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里的她 作者:山间人   【没有心的渣女姐姐VS很专情的霸总弟弟,看清排雷。】   文案:   郁驰越第一次见到月初霖的时候,是在午夜的巴黎。   她一身红裙,手捧玫瑰,踏着月色,一步步靠近,落下迷人的亲吻。   如昙花浮云,露水幻梦。   四年后,繁华街头,他与她重逢。   她慵懒地半靠在街边的橱窗外,女士香烟那一点燃烧着的橙红色在她的指间明明灭灭。   袅袅烟圈自烈焰红唇间喷吐而出,又飞快地消散在寒冷的夜风中。   繁华灯影下,她扭头冲他笑了笑。   像极了他梦里那枝月下玫瑰   ——明知有刺,依然心不由己地想要抓住。   于是,他又一次忍不住地沉沦了。   **   “你看那繁华落尽,她依旧风情万种。”   注意:   1. 成熟美艳但人间清醒的翻译姐姐X口是心非但专情深沉的霸总弟弟,女主是人间清醒的渣女,勉强算破镜重圆,依旧女非男c,1v1,he。   2. 矛盾的现实向童话,好坏自辨。   3. 文案苦手,敬请谅解。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婚恋   主角:月初霖,郁驰越 ┃ 配角:江承璟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成熟渣女姐姐VS深情霸总弟弟   立意:尊重,自我,坦诚,宽容 第1章   临近午夜,城市的嘈杂喧嚣已经归入寂静。而对有的人来说,一天的生活从这时候才真正开始。   豪华私人游艇在塞纳河起伏的水波中轻轻摇晃,载着满满的醉生梦死不知驶向何方。   月初霖站在甲板上,倚靠着栏杆,一手托腮,一手拎着酒杯,吹着风欣赏塞纳河畔的夜景。   靡丽暧昧的乐声里,年轻男女用烟酒暂时麻痹精神的荒芜空虚,放肆哭笑,肉|体纠缠,安抚灵魂的不安。   风是冷的,空气却是热的。   月初霖拎起酒杯饮了口暗红色的液体。   甘醇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管流淌而下,带来芬芳的,酸涩的,灼热的味道。   酒液流淌进了腹中,却迟迟没有像过去一样将心口的寂寥燃成欲望的火焰。   她感到一丝厌倦。   “外面风大,月小姐,要不要到里面去坐坐?”   又是一个喝得半醉来搭讪的男人。   都知道纪与辞即将订婚,她已经和他分手,过去不敢靠近的男人们一个个都跃跃欲试起来。   月初霖转了个身,后腰抵着栏杆,一手搭在旁边,仿佛一枝倚着花瓶边沿随风摇曳的烈焰玫瑰。   “去里面‘做’什么?”   她笑得暧昧不明,暗红丝绒包裹着美好的身形,大方地任由年轻男人打量,一双美目同时也放肆地打量着这个男人的资本。   像两个挑剔的买家,互相用目光评判对方的价值。   “你说呢?当然是做点刺激的事……”年轻男人显然对眼前的美貌十分满意。又或许,早在她还跟在纪与辞身边的时候,就觊觎已久。   月初霖看着男人算得上年轻姣好的皮相,却半点提不起兴致。   “抱歉,不方便。”   她收回视线,微微侧身挪开光裸的胳膊,躲开他想抚上来的手。   男人动作一僵,悻悻然耸肩,企图以满不在乎的离开显示自己的高傲和大度。   然而被酒精染得混沌的眼里,又刻意流露几分不屑和鄙视,好像在说——   都上来了,还装什么清纯玉女。   月初霖无所谓地笑笑,转过身继续对着河畔风景喝酒、发呆。   她当然不是清纯玉女。   单单是这一副风情摇曳的皮囊,就注定她这辈子都与“清纯”两个字无缘。   在巴黎的这一年,她的生活用“放纵”来形容也毫不夸张。肉|体的放飞能暂时填补内心的空虚。   现在的她,从内而外,由身到心,都是个彻彻底底的坏女人。   来参加这个游艇趴,也就是为了一点暂时的麻痹而已。   只是,肉|体的欲|望大抵都有个阈值,一旦超出上限,再多的刺激都无法填满心口那个越来越大的空洞。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到达上限。   时钟的指针滴答走过,一步一步,缓慢地朝午夜逼近。   原本带着点暧昧节奏的乐曲演绎至尽头,取而代之的是氛围神秘又诡秘的《出埃及记》。   偏偏这艘游艇便被主人命名为“摩西号”。   舞池边的女人倚着麦架,刻意将歌词唱得缠绵悱恻,惹人遐思。   被酒精麻痹的男女蠢蠢欲动,等着午夜降临的那一刻,释放困在心里的野兽——仿佛某种仪式。   神圣的,具有宗教意味的意象似乎被凡俗的放纵荒淫玷污了,充满讽刺意味。   月初霖仰头饮尽杯中最后一口暗红的酒液,逐渐迷离的目光从一张张麻木而模糊的脸上划过,最终落在不远处的一个男人身上。   男人和她一样,凭栏而望,迎风独立,单薄的白色衬衫与黑色长裤在夜色里无声拂动。   什么都不做,就能吸引女人的目光。   有瞄准猎物的女人主动上前试探,被他三言两语不知说了什么便打发走了,走时,脸色也不大好看。   又是和她刚才拒绝其他男人搭讪时一样的场景。   不同的是,她始终是笑着的,而他,从头到尾连一丝笑容都吝啬施舍。   也过于挑剔了。   不是身份贵重,眼高于顶的天之骄子,就是初来乍到,还不适应。   大约是感受到她并不掩饰的专注凝视,男人转头,对上她含笑的目光。   隔着一段距离,空气里有靡靡的歌声与粘稠的嘈嚷。   月初霖看不真切他的模样,却分明感受到他身上仿如雪山与深海的寂静与清冷。   像有道无形的沟壑,将他与这船上的其他人分隔开来。   一侧是迷乱红尘,一侧是雪山月色。   月初霖再次认识到自己是个坏女人。   心里仅剩的那点枯枝被一簇火苗点燃,化作寥寥的兴趣。   这时候,只想让那个男人从雪山月色间跌落,跌进俗气的红尘中。   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空荡荡的酒杯被随手搁在吧台边,她从花瓶中抽了枝带露的红拂玫瑰。   跨过那道无形沟壑,随塞纳河起伏的水波摇曳行至他面前。   她是美的,亦是知道自己美的,短短几步也能走出风情万种来,任谁也抵挡不住。   偏偏这个男人站在原地,连眉毛也没动一下,就这么静静地,冷冷地看着她。   没有其他男人一样带着评判和估量。   月初霖到这时候才看清他的模样。   气质无疑是成熟深邃的,只是五官棱角尚不锋利,还残留着学生特有的柔和与稚气。   这种矛盾的结合更令他显得与众不同。   那双深海似的眼里映着捧了玫瑰的她,琉璃似的没什么情绪。   月初霖不觉局促,仰着脸看他,问得直截了当。   “上床吗?”   带着丝绒质感的红拂玫瑰从白衬衫的领口划过,晶莹的露珠沾上单薄的布料,悄然渗透,湿痕一片。   她在卖弄自己的风情,和其他有所图的女人没有区别,无非是更直白些。   男人只是眼神幽暗了一瞬,依旧冷冷看着她,无动于衷。   月初霖收回手中的玫瑰,笑着冲他无奈耸肩,没什么挫败尴尬的感觉,转身就走。   午夜前的乐声依旧如火如荼,时针与分针之间的空隙跟逼仄了。   身后传来清冷疏阔的声音。   “我说不了吗?”   月初霖停下脚步,没有回去,只是扭过头,笑看着他。   “你的表情说了。”   有风拂过,揉松她长长的波浪卷发,遮住半边脸颊与脖颈,红唇若隐若现,似雪夜烈焰。   男人的眸光遽然加深。   “我改主意了。”   一股水浪袭来,游艇晃了晃,月初霖的细高跟也跟着趔趄一步。   男人顺势上前,扶住她的腰就要俯身。   却被她用那朵玫瑰挡住。   丝绒般的花瓣轻柔拂过他下颚的线条,最后停在他的鼻尖处。   “成年了吗?”   她笑睨着他,带点揶揄调笑。   乐声已近高潮,四周的男男女女一个个躁动起来。   游艇上模拟午夜烟花的灯光蓄势待发。   “二十。”他冷冷地回答,“可以了吗?”   这时,乐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午夜的钟声准时响起。   成千上百盏灯同时点亮,绚丽的光彩盛放开来。   她阖上双眼,遮住其中的流光溢彩,环住他的脖颈,主动吻上去。   一切都发生在刚刚好的时刻,接下来的放纵也显得顺理成章。   她跟着他踏上顶层甲板的房间,在朦胧昏暗的灯光里,嗅着酒精的芬芳,将他彻底拉扯进迷乱红尘里。   他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却仰头笑着睨他。   “第一次?”   他脸色僵硬,发狠地证明自己——   第一次也可以让女人臣服。   她笑笑,大方地臣服了。   后半夜,她裹着松松垮垮的浴巾,独自坐在顶层甲板上抽烟。   指尖的橙红明明灭灭,映得她的眼一会儿亮,一会儿暗。   船身轻摇,风声掩盖住身后屋子里淋浴的水声。   有那么一瞬间,月初霖觉得灵与肉是分离的。   她沉湎在声色中,灵魂却悬停在上方,冷冷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浮华世界里的一切忽然让她感到意兴阑珊。似乎是时候离开这个圈子了。   “不累吗?”   淋浴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来了,靠在门边打量她抽烟的模样。   月初霖从躺椅上坐起来,捂着胸口要掉不掉的浴巾,指尖磕了磕烟灰,再凑到唇边抽一口,吐出迷蒙烟圈。   “怎么,你累了?”她话里是暧昧的调笑,扬了扬手里的烟,“来根事后烟?”   他皱了皱眉,没接话。   橙色光点即将燃烧至滤嘴的部分,她将烟摁灭,依旧单手扶着浴巾,赤足踩在甲板上,摇摇曳曳走到他面前。   “还要吗?”   他沉默一秒,冷着脸把她拽进屋里。   松松垮垮的浴巾掉在地上。   他再度问她的名字。   她只是笑:“要知道名字做什么?叫姐姐就好啊。”   他绷着脸不肯叫姐姐。   和其他二十岁的大学生一样,即使将来注定要变成纪与辞那样潇洒多金的欢场贵公子,也总还要经历现在这个生涩未褪的倔强时期。   月初霖怜爱地抚摸他的脸庞以示理解。   他拉下她的手,认真地说:“我叫郁驰越。”   郁驰越。   月初霖在心里默念这三个字,总觉得有些耳熟。   大概是过去听圈子里的人提起过。   她懒得思考。   若是半年前,她大概愿意花时间同他玩玩,可现在,她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这里的一切都将与她再无关系。   有那么一瞬,她不敢直视他认真的双眼。   “我叫月初霖,第一场雨。”   “初霖,我记住了。”   ……   游艇靠岸的时候,正是清晨。   城市还未复苏,河畔的道路空荡荡,只偶尔有人步履匆匆而过。   没了晴朗的天空,阴沉的天气令夏日都透着凉意。   放纵了一夜的男男女女依旧各自沉睡着,只有水手和侍者站在出口处百无聊赖地等待。   月初霖悄无声息地穿戴整齐,转头看着依旧躺在松软被褥间沉睡着的郁驰越。   他睡着的时候,脸庞间的稚气自然流露,少了清醒时超乎年龄的成熟冷感,乍一看,就像个单纯的大男孩。   只是无意识紧抿的薄唇和攥紧的手指让他看起来有些紧绷,仿佛被什么东西牢牢压着。   床头还摆着昨夜的那枝红拂玫瑰,花瓣依然湿润娇嫩。   月初霖将他搭在椅子上的白衬衫叠好放到床边,又将那枝玫瑰插进衬衫胸前的口袋里。   最后,在他颊边落下一个极轻的吻,转身潇洒离去。   Aurevoir,Paris. 第2章   日升月落,又是新的一天过去。   巴黎依旧浪漫瑰丽,年轻男女依旧昼伏夜出,笙歌不断。   卢浮宫外的长队依旧蜿蜒曲折,埃菲尔铁塔下拍婚纱照的新人们依旧去了又来。   世界不曾为谁停转。   月初霖走得悄无声息,没和任何人告别。   寥寥的几个同学诧异于她的忽然离开,那个浮华的圈子也有人因她的消失而惆怅片刻。   有人说她交换时间到了,按时回国,没什么特殊;也有人说她被纪与辞伤了心,带着巨额分手费黯然退场。   他们这时候才发现,除了知道她是P大法语系来的交换生,相貌美艳,性格直接外,其他的,一片空白。   学期已经结束,学生们忙着计划假期的打工和旅游,上层的圈子更是很快就注入了新鲜的美丽面孔。   不过几天,人们就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仿佛她从没来过。   **   一晃四年过去。   月初霖经历了回国毕业、投简历、找工作等一系列所有正常大学生都会经历的事。   她凭借过硬的文凭和证书进入一家知名翻译公司,成为一名法语口译员,薪资颇丰。   又将老家母亲留下的唯一一套老房子卖掉,自己贴补一些,在四环外贷款买了一套五十平米的二手房。   如今,过着一边赚钱还贷,一边潇洒的独居生活,湮灭在无数普普通通的年轻人中间。   过去的放纵和堕落,她自己不提,似乎也没人知道。   人生的大起大落,最后都像雁过无痕,归于平静。   只是,有些注定的天赋,让她到哪里都会成为众人的焦点。   **   周五傍晚,夕阳渐沉,马路上的车流逐渐增加,标志着晚高峰已经来临。   月初霖核对下周的工作安排,确认只有一场森和的跨国会议后,就收拾东西,准备拎包走人。   同事王珊珊从旁边经过,朝办公室的落地窗外示意:“那是上回的邵总吧?还带了花,第几回了?追得挺热烈啊。”   话音落下,好几道视线若有似无瞄过来。   月初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然见到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站在一辆黑色宝马旁,西装革履,长相斯文,手里还捧着一束玫瑰,颇为惹眼。   “第三次。送你要不要啊?”   王珊珊瞪大眼睛,赶紧摇头。   大家都是体面的职场女性,一个有妇之夫,谁敢明着说要?   月初霖唇边掠过一阵嘲讽的笑意,不理会办公室里其他人的视线,转身离开。   才出大楼,就看见姓邵的站正身子冲她挥手。   他手里经营一家中等规模的医疗器械公司,最近和非洲某国有商务合作,月初霖给他们公司做了两次会议翻译,客气地吃过两顿饭。   “月小姐,这边。”他殷勤地走上前两步,把手里的玫瑰递过去,“我从外地出差回来,路过你们公司,正好下班时间,就想在这儿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你。这花是刚才闲着无聊,到旁边的花店买的,别嫌弃。”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似乎是仔细为对方考虑过的,让自己的行为显得自然不唐突。   “邵总。”月初霖冲他冷淡地点点头,没伸手接花,“您太太应该比我更喜欢您送的花。”   邵总脸色一僵,没料到工作时颇温柔体贴的她会把话说得这么直接,一时说不出话。   月初霖往路上的车流看了一眼,道:“我男朋友一会儿来接我,邵总请自便。”   姓邵的这回说话了:“月小姐不用和我开玩笑,我问过了,月小姐没有男朋友。这样,我直接点,每个月十万,你跟着我,怎么样?”   月初霖笑了笑,上下打量他一眼:“十万就想买我啊?”   “以为我平时接的全都是你们公司这种日薪只有五千的工作?”   “我告诉你,下周一场森和的会议,四个小时,我能赚两万五。”   “十万,我一个月工作四天就能赚到。”   邵总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通话打得措手不及,差点丢掉了斯文的面具,黑着脸想呛回去。   可才骂了句“别给脸不要脸”,一辆宝蓝色玛莎拉蒂靠边停下,里头走下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   花衬衫配墨镜,笑得张扬潇洒,一看就是个败家二代。   “霖霖。”男人走到月初霖身边,熟稔地伸手揽住她的肩,“抱歉,堵车,来晚了。这位是?”   月初霖看一眼一如既往骚气十足的江承璟,冲他露出个“你很识相”的眼神。   “客户。”   “哦,不重要的人。那走吧。”   两个人当即撇下已经脸色铁青的“不重要”的人,转身上车。   跑车轰一下蹿出去,开上主干道,汇入车流。   “这一个为什么不要?看着也人模狗样的。”   江承璟摘下墨镜,一边开车,一边看一眼正对着车顶的镜子补口红的月初霖。   这几年里,月初霖前前后后也有过几任男伴。   她美得极有视觉冲击力,身边从不乏追求者,有看得上眼的,她也并不拒绝。   只是,从没和哪个真正谈过感情。每个男人都像是个阶段性的工具一般,厌倦的时候,果断分手。   “有妇之夫,还大言不惭,一个月十万,想包养我。”   “看不出来,你这么有原则。我还以为你早就三观尽毁,毫无底线了。”   “废话,我就是真没底线,也还是比你江大少爷好点的。”   月初霖“啪”一声盖上口红,丢回包里。   “说吧,今天怎么有空找我,又失恋了?”   她和江承璟是三年前认识的。   那时,江承璟也是她身边众多追求者之一,凭借出挑独特的“品味”,给她留下深刻印象。   两人从吃饭、约会的普通套路开始,不约而同都选择掩藏自己内里的不羁,整整一个月,假装成规规矩矩谈恋爱的年轻男女。   直到某一天,雷雨季,两人在酒店临时开房。   亲密接触前的那一刻,江承璟看着她的眼睛,忽然道:“我知道你是装的。”   她笑了:“我也知道你是装的。”   相对片刻,气氛全无。   最后,床没上成,两人盖着被子聊了一晚上,阴差阳错成了朋友。   月初霖是阅尽千帆,心如死灰,彻彻底底的渣女。   江承璟是外表放荡,内心纯情,期待真爱的少爷。   他说他混迹花丛,是为了寻找那个让他弱水三千,只饮一瓢的命中注定。   她笑得毫不留情,说,算了吧,你就是那什么,还要为自己立牌坊而已。   他一脸看破世事的表情,说,你等着,总有一天你会阴沟里翻船。   她无所谓地说,行啊,我等着。   等了三年,她还没翻船,江少爷倒是失恋了好几次,次次被女方甩。   说是“被甩”,其实只是女方耍性子闹脾气而已,偏偏这个少爷一边哭着说伤透了心,一边毫不留恋地寻找下一春,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Bingo!”江少爷一个响指,“为了庆祝我又一次失恋,少爷我今天请你喝酒去。”   这时候去喝酒还早,两人先去了一家私房菜馆,垫饱肚子,才转道去一家新开的夜店。   夜店的气氛总是靠着音乐和酒精一点点推高。   刚进去时,大家都坐在卡座里、吧台边斯文地喝酒。时间长了,音乐逐渐劲爆,灯光调得眩目,舞池里渐渐充斥着疯狂摇摆尖叫的男女。   江承璟花蝴蝶似的泡在舞池里撩妹。   月初霖没什么兴致,一个人留在卡座喝酒,终于在赶走第八个试图搭讪的男人后,把江承璟从舞池里揪出来,准备离开。   江承璟的眼睛还黏在一个清纯俏皮的小姑娘身上:“稍等,少爷我去要个联系方式。”   “行,我去外面等。”   月初霖有点头晕,想出去透透气,拎着包先出了大门。   已是午夜时分,街道上空荡荡的,除了这家夜店外停着不少车外,两边的商店、街道都空荡荡,毫无人气。   夏日夜风阵阵,带着股潮气,不知不觉,有蒙蒙如织的雨丝笼罩下来。   她靠在橱窗边,从包里掏出香烟点上,一口一口,悠悠地抽。   橱窗亮着灯,里头摆着几只造型别致的手袋。   她没什么烟瘾,工作时从不抽,只是偶尔独处时,感觉不到自己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不得不依赖烟草的味道。   烟圈化在雨雾里,又干又潮。   “好了,代驾一会儿就来。”   江承璟出来得还算快,一转眼看到她,自然地过来,伸手揽住她的肩。   月初霖没理他,目光越过他,看向在他后面出来的人。   大约七八个,有男有女,都围着其中一个年轻男人,小心奉承的态度尤为明显。   只是那个年轻男人不爱说话,始终沉默着。   “看什么?”   江承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下认了出来。   “郁驰越啊,森和的太子爷嘛。”   “郁驰越?”   月初霖夹着烟的手顿了顿,重复这三个字。   “是啊,郁家人嘛。听说之前在伦敦投行干了几年,最近回国了。怎么,看上了?”   江承璟冲那个方向扬了扬下巴。   年轻男人已经站在车边,拉开车门要坐进去,又像察觉到什么,朝这边看了过来。   夜店门口的灯极敞亮,隔了不太远的距离,月初霖一下对上了那双深海似的眼睛。   冷冷的,萧索的,令她想起塞纳河上的那一夜。   指尖的烟已快要燃尽,她抽了最后一口,隔着朦胧烟雾,冲那头笑了笑。   “没兴趣。”   “没兴趣就好。郁家那个圈子,连我都不敢招惹。”   身为一个真正的富二代,江承璟难得有自愧不如的时候。   月初霖没说话,转头将烟碾灭在垃圾桶顶上的细沙里。   再抬头时,已不见了郁驰越的身影,跟着他的那七八个人也各自散向不同的方向。   她捋了把头发,拂去一层细密水雾,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代驾来了,走吧。” 第3章   月初霖做了一夜怪梦。   梦里,她回到了九年前的夏天。   一阵一阵扑面而来的暑热令她满身是汗。   她飞快地蹬着自行车,从学校拼命往家赶去,高兴极了。   头顶的骄阳像冬日的暖阳,凶狠的流浪狗像温顺有灵性的小宠物,隔壁楼里骂骂咧咧的老太太像和蔼可亲的长辈。   整个泛黄的灰暗的世界,都因为书包里那封红色的录取通知书变得色彩斑斓。   她要回家,大声地,笑着告诉母亲月芳,她考上了最好的大学。   努力了这么多年,从未遇见任何幸事的她,第一次看到一条金灿灿的康庄大道铺在眼前。   她要离开这儿,带着母亲去没人认识她们母女的地方,过崭新的生活。   一切幸福美好都近在咫尺。   她奔跑着,高喊着,气喘吁吁推开家门。   迎接她的不是母亲的喜极而泣,而是一具躺在血泊里的尸体。   尸体安安静静躺着,一只手搭在水里,还有鲜血汩汩的流淌出来。   她呆立在原地,忘了喘气,忘了哭泣,一动不动,却奇异地能感到鲜血和皮肤残留的温热。   直到楼道里经过的邻居尖叫出声,将她从泛黄的旧梦里唤醒。   十八岁,她收到的成人礼,是大学录取通知书,和抛下她独自远去的母亲。   **   黑暗里,月初霖摸出烟点上,深深抽了一口,安抚下野草一般疯长的思绪,慢慢走到阳台上吹风。   她的人生,前十八年都是灰暗惨淡的。   作为一个父不详的孩子,她跟着母亲,前后有过三个继父。   漫长的年月里充满贫穷、压抑和暴力。   最后,那个可怜又可悲的女人不堪痛苦,用最直接的方式解脱了自己,却把唯一的女儿孤零零留在人世。   **   才凌晨四点,天边灰蒙蒙的,有一线亮光隐隐顶着,想掀开沉重的黑色幕布。   明明是压在记忆深处的片段,今天居然又出现了。   大概是因为见到了郁驰越吧。   他在她生命里极短暂地出现,恰好是她结束大学生涯,下定决心挥别过去的时刻。   他的再次出现,一下将她拉回那段颓靡的日子。   那种扎根在破败的世界里,无声地,野蛮地生长,妄图突破的痛苦感觉,一阵一阵刺激着她的神经。   脑中清明得很,她干脆掐灭烟头,回屋开灯,坐到书桌前。   成年以前,摆脱这种痛苦的办法是埋头苦读,让未知的前途成为情绪的出口。现在变成工作。   用高度紧张代替高度压抑。   找出下周森和那场会议提前发来的资料,她认真做起功课。   森和姓郁,郁驰越的郁。   指尖碰到打印资料的时候,月初霖有一瞬间犹豫,考虑是否要将活转到别人手里。   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这几年沉迷声色,前后有过不少男人,合得来的一年半载,合不来,只几天也有。   不论时间长短,都平心静气说清楚,即便一时兴起,移情别恋看上了其他人,也会先处理好关系,和平分手。   她自认没对不起过谁,除了郁驰越。   当时走得匆忙,没有顾忌太多,回国后,才听那边偶尔有联系的朋友提起,原来郁驰越下船后找过她。   她这才意识到,那个随性的夜晚,他好像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只是抱着随便玩玩的态度。   可那时,她忙着开始新生活,完全没有想起托人给他带句话说清楚。   后来偶尔想起,也会有一闪而逝的愧疚,毕竟,有始无终,不是她的风格。   不过,转念一想,他如果真想找她,何至于找不到?   只一个晚上而已,他那样的身份,这几年下来,女人堆里走一遭,恐怕早将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退一万步说,以森和的规模,太子爷出现在某一场跨国会议的几率太小了。   何必庸人自扰?   这样的大单子,一向是公司里的香饽饽。一旦接手,意味着这个公司后续的业务,都会优先考虑她。   她兢兢业业拼了四年业绩,成为业务骨干,领导才终于肯把这样的单子交给她。   凭什么拱手让人。   一整个周末,她都专心致志啃资料,周一到公司,依然心无旁骛。   做翻译,不但要语言能力扎实,快速了解一个陌生行业的专业知识也是基本功之一。   大多数人面对大量不了解的专业名词,连用母语都解释不清楚,更不用说外语。   一上午在忙碌中度过。   午休时间,办公室氛围迅速松弛下来。   大家纷纷起身,离开办公室外出觅食。   有去对面餐厅吃公司统一安排的员工餐的,也有下楼到附近外食的。   “初霖,一起去吃饭吧。”   月初霖从资料中抬头,发现是王珊珊。   王珊珊旁边站着脸色不太好的另一个女同事许媛,正用眼睛瞪她,好像在质问你喊她干嘛。   月初霖出于礼貌,没朝许媛翻白眼。   “不了,今天比较忙,我带了三明治。”   王珊珊还想说什么,许媛拉上她赶紧走:“行了,人家接了森和的单子呢,可有的忙。”   月初霖听得清楚,懒得搭理她,只往后靠进椅背里,看着两个人往办公室门口走去。   办公室门口等着几个其他部门的同事,其中一个叫周琦浩,在楼上HR部门当个小领导,是许媛的男朋友。   他冲许媛招手,目光却落在还留在座位上的月初霖身上。   月初霖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周琦浩看着里面,想说什么,许媛已经一把挽起他的手,拉着人离开了。   **   一天在充实的忙碌中很快过去。   月初霖完成所有工作,准时拎包回家,好好休息,养足精神,第二天又精心打扮,准时出现在森和集团总部大楼。   在前台登记后,总裁办助理Jarod很快下来帮她刷卡入内,带着她上楼。   离会议开始还有半个多小时,月初霖先进入会议室,拿出资料,做先期准备。   期间有行政部门的工作人员来给她送茶水、零食,同时调试会议设备。   半个小时后,两位四五十岁的高管低声交谈着推门而入,各自和月初霖握手问好:“今天就麻烦月小姐了。”   月初霖微笑着应下,坐到工作人员事先准备好的椅子上。   椅子摆在主座的后面,方便传译。   设备打开,大洋彼岸的会议现场已经展示在屏幕上,那两位高管却都没有坐在她身前那张椅子上,而是在两侧坐了下来。   看来真正的主角还没有到。   月初霖握笔的手顿了下,心里涌起异样的感觉。   仿佛要印证她的担心似的,五分钟后,会议室的门再度打开。   两个坐着的高管立刻起身迎了上去:“郁总。”   月初霖跟着起立,循声望去。   白色衬衫,黑色西裤,笔直挺拔的高瘦身材,轮廓清隽,眸似深海。   年纪轻轻,生得一副好皮囊,浑身却有种冷感的锐利气质,不容忽视。   他站在门边,冲两名高管点头,又将目光转进会议室里。   月初霖有一瞬间恍惚,随即将散落在耳边的碎发挽至耳后,端起职业态度,踩着高跟鞋上前,微微弯腰。   “郁总,您好,我是贵公司今天的翻译月初霖。”   郁驰越的目光没有在她身上停留,甚至连客套和问候也省了,直接绕过她,到座位边坐下。   态度称不上礼貌,甚至有些唐突和刻薄,引得后面两个高管同时皱眉,交换了个眼色。   月初霖维持着职业女性的完美态度,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这是她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两张座位之间的距离有多近。   近到她不得不将裙子底下的双腿往左边扭开,才能避免触碰到他的椅子。   近到她离他不过三十公分,稍一抬头就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就连低着头时,余光也避免不了看到他的身影。   她甚至能嗅到他身上散发的衣物柔顺剂的淡淡芬芳。   好在,他刚才冷淡而毫无异常的态度,让她疑心他早已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这样的念头使她能完全投入进工作中,心无旁骛。   今天的工作,虽说是一场会议,实际上更像是一场谈判。   是森和和客户就已经签订的合作协议,进一步落实具体细节。   为了给各自争取最大利益,双方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无形的硝烟弥漫开来。   月初霖始终保持精神高度紧张,尽可能完美地翻译每一个专业词汇和俗语。   她基本功扎实,事前功课也做得足,因此发挥得极好。   更让她惊讶的是郁驰越的成熟和控场能力。   没记错的话,他明明才二十四岁,和一群平均年龄超过三十五的商场老手谈判,竟完全没有落在下风。   两人全程连一个对视也没有。   四个小时的会议,中间隔了一个午休时间。   郁驰越率先站起来,带着两名高管到隔壁的空会议室开内部小会。   其中一个叫李坤的走到门口,又退回来,冲月初霖笑笑:“月小姐辛苦了,公司餐厅准备了工作餐,一会儿Jarod会带月小姐过去。”   月初霖客气地道谢,拎起包也往门边去,准备跟着等在外面的Jarod下去。   哪知李坤却并没有返回隔壁会议室,而是一路跟着她往电梯的方向去。   “月小姐是第一次帮我们公司翻译吧?”   月初霖笑着点头,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只好礼貌询问。   “李总是否对我的工作有更好的建议呢?”   李坤笑说没有,又夸了她的业务能力,伸手替她按下电梯按钮。   直到电梯到达,门开了又关,两人消失在门后,他才慢慢收起笑容,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   今天的会议,郁驰越本不必亲自来。   这位女翻译到公司的时候,他正在郁驰越的办公室打电话交代助理准时下去接人。   他在电话里提到“月初霖”的名字。   然后,才有了郁驰越亲自参加会议的决定。 第4章   隔壁的空会议室里,郁驰越正复盘刚才谈判过程中记录下来的基本数据。   李坤推门而入,迅速和两人统一意见,划出最低底线和总体期望值。   短会很快结束,Jarod送来三份工作简餐。   李坤问:“月小姐的午餐安排好了吗?”   “是的,月小姐目前在员工餐厅用餐,餐后安排了一楼美术馆的参观。”   一楼的美术馆是森和总部的特色之一,对外实行预约售票制,对内部员工则免费开放。   李坤点点头,目光却看向郁驰越:“今天这位新来的翻译不但年轻,还这么漂亮,实在难得。”   郁驰越拆开餐盒,面无表情瞥他一眼:“李总看上了?”   李坤一愣,赶紧尴尬地摇头:“哪能啊,我一大把年纪,家里还有个严妻,这女孩的年纪,恐怕都够当我女儿了。”   郁驰越目光里的冷色深得化不开。   “那就多关注业务能力。”   “是,郁总说得有道理,是我想偏了。”   年近五十的李坤面对才二十四岁的郁驰越,莫名感到压力和心虚。   **   月初霖拿着Jarod给的临时员工牌买了一份轻食沙拉,吃完后,就坐电梯到一楼,刷员工牌进入美术馆。   美术馆配合整栋大楼,乃至整个森和总部园区的风格,走的是现代极简风。   黑白灰为主色调,搭配暖黄的灯光和极具空间感的陈设,避免太过阴郁的视觉观感。   正值午休时间,美术馆里也有三五个人在参观。   月初霖在Jarod安排的工作人员讲解下,顺着馆内的经典参观路线,一幅画一幅画的看过去。   馆内展出的大多是年轻的新锐艺术家的作品,有一位叫费拉的女插画家,月初霖原本就非常喜欢。   一圈走下来,接近出口。   她忍不住多问了两句费拉的画作。   工作人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工作非常细致有耐心。   “没错,费拉和我们签了长期协议,每年都会有几幅新作送来展出,下个月就有两幅。月小姐如果感兴趣的话,到时候可以从我们的预约渠道购票参观。”   月初霖欣然应允,又在他的带领下,来到大厅前台,添加了他的微信,以便得到最新的展出信息。   做完这些,她看看时间,笑着向工作人员道谢,转身往电梯厅的方向行去。   只是,才走出两步,就看到电梯厅里站着的男人。   白色衬衫,黑色长裤,清隽疏冷,面朝着大厅前台的方向,目光沉沉。   视线相对,月初霖停住脚步。   周围有一同等电梯的员工,纷纷恭敬问候:“郁总好。”   郁驰越先移开目光,转向电梯门,略一点头,算是应了员工的问候。   四下静悄悄的,没人敢说话。   新来的太子爷好似不大亲民。   月初霖这才走进电梯厅,挑了个和员工们站在一起的角落,等着电梯到达。   叮——   先到的是最左边一台总裁办专用电梯。   员工纷纷让路,月初霖站在人群之后,没动。   郁驰越大步走进电梯,却并没有任由门阖上。   “还不上去?”   他一手按在开门键上,视线越过前排十几个员工,落在站在角落里的女人身上。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落在月初霖的身上。   她索性不躲不避,大方地穿过人群,进入电梯。   电梯门缓缓阖上,将两人困在方寸之间。   “谢谢郁总。”   说完这句话,她不再开口。   光滑如镜的电梯门映着沉默空间里的两道人影。   她能清晰地看到男人的视线正放在门里映着的那个她身上。   大约认出来了。   她也干脆冲镜面里的他笑了笑,从这个角度坦然地打量他。   “月初霖。”   三个字从他口中缓缓吐出,低沉又清冷,还颇有些压抑的苦恨。   “打算装不认识到什么时候。”   月初霖又笑了,蓬松的波浪卷发堆叠在肩上,半遮半掩着饱满的红唇。   “郁总这样的身份,当然还是不认识我的好。”   否则,如何解释两人的关系?   四年前一起参加游艇派对,睡过一晚的关系?   怎么听都不正经。   沉默再次蔓延。   郁驰越忽然冷笑一声:“是啊,一晚上而已,对你来说稀松平常,装不认识才不妨碍你继续找男人。”   电梯到了楼层,他紧抿着唇,径直走了出去,消失在转角的地方。   月初霖没说话,笑容也淡了。   直到电梯门快关上时,她才忽然反应过来,伸手挡了下,脱身而去,回到会议室。   一晚上当然不算什么,对她不算什么,对郁驰越更不算什么。   但她到这时,忽然有些明白了。   他记得她,也许并非只是因为他当时是怀着认真的态度的。   他是天之骄子,即使在那艘满载各种二代的豪华游艇上,他的身份也举足轻重。   可从青涩男孩变成男人的第一次,却遇上她这么个渣女。   不奉承他,不崇拜他,甚至在他醒来之前,就随随便便先离开。   好像只把他当个消遣的玩意儿一般。   别说是这些眼高于顶的二代了,就是换成普通人,恐怕也要记恨许久。   这伤的是自尊。   **   下午的会,郁驰越没再出现,全程由两位高管完成。   月初霖的表现一点不比上午逊色,反应之迅速,让谈判环节进行得十分顺畅。   四点,会议准时结束。   她照例询问二人,对今天的工作是否有不满的地方。   李坤的夸奖毫不吝啬:“月小姐的专业能力毋庸置疑,就是长得太漂亮了点。”   这种话,月初霖从小就听过不少,进职场后更是屡见不鲜。   同事也好,客户也罢,甚至是领导,有不少都觉得她取得的成绩,不论好坏,都和美貌有关。   她从不否认,美貌的确带来了许多便利。   但一切的一切,都建立在她自己的努力和投入上。   “李总说笑了,我看贵公司的俊男美女很多,论相貌,我实在自愧不如。”   李坤笑着摆手:“开玩笑,下次有翻译工作,我们一定还交给你们公司。”   不知怎的,月初霖觉得他话里有话。   事实也证明她的感觉没错。   回公司打卡的时候,正好临近下班。   月初霖才走进办公室,就感觉身边有好几道视线若有似无飘过。   紧接着,组长就从里间出来,敲敲门口的玻璃:“初霖,你过来一趟。”   月初霖扫一眼办公室里的其他人,目之所及,众人纷纷低头,却还是被她捕捉到一点有的人来不及收回的幸灾乐祸。   “今天在森和,出什么状况了吗?”   组长问得开门见山。   “没有,一切顺利,是不是反馈不好?”   按照流程,工作结束后,会有公司工作人员联系客户,请客户作出工作反馈。   组长先是点头,又皱了皱眉,摇头:“算不上不好。据森和的李总说,对我们的工作非常满意,下次会继续合作。”   “只有一点,下次指定不要你去。”   月初霖沉默一瞬,问:“他说理由了吗?”   “说了。”组长的目光有些复杂,带着点难以言喻的探究,“李总说,你太漂亮了。”   **   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月初霖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好看。   “太漂亮”这个理由,怎么听怎么像是在暗示,她在森和工作时,做了什么越界的举动。   难怪办公室的同事都是那种一言难尽的眼神,一定是已经听说了。   她很难让自己相信,这只是李坤的随口一说,更难让自己相信,郁驰越在其中没起到一点点作用。   “初霖,你还好吧?”坐旁边的王珊珊压低声,悄悄问。   月初霖看她一眼,点点头。   “现在这些大集团真是越来越吹毛求疵了,连长得漂亮都不行了。”   许媛刻意提高些嗓门,和身边的几个同事议论。   几个人的视线又朝这边飘来。   月初霖当然不会蠢到在办公室和同事吵起来。   她心里多少也清楚许媛为什么针对自己,只冷冷瞥她们一眼,就拎包下班。   刚下楼,江承璟的兰博基尼就到了。   他难得没穿花衬衫,换了件素净的灰衬衫,平时花里胡哨的戒指、项链也摘了下来,只有胸前颜色跳跃的领带是他最后的坚持。   这是去剧院看歌剧的装束。   “怎么找我?前几天的姑娘呢?”   月初霖坐上副驾,系好安全带,低头看一眼身上的黑色职业连衣裙配细高跟,勉强算是能进入剧院的装束,不用特意去换。   江承璟冷哼一声:“本来是要带她去看的,结果下午我一哥们在路上看见那女的,正搂着个油腻腻的老头往酒店开房呢。照片都给我拍来了。”   等红灯的档口,他把手机上的照片翻出来给月初霖看。   照片里,长相清纯的小姑娘被一个肥头大耳的老男人拥在怀里,那老男人搂着她的一只手还摸在她胸上,她却笑得十分开心,怎么看怎么让人起鸡皮疙瘩。   “她管这叫‘干爹’。我呸,真恶心透了我!”   江承璟说得火冒三丈,月初霖对他刮目相看。   “江少爷万花丛中过,居然还是这么纯情。这种事,你们这些富二代见得还少吗?”   “常见是一回事,我恶心又是一回事。难道因为这样的事情多,我就该麻木吗?”   他忽然话锋一转:“哎,所以,这才是我寻寻觅觅多年,总是找不到真爱的原因,她们爱上的只有我的钱!”   月初霖忍不住翻白眼:“行了,就你这不靠谱的劲儿,要是没钱,谁搭理你?不如找个牛郎啊,又帅又温柔。”   “你不就不要钱也搭理我?”   “那不一样,我又不和你谈恋爱。”   江承璟沉默片刻,嚷嚷:“我不管,有钱也不是我的错,谁叫我投胎技术好。”   两人在剧院附近吃了点东西,到时间准时入场,等再出来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第二天还要上班,江承璟没提议去喝酒,直接开车送她回家。   路上,他问:“你怎么了,好像有心事?”   吃饭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她时不时走神,和平时不大一样。   月初霖摇头,沉默片刻,忽然道:“就是遇到了一个人。”   “江承璟,问你个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被一个刚见面的女人睡了,这个女人睡完你,转头就不告而别,你会生气吗?”   江承璟:“一夜情?怎么听着有些怪?没经历过,想睡我的女人,除了你以外,都不止想睡一次。”   月初霖想说我不想睡你,但她忍住了,接着道:“那如果,这是你的第一次呢?”   江承璟一个刹车,堪堪在红灯前停下。   “姐姐,你的魔爪都伸到纯情小男生身上去了?不是我说,你这种吃完就走的行为,性别转换一下,早就被人骂死了。”   月初霖看着窗外没说话,脑子里浮现的,是郁驰越那双深海似的眼睛。 第5章   已经是七月底,又到月芳的忌日。   月初霖趁着周末,买了张机票回趟老家N市,带着束花到墓地看一看。   这座城市,不论现在变得如何焕然一新,生机勃勃,在她眼里,都还是记忆里泛黄的、颓败的样子。   这里的一砖一瓦,从没给她留下过任何美好的印象。   就连母亲的形象也是嵌在这幅暗黄的图像里的。   她很少感受到正常的母爱,对母亲的感情里,恨意更多些。   但母亲即便处境艰难,每日都要用辱骂她这个女儿来发泄心中的苦闷,都始终没有抛弃她。   跌跌撞撞十八年,她总还有吃穿,有学上。   这一点,值得她感激一辈子。   可除此之外,感情匮乏如沙漠的内心实在很难再生出其他温情。   扫墓不过大半个小时的事。   她一刻也没久留,直接打车去机场,买了当晚回P市的航班。   N市是东部沿海三线城市,近两年招商引资,发展十分迅速。   月初霖每一次回来,都能感到机场往来的人更多了。   有三五成群,穿着热裤戴着遮阳帽的旅游团,有西装革履,提着公文包推着行李箱的商务精英。   有人抬头四顾,在偌大的空间里寻找值机柜台,有人发足狂奔,在有限的时间里争分夺秒。   月初霖望着机场里形形色色的人,感到一种茫然的寂寥和孤独。   她没有行李,只拎了一只包,不紧不慢过安检,在候机大厅里,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初霖?”   纪与辞站在巨大的玻璃幕墙边,有些讶异地喊了一声。   金丝边眼镜配衬衫西裤,手里还拿着刚刚结束通话的手机,标准的社会精英装束。   月初霖恍惚了一阵,才逐渐将他这张变得斯文起来的脸和四年前那个风流潇洒的公子哥联系在一起。   她最近似乎总是遇见和过去有关的人。   旧情人相见,她表现得坦荡自然,微笑着点点头,问:“好久不见,来出差吗?”   纪与辞的惊讶也不过一瞬间,很快将手机塞回口袋,走到她身边的空位上坐下:“嗯,刚在这边谈了一个新项目,最近要常常往返了。你呢,也有公务?”   月初霖耸耸肩:“我是N市人。”   “是吗?”纪与辞轻声道,“我竟然忘了。”   “不是你忘了。”月初霖看他一眼,没太多表情,“是我没告诉过你。”   从大学开始,她就很少和人提及关于自己的一切。   和纪与辞在一起的半年时间里,除了上床,两人很少聊关于各自的事。   他知道她只追求肉|体的欢愉,她也知道他只想趁着家族联姻前有限的日子放纵一把。   完全不像普通的男女朋友。   彼时双方都对这段关系十分满意,分手时亦平心静气,好聚好散。   大厅里人来人往,声音嘈杂。玻璃幕墙外,又一架飞机腾空而起。   纪与辞沉默片刻,忽然道:“初霖,我离婚了。”   月初霖看他一眼,唇边笑意稍淡:“是吗。”   “今年年初的时候,和平分手。”纪与辞道,“她和一个摇滚歌手在一起了,想离婚,我同意了。”   和旧情人表明自己离异的状态,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月初霖没再搭话,用沉默表达态度。   广播开始播报登机消息,她站起身,淡漠地冲纪与辞点头致意。   两人并非乘坐同一航班,纪与辞还要往另一个城市继续公务。   “初霖。”他跟着站起来,“回P市后,能请你吃饭吗——没别的意思,我公司和几个法语区机构都有业务往来,如果你做口译,可以接几个工作。”   月初霖站在玻璃幕墙边,挑眉看着他,犹豫一瞬,就点头:“可以,那就先谢谢纪总了。”   她不会跟工作和钱过不去,何况纪与辞已经离婚了,不存在避嫌的问题。   纪与辞笑了,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到时候给你发微信,快去吧,别耽误了时间。”   登机口的队伍已经几乎到头了,月初霖拎着包转身进去,没再看一直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的男人。   **   接下来又是连续的五个工作日。   月初霖接了两个展会的工作,忙了三天,就又闲下来。   到周五,组长老许决定办一次团建,下午带成员们去附近的一家击剑俱乐部体验一把,晚上又安排了一家五星级酒店的豪华晚餐。   有人问:“这次怎么这么大手笔?上面什么时候变大方了?”   团建的资金一向是公司统一发放,除了每年的旅游外,平时的活动可没有过这样高规格的配置。   老许笑着拍拍他的胳膊:“资金当然还是一样的,但咱们最近不是拿下了森和的长期合同?人家大集团豪气,旗下酒店都给咱们特殊折扣。”   这么一提醒,月初霖才想起来,这家酒店就是森和旗下的。   森和集团规模庞大,横跨多个领域,但最核心的产业之一,还是当初发家的老本行——酒店、旅游地产。   难得来一趟,组长让大家有家属的也可以把家属带上。   有几个同事就提前召唤了另一半,一行人从原本的十几个扩大到二十多个,浩浩荡荡穿过酒店大堂,跟着服务生往预定的包厢走去。   **   郁驰越从大门进来的时候,几乎一眼就看到走在一行人中,往电梯厅去的女人。   一件样式简单的墨绿色通勤连衣裙,腰间高高收起,将她美好的曲线柔柔包裹着,长到膝盖的裙摆下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腿,踩在细细的高跟鞋里。   浓密柔顺的波浪卷发,水光潋滟的妩媚杏眼,饱满欲滴的艳丽红唇。   笑着回眸时,将风情万种演绎得淋漓尽致。   那种成熟的,充满杀伤力的美,看得人心口都像中了一箭。   这四年萦绕在梦里的烈焰玫瑰突然具像化,真实得让人想撕开她美丽光鲜的皮囊。   郁驰越忍不住扯了扯领口。   身边同行的发小韩介衡不动声色看他一眼。   “郁总,韩总。”大堂经理亲自来问好,引得往电梯厅走去的那一行人也停下脚步,往这边看来。   都是熟人。   “韩总,真巧,在这儿遇上了。”老许先带着人过来问好。   “是啊。”韩介衡眼睛往他身后跟着的员工一瞄,“公司聚餐?”   “可不,托您的福,最近业务不错,就带着大伙儿来放松放松。”   韩介衡微微一笑,冲身边的郁驰越示意:“这位就是森和的郁总,上次给你介绍的客户,应该还没见过吧?”   韩介衡是他们的老客户,因为对他们的工作满意度一直不错,所以时不时会介绍身边的熟人过去。   老许赶紧上去打招呼。   森和那边对接业务的另有他人,他还没见过森和的高层。   郁驰越和人握了握手,目光却看向旁边的月初霖。   月初霖只好走近,含笑望过去:“郁总,您好。”   可她过来了,郁驰越偏又淡漠地移开视线,仿佛没听到似的。   同事中已经有人眼神变得异样。   月初霖保持着笑容:“我是上周给您做翻译的月初霖,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   这话只是客套,其实连问句都算不上。   可郁驰越居然就这么淡淡地打量她一眼,冷冷道:“不记得。”   这下,她的职业微笑也有些维持不住了。   “郁总贵人多忘事。”   她勉强挤着笑容,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讽刺。   这么记仇,她不就是说了句“装不认识得好”?   身后的许媛忽然阴阳怪气地开口:“咦?上次明明说,因为我们初霖长得太漂亮了,以后再也不要她翻译呢,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不用月初霖说什么,老许已经先回头瞪了许媛一眼,警告她不许在大客户面前胡言乱语。   许媛悻悻闭嘴,拉着男朋友周琦浩的胳膊偷偷转头翻了个白眼。   郁驰越皱了皱眉,眼底闪过一丝困惑,却没解释。   韩介衡的目光在几个人身上转了一圈,打圆场道:“还有这种事?哪有因为漂亮,反而不要的道理?肯定是弄错了,应该是以后都指定要月小姐翻译才对,阿越,你说呢?”   郁驰越依旧没说话,似乎不想就一个小小翻译的事多费口舌,却也没否认。   老许察言观色,立刻一拍手:“韩总说得有道理,一定是误会,误会。”   郁驰越看一眼腕表,道了声“抱歉,失陪”,示意大堂经理好好接待后,就和韩介衡先走了。   一行人这才进了预定的包厢。   王珊珊和另外两个资历尚浅的同事招呼服务生给大家端茶倒水。   席间有人提起郁驰越。   “这个森和的郁总真是年轻,看样子才二十出头吧?”   “是啊,不光年轻,还长得帅,明星似的。”   “哦,财经杂志上有过他的访问,好像还是牛津毕业的呢。”   “这也太拉仇恨了吧!有的人就是生在终点。”   “自信点,牛津的也不一定是学霸,你要是有这个钱,给牛津捐栋楼,保证录取。”   话题很快转移到某某的七拐八绕的亲戚家的孩子花钱上了某名校。   月初霖和大家聊了一会儿,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出来后没直接回去,而是转个方向,穿过装潢得富丽堂皇的走廊,停在尽头的抽烟区,点了支烟。   包厢内并不禁烟,因此这里正经的抽烟区反而没什么人。   她一个人靠在窗边,望着外面的夜色,静静出神。   再回去的时候,电梯口再次出现熟悉的身影。   这次,郁驰越身边没有其他人,只是站在转角处,冷冷看过来。   月初霖脚步不停,淡淡一瞥,没看到他似的径直走过。 第6章   包厢就在电梯厅斜对角。   里头依然聊得热火朝天,似乎有两个资历老些的同事在起哄,要老许多喝两杯。   隔着一道门,月初霖听着里面的动静,正要推门进去,却被一道声音叫住。   “初霖。”周琦浩不知什么时候也从包厢里出来了,正站在相邻的一间空包厢门口看着她。   “怎么?”月初霖伸在门把上的手顿了下,没立刻拧开,也没收回,站在原地挑眉问他。   周琦浩进公司才一年,现在已经是HR部门的绩效主管,按照职务级别看,虽然不是直系,也算月初霖的上司。   但她一直清楚周琦浩的心思,对这种行为深为不齿,因此态度算不上太好。   周琦浩似乎不介意她的态度,只慢慢走近,在靠近包厢门之前停下来,恰好能避免自己的声音被里面听见。   “刚才在大厅里,许媛说话不注意,我替她给你道歉,你别跟她计较。”   月初霖听了这话只觉好笑,干脆收回手,转身直接面对他,似笑非笑,道:“原来周主管对女朋友这么好啊。”   周琦浩皱了皱眉,脸上有点挂不住。   包厢门忽然被人打开了。   许媛站在门口,看到相对而立,不知道在干什么的两个人,眼神立刻变得警惕起来。   她狠狠瞪一眼月初霖,伸手把周琦浩拉进去,嘴里埋怨:“你干什么去了,这么长时间,害我都要去找你了……”   月初霖冷冷看着两个人,没急着进去,而是转头又看向斜后方的电梯厅。   被明亮灯光照得金碧辉煌的空间里,早已空无一人。   **   一顿饭吃得冗长不已,到十点多才散。   老许最终还是被灌醉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被两个男同事左右扶着,才不至于摔倒。   身为领导,安排好每一个下属是他最后的坚持。   “好了,我数数……行,你们差不多了,赶紧回去吧,到家了在群里吱个声。”老许一手扶着车门,摇摇晃晃站着不肯坐进去,代驾悠悠闲闲开始计时。   “初霖,你怎么走?”   其他人,带家属的,开车的,结伴打车的,都已经安排好了,就剩月初霖。   她笑了笑,把老许推进车里,替他关上门:“组长别担心,我没喝什么酒,而且就住在附近,走回去不过七八分钟。”   “哦,那行,注意安全。”   车开走了,其他同事也陆续离开。   和最后一个走的王珊珊道别后,月初霖站在路边,看着夜晚的城市。   夜晚十点的马路上已经没有太多车辆和行人了,唯有由远及近的辉煌灯火,让这座国际大都市焕发出比白日更迷人幽邃的神采。   她拎着包,转身沿着马路朝家的方向走去。   高跟鞋踩在坚硬的地面上,哒哒响着,头顶的路灯照得影子一时拖长,一时缩短,一时只有一个,一时又有两三个。   接着,影子触到一只黑色男士皮鞋的前端,再接着,就被踩住了。   她脚步顿住,抬头望去。   路边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色奔驰SUV,郁驰越正靠在一旁。   头顶的路灯洒下昏黄的光,照得雪白的衬衫泛起一层象牙色。   白日里扣得一丝不苟的领口已经解开了两颗扣子,衣领微微敞开,在脖颈和锁骨处投下灰黑的暗影。   看样子,已经在这儿等了很久。   隔着一条窄窄绿化带的主路上,时不时有加足马力呼啸而过的车。   他站直身子,走近一步,脸上照旧没什么表情,嗓音却透着一丝沙哑:“结束了?”   月初霖没说话,将视线移开,准备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可他没给她机会,仗着身高优势,往旁边稍稍挪动一小步,就成功挡住她的去路。   “郁总。”她被迫停下,望过去的眼神透着直白的嘲意,“不是‘不记得’我吗?”   刚才一场不愉快,现在她实在不想和他多说。   郁驰越皱眉,道:“现在记得了。”顿了顿,又说,“是你说的,装不认识的好。”   月初霖被他这种小肚鸡肠的行为气得直想笑。   “这么记仇啊?现在呢,解气了吗?”   她仰着头的时候,一双眼睛里盛满光泽,湿润的,淋淋的,张张合合的红唇太过饱满,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各种瑰丽丰美的意象。   他忍不住走近一步,低头凝视她。   高大的身影遮住大半灯光,一片浓重的阴影恰好将她笼罩其中。   白皙的肌肤在幽暗的光线里依然莹莹似雪,水汪汪的眼也未曾黯淡。   他抬手靠近,想抚上一缕堆叠在她肩颈边的长发。   可指尖触碰的那一刻,她忽然扭头避开,往后退了一步。   手上扑了空,他慢慢放下,脸色倏地冷下去。   “如果我记仇,你现在就不会过得这么好了。”   “是吗。”   月初霖语气凉凉,细长的五指插进浓密长发间,往后一捋。   “那我还得感谢郁总。”   话被她堵死,郁驰越的脸色更冷了,盯着她的眼神也变得压抑。   “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急什么?”郁驰越再度拦住她的去路,有些心烦意乱,“你那么多同事呢?怎么不一起,让你一个人走?”   月初霖拎着包的手紧了紧,眼神变得不善:“你什么意思?”   她百分之百确定,刚才在路边,她的同事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情形,他都看到了。   只有她形单影只。   其实她和大多同事的关系并不僵,只是有时习惯了独来独往。   可习惯是一回事,被人当面提是另一回事。   “他们防着你。”郁驰越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冰凉如刀,“怕你勾引男人?”   月初霖深吸一口气,一时气极,反而平静起来。   她脸色缓和下来,丰盈红唇边噙了朵轻浮的笑:“也许吧。怎么,觉得我会勾引人?”   细高跟一步一步朝前,哒,哒哒,哒。   “郁总是不是也被我勾引了?”   郁驰越眼神晦暗不明,紧抿着唇不答话。   “不说话?那我就当默认了。”月初霖迅速占据上风,单手支着下颌,细长的指尖在脸颊边轻点,笑得意味深长,“也对,否则郁总当初也不会跟我上床。”   郁驰越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   他扯了扯领口,压抑道:“你就这么耐不住寂寞?”   月初霖觉得心口被飞快地刺了一下,可随即又变得坦然起来:“是啊,为什么人要忍耐寂寞?我没偷没抢,做什么都是你情我愿,有什么错?”   郁驰越不说话,一双眼睛愤怒地盯着她。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转身就走。   这一次,他没再阻拦,只是在原地瞪着他的背影。   路上越来越静,往来的车辆少了,酒店门口也已经没了其他客人的影子,唯有高跟鞋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车门重重关上的声音,紧接着,发动机启动,黑色SUV呼啸而过。   月初霖脚步没停,更没回头,只仰望着深邃的夜空——灰蒙蒙的,没有星星,只有一轮模糊弦月,像被一只手抹得墨渍晕开了。   她没回家,给江承璟打个电话,叫了辆车,往一家不算陌生的夜店去了。   **   迷离的灯光随着音乐的节奏变幻不定,闪得人眼花缭乱。   江承璟也不蹦迪了,陪着月初霖坐在卡座里喝酒。   “怎么了?一副受了伤害的可怜样。”   月初霖摇摇头,又喝了一大口加了冰块的酒,感受着腹中由冰凉逐渐变得火辣辣。   “没什么,就是最近遇到了一个人,有些心烦。”   江承璟诧异:“谁?上回你也这么说。”   月初霖没再说下去,不想承认是被郁驰越刚才那几句没轻没重的话惹到。   她的确耐不住寂寞,一点也没错。   人生太过漫长,半数时间在黑夜里,而她孑然一身,这一具躯壳,再找不出和这个世界有连结的部分。   她不停地放纵自己,不过是想用这种方式感知自己的存在罢了。   感情已经干涸成沙漠,只好靠肉|体进行短暂连结。   像一阵一阵的电流,刺激她的神经,使她不至于消极颓败下去。   但有时心里的这股荒芜感,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   就像现在,她空虚得快抓狂,却怎么也提不起任何兴致。   江承璟皱眉,借着红红绿绿的灯光仔细打量她,得出结论:“霖霖,你可能需要一场爱情的滋润。”   月初霖冲他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酒。 第7章   江承璟的性格向来说风就是雨。   接下来几日,他果真给月初霖介绍了好几个男人,都是本就对她有兴趣的。   若换做以往,月初霖自然不会拒绝,挑挑选选,有看得上眼的,不介意处着试试。   但最近,她真的半点兴趣也提不起来,好不容易和其中一个面对面坐下,才聊了一会儿,她就厌倦了。   最后当然一个也没成。   月初霖烦透了,干脆又把心思暂时都放到工作上。   有的时候,一个人之所以成为工作狂,并非是因为她天然热爱工作,而是因为现实的生活索然无味。   森和的项目是长期的,所以陆陆续续又来了工作。   月初霖没再接,统统让给其他同事。   有了丰厚的报酬,暂时接手的同事对她十分感谢,连着给她带了几次某网红甜品店的流心蛋糕。   近两百块的价格,连吃几次,直把她腻得再不想看到所有“流心”甜品。   只是,老许是个人精,一直惦记着上回在酒店的“玩笑”。   第三次森和来工作的时候,说什么也不肯让别人去了。   月初霖犹豫一瞬,同意了。   同事前两回去,都没再遇到郁驰越,况且,上次加的美术馆工作人员也来信息了,说费拉的新作已经到了。   当晚,她熬夜看完从同事手里交接过来的资料。   幸好有第一次打下的基础,第二天工作的时候,她才能稳稳衔接上,没有影响工作状态。   郁驰越果然没出现。   参会的人比之前多,十几个,都是森和总部的高管。   会后,一一同月初霖握手道谢,照例让Jarod安排她的午餐。   下午没工作,她心情还不错,餐后拿着Jarod给的临时员工牌又去了美术馆。   一个年轻男人站在服务台前,正和帅气的工作人员说话。   月初霖看了一眼,居然是韩介衡。   韩介衡没在家族企业中就职,而是自己经营一家艺术品贸易公司,大概和森和美术馆也有合作。   很快,两人说完话,韩介衡也看见月初霖,客套地打个招呼,没多说什么,略一点头,就离开了。   **   郁驰越接到韩介衡电话的时候,刚刚从老宅开车出来。   这事得追溯到好几天前了。   郁家老爷子这两年年纪渐长,原本硬朗的身子骨也慢慢的毛病多了起来。   老爷子心脏一直不大好,几天前有些顽疾复发的征兆。进医院躺了两天,从头到脚一通检查,最后,大夫叮嘱,平时要注意心平气和。   今天正好是老爷子出院回老宅的日子。   郁家家大业大,到如今,大半的东西还在老爷子手里抓着,这一折腾,来接人的,除了郁家老小,自然还有数不清的外人。   其中就有秦家人。   过去几年,郁驰越一直生活在国外。他父亲郁启鸿不知怎的,说服老爷子给儿子私下定下秦家这门婚事。   秦家小姑娘叫秦蔓璐,今年二十三,小郁驰越一岁,正在国外读研究生,从小懂规矩,学习好,人也漂亮,典型的大家闺秀。   郁驰越对此一直未置可否。   刚才回到老宅,郁启鸿又提起这事。   他当即脸色不大好看,碍于老爷子在场,才没翻脸。   明眼人都知道,郁老爷子有越过亲儿子,把手里的一切直接交给孙子的意思。   和秦家联姻自然是有好处的。   可郁启鸿急着把他和秦家姑娘凑成一对,为的是让他有所顾忌,将来才好从他指头缝里抠出点东西,留给那对养在外头一直不得进家门的母子。   一家父子,从来谈不拢。   郁驰越忍了半晌,直耐着性子把外人都送走后,和老爷子打了声招呼,便匆匆离开。   这会儿车才开进城区,韩介衡的电话就进来了。   “怎么样,老爷子情况都好吧?”   “还行,说本来就没大碍,好好照顾就行。”   一句话没什么语气,韩介衡却听出不对来:“和你爸吵架了?”   郁驰越没心思扯这些,直接道:“有什么事赶紧说。”   “行,你现在是大忙人,一刻千金。我长话短说,你猜我刚在你们楼下的美术馆看见谁了?”   郁驰越握着方向盘的手莫名发紧。   “谁。”   韩介衡小人得志似的笑了声:“你猜啊。”   “滚。”   “不是我说,阿越,就你这脾气,怎么追人女孩?上次那事,我看你也没跟人好好解释吧?”   郁驰越没吱声,默默把车停在红灯线后。   韩介衡也不跟他计较:“行,话带到,我仁至义尽,这就走了,你来不来随意。”   电话挂断,红灯转绿。   郁驰越犹豫一瞬,抿着唇发动车辆,加速前行。   **   月初霖由工作人员把新展品介绍过一遍后,就独自在馆内逛一逛。   同时来逛的森和员工比上回多,月初霖委婉地拒绝了两个上前要联系方式的年轻男人。   直到过了午休时间,馆内才渐渐冷清下来。   月初霖拿出手机,给最喜欢的一副费拉的新作拍了张照,又询问工作人员,画作是否出售。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悠闲地穿过展厅,到北面的后花园边停下。   天气太热,她没推开那道玻璃门,只站在室内观赏花园的景致。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   深色玻璃墙上映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郁驰越穿着一件深色衬衣,在玻璃墙的底色下显得有些模糊,像被镀上了一层港风滤镜。   他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和玻璃中倒映的她对视。   “郁总。”   工作人员向他问候,自觉地回前台去了。   月初霖站在墙边,看着花园,打定主意不先开口。   花园里种着几棵棕榈树,长条形展开的叶子,像一柄柄巨大的绿色蒲扇,高低错落,颇具东南亚风情,与酷暑极衬。   室内太过安静,连力道强劲的空调也因性能太好,几乎听不到风声。   两人站着,像一场无声的拉锯战。   是郁驰越先忍不住开了口。   “前两次怎么不是你来?”   问的是换翻译的事。   月初霖转过身面对他:“我以为郁总不希望我参与森和的工作。”   “我以为那是个误会。”郁驰越皱眉,顿了一下,道,“你的业务能力很强。”   “谢谢郁总夸奖。”   月初霖对自己的专业水准一向很自信,面对夸赞,欣然接受。   气氛似乎有松动,郁驰越的面色也缓和起来。   可下一秒,月初霖握在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大大的三个字:纪与辞。   “抱歉,接个电话——”   她冲郁驰越扬扬手机,正要到旁边的角落里去接电话,却一下被他打断。   “这是谁。”   月初霖挑眉看他一眼,又看看纪与辞的名字,挑了个符合事实的身份:“潜在客户。”   “‘客户’?”郁驰越重复着这两个字,目光讥诮中含着愤怒,“你管这叫‘客户’?那你当自己是什么?”   月初霖有些莫名其妙,反应了片刻,才想起来,这人大约对她当初在巴黎时和纪与辞的那一段有所耳闻。   这话里恶意的揣测实在有些不堪。   手机依然在震动,月初霖却不想接了。   “我就是把他当客户,怎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仰着脸似笑非笑看着他,红唇边的讥讽清晰得刺眼:“难道,你一直对我念念不忘,喜欢我?”   郁驰越表情骤然僵硬,深海似的眼底溢满森森的寒意。   “你配吗?”   气氛越发剑拔弩张。   手机的震动已经停止,纪与辞没再打来,而是换成微信,发来几条消息。   月初霖无暇查看,挺直腰杆,不在气势上输一丝半毫:“不配最好,否则,你想当我的‘客户’,怕也没机会——我不欢迎你这样的‘客户’。”   空气陷入可怕的沉寂。   前台工作人员犹豫着走近,在僵持的气氛里小心翼翼开口:“月小姐,购画合同已经准备好了,一会儿您有空时,可以来看一看。”   他正要赶紧走开,月初霖已经面色如常地转向他:“好,我现在就去签。”   说着,朝郁驰越露出冷淡的职业微笑算打招呼后,就直接往前台去了。   她不是第一次购买画作,对购买合同不陌生,大致看过几个关键条款后,签字、付定金,十分迅速。   “等这期展览结束,月小姐就可以支付尾款,带走画作了。请问您选择自提,还是邮寄?”   月初霖他递来的乙方合同收进包里,余光瞥见郁驰越从内展厅出来,正离前台越来越近。   她笑了笑,将长发捋至耳后:“麻烦邮寄到合同上的住址吧,我想我以后应该不会再来贵公司了。”   从身后经过的男人脚步微滞,随即更快地走过,连背影都吝啬留下太久。 第8章   纪与辞打电话是想请月初霖吃晚餐。   月初霖的心情算不上太好,本有些犹豫,但想起自己的确答应过,便还是去了。   地点定在一家极难预约的私房菜馆,主打的是月初霖喜欢的正宗川菜。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只记得在巴黎时,你总爱去那家川菜馆,就定了这一家。”   纪与辞到得早,一见她来,主动站起来替她拉开座椅。   法国菜再好吃,对中国人来说,总是比不上地道的中国菜。   他的朋友给他推荐了一家开在窄小巷道里的川菜馆。   小而逼仄的空间,被洋溢着新古典主义的法式建筑包围,却凭空挤出一道绚丽的中国红。   每日饭点,食客不绝,东方面孔与西方面孔交织在一起,热闹红火中透着悠闲典雅。   他在那家餐馆里第一次见到她。   被中国红包围着的角落里,她美得出挑,像红玫瑰,又引人着迷,像红辣椒。   爱这两样的人太多,他亦不能免俗。   “纪总费心了,我很喜欢。”   月初霖坐下,象征性点了一道菜,将剩下的决定权交给纪与辞。   纪与辞听到她这样的称呼,愣了下,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失落。   不过,他为人极有分寸。   虽然话语里不乏打探月初霖现在感情状况的意思,但都是点到即止,一旦发现她没有回答的意愿,就会自然地将话题转移到其他地方。   月初霖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因此,一顿饭吃得还算融洽。   临走前,她婉拒了纪与辞送她回家的提议,把两人的关系挡在泛泛之交以外。   纪与辞只觉意料之中,没有勉强,而是问了她近期的工作安排,说自己的公司即将接待几位从法国来的客人。   “前两年,这样的客人都是我亲自接待,但今年公司规模扩大,我没那么多时间,不得不找专业翻译了。”   他本人也在巴黎居住过两年,法语不错,现在经营的是自己的创业公司。   月初霖将信息发给老许,笑道:“我先替公司谢谢纪总了,希望后面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   业务对接很快。   周一,小组助理就把纪与辞公司的工作排上了月初霖的日程表。   她本想和老许说,以后不接森和的工作,恰好最近两周森和都没有会议,便暂时作罢。   只有姓邵的业务,需要另外找人接手。   老许多少知道姓邵的情况,没多管,只让月初霖自己找其他同事协调。   她翻了翻工作清单,发现几个适合接手的男同事的时间都恰好冲突了,一时没立刻决定。   中午,王珊珊和她一起吃午饭。   “初霖,邵总的单子,你找到人了吗?”   “还没,时间都冲突了。”月初霖看一眼手机显示的时间,开始收拾餐盘。她下午有工作,要提前出发。   “那,能不能让给我?我正好有空……”   王珊珊低着头,声音不大,似乎还有点紧张。   月初霖收拾餐盘的手一顿,抬头看她一眼:“姓邵的可不是好人,你也看到了,我觉得交给男同事比较保险。”   “我知道……但我挺需要这一单的,而且……我长得也没你漂亮,他应该也看不上……”   不知怎么的,月初霖听到这话,心里有点不舒服。   但她知道,王珊珊进公司晚,手上的业务少,也没有太多熟悉的客户,一直有些自卑,想接这一单,恐怕也是因为有别的难处。   “行,你要是考虑清楚了,我一会儿就和老许说。事先说好,姓邵的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立刻提出来。”   “嗯,初霖,谢谢你。”   王珊珊很高兴,主动帮她把餐盘收走。   临走前,月初霖先去了趟老许办公室。   老许没意见,直接让助理把工作清单修改好,发进工作群。   很快全办公室都知道了。   茶水间里,许媛悄悄走到王珊珊身边,望着月初霖拎包离开的背影,皱眉道:“怎么回事,她看不上的客户,就丢给你?”   王珊珊脸红了红,摇头:“别这么说,初霖是在帮我,我客户少。”   “切。”许媛一直看不惯月初霖的作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就是个软柿子,被欺负到头上都不知道。”   王珊珊端着咖啡的手一顿,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许媛没注意她的犹豫,直接说起别的事。   “我家那新开了一家潮汕火锅店,周末一起去试试?”   “啊?我周末想要用来做功课的,要不,下回吧。”   “好吧,那我就和周琦浩去,就是他最近好像很忙……”   **   接下来一段日子,月初霖没再见过郁驰越,更没听到过他的消息。   两个人的圈子本来就没有交集,他在高处,她在低处,甚至无需刻意躲避。   原以为,上次的不欢而散,这位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儿再不会“屈尊降贵”来寻她了。   可她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八月初,森和美术馆寄来了她购买的那副画作——比约定时间早了整整一个星期,她甚至还未支付剩余的尾款。   据工作人员的解释,是公司“上面”替她付清了尾款。   “上面”究竟指谁,不言而喻,毕竟,知道她购买这幅画的,只有郁驰越一个人。   想自己支付,工作人员说什么也不肯收。   尾款虽只不到五千块,对郁驰越那样的人来说不值一提,到底让她有些为难。   可若追着退回去,又显得太过小家子气了。   拿起手机,想亲自问问郁驰越,这才发现,两人根本连联系方式都没留。   原本喜欢的画作变得烫手。   思来想去,她只好暂时收了起来。   **   八月下旬,天气从酷热中挣脱出来,终于有了几分早秋的凉爽。   纪与辞公司的客人抵达P市,月初霖作为翻译,全程随行。   几个法国人都是第一次来P市,公务结束后,当然要安排两天旅游,感受一番“东方韵味”。   陪吃陪玩的事,月初霖刚工作那一年没少干过。这回带着客人们打卡各个景点,还能记得当初背过的介绍词,将几个老外哄得十分开心。   周五晚上,她把人送到酒店后,照例陪着吃了顿饭后,便回去了。   客人们回法国的机票定在周六下午,纪与辞会从外地赶回来亲自送机,因此,她的工作到这儿算结束了。   第二天不用工作,她打算今晚在家好好泡个澡,放松一下。   P市寸土寸金,这两年的房价更是又翻了一番。   市区不知道多少套五十平米的房子里,硬生生塞进去一家三口,甚至四口、五口,局促的环境逼得他们不得不充分利用每一寸空间。   可月初霖觉得她这辈子都不可能结婚,五十平米只要容纳她一个人,绰绰有余,于是特意为自己挑选了个巨大的圆形按摩浴缸,占据大片空间。   独居的生活里,她向来不会亏待自己。   等泡完澡,吹干头发,收拾好一切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酒店的前台忽然打来电话,说有一位法国客人突发疾病,因语言不通,请她过去一趟。   月初霖没耽误,换衣服出门,路上给纪与辞那边说明一番。   赶到酒店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了。   几个法国人正在酒店大堂,叽里哇啦和大堂经理说着什么,时不时用手机软件翻译出零碎的中文。   一见她出现,立刻将她围住,七嘴八舌讲了一通。   她费了好大功夫,才听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生病的是团队领队,叫安东尼。   据说晚上回房后,几个人本来想到酒店的酒吧里喝一杯,谁知才走出电梯,安东尼忽然出现腹痛、恶心、呕吐的症状。   他们怀疑,是吃了酒店的食物引起的食物中毒。   大堂经理别的没听懂,刚才手机念出的“食物中毒”几个字倒是听懂了,赶紧解释:“酒店使用的都是新鲜食材,质检过关,开业这么多年,从来没出过食物中毒的例子,如果饮食有问题,应该不止这一位客人出现这样的症状了。”   月初霖想了想,把大堂经理的话翻译给几个法国人听,又表示已经在联系医院,带安东尼就医,这才暂时将人安抚住。   纪与辞那边安排的司机还没赶到,几位客人又七嘴八舌地问起就医的问题。   尤其安东尼,脸色发白地靠在沙发上,看起来有些害怕。   月初霖忙着沟通安抚,没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已经引起了部分从大堂往来的其他人的关注。   郁驰越将车钥匙交给门童,一踏进大门,就听到动静,紧接着,就看到了熟悉的背影。   墨绿色的丝质无袖连衣裙,裹住柔软的线条,将两条粉白的胳膊展露出来。   其中一边的臂弯间挂着一只同色系的精致手袋,再往下,一双薄荷绿的尖头中跟凉鞋。   清凉舒适的配色,令人联想起塘中芙蕖。   夏末最后一丝暑热也被驱散了。   他顿了顿,转身靠近,停在她身后。   “发生了什么事?” 第9章   不必回头,仅凭这道清冷疏阔的嗓音,月初霖就认出了背后的人。   不知怎的,被两种语言塞得满满当当的脑袋一下子变得冷静,所有张牙舞爪跳起来的烦躁都被一抹雪山月色抚平了。   她拢了拢头发,转过身去,还没开口,大堂经理已经喊出声:“郁总。”   郁驰越最近在这附近的新项目考察,正好暂住在自家旗下的酒店中。   他点点头算应答,目光却看着旁边的月初霖。   大约是来得及,她今日素面朝天,连口红也没有抹。   两片丰润的唇瓣露出嫩粉的底色,相较平日的成熟妩媚,竟然有几分娇俏可人。   她似乎才洗完澡不久,长发比平日更加蓬松,脸颊也饱满莹润。甚至有淡淡的芬芳,在酒店大堂被冷气覆盖的空气里无声蔓延,编织出细细密密的网。   注视之下,她露出公事公办的笑容,冲他打招呼:“郁总。”   目光交错,又各自移开。   好像只是点头之交。   大堂经理三言两语将事情说清楚。   她新上任不久,今天算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突发事件,再训练有素,也总有些露怯。   郁驰越并未评价她的工作,只是吩咐:“这位先生今日点过的所有餐食的清单和原材料都准备好了吗?一会儿就医,如有需要,及时提供。”   大堂经理点头:“清单已经准备好了,原材料缺了几样,因为已经过了餐点,有部分材料已经销毁。”   郁驰越看一眼腕表上的时间,走近两步,直视月初霖:“麻烦月小姐帮我翻译一下,请几位客人稍安勿躁,今天发生的情况,酒店都会承担起相应的责任,给客人们一个满意的解决方案。”   月初霖点头,有条不紊地转向几个老外,先介绍郁驰越的身份,再将他方才的话一一翻译。   几个人这才彻底镇定下来。   几分钟后,司机也赶来了,载着月初霖和安东尼两个,赶往纪与辞提前联系好的医院。   挂急诊、面诊、做检查,一系列流程下来,医生很确定地说:“急性阑尾炎,有化脓现象,必须住院接受手术。”   接着,又是预缴费、办住院手续。   尽管纪与辞那边也派了一位姓吴的经理过来帮忙,可月初霖是翻译,一步也离不了。   等将安东尼送进手术室,已经是后半夜。   吴经理拿着电话出去了,司机则帮着到附近购买住院所需的生活用品。   手术室外,空荡荡的走廊上,月初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等待。   熬了大半夜,一靠到椅背上,便有困意袭来。   **   郁驰越在后半夜赶到医院。   这件事本与他无关。   森和旗下酒店无数,即使发生在眼皮底下,也该走酒店内部流程处理,断没有要他这个集团领导插手的道理。   所以,方才询问医院情况的时候,大堂经理才会觉得奇怪。   他没立刻过来,而是等到听说已经办好住院手续的时候,才开车过来。   深夜的医院没有太多人进出,他走近住院部,先打了几个电话,问清手术地点,才坐电梯上去。   长廊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个身影,孤伶伶坐在墙边的椅子上。   雪白的墙,刺目的灯,还有消毒水的味道,衬得半阖着眼的她有种伶仃的美。   她总是美得极具攻击性,从他第一次在游艇上见到她时,就是如此。   这时候的她,好像不经意展露出了另一面。   他刻意放轻脚步,慢慢走到她面前,挡住她头顶那一束刺目的白光。   到底还是把她惊醒了。   “郁总?”湿漉漉的眼睁开,露出一片红血丝,还有几分诧异的情绪。   “累了就睡一会儿吧。”   他侧过身,抬头看手术室外的指示灯。   “没事。”月初霖已经迅速清醒,站起身,“手术顶多半个小时。”   她没问他为什么过来。   他也不解释,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似乎打算和她一起等。   吴经理打完电话,匆匆回来,看到郁驰越的时候,愣了一下。   “月小姐,纪总刚下飞机,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您可以先回去休息了,剩下的事,纪总会亲自过来处理。今天给您添麻烦了,改日纪总会亲自向您致谢。”   他说着,看一眼旁边的陌生男人,迟疑道:“是否要准备车送月小姐回去?”   月初霖还未回答,郁驰越已经先替她婉拒了:“不用了,我送她回去。费心了。”   月初霖挑眉看向他。   吴经理看看两人,露出了然的表情:“好的,二位一路上小心。”   郁驰越先转身走了。   月初霖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没动。   他停在半道,转过头来,就那么静静看着她,也不催促。   她忽然笑了,一种了然的,明晰的笑,似乎察觉了他的意图。   车停在露天停车场。   几个小时过去,原本晴朗的夜空变得沉闷,浓厚的云层压下来,预示着一场大雨降至。   一路过去,郁驰越要给她开车门,却被止住。   她从包里摸出烟和打火机:“介意我抽一支吗?”   郁驰越把手从车门上放下来。   一小簇火苗从打火机顶端冒出来,烧出一团橙红色,悠悠升起烟雾。   她的脸掩在烟雾背后,变得模糊不清。   一种尘俗的,颓然的美,像个巨大的黑洞,将周遭一切事物统统吸引进去。   郁驰越深刻地感觉自己被蛊惑了。   她隔着烟幕,似笑非笑地看他。   “郁总大老远赶来,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他低头注视着她,一步步走近,将她困在自己和车门之间,眼底的浓黑如墨。   “等会儿再说。”   他一手撑在车门上,一手扶住她的半边脸颊,俯身吻了下去。   她没有推开他,只是闭上双眼,仰头与他亲吻,夹着烟的那只手悬在半空中。   烟灰零零落下,飘散在夜色里。   头顶压着的沉沉的云也撑不住了,点点雨珠落下,短短几秒钟,就演变成瓢泼大雨。   吻在一起的两人被淋得浑身湿透,却仍没分开。   燃到一半的烟被雨浇灭,打落在地上。   扑面而来的潮气里,还有她身上夹杂着烟草气的芬芳。   她是坦然的,游刃有余的。   他是笨拙的,横冲直撞的。   是一阵被风雨声淹没一半的手机铃声将两人拉回神。   她伸手推他。   他猛地拉开车门,将她塞进副驾驶,再绕到另一边坐进去。   铃声停止了。   雨落在车顶,落在车窗,乒乒乓乓响着,让月初霖无端想起家乡的青砖黑瓦。   车门关上,车厢里好像是一座孤岛。   她坐在座椅里,卷曲的长发变得湿软,大半垂在肩头,几缕贴在颊侧。   墨绿的丝绸连衣裙也蔫下去,勾勒出模糊的线条。   郁驰越移开视线,将纸巾盒放到中间:“没有毛巾,先用纸巾擦擦吧。”   月初霖看着湿淋淋的裙子,横竖也擦不干,干脆只将脸上、发鬓、胳膊擦干,便不动了。   郁驰越解了两颗扣子,不顾衬衫的衣袖还在滴水,发动车子,开出医院。   月初霖报了地址后,拿出手机,看清刚才是纪与辞的来电,给他回了消息过去。   两人都没提刚才的吻。   好半晌,郁驰越忽然开口:“那幅画,收到了吗?”   月初霖愣了一下,没直接回答,而是冲他手机示意一下:“加个微信?”   车恰好在红灯前停下,郁驰越默不作声地打开微信,和她加上好友。   下一秒,她发起转账,4988,恰好是那幅画的尾款。   “画我收到了,谢谢郁总的好意,钱得还给你。”   郁驰越眼神一凝:“理由。”   月初霖笑笑,眼神与身上俱是湿漉漉的:“郁总为什么送我画?今天又为什么赶到医院来?”还有刚才的吻。   郁驰越不说话。   都是成年人,有些话不必明说,心中自有分晓。   她的意思十分明了——不接受他的示好。   昏暗的车厢里,月初霖的手机再次亮了,是纪与辞发来信息,嘱咐她好好休息。   她低头回复信息。   让人有种错觉,好像刚才在瓢泼大雨里同他接吻的,是另一个她。   她总是率先抽身的那一个。   有什么东西迅速冷却下来。郁驰越深吸一口气,夏末的潮湿中居然有一股寒意,顺着他的喉管淌进去。   他克制不住想要说些什么。   “你想多了。”   “我只是想向你道歉而已。我以为,上次是我误会你了。”   月初霖愣了愣,明白他说的,是之前对她出言不逊的事。   她刚想说什么,却听他忽然冷笑一声,语调也随之变得冷漠又刺人。   “不过,也许我说的没错,你本来就是个随便的女人,随随便便和人上床接吻。”   月初霖出乎意料地没觉得生气,只是静静看向窗外的夜色。   “也许吧,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远处市区的摩天大楼还亮着绚丽的灯,附近的居民区却统统沉浸在黑暗里。   这世界有些割裂。   雨来得急,去得也快,车开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已经停了。   月初霖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刻下车,而是轻声道:“四年前那晚,我一直欠你一句解释。” 第10章   夏末秋初的雨,下一蓬,凉一蓬。   月初霖将车窗降下来,外面丝丝缕缕的凉意溢入车中。   “我知道,你们这样出身的人,大概从来没被人忽略、拒绝过,男女关系里,也一向是你们先厌倦,先离开的。”   郁驰越的手搁在方向盘上,双目直视着前方,蹙眉道:“你想说什么?”   月初霖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看着他稍稍紧绷的侧脸。   “我承认,当时一走了之,的确做得不地道,就算是一晚上的露水情缘,走得时候也得打声招呼。可是,郁驰越,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情我愿的事,我没有强迫你,不是吗?”   车厢里的气氛似乎更冷了。   郁驰越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只有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两个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她在试图和他讲道理,语气里的冷静和理所当然令人心烦意乱。   好半晌,郁驰越忽然轻笑了声,一手支在车门上,微微侧过脸来,对上她的视线。   “是啊,你说得对,那天我是自愿的。”   他的目光从她湿漉漉的发丝间滑过,落在那两条莲藕似的粉白的胳膊上,带着失望和讥诮。   “那天晚上,游艇上那么多女人,你也不过是她们中的一个,没什么区别。”   也许唯一的不同,是其他人知道他的身份,都或多或少想从他身上得到点什么。   月初霖听着他带刺的话,轻叹一声:“你觉得生气,我能理解。所以,你到底要怎样,才会觉得解气?”   车窗外,一阵凉风吹过,路边的树上,树叶挲挲地响,被晕黄的灯光照着,隐约发苦。   “你走吧。”   郁驰越不再看月初霖,视线重新转向前方空洞的黑暗,表情模糊不清。   月初霖停顿片刻,转头开门下车。   才关上车门退到路边,还没来得及道别,车已经立刻启动,飞一般地蹿出去,只留下个车尾的影子。   风一阵一阵吹,小区门口的保安躺在门卫的椅子上睡得天昏地暗,隔着一道门都能听见鼾声。   月初霖站在路边,半干的裙子凉丝丝,激得她的胳膊上立起一层细细的颗粒。   她轻声叹口气,绕过地上一片一片积聚的水洼,慢慢走回家。   **   第二天白天,月初霖都窝在家里睡觉,睡得外面刮风打雷都吵不醒。   手机早就没电关机了,中间好几次醒来,迷迷糊糊间,想拿起手机看时间,都只看到一片漆黑的屏。   连爬起来进客厅看一眼墙上的钟都懒得,就重新跌进被窝里沉睡过去。   从太阳初升到夕阳渐沉,最后夜幕降临,月初霖才揉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   她在床边呆坐了一会儿,总觉得恍惚还是昨天,直到手机充电苏醒过来,一连串的信息和未接电话弹出来,才总算找到一点实在的感觉。   工作群里有人更新了下周的工作表,还有老许发的几则通知。   纪与辞给她打过电话,也发了信息,告诉她安东尼术后正在恢复中,让他转达谢意。   她回了条信息过去。   消息列表再往下,就是昨晚才加的郁驰越。   她手指顿了下,然后才点进去。   除了一条系统消息,就只有4988的转账。   始终没有接收。   她倒点热水,给自己泡了袋板蓝根。   昨晚淋了雨,得注意防止感冒。   墙上挂着费拉的那幅画,她捧着杯子,看了好一会儿。   **   第二天一早,月初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   不必翻到郁驰越的对话框,她已经收到转账过期退还通知——对方超过24小时未接收。   她二话不说,当即又发起一次转账。   结果当然还是一样。   消息石沉大海,既没回复,更没收款。   她决定不再纠结,照常进入新的工作周。   这周的工作安排很轻松,每日按时上下班,没事就听法语新闻磨耳朵,空闲得让人有些不适应。   周四下午,纪与辞给她打来电话。   安东尼终于痊愈出院了,已经在昨天晚上被送上了返法的飞机。   临走前,他特意拜托纪与辞,要再次向月初霖道谢,还亲自买了礼物,托纪与辞转赠给她。   “今晚有空吗?请你吃顿饭,不光安东尼,我也该好好谢谢你。”   月初霖扫一眼空荡荡的日程表,答应了。   “下午我有个会,可能结束得晚些,到时候我让司机先去接你,好不好?”   “不用麻烦,你把地点发我,我自己过去就行。”   “好,晚上见。”   电话才挂断,旁边请过假的王珊珊就回来了,神色匆匆,眼底发青,一看就没休息好。   察觉到月初霖的目光,她笑了笑,有掩不住的疲惫。   她已经连续请了两个上午的假,不知忙什么去了,昨天下午来时,也是一脸疲惫。   出于关心,月初霖问了一嘴。   王珊珊只说家里有点事。   同事之间,点到即止。她不想说,月初霖自然不会追问。   **   五点下班,她拎着包下楼,一边往大门走,一边看着才收到的信息。   纪与辞在会议上有点事耽搁了,大概要七点半左右才能到,让她不必急着过去。   她拿着手机,正要回信息,前方的路忽然被人挡住。   “月小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月初霖脚步一顿,抬头就看到韩介衡的脸。   他身后就是车,显然是专门等在这儿的。   周围好几个同事经过,诧异地看着两人。   韩介衡是公司老客户,不少人都见过他。   “韩总?不知道您有什么事。”月初霖皱了皱眉,往路边让了让,避开部分视线。   “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恐怕还是找我们领导更好些。”   韩介衡笑了笑,摇头:“不,不是公事,是私事。有点私事想请月小姐帮个忙。”   月初霖挑眉,不知怎的,她能想到的“私事”,只能是和郁驰越有关。   果然,韩介衡道:“是阿越的事,他病了。”   月初霖不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韩介衡无奈地笑:“月小姐如果有空的话,能不能跟我去看看他?”   “郁总病了,该看医生才对吧。”   “哎,他要是愿意,我也就不来了。他发着烧呢,不是什么大病,就是不吃药,干熬着。”   月初霖觉得好笑:“可我也不是医生,更不是药,韩总与其在这儿等我,不如早点让他吃药。一个成年人,连爱惜自己的身体都不知道吗?”   “月小姐怎么不是药?”韩介衡平日也是个风月场上纵横的老手,闻言露出暧昧了然的笑,“是治相思病的药嘛。”   这话说得相当轻浮。   月初霖皱眉,转身就要走。   “月小姐!”韩介衡赶紧追过来,“抱歉,我一时忘形,措辞不当!我是真的想拜托你过去看看他。”   月初霖脚步没停,唇边闪过一丝冷笑:“韩总太高看我了,郁总大概根本不想见到我。”   “他是上周末回去开始断断续续感冒的。”   月初霖看他一眼,没说话。   “那天他住在酒店,我问了酒店经理,他那天后半夜才回去,浑身湿透了。”   月初霖停下脚步,看着他。   韩介衡观察她的神色,小心道:“那天晚上,是来见月小姐了吧?”   “也算是吧,我的客户住在森和的酒店,半夜突发急性阑尾炎。”   “他那天回去之后,心情一直不好,淋了雨感冒了,原本没当回事,谁知这两天,突然加重了。今天拖着病去公司,还被他家老爷子一通数落,这会儿一个人待着呢。”   “所以呢?”月初霖不为所动,“你们这些公子哥儿,平日替你们工作就算了,现在他病了,受了委屈,还要我去给他当保姆?”   “月小姐,阿越他……不像你以为的那样。”韩介衡皱眉,思索着措辞,“他只是看起来一帆风顺而已,其实他家里的那点事……”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郁家的家事,他这个旁人管不着,更不该由他来告诉月初霖。   “总之,他有他的难处。这么多年,我从没见他和哪个女孩子在一起过。他这人吧,别扭得很,习惯了这种生活,前些年也看过心理医生。我猜,他说话的时候,大概也得罪过月小姐。我先替他给月小姐道个歉,怎么样?”   月初霖冷笑:“韩总是他的谁,能替他道歉?”   韩介衡一看就知道郁驰越之前把人得罪得多彻底,赶紧陪笑:“是,我替不了他,月小姐跟我去一趟,我不就能让他亲自给你道歉了?”   月初霖沉默片刻,看一眼时间,点头:“我有一个小时五十分钟。”   韩介衡得到想要的答案,终于松了一口气。   “行,我们赶紧走,争取半个小时赶到。” 第11章   半小时后,月初霖跟着韩介衡来到郁驰越家门外。   位于市区二环附近的高层公寓,安保严密,光是小区的大门就已经富丽堂皇,大楼门厅进去更是如此。   26楼,胡桃木的大门,用的是密码锁。   韩介衡原想直接按密码,可手伸到一半,又改成按门铃。   门过了一会儿才被打开。   郁驰越脸色阴郁,苍白中着不自然的红晕,身上还穿着工作时的衬衣长裤,只是扣子开了几颗。   衣袖也卷了上来,松松垮垮,竟将原本笔直挺拔的身形衬得有几分瘦骨嶙峋。   “你不是知道密码──”   他的嗓音十分嘶哑,轻微的鼻音下是浓浓的不耐烦。   只是一看到韩介衡身后的月初霖,声音便戛然而止。   “阿越,你看,我带月小姐来看你了。”   韩介衡笑眯眯地冲他挤眉弄眼。   郁驰越站在门边没动,目光落在月初霖身上,带着病态的眉目间透着冷郁。   “你带她来做什么。”   月初霖心里有气,转头冲韩介衡微笑:“你看,我同你说过了,郁总大概根本不想见到我。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吧。”   说着,她也不看郁驰越,转身要走。   郁驰越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她的动作,一声不吭,只有扶在门框上的手指骨节微微泛白。   “别啊!”韩介衡吓了一跳,赶紧恨铁不成钢地瞪一眼郁驰越,上前拦着,“月小姐别生气,阿越,还不让人进去!”   月初霖背对着门不动,到底也没真走。   郁驰越烦躁地又扯开一颗衬衫扣子,从大门边让开,径直进屋去了。   “来来,月小姐请进。”   韩介衡放下平时的架子,陪着小心把人请进屋里,自己却没进去,站在门边笑嘻嘻道:“我还有别的事,你们两个聊一会儿吧。”   门被关上。   月初霖换号拖鞋,打量着这套装饰豪华的大平层。   走的是现代极简风,以黑白灰为主色调,如果是艺术馆、样板房,会让人觉得整洁舒适,可真正出现在一个人的家里,反而有种寂静的冷感。   白底灰纹的大理石背景墙,巨大的黑色屏幕,还有黑色茶几,灰色沙发。   沙发背后的白墙上挂着副油画,用朦胧迷离的印象派手法画了一片玫瑰花田。   乍一看梦幻浪漫,可盯着多看一眼,又觉得那一丛丛玫瑰底下,隐藏着许多坚硬漆黑的刺,让人忍不住皱眉。   月初霖的目光在画上停留片刻,才慢慢下移,落在坐在沙发上的郁驰越身上。   他低着头,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和一支笔,紧皱着眉,飞快地阅读、批注。   身前的黑色茶几上还放着另外几份文件,有一半看起来都已经处理完了。   月初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其中一份的封面,是森和二季度财报。   这人,生病了还这么认真工作,可见,年纪轻轻就是个工作狂。   “吃药了吗?”月初霖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打量他潮红的脸颊,与其说不上多关心,好歹不冲。   郁驰越手里的笔停了停,还没回答,旁边的手机震动一下,屏幕上显示出韩介衡刚发来的信息。   “兄弟,人带来了,收敛点脾气。”   他皱了皱眉,摁灭屏幕,面无表情地看着月初霖,冷淡道:“你想走就走吧。”   “……”   月初霖一时竟不觉得生气了。   有的人,私底下和小孩子没差。   “放心,我也没那么多时间,一会儿还有事,该走的时候会走的。”   她说着,在他身边坐下,直接抽走他手里的文件,放回茶几上。   “干什么?”   郁驰越的眉皱得更紧了,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满是不耐。   月初霖不管他的臭脾气,直接伸出手背,贴到他额头上。   他下意识往后仰,到底病着,还是被她碰到了。   手背与额头相贴的那一瞬,他的眼神跟着闪了闪。   额头比想象中更滚烫。   “郁驰越,你几岁了?发着高烧还不吃药。”   月初霖有点生气,站起身开始在客厅里四下张望,想寻找药箱。   这回,郁驰越居然一声不响地走到餐边柜旁,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看起来崭新的药箱。   月初霖在旁边看着他将医药箱里的药翻了一遍,最后拿出退烧药,就不再动了。   她双臂环胸,靠在柜边,挑眉望着他。   他也望着她。   这人……   月初霖唇边勾起暧昧的笑,凑到他面前,蓬松的长发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下颚。   “怎么,等我喂你啊?”   郁驰越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拆开包装,把一整颗药片直接吞了下去。   这吃法,很欧式。   月初霖给他倒了杯温水,又绞了块冷毛巾,物理降温。   郁驰越没再拒绝,忽然像个正常病人一般,在沙发上躺下,让她把毛巾盖在自己额头上。   “要走了?”   他哑着嗓子问,眼睛一直没阖上,就这么望着坐在身边的女人。   月初霖废了好大功夫才克制着自己不生气。   “是啊,要走了。”   说完,站起来。   他没说话,只是拉住她的手腕,让她重新跌坐下来。   沙发坐垫柔软,让她重心不稳,身子一歪,恰好趴在他的胸口。   他身上的衬衣扣子开了三口,胸口的肌肤恰好袒露了些许,隐约可见精瘦的肌肉线条。   这是常年健身,力量十足的表现。   月初霖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来了。   手掌一半压着衬衣布料,一半压着他胸口的肌肤,轻易便感受到底下不正常的温度。   她坐直身子,将他额头上的毛巾调整一下。   “我去厨房。”   郁驰越松开手。   厨房和外面一样,一尘不染,看起来没怎么使用过。   月初霖四下看了一圈。   厨具种类齐全,从不同型号的锅、面包机到烤箱、蒸箱,应有尽有。   唯独食材短缺。   除了柜子里的一袋全麦吐司和一盒蛋,她竟没再找到任何吃的。   冰箱倒是满满当当——全是进口瓶装矿泉水和气泡水。   连油盐酱醋都没有。   她靠在冰箱边,望着配置豪华却空荡得毫无生气的厨房,怔忡不已。   很难想象,郁驰越一个人住在这里,都是怎么过日子的。   也许他一向外食或点餐,可那袋可怜兮兮的全麦吐司,看起来还是太过简单了。   她站了一会儿,重新回到客厅,拎包要走。   郁驰越的眼神看过来。   她换好鞋,站在门口道:“下楼买东西。”   小区楼下就有一家进口商品超市,她买了点面条、西红柿、葱,还有调味料,拎着袋子刚从电梯出来,就看到大门开着。   郁驰越斜靠在门边,一边的衬衫袖子已经滑下来,一边的还卷着。   整个人有种落拓清寂的气质。   看见她回来,他一声不吭地接过她手里的袋子,转身进去,放在厨房料理台上。   然后,乖乖回沙发上躺着,连毛巾都记得盖在额头上。   月初霖默默看着,心情复杂地走进厨房,洗菜、切菜、开火、烧水、煮面。   二十分钟后,一碗热腾腾的番茄鸡蛋面新鲜出炉。   用托盘装着,正要开门走出去,却隐约听到客厅里传来说话声,郁驰越似乎在打电话。   “……好,我知道了,爷爷。”   “是。明天我会准时赶到,向董事会汇报。”   月初霖在门口顿了下,没继续走出去,转身回厨房,将托盘放在料理台上,打开水龙头,清洗厨具。   水流声盖过了外面的说话声。   她刚才听见了那声“爷爷”,大概能猜到电话那头的人,应该就是郁家老爷子。   可郁驰越说话时的声音冷冰冰的,没什么起伏,一点也不像是面对亲人的样子。   心底滑过一阵怅惘。   她想起自己本也孤魂野鬼一个,压根不知道面对亲人该是什么样子。   等把厨具都冲洗干净,放到沥水架上,外面已经没了动静。   她擦干手,转身要出去,却发现郁驰越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正靠在厨房门口,静静注视着她。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沉沉,眼瞳漆黑,不知在想什么。   “给你煮了碗面。”   月初霖端起料理台上的托盘,送到餐桌上。   热腾腾的水汽飘散开来,食物的香味逐渐充盈整个餐厅。   红与黄的温暖配色,似乎是这块空间里唯一鲜活明亮的东西。   原本冷清的房子里有了凡俗的烟火气。   郁驰越眼神微动,拉开餐桌边的椅子坐下,拾起筷子,正要吃,又停下动作,看着月初霖:“你不吃吗?”   月初霖从包里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后,便放在桌上,在他对面坐下。   “我和别人约好了,一会儿过去吃饭。”   郁驰越举着筷子的手一顿,那个“谁”字还没出口,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屏幕被点亮,赫然显示出“纪与辞”这三个熟悉的大字。   郁驰越看得清楚,眼神倏忽冷了下来。   月初霖伸手要拿手机,却被他一下扣住手腕,动弹不得。   “你约的人,是他?一会儿,是要和他出去吃饭?”   月初霖皱眉,想把手腕抽出来,却没成功。   “是啊,我约了纪与辞吃饭,你又怎么了?”   郁驰越沉着脸,也不松开她的手,用冰冷的语气命令:“别去。” 第12章   “放手。”月初霖冷着脸道。   郁驰越一动不动,因为发烧,手掌心的温度高得有些吓人,可指间的力量却一点也没有放松。   两人僵持着,桌上的手机孜孜不倦地响。   月初霖气不打一处来:“郁驰越,你当初真没对我谎报年龄吗?不会到今天都没成年吧?”   这人简直幼稚得一塌糊涂,和他在外面看起来的高冷和成熟大相径庭。   “你答应了韩介衡来照顾我,不能半途就走。”   “我只答应韩介衡来看看你,来之前就告诉他了,只有一个小时五十分钟的时间。”   月初霖挣脱不开,干脆放松下来,恰好手机长时间无人接听,铃声也停止了。   “他没告诉我。”   郁驰越言简意赅,完全没有让步的意思。   月初霖嘲讽地勾了勾唇角,看着他:“刚才一直赶我走,现在舍不得了?可我凭什么留在这儿受你的气?前几次的事,你给我道歉了吗?”   郁驰越紧抿着唇,结了冷霜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片刻后,慢慢松开手。   月初霖得到自由,就去拿手机。   才解锁屏幕,还没翻到通话界面,却听他哑声道:“对不起。”   硬邦邦的三个字,语气晦涩不明,却莫名让人心口发颤。   他坐在餐桌的那头,一双黑黢黢的眼就这么看着她,没什么太清晰的情绪,只有捂不热的凉意。   “我道歉了,你别去。”   月初霖动作一顿,诧异地看着他,心里的滋味有些复杂。   “真心道歉?”   郁驰越垂眼看碗里的面,时间有些久了,原来争先恐后涌上来的水汽变得蔫蔫的,越来越少。   “真心的。”   “可今天不去,明天、后天,或者大后天,我总还要去。”   “随便,今天留在这儿,你别去就行。”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像是医院的心率检测仪上,忽然出现一条平直无波的线条。   月初霖沉默一瞬,拿起手机,给纪与辞回电话。   郁驰越没再阻拦,重新拿起筷子,一口口吃着已经涨开黏住的番茄鸡蛋面。   电话接通了,纪与辞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在安静的屋子里,听得一清二楚。   “初霖,正想再给你打个电话,会议刚刚结束,我现在过去,大约半个小时能到。你呢?要不要让司机去接你?”   月初霖看一眼面无表情吃着面的郁驰越,语含歉意:“抱歉,我临时有点事,恐怕去不了了。”   郁驰越握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   电话那头也静了一瞬。   “没关系,今天我也耽误了点时间。下次吧。”   纪与辞的声音听起来还是轻松的,多少让月初霖松一口气。   “真的很抱歉。下次,换我请你吧。”   “好。”   电话挂断,郁驰越的一碗面竟已经吃了大半,剩下半碗汤和几缕面条。   虽然没有狼吞虎咽,可这样的速度,还是比常人都快。   月初霖放下手机,双臂环抱,又在餐桌边坐下:“满意了?”   郁驰越“嗯”一声,拿着勺子,将面汤也喝得七七八八。   相当给面子。   “味道怎么样?”   “还行。”   月初霖冷哼一声。   郁驰越抬头看着她,目光似乎软化了几分:“你吃什么?”   原本约了人,她当然就没给自己准备晚餐。   月初霖起身,把他的餐具收起来,也不想再开火了,指指旁边剩下的两个西红柿:“我吃这个吧。”   她很爱美,为了保持身材,除了运动,也时常吃轻食餐,两颗西红柿当晚餐也不觉太过寡淡。   可郁驰越显然不这么认为。   他皱眉想了想,问:“你和他,本来定在哪里?”   这个“他”自然是纪与辞。郁少爷不知怎的,连人名字也不愿说。   月初霖报了餐厅名字。   接着,就看到他拿出手机打电话。   “Jarod,麻烦帮我请王大厨做一顿晚餐,就要他的那几道拿手川菜,送到我公寓。”   “……嗯,尽快吧。还有,麻烦帮我送一套女式换洗衣物过来。”   “……尺码?”   郁驰越愣了一下,随即看向月初霖。   月初霖和他对视片刻,忽然笑了,眼神也变得暧昧起来。   “想知道我的尺码?”   郁驰越没说话。   她走到他的椅子边,俯下身,凑近他另一侧耳边,压低声报了三个数字。   郁驰越的眼神倏地变黯,喉结也跟着上下滚动。   他扯了把衬衫的扣子,发现已经开了三颗,再不该开第四颗,只好悻悻然放下手。   当然不能把数字告诉Jarod,他想了想,干脆让Jarod把所有尺码都买来。   电话挂断,他又看了一眼靠在餐边柜旁的女人。   “王大厨?”   “是附近一家森和酒店的行政总厨,擅长粤菜和川菜,做过好几次国宴。”   “这么厉害的大厨,那一会儿我得好好尝尝。”   月初霖想想,照顾个病人,不算太累,还包吃包住,吃的是五星级酒店大厨的拿手菜,住的是P市最高档的小区之一的豪华大平层,倒像她占了便宜似的。   郁驰越没说话,方才的三个数字萦绕在耳边,迟迟不散。   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干脆起身进浴室冲了个澡。   再出来的时候,衬衣西裤换成了浴袍,短发湿漉漉的,额角一簇还往下滴着水。   Jarod充分展示了他的行动力和时间管理能力,半个小时的时间,已经将东西送来了。   蒜泥白肉、水煮鱼、回锅肉、开水白菜,外加一碟红糖糍粑,连餐盘都是配好的,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每一道都是热的,显然还在最佳赏味时间内。   月初霖举着筷子尝了几口,口味自然极好,甚至比纪与辞定的那家更符合她个人的期许。   心情逐渐转好,见郁驰越出来,她笑了笑,道:“你要不要吃点菜?不过,你病着,得吃清淡些,只能尝尝白菜和糍粑。”   郁驰越的神色又软了几分,沐浴在灯光下,轮廓柔和。   他没再吃菜,只是坐回沙发上,重新拿起文件,快速翻阅起来。   等月初霖吃完,又收拾完,他已经接连处理完好几份文件,还打了几个工作电话,大约是在为明天的“向董事会汇报”作准备。   月初霖到阳台上看看夜景,抽了支烟,回屋后,又听一会儿法语要闻。   两人在同一个屋檐下,一句话也没说,竟然出乎意料地平和。   只是郁驰越这个工作狂,一直到十点,月初霖洗完澡出来,才终于把所有文件收起来。   “看完了?”月初霖披着崭新的睡袍,拿着毛巾擦拭半干的长发,边问边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温度恢复正常了。   “烧退了。赶紧去睡,还要不要命了。”   郁驰越像个孩子似的,乖乖站起来,朝卧室走去。   可是走到一半,又回过头来,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月初霖。   月初霖怀疑地看着他:“怎么,还要哄你睡觉?”   郁驰越没理会她话语里的揶揄:“只有一间卧室。”   这套公寓就是为他一个人设计的,尽管面积大,空间宽敞,但只设计了一间主卧,没有次卧。   “我睡沙发。”月初霖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是主人,也是病人,总不能让他睡沙发。   郁驰越没说什么,转身进了卧室。   月初霖吹完头发,又将换下的衣物放进洗衣机里,看看时间,准备关灯到沙发上躺下。   工作日的晚上,她一向没有熬夜的习惯。   可才关了灯,卧室的门又开了。   黑暗里,郁驰越的声音传来:“睡里面。”   “不用,我——”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走到她身后,扯了把她的胳膊。   她站立不稳,朝后跌去,一下跌进他的胸膛。   硬邦邦的,肌肉很结实,像一堵墙,撞得她骨头疼。   接着,腰上就被两条胳膊紧紧箍住。   他从背后贴过来,脑袋埋在她脖颈间,呼吸近在咫尺,从耳后的肌肤若有似无地拂过,顺着颈侧蔓延过脊椎骨。   月初霖单身有一段日子了,久旷多时,就这么碰了两下,已经软了半边身子。   是腰上两条强有力的胳膊牢牢托着她,才止住她腿软下滑的趋势。   他推着她往卧室里去。   “你干什么?放开我!”月初霖有点抗拒,即使身体有点反应,也全不至于要和一个病人发生什么。   郁驰越没说话,只是强硬地把她推进卧室,再推到床上。   “郁驰越!”   月初霖跌进床褥间,伸手推他,他却直接压下来,令她无法动弹。   黑暗里,互相较劲的两个人像在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别吵。”   郁驰越一句话结束这种僵持。   月初霖被他压得已经有些累了,躺在柔软的床褥间,急促地呼吸。   单薄的衣物贴着,有一丝异样。   下一刻,他翻身下去,躺在她的另一侧,拉被子将她盖住。   “睡觉。”   他说完,就再也没了动静,好像什么也不想做。   也真的什么也不想做。   月初霖等了好久,才完全确定这个事实,他真的只想让她睡在床上而已,哪怕刚才的接触间,他已经有了强烈的反应。 第13章   第二天,月初霖很早就醒了,静静地仰卧在床上,有些喘不过气。   没别的原因,睡在身边的郁驰越双臂紧紧箍在她腰上,让她难以动弹。   昨天夜里,她迷迷糊糊醒过两三回。   每一回,都感觉到郁驰越的胳膊或搂在她腰上,或搭在她的胸口和肩上。   不论她怎么调整姿势,他都能自动地凑近。   她疑心他并没有睡着,可是仔细观察了好久,又发现他真的只是无意识的动作。   不知是不是生病的缘故,像个黏人的大孩子。   卧室窗帘的遮光性极好。   就这么躺了一会儿,她伸手够到床头的手机,看一眼时间。   正好七点,是时候起来了。   她伸手用力地推郁驰越的胳膊,摇晃了好几下,才把人唤醒。   “怎么了?”   清晨,男人刚刚苏醒,嗓音有些沙哑,但因为生病,还残留着几分鼻音,听起来闷闷的,莫名有几分软。   月初霖又推他,没推动,只好在他胳膊底下艰难地转了个身,背对着他,撑着床沿想起来。   可就这么几下不轻不重地磨蹭,身后的人就像被点燃了一般,猛的收紧手臂,将他拉进怀里。   清早是个容易冲动的时候。   月初霖一转头,就对上他有些幽深的眼眸,漆黑的,弥漫着浓浓的雾气。   他一手压住她的肩侧,从后方挪过来,俯身压下来,贴上她地唇瓣,用力含住,热烈地亲吻。   强势有力的气息扑面而来,月初霖又软了半边身子,习惯性地闭上双眼。   两只手分别搭在他的肩膀和胸口,看似想要将他推开,却根本没有用力。   他没什么技巧,完全凭着一腔蛮劲,奋力抽干她的一腔气息。   她被吻得呼吸困难。   双眼一点点迷离,浓艳美丽的面庞上,一抹潮红逐渐蔓延,涨过耳畔,染过脖颈,美不胜收。   好半晌,他才慢慢放开,拿额头抵着她,一双乌黑的眼离得极近。   月初霖第一次这么近地观察他的双眼。   漆黑,幽邃,仿佛一片茫茫深海。   如果看久了,会觉得自己坠进了这片海,浮浮沉沉,找不到依靠。   只有他近在眼前。   像汪洋大海里的一根浮木。   她急促地喘息着,不由自主攀住他的肩。   那双漆黑的眼在暗光中微微闪动。   然后,安静得没有一丝杂音的室内忽然传来急促的手机铃声。   是月初霖的固定闹铃。   郁驰越皱眉,脸上浮现一丝不耐,一伸手按掉闹钟,依然没有退开。   月初霖却一下子清醒了。   今天周五,本周最后一个工作日。   趁他不注意,她用力一推,把他从身上推下去,爬起来道:“该起床上班了,我可不是郁少爷你。社畜要有社畜的自觉。”   说着,下床穿鞋,朝洗手间走去。   郁驰越没再阻止她,只是薄唇紧抿,坐在床上的样子气鼓鼓的。   月初霖没空理他,洗漱好换上衣服出来,打算烤两片全麦吐司当早餐。   谁知,才走近厨房,就闻到一阵黄油融化的香味。   玻璃门里,郁驰越正把煎好的鸡蛋放进吐司片里,再依次叠上几片西红柿,最后又盖上一片吐司,斜着一刀切开。   月初霖看着他熟练的动作,有点说不出话来,直到他站在门口,把盛了三明治的盘子递过来,自己又返身回去端出两杯热咖啡。   “你会做饭?”   坐到桌边,月初霖拿起一个三明治咬一口,吐司烤得软硬适中,蛋也煎得恰到好处,就连西红柿也切得刀口平整,薄厚合宜。   郁驰越很快洗漱好出来,看她一眼,好像在观察她的反应。   “当然。上学的时候都得自己来。”   月初霖立刻想起上回同事八卦时说的,这位年轻的郁总是牛津的高材生。   她点点头,倒没多问,又咬两口三明治,随口说了句“挺好吃”。   郁驰越的眼睛倏地亮了亮。   早晨的时光对上班族来说异常珍贵。   即使再想好好享受时光,月初霖也不得不快速吃完早餐,拎起包要走。   Jarod办事格外细心,送衣物来的同时,还附赠了一套酒店的洗护用品。   只是,水乳和彩妆就没法再提供了。   月初霖掏出镜子左右照了照,总觉太过素淡,只好快速抹了层口红。   可才走到门口,郁驰越也已经拎起文件袋,跟了过来。   “我送你。”   言简意赅,表情都不带动。   月初霖愣住,诧异地看看他的额头:“你还病着。”   虽然烧退了,看起来比昨晚好,但远没有到痊愈的地步。   郁驰越先一步打开门按电梯,扬扬手里的文件袋:“上午有董事会。”   月初霖想起昨天他和郁家老爷子的通话,的确提到今天会向董事会汇报什么。   一家祖孙,态度冷淡是一回事,可孙子病着,还要连夜工作,一大早赶去参加董事会,实在有点不近人情。   不过,别人的私事,与她无关。   下楼的时候,司机刚好把车开到门口。   两人坐进后排,很快各自忙碌起来。   郁驰越低头检查手机上收到的最新工程数据,月初霖则带着耳机听昨晚法国的晚间新闻,磨耳朵。   难得能平心静气地坐在一起,没有吵架。   四十五分钟后,车终于艰难地闯过可怕的早高峰,即将抵达月初霖公司附近。   她看着越来越近的距离,冲前方路口示意一下:“麻烦停在前面就好。”   这里离公司还隔着一条街。   郁驰越抬头看一眼,皱眉道:“怎么了?送你到门口不好吗?”   月初霖拎起包,等着车经过眼前的红绿灯再靠边。   “郁总这样的身份,大清早出现在我公司楼下,恐怕不大方便。”   之前和森和合作的时候,因为那句“太漂亮”,已经有些不太好听的话了。   她私底下生活如何,旁人再怎么议论都无所谓,可关系到工作就不一样了。   郁驰越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你怕什么?又想当作什么也没发生,急着和我撇清关系吗?”   一句话又将气氛弄得有点僵。   司机小心翼翼看看后视镜,虽还在往前开,却一时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停。   月初霖冷冷反问:“郁总,我们之间好像本来也没什么关系吧?”   不过是很久很久以前上过一次床,最近又接过两次吻而已。   连短期伴侣都称不上,甚至朋友都不是。   早上的那点温情荡然无存。   郁驰越的眼神再度变成惯常的冰冷。   眼看路边的临时停车带越来越近,司机依旧拿不定主意,只好问:“郁先生,是不是要停车?”   郁驰越看也不看月初霖,冷声道:“停,让她走。”   司机赶紧趁后方车辆要按喇叭之前,靠边停下。   月初霖当即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下去,沿着人行道,跟随人潮的方向,继续朝公司大楼的方向走去。   早高峰,这一带商圈附近,上班族密密麻麻走在路上,一个个行色匆匆,面庞和装束看似各有不同,实则千篇一律。   可就在这样的人群里,她还是那么两眼。   隔着车窗,郁驰越注视着那道身影。   有风吹起她长长的卷发,如玫瑰绽放。   “郁先生?”   司机又一次询问。   他收回视线,闭眼靠到后面,淡淡道:“走吧。”   车重新汇入拥挤的车流,朝着森和总部的方向驶去。   **   一上午的董事会开得还算顺利。   本只是个阶段性总结工作、分析财报的例行会议,偏因昨天的郁驰越父亲郁启鸿的搅和,不得不临时多了别的议程。   郁家祖孙三代,各自相处得都不大和睦。   郁老爷子只生了郁驰越父亲郁启鸿一个儿子,郁启鸿却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原配夫人苏向晚生的长子郁驰越,另一个幼子郁子阳,则是养在外头的情人邱冬云生的。   郁家家大业大,规矩也大。   郁家老太太最看重名声,早早发话,她在一日,外头那对母子就一日不能进郁家的门。   如今,老太太已过世多年,郁老爷子倒没忘了亡妻当年的意思,这么些年,即使郁启鸿的原配夫人苏向晚也已经过世多时,也依旧没让邱冬云母子名正言顺地成为郁家人。   郁启鸿自然不满。   比起早早跟着苏向晚去了国外的郁驰越,他当然更疼爱从小就养在身边的情人的儿子。   再加上老爷子早就表现出要跳过他这个儿子,将手里的一切直接交给郁驰越的意思,他当然更有怨言了。   这回的事,就是郁启鸿挑出来的。   他百般质疑郁驰越和老供应商到期不续约,转而寻找新供应商的决策,一路闹到老爷子跟前去了。   原因很简单,过去的供应商大多走的是他这边的门路,往来之间,私利不少。   郁驰越要换供应商,他当然不同意。   闹了好几天的事,赶着今天的董事会,郁启鸿甚至一早就将老爷子也请来公司坐镇。   父子相见,分外眼红。   会上,郁驰越拿出准备好的数据对比,清晰地把更换供应商的利弊罗列出来,靠强大的数据说服董事会成员,让郁启鸿哑口无言。   会后,等其他人都出去,郁老爷子把郁驰越单独留下来。   “今天的事,你做得很好。”   郁驰越站在老爷子身边,面无表情地回答:“爷爷过奖了。”   “阿越啊。”老爷子身子骨虽然不大好了,一双眼睛却依然精神得很,仔细打量着长孙,语重心长道,“你父亲这么做,的确很不给你面子。我没出面阻止,你是不是也有怨言?”   郁驰越摇头,眼神毫无波澜:“不会,我明白爷爷的用意。公司依然有不少元老不服我的忽然上任,趁这次机会,正好能敲打一番。”   话虽如此,他内心的真正想法却没人能看得出来。   郁老爷子眯眼打量他片刻,忽然笑了声,拄着拐杖慢慢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道:“明白就好。阿越,记住我的话,别像你母亲那样。感情用事,永远只会损人利己。”   郁驰越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冷芒,随即又恢复平静。   “我知道了。”   他自觉地站到老爷子身边,面无表情地搀扶着,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第14章   中午,一群人组了个饭局,陪老爷子吃饭。   席间,郁启鸿在门外单独拦下郁驰越。   父子两个正面相对,都没好脸色。   郁启鸿一身高级定制西装,鼻梁上架着副略粗的黑框眼镜,略微泛白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乱,看起来斯斯文文,气质儒雅,颇有一种清高的书生气。   可是,掩在镜片后的一双眼睛去十分不善。   尤其面对长子的时候,全然没有半份亲情。   “阿越,你调整内部结构也好,更换供应商也罢,这些我都管不了,但你把邱家的生意也一起踢走,就太过分了。”   郁驰越不耐烦地皱眉:“不管是谁,想做生意,就先拿出靠谱的方案。”   “你别不知好歹。那是你弟弟的亲舅舅,你已经有了整个集团的权利,难道连这一点蝇头小利都不能分给别人了吗?”   郁启鸿横眉冷目,对儿子这样的态度十分不满。   “父亲是一直不管公司事务,对财务情况都生疏了?如果邱家这些年从集团撬走的,都能算是蝇头小利,那父亲不如让爷爷直接把集团都送给邱家人吧。”   郁驰越面对亲生父亲的诘难,神色冷淡的很。   郁启鸿冷笑一声:“你现在翅膀硬了,做起事来当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不是我的亲舅舅,我为什么要留情面?即使是,这么多年下来,财务上的那些亏空也该够了。我既往不咎,已经是网开一面,不要得寸进尺。”   “郁驰越!你恨我没关系,可你弟弟是无辜的,他也姓郁!”   “我不恨他,更不欠他。亏欠他的人始终是你自己,别让整个集团替你还债。况且,若要算旧账,你欠我母亲的,恐怕这辈子也还不清。”   提到陈年旧事,郁驰越的目光越发阴冷。   郁启鸿神色一致,面对儿子的责问,几乎语塞。   “哼,你年纪还轻,别以为在国外混了两年,当真就能扛起郁家这个大担子,现在不过是几位叔叔伯伯给你面子,你若一意孤行,往后,我看你这个位置坐不坐得稳!”   “父亲尽可以等着。看看到时把郁家作没了,是谁先后悔莫及。”   郁驰越不再给他多说的机会,看看腕表,转身就走。   饭吃的差不多了,众人陆陆续续离开。   郁驰越喝了两口解酒的茶,将老爷子送上车,同众人打声招呼,便重新回了公司。   那头韩介衡的电话格外巧,几乎他一坐到办公室,就打了进来。   “阿越,昨晚上成事了吗?哥们儿可给你把路都铺好了。”   “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了。”   郁驰越松了松领口的衣扣,只觉堵得慌。   那头韩介衡笑了声:“我什么时候不关心你了?这不是看出你对这位月小姐有些特别,才把人往你那儿领。”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了?”   “难道你不喜欢她?”   “少管旁人。”   冷冰冰的语气让韩介衡一愣,难道真的没戏?   “不满意?这位月小姐,人漂亮是漂亮,就是心气高,得拉下脸去哄,你确实不行。那我以后再给你介绍别的……”   他这头絮絮叨叨,那头郁驰越已经干脆直接挂断电话。   办公室外传来敲门声,Jarod进来,将新打印的文件放到桌上,又将准备好的感冒药放在文件旁。   郁驰越看着那一粒小小的药片,眼神闪了闪,抬头见Jarod还没出去,问:“还有什么事?”   Jarod有些犹豫,道:“郁总,刚刚家政打电话来,说在卧室的枕头底下,找到了一只信封,里面装了点现金。”   郁驰越动作一顿,一双浓眉顿时皱起来。   “装了多少?”   “4988。”   那幅画的钱。   原来这几天过去,她一直没忘,甚至连昨天来探望他,都还惦记着这点钱。   郁驰越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   “当作今年的奖金给家政吧。”   说完,他一口吞下药片。   白色的药片从口腔滑进食道,稍稍化开,留下一缕淡淡的苦涩。   **   月初霖今天一到公司,就被同事问起昨天傍晚,韩介衡出现在外面的事。   韩介衡是公司的老客户,不少同事都认识他,多少清楚他是风月场里的老手。   而月初霖私生活之丰富程度,也令不少同事暗中咋舌。   这两个人私底下忽然有了联系,很难让人不多想。   月初霖昨天遇见韩介衡的时候就料到了今天的情形。   她一向不喜欢和别人解释太多。   有人来问,便说是韩介衡有些私事找她帮忙,并没有别的关系。   自然有人不相信。   她的话点到即止,不再理会这些人。   郁驰越大约又生气了,又或者耐心耗尽,终于厌倦,没再来消息。   周末和江承璟喝了一回酒。   那家伙又找到了新的艳遇,正追着个学生妹到处跑,酒喝到一半,就被一通电话叫走了。   月初霖一个人,意兴阑珊,又坐了一会儿,便也走了。   已经是九月初,夜晚凉风习习,吹得人酒意消散大半。   月初霖身上还穿着适合夜店的低腰牛仔裤和露脐T恤,露出一截平坦的小腹和美好的腰线。   外面罩一间极薄的开衫,在夜风里随风翻飞。   她沿着街道慢慢朝主路的方向去。   时间不算太晚,附近除了来泡夜店的,还有不少刚刚吃过宵夜从餐厅里出来的人。   三五成群,男女结伴。   夜色晴朗,道边的参天大树间树影婆娑,早秋零星的落叶随风飘落。   月初霖在这一刻感觉到熟悉的空虚感和孤独感。   那种原始的,需要被填补空缺的冲动,终于在沉寂了一个多月后的今天卷土重来。   她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被风吹得凌乱的发丝。   是时候重新开始,寻找一段新的关系了。   这个念头才出现,原本驶在主路上的一辆车忽然减速靠边,在她面前停下。   车窗降下,纪与辞带着不确定的声音传来:“初霖?真的是你。”   月初霖冲他笑笑,和先前一样打招呼:“纪总,真巧。”   临停处,纪与辞没下车,依然坐在驾驶座上,隔着一张副驾驶的距离和她说话。   “今天出去办了点事,我刚从郊区回来。你呢?和朋友来玩?”   “和朋友过来喝酒,正准备回去呢。”   纪与辞笑了,指着副驾驶冲她示意:“要不我送你回去?正好顺路。”   月初霖不知道他口中的“顺路”到底有多顺,他似乎连她家的具体方位都不知道。   可她没有拒绝,而是顺势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这是成年男女之间不必言明的信号。   纪与辞也是万花丛中过的情场老手,自然敏锐地捕捉到了。   车速被压得有些缓慢,在车辆稀少的宽阔道路上显得有些突兀。   月初霖并不催促。   纪与辞从后视镜里观察一眼她的反应,伸手摁下车载音响的按钮。   《PartirLeger》,法语歌,曲调轻快洒脱。   车厢内的气氛也被调适得恰到好处。   “初霖,我能不能拜托你件事?”纪与辞用一种有些为难的语气道。   “什么事?”   “私下的时候,能不能别叫我纪总?像以前一样,叫我与辞,或者阿辞,行吗?”   这是又进一步的试探。   月初霖感觉到了,便也顺水推舟。   “好,以后还是叫你与辞。”   得到期待中的回应,纪与辞松了口气,彻底放松下来,逐渐恢复过去面对她时,绅士体贴,又不乏亲昵暧昧的态度。   一路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夜晚的时间变得悠长愉悦。   月初霖甚至觉得,如果纪与辞这时候没将她送回家,而是找了一家酒店停下来,她也不会拒绝。   照他四年前的性子,他很可能会这么做。   可他并没有。   车缓缓在小区门口停下的时候,月初霖居然有些恍惚。   “到了,时间不早,你回去后,早点休息。”   纪与辞体贴地替她解开安全带,倒没太过生疏地下车替她开车门。   月初霖的手搭在门上,却没立刻下去,而是转过头,不确定地问:“你不想上去看看吗?”   再明显不过的意思,纪与辞却笑了。   他摇摇头,望着她的目光里竟有几分温柔。   “太晚了,初霖,以后吧。这一次,我想慢慢来。” 第15章   纪与辞表现出了出乎意料的耐心。   从那个周末起,他几乎每天早晚都会给月初霖发微信。   有时是分享一两句生活见闻,有时忙碌,便只道一声早安或是晚安。   他会嘱咐她天凉添衣,也会关心她下雨是否带伞。   字里行间是超出普通朋友的暧昧,又未达恋爱情侣的亲昵黏人。   他的经验太过丰富,知道怎么做能让女人开心。   这些年,又因为年岁渐长,在过去的恣意随性间,多了成熟内敛,实在是个能令人愉快的男伴。   只是,这一次的“慢慢来”,对月初霖来说,显得太过缓慢了。   纪与辞时常开车接月初霖下班,带她到不同的餐厅吃饭,周末也总会和她约会。   一切看起来,都和普通的情侣一般。   可每一次约会,他都格外君子,好像打定主意要“发乎情,止乎礼”似的。   他会与她牵手,并肩而走时,会搂着她的腰,有时独处,气氛到了,还会和她接吻。   可每每她觉得该更进一步时,他又绅士地退开了。   对普通女人而言,这简直是最理想的恋爱对象。   可月初霖不一样。   她早就没了寻常女孩对男人和爱情的美好憧憬。   她想要的,不过是片刻的满足和暂时的愉悦。   这辈子都不打算结婚,对所谓的安全感就更没追求了。   她对现在不深不浅的状态有些犹疑。   这天周六,纪与辞邀她作为女伴参加一场酒会。   是半私人性质的,大约三四十人,月初霖以前也没少跟他参加过,因此没犹豫便答应了。   下午,纪与辞准时来接她。   “给你准备了礼服。”   一上车,纪与辞就将一只精美的盒子递给她。   一件深蓝色吊带小礼裙,一双缎面裹踝高跟鞋,还有一对珍珠耳坠。   看标牌,都是比较新锐的设计师品牌,设计感十足,价格也不算太高,四位数,都在她日常能承受的范围内。   连送衣服首饰都这么恰到好处。   汽车启动,月初霖系好安全带,盖上盒子抱在膝上,一抬头,就见纪与辞正仔细打量她的神色。   那种带着温柔情愫的眼神。   “怎么样,我挑得应该不会太难看吧?”   月初霖不着痕迹地错开视线,笑道:“你的眼光,总不会错的。”   纪与辞的公司主营奢侈品贸易和管理,在这方面,他的确算半个行家。   “喜欢就好。给女士挑选衣服,实在很让人伤脑筋,我请教了公司的两位设计师,犹豫好久,才选了这一套。”   月初霖听着他委婉地表达自己的用心,忍不住半开玩笑道:“那我要是说不喜欢,岂不是辜负了你的用心?”   纪与辞立刻道:“没关系,我一共准备了三套,不喜欢的话,就换其他的。”   他说着,转头认真地看她一眼。   “初霖,我总会做到让你满意。”   月初霖笑了笑,没回答,扭头看窗外不住后退的高楼大厦。   大概觉得气氛有些沉默,纪与辞打开了车载广播。   财经频道,正播一期专题报道。   “……据最新公开信息显示,森和集团于今日新拍得位于城南龙背山的一块土地,面积逾万亩,将于明年年初投入开发。”   居然和森和有关,月初霖忍不住多听了两句。   纪与辞有些抱歉:“平时我听财经类广播比较多,如果你不感兴趣的话,就换了吧。”   月初霖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摇头道:“听一听也没关系,森和也是我们公司的客户之一。”   广播还在继续。   “……此项目与森和位于S市的另一重点项目形成呼应,将由集团新晋接班人郁驰越主持……”   “……时年二十四岁,备受瞩目……天之骄子……外界同样忧虑颇多……过于年轻,经验不足……”   内容逐渐从森和的新项目转到郁驰越身上,似乎要透过这位新晋接班人来看整个森和集团的未来发展。   月初霖这才想起,已经有一阵子没听到过郁驰越的消息了。   那天之后,他没再主动出现,她也已经彻底将森和的工作交接出去。   要不是忽然听到广播,她都没意识到已经这么久了。   “郁家……到底是不是接班人,还不一定呢。”纪与辞听着广播里频繁提起的“新晋接班人”几个字,不由道。   “怎么会?郁驰越不是郁启鸿的独子吗?”月初霖有点诧异。   第一次接森和的工作时,她略微查过点公开资料。资料显示,郁驰越是独子,他父亲郁启鸿也是独子。   “不是独子。”纪与辞摇头,“他父亲郁启鸿当年和苏家联姻前,就在外面养了一个女人,这么多年一直没断,还给他生了个儿子,比郁驰越小七八岁吧,因为他母亲一直没能进门,郁家对外自然也不承认还有这个孩子。”   纪家虽然比不上站在富人阶层顶端的郁家,但也算富贵两头都沾点边的家族,这些事自然知道得不少。   月初霖想起那天韩介衡说过的郁驰越有难处,也看过心理医生的话,又想起郁驰越和他爷爷通话时生硬的态度。   不知是不是和他家里这样的情况有关。   纪与辞见她不说话,不知想起来什么,解释道:“初霖,你别多想,这样的事虽然不少,但并不是每个男人都会这么做的。”   月初霖心中一动,立刻有种异样的感觉,大致猜到了他的意思。   果然,就听他说出下一句:“至少我不是那样的人。”   月初霖扯了扯嘴角,看着窗外忽快忽慢地后退的车辆与行人,有各种各样的情侣拖手压马路。   “我知道。”她将视线从那些年轻男女身上移开,望着前方的车流,笑得漫不经心,“当初你要订婚的时候,我们就直接分手了。”   纪与辞大概听出她在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便不再多说。   车一路开到造型处。   今天的场合还算随意,因此造型师只给她稍微打理一下发型,化了一层淡妆。   月初霖天生一张立体浓艳的脸,不必太多修饰,光是如此,就已教人移不开眼。   等她换上小礼裙,戴上珍珠耳坠,从更衣间里出来时,纪与辞再绅士,眼神也不由黯了几分。   “怎么样?”   月初霖站在镜子前左右照了照,恰好让纤瘦的腰身和饱满的臀乳曲线展现出来。   纪与辞就站在她身后两步的地方,她一双画了眼线的媚眼从镜子里直勾勾地引诱他。   会员制的地方,周围没有其他人,这冲击力又太过强大。   他没忍住,走到她身后用身体贴住她,双手轻轻搂着她纤瘦紧致的腰线,低下头。   轻柔的吻落在她裸|露在小礼裙外的肩背上,又顺着脖颈一点点上移。   宛如蝴蝶翩飞。   她软了半边身子,脑袋微微歪向另一边,方便他的亲吻。   两人的目光始终在镜中胶着。   她的眼里沁出迷离的水光,呼吸也变得浓烈起来。   “阿辞。”一只手轻轻按上他的侧脸,细细抚摸,“今晚去你那里,好不好?”   纪与辞脸色一滞,随后闭了闭眼,慢慢抚着她站直身子,重新退到两步外。   “初霖……”   他温柔地望着她,语调里带着从未有过的低沉缱绻。   “我想好好对你,所以,以后,好吗?”   月初霖一手扶在雕花的镜框上,迷离的眼逐渐恢复清明。   她没回应他的话,只是整理了一下裙子,冲他自然地笑了笑,道:“好了,走吧。”   不知为何,纪与辞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忽然变得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流走了。   酒会上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无非是一群有或多或少交情或利益牵扯的人聚在一起,分享信息,互通有无。   月初霖尽职尽责地扮演了个花瓶角色,不跟在纪与辞身边的时候,随意和同来的其他人的女伴聊两句。   这些女人中,既有跟着老板来的干练助理,也有关系不清不楚的情人,可为了安全,大家都自觉地将话题局限在时尚八卦和衣服化妆品中。   唯一的新鲜事,是在酒会的后半程,意外遇到了韩介衡。   他是一个人来的,见到纪与辞身边的月初霖时,颇有些意外,随即眼神就有点一言难尽。   趁着月初霖一个人到露台抽烟的时候,他跟了过去。   “月小姐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月初霖将烟圈吐进黑夜里,转头冷冷看他一眼:“韩总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也没什么。”韩介衡也点了一支烟,一手插兜,斜靠在栏杆边,“就是感叹月小姐的行情真好,阿越不过被集团的事绊住了一阵,月小姐倒已经找到了下家。”   这话着实有点难听。   月初霖嗤笑一声,将指间的烟拧灭在洁白闪亮的细沙里。   “韩总倒也不必这么说。挑男人,经验技巧和耐心脾气,两头总得占一个吧?难道韩总找女人,不是找漂亮听话的?”   韩介衡被呛得哑口无言。   月初霖没再理他的脸色,转身重新进了室内。   纪与辞见时间差不多,恰好打算离开,见月初霖从露台上回来,指指韩介衡:“你认识韩介衡?”   月初霖耸耸肩:“算不上吧,公司老客户。”   纪与辞不再多问,带着她离开。 第16章   那天晚上,纪与辞将车停在小区门口,却没有立刻放月初霖离开。   深夜的路灯与树影下,他解开安全带,侧身俯低,搂住她裸露的双肩,不住地摩挲、亲吻。   浓密如海藻的卷发堆在一边,亲擦着脸颊,唇齿纠缠,有熟悉的激情萦绕在车厢中。   他总觉得,错过了这个晚上,也许就错过了他。   车窗外,有细小的雨点落下,打出叮叮当当的声响,由稀疏到密集。   泛黄的秋叶落在挡风玻璃前,映出一轮暗黄的路灯的光晕,有些刺眼。   月初霖透着水光的双眼半睁着,恰能清晰地看见纪与辞眼底不加掩饰的情愫。   那是男人对女人认真起来的信号。   她的心底警铃大作,几乎不假思索,就伸手推开他。   “怎么?”   他一只手掌还托着她半边脸颊,指腹流连于两瓣被吻得微肿的红唇。   她的脸颊滚烫绯红,眼神却格外清明。   “太晚了,与辞,我有些累了。”   纪与辞愣了下,然后慢慢退开,靠回座位上,降下车窗,让外头的秋风透进来。   “赶紧回去吧,别着凉了。”   他说着,将自己的外套递给她披上。   月初霖没拒绝,顶着他的外套,走进雨幕。   窈窕的身形被冷冷的秋风卷着。   全程没有回头看一眼。   **   也是从那天开始,月初霖渐渐在新闻里听到与森和有关的消息。   不知是不是巧合,最先在新闻里出现的,是一则森和酒店疑因食品安全问题引起顾客食物中毒的消息。   紧接着,就有群众举报森和酒店的食品安全问题。   两件事之间隔了不到一周的时间,因为森和集团的知名度,上了好几天的新闻头条。   所幸,经过有关部门的突击检查后,森和酒店被证明不存在食品安全问题,最初爆出的“食物中毒”事件也被辟谣。   看似是个乌龙事件,大众议论两句便过去了。   可月初霖却莫名想到韩介衡说的郁驰越“被集团的事绊住了”,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   祸起萧墙的事,古往今来从不少见。   那样的豪门大户,水深得很,风平浪静的表象下,也许已经暗潮涌动。   只是,想归想,她并没有主动关注森和的新闻,更不会主动联系郁驰越。   九月末的一个深夜,月初霖收到了一个陌生本市号码的来电。   电话接通后,对方始终不出声。   月初霖问了好几遍,正皱眉要挂电话的时候,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郁驰越?”她迟疑地问。   电话那头依旧一片寂静。   就在她以为自己想错了,打算挂断电话的时候,对方忽然出声了。   “是我。”   熟悉的疏冷嗓音,带着疲惫的沙哑和压抑,听不出太多情绪,却能让人一下联想到秋日枯黄的落叶。   “什么事?”   月初霖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临近午夜。   “你和他,在一起了吗?”   “他”是谁,不言而喻。   月初霖静了片刻,轻声道:“也许吧。”   “但很快就不是了……”   第二句声音极低,是对她自己说的。   电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断了。   她不记得对着电话发了多久的呆,也无暇思考郁驰越为什么要突然给她打电话,又是从哪里找到她的号码。   她只知道,是时候和纪与辞把话说清楚了。   **   第二天,月初霖主动给纪与辞打电话。   自那次酒会之后,她对纪与辞的态度便在不知不觉中冷淡了。   他照旧给她发信息、打电话、接下班,也带着她出去吃饭约会。   只是她回信息的频次少了,电话有时也会不接,偶尔更推掉了约会。   也许他察觉到了什么,变得越来越主动,有两次,也暗示她,晚上可以留宿在他那里。   但月初霖统统不动声色地拒绝了。   这一次,她能主动打电话,纪与辞意外的同时,还有几分隐隐的高兴。   “初霖?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头的环境很安静,只隐隐约约听见有人似乎在汇报工作,大约是有会议。   “你在忙吗?不方便的话,我晚点再打。”   “没事,你说吧,我到外面听,你稍等。”   说着,便传来一阵杂音,似乎是他站起来往外走了。   “好了,初霖,你说吧。”   “也没什么,想请你吃饭,还记得吗,上回我临时有事,放了你鸽子,说以后请你吃饭的。”   月初霖语气淡淡,听不出特别的情绪,纪与辞却警惕起来。   “怎么忽然提起这事了?我没放在心上,不急着向你讨回来。”   “只是突然想起来而已。你请我吃过很多次饭了,我请你一次,也是应该的。明天晚上有空吗?”   “有空,后天就是假期,明天不加班。”   “好,那么,位子我来订,粤菜怎么样?”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比起她喜欢吃的川菜,纪与辞更喜欢广东菜的口味。   为了迁就她,他几乎每次都按照她的喜好来。   “好,你订什么,我都喜欢。”   大约是因为她难得流露出体贴,他的声音都带了几分笑意。   这种愉悦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傍晚回到纪家老宅。   临近十月长假,纪父纪母提前歇了手头的工作,回到老宅住下。   饭桌上,纪母看着儿子时不时扬起的嘴角,道:“阿辞,什么事这么高兴?给我找到儿媳妇了?”   一旁稍显严肃的纪父闻言,也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   自从儿子离婚以来,老夫妻两个总盼着儿子能赶紧再找个姑娘。   可眼看整整一年了,这个原来女朋友无数的儿子,居然修生养性起来,愣是对他们介绍的姑娘统统看不上眼。   “没什么,妈,你别瞎猜。”纪与辞下意识否认,可想着月初霖,忍不住又微笑起来,“不过,我确实有个喜欢的女孩,正处着……”   纪母顿时来了精神:“什么样的姑娘?多大了?做什么工作?家里是做什么的?”   一连串的问题,让纪与辞回答不及:“比我小两岁,今年二十六,P大毕业的,现在是法语口译员。家里——”   他迟疑一下,不确定道:“家里不清楚,应该是普通家庭吧。”   “哦,那学历不错,年纪也合适,就是出身差了点。”   纪母絮絮叨叨,被一旁的纪父打断:“好了,差一点就差一点,之前不是说过了,不用出身多好,普通家庭的孩子,只要懂事知礼,心地善良,也没什么不好的。”   纪与辞的上一次婚姻就是他们长辈撮合的,小两口没什么感情,谁也看不上谁,这才以离婚收场。   这次,他们也想通了,纪家这样的门庭,说低不低,但说高,也并非高不可攀,不见得就非得要儿子和哪家姑娘联姻。   娶个普通人家的姑娘,无非是孩子以后前途上辛苦些。   可人到了这个年纪,也不指望孩子再混出什么名堂了,只盼着他后半辈子过得舒心些,只要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他们做父母的,便也不再反对了。   “对对对,你爸说得对,只要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就好,我们没什么要求。”纪母赶紧收起心思,附和纪父的话,“阿辞,要是有空,你把她带到家里来,让我和你爸爸见见,觉得合适,尽早定下来也好。”   纪与辞脑海里浮现月初霖若即若离的眼神,一时心里没底,并不敢答应。   这时,搁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下。   是月初霖发来的信息,告诉他餐厅名字。   是他最喜欢的一家私房菜。   他看了两眼,忽然笑了。   “怎么,是那姑娘给你发信息了?”纪母看着儿子的笑脸,也忍不住期待。   “嗯,明晚约了吃饭。”纪与辞迅速回了一条过去,“妈,改天我带她到家里来给您二老看看。” 第17章   第二天就是长假前夕,没有人留下来加班。   时间一到,月初霖拎起包,和王珊珊一起下楼。   纪与辞的车已经停在路边。   他没穿正装,而是穿了一身浅色系休闲服,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单手插兜,闲适地倚靠在车门上,看起来斯文贵气,又自然清爽,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看见月初霖,他立刻站直身子,笑着冲她的方向挥手:“初霖,这边。”   好几个同事往月初霖这边看过来。   王珊珊问:“新男朋友吗?看见过他好几次了。”   月初霖朝着纪与辞的方向微笑一下:“是以前的朋友。”   王珊珊有点了然地点头,还想打趣两句,旁边挽着周琦浩走过去的许媛冷不丁插话:“行了,珊珊,认识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吗?初霖换‘朋友’的速度,比我换衣服还快。衣服还得穿一季呢。”   “好了,你少说两句。”周琦浩皱眉阻止许媛的阴阳怪气,转头对月初霖歉意地微笑,“抱歉。”   许媛立刻扯住周琦浩的胳膊:“干嘛要道歉?你总是帮着她。”   周琦浩皱了皱眉,觉得气氛有点尴尬,没说什么,拉着许媛离开。   留下王珊珊和月初霖两个人。   王珊珊局促地扯一抹笑:“许媛这人说话容易带刺,其实她没那么坏。”   月初霖冷冷道:“确实不坏,就是太蠢了。”   蠢到看得上周琦浩那种人。   “其实……她坚持和周琦浩在一起,也可以理解……”王珊珊有点迟疑的说,“毕竟,周琦浩是p市人,家境也不错……”   在大城市打拼的姑娘,谁不想有一个轻松安家落户的机会?   周琦浩长得不错,人又年轻,事业也有前途,家境更是平均线以上,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唯独人品有点欠缺。”   月初霖自己没有结婚的打算,没法感同身受一个愿意把自己托付给这种不靠谱男人的女人。   王珊珊顿时静了下来。   就在两个人一同走过大楼门口的小广场,来到路边的时候,她忽然低声道:“初霖,你长得那么漂亮,能力又强,喜欢你的人太多了。普通女孩子的难处,你不懂。”   月初霖听见这样的话,心中涌起一阵不适,到底没和她争论。   这世上有形形色色的人,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看周围的一切,她也不例外,没资格去要求别人理解她的处境。   譬如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去伤害一个至少有那么点真心的男人。   告别王珊珊,她上了纪与辞的车。   晚高峰,市区道路处处拥堵不堪,车流缓缓前行,被一个又一个路口的红绿灯截断。   今天的空气不太好,有人戴着口罩,有人连连打喷嚏,本就漫长的等待更令人焦躁。   前面有司机等待不及,频频摁喇叭,听得人一阵厌烦。   纪与辞将广播放在轻松愉快的音乐频道上,又把窗牢牢关上,这才保住车厢里的气氛。   到了餐厅,两人在订好的位置坐下,服务员将菜单递上来。   月初霖特意点了纪与辞爱吃的菜,胡椒猪肚鸡,蜜汁叉烧,水晶虾饺,白灼菜心,外加一份煲仔饭。   看得出来,纪与辞心情很好,全程放松地同她说笑聊天。   反倒是月初霖显得有点安静。   吃完饭,两人一同到附近的湖边散步。   月初霖正要同他说,他却先一步开口。   “初霖,昨天我和我爸妈提了咱们的事,我妈说,什么时候有空,想请你到家里玩,你觉得呢?”   月初霖停下脚步,转头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轻声道:“与辞,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   她美丽的侧颜沐浴在银色月光里,看得纪与辞心里没来由地发紧:“初霖,如果是我太急,让你有压力,那我可以道歉——”   “不是的,阿辞,不是你太急。”月初霖转过身直视着他,打断他的话,“甚至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并没有和你恋爱结婚的意思。我只是想像以前一样,在一起时轻松愉快,分开时也平和友好。”   纪与辞愣住,表情有些空,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   “为什么?你是怪我当初没有抓住你吗?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们分开的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对你的感情,因为家里的安排,什么也没想,就回来订婚了。那时我想,我父母一定不会同意我娶一个普通家庭出生的女孩,但现在不一样了,我有了自己的事业,他们也不再强求。”   “初霖,我想,一切还不算太晚,我希望这次能抓住你。”   深色的夜空下,月光皎如银霜,映在他温柔的眼波里,好似有真挚的情意要漫溢出。   月初霖转头看着他,只觉得他眼里有她这辈子都无法承受的重量。   心底划过一阵无力的酸涩和柔软。   “阿辞,我没有怪你。只是,这辈子,我可能都没有结婚的打算了。和你在一起,只是想打发无聊的日子而已。是我的疏忽,我没考虑到你有别的想法。所以,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她很无情,她不值得。   “初霖。”纪与辞的眼神里有些慌乱,声音也一阵一阵发紧,“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慢慢向你证明,也许你会改变心意……”   “不会的,阿辞,不会有这个可能。”   月初霖静静的看着他,眼底是微凉的秋意和淡淡的悲悯,不知是为了他还是为了她。   “为什么?”   纪与辞年近三十,成熟稳重,此刻却变得有些脆弱。   月初霖深吸一口气,移开视线,轻声道:“你的家人,包括你自己,也许都不能接受我,真实的我。”   “阿辞,我是个私生女,从没见过父亲。我母亲这辈子嫁过三个男人,没有一个是我父亲。她的三次婚姻,也没有一次好聚好散。他们每天吵架,有时打架,有时没地方出气,就打我骂我。在我们本地,我们母女的名声从来都不好。我从小就见过许多男人的妻子、家人,怒气冲冲到我家来,骂我母亲勾引男人。什么难听的话我都听过了。后来,我考上大学的那一天,她一个人在家,自杀了,周围的邻居们都知道……”   她述说着自己灰暗的过去,语调平静,仿佛在说另一个人的故事。   纪与辞却觉得心像被一只手用力拧住了。   他忽然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喃喃地唤她:“初霖,别说了……”   月初霖却像没事人一样,反而轻拍他的后背,轻声安慰:“好,不说了。可是阿辞,这样的我,你会接受吗?你的家人会接受吗?一个在这样的家庭出身、长大的人。”   纪与辞搂着她的手渐渐僵硬,好像有松开的趋势。   她的家庭显然算不上“普通”。在一个连父母离异都会成为弱势条件的环境下,这样父亲不详、母亲频繁改嫁、名声不好的出生,实在是“坏”透了。   即使他的父母再让步,也不可能接纳月初霖。   这是一个无情的事实。   是他过去没有多想,以为一个美貌光鲜地优秀女孩,一定会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从没想过,她可能是从无情的深渊里好不容易爬上来的。   可下一秒,他即将松开的手臂又猛地收紧:“不,初霖,不用管他们,只要你愿意,我就和你在一起。”   这大约是他第一次想任性一回。   可月初霖只是笑了笑,双手搭在他的臂弯处,然后一点一点往下拉,   “阿辞,你不是这样的人。”   原本拉扯不动的手微微一僵,好像醒过来似的,终于慢慢滑落下去。   “正因为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当初才会选择和你在一起。”   纪与辞的眼神变得黯淡而苦涩。   他说不出反驳的话,近三十年下来养成的性格,决非一朝一夕能改变,他的确没办法给她任何承诺。   即使给了,她恐怕也不屑。   秋风拂过湖面,带来一阵静谧的凉意。   月初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卷发,冲他微笑:“就到这吧,再见,纪总。”说完,转身离开。   没有人挽留。   **   夜色正浓,整个城市都沉浸在节假日的轻松和热闹中。   月初霖打了辆车,在一家熟悉的夜店门口停下,轻车熟路找到江承璟,不待他说话,拎起他才点的一大杯酒,猛灌两口。   “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江承璟从她手里把喝了大半的杯子抢下来,往桌上重重一放,“这种喝法,醉了我可不负责。”   “没生气。”月初霖把包丢到身边,“刚分手了。”   江承璟诧异道:“怎么,你动情了?居然要借酒浇愁。”   “没有。是他,想和我正经谈恋爱,没准还想和我结婚。没意思。”   月初霖将外套脱下,剩一件稍贴身的连衣裙,整个人往座椅上靠着,双腿交叠,美好的身形顿时显露出来,再配上一张极富冲击力的美艳脸庞,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江成景笑了声:“不愧是你。”   这个女人没有感情,他早就领教过。   这不,才打发了一个,现在的她,已经随时准备好迎接下一个了。   **   “阿越,好不容易暂时搞定你家老爷子,总得放松放松。”   韩介衡将一杯冰芝华士递到郁驰越手里:“明天全国都放假,大家都准备通宵呢,一会儿台上有表演,场面肯定很劲爆!”   郁驰越没说话,表情更是冷得很,仰头喝了一大口,杯子重重的搁下,完全没有一点愉快的样子,整个人看上去冷得像冰块。   跟着来的几个人虽也是朋友,但都没韩介衡和郁驰越那么熟,见他不说话,只好也坐在旁边不出声。   “怎么回事?”韩介衡凑到郁驰越耳边,低声问,“还在想月小姐?都多久过去了,让你主动点,这种女人,又美又野,想征服她的人不得从这儿排到圆明园去?”   郁驰越没说话,只是眼神冷厉地看着他。   韩介衡摸摸鼻子,赶紧道:“不包括我,我胆小,不想征服谁。”   郁驰越这才移开目光。   只是心底还有化不开的躁意。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哪来的执念。   一个从来只出现在梦里的美艳女人,突如其来闯进他的生活,将他这几年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情绪屏障一下子打破了。   他总觉得,自己不安分的那一面,很快就要冲破阻碍。   “诶,那不是月小姐嘛?”   韩介衡突然指着不远处的一处卡座,惊讶道:“那男的谁啊,好像不是上回那个了啊——阿越,你干什么?”   话还没说完,郁驰越已经直接走了过去。 第18章   十点整。   夜店里原本有些收着的躁动节奏猛然一停, 爆发出一阵直冲人心脏的炸裂音乐。   四下的灯带也快速闪动,切换不同颜色,照得人眼花缭乱, 主动的, 被动的, 都沉迷在莫名兴奋的氛围中。   郁驰越的眼里只有一个人。   他拨开往来的人群, 突破重重阻碍,直往那个方向去。   她掩在人群里, 什么都不用做,仰头喝酒也好,勾唇轻笑也罢,一举一动间,就能牵住旁人的视线。   有许多人在暗中观察她,大胆的已经在用眼神撩拨。   偏她那一双妩媚的眼睛无情地扫视众人,又高傲, 又漫不经心。看得旁人心痒难耐,她却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   直到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郁驰越猛地停住脚步,站在几米开外的舞池边,借着绚丽的灯光与她对视。   明暗之间,他似乎看见她的眼底, 映着繁华, 盛着迷乱,被酒精浸润了,却依旧清醒萧瑟。   她冲他的方向笑了笑, 然后,拉起旁边和她喝酒的男人,径直走进人头攒动的舞池。   经过他身边, 两人擦肩而过。   他能看见她被发丝掩得隐隐约约的侧面轮廓,被贴身连衣裙勾勒出的起伏曲线,甚至是颈窝下宛如蝴蝶的精致锁骨。   然而她没有半点停留,拉着那个男人冲进人群中,随着音乐节奏扭动身体。   他看见那个男人拉着她的手,搂着她的肩,两个人大声说着话,笑得张扬又恣意。   一切都好像与他无关。   **   “初霖,我没看错吧?那是不是郁家那位太子?”喧嚣炸耳的音乐声里,江承璟一手搭着她的肩,提高声音问。   “你说什么?听不见。”月初霖摇摇头,在耳边比了个手势。   “我说,那是郁家太子爷吧,一直在看你!”江承璟干脆收紧手臂,把她搂在怀里,低头附到她耳边说。   在旁人的角度看来,两人就像紧贴在一起,即将暧昧地吻上一般。   “是啊,的确是他。”月初霖完全没有推开他,坦坦荡荡在他耳边回复。   “卧槽,看样子不是第一次见吧,上次你还说不认识,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月初霖耸耸肩,正要回答,搭在江承璟肩上的一只手腕就被人猛然攥住,用力一扯。   她整个人被从江承璟怀里扯出来,转身撞进另一个胸膛。   精瘦坚实的肌肉和骨骼撞得她肩膀隐隐作痛,正有些不耐地抬头要看到底怎么回事,双臂已经被一双有力的手紧紧捏住。   她整个身体被掰住,扭转过去,对上一张沉得如寒冬冰雪的脸。   果然是他。   一旁的江承璟已经呆住了,被周围正嗨的男男女女挤得左摇右晃而不自知。   也有好几个人的视线频频往这边看。   “郁驰越,你干什么?”   “和纪与辞分手了?这么迫不及待来找新的男人。”   郁驰越说着,扯了扯领口,又看一眼江承璟,似乎认出来了,“不对,是更早的那一个。这么喜欢吃回头草?”   月初霖一下平静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然后慢慢凑到他面前,踮着脚尖附在他耳边,说:“你这么关心我和谁在一起,嫉妒啊?”   郁驰越幽深的眼眸顿时变得又冷又黯,捏着她的手更是不自觉用力,在她纤细的胳膊上压出五道指痕。   月初霖觉得有点痛,但心里却因为这份痛而变得松弛。   她看着郁驰越,似乎等着看他下一秒被她刺得口不择言的样子。   然而,未如她所料。   郁驰越冷冷看着她,仿佛耳边萦绕的劲爆音乐统统不存在一般。   两人沉默地对视,互相较着劲。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自嘲一般地笑了声:“是啊,我嫉妒。”   月初霖挑眉,诧异于他竟会这么直白,这么坦然。   “所以呢?你嫉妒,和我有什么关系?”郁驰越又猛地将她拉近些,直到两个人的身体若有似无地贴在一起。   四周许多看不清面目的男男女女在音乐的节奏里扭动身体。   唯有他们两个站着不动,好像在喧嚣的欢场里自发地围出了一方小小孤岛。   “所以,你想找男人,为什么不干脆找我?”   郁驰越好像再也忍不住,紧紧握着她的一边肩膀,另一手插进她浓密的卷发中,托在她脖颈的后侧,低头紧紧的凝视她,呼吸间都有点急促。   “我哪里比不上别人?你来找我啊,你要什么,我给你。”   月初霖听着他的话,起初有点发怔,随即唇角勾起一抹似嘲非嘲的笑。   “想睡我?”   “是。”   “我要什么,你都给?”   郁驰越不说话。   “那你听好了。”月初霖将脚尖踮得更高,双臂环住他的脖颈,将他的脑袋拉低。   额头相抵,鼻尖相触,呼吸交织,低低的嗓音在嘈杂的乐声里竟分外清晰。   “我要你别谈感情,更别想结婚,你愿意吗?”   郁驰越的眼神有微妙的变化,皱眉道:“不谈感情,只想上床,你把自己当什么,又把别人当什么?”   “你管我?为什么非要下个定义,无聊。要是不愿意,就别浪费我时间,我去找别人。”   月初霖说着,就想把他推开。   郁驰越被气得冷笑一声,重新攥着她的手腕把她拖到怀里,咬着牙嘲讽道:“急什么?你这个女人,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不过就是长得漂亮一点,真以为人人都会爱上你,对你死缠烂打吗?”   他说话的语气有点冲,任谁听了都会觉得生气。   偏偏月初霖对这样的回答十分满意。   她纤细的手指从他的脖颈慢慢绕至领口,扯着那一片单薄的衬衣布料,拉的他没法后退。   “郁驰越,记住你今天的话。”   说完,她微微侧头,唇瓣靠近,就要吻他。   然而在唇即将严丝合缝地贴上来的那一瞬间,郁驰越深吸一口气,一把扯下她勾着自己领口的手,侧过头去,将她猛的推开。   “我没兴趣在这种地方睡你。”   他说完,不等她回答,强硬地拽着她的手腕朝大门走去。   “哎,你把她带去哪儿——”一直在旁边紧张兮兮看着的江承璟吓了一跳,拨开人群就想追上去。   却被看戏已久的韩介衡拦住:“行了,他俩那点事儿,咱们就别管了,这位——哥们儿,要不要来一起喝一杯?”   江承璟皱眉,到底不放心,找出手机先给月初霖发了一条信息,这才跟着韩介衡到另一边坐下。   **   月初霖拎着包,被郁驰越强拉着出了大门。   有凉风一下袭来,吹得她忍不住打了个颤。   出来得急,她忘了拿外套,这时候身上只穿了一件无袖连衣裙,光着小腿,裸着胳膊,看起来分外单薄。   郁驰越一手拉着她,一手拿着手机给司机打电话。   挂断电话,回头看一眼落在身后半步的她,放慢脚步,将攥着她的动作改成搂着她的胳膊。   滚烫的掌心贴在她的肌肤上,衬衫底下的胸膛也贴在另一边的肩膀后面,一下让她暖和不少。   两个人沉默地站在路边,等司机将车开过来,和周围好几对相依在一起的男女看起来差不多。   不一会儿,那辆黑色奔驰SUV就在跟前停了下来。   郁驰越拉开车门,不由分说江月初霖推进去,猛地关上车门,自己也绕到另一边上车,向司机报了最近一家森和酒店的地址。   月初霖忽然想,开连锁酒店的确方便,随时能找到住的地方。   两人并排坐在后座上,没人说话,甚至中间还隔着一道扶手,若不细想,完全猜不出他们正在去酒店开房的路上。   司机忍不住从后视镜里悄悄打量一眼月初霖,果然认出来,她就是上一次留宿在郁总家里的那位小姐。   这一次又要一起去酒店,显然关系非同一般。   只是,郁总的脾气不太好,似乎每次都要和这位小姐吵架。   他也不敢多看,就这么匆匆一瞥,便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好好开车,尽快到达上。   现在的年轻人,耐性可都不太好。   月初霖察觉到司机小心翼翼的打量,没躲没避,只是低下头,从包里拿出手机,想给江承璟打声招呼。   江承璟已经提前发来了消息:“你还好吗,要帮忙吗?”   月初霖回了一条:“没事,谢谢你。”   这家夜店在三环附近,最近一家森和酒店距离不过一公里多,不出五分钟便到了。   郁驰越本就经常来这儿,前台的服务员都认得他,问也不问,赶紧小跑着将他专属套房的房卡送过来。   他冷着脸接过:“麻烦多送一套洁具。”   服务员连忙点头,用对讲机让客房的服务员立刻送洁具。   月初霖冲前台礼貌地笑了笑,跟着郁驰越踏进电梯。   已经是深夜,本不该有太多客人,但因为正值长假前夜,有不少来旅游的客人已经连夜赶到,因此电梯门外等了好几个人,电梯一来,便一窝蜂进去。   这是森和旗下的五星级高端酒店,大堂客梯做得十分气派宽敞,七八个人进去,依然不显拥挤。   月初霖跟着郁驰越站在电梯的最里面,两人之间还隔着半臂的距离,她干脆借着这个空隙,仔细打量身边的男人。   超过一米八的身高,劲瘦却不贫弱的身材,被一层薄薄的衬衣布料掩着,微微松开的领口底下,上下起伏的肌肉线条看的人面颊燥热。   果然是她当初第一眼就挑中的男人。   若忽略有些别扭的性格,光这一副皮相,就够他吸引所有女人的目光。   “看够了吗?”冷冷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电梯里的其他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陆续下去,只有郁驰越和她两个人还跟着电梯继续上升。   “没有。”月初霖坦然地回答。   “叮”一声,电梯到达套房所在的顶层,门向两边缓缓打开。   郁驰越冷笑一声,拽着她出去,刷卡开门,将她猛地推到墙上。   “今晚让你看个够。”   **   纪家老宅,时钟指向夜晚十一点。   纪父纪母上了年纪,早已养成早睡早起的习惯,此刻已经入睡许久。   宅子里静悄悄黑漆漆的,纪与辞开门进来,灯也没开,摸着黑在玄关边的椅子上坐下,默默发呆。   在湖边和月初霖分别后,他没有直接回来,而是失魂落魄地走了一阵。   不知怎么的走回车边,这才想起该开车回来了。   “阿辞?”   纪母从房间里出来,原本要到厨房喝水,忽然瞥见玄关处一道直挺挺坐着的影子,吓了一跳,小心翼翼走近,这才辨别出是纪与辞。   “妈,是我,我回来了。”   他还坐在原处,声音有些模糊,直到纪母打开灯,强烈的灯光照过来,才让他眯了眯眼,回过神来。   “阿辞,怎么了?回来也不开灯。”纪母有些担心,也不喝水了,走到玄关,在儿子身边坐下。   “没什么,就是忘了开灯,妈,别担心。”   “怎么能连开灯都忘了?坐在这里还不知道换鞋。”   纪母说着,弯腰替他将拖鞋拿到旁边。   “谢谢妈。”纪与辞的思绪有些迟缓,后知后觉换好鞋,扶着纪母走回客厅。   “是不是今天和那姑娘闹矛盾了?”   纪母到底不放心儿子,没直接回房,而是拉着儿子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纪与辞的眼神有一瞬间恍惚。   “妈,你说,家庭出身差一点,你和爸也不会介意的,对不对?”   不知怎么的,纪母从儿子的语气里听出一丝脆弱和无助。   “对,阿辞,只要你喜欢,只要是个好姑娘,我和你爸爸就没别的要求了,家境普通些也没什么,你不要有太大压力。”   “家境普通,妈,什么叫家境普通?”   纪母眼皮一跳,有些不好的预感:“阿辞,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直说吧,说出来了,我和你爸爸才能决定。”   纪与辞深吸一口气,顿了好久,才哑着声将月初霖的话告诉母亲。   纪母听罢,久久没有回应。   “是我过去没有真正关心过她。其实从巴黎回来之前,我就和她在一起,只是后来才意识的对她的感情。”   纪与辞自嘲地笑了笑,抬头看着母亲,眼里有难以掩饰的恳求和期盼。   “她的过去,都不是她的错,人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生,她能像今天这样独立,已经很不容易了,对不对?”   “这姑娘确实让人同情。我扪心自问,如果是我生在那样的家庭,不见得能做得比她好。”   纪母斟酌了片刻,缓缓道:“可是,孩子,同情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她如果父母双全,家境小康,我和你爸爸还能对你爷爷他们有个交代。可现在这样的,他们恐怕承受不起。不光你爷爷他们不会同意,便是真的将她娶回来,她恐怕也会受到许多长辈和朋友的议论,何必让她来受这个罪?她从小到大经历的,已经够多了。”   纪老爷子年轻时在战场上摔打过,为人刚毅严谨,向来说一不二,眼里揉不得沙子。   这两年年纪大了,身体不大好,家里的晚辈都顺着他,生怕惹他生气,影响身体。   “孩子,是咱们家配不上她。”   纪与辞低着头,手肘撑在膝上,双手遮住脸颊,整个人沉下去。   “我知道了。”   **   顶楼套房里,郁驰越一手将月初霖用力摁在墙上,另一手按开墙上的开关。   整间套房的主灯、灯带顿时亮起。   两人鼻尖相抵,唇瓣若有似无地轻轻摩擦,仿佛一堆已经擦出火星的木柴,下一瞬就要燃起熊熊烈火。   郁驰越的眼里映着细碎的灯光,仿佛盛了熠熠星光。   他张口含住她的鼻尖,有些急躁的咬了咬,然后顺着两侧的脸颊向下,又含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扬起头来。   月初霖许久没被这样的烈火灼烧过,身子早就软了,手里的包掉在地上,背依靠着墙,手勾住他的脖颈,送上热烈的亲吻。   偌大的套房,比普通房间不知大了几倍,光从门口走到卧室就有很长一段距离。   郁驰越呼吸不稳,显然已经忍到了极致,再没有耐心走到房间,干脆半拖半抱将她带到沙发上。   两人的衣物落了一地。   然而很快,他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将人拦腰抱起,按在洗漱台边,这才找到小小的方形盒子,粗暴地拆开。   没人顾得上说话,久旱逢甘霖,唯有贪婪地接受滋润。   **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卧室的窗帘没有拉严实,有明媚的阳光从缝隙中透进来,恰好在床边投下一片金色的光带。   月初霖睁开眼,静静看着身边依然沉睡的男人。   昨晚的体力消耗有点大,她被折腾的浑身酸痛,仿佛散架了似的。   他虽然是男人,年纪也比她小,但作为主要出力的那一方,应当不会比她好太多。   回想起他昨天的表现,似乎依然和四年前已经有些模糊的那一晚差不多。   生涩又蛮横,像个固执的大孩子。   好在,整体还算契合,令人满意。   她看了片刻,随即将他横在自己腰间的那条胳膊挪走,起身下床,随意拎起一条浴巾将自己松松的裹起来。   洗漱过后,摸出包里的烟和打火机,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边抽烟,边对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三十楼的落地窗,视野极其开阔。   又逢今日空气清新,不比昨天的尘霾严重,凌晨的时候下过一蓬雨,此刻放晴,天也明净蔚蓝。   月初霖甚至能看见数百米外一处名胜景点里来来往往的游人。   始建于某朝的皇家寺庙,数百年来香火旺盛,据说十分灵验,且每逢节假日,还时常向普通百姓布施。   月初霖刚到P市念大学的时候,就曾在那儿吃过一碗腊八粥。   那时,她的身边还有初恋男友刘志远的存在。   刘志远是她的大学学长,为人老实,除了学习成绩优异以外,相貌、家境、性格,统统都只在平均线附近。   那时,她只是个刚刚成年的少女,涉世未深,对男人的想象更是极其贫乏。   刘志远比她少女时期见过的所有男人都更正直温和、有责任心。   对当时的她来说,能施舍给她一点单纯的爱和关心,就已弥足珍贵。   只是后来,不过短短半年,刘志远的母亲便知道了她的存在,尤其是得知她已是没有亲人的孤女时,几乎想也没想,就坚决反对两个人在一起。   刘志远起初不肯分手,可拗不过家长的竭力反对,半个月后对她提出分手。   月初霖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当时到底有没有为这段短暂的初恋而伤心。   她只知道,从那时候起,自己似乎就逐渐掐灭了那个想要像普通女人一样恋爱、结婚、生子的念头。   一颗小小的,才刚发芽的种子,就这样被扼杀了。   她坐在沙发上,双腿收在身前,膝盖曲着,被一条胳膊环住,一双纤细白嫩的赤足踩在沙发边沿。   身上一条无法蔽体的浴巾松松垮垮吊着,另一只手指间夹着一支细细的烟,一缕一缕的烟雾慢慢弥散。   就这么一个人过一辈子,没什么不好。   她伸手贴着自己的心口,感受温热皮肤底下规律的心跳。   原以为昨天和纪与辞分手,她总会有几分悲伤痛苦的情绪,可现在看来,除了有点空,有点怅然,便再没别的了。   不到十年的时光,她已经野蛮生长成无坚不摧的样子。   好像没什么不好。   思绪蔓延间,卧室的门忽然被打开。   郁驰越冷着脸站在门口,身上只潦草披了件浴袍。   他眉皱得有些紧,刚刚睡醒的眼眸里就有化不开的寒意,视线扫过一圈,最后落到他身上,这才像微微松了一口气似的。 第19章   月初霖磕了磕手里的烟灰, 冲他笑:“怎么了,怕我又走了?”   郁驰越没说话,大步走到她身边坐下, 扯走她手里的烟头, 直接拧灭在烟灰缸里。   一小簇灰白的烟升腾上去, 迅速消失。   “你会吗?”   郁驰越低头望着那一簇烟, 没有看她,眼底有才刚苏醒后未及掩饰的戾气。   月初霖窝在沙发里, 轻轻叹一口气,低声道:“这一次,如果要走,我会告诉你的。”   她的视线转向窗外的蓝天白云,唇角忽然挂上漫不经心的笑,“毕竟,我对你这副皮相还是很满意的, 多学学技巧,就近乎完美了。只要相处愉快,我不介意处的时间长一点。”   郁驰越沉默片刻,往后靠近沙发里,轻笑一声:“无所谓, 到时是谁先厌倦, 还不知道呢。”   “郁总放心,我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到时您说一声, 我立刻拎包走人。”   郁驰越抿着唇不说话,眉宇间的阴郁烦躁似乎很快就要爆发。   他闭了闭眼,伸手捏两下眉心和鼻梁, 猛地站起来,一把捏着月初霖的手腕将她拉起来,直接推到落地窗前。   “我的耐心一向有限,不如趁这段时间还有兴趣,你好好受着。”   郁驰越扭着她的手腕,将她转过去,让她的脸颊和胸口贴着透明的落地窗。   摇摇欲坠的浴巾已经承受不住,从她婀娜的身体上滑落下去,堆在脚边,像一座小小的白色山包。   月初霖的脸颊和胸口都被冰冷的玻璃刺激着,睁开眼,就能深刻地感觉到自己踩在三十层的高楼,那一面不过一两厘米厚的玻璃外面,就是百米高空。   百米以下,是如小昆虫、小玩具一般往来的人群和车流。   双脚似乎凌空了,腿也一阵一阵发软。   这种和死亡似乎只有一线距离的感觉,令月初霖浑身紧绷,按在玻璃上的两只手也忍不住攥紧成拳,微微用力,本能地要将自己推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可郁驰越用力按着她的腰,让她没法后退。   “好好看着外面。”   本能的恐惧和身体的刺激反而让她更兴奋。   不同于昨晚的单纯渴求,这一次的恐惧和紧绷,让她很快有了灭顶的快感。   她想起昨晚那位在上楼之前就给这间套房送来洁具的服务员。   倒是很有眼色,在他们到达房间之前,东西就已经全送到了,甚至还额外多放了几盒套。   这才不必半路再下去买……   **   月初霖累得不行,潦草地收拾一番后,便躺进被窝里沉睡过去。   体力消耗过大,她再没有半点力气了。   等再次醒来,已经是傍晚。   阳光从金色变成暖橘色,整个世界染上融融的氛围。   那座寺庙到了临近关闭的时刻,人烟寥寥。   月初霖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在床边呆坐一会儿,这才慢慢回想起,入睡前一刻,郁驰越好像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   似乎是让她睡醒后,自己打电话给前台,让送餐食上来。   而他得赶下午的飞机,出差飞一趟伦敦。   他实在忙得很,长假第一天,大多数人都在休息,他却还在忙工作。   不过,与她无关。   洗漱穿戴好后,月初霖没有让前台送餐,而是直接下楼,去了餐厅。   服务员已经被提前交代过,直接领她到靠窗的座位坐下,将菜单送上。   这家酒店的餐厅是三百六十度空中全景旋转餐厅,除了对酒店住客开放外,也对外营业。   这时候刚刚到饭点,来吃饭的客人逐渐增多,几乎都是三三两两,多的甚至七八个人,一大家子一起来的。   只有月初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和所有的人划出一条清晰的界线。   她为自己点了一大份红彤彤的水煮鱼。   服务员特地告诉她,今天是王大厨亲自掌勺。   尝了两口,果然味道极佳。   大约因为是现做的缘故,省去中间送餐的时间,这次的口感比上次在郁驰越家里吃到的更好。   想了想,她拿出手机拍了张照,将那份水煮鱼和落地玻璃外的高楼景象一起拍了进去,发送给郁驰越。   “谢谢郁总请客吃饭。”   那边当然不会有回应。   她正要放下手机,却忽然接到江承璟的电话。   “初霖,事办完了吗?”   “江少爷,都快晚上了,还没玩,我就真要被榨干了。在吃晚饭呢。”   “行,看来我这电话来得巧。白天就想打,但我想你应该很久没开荤了,那会儿怕是没空理我。现在,赶紧跟我交代一下,你和郁驰越到底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就你看到的那样。”   “就算是在一起了?”   月初霖沉默一瞬,看着窗外华灯初上的夜景,轻声道:“大概算吧。”   “算你厉害。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早就见过他,不过也只是见过一面而已。那时我还在法国,不认识你。”   江承璟“哦”一声,接着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不确定道:“等等,你之前说过睡了一个纯情小男生,还是人家第一次……昨天郁驰越气势汹汹的样子,不会就是他吧?”   月初霖笑了一声:“你怎么猜到他身上的?”   “也就听说过一点而已,郁驰越不太爱玩,平时除了必要的应酬,只和韩介衡他们几个进出一些场合,也算他们那个圈子里的异类吧,我猜他挺嫩的。”   “那你猜对了。”   “卧槽!姐姐,你可悠着点,他们家可是和我,还有之前那个纪与辞家都不一样,那是真的惹不起,千万别引火烧身!”   “我知道。”   月初霖笑了笑,举起筷子仔细地挑了一片鱼肉,   “他这样的人,站得越高,越身不由己,玩玩可以,真要做出什么事,他们要代价就太大了。这对我来说是好处。”   “也对。”   江承璟转念一想,觉得有点道理。   正好那边有人喊他,他便不再多说,叮嘱两句,就匆匆挂断。   月初霖一个人坐在餐厅,在缓慢旋转的里,将三百六十度高楼风景尽收眼底。   临走的时候,服务员态问她要不要准备车送她回去。   她笑着谢绝了,自己乘观光电梯下楼,走进夜色里,沿着热闹的街道漫无目的的走了很久。   直到累得实在走不动了,才随便找了家咖啡厅的露天座位坐下。   手机传来消息提示音,是郁驰越发来的。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飞机舷窗里拍到的深色夜空的照片。   大概飞机已经出了国境,可以使用网络了。   月初霖点开看了看,觉得他大概是不知道怎么回复自己之前的消息,又觉得该回复些什么,这才发了这么一张照片。   于是,她也干脆随手拍了一张夜晚的街景发过去。   这回,郁驰越终于发来了文字:“又出去喝酒吗?”   “我没那么旺盛的精力,不比你年轻,早就没力气了,只是吃完饭出来散个步,顺便回家而已。”   “如果你愿意,留在酒店住也没问题。”   “多谢郁总。”   既没答应,也没拒绝,态度模棱两可。   郁驰越没再回复,她便也重新站起身,叫了辆车回家。   接下来的几天,月初霖都窝在家里休息。   她没有亲人,也没安排旅游计划,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做饭、运动、练听力。   又抽出点时间,出去看场电影,到附近的公园走走,再去看两个展览,日子惬意得很。   **   郁驰越是五天后回来的。   这天正好是中秋,阖家团聚的传统佳节。   刚下飞机不久,老宅那边就来了电话,说是请了亲朋好友过来,一起吃顿便饭,让他务必回去一趟,看看老爷子。   他冷冰冰应了一声,心底是一阵冷笑。   司机直接把车开回了老宅。   果然如他所料,热热闹闹的氛围里,郁老爷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除了他父亲郁启鸿,还有几个年纪稍长的堂表亲戚陪坐在旁。   而另一边,他父亲一直养在外面的那个女人正坐在花园的阳光房里,身边除了她儿子郁子阳外,还围了一圈贵太太。   郁驰越扯了扯嘴角,不打算理会邱冬云,从大门外进来,直接往屋里去。   可邱冬云却先一步看见了他,笑着站起来,端出一副长辈的架势,扬声道:“阿越回来了,快来向你表姑她们问声好,你如今越来越忙,都是许久没见了。”   她身上穿了一件手工刺绣旗袍,裙摆过膝,开叉将将至大腿,虽显身材,样式却不显风尘,长发在脑后挽个髻,脸上化着淡妆,笑盈盈的,耳朵、脖颈、手腕上都带着同色翡翠首饰。   若不明说,看起来还真有些像郁家主母。   她说完这话,也不等郁驰越反应,就又把她儿子拉起来,道:“来,阳阳,快喊哥哥。”   郁子阳只好怯怯地喊了声“哥哥”,就迅速低下头去,紧紧捏着衣角不敢说话。   郁驰越停下脚步,目光冷淡地扫过郁子阳,没做声。   邱冬云温和地笑了笑,似乎没把他冷淡的反应放在心上,仍旧招呼他:“好了,赶紧进去吧,你爷爷和你父亲早就等着你了。”   其他几位亲戚都知道他这些年来脾气古怪,眼巴巴看着他,显然也不大敢同他多说话,正盼着他赶紧走。   可他却不动,解开一颗袖扣,冷笑一声,满眼讽刺地看着邱冬云:“你是我什么人?是这家里的什么人?”   邱冬云面色僵了僵,尴尬道:“阿越,你这是什么意思?”   郁驰越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你是我妈吗?不是,就别装作是长辈的样子。”   “郁驰越!”   旁边忽然传来郁启鸿隐含愤怒的呵斥,“你是怎么说话的!这是什么地方,你把你爷爷放在眼里了吗?”   郁驰越转身,果然对上匆匆从客厅过来的郁启鸿。   而不远处,隔着一道窗的客厅里,坐在中间的郁老爷子脸上已经有几分不快。   “是啊,这里是什么地方,父亲竟然什么人都往这儿带。”   “你!”郁启鸿忽然一阵脸红,气得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周围亲戚们的眼神也微妙起来。   说到底,邱冬云始终是个没名没分的第三者,这两年老太太不在了,郁启鸿才偶尔敢带着她到老宅来。   郁老爷子不比老太太坚决,只要不再闹什么出格的事,对这些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旁人对邱冬云的身份讳莫如深,从不敢当面戳破,只有郁驰越会直言不讳。   他从来都是如此,无怪乎家族里人人都远着他。   到这时候,他再也没有心情留下来吃饭,于是直接进屋,向老爷子打一声招呼,将准备的礼品送上,便打算离开。   老爷子不阻拦,其他人便也不敢动。   郁启鸿在老爷子耳边吹风:“父亲,您总是这么纵着他。”   “好了。你也收敛点,我对你也已经够宽容了。”   老爷子手里的拐杖不轻不重地点点地,颇有几分警告的意思。   郁启鸿这才讪讪地住嘴。   **   从老宅出来,郁驰越又上了车。   司机问去哪儿,他沉着脸想了想,报了个小区的名称,是月初霖的住处。   司机调转方向,开了出去。   郁驰越疲惫地在座椅上靠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拨了电话过去。   “郁驰越?”   女人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着一丝惊讶。   “是我。在家吗?”   “刚回来,怎么了,你回国了吗?”   “嗯。三个小时前落地的。半个小时后我到你那儿。”   长途跋涉,又有时差,他实在有些疲惫,说完便挂了电话,靠在椅背上浅眠。   **   另一头,月初霖挂了电话,皱着眉看一眼墙上的时钟,有些不太高兴。   已经是下午五点,她刚刚从超市买了些食材回来,准备趁着中秋,好好给自己做顿饭。   他要来,便意味着打断她的计划。   不过,看在他上次卖力的表现实在令她满意,倒也没想拒绝。   她放下手机,换了件棉质的家居长裙,将内衣也都脱了。   裙子底下空荡荡。   又走进卧室,打开抽屉检查一番套的数量和尺寸,确保适合和充足后,才放心地走进厨房,打算趁郁驰越到来之前,先给自己煮一碗简单的紫菜蛋花汤。   只是,蛋才打匀,还没倒进锅里,门铃就响了。   她只好放下碗,将门打开。   大门外,郁驰越穿着一身西装,虽然浑身上下依然一丝不苟,但眉宇间的倦色却显出他长途跋涉后的疲惫。   月初霖把他让进来,取出准备好的拖鞋放在一旁,便转身要进厨房:“锅还开着,我煮了汤,得赶紧下蛋花。”   郁驰越没说话,只点点头,自己在门口换好拖鞋,走进屋里,四下打量。   小小的一套住房,一室一厅一卫,餐厅和客厅是同一个,没有明显的界线。   站在沙发边,一眼就能将整个屋子望到头。   这样的大小和布局对他来说实在太局促。   可是,就这么小小的一套房子,桌上铺着田园风的格子桌布,柜子里摆着各种各样小小的饰品,窗台上有两盆养得肥嘟嘟的多肉,就连胡桃木色的地板都有一种别样的温柔色泽。   房子的主人一定在努力地好好生活。   厨房里有一缕淡淡的香味飘来,郁驰越情不自禁走近,站在厨房门边,看着穿了围裙站在灶边的女人。   和那天给他煮面时一样。   发现他跟了过来,月初霖放下手中的勺子,关了火,转头问他:“你要不要来一点?就是最普通的汤。”   她说着,转身就要去拿碗架上的碗。   郁驰越没说话,只是忽然走进去,在她触碰到碗边之前,一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扭过来,双掌支撑在料理台边沿。   锅里还在冒着热气,炉灶边缘还是滚烫的,让整个厨房的温度都有些高。   房子太小,两个人站在厨房里就显得十分紧凑。   他牢牢地将她困住,身体之间只有一两寸的距离,微微低头,就能与她耳鬓厮磨。   “脸色不太好,又生气了?这回我可没惹你。”   月初霖向后靠着,抬起一只手摸摸他的脸颊。   他没说话,脸色依旧是沉沉的,一侧头咬住她一根手指,然后伸手拉开,低头去吻她。   热情来得比想象更快。   月初霖偏开头让他亲吻脖颈,双手伸到背后解围裙:“这么急?我还想喝口汤呢。”   郁驰越把她的围裙扯下,丢在一边。   “晚点带你去吃饭。”   他伸手搂住她的腰,紧紧贴上去。   棉质长裙并不厚重,很快就被发觉异样。   他动作一僵,低头看一眼,又猛地掀开裙摆,顿时眼神复杂。   “你好像比我还急。”   月初霖仰头冲他笑,一手勾着他的脖颈,一手去解他衬衣的扣子:“我准备充分,你不喜欢吗?”   郁驰越喉结滚动,眉宇紧锁,掐着她的腰,默不作声,以行动代替回答。   **   到底才长途跋涉回来,再年轻也经不住太剧烈的折腾。   郁驰越累极了,事后草草冲了澡,便昏昏沉沉睡过去。   月初霖原还想着喝汤,可瞄一眼时间,想那汤早已凉透了,干脆也陪他一起睡了会儿。   再醒来,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两人都饿得很,月初霖也懒得做饭,打算跟着郁驰越出去吃一顿。   临走时,郁驰越没拿外套。   月初霖关门前看到搭在沙发边上的外套,顺手拎了起来。   有什么东西从外套口袋里掉出来,滚落到沙发上。   半个巴掌大的丝绒盒子,深蓝色的,在灯光下反射着淡淡的光,显然是装首饰的。   她正要把盒子塞回外套口袋里,郁驰越却说:“送你的。”   月初霖的手一顿,诧异地打开盒子。   深蓝色丝绒内衬上,静静躺着一条手链。   看不出是什么知名品牌,不过造型十分别致。   正中间一朵粉色的水晶玫瑰,串联着透明的水晶月亮。   做工算不上太精细,却有一种纯手工制作的钝感,一点没有工业化流水线的平淡和缺乏生气。   “这是……礼物吗?出差给我带的礼物?”   她收到过很多礼物。   大多数男人都是如此,身心愉悦时,会买各种各样的礼物取悦女人。   她亦不免俗,看到喜欢的东西,也会开心。   不过,倒没料到,郁驰越这样别扭的性子,出差的时候还会想起买礼物。   郁驰越紧抿着唇,移开视线,淡淡道:“休息的时候在路边看见的,手工制品,不值钱,没别人好送,就送给你了。”   “那就谢谢郁总了。”   月初霖垂下眼,没拆穿他这一番经不起推敲的话,当即从盒子里取出手链,戴在手腕上。   水晶和金属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圈住她细细的手腕,十分美丽。   “好看吗?”   她关上门,走到电梯口,抬起手腕给他看。   他只看了一眼,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连语气都有些敷衍:“凑合。” 第20章   月初霖居住的小区年代稍久, 内部道路狭窄,车位紧张,楼与楼之间停满了车, 司机只好停在小区门口。   两人从楼里出来, 一前一后, 保持着大约半步的距离, 往大门口走去。   十点多,小区路上的行人很少, 伴着萧萧的秋风,节日的氛围也淡了一半。   月初霖觉得有些冷,抬起一只手上下搓了搓胳膊,一转头,就见旁边的小道上,一辆速度有些快的电瓶车正直冲过来。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握住手腕, 一下用力,带到旁边。   电瓶车“刷”的一下从身边擦过,半点刹车也没带,主人甚至连半个眼神也没分给两人,很快便消失在拐角处。   月初霖吓得心跳不止, 深呼吸一下, 才渐渐平复。   手腕微凉的皮肤上传来干燥温暖的热度。   是郁驰越及时拉开了她。   “谢谢。”   她抚了抚胸口,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拨到耳后,跟着他继续往外走。   郁驰越没说话, 面无表情看她一眼,没有放慢脚步。   只是,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也没有松开, 反而隐隐用力,让她有种挣脱不开的感觉。   月初霖忍不住低头看去。   被他握住的地方正好是戴着手链的地方,金属和水晶随着前行的步伐轻轻摇晃,淡粉的玫瑰与洁白的月亮在路灯与月光下熠熠生辉。   她悄悄弯起唇角,抬头望向他的侧脸。   笔挺深邃的轮廓映在柔和的光线里,有种深刻而忧郁的清冷气质。   只是略显凌厉棱角的眼尾处,似乎有一缕余光,正时不时打量着某个发光的地方。   她脸上的笑意顿时更深。   司机将他们送到一家深夜还开得红火的广式茶餐厅。   大都市的夜晚,人们永远不缺去处。   月初霖虽然饿,却没有了大吃一顿的意思,只点了一份粥和一份素菜,便将菜单递给郁驰越。   郁驰越将粥换成大份,对着菜单浏览一番后,却只点了一份现烤月饼。   “是中秋啊。”   月初霖感慨一声,看了看窗外,一轮银色满月悬在遥远的夜空。   她没问郁驰越为何没有和家人一起过,想必现实不太愉快。   倒是郁驰越,也许是不知道该同她说些什么,沉默半晌,打算主动找个话题,问:“假期做了什么?”   简简单单一个问句,从面无表情的他嘴里说出来,莫名变了味,仿佛领导在询问下属的近况。   月初霖没回答,看了他片刻,决定教教他如何“好好说话”。   “小弟弟,姐姐比你大两岁,和姐姐说话时,麻烦面带微笑,注意语气。”   说着,她双手支着下巴,露出妩媚的笑容,身子朝前探出些许,先做了个示范。   “阿越,假期过得还好吗?都做了什么?”   “阿越”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有一种格外的缱绻情调,似远似近。   他的眼神闪了闪,眸色变黯,面无表情的脸也逐渐绷紧。   月初霖依旧双手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因为他下一刻又要发作。   可出乎意料的,他只是低下头,搅了搅才从砂锅里盛出来滚烫的粥,面无表情地重复一遍自己刚才的话。   “假期做了什么?”   月初霖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其中辨别出微妙的语气变化。   姑且算他有进步了吧。   “没做什么,每天宅家,做做瑜伽,练练听力,打扫房间,没事出去逛逛,看电影,看展。假期嘛,就是用来放松的。”   “你的家人呢?”   “死光了。”   简单直白的三个字。   月初霖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没事举着勺子吹吹滚烫的粥,小心喝了一口。   郁驰越看她一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伸手将才送到桌上的那盘素菜往她那边推了推。他吃得慢,随便对付两口。   平时,他在口腹之欲上不算太注重,一切从简,更谈不上有什么清楚的喜好。   从小吃惯山珍海味,不论八大菜系还是法国菜、意大利菜、东南亚菜,对他而言,没什么区别。   甚至在数不清的独处的日子里,吃什么样的珍馐美食,都味同嚼蜡。   可看着月初霖吃什么都津津有味的样子,竟让他也不自觉跟着又多盛了一碗粥。   整整一锅粥和一碟菜,就这样被两人瓜分完了。   服务员将现烤的月饼送上来,小小一块,还不及巴掌大,闪着金黄的油光。   月初霖又抬头看一眼天边的明月,轻声道:“还有十分钟了。”   还有十分钟,中秋即将过去。   郁驰越将刀叉递给她。   银色的餐刀将小巧厚实的月饼从中间一分为二,蛋黄流心当时流淌下来,浓郁的奶香扑鼻而来。   餐盘放在中间,两人各自拿着刀叉,就着同一只餐盘,将这块小小的港式月饼分食殆尽。   中秋就这样在无夜的钟声过去,余下甜中带咸的奶黄流心月饼的滋味。   两人在街边走了一会儿,再重新坐上车。   司机问要去哪儿。   郁驰越看着月初霖,似乎并没有送她回去的意思。   月初霖想了想,道:“去你那儿?”   郁驰越直接让司机开回了自己的公寓。   这一回,不再需要Jarod送衣物过来,月初霖在衣柜里找到了上次穿过的浴袍,已经洗净烘干,收拾的整整齐齐,散发着柔顺剂的清香。   等两个人多换好衣服,已经是凌晨两点。   因为傍晚睡过一觉的缘故,两人这时都还不困。   月初霖干脆在他这间公寓里重新参观了一番,在卧室里发现了投影幕布。   她兴致勃勃地打开,拉着郁驰越一起坐到床头,打算看部片子。   原本想挑一部法语片,可挑着挑着,她的目光落在了前几年非常火的一部歌舞片《La La Land》上。   早就看过了,可不知怎么的,这样的夜晚,她觉得就该配这样一部故事俗套,却极富艺术风格的片子。   “看这个?”   她转头问郁驰越。   “随你。”他没什么表情。   月初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基本学会了辨别他的喜怒,于是干脆地点了播放。   灯光被调暗,床头摆着两杯香槟。   片头出来,月初霖拿起瘦长的郁金香酒杯,递了一杯给郁驰越,靠在靠枕上慢慢地喝。   从一次堵车开始的爱情故事,落魄中的恋人在追梦的道路上渐行渐远。   追梦的路上,贫穷与孤独没有拆散他们,反而是梦想触手可及时,两人却选择了放手离去。   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我永远爱你。   可是现在,我用离开来成全你。   绚丽又复古的配色,极具故事感的音乐,将一个原本带着些伤感的故事讲述得梦幻不已。   最后那一段近十分钟的蒙太奇手法,在四目相对之间,用一段乐曲的时间,两人走完想象中的一生。   在遗憾中圆满。   月初霖一边喝着最后的香槟,一边流下了眼泪。   幕布上反射的光打在她美丽的脸上,忽明忽暗,有种伤感颓废的迷人魅力。   从头到尾没有说话的郁驰越看着她,低声问:“想起谁了?前男友?”   月初霖笑了声,喝了一口香槟,将垂在肩上的长发拨到耳后,轻声道:“为什么想起的一定是男女之间这点事?别的不行吗?”   虽然是一部故事俗套的爱情片,可人类的悲喜在某个时刻也可能是相通的。   不论亲情、爱情,还是友情,总会归于某种相似的情绪。   她想起的,的确无关爱情。   说不清是电影里复古的色调,还是即能触发人回忆的音乐,又或者是男女主角怀揣梦想时发光的样子,让她回想起当初那个在压抑和痛苦中苦苦挣扎的自己。   那时的她,为了摆脱家庭和出身带来的打骂、侮辱、歧视和流言,拼了命地学习。   她找不到路,不知怎么摆脱这里的一切,只能寄希望于考一个足够给她带来光明前途的大学。   十六岁到十八岁,最青涩也最美丽的少女时代,她没有一点点关于青春的记忆,所有的一切都被补习题和作业填满。   就连每晚的梦境,她也总是在一条布满荆棘的曲折道路上不断奔跑。   她呼吸困难,双腿酸痛,满心恐惧,却一点也不敢停下。   她曾羡慕那些有梦想的人。   他们单纯,热烈,执着,可以真心的热爱一件事。   而她,做一切的努力,都源自于对现实和自我的厌弃和恐惧。   就算是现在,她也还没有体会过赤诚的喜爱到底是什么滋味。   没有共同分享过甜蜜,也分担过痛苦的爱人,更没有一个偶尔回想起来,也会觉得遗憾,却总会会心一笑的人。   这辈子也不会有了。   杯中的香槟已经被喝尽,床头的酒瓶也已空了。   她将杯子放到一边,又伸手把郁驰越手里的酒杯抢来,仰头饮尽。   电影已经到了尽头,剩下昏暗的床头壁灯的光线。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一手拿着空了的酒杯,却没放在自己的那一边,而是越过身旁的郁驰越,将酒杯放在他那一边。   柔软的身体就贴着他探过去,海藻一般的长发垂落在他胸口。   空气里有酒精的气息。   酒杯已经放下,她却没有退开,而是直接趴在他胸口。   巴掌大的美丽脸庞上,还挂着泪痕,虽还是美得艳丽,却多了一种凄楚颓废的气质。   已经是凌晨四点半,郁驰越搂住她的腰,慢慢躺下去,托着她坐上来。   浴袍被掀开,酒精是催化剂。   静悄悄的凌晨,月亮已经不复午夜的皎洁明亮。   他伸手,抚去她美丽脸庞上的泪痕。   浑身的坚壳与倒刺暂时收起,两个孤独的灵魂在月下短暂交融。 第21章   第二天也是假期的倒数第二天, 两人都没工作安排,闷头睡到中午十二点,才先后醒来。   月初霖的头有些晕, 在床边坐了片刻, 才渐渐回过神来, 起身去洗漱。   出来的时候, 郁驰越已经站在厨房里准备早午餐。   月初霖走近一看,发现锅里竟正煮着速冻水饺, 不禁有些许诧异。   “不吃吐司了?”   她上次来的时候,冰箱里还只有矿泉水和气泡水呢,偌大的冷冻室,除了冰块别无他物。   全麦吐司和鸡蛋是仅有的食物。   她拉开冰箱门看了一眼,发现里头不但多了速冻水饺,还多了诸如芝士、番茄酱、火腿、蒸点等食品。   看起来,已经有些像普通人家里的冰箱了。   她四下环顾一圈, 不光是冰箱,料理台上、橱柜边,还增补了其他的烹饪辅料。   一段时间不见,这人似乎有些变化。   好像,多了几分烟火气。   郁驰越不为所动, 仔细观察着锅里咕嘟沸腾的水饺的情况, 时不时看一眼旁边的定时器,再用漏勺背面轻轻搅两下。   他淡淡道:“超市打折,家政阿姨看厨房里空荡荡的, 就买了些东西回来。”   “哦,是家政阿姨,不是你自己呀。”   月初霖双臂环胸, 靠在冰箱门上,从侧面打量他的神色。   又不是第一天请家政,之前那么久都没买过这些东西,怎么最近突然变了呢?   况且,她能看出来,他大概在国外待得久了,生活和饮食习惯都偏西式,一切以简单为主,可往厨房里添补的东西,有不少都是中式的。   甚至还有辣椒。有了辣椒,她甚至感觉到了厨房的灵魂。   这人,明明是想好好生活的,也不知怎的,非得嘴硬,否认一番。   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   “也行,这么大的房子,总算有点人气了。”   郁驰越抿唇不语,继续低头看着锅里的饺子。   搁在料理台上的定时器叮铃铃响起来,他立刻关火,用漏勺将煮熟的水饺盛进盘子里。   月初霖左右看看,找到陈醋,往两只碟子里各自倒些,又切了点儿辣椒碎,放进其中一只碟子里,便算做了个简单的蘸汁。   两人端着盘子到餐厅坐下,面对面吃饺子。   月初霖觉得郁驰越实在是个人才。   方才煮饺子用定时器的严谨模样,她本还在心里觉得没必要,可这时吃到他煮出来的水饺,只觉得科学的方法一定有科学的道理。   是超市里最普通的速冻水饺,顶多稍贵些的哪一种。   但吃进口中,外皮的口感竟能和手工现包的饺子不相上下,更比她平时自己煮的速冻水饺好吃许多。   她忍不住点头赞叹:“你这一手厨艺,可比那些大厨都好了,简单的东西,到你手里都变好吃了。”   月初霖还没忘记上次的三明治,也是最平凡的搭配,他却能掌握好面包机和煎锅的火候,将黄油、西红柿、煎蛋这几样东西做到最完美的状态。   她莫名想起之前同事八卦他牛津的学历来得不正。   可他就是一个天赋卓越的人。   月初霖一直清楚,自己的P大录取通知书,是靠没日没夜的独自苦读换来的。   但她也明白,有一些人,生来就永远比常人突出百倍的天赋,在P大的时候,她就见识过不少这样的人。   他们做什么,都能事半功倍。   有人羡慕,甚至嫉妒这样的人。   可她从来不会。   她知道,这样的天之骄子,从一开始就是孤独的,不容于世的。   他们只是太快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郁驰越大概也算一个,尽管她并不完全了解他。   “是你平时见到的水准太低。”   郁驰越看一眼吃得津津有味的她,闷头多吃了两个饺子。   月初霖看在满满一盘饺子的份上,决定大度地忽略他嘴硬的毛病。   吃完饭,将餐盘收走洗完,她打算拎包回家。   郁驰越看起来有些不高兴,到底没多说什么,拿起车钥匙,穿上外套,准备亲自开车送她回去。   正要换鞋,月初霖瞥见自己空荡荡的手腕,“呀”了一声:“手链忘在卧室了,我去取一下。”   昨晚睡前,她将手链取下来搁在了床头,早上起来因为要冲澡,又没记得戴上。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门外就来了客人。   韩介衡单手插兜,轻车熟路地摁开密码锁,一进来迎面就见到等在玄关口的郁驰越。   “怎么,要出去?”   郁驰越看着他,脸色不太好:“进门之前,不摁门铃吗?”   韩介衡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我进你家还要——”   话到一半,他突然顿住,定定地看着鞋柜旁的一双烟灰色高跟鞋,一下明白过来。   “出息了,我还怕你一个人在家寂寞,特地过来看看,算我白操心。”   这时,月初霖戴好手链,从卧室里出来:“好了,可以走了。”   才说完,就对上韩介衡暧昧又促狭的目光。   “韩总。”   她大大方方打了个招呼,一点没露出局促的表情,接着便体贴地转向郁驰越:“有事要忙?我自己回去也没关系。”   韩介衡这时候过来,当然不会像他刚才说的那样随意,顺路过来的同时,一定也是有话想说。   郁驰越没让司机送她,只是让月初霖在客厅稍等片刻,自己带着韩介衡进了书房。   “还有什么事,快说。”   他看起来没有太多耐心。   韩介衡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没再开玩笑,只严肃道:“我懂,长话短说。从我家爷子那知道的,你那坑人的爹好像正和邱家计划着单独投一个项目呢,现在私下物色合适的合作伙伴,为了避开你这边,前几天还去了趟S城,和储开济谈了谈。”   前几天,正是郁驰越不在P市,往伦敦出差的时候。   郁驰越冷笑一声,一点也不觉得意外:“谈成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咱也没亲自在那儿听着,一时半会儿看不出什么端倪。”   “行,我知道了。储家那边,暂时应该不会答应。他们无非是想绕过我这一道而已,但S城的那个项目,不可能让给他们。”   这个项目规模庞大,虽然实操起来一定困难重重,但利益也十分可观。   郁启鸿想抢这个生意,就是想断他的路,让他在董事会面前威信尽失,举步维艰,不得不拉拢某些小人。   “你看着办吧,我话带到了,这就走,不打扰你和月小姐。”   韩介衡又换上熟悉的轻浮表情,冲郁驰越一阵挤眉弄眼,出了书房。   客厅里,月初霖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月小姐。”韩介衡临走的时候叫了她一声,“阿越这人心地是好的,就是有时候嘴欠,不会说话,月小姐多包涵。”   月初霖放下手机,笑着看一眼郁驰越,点头答应。   郁驰越目光凉飕飕地刮一眼韩介衡,毫不留情地把他送走。   回去的路上,月初霖坐在副驾驶座,能明显的感受到郁驰越不大愉快的情绪。   她转过头去,笑看着他:“怎么了?介意韩总刚才的话?”   郁驰越目视前方,绷着脸冷冷道:“你想多了。”   月初霖了然,微微侧过身,凑近些许,轻声道:“韩总说的没错,你确实不太会说话。”   至少,私底下和她说话的时候,与在商场上谈判时判若两人。   工作场合,他永远沉稳冷静,理智得令人发指,往往能一针见血地指出要害。   可面对她,又或者说面对女人时,他的别扭便体现得淋漓尽致,完全像个毫无经验的大男孩。   郁驰越的眼神肉眼可见地变冷。   可下一刻,月初霖的声音又低了几分:“可是没关系,和我在一起不用说什么,只要在床上好好表现就好。”   郁驰越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脸颊上的肌肉也跟着抖了抖,似乎悄悄咬紧了牙关。   “F**k!”   他到底没忍住,低咒一声,嗓音喑哑得听不清楚。   月初霖满意地看着他绷不住的样子,慢慢靠回椅背里。   这一路,她的唇角都带着愉悦的笑意。   车停照例停在小区门口。   月初霖解开安全带,正要下去,却又听见咔哒一声,旁边的郁驰越也解开安全带。   他拉着她美的手腕猛地一扯,将她扯得撞进他怀里。   她双手恰好撑在他的大腿上,寻找着平衡要直起身子。   可还没待坐好,脑后浓密的长发间,已经被一只大掌托住,按着她往前去。   唇被用力吻住。   脑后那只大掌微微收紧,恰好拉扯到部分发丝,令她不得不仰起头,迎合他的亲吻。   节假日的尾巴,小区里人来人往。   有的步行,有的开车,有的骑车,说说笑笑。   月初霖能听见他们近在咫尺的交谈声和笑声。   可密闭的车厢里,温度却不断升高。   好半晌,郁驰越才在擦枪走好之前放开她,伸手将车窗降下几公分。   窗外的自然风吹进来,吹散了里头的暧昧。   月初霖瘫坐在椅子上,喘了片刻,一回过神,便招呼也不打,直接拎着外套和包下车。   这回,郁驰越没再阻拦,只是独自坐在车里,目光复杂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大楼底下。   小区门口的路只能临停,他未再逗留,迅速开车离开。   楼道的窗口,月初霖看着那辆黑色SUV汇入车流,渐行渐远,这才掏出钥匙,开门进屋。   她踢掉高跟鞋,向后靠在冰冷的墙上,一手抚着额头,微微闭眼。   心跳得还是有些厉害。   年轻人,活力十足,一点就着。 第22章   假期的尾巴很快过去, 新的工作周来临,上班族们重新繁忙起来。   天气一点一点变冷,人们陆陆续续换上冬装。   月初霖又接了两个新工作, 同时维系着过去一位老客户的工作, 一下子忙碌起来。   郁驰越更不用说了, 原本就忙得脚不沾地, 长假过后,更是公务不停。   这段时间, 两人之间断断续续有些联系。   月初霖偶尔会发一两张照片过去。   有时是经过森和酒店实拍的风景照,有时是工作间隙和同事小酌时的一杯酒。   郁驰越的回复依旧和他本人一样高冷,通常都是极其简洁的评论,隔着手机屏幕都能想象得出来他冷冰冰的脸。   月初霖已经快能免疫他这样的态度了,甚至觉得,他愿意回复,便足以此刻说明心情平稳, 并无任何不满。   唯一一次郁驰越主动发来信息,是某个周五的下午。   一张酒红色高腰针织长裙配驼色大衣的图片,并无任何文字注解。   月初霖恰好忙完了一个单子,回到公司填反馈表格,收到信息后, 对着照片琢磨了一会儿, 始终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正犹豫着,对面又发来消息:“怎么样?”   月初霖挑眉看着这三个字,渐渐回过味来, 这人大概是想送她礼物。   不送大牌包包,不送名贵珠宝,也不送鲜花和香水, 倒送一身衣服,实在不太常见。   衣服这东西,不是其他配饰,挑起来麻烦得很,   她接触过的那些男人,要么直接张卡交给女人,让女人自己去买,要么直接让店里送lookbook过来直接挑,很少像郁驰越这样,发来某一套的照片。   这显然是他已经挑好的。   “好看,郁总眼光不错。”   那边没再回复。   到了下班的时候,郁驰越直接开了车过来接她。   座位上放着包了衣服的纸袋,他却并不主动递给她,反而转过头去看着窗外。   月初霖习惯了他这副做派,直接从座位上拿起纸袋,在他面前晃了晃:“给我的?”   郁驰越看也没看,淡淡“嗯”了声,按下引擎键:“上车。”   月初霖抿唇轻笑,坐进车里,打开纸袋看了看,果然是图片里那一身衣服。   “谢谢郁总的礼物。”   郁驰越目视前方,踩下油门汇入主路。   “下午到商场视察经营情况,顺手让Jarod买了。”   月初霖懒得戳破他。   两人吃了顿饭,依旧是旋转餐厅里王大厨的手艺。   月初霖心情极好,特意点了两样清淡的给郁驰越。   来了酒店,当然要做些有意义的事。   时间还早,月初霖放下包,踢掉高跟鞋,先试一试那两件衣服。   酒红色的连衣裙意外的合身,从胸围到腰身,每一处都恰到好处。裙摆长至小腿中部,底下露出一小截白嫩如莲藕的细腿。   她对着穿衣镜转了一圈,左右打量一番,问坐在沙发上端着酒杯的郁驰越:“好看吗?”   说完,又觉得根本不必期望他回答,于是,拿起一旁的大衣披上,又照了照。   镜子里的女人容貌美艳,婀娜丰腴的身材通通藏在大衣底下,只有那一双藕白的细腿露在外面。   沙发上的人眼神动了动,无声地转开视线,仰头饮一口红酒,好半晌,嗓音低沉道:“好看。”   月初霖脱衣服的手一顿,抬头看着镜子里的他,调笑道:“是阿越你眼光好——不对,是记性好,还记得我的尺寸。”   是那天在他家,她附在他耳边说出的三个数字。   郁驰越的眼神骤然变黯,捏在手里的酒杯也微不可查地晃了晃。   那三个数字如此完美,几乎是全世界男人公认的最理想的女性身材。   饶是他一向自视清高,也无法抵挡如此魅力。   她赤足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一步步朝他走来,扭过身子坐到他腿上,伸手勾住他的脖颈,趴在他的耳边暧昧道:“是只有脑子记住了,还是别的地方也记住了?”   他的耳根处忽然泛起一丝可疑的绯红。   “周末有事吗?”   他一手搭在她的腰上,另一手将酒杯放回茶几上。   “没事。想约我?今晚不够吗?年轻人底子虽好,可也不一定经得起挥霍……”   她还贴在他耳边,说话时的气息通通擦着他的肌肤,激起一阵紧绷。   “别动。”   他语气生硬冰冷,却没什么威慑力。   “郊区一块别墅度假区刚刚验收,正在试营业,明天我带着几个高管一起去住两晚,你有空可以一起去。”   月初霖当然不会拒绝,当即答应下来。   郁驰越眉宇舒展,伸手将她打横抱起,带进卧室。   **   第二天上午,郁驰越先送月初霖回家,拿些必要的洗漱用品。   在外住一日,她还能用包里随时准备的小瓶装对付一下,可周末得在度假区住两个晚上,周一早上再开车回来,不得不回家补一些。   郁驰越在车上打公务电话,没下车和她一起上楼。   过去也时不时要出差,因此,月初霖家里有常备的旅行包,各类物品齐全。   她随手拿了内衣和睡衣,又将洗护用品收拾好,前后不过十分钟便下楼了。   才走到小区门口准备上车,她忽然看到前面一栋楼底下,有两道熟悉的身影,是许媛和周琦浩。   两人身边还跟着个穿黑西装的女人,胸前挂着工作牌,看样子是房产中介,应当是来带他们来看房的。   月初霖住的这个小区虽然有些年头了,但因位置便利,又有还过得去的学区,所以这两年价格蹭蹭往上涨,来看房、买房的更是络绎不绝。   就她买的这一套,已经比几年前刚买时的价格涨了将近一倍。   许媛和周琦浩几乎同时看见了她。   许媛当然不想打招呼,可周琦浩却先一步冲她挥手:“初霖?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看起来有些惊讶,也有些高兴,还算清秀的脸上带着笑,连被玄挽着的胳膊也无意识挣了挣。   许媛赶紧抱紧他的胳膊,生怕人飞走了似的。   月初霖要拉开车门的动作停了停,礼貌地笑笑:“我住这个小区。你们呢,打算买房?”   周琦浩眼神一亮:“先到处看看,不过你住这儿的话,说明这小区确实不错。”   许媛拉拉他的衣袖,脸色有些别扭:“好了,没看人家正忙吗?在这啰嗦什么。”   周琦浩这才注意到月初霖身后那辆黑色奔驰SUV,脸上的笑淡了点,带些试探地问:“有事要出去?”   车里前排坐着一身西装的司机,后排车窗玻璃自带遮蔽效果,看不清里面,只能隐约窥见一个男人的轮廓。   “约了朋友出去。”   月初霖不打算解释,看许媛意味深长的眼神就知道她心里是怎么猜测的。   “快走吧,小吴还等着呢。”许媛不耐烦地指指旁边的中介,“得赶时间,还要去下一个呢。”   周琦浩只好歉意地冲月初霖道别,和许媛一起跟着中介走进楼里。   “同事?”郁驰越已经打完电话,见她坐进来,淡淡问。   他记忆力一贯好,早认出了这两人,却还是假做随口一问。   “是啊。”月初霖脱下大衣,搁在一边,没察觉他语气里的异常。   沉默了片刻,他又道:“那个男人,他一直盯着你。”   月初霖看他一眼,这回察觉到了语气里的不对:“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郁驰越一手支在扶手上,转头看向窗外,语气淡淡,侧颜的轮廓却有一丝紧。   月初霖的脾气也算不上温顺,见状靠进座椅里,双腿交叠,冷笑一声:“我也没这么生冷不忌,如果这种货色都能看得上,也不必来找你了。”   郁驰越依旧看着窗外不出声,紧绷的脸色没有缓和的迹象。   月初霖懒得再理他,看一眼时间,大约还有四十五分钟的路程,干脆闭目小憩。   两人大有谁也不想同谁说话的架势。   月初霖早上在酒店的康体中心跟着老师练了一小时瑜伽,这时身体有些软,没一会儿便真的迷糊睡去。   再醒来时,车已开到度假区外的山道上,正沿着山路大拐弯。   月初霖眨了眨沁满水的眼睛,感到脑袋边什么东西压着半只耳朵,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靠在了郁驰越的肩上。   她抬起头,一转眼就看见郁驰越冷冷的脸,还绷着。   道谢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两人恢复成各自坐在一边,望着窗外不说话的状态。   不一会儿,车停在度假区大堂门口。   两人分别从车上下来,站到一起,中间却隔着大约半臂的距离。   其他高管已经带着家属陆续都到了,正等待大堂内,一见郁驰越过来,赶紧起身迎接。   为首的是月初霖先前见过的那位李总李坤和他的太太。   郁驰越显然没有向大家主动介绍月初霖的意思。   其他人都没见过月初霖,更不敢主动问,只有李坤先一步冲她打招呼:“月小姐也来了。”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和郁驰越打完招呼后,纷纷称她“月小姐”。   前台很快办理好手续,派出几名员工替他们拿行李,又送他们上了观光车,将他们各自送到准备好的一栋栋别墅门口。   这家度假区主打江南园林风,每一栋别墅都有一个雅致的名字,造型、布局也都是由设计师精心设计,独一无二的。   第一个送的当然是郁驰越。   独门独户带小院子的别墅,管家推着行李走在前面,将两人送到屋里,又周到地带着两个人将屋子里的设施简单介绍一遍,才笑着离开。   偌大的屋里剩下两个人,气氛再度沉默。   月初霖也不管他,自己将东西放到柜子里,换上拖鞋,倒了杯水到窗边去喝。   两人各自占据一处,谁也不主动开口。   这种气氛一直持续到晚上所有人到娱乐中心吃饭、喝酒。   十几个高管围着郁驰越,在沙发、椅子上坐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   月初霖则和几位高管太太们一起坐在窗边。   这些太太们年纪都在三五十岁的样子,平日的话题时常围绕着家庭、孩子来,今天因为有月初霖在,她们有意聊起了别的。   尤其听说她是法语翻译后,更是将话题转向了法国的风土人情。   话里话外,对她十分客气。   月初霖也不傻,知道她们的尊重只不过是看在郁驰越的面子上而已,并非真正对她本人尊重。   不过,这样的事没必要拆穿。   况且,她确实和这些高管太太们的身份不同。   她笑着和大家交谈,行止之间大方得体,态度不卑不亢。   李坤的太太打量她,带着点打探地轻声道:“我经常跟着我家老李陪郁总出去见客,这样的场合,郁总还是第一次带女孩子来,想必对月小姐是极喜爱的。”   “是吗。”月初霖笑笑,没接她话里的茬,端起面前的一盘果切,“这西瓜口感不错,李太太要不要尝尝?”   李太太没再说什么,用叉子叉了一小块西瓜,小口品尝。   月初霖将果盘放回茶几上,目光不由自主地朝另一边的郁驰越看去。   他坐在那些比他年长不少的高管中间,并不怎么说话,只是偶尔简洁地说两句,年轻,英俊,却有超乎年龄的沉稳和气势。   当然,只是工作时如此,和她在一起时除外。   这时,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声“下雪了”,所有人都下意识朝窗边看去。   郁驰越的目光也跟着看过来。   月初霖没有刻意移开视线,便恰好与他四目相对。 第23章   P市每年冬季的初雪大约都在十一月初, 如今才十月末,来得早了些。   李太太起身,将窗帘拉开, 露出一整面落地窗, 一群人一起站到窗边, 向外观望。   被外头特意安在灌木丛中的路灯照着的黑夜里, 一片一片的雪花飘落下来。   地上已经覆了薄薄的一层,像深秋结的霜一般。   “这么早下雪了, 我记得这边也有滑雪场的,应该很快就能营业了吧?”   “是啊,往年都得十一月下旬才开放,今年看情况,也许能早两天。我儿子很喜欢滑雪,到时候一起来。”   大家看着雪,絮絮叨叨聊起天来。   只有月初霖还坐在铺了米色坐垫的中式胡桃木沙发上。   郁驰越没看屋外的雪, 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双腿交叠,两截纤细的小腿被长裙的裙摆遮去些许,白得有些晃眼,整个人更是像一颗被打磨圆润的洁白珍珠,莹莹的, 透着冷霜的光泽, 却有一种柔润的温度。   修长的十根手指轻轻捧住一杯热腾腾的红茶,杯口里,水汽缓缓上涌, 覆在她的脸上,形成一层雾面。   珍珠像刚从水中取出。   有人提议要出去走走,立刻得到其他人的附和。   度假区里设了好几条观景道, 其中一条在居住区旁,就是为餐后散步设计的,大约五六分钟的路程,道边景观别有风味。   李总回头问郁驰越:“郁总和月小姐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郁驰越没有直接回答,只淡淡道:“你们先去。”   其他人对视一眼,各自相携离开。   偌大的包间内,剩下郁驰越和月初霖两个人。   月初霖放下茶杯,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飘雪的景象。   郁驰越从沙发上站起来,没有走近,只是从玻璃窗的倒影里看着她。   “喜欢雪吗?”   这大概是他主动和解的信号,一声不提之前的事,直接转移话题。   月初霖不喜欢这样,但也没直接撂下脸色。   “我是N市人,那里一年下不了两场雪,上大学来了P市,才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大雪,南方人怎么会不喜欢雪?”   她说着,穿上外套,拎起包,转身要出去,“我也去走走。”   服务员为她打开大门,引着她走到步道附近。   郁驰越从后头默默地跟上来。   屋外的风雪迎面扑面,干燥的寒意不住地顺着衣物间的空隙钻进去,刺着裸露在外的肌肤。   月初霖忙紧了紧大衣,将双手插进口袋,抵挡寒意。   雪花纷纷扬扬洒下来,落在她的发丝间、大衣上,然后迅速化成小小的水珠,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她小巧挺直的鼻尖被冻得通红,眼眶也忍不住沁出一点水光,整个人轻轻打了个寒战。   一件还带着体温的黑色大衣兜头披下来,盖在她的脑袋上。   寒风被挡去大半,温暖一下将她包裹住。   她调整一下大衣的角度,从领口探出脑袋,果然看见郁驰越那张面无表情的清冷脸庞。   映在月色与雪色之间。   他身上的大衣已经不见了,剩下里面的驼色羊毛衫和衬衣,脖子上系着条烟灰色围巾,身材挺拔瘦削,在冬夜里看起来格外单薄。   “你不冷吗?”   月初霖打量着他,见他虽然表现得不畏寒冷,可到底一张瘦削的脸被寒风吹得有些白。   郁驰越没回答,只是示意她注意脚下:“好好走路。”   地上积着薄薄的一层雪。   虽设计时刻意做了防滑,但她穿着高跟鞋,又是夜里,依然得小心些。   月初霖看看地上,又看看漫天飞舞的雪花,伸出手轻轻挽住郁驰越一边胳膊。   郁驰越目视前方,面无表情的脸庞上,嘴角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   原本插在裤袋里的手动了动,刚想伸出来,却听她又道:“你不打算向我道歉吗?”   郁驰越刚刚扬起的嘴角迅速垮下,伸到一半的手也僵住。   月初霖停下脚步,拉着他那条胳膊,让他也停下来。   两人面对面站着,有雪花在中间飞舞,好像隔了一层薄薄的雾霭。   她看着他,脸上虽笑盈盈的,目光里却带着坚持,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   “一定要在这里说吗?”郁驰越冷着脸,嗓音也是清冷的,“如果我不道歉,你会怎么办?”   月初霖笑了笑,伸手拂去他一侧肩上的雪花:“如果郁总不道歉,那我就要怀疑您到底欢不欢迎我来。我一向不喜欢当自讨没趣的人。”   “你要回去?”   月初霖看一眼天,虽然时间不早,这地方又有些偏,却还是认真点头:“有可能。”   郁驰越的脸色更难看了。   月初霖等了片刻,不见他有道歉的意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转身就想走。   下一秒,手腕被攥住,用力拉了回去。   “对不起。”   郁驰越双臂环着她的肩,低垂着眼,哑着声在她耳边吐出这三个字。   这是他第二次主动低头,都是对她。   月初霖原本还想问清楚他到底知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   可不知怎么的,感觉到身上大衣的温暖,她竟然没再说什么。   “好了。下次发脾气前,先深呼吸一下。”   她重新挽住他的胳膊,拉着他往前走。   有服务员怕他们太冷,开着观光车过来,问他们要不要送他们回去。   月初霖看着郁驰越:“你穿的太少了,我们上去吧。”   雪景再美,也扛不住严寒。   郁驰越却摇摇头,将被她挽着的胳膊抽出来,绕个弯将她圈在怀里。搂着她的那只手顺着她的肩向下滑,插进大衣口袋里。   两人在风雪里紧紧依靠着,一起继续前行。   “这样不冷。”   月初霖笑了声,呼出的气息飞快的弥散在冷空气里。   她示意服务员不必等他们,随即加快脚步,顺着步道往别墅区走去。   步道上积雪一点点变厚,两人沿路留下一连串挨得极近的脚印,很快变浅。   一回到屋里,月初霖踢掉高跟鞋,将身上的两件大衣脱下,没急着打理自己湿了的长发,转身便推着郁驰越去冲澡。   “这回再生病,我可不会照顾你。”   郁驰越只好默不作声地进了淋浴间。   月初霖拿了块毛巾擦擦自己的头发,转身打服务电话,打算将沙发上的两件大衣挂起来,送去重新熨烫一下。   才拎起来,就听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是一只黑色男士钱夹,显然是从郁驰越的大衣口袋里掉出来的。   她捡起来一看,里头夹证件的地方,身份证恰好滑出来一半。露出的部分写明了出生日期。   月初霖无意识地瞟了一眼,起先没注意,只顾着将掉出来的一半塞回去。   可等把钱夹搁到桌上的时候,她忽然反应过来。   身份证上的月份和日期,正是今天——今天是郁驰越的生日。   她望着窗外的雪,有些出神。   这人,竟然一声不响。   更重要的是,没有人为他庆生。   这一整天,她都和他在一起,也许有朋友给他发信息祝福,可其他人呢?   这位郁家的太子爷,身边的亲人、下属,没有一个对此有所表示。   门铃响了,是来取衣服的服务员。   月初霖将衣服递过去,又叫住服务员:“麻烦替我叫一辆观光车,我出去一趟。”   **   郁驰越冲完澡出来,身上披着松松垮垮的浴袍,肩上搭块毛巾,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屋子里静得出奇。   他皱了皱眉,下意识四下环顾,不见人影。   又往卧室里找了一圈,就连露台和院子也出去找了。   无一例外都是空荡荡一片。   他的情绪逐渐焦躁起来。   沙发上的衣服没了,玄关处的高跟鞋也不见了,就连包也被拎走了。   屋子里安静得有些可怕。   他的脸色一点一点沉下来,从震惊、愤怒,渐渐变成失望、脆弱。   宽敞的客厅里,他靠在墙上,慢慢下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小时,也许只有一分钟,屋里的电话铃声忽然响了。   他迟钝片刻,才起身去接。   “郁总,月小姐请您一会儿到餐厅去一趟,观光车已替您准备好,就在门外,随时可以出发。”   郁驰越停顿一瞬,慢慢反应过来,砰的一声将电话挂断。   他先是紧抿着唇在原地站了会儿,随即头发也不吹干,胡乱抹一把,飞快地换上衣服便夺门而出。   观光车果然已经等在门口,服务员笑盈盈地将他送至餐厅门外。   是不久前才离开的地方,此刻已经没了别人。   郁驰越沉着脸跟服务员往包厢的方向去。   进门之前,他停下脚步,深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克制随时要爆发的怒气。   可下一秒,包间的门被从里面拉开。   里头黑漆漆的,灯统统关了,一盏不留。   月初霖笑盈盈地站在眼前,手里捧着一块小小的慕斯蛋糕。   蛋糕上插着一支燃烧的生日蜡烛,红与黄调和出来的暖色灯光将她美丽的脸庞照得温柔动人。   郁驰越有一瞬间呆怔。   他听见她说:“阿越,生日快乐。”   一支孤零零的蜡烛,将全世界点燃了。   他呆站在原地,双眼紧紧地凝视着她,好似怎么也看不够。   “快吹蜡烛呀,都快烧完了。”   融化的蜡从顶端飞快地滚落下去,本就不算长的蜡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短,月初霖忍不住催他。   他猛然回过神来,低头迅速地吹灭蜡烛。   屋子里的光源顿时完全消失。   她站在黑暗的屋子里,而他站在走廊的灯光下。   明与暗的交接处,一缕青烟从烛心顶端袅袅升起。   郁驰越越过那一缕烟,俯身吻住她的唇瓣。 第24章   郁驰越的情绪久久没有平静。   他坐在餐桌边, 看着月初霖站在服务员提前送来的电磁炉旁边,为他煮一碗寿面。   他这辈子的第二碗寿面。   第一碗是十多年前,祖母还在世的时候给他煮的。   后来祖母走了, 他也跟着母亲去了国外, 再没有人替他庆过生。   她是第二个。   一碗阳春面, 水开后直接下锅, 撒一把盐、几点葱花,不过几分钟便煮好了。   “好了, 已经吃过晚饭了,这面就算走个形式,趁热吃吧,吃不完,剩着也行。”   月初霖端着盛好的面送到郁驰越面前,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双手支着下巴, 微笑着注视他。   郁驰越看她一眼,默默取过一只小汤碗,捞了一筷面和几勺汤进去,推到她面前。   “一起吃。”   他低着头,嗓音哑得不像话, 不待她回答, 已经先动起筷子。   明明已经吃过晚餐,他却依旧吃得飞快,好像生怕面凉了似的。   从头到尾, 两人都没怎么说话,直到碗里的面被吃完。   月初霖用餐刀将慕斯蛋糕分切成两块,其中一半给他。   “你是在国外长大的, 中式的长寿面,西式的蛋糕,都得要。”   蓝莓味的慕斯蛋糕,最底下是一层拌了黄油的消化饼干碎,上面浅紫色慕斯里还点缀着几颗小小的新鲜蓝莓。   郁驰越一向不爱吃甜腻的食物,但他没有拒绝,用小勺子挖着,将这一小块仓促准备的蛋糕一点不剩地吃完。   甜中带酸,柔软细腻。   “好吃吗?”   “好吃。”   郁驰越放下小勺,将餐盘推开,哑着声问:“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月初霖轻笑一声,一双妩媚却温柔的眼睛睨着他:“难道我先前对你不好吗?”   其实,只要不触及她的底线,她向来愿意在男女关系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让双方相处得更愉快些。   约会时,她会精心打扮,上床前,她会营造气氛。   只不过,这男人时常不领情罢了。   况且,今天是他的生日。   她也不知自己哪来的恻隐之心,莫名想起自己。   每一年,她也是在这样的孤独里度过这个日子的。   她的母亲从来都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很少想起女儿的生日,即使想起,也只会是自怜自艾,将这一日想作女儿拖累母亲的日子。   有许多年,她都不敢直视“生日”这两个字。直到母亲去世,她进入大学,才逐渐学会放下过去的执念,变得坦然起来。   原以为得不到他的肯定,谁知,他看她一眼,轻声道:“对不起。”   月初霖盛着碎光的眼眸里划过一丝惊讶。   “你在为什么道歉?”   郁驰越没说话,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将她抱在怀里,脑袋埋在他已经干透,变得干燥温暖的长发间,深深吸气。   好像还有风雪清冽的味道。   “对不起。”   他又闷声重复一遍。   “我有时克制不住自己,会对你发脾气,对不起。只要你别走就好。”   他双臂缠在他背后,在她的针织长裙上来回摩挲。   月初霖仰着头,忍不住无奈地轻叹一声。   这个男人,抱着她的时候,总像个不太成熟的孩子。   看在今天是他生日的份上,她耐着性子伸出双臂回抱住他,低声道:“我们现在好好的,我为什么要走?”   他将她抱得更紧了。   月初霖挣了挣,没能从他怀里挣脱开来,便放弃了。   两人就这样保持着紧紧抱在一起的姿势,好半晌没有分开。   餐厅里,服务员特意为他们二人播放的音乐变成了有些耳熟的旋律。   曲调神秘而诡异,带着暧昧的节奏,引人沉迷,是《出埃及记》,和四年前游艇上那个夜晚,一模一样的音乐。   两人俱有一丝恍惚,好像回到了刚刚相识的那个奇异的时刻。   月初霖的心里涌起一阵说不清的情绪,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将脸埋在她长发间的郁驰越忽然动了下,拂开堆叠在她颈间的发丝。   针织长裙的领子被往下拉了些,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   温热的唇瓣贴上去,顺着耳根处一寸寸移动,顿时带起一阵战栗。   月初霖闭了闭眼,将脑袋偏开更多,身子也软在他怀里。   可是下一刻,若有似无的亲吻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排坚硬的牙齿用力地刺向锁骨边的一寸肌肤。   痛感立刻传来,她忍不住惊呼一声,贴在他后背的十指瞬间收紧,隔着衣物往里抠。   他的后背也觉得痛。   可谁也没有放开。   他用力嗫咬、吮吸,在洁白的肌肤间留下一片嫣红的印记,像落在冰雪里的玫瑰花瓣。   “你做什么!”   音乐结束,他缓缓退开,拇指流连似的抚过那片嫣红。   “吻你。”   说着,他又压着她亲吻一阵。   她浑身发软,忍不住步步后退。   月初霖不知何时已经靠在落地窗边的墙上,一侧头就能看见窗外的景象。   风雪暂时小了些,虽还飘着,却不再纷纷扬扬,地上的积雪比方才又厚了些。   “该回去了。”   她伸手推了把郁驰越,这回总算将他推开。   两人手挽着手一起走出餐厅。   大门边,面对风雪,郁驰越再次拒绝了观光车。   “还想吹冷风?”   月初霖有些犹豫,还没出去,已经下意识拉紧衣襟。   郁驰越却又像刚才一样,将身上的大衣脱下,披到她身上,然后向前走两步,双手撑着膝盖,在她面前弯下腰。   “我背你回去,这样就不冷了。”   月初霖愣了下,抬头看着飘了雪花的天空,伸出双臂趴到他背上。   两件大衣将两个人盖住,果然挡住了严寒。   二十四岁的男人,身强力壮,轻而易举将她背起,双手伸进大衣底下,托住她的膝窝,稳稳当当踩进雪地里。   积雪已有半寸厚,黑色皮鞋踩进去,留下一连串脚印,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在静谧的冬夜格外明晰。   月初霖趴在他耳边,圈着他的脖子,静静听着周围的一切声响。   天空中只有一轮黯淡的弦月,预示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午夜即将来临,这一日即将过去。   她忍不住凑在他的耳边,低声吟唱起来。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和她说话时的清亮嗓音不同,吟唱时,她的声线里有种独特的醇厚与沙哑,将一首生日歌唱出几分婉转,令人不禁着迷。   郁驰越的脚步逐渐停下,背着她停在雪地里,仿佛要听清楚每一个音符。   歌声极低,很快消散在冷气里。   他沉默片刻,哑声道:“可以唱一遍法语的吗?”   他一直记得她说法语时迷人的样子。   法语版的生日歌,是她给他的独一无二。   “Joyeux anniversaire.Joyeux anniversaire.Joyeux anniversaire.Joyeux anniversaire.”   “Joyeux anniversaire,Monsieur Yu.”   (生日快乐,郁先生。)   郁驰越无声地笑了,在雪地里迈开脚步继续前行。   “Merci beaucoup.”   (谢谢。)   这是他知晓的不多的法语词汇之一。   “发音不错。”月初霖不吝夸赞,接着又捶了下他的肩,用命令的口吻道,“郁驰越,接下来一个月不许对我生气。”   他的生日,却是她提了要求。   “好。”   **   雪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夜,到第二天凌晨才停。   酒店清晨就派人在山道上扫雪,终于在九点多的时候清理出环山步道。   半山腰处设了温泉池和桑拿房,月初霖跟着几位富太太一同过去,一下午都留在那儿。   郁驰越则和其他高管们留在娱乐中心,喝酒、打牌,谈天说地的同时,穿插两句公务。   打牌的间歇,郁驰越喊了别人换他,自己拎了一只酒杯,站到露台边,对着半山的方向出神。   “郁总。”   李坤从旁边走进来,自觉站在他身边,手里的酒杯和他碰了碰。   “那位月小姐,真是不同寻常,竟然能讨郁总的欢心。若让老爷子知道,只怕也会多看一眼。”   郁驰越冷冷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李坤笑了笑,摇头道:“没什么意思,郁总别急,我到底算你母亲的旧识,当然是向着您这一边的。我只是提醒您一下罢了,偶尔放纵一下,无关紧要。但大事上,望郁总千万不要感情用事。”   郁驰越喝一口酒,冷笑道:“李总这话,倒是和老爷子如出一辙。所以,你上次就擅自替我做主张,将翻译换了?”   李坤一噎,讪讪地笑:“那一次,也是想帮一帮郁总,毕竟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和工作有关的人,私下还是不宜交往过甚。”   “原来李总还有这种觉悟。”郁驰越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意味深长地看着李坤,“我还以为李总是最喜欢公私不分的人。”   李坤被他的眼神看得后背直冒冷汗,尴尬地笑着,再不敢多话。   郁驰越冷淡地冲他点了点头,转身进屋,没再回到牌桌边,只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他平日本就不爱这些玩乐的东西,这回出来,也是因为跟着的人到底都还算暂时站在他这一边的,才耐着性子和他们应酬一分。   他平日的脾气算不上好,可在人情应酬上,也并非全然抗拒。   他只是比别人更明白,所谓的人际关系,通常都只和利益挂钩。   顶上的这个圈子,应酬和交际换不来真朋友,唯有利益能驱使人心。   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些人看似和他站在一边,实际上各有各的心思。   集团走到这一步,利益牵扯越来越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越发复杂。   他们暂时支持他,一是看在老爷子的面子上,总得对他这个正牌继承人表示一二,二则是不希望再把邱家人拉进来分一杯羹。   蛋糕再大,也没人想把已经吃到嘴的再吐出来。   而他父亲郁启鸿这些年在做的,就是努力把邱家人也拉上森和这一艘大船上来,好给外头那对母子正名。   这两年,眼看这条路走不通了,郁启鸿依然没有放弃在背后做些小动作。不为别的,就为了向他这个长子施压,让他不得不为了稳住整个集团,和秦家人联姻。   而对于李坤这样暂时支持他的人,自然也希望他能和秦家人联姻,以达到让他们自己的利益最大化的目的。   这一潭深水底下,盘根错节的关系,容不得他速战速决,唯有从长远谋算。   没有人会永远站在他身后,他没有亲人。 第25章   周一一大早, 郁驰越开车送月初霖回城上班。   山上温度低,积雪难消,车一路开下去, 两边银装素裹, 景致极美。   月初霖忍不住拿出手机拍照。   郁驰越见状, 干脆将车靠边停下:“还早, 想拍就拍吧。”   月初霖看看时间,的确十分充裕, 便拿着手机推门下去,对着右侧开阔的湖景寻找角度,拍起风景照。   她今天穿的,就是郁驰越送的那套酒红色连衣裙配驼色大衣。   背对着车站在路边时,湖面上有风吹来,吹起大衣的一角,底下一阵红浪翻滚, 点缀在皑皑雪景间,格外夺目耀眼。   郁驰越靠在车边,默不作声地举起手机。   月初霖回头冲他笑,黑眸红唇映着白雪镜湖,苍白的天地间顿生一抹亮色。   郁驰越清冷的脸上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郊区的路自然不堵, 而一旦进城, 便立刻让人感受到早高峰的威力。   夜里二十分钟能到,早上就被生生拖成一个小时。   幸好走得早,开到公司附近的时候, 才刚刚八点四十。   这回,月初霖没让郁驰越把车停远一点,直接在公司大楼底下暂停。   她现在已经将森和的工作完全脱手, 不必再刻意避嫌。   临下车前,她解开安全带,同郁驰越道了声谢,便要拉开车门下去。   只是车门还未解锁。   她转头去看郁驰越。   他靠在椅背上,目视前方,双手松松地搭在方向盘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月初霖看了他一阵,然后左手支在真皮座椅边,右手伸出去搭在他的肩上,主动倾身,凑到他的耳边。   “舍不得我走就直说啊。”   涂着口红的饱满唇瓣擦着他的耳廓张张合合,留下一片绯红。   郁驰越闭了闭眼,枕在颈枕上,压住她的后背,避开她的红唇,顺着下巴和脖颈亲吻。   “今晚我要出差去趟S市。”   月初霖低低地应了声,侧头躲避着他的亲吻。   大清早,一会儿还要开例会,她可不想让自己看上去状态欠佳。   “要很久吗?”   郁驰越将她的毛衣领子扯下来些,注视着她锁骨下的那块印记。   原本鲜红如血的色泽已经变深、发紫,好像被人用手指用力按着晕染开来了。   “不知道,那边的项目是集团明年的重点之一,也许会有些久。”   他嗓音嘶哑地应答着,目光却一点一点变得幽黯。   “我会尽量早些回来的。”   他说着,克制不住地俯身在那块印记上舔了两下,直教她眉眼轻蹙,面颊泛红,才喘着气放她下车。   月初霖在路边的冷风里站了片刻,直到看着郁驰越的车渐行渐远,发软的双腿恢复力气,才往办公楼走去。   只是,才走出没两步,就忽然见到大楼另西面那条相对狭窄空旷的小道上,一辆保时捷卡宴停了下来。   车上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和司机打过招呼后,便朝这边走来。   月初霖愣了下,很快认出下来的不是别人,竟是王珊珊,心里顿时涌起一阵怪异的感觉。   今天的王珊珊好似和平时有些不一样,不再是唯唯诺诺有些腼腆胆怯的样子,连走路都昂首阔步,似乎心情极佳。   “珊珊。”月初霖站在大楼底下,等王珊珊走近,和她一起进了电梯。   王珊珊看见她,脚步有一瞬间迟疑,脸色也有些不自然,但很快就恢复正常,笑着和她闲聊起来。   月初霖到这时才看清,王珊珊身上的衣服都是普通的,但手上拎的包是C家的经典款,大logo恰好对着外面,怎么也无法忽视。   她忽然意识到了心底那阵怪异的原因。这只包在隔壁商场里就有卖,价格近五位数,算不上太高,对他们这些万里挑一的口译员来说,尚在承受范围内。   只是,王珊珊的业务成绩一直靠后,薪资水平上不会太高,且她过去多少知道些,王珊珊家境普通,甚至因为是单亲家庭,经济状况一直不太好。   而最近,除了这只包,衣服、鞋子等,都有了不少的变化。还有刚才那辆卡宴,这些都显示出她最近的消费水准明显提高了。   可是,她的薪水并没有明显的变化。   月初霖不是个好管他人闲事的人,只是多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王珊珊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松了口气。   只是,这口气在午休吃饭时,又被迫提了起来。   月初霖下午有工作,提前离开,而许媛则因为周琦浩在的人事部有团建活动,拉着王珊珊一同吃饭去了。   “珊珊,最近是不是恋爱了?”   许媛拨弄着餐盘里寡淡得令人失去食欲的蔬菜沙拉,有些好奇地问。   “没、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想。”   王珊珊吓了一跳,赶紧摆手否认。   “你急什么,我就是看你最近变漂亮了,衣服包包也变多了,随口问一句而已。”   “哦,我只是觉得该对自己好一点而已。”王珊珊眼神闪了闪,指着许媛的沙拉,岔开话题,“你呢?你和周主管最近怎么样?听说已经见过家长了,是不是真的?”   提到自己的事,许媛的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笑:“上个月见的,他妈妈对我应该还算满意。前天……我们一起去看房了。”   “看房?是打算买婚房了吗?这是好事将近呀,恭喜。”   “还没求婚呢,也就是去看看而已……哎,你知道我们看见谁了?那个小区,正好月初霖住那儿,我们看见她了,正好有一辆奔驰SUV去接她,又换男朋友了,这才没多久,没准儿这次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呢,连面都没露。”   说起那天的事,许媛就不太高兴。   王珊珊笑了笑,轻声道:“怎么会?初霖长得那么漂亮,追她的人那么多,她以前的男朋友都挺年轻,也挺帅。”   “谁知道?再漂亮,年纪也一天比一天大了,那些富二代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都和她玩玩而已,不会当真,年纪大了,她只能找老男人。”   王珊珊有些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喝着汤:“是啊,只能找老男人……还是你,最让人羡慕。”   “珊珊,我给你提个醒,咱们眼光得放低,生活嘛,过得去就行。像她那样,仗着自己年轻漂亮,眼光太高,不会有好下场的。”   王珊珊手里的汤勺掉进碗里,发出叮咚声响。   “怎么了?吃个饭这么心不在焉。”   许媛赶紧递了纸巾过去。   王珊珊摇摇头,勉强笑道:“没什么。”   **   郁驰越这一次出差的时间的确有些长。   P城到S城,飞机不过一个半小时,连高铁也只需要四个小时,他却在那儿呆了一整个星期也没回来。   项目的起步比他预想的更复杂,每天的会议、谈判几乎排满了日程表。   月初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这一个星期里,郁驰越破天荒地每天给她发信息,偶尔到了晚上,还给她打了一两次电话。   其实他并没有许多话要同她说,每次发来的信息皆是寥寥的几个字,不是问她在做什么,就是告诉她,他刚刚结束工作。就连打电话来,也是说了两句后,就陷入长久的沉默。   可每到月初霖想结束对话时,他又会突然出声,抛出个问题,让她回答。   月初霖觉得自己在这短短一星期里,越发习惯了他说话的方式。   现在,不必他多问,她已经能放松地和他说起生活里的琐碎小事。   她是孤独的,路上遇见一只流浪猫,脚下踩到一块碎冰,早高峰堵车多了一分钟,这样毫无营养的细枝末节,常常让她觉得无处倾诉。   而郁驰越会照单全收。   他甚至每一次都会回应她,哪怕只是简短的一两个字。   空间上的分隔反而让两人的关系变近了。   月初霖第一次感觉到,除了在床上以外,只是说说话,也能让她空荡荡的心暂时感到被填满了。   接下来的将近一个月里,郁驰越大多时间都留在S市准备新项目的前期工作。   中间,他挤出过一两天来,坐飞机回来参加集团会议,临走的时候,在月初霖那儿逗留两三个小时。   时间如此宝贵,她能看出来,他的眼底布满红血丝,面色也有忍不住的疲惫,显然已经连续工作了很久。   可见到她时,他总能变得精力十足,熬得通红的眼睛里满是兴奋。   有限的那么几个小时,他们大多在床上度过。   月初霖总是极放得开的,而郁驰越也变得越来越游刃有余。   他过人的天赋,即使在床上也表现得淋漓尽致。   相比过去的任何一任男伴,他是最默不作声,却最能令她满足的人。   有时,她仰卧在层层叠叠的被褥间,双臂攀着他的脖颈,仰头望着他的身影。   他逆着光,正面是一层朦胧的暗影,什么也看不清,只有模糊的轮廓勾画出他精瘦且线条分明的健硕身材。   攀在他脖颈间的双臂忍不住摩挲起来,顺着他用力时贲张的结实肌肉一点点移动。   她眼里沁着湿意,越发看不清楚,只能努力仰起头。却一不小心撞入他那一双漆黑如深海的幽黯眼眸里。   他的隐忍沉默,他的固执压抑,他的清冷疏远,都在某一刻通通瓦解,化为前所未有的狂热激情。   月初霖恍惚觉得自己有一瞬间的沉沦和迷恋。   她来不及思考,只是被推着坠了下去。   **   年底将近,除了天越来越冷,所有公司的工作也越来越多。   月初霖近来也一下接了三单工作,其中两单是过去的老客户,另一单是公司前辈请了产假,暂时转交给她。   恰好这三单工作都安排在同一个星期,她不得不熬了好几个晚上,这才完成。   只是,这样一来,昼夜不分,饮食欠佳,她很快病倒了。   这天傍晚,刚开完小组总结会,还没回到办公室,她便感到腹中一阵剧烈的绞痛,立刻伸手捂住,整个人冷汗涔涔,站立不稳,靠在办公室的门上。   老许吓了一跳,赶紧亲自带了两个同事将她送去医院,挂了急诊科。   好在没什么大事,只是过度疲劳兼饮食不规律导致的肠胃痉挛,痛归痛,忍一阵便过去了。   医生给她开了止疼药,又嘱咐她近期饮食清淡,尽量以易消化的流食为主。   老许听罢,这才放下心来,将她送回家。   临走前,还不忘拍拍她的肩:“初霖啊,知道你能力强,但工作也不必这么拼命,年轻人要注意健康,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后悔就来不及了。这两天就在家休息吧,正好你工作做完了。等好点了,系统里发个假条给我就行。”   月初霖整个人还昏昏沉沉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勉强点头道谢后,将两人送出门去,回到屋里,几乎倒头就睡。   这一睡,便是将近两个小时。   再醒来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   尽管吃了止疼药,肠胃还是隐隐作痛,她忍着浑身的乏力,勉强从床上爬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囫囵喝下去。   正要回到卧室继续睡,门铃却忽然响了。   “哪位?”   她扶着冒冷汗的额头,有气无力地往门口去。   门外传来一道低沉却紧绷的声音。“是我。”   “郁驰越?”   月初霖脚步一顿,有些诧异地先从猫眼里往外看,随即拉开门。   大门外,郁驰越满脸疲惫地站在窄窄的楼道里,眼睛里既有紧张,又有浓浓的不满,一身黑色大衣上沾了不少雪花,就连头发上也缀了点点白色。   这风尘仆仆的样子,显然才从S市赶回来。 第26章   “你怎么来了?”   月初霖拢着身上的睡袍, 有气无力地问。   郁驰越没回答,直接从她身侧挤进门来,皱着眉上下打量她病殃殃的样子。   “病了?”他伸手摸了摸她额头, 嗓音还是紧绷的, 眼里的不满却消失了, 只留下担忧。   “没发烧。”月初霖拉下他的手, 回到沙发上坐下,蜷起双腿, 双手捂着肚子,“就是肠胃痉挛,忍过去就好了。我现在没力气招呼你,你自己去倒点水吧。”   郁驰越换好拖鞋,将身上的大衣脱下,搭在沙发边,一言不发地去了厨房, 倒了杯温水出来,却不是给自己喝的。   他将月初霖扶起来,让她半靠在自己肩膀上,手里的水杯递到她因病而有些干燥的唇边。   月初霖原本阖着的眼睛睁开,抬头看他一眼, 乖乖张嘴, 就着他的手一口一口喝着温水。   喝了小半杯,她摇摇头示意够了。   郁驰越这才仰头喝了剩下的。   月初霖靠在他的怀里,摸摸他因外面的风雪而透着凉意的脸颊。   “还没告诉我呢, 怎么突然过来了?是才从s市回来吗?”   郁驰越将她从沙发上抱起,走进卧室,先开被子将她放进去。   “你没回信息, 也不接电话。”   简简单单一句话,剩下的再没半点解释。   月初霖才躺下,又忍不住从被窝里钻出来,拿起搁在床头的手机,果然看见好几条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除了他的,还有几个同事发来的关心,还有江承璟问她要不要去喝酒的消息。   “下午在开会,手机调了静音,后来又去了医院,一直没检查手机。”   月初霖赶紧一边回复几条重要信息,一边向他解释。   郁驰越淡淡地“嗯”了一声,冷着脸把她手里的手机一把抽走。   “睡觉。”   漆黑的眼底带着几分不容忽视的命令和警告。   月初霖知道他是出于关心,但听到这样生硬的语气,反倒不愿如他的意。   她伸在被子以外的手缠到他腰上,脑袋也贴过去轻轻蹭着。   郁驰越被她缠得动不了,甚至有些蠢蠢欲动,可顾及她还病着,动作不敢太用力,只是拉开她的胳膊,俯身压在床上。   “你需要好好睡觉。”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他的鼻尖几乎就点在她的脸颊上,额头更是干脆直接贴了上去,低沉的嗓音萦绕在耳边,莫名有种磁性。   月初霖的心跳差点漏了一拍。   她没力气挣扎,却仍是不依不饶:“刚才睡得太久,现在一点也不困。”   郁驰越定定地凝视着她,好半晌,无奈道:“那你想做什么?”   月初霖想了想,道:“我饿了。”   从下午开始,她除了喝水,还没吃一点东西。   “想吃什么?”   他伸手抚摸她的发丝,低头贴着她的鬓角吻了两下。   月初霖有点苍白的嘴角弯了弯:“想吃水煮鱼。”   郁驰越皱眉,一声不吭地站起来,转身进了厨房。   他当然不会给她做水煮鱼。   半个小时后,郁驰越端了一碗煮得软烂的面出来,清汤寡水,连盐都放得极少,更别提辣椒了。   月初霖有些不满的看着眼前的汤面,起身想加点辣椒酱,却被郁驰越牢牢按住。   “肠胃不好,不能吃辣。”   月初霖理亏,只能有气无力地拿起筷子。   好在,面虽清淡,味道却不错,是郁驰越一贯的水准。   她吃了两口,慢慢觉得腹中热起来。   热度一点点蔓延,令她原本软绵绵的四肢也觉得有了些力气,就连心口都好像暖了些。   到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有些感动。   有个男人,在这样冷的天气里,跨过半个国家,连夜赶来,为她煮了一碗面。   面的口感,甚至有些像她儿时记忆里家乡的笃烂面。   十多岁的时候,她经常因为母亲和继父吵架,不得不一个人偷偷躲在外面。   南方多雨,有时她在外面淋得浑身湿透,也不敢回家。   邻居有位阿婆可怜她,会带着她回自己的家,给她换陈旧却干净的衣裳,再煮一碗热腾腾的笃烂面。   熟悉的味道总是让人心软。   她走进厨房,给他也盛了一碗。   “阿越,谢谢你。”   **   郁驰越只在P市呆了一天,第二天下午便又赶回s市。   项目前期启动工作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还有几天就能步入正轨,到时就能暂时空些。   但这时候,容不得一点疏忽。   这是他执掌森和以来,集团将投资的最大的项目之一,为了明年P市的项目也能顺利推进,必须把S市的资源先部署好。   临走前,他又带着月初霖去了自己常去的医院,请了消化科的老专家过来,确定没事,才彻底放心。   月初霖请了三天假,再加上两天周末,一连五天都在家休息,总算把精神养了回来。   眼看已到了十二月,圣诞将近,国外各大公司、机构都将放新年假,月初霖的工作一下少了很许多。   反倒是人事和行政部门的人开始为年终奖和年会忙碌起来。   业务部门的员工开始进入浑水摸鱼的状态,每天除了按时打卡上下班,其余时间聊天的聊天,喝咖啡的喝咖啡。   老许还算是个开明的领导,眼看没什么工作,对大家的状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闲暇之余,月初霖开始跟着郁驰越出席不同场合。   有时是酒会,有时是饭局,偶尔也有夜场。   除了韩介衡,她开始接触到越来越多郁驰越那个圈子里的人。   他们大多都维持着体面,表面上不会过多打听,除了第一次见到时露出点惊讶的表情,其余时间都只是礼貌地冲她笑笑,顶多称她一声“月小姐”。   至于私下里有没有议论过她,就不得而知了。   倒是女人们,让她觉得更真实。   郁驰越的这个圈子,比她之前历任男伴的圈子都更令普通人难以企及,也因此,那些女孩也更年轻貌美。   除了一些小有名气的网红,有时也会见到一两个女明星,甚至像她这样学历过硬,工作出色的女人也不在少数。   她们大都是清醒的,至少在感情上是的。   即便刚刚踏进这个五光十色的圈子时,会因为男人们的出手阔绰而被短暂地蛊惑,也很快会被他们飞快冷却的热度打醒。   没什么是长久的。   越是精神如荒漠,越是视物质如圭臬。   她们并不掩饰自己对金钱和地位的渴望。   大概因为如此,大众对这些女人有个形象甚至带着贬义的称呼:捞女。   可人总要追求点什么,在这一点上,月初霖对她们甚至有些佩服。   而她们则羡慕月初霖能钓上郁驰越这条大鱼——这条从未被人成功捕捞过的大鱼。   月初霖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觉得庆幸。   她们时不时打探郁驰越出手到底有多阔绰,月初霖得坦然地表示自己浑身上下的穿着没有一件超过四位数,至于郁驰越自己如何,便不得而知。   女孩们觉得不可思议:“郁先生这么有钱,怎么不给姐姐买几只Birkin?连邱总之前都给女伴买过一只。”   月初霖笑着耸耸肩,不知郁驰越知道这些姑娘们嫌他吝啬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那天回去的路上,郁驰越问她,为什么聊天时一直看他。   “她们说,你太吝啬,连Birkin都不给我买。”   郁驰越转头看她:“你想要?”   月初霖看着窗外,笑着摇头:“不想。”   郁驰越沉默地打量她,似乎在辨别她说的是不是真话。   “失望吗?没法直接用钱砸我,让我乖乖听话。”   月初霖勾着唇角和他半真半假地开玩笑。   许多女人都以为,男人都厌恶拜金的女人。   可说得残忍些,那只是因为那些男人在物质上不够富有而已。   真正站在顶端的人,男女关系只占了生活中相当小的一部分,面对漂亮女人,这些男人很乐意花钱,甚至以此为荣。   反倒是故作清高、不知好歹的女人,会很快让他们失去兴趣。   有大片美得各不相同的花儿,何必纠结其中一枝?没有什么是换一朵不能解决的。   郁驰越皱了皱眉:“我不需要你乖乖听话。”   月初霖有一瞬恍惚。   车窗外的路灯飞快后退,她的眼眸里,好像有千万星辰坠落。   **   日子照旧在五光十色中一点点过去。   月初霖没料到,有一天会在那样的场合遇见王珊珊。   那天,她陪郁驰越去了个饭局。   地点恰好是郁驰越平时最常下榻的那家森和酒店。   她兴致缺缺,眼看郁驰越并没有和饭桌上其他人谈事情的意思,便悄悄冲他示意。   两人遂提前离席,直接往顶楼套房去了。   就在电梯口,月初霖见到了从另一间包厢出来的王珊珊,她身边还挽着个三十出头的斯文男人,月初霖愣了下,才认出来,那男人居然就是之前那个姓邵的。   “王珊珊。”   月初霖完全没有避开,直接迎了上去,倒教王珊珊措手不及,一下尴尬起来。   “初霖,好巧啊……”   “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和这种人在一起?”   月初霖站在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直截了当地问。   “什么叫‘这种人’?月小姐,你说话小心点。”姓邵的丢了面子,立刻语气不善。   “别生气,她找我有事呢,你先过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王珊珊赶紧细声细气地在姓邵的耳边安抚,看得月初霖一阵不适。   姓邵的还有些不快,可碍于月初霖身边正冷冷看着他的男人,不敢如何,只不耐烦地冲王珊珊丢下一句“快点”,便转身先走了。   郁驰越也自觉地走到稍远些的地方等着。   剩下月初霖和王珊珊两人,四目相对,一个愤怒,一个尴尬。   “你什么时候和他在一起的?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吗?”   王珊珊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轻声道:“有一阵了吧。结婚了又怎样?对我好就行了。”   “你在说什么?结婚了,还在外面到处勾搭女人,能对你有多好?”   月初霖看着她这副样子,只觉不可思议。   “好不好,我自己知道,不用你告诉我!”王珊珊突然红着眼眶打断她的话,“初霖,你凭什么指责我?你和我,有什么区别?什么不要有妇之夫,还不是因为你根本就看不上他们?糊了层好看些的外衣罢了!”   月初霖忽然沉默下来,望着她不知该说什么。   王珊珊侧过脸去,拿纸巾擦了擦眼角和鼻尖,小心地避开脸上的妆容。   “初霖,我知道你是好心,对不起,刚才我情绪有些激动。”她将纸巾塞进走廊边的垃圾桶,深吸一口气,扯了扯嘴角,“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月初霖紧抿着唇,打量她片刻。   “随你。”   说着,慢慢后退两步,让出路来。   王珊珊低下头,飞快地从她面前走过。 第27章   月初霖没走, 靠在墙边静默不语。   她现在很想抽烟。   包就在臂弯里,她掏出烟盒和打火机,径直往吸烟室走去。   经过郁驰越的时候, 淡淡道了声“抱歉”。   吸烟室里照旧没人, 她在靠窗的高脚凳上坐下, 迫切地抽进去第一口, 直到神经逐渐感受到尼古丁的刺激,这才放缓动作, 慢悠悠地抽起来。   窗外视野开阔,稍一偏头,就能看到酒店大门附近辅路上的情况。   她看见姓邵的不耐烦地在车边等着,时不时看向大堂的方向,又看见王珊珊快步出去,跟着姓邵的上车。   这次不是卡宴,又换回了原来的那辆黑色宝马。   车很快开上主路, 消失在视线里。   烟抽完了,月初霖深吸一口气,理了理长发,转身出去,跟着郁驰越上楼。   她虽然脸上还带着微笑, 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只是在床上时,表现得更加放得开。   她主动坐在他身上,居高临下地掌控一切。   他扶着她的腰, 漆黑的眼底有淡淡的探究:“担心你的同事?”   她勾了勾唇角,脸颊因为汗湿,黏了几缕长发, 一路蜿蜒到脖颈,妩媚动人。   “谈不上,别人的选择,我无权干涉。”   他抬起手,想将她脸颊边的那几缕发拨开,可大约觉得风情十足,指尖触到时,又舍不得了,只是不住地顺着那几道蜿蜒的线条流连。   “那为什么心情不好?”   月初霖顿了顿,忽然移开视线,摇头道:“没有。只是觉得她说的也没错,我和她没什么不一样的。至少在别人看来是这样的。”   在普通人眼里,她大概也只是个“捞女”。   她们都知道感情是镜花水月,所以努力打捞自己想要的其他东西。   只是,这么想来,她这几年倒是亏了,“捞”上来的东西价值平平,都是她自己的薪水就能买来的。   郁驰越捏住她的手腕,微微皱眉。   “如果你想,可以和她不一样。”   他在暗示着什么。   月初霖的眼神一滞,脸色也一点点冷下来。   她停下动作,双手撑在他脸颊两侧的枕头上,深深陷进去,悬在他上方向下注视。   浓密柔顺的长发垂下去,从他的脸颊、脖颈附近扫过,挡去大片灯光。   “我不想。”   她勾着唇角,冷冷吐出这三个字。   “不谈别的,当初说好的。”   她美丽的脸颊掩在长发间,覆着一层朦胧暗影,看起来无情而冰冷。   郁驰越仰头看着她,眼神也一点一点凉了。   差点被她骗了。   她还是那个若即若离的她,从没因为最近的表面和谐而有分毫改变。   他忽而咬紧牙关,下颚边的肌肉微微抽动。   “没错,是说好的。”   他拽着她的手腕猛地翻身,将她牢牢压在下面。   窗帘没有拉上,窗外是城市里灯光绚烂的夜景,光影在她脸上变幻不定。   她紧扣着他有力的臂膀,将他从万丈高楼上往下拖着,坠入欲望的海洋。   **   那天以后,郁驰越有两三个星期没再找她。   月初霖给他发过两三回信息,那边没怎么回复,便也不再发了。   习惯使然,她一向不会太主动,想来也是上次话没谈拢,又不知哪里惹到他了。   这别扭的性子,好不容易压了一个月,似乎又有卷土重来的意思。   不过,倒是很守信用,答应过她一个月不发脾气,便真的一个月都心平气和。   够久了,如今,早已过了一个月的期限。   月初霖没多想,恰好将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年终总结报告上,至于郁驰越,如果他要断,就断在这儿,她也毫无异议。   只是,她不在乎,有人却替她在乎。   许媛旁敲侧击地问过几次,怎么最近不见那辆SUV了,是不是又“换朋友”了。   也有其他好事的同事竖起耳朵听八卦。   月初霖无所谓地笑笑,既不肯定,也不否认。   许媛时不时刺她这么两下,她早就习惯了,说到底,许媛也算不上多么十恶不赦,不过是有几分说不出的自卑,才会这么敏感罢了。   倒是王珊珊,最近和她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大概是怕她在公司里乱说,王珊珊有好几天都刻意躲着她,又在她没注意时,偷偷打量过来,一旦视线接触,便立刻转开目光。   月初霖懒得理会她的那些小心思,只当没看见,时间长了,她也放下心来。   两人之间除了疏远一些,不再一起吃午饭之外,还算相安无事。   同事们个个都是社会精英,又在职场中混久了,看出来两人之间的微妙,却不点破。   只有许媛傻乎乎问过一句。   王珊珊尴尬不已,瞥一眼镇定自若的月初霖,胡乱搪塞过去。   交完总结报告,便迎来年会。   公司今年将时间定在元旦假期前夕,地点则选在月初霖他们部门先前聚过餐的那一家森和酒店。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森和那边在原有的特殊折扣上,又给了额外的优惠,预算宽裕起来,行政那边破天荒地提高了餐标和抽奖奖品的价值,搞得大家期待不已。   这天,不论男女,几乎都照行政给的着装要求,带着服装过来,在年会正式开始前,纷纷脱下厚重的冬衣,换上准备好的小礼服。   女同事们是各式各样的裙子,男同事们则都西装革履。   公司规模不算太大,算上兼职的译员,林林总总不过两百来个人,包下的一整个宴会厅已经显得有些空旷。   好在行政的人下了一番功夫,将气氛炒得火热,这才不至于令场面难看。   月初霖没刻意打扮,只是为了配合拍照,换了一件黑色小礼裙,款式毫不起眼,既不露肩,也没深V,裹得严严实实,倒是将她一身肌肤衬得越发雪白,灯光在她身上扫过时,总能引人注目。   好几个同事过来和她一起拍照,男男女女站在一起,她还是最突出的那一个。   负责修图的女同事一边挑滤镜,一边开玩笑:“初霖,你还让不让人活了!你这是要对我们进行降维打击呢!”   “是啊,谁能想到,世界上居然有你这样又漂亮又努力的人!太让人嫉妒啦!”   月初霖笑笑,没接话。   她知道这几个同事都没什么恶意,平日开开玩笑,无伤大雅。   老许走过来,看闺女似的看看月初霖,摆手道:“你们就知足吧,人家初霖今天连妆都没化吧?已经够意思了。”   “老许,什么时候学会不靠口红分辨女人有没有化妆了?长进了啊!”   有两个男同事开始起哄,老许应接不暇。   月初霖慢慢往后退两步,吃了点东西后,和几个重要的领导打完招呼,便出了宴会厅,一个人躲到尽头的吸烟室里点了支烟。   她算不上孤僻不合群,但每次遇到这样热闹的场合,都下意识给自己腾出片刻抽离的时间。   五星级酒店的设施就是不一样,不过隔着一道墙,宴会厅的门一关,外面就什么动静也听不见了。   她在走廊尽头站了一会儿,看看时间,猜测里头一时半会儿还散不了,干脆在旁边的一间小休息室里坐了下来。   服务员经过时,问她有没有要帮忙的地方。   这家森和她跟着郁驰越住过一次,也参加过这里的一次酒会,因此好几个服务员都认识她。   她笑着摇头,服务员给她留下一杯饮料后,便转身进了宴会厅。   四下静悄悄的,连洗手间都在另一头。   月初霖拿了一只靠枕垫在背后,刚想休息一会儿,虚掩着的门却被人推开了。   周琦浩一手插进口袋,一手略有些不耐烦地扯着领口,清秀的脸上有饮酒后不自然的红晕,显然是在里头酒喝多了,想出来透透气。   只是没想到月初霖已经先进来了。   四目相对间,周琦浩进来的脚步没有停止,只是变缓了些,在月初霖身边不远的地方坐下。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心情不好吗?”   他和她中间隔着半张坐垫的距离,一抬手就能碰到。   说话的时候,他脸上已经没了方才的不耐烦,变得矜持而克制,好像隐隐期待着什么。   月初霖忍不住皱眉,放下交叠的双腿,往沙发的角落里挪了挪。   “没有,只是有些累,透透气而已。”   “我也是。”   周琦浩扯了扯嘴角,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的缘故,看着她的眼神也直勾勾的,不再是平日里那种含蓄而意味深长的目光。   “初霖,你真漂亮。”   月初霖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说话也直截了当起来。   “这话应该对你女朋友说。”   “不,我说的是实话。”周琦浩摇头,慢慢往她身边靠近些,低声道,“初霖,其实我——”   “周主管,你喝醉了。”   月初霖不等他把话说完,便直接打断,站起来就想离开。   可周琦浩一改往日作风,跟着站起来,直接拉住她的手,凑近道:“我没有,初霖,我现在很清醒。你有那么多男人,不介意多一个的,对不对?”   说着,他整个人贴近她裸露在外的胳膊,另一只手想环住她的肩膀。   月初霖扭身想往旁边闪躲,可手被他拉着,挣脱不开。   “周主管,你想干什么!”   “初霖,我喜欢你很久了,从进公司第一天开始就喜欢你。”   到底算高学历的年轻人,还要点脸皮,虽然贴得近,却暂时不敢真的做什么,只是低着头,凑在她脸颊边低语。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月初霖用自由的那只手去推他,转身朝门边走去。   门还是虚掩着的,她从两指宽的缝隙往外看,想找找有没有路过的服务员。   却一下对上一双震惊又慌乱的眼睛。   是王珊珊。   月初霖忽然一顿,张了张口,想喊她。   可王珊珊退后两步,不知所措地看她一眼,几乎想也没想,蓦地转身,快步离开。   缝隙边很快再看不到半个影子。   砰——   门被周琦浩一把关上。   月初霖的心跟着被撞了一下,有点痛。   **   宴会厅的门被重新打开了,许媛找不到周琦浩的人影,正一个一个问,有没有看到他。   王珊珊低着头,快步走过,完全没注意这边的动静。   “珊珊,你怎么了?失魂落魄的。看见周琦浩了吗?他们领导找他呢,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许媛拉着王珊珊问。   王珊珊抖了下,勉强笑道:“不知道,我想出去休息一下。”   说着,甩开她的手,加快脚步,沿着走廊继续往前走。   许媛一阵莫名其妙,还冲她喊了两句什么。   王珊珊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刚才看到的画面。   月初霖和周琦浩在休息室里。   她不想多管闲事,完全是出于本能反应,想也没想,就转身逃走。   可她记得月初霖厌恶的表情。   那绝对不是自愿的。   理智告诉她,成人社会就是会有各种各样的灰色面,多管闲事只会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她很需要这份工作,不该给自己添麻烦。   可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不知不觉间,她一个人走到电梯口。   叮咚一声,电梯门开了。   有两个人从里面出来,还有一个人站在里头,没动。   修长挺拔的身形,年轻却冷峻的面容,竟是郁驰越。   王珊珊倏地瞪大眼睛。   从电梯里出来的两个人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眼看电梯门就要关上。   王珊珊不知哪来的勇气,伸手挡住电梯门。   “有事?”   郁驰越脚步不动,冷冷地望着她。   “郁总,”王珊珊咬了咬牙,道,“初霖她好像遇到了点麻烦。” 第28章   休息室里, 月初霖被周琦浩逼到墙边,再没有后退的余地。   周琦浩依然攥着她的一只手不肯放松,一面欺身迫近, 一面情不自禁地伸手想抚摸她的脸颊, 眼神里带着几分迷恋。   月初霖心里涌起一阵恶心, 微微偏头避开他的手, 趁他不留意,抬起那只自由的手往他脸上甩去。   可男女之间有天生的生理差异。   周琦浩不过微醉, 神智却是清醒的,轻而易举便接住了她甩来的那只手,用力往墙上压去。   “周琦浩,你放开我!”   月初霖忍无可忍,用力挣扎起来。   可周琦浩只稍一用力,就将她的挣扎压了下去。   “初霖,你别怕。”周琦浩靠过去, 下巴蹭在她的肩膀上,语气里带着一点安抚和渴求,“我要的不多,你身边有那么多男人,偶尔看看我就好。”   月初霖被气得浑身发抖, 一时竟然连恐惧都散了些。   “周琦浩, 我瞧不起你这种男人,软弱龌龊得让人恶心。”   周琦浩被这话刺得浑身一僵,一时间也有些生气, 连眼神都变了。   月初霖侧头,恰好听见离自己不过二三十公分的门缝里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   她咬咬牙,忽而大声叫喊起来。   “有人吗?快来人!”   周琦浩被她吓了一跳, 赶紧想捂住她的嘴。   然而已经晚了,外面的人听到动静,猛地推开休息室的门。   “你们?”   来人竟然是许媛。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两人,先是错愕,随即便是愤怒。   “你们在做什么!”   她刚才在宴会厅门口找了周琦浩许久,谁知他竟然偷偷躲在这里,甚至还是用这样的姿势和月初霖在一起!   周琦浩一愣,白净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恼。   “抱歉,我喝多了,一时控制不住。”   许媛气得胸口起伏,站在门口,愤怒的目光一时不知该看月初霖还是周琦浩。   犹豫片刻,她到底还是顺着平日的习惯,气势汹汹地盯着月初霖。   “你没什么要解释的吗?为什么会和我男朋友在一起?”   月初霖整了整衣裳和头发,冷笑一声:“刚才没看见吗?还是你觉得,他这种货色,我能看得上?”   “你!”   许媛一时不知她到底在骂谁,脸色又红又白,眼看已经忍不住了。   周琦浩亦尴尬不已,道:“初霖,话不能这么说,我平时在公司的为人,大家有目共睹,倒是你,怎么能把所有责任都往我身上推?”   他这一番不明不白的话,倒像是在暗示是月初霖主动在先,着实无耻了些。   月初霖正想反驳,走廊上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郁驰越步履匆匆,几乎是用跑的出现在门外,手上还拿着手机,似乎在和谁打电话交代什么。   见到此处的情形,先是松了口气,将手机收起来,随即看一眼周琦浩,脸色越发冷得像严冬寒冰。   他直接站到月初霖身边,面对着许媛和周琦浩两个人,语气里那是压抑的怒意:“请两位注意言行,否则,如有必要,我将请我的法律团队向二位提起诉讼。”   周琦浩显然认出了郁驰越,见他对月初霖的维护,一时忌惮起来,不敢多说什么,生怕真的闹得太难看,想拉着许媛先离开。   可许媛是个沉不住气的性子,直接甩开了他的手,一副要把事情弄清楚的架势。   月初霖双手环胸,从周琦浩扬了扬下巴,目光却似笑非笑地看着许媛:“这种软弱渣男,连干了什么事都不敢承认,你也要?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从来不碰有主的男人。许媛,我一直想不通,你平时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干嘛要在垃圾桶里挑男人?”   许媛双手握着拳,站在原地还没反应,倒是身边的周琦浩,像是被伤到了自尊一般,脸色扭曲不已:“轮不到你指责我!你自己还不就是个谁都能上的贱女人!”   说着,便又要去拉许媛离开。   许媛听了他的话,脸色复杂,不知在想什么,就这样被他拉着,一时忘了挣脱。   “站住。”郁驰越忍无可忍,沉声喝止两人。   “你们还想干什么?森和的总裁就能为所欲为吗?”   周琦浩梗着脖子质问。   郁驰越的脸色难看到极点,一个没忍住,猛地一拳打过去,将周琦浩击得后退两三步。   “你干什么!怎么打人!小心我报警!”周琦浩一边忍痛,一边骂骂咧咧。   这边的动静已经引起宴会厅门口部分人的注意,有越来越多的眼睛看过来,甚至有几个同事已经往这边走。   恰在这时,酒店的大堂经理已经带着七八个服务员和两个保安匆匆赶到,将其他人拦在几米之外。   月初霖已经被周琦浩颠倒黑白的厚脸皮气得要笑了。   只是还没待她说什么,方才有些恍惚的许媛却忽然喝道:“你住口!”   这话是对周琦浩说的。   周琦浩错愕不已,瞪着许媛道:“你怎么回事——”   话还没说完,许媛已经抬手,在他方才被打的地方猛地甩了一巴掌。   “周琦浩,你恶心!你以为别人都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吗?也就是别人看不上你。现在敢做不敢当,我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你!家里有两套拆迁房了不起啊?还不是人渣一个!”   她的声音不小,即使隔着几米,其他人也听得清清楚楚,立刻小声地交头接耳起来。   公司的几个领导也从宴会厅里出来,想要过来一探究竟,却被两名保安拦住。   周琦浩自觉丢了脸,顾不得痛,转头就和许媛吵起来。   两名保安立刻上前做好防护。   郁驰越没兴趣看别人吵架,伸手搂住月初霖的肩膀,将她带到身边,半推半护地带着她穿过人群。   经过老许等几位公司领导时,又停住脚步,冷冷道:“贵公司部分员工的品行十分低劣,令人不齿。事情发生在森和酒店,如贵公司不能妥善解决,或是给月初霖小姐带来任何名誉损害,森和一定会将这件事追究到底。”   说完,向大堂经理示意。   大堂经理赶紧站出来和几位领导沟通。   当然谁都不希望报警,免得真的把事情闹大,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老许担忧地看一眼月初霖,随即转头去瞪人事部门的经理,人事部经理又怒气冲冲地冲过去教训周琦浩。   剩下几位服务员则负责把其他同事疏散至别处。   好好的年会,生生变成一场闹剧。   郁驰越没再逗留,搂着月初霖直接进了电梯,往楼上的套房去。   月初霖一路无话,直到电梯门关上,将大家的议论和视线阻隔在外,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背后已经冷汗一片。   原来刚才面对周琦浩的时候,她内心也是极度恐惧的,只是本能使然,让她不敢露出半分怯意。   而现在,站在电梯里,她觉得腿脚发软,忍不住身后的墙上靠去。   金属的冰凉透过单薄的裙子传递到肌肤间,令她逐渐恢复过来。   “谢谢。”   电梯到了顶楼,门向两边缓缓打开,郁驰越走了出去,她却站着没动,只是冲他扯了扯嘴角。   郁驰越便也停下脚步,站在电梯口,一手挡住电梯门,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还不出来。”   月初霖耸耸肩,低着头走出去,跟在他身后往套房的方向走去。   “我以为你不欢迎我了。”   郁驰越薄唇紧抿,脸色变得更冷了些。   套房的门被打开,月初霖跟着进去,径直走到落地窗边,掏出烟点上。   窗帘是拉开着的,夜色里的霓虹灯将漆黑的房间照亮。   郁驰越甚至不想开灯,只站在玄关边看着她。   她背对着他,只穿了一件黑色小礼裙的窈窕背影在冬日的夜晚显得有些单薄。   两三个星期的时间,没见面也没联系,他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只觉得现在想拥抱她。   他冷峻而紧绷的脸色逐渐缓和下来,一步一步靠近,然后,伸出双臂,轻轻环住她的细腰。   她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   “如果你想报警,我立刻打电话。”   他鼻尖嗅到几丝淡淡的烟草味道,嗓音也莫名跟着沙哑起来。   方才没选择当场报警,是潜意识里想保护她,不希望周围的人因这样的事,过多地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他知道社会上有许多人的观念相对保守,对在职场中受到骚扰的女性会抱有异样的眼光。   但她应当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月初霖将烟凑到嘴边深吸一口,再吐出一团团白雾,摇头道:“不用。他没能真的做什么,我没证据,报警也没什么用。但我不会让事情就这样过去的。”   她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既然出了这样的事,就要让周琦浩承担后果。   郁驰越环住她的手慢慢收紧,轻声道:“让我来。”   月初霖摁灭烟头,没有拒绝:“我要他主动从公司辞职,并且当着全公司人的面向我赔礼道歉。”   “好。”   那天晚上,月初霖当然没再回宴会厅,更没回家。   她像以前一样,留在套房里,睡在郁驰越的大床上。   好几周没来,衣柜里竟还留着她的备用睡衣和换洗衣物,一点也没变。   她愣了一下,说不清心里的滋味。   等两人洗完澡出来,关着灯躺在床上时,她主动伸手去抱他的腰,仰起头向他索吻。   他浑身都是滚烫的,一手搂住她的后背,一手插进她浓密的长发里,低头与她亲吻。   她浑身发软,轻轻颤抖着想拨开他的睡衣,却被他阻止了。   他抱着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安静地拍着她的后背。   临睡着前,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别怕。”   她已经闭上的双眼蓦然睁开。   黑暗里,一滴晶莹的泪从眼角淌出,没入柔软的枕头中。   这辈子,一次有人这样安慰她。 第29章   那天以后, 月初霖和郁驰越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他们时不时发信息、打电话,有空的时候出去约会。   夜里上床,有时在郁驰越的公寓, 有时在酒店, 偶尔在月初霖的家里。   谁也没提过去两三个星期的莫名疏远, 好像根本没有发生似的。   月初霖有时候觉得自己说不清对欲取悦到底抱着什么样的感觉, 甚至有那么几个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对他产生了难以言喻的依赖。   不过幸好, 也仅仅是那么几个瞬间而已。   过后,她都如梦初醒,恢复平日的冷静和无情。   郁驰越有什么好?   无非是身上有一种过刚易折的气质,却总会在某些时刻放软自己,悄无声息地包容着她罢了。   这种短暂的感觉,放在漫长的人生和无情的现实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郁驰越自己一定也十分清楚。   正如当初在一起时两人达成的默契, 除了那天晚上的一句失言,他再也没有谈过任何与感情有关的话题。   即使在她面前时,时常像个固执别扭的孩子,也不妨碍他作为森和接班人应当具有的审时度势、权衡利弊的基本特质。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暂时的互相依偎和取暖, 总不会奢求所谓的天长地久。   月初霖不知道到底哪一天会和郁驰越分开, 也不愿去想这些事,享受当下的快乐便足够了。   至于公司里,则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   年会过后是元旦假期, 短暂的平静了三天,新年一到,人事部果然传出来消息, 先撤了周琦浩绩效主管的职位,等待进一步研究处理。   公司通告里并未明确写出到底是什么原因,但那天年会大部分人都在场,同事们多少都清楚是怎么回事。   老许私下将月初霖叫到办公室,问她有没有具体诉求,当然也委婉地表示,希望她能安抚一下郁驰越。   公司当然不愿意得罪郁驰越。   即使不存在直接的竞争关系,以森和体量之大,涉足领域之广,如果真的得罪,一定会对业绩造成很大的影响。   这种小心谨慎的态度是人之常情,月初霖抱以充分的理解,并未觉得委屈,只是将自己的要求和老许说清楚。   处理的结果很快出来。   公司依照规章制度,从薪酬中扣除所有的绩效奖金。同时,经过协商,周琦浩同意主动辞职,并留下了主动辞职声明书,以保证无法得到任何离职补偿。   手续办得很快,不过一个星期的时间,周琦浩便不得不收拾东西走人。   临走前,他出现在全公司月度会议上,当着所有员工的面,向月初霖赔理道歉。   从前在公司倍受欢迎的人事主管,如今脸色灰败,神情萎靡,令人唏嘘。   月初霖坦然接受他的道歉。   原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郁驰越到底还是比她想得更多,先让周琦浩手写了一份情况说明书,又请了私人律师起草一份协议,要求周琦浩未来不得与任何人随意议论当晚的事,更不能做出有损月初霖名誉的事,否则月初霖将保留追究他责任的权利。   周琦浩是个软骨头,到这地步,连嘴硬都不敢了,乖乖签完,赶紧走人。   最让人吃惊的是许媛。   听其他同事说,许媛当天晚上就和周琦浩彻底分手了,把周家送来给两个人准备结婚用的首饰一样不少全退了回去,甚至还甩了两万块当还他曾经付过的这次约会、买礼物的钱。   周家父母原本颇有微词,收到她甩回去的钱,当场没了声音。婚房没买,送出去的金银首饰也回来了,下一个姑娘还能再用。   这样的家庭,连月初霖都替许媛感到庆幸,终于在临门一脚前全身而退。   只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公司也没法再留她下来。   许媛为人要强,即使放弃不菲的补偿金,也不愿被公司辞退,而是主动递交了辞呈。   领导心软,又看在许媛专业能力不错的情况下,提出可以让她从全职译员转为兼职译员,也被她拒绝了。   临走前,月初霖和她在走廊上相遇。   两人一向谈不拢,这次也不例外,即使没了周琦浩,依然相看两相厌。   月初霖手里还端着刚刚冲好的咖啡,礼貌性地冲她勾了勾唇角算是打招呼,便要从旁边擦肩走过。   许媛忽然喊住她。   “月初霖,”她站在墙边,一步也不想靠近的样子,不情不愿道,“之前我说过一些关于你的不太好的话,抱歉。”   月初霖忍不住侧目,想不到这辈子还能听见许媛向她道歉。   只是,还没等她回应,许媛已经恢复平时和她争锋相对的态度。   “你别误会,道歉归道歉,不代表我对你这个人有改观。月初霖,我还是和以前一样讨厌你。”   这才像平时的许媛。   月初霖笑了,冲她抬了抬下巴,道:“你的道歉我接受,不过,我也和以前一样讨厌你。做不成同事了,祝好。”   说完,她收起笑,端着咖啡继续朝前走。就像两人过去无数次在走廊相遇一样。   少了一个许媛,公司一边把她的工作临时分派给其他人,一边重新对外招聘。   同声译员不同于普通翻译,对专业能力的要求高得多,一百个外语系学生里,也许只有一个最终能成为同声译员,因此招聘过程拉得比较久。   连月初霖都帮着老许面试过几个新人。   看着这些新人紧张兮兮的样子,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入行已经快五年了。   而原本还是新人的王珊珊,进公司也已经两年了。   那天晚上是王珊珊找的郁驰越。这件事,郁驰越后来告诉了她。   月初霖向王珊珊道了谢,又将自己的工作分了两单给她,作为谢礼。   只是,王珊珊没有接受。   她说:“初霖,那天我只是举手之劳,并不是真的想帮你什么,否则,当场就应该进去阻止。”   月初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点头道:“我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在别人落难的时候伸出援手。不管你怎么想,都是帮了我的。这是你应得的。”   王珊珊没再说话,也没再拒绝。   月初霖看着她,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幸好,你的事业心还在。”   跟着姓邵的,钱自然是不少的。   许多女人走到这一步,就会忘了自我,渐渐的失去生存的能力,变成只会依附于他人的菟丝花。   比如她母亲。   王珊珊抬头,又飞快地移开视线,扯了扯嘴角:“当然。这是我立足的根本。”   月初霖忽然觉得她有些不一样。   **   春节一天天近了。   工作越来越忙,月初霖和郁驰越两个多星期没见面,直到假期前夕,腊月二十九这天,才总算空下来。   月初霖全年绩效都在部门前列,刚刚得到一笔丰厚的年终奖,看着银行发来的到账信息,心情极好,拎包下楼时,脚步都变得轻快了不少。   结伴的同事开玩笑:“初霖,刚拿了奖金,现在男朋友又来接了,真是爱□□业双丰收啊!”   月初霖这才注意到,郁驰越的那辆黑色SUV已经停靠在路边,见她看过去,立刻闪了闪灯。   自从上次在森和酒店的事,公司同事们便都知道了她现在的男伴是森和那位年轻的继承人郁驰越。   她心中称他为男伴,而别人说的则是“男朋友”。   这样的称呼,她并未反驳,只是一笑了之。   那边郁驰越已经从车上下来,走到她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肩,冲其他同事们点头打招呼。   老许也在,十分殷勤地和郁驰越握手,寒暄两句才各自分别。   天已经黑了,外面冷得很。   月初霖没戴手套,一边搓着手,一边跟着郁驰越快步往车边走。   郁驰越看她一眼,拉过她一只手塞进自己的口袋。   “真暖和!”   月初霖忍不住感叹一声。   身为南方人,她大抵还算喜欢P市的冬天。   室内处处有暖气,冷也是干燥的冷,还有雪景可看。唯一不足的,就是待在室外时,实在太冷了。   大学到了北方,她才真正知道,秋天真的会枯黄萧瑟,看不见一点绿,冬天也真的会寒冷刺骨,风刮在脸上,也真的像刀子似的。   好不容易进了车里,感受到暖气的呵护,月初霖才渐渐觉得活了过来。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她系好安全带,转过头问。   郁驰越来之前,并没有提前告诉她。   “顺路经过,过来看看你。”他发动车子,开进主路,“只能送你回去,一会儿还有个酒局。”   月初霖点头,没有多问。   过年前后,他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家族,必然有数不清的应酬和人情往来。待会儿的那个酒局,也必不是她该打听的。   “假期有什么打算吗?”郁驰越将车停在红灯线前,转头问她。   前排车辆的刹车灯纷纷亮着,红和橘的色调笼罩在她脸上,有种复古的情调。   她伸手调了车载广播,好几个频道都在播喜气洋洋的音乐,索性不换了。   “孤家寡人一个,能有什么打算?”她耸耸肩,无所谓地回答,“也许给自己做顿饭吧。”   春节对她来说,和其他节假日没什么区别,顶多是外面的氛围更热闹些罢了。   可是,这些和她终究没有什么关系。   她无亲无故,从来一个人过节。其他的朋友、同事也好,还有历任男伴也罢,都和家人聚在一起,顶多打个电话,发条信息。   今年应该也不例外。   前方红灯转绿,郁驰越踩下油门,跟着前车快速通过路口。   “我让王大厨给你准备年菜。”   他没做什么承诺,这两天应酬少不了,无法保证任何事。   “好啊。”月初霖笑得很开心,“真是辛苦王大厨了,大过年的,还要勤劳工作。”   她没有丝毫不开心的样子,提起王大厨的手艺,甚至露出期待的表情。   “少几样菜吧,我一个人吃,只要有水煮鱼,其他都没有也无所谓。”   郁驰越大约是想起了她平时对水煮鱼的格外偏好,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好,一定有水煮鱼。你放心,不给你做年菜,王大厨也不会休息。节假日是酒店营业高峰期,森和所有员工都照法律规定,领三倍工资,还会有额外新年礼金送给家人。”   大集团的福利就是不一样。   月初霖玩笑道:“说得我都想给郁总打工了。”   郁驰越平日并不大会开玩笑,听了这话,却也忍不住道:“你要是愿意,的确可以给我打工。我听人事那边的主管说,给你们公司那位翻译最后一次的工资开了1.5倍,算是年终的谢礼。”   月初霖大致知道,最近森和的几次工作级别都不算太高,相应的,日薪也低了些。   可即便多出来这一半的薪水不算太多,也十分让人羡慕了。   “怎么我去的时候就没遇上这样的待遇?郁总,你果然一直看我不顺眼。”   她做出生气的样子。   郁驰越不知想起了什么,眼底再度闪过笑意,既没否认,也没肯定。   车一路开到小区门口,月初霖解开安全带,搂着他的脖颈主动吻了下:“明天除夕,我没有守岁的习惯,提前和你说声新年快乐。”   郁驰越从驾驶座边的置物架里取出个大吉大利的红包递给她。   “年终谢礼,从我个人账户里划拨的,专款专用。”   月初霖接过红包在手里捏了捏,数额不大,便没客气。   “这算压岁钱吗?”   “算。”   那这是她第一次收到真正的压岁钱。   “谢谢。” 第30章   郁驰越很快走了。   第二天除夕, 月初霖一夜无梦,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懒地爬起来。   微信群里, 已经有同事提前拜年, 私信也已经收到了不少。   她躺在床头, 先捧着手机回复一番, 又挑了几个写的不错的拜年信息,提前编辑好, 放在各位领导、客户的对话框里,等着到晚上八点左右发送出去。   做完这些,她才慢吞吞地起床洗漱。   吃完早饭,已经过了上午十点。   月初霖换好衣服,下楼往小区的便利店去。   小区里过年的氛围格外浓厚。   路灯下挂着小小的红灯笼,绿化带上挂着一面面小彩旗,布告栏里还贴着“欢度春节”四个大字。   一路走过去, 好几位邻居大妈提着刚买的菜回来,说说笑笑,喜气洋洋。花坛里有不少积雪,有家长带着孩子堆雪人、打雪仗。   月初霖被这样的情绪感染,忍不住微笑起来。   这纷纷扰扰的尘世, 总还是美好的东西更多些。   便利店里, 红包、福字、对联这些东西被摆在最显眼的收银台。   月初霖挑了一张福字和一幅对联,结完账后便回家打扫卫生。   即便无牵无挂,要一个人过年, 必要的仪式感也不能缺。   既然不用给自己准备年夜饭了,那就好好收拾一下,正应了“除旧迎新”这个词。   五十平米的房子, 看起来局促,平时打扫也方便,但真的清理起角落来,也有些费事。   月初霖把所有窗帘拆下,分批放进洗衣机清洗烘干,又拿着抹布把所有玻璃窗和地板都擦了一遍。   等一切都搞定,家里焕然一新时,已经到了傍晚。   窗外的天黑透了,不少从外面赶回来和家人团聚的年轻人正陆陆续续从小区的路上经过。   马路上,往来的车辆也变少了。   P市这样的大都市,向来是人口流入更多,每到节假日,便有大批人口返乡,让原本拥挤不堪的都市变得空空荡荡。   酒店的经理已经打电话和她联系过,一早就定下了菜单,现在应该已经在送餐的路上了。   月初霖想了想,从抽屉里翻出个红包,抽了五张一百块塞进去。   不一会儿,送餐的工作人员果然到了,和那天住在郁驰越家时一样,餐品不但还是温热的,连摆盘都是完整的,一样一样放到餐桌上,真的像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工作人员甚至还拎着一个小冰桶,里面插了一支温度计和一支香槟。   “这是郁总让我们替您准备的,希望您今天过得开心。”   月初霖看了一眼,香槟的品牌和之前在郁驰越那喝过的一支一样,温度计上的数字也恰好显示在六摄氏度。   “谢谢,辛苦了。”   等香槟打开,倒进郁金香杯中,工作人员转身告辞。   月初霖将准备好的红包交给他。   好好的除夕夜,冒着傍晚的寒风给她送餐,总得要一点辛苦费。   她知道在节日里还要忍着寒冷奔波的滋味。   有一年春节,母亲月芳才和当时的丈夫大吵了一架。   那个男人当场摔门而去,不知所踪,而月芳则伤心难忍,一个人窝在房间里自怨自艾。   她没有钱,家里也没有菜,只好一个人跑去过去那位邻居奶奶的家里蹭饭。   奶奶心善,拉着只穿了睡衣和拖鞋在冷风里站着的她进屋,给她煮了一碗馄饨。   临走的时候,奶奶给了她一口装满热馄饨的锅。   她就这么捧着那口锅,一边哭,一边穿过黑暗走回了家。   月芳当然不会理会她的委屈。   可她自己却深深地记住了。   如今这位工作人员虽比她当时的境况好一百倍,她也依旧想要表达自己的心意。   也是要告诉自己,如今的生活已经足够好了,她再也不必在除夕的夜里一个人跑出去讨食。   毕竟是大集团的员工,素养极高,当即摇头拒绝,直到月初霖直接和大堂经理通了电话,征得许可后,才双手接过,告别离开。   小小的房子里,又剩下月初霖一个人。   她打开许久未碰过的电视,放到央视频道,听着氛围温馨动人的除夕特别节目,坐到桌边准备吃饭。   郁金香杯里,浅金色的液体中有细小的气泡不停地冒上去,由多到少,由快变慢。   月初霖拿出手机,对着满满当当的餐桌拍了张照,给郁驰越发过去。   “谢谢郁总安排的晚餐。”   那边没有很快回复,和往常一样。   月初霖猜测他应当正忙碌,也不介意,放下手机便开始吃一个人的年夜饭。   有五星级酒店行政大厨的手艺在,她便觉得今年这年,让人格外满足。   **   郁家老宅中,郁驰越的确如月初霖所料,忙着和郁家亲友觥筹交错。   以郁家的地位,想来赴今晚除夕家宴的人自然数不胜数。   好在,郁老爷子喜静,又是从高位上退下来的,为人谨慎低调,这才让底下人有理由拒绝了大部分想来攀关系的人。   只是,即便只有自家人在,郁驰越依然显得格格不入。   他冷眼看着父亲带着邱冬云母子两个在亲友之间四处打招呼,看着邱冬云仿佛女主人一般耀武扬威,又看着弟弟郁子阳在邱冬云和郁启鸿的示意下,报出自己的学习成绩,又赢得一片夸赞声。   而那些对着郁子阳夸赞不已的亲友,当初听说他以全A的成绩被牛津录取的时候,一个个都是不相信的样子。   无非就是因为他母亲当初和郁家人闹得不太愉快,出国后又过了一段不太好的日子,连带着他小小年纪也养成了孤僻的性子。   每年有限的回国的时间里,他都像一只随时要面对危险的刺猬一般,竖起全身的刺,将所有异样的目光通通抵挡回去。   人人都说,他是被母亲苏向晚教得满身戾气,一点儿也不像郁家人。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都不是母亲教他的。   母亲出国后,长久地沉浸在愤怒和仇恨中,每天酗酒,参加各种宴会、派对,试图用纸醉金迷的生活麻痹自己,最终却以失败告终。   心灰意冷的时候,她曾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   她希望培养出一个完美的继承人,将来将郁家的一切通通夺回来。   为了报复,她用最严苛的标准要求儿子,稍有差错,便是一顿责骂。   郁驰越的孩提时光便是在这样的高压之下度过的。   他曾经有过相当长的一段叛逆时期。   苏向晚越是希望他成为一个外表文质彬彬、内里圆滑冷酷的合格继承人,他便越是要当个浑身是刺的叛逆少年。   他逃过课,打过架,交过白卷,还偷偷喝过酒,并因为未成年买酒被学校多次警告。   在学校也好,在家中也罢,他总是那个被人讨厌的异类。   他和母亲的关系极差,完全不像旁人以为的那样相依为命,甚至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都十分看不起苏向晚。   他一直将自己困在狭窄的空间里,不肯展露真实的自我,以冰冷的、坚硬的外壳,挡住外界一切好意和恶意。   这是一种自我保护。   一直到苏向晚得了重病,再没办法每天和他争吵的时候,他才终于找到片刻的宁静。   那段日子里,他过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生根发芽,让他一夜之间变得冷静起来。   他开始慢慢寻找到底什么是自己想要的。   自由,摆脱。   他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想明白,也是在那个时候,第一次见到月初霖。   “阿越,”老爷子拄着拐杖走到郁驰越身边,打断了他的思绪,“你秦伯伯那儿,一会儿过去打个招呼。”   老爷子的语气带着毋庸置疑的强硬,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郁驰越也没有和他较劲的意思,点点头,拎起酒杯就过去,给秦家人敬了一圈酒。   郁启鸿被他突如其来的顺从吸引了目光,一时惊异地瞪着他,不知他是不是有妥协的意思。   郁老爷子面上也有一丝复杂的欣慰。   “做得好。”他拍拍长孙的肩,“要做大事的人,就得眼光放远,胸怀放大。你父亲是糊涂,但他犯的错,在于太过平庸。为了女人,不值得。”   郁驰越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一顿饭吃完,很快摆上牌桌。   老爷子打了一圈就累了,被人搀着上了楼。   余下的人没了顾忌,逐渐蠢蠢欲动起来。   亲朋好友聚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各种信息交换的好机会。   郁驰越现在手握森和的核心权力,自然也有不少人过来旁敲侧击地试探。   他脸色照旧是冷冰冰的,耐着性子应付。   好不容易熬到十点半,一大半人散去,还有两小波年轻人打算去外面再找个场子放松一下。   佣人过来问郁驰越,要不要替他准备睡前宵夜,垫垫肚子——方才的年夜饭,他几乎没动筷子,却喝了不少酒。   他摇摇头,转身一边上楼,一边拿出一晚上没看的手机。   短短几个小时,消息已经变成99+。   他统统忽视,只点开置顶的那一条。   一张照片和一句感谢。   他忍不住微笑起来,脚步也跟着慢了下来。   “哎呀,又下雪了!”佣人一边收拾茶几上的东西,一边看着落地窗飘着的雪花道。   不知怎的,郁驰越的眼前忽然浮现出那天在山上,她站在覆了白雪的路边,回头冲他微笑的样子。   他站在楼梯上,望着落地窗出神片刻,忽然转身下去。   “怎么了?是要什么东西吗?我来拿。”佣人见他下来,忙问。   他摇摇头,拎起外套往外走。   “我出去一趟,今晚不回来了,不用给我留门。” 第31章   夜里十一点, 月初霖将编辑好的拜年信息一一发出去。   电视里还在播放气氛喜庆祥和的春晚,老牌喜剧艺人搭档当红鲜肉和流量小花,试图打造出老少咸宜的效果。   月初霖仔细地看一眼那个脸孔有些眼熟的鲜肉, 下意识在心里评估一番。   长相俊俏, 有几分奶狗弟弟的气质, 身高也是出挑的。   就是那身材, 只能在镜头里看看,真人实在是太瘦了。   她忍不住搜索资料, 对着身高体重那一栏的数字摇头感叹。   果然是娱乐圈,这样的身高配这样的体重,简直有些令人心疼。   她放下手机,又看一眼电视里的小鲜肉,脑袋里莫名闪过郁驰越的身影。   差不多的身高,郁驰越便长得恰到好处,身材修长挺拔, 脱了衣服,又能看见分明的肌肉。毕竟是长期锻炼,保持身材的人,又还年轻,实在处处教人满意。   正想着, 另一个小年轻的电话便打进来了——是江承璟。   “初霖, 还没睡吧?怎么样,今天真是一个人过的?”   他这次跟着家人一起到东南亚过春节,此刻大概不知道去哪个夜店里嗨了, 电话那头是挡不住的劲爆乐声。   “是啊,一个人过的。不像少爷你,到哪儿都像花蝴蝶似的。”   江承璟笑了声, 在那头扯着嗓子问:“可别,我要是花蝴蝶,那那些形婚的、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都算什么?”   说完,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含含糊糊,好像是用手捂住了手机一般:“你不知道,这次来过年,他们还带了一姑娘,要给我相亲呢!”   “那你还跑到夜店里,存心气人家呢?”   “是啊,我还年轻,不想这么快结婚,更不想被他们安排结婚,横竖我家有我大哥在,轮不着我什么事儿,联姻这种事,更不用我来。”   “你倒是幸运,把包袱通通丢给别人,自己有钱有闲,什么便宜都占了。”   “那是当然!谁让我是投胎小能手!”   隔着电话,月初霖都能想象他那得意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不过,凡事都有代价。”他话锋一转,“大哥想继承家业,就要牺牲婚姻自由,我想要婚姻自由,那就这辈子不能插手家业。”   “嗯。”月初霖意味深长地应了声,“所以,你在很有钱和超级有钱之间只能选一个。”   那边江承璟听出了她的讽刺,哈哈一笑,没再说什么。   “待会儿零点我就不给你打电话了,这儿肯定热闹到炸,现在先祝你春节快乐。”   “谢谢江少爷,也祝你春节快乐,在那边玩得开心。”   挂断电话,已经临近十一点半。   屋外传来各种仿真爆竹的声响,掩盖了其他声音。   月初霖几乎听不清电视节目的动静。   P市禁放烟花已有多年,直到近两年,仿真爆竹流行起来,节假日的氛围才重新变得浓厚。   手机时不时亮一亮,月初霖又翻开微信消息扫一眼。   有同事和朋友发来问候,群里也有领导发了红包。   她没多关注,很快退出对话框,却看见无数条信息中,有一个熟悉的名字。   是纪与辞。   “新年快乐。”   “初霖,最近过得好吗?”   两条简短的消息,不是其他人发来的各种网络文案。   已经有一阵子没有想起过他了。   月初霖拿着手机待了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   自从那天分开,她没再找过纪与辞,纪与辞也像从她的生活中销声匿迹了一般,再没有出现过。   公司之间还有往来,但她把业务都交给了同事,偶尔闲聊起来,才隐约听说,他有一阵子一直待在法国,许久没有在公司出现。   她起初猜测,他大约是在躲她。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他未必就在意这些,即便难过,以他过去洒脱的性格,也应当很快就过去了。   这时候再见到这个名字,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想了想,输入了“新年快乐”几个字,正想点击发送,却到底没按下去。   既然断了,就断得干净些。   她放下手机,没再多看。   眼看时间不早,说了不熬夜守岁的,她从沙发上起来,转身进卫生间洗漱,打算睡觉。   只是,灯还没关,门铃却忽然响了。   被屋外的仿真爆竹声掩盖着,月初霖停下脚步,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过了一会儿,爆竹的声音暂时小了些,屋里恢复片刻宁静。   她见没动静,便要继续往卧室走去。   这时,门铃又响了。   她皱眉,走到门边从猫眼里往外看。   狭窄的楼道里,郁驰越满身风雪,站在门口。   已经快十二点了,月初霖有些懵地开门,还未待开口问什么,他已经大步走进来,一边伸手往背后去将门关上,一边二话不说,将她抱进怀里。   他身上有未化的雪,一阵一阵潮湿的冷意扑面,月初霖忍不住轻轻颤抖。   “还好,赶上了。”郁驰越低着头,脑袋埋在她长长的卷发间,深深吸气,嗓音里带着疲倦的沙哑,“还是除夕,来得及和你说一声:新年快乐。”   月初霖眼神闪了闪,面对这个在今夜的计划之外出现的不速之客,心里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   酸的,甜的,苦的;冷的,热的,温的。   沉默的这片刻里,屋外忽然传来一连串爆竹声,电子烟花的绚丽光芒也从玻璃窗外照进来。   零点,意味着农历新年的钟声敲响。   月初霖伸出双臂,轻轻抱住他,在他耳边低声说:“郁驰越,新年快乐。”   **   月初霖终究没能睡得成。   她将冰箱里剩下的菜热了热,重新摆到桌上,又煮了几只饺子,坐在一旁看着郁驰越吃。   他和平时一样,举着筷子低着头,吃的速度有些快。   唯一不同的是表情。   大多数时候,他吃饭时总是面无表情,甚至下意识绷着脸的。这回,整个人却显得有些松弛。   月初霖方才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又见他从手机上给司机转了红包,知他今晚一定喝了不少,便又给他冲了一杯蜂蜜水。   “不是说没空,怎么这时候忽然来了?”   郁驰越扯了扯嘴角,闷声道:“那边散了,我便来了。”   “那怎么还这么饿?年夜饭吃到哪里去了。”   “人多,光顾着喝酒,没胃口。”   郁驰越言简意赅,月初霖却永远能想象那样的场景。   她再小一些的时候,月芳娘家还有一些来往的亲戚。   每到逢年过节,亲友们聚在一起,总让人觉得分外不适。有人四处攀比,有人四处钻营,还有人总是受欺负,被明里暗里地打击排挤。   一顿年夜饭,能教人尝尽世间百态。   像郁家这样的家族,让风光的更加风光,难堪的更加难堪。   其中的人情往来,利益纠葛,应付起来定十分耗神。   “现在胃口倒好了。”月初霖把蜂蜜水朝他手边推了推,示意他喝两口,“替我准备的年夜饭,大半被你吃了。”   菜多属川菜系,口味偏重,他本就不大能吃辣,现在又喝了不少酒,得小心些。   郁驰越看到了她的意思,手里的筷子顿了顿,动作慢下来。   吃完饭,他到卫生间洗漱,再出来时,就见她正在小小的厨房中洗碗。   正想进去帮她,沙发边的手机铃声便响了,是她的手机。   厨房里有哗啦啦的水声,外面还有零星的爆竹声,月初霖并未察觉到手机的声音。   郁驰越转身拿起她的手机,正想送进厨房,却猛地看见屏幕上“纪与辞”三个字。   他的脚步忽然顿住,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这个名字,不住蹙眉。   水声依旧不绝于耳,手机铃声也绵绵不断。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他站着没动,鬼使神差地按一下了接听键。   “初霖,你在家吗?”   电话那头传来纪与辞的声音。   郁驰越握着手机的手慢慢收紧。   沉默片刻,直到对方察觉异样,又试探着喊了声“初霖”,他才沉声道:“她在家,麻烦稍等。”   对方一听他的声音,几乎一瞬间沉默了,隔了半晌,才传来一声干涩的“谢谢”。   郁驰越走进厨房,一言不发地关掉水龙头,脸色冷淡地将手机递给月初霖。   月初霖摘下手套,看到屏幕上已经接通的电话和“纪与辞”三个字,忍不住挑眉,一边将电话放到耳边,一边意味深长地看一眼郁驰越。   “纪总,你好。”   郁驰越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好转。   那头的纪与辞却又沉默了。   隔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初霖,你最近还好吗?我……我想今天是除夕,你应该不会很早就睡,就打个电话,亲自和你说声‘新年快乐’……”   月初霖转身靠在流理台上,一边打电话,一边继续看着郁驰越。   “谢谢,也祝纪总新年快乐。”   公事公办的语气,和面对客户时没什么两样。   纪与辞大约觉得有些尴尬,一时接不上话。   就在月初霖问他还有没有事时,又听他忽然问:“初霖,你现在……在家吗?”   “在。”   “那刚才接电话的人……是你现在的男朋友?”   没了水声,爆竹声也渐渐消失了,听筒里的声音在厨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郁驰越站在月初霖面前,忍不住咬了咬牙关,等着听她如何回答。   只见她偏头冲他微微一笑,目光玩味。   然后,冷静道:“抱歉,这是我的私事,不方便告诉纪总。”   纪与辞没了声音。   郁驰越站在一旁,才好转了一点点的脸色又冷了下去。 第32章   电话挂断了。   郁驰越薄唇紧抿, 倔强地看向旁边,杵在狭小的厨房中央不动。   月初霖拿着手机,双臂环胸, 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语气里满是笃定:“郁驰越, 你故意接我电话。”   郁驰越眼神动了动, 转过头面对她,冷冷道:“你还和他有联系。”   他没提刚才“男朋友”的称呼, 心中也知道,提这些没结果的事,无非是自寻烦恼。   “没有。”月初霖将手机在他面前晃一晃,脸色微微有些沉,“我不干这种事。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和他断了。今天是他主动打电话来。”   说着,她当着他的面解锁手机, 将通话记录和聊天记录直接给他看。   微信对话框里,除了纪与辞发过来的两句话,再没有其他。   “我喜欢好聚好散,不喜欢藕断丝连,郁总可以放心。”   郁驰越将目光从屏幕上移走, 脸色有点怪异。   她方才的话, 好像是在对他暗示,将来和他分手,定也是一样的干净利落, 不留余地。   “我很放心。”   他低垂着眼望着她,将心里的寒意和空洞压下去。   到底是新年,不必闹得不愉快。   “那就好。”   月初霖笑笑, 转身面向流理台,将刚洗好的碗一只只擦干,摆好。   郁驰越看了她一会儿,没再多言,先进了卧室。   关灯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   月初霖熬了半宿,着实累了,正想倒头便睡,身边的郁驰越便一把将她拉近了。   “困了?”   他身上还有淡淡的酒精味,说话时,灼热的气息就喷洒在她的耳畔,令她半边身子一软。   “嗯,还说不熬夜的。”   她半眯着眼,后背靠在他的胸口,暖烘烘的,忍不住舒适地蹭了蹭,话音里也果然带上了困顿的鼻音。   若是以往,郁驰越便会安安静静抱着她一起入睡。   他虽算不得性情温和,不闹别扭的时候,也大抵算得上体贴。   可这一次,他却没有轻易放过,搂着她的手直接伸到睡衣肩带处,往下扯。   “不许睡。”   他翻身将她压住,用尽心思,让她在困顿的边缘苦苦挣扎,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   城郊的度假别墅里,纪与辞一个人坐在落地窗边,看着一层玻璃外被路灯笼罩的白雪。   电话已经挂断有一阵了,他始终有些恍惚。   除夕夜,她是和另一个男人,一起在家度过的。   冷冰冰的事实,在暖气十足的屋子里显得十分扎心。   屋里的灯都关了,四下黑暗一片,纪与辞捏着手机,忍不住摸了摸左边的心口。   这几个月,他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国外,将所有的精力投诸工作中,忙起来的时候,时常以为自己已经将她忘了。   直到过年赶回来,不知怎么的,看到亲朋好友聚在一起时热闹的景象,他便想起了月初霖。   她似乎大多数时候都是孤零零一个人。   并非是不合群,只是即使在人群中,她也总和人有种距离感,虽也说着笑着,却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似的。   他忽然想,这样的日子,她会如何度过?   冲动之间,便先发了微信过去。可一直等到过了午夜,他身边的热闹逐渐散去,也没等到回应。   四处静下来的时候,他才忍不住打个电话过去。   谁知却是这样的结果。   她当然不会在原地等他。   可即便心里知道,到真正面对现实时,依然措手不及。   他兀自伤怀,她却已经自顾自地进入新的阶段。   心里的那点期盼像晶莹的泡沫,噗呲一下被刺破了。   “阿辞,怎么还不睡?”   纪母打开灯,走到儿子身边坐下,柔声问。   “晚上都喝了两口,在这醒醒酒,一会儿就睡了。”纪与辞笑笑,将手机搁到一边。   纪母眼神有些黯淡,问:“阿辞,你心里是不是还念着那个女孩?”   纪与辞低垂着眼帘,面上表情淡淡,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纪母叹了口气,尽量放软语气:“阿辞,人都该向前看,你还年轻,一辈子很长,没什么是过不去的,总会看开的。”   纪与辞的眼睛越发低垂,沉默片刻,才轻声道:“我知道。”   只是有时候,并非他想忘记就能忘记。   **   月初霖直到第二天下午才终于睡醒。   说好不熬夜的她,昨晚折腾的凌晨四点,才终于筋疲力尽地睡去。   这时再醒来,身上还是酸痛得厉害。   偏偏身边已经没有人在了。   郁驰越早上八点多便起来了,离开前,站在床边俯身亲吻她,同她道别。   那时她模模糊糊的,什么也不清楚,只记得他说还要赶回老宅。   新年第一天,自然有许多事要忙。   她实在太累了,潦草地应了一声便倒头继续睡。   现在想来,他似乎还说了什么事,却没听清。   她想了想,一边慢腾腾地洗漱,一边拿出手机,点开和郁驰越的对话框。   里面有一条两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醒了?”   她回过去:“刚起来。你走的时候是不是说了什么?”   原以为他那边定很忙,不会立刻回复。   可手机才放下,消息便来了。   “我问你,初五有没有空,带你去S市。”   月初霖漱完口,又洗干净脸,从冰箱里拆了一片面膜贴在脸上,还拿起手机继续打字:“有空,去多久?”   “都行,在你开始工作之前回来。”   月初霖想了想:“行。”   横竖假期里,她都是个闲人。   **   郁家老宅中,郁驰越将手机放下,继续跟在老爷子身后,向前来拜访的亲友互致问候。   遇上想探口风的,老爷子统统笑而不语,留给他应付。   他并非那些处事八面玲珑之辈,说不出太漂亮的话,可同人打太极的功夫却并不差,冷冰冰的三言两语,比笑里藏刀的威力有增无减,很快便将一干人统统震慑住。   老爷子很是满意。   趁着休息的时候,含笑拍拍他的肩膀:“就该拿出这样的气派来,把事情交给你,我是越来越放心了。”   郁驰越微微低头表示敬意。   一旁跟着的郁启鸿脸色却不大好。   身为郁家人,他从未得到过老爷子这样的赞赏。   如今看着儿子在人前如此独当一面,完全盖过了自己这个做父亲的风头,实在有些不是滋味。   好容易将所有人送走,他才沉着脸上楼。   邱冬云早就带着儿子坐立不安地等了许久,一见他上来,赶紧殷勤地上前,帮他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挂到一边。   “赶紧坐下吧,应付这些人情往来最辛苦不过了。”   郁子阳也在母亲的示意下,乖乖走到父亲身边,给父亲端茶送水。   郁启鸿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   “好了,别忙了。没什么辛苦的,都是阿越在应付,没我的事。”   他摆摆手,坐到二楼起居室的沙发上,摸摸儿子的脑袋,“阳阳出去玩会儿吧,爸爸和妈妈有些话要说。”   郁子阳乖乖点头,出去了。   邱冬云变得担忧起来。   方才,她看着郁驰越有资格跟在老爷子身边时,嫉妒得恨不能咬碎银牙。   熬了这么多年,熬走了坚决不让她踏进家门的老太太,又熬走了苏向晚,如今虽依旧无望成为郁太太,可到底已经能带着儿子走进家门了。   然而,总还有个郁驰越在前面。   “怎么了?启鸿,是不是我和阳阳不能待在这儿了?”   郁启鸿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摇头安慰:“不是,你别多想,爸和妈不同,他不会管咱们的事。只是,我今天算彻底看出来了,爸真的将一切都压在阿越身上了。”   邱冬云心里一惊,忙问:“那我和阳阳怎么办?我们母子两个,没名没份,万一真的让阿越掌家,我们……”   “别担心。”郁启鸿叹一口气,低声道,“爸的身体也不那么硬朗了。我会尽力让阿越娶了秦家女儿的,这样,有人牵制着,他不得不顾忌,将来即使我不在了,他也总得给你们母子留口饭吃……”   邱家这两年始终上不了郁家这艘大船,可有郁启鸿的面子在,到底也从一个不入流的小公司逐渐壮大起来,甚至和在生意上同森和几位股东的其他产业有不少往来。   如今,要彻底摆脱,甚至打压邱家,森和也会损失巨大,股东们更是会分歧不断。   但以郁驰越的性子,这些都不是障碍。唯有将他和秦家捆绑在一起,让秦家人来镇住他,才能保住邱家如今的一切。   这些年,郁启鸿为了这对母子,实在煞费苦心。   邱冬云眼眶有些红:“启鸿,你别这么想,到底是一家人,我总不信,我再是不好,阳阳总是姓郁的……”   “你别操心了,都让我来解决。你们母子两个安心,尤其是孩子,他还小,还要上学,别让他跟着担心……”   他的儿子,即使有一个没养在身边,他这个父亲也总是知道他们的性子的。   一个强硬无情,一个软弱单纯,说他偏心也好,说他不称职也罢,私心里,他总是更偏向软弱单纯的小儿子的。   到底是从小养在身边,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啊。   **   初五那日,月初霖简单收拾好行李,跟着郁驰越坐上飞往S市的飞机。   短途飞机,没有设置头等舱,只有三排商务舱。   月初霖跟着郁驰越坐在前排靠窗的位置,忍不住开玩笑:“我还以为你们这些有钱人,跑车和私人飞机是标配。”   郁驰越才检查完手中一份文件的数据,闻言放下东西,在飞机的轰鸣声中,难得耐着性子认真解释起来。   “跑车,我的确有一些,不过,这都看个人喜好。至于私人飞机,我也的确考虑过。只是,比起航空公司,私人飞机的各类手续太麻烦了,不如直接购买航司机票,必要时,直接包机,也比私人飞机更方便。”   月初霖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一时竟真的站在这些有钱人的角度,替他们考虑了那么片刻。   听起来,似乎的确是那么回事。   可也只那么一会儿,她就立刻冷静下来。   这不是她该考虑的问题。   “你喜欢这些?”   郁驰越侧头看着她问。   “没接触过,没有喜欢和不喜欢的机会。”   她坦然地耸耸肩,“倒是你,没想到你也喜欢跑车?”   她没漏掉他方才话里的“一些”。   在她的眼里,只有江承璟那样风骚张扬的富二代,才有和浮夸的跑车相衬的气质。   至于其他人,各有爱好。如纪与辞一般,时不时收集几块名表,家里也有那么一整个展示柜是专门陈列名表的。   而郁驰越,整个人看起来远离尘世,永远都是冷冰冰的,实在很难将他和跑车这样的东西联系在一起。   “谈不上喜欢。只是过去接触过。”   他也有年少轻狂的时候。   那时生活在国外,十八岁的年轻人有不少都拥有自己的车,尤其在他那个圈子里,更是豪车遍地。   他自然也买过一些,不为别的,只为偶尔夜里到郊外空旷的路上跑一跑,发泄一下压抑的情绪而已。   这几年,早就已经不碰了。   如今,那几部车,都还留在英国的车库里。   “以后带你去看看。”   月初霖笑起来,饶有兴味地打量他:“好啊,我看看郁总‘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和现在判若两人。”   从她遇见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一副谁也无法接近的冷漠脸孔,实在难以想象他开着跑车上街的样子。   郁驰越扯了扯嘴角,没接她的话。   是不是判若两人,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遇见她的时候,恰好也是他想和过去的生活告别的时候。 第33章   S市的冬天和P市相比, 便显得暖和多了。   一个零下十度,一个零上十度。   只是,气温暖和归暖和, 这儿气候却十分潮湿, 和月初霖的家乡十分相像, 湿冷湿冷的, 寒意不刮皮肤,却能顺着骨头缝钻进去, 激得人牙齿打颤。   屋里没有暖气,更不大晒得到阳光,反而比外面更冷。   月初霖在P市待了好几年,也已适应不了这边的气候,虽然穿着保暖的羊绒大衣,一直遮到小腿,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   郁驰越让人去给她买了十几片保暖贴, 往衣服里头贴了两片,这才让她觉得舒服些。   白天,两个人开着车在市里兜风,有时一路往前,有时在路口看心情拐弯,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驶过了高架, 驶过了江畔,又驶过了隧道。   饿的时候,两个人就在附近随便找了家小吃店停一下, 吃点东西。   月初霖扫一眼菜单,随手点了份荠菜小馄饨和小笼包。   郁驰越连菜单都没看,便将每样都变成两份。   小吃店地方狭窄, 总共只有两排桌椅,收拾得最干净,到底因为年代久了,看起来有些破旧。   月初霖轻车熟路地从消毒柜里拿了碗筷摆到桌上,然后有兴致地看着郁驰越,问:“郁总是不是从没来过这样的地方?今天就要体验一下平民生活了。”   郁驰越清冷的脸上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将桌边搁着的那一小罐油辣子推到她面前。   “你把我想成什么了?我也吃过伦敦巷子里的土耳其烤肉和印度咖喱,不至于这么不食人间烟火。”   “哦,那就是还没吃过国内这些馆子。”   小店的菜上得极快,只片刻工夫,两碗馄饨和两笼小笼包便送到了桌上,浓郁的香气顿时扑面而来。   这便是街边这些小馆子的独特魅力,用料上兴许不及五星级大酒店,但就这扑鼻的香味而言,绝对领先一筹。   月初霖当即尝了两个,一下就被薄薄面皮里的烫口肉汁惊艳到。   她又拿起醋瓶和油辣子,往馄饨里加了不少,原本清透微白的汤一下被染出深色。   郁驰越看着她吃得正香的样子,忍不住道:“你是N市人,怎么会这么爱吃辣?”   月初霖喝了口又酸又辣的汤,微微眯眼,笑道:“和哪里人没什么关系。我母亲还在的时候,很少给我好好做饭。那时我小,不太会做饭,又没钱,只能用家里现成的食材勉强对付一下。为了吃得下去,只有多加点调料,时间久了,自然口味重了。”   郁驰越皱了皱眉,低头看着碗里的清汤,忽然觉得自己某种程度上也是一样的。   他吃惯了珍馐佳肴,什么都是最好的,可偏偏从来都是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屋子。   久而久之,什么样的美味到他嘴里,都变得寡淡无味。   在遇见她之前,他甚至鲜少能感觉到食物口味的区别。   每天都有五星级酒店或是米其林餐厅水准的菜肴,他却始终觉得味同嚼蜡。   月初霖看看他,忽然提起醋瓶,往他面前的小碟里到了点。   “小笼包,得蘸醋。”   郁驰越依言夹起一只小笼包,在醋碟里蘸了蘸,送进口中。   鲜美的肉汁混着极有冲击力的酸味,直冲他的双眼。   他忍不住皱眉眯眼,淡漠的脸庞终于有了表情,一下子显得生动又滑稽。   月初霖笑了起来,引得四周其他食客纷纷侧目。   她很少笑得这么开心,微微眯起的眼眸像两弯明亮的月亮。   “好吃吗?”   郁驰越看着她,将一整只小笼包咽下,点头道:“好吃。”   月初霖忽然不说话了。   她有种直觉,郁驰越也许是理解她的感觉的。   这让她心里一阵空落落的不安,好像站在高处,视野开阔,景色极美,却随时担心下一秒就要坠落。   **   傍晚,郁驰越带着月初霖回了酒店。他来S市,除了带她散心,还要参加一场商业酒会,见几个即将达成协议的合作商。   酒会就在今晚,他早早约了造型师地月初霖做简单造型。   礼裙、首饰和鞋都已经挑好了,一身暗红色长裙配项链和一双缎面高跟鞋,婀娜美艳,风情摇曳。   郁驰越看得移不开眼,盯了好半晌,才强迫自己扭开头,挽着她下楼,开车去会所。   算是一场行业间的酒会,来的几乎都是上下游几个产业的同行,互相之间多少都有生意上的往来,因此,交谈之间,很自觉地便带上各种消息和暗示。   月初霖尽职尽责地跟在郁驰越身边,扮演着花瓶的角色,但凡有人用惊讶的目光看她,也依旧保持大方得体的笑容。   只是,郁驰越的身份太受欢迎了些,想上前同他私下交谈的人实在太多,月初霖看了看,只得自己找了个地方,一边喝酒,一边吃蛋糕。   在场也有不少和她一样百无聊赖的女人,互相聊了几句,又不大熟悉,便很快安静下来。   她吃完一块蛋糕,转头看一眼还在同一个年纪略长的男人交谈的郁驰越,干脆拿起手包,走到露台边点了一支烟,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   这家会所设在某高档小区内,使用了恒温恒湿技术,正月里也温暖如暮春,连身边的墙,靠上去的时候,也带着些许温度。   只隔着一道虚掩着的玻璃门,里面的交谈声便低了大半,倒是露台栏杆几步外的树丛里,似有潺潺的流水声。   烟抽得差不多了,可月初霖并不想太早回去,依然靠墙站着,只当是醒酒。   方才喝酒的时候腹中空空,现在后劲上来得也快,她觉得脸颊微微发热,脑袋也隐隐有些涨。   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是江承璟打来的电话。   “终于回国了!初霖,有空不?出来喝酒。”   月初霖抹了把泛红的脸颊,笑着拒绝:“不了,我不在P市,下次吧。你的相亲怎么样?是不是又被你气走了?”   她还没忘记,除夕夜的时候,他还跑去了夜店。   “那倒不至于,这回这个,也是个爱玩的主,你猜怎么着?除夕我居然还在夜店里碰见她了,比我还浪!这不,说好了,回国之后继续各走各的路,就当没见过面。”   “这姑娘有意思,听起来竟然和你有点般配。”   “可别,姐姐,饶了我吧。”那头的江承璟赶紧求饶,随即话锋一转,“说起来,你难道不也是这样的?照这个道理,你和我也挺配的。”   月初霖脑袋有些发懵,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反驳,只好道:“不对不对,我不可能和你相亲。”   那边沉默片刻,很快道了声“也对”。   “不过,初霖,说起相亲,我得提醒你一句。”江承璟忽然严肃起来,“郁驰越,他的身边,一定早就有门当户对的女孩,只等着到了时机,便会结婚。”   月初霖忽然停顿一下。   这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他们那个圈子的人,哪个能完全在自己的婚姻上做主的?   “我知道。”   她低低应一声,仰头看着因为阴雨而灰蒙蒙的夜空。   “知道就好,我只是提醒你一下,免得你将来受伤。不过,你总是最清醒冷漠的那一个,我的提醒很可能是多余的。”   月初霖无声地弯了弯唇角,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   “倒也不多余,至少……证明了你还有点良心。”   “喂!月初霖,说话要负责任,我平时难道没良心了吗?”   “开玩笑的。”她忽然也认真起来,“江承璟,谢谢你的提醒。我现在,还是清醒的。当初我告诉过你,选择他,是因为他站得高,拥有的东西太多,一定不会为了感情而冲动。等到那天……我自己走就好。”   她始终觉得,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   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心里总有个价值尺度,用来衡量每一件事到底值不值得赌一把。   如之前那个姓邵的,愿意花十万一个月包养她,可见她的价值便是十万,远比不上他的妻子。   而他的妻子,又远比不上他自己的无耻欲|望。   再比如纪与辞,愿意像对正常女人一样对她,先追求,再表白、恋爱,最后修成正果,这是他心里的尺度,最大的限度,也仅止于此。   她终归是比不过他自己和家人的体面的。   这样的事,她经历过太多了。每一个人都看似珍视她,可实际上,她对他们来说,并非他们以为的那么重要。   她早就厌倦了这种感觉,被捧起,再被放下。   而郁驰越,他比她过去的任何一个男人站得都更高。   在他拥有的财富和地位面前,她的价值实在不值一提,更别提撼动他那颗冷冰冰的心。   他虽在她面前时常像个幼稚的孩子,可大多数时候,却是个冷静、沉稳、理性、清醒的人。   她相信他,大事面前,绝不会有半点动摇。   “你——”电话那头似乎有些纠结,“算了,只要你别受伤就好。”   月初霖觉得情绪莫名有点低落,挂断电话后,本想再抽支烟。   可手包的搭扣刚刚打开,她又犹豫一瞬,到底忍住了,重新扣了回去。   阴沉的天空不知怎的,慢慢飘起细雨,如密密的软针,扑进露台里,扎在她身上。   她后退两步,却总也躲不过这一阵铺面的雨丝,只好转身推开玻璃门,重新走进会场。   只是,才踏进去一步,她便蓦地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那双眼冰凉如终年积雪,空洞似幽暗深渊,就这么无声地望着她。 第34章   月初霖愣了一下, 随即像没事一般,转身重新掩上玻璃门,问:“谈完了?”   郁驰越薄唇紧抿, 没回答她的话, 面无表情地看了她片刻, 什么也没说, 转身便走。   大概是听到了她的话。   月初霖无所谓地拿着手包,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出了会所。   一路无话, 一直到上了车,两人并排而坐,也各自望着窗外。   只是,郁驰越冷着脸,隐忍怒气;月初霖却面色平和,自在不已。   司机坐在前排,敏锐地察觉气氛有些不对, 赶紧悄悄将车载广播打开,让主播甜美的声音充斥在车厢里,掩盖僵硬的气氛。   已经到了假期的尾巴,S市路上的车也渐渐多了,进城的高架上, 一排一排的车, 宛如早晚高峰的时候。   车速被大大降低,走走停停,即使司机开得再稳, 也让人觉得有些烦躁。   郁驰越捏了捏眉心,干脆拿出平板开始看文件。   月初霖则双腿交叠,拿着手机看法语新闻, 在心中快速翻译。还有两天就要开始工作,她得尽快进入状态。   真正进入市区,行人虽多,车反而少了。   一路畅通无阻,总算在酒店门口停下。   郁驰越绷着脸,飞快地推门下车,又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快步走进大堂,连服务员的问候都没理会。   倒是月初霖,不慌不忙地和司机道别,又同服务员点头打招呼。   进了电梯,再没有旁人,她双臂环抱,转头看着他:“又生气了?”   郁驰越低垂着眼,也不看她,只冷冷道:“没有。”   话虽如此,脸色却一点也不好。   月初霖已经学会十分熟练地分辨他在各种情况下的冷淡脸色,生气还是愉快,一目了然。   她自动忽略他刚才的否认,出了电梯,又问:“闹什么别扭?是听见我刚才的电话了?”   郁驰越脚步一顿,随即走得更快,并不想解释,更不想争论,因为他心里知道,都是没结果的事。   除夕那夜听到的话,已在他心里埋下一根刺,当日没有拔除,反而被埋得更深。   而刚才那一下,这好像一把锤子锤在那根刺上,直接将它钉得更深。   她的态度在意料之中,却总又出乎意料地让人心寒。   “听见了又怎样,与你无关。”   月初霖皱了皱眉,脱口道:“郁驰越,你不会爱上我了吧?”   郁驰越才按到门把手上的手忽然一僵,像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一般。   能把手上的那只手慢慢收紧,五指关节蜷曲,微微泛白。   “你想多了。”   他丢下一句,随即猛地打开门,快步进去。   月初霖在门口站了片刻,望着他的背影,目光复杂。   晚上睡觉的时候,郁驰越难得没碰她,安安静静躺在一旁,仿佛要和她保持距离似的。   月初霖通通没放在心上,也干脆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入睡。   谁也不比谁有耐心。   到了第二天,更是有了一层怎么也捅不破的隔膜。   郁驰越忙得很,不到中午就出去了,没时间带着她吃饭、游玩,只呼唤司机随时供她差遣。   月初霖没受什么影响,自己一个人坐车去城隍庙吃了小吃,甚至拍了风景照发朋友圈。   整齐的九宫格底下,是上百条点赞和几十条评论,她一一回复,却就是没像过去那样发给郁驰越。   郁驰越当然也没有任何动静。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晚上的飞机抵达P市,也依旧没有半点缓和。   分别的时候,郁驰越没让司机接,自己开着车将月初霖送到小区门口,又一言不发地离开。   车很快汇入主路车流。   月初霖望着汽车尾巴,没什么表情,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想,是时候冷静一下了。   **   这一冷,就是整整一个月。   年后的工作不算太忙,只是因为休了个长假,许多人很难进入状态。   月初霖不然,拿到手的工作没有任何怨言。   大概是因为出生在幽暗的底层,她身上从来有股冲劲,学习也好,工作也好,从来不会有倦怠的心理。   哪怕是当初那段最放纵的日子,每次和男伴上完床回来,她最精力旺盛的时候,一定是用来埋头苦读的。   四年大学,身在最高学府,她依然拿得到全系第一的学分绩。   工作自然也是如此。   不论是新人期,还是已经成为骨干的现在,她始终是公司名列前茅的译员。   她努力挣钱还贷,努力存款,为的是在自己孤独到老时,能趁着还清醒,让自己的生活更好,甚至有权选择更舒适的方式终结一切。   这些,都要趁着年轻,好好打算。   老许见到她这样的工作状态,当然欣赏不已,可又惦记着年前她因为太累,肠胃痉挛的事,委婉地劝她不必太有压力。   月初霖笑着答应,却没放在心上。   三月初的时候,她接了份新工作,带着某公司的法国客户参加行业峰会。   会议地点恰好就设在郁驰越先前带她去过的那一家隶属森和集团新开业的度假区中。   因为离市区远,无法往来,客户也替她安排了房间,一起住在度假区。   月初霖到这时候才想起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和郁驰越联系了。   度假区的服务员还有不少认识她,连大堂经理也抽空来同她打了声招呼。   可她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主动联系。   如果要断在这儿,她应该也毫无怨言吧。   **   三天的工作,强度高的同时结束得也快。   最后一天,主办方邀请一定级别以上的与会者参加答谢酒会。   月初霖的客户刚刚够到门槛,也有幸受邀参与。   当晚,她打扮一新,以职业女性的身份陪同客户参加酒会,履行口译员的职责。   两位法国客人都不大擅长饮酒,前两天在饭桌上都只喝了小半杯红酒,今晚因心情极佳,多喝了两杯香槟,很快便醉了,被人送回了房间。   月初霖一下空闲了,干脆离开会场,打算自己到附近的徒步栈道走走,观赏沿途风景。   如今已经是三月,天气再不比冬天那样寒冷,半山上的草木虽不比南方那么葱郁茂盛,却也不复枯黄,出现了一簇簇新绿的点缀。   她拿起手机,正想拍几张风景照,却忽然看见会场的方向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   一身深灰色西装,高挑修长的身材,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发型干净利落,乌黑中夹杂着几点斑白,整个人的英俊成熟,内敛温和。   最重要的是他的五官。   月初霖起初并未留意,只看了一眼便转了开头。   可随即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猛地转头。   那个男人的五官相貌是何其熟悉,不但在陈旧的照片里看过,甚至是每天要在镜子里见到无数次的自己的脸,也和他有三分相似。   她瞳孔微微收缩,死死盯着那个方向,口中喃喃念出三个字。   “储,开,济。”   **   会场门口,储开济站着等了片刻,始终没等到还在房间的妻儿过来同他会合。   这场峰会,他原本也该来参加,但因为儿子在医院,之后亲自陪着,直到儿子出院,一家人才往这边赶,只赶上峰会尾巴上的这场酒会。   他眼看已经错过了大半,干脆连酒会也只在中间的时候短暂露个面,剩下的时间,便全用来陪着妻儿。   方才结束的时候,妻子说已经带着儿子下来,三个人要一起吃晚饭,可现在始终没见到人。   他拿起手机,正要打电话,却无意间瞥见不远处的徒步栈道边,一个女孩站在路灯下,怔怔地望过来。   那女孩看起来二十多岁,容貌姣好,一身职业装,显然也是来参加峰会的工作人员。   这样目光直白的女孩,储开济见得多了,皱了皱眉,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微微侧身,避开她的打量,低头点开手机里的通讯录。   可是,还没等手指按下去,他的脑中却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浑身一僵,猛地抬起头,重新朝那个女孩的方向看去。   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两人四目相对。   一个从震惊慢慢变为冷漠的讽刺,一个则完全不敢置信。   “你……”   储开济瞪大眼睛,情不自禁把手机放回西裤口袋里,迈开步子便朝那女孩走去。   “你是谁?”   月初霖冷笑一声,不打算理会他,转身便朝反方向走去。   储开济急不可耐,也顾不得身份,三两步绕到她面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拦住她的去路,急切地问:“你是月芳的女儿?”   听到“月芳”两个字,月初霖嘴边的笑意顿时消失。   “难为储先生,竟然还记得这么个人。”   储开济顾不得她话里的刺,微微弯腰,借着路灯的灯光仔细打量她的五官,好像要从中辨别什么似的。   身边偶尔有来往的行人,都忍不住侧目。   “你父亲——是谁?”   月初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储开济心中一动,好像明白了什么,嘴唇轻颤两下,抖着声音道:“是我,对不对?”   “你不必如此,我跟着妈妈长大,从没见过父亲,更不知道他是谁。”   月初霖想将手腕从他手中挣脱开来,奈何他攥得极紧,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   “储先生,公共场合,请你放手。”   储开济却恍若未闻,依旧深深凝视着她,轻声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月初霖皱眉,半点不想回答,只想转身走人。   恰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道熟悉的清冷嗓音:“储先生,您的夫人已经到餐厅了,您还是赶紧过去吧。” 第35章   木质的阶梯下, 郁驰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这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栈道边的两人。   月初霖皱眉,一把抽回自己的手, 往后退一步, 深吸一口气, 调整好面部表情, 淡定地冲储开济点点头:“储先生走好。”   说完,转身沿着栈道快步离去。   有郁驰越在场, 储开济这才克制住自己的失态,没再追过去,慢慢找回平日的风度,勉强笑道:“驰越,早和你说过的,不用亲自过来的。”   两人在S城经过几次商谈,已经就新项目初步达成合作意向, 这次储开济亲自到P市参加行业峰会,也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到森和总部露个脸。   郁驰越会过来,原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他没想到,会让人看到这样一幕。   郁驰越从栈道上那道已经快消失的背影上移开视线, 淡淡道:“应该的。”   有服务员开着观光车经过, 停下将两人带上,一路送至餐厅。   “我和小满刚刚到这儿,想打电话告诉你不用等了, 可你没接。”舒玉卿带着儿子储满愿迎上来,先和郁驰越打招呼,又笑着埋怨, “小满都饿了。”   储开济笑了笑,摸了把额头,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出了满头的冷汗。   “以后不用等我,你们母子两个顾着自己就行。”他拍拍儿子的脑袋,笑起来时,完全是一副慈父的模样。   十三岁的男孩,长得已经和舒玉卿差不多高了,可因为身体病弱,常年待在屋里,皮肤苍白,身材瘦削,浑身上下透着一种纤细少年的脆弱感,令人忍不住心疼。   一家三口和睦温馨,并排走进餐厅,到准备好的餐桌边坐下。   储开济请郁驰越也一同坐下吃饭,却被拒绝了。   郁驰越冷眼看着这一家人亲密无间的样子,冷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招呼后,便转身离开了。   舒玉卿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转头问储开济:“郁总怎么看起来情绪不太好?刚才你们起争执了?”   储开济坐在桌边,正有些出神,闻言抬起头,愣了片刻才明白妻子在说什么,勉强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我能和他起什么争执?你别多想。”   **   月初霖迎着风,在夜色里走了许久,直到高跟鞋将脚跟磨得痛到走不动了,才慢慢停下,走到路边,搭上观光车往回去。   风吹在身上更冷了。   她忍不住瑟缩一下,双臂轻轻环抱起来,久久不能回神。   “储开济”这三个字,始终在脑中盘桓不去。   其实,很小的时候,她也像很多单亲家庭的孩子一样,问过月芳无数遍,自己的父亲到底是谁。   每次迎接她的,都是月芳歇斯底里的斥骂和痛哭。   她从最天真无知的时候问起,一直问到上学懂事的时候。   识字以后,她从学校阅览室里仅有的破烂的书本里,逐渐见识到外面的世界,也开始明白,很多事情,不一定有答案,又或者,那个答案会让人更痛苦。   她不再好奇,自己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而是学会了在沉默中让自己遗忘。   直到母亲去世的时候,她独自在家收拾遗物,这才从诸多蛛丝马迹中,寻找到关于那个男人的印记。   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只有在母亲的旧书信里,老照片里才出现过。   她一直记得那三个字,也记得那张泛黄的照片里,温文尔雅、英俊贵气的男人。   虽然觉得厌恶,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和他长得有那么几分相像。   月芳生得虽美,却更多的是江南水乡女子的温柔小意。而储开济则高鼻深目,五官立体。   两个人的特点在她的身上被糅合到一起,既有精致细巧,又有浓艳立体。   可惜这两个生养她的人,没一个能称得上合格的父母。   离开N市后,她曾查过“储开济”这个人,得知他是国内某知名老企业家的独子,早已结婚成家。   也许当年和月芳在一起,不过是贪图一时新鲜罢了。   对他们那种人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顶多一两年的工夫便忘了。   对月芳、对她来说,却意味着一辈子的痛苦。   “月小姐,已经到了。”   观光车在客房楼下停稳,服务员礼貌地出声提醒。   上一回来,她住的是独栋别墅,这次陪客户来,住的是普通客房。   “谢谢,辛苦了。”   月初霖冲服务员微笑,下车走进大楼,内心逐渐恢复平静。   也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没必要放在心上。   电梯很快载着她上楼。   长长的走廊里铺着花纹繁复的地毯,将脚步声完全掩盖住。细细的高跟鞋踩在上面,仿佛行走在云端。   月初霖不过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   她的房间门口,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正背靠着门,侧对着这边,微微低头,似乎在等人。   不必想,显然是在等她。   郁驰越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转头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郁驰越。”她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最后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停住,“你又想干什么。”   她的语气实在称不上多好。   郁驰越的脸色僵了僵,原本已到嘴边的关心话语一下被堵住了。“来看看你而已。”   他紧抿着唇,语气也格外生硬,说完,像还觉得不解气似的,又忍不住讥讽道:“想不到那个年纪的男人也和你有牵扯。”   这话里的刺,实在尖锐了些。   月初霖也没心情迁就他,只当他老毛病又犯了,直接冷笑一声,转头睨着他,语气平淡道:“是啊,这样的年纪,还是有家室的,居然和我有牵扯。郁驰越,是不是觉得很失望?”   空荡荡的走廊里,即使做了充分的减噪设计,两个人说话时,伊人下意识压低嗓音。   只是,话里夹带的火药味却半点不少。   郁驰越的脸色更难看了,漆黑的眼底也蒙了一层倔强的冰霜,似乎要把自己伪装起来。   “我从不为不值得的事情失望。”   他执意要将这话顶回去,一时令气氛更加剑拔弩张。   月初霖深吸一口气,也不觉得生气了,只是心底一阵惫懒,再不想多纠缠下去。   她从包里找出房卡,拿在手里,却没直接开门,而是抬起头直视着他,语气淡漠道:“抱歉,让你觉得不值得了,储开济和我没什么牵扯,他是我生物学上的父亲。”   说完,也不顾郁驰越表情的变化,冲他扬了扬手里的房卡,便直接开门进去,当着他的面,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一道薄薄的门板,将两个人深深隔开。   也不知是不是森和选用的建材品质太高,隔音效果太好,月初霖背靠在门板上,等了许久,也没听见外面传来任何动静。   她平复一番心情,才慢慢转过头去,透过门板上的猫眼往外看。   原来不是隔音太好。   郁驰越还正在门口,一动不动,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猫眼观察到的空间有限,月初霖看不真切,可隔着那一小片玻璃,也能感觉到空气的凝滞。   郁驰越也好像才从思绪中回神,忽然抬头看一眼房间门,停顿片刻,才转过身慢慢离开。   走廊再次变得空荡荡。   月初霖长舒一口气,转过身背靠着门板一点一点滑坐下去。   包就在手边,屋里灯也没开,她摸着黑从包里找出打火机和烟盒。   啪嗒一声,打火机的火苗在黑暗里窜起来,点燃烟头。   一簇橙红色的火光就这样在寂静的黑暗里静静燃烧。**   第二天一早,月初霖便在餐厅吃完早饭退了房,陪客户一起回市区。   她当然没再看到储开济,更没遇到郁驰越。   只有退房的时候,大堂服务员让她稍等,很快从前台底下捧出一束玫瑰送给她:“这是郁总特意吩咐留给月小姐的。”   客户惊讶不已:“月小姐昨天遇见朋友了?竟有人给送花。”   月初霖冲服务员笑了笑,淡定地接过玫瑰,冲客户道:“没有,是酒店的某个工作人员打扰了我徒步。”   客户当然不信这样的话,只当她不愿透露实情,也不再追问,只是开玩笑道:“那这位工作人员向你道歉也不太诚心,连本人都不露面。”   倒是一旁的服务员,脸色稍有震惊,努力往下压了压,才没露出破绽。   回到市区的时候,刚好已经到了上班时间。   月初霖直接去公司报到,开始为下一单工作做准备。   低落和压抑的情绪通通只能留给昨天,至于工作,依然半点不能马虎。   只是,她发现今天旁边座位上的王珊珊没来,似乎请假了。而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间,则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氛围,好像大家发现了什么猎奇的秘密一般。   一直到中午午休的时候,月初霖和同事们一起出去吃饭,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行政那边的人发现的,说是跟了一个已经结婚的男的,这男的还是靠老婆家里的资助才发家的。”   “可不是?搞了半天,还是自己的客户。她做这种事,也不怕被人家老婆发现。都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了,怎么不知道要点脸。”   “我想起来了!初霖,那个客户还是你介绍给她的呢,当时就来追过你,你看不上的。”   月初霖从他们的话里听出端倪,皱眉道:“你们在说什么?”   “王珊珊啊,那个邵总记不记得?她跟了这个男的,有妇之夫!”   另一个组的一位女同事回答了她的话,语气听起来十分八卦。   “是吗。”   月初霖笑了笑,不大感兴趣地回了一句。   几个同事显然还有继续讨论下去的意思,你一句,我一句,一顿饭吃得不消停。   月初霖听得不耐烦,干脆草草吃了两口,便先起身离席,回办公室准备下一个单子。   一整天,她都能感觉到身边的同事们明里暗里在议论这件事。   公司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平时成成有各种八卦到处流传,但到底都是高学历人才,很少出现那些令人咋舌的传闻,好不容易有了一桩事,当然能成为所有人的谈资。   月初霖心里觉得不妥。   她虽然看不上王珊珊这样的行为,但也不觉得就应该任由大家这样恶意揣测。   下班的时候,她忍不住发了条信息过去:“你这几天还好吗?”   王珊珊没回复,倒是第二天一早便准时来上班了。   月初霖敏锐地察觉她的脸色有几分苍白,虽然被粉底盖住了,却依然显得有些无力。   她没多说什么,只是冲月初霖笑了笑。   这样的状态,倒比预想的好多了。   月初霖没再问,只做不知道这些事,更不曾参与讨论。   这时候的难堪只是一时的。   同事们虽免不了好奇和有色目光,可身为社会精英,总还是要顾及面子。   这事议论一阵也就过去了,不过几天后,一切便又恢复正常。   月初霖的生活也恢复到过去的一潭死水。   她依然没有和郁驰越联系,那天的花插进办公室的花瓶里,没多久便枯萎发黄,被保洁清理干净了。   就像她的每一段关系,总是有一个极短的保鲜期,过了时限,便飞快地走向消亡。   她不知道和郁驰越的关系到底停留在哪一步,又或许已经被他单方面结束了。   无论是哪一种,她都觉得问心无愧,至少,这一次不是她不辞而别。   四月,P市终于有了暮春时节草木之间浓郁的香气。   月初霖挑了一个周末的晚上,跟着江承璟到熟悉的夜店喝酒。   年初到现在还不满两个月,江承璟已经又迅速地谈过一次恋爱并分了手,这一回,便是要痛痛快快喝一杯。   月初霖兴致勃勃,坐在卡座里,连吧台都懒得去。   江承璟察觉不对,也顾不上自己玩儿了,干脆拎着酒杯从对面坐到她身边,一手勾住她的肩膀,问:“怎么了?闷闷不乐的,真和郁家太子分手了?”   “也许吧。的确有一阵子不联系了,大概被我气走了。”她耸耸肩,看起来不甚在意,倒是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那个“真”字,“你听说什么了?”   “倒也不至于。你还没那么有名,我毕竟和郁驰越、韩介衡这些人混不到一个圈子。不过,看却是会看的,已经很久没见你跟他在一起了,甚至连打电话的时候,你也几乎不再提他了。”   月初霖愣了一下:“难道过去我在电话里时常提他?”   江承璟仔细回想一下:“也不是,但过去,我提郁驰越的时候,你也会顺着多说一两句。可最近,你基本都是回避的。”   月初霖有些不赞同:“分手了,当然要回避。”   “不不不,以前那些男人,你哪个不是分手了也能和我讨论谁的资本更足,谁的癖好更合你胃口?”   “初霖,你不对劲。”   这是一个陈述句,月初霖竟也没有直接反驳。   她似乎的确有些不对劲。   只是,这一段时间以来,自己并不愿意承认,更不愿意反思罢了。   正出神间,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月初霖拿出来一看,竟是王珊珊打来的电话。   两个人现在已经走得不太近了,私下里许久未通过电话,也不知现在怎么突然来了一通。   她心中觉得惊讶,手上的动作倒是没停,直接按了接听键。   还没等说什么,对面便传来王珊珊紧张的声音:“初霖,能不能麻烦你帮帮我?”   “出什么事了?”月初霖察觉不对,用手挡住手机听筒的位置,尽量将夜店里节奏感十足的音乐抵挡在外。   那头的王珊珊却已经带上了哭腔:“他老婆知道了,现在要带人来医院,说要给我点教训,我、我妈还在这儿……” 第36章   月初霖呆了一下, 问:“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她老婆带了十几个人来,我妈还病着,没法走, 要是她出事了, 我……”   王珊珊的声音听起来六神无主, 似乎已经完全没了主意。   不知怎的, 月初霖一下想起很多年前,她和母亲被不同男人的妻儿指着骂“贱人”、“狐狸精”的情形。   那种刺耳的字眼至今还深深印刻在她的心里。   夜店里的乐声似乎已经渐渐远去, 听不真切了。   长久的沉默让王珊珊越发慌神。   “初霖,我不认识别人了,身边只有你,认识的人多些,你能不能帮帮我?我真的走投无路了……”   月初霖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脑袋靠在卡座里的皮革上, 轻声道:“在哪个医院。”   尽管有震耳欲聋的乐声在,王珊珊却将这一句话听得极清楚,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飞快地报了医院的名称。   “我知道了。”   月初霖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低头看着杯子里琥珀色的酒液。   “怎么了?脸色不好。”   江承璟望着月初霖, 觉得有些不对。   月初霖一口喝完剩下的小半杯酒:“同事出了点事, 要找人帮忙。”   “喂,姐姐,你应该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吧, 我记得你那些同事有不少都在背后说过你的闲话,你这个样子——看起来是打算帮忙啊?”   月初霖没回答,认真地打量他片刻, 忽然摇头:“不行,你帮不了。”   她当然不赞同王珊珊和已婚男人搅和在一起的行为,但她更厌恶姓邵的那种人,没有王珊珊,也一定会有其他人。   这回换江承璟不说话了。   的确有很多事,他都帮不上忙。   江家在P市算是个不上不下的富户,若真动用点关系,有些事确实能帮上忙。   只是,他是江家二少爷,不插手家里的事务,更不方便动用社会关系解决自己朋友的事。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他大哥掌控欲极强,能兄友弟恭至今,就是因为他极有分寸。   “那你打算找谁帮忙?”   月初霖将手机握在手里,其中一个角落一下一下磕着桌面。   江承璟慢慢想起了什么,眼神有点变化:“难道……你要让郁驰越帮忙?”   月初霖没回答,想了想,站起来拿着手机便走到外面。   音乐声一下子低了下去,她站在路边的树荫下,一边拨通电话,一边抬头望着深蓝色的夜空。   她的确只能求助郁驰越。   除了他,她再不认得别人能在短时间内做到这样的事。   打电话的时候,她难得有些紧张,生怕郁驰越拒绝。   可听筒里“嘟嘟”响了许久,根本没人接。   她握着手机看了片刻,忽然笑了声。   看来是她多虑了,连被拒绝的机会也没有。   看了眼时间,她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找江承璟帮忙,甚至干脆找纪与辞。   正在这时,手机震了一下,是郁驰越发来的微信。   “什么事。”   月初霖停顿一下,立刻点进去回复。   “抱歉打扰你了,有件事请你帮忙,不知道你方不方便。是那位你见过的同事,叫王珊珊,她的事被人家太太知道了,现在要找人去收拾她,能不能麻烦你找人递个话,别为难她?”   说完,她忽然想起郁驰越复杂的家庭。   他就是原配夫人的独子,可现在他父亲却在外面养了一对母子,他想必十分厌恶王珊珊这样的人。   “如果不方便也没关系,我还可以再找别人。”   那边有整整一分钟没有反应,直到她以为要被拒绝的时候,终于有了动静。   “叫什么。”   月初霖赶紧叫姓邵的和他公司的名称发过去。   “谢谢。”   那边再没回应。月初霖舒了口气,给王珊珊发条信息:“等着。”   她一点也不想看原配和小三对峙的戏码,当然不会亲自赶去,而是转身重新进了夜店。   “搞定了?”江承璟见她回来,赶紧拉着她坐下,“找的郁驰越?”   月初霖双腿交叠,放松地靠在卡座里,又给自己倒了点酒,点点头:“是。”   “刚刚还说分手了,现在一个电话过去,他还肯帮忙?”   江承璟想起平时听过的关于郁驰越的传闻,总觉得他不应该是这么好说话的人。   “你打算怎么感谢他?”   月初霖皱眉,耸耸肩道:“不知道。看他要什么,也许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根本懒得要回报。”   **   会所包厢里,郁驰越刚从牌桌上下来,拿着手机走到一边,打了几个电话。   姓邵的那种人和他根本不在一个圈子里,他要插手别人的家务事,说难不难,说容易,也得多绕几个弯子。   韩介衡在一旁听了一耳朵,见他挂了电话,不由打趣道:“什么情况,你什么时候插手起别人的家务事了?有新欢了?”   郁驰越皱眉,冷冷道:“胡说什么。”   韩介衡挑眉打量他,想起刚才在牌桌上的那通电话。   今天郁驰越是奉了老爷子的命,过来陪着几位森和的董事聚一聚,缓和一下关系。   刚刚坐在牌桌上,几位董事打得正欢,偏偏郁驰越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跟着瞄了一眼,是一串号码,显示本地,却没备注名字,也不知道是谁。   郁驰越当然没接,却也没直接摁掉,只是任由它响了好一会儿。   这会儿想来,他刚才的反常,如果不是有了新欢,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难道……还是月小姐?”   郁驰越没回答,算是默认。   “真想不到。”韩介衡忍不住摇摇头,“好久没见到月小姐,都以为已经分手了呢。”   郁驰越看着他挤眉弄眼的样子,面无表情道:“少管闲事,少说闲话。”   韩介衡被他怼习惯了,摸摸鼻子满不在意,随即又正了正脸色,压低声道:“阿越,我要提醒你一句,秦蔓露六月就要毕业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你要早做打算。”   郁驰越眼神闪了闪,凝起一层薄薄的冷霜。   “我有分寸。”   Jarod那边很快有消息过来,告诉他事情已经解决了。   当然不是彻底解决,毕竟牵扯到诸多人情关系,又是旁人的事。只是这一次暂且没事了。   他帮王珊珊,当然不只是因为月初霖开口了,还有一个原因,上一次是王珊珊江月初霖被周琦浩冒犯的事及时告诉了他。   勉强帮助一次,也算还了人情。   他捏着手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拨了电话过去。   **   月初霖先收到的是王珊珊感谢她的信息。   王珊珊到底还是和姓邵的太太正面遇上了,在医院里颇丢了一阵人。   好在,对方还没动手,就被郁驰越的人一个电话就停了。   月初霖看了眼消息,什么也没回复。   无论如何,她都不赞同王珊珊插足他人婚姻的做法。   正要放下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是郁驰越。   她顿了一下,按下接听键。   “解决了。”   电话那头传来郁驰越冷淡的声音。   “嗯,听说了,谢谢你。郁驰越,当我欠你一个人情,没什么能还你的,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免费帮森和工作一次。”   话音落下,那头传来一声轻笑,却完全不接这话,好似在嘲笑她这点回馈的微不足道。   “抱歉,我身无长物,只有这点专业能力还能派上用场。”   月初霖知道他一定看不上她的这点工作,可她自己却半点都不觉得自卑,靠自己的能力生活,没什么说不出口的。   那头,郁驰越沉默片刻,并未挂断电话,而是忽然道:“你在哪?”   月初霖这才意识到夜店里还有震耳欲聋的舞曲声。   “在外面喝酒。”   “和谁。”   月初霖不知他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答:“和江承璟。”   “回家,现在。”   突如其来的命令的口吻令月初霖感到猝不及防。   “凭什么?”   “凭我帮了你。这是你的回报。我还有半个小时到。”   话音落下,月初霖果然听见他在电话那头和其他人道别的声音。   已经过了晚上十点,这时候去她家是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月初霖微微闭眼,仰着头靠在皮革上,明明还什么都没做,浑身上下就已经忽然软了半截。   那么长时间没见,她竟可耻地有些渴望。   “好。”   她无力地挂断电话,拎起包和外套就要离开。   “要走?”江承璟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这么突然?”   “是,抱歉。”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像是饿虎扑食的那只虎?”江承璟用一种暧昧的语气揶揄道。   月初霖理了理头发,露出坦然的笑容:“是饿了,谁教他太过可口。”   说着,不顾江承璟精彩的脸色,踩着高跟鞋昂首阔步走出去。   **   打车回到小区的时候,刚好是半个小时以后。   那辆SUV已经停在门口,司机刚从车上下来,上了一辆出租车。   月初霖看一眼,深呼吸一下,走进楼道,坐电梯上去。   门一开,果然看见郁驰越靠墙站着,身材修长,脑袋低垂,一只手不耐烦地扯动领口,露出衬衫底下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脖颈间的喉结更是无声地上下滚动。   听见声音,他一转头,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便望过来,对上她时,几乎一瞬间便燃起两簇炽热的火焰。   月初霖被他这一眼便看得浑身一酥,好像被火柴点燃了似的,猛地着了起来。   两人谁也没说话。   月初霖忍着发软的双腿,从包里掏出钥匙打开门。   一股强劲的力道从背后将她一把推进去。   她一个踉跄,还未站稳,身后的门便砰的一声关上,紧接着,腰上便缠了一条胳膊上来,将她往后一扯。   身后一具滚烫坚实的身体靠上来,连走到沙发边都等不及了,强势地推着她,往前用力压在墙上。 第37章   黑暗里, 两人紧紧贴在一起,严丝合缝。   月初霖趴在墙上,不得不侧过头, 半边脸颊恰好擦过郁驰越凑过来的唇瓣, 好似有火星四溅。   “你故意的。”   郁驰越咬住她半边耳垂, 沙哑的嗓音中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月初霖一愣, 随即慢慢地笑了起来。   她打电话的时候,总觉得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 一时没有深想,现在被他这么一说,倒是明白过来了。   她想做什么?除了帮王珊珊,还一个人情外,也许还有故意试探郁驰越的意思。   说到底,她有些舍不下郁驰越这样难得一见在床上如此让她满意的男人。   年轻、充满精力、强势、冷漠中又掩不住热情。   这种可耻的流连,她自己大约也不愿承认, 所以才未意识到。   此时被道破,竟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是啊,我是故意的。你难道不是?”   他不也是直接打电话让她回家?   谁也不必瞒着谁。   身后的人动作一顿,沉默了片刻,还压着她的后背轻声道:“既然都是, 为什么要分开?继续不好吗?”   月初霖被摁在墙上, 上半身还穿着柔软的针织衫,下半身的裙子却在纠扯中崩掉扣子,直接落到脚边, 堆叠在一起。   不好吗?   她的眼神有一瞬间清醒和恍惚,随即又染上欲色。   “你在推卸责任吗?明明是你要分开。”   她扭不过身去,只好努力挺住腰身, 微仰着头,一手撑在墙上,一手朝后勾住他的脖颈。   他扯着她的针织衫,露出一片脖颈处的肌肤,时轻时重地亲吻啮咬。   他当然记得那天在度假区的事。   这段时间,他其实一直在等着她主动找他。   只要她开口,要他道歉也好,忏悔也好,统统都可以。   他习惯了用冰冷的外壳伪装自己,几乎每一次破例都是在她这儿。   可偏偏她什么反应也没有。   和前两次一样,什么都是他一头热,好像拳头打进棉花里似的。   他闭了闭眼,搂着她的腰,低头道:“不,我不要分开。”   她伸手去解他衬衫的扣子,却怎么也解不开,干脆扯着他的领口使劲。   扣子被一粒一粒崩开,落在地上、撞在墙上。   月初霖被郁驰越抱着坐在餐桌上,被挡不住的火焰一点点吞噬。   她一只手向后撑着,另一只手向下插进他粗硬的黑发里,时不时用力。   就这样吧。   此时此刻,她暂时不愿想任何事。   **   荒唐了一个周末,月初霖周一回到公司上班的时候,莫名的容光焕发。   连老许都忍不住说:“初霖,周末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   月初霖只是笑笑,将上周的考核表发过去,扬了扬手机里的办公软件:“领导,工作完成了!”   其他同事虽然也注意到了,却只是笑着夸了两句,便将注意力放到其他事情上。   也不知怎么的,短短两天,王珊珊在医院差点被人家太太收拾的事居然传遍了,现在大家休息的时候议论的,都是这件事。   月初霖本不想参与,却忍不住多问了两句:“也不是发生在公司,你们怎么知道的?”   “唉,初霖,你平时不太和大家说八卦,不知道也正常。王珊珊的事本来就是楼上那个行政的小云告诉姓邵的老婆的。上次小云和别人在背后,王珊珊听见了,一时没忍住吵了两句,大概记仇了吧,干脆去告密了。小三嘛,总是怕原配的……”   同事还在喋喋不休,月初霖却不大听得进去了。   王珊珊这天果然请假没来,到第二天下午,才面色憔悴地出现在座位上。   周围投来无数异样的目光,她都像没看见似的,只是趁着月初霖倒茶水间冲咖啡时,起身跟了过去。   “初霖,谢谢你。”茶水间里没人,王珊珊站在门口,对着月初霖的背影道谢。   月初霖低头看着被一点点注满的咖啡杯,摇头道:“你也帮过我。这次帮了你,就真的两清了。”   王珊珊沉默片刻,忽然飞快地抽泣了一声,憔悴的眼底闪过一层泪光。   “不是,初霖,我想谢你,是因为你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议论过我。”   月初霖将咖啡杯端在手里,转头看着她,问:“你怎么知道我没议论过你。”   王珊珊抹了把眼角,原本这段时间时常出现的名牌服装已经不见了,又恢复成以前的样子。   “同事两年多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   月初霖扯了扯嘴角,喝了口味烫的咖啡,摇头道:“我没你想得那么好。”   “初霖,从前我以为你性格刻薄不合群。可时间长了就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   她有些难堪地靠在墙上,仿佛不敢面对月初霖。   “其实,原本我主动从你手里接过这一单,真的只是想多赚点钱。我母亲突然病了,被送到P市治疗。那时正需要用钱,你知道,我的工资在大多数人眼里还不错,可是医疗费更加高昂……他,我知道你看不上他,可那时候,只有他能给我很多钱,也是他,替我母亲找了好医生,又安排了更舒适的双人病房。无论如何,都为我解了燃眉之急……”   起初,她只是想靠着那个姓邵的解决母亲看病的问题罢了。   可人心的贪念永无止境,而人的失足,往往也只在一念之间。   她逐渐迷失了自我,开始将更多的心思花在平日的穿着打扮上。   她渴望光鲜亮丽,也渴望别人的崇拜和羡慕。从普通的轻奢单品逐渐到对普通人来说有些贵的包包,她买得越来越顺手。   时间久了,她甚至也曾想过,一辈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过去,也无所谓。   幸好,残忍的事实将她从白日梦中打醒。   原配夫人的忽然出现,令她猝不及防。   月初霖摇摇头:“你不用说这些,我帮你一次,不代表我赞成你的做法。相反,王珊珊,我,看不起你。”   她痛恨所有破坏他人家庭,又或者不敢追究男人的责任,只敢将怨气发泄在另一个女人身上的人。   “有件事你要搞清楚,邵太太也好,邵总也好,你对他们而言,绝对比不上他们在各自心里的分量。到底是利益捆绑的夫妻,即使没有感情,也还有利益。更何况,他们更爱的,始终只有自己。”   邵太太家境优越,行事强势一些本属正常。对她来说,丈夫应当听话体贴,完全忠于自己。   也许,她甚至根本没将王珊珊放在眼里,只当她是个用来教训丈夫的一个工具罢了。   “尽早抽身,你还来得及。如果再有下一次,我不论如何都不会再帮你了。王珊珊,我又劝了你一次,你好自为之。”   **   四月中旬,王珊珊向公司递交了辞呈。   公司里的流言蜚语从未停止,她已经再没办法回避,只好在领导的暗示下,主动辞职。   临走前,她告诉月初霖,她已经和姓邵的彻底断干净了。   当着她的面,月初霖未置可否,可等到夜深人静再想起来,又忽然松了一口气。   至少,这个世界上暂时少了一个会变成月芳那个样子的女人,更暂时少了一个像她这样命途坎坷的孩子。   有时候,她回想起过去,也会问,如果当初在月芳初入歧途的时候,有人能将她点醒,又或者在后来陷在困境里的时候,有人能好心地帮她一把,是不是结果会变得不一样?   她曾在母亲无数次的唠叨和抱怨里,得知母亲的后悔和怨恨。   当初,不过也是一念之差而已。   年轻的女孩子,不曾见过太多世面,偶尔鬼迷心窍,便会误入歧途。   她们也许花了几天,也许花了几个月,也许花了几年、几十年,甚至一辈子的时间,才忽然醒悟,感到后悔不已。   可人一旦走上一条路,再想回头,难如登天。   属于恶的烙印已经打在身上,面对周遭无数道鄙夷的目光,有几个人能勇敢起来?   大多数人,都只是强迫自己变得麻木而已。   月初霖问过王珊珊今后的打算,她摇摇头,表示还没想好,只是先打算将已经接受手术的母亲接回老家,用自己的积蓄请一位护工好好照顾,其余的,以后再说。   月初霖不再追问,互道“再见”后,便又继续自己的工作和生活。   和郁驰越的关系,则好像一夜之间回到了半年之前的状态。   约会、上床,时不时发微信、打电话。   唯一的变化,好像就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默契又多了一层。   郁驰越的脾气依然古怪。   他会因为她偶尔不回应微信而生气,会因为她夸男演员身材好而闹别扭,也会因为她和江承璟出去吃饭而拒绝他的约会发脾气。   可至少,他在努力克制自己,生气的时候,尽量不再恶语伤人。   让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收起它的刺,实在有些困难。   月初霖有时觉得,独自坐在一旁生闷气的他,看起来像个可爱而不自知的孩子,不知不觉中,让人心都软了。   心软的时候,她会主动走过去,站在沙发后面,弯下腰抱住他的脖子。   他已经做到这一步,她还能如何要求呢?   他则一声不吭地拽着她翻过沙发靠背,摔在他身边,一下扑进他怀里。   她生气地打他两下,问他是不是故意的。   他却只是紧紧抱住她,像个抱着心爱的宝贝的孩子,怎么也不肯放手。   阳光照在他的眼睛里,晶莹透亮,仿佛琥珀。   月初霖一时看得有些呆。 第38章   五月, 郁驰越在S市的项目到了初期验收的时候。   他的工作又一次变得比平时更忙,三天两头就往S市飞,偶尔因为业务需要, 还要飞东南亚。   两个人见面的频次明显减少了一半。   月初霖倒没什么不满, 只是每一次见面, 都显得格外迫切。   时间有限, 她从不耽于坦然表达自己的热情和渴望。   郁驰越话虽不多,却能竭尽所能地满足她的需求, 直到她完全餍足。   大约是出于愧疚的心理,又或者是因为两人之间的默契增加了,虽不能见面,他却开始时不时给月初霖送礼物。   有时是亲自挑选的衣服首饰,有时则是鲜花美食。   他再也没提过男朋友的身份,却时不时将礼物直接送到月初霖的公司。   早上上班,办公室里经常会有刚刚订的玫瑰花, 周五下午茶时间,会有森和酒店的英式下午茶套餐,全公司人人有份。   部门聚餐的时候,还有森和旗下会所的特殊折扣,一次不落。   现在, 全公司都知道了, 月初霖的现任男友是森和集团个年轻的郁总。   对于“男朋友”这个称呼,不论是不是误会,月初霖都很少在人前否认, 毕竟,她的人生信条大部分人都不会理解。   也不知道郁驰越是不是看出了这一点,故意用行动来显示自己的身份。   若是从前, 月初霖一定十分介意他的这番心机。   可经过前两次的争执,远近分合之间,她忽然懒得理会这些虚妄的东西。   尤其是最近,不知怎的,她总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   又到周五,有同事临时约了月初霖,下班到附近的商场逛逛。   同事已婚已育,平日除了工作,剩余的时间一心照顾家庭。最近老公休年假,带着孩子回了趟老家,家里剩下她一个人,这才有空出来好好逛街,说是“要享受单人时间,为自己花钱”。   都勉强算高收入群体,两个人在女装区购买了两件衣服,花了将近五位数。   “给自己花钱的感觉真好。”同事拎着购物袋,踩着高跟鞋,走在商场里都觉得神清气爽。   月初霖看着她的样子,笑道:“看出来了,从店里出来,你都变漂亮了。”   同事被她这么一夸,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初霖,还是你们这些小姑娘好,都有自己的生活。不像我,结了婚生了娃,就再没有自己的时间了。你可得好好珍惜现在,谈恋爱的时候,男人把你当小公主,等结了婚,就什么都变了。”   月初霖观察一下她的脸色,知道她不过说夸张了些,其实心里还是乐在其中的。   几乎全公司的人都知道,这位同事的老公是个少见的事业有成,却依然会带娃也会做家务的好男人。   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活,有她自己这样不婚不育,打算孤老终身的,也有同事这样甘心踏入婚姻的坟墓,却依然能觉出生活甜蜜的,当然也有许多人,在围城里后悔茫然,挣扎浮沉。   她坚持自我,但也绝不随意评价他人的选择。   说好了是为自己花钱,可两人走着走着,到底还是走到了男装区。   同事原本没打算进去,可走出去两步,又停下了,犹豫道:“要不,还是进去看看?我家老刘最近缺两件衬衫。”   月初霖忍着笑点头:“去吧去吧,我也进去看看。”   同事高兴了,挽着她的手走进去:“也行,你也看看。不过,郁总不一定看得上。”   月初霖看一眼品牌名,摇头道:“他不挑的。”   其实,他挑不挑,她并不知道。   她很少关心他的日常穿着,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大多是某一个品牌的定制服饰。   也不知这一家的衣服他会不会穿。   不过,买一样送出去,也算个意思。   最近,见面频次虽少了,她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压力极大。   有时候,他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和人打电话,一打就是将近一个小时,全程眉宇紧锁。   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却看得出来,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进展得不太顺利。   她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只是偶尔夜里醒来,摸到他脑袋上粗硬的短发,也会觉得有种怜爱的感觉。   转了一圈,她在配饰区挑了一条蓝白条纹的领带,请营业员包起来。   四位数的价格,比他平日戴的,自然算不上什么,但她送出去,也不会拿不出手了。   同事也挑好了两件衣服,没急着让营业员包起来,而是给老公直接打了个视频过去,把两件衣服拍进去,两个人一起讨论好不好看。   月初霖看了一会儿,莫名地把包好的领带从纸袋里拿出来,用手机拍了张照,给郁驰越发过去。   她知道郁驰越现在还在西南某市出差,没指望他能很快回复。   可没想到,手机还没放回去,边的消息便进来了。   “给我的?”   “嗯,和同事逛街,正好看到,就给你买了。怎么样?现在还在店里,你不喜欢的话,还来得及退。”   “喜欢。”   这两个字几乎隔了一秒就发过来了。   月初霖忍不住微笑。   “好,我就不退了。”   “我明天回去,晚上一起吃饭。”   “好。”   同事终于挑完,挂了视频让营业员包衣服,顺便到服务台付款。   “抱歉,久等了!”她转头往月初霖手边还没收进去的盒子看了一眼,顺嘴夸一句,“眼光不错,这条领带很衬郁总的气质。不过,男人嘛,平时可千万不能惯着。跟孩子似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月初霖抿嘴轻笑:“也不知道是谁,说好了今天是为自己花钱,结果一下买了三件T恤。”   同事听出她的玩笑,赶紧拎起购物袋,挽着她的手出去找地方吃饭。   **   第二天是周六,月初霖歇了一上午,下午便稍作打扮,带着昨天买的条领带出门。   地点约在附近一家两人常去的森和酒店。因为郁驰越难得下午就有空,于是除了晚餐,还约了下午茶。   他要从郊区赶回来,本想让司机来接她,被她拒绝了。   从她家到这家酒店,坐地铁比开车方便多了。   来过好几次,服务员早就认识她了,一见她来,便照惯例先给她上了一份无蔗糖冰淇淋球和一杯椰子水,消暑又消肿。   “月小姐,楼上的套房已经准备好了,郁总说您如果累,可以先上去休息。”   月初霖笑着道谢,看一眼时间,还是选择留在餐厅等。   等了一会儿,眼看已到了约的时间,郁驰越还没到,她正要站起来出去走走,却忽然见餐厅入口处,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浅色西装,乌黑间染了斑白的鬓发,竟是储开济。   自上次在度假区第一次遇见后,月初霖再没遇见过他。   他看来虽还英俊成熟,风度翩翩,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可面色却憔悴了许多,站在餐厅门口并未直接进来,而是往里面四下看了看,好似在找人。   月初霖只看了一眼,就直接移开视线,仿佛根本不认识他一般。   父女两人,却比陌生人还不如。   然而,储开济显然是来找她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后,立刻快步走近,在她对面的座位上坐下。   “孩子,终于见到你了。”   月初霖冷漠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大约是觉得有些尴尬,储开济憔悴的脸上挤出一道笑,套近乎一般道:“你叫初霖,对不对?很好听的名字。你长得也很像你妈妈。孩子,你妈妈……现在还好吗?”   月初霖沉默着,好半晌才扯了扯嘴角:“她已经死了。”   储开济脸色一僵,自觉羞愧,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低低地说了声“抱歉”。   月初霖有些不耐烦:“储先生,不用假惺惺的。我想我们之间并不熟,有什么事麻烦赶紧说。”   储开济双手交握扣在桌上,垂眼斟酌一番,这才慢慢道:“其实,最近我一直在找你,只是有驰越在,总是不太顺利。你和他在一起,我很高兴。如果你有空,也可以跟我回家看看。你大概不知道,你还有个弟弟,叫储满愿,小名小满,今年才十三岁。他生他的时候年纪不小了,又是个早产儿,从小身体不好,常常住在医院,身边又没有其他兄弟姐妹,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月初霖无形容,听着过去二十多年都不曾见过的亲生父亲满是慈爱地谈论他的另一个孩子,到底是一种什么感受。   “储先生,您太太知道我的事吗?您这样做,她同意吗?”   她不知道这些男人到底都在想什么。   几年前,她第一次在网络上搜集他的信息的时候,就看到过许多报道和访谈,称储开济和夫人是经过了十几年的爱情长跑,才最终获得储家人的认可。   可是,一个十几年爱情长跑的“深情专一”的男人,在外面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私生女。   又或者,他年轻时流连花丛多年,碰到后来的太太,便打算浪子回头了。   如今摇身一变,是个模范丈夫和模范父亲,至于过去的,谁也不会放在心上。   “孩子,你误会她了。我和你母亲认识的时候,玉卿还没有出现。玉卿是个善良的女人,一定不会为难你的。”   月初霖望着窗外繁华的城市景观,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   他的话,她一个字也不想相信。   “不用和我绕弯,储先生,我的时间和耐心都有限,如果您还是不说,我只有请保安送您出去了。”   储开济很少被人直接这样奚落,一时有些语塞。   他看一眼腕表上的时间,大约也觉得有些紧迫,干脆心一横,咬牙道:“是小满。他病了,慢性肾衰竭,很快就要到换肾的地步。这两年,我和玉卿都试过配型了,没成功。在外面也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器官。孩子,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能不能求求你去一趟医院,做一次检查?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全部都答应。哪怕最后检查结果依然不匹配,也没关系。至少我们知道自己什么方都试过了……”   他说着,眼眶有些泛红,全然是一副顾家好爸爸的样子,用摄像机拍下来放到网上一定会引人落泪的种。   炎炎的夏日里,月初霖好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外到里,从气管到肺部,再到腹部,通通都是冷的。   “你走吧。”   她望着窗外,看也不看他,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孩子,你——”   储开济满眼迫切,还想说什么,却忽然被人打断。   “储先生,她让你走,听见了吗?”   郁驰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一看见两人面对面坐着,立刻大步走近,站到月初霖身边,双手按在她的肩上,安慰似的捏了捏。   月初霖悄无声息地打了个寒颤。   “麻烦保安上来一下,替我将这位先生请出去。”   郁驰越冲一旁早就看了一会儿,随时准备上前处理的服务员示意。   服务员很快转身出去请保安。   餐厅里的其他人也发现了动静,时不时转头朝这边看一眼。   储开济的脸色很难看,自觉一点面子也没了,连方才的风度都维持不住,只能僵着脸道:“驰越,这是我的私事,你——”   话还没说完,月初霖忽然拿起面前杯还剩了一半的椰子水,猛地朝他身上泼去。   透明的液体一下泼到他脸上,顺着发梢、脸颊向下流淌滴落,淋淋漓漓,狼狈不堪。   “麻烦你滚。” 第39章   储开济又惊又怒地瞪着她, 几乎不敢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无礼地对待过。   郁驰越往前走一步,替月初霖挡住他的目光。   服务员的速度很快,不过这片刻的功夫, 已经带着保安快步走来。   郁驰越做了个“请”的手势, 道:“储先生慢走。”   光大魁梧的保安分别站在座位两侧, 无形中形成一种威压, 更将餐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这是一种当众羞辱。   储开济的脸色难看到几点,再也待不下去, 只能青着脸站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保安簇拥着离开。   “郁总——”   服务员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不该按照预定的将茶点送上来。   郁驰越挥挥手,让服务员先离开,转身望着月初霖:“你还好吗?”   月初霖双臂环抱,靠在透明的玻璃窗上, 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这时候,她就是再想表现得云淡风轻,也实在做不到了。   背后不知何时出了一层冷汗, 上衣湿哒哒地黏在背上, 被空调的风一吹,寒意顿生。   她这辈子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仿佛刚才坐在对面的储开济像一个幽深无边的黑洞, 又像随时要张开吞人的血盆大口。   周围还时不时有人朝这边看,郁驰越微微皱眉,站在她身边, 替她挡住大半视线。   “先上楼?”   月初霖捋一把长发,又是摇头,努力调整脸部表情,道:“不用。”   说着,她重新坐回桌边,冲服务员笑了笑:“麻烦上茶点吧,我要红茶。再来一杯香槟。”   郁驰越见她如此,也不坚持,跟着在她对面坐下:“一样。”   下午茶是早就准备好的,很快便送了上来。   精致的三层架子,放着一样样小巧玲珑的点心。这个月的特色是奢侈品,因此,有好几样点心,做成了大牌包包、鞋子的样子,十分别致。   若是平时,月初霖一定会兴致盎然地拿出手机拍照,可今天,银叉将每一样点心送进口中,都品不出任何滋味,唯有红茶等微微苦涩长余口中。   郁驰越与她相对而坐,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却不说话。   他从未安慰过别人,此刻心里虽有怜惜,却不知如何开口。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吃完了一顿下午茶。   临走的时候,郁驰越先站起来,月初霖却坐在座位上没动。   她低垂着眼,教人看不清神色,右手搁在桌上,轻轻抚摸着白色桌布上的花纹。   “你是不是私下让人调查过我?”   她没有忽略,刚刚储开济说,早就想找她,却被郁驰越阻止。   即使他早就知道她和储开济的父母关系,也没道理私下阻止他们见面,除非,他早就知道储开济的目的。   郁驰越动作一滞,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轻声道:“我担心你。”   这便是承认。   那天知道月初霖说储开济是她父亲时,他便留了个心眼。   因为和储开济在项目上有些往来,所以他对储家儿子身体不好有所耳闻。   原本,他只是想地月初霖查一查她生父的情况,如有不妥,也能早做提醒。   只是,他完全没想到,这一查,竟查出储满愿正等着肾脏移植,却一直没有合适的来源,储开济正为此让人四处帮忙。   这个时候急着联络二十多年不曾见过的私生女,目的显而易见。   如此残忍的事实,他一时不愿告诉她,直到今天,终究阻挡不了。   月初霖忽而笑了声,并不看他,轻声道:“担心我,就可以让人私下查我?”   不管他是不是好心,这样做,都触及了她的底线。就好像她藏了很多年,最不愿意让人看到的狼狈一面,在她全然不知的状态下,早已被迫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他面前。   “抱歉。”   他在原地沉默片刻,轻声道歉。   月初霖摇了摇头,拎着包站起来,直接越过他,往餐厅大门走去。   “今天就到这儿吧,我先回去了。”   郁驰越伸了伸手,想开口挽留,最后到底咽了下去。   这个时候,她比谁都需要独处的机会。   **   月初霖从酒店离开后,并未直接回去,而是呆呆地坐在地铁上,一直坐到了终点站。   所有的乘客都下车了,地铁停在原处,等待短暂的维护。   广播响了好几遍,提醒所有乘客下车,她却始终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直到工作人员出现,将她唤回神。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对着空荡荡的车厢皱了皱眉,恍恍惚惚地站起身,走出车厢,又在行色匆匆的人流中发了片刻呆,才终于想起来,该回家了。   回她自己的小房子。   一路打车回去,等站在小区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连天都渐渐黑了下来。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外面已经逗留了好几个小时。   小区的路上都是吃完饭出来散步的人,三三两两,悠闲不已。   夏夜的晚风吹过,吹得月初霖脚步变慢。   树荫下,蝉鸣鸟叫,枝叶娑娑。   郁驰越正站在树边。   昏黄的路灯照下来,令他洁白的衬衫染上一层米色,又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他也不知在那站了多久,身形看起来有些僵硬。   见她过来,他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可就在距离越来越近的时候,又停下了脚步。   而月初霖则始终停在原地,一步也没走近。   两个人站在夏夜的林荫道上,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对视,目光既复杂,又模糊。   最后,是月初霖先移开视线。   她抬头看一眼夜空里的淡淡月色,没再停留,转身走进楼道。   人总是害怕停下来。   尤其这个时候,月初霖很难控制自己不胡思乱想,只好逼迫自己忙碌起来。   她先是找出下周工作的档案,咬着笔认真钻研,等眼睛都看得酸了,又把家里的灯通通打开,找出清洁工具,上上下下好好打扫了一番。   直到她将所有角落都收拾过,腰酸背疼,才不得不停下来。   门口有两袋刚刚装好的垃圾,她靠墙坐了一会儿,从烟盒里敲出一支烟,抿在双唇间,却并未点燃。   淡淡的烟草气息刺激着她的嗅觉,令她额角突突地跳。   眼前闪过许多泛黄的画面。   有母亲一个人坐在屋里,捧着老照片惆怅发呆的样子,也有十几个人气势汹汹地冲进家里,对着她们母女大骂“臭□□”的景象,还有母亲顶着被打得青青紫紫的脸,冲她一巴掌挥来的画面。   这些折磨了她很多年的噩梦,因为储开济的忽然闯入,一下又充斥在她脑中。   她很难想象,那个在自己最脆弱最无力的时候,从来没出现过的男人,会为了他的另一个孩子,四处奔走求人,连她这个私生女都不例外。   有时候,她也不知到底该说这些男人是深情还是无情。   他们对有的人深情,对有的人无情。深情的时候,什么都能捧到你面前,无情的时候,又能半个眼神也不施舍给你。   仔细想想,他们到底还是为了自己。无情也好,深情也罢,都是为了让自己舒心顺意。   就像储开济……   她慢慢伸手捂在自己腹部的左下方,微微用力。   这就是让她那个生父惦记的东西。   不知怎的,她的眼眶忽然红了。   窗外,一阵阵大风刮过,刮得玻璃窗轻轻震动,是要下雷阵雨的征兆。   月初霖抹了把眼睛,站起身拎着垃圾下楼。   树荫底下,路灯昏黄,枝叶上下摆动,在地上投下复杂的阴影。   郁驰越竟然还是没走。   他依然站在树下,双手插进兜里,微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大约是时间太久了,他也无法在站得笔直,只能向后暂时靠在树干上。   月初霖站在楼下,拎在手里的垃圾袋不知不觉掉在了脚边。   从她回家到现在,已经整整五个小时,他在这儿至少已经等了五个小时。   夏天闷热,又要下雨,空气里一阵带着草木芬芳和泥土腥气的压抑感觉扑面而来。   深色的夜空里,一阵闷雷滚滚而过,天地为之震动。豆大的雨点一滴一滴落下来,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都好越来越密集。   郁驰越也看到了她。   四目相对,他紧皱的眉头微微松了下,随即又收得更紧。   雨越来越急,将她的半边衣服打湿了。   他动了动,快步走近,在她面前停下,无声地弯下腰,拎起那两袋垃圾,替她扔进垃圾桶。   就这么不到一分钟的工夫,雨势已经彻底变大,深蓝色的夜空里大雨倾盆如注。   月初霖的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了,紧紧贴在脸颊、脖颈和身体上。   郁驰越拉着她走到屋檐底下,躲开大雨和雷电。   月初霖却没有继续往楼里走,而是停在了屋檐下。   “郁驰越。”她仰头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俊脸,轻声问,“你为什么要来?”   他没说话,低头深深地凝视着她,漆黑的眼底映着暖色的路灯光芒,好似盛了一捧夏夜星空。   她看着他微微泛着红血丝的眼眶和因为久等而变得干燥的嘴唇,忽然感到心中涌起一种激动的情绪。   耳边是激烈的雨声,脚下是流淌的雨水,一阵狂风吹过,让雨帘改变方向,打往另一个地方。   她浑身湿透着被狂风刮过,忍不住背后打个激灵,不知怎么的,冲动地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颈,同时踮起脚尖,主动凑近,一下吻住他干燥的唇瓣。   “守了那么长时间也不走,你怎么这么傻啊?我又不会想不开。”   “我只是想陪着你而已。” 第40章   深夜, 四下除了哗哗的雨声,再没有其他声音。   月初霖觉得双耳被蒙上了一层无形的罩子,将所有的一切隔绝在外, 变得模糊不清。   她仰头望着他,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贴上他的脸颊, 拇指一点一点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抚摸。   细腻的雨珠被抹掉, 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   他眼瞳漆黑,眸光深邃, 星星点点的灯光里映照着两个小小的她,好像有万千星辰将她捧在其中。   不知为何,月初霖的心怦然一动。   似乎有一双温柔的手,一下一下,像安抚呵护稚嫩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这是一种难得的,被默默地捧在手心里的感觉。   “郁驰越。”   落雨声里, 她喊他的名字。   “怎么办?差点以为我爱上你了。”   那双漆黑的眼眸一闪,好像有一簇簇绚烂的烟花炸裂开来。   雨还下个不停,甚至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郁驰越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然而,下一句话,他却听得一清二楚。   “算了, 开玩笑的, 别放在心上。”   她笑得轻松潇洒,仿佛刚才那一瞬间恍惚心动的人根本不是她。   郁驰越的眼神有一瞬间黯淡,随即又恢复冷静。   “回去吧。”月初霖转头看看近在咫尺的雨帘, 没在将他拒之门外,而是示意他一起回家。   站在电梯门口,郁驰越慢慢握住她的手。   月初霖没动, 连眼神也未变,好似完全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   只是,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她先一步走进去,被他握住的手也紧了紧,回握一般,拉着他一起进去。   已经将近凌晨一点,两人回了家,赤着脚站在门口,谁也没继续往里走。   身上的雨水顺着衣角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月初霖抬头,目光对上郁驰越。   两双眼睛同时映出对方湿淋淋的狼狈模样。   她忍不住扑哧一笑,走近一步,一只手掌轻轻搭在他左边肩膀和胸口的位置。   “难得看到你这个样子。”   大概是发现她的心情暂时变得轻松了些,郁驰越的嘴角也闪过一丝淡淡的笑。   “平时我是什么样的?”   大概是因为很久没有喝水,他的声音有些低哑,方才在雨声的掩盖下听不真切,现在却显得异常清晰。   月初霖抬眼看着他,从湿透的发梢一点点往下,到被薄薄的衬衫紧贴着的胸膛。   衬衫因为湿了,洁白的颜色变得透明,隐隐露出底下的肌肉。   她的手贴着的地方,温度逐渐变得滚烫,烫得她的手心好像被黏住了,不舍移开。   “平时的你?”她的拇指忍不住摩挲两下,嗓音也变得缠绵悱恻,“衣,冠,禽,兽。”   两具湿淋淋的身体缠到了一起。   窗外是夏夜的雨,又一阵闷雷声轰隆隆闪过,昏暗的路灯从玻璃窗照进来,照在两人的身上,将那难分彼此的缠绵声音映在雪白的墙上。   潮湿的空气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仿佛藤蔓疯长。   **   后半夜,两人裹着浴巾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背靠沙发,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若是平时,月初霖早该困顿得睡着了。可今天,她的中枢神经异常兴奋,即使身体已经疲惫不堪,思绪却仍然亢奋,好像有无数枝桠飞快地生长出来。   郁驰越就在她身旁,很少说话,只是静静陪着她,像深沉的黑夜,用宽广无尽的天地包容着她。   “我敢说,我母亲到死的时候,都还惦记着储开济。”她对着手里朝日啤酒的瓶子喝了一口,被冰凉的液体激得颤了颤,“明明知道他已经另有家室,且婚姻美满和睦,她还是忘不了。其实也没什么意外的,从前我不懂,后来想通了,储开济那样的男人,普通人这辈子都不一定遇得到。”她母亲月芳是江南水乡小户人家的女儿,年轻的时候跟着远房亲戚到大城市打工,因为长得漂亮,颇有一番机遇。   大约就是在那时认识了储开济。   小户人家的女儿,即使在大城市见识过了一些家境殷实的男人,可那些人和储开济这样出生老牌上层家庭的贵公子比起来,实在有云泥之别。   哪怕后来感情失意,回了家乡,月芳也始终难以忘怀。   这种难忘,既有怨恨和不甘,又有自怜和清高。   后来嫁的那三个男人,要么只是有点小钱,满足不了月芳的虚荣心,要么为人过于老实,令月芳感到索然无趣。   见识过更光鲜亮丽的世界,又有几个人还甘心回到污泥尘土中?   那时候,网络不发达,信息不畅通,整整十几年,能得到有关储开济的消息的途径,只有财经杂志。   现在想起来,有好几次,月初霖都看到母亲一个人在房间偷偷看杂志,表情复杂,想来就是在关注储开济的情况。   她母亲一辈子都活在自己的执念里,忘了人的价值,即使不依靠男人,也一样能体现。   “所以,我很早就对自己发誓,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下自己的工作。我要自己挣钱养活自己,靠自己的双手独立存活在这个世上,不依附于任何人。”   郁驰越侧头,专注地看着她。   和她在一起这么久,她每天工作有多努力,他全都看在眼里。   在牛津那三年,他见过各种各样努力的人,不论天资是否聪颖,那些学生都有着超凡的自制力和毅力,再进入职场,即使社会经验欠缺,面对各个领域的顶尖人物,他也都已经看淡了,再不觉得惊讶。   可是,见到月初霖时,他仍然被她在职场上的专业和在欢场上的大胆留下极深刻的印象。   她在工作中的完美表现,让她在职场上也能像在欢场上恃美行凶一般,出挑不已。   就是这样不瞻前顾后的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野蛮的勇。   “所以,郁驰越,别踩我的底线,我不喜欢别人未经同意,踏足我的私人领域,更不喜欢别人私自替我做决定。”   这是她第一次将自己不堪的过往袒露在他面前,袒露的同时,也不忘再次亮出底线,警告他轻易不要突破。   郁驰越伸手,揽着她的肩,将她搂在怀里,与她紧紧相贴。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难得有种温情的感觉,抚平了月初霖心中的荆棘,她竟不舍打破。   “我的过去都告诉你了,你的呢?你可从来没对我说过。”   郁驰越搂着她的手臂忍不住地紧了紧,箍得她有点透不过气。   “你想听吗?”他将脑袋埋在她柔软顺滑的长发间,深深嗅着其中的芬芳,嗓音低哑。   “当然,公平起见,我要听。”月初霖回抱住他,纤细的手指在他后背微微凸起的脊柱上轻轻摩挲,“对了,我得先告诉你,你父亲的事,我从前听说过一些,不是刻意打听的,只是和人聊天时恰好提起。”   关于他父亲在外面养了情妇和私生子的事,她的确是从纪与辞那里听到的。   郁驰越沉默片刻,轻笑一声,摇头道:“这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圈子里人人皆知,你听说也不奇怪。”   他将她放开些,重新往后靠在沙发边沿,修长的双腿搁在地板上,一条伸直,一条支起,握着啤酒瓶的手也搁在上面。   昏暗的光线照进来,朦胧的阴影覆在他脸上,遮住了他的眼神和表情。   “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的家庭,和你的家庭大同小异。”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先前那阵闷热散去,令空气里留下一股难得的沁凉。   安静的屋子里,只听得见他清冷的嗓音将过去种种娓娓道来。   他父母之间的婚约,父亲的旧情人,长久的分居,无尽的争吵,家族的压力,私生子……这些积攒了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的恩怨,他通通说了出来。   这些年里,他从未试过向第二个人倾诉心中的秘密,今天是第一次。   起初,他说得有些慢,时常不知从何说起。   她会时不时发问,引着他将话题说下去。   渐渐的,他觉得心口好像有一道闸门被打开了,水流顺着那个口子汩汩流淌,从一股小小的细流,逐渐变成宽宽的河流。   她不再发问,只是一边喝酒,一边静静地听着。   不知怎的,两个人的心里同时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在已经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们独自经历过许多黑暗。   那时候,他们都不知道,相隔千里之外的地方,还有另一个人,正经历着相似的一切。   那时候的孤单好像被减轻了。   月初霖眼眶发红,仰头对着瓶口又饮一口,笑着说:“不对,怎么是大同小异?你有那么多钱,这辈子都没体会过吃不饱饭的感觉吧?我不一样,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我没少过。”   “嗯,不一样。”   郁驰越搂着她,轻轻抚摸她的侧脸,知道她是开玩笑,也不反驳。   两个人拥抱在一起,手臂交缠,膝盖相抵。   这一刻,两人仿佛亲密无间。   月初霖的心出乎意料地柔软起来。   好像茫茫的荒漠里,天空飘来一滴水,不知能不能形成太平洋,但至少落入沙中,有了片刻慰藉。   “郁驰越。”   “我在。”   “我这辈子都不会成为我母亲那样的人。”   “……我知道。”   “你也不会成为你父亲那样的人,对不对?”   他听见了她心里的话。她在告诉他,当那一天来临的时候,她一定会潇潇洒洒地离开,请他不要阻拦。   “我不会,我们都不会。” 第41章   那晚之后, 月初霖和郁驰越的关系又有了微妙的变化。   两个人相处起来虽然还像从前一样,可无形之中,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像一根丝线, 轻轻牵绕住两人, 时而放松, 时而收紧。   月初霖荒漠一般的心里渐渐多了变化。   有时艳阳高照,有时亦逢甘霖。茫茫的荒地里, 有一小丛一小丛的植被缓慢生长,也许哪一天能长成一片绿洲。   她的情绪明显多了波动,且是以愉悦为主的。   收到郁驰越发来的消息时,不论是短短的几个字,还是一张莫名其妙的图片,心里自然而然出现正面的情绪;工作生活中见到小趣事、小细节时,也不再觉得无处倾诉, 而是下意识地告诉郁驰越。   从前她不在乎对方何时回复,现在,却不自觉地开始关注这些。   她没有搬去和郁驰越住在一起,反倒是他,到她家留宿的次数越来越多。   除了过去留下的备用物品, 月初霖的家里开始出现越来越多属于他的私人物品。   除了更换的睡衣、毛巾、几套西装、几双皮鞋外, 从袖扣、领带夹、皮带这些配饰,到牙具、剃须水、剃须刀、洁面这些日用品,一应俱全, 就连厨房里都开始常备他最喜欢的全麦吐司。   他有空的时候都会起来给她做早餐,一道三明治,连吃几天, 直到她觉得腻了,又换成法拉卷。   待法拉卷也腻了,他又开始尝试简单的中式早餐,蛋炒饭、云吞、咸豆浆、蛋饼,月初霖疑心他若有心,甚至能抢街头早餐店的生意。   至于他自己,则几乎都是全麦面包配咖啡和一份水果。   有时,月初霖看不下去,将自己的那一份分给他。   他不会拒绝,但也解释,这是从小生活在国外留下的习惯。   欧洲人的早餐和午餐总是不太丰盛的,工作日常常是冷牛奶泡麦片或酸奶就对付过去了,甚至是本月初霖做的三明治和法拉卷,对他们来说也应该是午餐。   而国人注重饮食,尤其觉得一日之计在于晨,唯有将早餐吃好,才能一天精力充沛。   月初霖大学时也在法国待过一段日子,及时法餐文明世界,就早餐而言,也的确简单。   知道郁驰越说的并非借口,便也不再勉强,只是每天都将自己的早餐分一口给他尝一尝。   能一人独享,也是一种满足。   况且,有人即使自己不吃,也愿意早起半个小时,替她做一顿早餐,实在太难得了。   毕竟,这是她的亲生母亲都不曾做过的事。   **   七月初,月初霖收到了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是储开济。   他的态度称得上谦卑,只是要求的事依旧令人心寒不已。   当时,她正在洗衣店替郁驰越取前几天送来的衣服。   他的衣服配饰,通通都是定制的,没法在家丢进洗衣机直接洗。   他本想交给Jarod请家政处理,月初霖却觉得没必要。   她家这么小,也没有别的家务需要请家政做,只为了几件衣服,每次都要他们跨小半个城过来,实在麻烦。   恰好在她每天去地铁站的路上,有一家还算中高端的洗衣店,便干脆送到这儿来了。   她不是个爱做家务琐事的女人,有过那么多男伴,也从没帮他们做过什么。   也许,郁驰越在她心里确实是与众不同的。   既然他愿意给她做早餐,她替他送取衣物又有什么关系呢?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总是互相的,血缘不代表感情,更不代表可以为所欲为。   趁着店员进里面拿衣服,月初霖回了一条短信给储开济。   “滚。”   对这种人,她一句废话也不想多说。   店员已经将几件衣服装包好进纸袋里,笑着递上来:“月小姐,衬衫在上面的袋子里,西裤在下面的袋子里,还有两条领带放在盒子里,回家记得尽快挂起来哦。”   月初霖在店里办了会员,现在已经是常客,几位店员都认识她。   她收起手机,笑着接过道谢,转身离开。   回到家里,发现郁驰越已经先回来了,正在卧室里收拾行李。   “又要出差吗?”月初霖把手里的袋子放在衣柜边,走到他身边的地板上放下,问。   郁驰越点头,一边皱眉看着柜子里,一边回答:“去参加行业论坛,三天就回来。”   他是个极有条理的男人,又时不时要出差,收拾行李早有一套流程,可这时,他却在柜子里翻来翻去。   “你在找什么?”月初霖走到他身边,跟着他一起往柜子里看。   小小的衣柜,本来就因为柜门开着而显得拥挤,两人站在一起,空间更逼仄了。   郁驰越脸色不太好看,看起来已经找了一阵,却怎么也找不到。   “找领带,你送我的那条,蓝白条纹的。”   月初霖拉了拉他:“别找了,不在柜子里。”   “怎么会?我前天才放在里面的。”他还不信,找完柜子,又把柜子底下的抽屉一个一个拉开。   月初霖叹口气,从刚刚放在柜子边的袋子里拿出那条领带。   “在这儿啊,我昨天早上送去洗的,刚刚拿回来。少戴两次吧,这条就是商场里买的,比不上你的定制货,戴得这么勤,多洗两次,质感就不好了。”   郁驰越没吭声,默默接过领带,放进小行李箱中。   “坏了你再买。”   月初霖一时无言,有那么一瞬甚至反思自己,是不是给他送的礼物太少了。   领带找到了,行李便也收拾好了。   难得两个人都准时下班了,趁着天还没暗,可以一起吃晚饭。   郁驰越本想像以前一样带她去一家私房菜,可等车开出小区,月初霖又突发奇想,要请他吃饭。   “你请我吃过很多次饭了,今天换我请你吧。”   他唇角闪过笑意,没有反对,乖乖听着她的指示,更改路线,上了高架。   还是晚高峰,路上的车一辆接一辆,限速六十的路上,大家的速度只有三十。   好在,地方也不远,虽然跨了区,但也不过半个小时就到了。   郁驰越将车停好,看着不远处的巷口,来来往往的稚嫩年轻的面孔,有些发愣。   “这样的地方,郁总还没来过吧?”   月初霖来到这儿,倒是一点不陌生的样子。   她先一步下车,拉开郁驰越那边的车门,将他从车上拖下来,往不远处的人群里去。   这里是P市几大大学城之一,因为几所国内顶尖高等学府都在这里,因此这里也算是全国最有名的大学城。   月初霖念的P大就在附近,所以,她对这儿十分熟悉。   “哎,这两家店是新的,以前没有,以前是一家卖广式茶点的小餐厅。”   月初霖边走边四处观察,时不时指着路边的某些地方向郁驰越示意。   郁驰越就站在她身边一小步的地方,悄悄张开手臂,将她护在其中,免得她被往来的人撞到。   他看不见她的正脸,只能看见她的侧颜。   周围大多是青春靓丽的学生,男男女女,T-恤、牛仔裤、短裙、运动鞋,每一张脸都洋溢着年轻和热情。   月初霖身上穿的还是一条浅黄色连衣裙,风格稍稍成熟,配上一双同色系羊皮编织平底凉鞋,一看便是已经离开校园的象牙塔,踏入社会的职场女性。   她脸上始终带着微笑,饶有兴致地四下观察时,表情生动,放在稚气未脱的学生妹里,有种特别吸引人的气质。   郁驰越的唇边掠过一丝极淡的笑。   他伸手揽住她的肩,提醒她慢些走。   “小心。”   月初霖放慢脚步,将他揽着自己的那条胳膊扯下来,双臂挽住,像许多小情侣一样,粘在一起。   “郁总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吧?可怜我是‘一贫如洗’的底层人民,只请得起路边摊啦。请郁总屈尊降贵。”   郁驰越一向没什么表情的高冷脸庞上终于露出轻松愉快的笑容。   “好吧,今天我不嫌弃。”   他本就长得身材修长,五官英俊,走在人群里已经吸引了不少小姑娘的目光,这么一笑,更是有人偷偷拍了照。   虽不是明星,但作为商界的青年才俊,郁驰越面对镜头的经验丝毫不少,十分敏锐地察觉了。   若是平时,他一定会主动上前,礼貌但强硬地让对方将照片删掉。   但今天,他被月初霖挽着,便只当做没看见,继续跟着人潮前行。   期间,月初霖在好几家小吃店门口驻足观看。   郁驰越问她要不要买,她都摇头,拉着他继续走。   一直到这条巷子走到尽头时,她才带着他拐进左边的一条小巷子里。   巷子十分狭窄,最多只能容纳三四个人并肩行走,郁驰越不知要去哪里,只是由着她带路。   两人走进去二三十米,原本看起来没什么人的小巷子渐渐热闹起来。   原来,在巷子深处,开着一家小小的餐馆,专卖川味麻辣烫,隔着一长段距离就能闻到扑鼻的香味,不算宽敞的门庭也坐满了食客。   “这是我上大学的时候常来的地方,现在都是P市的网红小餐馆了。味道很正,是我喜欢的麻辣。不过,这家店最好的地方,就是他们的清汤底也调得很好吃,你可以试试。”   她还记得他并不太能吃辣。   俊男靓女,衣冠楚楚,一看就是生活优渥的“成功人士”,一进店,就引起不少小年轻的注意,就连忙碌不堪的老板也抬起了头。   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身材微胖,嗓门响亮,一看就是个爽快人。   他显然认出了月初霖,笑着将两人点的菜送过来,看得月初霖道:“姑娘,好久不见了!”   月初霖从大学开始,就每隔一两周来一次,早就和老板认识了。后来大学毕业,来得少了,但也每隔一两个月会来一次。   “是啊,最近有点忙。老板最近生意好吗?”   天气炎热,即使开了空调,老板也热得满头大汗。   他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擦汗,点头道:“生意还是一样的,饭点的时候人多。只是我现在年纪大了,不太做得动了,我家老伴儿最近腰不好,我让她在家歇着,别来帮忙。我一个人,也不知道撑不撑得住。儿子和媳妇孝顺,都劝我别干了,把店盘出去。我正犹豫呢。”   月初霖尝一口红彤彤的汤底,点头赞道:“还是一样的好喝啊!老板,你真的不做的话太可惜了!”   “别急,暂时不会。要是舍不得,最近多来几趟就好了,看见你,我一定打折。”老板说着,转头看像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郁驰越,眼神中带着几分了然,“这是男朋友吧?真是一表人才,和你很配。你们慢慢吃,不够一会儿再添。”   说着,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月初霖看着喝汤的郁驰越,有些期待地问:“怎么样,清汤的味道还好吗?”?   郁驰越又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点头道:“还不错。”   街头小店的食材当然比不上五星级酒店,但胜在调料下得足,哪怕是他这样味觉鲜少受到刺激的人,味蕾也能感觉到鲜味。   “我能尝尝吗?”   郁驰越直接将碗往她面前推了推。   月初霖舀一勺尝了尝,的确鲜味十足。   “还是辣的更适合我。不过,清汤也不错。”   郁驰越笑了笑,看着她吃得很香的样子,心情极好。   等两人吃完离开,天已经彻底黑了。   美食街上依旧热闹非凡,两人牵着手慢慢散步,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郁驰越忽然指着路边的标牌道:“这儿离你的学校不远。”   “是啊,要不要去看看?”   郁驰越点头,跟着她转了个方向。   站在大学城的人群里,他有种恍惚的感觉,忽然很想知道学生时代的她到底是什么样的。   一定不只是在巴黎游轮上的样子。 第42章   郁驰越记得, 在那艘游艇上的她,年轻、美丽、风情万种,仿佛欲望女神的化身, 并不像普通的大学女孩那般青涩稚嫩。   才二十出头, 她已经有了一种历遍红尘沧桑, 看破俗世繁华的气质。   那时, 他大约就被这样的独一无二的气质深深吸引,在她主动上前搭话的时候, 竟然鬼使神差地,没有像拒绝其他人一样拒绝她。   可是,现在,他也希望她经历过青涩单纯、开朗活泼的时候,至少,不必永远都被过去的伤痛笼罩。   夜色下,月初霖拉着他, 在窄小的巷道里绕来绕去。   两边是年代久远的低矮民房,一盏一盏路灯,光线格外昏黄,好似把一切都折旧了,走在其中, 让人恍惚以为回到了上个世纪。   月初霖指着两边道:“这两边的房子虽然看起来旧, 但价格可不低哦,比我那套贵好几倍。”   郁家的生意虽说主要在旅游酒店业,但归根究底也算房地产, 平时又多有投资其他领域,对于P市乃至全国的房价都有些了解。   这里的房子虽破旧,却是实打实的名校学区房, 很多人就是有钱想买,也不见得能买到。   不过,知道归知道,今天的确是他第一次踏足大学城附近的居民区,一切陈旧的东西都充满新鲜感。   “你想要吗?”他握着她的手,转头问。   “如果买得起,当一笔投资的确不错。不过,对我来说没必要,我不打算结婚,更不打算要孩子,不需要学区房。”月初霖耸耸肩,似乎不是很感兴趣。   郁驰越看着她,觉得这时候的她也是不一样的。   森和是全国顶尖的大集团,总部每年招聘名校毕业生不在少数,在员工中,他见过许多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在职场中打拼、奋斗。   每一个都是鲜活的、向上的,她们有自己的目标,对金钱、地位充满欲望。   如果问她们,想不想要一套学区房,她们一定会理性分析得与失,最后给出答案。   并非她们重视物欲又或者追逐金钱,只是在职场中保持狩猎状态久了,形成了思维定势,一切都讲究得失利弊。   这是生活在尘世里,对物质和金钱有正常欲望的普通人的一般反应。   可是,月初霖看似也是这样,实则又有些不同。   她对物质也有欲望,却并不太正常。   旁人争名逐利,多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站得更高,即使有时迷失自我,但终究是为了走向更好。   月初霖不是。   她的欲望,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继续顺着某条路往前走的理由。   一旦没了这个理由,她就会像无根浮萍,随波逐流,不知去向何方,不知能存多久。   她只是缺少牵绊而已。   金钱、肉体,都是坠在底下的重量。   “嗯。”郁驰越点头,“这儿的房子住起来并不舒服。”   两人在小路上七拐八绕,很快,不知怎的,又回到了大路上。   大路上人来人往,没有汽车,却有不少自行车。   隔着一条马路,就能看见P大的校门。   建筑还是上个世纪的风格,校名和两边的校训都是伟人题字,算不上多气派,却有种朴素古旧、充满内涵的感觉。   “就是这里。”月初霖笑着望过去,“来P市旅游的游客,有一半都要来这里打卡拍照。我上大学的时候,假期不回家,就留在这儿接待游客,一个暑假下来也能赚几千块呢。”   现在的几千块,她只要半天就能赚到,可那个时候,没有证书,语言能力还不过关,即使能接一些笔译的活,能赚的钱也十分有限。在学校里做导游赚的钱,能供她大半个学期的伙食费了。   “对你来说当然是很少了。郁总不许嘲笑我。”   郁驰越扯了扯嘴角,看着她的目光里并没有特别的情绪:“够用就好,钱财不在多。况且,靠自己的双手赚钱,是值得尊敬的事,我上学的时候也是自己赚钱。”   月初霖来了兴趣,停下脚步问:“是吗?你做了什么?”   “在货币市场和期货市场做了点投资。也算是检验一下自己的水准。”   月初霖一噎,又问:“那结果如何?”   “五十万镑的本金,半年时间,净赚一百五十万镑。”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好像在说五块钱成本净赚十五块钱。   月初霖却听得呆了一瞬。   她知道金融业遍地黄金,过去学校里也有金融专业的学长追求过她,同她说过一些金融圈赚钱的速度,可真正听到如此现实的例子,还是有些震撼。   “期货市场波动极大,一夜之间,有的人能赚十倍百倍,有的人则要亏十倍百倍。我要分散风险,这样的成绩,不算太亮眼,但至少稳妥。”   郁驰越自觉说得十分客观理性,却让月初霖更说不出话了。   有钱人的世界,普通人无法体会。   她决定结束这个话题,拉着郁驰越走到学校门口,要给他来个经典的游客照。   一向面无表情的郁驰越终于变了脸色。   周围有许多学生正频频看向他们两个,他虽常常面对镜头,但都是采访和商业活动,像这样在大学门口拍游客照,是实实在在的第一次。   月初霖拿着手机,在后面推了他一把,正打算指挥他摆姿势,却被他一下夺走手机,拉着一起走到大门底下。   “一起拍。”   他绷着脸说完,就随手拦住从旁边经过的一个女学生,问:“你好,能不能麻烦帮我们拍一张照?”   女学生望着他的脸有一瞬间出神,想也不想就点头答应了,拿着手机退后几步,向二人做了个倒数的手势。   郁驰越有些僵硬地站在大门下,尽量忽略周围其他学生的目光。   月初霖倒是十分自然,干脆挽着他一边胳膊,脑袋也往他那一边靠过去,笑得十分灿烂。   肩膀上传来重量,令他脸上浮起一丝极淡的笑容。   拿着手机的女孩趁机按下快门,惊喜地喊:“拍好了,这张也太棒了!”   月初霖笑着接过手机,向她道谢后,低头查看照片。   古朴的校门做背景,正中是依偎在一起的两人,俊男靓女,脸上都带着笑,气氛自然又融洽。   “确实不错。”她将照片顺手给他发过去。   他拿出手机,点开微信要查收。   月初霖随意看过去,却一眼看见他的手机壁纸。   竟是她回眸微笑的照片,去年年底在郊区的度假区,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拍的,她竟然不知道。   郁驰越察觉了她的目光,下意识赶紧将手机摁掉,脸上闪过一丝可疑的不自在。   月初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到底是没说出口。   两人还想进学校看看,郁驰越却忽然接到家里佣人打来的电话,才听了几句,脸色就变了。   “怎么了?”月初霖等他挂了电话,问。   “家里出了点事,老爷子进医院了。”他收起手机,神色十分严肃,“抱歉,我今晚得去医院。”   月初霖已经多少知道了他家里的事,明白老爷子一病,必然会令整个郁家失去主心骨,引起极大的风波。   她当然不会多说什么,也不拉着他进学校了,而是直接抄近路回停车的地方。   本想让他直接开车过去,他却摇头:“我先送你回去。”   月初霖想拒绝,但看他坚持,便由着他了。   两人在小区门口分别,郁驰越抱着她吻了吻,沉声道:“接下来,我可能会非常非常忙。”   月初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不踏实。   **   医院急救病房外,郁家上下和几家近亲都已经陆续赶到,正坐在门厅里焦急地等待。   就是再有钱,面对突发疾病,也不得不像普通人一样在医院等结果。   郁老爷子这次进医院,既是意料之中,也算意料之外。   从去年开始,老爷子心脏上的毛病便时好时坏,虽检查得勤,到底也住过两次院了。   晚上忽然病倒的时候,家里的佣人都吓了一跳,但好歹都有准备,赶紧送去了医院。   如今大夫还在急救病房里,一群人只好心神不宁地等在外面。   人人心里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这时候,没人愿意花精力客套。   郁驰越赶来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   几位亲戚看他一眼,都蔫蔫的不想搭理,可因为他是老爷子属意的接班人,又不得不潦草地同他说一说情况。   唯有郁启鸿,冷眼站在旁边,不知在想什么。   他表情严肃,看起来像在担心,但又不完全是为病房里的老爷子,也许,还为他自己,和邱冬云母子。   这一次,如果老爷子真的一病不起,就意味着上面再没人压着,父子两个的纷争将彻底搬上台面。   过了一会儿,急救病房的大门打开,医生走出来,面对郁家人紧张询问的目光,疲惫地摘下口罩,解释到:“郁老先生这次病来得又凶又急,经过急救,暂时稳住了,但还十分危险,要留在急救病房里多观察两天。”   郁启鸿和医生握了握手,关切道:“麻烦照顾。老爷子这次不会有什么大碍吧?”   “目前还不好说,但如果这次控制得好,将来出院也不能掉以轻心,一定要小心照料,不能劳累,更不能受刺激。老人家的身体经不住折腾。”   医生是全国有名的专家,和郁家十分熟悉,一番话说下来,大家都明白了。   老爷子这次是元气大伤了,即使能顺利出院,也很可能没法再干涉集团的太多事。   想要争取什么,一定要趁着这段日子抓紧了。   沉默之中,郁驰越冷冷看向郁启鸿。   父子两个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接,充满火药味。 第43章   月初霖回家后, 总觉得心神不宁。   洗完澡出来,一边吹头发,一边想着要不要给郁驰越发条信息, 关心一下。   她觉得自己最近对他好像越来越在意了。   只是, 手机刚刚解锁, 还没点进微信, 她已被一条短信吸引了目光。   这条短信是一个小时之前发来的,那时她还在回来的路上, 并未注意。   发信人依然是储开济。   “初霖,抱歉,让你感到困扰。但还是希望你好好考虑我的提议,作为回报,我会答应你的任何要求,同时,也会竭尽全力站在驰越这一边的。”   月初霖没有直接删掉, 而是盯着这条短信看了好几秒,不住皱眉。   前面的话,不出意料,教她看也不想看,可最后那几个字, 却让她忍不住有所怀疑。   她不知道, 这和郁驰越有什么关系。   难道郁驰越遇到了什么麻烦,需要储开济的帮助吗?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就想打开通讯录, 给郁驰越拨电话过去。   可到底忍住了。   她坐在镜子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片刻,最后重新拿起手机, 将储开济的信息删掉,再将他的号码拉进黑名单。   现在,她还是自私的,还是那个只爱自己的人。   **   七月的天气,一天比一天热。   新闻报道每天都会提到有人因高温而中暑的消息,天气预报里的那张全国气温图也被大团大团的红色、深红色填满,触目惊心。   月初霖的公司给员工们发了高温补助,和大家平时的工资比起来,实在不太高。   老许干脆把自己的那一份全拿出来,请组里的大家点下午茶。   旁边的同事悄悄冲月初霖笑:“老许这是不好意思了吧?每次都是郁总送免费下午茶,这回他得好好尽一尽领导的义务了。”   月初霖也笑笑,答道:“反正咱们有的吃有的喝就最好了。”   这段时间,郁驰越的确像他自己说的,变得非常忙,比年关的时候项目初期验收还忙。   两人本就不多的见面时间又被挤压得所剩无几。   可是,尽管如此,他却并没有忘了要给月初霖送礼物。   每周两捧鲜花,准时在早上送到公司。连保洁阿姨都知道了他的存在,专门在仓库里找了个不用的花瓶,放在办公室里,将鲜花插进去。   同事们都说,每周两换的鲜花简直让无聊的办公室都好看起来了。   除了鲜花,当然还有下午茶。   郁驰越没空亲自准备,每次都是Jarod代他订的。可是,不论点的是哪一家,总是有一份专门替她准备的点心,上面用标签贴了她的名字,每次都不同,从不重样。   同事们都羡慕她找了个这么好的男朋友,时不时打趣两句。   就连她自己有时都觉得已经接受这样的称谓了。   除却大学里那段无疾而终的正经恋爱,郁驰越的确是这些年来,最接近她的内心的男人。   老许的下午茶花了一个多小时送到,大家纷纷放下手头的工作,进入休息室。   是附近一家新开的网红甜品店的东西,既有奶茶咖啡,也有冰淇淋和甜品。   老许几乎把每样都点了一两份,通通放在中间的大圆桌上,看得人眼花缭乱。   同事们站的站,坐的坐,却没一个在老许之前先伸手去拿的,公司虽然不算等级森严,可对领导应有的尊重还是有的,尤其老许算得上一个平易近人的领导。   月初霖也跟着站在旁边,耐心地等待。   谁知,老许笑眯眯把她拉到前面:“初霖,你先挑吧,你是咱们组上个季度考核成绩最好的,除了公司发的奖金,我没什么别的奖励,只能多给你一点面子。”   月初霖大方地道谢,挑了杯中规中矩的无糖奶茶和一份豆乳蛋糕。她和其他同事一样,心里都清楚,老许给的这个面子,更多的也是看在郁驰越的份上,只是找了个更好的由头,也让她不必尴尬。   她挑完,其他人才陆陆续续开始拿吃的。   坐在旁边的同事和她聊天:“最近不怎么见到郁总了,是不是有点忙?”   郁老爷子入院的事,外面知道的人还不多,平时不关心商业财经新闻的同事就更不知道了。   只有月初霖亲身体会到郁驰越到底有多忙。   在极少的那一两次见面的时候,他也总是拿着电话一打就是两三个小时,有时就连深夜,也会突然被电话吵醒。   需要看的文件更是数不胜数,就连洗完澡出来到睡前的那片刻工夫,他也会坚持拿出平板多看一份。   “嗯,最近他们有点忙。”   同事当然不是刻意打听什么,不过随口一问,听她这么回答,便顺着话赞了一句:“那郁总真是对你不错,工作忙也不忘了关心你。”   月初霖笑笑,没再说什么,只是莫名想起储开济的那条短信,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喝了口奶茶,不想自己胡思乱想,干脆拿出手机,对着还没开始吃的豆乳蛋糕拍了张照,给郁驰越发过去。   那边大概有短暂的空闲,很快便回了消息过来。   “下午茶?今天我好像没让Jarod点。”   “你是不是都快把我们公司当你自己的公司了?你没点,我们领导会点。这是老许让人准备的。”   “嗯。”   “如果真的考虑收购,也不是不行。”   月初霖甚至能想象出他一本正经说出这句话的样子。   “算了算了,郁总还是专注森和现有的业务吧。”   那边好久没再有动静,也许是又去忙了。   直到这一顿简单的下午茶吃完,大家聊了会儿天,陆陆续续回到办公室的时候,那边才又发来回复,是个最简单的微笑表情。   月初霖瞪了这个表情好几秒,才叹了口气,收起手机。   其实这不是他第一次用这个表情了,但每次她都会觉得有些好笑。   微笑表情在年轻人中早就被赋予了一些别有深意的含义,除了四五十岁,年纪稍大的长辈外,很少有同龄人会在聊天的时候这么用。   偏偏郁驰越发来这个表情,竟然一点也不显得违和。   他平时话就极少,能发来这样一个表情,在他看来,大约就是耐心地听她说话的意思了。   这人,明明比她还小两岁,倒是天天严肃得像个小老头。   她第一次想,要是他那张英俊的脸上能多几分轻松的笑容该多好。   **   这一年夏天,除了罕见的炎热,阵雨似乎也格外多。   前一刻还是骄阳似火,下一刻便能黑云压城,前后不到五分钟,一场大雨便能伴着狂风和雷电侵袭而来。   月初霖有好几次走在路上,被突如其来的阵雨宁得猝不及防,即使包里常备着晴雨两用伞,也免不了被淋湿裙摆。   那一天,她干脆收了伞,在已经没有雷电的雨幕里走了起来。   雨水将她的发丝打湿,将她的长裙打湿,又将她的渔夫鞋打湿。   这多变的天气啊,好像预示着这个夏天注定要不平凡。   她走在雨里,看着周围绚丽的霓虹,恰好接到郁驰越打来的电话。   那头的他声音有些疲惫,比往日更沙哑些,大约是才开完一场漫长的会议。   “吃饭了吗?”   “吃了一份沙拉,最近在塑形呢。你呢?”   “我吃过了,Jarod帮准备的。”   “不会又是全麦吐司吧?”   那头传来一声轻笑。   “不是,是你最喜欢的水煮鱼。”   “咦?你不是很少吃辣,怎么想起吃这个?”电话那头是静的,另一只耳边则有淅沥的雨声。   然后,她听见他说:“因为我有点想你。”   人来人往的街头,月初霖忽然停下脚步,雨水让视线变得模糊。   周围有很多声音,她却只听见心脏怦然跳动。   “郁驰越,我好像也有点想你。”   **   郁驰越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挂断电话的。   当韩介衡出现在办公室外的时候,只看到他站在落地窗边,望着窗外雨幕里的夜景独自出神的样子。   “今天的会议怎么样?”   韩介衡问得开门见山,一下将郁驰越拉回神。   “意料之中。”   他带着韩介衡一起在沙发上坐下,丢了瓶矿泉水过去,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可这句话短短四个字,却透着不好的意思。   这表示,森和的几位大股东果然和郁启鸿站在了一条线上。   韩介衡看了他一眼,颜色变得有些严肃:“你想好怎么应对了吗?你父亲这么做,就是要逼你妥协。”   “我知道。”郁驰越低垂着眼,面无表情。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之前还要突然毫无道理地中断和储开济的合作?这明明是你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敲定的,要是没中断,你父亲现在又怎么至于这么轻松就得到那些人的支持?”   韩介衡对此事已经疑惑许久,一直没问出口,今天才找到机会说出来。   “没什么原因。”郁驰越冷冷地回答,并不想将真正的理由告诉他。   韩介衡皱眉,摇头道:“阿越,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你这么做,非常不理智。不和储开济合作,你打算拿什么来和你父亲抗衡?他即使再没有经商的天赋,好歹这些年在集团打下的根基也比你牢靠。难道你真的打算和秦家合作吗?”   其实,在外人看来,郁启鸿执意要让郁驰越和秦家联姻,分明是父子两个能双赢的最好办法。   秦家和郁家强强联合,能让郁驰越地位更加稳固,同时又因为秦家和苏家的关系,能让苏向晚和郁子阳这对母子有个立足之地。   可韩介衡作为发小,当然知道郁启鸿这么做,除了别人以为的双赢,其实还有逼儿子面临和他当初一样的困难抉择。   要金钱和权力,还是要女人和爱情。   他期盼着儿子像他一样,先选择前者,再紧抓着后者不放,最后走上和他一样的道路。   父子之间,总有种互相的怨恨和不服。   又或者,该说那些走上不归路的人无法面对自己过往的错误,便想拉着其他人一起错下去。   郁驰越摇头,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韩介衡没问他到底怎么打算,只是严肃道:“秦蔓露这周已经回国了,你要做好准备。月小姐那边——要处理好。”   “我会的。”   他轻轻点头,耳边好像又回响起她刚才在电话里的那句“我好像也有点想你”。   他说不清自己的心里到底是欢喜多一点,还是酸苦多一点。   偏偏在这个时候,他们彼此谁也不能给对方任何承诺。 第44章   虽然好像早就注定, 但月初霖总觉得,一切都是从那天的那场雨开始的。   那天,一向身体健康的她淋着雨回到家, 很快便发烧感冒了。   半夜, 她从冷热交替中爬起来, 关掉空调, 打开窗户,这才发现, 雨后的夏夜已经多了一丝自然凉风。   身上的冷汗被凉风吹干,令她浑身轻颤。   忍着脑袋里的昏昏沉沉,她从抽屉里翻出感冒药,兑水吞了下去。   郁驰越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门外的。   月初霖打开门的时候,站在门口恍惚了好久,才讷讷地问:“你怎么会来?”   郁驰越没说话,先走进来, 将她抱进怀里。   “你说想我了。”   他闭着双眼,凑在她耳边,嗓音有些沙哑地说。   其实是他更想她。   本来会议结束后,他赶着去拜访了两位重要人物,已经不早, 明天早上不到八点, 又得去机场赶早班飞机,往南方出差,时间所剩无几, 不应该还往这里来的。   可鬼使神差的,他就是突然想过来看她。   月初霖有些恍惚,沉默片刻, 才慢慢伸出双臂,回抱住他。   她记得去年的时候,是郁驰越病了。现在,换成是她,完全没有告诉他,他却还是出现了。   人在生病的时候也许总有点脆弱。   她觉得心里好像有澎湃的海浪一阵一阵扑来。   “发烧了?”   抱了一会儿,郁驰越感觉到她皮肤上透出的滚热温度,立刻问。   月初霖恹恹地软在他怀里,难得有点想撒娇。   “嗯。刚刚起来吃了药,你就来了。”   郁驰越皱了皱眉,默不作声地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给她盖上薄毯。   “睡吧。”他将卧室的灯关掉,只剩下客厅的灯光从门口透进来,暖暖的一层,笼罩在他坐在床边的身影上,令整个房间忽然充满安全感。   她被盖在薄毯底下的手不经伸出去,悄悄摸到他搭在床沿的手。   十指在朦胧的黑暗中无声地缠绕在一起。   那天晚上,她睡得极好,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若不是醒来的时候,看到放在厨房电饭锅里保温的蔬菜蛋花粥,她差点要怀疑昨天晚上根本就是大梦一场。   粥熬得恰到好处,是他一贯的水准,令她因为感冒而有些脆弱的肠胃得到抚慰。   只是,昨夜那一场雨,不但令她感冒发烧,也令原本笼罩在某些事情表面的迷雾拨开了些。   这一天是周六,大部分年轻人不必上学工作的日子,也是社会各个领域重大新闻最引人注意的时候。   郁家老爷子入院,元气大伤的消息就是在这个时候被爆出来的。   森和是大集团,除了核心业务旅游地产外,在娱乐影视、互联网科技、制造业等行业都有涉足,影响力颇大,全国知名。   这样的消息一出来,顿时引起许多猜测和议论。   有人说,郁老爷子是老毛病,没什么大碍,去年就已住过几次院了,根本不必大惊小怪。   但更言之凿凿的消息则说,郁老爷子这次病情凶险,在重症病房住了整整一周,才终于转进普通病房,即便脱离生命危险,也预示着森和将有大的变动。   这一则既不算社会新闻,又不是娱乐新闻,更不是搞笑视频的消息,竟然莫名其妙地被推上几大APP的新闻头条,显然会引起相关人员的猜忌和恐慌。   这是个不太好的信号。   森和的股价几乎立刻开始出现波动,忽上忽下。   如果说这些都还只是前奏的话,那么接下来的事,就是把森和原本隐藏在平静水面底下的内部争斗彻底摊开在大众面前了。   先是森和集团发布公告,宣布于去年年底开始的某收购项目终止,引起一片哗然。   这个收购项目是作为森和接班人的郁驰越为了集团的产业升级和重新布局,花了大力气一手促成的,原本在业内赢得了许多人的看好。   迄今为止,收购早已在进程中,此前并未听说遇到难以解决的障碍,而生活方面,不论是人力还是财力的投入,都已不容小觑,如今忽然被叫停,实在匪夷所思。   股价的上下波动变得更加剧烈。   业内记者们也闻风而动,纷纷动用各种关系,试图联系知情人士,打听到最可靠的消息。   某日,一篇独家报道引用了一位不愿透露身份的知情人士的话,将矛头直指郁驰越。   据称,郁驰越年轻气盛,经营理念激进,与董事会大部分成员不和,这一次终止收购的决定,就是经过董事会表决做出的。   一时间,关于森和内部矛盾的传言甚嚣尘上。   有记者试图联系郁驰越,希望他本人能接受采访的,亲自回应传言,却始终没能如愿。   原本还有上有下的股价,终于开始一路下滑。   庞大的商业集团,短短几天内,市值就不断缩水,引发投资者们的恐慌。   就连刻意不想关注这些等月初霖也难免从偶尔扫过的自动推送上看到只言片语。   她其实没法想象,身在最中心的郁驰越,面对指向自己的无数矛头和箭矢,到底会有多失望。   他是冷惯了的,铜墙铁壁一般,可世上没有无坚不摧,钻石亦能被切割,更何况人心?   他们已经有整整半个月不曾见面。   他忙完了,会给她打来电话,有时只是通着电话,什么也不说,就在静谧里,她也能感觉到他的疲惫。   他从来不会提工作上的事,她更不会主动问。   两人之间的谈话,都朝着生活琐事的方向延伸。   她和她谈论天气、季节、交通,她和他谈论食物、加班、购物,一切在电话的连接里风平浪静。   不变的是,她每一次在结尾的时候,都会问一句:“你好吗?”   他再疲惫,也会耐心地回答:“我还好,别担心。”   月初霖有时候会想,自己对他的关心,是不是已经超过了应有的界限。   可还没等她想清楚,又会忽然意识到,过去那个像孩子一样脾气古怪的郁驰越,已经好久没有和她闹别扭了。   江承璟亦觉得她越来越弥足深陷。   两人在外面吃饭的时候,他皱眉看着她,问:“初霖,你真的只是贪恋郁驰越的美色吗?都到这份上,你竟然还没厌倦。”   月初霖抿唇笑笑,低头看着杯子里的柠檬蜂蜜水,好长时间没说话。   她知道自己早就动摇了。   若是从前,这么长时间没法见面,她恐怕早就不耐烦,要将人一脚踹开,另寻新欢了。   可这一次,她表现出了出奇的耐心,甚至生出了一腔怜意。   有人说,男人对女人的爱意,也许是源于同情,可女人却不会因为同情而爱上一个男人。   她不知道这句话对不对,也不知道自己对郁驰越是否勉强能称得上有些许的爱意。   她只知道,即便中间隔着贫富地位的悬殊,他们两个亦是同病相怜的。   她不想看他就这样孤军奋战,即使只剩下最后一段时光。   回去的时候,月初霖没让江承璟送,而是自己在路边的椅子上坐下,拿出手机,给郁驰越打电话。   她很少给男人打电话,郁驰越也一样,可今晚,她忽然有点冲动。   **   那时候,郁驰越面对几位大股东的咄咄相逼,已经有整整一个月了。   白天,他好不容易从各种会议、报告和责问中抽出身来,赶回老宅,陪着状况不太好的老爷子吃了午饭。   老爷子被佣人搀扶着,艰难地坐在床上,浑浊的眼睛看了他好久,又是愧疚,又是失望,又是希冀,满腔复杂的情绪,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他自己到厨房去盛一碗面。   这一天,是已经去世多年的祖母的生辰。   老太太是这个家族里唯一一个真心对郁驰越好的亲人。   她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嫁进郁家的时候,郁家正值由盛转衰地败落的时候。   为了救起这个家族,老太太从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变成在商场上也能独当一面的女强人。   待到郁家重新走上正轨,她又急流勇退,拒绝了丈夫让她共同管理公司的提议,回归家庭,做起了贤妻良母。   在郁驰越有限的记忆里,老太太就像她供奉在佛堂里的那尊观音像一样,慈眉善目,温和宽容。   她会把小小的孙子抱在膝盖上,耐心地给他讲道理,用那双生了褶皱,却依旧温暖柔软的手给他擦眼泪。   想起祖母的时候,郁驰越冷冰冰的心会涌起一丝温暖。   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祖父和祖母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甚至在很多问题上,分歧极大。   祖母为人善良感性,重情义胜过追名利,而祖父则时时冷静,甚至堪称冷漠,对一切利益以外的东西,都没有太多去耐心。   当初父亲婚事的惨剧,就源于祖父和祖母之间的分歧。   祖母不愿步步相逼,祖父却坚持要儿子娶门当户对的妻子。   最终,父子两个在利益面前达成了共识,祖母黯然退让。   可谁知道,后来,面对这个门当户对的媳妇,真正维护她的人,依然是老太太。   寂静的中午,郁驰越捧着面碗,坐在老爷子床边慢慢地吃。   祖孙两个再没讲别的话。   大约是因为想起了与祖母有关的成年往事,郁驰越来赴晚上的饭局的时候,收敛起了满身的锐气,称得上温和平静。   只是,饭桌上的谈话,一如既往地有了分歧。   除去郁启鸿在其中的煽风点火,在公司经营战略上,股东们的确分成了不同的派系。   有激进一派,主张全面扩张,将集团规模再度向上推一个台阶,也有保守派,坚持认为维持原状即是最好的自我保护。   现在,外界将郁驰越也打成了激进派,可实际上,他的主张介于两者之间,认为一方面在整体规模上应当维持原状,但另一方面,又得积极应对科技革新,做好产业升级。   近来的每一次会议也好,饭局酒会也罢,总免不了一场纷争。   郁驰越听着,起初一言不发,并不打算参与。   可坐在身边的李总不知怎的,忽然提了一句:“郁总,您现在到底还是缺了几分中坚力量。秦家的那位小姐近来已经回来了,若能尽快促成这桩联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郁驰越原本尚显温和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慢慢抬头望着他:“李总如果觉得不错,不妨亲自来。”   四五十岁的李总被他的话一堵,一时下不来台。   原本还在激烈讨论的众人也一下子显得尴尬不已。   这件事,老爷子身子骨还硬朗的时候,就提过几次。   那时候,郁驰越态度不明不白,稍显冷淡,旁人都猜,他大约是不愿意的。   只是,因为从未公开反对过,所以,他们总觉得还有希望,尤其在这关键的时候。   今天,才算是郁驰越第一次当众去反对。   屋子里有片刻寂静,大家的表情空了一瞬,才慢慢有人反应过来,站在中间调停起来。   郁驰越却已经失去了再次加入他们无谓的讨论之中的兴趣,坐在座位上表情淡淡,不再说话。   这时候,月初霖打来了电话。   他捏着手机,对着那三个字看了好一会儿,这才面色稍稍缓和,抬头冲众人点点头,道了声“抱歉”,起身走到外面无人的地方,接通电话。   “怎么了?”   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却有掩饰不住的关心和淡淡的放松。   那边好久没人说话,只是时不时听见汽车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地驶过。   “郁驰越,今晚去酒店,好吗?”   他侧身靠在墙上,轻揉眉心,只觉得心口的烦躁被轻轻抚平。   “好。” 第45章   月初霖没有立刻去酒店, 而是又在外面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直到踩着高跟鞋的脚跟觉得一阵一阵酸痛,再也走不动了, 才叫了辆车去酒店。   是她和郁驰越最常去的那一家, 从酒店主管到其他服务员, 几乎人人都已认识她了, 一见她进来,便熟门熟路地迎上来, 开口第一句除了问好,就是询问郁总是否会来。   月初霖笑着点点头,让服务员送了一瓶香槟过去,一个人坐在床头,一口一口啜饮。   正对着床的那面墙上有一块巨大的幕布,底下是个激光投影仪。   她调暗灯光,从床头拿出遥控器, 打开投影仪,点进电影一栏。   排在前列的都是影视经典电影,她现在喝了点酒,脑袋有些发晕,没什么精力看新片, 便干脆随手点进一部片子。   居然恰好是《泰坦尼克号》。   熟悉的音乐和台词响起, 顿时让她重回二十多年前的错觉。   那是她人生第一次在电影院看电影,身边除了妈妈,还有许许多多观众, 整个放映厅座无虚席。   处在世纪之交的人们被报纸杂志上铺天盖地的宣传吸引,掀起了全民观影的热潮,迫不及待地走进电影院, 要看一看这部轰动全世界的爱情电影。   那时候,她年纪甚小,无法理解电影讲述的爱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甚至很多情节都似懂非懂,完全记不住。   只是,看见妈妈不住地掉眼泪,并指责女主角露丝不懂得珍惜有钱有势的未婚夫时,她幼稚的心灵曾深受震动。   后来的好几年,比同龄人早熟的她,始终记得当时的震撼。   她以为的爱情,应该是像杰克那样,英俊、热情、奔放、才华横溢、奋不顾身,可妈妈的话让她知道,现实中的女人,往往追寻的是一份安心和踏实。   而男人啊,除了他的地位和财富以外,他的品性、才华通通都只会让人更不安心。   后来,她又明白了,并不是女人们不向往杰克与露丝那样的浪漫爱情。   只是她们能握在手里的筹码太少了,又鲜少有人能真正做抛开一切枷锁,孤注一掷。   于是,大多数人的人生就只能在庸碌中蹉跎,在遗憾中后悔。   明明看似只是一部典型的灾难片兼爱情片,没有任何一个情节是出乎人意料的,甚至在今天看来,最后那一段沉船的戏,因为过于平静的碧蓝水波而显得有些穿帮,可每再看一次,又总能给人新的体会。   看到露丝从救生艇上纵身一跃,回到即将沉没的船上时,月初霖还是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小小的泪珠滴进放着一小个一小个气泡的酒液里,很快融为一体。   她太羡慕这样愿意为了爱情拼死一搏的女孩了。   能学会爱一个人,也是一种天赋。   **   郁驰越一直到午夜才出现。   从那一场场冗长的拉锯战里抽出身来时,他已经筋疲力尽,浑身只剩下倦意和失望。   他原本掌握着一艘巨大的豪华游轮,有号称永不沉没的材质和配置。   可现在,站在船顶的那些人一个个汲汲钻营,一面破坏船身,一面抢夺船舵,丝毫不顾同船其他人的安危。   沉没的信号早已发布,却无人关心。   偌大的世界,他竟生出一种无处栖身的凄凉感。   唯有见到她的时候,才有一点点归宿感。   他打开卧室门的时候,就看见月初霖一个人坐在床头,对着银幕无声地流泪。   电影已至结尾,年老体衰的露丝独自站在茫茫海边,从口袋中取出那一枚无数人追寻许久的海洋之心。   深蓝色的钻石在夜色里闪着无声的深邃光泽。   它代表着难以估量的财富。   可露丝却将它投进茫茫深海,献给年少时那个曾带她跨越生死的恋人。   郁驰越的心在那一刻得到一瞬间的慰藉。   他走到床边,俯身温柔地吻去她面上的泪珠,低声道:“哭什么?”   月初霖笑了笑,摇头道:“没什么。”   她指着画面上沉下去的蓝色钻石,开玩笑:“是项链太好看了。”   郁驰越在她身边坐下,五指慢慢插进她浓密的发丝间,轻轻拨弄。   “我买给你,别哭了。”   月初霖只当他是玩笑:“你到哪儿去买?根本就是杜撰出来的钻石啊。”   郁驰越面上闪过一丝笑意,没有回答。   没有海洋之星,可蓝钻却是有的。   她今日的眼泪似乎特别多。   朦胧光影间,两人在床褥之间纠缠不休,她满头细汗的同时,眼角又沁出泪珠,也不知是生理性的,还是别的原因。   他俯下身去,轻吮她的眼角,与她同尝咸涩的滋味。   他不想将自己疲于应付的那一面展现在她面前的,可他知道,她什么都能感觉得到。   **   月初霖总觉得,时间好像被按上了快进键。   第二天清早,只睡了不到五个小时的两人竟然同时醒来,望着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灿烂阳光发了好一会儿呆。   “饿了吗?”郁驰越伸手去搂她,揉着她裸露的肩膀,哑着声问。   月初霖点点头,侧脸枕在他胸口,突发奇想道:“郁驰越,今天我们不在这儿吃早餐,好不好?我想去便利店吃。”   郁驰越想也没想就同意了,起身洗漱,带着她出了酒店,沿着马路走进最近的一家便利店。   不是工作日的早晨,便利店里没有排成长队买早饭的上班族,倒是也有那么一两个像他们一样来吃早饭的年轻人。   “我要吃关东煮,还要奶黄包、豆浆。”月初霖拉着他在小小的便利店里转了一大圈,一样一样点,“还有这个,芋泥冰面包。布丁好像也不错。”   郁驰越没怎么来过便利店,对她说的几样东西,虽然知道是什么,却总要她指出来,才能找到。   最后,结账的时候,他的手里已经抱了好几样东西,加上在收银台直接买的点心,一连拿了两趟,才全部摆到靠窗的吧台边。   大大的玻璃窗正对着马路,两人坐在凳子上,一边吃早饭,一边看着马路上来往的车辆。   不像工作日那样水泄不通,令人焦躁,只有不算多的几辆车从路上驶过,人行道上,有人牵着宠物狗晨跑,有家长带还在吃饭团的孩子赶着上周末补习班。   一切的一切,悠闲中带着浓浓的烟火气,令周围的气氛变得温馨起来。   便利店开在道路北边,玻璃窗正对南面,清晨的阳光恰好照进来。   郁驰越转头看着月初霖映在阳光下的侧脸,心尖泛软。   这种时候,有她陪在身边,已令人心满意足。   即使她是无根的浮萍,只会在他这儿停留片刻。   即使他选择她,要付出的代价是堵死自己所有的路。   他想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时刻。   “霖霖。”   他轻轻唤她,低沉的嗓音间有种难以言说的温柔缱绻。   这时候的他,哪里还有过去的别扭和冷漠。   月初霖被他这声唤得有一瞬心神恍惚,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亲密地唤她了。   “搬来和我一起住,好不好?”   月初霖静静地看着他,心说自己该直接拒绝。可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剩下的时日不多了,答应了又何妨?   若能留下一点点美好的记忆,也不枉这近一年来的时光了。   她答应了,没有太多犹豫。   郁驰越松了一口气,面对着她,露出一个真心的,带着宽慰与欣喜的笑容。   **   想什么便做什么,月初霖从来不会犹豫。   答应了郁驰越后,她第二天便在家收拾好东西,给他发去信息。   郁驰越还是很忙,即使是周日,一天的工作也安排得满满当当。   可收到信息的时候,他却第一次没有把工作排在第一位,当即和助理说了一声,便起身离开了。   本可以让司机过去接她,他却亲自开车过去。   路过她曾经赞过的那家馄饨店的时候,还特意停在路边,下去打包了一份玉米虾仁馅儿的馄饨。   再回到车上,车门边已经被贴了一张违停罚单。   他愣了下,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忘了,这一段路禁止临时停车。   难怪除了他一辆车,附近再没有其他临停的车。   原来他的内心十分激动,连平时的冷静也没了。   等车开到楼下,才打包的那一份馄饨也已经冷了。   他拎在手里,一路坐电梯上去,又开始责怪自己,应该买生的馄饨回来,亲自煮给她吃。   胡思乱想的时候,电梯门开了,不必按门铃,月初霖竟然就站在门口,笑盈盈地等着他。   “我收拾好了。”   她往旁边让了让,露出身后放在鞋柜边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   二十寸大小,应当只放了些日常护肤和贴身用品,倒不像是要常住在他那儿的样子。   大约也觉得住不长吧。   郁驰越的表情黯了黯,深呼吸一下,随即慢慢恢复平日的冷静。   他已经没法对她有任何要求和不满。   “吃早饭了吗?”   他没直接带着她离开,而是走进去,将手里的馄饨搁在餐桌上。   相处得久了,他就知道,她一个人住的时候,只要不是工作日,十次有八次都懒得吃早饭。   果然,月初霖摇摇头,目光被那份馄饨吸引住:“是给我的吗?”   郁驰越没说话,直接进厨房,用微波炉帮她热了热馄饨,端回餐桌上:“吃吧。吃完了再走。路上买的,时间有些久,也许没那么好吃了。”   “没关系,我不挑的。”   郁驰越看着她拾起筷子,将添了辣椒酱的醋碟推过去。   月初霖先吃了一个,又夹起一个,没蘸醋和辣椒酱,直接送到他的嘴边。   “你这人,好像很在乎吃饭似的。明明也是你,冰箱里除了鸡蛋和全麦吐司,什么也没有。”   郁驰越张口吞下那一只馄饨,闻言扯了扯嘴角,没有解释。   一个人的时候,当然不在乎吃什么。两个人的时候,又反而会在乎对方有没有吃好。   他一直记得,小时候跟在祖母身边,曾听她说:“如果真的关心一个人,你会关心他日常的点点滴滴。在身边的时候,你想陪着他吃每一餐饭,不在身边的时候,又担心他自己有没有好好吃每一餐饭。这就是牵肠挂肚啊。”   那本是外祖母面对有些挑食的他,耐心地表达自己的关心的话。   他也不知为何,一直将这句话记在心里,记了许多年。   这许多年里,他始终没有太多口腹之欲,十顿饭有八顿都味同嚼蜡。   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出现一个让他关心有没有吃好睡好的人,现在,他似乎体会到了这种感受。 第46章   两个人一起开车回到郁驰越的那套公寓。   月初霖打开行李箱, 把带来的各种日用品一样一样摆放出来。   有放在洗手间的牙具和毛巾,有放在卧室镜子前的护肤品和化妆品,还有摆在床头的维生素片和手机数据线等等。   郁驰越没再去公司, 而是一直跟在她的身后, 亦步亦趋, 默默望着她将所有东西放好。   她没带太多衣服, 总共只有十来套,从夏末到初秋, 预示着时间的短暂。   郁驰越看了一会儿,一句话也没问,只是在吃完饭以后,固执地拉着她去了小区门口的商场。   一楼十几家大牌女装,两个人通通逛了一遍。   月初霖实在不知道郁驰越是哪里来的耐性,逛到最后,连她都实在不想继续了, 他却依然拉着她的手,吩咐营业员将她刚才试过的那几件通通包起来。   甚至因为买得多,还在其中两家预定了秋冬两季的试衣。营业员表示,每月新品到店时,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向他们预约, 提供上门试穿、挑选服务。   郁驰越这才觉得够了, 带着她回家。   商场离得近,刚刚买的衣服很快便熨烫包装好,送了上门。   两个人一起打开衣柜, 将衣服一件件挂进去。   原本,被郁驰越单调的黑、白、灰、蓝、墨绿等几种颜色的衬衣西服填满的衣柜,一下被塞进许多缤纷鲜丽的色彩。   底下放配饰的抽屉更是变得满满当当, 两个人的东西摆在一起,真的像一对同居情侣。   郁驰越心满意足,亲自进厨房煮了一顿简单的晚餐。   有两个人的屋子,才真正像一个家。   **   尽管有过数不清的男伴,这却是月初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和一个男人同居。   先前,也只是郁驰越时常在她那儿留宿,一来算不上同居,二来又是在她的家里,到底她是主他是客。   这一次,换成她真正住进一个男人的家中。   对两个人来说,都是十分新鲜的体验,甚至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拘束。   好在,郁驰越依然忙得早出晚归,时常在月初霖回家已经很久,几乎要睡着的时候才回来。   两个人有充分的机会慢慢适应,一点一点融为一体。   好像两株藤蔓,在无声的岁月里一点一点靠近,试探着互相触碰,最后交缠在一起。   有时候,月初霖觉得时间忽快忽慢。   搬来之后,时间在大体上是快进的,可总有那么几个瞬间,她好像无限接近过永恒。   是每天清晨醒来,在温暖的阳光里看到郁驰越为她做早餐的背影的时候,是宁静的夜晚,两人手牵手走在小区的路上散步,欣赏月色的时候,也是每晚睡前,他提前替她从瓶子里拿出两片维生素,放在床头的时候。   不知怎的,月初霖觉得自己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是真正意义上的“家”。   连办公室的同事们也说,她最近看起来格外不一样,好像笑容更多了,心情也更好了。   月初霖起初并没有察觉到,可经这样一提醒,才慢慢发现自己似乎真的变了。   有时,她害怕自己会陷在“爱”的世界里再难抽身,有时,她又觉不必患得患失,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总之,这一切不会持续太久。   只是,她没料到,那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当江承璟在她面前提起秦家的时候,才是十月份。   她坐在咖啡厅里,转头望向窗外的落叶,笑了笑,轻声道:“我知道的。”   自从郁老爷子出事,郁驰越便很少带她去应酬的场合了,只偶尔和韩介衡等人私下会面的时候,会带着她一起。   饶是如此,她也曾从那些人的只言片语中寻到蛛丝马迹。   秦家有意和郁家联姻,这可能已经是他们那个圈子里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了。   甚至有一次,她在会所无意间听到韩介衡和郁驰越两个人单独的对话。   韩介衡问他:“阿越,你再这么扛着,恐怕就要撑不住了吧?听说你父亲那儿正在积极想办法,要给储满愿寻找适配的器官来源,他这么拼命拉拢,一旦成了,你可就再也没有希望了!”   “储开济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也帮他找啊!”   “你又不想联姻,又不打算和储家联手,你到底想怎么样?”   韩介衡是真的急了,手里的烟抽完一支又立刻点上一支,可是问题一个接一个抛过去,仿佛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阿越,难道你打算——”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忽然变得惊疑不定。   月初霖站在纱帘后,看不清两人的样子,只是看见郁驰越端着酒杯,一口一口的喝,却什么也不说。   她扶着墙的手忍不住悄悄钻进攥紧,饱满的指甲嵌入掌心,留下一个个月牙形的痕迹。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直觉告诉她,他的决定和她有关。   **   “你知道?那为什么还——”   江承璟皱眉,颇不赞同的眼神里还有几分担忧。   “我也不太懂。我觉得,现在的我好像是把脑袋埋进沙土里的鸵鸟。”月初霖喝一口咖啡,被那种冰凉苦涩的味道激得神经一震。   她在贪恋眼下的时光,也在等那个不得不立刻离开的时刻。   又或者,她只是单纯地怜悯这个男人。   江承璟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里还带着几分无可奈何:“初霖,你爱上他了,承认吧,你失守了。”   月初霖端咖啡杯的手一顿。   杯中的液体轻轻晃动,闪得她心神恍惚。   “也许吧。”她微笑着放下杯子,目光平静地看向窗外的街景,轻声道,“可那又怎样呢?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停留。”   这样的决心,在她遇见秦蔓露的时候变得更加坚定。   那是十月中旬的一个午后,月初霖才从一场会议中抽出身来,因为赶不及回公司和同事一起吃饭,便自己找了一家轻食西餐厅,点了一份鸡胸肉三明治,坐在靠窗的桌边慢慢吃。   秦蔓露就这样走了进来,端着一杯咖啡,在她面前站定,微笑着说:“是月初霖小姐吗?你好,我叫秦蔓露。”   才二十二岁的女孩子,剪着利落的短发,五官明亮大方,身材修长健康,宽松T恤配紧身运动裤,腰间系着一件防晒外套,偏欧美范儿的打扮,大约是刚刚运动完,额头上还有晶莹的汗珠。   月初霖放下手中的三明治,也对她报以微笑:“秦小姐,你好,请坐吧。”   她当然知道,这个女孩找过来,一定是有话要说。   秦蔓露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坐下来,一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致的打量她。   “秦小姐怎么这么看着我?”月初霖坦然地对上她的目光,既没有躲闪的意思,也没有强装镇定的意思。   秦蔓露收回视线,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和我想象的不一样,不是圈子里常见的那种一心往上爬的姑娘,像是个明白人。”   二十二岁的女孩子,应该才从大学毕业不久,可说出来的话却十分成熟。   月初霖不觉得奇怪,出生在那样的家庭,一定早就见过各种场合了。   “秦小姐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两个人显然都知道对方是谁,倒也不必再兜圈子。   秦蔓露抽了张纸巾,将额头上的汗珠擦了擦,指指楼上:“抱歉,刚刚在楼上上完普拉提课下来。”   她将纸巾丢到垃圾桶里,转头看着月初霖,认真道:“月小姐,你别误会,我不是来向你示威警告的。至少现在,我和郁驰越还什么关系都没有,我没有资格将你赶走。更何况,刚才我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真到了那一天,不必我来,不必任何人来,你都会主动离开的,对不对?毕竟,连法律都保证不了人心,更何况其他。”   月初霖笑了笑,没有回答。   尽管秦蔓露说得不错,但她语气里的势在必得依然让人感到不适,好像她已经笃定,郁驰越最后一定会选择向现实和利益妥协。   没得到回应,秦蔓露也不生气,只是顺着刚才的话继续往下说:“郁家现在的情况,内部矛盾已经不可能平息就是,储家到底站在哪一边暂且不论,如果不和我们合作,郁驰越就无路可走,只能将所有的一切拱手让人。”   月初霖静静地听着,这次没再保持沉默,而是忽然想起那天听到的韩介衡的话。   “可是,他一定不会把所有东西拱手让人……”   秦蔓露看着她的眼神,笑得越发笃定:“是啊,看来你也知道郁家的情况,既然这样,我就不多说了。月小姐,今天和你聊天很愉快,我还约了理疗师,就不多打扰你了,再见。”   月初霖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出神许久。   她当然不是因为秦蔓露的忽然出现而心烦意乱,对于那种女人们抢夺一个男人的戏码,她完全没有兴趣。   更何况,秦蔓露的样子,也并非对郁驰越情意深重,非他不可,只不过是身为豪门大小姐,不信有人会拒绝实实在在的利益和财富而已。   可是,月初霖却不这么想。   郁驰越拒绝了和储开济的合作,如果没猜错,是因为她。   照秦蔓露的意思,他应当会选择秦家。   可郁驰越说过的,他不会成为他父亲那样的人,他那样的性格,也绝不会任人摆布。   既然不向任何人妥协……   她觉得自己忽然明白了那天韩介衡没说出来的话——   即使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他也不会容许自己将原本的一切拱手让人。 第47章   那天下午, 月初霖回到公司以后,便时不时出神。   其实,她也不知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只是一闲下来, 脑海中就会闪过许多画面。   有第一次到森和集团工作时, 见到郁驰越走进会议室时的样子, 也有初冬时节,郁驰越背着她在雪夜漫步的情形, 还有长夜里,郁驰越固执地守在她家楼下的画面。   一直到同事提醒她下班了,她才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方才似乎一直在犹豫,犹豫要不要向郁驰越摊牌,又要不要立刻选择离开。   也许,江承璟说得不错, 她不舍,的确是失守了。   从地铁站出来,秋风吹过,浑身一阵微凉,脑袋里的纷乱终于被扫去了大半。   回到家里, 刚换好鞋, 就听见卧室有说话的声音,走过去一看,竟是郁驰越。   他难得一次这么早回来, 身边还有两名工作人员模样的年轻人,正拿着工具测量卧室的尺寸。   月初霖愣了一下,放下包走过去, 站在门口问:“怎么了?”   郁驰越闻声回头,拉住她的手,走到衣柜旁,解释道:“前几天说了,给你在家添一个衣帽间。今天我有空,就让Jarod帮忙约了设计师过来,量一量尺寸。”   月初霖这才想起,前几天刚好是商场里那几家品牌店送成衣来的时候。   郁驰越帮她挑挑拣拣,留下了将近一半,一下子连衣柜都塞不下了。   他在屋里转了两圈,指着宽敞卧室里的空间,说是要给她定制一个衣帽间,好让她把衣服鞋子和包包都放进去。   她当时没反对,只是笑笑,以为他不过是开个玩笑,毕竟,两个人应当都清楚,她在这儿并不会住太久。   没想到,才隔了几天,他就已经付诸行动了。   “不知道太太喜欢什么样的颜色和材质?”手里拿着木料样品册的工作人员笑着走上前,殷勤地邀请月初霖挑一挑木材种类和柜体造型,“之前的案例我们也准备好了,太太可以看一看,喜欢哪种布局,我们会根据太太的喜好,做一套方案和效果图出来。”   他显然是把月初霖当成这儿的女主人了。   月初霖皱了皱眉,下意识想婉拒,可还没开口,郁驰越已经先接过工作人员手里的册子,在她面前一页一页翻过去,让她能看得清楚。   “这房子原来用的都是胡桃木,不过,也不必太顾虑这一点,只要挑你喜欢的就好。”   月初霖看着他认真的神色,又看看一旁殷勤的工作人员,接过书册,微笑道:“那就先留下,我慢慢看,可以吗?”   工作人员赶紧点头:“当然,时间随您方便,有任何想法都可以直接告诉我们。”   郁驰越的脸色却有一瞬间黯淡。   他没说什么,只是转过头去,继续等着工作人员测量。   只是做个衣帽间,要量的数据不是太多,不一会儿就结束了。   将工作人员送走后,月初霖站在沙发边,轻声道:“郁驰越,我有话想对你说。”   郁驰越正站在门口,要将身上还没来得及脱下的西装外套挂到架子上,闻言动作顿了顿,随即又像根本没注意到她的话一般,自顾自地拿出手机要打电话:“来不及做饭,我让Jarod帮忙订餐,好久没带你喝粥了,今天吃艇仔粥和肠粉,好不好?”   月初霖面色平静而模糊,站在原地继续看着他,淡淡开口:“我今天见到秦小姐了。”   空气里是一阵沉默而异样的氛围,郁驰越按手机的动作也慢慢停了下来。   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好半晌才放下手机,轻声道:“衣帽间的事,不用着急,你慢慢看,慢慢挑,总要让你满意。”   月初霖叹一口气,上前两步,握住他的手,想继续说什么,却忽然被他一把抱住。   “初霖,你别说,什么也别说。我不会和她结婚的,你放心。”   他的双臂勒在她的背后,越收越紧,好像害怕她随时会消失一般。   “你相信我,不要听别人的话,我向你保证,什么都不会发生。”   月初霖听着他近在耳边的喃喃低语,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郁驰越,我知道的,你别急。”她忍不住伸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满心满眼都是不舍。   不知为什么,她就是相信他,相信他说出的话一定会做到。   这是第一个愿意对她许下承诺的男人。   可是,那又怎样?   “郁驰越,我们说好的啊,要走的人,是我。”   她注定无牵无挂地来,无牵无挂地去。   当她下定决心,这辈子永远不会结婚的时候,便意味着她从此再也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哪怕现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像被擦出一道伤口,一阵一阵地隐痛。   郁驰越紧紧抱着她,鼻尖埋在她温柔浓密的长发间,深深吸气。   是的,最初,他就知道,她是天上的月,触摸不到,是指尖的沙,注定流逝。   “别走啊,霖霖,留下来,好不好?”   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挽留,得到的却是她的沉默以对。   他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连声音也变得沙哑起来,透着一种脆弱的无助,就好像一年以前的那个夜晚,他拖着病弱的身体,固执地不让她离开。   “至少不是现在。”   “这段时光,再陪着我,好不好?”   月初霖慢慢闭上双眼,双臂也无奈地垂下来,良久,才道了一声“好”。   **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比任何时候都要珍惜。   看似没什么变化的日常,可头顶却好像总有一个无形的钟,正无声无息地倒数着。   月初霖还是像过去一样,按时上下班,有时夜里在家加班,有时出一趟短途差旅。   至于那个衣帽间,她没再坚持,当真看着那天工作人员留下的书册,挑了合适的布局样式。   不过,木材上,她照着整套房子的风格,用了统一色调的胡桃木。   毕竟,这个衣帽间未来也许会有其他人使用,何必留下她太过鲜明的个人风格呢?   装潢公司的效率很高,不出一个星期,就将效果图和方案都做好了,亲自上门向两人演示、讲解,又等了一个星期,便签下合同,开始施工。   郁驰越干脆带着月初霖暂时搬了出来,住进最常留宿的那家酒店。   也是在这个时候,月初霖的公司发出两年一度的内部竞聘公告,开放了位于法国巴黎办事处的代表岗位,欢迎法语组以及其他各部门所有员工投递简历和竞聘申请。   月初霖几乎没多考虑,就向老许递交了申请材料。   因为是公司已经执行了十个年头的例行竞聘,人人都知道规矩,因此申请开放的时间只有一个星期,再加上人事部和法国办事处的主管共同筛选简历、面试候选人、敲定最终人选,总共也不过半个月的时间。   结果毫无意外,月初霖以过硬的专业素养和漂亮的工作业绩,成功得到法国办事处主管的青睐,成为下一个即将外派巴黎的代表。   当她将结果告诉郁驰越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夜里搂着她的时候,双臂怎么也不肯松开。   到岗报到的时间定在元旦休假以后,距离现在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月初霖一边和同事交接工作,一边准备好材料,申请签证,等一切准备妥当时,才是十二月。   买好机票的那一天,郁驰越就搂着她坐在沙发上,突发奇想道:“剩下的时间,我们一起去旅行,好不好?”   月初霖笑着问:“你这个大忙人,有时间吗?”   郁驰越也跟着笑笑,轻描淡写道:“很快就有了。”   隔天,月初霖查了查自己的年假,正好还有十多天没休,再凑上元旦的三天假,刚好有近三周的时间。   她干脆和老许商量了一下,在系统里发了年假申请递交上去。   身边的几个同事一方面对她羡慕不已,一方面又知道,这个外派的岗位确实非她莫属。   年轻一些的员工们经验和业绩都不如她,而年长一些的员工,大都已经结婚生子,囿于家庭,大多不愿意远渡重洋整整两年。   只有月初霖,无牵无挂。   有关系还不错的同事私下替她担心,生怕太远的距离会耽误她和郁驰越的关系。   她统统没有解释,只是淡淡地笑着,说了句“顺其自然”。   有些事,只需自己明白其中的酸甜苦辣便好。   **   森和总部的大会议室里,董事会也才刚刚结束。   经过长达数月的拉锯战,刚才的会议上,终于以少数服从多数的投票原则,通过了解除郁驰越在集团内部的几项重要职位的决议。   这几个月来,集团内部和外部的种种谣言、动荡,几乎都被归咎于郁驰越的工作不力上。   尽管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根本不是他的错,但面对这样的局势,谁也没办法再做什么。   就连郁驰越自己,也不过是在董事会上露了个面,听到表决结果后,什么表示也没有,好像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淡淡地点了点头,便起身离开。   郁启鸿怎么也不敢相信,他竟然没有一点不甘心的意思,更没有预想之中的力挽狂澜,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让自己达到了目的。   散会后,父子两个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冷冷对峙。   郁启鸿眉头紧锁,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自己的儿子:“你——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我听说,那位月小姐可不简单,过去的生活精彩得很。”   据他所知,他这个长子为了那个女人,一边竭尽所能地向储家施压,阻止储开济用肮脏的手段逼迫那个女人,一边又顶着他这个父亲这边的巨大威胁,不让他们碰到那个女人的一分一毫。   就连秦家人,都收到过他的警告。   今天,他更是没有任何挣扎,便将手里的权力交了出来。   让人不得不将这件事和那个女人联系到一起。   郁驰越神色漠然,沉声道:“怎么,没有看到我走上你的老路,很不甘心?她过去过得如何精彩,又与你有什么关系?我不是你,她也不是邱冬云。”   郁启鸿的脸微微扭曲,带着一种被撕破面具的难堪和不敢承认的愤怒,连嘴角的肌肉都在轻轻抽搐:“你等着,你会后悔的。等你跌落谷底,一无所有的时候,你就明白了,什么感情,什么女人,在权势和利益面前,一文不值。这是二十多年前,你爷爷教我的道理。现在,我来教你。”   “阿越,那样的日子不好过,我知道的。总有一天,你会回来求我的。”   郁驰越和他直直对视,眼神里俱是冰雪,冷得能将人穿透。   “是吗?”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慢慢攥紧成拳,分明的骨节微微泛白。   “那我倒要看看,大不了就是同归于尽,你和我,到底是谁,舍不下这金山银山,又是谁,会先后悔。” 第48章   年假申请很快就批了下来。   月初霖趁着最后这一个下午, 将办公桌上的东西清空,原来存在抽屉里的零食和办公用品统统充公,由行政的同事分别放到茶水间和仓库。   在老许的安排下, 同事们趁着下午茶时间给她办了一个简短的欢送会。   说是欢送会, 其实就是个下午茶歇。   由老许亲自申请的经费, 买了附近一家呼声最高的网红甜品店的全品类产品, 大家一边吃,一边拍照聊天。   吃到一半, 又有外卖员上门,这次不是吃的,而是一份送给组里所有同事的礼物——每人一张可抵扣两份森和酒店下午茶套餐的现金券。   看到“森和”两个字,显然就是郁驰越让人送来的。   最后还有一张手写卡片:“感谢各位一直以来对初霖的照顾,一点心意,不成敬意,祝各位生活愉快。”   字迹遒劲, 骨架端正,颇有一种肃正的风格,显然有从小练过书法的底子。   同事们拿在手里兴奋地传阅一遍,开玩笑道:“以为郁总在国外生活,已经是牛津的高材生了, 中文书法总不会太好吧?现在真是打脸了, 果然天才没有短板。”   有一个同事不知怎么的,忽然掉了两滴眼泪,抱着她不舍起来。   月初霖无奈地拍拍她的后背, 安慰道:“好啦,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也就外派两年而已。”   可那个同事擦擦眼泪, 摇着头在她耳边抽噎,轻声道:“不是,初霖,我打算回老家了,下周就打辞职报告,以后的确很难见到了。”   月初霖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没有谁会一直站在原地。   两年的时间,对许多人来说就是一辈子的分别了。   不过,这不正是她要的吗?   **   和所有人道别后,月初霖像往常一样,从地铁站出来,一路走回去。   才打开门,却发现卧室门口摆着两只大大的行李箱,里头装着七七八八的东西。   郁驰越竟然已经回来了,正一个人收拾两个人的行李。   “怎么回来这么早?今天没工作了吗?”月初霖放下包,一边走进刚刚装修好的衣帽间换上家居服,一边问。   之前的两个多星期,两个人都住在酒店里,这两天才搬回来。   家政阿姨已经很自觉地替她将大部分衣服和配饰都挪进衣帽间了。   柜子的门用的都是玻璃,现在她站在里面,除了正中间的一面镜子,一眼望去,所有衣服和包包都一览无余。   没有哪个女人会不喜欢这样的衣帽间。   可惜,她心里异常清醒,这些终究不是属于她自己的。   郁驰越将刚刚从抽屉里拿出来的内衣放进箱子,起身跟过来,看着她换上柔软的棉质家居裙,慢慢走到她身后,抱住她的腰,将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   “说好要去旅行的,我也请了长假,从现在开始,所有的时间都属于你。”   他的声音很平静,面色也看得出来是放松的。   可月初霖从镜子里看着他,却莫名觉出孤独的情绪。   他那个这样的位置,又怎么会有什么长假?   她没有多问,沉默了一瞬,便换上温柔的微笑:“好啊,去哪儿呢?”   虽然说好了要旅行的,可谁也没有提过到底去哪儿,干脆就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两个人捧着平板坐在沙发上,开着某旅行APP一起浏览首页的目的地推荐。   从近一些的周边游,到全国各地甚至全世界的著名目的地,应有尽有,看得人眼花缭乱。   两个人磨蹭半晌,嘀咕半晌,怎么也决定不了。   郁驰越这二十几年在国内待的时间不长,考察时去过的地方不少,但真正有机会好好游玩的却不多,月初霖也因为学业和工作的原因,很少有机会出去好好旅行,因此,推荐榜上的大多数地方,两人都没有去过。   这也算是个好处,无论去哪里,对他们来说都是充满新鲜感的体验。   月初霖想了想,去书房找了便签来,将十几个目的地写在便签上,捏成小纸团,打算抽签决定。   “那就一人抽两个,轮流来,就按这个顺序玩下去。”   抽签的结果就是完全不考虑路程的便捷性,四个城市,从东北到西南再到西北,几乎横穿了整个国家。   月初霖忍不住笑倒在沙发上,指着平板上放大的地图:“时间不久,要跨越的距离倒是不短。”   郁驰越搂着她,扯了扯嘴角,目光里莫名有几分认真,说了一句意味的话:“没关系,再远的距离,只要愿意,总能跨越。”   月初霖心口一颤,忽然觉得眼眶发酸,也不笑了,重新捧起平板,预订机票和酒店。   等一切都准备好了,已经将近午夜。   临睡前,月初霖拿出手机翻一翻每日新闻。   平时不太注意的财经板块忽然推送一条新闻:森和最新公告——已解除郁驰越与集团内部的多项职务。   月初霖的眼神在这一行字上停留好久,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郁驰越洗漱完,回到卧室,从后面将她搂进怀里,她才放下手机,转过身去回抱住他。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摸着他的后脑勺,一下一下,好像安慰似的。   “看见新闻了?”   黑暗里,他的声音有些闷。   上市公司,又是大集团,管理层的任何人事变动都会向全社会公开,以郁启鸿那些人的性子,一定尽早公布,她迟早会知道。   “嗯。”   她也不隐瞒,直接点头,照样摸着他的后脑勺。   “如果我一无所有,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   屋里没开灯,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的双眼闪着幽深的光泽。   “郁驰越。”   她忽然后退些,认真地看着他。   “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主动和你说话,后来又为什么答应和你在一起吗?”   郁驰越没说话,静静等着她告诉他答案。   “因为你长得帅啊,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和别人都不一样,我只想睡你而已。”   那时候,她浑身有一种难以忍受的躁郁,只觉得再也不能在那个圈子里堕落下去,一转头见到他,就好像见到了黑夜里的白月光。   “至于后来答应和你在一起,则是因为你实在太让人把持不住了,尤其在床上,一点即通,很擅长让我满足。”   “是吗?”   郁驰越眸色加深,嗓音也喑哑起来,原本搂在她腰上的手也不知不觉地往别处去。   月初霖很自然便软了身子,抚摸他后脑勺的手往下移些,圈住他的脖颈。   “是啊,所以,我和你在一起,与钱无关。我有学历,有能力,更有一技之长,虽然这辈子都没机会变成富豪,可养活自己绰绰有余,实在不必妄想别人的钱财。”   原来她是在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一切与金钱无关。   他闭了闭眼,隐去其中复杂的情绪,紧紧抱住她。   **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爬起来,简单洗漱吃饭后,就提着行李直奔机场。   第一站是位于边境线上的长白山。   厚厚的积雪覆盖在山体上,有种远离尘世的美感。   两个人穿着将人从头包到脚的厚重羽绒服,乘着雪地摩托沿着西坡登上天池主峰。   冬季被冰封的山头除了一片皑皑白雪,什么也看不见。   郁驰越用戴着手套的手艰难地替月初霖拍游客照。   照片里的她包得严严实实,像一只胖胖的小企鹅,不仔细观察外在特征,几乎看不出是她。   月初霖拿着手机检查照片,忍不住大笑起来:“郁驰越,如果你说这照片上的人是你,我都信。”   郁驰越站在寒风浓雾里,面无表情道:“我不信,我没有这么矮。”   月初霖伸手打他一下,厚重的羽绒服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她决定拉着他一起拍游客照。   也不知怎么的,他拿在手里的手机莫名变成录像模式,将她的笑声和他隔着帽子围巾也能感受到的不情愿统统拍了进去。   第三天,他们租好滑雪装备去了滑雪场。   郁驰越从小学习滑雪,不论是欧洲乡下的森林野地,还是著名的滑雪场,他都轻车熟路。   月初霖看着他从打蜡开始,再到上了雪道,微微躬身,利落地控制着自己,从高处飞速滑下,忍不住惊呼赞叹。   连一旁的教练都竖起大拇指。   轮到她时,教练问她,过去有没有学过滑雪。   她点了点头,说大约五六年前滑过一次,是在法国的时候,跟着同学短暂地接触过一次,已经印象模糊了。   教练心中有数,直接将他当初学者一般教。   半个小时后,雪道上回荡着她紧张的尖叫声。   郁驰越已经回了过来,面无表情地举着手机拍她窘迫的模样。   “啊啊!郁驰越,不许你拍!!快把手机收起来!!!”   “……”   晚上,两个人一起去吃民俗餐厅吃饭。   月初霖记仇得很,拉过餐桌边做装饰的大花袄盖在郁驰越身上,趁他不注意,飞快地拍了一张照。   面无表情的前·冰山霸总配红红火火的大花袄,简直是冰火两重天,又严肃又滑稽。   月初霖对着照片笑得前仰后合,郁驰越夹起一块贴饼塞进她嘴里,又称她猝不及防皱眉抗议的时候,拍下一张照片。   “不好看,不许拍!”   她伸手越过餐桌,想从他手里抢过手机。   他仗着四肢修长的优势快速收起手机,又夹了一块饼塞给她。   “好看,你的照片都好看。”   月初霖的脸忽然有点红。 第49章   两周的时间, 两个人天南海北地走。   下了东北的山,又飞往西南,再从西南直飞西北。   在佛寺里听着声闻十里的击鼓报时, 在海拔4680米的雪山吸着氧气吃着烤肠, 又在覆了白雪的沙漠里骑着骆驼漫步。   月初霖觉得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 无忧无虑, 只管拖着行李箱行走在山川湖泊之间。   郁驰越也不穿平时工作的标配正装了,换成更休闲的冬装, 和她手牵手走在一起,好像真的不再关心任何森和的事务。   只是,有时晚上回到酒店,月初霖也会看到他一个人拿着手机站在窗边的角落里,或打电话,或发信息。   郁驰越并不刻意避着她,她也不主动去听, 从偶尔飘来的只言片语里,大约能猜出对面不停在和他联系的人,除了Jarod,还有那位李总李坤,甚至有时候还会提到储开济。   新闻报道里, 郁启鸿已经暂时接手儿子留下的位置, 森和似乎正在一点一点摆脱过去几个月里的风波,恢复过去的平稳态势,S市那个从去年就开始的大项目时不时传出好消息, P市与其配合的另一个大项目也已经准备就绪,正式开工。   第一波风雨看似已经过去了,可月初霖知道, 他们一定还在暗暗酝酿着什么,更猛烈的风暴即将来袭。   十二月末,在外飞了将近两周的两个人回到P市,打算留在这儿一起跨年。   第二场风雨正是从这时候开始飘下零星的雨丝。   在大众面前被隐藏了二十多年的邱冬云母子,忽然被几家专门披露豪门八卦的媒体拍到和郁启鸿一起出入豪宅的照片。   郁家作为国内豪门天花板之一,在过去几十年里一向十分低调,从未闹出过什么家族丑闻,因此,当照片发布在几大平台的时候,并未引起太多关注。   可是紧接着,就有人指出,近几天的重要场合,包括慈善拍卖会和集团年会,郁启鸿都带着这对母子出席。   根据网络上的公开资料,郁启鸿的原配夫人苏向晚已于多年前过世,因此,有人猜测,邱冬云是郁启鸿的第二任太太。   只有两人的儿子郁子阳的年龄露出了破绽——照时间推算,郁子阳出生的时候,苏向晚还没有去世,更没有和郁启鸿离婚。   这些细节被一一挖掘出来后,终于引起了相当一部分普通网友的关注。   也不知是不是安排好的,当晚,就有一家新媒体将一则独家采访视频发布在网上。   视频里,邱冬云穿着一身深色套裙,外罩一件皮草大衣,手里是一只Birkin,跟在郁启鸿身边,正往某个活动会场的方向走去,看起来俨然是郁太太的样子。   有记者大声向两人提问:“邱女士,对于近日关于您和郁启鸿先生之间的传言,您有什么要解释的吗?”原本一句话不说,只是匆忙行走的邱冬云忽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向记者,微笑道:“本来不想因为我个人的私生活打扰大众,但这两天的传言已经影响到我儿子的处境,所以我还是想告诉大家,我和启鸿有近三十年的感情,绝不存在插足他人感情的事。”   视频到这儿就戛然而止,其中给出的信息却足够掀起一场舆论大战。   一直以来,郁驰越都被视为郁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而现在,即便法律上依然如此,邱冬云的话也会让大众误以为他母亲苏向晚才是感情的插足者,只不过仗着背景强大,最终获得了胜利。   他成了不明就里的大众茶余饭后的谈资。   月初霖看到这些消息的时候,下意识望向身边的郁驰越。   今夜跨年,虽然不是春节,两人却坐在家里一起包饺子。   郁驰越低垂着眼,掌心里是一张薄薄的饺子皮,装上馅料后,他双手用力一捏,一只圆滚滚的饺子便包好了。   “真好看!”月初霖忍不住赞叹,她是南方人,不大会包饺子,原以为郁驰越一定比她还不如,可谁知,他只搜了两张各种各样饺子的图片看几眼,就学会了好几种包法。   “小时候见人包过几回,大概记得是怎么做的。”郁驰越将包好的饺子一个一个码好,又走进厨房开锅烧水,将饺子通通下进去。   月初霖就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认真又耐心地煮水饺,好像无数个早晨,他为她准备早餐一样。   她心里闪过一阵酸涩的恍惚。   他是郁驰越啊,那个别扭的,又极度聪明的大孩子,一个人在孤独的世界挣扎了这么多年,明明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却因为她的存在,打乱了他的计划。   饶是她过去始终自诩心如荒漠,感情匮乏,也忍不住地愧疚和心疼。   他犯了什么错,要受到这么不公平的对待?   没有人比她更懂得这种滋味,那些所谓的“亲人”,一个个都在做着伤害他的事。   她没法放任自己对这一切视而不见,更没办法看着他拼尽所有而无动于衷。   她说,和他在一起与他的财富无关,可她也知道,他这样的人,生来就应该站在那个位置,那一切本来就是属于他的。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因此一无所有,是否也会像普通人一样,为了每一天的柴米油盐而精打细算,为了每个月的房贷焦头烂额?   她也不希望他变成那样。   夜里,趁着他在浴室洗澡,月初霖拿着手机,恍惚犹豫了许久,终是将黑名单里的某个号码拉出来。   短信发出去前的那一刻,压在心头的那块石头好像忽然轻了些。   她轻轻松一口气,却没注意到,郁驰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洗完澡,正站在浴室门口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发梢上的水珠悄无声息地落了一地。   跨过午夜的那一刻,两个人一边喝香槟,一边站在阳台上看着漫天的新年烟花。   灿烂的烟花将深邃的夜空照亮,整个城市都沉浸在愉快祥和的氛围里。   月初霖转头看着郁驰越,道:“阿越,新年快乐,愿你未来一切顺遂如意。”   她的声音很低,被窗外的焰火声盖住,听不清楚。   郁驰越却听见了,目光闪动,深深凝视着她。   “霖霖,新年快乐。”我的心愿,就是你能余生安好啊。   **   飞往巴黎的机票定在三天后。   月初霖开始每天收拾一些行李,两至二十四寸的大箱子,就这样一点一点被填满。   郁驰越看着她收拾,目光沉沉,却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是每个夜里,对她的索取越来越激烈。   最后一个夜晚,两个人抱在一起,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月初霖忽然开口,打破沉默的黑暗。   “明天不用送我,让我自己走吧。”   抱着她的双臂蓦然收紧,好像是个下意识的动作,她被勒得呼吸一窒,却并没有推开他。   又过了好久,身上的力量渐渐放松。   “好。”   **   第二天一早,月初霖醒来的时候,屋里已经空无一人。   郁驰越趁天还没亮时,先一步离开,只在厨房留下做好的三明治。   大约谁也不愿意面对分别。   月初霖在屋里呆站了许久,才坐到餐桌边,将三明治一口一口吃完。   临走的时候,她推着两只笨重的行李箱,回头再望一眼房子。   仿佛还能想起第一次来这儿时,郁驰越孤零零坐在沙发上的样子。   那时候,这套房子冷冰冰的毫无人气,现在,每一个角落都充满温馨的气息。   除了当时带过来的衣服和日常用品,她没带走这里的任何东西。   “再见。”   月初霖在心里默念一声,转身离开。   才是上午九点,航班时间是晚上八点,她当然没有直奔机场。小区门口的马路边,停了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一身西装的司机看见她出现,连忙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中。   “月小姐,储先生已经在等您了。”   **   郁家老宅中,郁驰越将文件袋里的东西取出来,摊开在郁启鸿面前。   郁启鸿起初只是微微皱眉,可等看到文件里的内容后,立刻变了脸色。   “你!这些东西,你是什么时候弄的!”   郁驰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冷道:“你不必追究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你只要知道,这只是其中一部分,我手里还有更多,足够拖整个森和下水。”   哪个公司、哪个家族没有一点儿弱点?像森和这样的大公司,看似庞大而无懈可击,实则不然。   从回国的那一刻起,他就料到终会有这么一天,大不了就是让自己的大半东西也付之一炬。   “你这个逆子!”郁启鸿捏着文件的手颤抖不已,似乎恨不能立刻将东西摔到他脸上,“这是你爷爷奶奶一辈子的心血,你敢就这么糟蹋!你连你自己的那份都不要了吗?”   “我说过的,要看看到底是谁舍不下这金山银山,一辈子的心血如何?你现在这样,难道就对得起奶奶?”   郁启鸿的脸涨得通红,胸口也止不住地呼哧呼哧起伏着,好似憋了一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他盯着那几张纸又看了片刻,忽然眯眼,嗓音紧绷:“是李坤吧?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由着你胡来。”   郁驰越冷笑一声,摇头道:“你错了,这些都是我自己留的证据,李坤不过是在发现之后,没有告诉你而已。他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当初是因为我妈才上的这艘船,现在掌舵的人换了,一定要有一场大清洗,早晚都要被你们算计,当然会选择站在我这边。”   “我真是生了个好儿子,长了这么多心眼,无情起来,六亲不认,连你爷爷都该自愧不如了吧。”   郁启鸿猛地将手里的文件捏成团,往他身上一掷。   纸团撞在他的胸口,又滚落到地上,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却砸得人有点痛。   “过奖。”他低头看着地板上反射的亮光,扯了扯嘴角,语气里满是讽刺,“也多亏这个家,这么多年来,教会我最深刻的道理,就是永远不要相信所谓的血缘亲情。你慢慢考虑吧,不过,我的耐心有限,别让我等太久。”   说完,他朝一旁躺在床上瞪着眼,却无力责备任何人的老爷子淡漠地问了声好,便转身大步离开。   司机等在大门外,见他出来,提前发动好车子,问他要去哪儿。   车上放着刚刚才有人送过来的文件袋,他坐进车后座,脑袋枕在靠垫上,匆匆翻了翻,没有回答,沉默地发了好一会儿呆,才轻声道:“去医院。” 第50章   车在某医院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外停了下来。   月初霖推门下车, 在服务员的指引下,走进窄小的隔间中。   储开济已经先一步到达,面前摆着一壶红茶, 见她来了, 连忙笑一笑, 指指对面的座位, 又推一杯茶过去:“快坐吧,要不要吃点什么?小满今天要做透析, 正跟着他妈妈在医院呢,没法亲自过来见你,你要是愿意,一会儿可以跟我一起去看看。”   他的态度十分关切,又隐隐含着期待,甚至还有几分势在必得的意思。   那天收到的短信里,月初霖并未告诉他到底有什么事, 可他自觉心中有数,猜测她定是已经想通了,要来妥协。   月初霖面无表情地坐下,冷冷瞥他一眼:“抱歉,我没兴趣去看他。”   储开济的脸色僵了一下, 随即压下有些不愉的神色, 耐心问:“不去看也好,以后总有时间。”   “储先生,你可能搞错了什么,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给你儿子捐献器官,我没那么伟大, 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伤害自己。”   她从来不是个无私的人,甚至一直自诩有些自私,即使知道储开济做的事和他的儿子没有关系,她也绝不可能如此大度地结束这个所谓的“弟弟”。   更何况,即使是普通的亲人之间,也很少有这样“捐献”器官的。   储开济勉强维持的面色开始崩塌:“你有什么要求,全部都可以提,只要我能做到的话全都答应你。而且,孩子,我想你也听说了,郁驰越现在的处境已经自顾不暇,恐怕没法再护着你了。只要我打几个电话,就很可能会让你丢了工作,甚至让你以后在P市和S市都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   几次协商不成,他干脆直接变成威胁。   虽然早已料到这样的情形,月初霖的心里依然有一种荒谬的悲凉感。   她笑了笑,目光落在桌上碰也没碰过的红茶,摇头道:“你以为我在乎这些吗?”   生活中,她当然总是将自己的工作放在第一位,毕竟,没有亲人也没有爱人,除了工作,很难再找到其他重心。   可是,这不代表工作就是她的一切。   她不缺钱,毕业五年多,赚来的钱除了还贷和日常生活,有大半都存在银行里,足够她生活好几年,即使找不到一份正式工作,她还是能靠着语言上的特长接到零散的工作。   更何况,除了这两个城市,她还有无数其他选择。   “储先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用金钱买通的,这个道理,应该不用我告诉你吧?”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些人以为,没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只要有了钱,什么都能买到,真心也好,感情也罢,都敌不过财富利益。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今天来,是要警告你,不要再掺和进郁家的事。”   储开济目光嘲讽地看着她,似乎觉得她在异想天开:“孩子,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听你的?现在,连郁驰越都自身难保。”   他实在想不到她有什么可以威胁到自己的地方。   月初霖没理会他语气里的不屑,只是轻声道:“没错,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也许没法对你造成什么威胁。不过,多亏你这些年坚持不懈地在媒体上营造爱妻顾家的好形象,如果我的身份曝光出去,是不是会让许多人大跌眼镜?”   储开济的眼神有些阴沉,却并没有因此而生出犹豫:“是,如果你不怕丢脸,这件事也许会对我造成一些影响。可那又怎样?大众议论几天便过去了。”   “你不怕,我知道。可是,你不是很爱你的儿子吗?他才十三岁,身体虚弱,你愿意让他受到指责和干扰吗?反正我无牵无挂,不介意放下面子豁出去,把事情闹大些,甚至直接闹到你儿子面前,多几次也无所谓。”   来之前,月初霖早就反复思考过,到底要怎么面对储开济。   他是上流社会的人,那个圈子遥不可及,对他来说,她犹如地上的蝼蚁,脆弱而渺小。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对那个十三岁的儿子是真心爱护的。   她只有赌一把,赌他身上真的还有身为父亲的仁慈。   如果他真的像他表现得那样爱这个孩子,那这孩子过去十三年来,一定是在父母的精心呵护下长大的。   十三岁的孩子,长年卧病,身体脆弱,最需要的就是保持心境平和,经不起太多来自外界的打击。   她甚至只能要求他不插手郁家父子的内斗,而不敢直接让他退出森和那艘大船。   储开济的脸色倏然冻住。   “他是你弟弟。”   月初霖亦面无表情。   “他是你儿子。”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肯有半点让步。   “储开济,你抛弃了我母亲,这些年也从未抚养过我,是你欠我的。”   储开济紧咬着牙关,死死盯着她,好半晌才道:“他现在对你好,不代表以后也会一样。你这么做,值得吗?”   月初霖深吸一口气,还未开口回答,隔间外忽然走进来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紧接着便是熟悉的冰冷嗓音。   “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   郁驰越面色冷峻地在月初霖身边坐下,和她一起与储开济对峙。   月初霖诧异地望着他,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郁驰越,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没有回答,只是对储开济道:“储先生,我相信您看到这些,会做出明智的选择的。”   手里的文件被搁到桌上,推向对面。   储开济皱了皱眉,露出警惕的神色,仔细看了看两人,这才将目光移向那份文件。   薄薄的一叠,不算太多,可才匆匆扫过两页纸,他的目光就已经越来越凝重,而越往后翻,心底的震惊也越来越多。   文件涉及这一次郁家和储家合作的两个大项目,其中的内容,足以令这两个项目陷入难以为继的状态。   “我手里还有更多东西,储先生一定不会想看到。”   郁驰越说得十分淡定,可越是如此,却越让储开济觉得心惊。   “这些,可是会把森和也拖下水的。你不怕?”   月初霖忽然有些紧张。   “储先生,您可能和我父亲一样,都不了解我的性格,如果我没办法得到,那其他人也没必要得到。”   郁驰越低垂着眼,一边淡淡地回答,一边悄悄握住月初霖搁在桌子底下的一只手,安抚似地揉了揉。   “我知道,储先生已经将公司绝大部分的现金流都用在这两个项目的投资上了,一旦这两个项目出了问题,您的公司将面临资金链断裂的困境,如果我再向贵公司借贷的银行或是投资贵公司的几家机构透露一些信息——”   剩下的话,不用明说,储开济已经明白了。   他的公司和森和比起来,规模不算太大,抗击风险的能力更是比不上森和。   更何况,郁驰越无所顾忌起来,连自家人都不怕,而他却不能拿整个储家的家业开玩笑。   他已经被气得颊边的肌肉不住地抽搐,却因为被扼住了致命的要害而不敢有半点松懈   眼前这一对年轻的男女,一个两个都不顾自己的安危,简直要将他逼入绝境。   “你们——你们自己什么都不顾,可我儿子怎么办?”   郁驰越丝毫没有动摇:“储先生,据我所知,您的儿子还未到迫切需要肾移植的程度。况且,若照现在的状况,好好配合治疗,他一样能活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   不等储开济回应,他便看看手上的腕表,淡淡点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要先走了。”   说着,他拉着站起身,就要离开。   走出隔间前的那一刻,他又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停住脚步,转头道:“对了,忘了告诉您,刚才我是从医院来的,恰好见到了您的夫人和儿子,也许现在正在找您呢,还是赶快去看一看吧。”   储开济听罢,脸色都是变得紧张又难看:“你和他们说了什么?”   郁驰越却不再停留,直接拉着月初霖出了咖啡厅。   两人牵着手,一前一后坐上车。   司机已经趁着刚才的工夫,将月初霖的两只行李箱搬了上来,见两人上来了,便问去哪儿。   月初霖没说话,郁驰越则道:“机场。”   一个多小时的路程里,两个人始终手牵着手,却谁也没再说话,只是各自看向窗外不停后退的风景。   等车在机场的地下停车场停下,司机替两人打开车门,又将行李箱提了下来。   郁驰越接过行李箱,一路替月初霖推进国际出发厅,始终没有离开的意思。   一直到值机柜台前,他取出自己的证件和她的放在一起,推给工作人员,重新买了最近的两张直飞巴黎的机票时,月初霖才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我送你去。”   她听见他这么说。   机场透明的玻璃幕墙外,天空蔚蓝,一片晴好。   两个人牵着手,一路经过安检、海关、登机口,踏上驶向分别的飞机。 第51章   储开济一路急奔到医院时, 舒玉卿正一个人坐在治疗室外,静静等待。   看见他满身是汗,气喘吁吁地过来时, 她露出诧异的神色:“怎么了?这么急, 大冬天的, 都跑出汗了。”   她从包里找出纸巾, 伸手替他擦去额头的汗。   “你呀,年纪也不小了, 要顾好自己,咱们两个还要照顾小满呢。”   储开济却没心思多解释,一边喘气,一边握住她的手,急切地问:“刚才——郁家那小子有没有来过?”   舒玉卿的手动了一下,接着又继续替他擦汗:“你说阿越?他是来过,这就是他送来的。”   她指了指旁边的一只精致果篮。   “他倒是有心, 说是来探望其他病人,知道今天是小满要来住院的日子,就也顺路来看看。”   储开济见她面色如常,一时有些不确定:“他……还说了什么吗?”   舒玉卿想了想,摇头道:“就这些了, 也没呆多久, 前后不过五分钟,小满要进去的时候,他便也走了, 好像还有别的事。有什么不对吗?”   储开济屏住呼吸,一双眼睛紧张地看过去,仔细观察她的神色, 确定她并无异样,这才松了一口气。   便是这一口气的松懈,令他浑身像被抽去了筋骨一样,双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怎么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帮你喊医生?”舒玉卿被他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扶他,免得他滑到地上。   可他低垂着脑袋,撑在双膝上的手臂忍不住抬起,两只手掌慢慢盖住自己的眼睛,颤抖着哭了起来。   五十来岁的男人,发丝间已有星星点点的斑白,却像个孩子一样坐在医院的走廊上哭泣。   他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不断地摇头,握着妻子的手,示意她不用担心。   “我只是,只是太紧张了……”   其实他方才真的很害怕,害怕郁驰越真的已经和他的妻儿说过了什么。   这些年来,他在妻儿面前,一直是正直善良、温和亲切的形象。   他的妻子是个简单温柔的女人,将儿子也教得单纯可爱,对他来说,世界上最重要也最可爱的两个人,就是他们。   他没法想象,如果他们发现他近来做过的那些事,到底会有多失望,更没法想象,儿子会不会因此受到打击。   舒玉卿坐在一旁看着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原本担忧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变得有些心疼,也有些感慨。   她坐近一些,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后背,安慰似的抚摸着,轻声道:“阿济,我们……还是顺其自然吧。”   储开济微微耸动的肩膀僵了僵,慢慢抬起头来,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玉卿,你——都知道了?”   舒玉卿叹一口气,目光里含着几分无奈和伤感:“咱俩在一起这么多年,你心里想的什么,我便是猜也能猜得七七八八。”   储开济心底划过一丝难堪,又伸手抹了把脸,闷声道:“玉卿,你会不会看不起我?我用这么卑劣的手段逼迫别人……”   “阿济,知道你是为了小满好。不但是你,甚至是我自己,起初都抱有过侥幸心理。我也很自私,希望小满能健康快乐的活下去,哪怕伤害别人,也在所不惜。可是,我们都刻意忽略了事实,她也是个孩子,没了母亲,不代表她就不值得被爱……”   舒玉卿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注视着治疗室的方向,既温柔,又愧疚。   “我没有办法想象,如果小满被人这样对待,我会多么难过。小满是个善良的孩子,他一定也不希望受到别人这样的\'帮助\'。”   储开济坐在椅子上,忍不住弓起后背,捂着脸痛哭:“玉卿,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   是他,年轻的时候不懂管束自己,更不懂珍惜时光和感情,辜负了别人;也是他,当初没能顶住各方压力,耽误了玉卿十几年最好的年华,让她无法在更年轻、更健康的时候生下小满。   “阿济,发生在我们相识之前的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追究,可是,以后的事,我希望我们都不要再做错。不管有多久,一年也好,五年、十年、二十年也好,我们陪着小满一起走下去。”   舒玉卿忍着眼眶里的泪,轻轻握住丈夫的手。   她知道,许多年前的他曾有过不堪的过往,可现在的他,至少对她来说,是个值得依靠的好男人。   他一直真心爱着她和小满,在一起这么多年,从没有违背过当初的誓言。   这便足够了。她没法让自己变得更无私。   外面的天空一片晴朗,这条空荡荡的走廊上,却像暴雨过境,气氛沉重。   储开济混身脱力,慢慢靠在冰凉的墙上,无声地叹了口气。   为人父母,最难过的莫过于不得不学着接受自己的孩子也许只有十分短暂的生命。   可是,他明白妻子说的是对的。   事到如今,唯有向现实妥协,才能弥补他过去犯下的错。   **   万米高空以上,飞机朝着巴黎的方向平稳飞行。   月初霖和郁驰越两个人坐在头等舱,许久都没有说话,四周除了一片飞机的轰鸣声,再没有其他声音。   直到机舱中响起“叮”的一声提示音,紧扣安全带的标志解除了,两人才像是被重新按下了播放键一般。   过去那几个小时里发生的一切,虽然还不断的在脑海里盘桓,却好像已经过了许久,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恰好是用午餐的时间,空乘推着餐车走近,替两人将餐食一一摆好,又给两人倒上香槟。   郁金香杯里,一簇一簇小小的气泡随着飞机轻微的晃动争先恐后地上涌。   “郁驰越,你真的对储开济的家人说了什么吗?”   是月初霖先打破沉默,问了之前在咖啡厅里,他对储开济说的最后那句话。   郁驰越没有直接回答,而也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呢,你真的会去威胁他儿子吗?”   两个人坐在相邻的座位上,转头互相对视,久久不语。   有灿烂纯净的阳光从舷窗外照进来,将两人的脸庞映得柔软而明亮。   不用明说,他们的心里便都明白了。   谁也不会真的做什么。   他不会直接对不相干的人说什么,她也不会将不相干的人牵连进来。   也许真的到了绝境时,他们会不管不顾,可是现在,他们依然理智,依然清醒,知道谁才是真正做错的那一个。   只不过,是他们血缘上至亲的那两个人都不够了解他们罢了。   唯有现在,唯有此刻坐在身边的这个人,是真正理解自己的。   沉默的对视里,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又不约而同地红了眼眶。   可是,谁也没有开口挽留,谁也没有开口解释。   她有她的未来要奔赴,他亦未从艰难的处境里摆脱出来。   她不会为他停下脚步,他也无法即刻给她遥远的承诺。   十个小时的航程,跨越山川湖海,未经过黑夜,抵达巴黎戴高乐机场的时候,当地时间还只是傍晚。   广播里播着中法两种语言的提醒,舱门还未打开,乘客们便已经蠢蠢欲动,迫不及待地离开飞机上有限的空间。   头等舱门口,空乘已经就位,微笑着等待乘客下机。   郁驰越默不作声地和月初霖一起起身离开,却在即将进入海关的时候停下脚步。   周围是络绎不绝的行人,带着异国的冬日特有的寒凉雪意,行色匆匆。   他深深注视着眼前的女人,好像要把她的样子刻进心里。   “知道你去见储开济的时候,其实我很担心,担心你会为了我,被他逼着答应了他的条件。幸好,我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月初霖站在他面前,忍不住抬手抚摸他的脸颊:“我不会那么傻的。你做了那么多努力,就是为了帮我摆脱他,我明白的。而且,还有你呀。”   郁驰越沉默片刻,漆黑的眼眸微微闪动,好似有无数说不出的情愫。   “今天我很高兴,因为我知道了,你也会为了我,放弃许多。霖霖,你对我,也是有感情的,对不对?”   不是基于朋友,也不仅仅是床上男女。   月初霖觉得自己的眼眶里已经溢满泪水,整个心口也被一种柔软酸涩的情绪填满。   “郁驰越。”   她主动伸手抱住他,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言细语。   “我爱你啊。”   郁驰越猛地收紧双臂,用力地将她抱在怀里,脑袋埋在她的发丝间,深深吸气。   他很想开口挽留,却到底将话通通咽了下去。   “上次是你先离开,这次,就当是我先离开,将你留在巴黎的吧。”   说着,他却是放开她,向后退了一步,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冲她挥挥手。   “进去吧,别回头。”   月初霖飞快地抹去眼角即将溢出的泪水,推着行李箱走进海关。   四周充斥着脚步声、说话声、广播声,一片嘈杂。   她却觉得一切好像都很遥远,就连工作人员让她出示证件的时候,她都呆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收起护照踏入关口的那一刻,她终究没有忍住,悄悄回了头。   隔着长长的距离,在匆匆往来的行人间,他依然孤身一人站着,一动不动望着她的方向,与初见时的他渐渐重合。   像茫茫山海,亦像雪山月色。   机场外,漆黑的夜逐渐降临。   她推着行李走过,恰好踩过一片枯叶。   于万千种声音里,她清晰地听见了那片枯叶碎裂的细微声音。   那是爱情的声音啊。 第52章   时隔数年, 巴黎依然是记忆里那个浪漫又充满古典美感的城市。   有些地方变了。   月初霖最喜欢的那家中餐厅已经大变了样,老板不但重新装修了,还将整个门面扩大了一倍, 原本隐藏在小小的巷道里, 并不起眼, 现在已经有了一块巨大的招牌。   她最喜欢的那家咖啡馆则已经消失了, 现在变成了一家花店。   曾经的学校也新建了好几个学生住宿区,临街那一面的涂鸦醒目而充满艺术感。   不过, 大部分地方都和印象中的一样。   街道也好,人也好,语言也好,一切都如此熟悉。   月初霖住在公司提供的公寓,临街那一面,恰好开了一扇窗。   每天清晨醒来,她端着咖啡靠在窗边, 感受着阳光的温度,倾听着行人的声音,觉得生活的节奏都慢了下来。   这是一个层次感十足的城市。   在各大交通枢纽和旅游景点,永远都人山人海,不同肤色的人混在一起, 有种古旧的国际化氛围。   而在普通民众聚居的地方, 又时常能闹中取静,仿佛是南部某个小城镇里。   生活在这里,月初霖觉得过去的一切好像渐渐离自己远去。   她尽量不让自己回想起过去。   同事们大多是法国人, 有那么两三个是已经在法国成家的华人,大家都有自己固定的社交圈,除了周五晚上会一起出去喝酒、吃饭, 平时的相处都是保持一定的社交距离,客客气气。   月初霖喜欢这种社交距离。   在欧洲频繁的假期里,她便独自拎着行李箱,四处旅行。   她试过赶早班的飞机,飞到北欧的小岛看极光;也试过在复活节假期,买一张船票,登上游轮,一路驶向巴塞罗那;还试过自己开着车沿黄金海岸线一路走走停停,欣赏乡村风情。   相机里存满了各种各样的风景照,白天黑夜,晴天雨天,雨雪冰霜,山河湖海。   在惬意的生活里,她常常觉得时间被拉长了,而自己也已经忘记了郁驰越。   可是,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一个小小的细节也能勾起回忆的片段。   是一个下着雨的夜晚,是一杯冒着气泡的香槟,甚至是一则不起眼的新闻。   那是一个秋天的下午,她和两个法国同事开完会,一起到茶水间休息一会儿。   其中一个同事胸口戴了一条蓝宝石项链,在日光的映照下格外美丽。   月初霖多看一眼,含笑夸了句好看。   同事低头摸摸胸口的蓝宝石,眼里闪过甜蜜,说,那是她的未婚夫送给她的平民版“海洋之心”。   月初霖喝了口咖啡,不知怎的,就想起某个深夜,她一个人坐在床头,看完一部《泰坦尼克号》,泪流满面。   郁驰越回来的时候,问她哭什么,她说是项链太好看了。   他给她擦泪,说,我买给你。   一句玩笑而已。   世界上根本没有海洋之心的存在,即使有,也是她无法承受的重量。   同事见她忽然发呆,问了句还好吗。   她笑了笑,摇头说没事,然后,真心地说:“你的未婚夫一定非常爱你。”   不知是不是因为白天想起了某个人,到了夜里,她回到家,就看到手机上有一则推送新闻:   十克拉艳彩级珍稀蓝钻拍出天价,为某青年华人富商所得   底下是一张熠熠生辉的蓝钻照片,梨形切割,饱满耀眼。   她对着照片顿了片刻,然后移开视线,慢慢往下滑。   这一年冬天,圣诞和新年假期,她没有回国,而是背着行囊,来到阿尔卑斯山的滑雪场。   漫天冰雪里,她踏着雪板,第一次成功地从高处滑下时,忍不住欢呼出声。   教练惊喜地给她鼓掌,待靠近了,却问她怎么哭了。   月初霖愣了一下,眨眨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流下了眼泪。   她摘下护目镜,微笑着冲教练解释:“是风吹的。”   然后,忽略了教练眼里的困惑,顺着雪坡再次滑出去。   跨年的时候,江承璟从国内飞来,陪她一起去了希腊。   在圣托里尼的海边,江承璟难得没有像一只花蝴蝶一样,四处猎艳,而是乖乖地拉着月初霖坐在蓝白色的小屋里,一边烤肉,一边喝酒。   一年没见,这个原本潇洒不羁的大少爷好像一夜成熟,变得内敛了许多。   “我大哥上个月结婚了。”   吹着海风,江承璟猛地灌下一口起泡酒,目光望着远处深蓝色的海平面。   “他很成熟,从小就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什么,这些年,一直兢兢业业,事业就是他的毕生追求。可是结婚那天,我问他,开心吗,他却一句话也没有回答。我才知道,他不是没有动过心的。他也有过一个相爱的女孩,可是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在订婚前,果断分手了。”   “那他后悔过吗?”   月初霖没见过江承璟的这位大哥,只是从江承璟过去的描述里,大约猜测是个意志力极强的男人。   “我不知道,也许吧。”江承璟笑了声,双手枕在脑后,仰望天空,“人生啊,总是没有十全十美。爱情和面包,同时掂在手里的时候,只有自己知道,哪个轻,哪个重。”   他说着,忽然话锋一转,得瑟地捋一把被风吹得没了型的头发,望向月初霖:“所以,像我这样,从一开始就决定选择爱情的人,是多么少见。初霖,你懂我的意思吗?要珍稀啊。”   昏暗的夜色里,江少爷的眼睛亮亮的。   月初霖点了支烟,深深抽了一口,笑着在他肩膀上打了一巴掌:“你滚啊。”   不过是句玩笑话。   可她就想起了某个人。   曾经以为,这辈子都遇不上一个人,真的会愿意为她放弃一切了。   普通人不会,那些天之骄子也不会。   成年人的感情就是这么现实,有太多东西阻止着你奋不顾身。   她没法苛责任何人,因为她自己也拿不出百分之百的勇气。   可是她错了。   以为不存在的那个人,真真实实地出现过,就在她的生命里。   她又抽一口烟,缓缓吐出几缕白雾,被迎面拂过的海风飞快地吹散。   这一年里,她的身边依然不乏追求者。   过分美丽耀眼的外表总是给她带来无数异性的目光。   漂泊异国的华人想从她身上寻找故乡的印记,高鼻深目的白人想从她身上寻找神秘的东方韵味。   追求过她的人里,有当地的艺术家,有成熟的商人,还有青涩的留学生。   她也不是没有过尝试接受的念头。   可现在的她,好像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无法忍受寂寞和空虚的孤独的女人了。   原本隐藏着血液里的精神的缺口,好像在某个时刻被填补起来,让她变得更加从容、淡定。   哦,原来她也尝过爱情的甜蜜和满足。   尝过了,便会懂得,这是多么珍贵的感情。   从此,除却巫山不是云。   凌晨,没有什么盛大的仪式,江承璟破天荒地提议当一回佛系养生中年人,早早回屋睡觉。   月初霖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在等着什么,怎么也睡不着。   23:59,手机在黑暗中响起来。   屏幕上是熟悉的名字和号码,月初霖愣了一下,默默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是一片沉默,两个人就这样安静相对,耳畔只余屋外的风声和海浪声。   时空就在这一刻静止,连接成线。   那一瞬间,月初霖觉得内心也如屋外的大海,波涛翻滚,宽广辽远,仿佛能容纳世间万物。   隔着千山万水,隔着星辰大海,她听见整点的时钟敲响。   电话的那头,是一道低沉的嗓音。   “霖霖,新年快乐。”   心底像是有一道隐形的闸门被打开,汩汩地流淌出清透甘甜的泉水。   她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星空,晶莹的泪珠莫名地流淌下来。   “郁驰越,新年快乐啊。”   整整一年,她和他断了联系,她也没再听说过他的消息,不论是从朋友那里,还是在新闻媒体上。   不是打听不到,是刻意阻止自己。   她一直知道,他还在郁家的那艘大船上苦苦挣扎。   现在,她知道,他一切安好。   **   欧洲的新年时刻,在国内恰好是清晨。   天才只是微微亮,郁驰越坐在落地窗边,望着外面覆盖的皑皑白雪,听着耳畔从听筒里传来的海浪声音,过了许久,才放下手机。   那一声“新年快乐”,像是困顿疲惫时的一杯热咖啡,熨帖了他渐渐冷却的心。   这一年里,他忙着四处斡旋,靠着当初母亲留下的股份,和这些年私下里一点点搜集起来的资料,努力在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网里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荆棘之路。   有时候,他疲惫厌倦得随时要放弃。   可是点开手机,看到屏幕上那个在雪地里回眸冲他微笑的女人,心里又会出奇地平静下来。   他想起了某个冬日的早晨,也是刚刚下完雪,空气里有种凛冽的凉意。   他开着车,带着她穿过半个城市,找到她最想吃的那家汤包店,吃上了现蒸出来的第一笼汤包。   据她说,那家不起眼的小店的汤包,皮薄汁多,有“家乡的味道”,再配上一碗热腾腾的鸭血粉丝汤,就像回到了小时候。   粉丝汤送上来的时候,她往里面倒了不少醋,又挖了一勺油辣子,还没放进去,那双漂亮的眼睛一下瞥到他。   “郁驰越,你在国外长大的,吃过这么多动物内脏吗——除了鹅肝?我以前带过几个欧洲人,街边小吃吃得不亦乐乎,一看到鸭血粉丝,恨不得当场晕倒。”   他低头看看她那只碗里铺着的薄薄一层动物内脏,忍不住皱了皱眉,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还行,我又不是外国人。”   算起来,他祖母还是广东人,小时候经常煲汤给他喝,汤里的配菜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不过,鸭血这样的东西,他是从小就不太喜欢的。   月初霖的眼光很敏锐,一下看出他的强装镇定,干净利落地先舀了一勺汤塞到他嘴里。   ——很贴心地没有舀到汤以外的任何其他东西。   可是好酸。   他艰难地咽了下去,不知道自己的脸到底皱成了什么样子。   真的好酸,现在想起来,他依然忍不住想捂住半边脸。   酸里还有一点甜。   屋外,司机已经准备好,将车开了过来。   温度太低,尾气管里正往外吐着白雾。   他收敛神色,站起身整了整衣领,开门走了出去。   这场拉锯战,持续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总要有高潮渐落的时候。 第53章   郁家老宅中, 老爷子无力地坐在床头,憔悴而苍老,浑浊的双眼望着端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的长孙, 目光复杂。   他的面前摆着厚厚一沓文件, 等着他签署。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 他的病情时好时坏, 又陆续进了几次医院,对集团的事越来越力不从心。   过去, 他凭借一己之力,尚能压制住这个年轻的长孙,给其他人留那么一线生机。   可是现在,他终于明白了,是自己低估了这孩子不顾一切的决心和能力,也高估了亲儿子的经营管理能力。   他曾一遍遍地教导这个孩子,这世上最可靠的, 只有拥有足够多的利益,其他的,什么感情,什么道德,什么是非, 统统都不重要。   而这孩子, 也一直在身体力行地向他证明,没有什么是不变的真理,足够无畏的人, 不会被任何东西击溃。   事到如今,如果他再不向这孩子妥协,整个郁家, 整个集团,都会轰然倒塌。   他那个儿子啊,终究是庸庸碌碌,没这个本事。   “阿越啊,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老人艰难地握着笔,沉默半晌,吐出这样一句感叹,也不知是满意,还是悔恨。   郁驰越依旧面无表情,目光毫不畏惧地与老人对视。   “都是您教导出来的。”   他说着,示意等在门口的两位律师进来。   “您如果准备好了,就可以开始走程序了。您放心,签下了这些文件,您依然是我敬重的长辈,即使看在奶奶的面子上,我也一定会让人好好照顾您,让您安享晚年。”   老人望着两位西装革履的律师,忍不住苦笑一声。   什么“安享晚年”?不过就是架空了他手里的所有权力,再将他当个空壳子一般奉养起来罢了。   “好了,咱们爷俩,不必这样客套了。”   在律师的见证下,老人签下一份一份协议。   在签完最后一个名字,即将筋疲力尽的时候,他到底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父亲,他……”   郁驰越低头整理着手里的文件,闻言淡淡道:“您放心,有两家独立公司都在他的名下,只要经营上不出太大的差错,足够他们这辈子衣食无忧。”   再加上这些年郁启鸿名下积攒的其他资产,即便没了以前那样高高在上的郁家人的地位,也绝对能过得比普通人富裕。   只是,不知道熬了这么多年的邱冬云,看到一切成空时,作何感想,又是否还愿意继续跟着郁启鸿。   这些,都不是郁驰越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老爷子一声叹息,整个人也像是被抽去了大半的神魂,往后瘫倒在靠枕上。   “阿越啊,集团交给你,我也算能放心了,你奶奶没白疼你一场。”   郁驰越整理文件的手顿了顿,没再说话,让佣人进来照顾后,便起身带着两名律师离开。   从今天开始,偌大的森和集团终于要开始真正更换主人了。   这是他用近乎自毁的惨烈方式换来的结果。   **   元旦过后,本该迎来农历春节。   可身在遥远的异国他乡,除了华人聚居区外,其他地方几乎感受不到过年的氛围。   月初霖的公司还算人性化,在除夕夜给员工们开了一场过年派对,又发了津贴送了礼品。   假期自然是没有的。   所幸第二天就是周末,能让人睡个好觉。   就是在这时候,月初霖意外地遇见了王珊珊。   他乡遇故知,不知是多小概率的事件。   王珊珊显然是来旅游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戴一副黑框眼镜,相貌平平,衣着朴素,但举手投足间,对王珊珊十分照顾。   “初霖!太意外了!你怎么会——哦,我想起来了,看你朋友圈,你外派法国来了!”   王珊珊在博物馆门口拉着月初霖的手,惊喜不已。   月初霖也完全没想到,笑着和她打招呼,又问:“你呢,最近好吗?怎么会来巴黎?”   王珊珊也笑了起来,目光温柔而幸福:“我结婚了,元旦那天领的证——我老公干IT的,太忙了,好不容易过年放假,出来旅游,我学法语的,可是这么多年,也没来过法国,他说要陪我实现一下心愿。”   月初霖的视线转向她身边的男人。   男人的目光温柔而包容,注视着身边喋喋不休的妻子,满是爱意。   三个人一起吃了顿饭。   月初霖得知,她辞职后,带着母亲回了老家,在老家当了一个法语老师,又在老同学的介绍下,认识了现在的丈夫。   看得出来,她过得很幸福,也许是因为经历过误入歧途,又走上了正轨,现在的她,没了以前的胆怯和优柔寡断,变成了一个坚定、自信的女孩。   趁着身边的男人不在,她悄悄说:“初霖,我现在觉得很感恩,以前那种生活,不适合我。我生来就是个普通人,人一旦接受了自己的普通和平凡,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月初霖由衷地祝福她。   分别的时候,王珊珊拉着丈夫的手,认真邀请她:“初霖,我们还没有办婚礼,等定好日子,你一定要来啊!”   月初霖想了想时间:“这一年我还留在法国——”   “没事,现在结婚的人太多,可一年的好日子只有那么几个,我们打算四月份开始筹备,那时候定日子,应该是明年了。”   “好,到时我一定去。”   夜里,月初霖再次想起郁驰越。   某个除夕夜,他给她安排了一桌年夜饭,又冒着风雪,赶在凌晨十二点之前出现,给她新年的第一声祝福。   而现在,距离他们分开已经超过一年,除了元旦那一声遥远的“新年快乐”,一切又陷入空白。   是时间的空白,也是空间的空白。   这段空白又持续了一个月。   三月,月初霖开始在各大app上时常看到他的消息。   或者说,不是“他”的消息,而是森和集团的消息。   先是集团内部负债率过高,财务问题引人关注,接着,就是好几个大型项目面临被叫停的可能。   森和股价再次受到极大影响,每日的波动,都能在财经版引起不小的关注。   好几家公司宣布合约到期,不再和森和续约。   即使不曾主动关注,月初霖也被迫每日扫过财经版头条的醒目标题。   她开始觉得心惊肉跳,不自觉地搜索相关信息。   上市公司爆雷,投资者纷纷选择避险;员工之间谣言纷纷,惧怕裁员潮的到来;家族掌门人被爆今年数次入院,疑病入膏肓……   在接连不断的消息中,月初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觉得心越来越凉。   某天晚上,她实在没忍住,拿出手机,点开已经沉底到不知哪里去的对话框,发了一条简短的消息过去。   “你还好吗?”   对方没有任何回应,甚至在这简短的四个字旁边,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触目惊心。   她盯着看了好久,想翻出通讯录,打一通电话过去。   最终还是没有。   六月的时候,江承璟又飞了一趟巴黎。   他拉着她凑到拥挤的人群里,排队去逛卢浮宫。   那幅举世闻名的《蒙娜丽莎的微笑》面前,依然挤满了拍照留念的各国游客。   面对稀世珍宝,谁也不能免俗。   江承璟拉着她挤进人群,仗着手长脚长,举起手机,搂着她拍了张自拍照。   照片里,江少爷露出大白牙的灿烂笑容和涂鸦风花T恤太过惹眼,和旁边一脸不情愿的月初霖形成鲜明对比。   而那幅无价之宝世界名画则被挤在角落里,毫不起眼。   江承璟得意洋洋地欣赏自己的照片,又把手机塞到月初霖面前:“怎么样?少爷我的美貌是不是更胜往昔了?”   月初霖低头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淡淡道:“他以前也给我送过画。”   “什么,谁?”江承璟被她突如其来的话说得措手不及,愣了一下才渐渐反应过来,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你说郁驰越?我的天,姐姐,你们已经分手一年半了。”   “我知道啊,就是突然想到而已。”   月初霖将手机塞回他手里,拉着他往远离人群的方向走。   那幅费拉的画,还在她的那套小公寓里收着呢。   其实,更早以前,她买过的那三五幅画,都是挂在客厅和卧室的墙上的,唯独那一幅,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收到以后,便一直用纸包着,没有挂起来。   “你变了,姐姐,你不潇洒了。”江承璟站在旁边,一言难尽地望着她。   月初霖没说话,找了个人少的展馆,靠着大大的玻璃窗坐下。   “别难过啊。失恋而已,谁还没有过呢。”他不要脸似的凑上来,伸手勾住她的肩膀,晃了晃,“只是你这反射弧太长了点。看看我,这么优质的一棵窝边草,要不要尝尝?绝对鲜嫩多汁。”   月初霖笑着拍开他的手,推了他脑袋一把:“别胡说八道。”   也就是这天,关于森和的新闻终于出现转机。   持续了数月的混乱状态,在一则管理层大换血的消息之后,得到控制。   在新的高层名单里,不见了郁启鸿的名字,多了郁驰越的名字。   月初霖只扫了一眼,便忽然放下心来。   这就意味着,他终于接近胜利了吧。   她望着窗外的蓝天微笑,然后放下手机,在心里遥遥祝福。   八月底,月初霖收到王珊珊发来的消息,告诉她,婚礼定在来年三月,邀请她一定要出席。   她看了看日历,这才发现,离她要离开法国的日子也不过只要三个月了。   国内公司内部竞聘的程序又一次启动,她担任线上面试环节的面试官之一。   新的人选依旧敲定得很快,是一位入职刚好满三年的男同事。   在老许的安排下,两人在线上沟通工作上的交接事宜,而国内的公司,给新的工作安排也已经提上日程。   **   月初霖是在机场接到的老许发来的工作日程。   正是平安夜,全法都已经放假,机场的人倒是不少,一年一度的长假是外出旅行的好时候。   月初霖一边在值机柜台排队,一边盯着日程表里的“森和集团总部会议”这几个字皱眉。   明明是早就转交给别人的工作,时隔两年,居然又安排到她这儿来了。   她想了想,算算时间,拨了个语音过去。   “领导,我看到日程表上给我安排了森和的工作,我记得这个以前是有佳姐负责的,为什么会突然安排给我呢?”   那头老许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不清晰,只能勉强辨别出那两声笑:“哦哦,这事啊,这两年的确是佳佳负责的,不过,她最近回家休产假了,孕妇嘛,要多体谅,其他人,不是没做过这个领域的专业会议,就是时间排不开,正好你回来了,就只能请你担当这个重任了。”   “领导,我——”   话没说完,那边老许也不知是不是信号不好,压根没听到,直接就打断了,语重心长道:“初霖啊,好好干,别辜负我对你的信任,你这次从法国回来,履历上肯定漂亮了,用不了多久,职级就能再上一层的。好了好了,不多说了,我这边还要开会,等你回来,组里大家给你接风洗尘。”   语音电话就这样莫名其妙挂断了。   月初霖低头看着手机界面,不知怎的,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   可还没等她多想,柜台空姐的声音便吸引了她的注意。   “女士您好,这便是经济舱柜台,您的舱位已经升级为头等舱,待会儿可以直接走头等舱通道和休息室。”   空姐甜美的微笑和话语让她一阵疑惑:“头等舱?我记得我并没有选择升舱呀?”   这趟航班头等舱机票将近六万,公司差旅报销只有经济舱,她怎么会给自己升舱?   空姐笑着摇头,表示不清楚内情,只知道的确已经改成了头等舱。   不知怎的,月初霖心底那种怪异的感觉更重了。   她这辈子仅有的几次坐头等舱的经历,都是和同一个人在一起。   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整个候机的过程,她都无法集中精力,捏着手机,时不时观察着休息室的大门。   可什么也没发生,更没见到熟悉的面孔。   直到登上飞机,坐到座位上,她才渐渐平静下来。   心底划过一丝不太明显的失落。   大概是航司的圣诞特别活动吧。   她依稀记得前几天的确看到过类似的广告,针对累计飞行里程达到一定数量的旅客,会在圣诞期间随机抽取幸运者,免费升舱。   她一直是这家航司的会员,这两年的飞行里程也的确不少。   空姐送来香槟,她靠在宽敞的座椅里,望着舷窗外空茫的蓝天白云,心底一片惆怅。   十个多小时的航程很快过去,抵达P市机场的时候,正是凌晨一点。   无亲无故的人,当然不会有人来接机。   江承璟倒是提过要来接,可前天晚上又说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于是,寒冷的冬夜,月初霖一个人推着两只笨重的行李箱,艰难地坐上出租车,一路疾驰回小区。   熟悉的建筑,熟悉的空气。   凌晨无人的街头,她站在小区门口深呼吸,四下看了好一会儿,才推着箱子继续往里去。   才走到单元门口,她的脚步忽然停住了。   不远处的临时停车位上,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奔驰SUV。   她就这样扭着头,看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被寒风吹得再站不住,才猛然回过神来。   怎么可能?   她急急忙忙按开电梯,七手八脚推着箱子进去。   一点点攀升的数字,就好像她现在揪紧的内心。   叮的一声,电梯停下。   短暂的失重感离去时,门向两边缓缓打开。   狭小的走道里亮着灯,照在一道熟悉的身影上。   他穿着黑色大衣,捧着一束玫瑰,就那样站在门口,轮廓深邃的脸上含着淡淡的笑意,好似一缕春风,能将外头的冰雪融化。   他说:“欢迎回家。”   这辈子,第一个和她说“欢迎回家”的人啊。   她依稀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她一时兴起,将这个站在高而冷的雪山之巅的男人拽进庸俗浮华的红尘里。   那时,谁能想到后来发生的一切?   四年也好,两年也好,这么多个春秋过去,他依然在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她走过去,隔着花束和他拥抱。   包花纸窸窸窣窣的摩擦声里,她说:“郁驰越,圣诞快乐啊。”   既然相爱,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一辈子那么长,握着他的手的时候,才不觉得孤独。   就这样吧。 第54章 八卦   “月小姐, 感谢您今天的工作。”   森和总部小会议室里,一场跨过视频会议刚刚结束,几位高管站起身, 分别向月初霖道谢。   月初霖微笑着与高管们一一握手, 一身灰绿色OL风连衣裙和一头刚染了浅棕色的卷发更凸显出成熟知性的美。   今年, 她刚刚满了三十岁, 再次成为森和集团“专用”译员,至今整整两个月。   期间的四次线上和线下跨国会议, 都由她负责。   起初,她一心怀疑是郁驰越有意安排的。   可郁驰越承认了向老许问过她的归国行程,也承认了提前给她升舱,唯独不承认换翻译的事。   月初霖这才明白,这的确是老许的主意。   老许是个很不错的领导,看重能力,对下属很厚道, 这些年,月初霖在公司受了他不少照顾。   如今,随着她的资历渐深,时薪也有了一定幅度的增长,森和的工作又一向是最高一档的薪酬, 因此, 她也接得乐意。   临近午休时间,Jarod照旧让行政助理送来临时员工牌。   来过这么多次,月初霖已经完全不需要别人的指引, 就能轻车熟路地到员工餐厅就餐。   等电梯的时候,有不少也打算下楼吃午餐的森和员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   月初霖的身边恰好站了两个小姑娘, 二十多岁的样子,凑在一起说话的声音时不时传入她耳中。   “上午郁总是不是没来?”   “嗯嗯,我问了Mel,说是去项目现场了,咱们会议得推到明天下午。”   “呼,那就好那就好,我刚刚检查表格,发现有个数据居然还有点问题,要是被郁总看到,我就完啦!”   月初霖侧目,恰好看到那个小姑娘紧张地拍拍胸口。   “你今天赶紧查好改掉,还来得及。哎,郁总长得帅是真帅,就是眼神也太好了,那种别人看了十遍都发现不了的错误,他扫一眼就抓住了。”   “还有也太高冷了一点,虽说被发现了错误有机会改,可郁总那个眼神一扫过来,我都恨不得立刻写一千字检讨书!”   “对对,我也是我也是!”   两个女孩子一边拍胸口,一边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月初霖又多看一眼,嘴角也跟着擒了一抹笑。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对话框,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贵公司员工苦郁总久矣!”   **   “……报告已经从邮件里发过来了,正在打印,很快就能送到您的办公室。上周向政府提交的审批申请也已经有了结果,孙经理下午两点将亲自向您汇报……”   总裁办专用电梯里,Jarod一手拿着平板,一手拿着手机,正抓紧时间汇报工作安排。   郁驰越面无表情听完,口袋里的手机也恰好震动一下。   点开手机扫了一眼。   “贵公司员工苦郁总久矣!”   他冷淡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接着便是一种深思的表情。   “Jarod。”   “郁总,请说。”Jarod立刻站正,随时等着他发话。   “我在公司的形象,很让人害怕吗?”   Jarod一愣,不知老板怎么会突然问出这种问题,飞快思考着怎么回答。   “郁总,如果需要,我可以让人事部门准备一次内部匿名调查,了解总部和各分公司员工对领导的评价。”   话音落下,郁驰越的手机又震了一下。   “众员工:郁总球球了,眼神能不能别这么好?给个划水犯小错误的机会吧!”   接着是一个跪地磕头的表情包。   男人的脸上再度闪过一抹笑意。   “算了,不用做专门调查。”郁驰越想了想,暂时否决了这个提议,“还是在年底的问卷里增加这一项吧。”   “好的。”Jarod立刻在备忘录里添上这一条。   叮的一声,锃亮的金属门慢慢向两边打开。   宽敞的电梯厅里,顿时响起一连串的“郁总好”。   其中一张格外熟悉的美丽面孔,正含笑望过来。   原本该往办公室去的脚步停了下来。   “今天订餐了吗?”男人转头问身边的特助。   “是的,一会儿从餐厅送上来。”   老板大多数时候都不进员工餐厅,以免员工们进餐时间太过拘束。   不过,他今天忽然改了主意,另有打算。   “让他们别送上来了。今天我去员工餐厅。”他冲特助交代一声,然后,当着员工们的面,走到女人身边。   “郁总。”女人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只似笑非笑望着他。   “请你吃饭。”他也没看她,只是转了个方向,和她并肩而立,面对着电梯的方向。   周围的员工纷纷瞪大眼睛,小心翼翼观察这两个人,尤其看到女人胸口挂着的临时员工牌时,更加诧异。   这时候,电梯也恰好到了。   男人面色冷淡,和往日别无二致,偏偏垂在身侧的一只手极自然地握住了女人的手,带着她走进电梯——只有员工电梯能直达员工餐厅。   周围的员工们纷纷让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对男女。   进了电梯,也一样静悄悄的,没人说话。   月初霖靠边站着,看一眼身旁面无表情的“霸道总裁”,又看一眼斜前方那两个脊背挺得笔直的小姑娘,忍不住轻笑一声。   “笑什么?”   郁驰越也转过头,对上她的视线,握着她的手一直没放开。   拥挤的电梯里,十几只耳朵纷纷竖了起来。   月初霖兴味盎然地扫一眼,当然不会直说,只道:“你们公司环境真好。”   进了员工餐厅,郁驰越依然是所有目光聚焦的中心。   托他的福,月初霖也收到了无数道探究、好奇的目光。   员工餐厅提供的都是小份菜,两个人一共点了五样,除了月初霖最爱的水煮鱼,还有一份清炒蔬菜、一份汤,和两样广东点心。   郁驰越将水煮鱼推到她面前,她将两样点心推到他面前。   坐在不远处的两个小姑娘看着这一幕,悄悄咬耳朵。   “又是牵手又是一起吃饭的,肯定是女朋友没错了!”   “你刚刚看见没有,一个爱吃川菜,一个爱广东菜,还有默契啊!”   “看见了看见了,感觉应该是在一起很久了吧!郁总这会儿把人带公司来,什么意思?要敬告森和的广大女同胞,不要有非分之想吗?”   旁边一个男员工凑过来,摇头道:“你们两个,明明就在总裁办旁边的办公室,怎么什么也不知道?那是咱们公司跨过会议的法语翻译啊,来过好几次了!”   “我怎么不知道?这么漂亮的美女,总部早就传遍了,而且有好几次,我都看到是Jarod亲自接待的。”   “那肯定是女朋友,实锤了,还是谈了很久的那种。”   “哎呀,那刚才等电梯的时候说的话,美女姐姐不会告诉老板吧?!”   “不、不会吧?人家应该不会这么无聊吧……”   八卦在森和员工之间迅速传开。   另一边,两个当事人还一无所知。   “郁驰越,我一直想说,你们公司的员工餐真好吃。”   郁驰越看她吃水煮鱼吃得津津有味,眼底忍不住滑过笑意。   “森和的核心业务是酒店,员工餐厅的厨师都有森和酒店的行政总厨定期培训。”   尤其是川菜。   “难怪吃起来有王大厨的影子在。”月初霖又赞了一句。   吃完饭,两个人一起在园区里散步。   四月的天,不冷不热,清风徐徐,很是惬意。   郁驰越又过来牵住她的手。   月初霖侧目去看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依旧冷冷清清,没什么表情。   她有点想从他那里看出那种“恨不得立刻写一千字检讨”的眼神。   可是什么也没有。   她只看出“信不信我能让你明天下不了床”的气质。   “看我做什么?”   郁驰越终于有点忍不住,皱眉问。   “你好看啊,郁总,你这张脸,我真是看十年也不觉得厌倦。”   郁驰越抿着唇,漆黑的眼底有那么一瞬间的不好意思。   “等到了十年再说这话。”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也才八年而已,若减去其中失联的那六年,真正在一起的日子,才不过两年多。   “现在离十年还有很多年。”   月初霖笑笑,没接他的话,只又说:“说真的,我以为,森和前两年经历那么多波折,应该元气大伤,比如员工福利,在餐饮这块,会比过去差一些,可是没想到,还比以前更好了。”   园区里当然也有其他散步的员工,不过都离了好几米甚至十几二十米,郁驰越便也直说。   “的确是元气大伤。可是内部再艰难,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都不能亏待员工。福利这块,忽然削减,只会让人心不稳。况且,现在的情况已经好转了很多。”   月初霖认真地点点头,忽然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眯着眼问:“所以,你刚才请我吃饭,又是为了什么?也要稳定人心,让员工看看,老板还有心情谈恋爱,公司一定运营良好?”   她是不喜欢在工作场合表现出亲密关系的,还好刚才算是工作结束后的休息时间,她才没有拒绝他牵过来的手。   郁驰越看她一眼,道:“算是吧,所有人都需要信心。”   其实更多的是他的私心,想在更多人面前确定和她的关系而已。   她太过捉摸不定,好不容易抓住了,他不想再放开。   走了一会儿,他又问:“你不愿意?”   月初霖摇摇头:“没有。”   既然选择重新和他在一起,她便没那么多顾虑,恋人和床伴是不一样的,这一点,她很清楚。   哪怕他要发一条朋友圈昭告天下,她都不会反对——当然,他这种人,也根本不会这么做。   “不过,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她停下脚步,表情严肃,甚至还有一点怀疑的意思,“郁驰越,我在法国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把我拉黑!”   郁驰越也停下脚步,看着她的目光有一瞬间黯淡。   沉默片刻,他才涩然道:“因为,那时候我怕听到你已经和别人在一起的消息。”   那时候,他没说过会等她,更没要求她等他。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承诺,即使她真的另寻新欢,他也没有任何质疑的资格。   可他就是会难过啊。   她是一阵风,哪怕注定远去,他也想留住她。   月初霖望着他深邃的目光,轻声道:“我是想过和别人在一起,有两次约会,还牵手拥抱了。”   他握着她的那只手顿时收紧。   她却又笑了,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   “可他们都不是你啊。不一样的。”   踏遍千山万水,望尽红尘繁华,再没一个人像你。 第55章 婚礼(一)   五月初, T市。   月初霖站在森和酒店的顶楼套房中,对着镜子整理衣服。   浅绿色的裙子,手工刺绣, 腰间收紧, 裙摆长至小腿, 再配一双同色系缎面尖头细高跟。   镜子里的女人身姿婀娜, 窈窕动人。   今天是王珊珊结婚的日子,她一会儿要去参加婚宴。   原本定在三月的婚礼, 因为王珊珊年初时忽然查出已经怀孕,才被推迟到五月。   地点倒也巧,就在这一家森和酒店——毕竟是整个T市最好的酒店。   王珊珊本来想帮她报销交通和住宿的费用,可她一看到地点,就拒绝了,身边有个高端连锁酒店的继承人在,当然要抓住机会薅羊毛。   而且, T市离P市不算太远,这两年通高铁以后,通勤时间更是缩短到了一个半小时。   “几点开始?”   背后洗手间的门打开,男人披着浴袍走出来,站到女人身后, 一边用目光打量着她, 一边拿搭在一边肩上的浴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月初霖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又拿出口红,微微往前倾身, 仔细涂抹。   “发来的请帖上写的是十二点零八,我看我到十一点半下去就好了。”   口红已经涂好,原本泛着粉的唇瓣被浓烈的正红色填满, 变得丰艳夺目。   恰好脸上再没别的妆容,这般一中和,恰到好处。   “你呢?”   她收起口红,一转身,恰好对上他压下来的唇瓣。   刚抹好口红,可不能糊掉。   她侧开脸,炙热的吻便落在脖颈间。   “我一会儿吃完早餐就先下去。下午来接你?”   他本来也有要来T市的行程,那天听说她也要来参加婚礼,便让Jarod把行程也安排到这一天。   一会儿,她去参加婚礼,而他要去和昨天刚刚谈判结束的几个合作伙伴一起用一顿午餐。   两人约好了,下午要一起去T市有名的民俗街逛一逛。   “好啊,到之前给我发信息好了。”月初霖让他亲了两下,便果断将他推开,“郁驰越,不许弄乱我的衣服!”   男人垂眸看着她,倒没再做什么,只慢慢退后,走到衣帽间,开始换衣服。   等他换好衣服,吃完桌上的三明治,司机也已经准备好,等在楼下。   “下午见。”   他走进卧室,看着正在把准备好的礼金塞进红包的女人,俯身吻一下她的脸颊。   一路坐电梯下去,有好几波员工进进出出,向他打招呼。   今天是黄历上的好日子,酒店有四个宴会厅,也因此承办了四场婚宴。   走到大厅的时候,郁驰越特意停下脚步,多看了几眼。   四张大幅新人婚纱照被放在前台,等着送到各个宴会厅门口,不少新人们的近亲已经提早赶到。   调高了整整两层,原本显得十分宽敞气派的大堂一下子显得有些嘈杂。   也算是接地气了吧。   他看了两眼,没多停留,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想起过去参加过的为数不多的婚礼。   大部分都是家族联姻,新人们谈不上高兴不高兴,阵仗倒都非常大。   每一回,他都只是露个面,没多久便离开了。   其实他不太知道,一对自由恋爱的新人,婚礼现场到底是什么样的氛围。   连想象都有点困难。   **   十一点半,月初霖拎着包,准时坐电梯下楼。   王珊珊那个宴会厅在二楼,她一出电梯就看到了酒店布置的指示牌,走出去不远就到了。   两位新人正穿着婚纱西服,站在大厅门口,和赴宴的宾客们一个一个拍照留念。   王珊珊笑得很开心,旁边的新郎也不再像上回一样不苟言笑,而是笑得合不拢嘴。   新娘的母亲穿着一身红裙子,脸色虽然有点憔悴,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但整个人也是喜气洋洋的。   月初霖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嘴角也不自觉被感染了笑容。   “初霖!”   拍照的间隙,王珊珊看见了她,立刻冲她挥手,“快来快来,咱们拍张照!”   月初霖被她拉到身边,面向摄影师的镜头。   “来看这边,新娘笑一笑,好——”   咔嚓一声,照片就拍好了。   月初霖拿出准备好的红包,递给旁边的新娘母亲。   王珊珊没忍住,给了她一个拥抱,又向母亲介绍了两句,才让她看着门口的指引标志进去找座位。   大厅里已经快坐满了人,月初霖坐到“新娘朋友”那一桌,粗略看一眼,没一个是她认识的。   也对,学生时代结束后,人便很难再交到要好的朋友,她也只算王珊珊某个阶段的同事而已,因为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才多了点交集。   这才是人生常态啊。   她坐了几分钟,喝了两口茶,没什么和别人搭话的想法,干脆拿出手机,对着会场拍了一张照,给郁驰越发过去。   “马上开始啦。”   那边没有立刻回复,应酬场合,大约在忙。   “你好,这边还没人坐吧?”   一道男声在耳边响起,月初霖放下手机,抬头就见一个三十来岁,穿了一身休闲装的男人,正看着她旁边那张座位。   “没有,请坐吧。”   她微笑着摇头,礼貌性地往旁边挪了一下,便打算继续看手机。   可那人倒像是要和她说话的样子,拉开椅子坐下后,就微微往她这边侧一侧,不近。   “你好,我是新郎的朋友,那边没座位了,只好到这边来挤一挤。你呢,是新娘的朋友吗?”   月初霖打量他一眼,放下手机,点头道:“嗯,我是新娘的前同事。”   这男人戴一副眼镜,相貌端正,阳光健康,身材健硕,看气质应当是个事业小有成就的人。   “哦,前同事,还特意邀请来参加婚礼,你们关系一定不错吧?”   月初霖笑笑,没否认:“还可以。”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聊了一会儿,多数是这个男人找话题,月初霖只是时不时应两句。   不一会儿,仪式正式开始,大厅里的灯熄灭了,终于没有人再说话。   她看一眼手机,那边已经有了回复。   是一张餐厅包厢的照片,巨大的餐桌上,摆放的装饰雕刻比菜品还多,有种宣兵夺主的意味。   毕竟是四线城市,还在蓬勃发展中,在审美这一块,和一线城市总有那么一点不同。   “大约还有一个小时能结束。”   那边又有信息发来。   月初霖看看时间,回:“这边也不会太久,等仪式结束,敬一轮酒就好了。”   音箱里开始播放音乐,司仪也说着煽情的话,新郎和新娘已经一起站到台上,互相宣誓。   背后的大屏幕上播放着两人的照片和视频。   不知怎的,在这种俗套的氛围下,月初霖居然觉得有点感动,连眼角都忍不住要湿润。   可能年纪渐长,更容易触景生情。   旁边那个男人体贴地递来纸巾。   月初霖笑着低声道谢,把眼角的湿润轻轻擦去。   “月小姐真是一个感性的人。”   等仪式结束,灯光重新亮起来,身边的男人又开始说话。   月初霖笑了笑,拾起筷子开始吃菜。   婚宴菜通常都算不上太好吃,毕竟要十几桌、几十桌同时上菜,一般都是早就做好的,因此只能拼一拼食材。   一桌子菜,荤素搭配,好几样大菜,鲍鱼澳龙,一个不少,可见主人是费了心思的。   好不容易等到新人们端着酒杯过来,敬完一圈酒,时间已经差不多了。郁驰越半个小时前就发了信息过来,说是已经出发了,应该快到了。   月初霖拎着包站起来,和已经往别桌去的王珊珊说了一声,就出了大厅。   尽头有吸烟室,她顿了一下,转过方向,先进吸烟室,点燃一支烟。   郁驰越快到了,她发了条信息过去,告诉他自己抽支烟。   “月小姐,”刚才坐在旁边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他看一眼月初霖手里的那支烟,似乎有些吃惊她居然抽烟,但到底也没说什么。   “嗯,一会儿还有事,只好先走了。”   “正好,我也打算走了,月小姐怎么走,开车来了吗?没开的话,可以搭我的车走。”   月初霖笑笑,没立刻回答,目光却看向外面已经逐渐走近的身影。   是郁驰越。   他的目光也正看向这边,在看到那个一直试图搭讪的男人时,本就没什么表情的面色明显又冷了积分。   “谢谢,不用了,我男朋友来接我了。”   月初霖笑笑,特意等到郁驰越能听到时才说了这句话。   那男人愣了一下,立刻回头,就对上郁驰越冷冷的目光。   “抱歉,麻烦让一让。”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眼睁睁看着这个面目俊朗,身材挺拔的男人。   白色衬衫,灰色长裤,蓝白条纹领带,浑身上下,一丝不苟,领带上甚至还配了一枚金属领带夹,是他看不出的品牌,直觉告诉他,一定价值不菲。   “结束了?”   郁驰越在月初霖面前站定。   “嗯。”她按灭烟头,整理好耳边的碎发,主动握住他的手,“走吧。”   他紧抿的唇有些许松动,眼底也闪过满意的情绪。   两个人一起往门外走去。   经过那个搭讪的男人时,月初霖还冲他笑了笑,道了句“失陪了”。   “这下开心了吧?”   等走出一段距离,再看不见刚才那个男人,月初霖才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身边的男人。   这人平时看起来高冷得很,其实醋劲极大,之前已经好几次表达过对她和江承璟之间亲近的不满。   朋友当然不能丢,她思来想去,只好和江承璟稍微保持肢体上的距离,惹得江承璟念叨了好久。   郁驰越看她一眼,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松开原本牵着她的手,改成紧紧搂住她的腰。 第56章 婚礼(二)   一直等坐进车里, 郁驰越都没再说一句话。   月初霖也不生气,只等着他这阵气性慢慢过去。   这人的脾气不好,她一直记得。   刚开始那一阵, 就他那随时随地要口出恶言的劲儿, 实在扫兴得很。   他从小过得孤独, 当然没人教过他, 越是亲密的人,越不该恶语相向。   好在, 后来,他一直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即使有不愉快的时候,也多用长久的沉默代替尖锐刺耳的语言。   他在让步,月初霖也愿意包容他的缺点。   人和人之间,就该是这样,互相让步, 互相包容。   前排的司机将隔音挡板降下来,询问要去哪里。   郁驰越依旧抿唇看着窗外,没有回答,是月初霖笑着说:“麻烦去民俗街。”   挡板重新升起,隔绝了前后空间。   车慢慢启动, 汇入主路车流。   郁驰越这才慢慢扭过头, 微微缓和了脸色,嗓音紧绷道:“我没生你的气。”   她没做错什么,只是他见到有人想同她搭讪, 心里觉得别扭罢了。   那阵别扭和她无关,她也不需要忍受他的不满。   月初霖坐在一旁,双腿交叠, 好整以暇地“嗯”一声,似乎在等着他的下文。   他深吸一口气,生涩道:“你刚才那么说,其实我很高兴。”   毕竟,是第一次听见她那么大方自然地向别人介绍他“男朋友”的身份,虽然是对一个想搭讪的陌生人。   “我知道。”月初霖就这么看着他,“所以,郁总,笑一笑啊,你的身份可是得到承认了。”   郁驰越漆黑的眼眸直直地凝视着她,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融化了一般,紧绷的面颊逐渐放松,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月初霖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抱住他的脖颈,凑过去在他脸颊边亲了一下。   郁驰越不知是不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脸色又绷了起来,干脆揽住她的腰,低下头去吻她的唇。   有安全带的束缚,总没法完全抱在一起,他再努力倾身,也只好过一会儿便放开。   民俗街离得不算远,二十分钟的车程便到了。   阳光有些强烈,月初霖在车上补好防晒,又戴上遮阳帽,才跟着郁驰越下车。   两个人的手又一次牵在一起。   民俗街临河,一面是古朴的建筑和商贩们热情的叫卖声,一面是向东流淌的河面,漫步而过时,只觉惬意悠闲。   因为长假才过,即使是周末,人流量也不算太大,一切都恰到好处。   “这里风景倒好,和我家那边有点像。”月初霖四下看看,又轻点脚下的水泥路,“只有地不像,我家那边都是石板路,一到下雨天就潮,靠墙的角落还长着青苔。”   “你喜欢吗?以后我们可以常来。”郁驰越跟着她也低头看着脚下的水泥路,却没提她的故乡,因为知道她在那儿没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   “这两天的谈判进展很顺利,昨天已经签订了合作协议,以后森和要在这边设立一个联合研究中心,我往这里来的公务也不会少。”   “好啊。”月初霖笑着应了声,又看向不远处码头边上的摩天轮,突发奇想道,“郁驰越,我们去坐摩天轮啊。”   郁驰越当然不会拒绝。   两人走过去买好票,排了不过十分钟的队,就轮到了。   小小的透明的盒子,载着两个人一点一点上升,视野也逐渐开阔。   “好奇怪。”月初霖侧身对着透明的玻璃,俯瞰城市景观,“这应该是他们十几岁二十岁的男孩子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吧,我们两个三十岁的老人来坐——”   “不对,你不是三十岁。”她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郁驰越,“你才二十八,年轻着呢。”   郁驰越扯了扯嘴角,没理会她语气里的揶揄。   “我上学的时候,大概中学吧,流行各种偶像剧,我很穷,生活一团糟,没什么心思看这些,不过,其他同学都看。我记得我同桌那个小姑娘好像说过一句什么,摩天轮坐到最高点的时候,两个人接吻,就会一辈子在一起。”   她皱眉想了想,怎么也没想起来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学生时代的记忆都不太好,她曾经刻意遗忘,看来也有些效果。   “好像有不少女孩子相信了,毕业那年,我真的见过他们去坐摩天轮的照片。”   “是吗。”郁驰越看着她,这回终于开口了。   “哎,怎么可能呢?要是真的这么容易,那——”   话没说完,忽然被打断。   “到最高点了。”   “嗯?”   对面的人倾身过来,一下将她吻住。   她瞬间睁大双眸,呆愣了好几秒没能反应。   三十岁的女人,十几年前的偶像剧烂梗,幼稚的同时居然还有点别的感觉。   直到最高点过去,对面的人慢慢坐回去,她才回过神来。   “你还信这个?”   郁驰越望着窗外,脸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淡淡道:“没什么信不信的,试一下,总没有坏处。”   在此之前,两个人都没提过关于“永远”、关于“一辈子”的话题。   其实他刚才也不过是一时冲动罢了,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试一下,总没有坏处。万一呢——   这是他心里下意识的念头。   “中午的婚礼怎么样?”   他忽然有点想知道经历相识、恋爱的普通人的结合,到底是什么样的。   “就是一般的婚礼流程。”   月初霖从手机里找出两张刚刚拍的新人们举行仪式的照片给他看。   “气氛很不错,身边都是亲朋好友,王珊珊感动得都哭了。”   郁驰越仔细地看她手机里的照片,不知怎的,脑袋里自动把那对新人的脸换成了自己和月初霖。   “室内的场地还是小了点,室外更开阔一些。”   月初霖笑着拍他一下:“这是别人的婚礼,爱选室内就选室内,又不是你的婚礼。”   郁驰越握住她的手,问:“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婚礼?”   月初霖脸上的笑有一瞬间凝滞。   结婚,她从没考虑过,他也从没提过。   甚至最开始的时候,她早就说过,这辈子都不会结婚的。   他现在忽然这样问,意思再明显不过。   “我不知道,从没想过。”   她并没有一点隐瞒,直接说了出来。   握着她的那只手紧了紧,好像有某种阻挡不住的低落情绪。   摩天轮还在一点一点往下降,她沉默了片刻,又道:“不过,既然提到了,以后我可以慢慢想一想。”   好像“结婚”这两个字对她来说,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可怕了。   她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和他像普通男女一样恋爱,谁知道以后会不会也像普通男女一样结婚呢?   至少,现在,除了感到陌生以外,她并没有太多排斥的情绪。   郁驰越紧绷的脸上闪过一丝松动。   “好。”他握着她的手,始终没放开,嗓音也莫名有几分低哑,“慢慢想,不着急的。”   高度一点点降到最低,两个人重新回到地面,沿着河边的水泥路继续往前走。   有卖花的小姑娘走到两人面前,笑嘻嘻地举起手里的花,道:“哥哥,给这位漂亮姐姐买一朵花吧!”   小姑娘不过十来岁的样子,仰头看着两个人,脑袋后面的马尾一晃一晃,手里捧着的花也是最普通常见的玫瑰。   郁驰越停下脚步,看了看她手里那二十几朵鲜花,点头道:“全都给我吧。”   他付完钱,将一捧花塞进月初霖怀里。   月初霖高兴了一会儿,很快就不想捧这花了。   最后,花被司机送回车上,两个人则找了一家餐厅吃饭。   很普通的一家餐厅,就开在民俗街边,旁边还有甜品店和火锅店。   月初霖点了一道鱼,难得不是水煮鱼,而是松鼠桂鱼,据说是这家餐厅师傅的招牌。   酸酸甜甜的滋味也不错,很有那么点江南菜的风味。   她看着坐在对面的郁驰越自然吃菜、喝汤的动作,忍不住笑了:“郁驰越,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适应平民生活了。”   郁驰越举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莫名其妙问:“我原来不平民吗?不是和你一样,都是普通人?”   “原来——”月初霖一下想起他厨房里的那袋全麦吐司,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对对,是普通人,还陪我吃过路边摊的麻辣烫和鸭血粉丝呢。”   说起那家麻辣烫,月初霖才发现自己已经整整两年半没再光顾过了,一时有点感叹:“也不知道那家店还在不在,上回老板不是说了,正考虑歇下来不干了呢。”   时隔两年多,郁驰越一点也没忘:“大学城的那一家?”   月初霖点点头。   “还开着。”   “你怎么知道?”   郁驰越看她一眼,轻描淡写道:“我把店铺买下来了。”   “什么?”   “租金减了一半,省下了成本,老板招了两个人打下手,负担轻了,老板当然就继续开了。”   月初霖听完,一阵无语。   大学城在老城区,那儿的房子虽然破旧,可价格却高得吓死人。果然是他们这些钱多得没地方花的富豪才干得出来的事。   不过,她也有点高兴——   “郁驰越,你不会是因为我才这么做的吧?”   “当然。”他表情冷漠,理所当然,“我又不喜欢麻辣。”   谁知道,她回来已经快半年了,还一次也没去过那家店。   月初霖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件事,赶紧握住他的一只手,笑道:“谢谢郁总,等回到P市我们就去吃,好不好?”   郁驰越抿着唇,很高冷地“嗯”一声。 第57章 探望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月初霖后来没再说过任何和结婚、婚礼有关的话题, 郁驰越自然也没主动提起。   一整年过去,回想起来,好像大梦一场。   年底, 大雪纷飞的时候,郁家老爷子又一次住进了医院。   这一次, 手里没有掌握集团的生杀大权, 媒体的聚光灯自然离开了, 探望的人也更少,连病房也显得冷清了许多。   郁驰越第一次带着月初霖一起探病。   豪华的单人病房里, 老人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身量消瘦, 面容憔悴, 尤其一双眼睛, 眼窝深陷, 眼皮耷拉,纹路纵横,浑浊无神。   月初霖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老人。   这位掌控森和这个巨大的商业帝国数十年的老者,已经再没有过去在媒体镜头里的锐利和气势了。   若不是有郁驰越在, 她甚至无法将这位老人和印象里的那一位联系到一起。   美人总会迟暮, 英雄亦有末路。自然规律面前,谁都得服老。   月初霖将手里捧着的一束鲜花和果篮放到床头,又在郁驰越的示意下轻轻唤了一声“郁老先生”。   老爷子浑浊暗淡的目光闪了闪,端详她半晌, 终是叹了口气, 什么也没说。   没人向他介绍月初霖的身份,也不必介绍,因为现在, 他的意见已经不再重要。   临到老了,他不得不放下过去的执拗。   祖孙两个本来也算不上多亲近,郁驰越坐在病房里,大多数时间是沉默的,只是在佣人送来茶点的时候,亲自给老爷子递茶送水,又问了两句病情。   情况自然不是太好,老人家身体虚弱,越来越力不从心,所幸郁家能支付得起昂贵的医疗费和疗养费,给老人家提供最好的技术和环境。   在病房里逗留了半个多小时,眼看将近十点,两人起身告辞。   长长的走廊上,两人手牵着手,一句话也没说,却在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遇到了郁启鸿和邱冬云母子。   那三个人站在一起,一看就是一家三口,和他们两个人之间隔了几米的距离,泾渭分明,好像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父子相见,照旧陷入僵持,谁也不肯先开口。   是邱冬云先推一把儿子郁子阳,怂恿他向大哥打招呼。   她一向识时务,当初能委曲求全,无名无份地跟在郁启鸿身边这么多年,现在也能清醒地明白,郁家的掌权人已经变了。   郁驰越冲弟弟淡淡点头,依旧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甚至握着月初霖的手,打算直接离开。   邱冬云再度开口,这次却是对月初霖说的:“这位就是月小姐吧?启鸿和我早就听说过你了,今天倒是第一回 见,果然很漂亮。”   月初霖看一眼郁驰越的脸色,没有接邱冬云的话,只是冲她笑了笑。   郁驰越紧抿着唇,拉着她的手,一言不发地从那三人身边经过,一拐弯,便不见了。   “启鸿,你刚才倒是说句话啊,你们父子两个,难道这辈子都不打算再往来了吗?”   邱冬云忍不住埋怨起来。   这段日子,他们过得实在算不上太好。   和普通人比起来,自然还是什么也不缺,可和过去人人都尊敬奉承的时候比起来,却差了一大截。   老爷子手里的股权和大部分资产,统统都给了郁驰越,而他们手里,除了几处物业,便只有两家不大不小的公司。   郁启鸿没什么经营的才能,只能让公司维持原状,那点钱,着实太少。   幸好,还有郁家的家族信托基金在,才能勉强维持过去的奢侈生活。   “还往来做什么?他恨了我这么多年,形同陌路才是他想要的结果。”   郁启鸿脸色泛冷,语气平淡,眼底还有几分无力和疲倦。   “你——哎,这样下去——”   邱冬云自然是不甘心的,还想多说什么,却被郁启鸿打断了。   “怎么,你还想着要去和他抢?拿什么抢?他也已经把子阳加入信托受益人名单了,你还想要怎样?”   邱冬云一下子噤声。   郁家的信托啊,老太太曾经说过,没有子阳的份。   如今郁驰越肯作出让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添个名字,能让孩子一辈子生活无忧,她这个做母亲的,当然觉得放心了。   即使有再多的不甘心,她现在也无能为力。   可她当初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吗?   争了大半辈子,到头来,也不知算不算是一场空。   **   从医院里出来,郁驰越一路都没说话。   没有司机,他自己开车,没往市区开,却是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月初霖知道他心情不好,也没开口,只是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看窗外的景色。   直到车从高架上下去,逐渐靠近一处依山傍水的大宅,郁驰越才轻声道:“这是家里的老宅,小时候,我每年回国,都和奶奶一起住在这里。”   原来是他童年时期的居所。   月初霖从车上下来,先站在院子里打量眼前的那栋房子。   砖红色的三层洋房,尖尖的屋顶,一侧墙上长满了爬山虎,底下的大门口有三级台阶,阶上铺着黑白相间的瓷砖,整体风格看起来颇有年代感。   进了大门,是一间小小的门厅,一样铺着黑白相间的瓷砖,靠右手的墙边是通往二楼的楼梯,经过楼梯,才是客厅。   客厅挑高了一层,显得十分宽敞,所有的摆设,从沙发和茶几,到缀着流苏边的窗帘和浅绿色琉璃落地灯,颇有时代感。   “奶奶去世后,这里就没人住了。”郁驰越站在月初霖身后,和她一起打量客厅里的装饰,“现在每周有家政来打扫,所有东西都还是按照奶奶的心意布置。”   难怪这里看起来没什么人气,却布置得干净整洁,一点灰尘也没有。   “老人家过去一定是个很会生活的人。”   月初霖看着客厅里温馨的布置,忍不住说。   “嗯,奶奶是个很温柔的人,喜欢煲汤,喜欢插花,也喜欢布置屋子。”   提起祖母,郁驰越漆黑的眸底有难得的温情。   他带着月初霖走上二楼,进了南面的一间卧室。   一米二的小床,底下铺着墨绿和银灰相间的手工地毯,靠窗的那一边还摆着一套方方正正的小号桌椅。   看起来是个孩子的房间。   “这是我小时候的房间。”   月初霖从小书架上的书本里抽出一本,竟然是一本习字本。   年代久远,纸张已经变脆泛黄,一页页翻开的时候,好像回到了某个年代。   是用蓝黑墨水的钢笔写的字,从横竖撇捺开始,再到简单的字,整整一本,都写满了。   从开头往后翻,能看出写字的人一点一滴的进步,从刚开始生涩得连横平竖直都显得僵硬无比,到最后,能将一个“永”字写得四平八稳,骨架匀称,可见其用心的程度。   “这是你写的吗?”   月初霖扬扬手里的习字本,问。   郁驰越只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我。那时候我已经会写英文了,汉字虽然认识了不少,却一个也不会写。奶奶就每天带着我练字,练了一整个暑假,总算有点效果。”   都是儿时的记忆。   每天午睡后起来就是一个小时的写字,奶奶会坐在他身边,一个一个帮他看。   等写完了,就能吃一小块西瓜或是一个苹果。   月初霖想想他现在的一手好字,点头道:“是有效果,还不小,你的字可比大多数人好看多了。”   郁驰越笑笑,拉着她在床边坐下,又从床头的柜子里找出一本相册,一边翻看,一边给她讲过去的事。   他将自己年幼时经历过的短暂欢乐和温情,统统袒露在她面前。两个人在那儿待了两个多小时。   离开的时候,郁驰越将所有东西都一一放回原位。   “我父亲一直以为我很恨他。”   等车开出去一段距离,那座砖红色的小洋房变得越来越小的时候,郁驰越才忽然开口。   月初霖转头望着他的侧脸,静等下文。   “我以前也这么以为,可是后来想通了。我对他,其实谈不上恨不恨。我知道,他当初那么做,也都是迫于无奈。想要的很多,却力所不能及。这才是原罪。况且,我母亲也并非没有错。每个人都是受害者罢了。”   “是啊。”月初霖很自然地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储开济固然做错了,可她母亲,也并不会因此就变得无辜。   人人都有错,人人都要为自己的错付出代价。   “以后如果就这样相安无事下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嗯。希望如此。”   车开到山下,重新开上高架,往市区的方向行去,周围原本空旷的道路一点点拥挤起来。   “我现在和他那时候不一样了。”开过辅路,进入主路平稳之后,郁驰越又忽然说,“我想要的东西,都会靠自己得到,绝不会受制于人。”   “嗯,不一样了。”   月初霖转头去看他,见他平淡的侧颜上并没有太多表情。   很久以前,他就说过,不会成为他父亲那样的人。   他当然做到了。   “现在,已经再没人能阻碍我了。霖霖,我们可以好好在一起。”   他的声音平静中带着几分感慨。   “要不要结婚,要不要生孩子,我们都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考虑,未来还有很久。”   月初霖跟着他一起朝前面的道路看去:“嗯,我们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地往前走,下一站会是什么呢?   她忽然想起几年前见到的那个叫秦蔓璐的女孩子。   那个笃定自己会和郁驰越结婚的女孩子。   去年,她看到过一些边边角角的报道,秦蔓璐已经和另一个规模不小的集团董事长的幼子结婚了,那一位直到现在,也依然是P市欢场上出了名的风流贵公子。   而她呢?   她和郁驰越,也还在一起。   下一站在哪里,她觉得好像很快就要到了。 第58章 遇见(一)   郁老爷子出院后, 没再搬回原来的宅子,而是直接进了疗养院。   人老了,越来越离不开医生, 家里佣人再多,也救不了他的命。   郁驰越当然不会反对, 只是每月一次的探望地点从老宅变成了疗养院。   后来几次, 他没带月初霖一起去。   一来, 郁家人之间,原本也没有太深厚的感情, 他看在祖母的份上,才维持着晚辈的孝道。祖孙两个相见, 总是沉默居多, 算不上一件愉快的事, 没必要累得她也心情不好。   二来, 月初霖的工作也变得忙碌起来了。   她这两年资历累积得不少,在业内的名声也渐渐大了,主动找上门的工作越来越多,再加上老许看好她, 逐渐给了她往管理条线发展的机会, 日常的任务也更多了。   她是喜欢自己的工作的,郁驰越也知道,可看她有时忙到夜里十一二点的时候,还是有些心疼。   “要不, 你到森和工作?”   某天晚上, 他看着刚刚结束一整天高强度会议口译后,回家赖在沙发上不肯起来的月初霖,试探着提议。   “嗯?为什么?”月初霖怀里抱着一只靠枕, 下意识皱眉。   “森和最近在考虑建立集团内部自己的翻译部门,我想,你要是有兴趣,可以担任森和的法语翻译。”   月初霖想了想,第一反应居然是担心自己的公司:“你们要建立自己的翻译部门?那以后我们公司不是接不到森和的单了!”   森和也算是个不错的客户,虽然每次工作的强度都不小,但开的薪酬一向是按照最高标准来的。   郁驰越笑了笑,道:“目前在考虑中,到底要不要建立,我说了不算,要等下个季度开会决定。”   以她的资历,还有这几年在森和几次会议和谈判上的表现,绝对没问题。   月初霖开玩笑:“郁总,老师从小教导我们,不能任人唯亲啊,你这样随随便便把女朋友往自己公司里塞,以后七大姑八大姨都往里塞,那不是迟早要完?”   “不是随随便便。我只是向集团推荐你,以你的资历和之前几次在森和会议上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   郁驰越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发,认真给她解释,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况且,这个社会本来就是个人情社会,不说东亚地区,就是西方,也一样如此。像森和这样的大集团,内部不可避免,会产生许多所谓的‘关系户’。有‘关系户’,不代表公司就出了问题。别人说不能任人唯亲的同时,也说过举贤不避亲。所以,最重要的是,将所谓的‘关系户’控制在一定比例范围内,同时,确保他们的确有胜任职位工作的能力。”   月初霖从沙发上坐起来,靠在他一侧的胳膊上,认真听完,最后一句话总结:“嗯,所以,郁总这是在肯定我的工作能力。”   郁驰越笑了:“可以这么说。”   她的工作能力,其实根本不用他来肯定,其他人有目共睹。   不过,月初霖仔细想了想,却问:“如果进了森和,是不是以后接的单子,就都是森和的工作了?”   “短期来说,是这样没错。独立翻译部门一开始主要承担公司内部对翻译的需求,如果运转得不错,那从长期角度考虑,不排除发展成正规翻译公司,对外服务的可能。”   对内服务,工作量相对减少,同时少了一道公司扣除佣金的环节,相对报酬也能更多。   “嗯。这样的话,我还是更喜欢现在的工作。”月初霖听完,拒绝了,“郁驰越,工作对我来说,不仅仅是用来赚钱的,我很热爱我的专业,也喜欢现在这样忙碌的状态,你明白吗?”   郁驰越低头去看她美丽的眼睛,轻轻点头:“好,我知道了。”   既然她喜欢,他就也不再多干涉。   “不过,平时的活动,我们还是要一起参加的。”   郁驰越一边说,一边从旁边抽一个靠枕过来,垫在她腰后。   他已经正是成为森和集团的掌权人,有越来越多的场合需要出席,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所有带女伴的场合,都是月初霖和他一起出席的。   圈子里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月初霖的存在。   “知道了知道了,哪次有空的时候我没去?”月初霖舒服地往后靠,抱住他一边结实的胳膊,一下一下拨弄他的手指。   当郁总的女朋友,还有额外的社交工作。   不同于以前带她去过的那些私人聚会,现在,连慈善晚会这样正式一些的场合,他也会带着她去。   几天后就有一场慈善拍卖会。   月初霖下班后,马不停蹄赶回去,做好妆发造型,跟着郁驰越往会场去。   造型时间太久,错过了吃晚饭的时间,幸好郁驰越在车上给她准备了一份酒店简餐。   可她吃了两口,又低头看看收腰设计的裙子,很快就决定不吃了。   “吃多了穿裙子不好看。”   郁驰越很不开心,盯着裙子看了半天,说:“下次让人给你准备披肩,遮住肚子好了。”   月初霖笑:“那可不行,一不小心被人看到,肯定要说我是不是和你未婚先孕了。”   说不定还有更难听的,诸如她携子逼婚等等。   郁驰越看她一眼,淡淡道:“那就先结婚好了。”   月初霖愣了一下,然后笑笑,道:“到时候再说吧。”   路上,她到底还是被郁驰越盯着又吃了半根代餐棒。   下车的时候,有几道闪光灯晃得人眼睛发花。   今天的场合颇为隆重,除了郁驰越这样的商界人士,还邀请了不少影视娱乐行业的明星。   一旦有了明星,曝光的程度便完全不同了。   虽说非娱乐圈人士的照片通常不会外传,但还是得小心些。   月初霖全程保持得体的微笑,跟在郁驰越身边,时不时和几位相熟的“社交名媛”打招呼。   等好不容易坐到座位上,她才悄悄摸摸肚子,在郁驰越耳边小声说:“还好,肚子还是平的。”   郁驰越冷淡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原本握着她的一只手伸过去,变成揽住她的腰。   指尖恰好搭在平坦的腹部,轻轻摩挲两下,好像真的在感受到底是不是平坦的。   “嗯,确实是平的。”   旁边还有陆陆续续落座的熟人,看到他们两个亲密地坐在一起,有人笑:“郁总和月小姐的感情好像越来越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听到好消息?”   近来这样问的人好像多了几个。   如果换成别人带着“女伴”出现,恐怕没人敢这么问。   毕竟这个圈子里的男女分分合合,再正常不过,有多少游戏人间的公子哥儿,维持两三天的新鲜劲儿,身边的人就又换一个。   郁驰越是不一样的。   之前森和内部那场近三年的争斗,大家多少都有耳闻。   都知道她和郁驰越在一起多年,感情稳定,当初坚持不和秦家联姻,也有她的缘故在。   这样的关系,才能开这样的玩笑。   月初霖笑笑,没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郁驰越。   郁驰越冲那人点头打招呼,淡淡道:“感谢关心,如果有好消息,我们一定会通知大家。”   周围的人们都了然地笑了。   “好,我们就等着了。”   这时候,会场的设备已经打开,前排摄像机里的画面在大屏幕上展示出来。   最前排座位面对镜头,安排的都是影视明星,这会儿还有几个是空着的。   月初霖跟着郁驰越坐在第三排,也恰好在摄像机的拍摄范围里。   在场的有人看明星,当然也有人更关注商界人士。   于是,一下子有几十上百双眼睛看过来。   郁驰越纹丝不动地坐着,面色冷淡,好像并不在意,就连揽在月初霖腰上的手也一动不动。反倒是月初霖,面对镜头和屏幕,难得感到几分羞赧。   好在,镜头没有停留太久,不过十几秒后,便慢慢移开,对准新入场的一位知名演员拍摄了。   因为是慈善拍卖会,拍卖品多是大家一件两件地捐出来的,有私人收藏的字画、珠宝、古玩等等,都算不上太贵重,但也拿得出手。   倒是有几个明星,也不知是不是实在不肯捐什么东西,甚至连自己随手画的画也送去拍卖了。   平心而论,那两幅油画中规中矩,没什么艺术性,和街头艺术家的水准不相上下。   街头艺术家一幅画只卖数百元,而明星的画,却拍出了十万的高价。   八成又是哪个想博佳人一笑的冤大头拍的。   月初霖忍不住回头,想看看到底是谁。   这一回头,却在一张张令人眼花缭乱的脸孔中看到一张格外熟悉的。   打理得一丝不乱的发型,英俊斯文的五官,居然是已经有数年未见过的纪与辞。   月初霖愣了一下,很快又反应过来。   纪与辞和郁驰越两个人的圈子重合度不高,平时互相遇见的机会也极少。不过,这次的拍卖会规模不小,他出现在这里,也不算奇怪。   她正要自然地移开视线,却发现纪与辞也正看着她,金丝边眼镜背后的双眸一眨也不眨,好像已经等了很久一般。   他抬了抬手,似乎想对她说话,可是隔了好几排的距离,又在安静的会场里,什么也说不了。   “怎么了?”耳边传来郁驰越低沉的嗓音,“累了吗?”   “没什么。”   月初霖移开视线,重新转向前方,新的拍卖品已经出来了,她没找到刚才拍下那副画的人到底是谁。   “郁驰越,我刚刚好像看到纪与辞了。” 第59章 遇见(二)   郁驰越一听这话, 脸色就有点冷。   因他一向都神色淡淡,周身都有种疏离的冷感,所以旁人不大看得出来他的情绪变化。   可月初霖和他在一起久了, 又离得这样近,一丝一毫的变化都能感觉得到。   便是她刚刚说完这句话的工夫, 这人的唇角已经抿了起来, 眉中心也略微发紧, 甚至原本牵着她的那只手也多用了几分力。   月初霖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幸好刚才习惯性地直接告诉了他纪与辞的出现,不然一会儿让他知道了, 还要不高兴更久。   毕竟是个连陌生人的醋都要吃的小气鬼。   “好啦,我都几年没见过他了, 说不定他早就把我给忘了, 对不对?”   月初霖捏捏他的一截手指, 哄小孩似的哄他。   那一截手指骨骼修长而分明, 到了指尖处,又被一块软软的皮肉包覆着,令她忍不住多捏了两下——感觉怪舒服的。   大约是指腹处被她捏得有些发痒,郁驰越把手指从她掌心里抽出来, 反手一握, 让她五根细长的手指被制住,没法再乱动。   “别动。”他压低声音说,好像还含着几分故作镇定的意思,“我又没说什么。”   “是是是, 郁总没说什么, 就是有点不高兴罢了。”   月初霖看着他别扭的样子,忍不住小声揶揄。   郁驰越转头瞥她一眼,抿唇道:“这是在外面, 坐好。”   月初霖垂眼看看自己毫无异样的坐姿,有点不满。   她干脆抽出自己的手,往旁边挪了一寸,和他分开些距离,更加端正地坐好。   郁驰越看一眼空荡荡的手掌心,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他想伸手过去重新拉住她,可恰好到了中场休息的时候,身边有人走近和他说话,令他无暇旁顾。   月初霖见状,也站起身,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环境再好,会场里也总还有些闷,需要透透气休息一下。   从洗手间出来后,她和几个眼熟的太太打了声招呼,就一个人走到角落的一扇窗户边站一会儿。   “初霖。”   身后传来一道耳熟的嗓音,居然是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的纪与辞。   月初霖冲他笑了笑:“纪总,好久不见。”   时隔数年,纪与辞看起来似乎比过去更成熟了。   一身规整的衬衣西裤配蓝灰领带,从眼镜上的金丝框,到袖子上的宝石袖扣,没有一样不凸显出成功精英的精致细节。   过去斯文的面孔上,好像也沉淀了更多稳重温和的气质。   听到这个熟悉却略显生疏的称呼,纪与辞的神情到底还是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好在,年龄已在,他已经能越来越自然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是啊,好久不见。刚才……我看见你好像是和郁总一起来的?”   “是啊,沾了他的光。”月初霖点点头。   “这样啊。”他的表情有几分怅然若失,“没想到你们还在一起。”   好几年了,关于郁驰越为了一个女人拒绝和秦家联姻的事,他多少也听说了,却没想到,两个人能坚持那么久。   在他心里,月初霖一直是那个潇洒自如的女孩,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月初霖笑笑,轻轻说了声“是啊”,并未接话,目光从他无名指上的一圈银白上扫过,轻声道:“你呢,结婚了吗?”   纪与辞下意识想将手放进裤袋里,可见她已经看到了,便不再掩饰。   “嗯,去年年初结婚的。”说起婚姻,他的眼里没有王珊珊眼里那种由衷的甜蜜和幸福,反而有几分黯然,“年初的时候。”   是他母亲看中的女孩,父母都是P大某高校的教职工,也算书香门第,清清白白。   这几年,他也先后处过几个女孩,大多是长辈朋友介绍的。   其实他根本没有再好好和哪个女人谈恋爱的念头,可到了一定年纪,又无意浪费精力再和太多女人纠缠。他祖父年纪大了,唯一剩下的心愿就是能看到他安定下来成个家。   被长辈们催得急了,他自己也有些精疲力尽,索性就挑了个性情温和,善解人意的女孩结了婚。   有时候他想,这辈子大约也就是这样了,在温水里熬煮着,一点一点慢慢死透。   谈不上有什么不满的,也许大多数人的生活最终都会走向寡淡无味的结局,只是偶尔独处的时候,心里会有几分怅然罢了。   可今天猝不及防地遇见月初霖,他却忽然感觉到心里像缺了一块什么似的,格外空。   “虽然有点迟了,不过,还是要恭喜纪总。”   月初霖带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看着眼前一身酒红色长裙的美丽女人,眼底愈发黯然。   这是他曾经真心爱过的女人,直到现在见到,依然觉得怦然心动。   “初霖,我——”   心底有情绪在涌动,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她笑着打断。   “阿越,我在这儿。”   他看见她冲他身后的某个地方抬了抬手,接着就是一个年轻男人走过来,站到她的身边,自然地伸出一只手,揽住她细瘦的腰。   “纪总,幸会。”   男人漆黑的眼睛打量着他,然后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是郁驰越啊。   “郁总,幸会。”   纪与辞觉得心底的空洞更大了。   “抱歉,我们要先进去了,纪总请自便。”   郁驰越似乎没有要逗留的意思,说完,就揽着月初霖重新往会场的方向去了。   留下纪与辞一个人站在原地,望着那一双相携而去的背影,失落不已。   他曾经爱过的女人啊。   如今他已经泯灭在枯燥琐碎的生活里,再也不能挣脱了,她却还是那么美丽动人。   明明那时候的她是个格外世俗又现实的女孩,可到头来,真正被世俗击败的人,是他。   他想,如果他当时更果断一点,更坚定一点,现在的结果,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现在,这个问题似乎已经没有价值了。   **   回会场的路上,郁驰越一句话也没说。   月初霖转头观察他的脸色,想看看他是不是又生气了。   可看了半天,又好像除了有点沉默以外,并没有太多不高兴的意思。   等在座位上坐下,下半场又开始了,她也不好多问,只能耐着性子等下半场活动结束。   拍卖会后还有小范围的酒会,郁驰越没参加,带着她直接离开了。   等司机开车过来的间隙,月初霖再次看到不远处的纪与辞。   这一次,他的身边还跟了一个女人,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长长的卷发,清秀温柔的五官,无名指上好似也有什么东西在闪,应当就是他那位新婚不久的妻子。   两个人走在一起,不算太亲近,倒有几分相敬如宾的意思。   月初霖也没多看,不过片刻,就移开了视线。   谁知,才一转头,就发现郁驰越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正盯着自己,不辨喜怒。   她表情一顿,然后主动挽住他的胳膊,慢慢道:“刚才你没来的时候,纪与辞告诉我他结婚了。”   说着,她示意他看过去:“那位应该就是他太太吧,看起来挺般配的。”   郁驰越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不知道到底看清了没,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没你漂亮”。   月初霖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嘴角也浮现出掩不住的笑意。   “当然了。怎么,郁驰越,难道你觉得世界上还有比我漂亮的女人?”   会场外人不少,司机还没来,大约被堵在停车场附近了。   郁驰越就这么盯着她看了好半晌,直到她脸上的笑有些绷不住了,才回答道:“没有了,你最漂亮。”   月初霖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可他接下来的话,又让他哭笑不得。   “我也比他好看。”   “是是是,你不光比他帅,还比他年轻,比他能干。”月初霖挽住他的胳膊忍俊不禁,要不是身边还有太多双眼睛,恨不得直接将脸埋在他胸口放声大笑,“哦对了,你还比他有钱,学历比他高,知名度也比他高,嗯,样样都比他好。”   郁驰越冷着脸不说话,似乎不太满意她开玩笑的态度,可眼角分明又有止不住的笑意。   “你知道就好。”   好不容易等她不笑了,他才又淡淡开口。   月初霖这回忍住了没笑,跟着他一起上了车,才终于趴在他怀里笑出声来。   司机已经体贴地将挡板升了上去,后车厢就他们两个人,总算没了拘束感。   郁驰越一手贴在她裸露在裙子外面的肩膀,顺着胳膊轻轻摩挲两下。   “郁驰越。”   等笑够的时候,她的眼睛都已经红了,整个上半身软软地趴在他怀里,轻声喊他。   “刚刚我在想,和你在一起,也挺幸运。要是没遇见你,我一定还像以前那样,浑浑噩噩过日子。又或者,已经像我妈一样,得了抑郁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扛不过去了。”   郁驰越没说话,只是搂着她的手臂悄悄收紧了些,低头埋在她的脖颈间,温柔地亲吻。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呢?   “我以前不愿意和哪个人长久地在一起,顶多几个月,一年,就厌倦了,迫不及待要甩掉。其实是因为我不相信男人。我不信世界上真的有人会爱我。也因为我不想像很多人那样——比如纪与辞,和一个没太多感情基础的人结婚,然后勉强自己就这么过下去。”   郁驰越低低地“嗯”一声,轻轻拨开她背后散下来的长发,用手掌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   “霖霖,你爱我吗?”   月初霖抱住他的脖颈,稍稍后退些,看着他点头:“当然。”   他冷了一晚上的脸终于露出愉快的笑容。   “我也爱你啊。所以,我们不会变成那样的。”   爱情是什么呢?   有时候,他觉得,爱情应该是盐,能让寡淡如水的生活变得有滋有味。   有了它,生活就都有了灵魂。 第60章 乌龙(一)   “宁雨工作室发布公告, 为了更好地提升自己,沉淀自己,宁雨女士已决定于今年9月开始, 暂时退出演艺圈,前往美国深造学习, 感谢大家多年来的支持和厚爱。”   早晨九点准时发布的消息, 不过一个多小时, 已经刷遍全网。   “不愧是顶流小花啊。”今天是周日,月初霖难得睡了个懒觉, 这会儿刚刚被郁驰越逼着吃了两口早餐,正窝在沙发上刷微博。   “喝掉。”郁驰越也不管她在看什么说什么, 拆了一盒才温好的牛奶, 直接塞进她手里。   “我想喝冷牛奶!”月初霖摸到温热的牛奶盒子, 立刻提出抗议, “你一个喝洋墨水长大的人,怎么也学起大爷大妈那套温水理论了!”   “对胃好。”郁驰越一边言简意赅地回答,一边面无表情地打开平板浏览工作邮箱里的邮件。   她是得过肠胃炎的,他一直记得。   医生早就说过了, 多休息, 少吃辛辣刺激的食物,偏偏她又最爱麻辣和冷饮。   想来想去,让一个常年吃辣的人戒辣,实在太难了, 他便想, 先督促她从少沾生冷开始吧。   谁知道少食生冷已经让她这么抵触了。   他扫了一眼邮箱后,就顺手拿起茶几上的保温杯,当着她的面喝了两口热水。   月初霖的目光在保温杯里热腾腾的水汽上转一圈, 忽然不再说话了,默默拿着温牛奶喝起来。   算了,他都身体力行了。   “郁驰越,你们之前的代言是不是签的宁雨?好像快到期了吧?”   “嗯,合约还有两个月到期,她大概不续约了,现在正在考虑其他人。”   “也对啊,她都要暂时退圈去读书了,也挺有勇气的。”月初霖点点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靠过去问,“那下一个你们打算签谁呢?”   森和这两年调整经营策略,在品牌创建和营销上花费了不少力气,赞助了不少旅游相关的节目和影视剧,俨然已经成为了国民心中不可撼动的品牌,在代言费方面,更是一骑绝尘。   既有品牌国民度,又有丰厚的报酬,森和的代言在国内演艺明星里也算是个抢手的活。   而且,前一任代言人是顶流小花宁雨,更显出这是个弥足珍贵的机会,一定有不少小花在争取。   郁驰越想了想,说:“还没定,都是负责品牌和营销的人在评估和接洽,等最终确定候选人,才会报上来审核。”   “这样啊。”月初霖喝完牛奶,把空盒子递给他,看着他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慢慢道,“我还想看看会不会是秋欣呢。”   “谁?”郁驰越皱眉。   “秋欣啊,上次我看的那部剧的女主角,最近特别火。”月初霖捧着手机搜了几张照片出来,“就是她,长得干干净净的,很漂亮。”   郁驰越皱着眉看了好半晌,最后一句话评价:“这是同一个人?”   “……”   她算看出来了,郁驰越对长相清纯的女孩子的五官辨别能力很有限。   得亏她自己长了一张浓艳的脸,不然哪天她换个发型,他可能就认不出来了。   代言人的话题无疾而终,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一个处理邮件,一个开始每日听译练习。   **   第二周,负责品牌和营销的孙总监将新一期代言人选和方案送到总裁办。   人选上一共三个,孙总监将自己最中意的安婧放在第一个。   按照惯例,郁总主要看的是方案,几乎不干涉代言人的选择,只会在底下的部门签约前一天,让Jarod代表自己审核一下代言人的背景是否干净。   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就会签下安婧。   “……具体的方案就是这样,有一部分已经在准备中,一旦签约完成,就能随时落地实施。”   孙总监说完便收声,等着郁驰越最后的意见。   年近四十的人了,站在这个还没满三十岁的年轻人面前,也要小心翼翼,察言观色。   其实,刚开始那两年,有不少高管都不服气这个年轻的老板。   可时间长了,逐渐见识到他的投资眼光和工作效率,才觉得心惊。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别人以为“富二代”就是纨绔庸碌的代名词,殊不知,有一类人,不但生来富贵异常,连天赋也比常人好上千倍万倍。   不对,郁家人,不是“二代”,已经是“N代”了。   “代言人,”坐在办公桌上看着手里方案许久的郁驰越忽然开口,“就选这个吧。”   孙总监低头一看,郁总笔尖指的人,不是他特意放在第一位的安婧,而是排在最后一个的秋欣!   “郁总,我能冒昧问一句,这样选,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呢?”   因为他设想的人就是安婧,所以和几个团队的接洽里,就数安婧最多,要是忽然拒绝了人家,总得给个合理的理由不是?   郁驰越抬头看他一眼,似乎觉得莫名其妙:“你把人放候选人列表里,不是都符合代言标准的吗?”   “是这么说没错——”   “既然如此,我选了她,有什么不对吗?还是你们另有打算?”   这是一句简单的询问,毕竟,代言人的事,他过去也不大插手。   然而落到孙总监的耳朵里,就变成了别有深意。   “没有没有,我们没什么打算,就选秋欣了,马上安排下周签约!”   这可是郁总第一次亲自指定代言人!   大老板指定女演员,还能是什么意思?   孙总监拿上自己的东西,急匆匆跑回办公室,还没坐稳,就掏出手机给秋欣的经纪人打电话。   **   那边,秋欣正在化妆间里,一边化妆,一边看助理刚刚取来的两件小礼服。   “姐姐,这件好看,和姐姐今天的妆最搭了。”   秋欣从镜子里看了一眼,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的确是大牌的裙子,品牌方肯借,说明她的确是有这个商业价值和格调的。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关心别人。   “宁雨呢?有没有看到她今天要穿什么?”   小助理把衣服挂好,点头道:“看见了,不对,是刚刚设计师告诉我的,宁雨提了一件早秋高定款过去,就是姐姐上次在那边看到的那款。”   “那套啊。”   秋欣怏怏地回了句,不再说话了。   她从品牌方借来的这两件,五位数,对很多人来说,已经是很不错的待遇了。   可和宁雨价值百万的高定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大家都说她是新人,可实际上,宁雨也不过比她早入行两年罢了,如今,人家已经手握两个影后,有勇气息影一年,出国深造,而她才刚刚凭借着一部戏熬出了头。   现在,暂时的名气虽然有了,可在商业价值上,却还差得远。   她急需要一个能为她打开商务市场的机会。   可惜,听经纪人的意思,这次森和的代言也多半没戏。   正想叹一口气,化妆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经纪人一脸喜气地捏着手机进来,站在她身边激动道:“大好的消息,刚刚森和的孙总监打电话过来,通知我们下周一就去签约!”   “什么?”秋欣一脸茫然,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渐渐露出惊喜的神情,“是代言吗?不是说他们内部想选安婧?”   “鬼知道,大概是那个姓孙的自己想签安婧吧。你知道他刚刚是怎么说的吗?”   经纪人双手扶着她的椅背,慢慢俯下身,意味深长道:“他说,是他们那个郁总亲自指定的你。”   郁总?   秋欣想了想,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一张英俊深邃的脸庞。   她只在一场活动中远远地见过作为年轻的企业家一眼,当时只觉得他长得过分好看了,比圈子里许多自诩颜值天花板的鲜肉都好看。   只可惜人太高冷了些,就那一场活动,多少双眼睛落在他身上,就没看他怎么笑过。   现在亲自指定她,会是什么意思呢?   “可我听说,那位郁总已经有一个在一起好多年的女朋友了,两人感情也不错。”   秋欣有点迟疑,总觉得哪里不对。   “那又怎样?你都说了,只是女朋友,谈了这么多年也没结婚,再说,就算已经结婚,也没什么大不了。圈子里这样的事还少吗?”经纪人一脸都不以为然,“欣欣,我带了你这几年,一直知道你是一个懂得抓住机会的女孩。演艺圈是个谁也捉摸不透的圈子,很多事情,并不是光会演戏就能做到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秋欣低着头,心里一阵挣扎。   经纪人说的没错,这个圈子里,在手握资源的大佬面前,什么演技,什么唱功,什么舞蹈功底,都不重要。   这几年,她也见多了某些所谓“社会精英”、“企业大佬”的真面目,更见多了不少男明星、女明星为了前途,忍着恶心和那些肥头大耳啤酒肚的中年油腻男厮混的样子。   相比之下,森和的那个郁总简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人间极品。   这种事,她好像完全没有资格委屈和抱怨。   “放心,我明白,不会让你失望的。”   签约推进得很快,周一签完,周二就先拍了一组宣传照,通过森和品牌官微发布出去。   网上当然是一片夸声,即使没人夸,粉丝后援会也会组织大家统一控评。   对秋欣来说,能和宁雨一样签约森和,是事业上的一大进步。   森和是大集团,这几年在各行各业的投资逐渐增加,尤其是影视圈,有不少他们赞助冠名的项目在,到时就不愁曝光度了。   更重要的是,秋欣一直记得经纪人说的话。   眼看新片就要举行首映仪式,她想了想,让助理寄了封邀请函到森和总裁办。   这部新片和森和并没有什么关系,Jarod看了一眼,将其和其他一般信件放在一起,送到郁驰越的办公桌上,只等着像平时一样,将这些信件统一处理掉。   谁知,郁驰越扫了一眼,在看到“秋欣工作室”这几个字的时候,顿了一下,然后就单独挑出这封邀请函放在桌边。   “告诉他们,会去的。”   Jarod惊讶不已。   这几天,公司里不少人都知道了新一任代言人是郁总钦点的,总有几句风言风语,说郁总是看上了那位新晋流量小花。   毕竟,已经有好久没见到那位美女翻译来公司了,爱情长跑这么多年,始终没有修成正果,就算是普通人都会觉得疲倦,更不用说郁驰越这样站在顶端的人了。   不过,Jarod没表现出来,只点头应下,将剩下的信件处理掉后,就给秋欣工作室发去了信息,告知他们,郁总会准时出席首映礼。 第61章 乌龙(二)   首映礼定在月末的一个周末晚上。   月初霖特意换上了新买的裙子, 配上郁驰越新送的一条粉钻项链。   镜子里的女人除了一如既往的亮眼妩媚之外,被那一点漂亮的粉色点缀着,又多了几分娇嫩, 有一种冲突的美感。   郁驰越站在一旁系领带,仔细打量着她, 心中十分满意。   “好看。”   他言简意赅地点评一句, 走到她身边, 低头朝她脸颊边吻了一下。   “真的吗?”月初霖又对着镜子照了照,将裙子的边缘整理好, “我可是要去拍照的。”   今天不是去宴会,不必打扮得太隆重。   可是一会儿她要去和秋欣合影的, 女明星都很漂亮, 她也不想在照片上显得差距太大。   森和签下秋欣的时候, 她第一时间就发了信息去问郁驰越。   郁驰越非常坦然地承认了是他的主意, 以后如果有内部活动,都可以带她一起去,要是遇上森和投资的影视项目,她还可以去探秋欣的班。   月初霖心里觉得有些怪。   到底已经是三十多岁的老阿姨了, 完全没有年轻人那种追星的精力。   可是, 大概是她年轻的时候将太多的精力放在学习和工作上,没感受过偶像的影响力,所以才会在中年的时候忽然觉得喜欢一个艺人也能给生活带来许多乐趣。   偶尔看看这些帅气的小伙子和漂亮的小姑娘,心情就会很好。   其实, 她对秋欣也算不上多么喜欢, 不过是印象还不错罢了。不过,去参加首映礼和探班这样的事,对她来说, 也是件新鲜事,当然欣然接受。   “你怕什么?”郁驰越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她,“你比她漂亮多了。”   同样放在人群里,一个是他一眼就能找到的,另一个则和大多数人没有太大差别,哪一个好看,完全不用思考。   月初霖看他这样子,忍不住叹一口气,算了,他不懂。   司机已经把车开到楼下,两个人再最后整理一下仪容,便一起手牵着手下楼。   地点定在老城区,离得不太远,不到半个小时的车程。   会场门口已经来了不少媒体朋友,镜头架在两边,随时准备拍照。   郁驰越和月初霖都不是影视明星,当然没有媒体拍他们。   一路进去,直到通过安检,坐到座位上,已经看到了好几个知名艺人,有的是这部电影的参演演员的,有的不是。   月初霖之前也参加过那么两三次能见到娱乐明星的场合,可那几次,基本都是有其他主题的商业活动或者慈善活动,名人明星都是撑场子的陪衬,只有这一次,是真正的演艺圈内相关主题的活动。   她难得看得津津有味,就连场上主持人略有些无聊的几个互动环节都显得不那么枯燥。   倒是郁驰越,全程表情冷冷地坐着,时不时低头看手机,和Jarod沟通工作上的事。   双女主电影,两个主角出场的时候,月初霖忍不住仔细看了看,在他耳边轻声说:“秋欣出来了,她好瘦啊,比镜头里瘦太多啦!”   郁驰越扫一眼台上站在主持人旁边,看起来应当是主角的两个女人,皱眉道:“是哪个?”   说完,又觉得自己不该问,因为台上那两个女明星都瘦得惊人,那两条腿踩在高跟鞋里,两根火柴似的,走起路来惊心动魄,仿佛随时都会被折断。   “是穿白裙子,把头发挽起来的那个,真人确实很清纯,小姑娘真漂亮。”   郁驰越这回也不看台上了,而是转头看看月初霖的身材。   其实她也很瘦,平时每隔几天,就要吃一天沙拉,还坚持练瑜伽,都是为了保持身材。   似乎这个社会对女性身材的审美,就是要求骨瘦如柴,恨不能一点肉也看不见。   他心里并不赞同。   不过,幸好她该长肉的地方一点也不含糊,臀和乳因为腰细的缘故,更显得曲线迷人。   还是这样更让人喜欢。   “人还是应该健康一点。”   郁驰越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听得月初霖一愣,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这是在说秋欣美得不健康。   “也对。不过,也是镜头和大众对她们苛刻的缘故。”   前面的环节不算太冗长,月初霖惊喜地发现,其中一名客串的男演员长相比荧幕上好看太多,尤其身材格外健硕,透过身上那件白衬衫,能看见底下一块一块分明的肌肉。   她眯眼看了片刻,轻声道:“这个够健康吧?”   郁驰越冷着脸,不想和她说话。   接下来就是正片放映的时间,灯光暗下,场内也变得安静起来。   其实就是一部很普通的双女主剧情片,拍得中规中矩,称不上太烂,但也没什么亮点,全靠女主角有点流量,能赚一笔快钱罢了。   郁驰越显然不感兴趣,但也尊重现场其他观众,收起手机,耐着性子将一个多小时的片子看完了。   等场内的灯再次亮起,就是最后散场留念的环节。   几位重要嘉宾当然要先拍合照,郁驰越难得不是主要嘉宾,便带着月初霖先去了楼下的酒会场所——首映式结束后,主办方还特意排了一场小型酒会,方便大家互相交谈、祝贺,郁驰越当然拿到了入场券。   已经有人陆陆续续来到酒会场地,月初霖拎着包去洗手间补妆,剩下郁驰越一个人留在会场。   方才在合影的主创人员也一个个上来了,立刻有许多人迎上去,将他们围在中间,在三三两两散开,分做不同的小圈子说着话。   看似是首映式后给大家放松答谢的场合,实际上也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交换信息和资源的机会。   郁驰越虽不大涉娱乐圈,却也明白其中的道理。   因为森和这两年在影视行业的投资,倒也有好几个人得知他身份后,上前攀谈。   好不容易和两个人简单地说完话,郁驰越便往四中看了看,寻找月初霖的身影。   她已经从洗手间回来了,正站在会场门口,和刚才她“色眯眯”盯着的那位男演员笑着说什么,两个人站在一起,甚至还拿出了手机开始拍照。   郁驰越觉得心情不太好。   正想走过去,眼前却忽然出现一个女人拦住他的去路。   “郁总,您今天能来,真是太荣幸了。刚才人多,没能亲自招呼您,真抱歉。”   女人穿一件鹅黄色连衣裙,染成栗色的长发披在肩上,看起来干净又清纯,正是刚刚才匆匆换了一件衣服,重新整理过头发的秋欣。   郁驰越冷着脸,目光从她略有些干瘪的身材上飞快地扫过,随即又看了门口一眼。   “没关系,能收到邀请是我的荣幸,不必费心照顾。”   那边拍完照,还在有说有笑的,郁驰越不想再等,干脆点点头,就要离开:“抱歉,我女朋友在那边,失陪了。”   说着,也不等秋欣回应,就大步朝那边走去。   秋欣站在原地,心底有一丝错愕,没想到这个男人的态度会这么冷淡,简直出乎意料。   娱乐圈的女明星,个个都美貌异常,即使在资本面前没什么地位,那些大佬们也会做做表面功夫,毕竟,美人当前,谁都会心软三分。   这个郁总,倒是和别人不一样。   不过,看到他走到会场门口另一个女人的身边,在想起他刚才的那句“女朋友”,秋欣又一阵了然。   正宫还在呢,当然要注意分寸。   她一向知情识趣。   那一边,月初霖和那位男演员正说到南法看薰衣草和向日葵的最佳时间和旅游路线,见郁驰越过来,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介绍道:“这是我男朋友,我们正在计划年底去呢。”   那位男演员见到迎面走来的郁驰越,不禁愣了一下,随即友好地伸手,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   他姓唐,叫唐修成,算是个富二代兼星二代,从小在美国长大,这两年回国,当演员的同时,也涉足幕后和投资。   郁驰越心情虽然不好,也还是伸手同他握了握,简短道:“森和郁驰越。”   “原来是郁总,真是幸会。”   三个人又聊了一会儿,最后,在郁驰越冷冷的目光中,月初霖和唐修成甚至还加了微信。   “他新参与了一个影视项目,和法国有关,做剧本调研的时候,需要一位法语翻译,里面的台词也需要专业笔译来把关。”   跟着唐修成去见那位制片人之前,月初霖悄悄在郁驰越耳边解释。   “哦。”   郁驰越无话可说,只好冷冷地应一声,眼睁睁看着女朋友又跟着那个小鲜肉走到另一个中年女人面前。   他不打算在今天这个场合和太多人交谈,毕竟,品牌和宣传方面的投资向来由专人负责,即使他是老板,也不应该抢底下人的工作。   而这时候,方才那个穿鹅黄色裙子的女人又出现了,手里捧着一只红色礼盒,正笑盈盈地看着他:“郁总,这是我们这次首映礼准备的特别礼物,是定制的影片光盘,里面还有我自己特意为您准备的一点小心意,是一本手做立体书,记录了拍这部电影创作过程的点点滴滴,希望您不要嫌弃。”   秋欣作为演员,不算科班出身,是海外某知名艺术学院毕业的。   这份礼物,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她知道郁驰越过去有过在艺术方面的私人投资,似乎是拍过一个叫费拉的青年画家的几幅画作,为了投其所好,她便利用自己的专业优势,亲手做了一本别致的立体书。   像郁驰越这样的人,什么也不缺,唯有与众不同的心思才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果然,郁驰越看一眼她手中的精美礼盒,脸色虽然还是冷冷的,目光却在那本立体书上多停留了一瞬。   秋欣顿时觉得自己猜对了。   可没料到,他并没有接过礼物,而是微微皱了皱眉,抬头看着她,问出了一句令她不知所措的话。   “抱歉,请问你是哪位?” 第62章 乌龙(三)   有那么一瞬, 秋欣怀疑自己听错了。   毕竟,是他亲自指定由她代言公司产品,又赶来参加一场原本没什么关系的首映式, 怎么可能会不认识她?   这难道是一个下马威?又或者有别的什么意思?   可她惊愕之余,仔细看了看郁驰越的神色, 眉头微皱, 神情冷淡, 看不出任何开玩笑的意思。   难道真的不知道她是谁?   “郁总,不好意思, 忘了向您做自我介绍。”秋欣很快调整自己的状态,换上略带歉意的笑容, “我是刚刚和贵公司全国代言合约的演员秋欣。”   郁驰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又打量一眼她的穿着打扮。   刚才在底下, 月初霖明明说秋欣是穿了一件白裙子, 还挽着头发的,可眼前这个女人,裙子是鹅黄色的,长发也披散了下来, 怎么看怎么不像同一个人。   这些女明星, 非要把自己都整成和别人一个样子,连化的妆都大同小异。   不过一晚上的活动,竟然还要换一身衣服,实在有些折腾。   “幸会。”他单手插在口袋里, 也没打算去接, 只是唤每一个服务生,先给一笔小费,再麻烦对方替他将礼盒送到停车场交给司机。   他和月初霖来, 当然也是带着礼物过来的,现在收一份主办方的回礼,也在情理之中,并不违反集团的廉洁规定。   这下,秋欣着实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了。   自己眼巴巴过来打招呼送礼物,对方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根本没认出她,就连礼物,也不过是直接让其他人送走了,连碰也不碰一下。   她看一眼不远处那位正牌女友,心里忍不住嘀咕,就算要在女朋友面前展现忠贞,也不必如此卖力吧?   只是女朋友而已,连婚都没结。   她有点怀疑是不是经纪人那个苏总监那里得到的消息是错误的,人家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可身后,经纪人正一点也不放松地盯着她。   没办法,她只好努力维持住脸上的笑容。   “这几天都还没有机会好好和郁总交流一下,不知道郁总哪天有空,能和我们一起吃顿饭?关于给贵公司代言的事,也可以好好讨论一下。”   郁驰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淡淡道:“所有代言有关事项,一切按合同走就行,麻烦你和你的团队联系我们公司的孙总监,他会处理好所有事情。”   这是一点也不想和她有其他联系的意思。   秋欣已经有些维持不住脸色了。   她在圈子里走到现在,也算是顺风顺水。虽然也遇见过饭局上有些人仗着身份地位,明里暗里揩油的,但到底没见过这样一分面子也不给的。   正犹豫着是不是该主动离开了,却又忽然听他道:“秋小姐,能不能麻烦你在这稍等一下?”   秋欣又愣住了,越发不明白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只好点点头答应了。   这位青年企业家长得也太好看了些,随便说那么两句话,竟然就让她有些心跳加速。   只见他往四周看了看,接着就往某个方向去了。   秋欣仔细看了看,原来是他带来的女朋友。   只见他微微弯腰,一手轻轻搭在女人的肩上,凑近女人的耳边,低声说了两句什么,便带着她往这边来了。   “秋小姐,你好,我叫月初霖。”女人微笑地冲她打招呼,“刚才在会场里就看到你了,本人真是比镜头里更漂亮。”   秋欣这时候才看清楚,这个女人生得明艳动人,浑身上下都展露出一种成熟妩媚的气质,格外吸引人的目光,哪怕她见惯了娱乐圈里的各种美女,也不由感到几分惊艳。   听说年纪还比这位郁总大两岁呢,难怪能将人拴住这么多年。   “幸会。月小姐这么夸我,我要觉得惭愧了。”   “不是说要来合影?”郁驰越侧头看着自己的女朋友,一直冷冰冰的脸上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秋欣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抹笑。   “是啊。”月初霖拿出手机,冲秋欣笑,“秋小姐,我能不能和你拍一张合影呢?我们公司有好几个同事都很喜欢你,我也很喜欢你。”   秋欣当然不会拒绝,主动站在月初霖的身边,和她一起对着镜头微笑。   手机上是自拍模式,能清楚地看到镜头里的画面。   作为女艺人,秋欣最常面对的就是各种镜头,平时和粉丝们拍合影,她习惯了几乎不用特意找角度,就能从合照里脱颖而出,用女明星们最常用的“艳压”两个字也不为过。   但是,在今天这个简陋的手机镜头里,她甚至感觉自己才是被“艳压”的那一个。   这种感觉实在令人有些难受。   可她不得不耐着性子在镜头里留下尽量自然的表情。   拍完照,两个人随意聊了几句,郁驰越全程面无表情地等着。   秋欣是今天的主角,随时有人要和她交谈,临分开之前,月初霖还特意将自己法语翻译的身份告诉她。   “将来秋小姐如果有需要用到的地方,可以联系我。”   “一定。”   这时候,月初霖一样不忘自己的工作。   郁驰越不打算久留,不一会儿就和主办方一位制片人打了声招呼,带着月初霖先走了。   “你倒是什么场合都能找到工作机会。”等下楼到了停车场,郁驰越才慢慢道。   这不是第一次了。   月初霖跟着他出席各种场合的时候,时常有人会主动上前同她攀谈,言语之间,如果有机会,她就会给自己争取到工作机会。   她总是擅长运用自己的优势,为自己争取更多资源。   这是一种能力,代表她聪明且努力。   哪怕是和他在一起以后,她也从没停止过事业上的上进心。   如今,她已经是业内小有名气的译员了。   “那当然。”月初霖坐进车里,拿起一旁那只红色礼盒看了看,“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做到从进公司起,就一直能为公司带来新客户的?”   其实,上层的那个圈子,是她上大学时无意中踏入的。   P大作为国内最顶尖的两所大学之一,学生中虽然大部分出身普通家庭,靠着十二年寒窗苦读,才考入第一学府,但也有相当一部分学生,是靠着不同寻常的出身跨进校门的。   他们的父母可能是知名企业家,也可能是文体界名人,还可能是各地区甚至国家的领导人。   他们从小掌握最多最优质的资源,思维方式也和绝大多数普通人不同。对普通人来说极难办到,甚至是天方夜谭的事,他们也许只是动动嘴就能做到。   月初霖的第一次兼职,就是在当时的男朋友带他去参加的一次校友会活动上争取到的。   从那时起,她就深刻地认识到什么叫资源和机会。   这么多年,她一直很清醒。   有过那么多男伴,大部分非富即贵,她从不会直接从他们身上谋求利益,却会利用他们为自己的职业发展添砖加瓦。   对她来说,男人和爱情是不可靠的,而事业和金钱却是可以期望的。   当然,现在有了郁驰越,她觉得男人有时候也是值得期待的。   郁驰越侧头看着她,眼底闪过几分温柔。   她的这点努力,在他这里当然是微不足道的,但他心里却觉得格外珍贵。   这是一个女人从来没有停止过保持自我的标志。   她在为了自己的独立事业而努力。   “这是刚才秋欣送的吗?”   月初霖已经取出了礼盒里那本精美的立体书,一翻开,有好几页都贴了秋欣在剧中的照片,大多是纯真干净的笑容。   “嗯。”   郁驰越的目光扫过那几张照片,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伸手将立体书抽过来,丢进那只礼盒里。   “别看了。一会儿让老张把东西处理掉。”   月初霖看着那只像垃圾一样被推到一旁的盒子,笑了笑,了然道:“你不喜欢她。”   郁驰越没回答,这也不是个问题,不需要回答。   他立刻仔细地观察她的神情,好像有些担心她会生气。   “你看到什么了?”   月初霖转头对上他的视线,挑眉道:“你觉得我看到了什么?她对你有意思,这很明显吧。我也有过看上一个男人,想引人家上钩的时候,当然看得出来。还是说,郁总,你在我没看到的时候还做什么?”   最后一句,她的语气里明显带着怀疑。   郁驰越立刻否认:“没有,刚开始我都没有认出她,谁知道她过了一会儿又来了。我没怎么和她说话,你应该都看到的。”   “不用急,我没生气。”   月初霖拍拍他的手。   这下,又换他不高兴了:“有人要和你抢人。”   “那么请问郁总,你会被她抢走吗?”   “不会。”   “那不就好了。如果你真的要出轨,我不会拦着你的。”   郁驰越冷着脸,默不作声片刻,又说了一遍“不会”。   月初霖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笑了起来,轻轻握住他的一只手,道:“那就好啊。我不喜欢\'抢男人\'这种戏码的,你知道。”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数年以前就已经体会过了。   “品牌和营销的事都不是我亲自负责的,以后所有和代言有关的事,从公事到私事,从公司到应酬,我全部都会让孙总监出面,如果必须要我来,我会让Jarod替我去办理。”   他已经想好了接下来怎么处理,合同已经签了,不能单方面撕毁,只能杜绝秋欣和他本人的接触了。   “你也别追星了。男女都别追。”   这句话是他另外加上的,带着种气呼呼的感觉。   “知道了,我也就是偶尔好奇罢了。现在看过了,不好奇了。至于唐修成,你别担心啊,他去年刚刚结婚了,和他太太两个人很恩爱的,他太太还是他的经纪人,今天恰好有事没来罢了。”   月初霖这样解释,郁驰越才觉得气顺了。   一个人结婚还是没结婚,似乎有很大的不同 第63章 礼物(一)   P市的秋天总是格外短暂。   九月, 夏日的暑热一过,天气变骤然寒冷起来。等到了十月,人们便已穿上了大衣。   月初霖来自江南水乡, 那儿的冬天,最冷的时候也不过穿一件厚实些的羊毛大衣, 到P市这么多年, 依然有些不习惯。   月底是郁驰越的生日, 今年,恰好是三十“大寿”, 她总想着是不是要给他准备一个惊喜,毕竟, 这两年里, 每到节日, 还有她的生日, 都是他提前准备的礼物和庆祝仪式。   想来想去,她决定准备一场旅行,在旅行中送出惊喜。   付完钱,经过一家熟悉的某品牌男士家居服旗舰店, 她脚步顿了顿, 转身走进去。   “女士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导购员已经见过她好几次,十分眼熟,自觉地走过来问候。   郁驰越是极喜欢月初霖给他买衣服的, 月初霖也乐意给他买。   只是, 他日常的衣物都是专门定制的,不是她买得起的,她能买的, 便只有领带、内衣、袜子和各种配饰。   “我来看看冬季的袜子。”   导购员随即将她引到相应的地方。   “这里有刚刚到的几款,进口的羊驼毛,都是传承几代的家庭农场出产的,质量很好,虽然质地没有羊毛的柔软,但穿起来亲肤,且保暖性更好。”   月初霖仔细地看了看,从最贵的那一种里面找到对应的码数,让导购员包起来。   付款的时候,她拍了张照,给郁驰越发过去。   那边大概没在开会,很快就回了信息过来:“中午来公司吗?”   这几天,郁驰越总是很希望她能到公司查岗,用他的话说,是正牌女友好久不去,里里外外总有人传他们俩感情出了问题,得用实际行动粉碎谣言。   月初霖觉得好笑,问他为什么要想着粉碎谣言,他考虑一会儿,一本正经地说,在员工面前乃至整个社会面前营造良好正面的形象,创造更多社会效益,也是身为青年企业家的责任之一。   月初霖被他这样一本正经的理由笑到,当时便答应了,现在见他这么问,自然也不会拒绝。   那边立刻派了司机来接她,让她先找地方休息一下。   **   森和总部,孙总监从电梯出来,直奔总裁办。   他手里拿着刚刚做好的一期宣传方案和目前的进程表,准备向老板汇报情况。   办公室的门已经打开,总裁办一位助理领着他进去,又给他端了一杯茶,随即退出办公室,轻轻带上门。   年轻的总裁坐在办公椅上,放下手中的工作,专注地听着他的汇报。   “……情况暂定就是这样,下午秋欣和她的团队会来公司做进一步商讨,郁总您看,是不是要亲自看看情况?”   孙总监说完,目光小心翼翼地往办公桌后面看了看。上次那个首映式,他可是听说了,郁总亲自出席,如此看来,他之前的猜测应当八九不离十了。   郁驰越低着头翻看手里的材料,并没有回答孙总监的话,而是慢慢抬起头,道:“孙总监,你对公司平时分配给你的工作是不是觉得少了些?”   孙总监愣了一下,不知他为什么忽然这么问,快速思考一下,答道:“现在的工作量似乎还好?当然,如果郁总还有其他任务交代,我也一定会尽全力完成。”   说着,谨慎地冲老板笑了笑。   可郁驰越却没笑。   他冷冷的看着孙总监,道:“是吗。我以为,孙总监平时的工作太少,空余时间太多,才会有那么多精力来胡乱猜测我的心思。”   孙总监的背后立刻冒出一阵冷汗,整个人僵在原地,尴尬地笑了笑,道:“郁总说笑了……我、我怎么会随便猜您的心思?我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工作上了。”   郁驰越没有理会他话中的辩解,只是目光冷淡地平视着他,一言不发,直到他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恨不能立刻写一千字自我检讨。   “孙总监。”眼看他额角也渐渐渗出冷汗,郁驰越才移开视线,重新开口,“森和欢迎所有能力出众且积极向上的优秀人才,在这里工作,一切都应该在不违背道德和法律的情况下,将公司利益摆在第一位。每个岗位上的员工各司其职,做好份内的工作。如果有人将心思用在不该用的地方,我会代表公司请他离开。”   首映式上那天事虽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但并不代表他就放任不提了。   相反,那天之后,他便让Jarod在公司内部做了一项小小的调查,了解关于他和秋欣的传闻到底从何而来。   毕竟,他和女朋友感情好这件事,已经是圈内人人尽知的了,秋欣和她的团队不可能没有听说过,可那天她却还是那么主动,可见一定是听说了什么。   这一调查,果然便查出了苗头。   一切都出在一件事上——他亲自指定了秋欣作为代言人。   而这件事,只有孙总监知道。   孙总监听了这话,又紧张又窘迫,脸色也涨得通红。这下,他当然明白了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随便揣测老板的心思,还猜错了!   真是悔不当初!   “郁总,对不起,我知道我做错了,没将精力放在业务上,我保证,以后不会再犯了。”   他战战兢兢地认错,郁驰越淡淡地“嗯”了声,将手里已经翻完的方案和报告合起来,推到一旁,道:“离年终总结还有两个多月,今年的考核目标,如果你完成得不好,到时别怪我不留情面。去吧,好好工作。”   年纪轻轻的老板警告年龄大了自己许多的员工,光在气势上就已经让员工惧怕不已。   “我知道了,谢谢郁总给我机会,我一定尽全力完成目标。”   孙总监已经再不敢多说什么,很快离开了总裁办,连有其他员工像他打招呼都顾不上回应,一直等走到电梯口停下,才猛地靠在墙壁上,长舒一口气。   就这么片刻工夫,他的后背已经湿透了,四肢也有些发软。   工作至今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森和,好不容易坐到今天的位置,实在不敢想象掉下去会是什么后果。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   孙总监还没来得及调整好仪态,电梯门便缓缓打开,里面走出一个略微有些眼熟的美丽女人,栗色卷发,靛青色高腰连衣裙,黑色细高跟,正是老板那位恋爱多年的翻译女朋友。   某一次跨国会议上,两个人曾有过一面之缘。   “孙总监。”   美女显然已经认出了他,淡淡笑着点头打招呼。   孙总监好不容易缓过来的心再一次提到嗓子眼。   “月小姐,来看我们郁总吗?”他勉强站稳,露出尴尬又紧张的笑,一边暗自猜测郁总是不是已经告诉了她,一边在心里狠狠骂自己多管闲事。   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郁总怎么可能还要变心?   孙总监恨不得回到一个多月前的那一天,狠狠把自己打醒。   “孙总监,你还好吧?”美女似乎看出了他的不对劲,露出关心的神色。   “没事,没事,我很好——这就下去了。”孙总监一刻也不敢久留,赶紧迈着虚浮的步子踏进即将关门的电梯,强笑着按下关门键,将美女的身影隔绝在外。   这种事,一定不能再有下次。   **   另一边,月初霖轻车熟路地来到总裁办,笑着和Jarod等人打了声招呼。   办公室的门还开着,郁驰越显然已经看到了她,正眼巴巴望着门口。   她拎着手里的购物袋走进去,往旁边的沙发上一丢,软软地坐下来:“在商场里走了两个多小时,到现在还觉得累呢。”   上午的工作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郁驰越干脆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搂了搂她的腰:“怎么出门逛街还穿高跟鞋?下次多给你买几双平底鞋。”   月初霖低头看看脚上的细高跟,不禁将双腿往前伸了伸,让他能看清两截洁白修长的小腿和那一双黑色尖头细高跟。   “当然是为了好看,这条裙子就和这双鞋最搭。”   郁驰越多看了几眼,眼底闪过笑意:“不穿高跟鞋就已经更好看了。”   他的目光在旁边的购物袋上扫过,准确地挑出送给他的那几双袜子的包装袋,拆开看了看。   “谢谢,正好到了要换季的时候,明天我就穿。”   郁驰越就是这一点好,不论为他做什么,他都会有所回应,和他平日里高冷的样子完全不同。   他将袜子重新放回袋子里,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这不会是给我的生日礼物吧?”   明天,他也要进入休假状态,两个人会一起飞法国,后天则是他的生日。   月初霖笑着推了他一把:“怎么可能!”   “那你打算送我什么?”   “不行,不能提前告诉你。”月初霖很果断地拒绝回答,又看他似乎别有深意的样子,又问,“还是你心里有特别想要的礼物?”   毕竟是三十岁生日,是人生中非常重要且有意义的日子。   前年,她满三十岁的时候,两个人刚刚复合不久,他给她准备了一整套钻石首饰,又亲自做了一本纪念相册作为礼物送给她,十分用心。   她没有那么大的手笔,却也希望让他在惊喜中走完人生的第三十年。   “有。”   “是什么?只要我能做到,一定满足你。”月初霖立刻来了兴致。   “的确是你能做到的。”郁驰越淡淡的面容上浮现一抹没有深意的笑容,“不过,我也不能提前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月初霖看着他,眨了眨眼,明明是他要过生日,却好像是他在给她准备惊喜一样。   不知怎的,她的心里浮现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第64章 礼物(二)   “我在楼下遇见美女翻译姐姐啦!”   “今天有法语会议吗?”   “没有吧, 好久没来过了,应该是来查岗的。”   “郁总的日程表上明天都要休假了,女朋友今天还来查岗, 这是有多不放心?”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品牌部的人说了,秋欣今天会来, 美女姐姐可不该来查岗吗。”   ……   临近中午, 森和的员工们大多都暂时放下了手头的工作, 进入放松状态,一颗颗八卦之心也在这个时候蠢蠢欲动起来。   “新欢”和“旧爱”狭路相逢, 谁都想看看到底哪个胜出。   品牌部某员工还坐在座位上,拿着手机悄悄给别的部门的好哥们输送八卦, 殊不知刚刚从总裁办下来的孙总监已经面无表情地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饱含怒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吓得那名员工猛地跳了一下, 差点把手机摔出去。   “孙、孙总监……”   “上班时间, 不专注工作,你在做什么?领导的私事,是你能随便议论的吗?”孙总监冷着脸,一点也没给手下面子, 当着部门里的所有人, 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批评。   办公室里的其他员工面面相觑,不知为什么,领导从老板办公室回来,心情会忽然变得这么差, 难道是被老板批评了?   大家自觉地低下头, 尽量放轻动作,对着电脑默默工作起来。   孙总监气呼呼地扫视一圈,转头走进办公室。   手机恰好在这时候响起来, 是秋欣的经纪人打来的。   “孙总监,请问郁总怎么说,您看晚上我们这边是不是订一个包厢,一起吃顿便饭?”   经纪人显然带着些打探意思的口气。   孙总监一改前两次热情中带着讨好的态度,换成公事公办的语气:“具体的事情,郁总已经都交代过了,以后,一切沟通事宜都由我负责,至于晚饭,就不用了,相信秋小姐工作也很忙碌,就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   这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明确了,经纪人都是人精,自然一听就明白了,当即说了几句,便挂断电话。   孙总监放下手机,暗暗想,以后可再也不能犯这样的错误了,必须和秋欣工作室保持距离。   从中午到下午,员工们期待不已的“旧爱新欢”之间的大战当然没有发生。   郁总带着女朋友直接在办公室吃的午餐,饭后又一起在园区里散步,还到美术馆走了一会儿,秀足恩爱。   至于秋欣,她到团队抵达后,全程由孙总监带着品牌部的人接待,别说郁总,就是总裁办的小助理都没有出面。   双方连接触的机会都没有,更不必说发生什么事了。   **   第二天,郁驰越正式进入休假状态。   订了上午十一点飞巴黎的航班,八点多司机就接到两人,直奔机场。   即便有 VIP旅客的特殊通道,国际航班的值机和安检流程依然比普通航班繁琐不少,因此必须提前更久到达。   等两人过了登机口,坐到各自的座位上,月初霖才问:“这几天具体怎么安排的?”   这次度假,两个人一共安排了六天。   郁驰越前段时间有些忙,月初霖便打算自己来定住处和行程,但郁驰越却说,已经提前让Jarod安排好了一切,直接带着行李过去就行。   所以,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具体安排如何。   “这是酒店地址和日程表。”   郁驰越将平板上的一份PDF文件打开给她看。   酒店是某家还算熟悉的五星级酒店,订的当然也是套房。至于所谓的行程,实际上也只是个参考罢了。   毕竟,巴黎对她来说,实在太熟悉了。   她特意看了看明天的安排,毕竟,明天就是他的生日了。   表格上内容不甚详细,倒是清楚地写了,明晚给两人预订了塞纳河上的游艇,时间从七点到十一点,整整四个小时,包含了烛光晚餐。   大约就是要在游艇上过生日的意思。   既然如此,Jarod应当已经把蛋糕和酒也准备好了。   月初霖皱了皱眉,总觉得这次他过生日,好像真的没她什么事一样。   她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   感受到她的视线,郁驰越问:“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月初霖眨了眨眼,略带埋怨道:“明明是你过生日,结果你倒是把一切都安排好了,都不给我个机会,让我表现一下对你的爱啊。”   郁驰越嘴角扯起一抹笑,低着头替她将拖鞋的包装袋拆开,放到她的脚边,低声道:“想表现我的爱,那到时候好好配合我,让我明天过得开心就好了。”   月初霖不禁眯起双眼,怀疑地看着他:“郁驰越,你到底要做什么?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要向我坦白求我原谅吧?”   其实她心里另有猜测,但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在这时候揭穿一切,又或者,她还需要一点时间让自己缓冲一下。   郁驰越看着她的表情,摇头道:“别想那么多,再等一天就是了。”   来是为了度假,没有公务,等到了酒店,两个人简单吃了顿晚餐,恰好是晚上十点,便去了房间,蒙头大睡,倒一倒时差。   每天一早,两个人睡到自然醒,又叫了客房服务,将早餐送上去,坐在有一百八十度城市景观的房间里一起吃。   月初霖用餐巾叠了一朵花送给郁驰越:“恭喜郁总,今天开始,你已经满三十岁啦!作为一个成熟的男人,以后可不能再找姐姐撒娇啦!”   郁驰越哭笑不得,接过那朵花,揉一揉她的脑袋,又拿起餐刀帮她将黄油抹在法棍中间,再递过去。   “胡说什么。”   他可不喜欢“姐姐”这个称呼。   十年前,他第一次在巴黎见到她时,想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却避而不答,只让他叫“姐姐”。   那时候,他年轻气盛,又抵挡不住来自她的冲击,甚至还觉得有些耻辱。   若是晚上那么两年再相遇,他大概会变得更平和,将这个称呼当做床上的情趣吧。   不过,如果没有当初那股愤懑和执拗,他也不会将她记在心里那么多年。   吃完饭,两个人慢悠悠收拾好,手牵手出去,漫无目的地到处走走。   如卢浮宫、埃菲尔铁塔、凡尔赛宫这些景点游客太多,太过拥挤,他们便都不去。   月初霖想了想,干脆带着郁驰越到自己当初交换时上的大学附近逛了一圈。   到了晚上,夜幕降临,天也变得有些冷了,两个人便开着车到了码头边。   工作人员已经准备好了,个个穿着西装,站在码头两侧,笑着邀请两人登上游艇。   游艇上,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布置好了。   有鲜花,有气球,有彩灯,甚至还摆了一座一人高的钟,垂在底下的摆锤一下一下左右摆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那是时间流逝的声音。   月初霖左右看了看,很快就发现,这一艘游艇,就是十年前他们相遇的那一艘“摩西号”。   兜兜转转十年,又回到这艘游艇上,故地重游,她的心里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   郁驰越显然也和她一样,即使这一切是他安排的,亲自带着她上来时,仍然感到一阵恍惚。   两个人在甲板上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各自平复心情,直到服务员笑着走近,告诉他们,酒水和晚餐已经准备好,才打断他们的思绪。   餐厅在甲板顶层的室内,三面落地窗,二百七十度的景色,地板上还撒了玫瑰花瓣,铺着洁白桌布的餐桌上,还架着烛台,明亮活泼的烛光随着游艇的摆动时不时跳跃,为光线昏暗的餐厅营造出浪漫温馨的氛围。   餐厅里有开放式厨房,特别邀请的法餐大厨就站在料理台后面,冲两个人微笑致意。   月初霖过去也见识过不少场合,但在游艇上由大厨单独现场烹饪,还是头一回。   大厨英文不太好,一边烹饪,一边用法文向两人介绍每一样食材和每一道工序。   郁驰越不懂法文,月初霖就边听边给他翻译。   也算是同声传译了。   “今天我免费为你工作。”趁着间隙的时间,月初霖和他开玩笑,“能抵今天的礼物吗?”   郁驰越笑了,握住她搁在桌上的一只手:“那就抵一半吧。”   吃一顿正宗的法餐,通常要三个小时。   但考虑到两个人的食量,最后还得加上生日仪式,因此菜单特意做了调整,才九点半,两人就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服务员推着餐车上来,将一整块奶油蛋糕送到两人面前。   月初霖笑着站起身,亲自从盒子里拿出三根蜡烛,插进蛋糕里,一一点燃。   烛光照着她的脸庞,为她覆上一层温柔动人的面纱。   像好几年前的那个雪夜,她轻轻唱着生日歌,中文的、英文的,到最后一遍法文的,游艇上所有服务员都笑着围了过来,一起唱着生日歌。   “郁驰越,三十岁了,祝你生日快乐,未来顺遂如意。”   在众人的欢呼声里,她将他拉起来,推到蜡烛面前:“好啦,该让寿星许愿了!”   在十几双饱含笑意的目光里,郁驰越站在自己的生日蛋糕旁,却没有双手合十,默默许愿,而是从口袋里取出一只手掌大小的丝绒盒子。   深蓝的颜色,在烛光的映照下格外引人注目。   “小的时候,祖母曾经告诉我,男人三十而立,便是应当成家立业的意思。今天,就是我满三十岁的日子。”   月初霖看着他熠熠生辉的眼眸,只觉得那种预感越来越近,心跳也跟着骤然加快。   “郁驰越……”   他淡淡的面容上,那一抹笑容越来越深,眼里也含着温柔的期望。   船上不知什么时候响起了悠扬动人的乐声,是一位身穿燕尾服的法国男人在一旁拉起了小提琴。   郁驰越单膝下跪,打开那只丝绒盒子,双手捧到月初霖面前。   盒子里是一枚戒指,铂金的戒圈,镶嵌着一颗饱满耀眼的蓝钻。   “刚才你让我许愿,今年,我的生日愿望,就是你能答应嫁给我。”   “霖霖,你愿意吗?” 第65章 礼物(三)   夜晚的游艇上, 乐声悠扬,涛声轻柔。   所有人屏息凝神,只等着月初霖的回答。   月初霖站在原地, 一动不动。   从昨天开始持续到刚才的预感终于成真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游艇的晃动,她觉得头脑有些晕眩, 心跳也变得更加不规律。   有那么一瞬间, 眼前的景象是模糊的, 然后,才像镜头逐渐聚焦一般, 慢慢变得清晰。   各种昏暗却柔和的光线里,有一道深邃润泽的蓝色光芒。   梨形切割, 色泽纯净, 熠熠生辉, 仿佛于数年前偶然扫过一眼的某张照片渐渐重合。   “哭什么?”   “没什么。是项链太好看了。”   “我买给你, 别哭了。”   “你到哪儿去买?根本就是杜撰出来的钻石啊。”   ……   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电影里那颗“海洋之心”,可蓝钻却是有的。   “十克拉艳彩级珍惜蓝钻拍出天价,为某青年华人富商所得”   ——这是三年前的新闻报道。   原来他一直记得那时候说的话,也在三年前就已经决定, 这辈子要和她一直在一起。   那时候, 他们甚至已经失联很久。   整整十年,分分合合,命运却总是让他们在重要的时刻重新走到一起。   视线从钻石慢慢上移,对上一双漆黑却明亮的眼眸。   只这一眼对视, 两个人就像是心意相通一般, 同时展露出温柔又感慨的微笑。   月初霖觉得眼前再度模糊了,这一次,是眼眶里渗出了泪光。   她曾以为, 这辈子都不会遇到所谓的“真爱”,也早就做好了孤单一辈子的准备。   可遇到他以后,什么都变了。   她害怕婚姻,抗拒婚姻,可有他在,她愿意再往前走一步。   “郁驰越。” 月初霖飞快地抹掉眼角的湿意,严肃道,“刚才我说了,祝你生日快乐,未来顺遂如意。”   看着她美丽却严肃的脸,郁驰越也跟着紧张起来,捧着丝绒盒子的双手也开始僵硬起来。   身边的工作人员们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只能从表情里判断,也跟着紧张起来,刚才的大厨甚至忍不住用法语催促她赶快答应,其他人也跟着喊了起来。   月初霖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要让你如意,当然就要答应你的请求。”   “郁驰越,我愿意啊。”   郁驰越顿了一秒,随即低下头,大概是要缓冲一下涌动的情绪。   接着,他重新抬起头,笑着冲游艇上的所有人宣布:“She said \'yes\'!”   “ Congratulations!”   法国人用生疏的英语喊出最真诚的祝福,餐厅里布置的彩灯也在同一时间全部亮起,被摇晃过的香槟猛地打开,喷出一股股白色泡沫。   在充满温情和喜悦的气氛里,郁驰越取出那枚戒指,轻轻托住月初霖的手,将戒指缓缓推上去。   月初霖笑着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在一片欢呼声中,主动和他拥抱,抬头吻住他的唇瓣。   现在,他们就是未婚夫妻了。   摩西号依旧在平静美丽的塞纳河上缓缓行进。   千百年前,摩西受上帝之命,带领以色列人逃离古埃及人的奴隶,经过四十多年的艰难险阻,到达富饶之地迦南。   他被奉为犹太教的神,救赎了无数现在水深火热中的以色列人。   而在月初霖和郁驰越的世界里,没有救世主,有的只是两个人在不知不觉中的互相依靠和温暖。   游艇沿河驶过,大家走到甲板上,激动地冲和岸边的行人挥手打招呼。   一向高冷寡言的郁驰越显出难得的兴奋,一手抱着月初霖,一手不住挥舞,高声呼喊道:“ We are engaged!”   月初霖被他的喊声吓了一跳,破天荒地涨红了脸,又是笑又是尴尬。岸上的人听不懂,她便用法语又对他们喊了一遍。   于是,岸上的行人纷纷驻足,冲他们鼓掌欢呼。   这一天,他们收到了无数人的祝福。   郁驰越难掩喜悦,破天荒地将工作人员帮忙拍下的求婚照片发到了朋友圈,还逼着月初霖也同步发了一条。   幸好,国内这时候还是凌晨,清醒的人不多,两人这才免于被无数电话和信息轰炸的处境。   一直等回到酒店,郁驰越都始终紧紧攥着月初霖的手。   月初霖也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上那枚十克拉的天价蓝钻戒指,总觉得那只手已重于泰山。   她脑袋里模模糊糊的,一会儿思考到底什么时候领证,会不会有什么意外,一会儿又在想自己是不是在手指上戴了几套房子。   进了房间,两个人又在沙发上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来。   手机已经开始响了,有电话和短信进来。   郁驰越干脆将两个人的手机都关掉,丢到一旁,说:“还有半个小时今天就要过去了,我觉得,这是迄今为止,我这辈子过得最开心的一天。”   月初霖已经逐渐恢复平常的样子,笑着睨他:“你确定吗?可是,我准备的礼物还没有送给你啊。”   郁驰越这才想起来,问:“是什么?”   月初霖拉着他的手站起来,将他推进浴室,暧昧地笑道:“你先洗个澡吧,给我时间准备一下,等你出来就知道了。”   郁驰越挑了挑眉,乖乖走进浴室,心里却已经隐隐有了期待,身体里的热流也开始悄然涌动。   十五分钟后,浴室里的水声停止,他擦干头发,披着浴袍走出来,就被看到的景象迷了眼。   原本还穿着针织连衣裙和羊绒大衣的月初霖,已经在这短短十五分钟的时间里换了装。   那是一件黑色的丝绸短裙,被两根细细的肩带吊着,悬在身上,胸口的部分是一片半透明的黑色蕾丝,将底下的景色衬得若隐若现,背后则是大片大片的肌肤,直到两侧蝴蝶骨以下,才被堪堪遮住。   裙子向下,只刚刚盖住大腿根部,走动时,裙摆拂动,风情无限。   更令人口干舌燥的是,裙子的后面,坠着一条长长的、毛茸茸的狐狸尾巴,一摇一摆,十分诱人。   郁驰越已经完全呆住了,立在浴室门口,眼眸逐渐发红,盯着月初霖顶在柔软卷发上的两只是不是狐狸耳朵,喉结开始上下滚动。   “这是你给我准备的生日惊喜?”   他的嗓音已经哑得不像话,拿着毛巾的手轻轻一松,毛巾无声地落在地上,赤着的双足就这样跨过去,在她面前几寸的地方停下。   月初霖笑了笑,漂亮的眼眸直勾勾地凝住他,伸手揪住他半躺着的浴袍领口,却巧妙地避开袒露出来的那片肌肤,然后轻轻踮起脚尖,凑到他面前,鼻尖若有似无地摩挲两下。   “喜欢吗?”   郁驰越这个人,在人前从来都是冷冰冰的,少言寡语,怎么看怎么都是禁欲系。   可越是这样的人,纵欲起来就越吸引人。   月初霖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是想将他从高高的雪山顶上拽下来,让他陷在尘俗里再难抽身。   原以为很难,可其实相当容易。   这些年,他在床上的热情有增无减,尤其实践得多了,技巧也开始变得无可挑剔。   不过,在技巧上探索到了极致,在情趣上的功夫还少了些。   生日这天,月初霖当然想让他有完美的体验。   “喜欢,当然喜欢。”   他的眼眶越发的红,蹭着她的鼻尖,微微偏头,一下吻住她柔软红润的唇瓣,或轻或重地啃咬。   面对她的时候,他一向没有太多的自制力,就好像是来自荷尔蒙的天生的吸引,更不用说现在穿得如此诱人的她。   他伸手摸了摸她脑袋上那两只软软的毛耳朵,只觉浑身发热,恨不能将她拉进怀里揉碎了。   只是,双臂还没有向下环住她,她便已经先一步后退些,扯着他的浴巾领口往卧室里面走。   短短的一个拐角处,不知何时已经被撒上玫瑰花瓣,仿佛铺就了一条爱情之路,一直延伸到洁白的床单之上。   床单上的玫瑰花瓣不再是毫无规律的,而是一片一片连着,摆成了一个“爱”字。   “有点俗,我知道,不过,我没有你那么大的手笔,送不了你钻石,只能偷偷布置一下房间。”   当然,还把她自己也布置了一下。   “我很高兴。”郁驰越当然不会嫌弃,“不对,是太高兴了。”   高兴到几乎难以想象自己的人生会有这样的一天。   他早就有了足够多的钱,也一直明白,尽管在大多数情况下,钱才是最能代表一个人的心意的,但当钱已经够多的时候,纯粹的用心才最能打动人。   两个人在一起数年,他心里一直是愧疚的。   他愧疚于初始的那段日子,自己太过笨拙,没有好好对她,总是口出恶言,伤害了她。   即使到后来,也是因为她的宽容和耐心,才渐渐抚平了他满身的刺,让他从一个固执、冷漠的人,变成一个能平和对待这个世界的人。   她愿意用心布置房间,准备惊喜,实在很让人感动。   尤其现在,在刻意调暗的氛围灯里,她显得那样美艳诱人。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流逝,还有五分钟,这一天就要过去。   郁驰越已经有些忍不住了,握住她光裸的双肩,低头用力亲吻她的脖颈。   月初霖微微偏头,本就饮了两杯香槟,一下便头脑发晕,软了身子,被他轻而易举推倒。   床单上的玫瑰花瓣被弄乱了,零散的撒在她的周围,将她衬得风情万种。   三十二岁的女人,没有少女的娇俏,浑身上下都是成熟女人的诱惑,尤其那一双饱含春水的眼眸,迷蒙之间,看得人心神荡漾。   郁驰越看得浑身紧绷,扣住她的手腕,就要覆身上去。   可就在这紧要的关头,月初霖却骤然清醒,转头看一眼床头柜上的时钟,手腕轻轻挣了下:“等一下!”   郁驰越已经感到箭在弦上,可听到她这么说,又只好松开手,勉强克制住自己,哑声问:“怎么了?”   “还有两分钟。”月初霖深吸一口气,撑着发软的身子从床上爬起来,“我的礼物还没送完呢!”   她说着,从他身边爬过,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三张卡片,递到他手里。   “还有这个,也是送你的。”   那是三张某慈善机构的资助证书,资助人写的都是“郁驰越先生,月初霖女士”,而受资助人则是三个来自不同地方的孩子。   “这三个孩子都出生在贫困的单亲家庭,正是应该上学,应该感受家庭温暖的年纪,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都或多或少出现了心理障碍,所以,我以我们两个人的名义出资,为这三个孩子做长期的心理疏导,希望他们能有一个不那么孤独的童年。”   这才是今天真正的礼物。   他们两个人过去经历过痛苦,当然不希望其他人也有同样的遭遇。   如果不能让世界上的苦难消失,那么哪怕只是减少微弱的一点点,也足够付出努力。   她想了很久,又询问了十几家慈善基金会,才终于找到这样的方式。   “我的这点资助和森和每年在慈善上花的钱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但这是我的心意,我想让你看到,这世界上有三个孩子,因为你,有了摆脱困境的希望。”   昏暗的灯光里,月初霖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他,语气轻柔而坚定,像一汪温泉,缓缓淌过。   郁驰越心口颤动,眼眶渐渐湿了,忍不住伸出双臂,紧紧抱住她,连声音也带着哽咽。   “谢谢你,霖霖。”   这个生日,他过得完美无缺。 第66章 婚姻(一)   生日的快乐一直持续到第二天。   两个人睡到将近十一点, 才悠悠转醒,又在床上腻了一会儿,还不情不愿地起来。   洗漱过后, 郁驰越打电话让工作人员送餐,月初霖则坐在沙发上努力醒神。   她总觉得脑袋像短路了一样, 断片了好久, 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呆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想起昨天晚上被郁驰越强行关掉的手机。   她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 在坐垫底下找到了两个手机,赶紧按下开机键。   手机是同款的, 开机速度几乎差不多, 动画过去后, 两只手机便同时陷入疯狂震动的状态。   积攒了好几个小时的信息和电话终于像潮水一般涌了进来。   月初霖简直想把手机丢开。   她忍不住瞪一眼郁驰越:“都怪你, 非要发什么朋友圈。”   郁驰越从容地对上她的视线,拿过自己的手机,语气淡定,毫不心虚:“总要通知大家的, 发一条朋友圈, 比一个一个通知,或者让别人口口相传方便多了。”   作为森和的总裁,他的朋友圈很少涉及私人生活,最多的就是转发森和内部的各种政策和人事的调整, 以及各种通知公告, 猛然发一条自己订婚的消息,当然会引起轰动,这是他早就做好准备的。   扫一眼列表上的几十通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 他开始编辑短信,统一回复,以感谢他们的关心。   “不光要在朋友圈通知,森和是大企业,底下的上市公司有十几个,我代表集团形象,也算半个公众人物,所以,总裁办已经写好文案,在公司的各大平台官方账号上发布出去了。”   月初霖也忙着在朋友圈发布信息,表示收到的祝福太多,无法一一回复,只能统一感谢所有人。   听到郁驰越的话,她顿时觉得眼前一黑。   顶着“霸总女朋友”的头衔整整两年,她已经初步感受到在社交和公众形象上的要求,现在升格为“霸总未婚妻”,以后从未婚妻变为太太,社会工作也一定会变得更多。   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点开微博,果然看见“郁驰越求婚成功”的词条高高挂在上面,排在热门第一位的就是森和集团发布的官方公告。   幸好,现场照片和视频都没有发布出去,底下各大营销号和网友能翻出来的只有过去她陪着郁驰越出席某些正式场合时的抓拍照。   不过,媒体总是这么神通广大,短短几个小时,就已经有好几位记者给她发来私信,希望能取得合作的机会。   月初霖知道,这些事在她未来的生活里必不可少,无可奈何,只能瞪一眼郁驰越:“都怪你啊!”   郁驰越镇定地任由她埋怨,淡淡道:“是我的错。以后,所有和媒体、公众打交道的事,Jarod都会帮你处理好,不用你直接和他们对接。我保证,以后,这些事占用的时间还是和以前一样,不会有太大变化。”   “这还差不多。”月初霖眯着眼睛打量他,又伸手在他坚实的胸肌上摸了一把,自觉嫁给他其实根本不吃亏。   他英俊多金,人品可靠,性格稳重,且没有长辈需要孝敬,连产生婆媳矛盾、公媳矛盾的可能都没有,简直是大多数人眼里的最佳结婚对象。   怎么想都是她占了大便宜!   这样一来,她好像觉得自己心里还残存着的那一份对婚姻的迷茫和恐惧又消失了一大半。   “戒指呢?”   坐在身边的郁驰越牵住她的手,轻轻揉了揉,随后忽然发现她的手指上空空荡荡。   “我收起来了,在保险柜里。太贵重了,戴在手上压力太大,好像拖着好几栋房子一样。”   那可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珍惜蓝钻,当初新闻上说拍卖的那个逆天价格至今还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中。   “那是订婚戒指。”郁驰越非常坚定,“当初拍下来的时候,就是想给你的,带着戒指,别人才知道你已经有未婚夫了。”   这样,也许能替他挡掉一些来自其他人的威胁。   “或者,”他话锋一转,提出另一个方案,“我们立刻领证结婚,变成正式婚姻关系,当然也就不需要订婚戒指了。”   听起来竟然有点道理。   月初霖呆呆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直到酒店服务生将餐点送进房间,月初霖才说服他,平时不带这一枚蓝钻戒指。   吃过饭,两个人去了附近某家常光顾的品牌门店,郁驰越重新买了一枚不太起眼的戒指,给她戴在了手上。   “凑合吧,还是蓝钻好看。”郁驰越握着她的手,仔细地看了看,“太普通的配不上你。”   假期剩下的几天,两个人恢复原本的状态,按照计划安排,一起去了滑雪场,最后,又一起去了一趟英国,在郁驰越少年时曾经居住的地方住了两晚。   用郁驰越的话说,要让留下难过记忆的地方也印上美好的色彩。   从前无法抹去,唯有过好现在和未来。   回到国内,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   江承璟作为月初霖这么多年来“最好的朋友”,迫不及待顶着郁驰越的不满,约她出来吃饭。   “我觉得我不爱你了。”江少爷托腮坐在窗边的座位上,满脸忧郁,“我们的友谊已经变质了。”   月初霖吃了一大块裹满红油的鱼,对着他翻了一个白眼:“你什么情况?矫情是种病,得治。”   “喂,别这么无情吧,咱俩都多久没见了,你就说我有病。”江少爷委委屈屈,“连酒都很久没喝过了吧?”   自从她安定下来和郁驰越在一起,江承璟就不大敢深夜请她一起泡吧喝酒了,只能时不时拉她出去喝杯咖啡、吃顿饭。   月初霖仔细想了想,好像的确已经有近一个月的时间没见他了,这才觉得有些愧疚:“行吧,下周我请你吃饭,就请森和的行政总厨亲自给你做一顿大餐,怎么样?”   她现在最常吃的就是森和的菜品,早就和几家分店的大厨认识了,偶尔会请他们亲自下厨做一顿大餐。   这几位大厨都是做过国宴级别的厨师,现在轻易不会亲自动手,所以,能知道他们做的大餐,也不容易。   “行行行,我等着,知道你现在是森和的老板娘,应该给我薅一薅羊毛。”江承璟也学着她的样子翻了个白眼,“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造化弄人,还是世事无常?明明一直在寻找真爱的人是我,一直宣称独身主义的人是你,到头来,你找到了真爱,我却还是独身。”   月初霖难得心情好,主动帮他把杯里的柠檬水添满,问:“你最近怎么样,又分手了?”   这半年,江承璟破天荒地有了一个能称得上长久的女朋友,听说是某研究所的研究员,博士学历,高冷得很,和他过去的喜好完全相反。   “唉,我也不知道,我一点也不想分手啊,可是她嫌要不要在一起弃我过去的情史太丰富,人际关系太复杂。有那么一两回,有人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偷偷跑到她单位附近,就为看一看她到底是哪个。”   月初霖听了这话,慢慢放下筷子,严肃道:“江承璟,不是我说你,既然要和人家正经恋爱,你也应该拿出点态度来呀,要不要继续走下去,你得说明白才行啊!”   江承璟叹了一口气,蔫蔫地点头:“我试试吧。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这么多年来,我遇见的不靠谱的太多了,时间长了,好像我自己也变得不靠谱了。有的时候,我就是怀疑自己配不上她——算了,不说我,说说你,婚期定了吗?媒体可都等着呢,还有像我这样等着参加婚礼的。”   “定了,就半年后,等请帖设计好了,我第一个送给你。”   关于结婚,郁驰越似乎迫不及待。   两个人回国那天,落地刚刚是下午三点,他直接让司机把车开去了民政局,当场登记领证,算是完成了法律手续。   月初霖不高兴地埋怨他,订婚才刚刚七天,就已经直接领证了,她的订婚戒指还没捂热呢。   郁驰越却说,领证是领证,在别人眼里,只有办了婚礼才交换戒指呢,订婚的那一枚,她想戴就戴。   “那我就等着了,一定给你空出日子来。可惜我不是女孩,不然还能给你当伴娘。”他开着不着边际的玩笑,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你们领证这么突然,应该没做财产公证吧?”   在他们这个圈子里,不管是联姻还是真爱,百分之九十以上都会选择做婚前财产公证,毕竟,现在离婚率那么高,越是有钱,关于财产方面的风险就越大。   “没有。”月初霖摇头,“我问过他,他说没必要,他家财产太多,要是做公证,还得等上一年半载。”   江承璟恨不得吐出一口血来:“他这是炫耀,□□裸的炫耀!”   话虽如此,两个人心里却都清楚,如果真算起来,郁驰越这么做吃亏的是他自己,对月初霖则有利无弊。   实际上,领证的那一天,郁驰越还给她看了一份清单。   清单上,有两家公司的部分股份,还有两部车,两套P市的房产,其中一套是位于三环附近的别墅,甚至还有现金。   “这是打算给你的聘礼——是有这个习俗的吧?我记得大家都是这样的。婚戒每天都有戴,你一定不要带钻石的,我们就订普通一些的,这么一来,聘礼就应该多一点,你先看看,等明天我再让人把财产明细发过来,多往上面添一些。”   郁家的财产一直由专人打理,他大约也不清楚自己名下的每一笔财产。   月初霖被他吓了一跳,瞪着他道:“要这么多聘礼干什么?我又没有娘家人,这些给了我,也还是要变成婚内共同财产啊。”   “那不一样,这些都是给你的,要把名字写成是你的,以后随你个人意愿处置——你要经营也好,要用来当零花钱也好,都不用经过我这一关。”   月初霖被他这一番说辞说得一时无语。   以前这么多年都没发现,原来郁驰越真的是个“霸总人设”。   幸好,配上他那张英俊的脸,看起来并不“土”。   她知道,就是他的心意,不必过分推辞,以后要互相扶持度过一生,她要做好和他一起承担一切欢乐和痛苦的准备。   想到这里,郁驰越的脸在她的脑海里慢慢变成了闪闪发光的黄金。   她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江承璟立刻像看洪水猛兽一般瞪着她:“不许在我面前秀恩爱!”   月初霖调整脸色,默默点头。   一顿饭吃得话题跳脱不已,让人心情愉快。   只是,上餐后甜点的时候,月初霖的手机震了一下,上面的信息让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是谁?”江承璟很快察觉到她的变化。   月初霖低着头看了一会儿,轻声说了一个名字。   “是储开济。”   “他还想干什么?”江承璟立刻警觉起来。   “没什么,只说听说了我要和郁驰越结婚的消息,祝我很快乐而已。”   其实,这不是这几年里第一次收到储开济的短信了。   早些年,她是把他拉黑了的。   可后来,他又换了别的号码给她发短信,不太频繁,一年半载才一条,都是一两句简短的问候。   起初,她会生气,会继续拉黑,生怕他还打着什么主意。   可时间长了,她渐渐变得平和。   看到了便看到了,不拉黑,不回复。   她当然不会原谅他,只是懒得再耗费自己的精力去恨他而已。   未来还很长,她只想尽可能地将感情倾注在值得的人和事上。 第67章 婚姻(二)   其实, 不光储开济,?郁启鸿也曾私下给郁驰越打过电话。   父子俩个??隔着电话沉默许久,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后, ?郁启鸿只能生硬地吐出一句:“听说你要结婚了,恭喜。?”?   而作为儿子的郁驰越也只有“谢谢”两个字。   人的感情大约就是这样, 即便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错过了最应该互相陪伴、互相照顾的时刻, 便再也没能弥补的机会   好在,现在的月初霖, 现在的郁驰越,都已经足够成熟, 不会再因为这些小事而感到孤独。   那天后来的时间, 月初霖到底没忍住, 再次将江承璟骂了一通, 一针见血地指出他想要逃避的心态。   “当初,是谁天天指责我,说我不懂什么是感情,什么是真爱?现在你躲什么躲?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你就改啊, 改到配得上为止!”   “过去那些姑娘,太主动的你不要,现在人家不主动了,你怎么又不满意了?到时候真错过了, 你可别后悔。”   江承璟被她这一连串的质问说得哑口无言, 沉默了好半晌,终于一拍板,放下狠话, 总要给自己一个说法才好。   **   ??????婚礼在第二年的三月举行。   两人原本考虑就在国内的森和酒店举行仪式,但考虑到出席的宾客中,有不少是各界知名人士,尤其是曾经和集团合作过的诸多演艺明星,必然会引来大量媒体的关注,几番斟酌后,??????最终将地点定在了欧洲的一座古堡中。   婚礼的规模并不大,不过是简单举行一番仪式,交换戒指,互相亲吻,互相宣誓。   这是一场没有父母和长辈的婚礼。?   最后,?所有在场的宾客一起??????欢呼祝福,喝酒吃饭。   没有媒体到场,所有婚礼影像的记录,都有森和集团内部的专业团队负责,所有人都能放松下来。?   ???月初霖在同事们的央求下,主动走到年轻影后宁雨的面前,请她和大家一起合影。   宁雨虽然年纪轻轻就已经手握两个重量级影后桂冠,在圈内地位斐然,但为人一向低调谦逊。   她早已和森和解除了合作协议,但在后来的某些场合,月初霖也和她有过几次照面,双方印象极佳。   没有媒体在场,只有慕名问候的宾客,宁雨的态度相当好,耐心地和大家合影、聊天。   好在,还有其他明星为她分担一些关注度。   其中,就有秋欣。   自从那次的首映式后,秋欣再也没见过郁驰越本人,所有的工作对接,都由孙总监独立负责,态度也完全是公式化的。   她和经纪人忐忑不安了许久,生怕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怒了森和的这位大佬。   更重要的是,当初她和经纪人颇废了一番心思想讨得这位大佬的喜爱,甚至连那位露面不多的女朋友都没放在眼里。   谁知道,那场尴尬之后,对方便迅速传出求婚成功的消息。   多年爱情长跑终于修成正果,网友直呼“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又相信爱情了”,对她来说,却像是无形之中被狠狠地打脸了。   进入娱乐圈之前,她曾经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孩。   可圈子里一波又一波不断扑进来的新鲜血液,着实让她看到了现实的惨淡,也磨灭了她身上的那股子傲气。   酒桌上不忍着那些男人的揩油就谈不成工作,剧组里不忍着制片人和投资商的指手画脚就要被踢出去,别人的示好不能拒绝,别人的辱骂也得全盘接受。   受了那么多委屈,她不想因为这里的一失足,就埋下隐患。   即使现在看来,这对新婚夫妻不过就是态度疏离了些,并没有要对她做什么的意思,她也必须站起来表态。   人要识时务。   趁着现在,不少人已经将注意力转移到别处,秋欣主动走到月初霖身边,微笑着举杯:“郁太太,今天一直都还没机会好好向您祝贺一声,祝您新婚快乐。”   月初霖笑吟吟转过头,似乎对“郁太太”这个称呼有些不熟悉,但还是保持自然的态度,举杯和她碰杯:“谢谢你,秋小姐。”   倒是和过去一样,看不出任何异样,果然是P大高材生,社会精英。   秋欣越看越觉得自己过去实在太不自量力,被粉丝们吹捧得多了,有些忘乎所以。   她忍着心底的羞耻和悔意,轻声道:“郁太太,我一直很想和您说一声抱歉,但一直没机会,今天中于能单独和您说了——之前我可能做了一些让您和郁总误会的事,很抱歉,那并非我本意,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希望您能原谅我。”   月初霖静静地看着她,随后露出一抹微笑,淡淡道:“秋小姐多虑了,既然是误会,我和阿越当然不会放在心上,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话。”   秋欣看着她云淡风轻的样子,紧张了好几个月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这应当是真的不会计较的意思了吧?   “谢谢。”   她点了点头,又冲月初霖扬起酒杯,一言不发地将里面剩下的大半杯一口气全部喝光,随后自觉离开。   这一晚上,包括以后,她都不会在郁驰越身边出现。   做人啊,总要自觉一点。   **   夜晚的排队一直持续到深夜,月初霖终于觉得有些累了。   郁驰越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适时地来到她的身边。   月色美丽,身边有溪水静静流淌而过。   这是在春天,他温柔地微笑,冲她伸出手:“霖霖,我们回去吧。”   月初霖将手轻轻放进他的掌心里。   十根手指纠缠在一起,有细细的坚硬的金属碰到一起,是他们的婚戒——两枚铂金素戒,代表着婚姻的契约。   “走吧。”   这一整座古堡都被他们租了下来,大部分宾客都会留宿,因此,现在还有许多客人们三三两两在城堡内、溪流边散步。   月色太好,两个人都不想这么快回去,便也手牵着手,一起在溪边漫步。   酒后微醺,气氛美好。   郁驰越忽然说:“其实今天还有一件事,我没来得及告诉你,你看——”   他拿出手机,翻出一份文件,递给她看。   那是来自森和慈善基金会的一份企划书,里面详细说明了,要在明年成立一个新的项目,专门帮助贫困的单亲家庭中,出现心理障碍的孩子接受心理治疗。   “去年你资助了那三个孩子,让我想到了很多。我因为出生在相对富裕的家庭,才能在撑不住的时候,接受心理干预。后来,又因为遇到了你,才慢慢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没有再次陷入负面情绪里不能自拔。”   他说着,指了指文件上极其醒目的项目名称。   “‘细雨’?”月初霖轻轻地读了出来,随即好像想到了什么。   “对,叫‘细雨’。”郁驰越的眼底闪过温柔,“这是你带来的启发,你的名字,恰好带一个‘霖’字。”   细雨润物无声,却能在关键时刻拯救生命。   她对他来说,也是人生的一场甘霖。   月初霖看着文件上的那两个字,莫名觉得眼眶有些湿润。   她以前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帮助很多人的那一天,少年时代的她,从来都是需要别人帮助的那一个。   “谢谢你,郁驰越。”   世界上有太多不如意的事,但归根结底,总还是美好更多一点吧。   **   不远处的树下,江承璟正紧张地抠着树皮,恨不能把树皮抠破。   “菲菲,那什么,我俩在一起,也有一年多了吧……”   自从那天被月初霖大骂了一通后,终于放下自己的面子,不管不顾地找到要分还没分的女朋友夏菲菲。   两人一番促膝长谈,再加上他的死皮赖脸、软磨硬泡,终于将人留住了。   “这半年,我的表现还、还好吗?”   夏菲菲站在靠溪的那一边,月色就从天空中洒下来,镀着一层皎洁的银霜。   她的气质本就清冷,此刻更显得美丽。听到这话,她想了想,认真点头:“这半年里,你确实变了很多。”   他原来就是一个没什么定性的纨绔富二代,喜欢四处拈花惹草,平时爱玩得很。   可现在,仔细想想,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去过那些玩乐的场所,平日也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工作上了——工作虽然只是他家族企业中的闲置,但至少的确算兢兢业业。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对她真的很好。   “不过,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承璟听了她的话,眼神顿时亮了,支支吾吾地说:“也没什么,就是今天看霖霖他们的婚礼,觉得挺感动的,想问问你,过几天,愿不愿意跟我去见见我爸妈……”   “江承璟,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夏菲菲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忽然问了这么个问题。   江承璟一愣,被问得猝不及防,顿了片刻,只好凭着本能乱答一通。   “因为你漂亮?或者,因为你学历高、有文化、爱看书,额,你还性格好,什么都能做好,做人有原则,善良……喜欢吃巧克力,会练瑜伽,喜欢游泳,不喜欢潜水,不喜欢椰子,很注意防晒……哎,我在说什么?!”   明明是要说为什么喜欢她,不知怎么,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她的日常喜好!   “菲菲,你别生气,你让我好好想想,我太紧张了……”   原本纵横情场多年的花花公子,居然也有这么笨拙的时候。   夏菲菲却没生气,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你对我了解得那么清楚啊。”   愿意记住一个人的喜恶,也是爱的表现。   “我应该带什么礼物去呢?”   江承璟一窒,随即笑了起来:“你你你、你同意了?”   “是啊。不过,只是去见一见而已,也许,你父母根本就不喜欢我呢?”   “不会的不会的,我妈早就知道你了,你都不知道,我天天在她面前夸你,她早想见见你了。菲菲,能遇见你,应该是我的幸运才对……”   ……   月光下的小情侣,身影越靠越近。   月初霖和郁驰越对视一眼,随即悄悄拉着他离开。   “终于啊,江承璟也有被收服的一天。”   郁驰越冷静分析:“这是件好事。以后也不用担心他总是约你出去了。”   “郁总,你的危机感怎么这么重?”月初霖忍不住笑骂他一声,“以后也不会少啊,你要是真的担心,就跟我一起去好了,反正,现在菲菲也经常一起来。”   郁驰越认真考虑了一会儿,点点头:“也好。”   “哇,郁总,你是真的这么小心眼啊!”   “是啊,你是第一天知道吗?”   “……”   很早以前就知道啦。 第68章 婚姻(三)   大清早, 月初霖坐在梳妆台前贴面膜。   冰冰凉凉的触感十分舒服,好像让脸上的所有毛孔都喝饱了水分。   她舒服地眯起了眼。   然而,身后的一道视线, 让她忍不住皱眉。   郁驰越坐在床沿,正静静地看着她。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最近几天, 他时常就这么坐在一旁, 认真地看着她。   不知道在想什么。   “郁驰越,你总看我干什么?”   她贴着面膜, 绷着脸转过去,生气地等着他。   “说, 你是不是做了, 什么亏心事, 不敢向我坦白?”   郁驰越看她努力控制着表情的可爱模样, 不禁露出一丝笑意:“没有,我没做亏心事。”   月初霖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依旧警惕地盯着他:“真的?那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总不能无缘无故就这么一直看着她吧?   郁驰越有点纠结地看着她,犹豫一下, 道:“是。最近, 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要个孩子了?”   结婚至今已经一年多了,要不要孩子的事,已经可以开始考虑了。   不过, 他先前说过, 不会给她太大的压力,所有,每每想提时, 总还有些犹豫。   月初霖倒是只惊讶了那么一秒:“想要孩子了吗?”   郁驰越仔细看着她的表情,似乎在判断她的意愿:“我只是觉得我们可以好好讨论一下,并没有一定逼你生的意思。我们的年龄都已经不小了,尤其是你,再过两年,如果要生,就是高龄产妇了,那时候,风险会更大,我有些害怕。”   他说的是“害怕”,而不只是“担心”。   在公司里,他每年都会看人事部门送上来的年度报告,其中,有几个重要模块,就是关于公司女性员工的生育情况、休假情况、商业医疗保险使用情况等等。   森和已经是各大知名企业中,对女性员工相当友好的了,可每年依然有一部分女性员工,因为生育、家庭的原因,主动申请调岗,或者干脆辞职,甚至因为生育,在休假期间出事的情况也发生过。   他对生育的痛苦了解得越多,越觉得这件事应该尽早决定。   两个人就这么坐在一起,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确实,我已经不年轻了。”月初霖深吸一口气,赞同地点头。   今年,她已经满三十三岁,严格来说,其实已经踏入高龄产妇的行列。   她也明白,即使郁驰越本人再宽容,再不在乎传统观念里所谓的“传宗接代”,外界的舆论也不一定会这么宽容。   尤其,森和到底是一个大型集团,这一艘巨轮,还等着接班人的出现。   尽管现在,有越来越多的关于“职业经理人”的呼声,但出于稳定内部其他高层管理人员等目的,家族继承人依旧很重要。   几年前,森和因此发生的动荡,就是一次深刻的教训。   之所以一直没有下定决心,是因为她心中还有所顾虑。   “其实我也想过,要不要尽早生孩子。可是,每次想到这儿,又都忍不住担心,我们会不会教不好孩子?我们工作都很忙,闲下来的时候,还要参加各种社会活动……他一定从小就有很大的压力……”   郁驰越认真听完她的话,点头赞同:“没错,一定会比别的孩子压力更大。不过,我的少年时期就是这么过来的。我想,当时,我觉得难过,并不是因为压力,而是因为没有亲人的陪伴和爱护。”   “也许是因为你天资比大部分普通人都好得多。”   毕竟,他是一个随随便便就能以全优成绩考上牛津的天才。   “如果你的孩子没继承你的天资,你会失望吗?”   “不会。”郁驰越几乎想也没想,就直接摇头,“如果非要说,我对孩子有什么期望,那就是希望他能代替我,出生在一个父母恩爱,幸福温暖的家庭。”   这也算是弥补自己过去的缺憾了吧,至于其他的,一切随缘吧。   月初霖沉默了一会儿,起身去了台盆边,揭下面膜,把脸洗干净。   镜子里,原本被一层湿湿的膜覆盖住的脸庞重新变得干净透亮。   她看了片刻,然后慢慢觉得坚定了些。   “我们周五去看医生吧。”回到房间里,月初霖忽然说。   郁驰越一顿,立刻明白了,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开始备孕了。   她果然还是和过去一样,只要想好了,就立刻决定,从不拖泥带水。   “好。”   **大龄人群,备孕更需要健康的身体。   自从去了医院检查过后,两个人就进入了“健康作息”的状态。   无非是早睡早起,适当运动,补充营养罢了。   这些都没什么,两个人本来也有健身习惯,作息大致也算规律。   最难的是戒烟解酒。   平日,两人参加各种应酬的时候,多少会喝一两杯,如今纷纷滴酒不沾,引来许多人的关心,免不了要一番解释。   而戒烟,则是月初霖的难题。   她一直以为自己没什么烟瘾,毕竟平时也只有偶尔要熬夜,或是心情不太好的时候,才抽那么一两支,忙起来的时候,几天不抽也不在话下。   但真正到了要彻底远离的地步,还是很难。   譬如现在,她和郁驰越两个人坐了六个多小时的飞机,连夜赶来参加江承璟和夏菲菲的婚礼,即使是头等舱,也很难保证睡眠质量。   趁着仪式还没开始,她迫切地想要一支烟来提神。   可手刚习惯性地想往包里摸,就被发现了。   “想抽烟?”   郁驰越坐在她身边,精准地握住她那只不老实的手,目光虽然没有看她,却还是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真实目的。   “……”   月初霖一时无语凝噎。   “我太累啦!有点困,想提提神嘛……”   “忍一忍吧,没多久就能回房间去了。”郁驰越轻轻捏一下她的手,小声安慰,“或者用点其他的方式提神?”   月初霖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什么其他方式?”   郁驰越忽然勾了勾唇角,侧头往她这边偏来,低声道:“量体温了吗?是不是到时间了?”   月初霖的脸腾的一下红了。   备孕每日早起测体温,是常规操作,毕竟体温是排卵期的信号,在合适的时间“造人”,效率更高。   她以前有过荒唐日子,可这几年安定下来以后,就收敛了不少。   现在,他俩还在婚礼现场,大家都在周围,他居然就直接提了这事!   月初霖觉得自己被吓醒了,趁没人注意,悄悄掐他的胳膊:“胡说八道什么?”   郁驰越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越发得寸进尺。   “我已经准备好了。”他凑得更近些,原本握着她的那只手已经自然地转移到她细细的腰肢上,轻轻摩挲两下。   她穿着薄薄的深蓝色连衣裙,很快感受到了他掌心里的灼烫温度,整个人也跟着烧了起来。   “还困吗?”   “……”   剩下来的时间,她都觉得晕乎乎的。虽然还有些累,可脑袋里却总是冒出他刚才的那句“准备好了”,简直像魔咒一般。   最后,等婚礼一结束,两个人便离开了会场,回到房间去了。   有不少想找他们攀谈的人,却都以为他们有什么不方便透露的急事,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幸好新郎和新娘都不介意——他们沉浸在激动的心情里无法自拔。   房间里,郁驰越堪称“迫不及待”。   “你等一下啊,先去洗澡啊!”   “一起洗——别浪费时间,一共就这么几个小时‘中奖率’最高……”   “只是概率问题而已,又不能百分之百保证!”   “有道理,看来我应该在有限的时间里提高频次,才能提升几率。”   “……小心肾亏。”   **   原以为大龄备孕,需要很久才能成功。谁知道,那天婚礼过后,不过半个多月,月初霖就“中奖”了。   生理期没来,她果断地拿出验孕棒测了一下,结果果然是两条红杠杠。   她对着那两条红线发呆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给郁驰越发了过去。   此时,郁总刚刚结束一天的活动不久,正在坐车回来的路上。   今天开的是一辆普通商务车,前后没有格挡,司机亲眼看见高冷的郁总盯着手机开始微笑。   笑容越来越大,大得简直掩饰不住,让人很难和那个“冰山霸总”的形象联系到一起。   “麻烦开快点。”   郁总忽然抬起头,对司机吩咐了一句。   司机还沉浸在震惊的心情里,听到话吓了一跳,连忙大声说:“好的!”   说完就后悔了。   不过,郁总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颇有些好心情地耐心解释:“我太太怀孕了,正等着我回去呢。”   司机看一眼后视镜里那张春风得意的脸,很有眼色地说:“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恭喜您了!”   其实,他根本也没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谢谢。”   郁总很高兴,欣然接受来自司机的祝福。   “一定是那天婚礼的时候。”   他低头发消息过去,心中对自己的表现满意极了。   过了好久,那边回复过来一串省略号。   郁总并不在乎,依旧很满意。   “你别紧张,别害怕,找个地方坐下,别乱动。”   “就沙发上吧,垫两个枕头。”   “算了,别拿枕头了,就坐着吧,我马上到了,还有五分钟。”   五分钟过去,那边一直没回消息,直到他开始坐立不安,手机才重新震了一下。   “郁驰越,你不要紧张。”   哦,原来太过紧张的那个人是他自己啊。 第69章 婚姻(四)   郁驰越回来的时候, 月初霖正好好地坐在沙发上。   不知怎的,他就感到一直提着的心慢慢落了回去。   “回来了。”她站起来,走到门边, 想伸手帮他把外套拿下来,却被他一下躲过。   “你别忙, 我自己来。”他说着, 绕过她, 自己将外套挂到架子上。   然后,就那样转过脸来, 认真地凝视她平坦的腹部。   “有什么感觉吗?”   月初霖忍不住笑了,拉着他走进屋里, 摇头道:“能有什么感觉?要不是验孕棒, 我都不知道呢。而且, 验孕棒也不准确, 还得明天去医院检查了才能确定啊。”   “嗯,是应该去医院。”   郁驰越站在屋里环视一圈,看见茶几上的验孕棒,便和她一起走过去坐下, 拿起来仔细地看。   另一条红杠杠颜色并不太深, 但的的确确是清晰地印在了上面。   “不会错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有种直觉,告诉他一定没错。   “刚刚在车上,我已经帮你约好医生了, 明天上午九点, 咱们就过去。”   “咦,你不是说,明天上午, 要去一趟K市,到那边谈一个项目?”   本来还想带着她一起去,可她后天还有别的工作,只能作罢。   “没关系的,一会儿我给李坤打个电话,让他代我去,K市那边,也提前打声招呼就行。”郁驰越看起来特别平静镇定,可其实内心已经掀过了无数波浪,“我还是先陪你去医院确定了情况,才能踏实下来。”   否则,他一个人在外面出差,还不知道要担心成什么样子。   这么多年了,他依然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患得患失。得来的幸福太不容易,他偶尔还要疑心这一切都只是大梦一场。   **   第二天早上九点,两个人准时出现在医院妇产科。   护士耐心地带着月初霖到各个检查室做检查,几乎每换一个地方,郁驰越就要过来问一句“感觉怎么样”。   护士后来忍不住了,笑着冲她说:“郁太太和郁先生感情真好。”   这话虽然带着恭维的成分,却并不完全是假的。   这是一家私立医院,小护士在医院里工作也有一段时间了,每天来检查的孕妇有不少,几乎都是富家太太。   她们的丈夫大多都很忙碌,能亲自陪着来的不算太多,即便来了,也很少有郁驰越这样紧张到恨不得自己亲自代替妻子的。   都说豪门婚姻没几个有真感情的,她来这里工作之前不肯相信,来了之后,渐渐信了。   一代富豪们,若是凭借自己白手起家,和原配大多是有感情基础的,即便如此,也多的是少年恩爱夫妻反目成仇的。   而那些二代、三代们,便更是感情疏淡了。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啊。   “他是太紧张了点,比我还紧张了。”郁太太美丽的脸上闪过温柔的笑意,一边跟着她往另一个检查室走去,一边还不忘回头冲郁先生摇摇头,示意他不要担心。   太让人羡慕啦!   趁着检查室的门关上等待的短暂空闲,小护士和旁边的同事悄悄八卦。   “你平时不看那些娱乐八卦吗——也不对,郁先生也不是娱乐圈的人,反正,也是名人就对了。听说,他和他太太,刚开始反对的声音很大的!可是郁先生态度特别坚决,顶了好几年的压力,还差点被董事会直接踢出去,就是不肯妥协,后来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做到的,肯定付出了什么代价吧,好不容易才结婚的!”   同事说得头头是道,小护士惊讶地瞪大眼睛:“真的假的?!郁太太——听说是P大毕业的啊,这么好的学历,现在还是法语翻译,听说在业内很有名气的,这么优秀,居然还要反对?”   同事摆摆手,一副“你不懂”的样子:“出身不好嘛,普通家庭,自己再努力,也比不过别人那种自带家产的富家千金啊,哎,总之网上很多他俩的八卦,很多人都听说过的。”   “这样啊。”小护士感叹一声,点点头。郁先生夫妇是医院的固定客户,不过她是妇产科的护士,以前没接触过,当然也想不到去打听这些。   不一会儿,检查室的门打开了,小护士赶紧走过去,带着郁太太往医生的诊室走去。   女人穿了一身宽松的长裙,外面披一件针织外套,看起来气质温柔,尤其对着她说谢谢的时候,简直让人如沐春风。   那边等着的郁先生也已经早早站了起来,挽住太太的胳膊,冲她说了声谢谢,就带着太太进了诊室。   小护士目送两人进去,看着缓缓关上的门,心里一阵感叹:真是令人心疼又羡慕啊!   **   诊室里,医生看着刚刚发过来的几份报告,微笑着冲两人道:“郁太太,恭喜你啊,的确是怀孕了,现在应该是第六周了。”   郁驰越原本一直握着月初霖的手,现在又慢慢收紧,再慢慢松开。   “太好了。”他和月初霖对视一眼,然后真诚地拜托,“医生,以后就要多多麻烦您替我太太做检查了。”   “郁先生客气了,这是我们身为医生的职责。”医生将几份报告点开,示意两人看电脑的屏幕,“目前看,郁太太的几项指征都还不错,不过,毕竟年龄不算太小了,一定要多多注意。”   接着,医生又将写了孕期前三个月注意事项的小册子给两人一人发了一份,耐心讲解清楚。   郁驰越像一个优秀的学生一般,一边听,一边记录,甚至还打开了自己的手机,找出备孕这段时间自己做过的功课,将各种资料里不同的说法拿出来,向医生请教。   月初霖完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做了这些,看得目瞪口呆。   连医生也十分惊讶,直夸他:“郁先生真是很少见的好父亲和好丈夫了,在这么问下去,我这个做医生的都得自愧不如了。”   郁驰越笑了,态度十分谦虚:“不敢不敢,还有很多要向医生请教的,希望您别见怪。”   等回到家里的时候,三十一岁的郁总已经成为了半个专业的孕妇护理专家。   月初霖本人虽然一直有学霸的称号,但人都有惰性,一旦身边有了这么一个万能的大脑,她便懒得花太多心思考虑这些了。   于是,最后的情况,是她好好地坐在书房里做每日听译练习,他则和家政阿姨面对面坐在客厅里,商讨接下来几天的食谱和家里需要改变的一些细节设施。   忙碌了一整天,郁驰越将家里几乎所有容易磕碰的东西都挪走了,甚至还约好了装修设计公司的人,请他们过两天来将家里原本闲置的一个房间里的家具清空,布置成母婴适用的房间。   他甚至还想给月初霖聘请一位孕期心理压力疏导专家。   “听说很多孕妇,怀孕的时候,受激素影响,容易产生心理压力,生完了还容易得产后抑郁症。”   月初霖看着他忙里忙外一整天了,这时候已经有些麻木了,一听他又有新主意,立刻摇头拒绝:“别啊,我现在好好的,不需要心理咨询师啊。”   “那就先不请,我只让Jarod去打听一下,以防万一,怎么样?”   月初霖还是摇头,转身抱住了他:“你别想太多了,你这样,反而让我觉得压力好大。”   郁驰越立刻陷入自我反思中。   “哎,郁驰越,孕妇的情绪会受激素的影响,这不假,所以我需要别人的理解和帮助,尤其是你啊,要好好对我,我发脾气的时候,你不许生气就好啦。”   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身上多了几分母性的温柔,而他也好像变回了好几年前,那个有点脆弱,有点不知所措的年轻人。   “我现在对你好不好?”他也伸手抱住她的腰,又不敢太用劲。   “好啊,我现在满意极了。”   其实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对她发过脾气了,甚至平时,她才是更容易生气的那一个。   应该知足啦,她母亲一辈子想靠男人活着,又一辈子嫌弃身边的男人不中用,给不了自己想要的富贵生活。   后来呢?   梦了一场,最后一切成空。   她这个从一开始打定主意,不会靠男人生活的女儿,反而轻易得到了母亲想要的一切。   不知是不是该说一句造化弄人。   第二天两个人都还有工作,晚上十点不到,便先后洗漱好上了床。   郁驰越这个时候意识到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   “我得有好久不能碰你。”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嗓音明显已经哑了。   “嗯。”隔着黑暗,月初霖转过头去看他,“觉得难受?”   “有点。”他倒没隐瞒,抱着她深深吸了口气,蹭了两下,“但我忍得住。”   话虽如此,月初霖已经轻易察觉到他的变化。   “这是你自己说的,要是被我发现——”   威胁的话还没说完,他已经十分好奇地抬起头,充满期待地看着她:“你会怎样?”   月初霖一噎,然后,一边伸手过去,轻轻捏住他,一边继续道:“我就不让你好过。”   “好啊……”郁驰越主动贴过去,身上热得吓人。   以后怎么样,他不知道,反正他是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的,现在他觉得好过极了。   “我帮你吧,聊胜于无了……”   她拉着他的手,往自己的睡袍里钻。   总不能真让他完全憋着的。   **   没过多久,月初霖就将自己怀孕的消息告诉了领导和同事们。   大家当然都客客气气送上关心和祝福,领导也开始替她安排后面的工作,分批次暂时移交给别人,以免她的工作压力过大。   这种关心和体贴,既是对她个人的,也有一部分是出于郁驰越的面子。   人人都知道她是森和老板的太太,有身份有地位,处处敬她让她。   一开始,还只是郁驰越女朋友的时候,她还曾排斥过这种过于特殊的对待。   但时间长了,她就慢慢理解,这只是一个事实,她的确是郁驰越的女朋友,现在是太太。   别人格外尊重也好,背后有些议论也好,都是不可避免的事,就像她平时也会讨论明星们的八卦一样,大都数情况都只是带着好奇私下随口说一两句,并没有恶意。   只要不是故意找茬,或者违背了规则,给她超过界限的便利,就都不必太过在意。   她还是按照以前的工作习惯,把自己该做的每件事都做好了,平时也负责提点手底下的几个新人,配合好其他部门的安排和工作。   不光是她自己,她手下出来的两个新人,也已经成为了公司考核的前两名,受到了不少客户的好评。   这大概也是年纪渐长,经历得多了,逐渐同世界和解了吧。   有时候,回头想想,这么多年过去,她身上依然还保留了年少时的某些品质,已经是值得庆幸的事了吧。   毕竟,她和解了,却并不是完全妥协了。   年过三十,她还是当初那个有拼劲、肯努力的小镇女孩啊。 第70章 婚姻(五)   孕期过得比想象得快得多。   中间, 她经历了一次小小的感冒,因为要尽量减少吃药,花了整整一个星期, 才开始好转。   到七个月的时候, 天气已经由凉转暖,进入早春三月。   她开始休产假,每天在新聘请的住家阿姨的陪伴下, 到附近走走, 早晚一次。   早上正好送郁驰越出门上班, 傍晚则正好接他下班。   她觉得身子一天比一天重,走路也开始越来越不方便。   医生说, 到怀孕中后期,会出现各种让人不太舒服的现象, 这话一点没错。   她晚上要起夜,拖着笨重的身子, 艰难地爬起来的时候, 偶尔会感到沮丧。   她的腿浮肿得厉害,随便掐一下, 便会留下个印子,许久才退。   她睡梦里还会抽筋,痛得脸色发白,哭哭啼啼。   好在, 郁驰越到底都做到了当初说要对她好的话。   起夜的时候, 他会跟着爬起来, 给她看着路;双腿浮肿,就学了按摩的技巧,晚上回来亲手给她按摩;腿抽筋, 就先抱着她安慰,第二天就给她买钙片和维生素回来。   她的确感受到了大家说的情绪变化无常,不过因为身边的人足够耐心,足够体贴,也帮她把所有的不适感都降低了许多。   一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完完全全地相信,肚子里的小家伙,一定会拥有充满爱和温暖的父母。   四月,天气变得更暖和了。   预产期逐渐临近,郁驰越开始回来得越来越早,平日能推的应酬和出差也都推了,腾出来的时间通通用来陪她。   她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平静,原来因为预产期的临近,而忐忑不安的感觉,因为足够的陪伴而得到缓解。   又是一个周五,她在郁驰越的陪伴下再次来到医院做产检。   “嗯,总体情况都不错,看来在家里确实都照顾得很好。就是脐带绕颈了一周。不过,也不是特别严重的问题,晚上睡觉都时候,试试左侧卧,平时要多注意数数胎动,防止胎儿缺氧。”   医生拿着超声检查报告给两个人仔细讲解,又定下了下次产检的时间和大概要来住院的时间。   郁驰越一个一个全都记下来,写过以后,又挽着月初霖离开。   “郁驰越,我有点饿了。”   月初霖走出医院大楼,忽然觉得胃里有种空空如也的感觉。自从过了中间那段变化无常的时期后,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忽然饥饿的感觉了。   “想吃什么?”郁驰越倒是没觉得惊讶,非常自然地直接问她,“是在外面吃,还是想回家吃?”   月初霖想了想,忽然记起医院大门那条路对面的一家小吃店:“我想吃对面那家小吃,就是那个美龄粥配烤鸭包。”   怀孕以后,她的口味变多样了,以前偏爱川辣,现在也喜欢上了家乡那一代的口味,是她年少时因为生活过于苦涩而无法欣赏出来的滋味,平淡的咸味中有一缕缕鲜甜。   郁驰越看一眼腕表,点头道:“我去给你买吧,现在快到饭点了,那边人多,你不方便,坐在这里等我吧。”   他今天倒是没让司机跟来,来去都是自己开车,买吃的自然也是自己来。   月初霖到路边的椅子上坐下,冲他挥挥手:“美龄粥和烤鸭包,还要一点点辣油,你再看着买点其他的吧,咱们午饭就吃这个,行不行?”   “行。”   郁驰越转身过去了,她一直看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才开始看周围的风景。   大概对最亲近的人就是这样吧,哪怕是离开一会儿,也会觉得牵挂。   他会担心她一个人在这里等,她也会担心他要过那条马路。   “姐姐,你也喜欢吃烤鸭包呀?”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清澈的嗓音,她一转头,就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她身边。   少年身高已经接近一米八,可身材却十分瘦弱,脸色也苍白不已,身上还穿着病号服,应该是医院里的病患。   “是啊,那是南方的小吃,这里不常能吃到的。”月初霖冲他笑笑,“你也喜欢吗?”   少年微微侧过身,苍白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恬静中有种让人心疼的淡然:“我也喜欢,不过我身体不太好,他们都不让我吃,我只能有的时候偷偷尝一小口。”   月初霖看着他的眼神柔软起来,却没有太多怜悯的意味。世上不幸的人太多了,她可以温柔对待,却不能个个付出同情。   更何况这个少年也只是个陌生人。   不过,少年显然也不想要别人的同情。他目光往下移了点,落在月初霖隆起的肚子上,轻声道:“姐姐,你肚子里的小宝宝很快就要出生了,对吗?”   他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打扰了她和腹中胎儿一般。   “是啊。”提起孩子,月初霖的脸上自然展露出温柔的笑意,“还有一个月就要出生了。”   少年盯着她的肚子看了几秒,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朵粉色的小花,看起来是刚刚摘的,细细弱弱,却十分坚强。   “这朵花送给姐姐,希望姐姐和宝宝都能好好的。”   月初霖心里涌起些怪异的感觉,伸手结果那朵小小的粉色花朵,轻声道:“谢谢你。”   “小满,该回去了。”一个护士笑着走过来,冲少年喊了一声,又向月初霖礼貌地笑了笑,又继续道,“你妈妈很快就回来了,别让她担心。”   少年站起来,冲月初霖道别,月初霖的脑中却一直回响着刚才护士的那一声“小满”,不禁问出来:“你叫‘小满’?”   少年笑着点头,又故意压低声音道:“我是偷偷来看姐姐的,姐姐不要告诉爸爸和妈妈哦!我走了,以后如果还有缘分,我再偷偷来看姐姐!”   他说着,便乖乖跟着护士离开了。   月初霖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她想起来了,这间医院最近新聘请了一位全球知名的肾病专家,有不少患者慕名前来。   “怎么坐在这里发呆?”郁驰越不知何时已经买好了她要的东西,拎着精致的打包盒回来,却见她坐在那里发呆,连他回来了都没发现。   月初霖如梦初醒,看着他眨眨眼,目光移到他手里的包装盒,隐约能看见里面鼓鼓的烤鸭包和白白的美龄粥。   “回去再吃行不行?”郁驰越察觉她的视线,挽住她的胳膊,方便她站起来,“很快就到家了。”   他们现在住的一套房子离医院很近,是她月份大了以后,特意搬的,方便随时就医。   “好,回去吧。”她跟着他一起到了停车场,上车回家。   吃的就由她拿着,热乎乎的温度透过包装传递到手上。   “我刚刚在医院遇见储满愿了。”   郁驰越愣了一下,随即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赶紧问:“怎么回事?他们对你说什么了没有?”   月初霖笑着摇摇头,将刚才那一朵小花给他看:“没有,就他一个人,送了我这朵花,祝我和宝宝都能好好的。”   趁着等红灯的时候,郁驰越仔细观察她的神色,见真的没有异样,这才慢慢松了口气。   “他没做错什么,我知道,他母亲也没有。所以我也不恨他们。”月初霖手里依然拿着那朵小花,轻声道,“也不会真的把他当亲人就是了。不过,谢谢他这么说,我和宝宝都会好好的,对吧?”   “嗯。”郁驰越伸手过来捏了下她的手,“你们都很健康,会好好的。”   多一份祝福,谁会不愿意呢?   她也希望那个少年,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哪怕不是以亲姐姐的身份。   **   预产期一天天临近,月初霖终于住进了医院。   郁驰越也将大部分工作推掉了,几乎从早到晚陪护在身边,有工作,也尽量带到医院里来完成。   没事的时候,他们就坐在一起想,要给孩子起什么名字。   月份已经到了,医生告诉他们,是一个女孩。   其实他们从很早就开始想,要给孩子起什么名字。别人家都有长辈帮忙考虑,他们两个倒是什么都自己做主。   最后,在临产前的两天,他们终于想好了,女儿的名字就叫“郁时雨”,应了那一句“好雨知时节”,至于小名,就叫“小雨点”。   小姑娘最后出生在五月中旬一个晴朗的夜晚。   尽管号称无痛分娩,也有郁驰越的全程陪产,月初霖还是感觉浑身脱力,隐隐疼痛。   可看着他抱着小小的女儿,低头在她布满汗水的额边亲吻的时候,她的心里异常的平静和满足。   “小雨点。”   她轻轻地摸摸女儿小小的脸颊。   小小的一个,在爸爸的怀里呼呼大睡,大概是感觉到了母亲的抚摸,小姑娘砸了砸嘴,举着的小拳头摇了摇。   抬起头的时候,他们两个大人对视一眼,忽然眼眶都红了。   新生的感觉,太过奇妙。   他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为最好的父母,但总归不会吝啬付出爱意。   现在,他们是一家三口啦!   **   几年以后,小姑娘渐渐长大了,小腿蹬蹬,跑得快极了。   “爸爸!”小姑娘被爸爸抱起来,双手抱住爸爸的脖子,嗓门格外洪亮,“今天老师说,要我们问问爸爸妈妈,为什么起这样的名字。爸爸,我为什么叫小雨点呢?因为我出生的时候,天在下雨吗?”   爸爸微笑看着女儿,替她把因为到处乱跑而变乱的小淑女的长发弄整齐些:“不对,小雨点出生的时候,是夏天的晚上,天气很好,一滴雨也没有。”   “咦?”小姑娘圆圆的眼睛眨了眨,又问:“那是为什么呢?”   爸爸的眼里笑意逐渐加深,又多了温柔和怀念:“因为妈妈的名字里,有‘雨’啊,爸爸很爱妈妈,所以,宝宝的名字里有爸爸的姓,当然也要有妈妈的名字。”   “哦。”小姑娘连忙点头,小腿挣了两下,从爸爸的臂弯里滑下去,蹬蹬蹬跑进屋里,大声喊,“妈妈!爸爸说他很爱你!所以我叫小雨点!”   正在屋里准备述职报告的妈妈笑着合上电脑,弯腰抱起小姑娘,在她软乎乎的脸上亲了两下。   门口,一脸温和笑意的爸爸正倚靠在门框边,看着自己刚刚“表白”过的妻子。   “知道啦!”妈妈无奈地看看爸爸,又爱怜地摸摸一个劲往自己怀里钻的女儿。   “妈妈也很爱爸爸吗?”   妈妈笑了,对上爸爸发亮的眼睛:“当然。”   他们走过许多个春秋,依然爱如往昔。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