床单。   只听陆川在走廊上敲响对面孙叔的门,他低声说着什么,片刻后又回来了。   狄然的心安稳落回原处,她重新趴回床上。   陆川轻轻打开房门进来,狄然面朝阳台留了一个背影给他。   她闭上眼睛装成自己睡着的样子,不想和他说话。陆川也没有开口,一片难捱的沉默间,她觉得陆川坐到床边,拿过她的右胳膊。   一阵冰冰凉的膏体触感在手背上抹开,她忍不住回头看,陆川手里拿着从孙叔家借来的烫伤膏,认真地在她被烫伤的皮肤上擦拭,他沉着眉眼,抿着嘴唇,动作轻柔得令狄然感觉不到痛。   狄然那颗正在生气恨不得喷发一万斤愤怒的心瞬间就柔软下来。她翻了个身,就着侧躺的姿势搂住陆川的腰。   “对不起。”她黏着语调,手上缩紧,“我是气急了。”   狄然从床上爬起来,屋里黑漆漆的看不到陆川的脸被她打成什么样子,她手覆上去,左脸比右脸烫一圈。   “别生我气。”她垂着眼睛,“你打回来吧。”   陆川将药膏盒拧上放到床头柜,转身出去。   外面暴雨顺着阳台的门缝透进来阵阵凉意和湿气,狄然坐在床上,听见陆川路过磕碰茶几的声音。   他躺在了沙发。   狄然安静地待了一会。外面风雨雷电齐下,她忽然觉得有些冷,冷意不仅来自暴雨也来自心底,把她浑身上下冻得哆嗦。   她想了想,踢开被子走出卧室。   陆川仰躺在沙发,他闭着眼睛,但没睡着。   狄然站在沙发前叫他:“陆川。”   陆川好看的唇线抿了抿,但不见他开口也不见他睁眼。   狄然心里的火气被反复压下去又反复腾起,她光脚踩在地板上,只觉得一股冰凉顺着脚底板向上一路沿着脊椎骨直冲头顶,她身子抖了抖,声音不由得也变凉:“你真要和我分开?”   陆川和她对视,眼神死死钉在她身上。   如果此刻有灯光,一定可以照出他眼睛里某种情绪。   可狄然看不见,她只知道陆川不回答她的话。   她突然笑了笑,动手脱去自己的睡衣:“我答应了吗?”   陆川察觉出她的动作,想要起身却被她一把按回沙发上:“我如果睡了你,是不是就要对你负责一辈子?”   陆川把她从身上推下去。   狄然不挣扎,顺势从沙发摔到地板上,她还是笑,笑到让陆川明白她是动了真怒。   她力气本来就比寻常女孩子大,反应速度也快,她顺手扯下陆川裤子的时候他甚至来不及阻止。   “分开,分开多久?一年?十年?”狄然拍了拍他腿间,挑着眉毛问,“你想我了怎么办?”   她嘴角挂着盎然的笑,眼神冷得不见底,她根本不要陆川的回答,将右侧头发轻轻别到耳后,埋头下去。   陆川身体本能一抖,随即按住肩膀把她推开。   狄然坐在地板上仰着眼睛看他:“你也找别人给你做?”   陆川本来话就不多,只有在她面前才略显得活泼。   他一言不发,如果不是按在她肩膀上真实存在的力度,她差点要以为他是尊不会动的雕塑。   “你要一直不说话?”狄然翘着桀骜的眉角。   陆川将手抽回来,哑着声音:“不找。”   狄然葱嫩的指尖戳了戳陆川的心口,又问:“你想我了怎么办?你也找别人谈恋爱?”   陆川黑白分明的眼睛凛然直视她,狄然读懂了其中蕴含的生气,不禁失笑:“你气什么?”   他有什么可气的?   他说要分开,他沉默不说话。   掉头来他生气?   陆川今晚似乎打定主意不和她交流,他起身想离开这里,狄然脾气上来了,站起来用力将他推回沙发。她三两下脱掉衣服跨坐在他身上。没见过霸王硬上弓,但怎么也见过拉弓,然而箭在弦上还来不及发,她先疼得脸色苍白被陆川拉下来。   “你胡闹什么?”陆川低吼,声音掩饰不住怒意。   狄然眼眶疼得一热,倒抽了好几口凉气半天才缓过来,她声音有些梗:“是我胡闹?”   说着说着,她语调忽然软下来,像是融化成水的小冰糕:“你如果离开我,我就哭给你看,白天哭晚上哭,哭到你回来为止。”   “我不是要离开你。”陆川心蓦地一疼,却不知道怎么解释。   狄然她听不进去,就算她听进去了也不会同意。陆川做不到冷下脸狠下心对她说分手两个字,他也做不到放任事情就此发酵任杨驰将她顶到舆论的风口浪尖。   杀人犯之子与高官之女,多吸人眼球的话题。   杀人犯的特权之路,多引人愤怒的标题。   她愿意陪他吃苦,和他愿意让她吃苦是两回事。   在陆川心里,不想让她和这些事情扯上哪怕一丝关系。   狄然垂下睫毛,精致的小脸黯淡:“不离开我?”   她嗓音绵软而稠,像只可怜兮兮地要被抛弃的动物。   陆川心里难受得像是有把冷刀子将他凌迟,一晚上的压抑再也忍不住,转身把她搂进怀里:“对不起。”   狄然伸手环住他的肩膀:“谁胡闹?”   陆川沉着声音,低声道:“我胡闹。” 第105章 反常的温柔   在很久以后,久到狄然已经不敢再仔细回想陆川模样的时候,她偶尔还会想起那年暴雨滂沱湿热的夏天,陆川反常到近乎执着的温柔。   如果那时她再通透点,又或是对陆川的信任再少点,她一定可以看出陆川掩藏在笑容之下的东西。   陆川开始长时间发呆,常常背着她到阳台打电话,她隐约听到过几次他低声威胁对面的人别再跟着她,也能猜出来那不是杨驰就是陶娟。   陆川经常一个人夜里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想事情,她有时觉得阳台有烟味,但没多想,只以为是孙叔家里飘过来的。   陆川不再管她喝碳酸饮料,他从超市搬回两箱芬达堆在客厅的角落,每天晚饭时不等狄然要求就主动放上一瓶在餐桌。   陆川也不再限制她吃辣,她喜欢吃川菜、喜欢吃火锅,他就上网查遍滨海有名的川菜馆和火锅店带她去吃。   陆川把道馆的工作辞掉留在家里陪她,教她做她喜欢吃的馄饨,教她踢那些她还不熟练但实战起来很有用的腿法。   陆川带她去看山顶的日出日落,看海上翻涌的云霞,陪她拍一组又一组的照片,也和她拍一张又一张的合照。   陆川手机相册里密密麻麻几百张都是狄然,她吃饭、撸猫、发呆、睡觉……少有的几张是他和她的自拍合照。   照片是在狄然睡着的时候拍的,她面朝阳台侧躺在床上,屋外阳光正好,光线暖暖打在她脸上,陆川躺在她身后,下巴搭在她肩头。   狄然一开始坚持去奶茶店打工,但没过几天也不干了。   陆川成天不做事情没什么,可他不做事情只坐在店里角落那张桌子上看她,分散她的注意力不说,还经常有小女生跑过去要他的联系方式。狄然的醋坛子翻了几次,终于听他的话乖乖地把兼职辞了。   她一个月赚了四千块,回家的路上开心地拉着陆川说个不停,路过一家服装店时停住脚步。   橱窗里男女模特身上穿着黑色.情侣T恤,胸口是彩绘的字母。   “我想要这个。”狄然指了指,“我们也穿情侣装好不好?”   她拖着他进去,从架上拿了两件黑T恤递给店员。   店员问:“你要绘什么?”   狄然笑意盈盈:“CAR和RAC,可以吗?”   后半句问向陆川。   “不可以。”陆川眼睛落在衣服上,“CAR和CYYAR。”   “那我呢?”狄然不满地戳他,“我不爱你吗?”   陆川握紧她的手,认真地看她:“你记住,我永远爱你。”   店员扑哧一笑:“那就定了?”   狄然想笑,尽力憋着,眼睛却藏不住喜悦弯成一道月牙:“最近对我这么好,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陆川答非所问:“以前对你不好?”   “好,但最近特别好。”狄然四下瞥了瞥,见没人注意,踮起脚在陆川脸上亲了一下,“那天的事你还怕我生气对不对?我已经不气了,只要你不再犯,然然小仙女是很大度的。”   “我如果再犯呢?”陆川撞似开玩笑问,“你会不原谅我?”   狄然拿过一条裙子在身上比了比,漫不经心地说:“不原谅,世界上又不止你一个人喜欢我,追我的人能从这个架子排到那个架子。”   她指了指对面间隔不到一米的衣架,恶狠狠地说:“再有下次你就孤独终老吧,我要让你知道惹仙女生气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   陆川别过头,片刻后又转回来,低声说:“不行。”   店员从内屋出来:“只要这两件T恤吗?”   陆川将狄然刚才试过的裙子递过去:“这件也要。”   ☆☆☆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半个月,雨过天晴后天空格外蓝,空气里飘着草木浸过水的干净味道。   楼下的那棵合欢树在多日风雨里被摧残地落了一地残花,狄然捡起几朵,看着雨后新生的飞虫顽强地爬在花蕊中间。   小学生放暑假了,小胖和浩浩在楼前你追我赶跑来跑去,跑得累了厚着脸皮凑到狄然身前。   小胖伸出肉嘟嘟的肥手:“然然姐,你上次答应了给我买冰棍。”   “滚滚滚。”狄然捡了满满一个掌心的被雨水冲刷干净的碎花,打算带回家夹在书里做标本书签。   “谁答应你了?”狄然翻脸赖账,“就知道骗然然姐的钱,陆川哥哥赚钱很容易吗?”   “你不给我买冰棍我就天天去你家蹭饭。”小胖插着腰,和他妈一样的撒泼姿势,“浩浩说你和陆川哥每天晚上吃完饭就在客厅偷偷打啵,我要去当电灯泡晃瞎你的眼。”   狄然:“……”   她屈服了,到巷口小卖部给小胖和浩浩买冰棍。这两个崽子挑剔得很,五毛钱的老冰棍和小不丁不吃,非要吃五块钱的可爱多,狄然恨得牙痒痒。   “然然姐,告诉你个秘密。”小胖抹得满嘴奶油,冲狄然招手。   浩浩拉他:“不能说,然然姐会和陆川哥哥吵架。”   狄然好奇心来了,霸气地端着手臂:“什么事,你说。”   小胖贼贼地把附嘴过去:“我晚上好几次看到陆川哥哥在阳台抽烟,浩浩说烟被他藏在书架上那本《纯真博物馆》后面,你去找,一找一个准。”   ☆☆☆   陆川在写字台前整理档案袋和证件照,政法大学提前半个月军训,算起来再过一个周陆川就要开学了。   狄然悄悄进屋倚在门框上看他收拾:“我和你一起走吗?”   “不。”陆川动作顿了顿,继而又恢复自然,“军训结束我回来接你。”   狄然眼睛在书架上瞄了一圈,最后落定到那本放在最顶层的《纯真博物馆》上:“这本好看吗?”   她踮起脚尖伸着胳膊要去抽下来,陆川见状连忙过来抓着她:“不好看。”   狄然圆溜溜的眼珠瞪着他:“放手。”   陆川不和她对视,心虚无处可藏。   “你以前不抽烟的。”狄然问,“最近心情不好?”   陆川不等她动手,自己将那本书和书后面的烟盒一并抽出来:“我以前也抽。”   他烟瘾不重,李东扬说狄然不喜欢烟味,他那以后再没抽过。   狄然又问:“为什么抽烟?”   陆川不说话,狄然将烟从他手里拿过来:“算了,管你为什么呢。”   她打开烟盒,抽出一根,打火机点上火就往嘴里塞。   陆川拉住她的手:“你干什么?”   “你能抽我不能抽?”她挑着眉毛。   陆川音调微冷:“不能。”   狄然没继续惹他生气,而是将烟按灭在桌子上:“那你也别抽,下次再让我看见,我就和你一起抽,你抽一根我抽十根,看先抽死谁。”   狄然语气嚣张霸道,霸道过后垂着眼睫低下头想了想,又放软声音说:“我爸肺癌死的,我不想看你抽烟,有什么不开心你和我说,以后不抽了好不好?”   陆川眼神动了动,他静了片刻,而后将烟和打火机顺着窗口丢出去,摸了摸她的头发:“好。” 第106章 离开   华灯溢彩,情侣成群,七夕正逢盛夏,街上人来人往。   狄然小指勾住陆川的指弯一晃一晃的,身上穿的是那件“CYYAR”,陆川心思落在别处,狄然叫他好几声才应声转过来。   “看什么呢?”狄然朝他目光落去的方向看。   陆川指指路边的一家银器店,门口立了一个粉红色横幅——“七夕款情侣对戒”。   “这个。”陆川拉她进去,“要吗?”   狄然拿过那款戒指套在手上试了试,简简单单朴素的圆环,在灯光下衬得小手白白净净的。   她举起来对光欣赏了一下,又将大的那个戴在陆川的食指上。   陆川看她嘴边洋溢起的笑容,低声问:“上大学以后,我不在你身边,有男生追你怎么办?”   狄然将她和陆川的手放在一起,一大一小戴着戒指的两只出奇和谐,她心不在焉地说:“谁这么不开眼敢追我?”   “如果有呢。”   狄然偏头想了想:“连我的主意都敢打?你来揍死他。”   陆川拇指摩挲她戴着戒指的手指,沉思片刻:“如果有人喜欢你,你要告诉他,你有男朋友。”   “你男朋友只是暂时不在身边,他会回来的。”   他的声音像黑夜里秘境深处的暗虫吐露的黏浆,稠稠的不愿意说也让人听不分明。   狄然觉得他这话里藏着某种不能言说的情绪,又拿不准,她看着他问:“你什么意思?”   陆川幽深的眼眸从她脸上落到戒指上:“学校离得远,我不能每天在你身边。”   狄然没多想,笑了笑:“你说了军训以后租房子,到时候我们搬出来住,你不就能每天在我身边了?”   陆川点点头,没再说话。   狄然看他将戒指付款,笑嘻嘻地在手指上摆弄几圈:“我们去王哥那看电影吧,去年你也带我去看电影了。”   陆川牵着她的手走过闹市的人海川流,巷子里飘来油腻的烧烤味和合欢花的晚香。   这半年忙着高考,很久没来看过电影,王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锁门停业了。   老巷里没有红色灯箱的闪光显得黑漆漆的,狄然看到门关着的那一刻失望地“啊”了一声。   外面人潮拥挤,干什么都挤,唯一安静的小天地也进不去,狄然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陆川突然转身把她抱进怀里,他胸膛因为炎热的天气出了一层湿津津的汗液,狄然觉得热,刚要挣扎出来,陆川开口。   “我都没带你去过什么地方,也没给你买过什么东西。”   和他在一起前,狄然哪里都可以去。   和他在一起后,狄然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平县。   他每次提起带她去玩,她的头就摇得像只拨浪鼓,嘴上嫌旅行太累,可她那活泼好动的性子怎么可能会累?   和他在一起前,狄然虽不至于骄奢淫逸,花钱也是大手大脚。   和他在一起后,她不舍得买太贵的衣服,不舍得吃太贵的蛋糕。   她知道陆川会给她买喜欢的东西,因此上街时眼睛都不敢乱瞄。   狄俊华那些话每天都在耳畔响起很多遍。   明明她是可以被别人捧在掌心的公主,却偏偏要和他一起尝尝那些她从没吃过的辛酸苦辣。   而对于陆川来说,他甚至不知道他们的未来会在哪。   狄然闻言举起手,笑吟吟道:“这不是你给我买的吗?”   她指指身上的情侣T恤:“还有这个。”   一百块的925银戒、一百块的手绘T恤。   她笑容甜甜的,好像这是什么了不起的宝贝一样。   “那首歌我学会了。”陆川手掌顶住她后脑的头发按在自己胸口,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中,她刚洗过的头发滑腻腻,飘着淡淡的牛奶香。   狄然隔着衣服亲了亲他的锁骨:“那你唱给我听。”   她没听过陆川唱歌,也很少见他听歌,她从来不知道陆川唱歌时嗓音这么动听和温柔,有一点小跑调,但不妨碍狄然听得津津有味。   “我听见雨滴落在青青草地   我听见远方下课钟声响起   可是我没有听见你的声音   认真呼唤我姓名   爱上你的时候还不懂感情   离别了才觉得刻骨铭心   为什么没有发现遇见了你   是生命最好的事情”   盛夏燥热的夜里,知了永不停歇地鸣叫。   狄然脸颊热出了汗,和陆川的衣服贴在一起,他们皮肤只隔一层布料相接,她能感觉到陆川每一个发音间、每次呼吸处身体轻微的震颤。   “原来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   原来我们的爱情曾经靠得那么近   那为我对抗世界的决定   那为我淋的雨   一幕幕都是你一尘不染的真心   与你相遇好幸运   可我已失去为你泪流满面的权利   但愿在我看不到的天际   你张开了双翼   ……”   狄然突然挣扎着从他怀里扭出来,笑嘻嘻地捂住他的嘴:“别唱了别唱了,这歌寓意不好,下次唱明天你要嫁给我,那个好。”   女孩洁白的肌肤、盎然的小脸在凄明的月光下闪烁,她的眼睛像是天空稀疏但光芒闪耀的星斗。   陆川长久地凝视着她,不愿意将眼神挪开半分,他像是入了迷着了魔。   狄然见他眼睛不动盯着自己,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脸颊有没有脏东西:“你总看我干什么?”   陆川虔诚地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狄然小脸一红。   陆川固执地又说:“我爱你。”   狄然忍不住踢他一脚:“肉麻不肉麻?”   ☆☆☆   那晚陆川没有睡沙发,他拿着枕头进了屋。   陆川躺在床上抱着狄然。   她不舒服地扭动:“别抱我,热。”   今夜气流平静无波,炎炎的夜晚没有一点凉风,躺在那里动也不动都会出一身汗,别提身前有个火炉紧紧将她裹在怀里。   狄然推他他也不动:“今天怎么了?腻腻歪歪的。”   陆川稍稍松开她,取过床头柜上的小香扇给她扇风:“你睡。”   狄然闭上眼没安心睡上几分钟,又觉出陆川在亲她,那些吻很细很轻,浅浅落在脸颊、鼻尖、额头,像只飞虫似的,不重也不疼,却让她睡不安稳。   狄然哼哼唧唧撒娇:“川哥我困了,你让我睡觉吧。”   陆川嘴上答应着好,却没什么诚意,他安静不出二十分钟,又伸出胳膊将她搂进怀里。   那一个晚上狄然没怎么睡好,翻来覆去都是陆川身上蒸腾出的热意和他的轻吻,他像是不会困也不会累,抱住她就不撒手。   狄然拍开他,下一秒又被他重新覆上来,重复几次过后,狄然任他动手动嘴,没力气理他了。   她随着陆川窸窣的小动作,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身上的汗液流了又干,干了再流,黏在身上难受得很。   睡意朦胧间,她感觉陆川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或深或浅,或轻或重。   像是自带温度和能量,即使她困得睁不开眼,也知道他在看着她。   她断断续续做了一个很短的梦。   梦里陆川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口型张张合合说爱她。   她想过去他身边,身前却隔了一层透明却坚实的墙。   ☆☆☆   清晨六点,阳光从阳台窗帘的缝隙中洒进温柔的光影。   陆川起床,他一晚没闭眼,神态疲惫。   狄然也很困倦,迷糊睁开眼,看到陆川在整理证件。   “你去哪儿?”她像是在睡梦中梦游似的问。   陆川动作顿住,而后不留痕迹地遮掩:“火车站取票。”   陆川马上就要开学,滨海火车站人流量大,提前取票可以避免当天排队,稳妥很多。   狄然没放在心上,被子蒙住脸继续睡。   陆川原地站了一会,走过来撩开被子。   狄然怕光似的用手背遮住眼睛:“我要补觉。”   “狄然。”陆川站到床前,替她挡住光,轻声叫她。   狄然费力地眯开眼缝,还没来得及看清陆川的脸就被他按压着吻下来。他很粗鲁也很用力,吸得她舌尖嘴唇发麻。   “唔……”狄然推他,不情不愿道,“我没刷牙。”   陆川和她额头相抵,轻声说:“你等我回来。”   狄然嫌他烦,翻身盖上被子,留给他一个穿着小热裤翘翘的屁股。   陆川静静站在床边,他面容逆着朝阳,看不分明。   床上狄然的睡姿很不雅,她将被子夹在腿间,大片白皙的腿肉露在外面,晃得人睁不开眼。   陆川沉默很久,背着书包转身出去。   楼下大院里出来锻炼的老年人已经打过两套太极。   陆川目光放空,看似落在前方,却不知真正放在哪里。   巷口卖油条的张姨叫住他:“陆川,今天不吃豆腐脑?”   陆川的书包很重,里面装了他所有的生活必需品。   他闻言脚步在油锅前停住,忍不住回头看向那幢小楼。   三楼左侧的墙壁上,爬墙虎野蛮生长,盘盘绕绕快将阳台环成一片葱绿的颜色。   家里米黄色的窗帘被清晨的风吹得飘起,阳光一定又从空隙里照得她睡不安稳。   要回去一趟。   用茶几下狄然夹薯片袋的小夹子将窗帘夹住。   让她睡得好一点。   陆川买了一份豆腐脑,一打油条又回了家。   狄然还在睡,他徘徊到房门前却不敢进去了。   她粉嫩嫩的脸颊,她白软软的胳膊。   多看一眼,就走不了。   他盯着被风抚动的窗帘,从茶几下拿出那个小夹子。   “川哥。”狄然搓了搓眼,软绵绵地问,“你还没走?”   她还是懵的,不像清醒的样子,看上去待会还要睡个回笼觉。   陆川将窗帘整理好,不敢回头:“早饭在桌上。”   心里翻着江海涌起一股锐利的疼,他睁着眼,眼眶干涩无比:“你饿了就吃,别等我。”   ☆☆☆   多数时候,巷子内的城市和巷子外的城市是不同的。   巷内四周都是楼,大院常年笼在楼体的阴影下,是个夏季纳凉的好去处,而走出去,城市四通八达的道路和大厦玻璃四处反射着灼灼的日光,眼睛无需对着太阳,也觉得刺眼难当。   那光实在太灼热,刺痛得眼泪都要淌出来。   路边新开了一家蟹黄馄饨店,拉着红艳艳的八折横幅。   陆川路过时又停下来。   狄然曾经为了一碗馄饨拉他跑了两个城区,在所有馄饨里,除了他做的,她最喜欢的就是蟹黄馄饨。   路边一辆黑色商务车停靠了很久。   陆川愣愣站了一会,转身进去。   明知道她一个人吃不完两份早饭,也知道再回去一趟她说不定就要醒了。   可陆川还是忍不住,甚至心里隐约期盼她醒了。   她醒了,他就走不了。   今天走不了,可以明天再走。   他在馄饨里加了很多辣椒和葱花。   走出店门时迎面撞上狄俊华。   “我们约好了。”狄俊华看向他手里的餐盒,“你的早饭?”   乌云远处飘来,浅浅盖住太阳。   陆川这时才蓦然发现,那令他眼睛泛疼的东西根本不是阳光。   陆川目光落在那盒蟹黄馄饨上,片刻后将它塞进了路旁的垃圾桶。   “不是。”他轻声说。 第107章 恶毒男配   八点半。   狄然挣扎了许久,还是败给了白昼灿烂的阳光。   她搓搓眼睛,将眼四周的眼屎弹到地上,穿着吊带裙懒洋洋爬下床,屋外天空湛蓝,暖风徐徐,天气正好。   孩子们已经起早在楼下追逐嬉闹,狄然随手揪了一片爬墙虎的绿叶放进嘴里咀嚼。   小胖看见她,冲她挥手:“然然姐!”   狄然象征性的朝他打了个招呼,舒服地眯起眼睛。   夏季清晨,空气里仿佛带着清新的甜味,吸一口满肺的满足。   屋外有人敲门,狄然大着嗓门问:“谁啊?”   回应她的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狄然进屋换上胸衣去开门,路过餐桌时顺手叼了一根油条在嘴里。   还好陆川不在,她心里暗暗想,不然他肯定要把她嘴里的油条扯下来推她去刷牙。   打开门,屋外站着两个黑西装男人,狄然看他们长得不像善茬,皱起眉手一翻就要关门,被其中一个人死死按住:“然然。”   男人声音低沉叫着她的名字,狄然确定自己没见过他们。   “你爸让我们接你回家。”西装男说道。   狄然古怪地盯他半天,开口道:“大哥你可能搞错了,我爸如果想接我回家早就动手了。”   男人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对面传来狄俊华的声音:“狄然你回家,我有话对你说。”   狄然接过电话开了免提,慢悠悠坐到餐桌前打开那份已经温了的豆腐脑:“有事你在这说。”   狄俊华说:“你现在住的地方已经退房了,你不回家还想去哪儿?”   “租期一直到九月。”   狄俊华:“陆川提前退了。”   狄然动作一顿,娇美的脸颊在某个瞬间僵硬了一下,过了好一会才说:“提前退也行,他要开学了,我和他一起走。”   狄俊华沉默片刻,嗓音沉沉:“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明白。”狄然按上通话,将手机丢还给西装男。   她漠然地坐在那里吃油条。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一时拿不定主意。   狄然嚼着油条,眼神恶狠狠盯着眼前的餐桌。   吃完饭狄然进屋,西装男要跟着进,狄然扭过头微笑:“想看我换衣服?来啊,进来,让你看。”   两人连忙背过眼,狄然将门板狠狠拍上。   她拿过手机给陆川打电话,陆川关机了。   狄然静静坐在床上,醒时温暖的阳光洒在脸上很舒服,现在她却只觉得刺眼,眼睛痒痒的麻麻的,像有无数小虫子在眼球上面爬。   陆川这些天怪异的举动一下子有了解释。   他抽烟、纵容她、还有昨晚粘人的狗一样紧紧抱着她。   屋外两个男人很久听不见动静,正要敲门的时候,一个重物从里面狠狠砸到门板上,伴随着响起狄然怒到极致的声音。   ——“去死吧!”   ☆☆☆   狄然向来不是一个会坐着容忍难过和无能为力的巨锤朝她头上砸的人,十分钟后她收拾整齐打开房门,手里抓着那个被她摔得屏幕开裂的手机。   她看着屋外的男人,挑着桀骜的眉毛:“狄俊华让你们抓我回去?怎么抓?把我绑起来?你敢吗?”   他们当然不敢:“不是抓,是接。”   狄然笑了:“让开,不然我会告状说你们借机摸我胸。”   “……”   狄然带上钥匙出门,那两人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巷口远远的就能看见停了一辆车,狄然眼珠里转了转,脚步不由自主放慢。   她冲合欢树下面画蜡笔画的蒋麻花招手:“你来。”   趁男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的空当,狄然脚下骤然发力冲巷子口狂奔出去。   但她低估了男人们的反应力和爆发力,没跑出两步就被拦下。   男人抓住她的胳膊:“然然。”   狄然对他又踢又打,扯着嗓门尖叫:“救命——”   她声音奇大,一声吼来几户人家打开窗子观望,车棚下棋的老大爷们纷纷围拢,胖妈从家里端起锅勺赶出来。   狄然躺在地上打滚,灰尘将干净的衣服染了个遍:“抓人贩子啊————!”   狄然喊得像真的一样,揪住那保镖的裤腿:“阿姨快报警,他们是来偷小孩的!”   两个保镖被群众团团围住,揪扯着衣袖,头上渗出冷汗:“然然别闹,你爸等着你回家。”   狄然怒吼道:“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不仅偷小孩还顺带拐卖妇女,快报警不能放过他!”   趁两人被看热闹群情激愤的居民围住,狄然一个打滚从人堆里钻出来,她来不及扫去身上的落灰,急忙跑向巷口。   没跑出多远她就停住了,狄梦的配车停在路边,她倚靠在车上,手里转着一副手铐:“你可以跑,不过我不会手下留情。”   狄然抿了抿嘴唇:“姐,我要去找陆川,他在火车站取票,如果我现在过去,说不定能……”   “别傻了。”狄梦打断她,“你为什么不直接回家问爸爸?”   狄然蓦然垂下眼睫,眼里是掩饰不住的不安和害怕,她扭过头,像在自欺欺人:“陆川不会骗我,他说了不离开我的。”   ☆☆☆   狄然想了一路回到家要怎么质问狄俊华,可真当见了他的那一刻忽然很多话都说不出口了。   半年没回来过,家里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和陆川在一起的日子过得太快,似乎只是一个眨眼,仿佛昨天她才刚从这里离开一样。   “他在哪里?”狄然坐在狄俊华对面,静了半晌,低声问道,“你逼他的?”   “我如果想要你们分开,你们能撑到现在?”狄俊华反问她。   如果人能在事情发生前提前幻想过自己的反应,那么她可以假设出一万种事发时她会如何痛苦的场景。   而当事情真的发生时,她却发现,也许是太过突然也许是一时间受到的冲击太大,比起痛苦和难过,她此刻更多是茫然失措。   狄俊华:“你以为杨驰跟着你只是玩玩?”   狄然沉着眼:“他凭什么觉得我会在乎杨驰?”   狄俊华看她:“你凭什么觉得陆川不会在乎杨驰?”   “如果这件事被杨驰挂到微博,你就是海面上被巨浪迎头打过来的第一波,连带着我和乔老,甚至陆川和他父亲都会受到牵扯。不管真相如何,光是你们在一起的话题就足以掀起一波舆论,陆川已经做了决定,你不能这么自私。”   狄然眼睛红红的:“你把杨驰抓起来啊。”   “我没这个权力。”狄俊华淡淡道,“如果杨驰只是陈述这件事而非造谣,我就没权力这么做。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要懂。”   “你还是个孩子。”狄俊华说。   狄然自说自话:“我会去找他。”   狄俊华微笑:“你见过他的录取通知书?”   狄然猛地怔住:“你什么意思?”   狄俊华道:“你这么固执真的是出于爱他一刻都不能离开他,还是出于你心底的不甘心?想和他一辈子,你连一年都等不得?”   狄然冷声道:“我能等,但我不喜欢别人摆布我的人生。”   “我以前说过,你的性格过刚易折,但凡你肯冷静下来听听陆川的话,都不至于造成今天的局面。”   “今天什么局面?”狄然起身走向门口,“我和陆川没分手,我说了我会去找他。”   她打开门,那两个保镖依旧在门外伫立不动。   “我离开江泠的时候,全部身家加起来不过二十块。”狄俊华的声音从身后飘来,“你说我是因为懦弱离开她,这也没错。虽然我愿意把这二十块都给她,但我也只有二十块,我不能让她跟着我穿不起喜欢的裙子,吃不起喜欢的食物,我不能让她买衣服都要偷偷翻标价。”   狄然扭过头,倔强地说:“这些我都不在乎。”   狄俊华看着她:“但陆川在乎。”   ☆☆☆   就如世界上所有被棒打鸳鸯的情侣一样,狄然逃不过被狄俊华关在家里的命运,只不过她这份棒打迟到了半年。   在此之前她一度以为,狄俊华对他们是默许的,而事实却比她想象里残忍得多。   这段日子,她给陆川打了很多电话。   每一次都是关机。   那股陆川离开时造成的茫然无措渐渐清醒过来。   狄然用了很久才彻底消化这个事实——他真的走了。   他怕她找到他,怕她不同意分开,怕她因为这件事受到伤害,他甚至连一个联系方式都不留给她。   狄俊华说她过刚易折。   狄然心里不愿意承认,但事实确实如此。   陆川曾经认真地和她提过分开一段时间,她不仅听不进去,还甩了他一巴掌。如果那时她能冷静下来听听陆川说话,现在也不至于连他在世界哪个角落都不知道。   窗外的月亮被乌云盖住。   屋里关着灯,狄然侧躺在床上,心底蔓延起一股又稠又黏的酸涩,空调温度很低,她膝盖骨凉得泛疼,可现在没人能抱着她,将她的脚塞进衣服里捂暖。   房门打开,有人进来了。那人进来后在她床边站了一会,俯下身子摸了摸她的头发,一股熟悉的味道透进鼻子里。   狄然一转头,看见李东扬的脸。   “没睡?”   李东扬按开床头灯,漆黑的屋里一点光亮显得暖意融融。在灯光的照映下,他不难看出狄然瘦出的尖下巴,她眼神很倦,似乎很久没睡好过。   狄然嘴唇动了动,想说的话在嘴里过了几轮,最后吐出来的却是一句:“你挺开心吧?”   李东扬盯着她:“如果你问的是陆川甩了你这件事,那我不是挺开心,我是开心死了。”   狄然:“……”   她闭上眼翻过身,不想理他。   李东扬不说话,过了片刻她又转头强调道:“陆川没甩我,让你失望了。我会去找他,想看我们分手你做梦吧。”   “找他?去哪找?”李东扬问,“如果你爸不想让你找到他,他有一万种方法,我倒是找得到……”   他话留半截,引得狄然再次转头。   “但我不可能帮你。”   狄然:“……”   “恶毒男配。”狄然被他气得眼角通红,“我不需要你,我可以去他学校去他老家,我不信他不回去。”   “你贱不贱?”李东扬嘲笑,“被人甩了还上赶着倒贴。”   “你贱不贱?”狄然挑着眉反击,“看我被甩了就急急忙忙跑回来,想做备胎也用不着这么迫不及待吧?”   李东扬气急反笑:“你以为我喜欢你就不舍得打你?去他学校去他老家?你今天能走出家门老子跪下叫你爷爷。”   “忘了告诉你,我这次回来是带你走的,你的出国手续你爸早就帮你办好了,下星期二的机票,你这辈子别想看见陆川了。”   狄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安静了大约一分钟,忽然柔软了声音,低低地说:“你会让我去的。”   “不可能。”李东扬面容晦暗,“绝对不可能。”   “我会绝食。”狄然看着他,轻声说。   李东扬嗤笑:“要绝食你早绝了。”   “我在等你回来。”狄然认真地说,“我不吃东西狄俊华不会管我,但你会,你舍不得。”   哪怕是不懂事的孩子也知道向疼爱他的大人哭闹,狄然比孩子更深谙这个道理。   她莹莹的眼睛看着李东扬,从他嗤笑的面容到愤怒的脸庞,一丝一毫表情都抓在心里。   李东扬气到深处想笑也笑不出来了,这辈子喜欢狄然像是他造了一个孽,他的真心狄然不要,还要把它挖出来掐在指尖问他:“你是要我把它捏碎,还是要我自杀?”   李东扬目光森森。   狄然垂下眼,嘴唇翕动:“对不起。”   李东扬恶狠狠看着她:“我他妈真想操.死你。” 第108章 平县   夏末温度没有稍降,层叠的热浪翻滚在空气中,午后的太阳炙烤大地,也炙烤路上的行人。   狄然脸色白惨惨的,坐在平县路边林荫下的马路牙上,额头顺着流下来晶莹的汗珠,她有些中暑,从胸口向上反着一口憋闷的气。   平县的夏天和冬天很不一样,那条陆川背她走过的柏油公路上林荫壮阔,梧桐树高耸,枝尖鸟儿鸣唱,绿荫层层。   李东扬从路边药店出来,拆开手里的藿香正气水递给她,狄然喝了一口“哇”地全部吐出来。   她看了眼盒子,发现这是最便宜的带酒精老包装,转眼瞪李东扬:“你故意的?”   明明有不含酒精刺激性弱的,他偏给她买这个。   “对,我故意的。”李东扬爽快承认,“爱喝不喝。”   正如她知道李东扬不舍得让她绝食一样,李东扬也明白如果他真咬死不松口,狄然的性格绝对干的出来绝食这种事。   那晚李东扬摔门出去,第二天早上又去而复返将她带出来。   狄然给政法大学教务处打过电话,确认教务系统登记在内的学生名单里没有陆川的名字,虽然早就预料到了结果,但得到答复的那一瞬间还是难免心里一空。   “追人追到老家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被甩了?”李东扬揪了一根路边灌木丛的枝条放在手里缠来绕去,语气又忍不住嘲讽。   他最近同狄然说话,三句里两句离不开这种口气。   狄然已经习惯了,但还是忍不住开口纠正:“陆川没甩我,我们没分手。”   “是,没甩你,只不过一声不吭走了。”   狄然低着头,眼睫盖住汪汪的眼睛:“我会找到他的。”   “你找他干什么?”李东扬顽劣地把那根枝条扯平,在狄然头发上抽来抽去,“他能回来?”   狄然烦躁地甩头:“我没说要他回来。”   狄然心里也说不清到底想怎样。   她不想打他不想骂他甚至不想让他道歉,如果陆川此刻能出现在她面前,她一定会激动地蹦起来跳到他身上。   以前是她太任性也不够冷静。   陆川走了以后,她才能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好好思考。   仔细想想,陆川的选择未必不是对的。   如果陆川真的坚定要分开,她说不定也会同意,只要留下他的联系方式,只要能知道他在哪,等上一年也不算什么。   只要能再见到他,和他说说话。   李东扬手下没控制住力道,在她脸上抽出一道红痕:“你就是个傻逼。”   “你说的对。”狄然承认。   平县只通火车,她临时决定过来,火车票只剩站票,李东扬从小到大没吃过这种苦,给狄然加钱换了仅剩的硬座后,自己生生在又脏又嘈杂的车厢站了二十个小时。   狄然转头看着他,他虽然不至于中暑,脸色也算不上多好。   “你不该跟我来的。”狄然声音软软的,脸上红艳艳的一条痕迹在阳光的折射下显得楚楚可怜,“我总惹你生气。”   李东扬淡漠地扔掉手里的东西:“我习惯了。”   他拉狄然起身:“再不走天就黑了。”   ☆☆☆   比起冬天的萧肃,夏天村子一片盎然的生机,绿油油湿乎乎的植物在夕阳下的炊烟里迎风生长。   陆奶奶住在半山腰,隔得远远的就看见旁边人家平房顶的烟囱里飘出一股淡淡的白烟。   李东扬一直沉着脸不说话,狄然也默默走路。   从县城过来五里路,她中暑后步伐虚弱,咬着牙一步步走,李东扬不理她,顾自在前面走出一段停下来等她慢慢过来,然后继续走,从头到尾一副不想说话的表情。   狄然知道他心里憋屈,也知道他恨不得吃了她。   她心里什么都明白,李东扬也明白。   可有时感情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爱而不得,多少心酸多少苦水都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面子脾气尊严和你爱的人一比起来,都算不上什么。   山顶的小路上迎面走来一个胖男人。   狄然忘性大,见过一次的人很难记得,可刚一看到这人她本能想起冬天集市上那双阴沉沉的眼睛。   卖猪肉的多看了她几眼,说不出的诡异目光。   李东扬憋了很久的火气对狄然不能发,见这人用这种眼神看她,当即全部喷出来:“你他妈再看她,老子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狄然只觉得被男人看得浑身难受,快走几步将他落在身后。   陆奶奶拐着小篮子从另一边山脚的菜园回来,看到等在门口的狄然时明显一愣。   “奶奶。”狄然坐在门前那颗葱绿的枣树下可怜兮兮地叫她。   陆奶奶没有太过诧异,她从篮子里掏出钥匙开门,看她的样子,一定是陆川和她说过什么。   狄然连忙上去按住门:“奶奶,等等。”   “我不知道陆川在哪。”陆奶奶低着头,“你回家吧。”   “您知道。”狄然肯定地说,“陆川换了手机号码,他肯定告诉您了。”   陆奶奶眼神挣扎片刻,声音无力:“然然,你和陆川不是一种人,你爸是什么身份,陆川他爸……你还是回去吧。”   她说完匆匆闪进门,将红漆的门板一按,把狄然隔绝在门外。   狄然捂着头蹲在门口,她被太阳晒了一下午,浑身发烫头晕眼花,一股恶心感顺着胃部滚涌着上来,她忍不住扶着一边的枣树吐起来。   李东扬左右看了看,去隔壁邻居门口的枸杞树上薅了几把。   “我怀了陆川的孩子。”   他把那些甜爽的新鲜枸杞递给狄然,狄然突然抬起头虚弱地说,她看到李东扬的表情瞬间僵硬,又眨眨眼:“骗你的,你觉得我这么说,奶奶会给我开门吗?”   她刚要伸手接过枸杞,李东扬手一甩直接把它们扔了,骂道:“傻逼。”   狄然瘪嘴:“小气死了。”   她走到邻居家树前,慢悠悠从树上摘果子填进嘴里,甜甜脆脆的枸杞,吃进嘴里将胃里那股恶心感消解了大半。   那家人忽然拉开门,狄然不闪也不避,像只被人发现了偷粮食却还安然自得继续偷吃的胆大包天的耗子。   她黑黢黢的眼睛盯着主人,手下不忘又扯了一把。   “你偷我们家枸杞?”主人大着嗓门。   李东扬远远地蹲在墙头,嘴里叼一根狗尾巴草:“吃你两颗怎么了?你家枸杞金子做的?老子十万块钱买你棵树够不够?”   他说着掏出手机:“支付宝转给你。”   那家主人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们,关上门进去了。   狄然装了一肚子枸杞果,舒服了很多,慢慢挪到墙头蹲在李东扬身边:“怎么办?奶奶不让我进去。”   李东扬嗤笑:“就你这样的过了门也得被刁难死。”   “不会的。”狄然肯定地说,“奶奶喜欢我。”   夜色渐渐深沉,狄然抱着膝盖浸在凉风里,天上繁星灿灿,银河温柔地在天幕上划出一道璀璨的弯。   “狄俊华说我自私,我还不愿意承认。”狄然突然低声说,“他要承受的压力比我多得多,我被他保护得太好,只知道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要他陪我天荒地老。”   “他走了以后我才想明白,在这之前我甚至连静下心好好听他说话都做不到。”狄然自嘲地一笑,“他没做错,他只是想保护我而已。”   “如果不是我固执,我不讲道理,他不会这么做。”   “你是在替他找借口。”李东扬哼了一声,“他只是懦弱。”   狄然目光平静:“懦弱也是因为我。”   “陆川没有你从小能得到的那些优越条件,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很多,甚至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他能做到现在的样子已经很好了,如果他像你一样什么都有,未必不能做得比你更好。”   “我什么都有?”李东扬咧着嘴角,笑得比哭难看。   “你有钱,也有地位。”狄然笑了笑,“这两样已经是很多人一辈子的求不得。”   “可我没有你。”李东扬淡淡地说,“钱我可以不要,你才是我的求不得。”   狄然静了一会,轻轻说:“你如果没有钱就不会这么说了。”   李东扬看着她,片刻后站起来朝她伸手。   狄然:“干什么?”   李东扬拉她走到陆川家的墙根下,在地上摞了几块砖头,抓着她的腰将她向墙上提带:“爬。”   狄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手脚并用踩住他的肩头向上一撑,小腿轻轻松松撩到墙头。   还好陆川家的墙上没插玻璃渣。   李东扬身体虚得和八十岁老头有的一拼,跳了几次没跳上来,狄然忍不住说:“你在外面等我吧。”   李东扬白她一眼,不信邪似的又试了一次,狄然连拉带扯好不容易将他弄到墙上。   李东扬喘着粗气,狄然嗤嗤地笑:“李大爷。”   陆奶奶听到动静从屋内出来,狄然被开门声吓了一跳,身体一个不稳踉跄着从墙头摔了下去。   墙角下的小菜园搭了瓜架,长长浓密的藤蔓顺着墙壁攀爬,狄然伸手拽着瓜蔓才避免头朝下摔在地上的惨剧,不过瓜蔓上带着细细密密微小的刺,她磕磕绊绊掉下来以后,手掌渗出了一片红通通的血丝,膝盖也在地砖上擦破了皮。   “奶奶。”狄然没顾上痛,跑到陆奶奶身前。   陆奶奶面色为难,违心地说:“你和陆川真的不合适。”   狄然执着地看着她:“我们合适,就算现在不合适,将来也一定合适。我可以不找他,但您替我转告他。”   她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烁着灿烂的暖光,迷人又炫目:“您替我转告陆川,我可以出国,可以和他分开一段时间,别让他躲我了。”   “我等他,让他接我电话。” 第109章 罂粟花   狄然的腿磕破了,手也破了。   回程的路上却快乐得像只小黄鹂,她单腿支地蹦蹦跳跳,脸上挂着笑。多日堵在心口的阴霾仿佛一扫而空,她想起刚才陆奶奶点头时的动作就忍不住开心。   大不了就“分开”一年,说是分开,真的分不分开谁又知道?等陆川今晚接了她的电话,狄然肯定,不需要她说上几句话,陆川肯定会受不了回到她身边。   她快想死他了,他也不可能不想她。   夜里的公路有些黑,偶尔来往的也都是长途货运的卡车,招手也不会停下载客,李东扬伸手拉住她:“我背你。”   狄然愣了愣:“不用,我自己跳。”   李东扬执着道:“我背你。”   他不由分说把狄然拉到背上,小心避开她受伤的膝盖。   狄然突然间安静了。   道路两旁的梧桐树在晚风里沙沙作响,听得人心神荡漾,她垂眼看着李东扬柔软的栗色头发,忽然心里有些难过。   当一切平静,夜色沉沉,这难过更加明显的一起积涌上来,先前因为陆川的事情还不觉得如何,现在一想五脏六腑里满满的都是说不出口的歉意。   习惯了遇到麻烦时李东扬陪在她左右,她对李东扬的既定印象还是记忆里那个如兄如父的少年。即使他已经说得明明白白,对她来说一时半会也很难接受这种情感上的改变。   “李东扬。”狄然拂去不知哪阵风吹到他头发上的一小根细草叶,“按常理来说,以后我不应该麻烦你了。”   李东扬顿住脚步,他静了一会,片刻后指着路边的沟渠问她:“看到那条臭水沟了吗?”   狄然瞥瞥眼:“看到了。”   李东扬:“沟底有什么?”   狄然眯着眼,努力在月亮一点光下仔细辨认:“垃圾、塑料袋,还有烂了的茄子和黄瓜,啧,真恶心。”   李东扬“嗯”了一声:“再说一次这种话,我就把你的头按进去让你吃掉那根烂黄瓜。”   狄然:“……”   狄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李东扬开口叫她:“狄然。”   “我是有钱没错。”他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但这不重要,我看陆川不顺眼是因为明明我比他多爱你十二年,你却爱他。等他也能做到爱你十二年,那时候他才真的有资格把你从我手里带走。”   “我这辈子已经和你绑在一起,你不喜欢我我也没办法,缠得太紧,想扯也扯不开了。”   ☆☆☆   平县县城夜晚安静,没有滨海的热闹和人声喧哗,今天没有回去的列车,只能在这里住上一晚。   宾馆对面是条还在营业的小吃街,狄然下午身上那股不适的劲儿退去,肚子饿得咕咕乱叫。   李东扬那番苏破天际的话说完后神情自若,仿佛刚刚苏破天际的人不是他,狄然也神情自若,仿佛苏不苏和她没什么关系。   她也想尴尬,可是尴尬不起来。   李东扬和她就像一个人剖成了两份,自己对自己怎么尴尬?   李东扬在前台开了两间房,狄然坐在宾馆大厅不停地看手机,盼望着陆川电话打过来。   李东扬将房卡揣起来,带她出门吃饭。   李东扬向来是个奇葩的富二代,他可以眼睛不眨地请陌生人喝五位数的红酒,也可以厚着脸皮和狄然一起喝白开水蹭桌子。   他可以在米其林星级餐厅优雅用餐,也可以和狄然一起坐着大排档的塑料板凳烧烤撸串。   他可以在女士面前绅士体贴,风度翩翩,也可以为吃米线还是吃拉面和狄然吵得不可开交。   狄然一指身后的兰州拉面:“我就吃这个。”   李东扬迈步向对面的过桥米线店:“好说,分开吃。”   他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狄然漠然地站在原地没有跟上来,只得掉头回去:“好好好吃拉面还不行吗?我真败给你了。”   狄然得意地翘了翘嘴角:“如果换成陆川,他刚才根本不会像你这么犹豫。”   李东扬坐下,拿起餐桌上的塑料尖嘴小醋瓶放在手里玩,他眼神沉沉在瓶身上转了一圈,半秒后手指用力“嗞”地一下将瓶子里的醋挤在狄然脸上。   他非常霸道总裁地说:“你可以试着继续激怒我。”   狄然拿起一旁装麻油的瓶子刚要反击,李东扬按住她的手,指了指对街的一家亮着橘黄色灯光的小店:“吃糖葫芦吗?我去买。”   狄然点头:“吃。”   李东扬逃过一劫起身出去,狄然用卫生纸仔仔细细将脸擦干净,店外种了一棵大柳树,星星的光影透过树杈枝丫打进眼里,狄然拖着下巴看着天空,忽然觉得面前路口走过去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那人戴着一顶棒球帽,上面套着黑色连帽衫的帽子,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低头匆匆而过,他的衣服有些像陆川最常穿的那一套,但是身材又有些不像,狄然想了想,忍不住起身走到门口。   “陆川?”她轻轻叫了一声。   那人脚步顿了顿,然后猛地跑起来。   狄然:“……”   她想也没想,抬腿追了上去。   李东扬在隔着一条马路外的糖葫芦铺子前挑挑拣拣,没注意到这边:“这放一天了吧?给我重新做一串。”   那男人跑得飞快,闪身进了一条黑漆漆的小巷,狄然站在巷口:“陆川?”   没人回应。   她扭头朝饭店走,没走几步又停下了。   今晚天气有些阴,冷风吹得她胳膊上渗起了一片又一片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狄然心里觉得异样,那人明显很奇怪,就算不是陆川,也和陆川脱不了干系。   她原地站了一会,又折了回去。   巷子是条废巷,没人居住也没人来往。   平县这些年出的事情不少,传统行业衰败凋零,县城里居住的人越来越少,夜晚走在街上连个人影都难看到。   狄然站在巷子的岔口左右转了转:“陆川?你再不出来我要生气了。”   正说着,她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在寂静的晚上音乐声骤响,她先是被自己吓了一跳,随后不由自主地上扬起唇角。   天空东南西北不知哪里飘来一阵乌云,遮住了月亮和星光,巷子里暗暗的,狄然笑意盈盈低头看着手机上来电显示的名字。   【Every night in my dreams   I see you I feel you   That is how I know you go on   Near...far...   Wherever you are   I believe   That the heart does go on】   是陆川打来的电话。   去年的七夕夜,陆川陪她看了《泰坦尼克号》,那天以后,这首《我心永恒》就是她给陆川设置的专属铃声。   【Once more you open the door   And you're here in my heart   And my heart will go on and on   ……】   她手指动了动刚要接电话,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   修长、白净却宽大而骨骼鲜明,是男人的手。   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纯白色手帕。   狄然愣了半秒,一股彻头彻尾的阴气顺着脚底板猛得涌上,她解释不清这感觉来源在哪,但似乎是一股浓烈的预感和求生的本能。   她刚要跑开,那手带着手帕直直捂住她的口鼻。   手帕上有东西!   她脑子一阵犯晕,眼前泛花,全身的力气像被一只隐形的泵缓缓抽走,腿脚的力气在一点点流失。   狄然眼神渐渐开始迷离,席琳迪翁悠扬的歌声还在回放,陆川的电话在等她接听。   她努力勾着食指尖去按接通键,手机却被身后的人轻轻松松勾走。   同时,一个甜腻得令她头皮发麻的声音轻轻响在耳畔:“小宝贝儿,我终于捉到你了。”   眼皮子沉沉重重,迷.药的味道顺着呼吸融进了每一寸血管和细胞,她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挂在身后人的身上。   ☆☆☆   狄然醒来时,看到床柜上的电子钟显示时间是两天以后。   迷.药的后劲很大,她到现在头还是晕晕乎乎的。   她躺在一张宽大的双人床上,没有被限制自由。   房间很黑,伸手不见五指,床正对面的墙上监控器闪着一圈红色的光点。   她踉跄着爬下床顺着黑暗摸索到门边,把手冰凉,她试了试,意料之中的拧不开。   像所有正常房间一样,电灯的开关在门框边,狄然伸手按上去的时候,感觉碰落了几张墙上挂着的东西。   灯光亮起之前她想看看地上掉的是什么,灯光亮起之后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用看了,到处都是。   房间密不透风没有窗户,四周加上屋顶整整五面墙,整整齐齐由上至下全部码着她的照片。   狄然瞪大了眼睛,半是诧异,半是恐惧。   她七夕那晚和陆川买戒指。   她在大院里收集树下零碎的落花。   她聚会那晚趴在陆川背上一起回家。   ……   近到她和李东扬在平县的路边喝藿香正气水,远到去年七夕前她带着喇叭在陆川楼下……   普通照片的尺寸和大小,密密麻麻像是一团揪困在一起的虫卵一样,几千张不同的场景不同的服饰叠在一起,将房间里原本鲜活的她紧紧包裹住。   墙上监控的镜头微微扭动了一下,狄然心性再怎么坚毅此刻也完全乱了方寸,她抿着嘴唇,眼神空落落的带着害怕。   她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手指尖触碰到了一个滑滑腻腻的东西。   那是一个等身比例的充气娃娃。   狄然看到它的一瞬间倒抽了口凉气。   充气娃娃不可怕,可怕的是它长了一张和狄然一模一样的脸。   顺着向下看去,它的身上被人套了一套浅粉色的内衣。   那是她的。   ——“有个漂亮姐姐说她给我钱,然然姐的胸衣十块钱,内裤二十块……”   ——“很漂亮,头发很黑很长。”   她目光越过充气娃娃之后,它的脸侧贴着一张模糊的照片。   照片上地点是她家的别墅院子。   严磊穿着外卖员的服装和陆川扭打在一起,她穿着吊带睡裙正从屋里跑出来。   ——“电话?我们没接到电话,刚才有人到保安室说2-14幢遭了小偷……保安室现在有人吗?谁接了电话?”   ——“严磊死了,大概死亡时间昨天凌晨两点……”   ——“好,你等着我,我会帮你把麻烦都解决……”   满身寒意这一刻被彻底激发出来。   她被人悄无声息跟踪了一年却半点没有察觉,这满屋的照片在这一瞬间仿佛化为一个个咧开红唇恶笑的鬼脸谱,狄然只觉得到处是寒气,无处藏身。   ——“咔嚓”。   门锁自外扭动。   狄然站定,看着门被慢慢推开一条细缝。   她心里隐约有了答案,但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时心还是瞬间沉入万丈深渊。   深渊处的爬虫又湿又暗,伸出触角吸盘狠狠缠住她的双足,让她挣不脱也动不了。   离最后一次见她已经过去了很久,狄然甚至已经快要忘记了这个人的模样,她将那头黄发留长、染回了黑色,敛去了那一身太妹模样的敬敏面容楚楚动人,美丽得像是一朵黑夜里盛开绽放的罂粟花。   罂粟花不可怕,可怕的是站在她身后的那个男人。   敬阙智阴光敛敛的眼睛藏在镜片之后,他手里扬了扬狄然的手机,温柔地朝她一笑,声音甜得像浓度最高的蜂蜜浆。   “然然,你醒了。”   他明明笑着,却让狄然不寒而栗。 第110章 疯子   “陆川给你打过电话。”敬阙智轻笑,将手机递给她,“我怕他等急,自作主张替你回复他了,然然不会生气吧?”   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薄款针织衫,五官柔软精致,皮肤白皙,乍一看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个极有涵养的中产阶级。   他有没有涵养狄然不知道,狄然只知道他绝非善类。   短短几秒,脑子里翻来覆去转了无数个念头,她详装淡定,悠悠接过手机,嘴角微微勾起一个甜甜的笑容:“我会生气,不如叔叔您送我回家,让我消消气怎么样?”   敬阙智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却不说话。   手机上显示这里没有一格信号,没有信号就相当于摆设,怪不得敬阙智放心把手机给她。这间屋子没有窗户,只有一扇上了锁的门,像极了狄然小时候爱玩的密室逃亡游戏。   不过敬阙智可不会像游戏公司一样,在墙上的油画背后给她留下逃出密室的钥匙。   敬阙智口中自作主张的回复是给陆川发了一条短信。   【我反悔了,我很烦,最近别找我。】   狄然蹙起眉毛。   敬阙智走到某面墙边揭下来一张照片扬给狄然看:“让我猜猜,陆川离开你是因为他,对不对?”   那张照片上是那天狄然在西点屋外和杨驰对峙的场景。   他笑了笑:“再让我猜猜,你来这里找陆川家人说了些什么,想要复合?”   “我分析过陆川,他的性格很有意思,看上去坚韧……”敬阙智手指在墙上划了划,停在暴雨夜里陆川打杨驰的某张照片上,“但容易失控,尤其与你有关的事情。”   “他不会轻易离开你,除非迫不得已。可一旦决定离开,没达到想要的结果他也不会轻易回头。”敬阙智温和地说,“今晚他却给你打了电话,继续让我猜猜,你到底说了什么……”   敬阙智凭着几张照片和一年多尾随,不仅剖析了陆川,还分析出了狄然来找平县的目的并以此为依据回复了短信。   确实厉害。   可狄然不想看他装逼,忍不住骂:“你别他妈瞎猜了,知道我爸是谁吗?”   敬阙智被她突如其来的脏话骂得一愣,随即又笑:“然然,我不喜欢女孩子说脏话。”   他这笑勾得冷,狄然看在眼里却不害怕,她挑着眼角冷冷挑衅他:“操.你妈。”   敬敏站在一旁,目光忍不住落过来。   敬阙智放下照片走到她面前,他面容平静,看不出波澜。   狄然正站着,忽然迎面一个巴掌冲着左边脸颊落下来。   狄然不是没被人打过,但敬阙智掌力很大,和他斯斯文文的外表毫不相符,他这记耳光差点把狄然打到地上,狄然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稳住摇晃的身体。   敬阙智动完手后自言自语“啧”了一声,他又换上那副温柔细腻的语气,像是对着宠在手心里的宝贝说话:“可怜的然然,脸都打红了,一定很疼吧。”   狄然捂着半边火辣辣的脸颊,头发遮住垂下的眼睛,她轻声说:“很疼。”   敬阙智走上前拨开她的手,温声细语:“让我看看。”   狄然等的就是这一刻,她猛地掌心扣住敬阙智的肩膀,膝盖一提,狠狠顶在他的身下。   下三滥的招数,但屡试不爽。   敬阙智身体狠地一颤,由着狄然破麻袋一样将他推到地上。   敬敏淡漠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突然发难却毫无动作。   狄然向门口跑去,手指接触房门把手那一刻,一股异样的感觉顺着指尖瞬间传导到身体每一个角落。   她连痛叫都来不及,四肢像不是她自己的,一阵痛苦的痉挛,直直地倒在地上,每个细胞都过滤在电流的刺激之下。   足足两分钟,她才控制住身体的颤动,趴在地上粗喘。   敬敏面无表情站在原地,手里捏着一个小巧的遥控器。   敬阙智从地上爬起来,他脸色惨白,走到狄然面前:“是我低估了你的顽劣,女孩子不听话,该怎么办呢?”   他没有再打她,而是将她抱回床上,从旁边柜子的抽屉里取出一副铮亮的手铐把她铐死在床头柱上。   “我当然知道你父亲是谁。”敬阙智俯下身子贴近她的额头,“滨海处处都是监控,如果不是碍于他,我不会等到平县对你下手。我好不容易捉到你,怎么能送你回家?”   他从地上捡起狄然的手机:“你一句话,他一小时打了三十六个电话,我一句话,他没有再说话。”   “陆川太在乎你的感受,他不会打电话过来了。”   “你在这里,没人找得到你。”   狄然慢慢抬起眼:“闭嘴吧,你个傻逼。”   敬阙智不像刚才那样恼,他恢复如常的笑意:“然然的眼睛很漂亮,但我不喜欢你的眼神。”   狄然闭上眼。   ☆☆☆   敬阙智是变态,狄然见他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可她摸不透变态的心思。   敬敏每日送来一日三餐,敬阙智却再没出现过。   可狄然知道他一定藏在房子的某个角落里观察她。   床铺对面墙上的摄像头是最好的证明,她无数次看到它在敬敏进来送饭时转动。   被囚禁的日子漫长无望,凭借床头的电子钟她才能勉强确认日期,离她失踪到现在已经有半个月。   李东扬和狄俊华一定发了疯地找她,可敬阙智也说过,平县是个小城,没有监控,警察破案难上加难。   以李东扬的性子绝对会把平县翻过来,小小一个县城,总会找得到,但看敬阙智毫不心慌的样子,狄然忽然觉得这有些不对。   “这是哪儿?”她问来收拾餐具的敬敏。   敬敏这些日子来一句话也没有和她讲过,听到她先开口,冷漠地看了她一眼。   “平县?”狄然问。   敬敏不说话,狄然无所谓地笑了笑:“商量一下吧,你告诉我这是哪里,我把陆川借你几天。”   “滨海。”敬敏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狄然一愣,连忙改口:“刚才的话不算数,再商量一下,你帮我报个警,我把陆川借你一个月都没问题。”   敬敏冷冷地看着她,眼神怜悯:“你昏迷期间,他量过尺寸。”   狄然怔住:“什么尺寸?”   正说着,半个月不见的敬阙智出现在门口,他手中提了一个巨大的箱子,他将箱子放在地上打开盖子,里面满满当当全是道具。   狄然瞬时脸色一白,明白了敬敏那眼神的含义。   敬阙智还是那副温温和和的斯文表情,他摆弄着一根粗粗的钢针:“定制的东西麻烦,这么久才做好,让然然等急了。”   他笑笑:“不过我给了卖家差评,替你出气。”   狄然动了动被桎梏住的手腕,手铐结实,床头柱也结实。   她想了想,轻轻开口:“我想喝水。”   敬阙智头也不抬:“敏敏去倒。”   “我想喝橘子水。”狄然强调,“陆川常常榨给我喝。”   敬阙智抬起眼,狄然冲他柔软甜腻地笑:“我想喝你榨的。”   这世上,有人喜欢清风,有人喜欢山岗。   有人喜欢平淡地相爱,也有人喜欢敬阙智那一套。   狄然不知道敬阙智跟踪她一年,不惜犯法都要绑架她的执念来自哪里,但她明白自己之于敬阙智肯定是特别的。   说一见钟情也好,说变态癖好也罢。   她的笑在敬阙智的眼里的确迷人得像毒.药。   敬阙智闻言走到床边,垂着眉眼,温柔地看着她:“然然,你是在和我撒娇?”   狄然侧头,讨好地在他下巴亲了亲,音调又软了三分:“我想喝橘子水,你做给我喝。”   敬阙智扬起眉梢,眼里油然亮起一点光,他摸着狄然蛋清一样滑腻腻的脸颊,低头在她额头轻吻:“好。”   他没再理会那箱东西,转身出门。   敬敏站在屋内,目光缥缈。   “敬敏。”狄然装出来的冷静维持不住,开口叫她,“帮我报警,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他被抓以后你也能解脱不是吗?我不会让你坐牢,你要钱还是……”   “我要陆川呢?”敬敏打断她,扬眉问道。   狄然抿着唇线:“你放我出去,陆川会感激你一辈子。”   敬敏不理会她的说辞:“如果我就要陆川呢?”   “他不爱你。”狄然看着她,“你勉强不了他。”   “我可以报警。”敬敏突然笑了,“我不在乎他爱谁,但我要你离开他。”   狄然刚要说“好”骗骗她,敬敏又说:“永远不出现在他面前,永远不和他说话,你如果说谎,就让陆川横死街头。”   狄然口中那个字生生堵在嗓子眼,她只愣了片刻,敬敏又说:“你做不到,条件不对等,交易不成立。”   她路过箱子,向里面投去一瞥:“那男人是他一点一点勒死的,他那晚被弹.簧刀切到静脉,差点死在去医院的路上。”   敬敏残忍地笑:“他是个疯子,但你可能不知道,如果对象是你,他不仅仅是个疯子。”   她说着,踢了箱子一脚:“时间还很多,你慢慢享受。” 第111章 电击   敬敏离开地下室,敬阙智站在料理台前剥橘子,他手指修长干净,面容沉定温柔,耐心地清理橘子瓣上的细微脉络。   “真是个小妖精。”他察觉敬敏在一旁,勾勾唇角,轻声道,“明明怕得指尖在抖,脑子里还有那么多鬼念头。”   他将橘子瓣放进榨汁机:“她喜欢耍手段拖延时间,我就陪她玩玩过家家。”   榨汁机里橙黄色的液体上下翻涌搅动,傍晚暖阳的余晖顺着窗户斜映进来,将敬阙智全身笼在里面,他像个普通平凡的居家男人,洗干净手,将果汁倒在杯子里。   “她请你报警?”敬阙智突然转头问,“你说什么?”   敬敏眼皮一跳:“我没理她。”   敬阙智轻轻在她头上亲了亲:“很乖。”   ☆☆☆   敬阙智端着那杯加过糖的橘子水站在地下室门外,他屈起手指详装在门上敲了敲:“然然,我进来了。”   屋内没有动静,也不可能有动静,门板很厚,为了防止狄然呼喊被人听到特意加厚了一层隔绝一切声音。   敬阙智脸上洋溢的是耐心温纯的捕食者的笑容,他目光绵绵垂着,轻轻拧开把手。   狄然还躺在床上,一只手被铐住的姿势。   与敬阙智离开前不同的是,此刻的白床单上半断被从她手腕处汩汩流出来的血染得通红。   敬阙智去做橘子水的半个小时,她安静地待在房间,周围没有任何可以触碰到的利器,她就用牙咬开了两只手腕上的静脉血管。   她失血过多,皮肤在房间灯光的照耀下带着透明的苍白,和她嘴角的血浆呈现分明的对比。   敬阙智将橘子水放在柜面上,他沉着眼睛,看不出情绪。   狄然软软地抬起眼,动作无力,但眼神里光彩如旧,她费力地冲敬阙智一笑:“听说你因为静脉受伤去过医院,也送我去医院吧。”   手腕下的床单已经被血染得不成样子,她也只是强撑,如果敬阙智再晚一点进来会发生什么都不好说。   “受伤了是吗?”敬阙智语调甜而柔软也掩盖不住眼里的冷光,他轻声呢喃,“我帮你治。”   ☆☆☆   狄然再次醒来时还在那间屋子,她手腕上的伤包扎处理过,缠着厚厚的绷带,敬阙智为了防止她再做出过激的举动,将她手腕脚腕都用手铐铐了起来。   屋子同之前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那些装点在墙上的照片被他全部撤下,露出黑漆漆阴森的墙壁。   狄然环顾屋子一周,脸颊贴在枕面上压了压。   在她只被铐住一只手的时候,她从床头那面墙上撕下了一张陆川的照片,放在枕头下面。   敬阙智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书,看到她醒了淡淡投来目光。   狄然勉强笑了笑:“叔叔,你生病去医院,却不送我去医院,这是什么道理?”   敬阙智合上书本:“敬敏告诉你的?”   狄然看他表情阴鹜,一句“没错”堵在唇间又缩回去,她抿了抿嘴唇,闭口不言。   敬阙智走过来:“然然,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连自己都下这么狠的手,你的心冷着呢。”敬阙智目光徘徊在她的伤口,“你和陆川不是一种人。”   狄然翘着眉顶嘴:“我和你也不是,我是仙女,而你是变态。”   敬阙智笑笑:“知道我最不喜欢你什么吗?”   他目光突然变得缱绻:“有没有人说过,你这性格要改,我喜欢有意思的女孩,但我讨厌倔女孩。我本意想慢慢来,现在看来,要先磨磨你的性子。”   房门被打开,敬敏提着一个箱子进来。   她头发蓬松遮住半张脸,但还是不难看出掩映在下青青紫紫的伤疤,她头顶缺了一块头发,露出森森的头皮,看样子是被人生生揪去的。   敬阙智接过那个箱子,从里面掏出一个狄然从没见过的仪器,上面弯弯曲曲缠绕着电线,线路尽头是一个变压器。   “你伤没痊愈。”敬阙智插上插座,“先试十分钟。”   狄然看他嘴角挂上招牌式微微浅笑,心不由得一紧。   她无意识地向后缩了缩,但手脚都被铐着,敬阙智笑吟吟将那个仪器的一端固定在她两只手臂,又从箱子里取出一个电动项圈缠在她脖子上。   “你干什么!”狄然这些天装出来的或乖巧或淡定通通撕开伪装,她拼命扭动四肢,徒劳地想挣脱束缚。   敬阙智手里拿着两个小型遥控器,一个红色,一个黑色。   他轻轻拨下红色的按钮,项圈瞬间缩紧,梏住她的脖子。   狄然被隔绝了呼吸的通路,脸颊瞬间涨红。   她第一反应是敬阙智要杀了她。   而敬阙智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她蹬腿挣扎,用唱摇篮曲一样安然的语气哄她:“然然,睁开眼。”   狄然因为缺氧什么话都听不进,敬阙智放大了声音:“然然,你睁开眼我就关上它。”   狄然勉力将眼睛眯开一条缝隙。   敬阙智说到做到,按上项圈的按钮。   狄然像只死鱼一样大口大口躺在床上喘气。   敬阙智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憋红的脸颊:“你真漂亮。”   狄然朦朦胧胧间,看到敬敏向她投来目光。   目光之中带着浓浓的她看不懂的同情和怜悯。   自己被打得像个猪头,还有心思同情我?   狄然迷迷糊糊地想。   敬阙智折身回去,搬过来一样东西,那是一副巨大的相框,框中挂着的是陆川的照片,他将那相框固定在床尾,狄然眼睛能落到的位置。   “这东西原本是给敏敏准备的。”敬阙智指了指她手臂上的仪器,“可敏敏听话,我决定不罚她。”   他手指放在狄然的枕头下摸索,掏出那张她偷藏起来的陆川的相片:“然然,你是喜欢陆川还是喜欢我?”   狄然眼看着他将那张照片撕成破碎的纸屑,骂道:“你去死吧。”   敬阙智不怒反笑,温柔道:“不听话的小孩,该罚。”   他说着,按下黑色遥控的按钮。   一股强烈却远不足以致命的电流顺着胳膊上的仪器迸出来,顷刻间环绕着她整个身体,狄然想缩成一个虾子,却碍于被禁锢的手脚无法动作,那阵电击持续绵长,全身陷入麻痹的钝痛。   狄然闭着眼在床上不停颤抖。   一片无声的寂静里,她听见敬阙智说:“然然,你睁开眼我就关上它。”   和刚才一模一样的话,狄然痛苦地黏开眼皮,却在一瞬间浑身发冷到颤抖——她眼睛正对着的,是陆川的照片。   几乎是想也不想,她猛地合上眼睛。   几乎在同一瞬间,敬阙智按下了她脖子上项圈的按钮。   “唔————”   电击和缺氧双重作用下,她痛苦地像一只砧板上被人切掉半个尾巴的活鱼。   “然然。”敬阙智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甜腻,在她耳朵里听起来却像从地狱深处走出来的身披雷火的恶魔。   “睁眼。”他轻声说,“你睁开眼,我就关掉它。”   他不断重复这句话。   求生是种本能,尤其当肺部的氧气一点点耗尽,那股痛苦感侵袭过后,身体的剧痛迫使她睁开了眼睛。   敬阙智很守信用,他关上了项圈的开关。   电流还在持续。   敬阙智轻轻地将红色遥控器在她眼前转了一圈:“只要你不闭眼,我就不打开它。”   狄然的碎发紧紧黏贴在额前,她身躯颤抖,声音细微如蚊:“我喜欢你,你放了我吧。”   敬阙智怜爱地看着她:“这么快就服软了?”   他套上塑胶手套替她理整鬓角的头发:“你是个小骗子,等你“不喜欢”陆川的时候,我才信你。”   狄然双目涣散,看向敬阙智。   他像黑暗丛林里蛰伏的猎食者,不是猎豹、不是饿狼、而是“嘶嘶”吐着信子的蛇。   他眸光深邃,俊美的脸笑得阴森可怖。   狄然牙齿在嘴唇上咬出一道清晰的血痕,她拼命沉着才能不让声音颤抖:“我会杀了你。”   敬阙智不以为意:“我等你。” 第112章 讨好你   敬阙智很有耐心,他从容不迫,胜券在握。   他定制的箱子再也没有出现在狄然的视线之内,但取而代之,那终日缠在脖子上的项圈,那扣住胳膊的仪器,和他手中那两个遥控器,成为她午夜梦回时必做的噩梦。   他将狄然看成他手里羽毛最靓丽的一只鹰,但鹰的野性顽劣,需要熬一熬才能放心抓在手中。   狄然不怕疼,疼死也不怕。   敬阙智明白,因此他不仅仅让她疼。   他强迫她在每次强电流涌过全身时盯住陆川的照片,开始狄然不懂,等她真正明白过来为时已晚。   狄然两个月没有见过外面的太阳,呼吸间都是地下室阴暗潮湿的空气。每当夜深人静她躺在床上,脑子里就涌现起很多事情。   她失踪了整整两个月,外面现在是什么样子?   李东扬一定在找她,陆川呢?陆川知道她失踪的事情吗?   她闭着眼,在脑海不断将有关陆川的记忆一遍一遍临摹。   她遇见陆川那天,天空飘着细碎的小雪。   她喜欢上陆川那天,纸箱里空气暧昧燥热。   她亲到陆川脸颊那天,校医院小树林的春风正暖。   她和陆川在一起那天,记不太清晰,她只记得陆川的嘴唇很软很烫,陆川的呼吸打在脸上热热暖暖,让她满心欢喜。   她尽量不去仔细想陆川的样子,但那是和记忆紧密相连的一部分,陆川棱角分明的脸颊,陆川浓密的眉毛、陆川明亮的眼睛……   她指尖开始微不可见的颤抖,慢慢地,连带着相连的手臂开始一起抖,再渐渐地,白天那阵熟悉的痛感从每一根神经深处蔓延而出。   膝盖窝连接着腿骨处一阵密密麻麻的酸意,不知怎么反着一起积攒到胸口,她睁开眼,又闭上眼,将头狠狠埋进枕头里,却怎么也甩不掉这股奇怪的感觉。   门打开,狄然本能地身体僵硬。   现在是深夜,这个时间段没人会进来,除非是敬阙智又有新的奇思妙想。   进来的人是敬敏,她僵直的身体微微软化。   敬敏身上隔三差五就出现新的伤痕,狄然见怪不怪,但今天她伤得格外重,右边脸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穿刺过后落下三个小小的血窟窿,血已经凝结起来,糊住半边脸颊。   她不去医院,不去包扎,而是在敬阙智睡下以后轻手轻脚来到地下室,坐在狄然对面抽烟。   狄然受不了这味道,屏住呼吸把头埋进枕头。   “我第一次见陆川,是在学校外的巷子。”敬敏表情看不出波澜,她声音沙哑,“有个女生惹我,我找了群混混堵她回家的路。”   “陆川路过,什么都没说。”敬敏不知道想起些什么,眼神的光蓦地柔软起来,“我把他拦下了。”   “那天他说了一句话,是他对我说的唯一一句不是厌恶的话。”敬敏忽然挑着眉问她,“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狄然对此不感兴趣。   敬敏指间夹着烟,烟头火星燃烧,掉了几簇烟灰在地上,她沉默很久,偏过头轻声说:“我知道我莫名其妙,但他曾经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全部信仰。”   敬敏的世界和常人不同,她是困在泥沼里挣扎的虫子,她爬不出去,也要将别人拉进来。   陆川之于敬敏,虽然是天边遥不可及触碰不得的月光,但在她眼里,他从黑暗处走出却活得与常人无异,那是她最渴望成为的模样。   敬敏一根烟燃到尽头也没抽上几口,她干脆扔到地上踩灭,房间里有镜子,她上前照了照自己脸颊的伤口。   “这早晚有一天会是你的。”她指着脸,“你别急。”   “你为什么不跑?”狄然问。   “跑?”敬敏翘着眉,像这句话多可笑一样。   她指着狄然身下的床板,悚然地笑:“他在这张床上弄死过人,他说那是我的姐姐,她也想过要跑。”   狄然疲惫地闭着眼:“你帮我报警,我让他消失,一举两得,多好。”   敬敏歪着脸:“我没有他,在哪里都一样。”她口中的他是指陆川。   房门把手轻轻转动,她脸色瞬间一白,将自己吸过的烟头踢到床下。   敬阙智出现在门口,他鼻子动了动,温和地问:“敏敏,你在这里抽烟?”   敬敏不敢动,任由敬阙智大手抚上她的后脑,下一秒狄然只觉得眼前一花,敬敏被敬阙智揪着头发狠狠掼到一旁的水泥砂墙上。   “我有没有说过女孩子不应该抽烟?”他轻声问。   敬敏头上流下蜿蜒的血痕,低声回答:“……说过。”   “说过。”敬阙智笑了,“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狄然见过敬敏脸上的伤疤,但她没见过敬阙智打人。   他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斯文微笑的表情,像是摆不出怒容和暴躁,越是这样越让人毛骨悚然。   他将敬敏的头当成了一个皮球,不停抡打:“我有没有说过然然不喜欢二手烟的味道?”   敬敏脸上全是血水,面容狰狞说不出话。   “我没有不喜欢。”狄然默默看了一会,突然说。   敬阙智动作一滞,他似乎是不敢置信,转头看着狄然。   她神情坦然:“我没有不喜欢二手烟的味道。”   敬阙智放下敬敏,走到狄然身前,她的脸色因为多日不见阳光呈现不健康的苍白,皮薄得透明,血管隐隐清晰可见。   敬阙智静静看了她片刻,削薄的嘴唇动了动:“我很开心你们姐妹情深,但我讨厌你说谎。”   狄然满不在乎地一笑:“我更希望你讨厌我。”   话说完下一秒,她被敬阙智揪住头皮,脸按贴在床上,他声音阴冷:“两个月都没磨掉你的脾气,是不是我对你太宽容了?”   他掏出遥控,毫不留情将电流开关档位调到最大。   狄然心脏瞬间似乎被一双大手握紧,五脏六腑到四肢百骸涌起剧痛的灼烧感,她忍不住尖叫,眼前一片漆黑。   三分钟后,敬阙智关上电流,冷眼看着狄然身体不停地痉挛:“既然你还有顶嘴的精力,以后就换这个强度,好不好?”   狄然痉挛着身体不能说话,敬阙智说完也不理满脸是血的敬敏,转身离开。   敬敏拨开前额头沾满血的头发,死人一样的目光落在狄然身上。狄然慢慢睁开眼,抬起头,没头没脑地说:“那不是唯一一句。”   敬敏愣了愣。   “你想得到别人的救赎,必须自己先学会温柔。”狄然声音很低很弱,不凝神屏息甚至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这也是陆川对你说的话。”   她呼吸短促,身体虚弱,但眼神依旧明亮。   那是一抔固死在她身上的光彩,不会因为风吹日晒而弯折或褪色,明明像狗一样被人禁锢在项圈里,不知道她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姿态从哪里来。   敬敏觉得有些好笑,但她笑不出来。   狄然轻轻叫她:“敬敏,刚才的事我不是在帮你。”   “我是在讨好你。以前我遇到困难,陆川总会出现,但如果现在这世界上还剩一个人可以救我,那不是陆川,也不是警察。”她神情安然,“只有你能救我,我会活着出去,或者被敬阙智弄死在这里,你说了算。”   敬敏咧着红艳艳的唇角:“我不会救你。”   狄然静静看着她:“你会,你喜欢陆川,证明你不愿意一辈子活在淤泥里,与其寄望于陆川给你力量,不如自己拯救自己。”   敬敏眼波微荡,她扭过头:“我说了不会。”   她说完不再做片刻停留,甩门出去。   狄然怔怔仰面躺在床上,心脏突突地跳,胸口憋闷得喘不过气,她闭眼安静地待了片刻,越发压抑不在身体的异样。   她睁开眼,费力地将头挪到床边,“哇”地呕吐出一滩秽物。   ☆☆☆   敬阙智说到做到,他每天清晨磨上一壶咖啡带到地下室,日复一日重复他眼里有趣且充满意义的残忍惩罚。   他对电流强度把握精准,不会对身体造成永久性的伤害,但却让人痛不欲生。   他不碰狄然,连每日例行亲吻都是浅尝辄止点点脸颊。   他很温柔也好说话,狄然狂躁时的谩骂他都笑着接下,狄然温顺时的请求他也都全部满足。   除了一点,无论狄然怎么骂他求他,他都不挪开架在她床尾陆川的照片。   狄然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她常常会半夜猛然心悸着醒过来,然后看着天花板睁眼一宿。   因为电击的后遗症,她最近胸闷气短呕吐的频率也增加了很多,每每她吐了一地秽物,敬阙智都耐心地将地板打扫干净,用湿毛巾沾着热水替她清理脸颊。   床头柜的闹钟被敬阙智拿走,漆黑的屋子里昼夜颠倒,狄然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不知道现在是几月几号,不知道现在是白天黑夜。   她失踪很久了,他们会不会已经当她死了,放弃找她?   她那天对敬敏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假,以敬阙智的狡猾不会留给外界一丝线索,在这种情况下,能帮她的人只有敬敏。   敬敏说不会帮她,事实也是如此,她像只被敬阙智吓破了胆在斯德哥尔摩草原上瘫软的兔子,那天以后很久没有来过地下室,狄然连找她说上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外面下雪了。”敬阙智帮她擦着脸忽然说,“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狄然心里动了动,她记得去年第一场雪下在她生日的平安夜,那晚她因为不打招呼跑去伦敦,陆川第一次生她的气。   想起陆川,身体里那股奇怪的感觉不停翻涌,狄然闭上眼,将那阵心思压下去。   “想看雪吗?”敬阙智眼里闪着诡异的光彩,“我带你去上面看雪,好不好?”   狄然捕捉到了他的目光,却无力分析那其中深层次的含义。   敬阙智的声音沉而腻,像是在诱惑她:“我带你去看,好吗?” 第113章 有我在   狄然每天除了上厕所和洗澡,其余时间都被铐在床上,她四肢腕上都是凹深的红印,被电击仪桎梏的手臂一大片泛着黑的淤青。   敬阙智解开她的镣铐,扶她下床。   她很久没有真正走动过,身体虚弱,迈一步腿脚都在打颤。   地下室外的室内亮堂,现在是白天,客厅上挂钟显示下午四点,狄然太久不见阳光,乍一下被刺得眼睛生疼。   “慢慢走,别摔跤。”敬阙智声音温柔,像在哄小孩子。   大厅里竖着一面宽大的穿衣镜,狄然扭过头在镜子里看着现在自己的样子。   敬阙智很爱干净,他每天给她洗澡,替她换上新的睡衣,她虽然没有活动的自由,身上却依然干净。   她看到镜子那一瞬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   狄然很白很瘦,但镜子里的女孩比过去更白,瘦得脱了人形。   她眼眶深陷,下巴尖起,纤细的颈部套着一个鲜红色的项圈,一眼过去,身上没有一丝生机和活力,像个命不久矣的病人。   敬阙智摸着她的脸颊:“然然即使这样,也很漂亮。”   狄然侧脸躲开他的手,敬阙智眼神一沉,但没说什么。   他说要带她去看雪,却径直领她走进一间屋子,那是一间普通的起居室,进门后他指着一旁的墙壁对狄然说:“然然,你看这是谁?”   墙上麻麻密密贴着照片,那是敬阙智原来挂在地下室墙上的,不同的是,地下室的墙上几千张里每一张都有狄然,而这上面的照片每一张都有陆川。   陆川牵着她的手逛街。   陆川骑着单车送她回家。   陆川和她用一根吸管喝奶茶。   ……   每张照片都是一段清晰的回忆,她脑子里不由得翻涌起很多事情,可这些记忆还来不及深入细细品味,就被一股冷意取代。   那是眼睛的记忆、是肌肉的记忆、也是来源于灵魂深处对痛苦的本能抗拒。   她此刻身上没有电线,人却抖成筛糠,从手腕上凭空蔓延起的一阵虚无的电流,穿破她的皮肉,刺透她的骨血,将她的心和灵魂吞噬一空,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也控制不住腹部那股翻腾的冲动。   她脸色煞白,将脸转到一旁,敬阙智按着她的头转过来:“你躲什么?这是你的陆川呀。”   狄然合眼,下一秒颈部的项圈又缩紧起来,敬阙智寒凉的声音像魔鬼:“睁眼。”   他将陆川的照片放到她眼前,狄然静静看了它五秒,她脑子一片放空,五秒过后,她扶着那面墙,胃部向上涌起酸水,吐得稀里哗啦。   敬阙智笑了,他拿过纸巾温柔地替她擦着沾满脏污的嘴角:“然然终于乖了,从现在开始,你不喜欢陆川了。”   狄然头脑一片恍惚和眩晕,她眼前发黑,手脚虚软,朦胧中被人抱到房间内柔软的大床上。   敬阙智依旧将她四肢铐紧,不过用的不是金属镣铐而是橡胶做的情.趣手铐:“然然睡一会,晚上我们来做游戏。”   他嘴角上扬,笑得优雅。   ☆☆☆   天色将暗。   敬敏进来送水,狄然沉沉闭着眼,安静地躺在床上像具死尸一动不动,床边就是窗户,她身体却已经虚弱到连呼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是一栋别墅,窗外的路灯闪起光亮,夜里飘着鹅毛大雪,窗外白晃晃的雪和橙黄的光交织在一起,光线温暖明亮。   敬敏真的只是送水,她将水杯放在远离床的桌子上,没有给她喝的打算,她看着狄然,突然开口:“我不是个好人。”   她从兜里掏出手机,慢慢走到床前:“他是个变态,是个疯子,是个精神洁癖和强迫症,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想做什么,我没有斯德哥尔摩,我只是抱着和他一样的目的。”   “我是故意等到今天。”   她举起手机给狄然看,十分钟前她拨了110。   “你说陆川会感激我一辈子,你说我能自己拯救自己。”她悲怆地笑了笑,“活成我这个样子,救不救已经没区别了。”   “他不是爱你吗?”敬敏伸手解开她的手铐,“我偏要把你变成他心上的一根刺,他拔不出也得不到,我偏要他以后想起你就痛彻心扉。”   “我无所谓陆川感激我一辈子,我只希望他能记我一辈子。”   “他感谢我也好,恨我也好,好的坏的都不重要,只要他日后想起你的时候顺带想起我,这就够了。”   敬敏冷眼看着狄然从床上坐起来 :“就算我再想努力做一个正常人,我也做不成好人,我是个嫉妒心强还很恶毒的女人。”   “你还是只喂不熟的狼。”敬阙智的声音从门口飘进来,他身材高大,堵住大厅顶灯投映进来的光,他逆光站着,脸颊黯淡不清。   敬敏身体僵直,片刻后慢慢舒展,她笑了笑:“对,我是。”   他踱着步子进来,目光悠悠在敬敏和狄然身上转了转。   “然然,你等等我。”他微笑,“等我给不听话的孩子一点惩罚,再好好陪你……”   敬敏不等他说完突然发难,她一个飞扑将他扑到在地,纤弱的手腕按住他的肩膀,她大声吼道:“狄然,去地下室!”   狄然顾不上其他,踉跄着手脚从床上滚下来,她跌跌撞撞跑向门口,被仰躺在地的敬阙智一把抓住脚腕。   她身子本来就虚弱,能站住已经是极限,这一下直接扑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敬敏低下头一口咬住敬阙智抓着狄然的手腕。   敬阙智吃痛地闷哼一声,空闲的那只手揪住敬敏的头发狠狠向一边拉扯,她显然不是第一次被这样虐打,习惯性后仰头减轻疼痛感,敬阙智顺势将她推开,他转身去捉狄然,又被敬敏抱住。   “呵。”黑暗里什么都是模糊的,只有敬阙智的这声冷笑格外清晰,“喂不熟的狼。”   他骂了一句,转身按着敬敏的头狠狠砸在一边的青瓷花瓶上,那花瓶应声而碎,瓷片狠狠插在敬敏的眼睛上。   “啊————”   狄然一只脚踏出门,身后传来敬敏撕心裂肺的尖叫,她忍不住回头,敬阙智将她的脸按在那堆瓷片碎渣上翻来覆去反复地拧。   那场景太可怕太令人毛骨悚然浑身打颤,狄然几次想迈出去的脚都落不下去,她回身用尽全力搬起桌边的玉雕白菜,冲着敬阙智的头上狠狠砸下去,那东西很重,敬阙智应声倒在地上。   狄然从瓷片渣里拉起敬敏,拖着她跑向地下室。   敬阙智爬了起来,他摇摇晃晃站起,脚步也是虚浮,不紧不慢跟在她们身后:“然然,你跑什么?”   魔鬼不可怕,可怕的是披着人皮的魔鬼。   他路过客厅,随手抓起一把修理管道用的钳子:“你跑什么?”   狄然扶敬敏回到那个囚禁了她几个月的地下室,她回身锁上门,敬敏满脸是血,她从口袋里摸索出一个小小的遥控器,颤抖着塞进狄然手里。   是当初狄然逃跑时她毫不犹豫按下将她电倒在地的那个。   “他……”敬敏的鼻子被瓷片割下来一半,脸上皮肤划成烂泥,她吸着凉气,却只吐出来一口血沫子,“……他有钥匙。”   正说着,狄然眼见门锁转动了一下,她手指颤抖按下遥控器。   一阵“嗞嗞”的电流声响后,门锁的弧度复归原位,而后半天没了动静。   当初她被电过两分钟才缓过劲,敬阙智再爬起来后一定会去找塑胶手套,她现在虚弱的身体别说反抗,连逃都逃不出几米。   敬敏的喘息开始急促起来,她胸口剧烈起伏,像是一台破烂了的鼓风机,狄然拨开她的头发,看到她耳后被一块尖锐的长形瓷片深深贯穿。   地下室灯光昏暗,她的脸看起来越发可怖。   狄然不知道说什么,发自心底的恐惧让她害怕得浑身发抖,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敬敏一点点出气多进气少,不知道门外那个恶魔什么时候会缓过来继续开门。   敬敏那只完好的独眼大睁着,她看着狄然惨白的脸,气若游丝:“你……你知道陆川那天……对我说了……什么吗?”   她表情宁静神往:“他说……我记得你……今早没穿校……校服的同学。”   “我以为不穿校……校服可以吸引他注意,我开始每天都不穿校服。”   “可他见我不穿校服就皱……眉,他好像很烦,我不……不想让他烦,我又开始穿校服,可他依然很烦。”   敬敏说话变得清晰些许,她呼吸流畅了很多,眼里回忆时神采奕奕。   “你别说话了。”狄然低声说,“警察马上就到了。”   敬敏疲惫地一笑,眼睛又黯淡下来,她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他烦的是我,我穿不穿校服都一样。”   狄然紧张地看着大门,她感觉到有人在外面撞门,这门可以隔绝外面的声音,却隔绝不了传导而来的闷响。   她紧张地抓着敬敏的手,敬敏没了动静。   狄然低下头,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悄然合上了眼睛。   从脚底到头发丝都弥漫着浓浓割裂不开的稠厚绝望,那绝望密不透风,像层最严实的塑料膜将她裹在里面,狄然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她垂下眼睛,这些年的记忆在瞬间齐齐翻涌。   那可能是极度绝望之中的回光返照。   她突然想起很多早就被她遗失在记忆深处的碎片。   她清晰地想起狄晖的脸庞,想起他对她说过的很多话,想起小时候李东扬常常从家跑过来趴在她床头和她一起看漫画。   她甚至梦幻般想起那年她和李东扬去瑞士玩,酒店只剩一间大床房,她凑合地和他挤了一个晚上,半夜睡意朦胧间听见李东扬喃喃低语“我爱你”,那时她只以为,李东扬是做了一个不可言说的春.梦。   她又想起陆川,可她不敢细想。   门上的锁扣松动,那门就要被人撞开了。   这一瞬间,她忽然产生了一种想法:也许死了也不错,她说过会等陆川回来,可是似乎无论怎样,她都等不到了。   下一秒,地下室的门被人从外面破开,她身上沾满敬敏的血,坐在屋子地板中间,不由得闭上眼睛。   想象之中的事情没有降临,她落入了一个瘦骨嶙峋却温暖的怀抱,她不用抬头也能闻出那熟悉的味道。   她瘦得脱了人形,李东扬瘦得不像个人。   狄然觉得颈窝处瞬时间湿透一片,李东扬抱着她,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身体不能控制地发抖。   门里门外涌进了数不清的刑警和武警,她意识模糊,只听到李东扬不停叫她的名字。   敬阙智被几个警察按跪在大厅的地板上,表情没有因此而出现一丝丝混乱,他满脸被打出来的血,却还在微笑。   狄然头脑发晕被李东扬从地下室抱出来,又听见敬阙智叫她的名字,他执着得过了头,也执着得不是时候,他扬着唇角:“然然,你喜欢我吗?”   狄然抬起眼睛和他对视,他的眼里敛去阴森的凶光,温柔得像一个等待爱人回应的普通男人。   狄然推了推李东扬的胸膛,让他放自己下来,狄梦和张远站在一旁,她眼睛落到狄梦腰间的枪夹上。   “你喜欢我吗?”一个武警给了他一拳,他鼻子被打出血来,面色不改微笑,固执地问,“你说喜欢我,我就放过你。”   狄然出手如电,从狄梦腰间拔下配枪,她也微笑:“我说了我会杀了你。”说完,她眼睛不眨按下扳机。   没拉保险栓,敬阙智还好好活在那里。   他褪去温柔的表情,舌头在嘴里顶了一圈,冷声笑着:“那你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他牙齿咬出一个小小的东西。   在场的人没人认识,狄然也不认识,然而下一秒她就反应过来。   颈部的项圈猛地缩到最紧,敬阙智将遥控的核含在嘴里,咬下开关后,他立刻将它吞了下去。   “狄然——”李东扬嘶吼一声。   几个警察连忙过去顶他的胃和食道,想让他吐出来。   敬阙智咬着牙不张嘴,眼神一直不离狄然,他目光缱绻而缠绵,不死不休的模样让人浑身发凉。   狄然肺部的呼吸一点一点抽去耗尽。   迷迷糊糊,朦朦胧胧间,她只听到声音嘈杂。   “打不开——这东西打不开——”   “叫技术组的人!快——!”   “让他吐——”   “东扬——!”   “李东扬你干什么——你疯了吗?!!”   狄然听见敬阙智撕心裂肺痛入骨髓的惨叫。   他那么淡定的一个人怎么会发出这种叫声?   她听见狄梦惊恐的叫声,听见张远愤怒的呵斥,她想去拉李东扬的手,他却不在身边。   她徒劳无功地挣扎,大脑逐渐麻痹,就当她觉得自己就要被敬阙智拉着一起下地狱的最后一秒,脖子间的项圈忽然一松。   大片的氧气涌入,她来不及睁开眼,只觉得一件风衣盖到自己身上,李东扬满手滚烫的血还粘着鲜红的血肉,他摸了摸狄然的头:“没事了。”   狄然虚弱地抬眼,他脸上的皮肤被敬阙智的血染得通红,手里捏着那个遥控器内核,抱住她轻声在她耳边低语:“有我在。”   她转过眼,想看看敬阙智此刻的模样,李东扬温柔地覆住她的眉眼,声音低而沉:“别看,听话。” 第114章 声嘶力竭   一片猩红色的黑暗,左边是翻滚的血海,右边是锋锐的刀山。   她被包裹在中间一个巨大透明的蚕茧里,蚕茧没有空气,她痉挛着身体,眼睁睁看着血海向她涌来,刀山向她倾塌。   她叫不出声,只能拼命挣扎。   连在手腕上的针水管在被她扯得摇摇晃晃,血水逆流而上,她却被困在梦靥里醒不过来。   就在她快要被那崩塌的刀山切成碎末时,有人轻轻划开了困住她的茧,将她抱了出来。   他手上是腥臭的血污,沾满烂肉和食物残渣,上面凝结着暗黑色的血块,还有蠕动的蛆虫在爬。   狄然猛地从梦里惊醒,她从床上惊坐而起,扯掉了挂在床头的吊瓶,“啪”地摔碎在地上。   狄梦陪床睡得正迷糊,吓得跳起来:“怎么了?”   狄然抱着手臂,她黑溜溜的眼睛里全是不安和惶恐,狄梦坐过来摸摸她的头:“做噩梦了?”   这里是医院,外面是黑夜,乌云蔽月,窗外飘着纷纷扬扬的大雪。   病房只有狄梦一个人,狄然轻声问:“李东扬呢?”   狄梦眼神闪避开,她难得温柔下声音:“医生给你做了检查,你的心脏机能……”   “李东扬呢?”狄然打断她,“他为什么不在?”   狄梦踟躇片刻,看着她:“敬阙智在重症监护室,他现在能不能撑到开庭都不好说。”   “所以呢?”狄然不解地问。   狄梦将她按回床上:“你睡一觉,明早起来我们再说。”   狄然下巴轻轻搭在被边,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窗外的纷飞大雪:“严磊、敬敏、还有他的养女,敬阙智手上至少有三条人命,他死了也活该。”   狄梦在被子下面抓住她冰凉的小手,她温声细语道:“他作恶多端,他该千刀万剐,能审判他的只有法律,别人没有这个权力。”   狄然沉默良久,心脏开始一抽一抽地疼,她转头看着狄梦,声音孱弱:“在场那么多警察,为什么不制止他?”   狄梦表情一滞,说不出话。   敬阙智咬死牙关不吐遥控器,晚一秒狄然都可能窒息而死,李东扬剖开他的胃和食道去找遥控器不是一瞬间就能完成的事情,在场警察当然有能力也有反应的时间去阻止。   但没人敢这么做。   如果因为谁的阻止而害狄然丧命,这个责任没人承担得起,更何况与狄然比起来,敬阙智是加害方,更是一个变态杀人狂。   可人情是人情,法理是法理。   狄然静静睁着眼睛,她像是在看天花板,可天花板空无一物,她像在看狄梦,可她目光缥缈落不到实处。   她静了很久,而后把脸埋进枕头里,安静地闭上眼睛。   ☆☆☆   狄然的身体变得很差,尽管她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可她怎么调养都胖不起来,长久的电击给她的脏器造成了损伤,医生建议她去国外治疗,她一直沉默。   狄俊华来陪过她很久,他虽然不再年轻但一直保养得很好,经过这次事件后头上却隐隐长出了白头发。   狄梦也在每天下班后来守着她,狄然除了虚弱一点,和他们说话时的态度和往常一样,她看不出太过激动或伤心的情绪,为此狄梦安心了很久。   狄然正一个人在病房发呆,狄梦下班提着晚饭进来。   她先站在床尾拿出手机对着狄然“咔咔”拍了两张,然后才坐在她枕头边,语调欢快地说:“猜我今天去哪儿了?”   她根本不给她猜的机会,又说:“我去看东扬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起来的白纸,铺展开来,上面用蜡笔画着奇丑无比歪歪扭扭的简笔小人——玛利亚公主和侍卫托尼。   托尼犯了错,被关在地牢,他只能可怜兮兮偷偷地从小铁窗里仰望每天在花园散步的公主。   狄然忍不住笑出声,她扬着眉梢,眼里是温暖明亮的微光。   “再等等,等这案子完了,东扬就没事了。”狄梦晃了晃手机,“他说想你了,让我拍几张照片给他看。”   狄然摇摇头:“别给他看,我现在太丑了。”   狄梦笑了笑:“东扬也这么说,他之前瘦得剩把骨头,现在每天增肥,他还说出来看到你瘦了他会打死你。”   狄然凝视着狄梦,突然说:“对不起,姐姐。”   狄梦明白她在说什么,摸摸她的头:“你不用对不起,我早就知道,一直都是我一厢情愿。”   “而且现在张远在追我。”她眨眨眼,“他虽然买不起爱马仕,但我挺喜欢他,知道为什么吗?”   狄然摇头。   狄梦鬼鬼祟祟趴在她耳边:“因为他不怕我,不把我当成高高在上的公主,我错了他会毫不留情地教育我,和他相处,我很舒服。”   狄然莞尔。   狄梦见她笑了,给她倒了杯热水:“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待在医院没什么意义,过几天我接你出院,回家请护工照顾你。等东扬出来了,你听话去国外好好疗养。”   ☆☆☆   家里和以前一样,不过比以前多了几个人,照顾她衣食起居的护工刘姨和保护她安全的保镖。   狄然和所有人如常地说说笑笑,一个人的时候却总是安静地发呆。   她是个聒噪的性子,但被囚禁的几个月里没人和她讲话,开始她常常夜里躺在床上对着床板自言自语,后来时间长了,她连自言自语都省去了——她说再多的话,也不会有人给她半点回应。   护工刘姨是个热络的性格,狄俊华怕她无聊,特意找了一个喜欢聊天的阿姨,她滔滔不绝,从家长里短说到天文地理,狄然很喜欢她。   因为别人说话多了,她只需要安静听着就好。安静听话不费力,不需要装作开心地样子去交流什么。   “我家孩子年龄和你差不多大,在政法大学读法律,高考一结束心思就不放在学习上了,上学期还给我挂了一科。”刘姨在擦她的书桌,拉开抽屉发现里面塞了一张照片。   那是陆川的照片,她那年春天在运动会上拍下来的。   她后来将它放在床头的相框里,陆川又将它和肥皂一起带回去。   狄然被带回家后,她的东西也被狄俊华派人收拾回来。   刘姨拿着那张相片问:“然然,这是你男朋友吗?小伙子真帅。”   狄然静了静,她垂下睫毛,盖住眼睛,她轻声道:“阿姨,我想吃馄饨。”   刘姨将抹布收起来,笑笑:“成,我给你做。”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周围人在她面前对陆川闭口不提,她也不提,这像是一个禁忌的话题,被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埋进心底。   狄然这些日子一直抱着自欺欺人的态度,努力让自己不去想他,也不去想那些发生在她身上的那些事。   刘姨是个外人,什么都不清楚,她这一提起,多日来的惶惶不安终于在心底抽根发芽,狄然忍不住下了床,去拿桌子上那张照片。   ☆☆☆   狄俊华今晚和狄梦是一起到家的,同行而来的还有张远。   今天是狄然生日,他和狄梦下班后特意去市区定了一个hello kitty的生日蛋糕。   狄梦进门换上鞋子,看到刘姨在厨房下馄饨,疑惑地问:“做馄饨给谁吃呀?”   刘姨冲楼上努嘴:“然然嘴馋。”   狄梦摇头晃脑走出来:“马上就吃晚饭了,吃什么馄饨。”   她说完突然笑嘻嘻地掏出手机和张远咬耳朵:“我录了东扬给她唱生日歌的视频,先拿上去给她看看。”   狄梦上楼敲狄然的房门,里面没应答,她以为狄然睡了,于是下楼帮刘姨做饭。晚饭做好后她又去敲门,依然没回应,她拧了拧门把,门从里面锁上了。   狄梦心里一跳,开始用力砸门:“狄然,你在里面干什么?”   “你不说话我踹门了!”   里面没有回应,她下楼去大厅拿备用钥匙。   狄俊华正在和张远喝茶,见状问道:“怎么了?”   狄梦神色不安:“然然房门打不开。”   狄俊华一听立刻起身上楼,他接过钥匙打开门,房间一片漆黑,只有卫生间亮着灯,那里也上了锁。   狄俊华刚要继续用钥匙开门,屋内传来一阵快把心肺呕出来的痛苦声音。   他的手僵硬在半空,迟迟落不下去。   “狄然?”他试探敲门,里面安静了,没人给他回应。   狄然穿着毛绒绒的睡衣跪坐在马桶前,她面色苍白如纸,眼眶因为呕吐过度而泛着湿润的红。   开着浴霸的屋子又暖又亮,她却冷到脚趾都在颤抖。   她不死心地盯着照片上人英俊的脸,不出片刻,又抱着马桶一通狂呕,中午吃的饭,下午喝的水,连着胃里的酸都被她吐得干干净净。   她吐了一晚上,已经没什么可吐的,喉咙撕裂,最后吐出一滩红惨惨的血水。   狄然双目涣散,怔怔地坐在地上。   胃里像火烧,喉咙像火烧,只有心像冻在冬天屋外的铁栏杆上,碰它一下,簌簌先掉下来一堆积雪,然后黏连着皮一起剥落,里面血红的肉发僵发烂,在寒冷的天气里凝成一颗冰凉的肉球。   她听见狄俊华的声音,也听见他在用钥匙开门,陆川的照片被她紧紧攥在手里,她固执地一遍一遍去看他的样子,固执任着自己一口一口血水地呕。   狄俊华打开门,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将那张照片从她手中抽出。   狄然明亮的眼睛糊上一层模糊的光,朦胧间,她听到男人的声音,转过头去,张远握紧狄梦的手,所有人都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她本来不想哭,可就在此时此刻,忽然掩藏不住心里那阵痛彻心扉的绝望。   她也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也曾在夏蝉鸣鸣的夜晚和陆川规划过未来,她也想陆川这样牵着她的手,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站到她的家人面前,也想被所有人认可他们的爱情。   可现在,她的一切愿望都变成了奢望。   她垂下眼,眼睛黏在睡衣前襟的毛绒领子上。   毛绒领子蓬蓬松松,慢慢变成潮潮粘粘,上面的绒毛凝结在一起,湿湿地分成一簇一簇的小团。   狄俊华弯腰将她抱回床上,狄然安静像一只鹿。   她睁着眼,眼泪汩汩无声地向外淌。   狄俊华坐在床边,大手贴在她毛绒绒的后脑,将她的头轻轻贴在怀里,声音哽咽:“我答应过陆川,一年以后不会阻挠你们。”   “他信任我,我却没保护好你。”   “对不起。”   狄然的眼睛埋在他胸口,肩膀小幅度颤抖,她开始是无声地哭,渐渐喉咙间发出低低的呜咽。   再渐渐,她控制不住,呕破的喉咙干裂沙哑,她抱着狄俊华的脖子,哭得声嘶力竭。 第115章 出国   那年冬天冷而漫长,狄然一步没有踏出过屋子,她成日躺在床上,睡觉醒了就发呆,累了就继续睡。   狄梦要带她出去走走,她不想去。   刘姨自从上次翻出照片惹祸以后不敢再乱动狄然的东西,话也少了很多。   窗外又下起大雪,今年的雪格外大,听说城里因为暴雪交通瘫痪了一天,中小学停课一个星期。   换作以前狄然一定兴奋地满世界乱跑,去打雪仗和堆雪人,可现在她不想出去打雪仗也不想去堆雪人,就算她想,也没有人陪。   刘姨默默地替她清理浴缸,放在一旁的手机打进来电话。   那首铃声狄然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刘姨挂上电话后,她轻声说:“我想听听那首歌。”   她很久不说话,突然开口将刘姨吓了一跳,她连忙调出播放器里的音乐,将手机放在狄然的床头单曲循环。   【我曾爱过,也失去过,尝过爱的甜与涩   摆脱命运的捉弄,我知道我要什么   有一份难言的感动,用所有情绪融合   何必再无谓的思索,这世界有什么好值得   如果没有你——】   她沉着眉眼,记忆转到去年的某一个雪夜,李东扬的车载音乐里播放的这首歌,难怪听起来这么熟悉。   【我眺望远方的山峰,却错过转弯的路口   蓦然回首,才发现你在等我,没离开过   我寻找大海的尽头,却不留蜿蜒的河流   当我逆水行舟,你在我左右,陪着我走】   ……   刘姨见她倚在床头发呆,又试探地问她:“要不要看看书?”   她的书架很久没动,如果不是刘姨每天清理,上面早就蒙了一层厚厚的尘垢。   狄然随意点了点头,刘姨又问:“看哪本?”   狄然说:“随便吧。”   她不想看书,但摆着一本书在面前让人觉得她不是在发呆,这个主意似乎也不错。   刘姨真的随意抽出一本递给她。   狄然接过来,是那本李东扬送给她的《呼啸山庄》。   她不由得笑了,刘姨以为她喜欢,关上房门让她一个人安静地看书。   狄然将书放在床畔,头靠在床头。   【我太富有,因为爱满足了所有   生命中每个漏洞,你都用真心补缝   Right now,就从这一刻,我要拥你在怀中   给你加倍的温柔,为你唱一首专属的情歌】   ……   音乐不停回放,她安静听了一会,又觉得有些无聊。   她想了想,拿起那本书,翻开第一页。   ☆☆☆   大雪在夜里停了,手机没电自动关机。   房间寂静,偶尔有狄然翻动书页的声音。   她看了一下午,一直看到暮色深沉。   外面突然腾空燃放起绚烂的烟花,狄然向窗外看了一眼,又缩了回来,离过年还有好几天,谁闲得无聊这时候放烟花?   那烟花不停地响,离她极近,听得她心脏有些不舒服。   她又抬眼向窗外望去,一下愣住。   那串璀璨的火星在夜幕里排列组合成一条炫美的英文字母。   【Happy birthday】   她放下刚刚看完的书,起身走到窗边,庭院里的积雪很厚,李东扬站在她窗户下面戴着一副棉手套在堆雪人。   他穿着一件灰色大衣,裤子上沾满碎雪,像是有心电感应一样,他转头看见狄然站在窗口。   “冷,把窗关上。”他笑了笑。   狄然指了指天上暂时停歇的烟花,问:“你放的?”   李东扬点头:“给你补过的生日,还有三十分钟,慢慢来。”   狄然说:“耳朵疼。”   李东扬一愣,随即掏出手机发了条消息出去,那边就此消停。   狄然关上了窗子。   李东扬正在地上给那个白胖的雪人滚颗脑袋,狄然裹着羽绒服开门出来,她很久没有接触外面的空气,被冻得肩膀挤成一团。   她站在李东扬面前,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忽然开口:“下次别这么冲动了。”   李东扬手下动作停了停:“我挺冷静的,那几个月我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让我知道是谁动了你,他躲到天涯海角我都会宰了他。”   “我只后悔没当场杀了他,还给他进医院抢救的机会。”   “两个月的牢房没蹲够?”狄然裹在羽绒服里,缩着脑袋看他。   李东扬放下手里的雪球:“再给我次机会,哪怕蹲一辈子,我也会亲手弄死他。”   “神经病吧。”狄然骂他一句,转身要走。   李东扬忽然从身后抱住她,他比那天见到时胖回了一点,身体却依然消瘦,他将下巴搁在狄然肩头,嘴唇动了动。   他刚要说话,狄然先他一步淡淡开口:“别和我道歉,这不是你的错。”   他的话被抢了,瞬间不知道再说什么,狄然挣扎一下身体:“你抱我太紧了,我心脏不舒服。”   李东扬松开手:“跟我去国外调养吧。”   狄然眼睛怔怔盯着脚下的雪。   “我陪你治病,你不能这样拖一辈子。”李东扬摸着她的头发,“你和陆川的事情……”   他顿了顿,低声道:“我也陪你去看医生,国外很多有名的心理医生,一个不行看十个,十个不行看一百个,看到你病好为止。”   狄然眼圈一热,将脸别过去。   李东扬将她的脸摆正:“听狄梦说,你最近很爱哭。”   狄然躲不开他,只得扬起脸怼他:“现在备胎都流行做全套了吗?”   李东扬静静看着她,伸手抹了抹她的眼角:“你可能搞错了,就你现在的处境而言,你没资格对我说这种话。”   “如果我不在了,你想想你会不会哭。”   他话音刚落,狄然猛然抓住他的袖子。   她五指攥紧,指关节泛白。   “知道我重要了?”李东扬笑笑,“我开玩笑的。”   月亮投下辉明的光彩,狄然的脸本来就是不健康的苍白,在它的照耀下显得更加透明和薄亮,她的面皮嫩得像一层纱,快要压不住下面跳动的青色血管。   冬夜的风很凉,李东扬身体动了动,替她挡住风口。   她这样站在室外,明明应该很冷,却觉得多日来的寒冷和疲乏扫走了大半,某些可有可无的难过和悲切一瞬间变得没那么重要。   她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忽然想起刚才书中看到的那句话。   【他是我最强的思念。如果别的一切都毁灭了,而他还留下来,我就能继续活下去;如果别的一切都留下来,而他却消灭了,这个世界就将成为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不会是它的一部分。】   【他比我更像我自己,不管我们的灵魂是什么做的,他的和我的,是完全一样的。】   ☆☆☆   三楼右边的屋子换了主人,也是一对年轻的情侣。   狄然站在楼下那颗落满雪的合欢树下,看着那个女人在用扫把清理缠在阳台上的爬墙虎枯藤。   她还住在那里时,夏季的晚上,她会和陆川在阳台纳凉,总有些蚊虫顺着藤蔓飞出来咬她的小腿,可她从来没想过拔掉它。   那屋里的每一个物件,每一片墙面,甚至爬墙虎每一个叶片,她都喜欢。   她静静看了很久,直到女人将那破碎的枯藤顺着楼体墙壁通通丢下来。   漆黑的楼梯道里钻出来一个小小的人影,他冲狄然飞扑过来:“然然姐你终于回来了!你和陆川哥哥要搬回来住吗?”   浩浩抱住她的腰,大眼睛眨呀眨:“我想你了,小胖也想你,但他只是想你回来给他买零食。”   狄然弯下腰摸了摸他的脑袋:“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   浩浩一听,也不想她了,转身本能就要逃跑。   狄然拉住他的袖子,蹲下身将一直提在手里的纸袋递给他,她轻轻说:“如果你再见到陆川哥哥,就把这个袋子给他,好吗?”   浩浩扒开袋口看了看,里面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一件T恤、一个指环、还有一张相片。   “就只是给陆川哥哥?”浩浩问。   狄然垂着眼睫,苦苦一笑:“告诉他,然然姐姐说,让他不要等我。”   ☆☆☆   李东扬站在巷口,狄然低着头出来,他什么也没说,默默跟在她身后。   狄然走了很久,她不认路,埋头乱走。   傍晚夕阳和霞光照映进城市的内流河。   泡腾着工业废水的河水沿着弯曲的河道潺潺而下,狄然站在夕阳下的桥面上,忽然顿住脚步。   她的目光像是被什么东西无形牵引一样,落到桥对面的人行甬道。   那里走过一个女人。   女人肌肤蜡黄,神态疲惫,一眼看上去分辨不出年纪。   她衣着破旧而老土,头发上沾满皮屑和油垢。   她挺着圆鼓鼓的孕肚,步履蹒跚,手里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后背还背着一个熟睡中的婴儿。   她旁边站着一个凶神恶煞的老太,和她同样的肤色和穿着。   “看什么?”李东扬捏捏她的掌心。   狄然收回目光,天边暖霞映眼,她摇摇头。   李东扬将她的手握在掌心,牵起她继续走。 第116章 重逢   七年后。   清晨的光影顺着阳台照进来,陆川平躺在床上,感受到阳光的侵袭,慢慢睁开眼睛。   他看了眼放在床头的手机,六点整。   房间的摆设与从前别无二致,床脚的书桌书架,床头的彩绳照片,阳台上的泡沫箱里蔓延生长着茂盛的绿色植物,将栏杆和墙体包裹成浓绿的颜色。   多年来的良好作息早已形成了生物钟,陆川静静看着天花板清醒了一会,而后起床洗漱,阿拉斯加听见他的脚步从客厅的窝里扑过来到他身上乱舔。   陆川摸了摸它的头,套上项圈出门遛狗。   “早啊陆川哥。”浩浩从自行车棚推车出来,他现在很高,足有一米八,已经从一个蘑菇头小正太长成了英俊的少年人。   他身边站着一个可爱的女孩,梳着简单的马尾辫。   陆川冲他点头:“高考加油。”   小红笑了笑:“浩浩说他能考G大,我说他做梦,他以为谁都像陆川哥哥这么厉害吗?”   浩浩不满地拍她脑袋:“这么崇拜陆川哥,你去和他谈恋爱啊?”   小红吐吐舌头,跳上他的自行车座,小声说:“陆川哥哥又不喜欢我。”   “陆川。”胖妈正在厨房做饭,看到陆川下来遛狗,油乎乎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跑出来。   她明显比以前老了,虽然头发还是油黑,脸上眼里的神态却沧桑了大半,她略显局促地问陆川:“你最近忙吗?还是家里老人遗产纠纷的事,真的不好意思,一再麻烦你。”   陆川轻声说:“没关系,下午您去所里,找这位齐律师。”   他给胖妈留下一个号码:“我会提前打好招呼。”   胖妈喜笑颜开:“谢谢你了,陆川。”   院子里的人七年前都认得陆川,他长得帅,成绩好,高中没毕业就一个漂亮又开朗的女孩同居。   院子里的人七年后也都认得陆川,他有车有房有名望,是滨海最年轻有为的律师,可他却没有搬出去,而是在这破烂的深巷里买了一间四十平米的小房。   当初这条街一度闹拆迁,房屋的主人狮子大开口,一间破屋要价二百万,陆川没有还价,眼睛都没眨掏钱将这房子买下。   阿拉斯加每早有自己固定的溜行路线,早已经熟得不能再熟,它溜溜达达跑到楼后长满野草的荒地上,陆川解了它的绳子,让它自己撒欢。   他站在那颗无花果树下,初夏的季节,刚好下了春果又没结秋果,满树绿油油的叶子,苍翠欲滴。   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对面是陆奶奶嘹亮的嗓门:“晚上回家吃饭,一个星期不回家,你爸想你了。”   陆川摘了一片果叶子,看它根茎流出层层浓浓的白浆,他想了想:“有时间我就回去。”   陆奶奶在电话里唠叨:“忙忙忙,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没时间谈恋爱不说,连回来看看爸爸和奶奶的时间都没有吗?”   他刚要解释,陆奶奶已经先一步忿忿地挂上电话。   ☆☆☆   “潘律师早。”   “早上好。”   门外传来动静的时候,陆川正坐在办公桌前整理下午开庭用的材料,这是他的事务所,虽然和他的资历一样尚年轻,但在滨海的律师界却名声赫赫。   陆川是乔长勋的关门弟子,乔长勋在滨海甚至全国的法律界都算的上颇有名望,有他的人脉和关系,陆川在这条路上走起来比其他人平坦很多。   除了乔老提携,陆川自身的能力也不可或缺,胜诉率高是一方面,比起胜诉率,在滨海他更为出名的是人品和口碑。   陆川手下接的法律援助的案子要远高于其他事务所,不管困难与否,只要是法律援助,他来者不拒,且平等对待。   有时为了打赢一个法律援助的案子,他甚至可以推掉许多事务所接到的正常官司,这不是谁都能做到。   室内宽敞明亮,他逆着清晨的熹光,面容英俊沉稳。   潘静姝穿着一身职业装,她出落得更加动人,举手投足间都是女人特有的诱惑。   她在门口定定看了他一会,将一个便当盒放在他的桌子上:“我做的生煎,你尝尝。”   陆川眉眼不抬:“我吃过早饭了。”   潘静姝打开盒盖:“我不是给你发消息让你别吃吗?你尝一个吧,我外公都说好吃。”   陆川不再说话,手下的钢笔不停。   他的手很好看,手指很长而骨骼分明,他的皮肤不白,是那种让人看了舒服带着男性阳刚的麦色,潘静姝倚在桌子上,忽然心念一动,忍不住将手掌搭在他写字的手上。   陆川终于停下动作。   他抬起头:“下午开庭,你没事做?”   潘静姝收回手,瞥过眼去:“晚上去我家吃饭吧。”   陆川眉头蹙了蹙:“乔老有事找我?”   “没有。”潘静姝眼睛向下看着地板,“是我妈,她今早去码头买了刚下的海鲜,想请你去家里吃饭。”   陆川不说话。   潘静姝局促地说:“都过去这么多年,叔叔的案子也水落石出了,我妈当年是有错,但她确实不知道……你别怪她了,行吗?”   陆川挑起唇角,自然道:“你想多了,她的话我从来没放在心上。”   潘静姝眼睛亮了:“你不怪她?你愿意去?”   陆川将手下的文件合拢理齐:“晚上要回去陪我爸。”   潘静姝一愣,随即说:“我和你一起去吧,叔叔的腿不方便,我可以帮奶奶做饭,也可以帮你照顾他。”   陆川起身将文件夹在袋子里,他看着潘静姝,神情认真:“不必了,我只带女朋友回家。”   他向门口走去。   潘静姝脸色白了白,开口叫住他:“陆川,你到现在还住在那个房子里?”   陆川像听不见她说话,拉开门要出去。   潘静姝轻声说:“她七年没有联系你,要是她和别人在一起了,你要一直等她吗?”   “她和李东扬……”   陆川脚步顿了顿,他回头:“你知道她在哪?”   潘静姝别开眼眉:“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她如果没有和别人在一起,那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狄梦姐和狄叔叔对你闭口不言?”   陆川静了片刻,淡淡道:“她只是生我的气。”   “你只是自欺欺人。”潘静姝无力地笑笑。   “陆律师。”旁边走来一个青年人,“刚才接到一份委托,想请我们打个案子。”   陆川瞥了一眼:“商业纠纷?推了吧。”   “我知道所里擅长的是刑事案件,可这个案子对方志在必得,开价很高。”青年指给他,“您看。”   陆川看过去,最先注意的不是委托费用,而是委托公司和委托人。   ——珀妮雅集团,郑妮。   ☆☆☆   夜色降临,陆川将车开进小区的停车库。   陆呈庆的案子那年冬天出现了转机,没有狄俊华口中的等上一年,只隔了半年,人生就像来了一场反转。   可当他满心欢喜回去找狄然的时候,才发现人生的弯其实是转了又转,她完完全全消失在了他的世界,任他怎么寻觅都找不到。   陆川看着电梯楼层的数字一路攀升。   陆呈庆出狱后,他将陆奶奶接来滨海,他用大学期间赚的钱和国家的补偿款在市中心买了一套房子,这里出入方便,环境也好。   适合老人居住,也适合不良于行的陆呈庆。   家里今天很热闹,多了两张陌生的面孔。   陆奶奶看他回来了,过来拉他:“这是我孙子,陆川。”   她指了指餐桌旁坐着聊天的中年妇女:“这是李阿姨,我们经常一起跳广场舞。”   陆川和她打招呼:“李阿姨。”   陆奶奶笑眯眯的,又指指她旁边坐着的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这是李阿姨的女儿,叫念念。”   “你好。”女孩大大方方向他伸出手。她皮肤白皙,眼睛很大,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的。   陆川明白了,这不是一场家宴,而是一场相亲宴。   他礼貌地和她握手:“你好。”   他看着陆呈庆,陆呈庆面容斯文,他安静坐在一旁,无奈地笑笑,用眼神示意他这都是陆奶奶的主意,他也管不了。   陆奶奶这些年身体依旧健康,她眼珠子转了转,看看陆川,又看看念念,对李阿姨说:“念念今年多大?”   “二十五。”   陆奶奶笑着说:“我们陆川二十七了。”   她又对陆川说:“念念是医生,就在你的事务所对面的中医院,你们隔得近,平时多走动走动。”   李阿姨连忙说:“哪能呀,陆川是大律师一定很忙,偶尔有时间一起吃个饭,我们念念就开心了。”   念念羞赧地一笑,对陆川说:“我见过你,青年路街头的馄饨店,我上班前经常见你在那里吃早餐。”   陆川点点头,没说什么。   念念又说:“陆川喜欢吃馄饨吗?我会包,有机会做给你吃。”   陆奶奶脸颊抹上一层得意的笑。   陆川静了静,淡淡道:“喜欢,我女朋友也喜欢。”   念念一愣,转头看陆奶奶,陆奶奶笑容一僵:“什么女朋友,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陆川平静地说:“只是很久不见,我们没有分手。”   一时屋内尴尬,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最后开口的人是陆呈庆,他嗓音温润:“陆川,有些闷,你推我去阳台吹吹风。”   ☆☆☆   “别怪你奶奶,她是怕你孤单。”陆呈庆靠在轮椅上,仰头看着天空,“她很喜欢那个女孩,你不在的时候总和我说起她。”   陆川在他腿上盖了一条毯子,坐在他旁边的藤椅上。   “城里的光太亮了,总也看不见星星。”陆呈庆收回目光。   陆川看了一眼天空,在城市繁华灯光的映衬下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以前可以,我上高中的时候,后半夜星星很亮。”   陆呈庆沉默了一会,轻声开口:“是我耽误你了。”   陆川一怔,随即说:“没有。”   “你有你的想法,我不会干涉。”陆呈庆说,“但你也要考虑清楚,你的人生还长,不能把一辈子浪费在一个人身上。”   陆川想了想,慢慢开口:“没遇见她以前我总想,世界上哪来那么多至死不渝的爱,遇见她以后却觉得,世界上所有的情深似海都不奇怪。”   “我的确不能把一辈子浪费在一个人、一件事上,可对我来说,给她的时间,那不叫浪费。”   夜里晚风凉凉,陆呈庆凝视了陆川一会。   他目光盯着高楼之下的万家灯火闪耀,又转头看着陆呈庆。   父子二人相视一笑。   陆呈庆换了一个话题:“明天在家陪我下棋?”   陆川摇头:“上星期替绿洲酒店赢了一场官司,绿洲的经理请事务所的人聚餐,还想让我兼任他们的法律顾问。”   “那个四星级酒店?”陆呈庆问,“听说是个跨国企业,给的报酬应该丰厚。”   陆川无奈地笑:“我不喜欢商业纠纷案件,输了就算了,赢了要喝酒应酬,很烦。”   陆呈庆眼神绵远:“喝酒误人,少喝点酒。”   “乔老家的女孩还在你身边吗?”陆呈庆忽然问。   陆川点头。   陆呈庆想了想,叮嘱他:“不管她和她母亲做过什么,乔老救我一条命,这是事实。就算你再不喜欢,也对她好一点。”   屋内传来关门的声音,他向里面看了看:“你奶奶一定在生气,去哄哄她。”   陆川认命地进屋,陆奶奶坐在沙发上低头抹眼泪。   “你这么好的条件,多少人排队追你,你不要,奶奶给你介绍,你也不要,你真想打一辈子光棍?”   陆川道:“我还年轻。”   陆奶奶说:“你不年轻了。”   陆川握着她的手:“您也说了,我现在什么都有,还有那么多人排队追我,别说我不到三十岁,就算我四十岁也会有人要。”   陆奶奶抬眼:“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难道我不喜欢然然吗?可你现在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就算你要等她,也要有个盼头。”   陆川笑了笑,像在安慰她,更像是在安慰自己,他轻声说:“我会知道的。”   ☆☆☆   三中三年前搬到了僻静的北城区,老校区的地皮被绿洲集团开发出来,在这依山傍海的黄金地段建了一家四星级温泉酒店。   傍晚天空云霞诡谲,远处的天反着暗红色的霞光,六月初的天气已经热了起来,空气里裹着燥燥的暖意。   陆川停好车子,酒店的负责人出来接待。   “听说陆律师以前是三中的学生?”负责人笑着,“这片地方环境很好,我们开发时特意没有破坏原始景观。”   他指指酒店后被开发成山顶温泉的山包和停车场外绿叶油油的合欢树:“这些我们都没动。”   酒店很大,富丽堂皇,一楼和二楼由螺旋楼梯串起,天花板高高在上,坠着五光十色的吊灯,足足有三层楼高。   陆川的目光轻轻落在二楼一扇窗口,那窗户外面有一棵巨大的榆树,枝叶繁茂,郁郁葱葱。   他走过去,负责人一步不落地跟在他身后滔滔不绝:“这棵树很漂亮,几十年的树龄,当初建酒店的时候我们老总特意吩咐把它移到别处,建好以后又挪回来,你看……”   陆川没有听他说什么,顺着那棵树粗壮而熟悉的枝丫放眼远望,远处蔚蓝的海面宽阔无波,光滑得像面平镜。   初夏的树尖已经传来早蝉的鸣叫,他抬眼望上去,什么都看不到。   看不见知了在哪,也看不见多年前曾经停靠在上的乌鸦。   他伸出手,顺着窗口出去,摸了摸榆树上绿油油的叶子。   叶片脉络清晰而光滑。   身后酒店大厅人声熙熙,他静站着,忽然在那层层攘攘的声音里听到一个令他朝思暮想的熟悉声音。   “我两天前定了房,你今天告诉我没有房?没有房没有房,没有房两天前鬼接的我电话?要我找通话记录给你看?”   “我不要退定金,我就要房间。”   “没有?可以呀,我投诉你们。”   陆川猛然转身,他跑到二楼的木扶梯处,视线落到一楼前台。   负责人跑过来:“陆律师,怎么……”   他话说到一半,悄然停下。   身边的人身子僵直,像块冷硬的铁。   他身上淡淡的气质消失无踪,眼睛赤红,整个人像是架在高温上的开水,快要沸腾。   他顺着陆川的目光看去。   目光的尽头站着一个女孩。   她背对他们而立,纯白色的牛仔裤,草绿色的雪纺衫,一头长发乌黑蓬松,垂到腰间,她的腰看上去很细很软,不堪一握。   傍晚斜阳的余晖漫漫洒进酒店的厅堂,女孩微微偏了下头,露出下巴到颈部那一块皮肤。   白得像雪,嫩得透亮。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篇文就是三个人的故事,七年里肯定会发生很多事,但是如果按双线写,结构太乱了,所以我跳过去先写主线,最后用番外的形式写中间的七年。   所有现在没说清的,包括陆川爸爸的案子,都会在番外里说,如果觉得有些跳,可以攒攒再看。 第117章 残忍   狄然下飞机后直奔酒店而来,几天前订好的房间,此刻却被告知满房了。夏天的滨海是旅游旺季,工作人员一时疏忽也是有可能。   酒店方提出退定金,她不要。   酒店方又提出退三倍定金,她也不要。   她就要房间。   狄然扬扬下巴,亮了亮手里绿洲酒店的会员金卡:“这就是你们对待尊贵VIP的态度?”   前台一见,连忙打电话替她处理。   狄然无所事事地站在大厅,手机一开机涌进来十几个未接电话,她刚要仔细看看,唐昕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她接起电话,对面长舒一口气:“谢天谢地,然然你终于接电话了。下飞机怎么不回家也不去公司?不认路让司机接你呀。”   狄然撇嘴:“我认路。”   唐昕顿了一下,又问:“在你爸家?”   狄然说:“不在。”   “你在哪里?我让公司司机去接你。”   狄然音量调的大,清晰地在话筒里听见对面传来一声浅浅而傲娇的——“哼”。   她想也没想,大声道:“哼个屁!”   那边估计也是开着外放,李东扬瞬间回嘴:“你有胆子再给我说一遍!”   狄然淡淡定定挂上电话。   三秒后,电话又打来了,还是唐昕的声音。   她一开口就直奔主题:“东扬说了,狗可以养。”   狄然不表态。   唐昕又说:“他也可以不计较你偷跑去南美的事情。”   “你踢他……那里,他也原谅你。”   “不让他进屋这都是小事。”   “你现在回家,这些账一笔勾销。”   狄然问:“知道我气什么吗?”   李东扬瞬间接话:“不管你生什么气,都是我的错,我给你跪下行不行?一声不吭走两个月,你就不怕我出去乱搞?”   狄然哼哼一声:“你去呀。”   李东扬怂道:“我不去。”   狄然很满意,刚要说“好吧原谅你”,前台的工作人员递给她一张金色的房卡——普通套间住满了,酒店不加钱为她提供了顶楼的总统套房。   有便宜要占是人之本性,她又改变了主意:“明天再回去吧。”   她说完,不给李东扬说话的机会,迅速挂上电话关机。   接过房卡后,她高高兴兴将手机塞进随身的包里,转身向旁边的电梯走去,刚刚迈出三步,她突然顿住步子。   像是被冥冥之中的感觉指引,她回头看了一眼。   酒店大堂进来一个旅行团,几十个人有老有少,气氛热闹,小孩子手里抓着彩色氢气球围着大堂的喷泉奔跑。   导游的喇叭调成轻音让游客到前台交身份证办理住宿手续。   一片嘈杂的人流川涌中,她的目光正正和陆川交汇在一起。   他站在她身后十米,也许是五米,她已经没有心思和力气去判断。   七年不见,陆川还是沉稳干练的模样,他的气场比起之间更加强大,只是站在那里身上就弥漫着让人挪不开眼睛的锋芒。   在层层人群里,他像会发光。   狄然怔了好一会,她不能确切知道到底是多久,但总不会超过二十秒,指尖轻轻打着颤,将她的思维从一片呆滞的空荡里拉出来。   身体深处,肌肉记忆的内里,那股许久不曾肆虐的感受蠢蠢欲动,在更明显的异样出现之前,她轻轻别开眼。   她曾经很多次想过,再见陆川时的情景。   她会如何想,如何说,如何做,她曾为此提前预备过几十种对白和上百种可能。可真当到了这一刻,她头脑空空,整个人像飘在宇宙外太空,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出来。   她感受的到陆川的目光,即使别开眼睛,她也知道陆川在看她。   一旁的电梯落地,她抬起脚,快步走了进去。   电梯空荡荡,只有她一个人,心里突然蔓延起一阵恐慌和不安,她刚要踏出电梯,却看见陆川向这边走来。   狄然缩回脚,毫不犹豫按下关门的按钮。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这可能是种人潜意识里保护自己和逃避的本能。   可在电梯门关上的最后一个缝隙里,陆川将手插了进来。   他进来了。   狄然垂着眼睛,紧紧攥着手里的手机,没拿手机的另一只手,指甲掐进皮肉。   她抬了抬脚,打算出去。   陆川适时抬起胳膊去按楼层的按钮,将她堵在里面。   “你去几楼?”他声音很低,也很柔软。   七年前的陆川早已过了变声期,狄然记得,他的音色很好听,比其他男孩子的少了三分张扬,多了两份磁性,剩下的一分是只有对她说话时才会带上的温柔。   狄然没有回答,她向电梯壁上靠了靠。   陆川垂着眼,将按钮从2楼到顶楼通通按了一遍。   按完收回手,目光却停留在她侧脸上。   狄然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她以前很少低头,她说话时喜欢盯住人的眼睛,犯错时也一副天不怕地不怕你们把我怎么样的嚣张神情。   她一直都有自己那点猖狂的小骄傲。   陆川不说话,只是眼睛不眨地看着她。   她长高了,比以前更白了,可她的模样没怎么变化。   时光格外善待她,她浓密的睫毛,挺翘的鼻梁,嫣红的嘴唇还有白嫩的脸颊,穿回高中校服,做个十八岁的少女也不会有丝毫突兀。   她左耳垂上带着一个浅蓝色的耳钻,上面刻着一个大写的字母“L”。   电梯门开了又关,关了再合。   停停走走,一路向上。   电梯里的气氛稠稠厚厚,让狄然觉得呼吸困难。   后脑凉飕飕的,像是对着风口,不知哪里吹来一阵冷风,顺着头皮融进血液里,她头里面有处地方一阵泛酸,像是被强酸溶解了某一处腺体,奔流的液体想要顺着眼睛淌出来。   她试图闭上眼,刚一合上,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多年以前的点点滴滴,还有记忆里那张清晰的脸。   而那个人,此刻真的就在她身边。   她又睁开眼,惶惶地仰头看着楼层的数字,狭小空间一切都流通不出去,她快被这难过的氛围憋得喘不过气。   “叮——”电梯终于停在顶楼,狄然夺门而出。   陆川跟在她身后,他一路没有说话,见她将房卡贴在门上那一刹那,终于开口叫她:“狄然。”   狄然只停住一下,而后开门进去,将他隔在门外。   她背靠着门板喘息了片刻,终于忍不住,转身推开卫生间的门。   ☆☆☆   夜,九点。   华灯初上,总统套房的位置是整个酒店最好的,十几扇落地窗外就是绵延的海湾,海港上一圈圈灿烂的灯光包围着暗沉的大海,远处海岛上的灯塔时暗时亮。   狄然抱着膝盖坐在窗边的地毯上,屋内灯光太亮,在玻璃里反射出她自己的身型,小小的一只蜷缩着,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屋外有人敲门。   她走过去,别上防盗链拉开门。   陆川站在外面,一身酒气。   她下意识要关门,陆川瞬时将手掌卡在门缝里,被门狠狠夹了一下,他闷声哼了哼,狄然连忙松开门板。   “狄然。”他声音沉沉的,开口时嘴里飘出浓郁的白酒味道。   他喝了很多酒,但不知道有没有醉。   狄然不敢抬头辨认他的眼睛和脸。   “让我进去。”他低声说。   狄然摇摇头。   陆川垂着眼,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眼里全是难言的疼痛。   狄然又要关门,她这次放慢了动作,给他充足的时间从门缝里抽开手,可陆川很执着,被挤红的手背不挪动分毫。   狄然只得让门停在那里,她开口时话里带上了哽咽的强调:“有事明天再说吧。”   陆川问:“你在怕我?”   狄然不说话。   “我不会走,我会在门外等一晚上。”陆川说,“让我进去,我不做什么。”   狄然沉默了很久,她关不上门,也不开门。   陆川带着酒气的鼻息顺着门缝透进来,他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恳求的意味:“我只想和你说说话。”   她没来没听过陆川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本来就不平静的心里一下子混进了酸水,难受得她不知所措。   她刚要说话,陆川又在这酸水里撒了一把盐,将她这些年裸.露在外一直没愈合过的伤口碰得更痛。   “求你了。”陆川这样说。   他用了“求”字,狄然五脏六腑疼得一颤,她呆愣片刻,轻轻拉开门栓,在陆川一只脚要踏进屋里的前一刻,她关上了屋子的灯。   陆川说是要和她说话,进来以后却一个字都不说,他静静站在门口,不动也不说话,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似乎对这样的黑暗有些无措,刚要伸手去按开灯的开关,狄然轻声制止他:“别开。”   房间里很静,陆川喝过酒的呼吸有些粗重。   狄然一直背身对着他,他想了想,走到她身边:“你在怨我?”   “没有。”狄然声音细微,她站在窗边,目光若有若无落在远处的海面。   “这些年你去哪了?”陆川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才发现这间房的位置像极了当年他们坐过的班级后窗。   狄然言简意赅:“国外。”   陆川忍不住转头看她,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这件事没什么可提起的,也不重要。   他喉结滚动:“奶奶说你来找我,我给你打过电话。”   狄然淡淡“嗯”了一声。   “你说你烦,我知道你生我的气。”   狄然想说“没有”,可简单的两个字在嘴里吞吞吐吐就是张不开口。   “那年冬天我爸的案子结了。”陆川继续说。   狄然点头:“我知道。”   “我回去找你,他们说你出国了。”陆川看着她,“你姐不告诉我你去了哪里。”   狄然的脸在黑暗里有些模糊,但尽管如此,陆川依然舍不得将眼睛从她身上挪开半分。   七年不见,她比以前成熟了,成熟到可以掩藏心里说不出口的情绪,但他却幼稚了,幼稚到觉得这样的对话太煎熬。   如果不是刚才在门口做了承诺,他现在只想将她搂进怀里,去亲她白皙的脸颊,吻她柔软的嘴唇。   他快想她想疯了,七年来每一个日夜他心里的煎熬,大概只有天知道。   “我知道。”狄然说,“是我不让他们告诉你。”   陆川苦笑:“你都知道?我去过英国很多次,我见过李东扬,他什么都不说,也是你授意?”   狄然一愣,这件事她不知道。   她转过头,在夜色漆黑里对上了陆川的目光。   陆川眼神很沉,蓄满了她能一一读懂的悲伤。   没等陆川仔细看看她的眼睛,她下一秒又转回头。   海湾上灯火闪烁,她说不出话,陆川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   “浩浩长高了,他今年高考。”   “小红长成了大姑娘,她和浩浩在一起了。”   “小胖初中毕业和家人吵架,离家出走了三年。”   “蒋婆婆去年从楼梯上摔下来,瘫痪了很久。”   “孙叔在夜市盘了一家店面卖烧烤。”   “我上个月见过宋博,他在做职业电竞选手,海峰进了部队,笑笑总和我问起你,你生我的气,就连他们也不要了吗?”   狄然眼眶一热:“别说了。”   陆川看着她,眼睛泛红:“我把那间屋子买下来了,张爷爷去世了,那棵无花果树还在,现在你想吃多少都可以。我养了阿拉斯加,还在阳台种了一棵爬墙虎。”   狄然捂着额头,声音水汽蒸腾:“你别说了。”   陆川静了片刻,轻声说:“我一直在等你。”   “我等了你七年,你什么都知道,却不肯联系我,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可原谅吗?”   狄然长久地维持着那个姿势。   她手掌覆在额头和眼睛上:“我说过不让你等我。”   陆川忽然就忍不住了,他从进门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今晚会食言,狄然之于他,是年少漫长黑夜里唯一一颗璀璨的星光。   他从地穴里爬出来过,他见过天上通明的星斗,他又被重新打回黑暗深邃的地底深处,这种感觉,痛不可测。   他转身将狄然搂进怀里。   明明以前转过脸就可以亲亲抱抱,低下头就可以耳鬓厮磨的人,距离却被时间拉得那么长那么远。   说不清为什么,可他傍晚跟在她身后就是不敢上前,直到晚饭喝了酒,觉得自己有些醉了才能顶着所有的急迫和不安来敲她的房门。   现在他连做出一个微小的动作,都提着心吊着胆。   他怕下一秒狄然将他推开。   狄然没推他,但却比推开他还要残忍。   残忍上一千倍一万倍,她声音低微,听在陆川耳朵里却像晴朗的天空骤然劈下一道惊雷,将他勉强维持的冷静炸得粉碎。   狄然没动,陆川抱得她太紧,她有些喘不过气,心脏发疼,呼吸急促。黑夜里看不见她脸色苍白,她勉力平复住声音,控制住身体的颤抖。   “你放开我吧。”她小声说,“我结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小天使建议多更一点,但最近实在太忙了,如果没事的话一天一万也写得出来,卡在这里真的抱歉。   有论文要交,明天断更一天去做作业,后天晚上照常更新。   虽然这篇文看的人少,但不留言说一句断更总觉得不太好QAQ 第118章 骗我   窗外的海面风平浪静,陆川抱着她,一如多年前晚自习放课后,他们拉上灯在班级后窗亲密时一样。   一样的夜晚,一样的海面,一样的姿势,一样的怀抱。   那时遇见教导主任巡视班级的门锁,大声质问是谁站在那里,陆川总会用宽硕的肩膀将她挡在身体和窗户之间,转头回答:“是我。”   狄然就悄咪咪踮起脚尖从他肩膀上探出脑袋,调皮地说:“还有我。”   孙耀德气得半死又没办法,只能将他们赶走。   陆川胸膛依然温暖,喝过酒的肌肤微微发烫,狄然却感觉不到暖意,明明好像一切都没变,又像一切都天翻地覆。   陆川的身体在她那句话音落后陷入了僵直,狄然试图想动,他却条件反射一样把她搂得更紧。   “陆川……”狄然的脸在看不见的夜里惨白得没有血色,“你松手,我不舒服。”   陆川像是听不见,他沉默好久,轻声说道:“骗我。”   “是我的错,你气够了回来吧,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他声音低沉里夹着黏黏的水音,喝醉酒的人是没有冷静和自持这两样东西的,他像个孩子,和少年时一样,顶着下巴去蹭她的头发。   狄然推开他,她垂着头,从领口掏出一条项链,链子上系了一个小小的圆环:“没骗你。”   陆川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外面的月光和灯光一齐洒进窗里,狄然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却本能地觉得屋里气氛诡异非常,她不知道此时此刻该怎么说怎么做,心和脑子齐齐乱成一团。   她举着那枚婚戒,陆川拽住她,就着外面些许亮光,眼睛落在她手腕,拇指在上面摩挲:“怎么受的伤?”   那年她在地下室将静脉咬开,逃过一劫,手腕留下了两道祛不掉的疤。   狄然没回答他,只是说:“你回去吧,等明天你酒醒了,我们再说。”   “狄然。”陆川看着她,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不看我?”   醉酒后的人难免有些迟钝,陆川用了好久才发现,从傍晚遇见到现在,她一直在低头。   狄然转身要走,陆川一把将她拉住,掰过她的脸:“你看着我说话。”   他手劲没轻没重,捏得狄然脸颊上的肉和骨头生疼。   她打掉他的手,他又重新捏上来。   狄然闭着眼,声音颤抖:“别闹了……”   陆川执着道:“你看我一眼。”   狄然睫毛颤动,没有睁眼,她脸上皮肤温软,面颊精致动人,在他眼里脑中和七年前那个明艳活泼的女孩重合在一起,瞬时勾动了陆川心里最柔软的那块。他静了一会,忍不住低头对着她的嘴唇亲了上去。   狄然身体一僵,狠狠推开他。   还没等陆川反应过来,她转身跑进卫生间。   陆川怔了怔,似乎被那下推的酒醒了一点,他打开屋里的顶灯,走到卫生间门外,狄然没关门,弯腰站在马桶边。   她晚上没吃东西,胃里只有酸水。   “狄然……”   狄然听见他的声音,反手将门扣上。   陆川站在门外,攥着手指,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你生病了?我送你去医院。”   他去拉把手,门从里面反锁。   狄然不回答他的话,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的声音听得他心里一阵揪痛:“狄然?”   差不多半分钟后,里面水流的声音响起,狄然应该是在洗脸,过了好一会才声音细细地开口:“你走吧。”   七年后久别重逢,她对他说的仅有的几句话里,翻来覆去只有让他离开的意思,陆川原地静了一会,心底发酵起一股形容不出的感觉。   那是即使醉酒也能明确感知到的难过,眼前的一切和他想象中再遇的场面相差太多。他宁愿狄然骂他、打他甚至冷着脸无视他,也不想在这种气氛里茫然无措。   狄然让他走,可是他怎么甘心,又怎么敢走?如果明早一觉起来,她又不声不响消失上七年,那他真的会发疯。   陆川站了片刻,心里那股想和她亲近的念头又打败理智和门口的承诺占了上风,就像一个行走在荒凉沙漠多年的旅人,看得见近在咫尺的绿洲却不被允许触摸,这对他而言太残忍了。   他抓住门把手像下压,他力气向来很大,门锁“嘎达”一响,被扭断在里面:“你到底怎么了?”   狄然用背顶住门,光线透过躯体将她瘦弱的影子打在磨砂玻璃上,她靠着门,声音哽咽:“你别进来,算我求你了。”   出国前狄梦曾经问过她:“如果陆川回来了,要怎么说?”   她想也没想:“别告诉他。”   如果注定不能在一起,她不想陆川因为这件事难过和自责。陆川总会忘了她,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她私心里希望这个时间可以稍微久上一点。   但无论几月也好,几年也罢,总好过敬敏口中所说的,将她变成一根扎在陆川心上的刺。   她在里面轻声抽泣,被敬阙智囚禁的那小半年,哪怕被他用电击折磨得痛不欲生,她也一次没哭过。可出来以后她却变得很爱哭,像是泪腺开了闸,想控制也控制不住。   陆川没有声音了,他放在门把上的手停住,但狄然依然可以感受到他站在门外的气压,甚至可以知道他的目光一定透过门停在她身上。   她在门内哭,他在门外沉默地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耳朵里传来房门轻轻扣上的声音。   陆川走了。   狄然在卫生间的瓷砖上坐了一会,兜里的手机响了,她接过电话,李东扬嚣张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我在绿洲酒店大厅,别以为你不回家我就找不到。给你一分钟的时间下来,等我上去了没你好果子吃。”   狄然擦了擦眼泪,憋住哭音,声音软绵绵的:“你上来吧。”   ☆☆☆   李东扬今年将公司总部从伦敦搬到滨海,最初那阵子忙得焦头烂额,每天事情多得分身乏术。   两个月前狄然莫名其妙和他闹了一通脾气,晚上不让他进屋不说,更是接了一组片子和杂志社的人一起飞去亚马逊拍摄。   如果不是实在走不开,李东扬早就飞去南美把她抓回来了,狄然像是瞅准了他没有时间,每天在国外过得逍遥快活,回国后不回家反而去住酒店。   狄然问他知道她气什么吗?   他要是知道就不用被晾上两个月了。   清晨,七点。   狄然戴着一个大大的墨镜在李东扬身后进了公司,李东扬面无表情在前面走,她小步小步跟在身后。   “早啊,然然。”唐昕端着咖啡过来,公司落地成型的时期,难免早晚加班,她冲狄然挥了挥手。   狄然摘下墨镜,眼睛红通通的。   唐昕看了李东扬一眼:“昨晚干什么了?把人都弄哭了。”   李东扬忿忿地说:“你自己问她!她还有脸哭?”   狄然闷着头不说话,李东扬像是抓到了人诉苦,拉着唐昕满嘴吐沫星子乱飞:“不回家去住酒店,我以为我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惹她生气,大半夜不睡觉跑去接她。结果呢?原来是和老情人约会了,自己触景情伤哭得像只狗还要赖我身上污蔑我?蛋都快被她踹碎了,老子敢碰她?”   狄然声音很委屈:“我没有和他约会。”   李东扬气得坐在办公桌前,拿过笔筒,将里面的中性笔掏出来一根一根摔在地上,摔一根骂一句:“我冤枉你了?你没见他?你见的是鬼?哭得躲厕所里不敢出来的人是我?”   狄然纠正自己的说法:“我只是偶然碰见他的。”   李东扬吼她:“你闭嘴吧!”   唐昕看不下去了,过来拉架,一如她这些年拉过的那样:“好了,不要吵架。”   “哼!”李东扬扭过座椅,留了一个后脑勺给她们,表示自己在生气,不想说话。   唐昕隐约明白了怎么回事,试图岔开话题,拉住狄然的胳膊:“然然,你好端端生什么气?虽然有人跟着,但雨林那么多毒蛇虫蚁,你受伤了怎么办?你知道东扬多担心你吗?”   “哼!”李东扬说,“我一点也不担心她,我巴不得她被蚊子叮死。”   狄然咬着嘴唇,她本来占理,需要李东扬哄着她向她道歉,可昨晚的事情一闹,她反而没脸生气。   她轻声说:“我生气是因为……”   李东扬竖起耳朵。   狄然声音小了小:“他太骚了啊……”   李东扬转头冷冷地盯着她,她连忙改口:“他说话太骚了,大不大?厉不厉害?我那什么的你那不那什么……”   狄然脸红得像个番茄:“骚话连篇,我就没见过他这么骚的。”   李东扬冷笑着问:“你还见过谁?”   狄然无视他,继续说:“我忍无可忍,就踹了他一脚。”   唐昕笑得尴尬。   李东扬勉强保持微笑:“嫌我骚?民政局就在隔壁,去离婚好吗?”   狄然立即说:“不离。”   “你前男友还在等你,去复合好吗?”   狄然愣了一下,随即说:“不去。”   “你犹豫?”李东扬将手里仅剩的笔筒扔到地上,愤怒地大喊,“你他妈竟然还敢犹豫???”   狄然:“…………”   ☆☆☆   那扇房门大开,客房清洁人员在打扫屋子。   陆川在门口站了很久,保洁员清理干净出来,看他还在那里,忍不住问:“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吗?”   陆川垂着眼:“这间房的客人什么时候离开的?”   “昨晚。”保洁员扬了扬簸箕,里面掉出来一个粉红色束发用的hello kitty橡皮筋。   陆川将它捡起来,握在掌心。   清晨的阳光从窗口铺撒进来,温暖明亮。   他站了一会,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那个案子,接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站啦=3= 第119章 戏精   唐昕离开带上了办公室的门,李东扬还在生闷气。   狄然原地站了一会,她不说话,李东扬也咬死不和她说话。   “两个月没见了。”狄然在办公室转了一圈,撞似不经意到处乱走,眼神却一直偷瞄李东扬,“我真的好想……”   李东扬忍不住微微侧头,听她后面的话。   “肥皂啊。”狄然冲他一笑。   李东扬:“……”   狄然说完就在一旁的小沙发上躺下,翘着腿掏出手机打手游,她心不在焉,频频挂掉重来。   李东扬没人哄,顽强坚持半个小时后受不住了,放下高傲别起的二郎腿走到她跟前。   “喂。”他叫,“看看我。”   狄然瞅他一眼:“怎么了吗?”   李东扬风骚地在头顶抚了抚:“看我上周做的新发型。”   除了顶端烫了小弯,没看出和以前哪里不同。   狄然评价:“有些丑,还有些骚。”   李东扬又撩起T恤:“你走了以后,我去健身了两个月,你看我的腹肌。”   狄然手指戳上去,感觉到软趴趴的肥肉,不客气道:“别丢人了。”   李东扬在沙发前面搔首弄姿,像只开屏的公孔雀:“我换香水了你发现没?那款新出的海洋之心……”   狄然问:“你想干什么呀?”   李东扬安静下来,他跪在沙发下的地毯上,趴在她脸前:“当然是你呀。”   狄然眯了眯眼:“还说?”   李东扬将骚话憋回去,摸了摸她的脸:“告诉你,就你走这俩月,公司上上下下都快疯了。”   狄然听了,心里不由的窃喜:“大家是想我了?”   李东扬道:“大家是觉得我终于受不了你这臭脾气把你甩了,就差没放鞭炮庆祝她们老总恢复单身了。”   狄然哼了一声:“做梦吧。”   李东扬一口咬住她的脖子,恶狠狠地说:“你才做梦吧!想追我的人能从这里排到伦敦,我要是真咬咬牙甩了你,你哭都没地儿哭。”   狄然游戏失败,她灭掉屏幕,翻身和他对视:“想甩我啊?”   “看你表现,昨晚的事情再发生几次,迟早我要甩了你。”   狄然认真地看着他,他刚才的“愤怒”消失一空,目光澄明,到现在她也没从那股情绪里缓过来,昨晚回到家后更是锁着门在屋里待了一宿。   李东扬没骂她,直到今早她好些了才象征性地生了个气,算是对无名指上的指环有个交代。   他没真的对她生气,狄然却不好受,她目不转睛地盯了他一会,倾身去咬他的脸颊:“不行,你不能甩我。”   她昨晚没睡,眼睛泛着血丝,哭得过猛已经肿出一个红泡。   李东扬亲了亲她的眼,神色认真下来:“我知道回来早晚有一天要面对,你和他避不开,迟早要说清。”   “你的事情我不插手,但你现在有家庭了,这你要记得。”   狄然点点头,李东扬笑了,突然神神秘秘指着墙边的一道门:“知道在伦敦那间办公室我最遗憾的是什么吗?”   “没睡了前台的Lucy?”伦敦那位前台臀翘胸大火辣辣,当狄然眼瞎每天对着李东扬暗送秋波,狄然一直对她耿耿于怀。   “不是。”李东扬说着,拉她起身走过去。   他推开门,里面是间小卧室,放置了一张双人床。   狄然瞬间“怒了”:“你还真打算玩办公室恋情啊?李东扬先生,如果你忘了我不介意提醒你一下,然然小仙女是个有原则的人……”   李东扬端着手臂看她表演:“昨晚刚见过初恋情人,你还有脸和我提原则?”   狄然顿时蔫了,张开双臂朝床上一扑倒,躺平任宰:“来吧。”   李东扬想笑,嘴角却还憋着。   他脱了鞋子,慢腾腾爬上去亲她。   “等等——”狄然突然按住他,“还有件事情没说清楚。”   “嗯?”李东扬声音低低的,“待会再说吧,昨天晾我一晚上了,是人吗你?”   两个月不回来,一回来还要再晾上一晚上,的确挺不是人。   可狄然还想不是人一会,她捏住李东扬的脸,问他:“现在我可以养狗了吗?”   狄然一直想养狗,李东扬却不准。   原因无他,争宠而已。   狄然早年和肥皂同性相斥,相处很不愉快,这些年过去,肥皂变成一只圆滚滚肥嘟嘟,每天除了吃饭晒太阳什么都做不动的老猫。狄然开始爱护它,再也不打它骂它,闲来无事做就趴在阳台陪它玩上一会。   她陪肥皂占用了大量和李东扬的相处时间,前些日子突发奇想又要养狗,李东扬当然不允许家里再出现一只吸引狄然注意力的生物,果断拒绝。   狄然有天从外面捡回来一只流浪狗,当晚就被李东扬送去了动物保护之家,为了这件事,气得狄然三天没和他说话。   狄然满以为经过这次“教训”,李东扬总不至于再阻挠她养狗,可是李爸爸就是李爸爸,他邪魅狷狂地一笑:“还想着养狗?你做梦。”   狄然努力劝说他:“养只狗怎么了?”   李东扬坚定地说:“没商量。”   狄然皱了皱眉头:“真没商量?”   李东扬埋首在她脖子上轻吮,声音低哑:“养狗干什么?浪费时间,你喜欢狗?喜欢我给你叫两声得了。”   狄然突然一脚踹在他小腿骨上,将他从身上蹬下去。   李东扬痛叫一声:“你有病啊?”   狄然侧身趴在床上:“我要补觉,昨晚没睡好。”   李东扬掰过她的身子:“我不让你睡,你睡得着?”   狄然显然打算将不是人贯彻到底,她任由李东扬将他按平在床上也不挣扎,只是双手交叠放在胸口,憋住气脸颊通红面色痛苦:“不行了……心脏……好疼……喘不……过……气……”   她狂乱地眨着眼睛,挤出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小脸白里透红,动人无比:“一定是没休息好……再不睡觉……我要……猝……猝死了……啊……”   李东扬:“……”   真是相当戏精了。   ☆☆☆   陆川到达事务所时已经上午十点了。   潘静姝诧异地看了一眼手表,又看了眼他冷硬的表情,她抿了抿嘴唇,轻声问他:“昨晚喝到几点?”   昨天的应酬她没去,但几个同事都喝的不少,她能看出来陆川也神色困倦,眉宇间都是疲惫。   “我有事问你。”陆川没回她的问题,进了办公室。   潘静姝跟在后面:“怎么了?”   陆川踟躇,手里捏着那根粉红色的橡皮筋。   潘静姝目光下瞥,看到了上面的粉白色小猫头装饰,她愣了愣,随后了然一笑:“想问什么?”   陆川雷厉风行的性子突然变得粘粘沓沓,他还是不说话,眼神落在虚处,像犹豫,又像逃避。   潘静姝眼里带着满满的埋怨和些许恨意:“她是该回来了。”   陆川皱眉:“你知道她要回来?”   “不知道。”潘静姝耸肩,而后又残忍地笑,“但李东扬已经回来两个月了,夫妻分居两地,这不合适。”   她看到陆川握着橡皮筋的右手颤了一下:“她如果没和别人在一起早就回来了,我说过的。”   陆川静了片刻:“什么时候的事?”   潘静姝垂下眼:“挺久了,她从小就是个三心二意的人,她没那么喜欢你,连半年都等不了,你在她身上这么执着都是浪费。”   陆川不说话,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睛黯淡无色,他站了一会,转身走出办公室。   潘静姝想了想,紧跟在他身后。   大厅的圆桌周围几个人在讨论下周开庭的案子。   “受害人确实有错在先,但被告在看到女友被意图侵犯后怒意当头一刀捅死了受害人……”   “要为被告辩护,但很难模糊故意杀人这个点,毕竟受害人只是意图侵犯,还没有做出可以判定是正在侵犯中的举动……”   “小刘。”陆川唤来那天的年轻人,“珀妮雅的案子拿来。”   “你要干什么?”潘静姝问,“郑妮告的是李东扬,你难不成想帮她?”   陆川翻那沓资料,在网上搜出一个公司地址。   潘静姝脸色变了:“她都结婚了,你这是做什么?去找她?”   圆桌边讨论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   “参照本市以前的案例,七年前有个富二代类似情况下捅了人,他不也没事?”   “你说那个禁案?这完全是两个案子,那个情况确实紧急,他不那么做说不定死的就是受害人了。”   ……   陆川回办公室拿上车钥匙和手机,面色冷峻向外走。   “而且那嫌犯身上三条人命,又涉嫌非法囚禁和虐待,已经确定是犯罪了,上了法庭也是一个死,何况他没当场死亡,是判决下来后才咽气的。”   有人笑了笑,声音放低:“据说死前还嚷着要见被他绑的那位省长千金,胆子够肥……”   陆川经过他们身旁,脚步猛然停住。   “整整跟踪一年才下手,正常人做的出这种事?”   “你能指望一个性.虐狂和恋童癖正常?”   “那位也不小啊,怎么就被盯上了?”   “快二十岁了长得像个小女孩似的,又年轻又漂亮,换你你不心动?”   潘静姝表情一僵,呵斥道:“上班时间不要讨论与案情无关的话题!”   她说完,又急忙转头看向陆川。   暖风和煦,顺着大开的窗口吹进来,窗外楼下的合欢树开了一树粉白的绒花,陆川目光浅浅落在那棵树梢。   他脸色惨白,像是在阳光下要被晒化的孤魂野鬼。 第120章 我不逼你   天高云淡,蝉鸣嘶夏。   乔老沏了壶茶,端到花园树荫下的小圆桌。   他对坐在对面的陆川笑了笑:“你一个月没来看我了。”   “最近手里案子多。”陆川答应着,心不在焉。   乔老笑眯眯的,半开玩笑地问:“静静最近怎么样?我就这一个孙女,眼看着她喜欢你这么多年也不是滋味,反正你们现在都单身,不如试试?”   陆川没回话,午后的日头强烈,空气燥热绵绸,院子里的青石砖被炙烤出热辣辣的味道,只有树荫下池塘边是个阴凉的地方。   “老师,狄然回来了。”   乔老依然笑得慈祥:“早前听俊华提起过。”   “你们有事瞒我。”陆川直视乔老的眼睛,用的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狄然七年前出事,我不应该不知道。”   七年前的案子被禁了很久,但连普通的入行新人都听说过,能凭借那些小道透出的八卦谈资嚼嚼舌根,他不该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听说,除非是有人刻意瞒他。   乔老不料想他知道了,静了一会,问道:“静静告诉你的?”   陆川沉下眼睑:“她一直都知道?”   乔老叹气:“不是我们瞒你,是然然不想让你知道,静静也是为你好。”   陆川勉强控制住情绪,扬起眉梢:“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乔老靠着竹椅,端起茶杯却不喝,他绞着眉毛,思考片刻后又放下:“她已经结婚了,知道不知道,有那么重要吗?”   “很重要。”陆川沉默片刻,说道。   乔老一直欣赏陆川,说他是最器重的晚辈也不为过,这些年看着他长大,心里早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孙子,他神色复杂:“不管发生什么都过去了,你又何苦一直把自己圈在过去?”   树叶的阴影浅浅落下,陆川英俊的面孔上透着一抹偏执,他恍惚着眼神,自嘲地一笑:“谁说过去了?过不去的。”   ☆☆☆   狄然的心脏“稳定”下来已经是傍晚了,她安安稳稳在卧室睡了个好觉,伸着懒腰出来时李东扬幽怨的目光快在她身上烧出洞了。   “回家吗?”狄然毫不在意地问他。   李东扬咬着牙:“狗重要我重要?”   “你重要啊。”狄然趴到办公桌前,眼睛瞪得圆溜溜,“当然是你重要,这还用问吗?”   李东扬看着她明媚的小脸,被她这样一哄,顿时没脾气了,换上埋怨的语气:“我怎么不觉得?你怕是要狗不要我吧?”   狄然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嗨,我那不是心脏病吗?”   李东扬意有所指地问:“那你今晚还发病吗?”   狄然厚着脸皮:“病要来我也没办法,不过听说小动物可以舒缓人的心情降低生病的几率,如果我有一只狗,可能就不会发病了。”   李东扬想了想,又问:“如果你没有狗呢?”   狄然眨眨眼:“那我继续病。”   李东扬:“……”   “你几点下班?”狄然掏出手机,“唐昕姐说中心广场有家韩国烤肉不错,去吃吗?”   李东扬不客气地说:“我要加班到凌晨,然后和前台漂亮的小丽来场浪漫的办公室恋情,现在就请你圆润地滚出这里滚回家,你爱病多久病多久,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狄然轻轻“唔”了一声:“好吧。”   她说完抓起包离开,还贴心地替他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李东扬气得面色发黑,像极一只印第安碳烤老鹌鹑。   ☆☆☆   远处红霞漫天,云朵薄薄削削,层层叠在一起,狄然走到公司的露天停车场,忍不住回头看,没人追上来,她又仰头向顶楼看,霞光反射,看不清玻璃后面有没有鬼鬼祟祟盯着她的人影。   “切。”她掏出手机,撇着嘴。   旁边黑色轿车驾驶座车门打开,有人从车里下来,她聚精会神给李东扬发消息,没注意到那人在她身后站了很久。   晚风温柔拂过,将她睡觉睡得凌乱的长发吹散,她伸手去拢头发,冷不防和背后伸出的一只手触碰到一起。   她脖子动了动,还没有所动作,身后传来一个熟悉低沉的嗓音:“是我。”   狄然缩回手,脖子僵在那,不敢动了。   她抽回手,眼神茫然地盯着远处停车场。   “你怎么在这?”她沉默了一会,轻声问。   陆川声音很轻,他极力压制,但狄然依然不难听出他掩藏在言语下的痛苦:“我知道公司的名字,网上可以查到地址。”   狄然低下头:“我是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陆川不说话了,她背对着他,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但她猜一定不会好看,昨晚到现在,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残忍,即使站在她的角度来看也是一样。   像把冷刀子,将他心捅出窟窿的同时,也在她心上剜。   她看上去冷静是因为身体和心理上的障碍容不得她有心思体会其他情绪,所有曾经见他时的开心、惊喜和笑容满满,都被浓重的不适掩盖,她无暇顾及其他。   她也想冷静下来和他说话,可逃避似乎是身体自带的本能,一见到他,就像心头压着一块重石,脑海里走马灯似的回放起那个阴暗潮湿密不透风的地下室和那些忘不掉的痛苦记忆。   沉重而压抑,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陆川的声音响在耳畔,又像飘在天边,朦朦胧胧蓄满不能倾之于口的疼痛:“乔老都告诉我了。”   狄然一下怔住。   这样的气氛很奇怪,她不敢看陆川,陆川也不敢走到她面前,她不说话,陆川也不说话。她不安地一直捋着耳侧的头发,陆川忍不住绕过她走到她前面。   狄然急忙转身,陆川拉住她,他和她手腕接触的手在抖,声音也在抖,他在担忧也在害怕:“我这些年变了很多,你看看我,说不定……”   他的话卡在一半,说不下去了。   狄然别过眼,嗓音软软糯糯:“不要闹了。”   “就一眼。”陆川固执地说。   他像个奔走在黑暗雨林里的孩子,紧紧攥着手里那只发光的蝴蝶,有一天光灭了,他却不肯甘心,想尽方法要找一个让蝴蝶重新恢复光亮和停在他指尖的机会。   陆川有些急躁,他像是没有经过思考就径直跑来,此时此刻做的事说的话乱极了方寸,丝毫不像曾经那个稳重淡定的少年。   他扣住狄然的后脑逼她转过头,一定要亲自确认才肯罢休,恳求道:“看看我。”   狄然闭眼,他去拂开她的眼皮:“一辈子还有那么长,你要一直不看我?”   狄然避无可避,不能后退,不能向左右逃跑,她不愿意在陆川面前露出难堪的窘态,只好咬着牙向前将额头抵在他肩膀。   陆川一下子不动了,他像是不敢置信一样,黯然的眼睛顷刻间亮了,他犹豫着抬起手,最终轻轻搭在她后背柔软的头发上。   在很多时候,狄然都懂短暂示弱和讨好的道理,可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要将这一套用在陆川身上。   陆川感觉出她在颤抖,他用力按住她的肩膀,顺着手掌心触感,那细微的抖动却依旧生生不息地从她身体内部反复翻涌上来。   狄然声音模糊不清:“我们没有一辈子了,你别逼我了,好不好?”   陆川哽咽住:“可以治好,我带你去看医生。”   “治不好。”狄然眼泪瞬间嗒嗒嗒脱离眼眶掉到脚下的地砖上。   “治不好也没关系。”陆川像个偏执的病人,急忙说,“我戴口罩,不让你见到我的脸。”   “你不能戴一辈子。”   “我可以。”陆川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我去整容。”   狄然蓦地哭出了声音:“你别闹了,我真的结婚了,去年春天。”   陆川鼻子口腔猛然泛上一股铁锈的味道,他手臂下意识搂紧她的后背:“我没答应分手,谁同意你结婚了?”   狄然不回答他的话,边哭边轻声说:“对不起,让你等我这么久。”   陆川的目光落在停车场地砖缝隙之间,那的泥土在太阳炙烤下干涸皴裂,像他此刻的心脏,在他不想面对的事实里和她声泪俱下的言辞中,裂出道道清晰的纹路。   视线之内出现了一双鞋子,陆川抬起眼睛,遥遥地和站在大楼后门的李东扬对视。   李东扬双手插着口袋,神色平静,面上没有怒意和波澜。   他看了眼陆川,又看着背对向他的狄然,没有上前干涉的打算。   眼前的情景似乎倒置了。   很多年前,陆川也曾经这样平静地对待李东扬。   李东扬对狄然的感情他知道,可他很少将他们亲密的相处放在心上,因为他心里明白,狄然是他的,没人能抢走。   李东扬静静地看了一会,像要给他们留个空间,转身悄悄离开。   狄然还在哭,声音越来越大,眼泪越流越多,哭得撕心裂肺。以前能让她哭的东西不多,可现在她一见他就哭,昨晚哭,现在又哭。   陆川嗓子口涌起一股甜味,心脏一抽一搐,痛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远处的霞光染红了整片天空,八年前的这时候,他也曾经和狄然站在同一片天空下,看着同一片晚霞。   那时候的狄然总是活泼快乐,总是追在他屁股后不停地问:“陆川,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吗?”   七年前的这时候,她拉着他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晃荡,她不愿意去旅行,不愿意让他买礼物,和他待在一起,哪怕他一无所有,她也满足无比,开心得像楼下沾着清晨露水最娇嫩的那朵花。   心里那阵痛渐渐变钝又渐渐变麻。   陆川甚至说不清到底是痛苦多一些,还是绝望多一些。   他现在可以给她买大房子,可以给她买漂亮的衣服,可以带她去所有曾经约定好和他一起去的地方,可以不用顶着别人异样的眼光,可以正大光明地牵起她的手。   可是过往匆匆,时间远去无声。   当他什么都有以后,他却没有她了。   没有她了,他的大房子给谁住?他买来的漂亮衣服给谁穿?她剪下来夹在房间墙上的照片已经泛黄,他答应过以后会去,可是没人能陪他一起去了。   命运是个变幻莫测、捉摸不透的东西,任它车轮悄悄辗过,曾经再怎么相爱的人也难逃骨骼分拆,变成两只破碎不堪蝼蚁的下场。   “别哭了。”陆川肩膀上的衣服透湿了一片。   他不像昨晚醉着酒,哪怕再偏执,在清醒下的他做不出,也舍不得做出再让狄然难过的事情。   她哭一声,就像虚空里生出一把刀子,在他五脏六腑狠狠戳上千万下,她哭了这么久,他的内脏已经快破碎溃烂,挂在风里,悬在日下,被风吹被雨打,沤住所有的绝望,慢慢化成一团糊住他所有呼吸,让他喘不过气粘稠的物质。   “是我的错。”   “我不该离开你。”   “我不该让他见到你。”   “我不该带你回那种地方。”   “都是我的错。”   “我不逼你。”陆川轻声说,每个落口的字音间带着一丝将东西从心底生生连根拔起时那种疼痛才会发出的抽气,“我不逼你,你别哭了。”   他不让狄然哭,自己却哭了。   狄然感觉陆川脸上滚烫的液体溅到她的脖子上,顺沿落下,从她领口一路掉下去。   陆川别开眼睛,下巴轻轻抵在她头顶。   他动作温柔缱绻,想要搂她再紧一点却不敢用力。   她结婚了。   她的本能在抗拒他。   只是这两点,足够将他弄碎了。   陆川哽着声音:“我不逼你了,以后再见面,你能对我笑笑吗?” 第121章 你爱我吗   李东扬晚上回到家,狄然正抱着靠枕在一楼大厅的大沙发上看电视,她本来在发呆,见他回来诧异地看了一眼大厅的挂钟。   八点钟。   “不去和漂亮的小丽谈恋爱吗?”狄然没动身,懒洋洋地问。   李东扬换下鞋子走过来,静静诶看了她一会:“又哭了?”   狄然闷着头不说话。   李东扬问:“吃饭了吗?”   狄然摇头:“不饿。”   李东扬蹲在她身前,“我们养狗吧,你想养什么?”   狄然抬起红通通的眼睛:“真的养?”   李东扬笑了笑:“现在开心了吗?”   狄然偏过头,刚要说话,李东扬又说:“养只狗,借此弥补他离开你的遗憾,哼哼。”   狄然:“……”   肥皂在大厅睡觉,听见声响眯着眼睛爬起来,它圆滚滚的身体扭动,踱着步子慢悠悠地跳上沙发钻进李东扬怀里。   李东扬抱起它:“以后在家里,你是老大,猫狗第二,我地位最低。”   狄然想想那个场面,忍不住笑了。   李东扬陪肥皂玩了一会,又看着狄然:“不发病了吧?”   狄然得到了狗,非常满意,伸出胳膊环住他脖子,双腿一抻挂在他腰上。   她将头埋在他脖子里,片刻后又抬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亲。   ☆☆☆   早年因为电击影响,狄然的心脏留下了后遗症,经过这些年的治疗虽然恢复了很多,但仍然三五不时抽搐着发痛。   李东扬手掌抚在她心口,声音低哑带着一丝性感:“难受吗?”   狄然摇头,抱住他的肩膀,声音又甜又糯:“没事。”   屋里关着灯,窗外花园树影交错。   李东扬覆在她身上,轻轻动了起来,他在沉沉的黑夜里低下头亲她,嘴唇温热,将她本来凉凉的皮肤烫得滚热。   他不敢多做,一次后就退了出来。   狄然浅浅喘了几口气,小声问:“不来了吗?”   李东扬侧身抱住她:“你今天心情不好,先睡吧。”   狄然心里不舒服,身体却精神得很,圆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李东扬打开床头灯,慵懒地靠在床头,狄然不准他抽烟,他只能从床头柜掏出一根事后棒棒糖放进嘴里舔。   狄然爬起来:“给我也来一根。”   李东扬给她的是芒果味,她放进嘴里,一开始以为是菠萝,后来又以为是荔枝,心不在焉胡思乱想了半天才尝出芒果的甜味。   她趴在床上,想了想,仰头看着李东扬:“你不生气吗?”   李东扬反问她:“我生什么气?”   狄然和他对视,他目光平和,不是装出来的。   李东扬嘴里棒棒糖转了几圈,问道:“你会离开我吗?”   狄然摇头。   他在茫茫的黑夜里注视着她的眼睛,又问:“你爱我吗?”   狄然点头。   她没有说谎,可不知怎的,点头的这一刻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愧疚。这种感觉很糟糕,她不知道怎么形容,可当她回视李东扬眼睛的那一刻,发现不需要她来形容。   她怎么想,他都懂。   李东扬笑了笑:“这就够了,我还要气什么?”   他抽出嘴里的棒棒糖,举着放到狄然脸前:“来,碰个棒。”   狄然将自己的棒棒糖轻轻点在他的上面,算是碰棒。   李东扬目光里闪动着温柔的光:“我要做一个大度的男人,我偏偏不对你生气,这样你会更愧疚,等你明白过来,就会加倍补偿我。”   “我又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情。”狄然瘪嘴,“补偿你什么?”   “你没做吗?”李东扬低下头咬她的嘴唇,手指点了点她的心口,“二十年了,你心里想什么,我比你更清楚。”   狄然眼里闪过一丝促狭,她别过脸:“瞎说。”   李东扬也不拆穿她,他盯着狄然嘴里的糖,说了一句:“给我也尝尝芒果的。”   “你再拿一个。”狄然咬紧不松口。   李东扬就要吃她的:“那是唯一一个,我都没吃过。”   狄然不情不愿地给他舔了一口,李东扬又将自己草莓味的棒棒糖塞给她:“你也吃我的。”   狄然皱着眉,嫌弃上面沾了他很多口水。   “你吃不吃?”李东扬声音不温柔了,带上恐吓的意味。   狄然连忙将它塞进嘴里。   “狄然。”李东扬将糖咬碎,在嘴里嚼了一圈,突然叫她的名字。   “怎么了?”   李东扬褪去嬉皮笑脸,换上认真的神色:“我不强求你现在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一生还有那么长,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们慢慢来。”   “但我想你以后尽量别见他。”李东扬看着她的眼睛,“我知道你有分寸,可我心里害怕。”   狄然安静地趴在他怀里,头发蹭着他胸前的皮肤,乖巧地点了点头。   李东扬又亲了她一口,起身穿衣服。   “你干什么去?”狄然一愣,“不睡觉吗?”   李东扬搓着眼,神色困倦:“有事情没做完。”   他最近一直很忙,公司的事情繁杂不说,加上郑妮疯狗一样咬着他不放,大大小小的琐事加在一起,足够让他焦头烂额。   “公司出事了?”狄然打量他,“怎么了?和我说说。”   李东扬看她要起来,连忙将她按回去:“你睡,我能处理。”   ☆☆☆   唐昕将一沓文件递放到李东扬的办公桌上,他看了一脸,冷笑道:“菟丝花也想改头换面当一回女强人?这些年真是长本事了,她难道不知道老头子最讨厌女人出去抛头露面吗?”   唐昕笑道:“菟丝花就是菟丝花,你别抬举她。”   “花老头子的钱,做烂脸的假货,偷我妈的产品概念,还要反过来倒打一耙,珀妮雅?珀她一脸。”   唐昕道:“珀妮雅这些年营销做得不错,口碑暂且不提,靠着背后你爸的资金,她确实在国货里打开了市场。你回来不仅抢占市场,她更忌惮的是你重新回家和她那双儿女争财产。”   “谁稀罕老头子的钱?”李东扬嘲讽道。   唐昕笑了笑,正要说话,忽然面色变了变,快步走到卫生间。   狄然靠在沙发上看书,她的工作要么放长假,要么出远差,在南美待了两个月,接下来有很长的时间休息。   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是当年卓尔留给李东扬的那处庄园,看着豪华,住起来却不怎么舒服。   吃个早饭要走十分钟才能到餐厅,到了餐厅后发现头发没扎,只能爬回楼上扎头发,扎完头发再回到餐厅,半个小时就过去了。   她不喜欢待在家里,于是每天跟着李东扬来公司,他办公,她看书,各干各的,互不干扰。   狄然放下书,朝卫生间看了一眼:“唐昕姐,你生病了?”   唐昕干呕了一阵洗洗脸出来,她笑得腼腆:“怀孕了,前些日子刚查出来。”   唐昕一直有男朋友,两人感情稳定,多年恋爱长跑几年前修成了正果,却一直没有要孩子。   狄然一听笑了:“男孩女孩?”   唐昕眨眨眼:“还不知道,喜欢小孩你们也要一个。”   李东扬放下手里的文件:“我们不要孩子。”   他看着狄然,嘴角虽然笑着,眼神却掩饰不住落寞:“她身体不好,生小孩风险很大。”   狄然一直觉得自己还小,唐昕这么一说,她才猛然反应过来,她今年二十五了,而李东扬已经二十八了。   她没有和李东扬讨论过小孩的事情,却不料他早就做好了不要孩子的打算。   狄然不说话了,她抿着嘴唇,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唐昕看气氛有些怪,连忙转移话题:“郑妮是剽窃我们的产品概念没错,但时间上来看确实是珀妮雅先出的产品和宣传,她请了CR打这场官司,我们赢面很小。”   李东扬刚回国,对滨海不太熟悉:“去请滨海更好的律师。”   唐昕解释道:“滨海现在最好的律师事务所就是CR。”   “那就请啊。”李东扬皱着眉,“接了郑妮的案子又怎么样?拿钱砸他们,没人对钱不心动。”   “你爸比你有钱多了。”唐昕忍不住说,“你砸得赢?”   李东扬想了想:“先去问问,能接最好,不接算了。”   唐昕点点头:“那我下午去办。”   她脸色有点苍白,孕期的女人不宜太操劳,李东扬摇头:“换别人去,你歇着。”   唐昕笑了笑:“换谁去?你去?CR一般只接刑事案件,郑妮为了让他们接这个案子可是亲自跑过去,你有点诚意行不行?”   李东扬当然不可能去,他忙得飞起。   狄然看着他们,突然说:“我去吧。”   “你去?”李东扬笑了,“你能干什么?”   狄然眨眨眼,很败家娘们地说道:“你不是要用钱砸?砸钱我在行呀。” 第122章 要幸福啊   陆川站在窗前,进入盛夏,窗前的合欢树开了花,他目光落在树梢那一簇漂亮的粉花上,一眨不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潘静姝推开办公室的门,轻声叫他:“陆川,不是说两点开会?”   墙上的大钟分针已经走到五十八了,陆川收回眼。   他很久没有说过工作以外的话,他平日虽然寡言和冷淡,但近些日子格外安静,潘静姝见他很多时候盯着窗外的合欢树发呆,却一言不发。   “陆川。”他路过时潘静姝试探叫他,“今晚去我家吃饭吗?”   陆川表情淡淡的:“我没时间。”   “一顿饭费不了多久。”潘静姝执着道,“我妈念你很久了,你就抽出一个小时去看看她。”   陆川看着她:“你是来工作的还是来谈私的?有事下班后再说,马上就要开会了,你去会议室等我。”   潘静姝奈何他不得,只能咬咬牙离开。   楼下接待人员跑来:“陆律师,有个委托人说要见你。”   “请他过几天再来。”陆川说,“我最近很忙。”   他确实很忙,以前很忙,现在更忙。   他给自己接了很多案子,忙得无暇他顾,可以短暂地遗忘很多事情。   接待点点头:“什么时候有空?我让那位狄小姐提前预约。”   陆川闻言,猛地抬头。   潘静姝没走远,她转身看到这幕,心里一凉。   “陆川。”她叫,“大家都在等你。”   陆川看了眼钟,对接待说:“请她稍等一下。”   “开会至少三个小时。”潘静姝沉下声音,“请她改天再来。”   陆川看向她,眸子冷光闪烁。   “你不是没时间吗?”潘静姝面色苍白,“你是来工作还是来谈私的?我求你那么多次去吃顿饭你都没有时间,你却有时间见她?”   陆川转身进了会议室,潘静姝脸色稍霁,跟在他身后,带上了会议室的门。   陆川坐在椅子上,心不在焉,旁边的人叫了他几次,都集中不了注意力。他目光向下,看着地板。   一楼的同一处位置,正是休息室。   “陆律师?”身边的人碰他,“你看呢?”   陆川垂着眼,心悬在半空落不下,里面塞了一团乱麻。   他想了想,忽然起身:“你们继续,我出去一下。”   ☆☆☆   一楼和二楼的楼梯拐角处安装了一面大穿衣镜,这是事务所的女同事一致要求来的,每天上班可以整理一下仪态。   陆川今天之前没注意过它,也不知道为什么女人对它这么执着。   可他现在隐约明白了。   他站在镜子前,理理衬衣和领带。   面容英俊,眉眼清朗,像一个要去和心爱姑娘见面的少年。   时光荏苒,那依然是他心爱的姑娘,却不再是他的姑娘了。   陆川站了一会,从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口罩戴在脸上。   休息室的门虚掩着,透过门缝,一个身影站在窗前。   夏天炎热,狄然穿着橘红色的吊带衫和短裤,衬得皮肤雪花一样白。   陆川记得,她耐冷怕热,夏天喜欢穿很短的衣裤和裙子,天气热起来头发便湿成绺粘在红扑扑的脸侧。   而冬天她又总是不听话穿着长筒袜露一截大腿,又或是将裤脚挽起,自以为很潮地将脚腕露在外面,陆川为此很多次训斥过她。   狄然背对着门,一个人喃喃自语。   “不要废话!一个字,接不接?不接?怎么着,等我开价是吧?好!”她白白的小手拍了拍玻璃,“这张支票里有一百万!够不够!”   “什么?你嫌少?”狄戏精的声音瞬间恼怒起来,她插起腰,“我给你一个亿你敢要吗?”   “什么?你还真要!”狄然气得鼓起嘴,然后又扁下去,换上一副软绵绵的嗓音,“可我没有一个亿呀,我给你卖个萌,接了我的案子好不好?”   狄然自己演了一会,口干舌燥,想去门边的饮水机接杯水,一转身差点撞到陆川身上。   她没反应过来,被吓了一跳,没看清来人就直接暴躁地骂道:“大白天的站在这吓什么人?偷窥狂啊你……”   话音戛然而止,她看着眼前的人,猛地呆滞。   这是她七年后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近距离地和他对视。   陆川说他这些年变了很多,确实。   口罩严实地挡住了他下半张脸,她只能看到他的眉眼,他脸颊的棱角和线条比当年更加硬朗,他成熟了很多,但眼里依稀可见曾经少年时清明的执着。   前几秒她甚至没反应过来这是陆川,在认出他以后,又呆呆地看了他几秒,而后心里慢慢升起一股认知。   ——这是陆川。   这个念头涌起的一瞬间,她像是逃避躲藏着什么,别开眼睛。   陆川注意到她一系列动作,看到她刚才还张扬跋扈的骄纵面孔一下子变得沉默,心里疼得喘不过气,他没说什么,只是问:“你找我?”   狄然转头,事务所外面“CR”的牌子在太阳下闪闪烁烁,她一下慌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你的……”   陆川打断她,声音冷硬:“别和我对不起。”   狄然不说话了,她不知道在想什么,陆川也沉默,过了好久,她轻声问道:“我是不是打扰你了?刚才那人说你在开会,要三个小时。”   陆川淡淡地说:“我没事。”   “你先忙吧。”狄然低着头。   陆川又强调一遍:“我没事。”   “我可以改天再来。”狄然很不安,但情绪还算稳定,不知道是因为他戴了口罩,还是因为他那天承诺过不再逼她。   她比先前平静了很多。   陆川静了片刻,轻声说:“改天你不会来了。”   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过来,看见他却本能想走。   能避则避,她不说他也明白。   “我知道你来干什么。”见她不说话,陆川又说。   狄然微微抬起头:“你知道?”   陆川坦然地说:“珀妮雅的案子是我故意接的,我知道李东扬会为了这件事找我。”   狄然眨眨眼睛,忽然抬头看他一眼:“故意接的?为什么要让他找你?我告诉你,你别打什么歪主意。”   陆川下意识回她一句:“你就这么想我?”   说完他愣了,狄然也愣了。   熟悉的语气和遣词造句的方式,像极了他们以前常有的对话。   陆川眼里出现片刻恍惚,他眼皮子一酸,心里将刚才那段对话重复回味了几遍,然后轻轻绕了过去。   “如果李东扬找到这里,我就改接他的案子,如果他不找我,我想也许以后可以在法庭上见到你。”他神色平静,却掩饰不住声音里的轻微颤动,“我只是想多看看你。”   他的言语带着一丝卑微,听得狄然心疼。   她不知道怎么回应,本能地又想跑:“你是愿意接?那我先走了,改天我们到公司再谈……”   陆川连忙拉住她的手腕,触及到上面清晰的疤痕,又感受到她的轻颤,他只抓了片刻就放开:“先别走。”   她的眼睛不在他身上,他却固执地看着她:“我知道你结婚了,我不逼你,也不碰你。”   “你陪我说说话,就十分钟。”   他性子那么硬的一个人,站在她面前,软弱得像只小狗在乞求骨头。   狄然很难受:“你别这样。”   屋里空调开得很大,狄然觉得有些冷,不管是皮肤还是血液,都蔓延上一股凉气。她转头看了眼窗外,合欢花的树下,阳光耀耀温暖,她想了想,走了出去。   陆川跟在她身后,目光片刻不离。   狄然坐在阳光下的台阶上,面前是那株枝叶繁茂,花开飘香的大树。太阳光洒在她身上,暖融融的,勉强掩盖起她身上的泛起那股寒意,陆川在她身边,隔着一小段距离坐下。   “郑妮很讨厌。”沉默了一会后,狄然先开口,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随便说,“以前就很讨厌,现在更讨厌了。”   她的思绪回到摔门出去的那年冬天:“虽然没有乔佩兰讨厌,但也差不多,她的大女儿也很讨厌,比潘静姝小时候还讨厌……”   她说得自己都听不下去了,偏了下头,问陆川:“我说这些,你会不会不爱听?”   陆川连忙摇头,他认真地看着狄然的脸:“你说什么我都听。”   “她和李东扬的纠纷确实是她有错在先。”狄然咬了咬嘴唇,“李东扬说了,如果你能不接珀妮雅的案子,他可以出双倍的费用,几倍都可以,钱不是问题。”   陆川说:“我不要钱。”   狄然问:“那你要什么?”   他静了静,说道:“我只要你回我身边。”   狄然手足无措:“我们不是说好了……”   “我知道。”陆川没继续逼她,自嘲地一笑,“你就当我是说说。”   狄然低下头,找不出别的话题了。   陆川盯着她头顶小小的发旋,忽然问道:“你爱他吗?”   狄然毫不犹豫地点头:“爱啊。”   她想了想:“我爸去世后,他一直陪着我,在国外那些日子,也是他陪着我。从小到大,所有我觉得过不去的时候,他都在我身边。”   “我也想知道我对他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后来又觉得不必多想,不管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又或者是几种糅在一起,那都不重要,我已经离不开他了。”   “他对我很重要。”狄然像只雏鸟,将头趴在胳膊间,“我不能没有他。”   陆川安静地听她说话,许久后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狄然眼神迷离地盯着脚下的地面:“他有段时间常常做噩梦,敬阙智再该死,也是活生生的人。李东扬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不好受。”   “他杀过人,那种手上沾着血的感觉会缠着他一辈子,他因为我杀过人,我也会记一辈子。”   “他是个孩子。”狄然看向陆川,“你是个大人,你比他强大。”   陆川回视她的眼睛,他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看过她的眼睛,那双眸子依然明亮,灿若繁星。   可他不敢多看,害怕下一秒又让她难受,他转过头,轻声说:“我一点也不强大。”   狄然没再说话。   夏天午后的风轻悠悠,吹动着头顶的树影。   空气里弥漫着甜淡的花香和远处飘来的海腥。   滨海城的天空幽蓝,静谧而美好。   狄然忽然有种仿佛回到年少那段无忧无虑时光的错觉。   天是年少时那片天,花是年少时那树花。   身边是那个年少时她曾经不惜对抗全世界也想要牵手走过一生的人。   一切好像都没变,一切却又都变了。   事务所门外是城市的干道,街对面精品店的音箱飘出来悠扬绵长的女声,狄然下巴抵住膝盖,静静听那音乐的调子。   【谁的青春时光没有一点沙   看着你的脸庞熟悉那种伤疤   缝补所有过往忘记别人的喧哗   越是平淡的晚上思念越猛烈地发芽   需要多少勇气才敢表达   我的心好想和你说说话   ……】   “狄然。”陆川叫她,忽然问道,“那你还爱我吗?”   狄然先是短暂地一愣,短暂过后又陷入长久的呆愣。   【你是我最初的信仰要幸福啊   坚持到最后的一秒并不复杂   小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现在怎么啦   长大了人不该变得虚假   ……】   陆川一句话后没再追问,他安静坐在那里。   耐心等待狄然或逃避或回答。   狄然从恍惚中回过神,她伸手捡起树梢飘落到台阶上的一朵合欢花,声音细细的:“楼下那棵合欢树还在吗?”   “在。”陆川说。   “我以前很喜欢合欢花,现在也很喜欢。”狄然笑了笑,“在国外这些年,我常常想起滨海夏天满城花开的样子。”   她不回答陆川的话,却笑得明媚而温暖。   陆川痴痴看着她的笑容,仿佛陷入一场等待多年才盼到的美梦。   【你是我最初的信仰要幸福啊   坚持到最后的一秒并不复杂   小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现在怎么啦   回到最初发现自己多么无瑕   你是我最大的牵挂要幸福啊   我站在风里等你送来一句话   我不再挣扎   去欣赏生命的变化   要幸福啊   ……】   狄然看了眼手表,低声说:“我该走了。”   陆川的目光看过去,恰好十分钟。   是梦总要醒,何况是美梦。   陆川没再做出不合适的举动,他点点头:“留个电话。”   想了想,他又补充:“公司的电话,我会联系他。”   ☆☆☆   狄然站在事务所门外,对面精品店的音乐在单曲循环。   她不急于离开,站在路边听了很久。   街道旁种植着两排整齐的合欢树。   盛夏炎炎似火,花香不败,这是她喜欢的满城花开。   作者有话要说:   ——《要幸福啊》by蔡淳佳 正文马上就要完了,最近文下很多小仙女的评论都没有回复,因为实在不知道怎么回。   确实有些虐,尤其是我自己偏爱陆川就更虐了。   【绝望脸】 第123章 孩子   下午两点,李东扬手捧纸箱进了公司大厅,一只毛绒绒的小阿拉斯加两只小爪搭在纸箱边沿,黑黢黢的大眼睛向外提溜乱转打量这个世界。   “李总,这是你的狗?”路过的员工打招呼。   李东扬笑了笑:“嗯,坐了十个小时的飞机,我去机场接回来的。”   “品种狗?”有人问了一句。   “不知道。”李暴发户说,“买最贵的总没错。”   员工笑了:“给老板娘买的吧?李总出了名的疼老婆。”   李东扬虚伪地挥挥手,一脸装出来的无奈状:“嗨,可别提了,女人就是喜欢叽歪,不养狗不让进屋,真拿她没办法。”   “东扬。”唐昕从身后路过,“今天下午约了CR的律师见面,你别忘了。”   李东扬看了眼表,还有半个小时,顺手按了顶层的电梯按钮。   狄然还在楼上睡午觉,先把小毛团子拿过去给她玩玩,哄她开心一下。   电梯里有个员工多嘴地说了一句:“CR的陆川律师很有名,虽然年轻,但胜诉率很高,他老师是……”   李东扬正摸着小阿拉斯加,冷不防听见这个名字,手下一抖揪掉了一撮狗毛,他皱着眉:“是谁?”   “听说是乔长勋,S省法律圈的大牛。”   本来还抱着重名的可能性,这下可能性破灭,那两个字加上那两个字母在耳朵里翻来覆去地滚,李东扬恨恨咬着牙,转身出了电梯。   狄然正做着梦,被李东扬抓着衣领从床上揪起来了,她搓着眼睛,声音软绵绵的:“哎,你干什么?”   李东扬愤怒地问:“CR是什么?!”   狄然眼睛一瞥看到茶几上的狗,“嗷”地叫了一声扑了上去:“买回来了!”   李东扬拦着她不让她过去抱狗:“你答应过我不见他!”   狄然懵着的头脑一下反应过来了,她眨眨眼:“我怎么知道那是他开的呀?我去之前和你说过,你同意了。”   “你去之后怎么不说?心里有鬼是不是?”狄然回来后只告诉他对方接了案子,费用按市价算,并没有说对方是前男友本人。   “没有!绝对没有!”狄然连忙说,“接了不就行了?是谁接的很重要吗?”   “很重要!CR!CR知道什么意思吗?用你名字做招牌他就差没把心思写脸上了!”李东扬叉腰,像个泼妇,“让你前男友给我打官司?我不要面子啊?”   “面子能吃吗?”狄然没吃午饭有些饿,在茶几的果盘里捻起一颗水晶葡萄放进嘴里。   李东扬将葡萄盘端走:“没解释清楚不准吃我的东西!”   “解释什么呀?”   “解释你和前男友私下会面!”   狄然翻了个白眼:“那你和前女友这么多年低头不见抬头见我说什么了?”   “我前女友?”李东扬皱眉,“谁?”   唐昕恰好推门进来,狄然找到了顶锅的人,伸手一指:“喏。”   唐昕:“……”   李东扬像个闹别扭的小孩强装霸道总裁,他一拍沙发垫:“狄然然,你今天不给我个说法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狄然伸长胳膊去拽了一串葡萄。   “我就像个傻子一样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唔……”   狄然塞了一颗葡萄进他嘴里,李东扬边吃边含糊不清地说:“我是疯了才会把心丢到脚下让你这样践踏!”   唐昕被雷得外焦里嫩,忍不住出声打断他:“人到了。”   李东扬趴到沙发上,别扭道:“不去,让他回去。”   狄然爬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去嘛,你要是被郑妮搞破产了,我和狗都要喝西北风了。”   李东扬这才抬起头看着她,他不情不愿地说:“我不想让你再看见他。”   狄然说:“我就在这等你回来,哪也不去。”   李东扬烦躁地揉了揉头发,狄然亲亲他,哄孩子一样:“快去吧,迟到很没礼貌。”   ☆☆☆   门被打开时,潘静姝第一个转过头,看见来人中没有狄然后紧绷的神色一松。   陆川没有回头,直到李东扬站在他面前向他伸出手,他才抬头看向他身后。   李东扬目光落在他身上:“你好。”   陆川眼里落寞和失望一闪而过,下一秒又被他妥善藏好,他伸手和李东扬相握:“你好。”   ☆☆☆   李东扬回到办公室已经是傍晚五点了。   狄然趴在他办公桌前,小阿拉斯加在他宽敞的桌子上乱爬,靠近电脑显示器处有一滩不明的黄色液体。   狄然可怜巴巴地说:“我和你的狗儿子快要饿死了。”   李东扬这才想起她没吃午饭,问道:“饿你不会出去吃饭?”   狄然看着他:“我答应你了呀。”   李东扬一愣,随后说:“你不会叫外卖?”   “外卖上不来。”狄然气鼓鼓地说,“前台小丽不让外卖小哥上来!她太恶毒了!以为饿死老板娘老板就会多看别的女人一眼吗?”   李东扬笑了,揉她的脸:“傻样。”   狄然顺势挂在他身上:“晚上带我去吃海鲜吧,东城区那家海鲜自助现在还在。”   李东扬点点头,狄然又问:“谈得怎么样?”   “不问问你前男友怎么样?”李东扬故意道,“你想问的其实是这个吧?”   狄然拧他腰上的软肉,他痛得大叫:“撒手!”   狄然松手了:“你再提他我就掐死你。”   李东扬嘴上碎碎念:“妈的明天我就去办健身卡,看我练出一身肌肉你还掐得动?”   他身上挂着狄然走到落地玻璃前,傍晚的太阳半边隐匿在高楼之外,他掂了掂狄然的屁股,觉得她似乎又重了一点,很满意。   狄然脸埋在他脖子处,轻声问:“你是不是又没安全感了?”   “我们回英国?”狄然提议。   “不回。”李东扬摇头。   这里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地方,也是家。   狄然突然掰正他的脑袋,认真地说:“我们要个孩子吧。”   她面容一如年少时稚嫩动人,自己看起来还像个孩子。   李东扬微微怔住,随后坚定地说:“不要,你心脏不好。”   “没关系。”狄然笑着,“我已经好多了,医生说生小孩风险不大,我们可以请最好的产科医生……”   “不行。”李东扬打断她,“这没商量。”   “到时候你等在产房外,如果我出事了,你就冲进来喊‘保大不保小’。”   李东扬别开脸:“别再提这件事。”   狄然看了他一会,忽然狠狠道:“今晚回去我就把抽屉里的保险套都扎破,你等着吧。”   李东扬静了片刻,轻声说:“如果你是因为怕我没有安全感才想要小孩,那我以后尽量不这样,你别胡思乱想。”   狄然看着他:“你也别胡思乱想,虽然猫和狗很可爱,但是我还是想要一个孩子,和你的孩子。”   李东扬不说话,狄然又说:“我想要个男孩,白白软软的,喜欢四驱车和百变金刚,像你小时候。虽然你是个暴发户,但我想我们的儿子以后是个可爱的小绅士,就像那些英国佬一样。”   李东扬眼神动了动,似乎被狄然形容的事物打动,他轻轻别过眼睛:“孩子和你比不了,等你身体好了,我们要几个孩子都可以。”   狄然抵着他的额头,撒娇道:“如果身体不舒服,我一定会告诉你,我们试试吧。”   李东扬沉默了很久,狄然忍不住伸手挠他腰上的软肉:“生嘛生嘛——”   她尾音拖得老长,甜甜腻腻的。   李东扬去抓她的手,她又攀住他的肩膀,附在耳边低声喃喃:“老公——”   李东扬身体一僵,连着脸颊到耳朵红成一片:“你别这么叫!”   “生不生?”狄然眼里带着戏谑。   李东扬态度比刚才软了软:“别闹。”   狄然打量他,抿着嘴唇笑了笑,给他摇摆不定的心上压了最后一根稻草,她说:“不生算了,我找别人生去。”   李东扬连忙抓住她:“你再给我说一遍。”   狄然翘着下巴:“李东扬你要是不行早点说,趁我还年轻如花似玉,追我的男人能从这里排到伦敦,以为老娘非你不可吗?”   李东扬咧着嘴,阴森地笑:“气我是吧?”   “你以为我会被你激到?”   “你以为我真信了你的鬼话还有人追你?”   “你以为我怕你跟别人跑?”   “你以为没你我还活不成了?”   李东扬看着她,看了很久,忽然语气瞬间放软:“还是要个女孩吧,我喜欢女孩,最好脾气像你一样。”   狄然得意地一笑:“其实我根本不是想要像你的男孩。”   她说了实话:“男孩女孩我都喜欢,主要是小孩子烦的时候,女孩不方便下手,男孩嘛,随便打打就好了。”   狄然小脸娇俏,像个明媚的少女。   李东扬本来就不敢想她做了妈妈后会是什么模样,在听完狄然这句话后,身体更是莫名地抖了抖,不由得为将来或许可能出生的儿子陷入深深的担忧。 第124章 没人像她   李东扬和郑妮的商业纠纷两个月后尘埃落定。   “今天七夕。”李东扬向几位律师礼貌地一笑,“各位一定要回家陪爱人,我就不在今晚请大家吃饭了。”   他又看向陆川:“谢谢。”   潘静姝笑道:“是你要陪然然吧?别找借口。”   她以为李东扬会接她的话当着陆川的面宣告所有权,可他没说什么,只是笑笑:“不早了,改天我一定做东,好好谢谢你们。”   “不必了。”潘静姝一口回绝,“都是熟人没这必要,况且陆川最烦应酬,你有心了。”   陆川眉梢一滞,终究没说什么。   众人依次离开屋子,陆川走在最后,出门那一刻,李东扬叫住了他:“陆川。”   “谢谢。”他说了几遍谢谢,但这一遍明显带着不同的意味,“我知道这对你很残忍,可我不能没有她,谢谢你不逼她。”   陆川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他走在公司明亮的走廊上,步子刻意放缓,目光四处扫视。   潘静姝正常偏慢的步速依然将他落在身后,她回身:“你在等什么?”   一直走到大楼前,陆川依旧没能看到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外面的日头有些刺眼,他原地站了一会,转身向回走。   还是心有不甘,如果再拖延一下,说不定就能见到她呢?   潘静姝拦住他:“你去哪?”   陆川淡淡地推开她:“洗手间,你们先走。”   ☆☆☆   李东扬舒了口气正要往回走,拐角处冷不防撞到狄然,她怀里抱着肉滚滚的肥皂,刚才那一下挤到了它的头。   “喵呜——”低沉又愤怒的老猫叫声。   李东扬连忙安抚地摸了摸它:“不是说了不让你来?”   “肥皂早上拉肚子。”狄然捏捏它的爪子,“我带它去看医生,就顺便来等你下班。”   李东扬心里藏着“不可告人”的心思,眼神闪烁:“哦,那我们快上去吧,别在这里站,人来人往细菌太多。”   他要从狄然手里接过猫,肥皂耳朵鼻头一齐动了动,忽然精神起来,从狄然身上猛地跳下来向走廊另一头狂奔而去。   狄然追上去:“去哪儿?”   肥皂一头扎进尽头的男厕所。   狄然:“……”   她敲了敲门:“里面有人吗?”   没人回答,她等了一会,刚要推门进去把猫带出来,门就从里拉开,陆川戴着口罩站在门口,肥皂安安稳稳窝在他怀里,头蹭着他的胸口,软绵绵地叫唤。   狄然伸手,陆川却不给她猫,她只好戳了戳肥皂的头:“钻男厕所要不要脸啊你?”   肥皂懒洋洋喵了一声。   陆川目光火一样烫落在她脸颊,他声音低沉:“你在躲我吗?”   狄然明白他指什么,两个月间他来过很多次,狄然无一例外都在家待着,她低下头:“我……”   “我戴口罩了。”陆川说,“你别低头。”   狄然想了想:“珀妮雅的事情,谢谢你。”   “肥皂长大了。”陆川不想提这些事情,岔开话题。   “嗯。”狄然点点头,“八岁了,它还记得你。”   陆川轻轻别下脸,在肥皂头顶亲了亲,狄然没来由的眼圈一热,她转过脸,陆川却将猫还给她了。   “今天是七夕。”他顿了一下,“我知道他对你很好,你好好的。”   陆川语气还算平淡,没有前几次见面时那样激烈反常的情绪。   可他越是这样,狄然越觉得难过。   陆川没做错什么,每当看到他,她心里就像刀子剐过。她不愿意见面,也是害怕心里那凌迟一样的疼痛感会让她忍不住控制不住冲动去做些什么。   陆川看着她:“以后别躲我,我们做普通朋友就好,问心无愧的那种。”   “做不了。”狄然睫毛闪动,轻声说,“你有愧,我也有。”   陆川愣住。   狄然忽然笑了:“我也想看你好好的。”   陆川眼里的感情炙热,也仅仅只埋在眼里。   以往狄然对上他这样的视线,知道他下一秒准要抱抱她或者亲上来,可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做。   他犹豫着抬起手,在她脸侧晃了晃,最终落在她头发上,连用力都不敢,只在外层轻轻摸了摸就放下。   陆川不说话,也不动,只是静静看着她。   如果狄然不说话,他能这样看上一辈子。   狭小的空间安静无比,狄然也静了很久,怀里肥皂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不安地叫了叫。   它太重了,沉甸甸压着手臂,狄然摸了摸它,小声说:“我要回去了,李东扬在等我。”   陆川收回目光,声音低哑:“走吧。”   他嘴上这么说,却没等狄然先走,而是自己转身出了门,像逃一样。   像再看一眼,就不想走,也走不了。   狄然原地站着,肥皂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朝她怀里拼命地拱,爪子抓住她的衣领。   狄然安静地看着它,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她静默片刻,侧过白皙的脸颊,在肥皂头顶轻轻蹭了蹭。   “别告诉爸爸。”狄然亲亲肥皂的小耳朵,“就这一次。”   她在洗漱台前站了很久,直到眼睛里的红褪去,看不出异样才转身出去。   李东扬蹲在卫生间门外,手里捏着一根路过员工递过来的烟,烟草碎叶被他弄掉一地,他放在鼻子下闻了又闻。   看见狄然出来,他站起身将肥皂抱到自己怀里,眼睛却看着狄然,骂了肥皂一句:“吃里扒外的东西。”   肥皂作为猫的敏锐直觉感受到自己被骂了,它毫不客气张开嘴,对着李东扬正点它额头的手指咬了下去。   “嘶——”李东扬冷不防被咬住,抽了一声。   狄然连忙掰开它的牙:“别咬你爸!”   李东扬斜眼瞅她:“有你什么事?吼我闺女干什么?”   狄然讪讪缩回手:“也是我闺女呀。”   李东扬哼了一声,抱着肥皂转身离开。   狄然跟在他身后,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   李东扬走出几步,回过头看看她,转身又继续走,狄然继续跟。   李东扬突然放慢脚步,右手软软地垂到身侧,抻着向后勾了勾小手指。   狄然先是一愣,随后抬起头脸上绽开了笑,她跑上前去,轻轻和他勾起手指,在空中一甩一甩荡来荡去。   窗外日光明媚,李东扬抱着猫淡淡地“嘁”了一声,也忍不住笑了,转脸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亲。   ☆☆☆   陆川回到事务所时已经快要下班了。   大厅里几位律师在和一位年迈的老伯说话,对方情绪激动。   那老伯衣着朴素干净,脸上泪水纵横,言语和哭音夹在一起,听不清在说什么。   潘静姝拉他:“您别这样。”   那老伯看她像主事者,“扑通”一声跪在她前面:“你们帮帮我——”   潘静姝眼神闪烁,为难道:“不是我们不帮您,您没有钱可以去申请法律援助,会有人为您安排专门的律师。”   “他们不接!”那老伯哭起来,“我实在走投无路了,求求你们——”   陆川站了一会,出声道:“我看看。”   潘静姝连忙拉住他:“不行陆川,这个案子不能接。”   那老伯像是看到了救星,膝盖挪动到陆川面前:“我求求你了!”   陆川扶他到一旁的沙发坐下:“您慢慢说。”   那老伯抹了一把眼泪:“我姑娘高中毕业后来这打工,她妈妈生病,每个月都寄回家几千块钱。”   陆川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安静地听着。   “她很乖,学习也好,如果不是我没用,她一定能上大学。”老伯捂着脸,“如果不是我没,她不会为了钱去那种地方打工。”   老伯说话断断续续,说到关键处上气不接下气地哭,他说了很久,陆川才听明白。   他的女儿晚上在迪厅做服务生,半个月前的一个夜里被一群喝醉的男人轮.奸致死,真凶却逍遥法外。   陆川拧着眉思考了一会,老伯见他这模样以为他不想接,又跪在他面前:“陆律师,你帮帮我!我就这一个女儿,要多少钱你和我说,我回老家卖房子也要把那个畜生送进去!”   陆川扶起他,看向潘静姝:“接了,费用算我身上。”   潘静姝很坚决:“不行,这不是钱的问题,你知道他要和谁打官司吗?”   老伯哽咽:“那个畜生叫程耀。”   陆川很多年没听过这个名字,眼神一晃,许多从前零散的记忆走马灯一样从脑海里一一闪过。   潘静姝见他沉默,以为他在思考程耀的事情,在一边轻声说:“虽说这几年可能变天,但空子不是那么好钻的,赢了名利双收,输了万劫不复,去冒这个险不值得。”   陆川恍过神,不再犹豫,果断地说:“接。”   潘静姝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接。”陆川起身,淡淡地说。   潘静姝一脸不可置信,她脸色白了白:“陆川你是疯了吗?那是程耀,他爸真要追究起来,一根手指头就能弄死我们?”   “算我一个人的。”陆川很平静,“不连累你们。”   潘静姝面色复杂:“你不想活了?”   陆川看向她,眼底毫无波澜:“你说得对,我不想活了。”   ☆☆☆   夜,八点。   陆川开车穿过城市的深街小巷,回到了熟悉的楼下。   家家户户灯火点点,浩浩和小红牵着手迎面走来。   “陆川哥。”他叫道,“我想借点书看看。”   陆川点头:“明早来,我要出远门。”   “陆川哥又要去旅行吗?”小红眼睛亮了,“我也好想去。”   浩浩笑了:“以后我带你去。”   陆川打开家门,阿拉斯加从里屋钻出来,“呜呜”蹭他的腿。   陆川开了灯,蹲下来摸摸它:“今天太累,不遛了。”   阿拉斯加懂事地替他叼来拖鞋,陆川打开电视,随便调了一个频道,将声音调大。   不想看电视,只是不喜欢这种无声的冷清。   他在食盆里倒了狗粮,又去厨房泡了一碗面。   阿拉斯加没有吃东西,跟进厨房围着他转。   陆川又蹲在它面前,轻声说话:“我要休息一个周,订了明天的机票,把你送到宠物店好不好?那里很多狗,你和它们玩。”   阿拉斯加没听懂,他自己先笑了。一个人太久,经常喜欢对狗自言自语,很多时候变得都不像自己。   “我今天看见她了。”陆川走到阳台的椅子上坐下,阿拉斯加乖巧地蹲在他脚下。   陆川从一旁的盒子里取出梳子替它梳理毛发:“还和她说了话,她看了我很久,没有以前那么害怕。”   说完他笑了笑:“也许是因为我戴着口罩。”   “我打算接程耀的案子。”   陆川仰头看着暗夜的天空,今晚是七夕,外面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城市的光线遮掩住了天上的星星。   浅薄的云层飘过后,月亮正正悬在无边的黒夜中央。   “我不在的时候,她吃了很多苦。”陆川的手掌无意识地摸着阿拉斯加柔软的毛,眼里跃动着剔透的水光,“以后不能陪在她身边,我不想有人再伤害她。”   阿拉斯加吐着舌头晃着尾巴,舔了舔陆川的手背。   “你没见过她,不知道她多好。”   “她很可爱,也很骄傲。”   “她爱漂亮,和我在一起却只敢买二十块的裙子。我没给过她好东西,也没让她过上像样的生活。”   “我答应过给她买大房子,答应过会让她过得好,我现在可以做到了。”   陆川从身后的箱子里掏出一罐啤酒。一口下肚,觉得有些苦,他将酒瓶放到一旁,从另一个箱子里掏出一瓶西瓜味的汽水。   碳酸饮料刺激的泡沫在味蕾绽开,色素香精的甜味紧紧裹住舌头,陆川在嘴中含了一会,轻轻吞咽下去。   “她想看我好好的。”陆川垂眼看着手里的汽水,“可没有她,我怎么好?”   他抬手覆住眼睛,声音潮湿:“就连我想她,都不能告诉她。”   厨房那碗面已经泡得发涨,水汽顶在塑料纸盖上散不出去,凝结成豆大的水珠噼里啪啦落回汤里。   客厅电视跳到音乐节目,男人温柔的声线流淌在燥热的晚风中。   “当天边那颗星出现   你可知我又开始想念   有多少爱恋只能遥遥相望   就像月光洒向海面   年少的我们曾以为   相爱的人就能到永远   当我们相信情到深处在一起   听不见风中的叹息   谁知道爱是什么   短暂的相遇却念念不忘   用尽一生的时间   竟学不会遗忘”   头顶的月光轻洒,夜晚的风儿低哑。   荒草园的夏虫争鸣,院子里的合欢树不说话。   那是他的女孩。   是他的抹不去的心尖痣、握不住的指间沙。   是他回不去的年少芳华,是他一生的牵挂。   “如今我们已天各一方   生活的像周围人一样   眼前人给我最信任的依赖   但愿你被温柔对待   多少恍惚的时候   仿佛看见你在人海川流   隐约中你已浮现   一转眼又不见   短暂的相遇却念念不忘   多少恍惚的时候   仿佛看见你在人海川流   隐约中你已浮现   一转眼又不见   当天边那颗星出现   你可知我又开始想念   有多少爱恋今生无处安放   冥冥中什么已改变”   七夕的夜晚热闹喧哗,陆川一人待在露天的阳台,脚底是他亲手种下的爬墙虎,藤蔓层层缠绕。   他将头深深埋进臂弯,哭得像个孩子。   ☆☆☆   浩浩敲门进来时,陆川正在房间收拾行李。   “陆川哥,我来拿书。”   陆川示意他随意,浩浩心思却不在书架上,他走到墙边,那里悬挂着细绳,上面用小夹子夹住几十张泛黄的杂志剪下来的风景画。   当年陆川退房后,这些照片和他的东西被暂时寄放到孙叔家,浩浩显然对它们很熟悉。   “这次去哪?”看着几张风景画下夹着一模一样陆川实地拍下的崭新照片,浩浩问道,“维多利亚瀑布?”   陆川点头,他又问:“你自己吗?”   陆川没回答,浩浩走到书架前心不在焉地挑书,他小声道:“陆川哥,我们高中英语老师大学刚毕业,长得很漂亮,上学的时候我们班很多男生都喜欢她。”   他想了想:“她也是短发,性格可爱。”   手里的书没拿稳,“啪嗒”掉到了地上。   他要去捡,陆川却先一步蹲下。   那年夏天,他将烟盒藏在这本书的后面被狄然发现。   她熬了一整夜,点着台灯,用黑色中性笔在书567页每一页的边角处歪歪扭扭地写下“不准抽烟”。   那年夏天,狄然喜欢在清晨到楼下去捡树下掉落的合欢花,她将他书柜里的书拿下来,在每一本中都夹上一朵花。   七年过去,合欢花已经枯得蜡黄,碰一下就簌簌散架。   陆川小心地将它捡起来,翻到原本放置的那一页。   那年夏天时常下起小雨,狄然捡回来的花总是湿湿的,总是在书页间留下干涸的水渍。   陆川放眼看去,痕迹处的印刷字体隐隐模糊,却不难辨认。   那是一段话。   【生活仿佛远离了我,它失去了此前我所感到的力量和色彩,物品也失去了它们曾经让我感到的力量和真实。多年后当我潜心读书时,我在法国诗人奈瓦尔的一本书上,读到了能最好诠释自己在那些日子感到的平庸和低俗的诗句。】   【最终因为无法忍受爱情痛苦而上吊的诗人,在明白永远失去一生的爱情后,在《奥蕾莉娅》一书中说——从此生活留给他的,仅仅是一些,“粗俗的消遣”。】   陆川垂下眼睛,将花夹回书里,将书放回书架。   浩浩迟疑道:“陆川哥?”   陆川目光透过窗子,虚虚落在窗外那片荒芜的草地。   浩浩轻声说:“我只是觉得她和然然姐很像。”   风从大地和天空飘来,恣意吹动阳台的纱帘,爬墙虎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极了那年夏天的短暂时光。   陆川目不转睛看着眼前似乎熟悉却又全然不同的一切。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季节,不同的是,她不会再回来了。   他看向浩浩,淡淡道:“没人像她。”   作者有话要说:   ——《假如爱有天意》by李健 番外一 第125章 没离开过(1)   天空湛蓝无云,阳光透过圆拱形窗户玻璃上的五彩窗纸照进走廊,在地砖上投下色彩斑斓的光影。   李东扬抱着猫靠在走廊的墙壁,视线虚虚落在地砖上。肥皂不安分地扭动身体,从他怀里跳到地上去捕捉点点的光斑。   温柔舒缓的英国民谣轻轻回荡在耳畔,李东扬手里玩着打火机,眼睛不时瞥向一旁关着门的屋子。   医生拉开门出来,他急匆匆站起来:“怎么样?”   透过门的缝隙,他看到狄然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安静地闭着眼,情绪似乎很平静。   医生是位姓陈的中年男性华裔:“打了镇定剂,已经睡下了。”   李东扬蹙起眉:“她最总失眠,睡着也是做噩梦,她以前很喜欢说话,现在我不叫她,她就自己发呆。”   陈医生拉他到椅子上坐下:“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简称PTSD,你刚才说的失眠、噩梦和麻木感都是正常的症状。”   “能治好吗?”李东扬问。   陈医生:“因人而异,有些人在受到创伤后能很快康复,有些人却需要几年甚至几十年,战争导致的PTSD甚至能持续五十年之久,我不能保证治好,只能保证尽力。”   李东扬想了想,低声说:“她从小就很坚强,一定可以。”   陈医生看向他:“虽然说这话不合时宜,但是我必须要提醒你,然然现在的情况很糟糕。我从医这些年,见过患者因为幼年时遭遇强.暴,对异性产生一生恐惧的案例,也见过因为走夜路被抢劫后几年不敢夜间出门的案例。”   “然然的病情现在还很难判断,但她所受的创伤是我见过最严重的之一,四个月的囚禁和电击酷刑,治疗过程不会容易。”   李东扬沉默。   陈医生离开后,他推开病房的大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狄然都要在这里度过,价格不菲却贴心的私人医院特意将房间装点成少女心粉红的色调。   窗外是一片静谧的桦树林,叫不出品种的鸟儿盘旋在上空轻唱,医院建在城市郊区的庄园,空气清新环境优雅。   李东扬将窗子打开一条缝换掉室内的浑浊空气,而后坐在床边。   床上的女孩脸色苍白,眼角唇边还留着水渍,李东扬没进屋,也能猜想出里面刚才发生了什么。   狄然穿着薄而柔软的病服,领口大开,嶙峋的锁骨露在被子外面,李东扬心疼地将眼睛别开,被子上拉遮住了那片。   肥皂玩了一会地上堆着的毛绒玩偶,小爪子用力,跳上了狄然的床。李东扬摸了摸狄然柔软的头发,点点肥皂的脑袋,轻声说道:“陪狄然睡一会,不要吵。”   肥皂乖乖地在枕边趴下,舔了舔爪子,将头别进毛里。   ☆☆☆   狄然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了,李东扬坐在房间角落的小沙发上看书,见她醒了连忙起身过来:“有没有不舒服?”   狄然头有些疼,可又不愿意让李东扬担心,她侧过头将隐隐作痛的那片区域抵在枕头上,小声说:“没有。”   李东扬一眼看出她的异样,手放在她耳后上方揉了揉:“我请了一位中国餐馆的厨师,你想吃什么?”   狄然摇头:“不饿。”   李东扬说:“我也没吃,就当陪我了。”   狄然这才点头。   晚饭是简单的青菜豆腐和小粥,又加了一碗油花少的鸡汤。   狄然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她没有以往吃饭时那样叽叽喳喳,食一定要言还要满嘴喷饭粒的聒噪样子,安静得像是不存在。   李东扬找话说:“陈医生说你的病没什么大碍,调养一下就可以康复,你别想太多。”   狄然答应:“嗯。”   “你睡觉的时候我去外面逛了一圈,医院花园东边有个天然湖,水是绿色的,明天我带你去看。”   “嗯。”   “楼下有个英国佬也带猫来疗养,是只公布偶,看到肥皂两只眼泛光扑上来。”李东扬不停地给她说些有趣的事情,“那英国佬是个大胡子,嫌我们肥皂是只土猫不配和布偶玩,吓得抱着他家猫连说三十多个no。”   狄然笑了笑,想起肥皂还在一边,挑出汤里的鸡肉喂给它,李东扬连忙制止:“每天只吃青菜不怕饿死?”   肥皂抢过肉迅速叼着逃到床底,李东扬笑着骂它:“丢不丢人?饿死鬼投胎吗?”   他夹起自己的鸡肉放进狄然碗里:“你吃一块,不然我不开心。”   狄然只好强忍着难受吃下去。   “狄梦打过电话吗?”她咽下最后一口,忽然问道。   她最近说话大多只有简单的“嗯”、“好”,忽然主动问了一句完整的话,李东扬瞬间愣住:“打过。”   狄然偏着头:“你说我很好。”   李东扬犹豫着放下碗筷:“有件事狄梦不让我告诉你,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他看着狄然:“陆呈庆翻案了,就在我们离开以后。”   狄然的手停在半空,青菜从筷子中间掉了下去,她静了片刻,轻声问道:“什么意思?”   “杨洁还活着。”李东扬抽了张纸擦掉桌上她掉下来东西,“当年她死不见尸当地警方按失踪处理,采集了杨驰的血样备案以防万一。”   “她上个月出现在滨海的妇幼医院,满月的身孕却是边境村子的外地户口,医院觉得蹊跷报了警,和杨驰留下的血样比对上了。”   狄然放下筷子,不知是不是李东扬的错觉,她的脸在灯光照耀下越发得苍白,像是一张纤薄的纸片。   “是拐卖,团伙犯罪。”李东扬抿着唇,“平县失踪的女孩都被拐卖到边境,和杨洁同伴的那两个孩子哭声太大,没活到那个时候。”   狄然抠着手指,神色说不出的呆滞。   她愣了很久,哑着声音问道:“翻案了?”   李东扬点头:“杨洁认识凶手,她喜欢吃红烧肉,每次赶集杨驰都会带她去买新鲜的肉,那人是个左撇子,皮屑分析后对上了。”   “遗落在现场的钱包也是陆呈庆在那里掉落的。”   房间里寂静无声,像窗外月色下的桦树林一样静谧。   狄然垂下眼睛:“让我自己待一会。”   李东扬知道她心里难受,摸了摸她的头发:“我陪你。”   狄然甩掉他的手,沉下声音:“你出去。”   李东扬起身清理桌子和碗筷,狄然被子蹬在脚下,抱住膝盖脸深深埋进去。李东扬没有出去,他收拾好东西回到床边,按着狄然的胳膊将她拉起来。   “出去!”狄然捶他肩膀,哽着声音。   李东扬一把搂住她:“你哭。”   狄然疯了似的用力打他后背,揪他头发:“滚——!”   李东扬忍着疼,安抚地揉她的头发:“不滚。”   狄然吼道:“我让你滚!”   她越挣扎李东扬抱她越紧,狄然去咬他肩膀,尖利的牙齿隔着薄薄的衬衣直接咬在皮肉上,李东扬痛得身体一抖却不撒手,他声音带上颤音:“你咬死我吧,咬死我就没人管你了。”   狄然恍惚着松开了牙,像是怕了李东扬嘴里的没人管她,她瘦得像柴棍的手放开他的头发,转而搂住他的脖子。   李东扬觉得怀抱中的身体一颤一抖,她又哭了。   才二十岁的年纪哪该懂什么是命运,但这一刻他却深深觉得命运是个捉弄人的东西。   旅人越过山川走过沙漠,遇见一条河。   河上的桥边立着一块木牌“禁止通过”。   他跳进水里跋涉,却不幸沦陷在河水中心的漩涡。   下一刻有人拿走牌子,对要溺死的人说:“桥可以走了。”   狄然哭了很久,开始哭得崩溃,后来声音渐渐小起来,她呼吸变粗嗓音闷闷沉沉。李东扬意识到了什么,推开她一看果然小脸煞白。   他起身去柜子里翻出两瓶药,倒出几片塞进她嘴里,又给她灌了一大杯热水。   狄然侧躺在床上闭着眼,胸脯一鼓一缩,心脏隐隐作痛。   李东扬蹲在她面前:“疼得厉不厉害?”   狄然沉默了很久,久到李东扬觉得她再不说话他就要打急救电话了,她才开口小声问道:“我真的能治好吗?”   李东扬哄她:“医生说了可以,你安心治病,别多想。”   狄然抓着他的袖子:“如果他来找我,别让狄梦告诉他,等我病好了回去,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灯光打在李东扬的睫毛上,在他眼睛下方垂出小小的阴影。   他沉下眼,看着狄然慌乱的面庞:“他知道了又怎么样?如果不是因为他,你不会惹上这种事。”   “不关他的事。”狄然平静下来找回理智,眼角刚才哭过的眼泪还没擦掉,她摇头,“不能告诉他,他会难过。”   李东扬别过脸:“你怕他难过,却从来不在乎我难过。”   狄然怔了怔:“我在乎的。”   李东扬偏头看着她刚才咬过,现在隐隐作痛的肩膀:“骗子。”   “对不起。”狄然伸手去摸,被他打开。   李东扬起身脱掉上衣进了浴室,他对着镜子照了照,牙印很深隐约渗着血丝,他拧着好看的眉抽出一块卫生纸擦了擦。   狄然推门进来,她刚要拉李东扬,李东扬又转身出去,像个闹脾气的小孩。   狄然想了想,突然蹲在地上捂住胸口:“疼得特别厉害。”   李东扬脚步顿住,狄然缩成小小的一团,像只没安全感的毛球紧紧抱着自己,地砖向上反着潮气,她的脸似乎比刚才更白了。   李东扬走了回去,还没等说什么狄然先抓住他的胳膊:“对不起。”   “真的疼?”李东扬蹲下来,他生气时眉毛一直舒展不开,让人看了就知道他在不耐烦。   狄然抬眼:“还好。”   狄然用这种事骗他,李东扬心里蹭地起了一团火,他冷着脸起身刚要走,又被狄然拉住。   她抽了下鼻子:“你别不理我,是我错了。”   李东扬静了一会,强忍着放柔软声音:“一会要我滚一会不要我走,那么喜欢陆川又不准我不理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这么问,狄然也在心里问自己她到底想干什么?   可她也说不明白个所以然来。   李东扬在身边她很安心,和陆川在一样安心,比狄梦和狄俊华加在一起还要安心。   她不是想让他滚,只是心情崩溃起来自己难以控制。   而在李东扬面前她不需要控制。   她要哭,要笑,要无理取闹都好,她心里明白他不会真的对她生气,但如果他有一点不开心,她就开始慌了。   她现在已经没了陆川。   不能再没有李东扬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会写四个番外(其实不算番外是该含在正文的内容)   一是然然和李东扬的七年,二是陆川,三是以后,四是然然和李东扬没提及的学生时代。   读者大大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来看。   另外文中提到的PTSD,如果有bug就当我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吧。 第126章 没离开过(2)   李东扬受不了她这么可怜的样子,虽然对她是真的还是装的依旧存疑,还是躬下身把她抱回床上。   狄然现在瘦得剩把骨头,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你不喜欢我,还利用我陪你咬我吊着我。”李东扬心里委屈,忍不住骂她,“你这种行为,严格来说就叫婊。”   狄然抬起眼睛回视他,柔柔地说:“我们俩这些年就像兄妹一样,你喜欢我还胁迫我和男朋友分手。你这种行为,严格来说算是乱伦。”   李东扬:“……”   “乱你个头!”他想把狄然直接丢回床上,又怕颠着她那颗摇摇颤颤的心脏,只能动作轻了又轻,柔了再柔。   狄然趴进被子里露出一只眼睛看着他:“你要走吗?”   “不然呢?”李东扬问,“睡你床上?”   狄然指指墙角:“睡沙发吧,我害怕。”   李东扬认命地走过去,一米八多的个子蜷缩在沙发上,他不睡,把手机屏幕调到最暗,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狄然静静躺在床上睡不着,她睁着眼睛发呆。   李东扬似乎装了夜视望远镜,知道她没睡,放下手机轻声说:“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你就算把脑子想破,也不会想出结果。”   狄然闷闷的声音传来:“如果陆川不离开我,会改变什么吗?”   李东扬问:“你觉得呢?”   狄然想了想,觉得不会。   敬阙智那种残忍的偏执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但是执着得像是能从空气里汲取能量,他有耐心跟踪她一整年,就算陆川一直在她身边,他也总会找到机会下手。   如果她真想改变什么,得从根源去想会不会。   如果她那年冬天没有转学,也许就不会遇到陆川。   如果她们没做同桌,也许陆川在她眼里只是一个普通同学。   如果陆川那天没在幽深的巷子救下她,也许她不会对他产生那么强烈的喜欢和依赖。   如果她不喜欢陆川,也许招惹不到敬敏,也碰不到敬阙智。   将这些一切通通推翻,狄然又觉得,比起回到那年冬天转折让所有事都不曾发生过,她情愿现在的处境。   痛是痛了,但不后悔。   窗外的桦树林里又想起了那首叫不出名字的民谣,清凉如水的乐调,像极了天上皎皎的月光。   她浅浅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李东扬,而后把脸埋进枕头里装睡。   李东扬看她“睡了”也放下手机,扯过毛毯盖住自己蜷缩着迷糊过去。   狄然睡不着,也不愿意睡。   没有镇定剂的睡眠里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噩梦。   梦里有微笑的敬阙智、脖子上的项圈、麻痹全身反复不停的电流,还有背朝着她头也不回的陆川。   她竖着耳朵,听着窗外清冷凄美的小调,恍惚间就到了下半夜。李东扬睡梦里有些不安,在狭小的沙发上翻来覆去,大喘着粗气。   狄然最近的睡眠常常被噩梦包场,明白那种感觉。她想了想,悄悄从床上起来走到李东扬旁边,就着明亮的月光,看到他眉头皱得紧紧,像个生气害怕的孩子。   狄然伸出手指在他眉心上揉了揉,李东扬蓦地睁眼,扯住她的手腕,他眼神里是惊恐的光,在看清是她以后松开了手。   他靠在沙发上轻轻舒了口气。   “去床上睡吧。”他在这里睡不安稳,狄然轻声说,“我睡沙发。”   李东扬翻了个身,屁股朝着她。   狄然只好又说:“去床上和我一起睡,行吧?”   话音刚落,李东扬卷起被子起身。   狄然:“……”   他拿过很多毛绒玩具垒在大床中间,规矩地躺在一侧,看狄然还站在那里,阴阳怪气地说:“后悔了?后悔了我就回沙发,没关系的。”   狄然还是不动,他又说:“真墨迹啊,以前和我睡一张床怎么不觉得别扭呢?有男朋友了就是不一样,和陆川睡你也这么墨迹吗?”   狄然爬上另一边躺下,轻声问:“你做噩梦了?”   李东扬不自然地别过头:“睡你的吧。”   他说完又翻身将屁股朝着她,狄然那晚依旧失眠,但李东扬后半夜睡得很好,他偶尔说说梦话,没有再做噩梦。   ☆☆☆   那年伦敦的冬天不冷,狄然每天固定时间接受心理治疗,每周李东扬开车带她去看一次心脏,她很少出门,李东扬提起,她才会懒洋洋窝在轮椅上让他推着出去走走。   她走得动,只是不想动,像只年迈的老公鸡对生活没什么激情,也不再打鸣,李东扬戳她一下,她才抖抖翅膀扑掉身上的灰尘,在那段日子里,唯一能让她稍微认真对待的事情就是每天的治疗。   医生说她能好,虽然她还是失眠多梦,还是会在想起某些记忆时浑身控制不住颤抖,但她愿意相信医生的话。   哪怕每次心理治疗时不停回想起那些事情,对她而言不下于一种残忍的惩罚。她的身体和本能其实很抗拒这件事,但她心里不知哪里生着一股倔一定要自己客服这种抗拒,两者相互作对,弄得她疲惫不堪。   她从来不说,但李东扬不难发现她的痛苦。   厕所里经常出现成片掉落的头发,有专门的营养师调配餐饮也不见她气色好转,她眼窝深陷,精神越来越疲软。   陈医生找到李东扬,建议停止这种强行治疗:“然然的症状很特殊,比起电击和囚禁带给她的伤害,照片才是她心里最在意也最想逃避的。我的建议是,在不影响生活的前提下暂时放一放,说不定几年后会慢慢自行恢复。”   “为什么会这样?”李东扬问。   “也许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她强烈的情绪波动,又或者是每当看到这张照片时,她就明确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遭受什么,已经形成了身体上的记忆。”   “这是一种回避反应,害怕再体验痛苦,她的本能会主动回避可能引发创伤体验的事物。她看到照片时的难受反应是身体对她的一种保护机制,如果她不快速停止,接下来可能会面临更大的痛苦。”   “照片和真人会不会有区别?”李东扬想了想,“换成是真人站在她面前,也许不会有事?”   陈医生:“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换张照片只要是同一个人,她还是会有反应,建议不要轻易尝试。”   “PTSD在大多数人身上的持续时间不会太长,当然也有小部分例外,如果不是特别急迫,我建议只要刺激物不再出现,可以试着让她自然恢复。”   “自然恢复要多久?能完全恢复?”   陈医生说:“我不能保证。也许几年也许一辈子,也许会周期性恢复,也许会渐渐缓解,因人而异。”   “但我不建议再治疗下去,她精神状态很差,比刚来的时候还要差,每次治疗对她而言就是痛苦记忆不停重现,这对她伤害很大。”   李东扬复杂地看着在湖边轮椅上懒洋洋坐着的狄然,她身上裹着一条小毯子,怀里抱着肥皂,在初春的暖阳下昏昏欲睡。   陈医生又补充:“但我见过的大多数病患,症状都会随着时间慢慢减轻,她现在看到照片呕吐、心率过快,也许一年后、两年后、三五年后就不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了。”   春日的暖风拂来青草的香气,狄然转过脸,慢吞吞朝李东扬招招手,李东扬起身过去:“冷了吗?”   狄然缩了下脖子,将自己裹在毯子里,她眯着眼:“晒,我想回去。”   李东扬看着她白得快没血色的脸,不答应:“你多久没晒过太阳了?再坐一会。”   狄然指指轮椅:“那你给我翻个面,晒晒后脑勺。”   李东扬:“真把自己当残疾人了?懒死你算了。”   狄然懒得说话,哼哼唧唧。   她转了个面,肥皂晒不到太阳了,愤怒地从她怀里跳出去钻到青葱的草地上打滚,楼下大胡子抱着布偶猫出来散步。   布偶猫和肥皂放养的野性不同,大概是家里待惯了,一时不适应外面的喧哗,紧张地窝在主人怀里,看到肥皂才眼睛一亮,跃跃欲试地蹦了下去。   狄然正闭眼养神,冷不防一连串粗狂的“no no no”爆炸般响彻在耳畔,她嫌吵,将耳朵埋进毯子里。   那大胡子还在吵,她抬起头骂了一句:“idiot!”   大胡子脾气暴躁毫无英国男士的绅士气质,一听怒意冲冲走过来,嘴里叽里呱啦说了一串高考英语100分的狄然听不懂的话。   她轻轻踢了踢李东扬:“他骂我呢吧?替我打他。”   李东扬显然打不过身材高大肌肉发达的大胡子,也不打算听她的,推起她的轮椅走了,狄然不满地看着他:“李东扬你怎么这么怂啊?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李东扬瞅她一眼:“知道他是什么病吗?”   狄然浅浅的:“嗯哼?”   “带有暴力倾向的狂躁症。”   “哦。”   李东扬又问:“知道他是做什么职业吗?”   狄然问:“什么?”   李东扬:“拳击手。”   狄然静了静,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大胡子正在几位医生的阻拦下愤怒地朝他们的方向指指点点用英语骂着脏话。   几个人抱着他的腿和胳膊隐隐有阻拦不住的趋势。   她平静地转回脸,敲了敲李东扬的手臂:“你今天早上是没吃饭吗?能不能走快点?” 本书由 徐小冰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