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亲亲爱的她》 作者:闻笙   文案:   C大附中季扶倾,德才兼备品学兼优,偏偏担任学生会纪检委员,叫无数女生望而却步。   开学第一天,黎晓被拦在校门口。   迟到扣1分,打耳洞扣2分,染发烫发扣3分……她的罪行多到令人发指。   季扶倾面无表情地公事公办:“你哪班?叫什么?校牌呢?”   黎晓眼神闪烁,手指头拽了拽他的袖子,宛若一朵盛世白莲花,“嗳,你怎么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啊。”   “离我远点,”季扶倾拂开她的手,“我凭什么认识你?”   “你这样说可真是让我……”黎晓故作伤心地后退几步,接着粲然一笑,“太高兴了!”   她拔腿就跑,留季扶倾一人风中凌乱——艹,不知道名字怎么扣分啊?   一小时后,季扶倾带人挨个班级搜查。黎晓愣是被揪了出来,并喜提“写检讨请家长通报批评”大礼包。   黎晓誓要报复,打算钓鱼执法,结果不是翻车就是在去翻车的路上,回旋镖把自己扎成小刺猬。   于是她决定拖他下水假谈恋爱,再一jio踹开他并上报学校,可季扶倾对她的勾引视若罔闻。黎晓屡战屡败,最终只能宣告放弃。   *   放弃追季扶倾之后,黎晓回归“本性”。   今天和学弟吃饭,明天和男同学看电影,后天找学长补课,日子好不快活。   这天,黎晓正在图书馆等学长来补课,面前突然放了一摞书。   一抬头,竟是季扶倾。她问:“我又触犯校规了?”   他冷着嗓,说:“没有。”   “那你来做什么?”   “给你补课。”   “……”   【高岭之草X貌美心机,喜欢女主的男生>5。序章出场的不是男主!不是男主!不是男主!】   一句话简介:好一朵美丽的白莲花,真香!   立意:成长与陪伴,铸就美丽人生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励志人生 甜文 校园   主角:黎晓,季扶倾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序章 白莲花的套路。   《白莲花翻车了》   闻笙作品   [序章]   时值北城浓冬,万物凋零,草木萧疏。   道路两旁的灯火和霓虹在薄暮中渐次亮起,花坛里未消融的积雪映着流光,好似彩色泡沫。   临街的展示窗锃亮如新,玻璃反射出步履匆匆的路人、灯红酒绿的街道,以及一个停驻在寒风中的身影。   鲍晖只穿了一件难以抵御冷风的深蓝色薄外套,每一个裹着羽绒服的行人都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他摩挲着口袋里的两张电影票,再次看向手机的聊天界面,上一条消息停留在半小时之前。   【黎晓:我出门了哦[爱心]】   电影快开场了。   他用冻到几乎没知觉的手指头艰难地在屏幕上敲着字,“大概还需要多久……”   一句话还没打完,他想了想,还是默默删掉了。   他把手机收回衣兜,跺了跺冻麻的双脚,又往掌心呵了一口气,使劲搓了搓。   方框眼镜的镜片被热气模糊,他取下眼镜,埋头擦拭。   就在此时,一道甜美的女声从背后响起:“鲍同学——”   嗓音细嫩,辨识度却不低,如熏风入耳,吹得人飘飘忽忽。   鲍晖回过头,一道朦胧的倩影映入眼帘。   他忙不迭地戴上眼镜,来人的轮廓这才逐渐清晰——是一个戴着白色针织帽的少女。   空气感的刘海下是一双水光滟滟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眼珠亮晶晶的,闪着星芒。小巧的鼻尖和微凸的唇峰在灯光下像是刷了一层通透的釉质。   洋娃娃一样精致的长相。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没事儿,我也刚刚到。”   “我今天忙着写作业,女孩子出门又比较费时间,所以……”黎晓解释着,有点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长发自然垂落在脸侧,衬得巴掌大的瓜子脸更小了。   细细一瞧,发色不是纯黑,更接近某种深咖色——是最近日杂很流行的那种颜色,鲍晖在理发店的海报上见到过。   他终于明白了,为了见他,她还特地花心思打扮了一番?   等待的焦虑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心满眼的欢喜。   黎晓的目光自下而上地打量着他,说:“你冷不冷啊?”   鲍晖摸摸脑袋,打着哈哈:“我这人最不怕冷了。”   话音刚落,来了一阵冷风,冻得他浑身一哆嗦。   她以上目线毫不避讳地瞧着他,接着莞尔一笑,说:“电影是不是快开始了?我们上去吧。”   鲍晖连忙为她推开商场的门,里面可比外头暖和多了。   黎晓走进去,发丝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肩膀。   好香,是一种很抓人的水生调。兴许今天天气太冷,这香气透着一种清幽的凉意。   女孩子都是这么香吗?   >>>   黎晓是去年十二月份从南方转学到C大附中的,因出众的外表一度在校园内引起热议。   她是第一眼美女,眉目清纯,长得毫无攻击性,给人乖巧温驯的感觉。   一般来说,越漂亮的女孩子越有傲气,对男生总是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黎晓却意外地好说话。   兴许是在深城长大的缘故,她总是轻声慢语,带一点点恰到好处的口音,会让人联想到港台地区说话嗲嗲的女明星。   可能有女生会觉得她装,但男生们个个受用得很。   她刚到学校不久,年级里就有不少男生对她有意思,甚至传闻有高年级的学长想追求她。   鲍晖是其中之一。   他一直觉得自己能把黎晓约出来挺不可思议的。   之前他问黎晓想看什么电影,他听说很多女生在看电影这件事上主意挺大,还有小情侣因选片观念不合分道扬镳,所以不敢擅作主张。   黎晓说:“听你的,你看什么我就看什么。”   如果用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如、沐、春、风。   >>>   春节档的电影大多是热热闹闹的合家欢主题,老少咸宜。鲍晖另辟蹊径,选的是一部民国谍战片。   黎晓今天穿了一件灰茶色羽绒服,搭配一条同色系羊毛格子裙,露出细细的两条腿——她懂得如何穿得既有温度又不失风度。   放映厅暖气很足,她脱了外套,又将针织帽取下,挂在椅子扶手上。   鲍晖这才注意到她的帽子上有个小动物头像——两只耳朵尖尖的,眼睛笑眯眯的,看着怪可爱的。   “这是什么?猫还是狗?”他问。   “不是猫也不是狗,”黎晓的眼睛眨了一下,“你看这里。”   她指着头像下方的一小行字母,FOX。   原来是只狐狸。   电影开场,黎晓看得挺认真,偶尔小声地提出一两个问题:“他把什么东西塞到书里了?”   他则游刃有余地为她解答疑惑:“纸条吧,应该是传递情报用的。到时候接头的人会来图书馆把书拿走。”   她马上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发出称赞:“哇,你好聪明,这都知道,我都不知道耶。”   最大程度地满足男生的虚荣心。   黎晓抱着爆米花桶,时不时往嘴里塞一两颗爆米花。   鲍晖伸手去拿爆米花,状似不经意地碰到她的手,她立刻像触电一样躲开。下一秒,又用温柔的声音说:“一起吃吧。”   她把爆米花桶递到中间,示意他多拿点儿。   后半场黎晓一直在慢吞吞地喝饮料,爆米花几乎没怎么动,她好像对剧情兴趣更大。   可惜,最终抓出来的卧底和鲍晖的推测并不相符。   他正打算找补几句挽回场子,她却说:“我一直觉得这个人嫌疑更大哎,编剧是故意误导观众吧?这谁能猜出来呀。”   很懂得照顾男生的自尊心。   关于电影剧情的讨论持续到散场,两人步行至商场门口,黎晓在手机上约了出租车。   鲍晖盘心里头一直算着第二次约会,主动提议:“芳桥广场新开了一家创意菜餐厅,我小姨刚去过,说味道不错。这次出来都没请你吃什么好吃的,下周你有空吗?”   “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   “不贵的。”   黎晓闻言慢下脚步,一只手轻轻地拨弄着头发,雪白的耳朵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耳垂上有个亮亮的东西,有点儿像耳钉。不知为何,看得他心里头猫抓似的痒。   “我挺想去的,但是……”黎晓犹豫道,“快开学了,我寒假作业还没写完呢。今天我已经在家补了一天作业了。”   “还剩多少?”   “语文还有一点儿,英语也快了,就是数学比较难,物理和化学也……”黎晓敛下睫毛,抿了抿唇,“你可能不知道,我以前学的教材和C大附中的不一样。”   鲍晖松了一口气:“你早说啊,我都写完了。”   黎晓惊叹:“真的吗?你效率也太高了,不愧是年级前一百的学霸。”   C大附中一个年级也就三百来号人,年级前一百并不是什么值得吹嘘的成绩。   鲍晖连忙谦虚道:“我不是学霸,季扶倾那样的才叫学霸。”   “季扶倾?”黎晓歪了歪脑袋,“是谁?”   “你不认识季扶倾?”   黎晓摇摇头。   提起这个人,鲍晖的语气骄傲起来:“他是我们班的万年老一,年级第一几乎没失手过。不光学习好,人长得也帅。”   黎晓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顺口问了一句:“那喜欢他的女生是不是很多呀?”   鲍晖突然清醒,连忙刹住嘴。   怎么越扯越离谱了?在心仪的女生面前对其他男生大吹特吹,他大概是疯了吧。   “哪儿有人敢呀,都躲着他呢。”鲍晖咳嗽了一声,好意提醒道,“总之,你以后要是在学校里碰见他,记得绕着走。”   “为什么?”   “他学生会纪检部的,撞见了准没好事儿。”鲍晖说得理所当然,“而且,他刚升了纪检部部长,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小心点儿啊。”   “我不违反校纪校规,身正不怕影子斜,为什么要怕他?”   “我就是提个醒。万一他以后找你麻烦,你就来找我,我去帮你求求情。不过……”他顿了一下,“你那么乖,应该不需要。”   这夸得有点儿露骨,黎晓踢了一颗石子,没回应。   不知是害羞,还是想终结这个话题。   夜深了,街上行人稀稀拉拉。   两人肩并肩走着,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黎晓悠悠地叹了一口气,雾气弥散,侧脸被灯光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她率先打破沉默:“怎么办啊?快开学了,寒假作业还剩好多呢……”   她扭过头,纯然如鹿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鲍晖像是被下了什么蛊,脑子一热,说:“你把我的寒假作业拿去吧。”   如果她写不完作业,那下周肯定不会和他出来吃饭了。   “这不好吧?”黎晓迟疑,“万一被老师发现了……”   “我俩又不在一个班,不会被发现的。再说了,你只是参考,不是抄。”鲍晖主动替她寻找抄作业的正当借口。   “可是……”   “别可是了,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把作业递给你。”   黎晓似是无奈地垂下头,看了一眼手机,说:“啊,我的车来了,我要回去了。”   “那明天……”话音未落,一辆出租车停到了身边。   黎晓拉开车门,脚步轻快地上了车。   隔着车窗,她笑眯眯地冲他摆了摆手,接着用口型比划了三个字。   没等鲍晖看清,车便飞快地开走了。   她说了什么?   “明天见”?还是别的什么?   鲍晖站在空阔无人的街道,目送出租车的尾灯消失在十字路口。   他怅然若失地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夜空,脑子里无端浮现出她帽子上的那只狐狸。   FOX。   他忽然觉得,她笑起来和那只狐狸很像。   大概是因为都很可爱吧。   >>>   出租车驶上高架桥,黎晓看了一眼窗外。   高楼林立,车流如织,璀璨生辉,国内的大城市似乎都一个样子。   可这座庞大的城市对她而言,依旧是陌生的。   广播里放着她听不懂笑点的单口相声,导航里的女声念着她不认识的路名,指引的目的地是她入住未满三个月的家。   黎晓将针织帽摘下,对着车窗里的影子整理刘海。   放在一旁的手机震了一下,屏幕亮了。   她拿来一瞧,是闺蜜发来的消息。   【谈胤雪:寒假作业搞定了?】   【黎晓:你说呢。】   【谈胤雪:真羡慕你,不管去哪里上学都有冤大头给你上供作业。】   【黎晓:是他非要借给我,我不要还跟我急[可怜]】   【谈胤雪:你这千年的狐狸,在我面前玩什么聊斋[白眼]】   【黎晓:我也不容易的。今晚看的是谍战片哎,为了配合演出,我本来就不多的脑细胞死了一大半。】   还差点被摸了手……黎晓腹诽着,又发了一张“生活不易猫猫叹气.jpg”的表情包过去。   【谈胤雪:为什么答应去看电影?直接开口管他借不就行了,难道还会拒绝你?】   【黎晓:空手套白狼,那不是诈骗吗?】   【谈胤雪:你这和诈骗有区别吗?】   【黎晓:我陪他看电影,他收获快乐,我收获作业。这不是公平交易吗?再说了,借作业不是一锤子买卖,我不得考虑以后吗?】   【谈胤雪:。。。。。。】   【谈胤雪:晓,我看你以后不如就考北影吧。白莲花视后在向你招手~】   【黎晓:亲爱的,那个奖好像叫白玉兰。】   和闺蜜聊天轻松又自在,两人相识多年,彼此相互了解,黎晓在她面前可以毫无顾忌地吐露心声。   可惜的是,她们已经不在一座城市了。   一南一北,相隔近两千公里。有什么事也只能靠网络联系了。   这时,鲍晖发来新消息。   【鲍晖:黎晓,到家了吗?明天我们在哪儿见面?我把作业递给你。】   不如先逗逗这个冤大头吧。   黎晓点开对话框,却不打字。   不是不知道怎么回复,而是想让自己的状态一直显示“输入中”。   在这段时间里,对方会猜测,会期待,对她放不下也离不开。   哪怕她最后只是回了一句简简单单的“到家了”,对方也能脑补出十万字旖旎的少女情思,从而心甘情愿地为她献上一切。   一切,都是套路。   白莲花的套路。 第2章 I “我凭什么认识你?”……   Chapter I   今年是四年一遇的闰年,二月有二十九号。   C大附中今年开学的日子就定在了这么特殊的一天,刚好是星期一。   黎晓用红色水彩笔将书桌台历上“29”这个数字圈了出来。   要是谁一不小心在这一天出生,该怎么过生日呢?要是四年才过一次生日,岂不是很吃亏?   她一边想着这个奇怪的问题,一边收拾书包。   明天正式开学,今天到校报道,主要任务是收作业和发新书。好在有冤大头借她寒假作业,她成功交差。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除了成绩不太好,她在做学生这方面还是很“乖”的。   今天学校不止发了新课本,还发了一堆有的没的,什么《中学生行为规范守则》、《校园安全管理条例》、《C大附中校规(新编)》……都是看都懒得看一眼、直接卖废品或者糊墙的存在。   黎晓把这堆小册子从书包里拿出来,随手塞到书架隔板间的缝隙里,关灯睡觉。   闹钟设定的时间是六点半,可能假期生物钟还没调整过来,她困得要死,直接把闹钟摁了。   张阿姨在外面敲门:“黎晓,该起床了。”   “知道了。”嘴上这么应着,心里想的却是再睡五分钟就起床。   被子一裹,继续睡。   结果,再次醒来时,窗外天色已青。   她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七点一刻了。   黎晓睡意全无。   第一节课开始的时间是八点,哪怕她困得睁不开眼,也必须要和温暖的被窝告别。   起床,洗漱,梳头发,穿校服,整套流程只花了十五分钟。   张阿姨做的早餐来不及吃,她拿了酸奶和吐司面包塞进书包,打算课间解决。   这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是她爸黎天亮名下的,C大附中学区房。别看小区其貌不扬,市价在北城那可是数一数二的高。   多少家长挤破头想把孩子送进C大附中,僧多粥少,学区房的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不过黎天亮在北城有别的住处,不住这儿。   他经常出差在外,只让张阿姨照顾黎晓的日常起居。   毕竟,让女儿和别的女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影响不大好。   黎晓等着电梯,门开了,里面有个跟她穿同款红白校服的男生,身旁站着拿车钥匙的家长。   那男生瞄了她一眼,默默挪开一步,给她让出足够的空间。   黎晓:“能帮我摁下一楼么?”   男生照做。   她嘴唇弯了弯,说:“谢谢你。”   兴许是家长在旁边,男生没吱声,脸却悄悄红了。   谈胤雪问过黎晓,有些事情明明举手之劳,为什么要让男生代劳。   黎晓的答案很简单,男生是非常乐意为美女献殷勤的,有时候请他帮你一个小忙会让他对你印象更加深刻。   她天生就是美女,这份老天爷赏的红利,她琢磨得比谁都透彻。   哪怕只是电梯间里遇见的陌生人,她都有办法让对方记住她。   黎晓一般坐公交车去上学,公交站就在小区门口,到C大附中也就四五站的距离。   今天来不及等公交车,她约了出租车,应该不至于迟到。   黎晓上车后的第一件事是打开随身携带的小镜子,检查仪容仪表。   不是看看自己像不像中规中矩的中学生,而是瞧瞧今日份的美貌是否正常营业。   马尾梳得不太好看,有点儿贴头皮。她沿着发根一点点扯松,将颅顶/弄得更加蓬松。   睫毛好像被枕头压到了,有几根形状曲折。早知道用睫毛夹夹一下就好了,现在只能用指腹拨弄拨弄。   北城气候太干燥,一夜过来嘴唇根本受不了。   她掏出润唇膏仔细地涂抹两下,轻轻抿一口,水润娇嫩,完美。   一切收拾完毕,车却停了。   黎晓看了看窗外,发现还在半道上,便问司机:“是红绿灯还是堵车了?”   司机的食指敲了敲方向盘,“堵着呢,赶上早高峰了嘛这不是。”   “还得堵多久?”   “这谁知道啊。”   北城的出租车司机一个个都跟大爷似的,拽得不行。   她瞥了一眼时间,只剩十分钟,便轻声说:“叔叔,我上学要迟到了。您看,要不就把我搁路边吧?”   她指了指前方一个路口。   司机瞧她一眼,耷拉的眼皮子抬了抬,把车开到路边。   “谢谢叔叔,您人真好。”黎晓嘴巴很甜,“车费多少呀?我转给您。”   “算了算了,”司机摆摆手,“赶紧上学去吧,别迟到了。”   >>>   春寒料峭,天气微冷。曦光透过云层,从枝杈间落下,在地上画出摇曳的光晕。   黎晓无暇欣赏沿途风光,往学校的方向一路小跑。   眼见着“C大附中”几个鎏金大字近在眼前,耳边却响起了绝望的上课铃声。   “叮叮叮——”催魂一样。   好在门口并没有执勤老师和纪检的身影,黎晓像一只矫捷的羚羊,一个健步蹿进大门。   她松了一口气,刚要往教学楼的方向跑,一只手突然拦住她的去路。   骨节分明,瘦长白净,指甲修得整整齐齐,形状窄长,甲缝纤尘不染。   这是一只属于男生的手。   黎晓下意识地一抬眼,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他的眼眸异常深邃,周遭的光仿佛都要被吸进去。神色寡淡冷漠,眼神却像鹰隼一般摄人。   他抿着薄唇,下颌线棱角分明,脸上就差贴个“生人勿近”的字条了。   黎晓移开目光,看见他左臂红袖章的那一刻,心跳又漏了一拍。   纪、检、委、员。   这四个字犹如泰山一般砸下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开学第一天,她要不要这么倒霉?   “同学,你迟到了。”   他的音色清亮且冷彻,像是盛夏的碎冰落入装满雪碧的玻璃杯。   好听,就是太一板一眼。   “啊,我迟到了吗?”黎晓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手机时间,佯作惊讶,“……迟了不到一分钟也算迟到吗?”   然后,漆黑的眼珠向上抬,和他对视。   这种以上目线盯人的无辜眼神没人招架得了,她百试不爽,从未失手。   滴答,滴答。   黎晓在心里计着数,想知道他能坚持到第几秒——正常男生不可能超过十秒。   可惜,这个男生好像不太正常。   默数到十五的时候,那男生面目表情地指了指自己的手表——分针已经走出了一小格,秒针还在动。   他说:“已经一分钟了。”   黎晓:“?”   他又说:“迟到,扣一分。”   黎晓:“……”   这是不肯放过她的意思?   黎晓决定换一个套路。   “我看看。”她假装去看他的手表,不动声色地凑到他身边,离他胸口大约只有一尺的距离。   黎晓懊恼地扯了一下马尾发梢,嘟哝着:“我刚刚看还没有一分钟的,怎么会这样呢?”   她昨晚刚洗了头发,用的是苹果蜂蜜味的洗发水。只有靠得近一点,才能闻到那种甜蜜又清新的香气。   黎晓偏过脑袋,刚好瞧见他别在胸口的校牌。   高一(1)班,季扶倾。   这个名字有点儿耳熟。   她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上次冤大头鲍晖说的新任学生会纪检部部长么?   听说不太好惹。   季扶倾的眼睛眯了迷,缓缓开口:“你的头发……”   闻言,黎晓嘴角轻牵。   再不好惹的男生又怎样,还不是性别男、取向女。   然而,下一秒,季扶倾说:“染发烫发,扣三分。”   黎晓:“??”   不是,这位帅哥,重点好像不对啊。   看我头发颜色做什么?   俗话说,一流学校抓学术,二流学校抓教学,三流学校抓纪律。   C大附中好歹也是北城数一数二的名校,什么时候开始搞这些表面文章了?   季扶倾:“校规第4章第2条,学生不得将头发染成黑色以外的其他颜色,不得烫发,不得留奇异发型,违者扣三分。”   黎晓:“这条校规是你编的吧?”   她根本不记得校规里有这一条。   “你可以这么理解,”季扶倾说,“我的提议被学校采纳了。”   黎晓眨了眨迷茫的眼睛,突然想起昨天随手塞到书架的那本小册子,《C大附中校规(新编)》。   上个学期,校规还只是一张薄薄的纸。这个学期,校规居然进化成一本小册子。   其中恐怕有这位纪检部长不少功劳吧?   “可是……”黎晓的指尖缠绕着耳边的一缕秀发,“我没有染发呀,我的头发天生就是这个颜色。就像自来卷,天生是卷发,你不能说人家烫头吧。”   有理有据的虚假辩词。   “你看,我说得有道理吧?”黎晓冲他甜甜一笑,笑意像是要是从酒窝里漫出来。   季扶倾轻轻地“嗯”了一声,像是认同了她的辩词。   她以为自己躲过一劫,谁知他话锋一转,说:“如果你的发根和发尾保持统一的颜色,或许会更有说服力。”   黎晓:“……”   不会吧?她好像刚染了两三周,发根已经长出黑色了么?   黎晓拔了一根头发,发丝在阳光下闪着炫光,是很漂亮的金棕色。她眯着眼睛仔细瞧,才发现发根有一丁点儿黑色——近乎贴着头皮的长度。   他竟然连这种小细节都能注意到?   季扶倾没空理会她,拿出《值日日志》,翻到最新一页,记录她罄竹难书的罪行。   他的字写得非常好看,却又非常可恶:“迟到,扣1分。打耳洞,扣2分。染发烫发,扣3分。”   黎晓:“???”   等等,好像有什么东西混进去了。   黎晓:“不准打耳洞,也是新校规吗?”   季扶倾:“是。”   黎晓:“……”   这耳洞还是她念小学的时候她妈妈带她去打的,八百年前的事现在也要怪到她头上?   还有,他是什么时候注意到她有耳洞的?今天她都没有戴耳钉。   黎晓委屈,可是季扶倾像个铁面判官,对她根本不为所动。   一下子给班级扣6分,谁丢得起这人啊。   季扶倾扫了一眼她的前胸,眉头微蹙:“你校牌呢?”   黎晓低头一瞧,早上出门太急,居然把校牌给忘了。她实话实说:“我一不小心给落在家里了……”   季扶倾另起一行,继续写:“不戴校牌,扣1分。”   黎晓:“????”   好吧,不用再问了。   这肯定又是小甲鱼的臀部——新规(龟)定(腚)。   季扶倾公事公办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哪班的?”   他的笔尖在格子线上轻点,等她回复。   像极了家长要揍你,还非得让你亲自呈上揍你的工具——鸡毛掸子。   多么残忍。   黎晓成绩一般般,脑子倒也不是榆木疙瘩做的。   她忽然清醒了,原来季扶倾不认识她啊?   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黎晓伸出细嫩的手指头拽了拽他的袖子,半是撒娇半是埋怨地说:“嗳,你怎么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啊。”   她眼神闪烁,像是在责怪他为何不解风情——连我这么柔弱的女生你都要欺负,你还是人么?   整个人楚楚可怜得宛如一朵盛世白莲花。   “离我远点,”季扶倾冷冷拂开她的手,“我凭什么认识你?”   这话正中黎晓下怀。   一看这位纪检委员眼高于顶、目空一切的样子,就猜到身为天之骄子的他不会给无关人等施舍任何眼色。   “你这样说可真是让我……”黎晓故作伤心地后退几步,直到两人之间有了足够的安全距离。   接着,冲他粲然一笑:“太高兴了!”   说罢,拔腿就跑,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教学楼。   她的速度比兔子溜得还快,一眨眼人就没影了,徒留季扶倾一人在原地。   季扶倾:“………………”   不知道名字,怎么扣分啊? 第3章 II “找个人。”……   Chapter II   晨曦驱散薄雾,黎晓穿梭在偌大的校园里,发丝飞扬。   她一口气跑到教学楼,宽敞的走道空无一人,几株腊梅在墙角开得悄无声息,花瓣沾染些许晶莹的白霜。   她回头望了一眼,没追过来,太好了。   一大早这么折腾一遭,搞得她小心脏扑通扑通的。   教学楼楼下有一排透亮的展示橱窗,黎晓在玻璃的反光里看见自己红彤彤的脸庞和稍显凌乱的发丝,不禁放慢脚步,调整呼吸,顺便整理仪容。   对她来说,个人形象是第一位的。   只要出现在别人视野里,就要保持最佳状态。不论是外貌还是言谈举止,都尽量让人喜欢。   除非是万不得已的情况,比如刚刚那样。   黎晓本该只瞧见自己的影子,却在眼神交错之间,注意到橱窗的内容。   教务处选取上学期期末考试年级排名前五十的同学,每人提供一张照片和一句话,做成光荣榜。   排在第一个的,就是季扶倾。   其他同学大多是生活照或者旅行照,他的照片是一张蓝底证件照。   清爽的发型,端正的五官,干净的白衬衫,只是这表情……如果不是方才和他打过交道,兴许她还会不带感情地夸一句“冷脸帅哥”。   现在,她只想说,脸臭得跟别人欠了他二五八万似的。   照片底下写了一句话:   “位我上者,灿烂星空;道德律令,在我心中。——康德”   她翻了一个白眼——拽什么文,装逼。   >>>   黎晓抵达高一(6)班门口时,班里正在上数学课。   教室窗明几净,黑板正上方张贴着八个红色大字“团结、紧张、严肃、活泼”,鲜艳的流动红旗悬挂在荣誉墙上,格外招眼。   窗台上有几盆常青绿植,不知是谁用暖气片热着包子,给教室平添了几分生活气息。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老师和学生都热情高涨。   高海楼站在讲台上,手里用两支粉笔比划空间位置:“两条直线的空间关系有平行、相交,和什么?”   同学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异面。”   除了后排那几个坐得七斜八歪的老油条。   哪怕是C大附中这样的名校,班里也少不了调皮捣蛋不学无术的学生。   黎晓自然算不上调皮捣蛋那一挂,但今天全班只有她一人迟到——连老油条都不如。   好在不是班主任的课,她松了一口气。   高海楼给大家布置了一道书上的例题,接着转身在黑板上画示意图。   和大多数人刻板印象里的数学老师不同,高海楼非但不是发福谢顶的中年老男人,反而年轻、温和、平易近人,听说还没结婚。   他是B大数学系的高材生,能从那里顺利毕业,还保留一头茂盛的头发,属实不易。   趁着这个机会,黎晓不高不低地喊了一声:“报道。”   全班同学停了笔,目光瞬间集中到她身上。   薄光从门洞透进来,浅浅的光影在她白净的脸上流动。马尾发梢卷出自然的弧度,好似柔软的花苞。   毫不起眼的红白校服穿在身形纤薄的她身上,竟显得很好看。   高海楼扶了一下眼镜,瞄了一眼时钟,说:“怎么才来?”   黎晓的睫毛密密地向下压,遮住乌黑的瞳仁。声音小小的:“对不起,高老师。下次不会了。”   这种时候,与其找借口,不如直接承认错误,还能在老师面前留一个知错就改的好印象。   高海楼无意为难她:“行了,进去坐吧。”   黎晓点点头,往自己座位走。几个男生眼神一直飘在她身上,她当做没看见,只轻轻地将一缕刘海勾到耳后。   高海楼随手指了一个走神的男同学,敲了敲黑板,说:“你上来把这题做一下。”   那男生懵了,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其他人纷纷低头看题,不敢再开小差。   黎晓坐上位置,拿出文具袋和课本。   同桌薛南枝把摊开的课本往她这边挪了几寸,她记下页码,翻到对应的那页,坐直身子听讲。   对于数学这种反人类的东西,她的学习准则只有一个:随缘。   能听懂多少是多少,实在听不懂也不能强求。   毕竟,强拧的瓜不甜。   四十分钟的数学课,平安无事地度过。   下课铃响,高海楼收拾教案离开,教室立刻活跃了起来。   走廊放风的,结伴上厕所的,还有拎着一堆五颜六色的杯子去打水的。   薛南枝往桌上一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随口问:“你开学第一天怎么就迟到了?”   黎晓从书包里翻出吐司面包和酸奶,答:“路上堵车。”   教室后头,老油条开会时间到。   “我艹,季扶倾今天早上发什么神经。看老子不爽就直说,什么叫衣着不得体?我怎么他了我?”   说话这人名叫赵一凡,也算是年级里混得有头有脸的人物,人送诨名“附中小霸王”。   黎晓回头瞄了一眼。   虽说是正经校服,可袖口被挽到胳膊肘,拉链坏了也不修,就这么敞着,里头还穿了一件非主流风格的衬衫。   流里流气,跟个小流氓似的。   “嗐,凡哥。你这都算好了,你知道我被说什么了吗?”   “啥?”   “他说我留不良发型,还给我这发型起了个名儿,叫‘没钱理发披头士’。”   话音一落,哄堂大笑。   那人前面的长毛快把眼睛盖住了,头上像是顶着一个拖把。   没钱理发披头士……还挺贴切。   黎晓想起季扶倾那面目可憎的嘴脸,这果然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看来新校规的受害者不止她一人,心理突然平衡了。   黎晓小口喝着酸奶,用胳膊肘捣了捣薛南枝,假意询问道:“他们在说什么呀?”   薛南枝懒洋洋地撑着下巴,说:“今天早上,政教处主任和学生会纪检部在学校门口检查仪容仪表,他们这几个都被批了呗。”   黎晓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薛南枝打量着她,忽然问:“你没被他们拦住吧?”   黎晓摇摇头,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可能是我来得迟,没见到他们。”   “哎,”薛南枝叹了一口气,“季扶倾这人也是能折腾……”   黎晓再度装傻:“季扶倾是谁?”   “一班的。你新来,可能不认识。”薛南枝说,“他刚当上纪检部部长,说是要在全校范围内搞什么风纪改革……”   薛南枝是文艺部的,对学生会的事,比普通学生了解得更多。   黎晓眨了眨眼睛,问:“他这么搞,不怕得罪其他同学呀?”   “得罪谁?就后面那几个?”薛南枝轻蔑一笑,“他有政教处主任撑腰,不然你以为他凭什么。”   “他这么厉害吗?”   “那当然了,学习成绩好,家庭背景好,学校老师都捧着他。”   “什么背景啊?”   “我听说的,不保真啊。”薛南枝凑到黎晓耳边,窃窃私语,“他爸好像在最高检,级别不低呢。”   黎晓:“……”   还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爸爸是检察官,难怪儿子是这副做派。   黎晓咬着酸奶吸管,只听薛南枝“啧”了一声,故作高深地感慨:“现在的高中学生会啊,跟个小官场似的,水深着呢。”   显然,她知道某些学生会秘辛。   黎晓把吐司面包掰成两半,递了一片给薛南枝,用求知若渴的眼神看着她。   薛南枝慢吞吞地咬了一口吐司,不再卖关子:“想当选学生会会长,得拿出实绩。”   “什么叫实绩?”黎晓问。   “喏,这些就是了。”薛南枝冲后面那排老油条努了努嘴,“纪检部嘛,要是人人都遵纪守法,不如原地解散得了。”   黎晓:“……”   所以说,季扶倾是为了竞选学生会会长,才整了这么一出?   那她算什么呀?他未来成功道路上的垫脚石??   难怪他刚刚一个劲地挑她刺儿,想到这里,黎晓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总之呢,”薛南枝总结陈词,“你要是在学校里碰见季扶倾这尊大佛,绕着走就对了。”   和鲍晖当初的忠告一模一样。   >>>   第二节课是英语课。   如果票选最时髦的学科老师,英语老师这个群体一定会以高票当选。   这个规律全国通用,C大附中也不例外。   英语老师名叫裴秀惠,单看“秀”和“惠”二字,稍显俗套。   组合在一起,化腐朽而神奇,竟很像南韩女明星——穿着打扮也挺像的。   C大附中的英语课是全英文互动教学,每天上课老师都会给一个topic(话题),让学生们自由讨论,再由小组代表轮流发言。   这次的topic是Regulation,规章制度。   莫名应景。   黎晓和前后左右的同学讨论,遵循“3W原则”,提炼出三个要点:What(是什么)、Why(为什么)、How(怎么做)。   轮到黎晓,她捧着笔记本站起来,声情并茂地用英文演讲。   她英语成绩算不上拔尖,但胜在口音标准、音色悦耳。以前就有老师说,凭她这口音去考托福口语,得比普通学生多拿好几分。   “I think, it is necessary for us to comply with the regulations(我认为,遵守规章制度是有必要的)……”   全班正沉溺在她甜美的口音里,忽然有男生敲门:“老师,对不起,耽误您一下。”   黎晓抬眼一瞧,顿时心惊。   门口有两个男同学,一胖一瘦,肩上无一例外都别着纪检委员的红袖章。   还有一个人站在他俩后头,狭长的眉眼里携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一看就知道这两人是听他办事的。   这人不是季扶倾又是谁呢?   他来做什么?该不会是来逮她的吧?   黎晓眼前一抹黑,她好恨,刚刚在校门口怎么没有一棍子把季扶倾给敲失忆了?   她不动声色地把笔记本举高,遮住大半边脸,在心里默默祈祷他们不是来抓人的。   裴秀惠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季扶倾道:“找个人。”   疏离,清冷,不近人情。   黎晓:“………………”   果然。   现在逃跑,还来得及么? 第4章 III 让你爸来学校一趟。……   Chapter III   教室里很安静,落针可闻。   全班同学的注意力从黎晓转移到季扶倾身上。   三人之中他个头最高,身材也最为匀称。他走到两人前面,一身红白校服,干净得发亮。   裴秀惠问:“你们找谁?”   胖子说:“老师,您继续上课,我们在门口看一眼就成。”   此时此刻,黎晓真的很想变成一只鼹鼠,挖个地洞躲起来。   裴秀惠说:“黎晓,你继续。”   黎晓心想,这还怎么继续啊?   可没办法,她还得若无其事地演讲:“As the saying goes……No rules……no standards.(俗话说,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本该流利的英文,变得有些磕磕巴巴。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这些话经由她的口变得格外讽刺。   底下有人交头接耳。   “纪检部来找什么人呀?他们不用上课么?”   “凡哥,该不会是来找你的吧?你又干坏事了?”   “滚!莫挨老子。”   黎晓把笔记本举得更高了。   她根本不敢看季扶倾,只觉得他犀利的眼神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来,照得她原形毕露。   季扶倾的目光在教室里梭巡一圈,最终定格在黎晓身上。她仿佛一只被掠夺动物盯上的小猎物,瑟瑟发抖。   他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随后抬了一下手,说:“走了。”   >>>   英语课一结束,噩耗如期而至:“黎晓,尼姑找你。”   “尼姑”是班主任倪青的外号,她是一个年近四十的单身女人,没结过婚。   社会舆论对大龄单身女性并不友好,这种情况在中学校园里也不会得到好转。   成年人好歹明面上都是和和气气的,未成年人的恶意很多时候是毫不遮掩的,比如给老师起“尼姑”这样具有侮辱性的外号。   黎晓讨人喜欢,可她不是人民币,总有那么一小撮人不吃她那一套。   倪青就是其中之一。   C大附中以素质教育闻名,倪青是极少数会实施“体罚”的老师之一。   她对学生的要求极为严苛,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抽查学生背书,只要有一句话背不出来,就罚站到下课。   上个学期,黎晓刚转到C大附中一周,就被倪青来了一个下马威。   她被抽查背诵王勃的《滕王阁序》,这篇文章在深城不是必背篇目,而到了北城,要求全文背诵并默写。   七八百字的拗口骈文,她没背几句就卡壳了。   倪青让她拿着课本站到教室后面去,黎晓不肯动,小声为自己辩解:“老师,以前我们学校不要求背这篇……”   她极少在老师面前找借口,更常用的方法是装柔弱——比如乖乖认错,再用无辜的小眼神瞅着你,让你心生出某种对待小动物一般的怜惜。   黎晓觉得这件事情错不在她,老师也该讲讲道理吧,何况她还是个新来的。   可倪青完全不买账,说:“我昨晚就通知了,今天要抽查《滕王阁序》,你背不出来是你的问题。”   女孩子脸皮薄,黎晓尤甚。   她捧着书站在教室后头,脸上火辣辣的,眼睛里浮着几朵泪花。   说不上是装还是真委屈,就是心里头难受。   罚站与其说是对学生的“体罚”,不如说是对学生心理上的惩罚,堪称小型社死现场。   后排有一个男生看不下去,偷偷给她递了两张纸巾。   她正擦着眼泪,谁知倪青把书往讲桌上一摔,厉声喝道:“哭哭啼啼给谁看?要哭出去哭!”   黎晓当场吓得把眼泪憋了回去。   自此之后,但凡倪青说第二天要抽查背书,前一天晚上黎晓哪怕熬到十二点,也要把文章背得滚瓜烂熟才敢睡觉,不然夜里铁定要做噩梦。   难怪倪青带的班,每次语文成绩都遥遥领先——哪个学生敢偷懒不用功啊。   现在,倪青让人来喊黎晓去办公室,肯定是知道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凭借一己之力给班级扣了6分,哦不,7分,事后还肇事逃逸……目测生还几率为百分之零。   黎晓觉得,自己这辈子走得最长的路,不是季扶倾的套路,而是从高一(6)班教室到教师办公楼的这段路。   其他同学三五成群地结伴出操,一路叽叽喳喳,像欢快的麻雀。只有黎晓愁眉不展,逆着人流的方向走动。   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   黎晓远远瞧见班主任倪青和政教处王主任面对面坐着在说什么,季扶倾站在一旁,姿态挺拔,脊背直得像一条线。   好家伙,班主任、政教处、纪检部三堂会审,给她还整得挺有排面。   果然,C大附中没有王法,只有季扶倾的想法。   黎晓一进门,王主任问:“是她么?”   季扶倾睨她一眼,干脆利落地说:“是。”   王主任说:“情况我了解了,你先去查课间操吧。”   季扶倾轻轻点头,转身出门,目不斜视地同她擦肩而过。   他扬着下巴,比黎晓高了快一个头。   一片阴影落在黎晓的头顶,她抬起眼睛看他。   分明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可她却在他眼底瞧出了“三分讥笑、三分薄凉和四分漫不经心”。   没错,这几个脱离生活实际的形容词就是黎晓心目中季扶倾此时此刻神态的真实写照。   这家伙心里肯定很得意吧,终于把她给逮到了,功劳簿上又添大大一笔。   季扶倾走远了,黎晓低下头,准备迎接暴风雨的到来。   王主任翻了翻手里的《值日日志》,阴阳怪气地念道:“迟到,打耳洞,染发烫发,不戴校牌……”   每念一条罪状,黎晓的身形就缩小一分,而王主任的身形则相应扩大一分。   卑微如斯。   念完之后,王主任把本子往桌上一摊,从胸前的衬衫口袋里取出一支笔,发问:“你叫什么名字?”   黎晓看了看面色铁青的班主任倪青,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地回答:“黎晓。”   “哪个黎?哪个晓?”   “黎明的黎,破晓的晓。”   王主任一笔一划将她的名字写上,一边写一边说:“黎明破晓,你这个名字寓意很好嘛。谁给你起的名字啊?”   黎晓:“我爸。”   王主任把笔帽扣上,颇为闲适地往椅子上一倚,说:“那就让你爸来学校一趟。”   黎晓:“……”   万一要是她过世的爷爷起的名字,是不是还得把她爷爷从天堂召唤回来啊?   黎晓的指尖扣着校服衣袖,说:“我爸最近不在北城。”   黎天亮也就每次出差回来会看看她,带她出去吃顿好的慰问慰问,别的时候几乎看不见人影。   他前些日子又出差了,没说具体什么时候回来。   王主任满不在乎地“哦”了一声,又说:“那就让你妈过来。”   黎晓睫毛轻颤,默了默,这才说:“我妈也不在北城。”   王主任用笔点着桌面,问:“那你家现在谁能管你?”   黎晓抿了下唇,说:“没人管我。”   听起来有点儿破罐子破摔、拒不接受惩罚的意味。   王主任脾气上来了:“你这孩子怎么听不懂好赖话——”   倪青赶忙拉住他:“王主任,她爸妈……”   后面的话被省略了。   王主任干了那么多年,什么样的学生家庭没见过,立刻就懂了。   哦,爸妈离婚了。   这种家庭的学生,如果不好好引导,会有叛逆、自卑、堕落的倾向。   更有甚者,父母双方都对孩子不闻不问,你一个当老师的再着急又有什么用呢?   不过,能把孩子转学到C大附中这么难进的学校……讲道理,她父母对她不至于到那般冷漠的田地。   王主任:“没人管你,你就自暴自弃?”   黎晓:“……”   虽然她“迟到、打耳洞、染发烫发、不戴校牌”,但她知道,自己是个……呃,至少也不能算坏女孩吧?怎么到他嘴里就成了“自暴自弃”?   王主任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番,又说:“尤其是女孩子,更要懂得自尊自爱。”   黎晓:“……”   她哪里不自尊?哪里不自爱了??   罢了,今天算她倒霉。   声名已毁,懒得争辩。   黎晓:“我知道错了。”   王主任:“现在知道错了,那你早上跑什么跑?”   黎晓:“……”   王主任的倾诉欲又上来了,扭头对倪青控诉道:“我当政教处主任那么多年,还真没见过几个她这样的学生。长得这么乖,路子啊,野得很!”   倪青应声附和着:“确实不应该。”   王主任慷慨陈词,唾沫横飞:“这种行为叫什么?蔑视校纪校规!!不把老师和纪委放在眼里!!校长前几天开大会才说今年要严抓校纪校风,这不是树典型吗?”   倪青脸上也有点儿挂不住,对黎晓说:“你写三千字检讨,回头交给王主任。”   黎晓垂着头,闷闷地说:“哦。”   王主任把笔往桌上一扔,说:“这样吧,你给她父母打个电话,说明一下情况。这种事情,咱们学校和老师必须通知到位。”   至于家长要不要管,那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黎晓:“……”   所以,还是逃不过被告状的宿命么?   要是她爸知道这件事……哎,算了,多大点儿事啊,眼一闭就过去了。   倪青查到黎天亮的电话号码,拨过去,对面很快接听。   “喂,请问是黎晓爸爸吗?我是黎晓的班主任。”   “哦……是李老师啊。”   倪青委婉地提醒道:“我姓倪,你叫我倪老师就好。”   黎天亮像是没听见似的,说:“我知道,李老师。”   倪青:“……”   黎晓听不下去了,在旁边小声提醒:“我爸边鼻音不分。”   倪青:“…………”   最尴尬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倪青之后说:“黎晓爸爸,有些关于黎晓的事情我本来想当面跟你聊聊,听说你不在北城,所以……”   黎天亮打断了她的话:“我在啊,谁说我不在?”   倪青和王主任同时看向黎晓,眼神里瞬间写满了不信任——为了逃避请家长,居然对老师撒谎?   罪加一等。   黎晓:“………………”   苍天啊,大地啊,见过坑爹的,没见过坑闺女的。   她真是比那窦娥还冤啊。 第5章 Ⅳ 没钱不会也触犯校规吧?……   Chapter Ⅳ   倪青意味不明地剜了黎晓一眼,接着用温和的语气对电话那头的黎天亮说:“既然您在北城,那您看看今天什么时候方便过来学校一趟?”   黎天亮直言道:“有什么事情电话里不能说吗?我没空啊。”   倪青和王主任面面相觑,大抵谁也没想到黎晓家长竟是这样的人——还不如说他不在北城,省得大家都尴尬。   黎晓见怪不怪。她的事情,总是被黎天亮排在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后面,和女人约会对他而言恐怕都比来学校见老师更重要。   倪青跟黎天亮说了一下今天的大致情况:“……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学校这边认为,还是应该和家长多沟通沟通比较好。”   黎天亮好像压根不把这事不放在心上,说:“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嘛。”   看来这当爸的是真不管闺女。   黎晓心中有几分庆幸,又有几分失落。   不料,黎天亮又说:“我一会儿看看明天有没有空,有空就去学校一趟。”   黎晓:“……”   您老人家还不如不来呢。   >>>   晚上回到家,除了要应付今日份的课后作业,黎晓还得写三千字的检讨。   哎,平时写八百字的命题作文都费劲,三千字的检讨,这不是要了她的命么?   如果是换成别的什么,她还可以找人当救兵。   可今天发生的事……她羞于对外人启齿,只能自己想办法。   黎晓在手机上搜索“检讨书模板”,一边浏览一边感慨世界的参差——连上学迟到这种小事,都能写得花样百出。   小到缺乏时间观念、不守规章制度,大到浪费他人时间、影响学校秩序……说得再严重一点,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迟到,从某种程度上说无异于是对生命的一种“谋杀”!   她不知道写检讨书的人究竟有没有认真反省自己的过错,可她确在字里行间感受到了绞尽脑汁凑字数的拳拳心意。   黎晓正抄着检讨书,闺蜜谈胤雪发了一组照片过来,是她家养的泰迪狗,名叫发财。   【谈胤雪:刚和我妈遛狗回来,发财见到小区里的母/狗都走不动道,明明早就绝育了。】   之前黎晓在深城的时候,经常去撸狗。发财可喜欢她了,每次见着她狗尾巴能摇出花来。   她现在懒得打字,直接发了一段语音过去:“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别忘了它可是一只泰迪。”   【谈胤雪:怎么回事?听你这语气,好像不太开心。】   【黎晓:写检讨呢。】   【黎晓:垮起个小狗批脸.jpg】   配的图正是发财的表情包。   【谈胤雪:你怎么混到了这步田地?寒假作业被老师发现是抄的了?】   【黎晓:不是。哎,一言难尽。】   黎晓发了一段长长的语音过去,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言语中不乏对某人的愤恨之情。   【谈胤雪:这男的绝了,他对你就没有一点点怜香惜玉的意思?】   【黎晓:如果有,我还需要写检讨吗?】   黎晓忽然想起什么,从书架上找出《C大附中校规(新编)》,打算拍两张照片给谈胤雪发过去。   她也挺纳闷,新校规究竟有什么幺蛾子,怎么能搞成那么厚的一本。   她把小册子打开一瞧,不看不知道,一看不得了。   目录共有十二章,分为考勤、课堂纪律、卫生、衣着、宿舍管理、集会、学生交往等等,共计两百多条细则。   黎晓给目录拍了一张照,继续往后翻,看见第4章第2条:“学生不得将头发染成黑色以外的其他颜色,不得烫发,不得留奇异发型,违者扣三分。”   季扶倾居然背得一字不差——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把这两百条校规都背下来了。   这条校规后面还附了好几张示例图,解释什么叫“奇异发型”。   男生有流氓海盗式、精神崩溃式、寸草不生灯泡式等;女生有偏头痛式、披头散发贞子式、垂“帘”听政式等。   图是手绘的,虽然绘图技术不咋样,但胜在生动形象、惟妙惟肖。   黎晓大开眼界,给这一页也拍了照,通通发给谈胤雪。   【黎晓:我们学校新编的新校规,有他的贡献:)】   三分钟后。   【谈胤雪:他娘的还真是个天才.jpg】   【谈胤雪:可怜的晓,祝你好运。】   >>>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黎晓就醒了。   昨晚写检讨写到凌晨一点多,她困得要死,可她害怕再次迟到,所以闹钟设置得格外早。   镜子里的她顶着两团熊猫眼,皮肤白也就这点不好,一旦有了黑眼圈,会特别明显。   洗脸的时候,她用毛巾热敷了好一会儿,总算是缓解了些许。   残月像一枚湿凉的印章,从天幕上渐渐消失。“C大附中”这四个鎏金大字被镀上一层柔光,晨风吹得红旗猎猎作响。   学生们鱼贯而入,校门口照例有执勤老师和纪检委员,黎晓一眼就瞧见了季扶倾的身影——即使大家都穿统一制服,他也是人群中无法忽视的存在。   哪怕黎晓发自内心深处地唾弃季扶倾这个人,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外表在一众男生中鹤立鸡群。   侧面线条流畅且立体,尤其是眉骨到鼻梁那一块,高低起伏错落有致。脖子修长,喉结突出,身为男性的第二性征格外明显。   黎晓背着书包往校门里走,却见季扶倾拦住一个丸子头女生,说:“项链,摘了。”   公事公办的口吻,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依据校规,校内禁止佩戴任何首饰。   丸子头女生违规了。   黎晓眯了眯眼睛,在日光的辅助下勉强瞧见她脖子底下有一道亮银。   季扶倾的眼神怎么那么好使?莫非是属老鹰的吧?   那女生低下头,把链子扯出来,双手捣鼓了一阵,然后对季扶倾说:“那个……我解不开。”   他闻言眉头微蹙,面色稍显不悦。   这种吸引男生注意力的小把戏,根本不够黎晓看的。   不过,鉴于对象是季扶倾,她还是更愿意选择相信丸子头女生只是一时手残。   黎晓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打招呼:“嗨~早上好。”   季扶倾见了她,更没好脸色。她却忽视周遭压抑的空气,主动和丸子头女生搭话:“你的项链是解不开吗?要不要我帮帮你?”   对方的眼神往季扶倾那儿飘了一下,又看了看黎晓,犹豫着点了头。   黎晓先用手指固定项链,再用指甲扣住搭扣,轻轻松松将项链取了下来。   吊坠是一只镶嵌着水钻的彩色蝴蝶。   “哇,好漂亮哦。”黎晓称赞,“这是在哪儿买的呀?你眼光好好,这个跟你真的特别配。”   对方完全摸不清黎晓的意图,可是被这么一夸,她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只道:“朋友送的。”   接着,把项链往兜里一揣,走了。   黎晓目送着对方走远,恍然发现哪里不对劲。   她问季扶倾:“为什么你没有扣她的分?”   他淡淡地瞥她一眼,什么都没说,继续执勤——好像不太想理她。   黎晓觉得自己遭受了不公平对待。   别人触犯校规,项链摘了就没事。怎么到她这里,又是写检讨又是请家长的?   她扯着季扶倾的袖子,不依不饶地说:“你把话说清楚嘛。”   恰好有几个学生路过,听到这话,眼神古怪地望着他俩。   一个女生对一个男生拉拉扯扯,嘴里还嚷着“你把话说清楚”,难免让人浮想联翩。   季扶倾身为纪检委员,自然受不了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黎晓这般纠缠。   他甩开她的手,低声警告:“不要妨碍执勤。”   眼睛仿佛深不见底的寒潭,沉静的表面下有暗波涌动。   黎晓却换了一副笑眯眯的面孔,说:“你跟我说清楚就好了呀,是我自己的错,我不会怪你的。我这个人呀,从、不、记、仇。”   最后四个字被刻意拖长了语调。   她笑起来的时候,饱满的卧蚕衬得桃花眼格外漂亮。眼尾勾起,小狐狸似的。   可她偏偏又生了一对可爱的小虎牙,整个人看上去人畜无害。   季扶倾说:“立校规是为了正风气,不是刻意为难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黎晓愕然,难以置信。   昨天他那样对她,摆明了就是刻意针对她。   现在却说不是刻意为难谁,逗她玩呢这是???   黎晓决定为自己讨回公道:“那你昨天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季扶倾冷冷淡淡地瞥着她。   她眨着眼,睫毛忽闪,像一只纯良的小动物。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了几秒,随后移开,目视前方,不再看她。   “一,迟到。二,打耳洞。三,染发烫发。四,不戴校牌。”季扶倾不紧不慢地罗列她的罪状,“都是既定事实,怎么改?”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还是说,你觉得你昨天认错的态度很好?”   黎晓:“……”   肇事逃逸,态度好像是有那么一丢丢问题。   “而且,”季扶倾补充,“除了一和四,别的至今没有改正。”   耳洞还在,染发照旧。   “耳洞打了,也不能缝不起来呀……”黎晓大无语。   “所以只扣你一次分。”呵,还挺通情达理。   “至于头发……”黎晓捋了一下耳侧的发丝,“我想染成黑色,可是我现在没钱。染一次头发好贵好贵的,我得三个月不吃晚饭。”   她一肚子怨气,说起话来也带着阴阳怪气。她抬起眼睛,眸子里似有星光闪动,说:“没钱……没钱不会也触犯校规吧?”   偷换概念。   季扶倾低嗤一声,不冷不热道:“怎么?是指望我给你开个水/滴/筹?” 第6章 Ⅴ 不是一路人。   Chapter Ⅴ   水……滴……筹……   黎晓坐在教室里,每每想起这句话,都气得直跺脚。   季扶倾的态度,与其说是调侃,不如说是轻蔑。那副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样子,真的很欠揍。   她活了十六年,真没碰见过能对她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的男生。向来引以为傲的美女/优势,在他这儿荡然无存。   不就是在学生会里当个纪检部部长么……官不大,官威还真不小。   “学生会有什么了不起的……”黎晓碎碎念着,笔尖狠狠地一用力,数学卷子被戳出一个洞。   同桌薛南枝从外头打水回来,黎晓起身,给她让开一条道。她刚一坐下,就问黎晓:“我们学生会招你惹你了?”   黎晓不慌不忙地抚平卷子上的洞,冲薛南枝使了个眼色,说:“我不是说你,是学生会里有极个别人……”   薛南枝联想到她在学生会遇到的奇葩,不禁感同身受:“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些人啊,我也早就看不惯了。”   黎晓把数学卷子夹进课本,拿出下节课要用的政治书。她问:“你当初为什么要加入学生会啊?”   “我从小就学画画学小提琴,文艺部说需要我这样的,所以就报名了。”薛南枝喝了一口水,“不过,文艺部就是学生会里打酱油的部门,负责组织组织艺术节和晚会什么的。除了这个,别的时候基本没事做。”   “这不是给学生会当免费劳动力么?”   “也不算吧……我觉得挺有意思的,还能认识不少人。文艺部没什么实权,大家相处起来很融洽。不像某些部门,成天勾心斗角的。”   “比如?”   “比如……秘书处、组织部、纪检部。每年学生会会长都是从这三个核心部门出来的。他们光是内部选个部长,就能斗个你死我活。”   黎晓翻着政治书,小心翼翼地继续打听:“那我们这一届的学生会会长,也是从这三个部门里选了?”   薛南枝撑着下巴,认真思考了一下,说:“我们这一届,应该是从纪检部的季扶倾和组织部的邱柏杨里选。”   黎晓对另一个人并不感兴趣,她现在最痛恨的人就是季扶倾。   她想知道学生会会长的位子有什么天大的魔力,季扶倾为了竞选,居然拿她祭旗,无耻至极。   “当上学生会会长有什么好处吗?”   “以前市级优秀学生干部有高考加分,不过现在取消了。”   “那为什么竞争还这么激烈?”   “锻炼能力呀,结交人脉呀,提前感受职场血雨腥风的氛围呀。”薛南枝说,“现在内卷那么严重,连小学生升学都要美化履历。要是能当上C大附中的学生会会长,多有排面啊。”   排面?黎晓在心里不屑地翻了一个白眼。   薛南枝叹了一口气,又说:“像他们这些人,路早就被家长铺得明明白白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比不了。”   能进C大附中这样的名校,要么是真学霸,要么就是家里有钱有势。薛南枝父母都是隔壁C大的教授,说自己是“小老百姓”,颇有凡尔赛之嫌。   但,凡事要分跟谁比。   “就说季扶倾,你知道他吧?”薛南枝神秘兮兮地说,“就昨天英语课来我们班说要找人的。”   黎晓心说,是找我的,谢谢。   她并没有告诉薛南枝她和季扶倾之间发生的鸡飞狗跳之事,太丢人。   “像他这样家庭出来的,一般呢,高中先在学生会锻炼锻炼,然后保送进A大。上大学以后就开始参加……”薛南枝说得头头是道,季扶倾的人生仿佛已经在她设计好的轨道里行驶了。   黎晓听得云里雾里,这是她完全没想过的道路,离她的生活太过遥远。   但她明白了一件事,在她连考什么大学都没想清楚的时候,季扶倾的人生规划已非常明确。   你以为他在第三层,可他早就站到了第十层——大部分人还在地下室摸索呢。   说不上是羡慕还是什么,在世俗的观念之下,循规蹈矩的人生应该总是好过自由散漫的人生吧?   上课铃声响之前,薛南枝说了这么一句话:“别看他跟咱们现在都在同一个校园里,其实压根不是一路人。”   >>>   当天下午,太阳打西边儿出来,黎天亮真来学校了。   这应该是他第一次来C大附中,去年黎晓转学,他都是托人全程代办。   说起黎天亮这个人,如果让黎晓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楼市蛀虫”。   黎天亮的发家史,堪称中国房价的飞升史。他书读得不多,但胜在运气好。早年房价还没这么离谱的时候,他手里就有不少写字楼和住宅楼。后来各地房价飙升,他跟着赚得盆满钵满。   他每个月唯一的正事就是天南地北地收租,美其名曰“出差”。其他时候,花天酒地、纸醉金迷。闲暇时间,再兼/职炒炒房,不亦乐乎。   黎天亮和黎晓她妈殷丽娜离婚之后,有过一段短暂的二婚,然后又离了。   可能是想通了什么,他至今没有再踏入婚姻这座坟墓。   对于黎晓这个女儿,黎天亮的态度是:“孩子就该散养、放养,野蛮生长,自由飞翔。”   说得更直白点儿,懒得管,不想管。   黎晓之前一直跟着妈妈在深城居住,去年她妈结了婚,新组成的家庭内发生了某些不太愉快的事,黎晓就被送到了北城。   有这么一个不负责任的亲爸,可想而知黎晓平时过的是什么日子——钱管够,爱没有。   这种情况下,她没长得太歪已经算是一个不朽的奇迹了。   黎天亮这次来学校,着实出乎黎晓的意料。   她不知道倪青会怎么跟黎天亮告状,更不知道黎天亮会怎么看待她违反校纪的事。   ……兴许也无所谓吧。   下午五点半,学校准时放学。   大部分学生都是结伴同行,坐地铁、坐公交、骑自行车等等。也有家长或者司机开车来接的,其中不乏有豪车出没。   校门口乌泱泱的一片,车水马龙,喧闹嘈杂,堪称小型交通瘫痪现场。   黎晓背着书包等在校外,她爸的大奔就停在马路对面,车牌还是嚣张到飞起的连号。   她低头刷着微博,看看明星八卦打发时间。   “滴滴——”身后有鸣笛声。   黎晓回身一瞧,是一辆黑色国产车,车牌号是一串毫无规律的数字组合。车型是好几年前的款式,设计平平无奇,但车保养得不错,跟新的一样。   黎晓意识到自己挡着道了,立刻让路。车子经过时,她不经意往里头瞥了一眼。   驾驶室里坐着的应该是司机,后排是一个坐姿端庄的中年女人。   这车普通人家都买得起,但不会有人配专职司机。看得出来,车主非常低调。   车子停到了校门口,应该是接孩子放学。   黎晓继续看微博。今日热搜风平浪静,几个无聊的新闻刷完,黎天亮还没出来。   她往校门口张望,隔着密密的人群和鼎沸的人声,瞧见季扶倾逆着光走了出来。   他单肩背包,单手插兜,因为腿长,步子挺大。他的肩膀上没有佩戴纪委的红袖章,难得的闲散自若。   夕阳勾勒着他的身形,使他周身自带一种强大的气场。像是一把能切开水流的刀刃,其他同学见了他,立马退避三舍。   还真是冤家路窄,黎晓心想。   今早又在他那儿吃了个瘪,她不想再见到他。   晦气。   季扶倾没瞧见她,径直走到刚刚那辆黑色国产车旁边,打开后车门,把书包放进去。   他站在车门外,同里面的那个女人讲着话——应该是有什么事,暂时不想跟车。   商谈进行了大约两分钟,季扶倾俯身上车,把门关上,车子随后开走。   所以说,车上的那个女人,应该是他妈妈吧?   妈妈亲自来接儿子放学,可见对他的疼爱和重视。   结合之前薛南枝给黎晓透露的料,某些猜测逐渐得到印证——他家庭背景不凡,身上想必寄予了父母的厚望。   再看看自己,爹不管娘不要,活得像个笑话。   黎晓自嘲着移开目光。   “晓晓。”是她爸的声音。   她回过头,只见黎天亮胳膊底下夹着爱马仕皮包,手上戴着金色劳力士,裤腰带上别着奔驰车钥匙——穿得人模狗样,就差把“我是暴发户”五个大字写在脑门上。   黎晓有段日子没见黎天亮了,她小声叫了一句:“爸。”   黎天亮说:“车停对面呢,等在这儿做什么?傻子似的。”   两人过了马路,上了车。黎天亮插上车钥匙,发动汽车。   方向盘上缠着一串菩提子,系着红穗子。车里有没散的烟味,和隐隐的香水味。   黎晓被这气味刺激得打了一个喷嚏,伸手将自己这侧的车窗按下,空气灌进来,总算舒服了些。   黎天亮问:“想吃点儿什么?”   黎晓答:“随便。”   有时候,爹不负责任也挺好,至少不会上来就把她劈头盖脸地数落一顿。   黎天亮:“那就去吃海鲜火锅。”   黎晓:“上次就吃的海鲜火锅。”   黎天亮:“上次你不是吃得挺高兴的吗?”   黎晓:“……”   行吧,海鲜火锅就海鲜火锅。   黎晓懒得跟他讲话,低头玩手机,车内安静得有些尴尬。   父母离婚后,黎晓每年见黎天亮的次数屈指可数。长期缺乏交流,父女之间早已筑就一层厚厚的壁障。   黎晓搬到北城之后,情况也没有好转。黎天亮不怎么管她,她也不想被管着,正好。   黎天亮主动挑起话题:“你们那班主任啊,话真多。就这么屁大点儿事,翻来覆去讲了一个多小时。她平时在你们班也是这样吗?”   黎晓敷衍着:“差不多吧。”   黎天亮:“当你们班的学生可真不容易。”   黎晓:“是不容易。”   又是一阵诡异的寂静。   能跟自己的女儿把天聊死,也挺不容易。   车开到离学校不远的一家商场,上楼,入座,点菜。   黎天亮大笔一挥,勾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好像点了多少道菜就代表他对女儿有多少关爱一样。   锅底刚上,电话就来了。   “啊,你说今天晚上?有空有空,不忙……我等等就过去。”   黎天亮挂了电话,跟坐在对面的黎晓说:“爸爸晚上有点儿事,火锅自己吃啊,不够再点。”   黎晓垂着眼睫,低低地“哦”了一声,假装没听见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黎天亮起身要走,又想起什么,打开皮夹,随意抽了一叠厚厚的百元大钞递过去,说:“你找个时间把头发染回去,现在这个颜色不好看。”   她看了黎天亮一眼,没有接钱。   黎天亮把钱放在桌上,离开了。   这天晚上,她一个人吃了两人份的火锅。   到最后,食物像是要从喉咙口漫出来,难受得要死。   >>>   开学第一周,学生生活逐渐步入正轨,日子稀松平常地过着。   每天清晨,黎晓都会在校门口和季扶倾打照面——两人互不搭理,谁都看不上谁。   黎晓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翻篇了。   谁曾想,新的一周,全校升旗仪式,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通报批评了。 第7章 Ⅵ 当他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Chapter Ⅵ   三月初的北城,春寒料峭。   周一清晨,冷空气里偶尔夹着几丝风,灰黄的草皮泛着单薄的绿意。   C大附中三个年级二十多个班总共一千多名学生,齐刷刷地站在操场上。   升旗仪式结束之后,照例是校领导的讲话时间。   首先是校长致辞,主题是“建设优良校风,争做时代青年”。   这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之一,下面并没有多少学生认真听演讲。   有交头接耳聊天的,有埋头背诵英文单词的,最后排还有嘻嘻哈哈小打小闹的。   黎晓站在人群里,她的个子在北方女孩中不显出挑,但模样是一等一的好。她昂着下巴,优越的脖颈线条使得她好似一只美丽的天鹅。   几个外班的学生窃窃私语着:“原来她就是黎晓啊……好漂亮。”   黎晓则神游天外,校长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几句往心里去。   这时,周围的噪音忽然消失了,有人小声提醒:“纪检委员来了。”   突来的寂静让黎晓回过神,只见几个戴着红袖章的男生从不远处健步走来,为首的便是季扶倾。   他们走到旗台下方,一字排开,果然没人敢开小差了——不得不说,纪检委员在学生群体中还是拥有一定的权威的。   黎晓哼了一声,不屑一顾。   校长演讲结束,操场上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她也跟着人群鼓掌。   本以为升旗仪式到此结束,谁知还有后续流程:“下面有请政教处王主任讲话。”   王主任踱步上台,手里拿着事先准备好的稿件,开门见山地说:“下面宣读几项处理决定。”   此话一出,人群一阵骚动,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黎晓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意识到危机的。   不会吧不会吧?该不会要处理她吧?   分也扣了,检讨也写了,家长也请了,怎么还不放过她?   “高二(3)班陈子俊,晚自习期间潜入通用楼化学实验室,一次性盗取30次实验量的钠,引发男厕所爆炸,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经决议,予以留校察看处分。”   操场上瞬间哄堂大笑,黎晓想笑,可是她笑不出来,她很怕下一个就念到她的名字。   她身后的薛南枝笑得眼泪都冒出来了:“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王主任语气严肃:“笑什么?很好笑吗?安静!”   薛南枝憋了两秒钟,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不起,真的好好笑。”   王主任继续念:“高二(8)班严起梁,信息技术课上攻入并锁定教师电脑,播放动画片《葫芦兄弟》。事后认错态度不佳,经决议,予以警告处分。”   操场上再次笑成一团,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黎晓:“……”   学校里到底都是些什么奇葩?说好的名校呢?   王主任又读了几个同学的名字,黎晓基本不认识,除了某个曾经想追求她的学长——上英语课和同桌打扑克牌被王主任抓了个正着,玩的还是小猫钓鱼这种弱智游戏。   原来他竟是这种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还好当初没答应他。   眼见着王主任的稿子要念完了,黎晓悬着的一颗心慢慢放了下来。   看来,相较于这些人,她犯的错只是毛毛雨而已。   一页纸读到底,王主任开始总结陈词:“不论强调多少次,总有个别同学蔑视校纪校规,不把纪律放在心里。不正校风,何来优良学风?希望在场的各位同学回去之后把新校规好好读一读,时常温习,引以为戒。”   黎晓给王主任海豹式鼓掌。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阳光照耀着大地,感谢……   “哎,等等,”王主任忽然把纸翻了过来,“还漏了一个。”   黎晓:“?”   “高一(6)班黎晓。”被王主任读出名字的时候,黎晓的脑子“嗡”地响了一声,鼓掌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   “触犯多条校规,予以通报批评处理。”王主任飞速念完,不给她任何反应余地。   周围同学的目光瞬间聚集在她身上,有本班的也有外班的。   “居然有好几条?”   “她犯什么校规了?”   “长得那么漂亮,该不会是谈恋爱吧?”   “哇,跟谁呀?怎么只通报她一个?”   “谁知道啊。”   这些人指指点点地议论着,仿佛她是什么万恶不赦的罪人一样。   黎晓如芒在背,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呢!   不就是“迟到、打耳洞、染发烫发、不戴校牌”么?这能有上面那些奇葩情节严重吗?   薛南枝惊讶地问:“黎晓,你干什么了?”   黎晓低着头,哼唧一句:“没干什么。”   薛南枝不好意思追问,拍拍她的肩,让她节哀:“通报批评不是什么大事,没几个人会记得的。”   晨会散场,黎晓在憧憧人影中瞧见季扶倾。   他仍身姿挺拔地站在旗台下,头顶飘着红旗。他漠然睥睨着操场上退却的人潮,脸上不带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好似这一切纷纷扰扰都与他无关。   黎晓默默捏紧拳头。   一切都是拜他所赐,就为了竞选个破学生会会长,害得她身败名裂万人唾弃沦为笑柄!   她才不要当季扶倾成功路上的垫脚石,要当就当他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季扶倾,你给我等着!!!   >>>   黎晓气得午饭时间都没去食堂,一人趴在课桌上郁闷,她这段时间都不想暴露在公共视野里。   太气了,她恨不得拿根麻绳吊死在季扶倾班级门口。   【黎晓:本人已死有事烧纸.jpg】   【谈胤雪:我的晓乖乖,你怎么了?】   【黎晓:早上升旗仪式,我被通报批评,全校性社死。】   【谈胤雪:……】   【黎晓:我上辈子是掘了季扶倾家祖坟么?他凭什么这么针对我?写检讨请家长外加通报批评,我不要面子的啊?】   【谈胤雪:呃,这个事也不能全怪别人吧……】   【黎晓:嗯?你说什么?】   谈胤雪立刻撤回了上一条回复。   【谈胤雪:我是说,都是他的错!!!】   【黎晓:此仇不报非君子。】   【谈胤雪:你打算怎么报?】   【黎晓:有句话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人无完人,他搞了两百多条校规,我不信他一条都不会犯。】   【谈胤雪:你想去抓纪检委员违反校规?难度有点大啊。】   【黎晓:他要是不违反,想办法让他违反不就好了?】   【谈胤雪:你还想钓鱼执法?】   【黎晓:他要是行得正坐得端,还怕钓鱼执法吗?】   【谈胤雪:要我说,这事过去就过去了。很多时候人就跟金鱼一样,记性只有七秒钟。等到明天,大家估计就把你这事忘记了。】   【黎晓:哪怕所有人都忘了,我也忘不了!这份耻辱,刻烟吸肺。】   【谈胤雪:你消消气。不要冲动,冲动是魔鬼。】   黎晓觉得谈胤雪说得有道理,不能冲动。   拉季扶倾下水这种事,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做到的。她一定要制定缜密的作战计划,确保万无一失。   等他哪天喜提“写检讨请家长通报批评”大礼包,就是她大仇得报之日。   黎晓花了一个中午研究《C大附中校规(新编)》,枯燥的条律看得她昏昏欲睡。   只可惜,她还没个头绪,新的麻烦就出现了。   今天刚好轮到黎晓值日,放学之后她要留下来打扫教室卫生。等教室收拾干净,学校里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   她背上书包,出了教室,到了一楼,发现布告栏那里好像有新的文件,就绕过去看了一眼。   张贴的正是她的处理决定。   黎晓:“……”   她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看到了这个,她只知道自己丢人丢大了。   布告栏是实时更新的,要是有新的通知,旧的就会被换下来。按理说,并没有人监督。   她左右看了看,正想把这张通告偷偷撕下来,就瞧见拐角处走来两个人——是政教处王主任和季扶倾。   黎晓蠢蠢欲动的小手立刻缩了回去,她假装没看见他俩,正欲开溜,谁知王主任叫住她:“那个谁,你站那儿干嘛呢?”   黎晓:“……”   真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王主任走过来,教训道:“放学不回家,在校园里四处游荡,像话吗?”   黎晓垂着头,小声说:“我面壁思过呢。”   王主任这才注意到布告栏上的处理决定。   “面壁思过?”他语带怀疑。   黎晓心想,你爱信不信,反正我也是骗你的。   王主任绕着黎晓走了一圈,打量着她:“那你的头发怎么还是这个颜色?被通报批评还没长记性?”   黎晓:“最近没空去理发店。”   王主任言之凿凿:“我看你是不想去。”   黎晓抬起眼睛,撞上季扶倾无动于衷的眼神。   他就站在王主任旁边,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冷眼旁观她挨训。   王主任:“限你这周之内把头发染好。”   黎晓“哦”了一声,王主任又说:“季扶倾,你负责监督她。”   季扶倾显然没料到王主任会下这种命令,顿了一秒,这才应道:“是。”   交代完毕,王主任迈步离开,走廊里只剩下黎晓和季扶倾两个人。   黎晓转身就要走,季扶倾却突然伸出一条胳膊挡住她的去路——跟上次在学校门口拦她一模一样。   黎晓睨他一眼,问:“你要干什么?”   季扶倾说:“去理发店把头发染了。”   “不巧,我今天没空。”黎晓当然不理他,她想推开他的胳膊,谁知他力气大得惊人,竟纹丝不动。   “你今天不去,明天也会找新的借口推脱。”季扶倾好像很了解她的脾性,“拖久了,对你对我都不好。”   黎晓从他这话里咂摸出些意思来。   如果她在规定的时间内不把头发染回来,王主任到时候除了会骂她,兴许还会数落季扶倾一顿。   思及至此,黎晓得意地靠上瓷砖,说:“我偏不去,你能把我怎么样?该不会要打我吧?好可怕啊你,打人可是违纪的。”   语调慵懒且不正经,目光还带着几许玩味。   季扶倾盯着她看了几秒钟,眼神渐冷。   紧接着……   “哎哎哎,季扶倾你干什么?放开我!!你再这样我叫人了啊!!!”   >>>   街角理发店的霓虹在凉雾里散着氤氲的光亮,三色柱不知疲倦地旋转着招徕顾客。   工作日,生意冷清,门可罗雀。前台小妹一边用手机追着剧,一边和新来的学徒打情骂趣。   “呼啦——”   一阵冷风吹来,玻璃门被推开,来了一男一女——背着书包,穿着红白相间的校服,一看就是C大附中的学生。   男生不疾不徐地走过来,女生小步跟在他后头。   前台小妹连忙把剧暂停,只听那男生说:“帮她染个头发。”   前台小妹笑脸相迎:“您先到沙发上坐一会儿,我去帮您叫发型老师。”   说罢,又手忙脚乱地送来水果、饮料和最新的时尚杂志。   黎晓坐在皮质沙发上,和季扶倾隔开一个身位。   理发店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染发药水的味道。音响里正播放着什么歌,可惜吹风机的声音太大,听不清。   既来之,则安之。   黎晓不慌不忙地吃着西瓜,还贴心地给季扶倾叉了一块。她眨了一下眼,一双桃花眼里像是有抽不尽的情丝。   纯中带欲,有种独特的风情。   他垂下视线,冷瞥着她,看她的眼神跟看电视里给纣王喂葡萄的妲己没两样。   不屑又淡漠。   这时,来了一个自称艺术总监的托尼老师,问:“你们俩,谁要染发?”   总监不愧是总监,挑染的红发看上去是比学徒五颜六色的发型更有高级感。   黎晓举了一下手,却忘记手里还有一块西瓜,模样很逗。   她把西瓜放回水晶托盘,跟着托尼老师去她的座位。   “这发色不是挺好看的么?奶茶栗棕,今年最流行的颜色。”托尼老师松开她的马尾,柔顺的发丝滑落至肩头,泛着绸缎一般的色泽。   “我也觉得挺好看的,可是……”黎晓看着镜子里季扶倾的身影,小声说,“他不喜欢我染这个颜色。”   不知是刻意还是真情流露,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点儿小女生的娇羞,听上去像极了甜蜜的抱怨。   托尼老师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游移片刻,立刻明白了——原来是学生小情侣啊。   黎晓垂眸敛睫,嗓音软软糯糯:“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啦……”   “我懂我懂。”托尼老师看破不说破。   此地无银三百两,谁不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这点儿小心思瞒得住谁呀。   托尼老师为她梳着发,然后用尖尾梳挑起一缕发丝,说:“小美女,你这头发染了没多久吧?”   “寒假刚染的。”   “这还不到一个月吧?”托尼老师教育道,“头发不能经常烫染,损坏之后很难修复。你现在年轻还看不出来,等年纪再大一些,掉发脱发的毛病就全来了。”   “你看看那边……”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正在剪头发的中年妇女,故意压低音量,“上个月刚去医院做的植发手术,听说花了好几万呢。”   黎晓一听,陡然心惊。事关美貌,确实是一个非常严肃且沉重的话题。   她正想着该如何同季扶倾讲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托尼老师又说:“你也不用太担心。只要定期对头发和头皮进行护理,就能有效避免掉发和脱发。我们店就有这项服务,现在办卡有优惠,冲五千送六千,要不要考虑一下?”   黎晓:“……”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她对托尼老师露出一个招牌微笑,说:“谢谢,暂时不需要。能让我先看看颜色么?”   托尼老师拿来一本色卡小册子,仍旧不死心地安利着理发店的护发养发套餐。   黎晓就当没听见,专心浏览着小册子。翻到某一页,青葱似的食指在其中一个色卡上点了点,说:“就这个颜色吧。”   托尼老师俯下身一瞧,有些犹豫:“你确定?这个颜色……”   黎晓天真地问:“这个颜色不好看吗?”   托尼老师“啧”了一声,郑重其事道:“要不还是让他看一下吧。万一他还是不喜欢,你不是又得重新染吗?”   他指的是季扶倾。   黎晓看向镜子里的季扶倾,他在沙发上坐了有一阵子了。   前台送来的时尚杂志原封不动地躺在茶几上,而他手边是一本摊开的英语听力练习册。   季扶倾低垂着头,灯光从斜上方打下来,在挺拔的鼻梁一侧落下清晰可见的阴影。   他戴着无线降噪耳机,隔绝理发店的噪音。指间夹了一支黑色水笔,在做听力——还真是勤奋好学。   黎晓嘴边漾开一丝笑意,说:“那你帮我去问问他。”   托尼老师得令,拿着小册子走过去,手指敲了敲茶几。   季扶倾摘下左侧的无线耳机,问:“什么事?”   “她想染这个颜色……”托尼老师指给他看。   季扶倾偏过头,扫了一眼。   不出所料,眉头拧了起来。   托尼老师可太懂男人了,他说:“这个发色叫亚麻茶青。好看是好看,就看你能不能接受……”   毕竟,希望女朋友把头发染成绿色的男生可不多见。   季扶倾的目光顺势移到黎晓身上。   她侧对他坐着,明晃晃的灯光照射下,她的皮肤白到近乎不真实。披散的长发遮住半边脸,依稀能瞧见精致的鼻尖。   这时,黎晓扭过头,冲他笑了一下。   浅浅的酒窝浮现,眼睛里像是有一汪清悠悠的水在晃动。   她在捉弄他。   季扶倾把小册子合上,站起身,走过去。   黎晓抬起眼睫,直勾勾地瞧着他。   他用异常淡定的口吻陈述道:“根据规定,学生不得将头发染成黑色以外的其他颜色,不得烫发,不得——”   黎晓打断他的话:“不得留奇异发型,违者扣三分。”   老天爷,拜他所赐,她都能把这条校规倒背如流了。   季扶倾冷嘲道:“你知道就好。”   黎晓含糊不清地哼了一句:“……无聊。”   托尼老师上前打圆场:“我刚刚就想说,学生不适合染这种颜色,还是自然一些的发色比较好。”   季扶倾说:“染成黑色就行。”   托尼老师:“黑色分好多种,你想要哪种?”   季扶倾:“什么?”   托尼老师把小册子打开,指给他看:“你看,有黑茶色、黑蓝色、黑紫色、黑灰色……”   季扶倾:“……”   万万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五彩斑斓的黑。   季扶倾问:“没有纯黑色吗?”   托尼老师:“有啊,但是现在染纯黑色的人很少。这个颜色太死板,显老气,染了之后看起来像老了十岁。你确定要让你女朋友染成纯黑色?”   话音未落,季扶倾眸光一沉,一字一顿道:“女朋友?” 第8章 Ⅶ 算什么男人。   Chapter Ⅶ   隔壁位置上呼啦作响的吹风机突然停了,耳边只剩下理发店循环播放的情歌。   深情的男嗓唱着歌词:“原来路窄/又相爱/又说散/原来相爱相杀真存在……”   季扶倾看向黎晓,她眨巴着眼睛,卷翘的睫毛小扇子似的。她小声埋怨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他女朋友了?”   语气无辜至极,好像当他女朋友是一件很委屈的事。   托尼老师看了看黎晓,又看了看季扶倾,后知后觉地有所领悟。   于是拍了拍季扶倾的肩膀,给他加油打气:“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季扶倾:“……”   季扶倾:“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托尼老师露出历经沧桑的高深表情,说:“你们俩还挺有默契。”   连对外的话术都一模一样,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谁见了不说一句好配!   托尼老师没有纠结这个问题,毕竟做生意才是首要的。   他问季扶倾:“怎么样?颜色挑好了没有?选哪个?”   这一堆乱七八糟的黑色,不仅让人怀疑自己患有色弱症,还让人犯了选择困难症。   叫一个男生做这种选择,真是为难他。   黎晓招了招手:“还是我来选吧。”   她把小册子拿过来,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可算相中了一个不错的颜色。   黎晓指着色卡,“喏,就这个。”   她拉长语调,读出它的名字:“黑—茶—棕—灰—色。”   花一份钱占四种颜色的便宜,不亏。   托尼老师投来赞赏的目光,说:“这个颜色好,自然,还显白,不会被学校老师说。”   他把小册子拿过去问季扶倾:“你看看这个颜色怎么样?满不满意?”   季扶倾扫了一眼。   名字花里胡哨的,颜色倒是正经颜色,乍一看和黑色没两样。   他点头默许。   发色问题解决后,季扶倾回到沙发坐下,戴上无线耳机继续练习英语听力。   后面的事,与他无关。   对于托尼老师而言,选完颜色,后面的事才是重中之重。   他拿来一份名目繁多的染发价目表,对黎晓说:“你看看要用什么套餐?办卡的话,套餐能打五到八折,相当于是折上折,这次用不完下次还能继续用。”   黎晓非常佩服托尼老师的敬业精神,三句话不离办卡,他的老板应该很感动吧。   托尼老师给黎晓介绍各种药水和染色剂的作用,理发店喜欢把某些收费项目吹得神乎其神,但有时候你不得不信它的邪。   黎晓向来不吝于花钱维护美貌,头发这么重要的地方,她要的规格和待遇必然得是最好的。   托尼老师把她点的项目加总,粗粗一算,需要三千多元。他见黎晓还是学生,向她再三确认:“小美女,这个价格没问题吧?”   黎晓扶着软椅,自信点头,说:“没问题。”   “得咧,”托尼老师伸手招来一个学徒,吩咐道,“你带她先去那边洗头。”   时间悄然流逝,窗外的天渐渐黑了。   洗头,剪发,吹发,上染色剂……这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   季扶倾瞥着手表,神色稍显不耐烦。他问:“还需要多久?”   “等女孩子要有耐心,这才刚上完颜色,还得一两个小时呢。”托尼老师反问,“你今天作业都写完了吗?”   季扶倾:“……”   这句话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可偏偏他真是一个要写作业的高中生,所以无法反驳。   黎晓顶着一头泡沫,慢悠悠地说:“要不你就回去吧。反正颜色也染上了,我总不可能再出搞什么奇异发型吧?”   在她说这句话之前,季扶倾是真有打算先走的。可她这么一说,他又坐住了——眼神里写满了对她的不信任。   黎晓无所谓地哼笑一声,低头刷手机。   今晚作业肯定是来不及写了,该找哪个冤大头借来参考参考呢?一想到今天刚被全校通报批评,她又有点儿拉不下脸开口管别人借作业。   都怪季扶倾,害她这般惨。   黎晓正腹诽着,有手机铃声响了。   她循声望去,季扶倾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在振动。   他放下笔,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微蹙——貌似不是很想接这个电话。   迟疑几秒,还是接通了:“喂,妈。”   黎晓想到上次在C大附中校门口遇见的那辆黑色汽车,里面坐着一个中年女人。   她应该就是季扶倾的妈妈。   “忙完了。”   “学生会临时开会。”   “我知道。”   “不用来接,我等会儿自己回家。”   “嗯,先挂了。”   颇为敷衍的口吻。   季扶倾挂了电话,把手机搁回原处。   黎晓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原来你也会对家长撒谎啊。”   明明人在理发店,却骗他妈妈说在学生会开会。   季扶倾摘下一只耳机,不以为意地说:“根据心理学研究,人类每天平均说谎二十五次。”   言下之意,他又不是外星人,撒点儿无关紧要的小谎避免某些麻烦乃人之常情。   黎晓回想片刻,对这个数字存疑:“二十五次?我不信。”   “你不信很正常,”季扶倾在草稿纸上画着受力分析图,淡淡说道,“你每天说的谎肯定不止这个数。”   “哪儿有?”黎晓楚楚可怜地望着他,“至少人家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话。”   季扶倾看都没看她,游刃有余地做着题,慢条斯理地说:“加一。”   “加一是什么意思?”黎晓异想天开地说,“难道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也都是真心话?”   季扶倾闻言,低嗤一声,直言不讳:“说谎次数,加一。”   黎晓:“……”   啧,他的理解倒也没错,她刚刚的确又撒谎了。   黎晓不再理会他,继续在微信上找人借今天的作业。   她借作业很有技巧和经验,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逮着一只羊拼命薅。   她通常会以参考的名义找甲借数学作业,找乙借物理作业,再找丙借化学作业,以此类推。   东拼西凑,不至于给某个单独的同学留下“所有作业都靠抄”的坏印象,有利于可持续性发展。   等作业都借到手,正好也可以去洗头发了。   托尼老师为黎晓打理染后的秀发。   他打量着镜子里的黎晓,像是在看一件精妙绝伦的艺术品,骄傲之情溢于言表:“看看这头发,完美。”   亮丽柔韧的发丝被吹得格外蓬松,轻飘飘的,感受不到重量。托尼老师替她摘下理发围布,说:“大功告成。”   黎晓对着镜子端详一番,甚是满意地从软椅上下来,走到季扶倾身旁,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说:“可以走了。”   季扶倾抬高视线的那一瞬,神色微怔。   眼前的黎晓,很难和一周前肇事逃逸的那个女生联系起来——乌发黑瞳,唇红齿白。脸还是那张脸,整个人的气质却变得温婉恬淡。   仿佛三月江南的一场小雨,淅淅沥沥地落在浅湾里。   季扶倾不禁回忆起那个清晨。   黎晓像只兔子一样从他眼皮子底下跑了,他找了其他两个当值的纪检委员商量对策——就是后来陪他一起挨个班级去搜人的胖子和瘦子。   胖子问:“部长,那个女生有什么特征?”   季扶倾:“穿校服,扎马尾,头发颜色像金色。”   瘦子说:“就这?我能给你找出一百个来。没有更多细节吗?”   季扶倾:“有刘海。”   瘦子说:“名单削减一半,五十个。还有没有别的特征?跟其他女生不一样的。”   季扶倾沉吟稍许,说:“……皮肤白。”   瘦子道:“皮肤白的女生也很多啊,我们班都有一堆。”   不,她特别白。   整个人像是雪雕玉琢的娃娃。   这话,季扶倾没有说出口。   胖子说:“哎呀,这上哪儿排查去?部长,你记住她脸长什么样了吗?”   季扶倾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她确实长了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   胖子一拍掌,说:“这不就有了嘛!全校一共就那么几个班,挨个搜也搜出来了。”   于是就有了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   季扶倾的回忆到此结束。   他将书本和作业收进书包,跟黎晓来到前台。前台小妹打着单子,说:“总共消费3288元,这边扫码,微信或者支/付/宝都可以。”   黎晓低头看手机,像是没听见。   刚做好的头发闪着黑珍珠一般柔润的色泽,发梢在肩上轻扫。   前台小妹想着快点结束好继续追剧,谁料过了半分钟,竟无人支付。她指了指扫码器,再度提醒:“这边扫码支付。”   季扶倾面无表情地碰了一下黎晓的胳膊,说:“付钱。”   黎晓抬起头,乌黑的眼睛忽闪忽闪,疑惑地问道:“怎么是我付钱?”   季扶倾:“……”   季扶倾:“是你染发。”   黎晓振振有词地说:“我又不想染,是你非要让我来染的,应该是你付钱。”   前台小妹听了这话,放下扫码器,嗓音拔高了几度:“诶?你俩到底谁付钱啊?”   “他,”黎晓指着季扶倾,“我没钱。”   季扶倾敛目低眉,静静地看她。   浓墨般的眼底倒映着黎晓看似乖巧的脸——鬼知道她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托尼老师察觉事态不对劲,凑了过来,问:“怎么回事?”   前台小妹抱怨:“他们不给钱。”   “不给钱?”托尼老师听了想捋袖子,“不给钱来做什么头发?这是理发店,不是福利院!”   黎晓立刻可怜兮兮地说:“对不起啊。我之前就跟他说过我没钱染头发,他非要带我来染。我以为他会付钱的,谁知道……”   她一边卖着惨一边用幽怨的小眼神瞅着季扶倾,顺手把祸水引到他身上。   托尼老师来火了,猛地一拍收银台的柜子,替黎晓主持公道:“你看看你,没有一点担当!带人家女孩子来染发,竟然还指望人家女孩子掏钱!兄弟,Be A Man(做个男人吧)!”   黎晓像是生怕托尼老师不够来火,继续煽风点火:“你不要说他,都是我不好。我要是不听他的话,不跟他过来就好了。”   托尼老师果然更生气了:“这种事情怎么能怪到你身上?是他做得不对!这种人啊,千万不能跟他处朋友。会吃亏的,知道吗?”   黎晓懵懂地点点头,又说:“这样吧,我家里有现金。我把他押在这儿,我回家拿钱。我家离这儿不远的,我很快就回来。”   托尼老师:“……”   有人骗吃骗喝,有人骗财骗色。   白嫖理发还真是头一次见,活见鬼。   黎晓看出托尼老师的疑惑,补充说道:“他人被扣在这儿,我不会跑单的。毕竟我跟他……”   她眼睫微颤,万般不舍地看着季扶倾。   而季扶倾,全程冷着一张脸,昂着下巴,姿态高傲得很。   托尼老师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了。   他既不忍心让这么漂亮的女孩子难堪,又担心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可恨眼前这男生是个闷葫芦,半天一句话没有。于是托尼老师逼着季扶倾表态:“你好意思让人家一个女孩子跑前跑后啊?还是不是个男人啊。”   终于,季扶倾冷笑了一声。   他似乎看破了黎晓的套路,拿起手机,出示二维码,对前台说:“我付。”   黎晓嘴唇微张,难以置信地眨了一下眼。她拽了拽他的衣袖,询问道:“你真要付钱啊?”   季扶倾眉梢微挑,说:“不然呢?等着人家把我扣在这儿?”   黎晓小声提醒:“3288呢。”   他并不理她,执意付钱。前台刚要扫码,黎晓眼疾手快地把他的二维码捂上。   季扶倾偏过头,清冷的眼眸里没有一丝丝温度。   他略带嘲意,不温不火地说:“怎么?你舍不得?” 第9章 Ⅷ 不如去找个厂子上班。……   Chapter Ⅷ   黎晓犟嘴:“谁舍不得了?”   季扶倾垂下眼帘,根根分明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拓出淡淡的阴影。   他的视线落在黎晓捂住二维码的那只手上——这个举动就是“舍不得”最好的证据。   黎晓把手挪开,顺势推开他的手机。   她把书包拎到收银台上,说:“我突然想起来了,我书包里好像有钱,还是我来付吧。”   黎晓刚刚只是和季扶倾开个玩笑,要是真欠了他三千多块钱,她晚上恐怕要睡不着觉。   她无法想象这样的人如果成为自己的债主,她将来的日子该有多艰难。   前台小妹逐渐失去耐心。   现在的小情侣真缺德,刚刚谁也不肯付钱,现在又抢着要付钱。打情骂俏为什么要为难他们这些无辜的打工人?   “你俩到底还付不付钱了?”   “付。”   黎晓把季扶倾挤到一边,从书包里拿出钱包,打开,里面躺着厚厚一叠红色百元大钞。   “3288是吧?”她抽出钞票,一张一张地数着,“……十、十一、十二……”   季扶倾见了,眉头微蹙,问:“你上学带那么多现金干什么?”   “我乐意,关你什么事?”黎晓继续数钱,“十七、十……哎呀,被你一打扰,我都数乱了。”   她又重新来过。   季扶倾:“你把那么多钱放在书包里,不怕被偷?”   黎晓问:“学校里还有小偷?”   “你怎么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季扶倾说,“《校园安全管理条例》里写了,‘勿携带昂贵财物入校’。”   黎晓数钱的手停了下来。   好家伙,她今天刚把《C大附中校规(新编)》看完,怎么又来了一个《校园安全管理条例》?   不会吧?这也要管?他不是纪检委员,是太平洋的警察吧?   黎晓把钱往自己这边搂着,警惕地问:“你要没收充公?”   季扶倾:“我只是提醒你,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谢谢你啊。”黎晓皮笑肉不笑地说着,不想跟他多作解释。   现在手机支付那么方便,她也不想带那么钱在身上,实在是因为她爸黎天亮的做派过于暴发户,唯爱现金。   有时候她没空去ATM机存钱,就随手搁在钱包里。   黎晓数了三十三张钞票,递过去。   前台小妹过了两遍验钞机,去抽屉里找零。   “不用找了,给这位托尼……哦不,艺术总监,算是小费。”黎晓大手一挥,很是慷慨。   刚刚托尼老师把季扶倾骂了个狗血淋头,让她身心甚是舒爽,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临走前,黎晓和托尼老师告别:“我走了,拜拜。”   托尼老师替她开门:“美女慢走。”   他忽然想到什么,说:“诶,要不你加我个微信吧?下次再来我给你打折。”   “好呀,”黎晓拿出手机,“下次我过来还点你。”   听上去像极了去白马会所找鸭的富婆。   这时,季扶倾的手臂横在了两人中间。   他斜了托尼老师一眼,眼神凌厉,带有警告的意味。   托尼老师忽然清醒:“哎呀,我忘了,你的……朋友还在这儿呢。”   一场好戏看完,他没再用“男朋友”这个词,因为……   他妈的谁知道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啊???   反正肯定不是什么正经关系!!!   >>>   漆黑的夜空,月色黯淡,星点零落。   路灯长串似的排列着,街道人影寥寥。   理发店的玻璃门被推开,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听到动静,飞快地钻进路边的灌木丛里。   一出门,迎面吹来一阵夜风,撩动黎晓的发丝。   飞扬的发丝不经意间蹭到季扶倾的下巴,有点儿痒。   黎晓背着书包,抬起下巴,质问季扶倾:“你刚刚为什么不让人家理发师加我微信?该不会是……”   她眨了一下眼,笑意盈盈地说:“你吃醋了?”   季扶倾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冷嗤一声。   他伸手将她乱舞的发丝拂开,往前走,说:“你知道他是什么人?随随便便就加微信。”   黎晓跟在他身旁,说得理所当然:“他不是理发师吗?”   季扶倾一板一眼地纠正道:“是校外闲散人员。”   接着,他又说:“校规第7章第5条规定,学生不得和校外闲散人员往来。”   黎晓:“……”   她想不通,她为什么会跟季扶倾生活在同一个星球上?   物种多样性,诚不我欺也。   “你这人怎么还职业歧视?”黎晓不满道。   “不是职业歧视,”季扶倾有理有据地说,“前几年隔壁学校有过例子,有女生和校外理发师交往,被骗了。”   黎晓忽然来了兴趣,走到他前面,问:“骗钱还是骗色啊?”   季扶倾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昏昧的路灯下,她的容颜像是蒙了一层铬黄滤镜——有种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港台女星的韵味。   他没有作答,黎晓却不依不饶。   她站定在他前面,拢着被飞吹起的长发,问季扶倾:“如果刚刚那个理发师打算骗我,你觉得他会选择骗钱还是骗色?”   季扶倾绕过她,大步往前,回避这个无厘头的问题。   黎晓弯起嘴角,好似一只耍滑的小狐狸。   她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拉住季扶倾的书包带,很是得意地说:“像我这样的,应该还是骗色比较划算,你说是不是?”   季扶倾顿住脚步,回头,看她的眼神里满是嫌弃。   “黎晓,你真的是……”他冷着嗓音,“空有五官,没有三观。”   语气没有起伏,也没有任何调笑的意味。   黎晓脸上的笑意忽然僵住。   下一秒,她又不以为意地莞尔一笑:“谢谢你对我的夸奖,我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   季扶倾不屑地撇开眼。   手机铃声又响了,他看了一眼,摁掉,快步离开。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路口,黎晓才郁闷地踢了一脚路灯,嘟哝着:“什么人啊,脾气比我还大……”   >>>   黎晓回到家,张阿姨正在客厅里看电视。   她这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然而餐桌上并没有晚饭。   张阿姨见黎晓回来,也没关电视,直接问她:“要不要吃晚饭?”   黎晓:“我要喝皮蛋瘦肉粥。”   张阿姨:“煮粥得好久呢。时间也不早了,要不直接点个外卖吧?”   黎晓:“……”   虽然黎天亮雇了阿姨照顾黎晓,但阿姨也是看碟下菜的人。   家里男主人显然不把黎晓这个闺女当回事儿,阿姨的态度也随之怠慢——拿着不低的薪资,住着宽敞的房子,还不怎么干活。   黎晓有时候都怀疑自己将来能不能找到像自家阿姨这么轻松的工作。   “随便吧。”黎晓懒得争辩,径直回房间。   她把书包往桌上一放,作业拿出来,开始赶工。   今天过得真是跌宕起伏,要是写成日记《我的一天》,那一定相当精彩。   黎晓一想到季扶倾说的那句“空有五官,没有三观”,就心情郁郁。   他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   眼高于顶,目空一切。   黎晓越想越气,作业都不想抄了。她拿出手机,给谈胤雪发消息。   【黎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谈胤雪:又怎么了?】   【黎晓:有人骂我。】   【谈胤雪:骂你什么了?】   【黎晓:骂我“空有五官,没有三观”。】   【谈胤雪:……】   【谈胤雪:我有充足的理由怀疑,你在对我凡尔赛。】   【谈胤雪:嘤嘤嘤,这辈子要是有人那么骂我一次就好了。】   【黎晓:我是真的很生气!难道除了好看,我就没有别的优点了吗?】   【谈胤雪:强颜欢笑.jpg】   黎晓正想跟谈胤雪吐槽今天晚上季扶倾的所作所为,有人发了消息过来。   【鲍晖:黎晓,在吗?今天心情怎么样?我这一天都在担心你。不要难过,想开一点,我会陪着你的。】   标准舔狗发言。   黎晓今天心情差得要死,谁敢在她面前提通报批评的事谁就死。   她本不想回消息,可她想到鲍晖和季扶倾都是高一(1)班的,于是点开了对话框。   【黎晓:我没事。】   短短三个字加一个句号,立刻让鲍晖心疼起来——女生说没事,就是有事。   【鲍晖:你要是难过,就找个人倾诉倾诉。不要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会憋坏的。知道吗?】   【鲍晖:你的事情我听说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通报批评,不算严厉的处分,吸取教训就好。】   黎晓无语,请不要一直提醒她“她被全校通报批评”这件事好吗?   伤口都要被戳烂了。   【黎晓:谢谢你[可怜]】   【鲍晖:不用谢我。其实你应该早一点告诉我的,我去找季扶倾帮你说说情,可能就不会这样了。】   黎晓心想,就季扶倾那认死理的样子,鲍晖能说服他?   这是贷款给她人情呢。   看破不说破,黎晓懒得拆穿,她还有别的目的。   【黎晓:你跟季扶倾很熟吗?】   【鲍晖:我们是一个班的好哥们儿。】   当然,季扶倾本人可能不会那么想。   【黎晓:那你有他微信号吗?】   【鲍晖:你要他微信号做什么?】   【黎晓:我跟他之间有一些误会,想亲自跟他说清楚。】   那边好久没回复,应该是在犹豫——给自己心仪的女生推荐另一个男生的微信号,是要冒很大风险的。   【黎晓:现在只有你可以帮我了[可怜]如果我不跟他解释清楚,他下次肯定还要在《值日日志》上记我的名字。】   【鲍晖:我知道,你别急。】   鲍晖把季扶倾的微信号推荐了过来。   【黎晓:谢谢你[爱心]】   【鲍晖:不客气,你这周末有空吗?】   黎晓现在没空理鲍晖,她戳开季扶倾的头像,发现是梵高的名画《星空》。   本该静谧的夜空如河流般激荡,金色的月亮好似巨大的漩涡。沉睡的村庄里,一棵高大的柏树向天空延伸,像是要触摸这瑰丽的星空。   这和美术课本上的例图略有不同,整体色调暗了几度。   据说这幅画现藏于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莫非他亲自去参观过?   黎晓点击“添加到通讯录”,需要填写申请理由。   她撑着下巴思索片刻,忽然想到什么,去网上搜了一个陌生美女的头像给自己换上。   她想知道,季扶倾是不是真的表里如一,对游离于规则之外的东西嗤之以鼻。   她抿着一丝坏笑,在申请理由那一栏写上:“哥哥,夜深了,妹妹好寂寞啊。”   OK,点击发送。   黎晓回到之前的聊天界面,给鲍晖回复。   【黎晓:这周末没空,我爸说要带我出去玩。】   今日说谎次数加一。   【鲍晖:你怎么突然换头像了?】   【黎晓:换个头像,换个心情。】   今日说谎次数又加一。   鲍晖不死心地继续发消息。   【鲍晖:那下周末有空吗?】   跟没点儿眼力见的人聊天真是伤脑筋,黎晓正思考该如何回绝他,忽然弹出了一条新消息:“季扶倾已通过你的好友申请,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黎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通过了?   快到不可思议。   她突然有些慌,那个……那个特殊行业工作者是怎么勾搭男人的?   早知道她应该提前研究一下的,她怕自己一会儿装得不像,被季扶倾看出破绽。   黎晓手忙脚乱,不知该发什么消息过去,季扶倾的消息却先一步来了。   【季扶倾:黎晓,要是寂寞,不如去找个厂子上班。】   黎晓:“???”   先不问他是怎么认出她的,就这个语气……您礼貌吗??? 第10章 Ⅸ 是我看错你了。……   Chapter Ⅸ   房间内一片死寂,顶灯“滋啦”闪了一下,黎晓的大脑像是过电一般,头皮直发麻。   是从哪一步开始错的呢?   她切出聊天界面,仔细查看一番。   头像不是本人,微信号是一串无规则英文,地区写的是中国——并不存在任何暴露她个人信息的东西。   黎晓更纳闷了,为什么事情的发展不按照她的剧本走啊?   在剧本里,她会利用“妹妹”这个假身份,跟季扶倾说一些骚话。待他上钩,时机成熟,再来一个“仙人跳”,站在道德高地上拆穿他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   而现实里,她却被季扶倾先发制人揭穿身份,这要是传出去……深夜恬不知耻地主动撩骚,社死程度不亚于被全校通报批评。   黎晓哀嚎一声,脑袋栽倒在摊开的英语习题册上,绝望极了。   她现在有三个选择。   一,抵赖。是季扶倾认错人,此次乌龙事件与黎晓本人无关,她在现实生活中依然是一个“乖乖女”。   二,装死。把季扶倾删了,一了百了。明天是新的一天,太阳照旧会从东方升起。   三,默认。告诉季扶倾,她只是跟他开了一个小小小小的玩笑,千万不能当真哦。   黎晓拿了一支笔在习题册上胡乱画着,把英文字母中间的空隙都涂成黑色,思绪乱成一团麻。   她望着习题册上的一排排“小蝌蚪”,终于下了决心。   俗话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要是再撒谎,今天二十五次的撒谎份额就要超标了,她不能拖全人类的后腿。   可想让黎晓老老实实认错,那是不可能的。   她在收藏的表情包里翻找着,挑了一个最可爱的猫猫动图。   毛绒绒的小奶猫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顽皮地咬着怀里的毛线团,天真又无辜。   小猫咪又能有什么坏心眼呢?当然是选择原谅它(她)了!   不知这个表情包是否能够助她“萌”混过关。   据说猫猫表情包可以化解聊天中的一切社死和尴尬。   可过了好一会儿,季扶倾都没有回应,整个聊天界面只有他的冷嘲热讽和她的单机卖萌。   黎晓十分忐忑,她这辈子都没有对一个男生这般卑微过。   说到底,还是脸皮太薄,做错事,心虚了。   黎晓继续在英语习题册上画蝌蚪,忽然,季扶倾那边有动静了,状态显示“输入中”。   她立刻放下笔,拿起手机等待——不知道季扶倾会说些什么?   黎晓似乎没有意识到,她掉进了自己曾经设给其他男生的陷阱里,让情绪全然被对方牵动着。   “输入中”的状态持续了很久,黎晓以为他会发来长篇大论,谁知仅有一句简短的话。   【季扶倾:你没有话说?】   黎晓懵,随即回复。   【黎晓:说什么?】   【季扶倾:你不是要跟我道歉吗?】   黎晓:“???”   道歉?道哪门子的歉?谁说她要道歉了?   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她立刻切出去质问鲍晖。   【黎晓:你刚刚跟季扶倾说我要加他了吗?】   【鲍晖:说了呀。】   言毕,鲍晖把他和季扶倾的聊天记录贴了过来。   黎晓看完,两眼一抹黑,差点栽倒。   鲍晖在季扶倾面前是这样形容黎晓的。   她,是一个自知做了错事、真心诚意想要悔过的好女孩。   她说,她给他添了许多麻烦,她对不起他。她想跟他道歉,请求他的原谅与宽恕。   她还说,她和他之间有一些误会,她的所作所为并非出于本心。希望他大人有大量,下次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   说一句“低贱到尘埃里”,也不为过。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这一波是被猪队友给坑了。   原来,刚刚黎晓跟鲍晖要季扶倾微信号的时候,鲍晖并没有犹豫,而是第一时间就去找季扶倾为她争取机会。   也就是说,季扶倾早就知道黎晓要加他的微信,还以为她要跟他道歉。结果等了半天,等来的却是一句:“哥哥,夜深了,妹妹好寂寞啊。”   光是复盘一下场景,黎晓都尴尬得恨不得连夜买火车票逃跑,换个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这就好比在课堂上做小动作的学生,自以为能瞒天过海。实际上,站在讲台的老师早就把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鲍晖:如果我不帮你说明来意,季扶倾肯定不会通过你的好友申请。他这人,从不随便乱加好友。好啦,你现在可以去跟他澄清误会了。】   【黎晓:谢谢你[微笑][微笑][微笑]】   【鲍晖:不客气。对了,你下周末有空吗?】   鲍晖真是个“不忘初心”的好男孩,三句话不忘邀约。   不过黎晓现在哪儿还有心情跟他周旋,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季扶倾。   她不知道自己发的哪门子疯,为什么突然要加季扶倾的微信。这下好了,请神容易送神难,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季扶倾:?】   黎晓决定做一只鸵鸟,假装眼瞎没看见季扶倾发来的消息。   她把手机屏幕摁灭,继续应付今晚的英语作业,可心思却不在作业上,读一两句文章就情不自禁地想要碰手机。   这时,张阿姨敲门:“黎晓,出来吃饭了。”   黎晓突然松了一口气,她有了不回消息的正当理由——吃饭。   吃饭、洗澡、睡觉,乃结束聊天的三大利器。   如果你当过女神的舔狗,你大概率都被这样告知过。不用怀疑,她只是不想跟你继续聊天了。   黎晓把手机倒扣在书桌上,出房间吃晚饭。   没错,她只是去吃饭,不是故意不回消息的。   她慢吞吞地喝着皮蛋瘦肉粥,这是一家连锁粥铺的外卖,味道不好不坏。   总之,能拖多久是多久。   她甚至在客厅里看起了八点档电视连续剧——女主穿越到某个虚拟王朝,和一众王子皇孙发生了一系列感情纠葛。   现在播放的是女主和大皇子的对手戏,大皇子看上去对女主爱答不理,心里头却很在意女主的一举一动。   别说,剧情虽然狗血,但有点儿意思。   不知不觉间,一集播完了,黎晓如梦初醒。   她放下碗筷,回到房间,第一时间打开手机。   季扶倾在此期间只给她发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我的时间和耐心有限。”   第二句是:“黎晓,是我看错你了。”   黎晓莫名感到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奇了怪了,以前她不给男生回消息的情况多了去了,她从未有过半分愧疚。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鲍晖刚刚也被晾了一碗粥的时间,可她早就把他忘到爪哇国去了。   黎晓点开麦克风按钮,发送语音:“对不起啊,我刚刚吃饭去了,没看见你的消息。你不会介意的吧?”   声音嗲嗲的,像是能掐出水来。她很清楚,男生最吃这一套了。   更何况,她已经做出了让步,他没道理再咄咄逼人。   黎晓想点开语音复听一遍自己肉麻的声音,不料看见对话框前有一个红色感叹号。   系统提示:“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黎晓:“?!”   季扶倾把她给拉黑了?!   她居然被一个男生给拉黑了?!   >>>   这一夜,黎晓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她推开一扇大门,走进一间庄严肃穆的礼堂。斜射的阳光被一扇扇透明的窗户切割,细小的尘埃在半空中游动着。   礼堂里坐了不少人,她在他们的注视中,穿过长长的走道。她低头一瞧,发现自己穿的竟是一袭白色婚纱。   这里是教堂吗?   她要结婚了吗?   新郎又是谁呢?   她抬起头,远远地看到礼堂正前方有一个身着黑色制服的男人,手里还拿了一个木头槌子。   是在等她吗?可结婚的时候新郎难道不应该拿花束和戒指吗?   她眯起眼睛,看到那男人竟然长着一张和季扶倾一模一样的脸。   他开口便道:“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所处的不是教堂,而是法庭。   等待她的不是手捧鲜花的新郎,而是手持法槌的法官。   堂下的人不是来参加她的婚礼,而是来旁听法官对她的审判。   她站在法庭正中央,惊惶地环顾四周,景物似万花筒一般飞速地转动起来。   天旋地转之间,她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强烈的心悸令黎晓呼吸加速,她半撑着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茫然四顾。   深夜,万籁俱寂。淡淡的月光从窗帘的缝隙中倾泻而下,窗外几株桃花含苞欲放。   黎晓深吸一口气,抚平心跳——还好只是一场梦。   不管是和季扶倾结婚还是被他审判,对她而言都太可怕了。   她重新躺回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她又开始生气了。   她默念着《莫生气》口诀:“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   好的,不气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睡觉吧。   这时,突然有一个缺德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响起:“你被季扶倾拉黑啦!!!”   整个人立马又精神了。   黎晓在啁啾的鸟鸣声里再度入眠时,已是凌晨三四点。   季扶倾第一次入她的梦,便是在这样一个月照花林、空里流霜的早春夜。   这个时候的黎晓并不知道,她和他看似是同一空间里既不平行也不相交的两条异面直线,可命运却偏要将他们旋转、折叠、卷曲。   后来,他们相爱又相杀,耳鬓厮磨又撕心裂肺,难舍亦难分。   >>>   黎晓是天蝎座,据说这个星座美女如云,且报复心重。   若是用一个四字词语来形容,或许就是“蛇蝎美人”。   自从黎晓被拉黑之后,她对季扶倾的报复心理达到了顶峰。   她焚膏继晷地研读了《中学生行为规范守则》、《校园安全管理条例》、《C大附中校规(新编)》等著作,制定了一系列缜密的作战计划——甚至还做一个PPT出来。   谈胤雪看完PPT,发出感慨。   【谈胤雪:我的晓乖乖,要是把这功夫花在学习上,何愁考不上大学。】   这个PPT的整体思路是,先弄清楚季扶倾每天究竟在做什么,然后在其中的每一个环节寻找违反校规的机会。   高中生的一天非常单调。   每天早起,到学校晨读,然后上课。中午去食堂或者周边的餐厅吃饭,下午继续上课。放学以后,按时回家,完成作业。   黎晓贴出了C大附中作息时间表,将上午和下午的两个时段圈了出来,标记上“检查卫生”四个字。   学生会纪检委员每天会在这两个时段检查卫生,出于避嫌的原则,高一年级的包干区是高二年级检查的。   只要检查程序正当,不存在包庇的可能性。   根据调查,季扶倾每周三要在包干区值日,他是当天的清洁小组组长。   只要能在周三当天,趁其不备,在包干区随便丢点儿瓜子果皮,那他这个清洁小组组长必然是要担责的。   黎晓又贴出了C大附中包干区平面示意图。   高一(1)班的包干区是教学楼后方的一片矩形绿化带,而这片绿化带刚好位于黎晓所在的高一(6)班下方。   “这是天赐良机。”黎晓如是说道。 第11章 Ⅹ 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Chapter Ⅹ   时间来到周三,黎晓起了一个大早,吃完早饭,带上“作案工具”,奔赴学校。   作案工具是一袋瓜子壳,她嗑了好几个晚上,舌头都快磨出泡,总算攒了满满一方便袋。   就这么一兜子下去,哪怕是掉到平坦的地砖上,清理起来也得花上不少功夫,更别提集灌木、草坪、花坛、鹅卵石路等景观于一体的绿化带了。   气温日渐回暖,阳光普照大地,柳树抽出新芽。黎晓背着书包,像一只欢快的小鸟,穿梭在人行道上。   今日学校又突击检查仪容仪表,政教处王主任站在校门口的保安室旁边,像在菜市场挑拣萝卜白菜一样对每一个学生投来审视的目光。   遇到男生:   “头发这么长,上课看黑板不挡眼睛吗?”   “你热啊?校服拉链拉上去。”   “你穿拖鞋来上学?你当学校是三亚,让你来度假?”   遇到女生:   “头发扎起来,不要披头散发,跟女鬼一样。”   “你怎么不穿校服裤子来学校?回家换裤子去!”   “指甲该剪剪了,你要学梅超风练九阴白骨爪?”   几个纪检委员在一边辅助检查,时不时在《值日日志》上记两笔。季扶倾不在,看样子是去包干区值日了。   开学第一天被拦在校门口的恐惧再度袭来,黎晓把书包往上提了提,快步往里走。   王主任的大嗓门忽然响起:“哎,那个谁,你站住。”   黎晓脚步一顿,回过头来,指着自己,小声问:“是在叫我吗?”   王主任背手踱步走上前来,脑门上的地中海被太阳照得锃亮。他问:“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黎晓:“……我赶着去早读,老师说要查背书。”   王主任将黎晓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   头发是黑色,扎着利落的马尾。耳朵、脖子、指甲干干净净,没有装饰。衣着也得体,普普通通的红白校服穿在她身上显得还挺好看。   王主任:“不错嘛,看来有认真反省自己的错误。”   黎晓的手指缠绕着书包带子,心想王主任要是知道这里面有大包瓜子壳估计眼珠子得掉到地上。   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王主任:“要继续保持。去吧。”   她“哎”了一声,背着书包火速撤离。   从校门口到教学楼这一路,树影婆娑,花香袅袅,这都是各班的包干区。   值日生们拿着扫帚、簸箕和垃圾桶,在绿化带里奋战,好一派生机勃勃、热火朝天的景象。   黎晓本想直接上楼去教室,可偏偏鬼使神差地绕着教学楼走了一圈。   到了高一(1)班包干区地界,果然在鲁迅像下面瞧见了季扶倾的身影。   他身材颀长,手长腿也长。照例穿着红白校服,肩膀佩戴着纪检委员的红袖章。一双白色球鞋干干净净,不沾半点儿泥污。   季扶倾正在指挥几个值日生打扫卫生,值日生们忙里忙外,又是捡垃圾是扫落叶。   黎晓感慨,当领导真好,都不用自己亲自下地干活,动动嘴皮子就行。   忽然,有个戴眼镜的女生喊了一句:“这上边儿有个塑料袋。”   绿化带正中央有一棵不高不低的香樟树,枝杈上卡了一个白色塑料袋。   季扶倾走上前去,抬起头,看了一会儿,说:“扫帚给我。”   眼镜妹把扫帚递过去,他踮起脚,试图用扫帚将塑料袋勾下来。   树叶一阵晃动,树影也随之摇曳。   可惜这个塑料袋的位置十分刁钻,没能成功。   值日生都聚集了过来,围着这棵香樟树想办法。   “去后勤部借个梯/子好了。”   “现在这么早,后勤部还没上班吧?”   “要不谁爬上去试试?”   “这树怎么爬呀?没有借力的地方啊。”   有几个男生跃跃欲试,奈何树干光溜溜的,根本没法上去。   季扶倾把扫帚搁到一边,说:“我来吧。”   众人疑惑:“你能行吗?”   他说:“试试看,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众人主动给季扶倾让开地方。   他先是仔细观察这棵树的特点,轻轻跳了两下,然后一使劲,高高跃起,双手一下子抓住高度最低的那根树枝。   接着用引体向上的姿势将身体向上拉动,直到整个上半身都贴到树枝上。   女生们叮嘱道:“哎,小心点儿。”   男生们则发出惊叹:“哇,还能这样?”   看得出来,他平时经常运动,肌肉力量很不错。   顺利爬上最低的树枝之后,季扶倾用脚踩着晃了两下,是结实的。他扶着主枝干,继续往上爬,同时寻找下一根能借力的树枝。   三分钟后,塑料袋被顺利取下,底下一片欢呼。   难得上树,视野不错。   清晨的校园风光甚好,季扶倾环顾四周,意外发现不远处的樱花树下有个女生在看着这边。   她穿着校服,怀里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书包。一阵微风吹过,拂动墨色的发丝。撒落的粉色花瓣被风卷起,在她脚底打了一个旋儿。   黎晓?   季扶倾同她四目对接,她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赶忙抱紧书包,踏过一地花瓣,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走远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黎晓离去的背影,下意识地思考,她一大清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   黎晓回到高一(6)班位于二楼的教室。   一进门,值日生正拿着鸡毛掸子收拾讲台,把老师随手乱放的粉笔挨个儿摆回盒子里。   语文课代表手捧一本小册子,在黑板上写下今日倪青要检查背诵的篇目名——诸葛亮《出师表》。   时间尚早,座位上的学生稀稀拉拉的。   有人吃早饭,有人赶作业,有人在补觉,还有人捂着耳朵在背书。   黎晓坐到位置上,同桌薛南枝还没到。   后座的男生正在奋笔疾书,见她来了,开口管她借英语作业参考。   她有时候也会问他借物理或者化学作业,所以很大方地给他了——都是同学,互利互惠嘛。   黎晓拿出高中生必背古诗文小册子,翻到对应的篇目,开始小声背诵。   嘴上念叨个不停,思绪却神游天外。   不知为何,刚刚季扶倾在树上的画面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金色的晨光将翠绿的树叶照亮,在他身上落下参差的树影。隔着重重的叶与花,两人遥遥对视,时间像是定格在了那一瞬。   她赶紧摇摇头,将杂念驱除——今天她身上肩负着重要的任务,不能心猿意马。   黎晓正在小和尚念经,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她猛地被惊醒,一看发现是薛南枝。距离早读课开始还有一分钟,薛南枝才到。   于是给她让了道,她往位置上一坐,问黎晓:“你想什么呢?”   “我没想什么啊,背书呢。”   “你把古文都背串了。”   “……有吗?”   薛南枝清了清嗓子,念道:“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   衔接得丝滑无比。   黎晓的脑子处在混沌之中,她问:“哪里不对吗?”   薛南枝睨她一眼,讽刺道:“刘备死得真好啊。”   黎晓眨了眨眼,反应了过来。   她居然把《出师表》和《岳阳楼记》给背串了?   薛南枝拿出小册子,开始背书:“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越……呸,黎晓,我被你给带歪了!”   黎晓无辜地耸了一下肩,怪她咯?   班主任倪青踏进门的那一刻,班级里背书的音量瞬间扩大一倍。   倪青把包放到讲台上,拿出小册子,准备检查背书情况。   哪怕背得滚瓜烂熟,也没人想被老师抽查。   但,总有人要被点起来。   倪青走到黎晓旁边,敲了敲她的桌子。   黎晓一惊,站了起来,背诵道:“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越——”   倪青“嗯?”了一声,她立刻改口:“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黎晓在脑中搜寻着记忆,一字一句地往下顺。   好在运气不错,她后面记得很牢,也不枉昨晚一边嗑瓜子一边背书了。   “亲贤臣,远小人——”   “行,就到这儿,”倪青叫停,并夸了一句,“背得不错。”   她让黎晓坐下,转身去找另一个同学。   黎晓惊讶,今天早上她居然被王主任和倪青同时表扬了?   果然是因为前段时间太倒霉,物极必反,现在否极泰来了。   这是开了一个好头,照这个趋势,今天的行动一定能成功。   好不容易捱过了早读课和前两节课,终于到了执行计划的时刻。   纪检委员会在课间操期间去包干区检查卫生,她必须抓紧时间把瓜子壳丢下去。   等出操的同学们走得差不多了,黎晓这才揣着一兜瓜子壳出了教室。   到了走廊,她左顾右盼,确定四下无人,于是果断把袋子打开,往走廊外头抖了抖,瓜子壳洋洋洒洒地掉了下去,好似雪片飘落。   眼见大功告成,黎晓刚要离开,只听楼下一声大喝:“哪个小兔崽子往楼下扔东西???”   声音大到玻璃都在振动。   黎晓顿时心惊胆战,心想不会有人目睹她的犯罪现场了吧?   她贴着墙,扒住栏杆,探出半个小脑袋,偷偷往楼下观察。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楼下站着的不是别人,竟是政教处王主任,脚底下还有一大片黑白的瓜子壳。   他骂骂咧咧地掸着瓜子壳,仰起头来查看楼上的情况。黎晓赶忙把脑袋缩了回去,捂住怦怦直跳的小心脏,难以置信。   天啦噜,她这是把瓜子壳直接倒到了王主任头上??? 第12章 Ⅺ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Chapter Ⅺ   高一年级一共有九个行政班,教学楼每层有三个班级加一间空教室。   高一(6)班在二楼,上面是高一(9)班,下面是高一(3)班。   而政教处的王主任,是高一(3)班的历史老师。   王主任刚上完课,等学生们都出操了,这才慢悠悠地走到教室外面,打算抽根烟放松一下。   谁曾料到,他刚点上烟,还没来得及吸上一口,一大袋瓜子壳从天而降,砸得他是猝不及防。   校规第3章第10条规定,禁止从楼上往下倒水,扔纸屑、果皮等杂物。   这泼下来的如果是水,能直接把他的烟给浇灭了。   王主任火冒三丈,他夹着烟,退了好几步,仰起头往楼上看——二楼栏杆处有一颗毛绒绒的小脑袋一闪而过。   哪个小兔崽子胆大包天?   王主任正掸着身上的瓜子壳,忽然有人叫他:“王主任。”   回头一看,是季扶倾。   季扶倾见了这一地的瓜子壳,眉头拧起来——这里是他们班的包干区。   再看看王主任,整个人都被瓜子壳给淹没了,头发上、白衬衫的衣褶子里全是瓜子壳。   场面顿时十分尴尬。   王主任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他装作无所谓地吸了一口烟,问:“什么事?”   季扶倾决定先无视这满地的瓜子壳,报告道:“刚刚有人在教学楼男厕所里发现了这个。”   他伸出手,手心里躺着一个烟头。   C大附中的老师一般不会去教学楼上厕所,毕竟和学生“坦诚相见”有损颜面。   所以,这个烟头大概率是学生留下的。   季扶倾补充说明:“我听说,有人会在课间躲进厕所吸烟。”   王主任将手里的烟掐灭,眼睛眯了眯:“这个事情我知道了,你们多留个心眼。”   季扶倾微微颔首。   这时,高二年级两个纪检委员来检查包干区卫生。   他们先是远远地叫了一句:“王主任好。”   接着,看到这一地的瓜子壳和满身瓜子壳的王主任,露出“我和我的小伙伴都惊呆了”的表情。   王主任指了指楼上,骂道:“现在这些学生啊,一个个,真是无法无天,敢从楼上往下扔东西。当校规都是死的!”   “看我不把这倒霉小兔崽子给揪出来!这是要翻天啊!”王主任怒目圆睁,手指气得发抖。   那俩纪检委员也明白了,这满地瓜子壳的锅背不到高一(1)班头上。   这里轮不到他们扣分,全看王主任的发挥。   季扶倾顺着王主任指的方向看过去,高一(3)班楼上可不就是高一(6)班么?   提到六班,不知为何,他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黎晓。   >>>   课间操一结束,黎晓就被叫到了政教处。   王主任怒气冲天,猛地一拍桌子,她吓了一跳。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王主任阴阳怪气道,“黎晓,三天不见,你又长本事了。”   黎晓低头看着脚尖,一个字也不敢乱说。   王主任:“你有什么要说的?”   黎晓指了指王主任的衣领,小心翼翼道:“这里还有……”   说罢,又一个瓜子壳掉了下来。   沉默。   沉默。   沉默。   王主任咳嗽一声,摆起了谱:“你为什么要从楼上往下扔东西?那么多瓜子壳,我看你不是来学校上课,是来学校开茶话会的吧?”   黎晓:“……我知道错了。”   王主任:“每次认错这么快,下次犯错比谁都快。你是不是又想请家长了?”   黎晓:“我爸最近不在北城。”   王主任:“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黎晓:“……”   黎晓郁闷地走出政教处,不想却碰到了来送《值日日志》的季扶倾。   她懒得给他眼神,谁知擦肩而过时,季扶倾倒是说了一句:“常客啊。”   语气很平静,见怪不怪似的。   黎晓:“……”   她愤愤回头,他却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看都没看她一眼。   好你个季扶倾,居然还幸灾乐祸?!   >>>   此次“高空抛瓜子壳”事件的处理结果是:   高一(6)班被扣2分,黎晓写一千字检讨书交到政教处,并负责将高一(1)班包干区的瓜子壳清理干净。   王主任:“要是被季扶倾找出一个瓜子壳,检讨书再加一千字。”   是的,没错。   王主任又让季扶倾监督她。   黎晓带着扫把簸箕和垃圾桶,在季扶倾的注视下灰溜溜地走到高一(1)班包干区清扫地面。   一边扫一边自怨自艾,为什么要准备那么多瓜子壳?为什么要抛掷在这么崎岖的地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计划究竟是从哪一步开始出问题的呢?   高一(1)班窗户口挤了一堆人看美女兼看热闹,有人趁机吹了一声轻浮的口哨。   季扶倾回过头,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看什么看?好看吗?”   有个男生调戏道:“好看啊,特别好看。”   又是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   黎晓默默捏紧了手里的扫把,心情坠入谷底。   季扶倾眼风凌厉地扫过去,目光冷彻。   围观群众纷纷做鸟兽散。   黎晓抬起头,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谁知他冷着脸,面无表情地催促道:“动作快点,扫干净点。”   黎晓:“……”   高一(1)班全员恶人,季扶倾就是恶人头子!   忽然,有一个人影从教室后门冲了出来,奔向黎晓。   定睛一看,竟是鲍晖。   他作势要夺走黎晓的扫把:“我帮你扫。”   她抓紧扫把,小声说:“鲍同学……这、这不合适吧?”   “王主任又没说不准让你找帮手。”   黎晓十分感动,说:“谢谢,你对我最好了。”   鲍晖憨憨一笑,正要埋头开干,“恶人头子”开口了:“你俩拉拉扯扯干什么呢?”   鲍晖:“我帮帮她,不行吗?”   季扶倾:“她是缺胳膊还是少腿,要你帮忙?”   鲍晖大义凛然地为黎晓主持公道:“季委,黎晓是女孩子,脸皮很薄,你不能这么说她。”   季扶倾冷哼一声,未置可否,不屑一顾的脸上像是写着“真没看出来她脸皮薄”。   季扶倾冷嘲热讽道:“这么乐于助人,不如帮她把检讨书写了。”   鲍晖问黎晓:“你要写多少字?”   黎晓看了一眼季扶倾,犹豫道:“呃,真的可以吗?”   季扶倾眉梢一抬,说:“你试试?”   黎晓立刻义正辞严地拒绝了鲍晖:“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检讨书我自己会写,地我自己会扫,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季扶倾:“听见没?她不要你帮她。”   鲍晖:“………………”   少男心,破碎了。   周三一整天,黎晓一下课就来高一(1)班包干区干活,直到晚上六点半才停手。   季扶倾全程监督,一个好脸色都没给她,活像童话故事里灰姑娘的恶毒后妈。   黎晓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往床上一趴,动都不想动一下。   可她一想到季扶倾那面目可憎的脸,又挣扎着爬了起来,跟谈胤雪复盘此次翻车事件。   这次错就错在没有事先观察楼下是否有人,导致翻车。   她表示自己吸取了惨痛的教训,下次行事必须更加谨慎。   【谈胤雪:还有下次?】   【黎晓:还没成功,当然不能轻言放弃。】   【谈胤雪:呃……我劝你早点儿放下执念。今天这事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黎晓:虽然Plan A失败了,但是我还有Plan B。】   黎晓的Plan B是这样的。   根据校规,学生禁止吸烟。吸烟,性质极其恶劣,比包干区没打扫干净要严重一百倍。   如果季扶倾被发现吸烟,基本可以提前告别下一届学生会会长选举了。   正好C大附中这几天在整治学生吸烟的问题,这周黎晓班上就抓了一个典型,赵一凡。   据说他课间操结束,躲在男厕所吸烟,听到外面有动静,赶忙猛吸一口,把烟头甩出窗外。   王主任进来的时候,见他不太对劲,问:“你在干什么?”   赵一凡鼻孔往外冒着青烟,淡定地说:“我在生气。”   后果之惨烈,可想而知。   从某种程度上说,黎晓应该感谢赵一凡。   要不是他吸烟被抓,引起学校的高度重视,她高空抛物这件事怎么可能被轻轻带过?   【谈胤雪:季扶倾他抽烟吗?】   【黎晓:不抽。】   【谈胤雪:那你怎么让一个不抽烟的人抽烟?】   【黎晓:我不需要他抽烟,只需要在他身上搜出烟和打火机。】   【谈胤雪:这怎么操作?】   【黎晓:暂时还没想好。不过,未雨绸缪,我先提前准备好烟和打火机,总有机会的。】   【谈胤雪:……】   【谈胤雪:为什么我感觉Plan B更不靠谱?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你会再次翻车。】   【黎晓:冇问题啦。】   然而,这个计划实施起来却是困难重重。   打火机好买,烟不好买。根据法律规定,香烟属于管制物品,未成年人禁止购烟,网购也不行。   要是黎天亮在北城的话,黎晓还能趁机从他车上拿几根烟。   可是黎天亮最近又出差了,归期未定,她没有机会。   但,皇天不负有心人。几番周折,黎晓打听到了点儿风声。   为什么学校里有学生能背着家长和老师买到烟?不可能全靠偷,必然有固定的途径。   原来,C大附中校外有一个不太规范的小超市,会对学生群体售烟。   她在Plan B后面打了一个勾,计划通。   >>>   某天放学,黎晓避开熙熙攘攘的人流,从C大附中南边的辅路绕着校园外侧走了大半圈,总算在临街的一条小巷口找到了这间不起眼的小超市。   超市铺面不大,红底招牌上的字被经年的雨水冲刷,颜色早已淡褪。   外面的摊位上摆着各种各样的水果,里头凌乱的货架上堆着饮料和零食。   老板是个寸头中年男人,嘴里叼着一根烟,正翘着腿坐在柜台后面,用手机打着斗地主。   在这鸟不拉屎的犄角旮旯开个小超市,也不知能赚到几个钱,可他似乎毫不在意。   黎晓装模作样地选了几根香蕉,去柜台结账。   老板随意称了一下重量,说:“四块二,给四块就成。这里扫码,袋子在那边,自己拿。”   说罢,又开了一局新游戏。   黎晓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了一阵,这才压低嗓音,问老板:“你这儿有烟吗?”   老板撂出一对3,眼皮子抬都没抬,说:“我这儿不卖烟。”   黎晓纳闷,明明那些男生跟她说,这个小超市能买到烟啊。于是她又说:“是我朋友介绍我来的,他说你这儿有烟。”   老板不耐烦道:“你看我这店里哪儿有烟啊?”   在这种非法售卖烟酒的小超市买管制物品得对暗号,没有暗号是行不通的。   黎晓咬着下唇,左思右想,最后只好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   她抬起一双水润的眼睛,瞅着老板,声音放得又软又弱:“老板,你就卖给我吧……我保证不会乱说的。”   老板瞄了她一眼,念叨着:“看着挺乖的,怎么不学好?”   她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地说:“老板,我知道,你人最好了。”   老板把烟从嘴里拿下来,食指掸了掸烟灰,问:“你家长让你来买的吧?”   黎晓立刻心领神会,连忙点头:“是的,我爸让我来的。”   老板又问:“要哪种啊?”   黎晓愣了,她哪儿知道香烟分什么种类。她说:“随便,我爸不挑的,什么都抽。”   老板瞥着她,佯作不悦地起身,说:“……我是真不想卖给你们这些学生。”   黎晓看着他往里头的小房间走了,松了一口气——看来是成功了。   她拨弄着柜台上的招财猫摆件,等老板出来。   这时,小巷外头突然响起了车子的鸣笛声。   黎晓好奇地探出头一看,吓得快要当场晕厥。   俗话说,人生何处不相逢。   究竟是什么样的缘分,才能让她又双叒叕遇见这位白衣翩翩的男子——王主任。   孽缘,真他妈是孽缘。 第13章 Ⅻ 【入V通知】不如去跟他……   Chapter Ⅻ   王主任此番前来,并非是为了黎晓,而是因为这巷子里头有一家网吧。   经常有学生放学之后不回家跑来打游戏,来这里逮人,是政教处每个月的必备演练项目。   和王主任一起过来的,还有两个纪检委员,其中一个就是季扶倾。   他跟在王主任身后,见到黎晓,神色稍显诧异。   很少有女生会来这个地方,她怎么会在这里?   王主任也纳闷,看黎晓这个样子,不像是去网吧。他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黎晓眼神不安地乱飘,嗓音轻颤:“我、我……买东西。”   王主任狐疑地探头往超市里头看了一眼,黎晓忽然大喊一声:“王主任再见,我回家了。”   声音中气十足,跟刚刚判若两人,像是要宣告全天下一般。   王主任:“放学以后不要在外逗留,早点回家。”   黎晓:“是。”   说罢,一溜烟跑了。   王主任没多想,继续抬脚往巷子里头走。   季扶倾却停住脚步,目光落在柜台的电子秤上——那里有几根孤零零的香蕉。   >>>   朗月清风,华灯初上。   黎晓一路小跑,穿过灯红酒绿的街道,踩过斑斓的法桐树影,像一只惊惶失措的小鹿,误入一片安静的城市公共绿地。   繁忙喧闹的都市里竟还有这样的雅处,和周围林立的楼宇格格不入。   黎晓跑累了,摘下书包,坐到公共长椅上。   一旁的景观路灯好似一颗饱满的白色月亮,附近的花草树木俱被笼在莹莹如玉的光线里。   她喘着气,从书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小口小口地喝着。水流过干燥的嗓子,渴意得以纾解。   喝了小半瓶水,心情稍微平复。她决定放空自己的大脑,不去想刚刚发生的一系列荒唐事。   黎晓漫无目的地看向对面的居民楼,暖黄色的灯光一小格一小格地亮着,每一个小小的格子背后应当都有一段故事。   城市里的万家灯火汇聚成浩浩汤汤的洪流,而她是被不小心冲散的一颗小小星火,落入这片无人的芳草甸。   黎晓将矿泉水瓶慢慢拧上,她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回家。   那个地方甚至不能叫做家,只能称之为黎天亮为她准备的一套房子。   这时,耳边传来脚步声,光线倏然一暗,一道人影落到她的头顶。   黎晓抬头一瞧,是季扶倾——单肩背着书包,肩膀上的红袖章已被取下,乍一看就和C大附中的普通学生没两样。   他修长的身形刚好把景观路灯给挡住,莹白的光线勾勒着他俊朗的脸部轮廓,面部边缘宛若镀上一条流畅的银线。   季扶倾逆着光,黎晓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见他冷冷淡淡的声音:“你怎么不回家?”   这句话像是一枚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无声的水花。   简直阴魂不散,她腹诽道。   黎晓不满地说:“你跟踪我?”   季扶倾没有作答,直接扔过去一个袋子。   袋子划出完美的抛物线,落到黎晓怀里。她低头一看,是她刚刚挑选的几根香蕉——奇怪,她记得自己好像还没有付钱。   “这是你的东西吧?”季扶倾说。   黎晓半信半疑地瞅着他,心想他跟了她一路,不会就是为了送这几根香蕉吧?   她没说话,算是默认,气氛稍有缓和。   季扶倾用手拂去公共长椅上的灰尘,坐了下来,右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   他和黎晓之间隔了一个半身位,保持男女同学交往的安全距离。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季扶倾说,用的是祈使句。   “什么问题?”黎晓问。   他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铁艺扶手,发出清脆的“铛铛”声。   过了几秒,这才不急不缓地开口道:“你买烟做什么?”   黎晓的小心脏一颤。   她暴露了吗?   王主任知道这件事了?   还是说,季扶倾在诈她?   季扶倾转过头,半垂着眼帘看她。   眼睛漆黑如墨,比头顶的夜幕还要浓上几分。   他这个人,是敌非友,她不能轻信。   于是,黎晓故作镇定地说:“谁买烟了?我买那玩意儿做什么?”   季扶倾轻轻地“嗯”了一声,眼神有意无意地落在装香蕉的袋子上,说:“我也想不明白,你买烟做什么?”   黎晓的指尖揪紧了袋子。   说是去买东西,却空手而归。要不是干了坏事,她怎会落荒而逃?   他的推理无可指摘,连她自己都很难圆这个谎。   黎晓垂下脑袋,含含糊糊道:“王主任又要找我麻烦了吗?”   “他不知道。”季扶倾闲闲地靠着椅背,“这件事情到目前为止……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黎晓:“……”   他们之间居然还有了共同的小秘密?   黎晓抱住香蕉袋子,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威胁我?”   他的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来:“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买烟做什么?”   为了找机会陷害你呀。   可这能说吗?当然不能说了。   她又不是傻子。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把我告发给王主任?”黎晓说,“给你的实绩再添上一笔。”   “实绩?”季扶倾眉头轻皱,“我不理解。”   “你少装了,你不是想竞选学生会会长么?”黎晓分析,“你是纪检部部长,当然是抓的人越多,实绩越多。”   季扶倾沉默半秒,说:“……你想象力可真丰富。”   黎晓说:“难道不是吗?”   他嗤笑一声,回应道:“不是你想的这样。”   “那你说说看,你为什么不告发我?”黎晓说,“我不觉得你对我有这么好心。”   “因为你不抽烟。”季扶倾脱口而出。   在黎晓疑惑的眼神中,他慢条斯理地解释道:“经常抽烟的学生有几个特征。一,脸色差。二,频繁去厕所。三,牙齿或手掌发黄。四,爱嚼口香糖。五,身上有烟味。”   “至少有两条以上,才有抽烟的嫌疑,”他说得很笃定,“你并不符合。”   黎晓眨了眨眼睛,睫毛小蝴蝶似的扑闪着,心想这里头的门道居然有那么多?   咦,不对啊。她跟他见面也没几次,他对她的观察已经细致入微到这个地步了吗?   黎晓像是抓住了什么重点,双手撑着椅子,凑上前去,问:“那我身上是什么味道?”   两人现在靠得非常近,近到他足以能闻见她身上沁人心脾的幽幽香气——宛若月光下被露水打湿的鸢尾花。   季扶倾却并不想聊这个话题,他再度回到主题:“所以,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去买烟?”   黎晓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乌黑的眼珠子很亮,像是有星星坠入深海。   她展颜一笑,无所畏惧地说:“我就不能是好奇,想试一试?”   话音刚落,季扶倾的脸色顿时冷若冰霜。   “黎晓,你的好奇心就这么重?”他的嗓音也变得冷硬起来,跟刚刚截然不同。   黎晓被他的变脸怵了一下。   果然,一切都是假象,亏她还以为他是个好人。   “好奇心是万恶之源。试一试,通常就是堕落的开始。”季扶倾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情绪,“你对自己这么不负责任,你爸妈都不管教你吗?”   这句话刺中了黎晓的痛处,她眼睛里的神采倏然暗了下去,长期以来堆积的负面情绪随之爆发。   “季扶倾,你这么讨厌我,干嘛还要来管我?我看你是当官当上瘾了吧!王主任都没你这么爱管闲事!”   想到自己之前被他拉黑,她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管我?就算我爸妈不管我,轮得到你来管我吗?”   素日里甜美可人的形象荡然无存,她像是变了一个人。   变成什么了呢?一只长满尖刺的小刺猬。   待她发完一通莫名其妙的脾气,季扶倾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电话铃声响了。   见黎晓情绪稳定下来,他这才不情不愿地接通电话:“喂,妈。”   “有点儿事情要处理。”   “能不能别问了?”   “我等会儿就回去。”   ……   黎晓听着季扶倾和他妈妈的对话,心里更加难受。   他是被父母疼爱的孩子,和她不一样。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全天下的孩子都有父母管教,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想法才是最伤人的。   想到这里,黎晓委屈得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   她克制着不发出哭声,生怕母慈子孝的温馨场景混入不和谐的声音。   季扶倾没料到黎晓会哭。   只见她雪白的肌肤被泪水浸润,脆弱的青色血管暴露在灯光下,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跌落到草叶上。   “不说了,我先挂了。”季扶倾挂掉手机,看向黎晓的眼神里写着一丝迷惘与无措。   她的脸皮有这么薄吗?随便说两句就哭了。   黎晓用手擦了擦眼泪,不想跟季扶倾继续纠缠下去。   跟这种毫无共情能力的铁面判官有什么可说的呢?她拎着书包就要走,他并没有阻拦。   刚走了没两步,季扶倾叫她的名字,似是一声叹息:“黎晓……”   她脚步一停,以为他要说什么安慰人的话。谁知他只是把香蕉递过来,提醒道:“你东西忘记拿了。”   黎晓:“……”   她折回来,狠狠夺过香蕉袋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夜色将黎晓渐行渐远的身影吞噬,季扶倾回过头,扬起下巴,往天上看。   月光寂寥,夜空黯淡。   竟找不到一颗星星的踪迹。   >>>   黎晓拎着香蕉回到家,一路上越想越生气。   她在微信上跟谈胤雪抱怨了一大通,得出“季扶倾这个人脑子是不是有点儿什么大病”的结论,并表示“生命不息、复仇不止”。   【谈胤雪:我发现,你这个人不能干坏事,一干坏事立马就被发现。这体质真是绝了,降低了99%的犯罪率。】   【黎晓:我要执行Plan C。】   谈胤雪记得她的Plan C是诬陷季扶倾偷她的钱,立刻制止。   【谈胤雪:别,Plan C更不靠谱。】   【黎晓:怎么不靠谱了?】   【谈胤雪:人家发现兜里多了几百块钱,难道不会直接上交给学校吗?到时候学校表彰他拾金不昧,你岂不是得活活气死?】   【黎晓:……】   这种事情,黎晓相信季扶倾干得出来。   【谈胤雪:你的那些计划一个都行不通,趁早放弃吧。就算侥幸成功,能让他被通报批评请家长吗?都是不痛不痒的小失误,老师又不傻。】   【黎晓:真就没有办法了吗?】   【谈胤雪:我看,你还不如去跟他谈恋爱。早恋要是被发现,估计能被通报批评请家长。】   谈胤雪以为黎晓那么讨厌季扶倾,肯定不会把这个提议当回事,所以就开了个玩笑。   谁知……   【黎晓:对哦,我怎么没想到呢?】   【谈胤雪:等等,你认真的?】   【黎晓:当然了,反正我对他又不会走心。】   【谈胤雪:可这样你自己也会被拉下水的啊。】   【黎晓:不舍一身剐,怎把皇帝拉下马?】   黎晓颇有壮士断腕的决心。   【谈胤雪:要不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黎晓:不用考虑,我都被怀疑抽烟了,情况还会比现在更糟糕吗?谈恋爱对他来说是罪大恶极,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改过向善。你想想,我烟也不抽了,头发也不染了,只是谈谈恋爱,多好啊。说不定王主任还会觉得我进步了。】   【谈胤雪:……你说得好有道理。】   【黎晓:而且,到时候我主动向学校自首。一般来说,有自首情节还会从轻发落。阿雪,谢谢你给我这么好的建议。】   【谈胤雪:……不用谢。】   眼见着劝不动黎晓,谈胤雪只能说:“去吧,跟季扶倾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不求结果,但求让他被学校处分。”   黎晓:“Yes,sir.”   她兴奋了起来,勾搭男生才是她最擅长的事情。   之前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真是笨呐。   黎晓正打算制定新计划,微信突然来了一条新消息。   她一看,不禁惊讶。   【季扶倾:到家了?】   他居然把她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了??? 第14章 XIII 【一更】这章有红……   Chapter XIII   现在是季扶倾发消息来询问, 所以主动权在黎晓这边。   这是一个良好的信号,但她绝不能轻举妄动、恃“宠”而骄。   黎晓从袋子里拿了一根香蕉,剥开皮, 咬了一小口。嗯,这香蕉还挺甜的。   她一边吃着香蕉, 一边慢悠悠地点开季扶倾的朋友圈。上次她还没来得及看他的朋友圈,就被无情拉黑了。   朋友圈,乃当代社交的第一张名片,是展示个人形象的重要窗口。   黎晓就很注意经营自己的朋友圈, 她的每一条动态都有着自己的小巧思。   【黎晓:额头长了一颗痘痘, 该怎么办?[哭泣][图片]】   配图是一张吹开刘海的自拍照,勾人的眼睛向上看, 表情很生动。   照片里的她确实长了一颗无伤大雅的痘痘,可偏偏因为小瑕疵的存在, 使得这张照片的可信度大大提高。   因为没有P图和滤镜,她的皮肤质感仍旧吹弹可破、白里透粉, 眼睛灵动。   这需要极致的表情管理和清晰的自我认知——知道自拍时做什么样的表情既好看又自然。   当然, 操作这条朋友圈的前提是你真的非常漂亮。   而黎晓有这个资本。   【黎晓:奶茶第二杯半价,可我不想长胖[伤心]。[图片]】   配图是手里只有一杯奶茶, 纤细的手腕如凝霜雪。   一杯奶茶, 以小见大, 简直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我, 单身, 可撩。”   ——是个男生看了都会产生“我可以”的错觉。   这样的套路在黎晓的朋友圈里不胜枚举,有女生私底下偷偷说黎晓的坏话,骂她爱装。   黎晓却无所谓:“我又不是发给她看的,为什么要照顾她的想法?”   从某种程度上说, 也可谓“人间清醒”。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黎晓点开季扶倾朋友圈的第一印象就是,他应当有强迫症。   一溜排的田字格贴图,跟他这个人一样规规整整。   一年到头只发寥寥几条动态,没有显示“朋友仅展示最近n年/月/天的朋友圈”,一切都一目了然。   季扶倾每年寒暑假必出国旅行,朋友圈大多时候都是在分享旅行时的自然风光和城市博物馆。   不设置地理定位,要是不写文案,甚至很难猜出他去了哪里。   黎晓发现,自从他开通朋友圈以来,去的地方都不是日韩、欧美这样的热门旅行目的地,而是相对小众的耶路撒冷、布宜诺斯艾利斯等城市。   旅行是一种类似集邮的行为,解锁的地图越来越偏僻,只能说明地球上他尚未涉足的区域越来越少。   这比天天在朋友圈简单粗暴地晒豪车和奢侈品更能彰显底蕴。   在此,黎晓很想拉踩她爸黎天亮的朋友圈,暴发户气质一览无遗。   除了旅行,季扶倾偶尔也会分享音乐。   不是网易云,而是钢琴曲谱。曲谱上的文字既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而是德文。   黎晓以前认识一个从小练习钢琴的女生,对此略有耳闻。   那个女生曾经跟她说过,德文原版钢琴谱非常昂贵,某些甚至可以作为收藏品。   黎晓按照时间顺序,先是从头到尾浏览一遍他的朋友圈,接着又从尾到头梳理了一下时间线。   她得出一个结论,季扶倾这人有点儿意思。   你要说他在装逼,正常人都看不出他装的逼妙在何处,基本属于无效装逼。   你要说他没装逼,低调中又确实透露着奢华。   难不成他真是一个情趣高雅、心怀诗与远方的人?   她不太相信,她领教过他的厉害——铁面无私、不讲人情。   黎晓回到聊天界面,看着季扶倾发来的那句“到家了?”,思考该如何作答。   想了想,她只回了一个“嗯”。   简简单单的回应,既没有晾着他,又告诉他:“我对你兴趣不大。”   刚刚才跟他吵了一架,不能表现得太过热情。   这种清高的男生,就该钓着。   黎晓吃完香蕉,把皮扔进垃圾桶里。等了大约四五分钟,季扶倾才发了新消息过来。   【季扶倾:以后别再去那边买东西。】   她又冷漠地回了一句“哦”,等了一阵子,他却再无音讯。   黎晓:“……”   她居然用两个语气词,杀死了这场对话。   这一晚上季扶倾满脑子只惦记着“她去买烟”这件事了吗?是她不够吸引他吗?   黎晓将桌边的化妆镜拿过来,审视着镜子中的自己——顾盼生辉的眉眼,比起天上的星星也不遑多让。   对于这张脸,她一直很有自信。   可是,光凭好看的皮囊,只能吸引99%的男生。   剩下的那1%,是季扶倾。   高明的猎手,不光要精通捕猎技巧,更要懂得耐心等待。   像季扶倾这样不显山不露水的男生,拿下他必须得花更多心思,首先考虑从共同兴趣入手。   季扶倾的课余爱好,黎晓目前只能猜出是弹钢琴。   而她本人,是一个音痴。   上帝是公平的,开了一扇门的同时就会关上一扇窗。   别看黎晓说话声音软软糯糯,唱起歌来就是大型车祸现场,所以她从不在人前唱歌。   唱歌不行,乐器也毫无天赋,吹个笛子都能漏气。   小时候,黎晓周围的同学都去学乐器,只有她父母不让她学,兴许是早就看透了她的资质。   黎晓度过了一个轻松的童年,代价就是每次一到表演节目的时候,只能给别人当气氛组。   黎晓曾经和谈胤雪抱怨过。   “哎,我没有特长,一点儿都不吸引人。”   “那要是用十项全能换你这张脸,你愿意吗?”   “我不愿意。”   黎晓单手撑着下巴思考了一阵子,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工具人加情报员同桌薛南枝。   薛南枝多才多艺,不光会画画,还会拉小提琴,在学生会文艺部混得如鱼得水。要是向她请教,应该能有收获。   于是她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黎晓:你知道有什么可以速成的乐器吗?我想学。】   【薛南枝:你怎么突然想学乐器了?】   【黎晓:陶冶情操。】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   【薛南枝:我还以为你想加入C大附中交响乐团呢[汗]】   【黎晓:我们学校还有交响乐团?】   【薛南枝:当然有啊,去年还到悉尼歌剧院演奏过。你居然不知道?】   【黎晓:我才来三四个月,确实没听说过。】   【薛南枝:也对,每年新生入学的时候交响乐团才招人。你是转学来的,没赶上招新,不知道也正常。】   黎晓只想钓季扶倾,对交响乐团的兴趣并不大。   【黎晓:所以,到底有没有可以速成的乐器呀?】   【薛南枝:要多速成?】   【黎晓:最好一周就能学会。】   【薛南枝:emmm……打响指?】   【黎晓:别跟我开玩笑,我认真的。】   【薛南枝:那我也认真地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没有既能陶冶情操又能速成的乐器。】   黎晓:“……”   薛南枝说得很有道理,天底下哪有鱼和熊掌兼得的好事呢?   难道就此放弃吗?   当然不。就算学不了乐器,稍微了解了解基本的乐理知识,说不定也能和季扶倾有共同话题。   【黎晓:钢琴是不是很难学呀?】   【薛南枝:你要学钢琴?钢琴可是最难学的乐器之一。】   【黎晓:我只是好奇。】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她假装顺口问了一句。   【黎晓:我们学校的交响乐团里有钢琴手吗?】   【薛南枝:有啊,你估计还认识。】   【黎晓:谁啊?】   【薛南枝:季扶倾。】   看到屏幕上这三个熟悉又可憎的字眼,黎晓百感交集。   这还真是……巧巧的妈妈说巧巧,你说巧不巧?她和季扶倾现在的关系,岂止是认识这么简单。   黎晓立刻有了新想法。   研究共同兴趣只是第一步,真正起作用的其实是第二步——制造偶遇机会。   她和季扶倾不在一个班级,见面机会少之又少。如果她能加入交响乐团,那么她和季扶倾之间就会产生新的联系。   她决定抓住这个机会。   【黎晓:他居然还会弹钢琴呀。】   【薛南枝:人家弹得好着呢,早就过十级了。他家给他请的钢琴老师水平很高,听说在国家大剧院开过演奏会。】   黎晓:“……”   在教育内卷如此严重的C大附中估计找不出第二条像她这样的野生咸鱼了。   【黎晓:那他经常去交响乐团排练吗?】   【薛南枝:钢琴音色特殊,在交响乐团里用得不多。季扶倾一般是周五放学以后来,这是社团固定的活动时间。有时候有事就不来。】   黎晓默默记下时间,周五放学以后。   这个时间很好,有机会约出去吃吃饭看看电影都非常方便。   【黎晓:交响乐团还缺人吗?】   【薛南枝:缺啊,当然缺。前几天弦乐组又走了好几个,大提琴都没人拉了。】   【黎晓:为什么退出啊?】   【薛南枝:家长嫌排练耽误学习,就让退出了。】   大提琴这么复杂的乐器,黎晓自然是学不来的。   她去网上把交响乐队各个分组的乐器仔仔细细研究了一遍,寻找适合自己的位置。   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有了新发现。   【黎晓:那个……请问我可以加入打击组吗?】   【薛南枝:你还会打击乐器?看不出来呀。你是打什么鼓的呀?】   【黎晓:我不打鼓。】   薛南枝迷惑了。   【薛南枝:不打鼓打什么?】   【黎晓:三角铁。】   怕她不信,黎晓又补了一句。   【黎晓:我也十级呢。】 第15章 XIV 【二更】大锤八十,……   Chapter XIV   周五下午, 放课铃声响彻C大附中的校园。   夕阳撒落余晖,白玉兰在微醺的晚风里开得郁郁纷纷。绿荫场上欢呼声雷动,几只麻雀落在艺术楼的屋顶, 叽叽喳喳地交头接耳。   今日的艺术楼好不热闹,音乐教室门口围了一堆人, 个个伸长脖子,像是来看博物馆的稀有展品。   宽阔明亮的音乐教室中央有一个女生——白纱裙,黑长直,端坐在凳子上。足尖轻轻点着地, 清瘦的脚踝在晃动的裙摆间若隐若现。   一个男生正在帮她安装曲谱架, 动作格外殷勤。   “新来的?”   “好像是。”   “哪个组的呀?”   “不知道。”   “是不是拉大提琴的?”   “有可能。”   “真不愧是拉大提琴的,气质真好。”   “哪个班的呀?之前怎么不报名?”   “听说是高一的学妹, 转学来的。”   ……   正讨论着,有人忽然叫了一声:“钢琴来了。”   钢琴指的不是钢琴, 而是弹钢琴的人。   众人闻声,纷纷侧过身子, 自动让了一条道出来。   季扶倾是和朋友一起过来的, 他拿着乐谱,在密密的人群簇拥中走进音乐教室, 上来便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黎晓。   说熟悉, 却又和平时不太一样, 不论是气质, 还是打扮。   金色的阳光从透明的窗户斜斜照进来, 落在她身上,似是在裙子上撒了一层薄薄的金粉。   黎晓一回头,发丝滑落至腰际,清纯的眉眼比窗外的晚风还要温柔上几分。   晚风吹呀吹, 吹皱一池春水,也吹得人心神荡漾。   黎晓见了他,冲他笑了笑,像是在对他说:“好巧。”   融融的笑意,仿佛一张甜蜜的网,极擅俘获人心。   季扶倾身为纪检委员的DNA动了,开口便问:“你怎么不穿校服?”   黎晓歪了一下头,说:“这是课后自由活动时间吧?参加社团也要穿校服吗?”   眼波流转之间,有种独特的风情。   季扶倾身边的胖子看到黎晓,食指竖起来,抖了三抖,终于想起来了:“哎,这不是上次我们去找的那个女生吗?”   黎晓的目光游到这人身上——脸蛋圆圆的,眼镜圆圆的,连手指都是圆圆的,整个人像是一只充了气的气球。   她做过功课,这胖子名叫费子阳,跟季扶倾一个班,也在学生会纪检部干活,和季扶倾的关系很不错。   黎晓的唇角弯了弯,故作惊讶地说:“哇,你居然记得我?”   “行啦,老弟。都周五了,纪检委员也该下班了。”费子阳拍了拍季扶倾的肩膀,“人家女生穿个小裙子怎么了?照你这么说,隔壁汉服社的妹子们该怎么办?”   “我说的有道理吧?”费子阳在对季扶倾说话,眼神却一直看着黎晓,像是在说给她听。   黎晓点了点头,费子阳立刻冲季扶倾挤眉弄眼,捂着嘴巴小声说了一句:“她变化挺大的啊。”   季扶倾冷瞥了费子阳一眼,将他的手甩开。他未做任何评价,径直走到音乐教室窗边的钢琴旁。   他默不作声地敛下眼睫,掀开钢琴盖,指尖落在黑白琴键上,熟练地按了一组和弦——他在试音。   交响乐团最近要排练五四献礼曲目,他有一小段钢琴solo(单人演奏)部分,大约半分钟左右。   从黎晓的角度看过去,夕阳下他的侧脸线条格外俊朗,挺拔的鼻尖垂着,睫毛上像是有光在跳跃。   她想起第一次在校门口见到他的时候,给她印象最深的其实是他的手——骨指分明,修长干净。   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手,当时竟没有想过这双手非常适合弹钢琴。   黎晓心想,他为什么问都不问她一句?他一点儿也不惊讶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难道她长了一张看上去就很懂音乐的脸?啊,这也太讨巧了吧,对其他学音乐的人来说会不会不太公平呀?   “你是哪个声部的?”费子阳的声音将黎晓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是打击组的。”黎晓说。   费子阳毫不掩饰惊诧的神色,眼珠子上下转动,打量着黎晓。   她身材苗条,小胳膊小腿细得像是稍微一用力就能拧断。就这小身板,实在很难和打击组那几个五大三粗的男生联系起来。   他们演奏起来,那家伙,锣鼓喧天可不是吹的。晚上不多吃两碗饭都对不起那么大的阵仗。   费子阳刚要问黎晓学的是什么鼓,有个女生从门口进来了:“黎晓,你的谱子我帮你拿来了。”   来人正是薛南枝,文艺部的小干事,也是交响乐队的老熟人。   薛南枝瞄了一眼费子阳,说:“你一个拉中提琴的站这儿做什么?这是打击组的位置。”   费子阳道:“问候问候新团员,不行啊?”   薛南枝懒得理会他,把乐谱递给黎晓,费子阳好奇地凑了上来,想一看究竟。   黎晓胸有成竹地打开乐谱,然后愣住。   经过一番恶补,她以为自己至少能认识几个音乐符号,比如高音符号、低音符号、休止符号什么的。   可是……可是这谱子她怎么一个符号也看不懂啊?   费子阳:“你谱子拿倒了。”   黎晓:“……”   她“哦”了一声,赶忙把谱子倒回来。   就说嘛,她再笨,怎么可能一个符号都不认识。   谱子摆正以后,黎晓还是愣住。   是的,没错。这乐谱对她而言,跟天书没两样——正着看还是倒着看,完全没差别。   费子阳一瞧,乐了,调侃道:“打个三角铁也要分谱吗?”   这句话和嘲讽没两样,如果乐器有鄙视链,那三角铁不是在鄙视链的最底层,而是住在地下室里。   这时,钢琴声诡异地消失了——不是弹到一半停了,而是手指压到琴键上,有不和谐的噪声。   三人同时往季扶倾那边看过去,他若无其事地翻了一页谱,下一秒又继续练习了。   “费子阳,”薛南枝伸手掐了一下他肉嘟嘟的胳膊,“你一个拉中提琴的凭什么看不起人家打三角铁的?”   费子阳“啊”地一声,捂住胳膊,怒道:“你干嘛?拉小提琴了不起是吧?”   “我们拉小提琴的就是高贵,”薛南枝叉着腰,得意地显摆着,“你这次分了几段谱啊?有人家打三角铁的多吗?”   “薛南枝!你可以侮辱我,但不可以侮辱我的琴!”   黎晓不明所以地看着小提琴手和中提琴手相互嘴炮,搞不懂为什么都是拉提琴的,两人却要互相伤害。   其他人对于这种拌嘴早已司空见惯,他们各自调试乐器,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眼见着两人快打起来了,音乐教室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安静,吵什么吵?练琴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那么卖力呢?”   黎晓循声望去,来人是一个留着长卷发的男子。   没错,就跟音乐书上贝多芬的发型如出一辙,每一根头发丝都写着身为音乐人的倔强。   贝多芬一进屋,两人立马停战回自己的位置,其他人也装模作样地吹拉弹奏了起来。   黎晓看不懂谱子,只能拿三角铁叮铃啷当一阵乱敲。满屋子都是音乐声,浑水摸个鱼应该不难吧?   贝多芬的指挥棒在掌心敲啊敲,他在教室内巡视一圈,很快发现黎晓这个生面孔。   “新来的?”贝多芬问。   黎晓点了点头。   贝多芬:“三角铁是像你这么拿的吗?”   黎晓:“……”   周围有一阵压抑的嘻嘻哈哈声,像是在看热闹。   黎晓偷偷觑了一眼季扶倾的方位,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弹钢琴,看都没有看这边。   还好,没被他笑话。   “要这么握,握住了。”贝多芬将三角铁的绳环挂到她的左手食指上,再让她用拇指辅助握持,“这下再敲。”   黎晓用击槌“铛”地一敲,音色果然正了许多。   贝多芬看了一眼她的分谱,指着其中一段:“把这个敲给我听一听。”   黎晓:“……”   她错了,她不该小瞧三角铁。   她一直以为只要会拿筷子敲碗就能打三角铁,可现实是她居然连三角铁的分谱都看不懂你敢信?   黎晓“啊?”了一声,小声说:“老师,我还没来得及练这段呢。”   贝多芬也“啊?”了一声,说:“这还要练吗?”   黎晓:“?”   贝多芬拿过她的击槌,“铛铛铛”敲了几下,又递给她。   黎晓:“……”   她错了,她不该高看三角铁。   谁知道那么复杂的分谱,演奏起来居然就这?铛铛铛,没了?   于是她依葫芦画瓢,“铛铛铛”敲了几下。   贝多芬眉头又皱起来了:“你这个节拍对吗?”   黎晓无语,她敲的和他敲的有区别吗?她完全听不出。   贝多芬:“你到底会不会敲三角铁啊?”   黎晓实话实说:“老师,我敲得不太好……”   贝多芬“啧”了一声,说:“正常,正经人也不会光练个三角铁。”   黎晓眨了眨眼。不是,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啊?   贝多芬又问:“你之前是练什么的啊?”   黎晓:“……”   贝多芬以为她之前是练的是别的乐器,迫不得已才被分来打三角铁吗?   的确是迫不得已,除了三角铁,别的她更不会啊。   她怀疑自己真的长了一张“我很擅长音乐”的脸,不然怎么没人怀疑她压根啥也不会呢。   黎晓只想赶紧把这位贝多芬送走,于是随便编了个由头,说:“老师,我以前是学唱歌的。”   唱歌,和音乐有关,但又和乐器无关。她还真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天才。   贝多芬惊讶地问:“你学的是什么唱法?唱两句来听听。”   旁边几个吹小号的男生停了下来,似乎也想听这只漂亮的百灵鸟一展歌喉。   黎晓:“………………”   她唱歌比打三角铁难听一万倍,就算她敢唱,别人也要敢听啊。   “郑指。”   一直在角落里弹钢琴的季扶倾忽然开口:“您看看我这段该怎么合?需不需要改动?”   贝多芬不再理黎晓,背着手往钢琴那边去了。   黎晓松了一口气,刚刚手心都快吓出汗来了,差点儿就露馅了。   不知道当年南郭先生是怎么在齐宣王面前滥竽充数了那么多年,她真没有如此强大的心理素质。   交响乐团不是教乐器的地方,别人都是凭借过硬的演奏技术才能加入交响乐团。   只有她,一窍不通。   曲谱上一个个小蝌蚪般扭曲的音符,都像是在嘲笑她的无知。   哎,她只是来钓季扶倾的,为什么要让她这朵娇花承受这些风风雨雨?   >>>   贝多芬名叫郑煜,是C大附中交响乐团的指挥。   正式演出时由学生担任指挥,可平时的练习都是跟着他练。   交响乐团排练的流程一般是先统一走一遍流水账,慢慢抠谱。之后分声部单独排练,每个人自己再回家练。等都练得差不多了,整个乐团再一起合练。   距离五四还剩一个多月,时间非常充裕。今天是一次合练,所有人必须到场,接受指导。   黎晓有点儿后悔,她发现自己不光对音乐毫无天赋,更是毫无兴趣。   一个小时的排练流程下来,她都快要睡着了。   由她演奏的三角铁,通篇只在三个地方出现,一次敲4下,一次敲6下,一次敲8下。   听说正儿八经的交响乐团里,大家工资都差不多,这钱赚得也太容易了吧?大锤八十,小锤四十,搞定。   再看看薛南枝拉的小提琴,这手速,拉一下估计只能赚个一毛两毛的。   黎晓以为自己已经够划水了,没想到还有比她更咸鱼的位置——打镲的那个男生,只需要在结尾的时候“咣当”一下,任务就完成了。   真是大意了,她居然选了三角铁这么“高难度”的乐器。   由于任务不多,黎晓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观察交响乐团。   她发现,整个乐团的布局和教室很相似。   指挥所在的地方是讲台,左边的小提琴是VIP学霸区,小提琴手个个拉得激情飞扬。   右边的大中低音提琴是VIP避暑区,存在感相较小提琴而言不太高,尤其是中提琴,分到的片段跟三角铁不相上下。   中间的铜管组和木管组是VIP摸鱼区,时不时喝喝水吃吃零食玩玩手机。   最后面的打击组是VIP娱乐区,这鼓敲的,颇有夜店DJ打碟的风采。   至于季扶倾弹的钢琴……自成一区,高级阳光SPA区。   靠窗的位置无人打扰,唯有醺红的夕阳和徐徐的晚风作伴。   每当到了他的独奏part,整个音乐教室都会安静下来。   琅琅的钢琴声宛如淙淙的溪流,音符在他的指尖跃动着。时而如珍珠落玉盘,时而如丝竹绕回廊。   一双修长的手在琴键上翻舞,像灵活的燕子,娴熟异常。   薛南枝说,钢琴声特殊,难以融入交响乐中。   黎晓却觉得,这是因为钢琴声太过于出众,所以才显得和别的乐器格格不入。   整场下来,贝多芬一次失误都没有为季扶倾指出。一到钢琴部分,流程就走得飞快。不像某些声部,一卡就是好久。   眼见着到了黎晓的部分,她叹了一口气,又抄起击槌“铛铛铛”地敲了几下。   也不知道节拍有没有卡对,反正敲就完事了。   >>>   天色渐渐黑了,夜幕上悬着一轮月亮。   音乐教室的吹拉弹奏声,回荡在校园里。   贝多芬拍了拍手,说:“安静。”   所有人停了下来。   “今天就到这里,大家回去把自己的部分练一练,练熟了。下周再合奏的时候,不能像今天这样,知道了吗?”   “知道——”底下的声音有些疲惫,尾调拉得老长。   贝多芬出了教室,室内气氛瞬间活跃了。   收拾东西的,活动手腕的,擦拭乐器的,喝水的,聊天的……   黎晓长舒一口气,可算熬过去了。   这一晚上筋骨疲乏,她竟然一句话都没跟季扶倾聊上。   计划停滞不前,她必须找个机会才行。   费子阳背着中提琴来找季扶倾:“一起走啊。”   季扶倾把乐谱合上,页角压得平平整整,说:“我有点儿事,你先回去吧。”   黎晓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这句话。又不检查纪律,又不练琴,他还有什么事呢?   她瞄了季扶倾一眼,却意外地撞上他的眼神。黑沉沉的,像窗外的天空。目光相接的那一瞬间,他立刻跳开,将琴盖“啪”地合上。   黎晓心里打着小鼓,他刚刚……是在看她么?   “八点多了大哥,还有什么事啊?”费子阳一只胳膊搭上他的肩,“赶紧回去放松放松。”   季扶倾刮了他一眼,他赶忙把胳膊收了回去——季扶倾不太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男生女生都一样。   “那我先走了,周末有空一起打游戏啊,”费子阳一拍脑袋,“哎呀,我忘了您老人家不打游戏。下次密室缺人叫你啊。”   说罢,晃晃悠悠地走了。   薛南枝提着小提琴盒走过来:“黎晓,我先回家了啊。我爸在外头等我呢。”   黎晓正在收拾三角铁,头抬都没抬,直接说:“你去吧。”   她还要留下来干大事呢。   人渐渐走光了,音乐教室里的只剩下季扶倾和黎晓。   不知为何,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季扶倾说的“有事”,指的是跟她有事。如果不是,那她也会想办法让他变得“有事”。   黎晓拿着东西,打算先出门,到楼下再堵他。   谁知,季扶倾率先开口叫住了她:“黎晓。”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   “我们谈谈。”   声音不高不低地落在木质地板上,而地板,映着月光清冷的颜色。 第16章 XV 想见你。   Chapter XV   谈谈?   谈什么?   黎晓的睫毛轻轻眨动了一下, 视线落到季扶倾身上。   干净利落的黑色短发,眉骨突出,眼窝略深。纯黑的眼, 像是一道深不可测的漩涡,将周遭的光线吸进去。   淡朱色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皮肤在明亮的灯光显出难得的冷白。   兴许是有身高加持,又兴许是有钢琴傍身,他看上去竟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矜贵与清高。   黎晓的失神仅仅维持了三秒,便倏然清醒过来。她佯装拍了拍胸口, 说:“你突然叫我, 好吓人。”   季扶倾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说:“吓人?”   黎晓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怯生生地看着他,说:“你知不知道, 其实我……我特别地怕你。”   她的表现,像一只惊慌的小兔子, 眼神里有不安的光在晃动。   季扶倾下意识地顺着她的目光寻找, 却发现她在看的地方是他的左臂——别纪检委员红袖章的地方。   他一般只有上岗的时候才会戴这个东西,今天下课来得匆忙, 他忘记摘了。   “我现在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了, ”黎晓说, “你, 还有王主任……你们两人只要一叫我的名字, 准没有好事等着我。”   季扶倾看着鲜红的红袖章,莫名地嗤笑一下,没有出声。接着,他上手把那红袖章取下来, 塞进校服裤兜里。   “黎晓,”季扶倾说,“你要是能有这么高的觉悟,也不至于——”   后面的话,他没说。   黎晓问:“不至于什么?”   季扶倾淡淡地瞥她一眼。   还能是什么,就她犯的那些坏事,不说出来是给她留着情面。   见他不说,黎晓识趣地没有再继续追问。她的裙摆漾开一丝波浪,人走到他跟前来。   她抬起头,嘴角有一抹笑意:“你要跟我谈什么?谈人生,还是谈理想,或者说,你想跟我谈……”   话到嘴边,她主动消了音。   可季扶倾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粉红色的舌尖先是抵着上颚,然后落了下来,接着嘴唇张开……两个音节。   恋爱。   没猜错的话,她想说的是这个。   黎晓以为他会和平时一样,面对她的戏弄,不屑地轻哼,出言讽刺她既普通又自信。   或者板起脸,严肃地警告她:“根据校规第7章第2条规定,男女生之间严禁交往过密。”   谁知季扶倾只是默默将眼神从她的脸上移开,声音放得很低:“是上次的事。”   “上次?”黎晓懵了,上次是什么时候?她完全不记得,是她记性变差了吗?   季扶倾沉吟片刻,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说:“你哭的那次。”   黎晓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季扶倾,他该不会以为……她是被他给弄哭的吧?   被一个男生的话气哭,她还没有那么脆弱。   只是因为他说的那句关于“父母”的话,戳到了她的心窝子。   这种事哪里怪得了别人,要怪也是怪她的父母,和其他父母不一样。   黎晓整理着思绪,那天晚上她干什么了吗?   回家之后,季扶倾在微信上给她发了两句话,被她用“嗯”和“哦”打发了。   她一直以为是他不想跟她多说话,现在想想……难道是他觉得她在生他的气,所以才肯不理他么?   难得季扶倾对她有一丝愧疚之情,黎晓犹豫片刻,决定再试探一下他:“我没事。”   这句话是可以被解读的,女生说“没事”其实就是有事。   季扶倾:“没事就好。”   黎晓:“……”   她突然好恨,恨季扶倾是一块木头。连鲍晖都能听懂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他居然听不懂么?   窗外有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黎晓正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走,头顶的灯光忽然熄灭了。   整个音乐教室一下子陷入了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她望了望天花板:“怎么回事?停电了吗?”   季扶倾看了一眼手机,荧荧的光线映上他棱角分明的脸。他不慌不忙道:“九点,艺术楼拉闸。”   接着,他拿起随身物品,说:“可以走了。”   看上去,他的事情是谈完了。   季扶倾正要抬脚往教室外走,校服的衣袖却突然被什么东西扯住,轻如蚊讷的声音传来:“……我害怕。”   黎晓软糯的嗓音听起来格外无辜:“我这个人,特别特别怕黑。”   女孩子怕黑,多么好的示弱借口。   只要他想,他就可以把她护在怀里,或者牵着她的手,带她走出艺术楼。   待他保护着她走完这一程,暧昧的种子便种了下去,迟早有一天会生根发芽。   万籁俱寂的音乐教室里,黎晓甚至能听清季扶倾浅浅起伏的呼吸声。   然后,她听见他说话的声音:“那你晚上睡觉的时候,要不要关灯?”   黎晓:“……?”   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季扶倾将手机后置的灯光打开,慢悠悠地说:“我只是不理解,怕黑的人晚上睡觉的时候该怎么办?”   像是在岔开话题,又像是一种试探。   黎晓思忖片刻,说:“那你觉得怕水的人会不会害怕洗澡?”   这个反问带着一点儿哲学思考的意味。   人恐惧的不是黑暗,而是黑暗带来的未知。换成水,也是如此。   季扶倾哑然失笑,把手机抬高,木地板上有拉长的椭圆形灯光。   “这样可以吗?”他问黎晓。   她抬眼一看,前面的路被照得通亮。   季扶倾和她以前接触过的男生不太一样。   至少,她确信,他不会在黑暗的电影院里偷偷摸女孩子的手。   异样的感觉爬上心头,黎晓跟上去,答非所问:“我晚上睡觉的时候是关灯的。”   季扶倾“嗯”了一声,忽然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   他们为什么要讨论她晚上睡觉的事情?   两人往教室外头走着,季扶倾在前,黎晓在后。   她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小声地说:“其实……只要你陪在我身边,不打灯我也不怕的。”   话音未落,季扶倾的脚步停了,黎晓没注意,人直接撞了上去,鼻尖贴到他温暖的脊背上。   她明显地感到他的身体僵了一下,接着便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干净又清爽。   这一撞,来得恰到好处。肢体接触,是催生暧昧的温床。她的心跳陡然加快了。   不知为何,分明是她要引他上钩,却被他搅得心神不定。   虽然黎晓对男生有一肚子的坏主意,但是她极少和对方产生肢体接触,甚至会有意避开。   说不上为什么,可能只是不太喜欢罢了。   黑暗中,季扶倾的喉结悄无声息地滚了一下。他稍微侧了侧身,说:“你让让,我要锁门。”   她“哦”了一声,往旁边站了站,等他关门落锁。   黎晓看了看这间音乐教室的牌子,问:“你经常来这里练钢琴吗?”   季扶倾把门关上,又试了试门把手,确定门不会被打开。一切完毕,这才回答她:“不常来。”   “啊,好可惜呀。”黎晓说,“那我下次过来练三角铁,是不是就看不见你了?”   季扶倾沉默了两秒,说:“黎晓。”   黎晓“嗯?”了一声,尾调高高扬起,乖巧地等他发言。   季扶倾慢条斯理地说:“练三角铁不需要特地来音乐教室。”   黎晓:“……”   她又被鄙视了,还是来自乐器之王钢琴的鄙视。不过,她脸皮够厚,对于这种程度的嘲讽已经免疫。   “我来音乐教室,还不是因为……”黎晓楚楚可怜地抬起眼睫,“我想见你啊。”   暗撩不管用,只能明撩了。   这糖衣炮弹一阵猛砸,哪怕是钢铁直男也该被砸懵了吧?   果不其然,季扶倾有了反应。   他垂眸看她,一步一步地逼近,黎晓则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直到脚后跟抵到墙。   “你想见我?”季扶倾的嗓音压得非常低,像低音提琴一般醇厚。温热的湿气扑过来,黎晓的耳朵有点儿痒。   “你刚刚不是说……”季扶倾说,“你很怕我?”   黎晓噎了一下,好像是有点儿前后矛盾哦。   但她不会承认,反而顺着他的话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又怕你,又想见你。”   小女生陷入恋爱的纠结心理,展露无遗。   季扶倾未置可否地“哦”了一声,说:“黎晓,少些套路,多些真诚。”   他的声音听起来不温不火的,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黎晓一本正经地说:“我很真诚呀。”   季扶倾深邃的眼神落在她脸上,像是要看穿她这个人的千层套路。   他周身有一种强大的气场,迫使黎晓想心虚地低头。   可她却迎难而上,勇敢地直视他的眼睛,眼神坚毅——这样做,是真诚的表现。   季扶倾勾了勾唇,嘴角弧度浅浅。他往后撤了一步,只说了一句:“加一。”   这句话,恐怕只有黎晓才会懂——她又撒谎了。   她的虚伪被他看在眼里,可他的拒绝不是冷漠的,而是一种隐晦的调笑。   季扶倾往楼梯口走,黎晓追过去,为自己辩解:“我说的是真的。”   楼梯间也很黑,伸手不见五指。他用手机灯光照着路,不忘提醒:“小心脚下。”   她不服气地跟在他身后,嘟囔着:“想见你也不行吗?”   季扶倾完全不把她的这些鬼话放在心上,快步走着。到了一楼,他终于停下脚步,对纠缠不休的黎晓说:“你真想见我?”   “想。”她说得理直气壮。   季扶倾指了指某个方位,对她说:“那你下次早点来学校,去那边可以看我。”   黎晓欣喜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无语。   他说的是学校大门口。 第17章 XVI 盲盒。   Chapter XVI   季扶倾的话里净是调侃的意味, 黎晓皱了皱眉头,心想谁要去学校大门口看他执勤啊?   万一多看两眼,又被他抓到什么破绽扣了分, 岂不是得不偿失?   “季扶倾,你……”黎晓一时语塞。   他狭长的眼睛里映着月光, 说:“我怎么了?”   “是我看错你了。”黎晓控诉道。   这是当初他对她说的话,她一字不差地奉还。   只不过,气鼓鼓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撒娇的意思。   季扶倾闻言,眉梢轻抬, 说:“黎晓, 只准你开玩笑,不准别人开玩笑。没这个道理。”   云淡风轻的口吻, 根本不在意她的控诉。   两人面对面地站在艺术楼一层的平台上,一个抬头, 一个垂首,就这么对视着。   今夜月色正好, 艺术楼前草木葱茏, 一树茂盛的海棠轰轰烈烈地开着,香气馥郁。   缱绻的夜风卷起少女的裙摆, 宛如一朵在水中央摇曳的白莲。   黎晓“哼”了一声, 抬脚便往外走, 却被季扶倾从身后一把拽住手腕。   她的皮肤有些凉, 纤细的手腕被松松地握着。而他的手掌温暖又干燥, 她感觉自己的血管里涌进了一股隐秘的暗流。   季扶倾把她整个人往里面拉了一下,随后将手收了回去,抄进裤兜里,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你走路不看脚下吗?”   她低头一瞧, 好高的一个悬空台阶。这要是一脚踏空,简直是夜半惊魂。   黎晓回过头,只见藏蓝的夜空中,没有流云也没有星星,唯有一轮皎皎的明月。   晚风来袭,季扶倾的身形显得格外清隽。清风皓月,相与忘形。   道谢的话噎在嗓子眼里,竟说不出口。   季扶倾径直往台阶下走,似乎没有与她同行的意思。   黎晓的脑袋瞬间清醒了不少,她深吸一口气,在内心告诫自己,又不是没见过帅哥,千万不要被他的皮囊迷惑心智。   她今天可是带着任务来的。   黎晓想到自己还留了一手,大声叫他:“你等等我。”   季扶倾没回头,脚步却放慢了。她追上去,跟他肩并肩地走着,然后说:“把你的手给我。”   “你要做什么?”   “我有一样东西想送给你。”   “禁止向纪检委员行贿。”   “……”   黎晓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他的手拽过来,往他手里塞了一个黄色的小盒子。   季扶倾看了一眼,盒子上画着一个大眼睛。他晃了晃,里面咣当咣当,猜不出是什么。他问:“这是什么?”   “小黄人盲盒,很可爱的。”黎晓说,“运气好的话,还能开出隐藏款。”   “我不要。”他拒绝得干脆果断。   黎晓不给他退回礼物的机会,加快脚步一阵小跑,绕到他前面,跟他说:“这是上次的回礼。”   “上次?”季扶倾显然不记得她指的是什么。   “你忘了吗?”黎晓倒退着走,跟他保持一致的步调,“就是你帮我买香蕉的那次。”   “我在小超市挑完香蕉,还没来得及付钱,就撞见了王主任。”她的声音放低了,“后面的事情……你是知道的。”   “总之,谢谢你帮我买香蕉。”她笑得格外灿烂,“前几天我看见这个盲盒,就想起来这件事。小黄人最喜欢吃香蕉了。”   如果特地为男生挑选小礼物,不论他喜不喜欢,都会有所触动。作为回礼,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果不其然,季扶倾沉默了,像是在思考什么。   片刻之后,他稍显犹豫地问:“你买香蕉没付钱?”   黎晓坦然说道:“没有啊。”   季扶倾神色微动,唇瓣抿了一下,这才说:“我也没付钱。”   黎晓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惊讶地说:“你偷香蕉?”   他停下脚步,语气严肃:“我以为你付过钱了。”   黎晓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竟抓到了季扶倾的小把柄,整个人都得意忘形了起来:“香蕉是你拿走的,我要去告诉王主任。”   她狡黠的小表情落在季扶倾的眼底,他却并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我拿香蕉,你买烟。你猜王主任知道了,会先找谁的麻烦?”   黎晓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满的抱怨:“你答应过我不告诉王主任这件事的。”   季扶倾淡定道:“是吗?”   黎晓急了:“是真的。”   季扶倾决定好好和她捋一捋其中的逻辑:“跟老板说要买香蕉的人是你,老板最后见到的人也是你,吃香蕉的人还是你。人证物证俱在,如果老板报警,警察第一个抓的人就是你。”   黎晓:“……”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她竟无法反驳——可明明事情不是这样的啊。   “当然,”季扶倾话锋一转,“几根香蕉应该够不上立案标准。你今晚可以关上灯,睡个好觉。”   黎晓的脸涨得有些红。你要说他在戏弄她,可他说得很认真。你要说他在教育她,话里却满是揶揄。   “季扶倾,”黎晓恼羞成怒地停下脚步,“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她一跺脚,气得跑远了——她今天穿着雪白的裙子,看起来更像一只兔子了。   季扶倾似是无奈地扯了一下嘴角,低下头,看着手心的小黄人盲盒。   这个小玩意儿,她是不是忘记拿走了?   >>>   周五晚上,街道川流不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C大附中这一带是北城的核心商业地段之一,周边设施齐全。商场、影城、剧院、大学城、写字楼……应有尽有。   来此处逛街约会的年轻情侣不少,手挽手,肩靠肩,姿态甚是亲密。   黎晓背着包,无视周遭的喧闹,往家的方向走。走到半路,突然想起她刚刚应该把小黄人盲盒带走的。   季扶倾又没帮她付钱,她凭什么要给他回礼呢?更何况,他说的那些话……能把活人气死,把死人气活。   黎晓气得踢了一脚街边路灯的柱子,谁知这柱子硬得很,撞得她脚好痛。   “啊!”她惨叫一声,惹来几个行人侧目。她赶忙收声,装作无事发生。   真倒霉,连个路灯都欺负她。   待无人注意,她把这根柱子想象成是季扶倾,又补了两脚。   “让你欺负我,让你欺负我……”心里骂了两句,总算是痛快了一些。   这时,谈胤雪发了消息过来。   【谈胤雪:我遛狗回来啦~今晚进展如何?晓音乐家。】   【黎晓:别提了,事业爱情都不顺心。】   【谈胤雪:怎么回事?】   黎晓把今晚发生的事情大致复述了一遍,突出强调季扶倾这人是一块朽木,难撩也。   【谈胤雪:我觉得情况比我想象得好很多啊。你看,整个交响乐团都没人发现你是进去滥竽充数的。我本来以为你会被叉出音乐教室的。】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那她的确成功了。   【黎晓:可我的撩汉计划失败了,还赔了一个小黄人进去。】   【谈胤雪: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媳妇抓不住流氓。只是一个小黄人而已,总比你亲自上阵强吧。】   【黎晓:什么意思?什么叫亲自上阵?】   【谈胤雪: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咯[微笑]】   黎晓想象一番,顿觉头皮发麻,呼吸困难。   她低着头,一边走路一边在手机上打字。   【黎晓:别闹,我可是有底线的人。】   【谈胤雪:所以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黎晓:继续攻略。】   开弓没有回头箭,就季扶倾今晚这“恶劣”的态度,不把他拉下马她就不姓黎。   【谈胤雪:加油!】   【黎晓:[奋斗][奋斗][奋斗]】   黎晓收起手机,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前方是红灯,行人需等待。   刚刚光顾着聊天,她顺着路一直走,竟然走过了。   霓虹漫天的街道,五光十色的灯牌,摩肩接踵的人潮。   她像一只迷了路的海鸥,一时找不到方向。   >>>   季扶倾一进家门,就听见客厅的电视在播送最新的晚间国际新闻:“本台驻以色列记者报道,当地时间下午三点,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在加沙地带爆发新一轮冲突……”   看都不用看,他条件反射般地叫了一声“爸”。   客厅装潢是典型的传统中式风格,简约中透着大气。最引人注目的是沙发后的一大篇墨宝——诸葛亮《诫子书》。   季建群卧在沙发里,捧着一本红色封皮的杂志,国际新闻似乎只是充当背景音。   旁边坐着的是季扶倾的妈妈,姜沛玲。她穿了一条优雅的黑裙,非居家休闲的款式,不知道的可能以为这儿是公共场合。   她正在一颗一颗地剥龙眼,面前的托盘里已有了不少,果肉饱满晶莹。   “都快十点了,怎么才回来?你妈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浑厚的男声,威严而有力。   “今晚交响乐团有排练,不方便。”季扶倾换了拖鞋,若无其事地说,“五四献礼,领导要看。”   季建群推了一下方框眼镜,并没有看儿子,而是翻了一页杂志,用一贯冷硬的语气说:“又要忙学习,又要管理学生会。你的精力有限,社团该退就退了,不要分心。”   季扶倾“嗯”了一声,说:“知道。”   姜沛玲这时才开口:“晚饭吃了没有?要不要让阿姨给你下碗面?”   “在学校吃过了,”季扶倾抬脚往卧室的方向走,“没什么事,我先回房间了。”   “等等,”姜沛玲找了一张纸巾擦手,不疾不徐道,“新送来的龙眼,已经给你剥好了。”   他折回来,端起那盘龙眼,回房间了。   门关上,国际新闻的播报声被隔绝。   开了灯,季扶倾把龙眼放到桌上,取下书包,准备换衣服。   一摸裤兜,掏出两样东西。   纪检委员的红袖章和小黄人盲盒。   莫名有些讽刺。   季扶倾拉开椅子,坐下来,在灯光下把玩着这个小黄人盲盒。   是很普通的包装,在街边随便一个盲盒机器都能买到。盒子侧面印了六款图样,外加一个打了问号的隐藏款。   对于喜爱收集盲盒的人来说,这些充满未知的小盒子好似潘多拉的魔盒,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黎晓说,这是送给他的东西。   可他知道,这不是属于他的东西,应该找个机会还给她。   但,有些东西,即使不属于自己,也会想打开看一看,不是么?   季扶倾从笔筒里拿了一把美工刀,将盒子封条裁开——里面是一个头戴花环、弹着尤克里里、放声高歌的小黄人。   这个款式盒子上没有,居然是隐藏款。   他把小黄人摆到书架上,这小玩意儿在深奥的书本旁显得格格不入。   季扶倾看着它,想到黎晓敲三角铁的傻样儿,嘴角忽地泛起一丝笑意。 第18章 XVII “我在音乐教室等……   Chapter XVII   书桌上的台历翻到新的一页, 宣告正式迈入了四月。   气温逐渐回升,又到了换季的时节。   双休日,卧室衣柜的门大喇喇地敞开, 床上堆积着小山似的衣物。   黎晓坐在地板上,一件衣服一件衣服地收拾。   她先是叹了一口气, 叹自己为什么买了那么多的衣服,整理起来好麻烦。   接着,她又叹了一口气,叹自己买了那么多的衣服为什么却没有衣服可以穿。   她打算把不要的旧衣服捐了, 腾出地方买新衣服。   衣柜最底层的抽屉被拉开, 黎晓想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发现有一套没有拆封的新衣服。   她撕掉透明包装袋, 把衣服抖开——是一套红白相间的水手服。   短袖白衬衫搭配红色齐膝短裙,领子上有两条平行的红色襟线, 三角巾在前面打了一个蝴蝶结。   黎晓想起来了,这是C大附中的夏装校服。   去年冬天她转学过来, 一下子领了好多套校服。当时天气冷, 夏装用不上,所以就被放进了衣柜的最底层。   黎晓至今还没有穿过夏装校服, 布料弥漫着崭新的味道。她准备试穿之后再让张阿姨清洗。   家居服被脱下, 扔到床头。   水手服套上头, 胳膊伸进来, 衣摆往下扯, 再换上裙子。   最后,双手自耳后穿过,将头发从领口处撩出来。   柔顺的发丝滑落至肩膀,黎晓端详着镜子, 这套校服让她整个人变得青春靓丽了许多。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她嫌弃地扯了扯裙子下摆。   是不是有点儿太长了?   >>>   又是新的一周。   星期一早晨,黎晓背着书包去上学,书包里装着昨晚抄到11点才抄完的家庭作业。   周末本该是让学生放松的,老师却偏偏要布置家庭作业,仿佛让学生玩的时候不能尽兴玩、写作业的时候没法安心写作业,他们就达成了不可告人的目的。   当然,不论是不是周末,黎晓对待家庭作业的态度都很敷衍。   下了公交车,距离学校还有一小段路,黎晓远远就看见有人在校门口执勤。   季扶倾站在一块形似肯德基吮指原味鸡的石碑旁,左臂戴着纪检委员的红袖章。   现在是七点一刻,早读课七点半才开始,时间尚早,只有零星几个学生往校内走。   黎晓发现,不论她到校早或晚,都能看见季扶倾。他是纪检部部长,别的纪检委员可以轮班,他几乎无时不在无处不在。   季扶倾平时几点钟上岗?七点还是六点半?   早上不会起不来吗?   睡眠时间会不会不足啊?   每周上岗五天不累吗?   ……   一堆问题从黎晓的脑海中飘过,她猛然惊醒——   她关心这个干嘛?季扶倾就算是累死,也跟她无关。   黎晓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校门,季扶倾正低着头在《值日日志》上写什么东西——不知是哪个倒霉蛋光荣上榜。   他的神情很专注,睫毛下垂,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淡淡的阴影。白色球鞋上有一个大大的红钩,和干净如新的红白校服很搭。   黎晓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落落大方地走上前去,跟他打招呼:“嗨~早上好!好巧哦,我们又见面了!”   这招呼打得颇为矫情,像是在排练什么偶像剧剧本。   闻声如见人,季扶倾的眼皮抬都没抬,修长的指尖握着笔,视线一直落在《值日日志》上。   他不温不火道:“有事吗?”   黎晓笑眯眯地说:“不是你跟我说,让我来早点来学校,到大门口见你的吗?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季扶倾:“……”   最后一笔写完,他将《值日日志》合上,准备把她这个小麻烦打发走。   谁知刚一抬眼,季扶倾的眉心就拧了起来。   黎晓今天穿的是夏季校服。   纤瘦的腰肢在上衣下摆间若隐若现,红色短裙下是一双曲线分明的细腿。   黑色长筒袜勾勒出小腿的轮廓,紧实、细削。又向上延伸至大腿,袜沿和裙摆之间露出一截腿肉,白得扎眼。   季扶倾眸光微沉,语气里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不悦:“你怎么穿成这样?”   黎晓撩了一下裙摆,明知故问:“我穿的是校服,有哪里不对吗?”   她把校服穿得很不对味,他一时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味。   这时,旁边路过一个短发女生,个子和黎晓差不多高。   她今天也穿了夏季校服,水手服上衣下摆塞进裙子里,裙子长度及膝。规规矩矩的衣着,一看就是老老实实来上学的。   不像黎晓,说是来学校上课,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去漫展参加JK走秀。   她这身打扮,在C大附中校园里难得一见。像是从日漫里走出来的美少女。要是男生经过,回头率保准百分之两百。   很明显,校服上衣和裙子都被改短了。   “你把校服改了?”季扶倾问。   “原来的不太合身,”黎晓说,“校规里没说不让私自改校服。”   “校规里有对仪容仪表的规定。”   他正要将相关校规复述一遍,她却抢先一步说:“穿衣应整洁得体,不得敞胸露怀,不得穿拖鞋到校。”   季扶倾:“……”   这就叫“讲别人的台词,让别人无话可讲”。   “你看,我哪里不符合了?”黎晓转了一个圈,鲜红的裙摆像一朵开在四月里的美人蕉。   “又整洁,又得体……”她向前蹦了一步,跳到他身边,“还很好看,不是么?”   裙子飘了起来,季扶倾看到她大腿上绑了一圈袜带。   黑色袜带箍住雪白的大腿,吊带与长筒袜相连,黑白碰撞带来的色彩冲击极其强烈。   太阳穴青筋鼓动,他立刻跳开目光,指尖的笔在不经意间被攥紧。   “黎晓。”季扶倾开口叫她的名字。   “嗯?”黎晓像一只无知无畏的小动物,等待他的发言。   在她看来,季扶倾最喜欢一板一眼地念校规。   要是校规里没这条,他准拿她没辙儿。她敢在他雷池边反复横跳,就是吃定了这一点。   她想听听看,这次他会有什么新的理由。   季扶倾的口吻有些冷漠:“再不走,王主任马上来了。”   王主任。   对黎晓来说,这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王主任不像季扶倾,还有闲工夫跟你掰扯校规。他想批评就批评,想扣分就扣分,教训你难不成还要挑日子?   黎晓嚣张的态度收敛了。   好你个季扶倾,搬王主任出来压人,狐假虎威!   正欲离开,黎晓忽地想起什么,又折回来,问季扶倾:“你今天放学后会去音乐教室练钢琴吗?”   季扶倾直视前方,冷道:“不知道。”   问不出是意料之中的情况,这点儿小困难难不倒黎晓。她说:“不管你去不去,我都在音乐教室等你。”   说罢,冲他摆了摆手。   季扶倾垂眸,视线刚好对上她。她立刻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一个小爱心的手势,然后故作害羞地转身跑掉。   待她走远,季扶倾抬起握着笔的右手,食指和拇指轻轻搓了一下——是这样吗?   只觉得指尖有点儿热。   >>>   好不容易捱过周一的课,黎晓放学后并不能直奔音乐教室,她得留下来打扫卫生。   值日小组共有四人,大家分工合作,打扫教室和走廊。   薛南枝也留了下来,她要负责班级最新一期的黑板报。   她指挥值日生用湿抹布将后黑板擦干净,然后挪来几张课桌,铺上废旧报纸,踩着凳子爬上去,开始作画。   黎晓站在走廊上擦着窗户,隔着透明玻璃,饶有兴致地看同桌画画。   薛南枝拿着事先打好草稿的图纸,寥寥几笔便勾勒出大致形状。她用粉笔填色,手法很有技巧。   过了几分钟,一朵栩栩如生的荷花呈现了出来。   黎晓有时候挺羡慕薛南枝。   她的父母很开朗,尊重且支持她的兴趣爱好。她长得算不上出挑,却多才多艺,这些技能赋予她额外的魅力。   反观自己,无才艺傍身,打三角铁都能闹出笑话。   哎,她本意只是想找个机会接近季扶倾,不知为何却迫使自己学习了一项莫名其妙的技能。   值日完毕,黎晓将洒扫工具放回卫生角,问薛南枝:“你今天晚上去音乐教室练小提琴吗?”   薛南枝专心致志地画着画:“我不去,黑板报还没画完呢。”   黎晓说:“那我自己过去了。”   薛南枝扭头看她一眼:“练三角铁不需要特地去音乐教室。”   黎晓:“……”   她又被轻看了。   黎晓出言为自己挽尊:“去音乐教室比较有氛围。”   她收拾好东西,往艺术楼出发。   下午落了一场绵绵的小雨,空气中浮着湿气。   路上熏风阵阵,八重樱灿若晚霞,碗形的艺术楼建筑掩映在花叶之间。   艺术楼上下共有三层,外墙以大面积的玻璃为主,辅以镂空的钢筋混凝土,设计颇具艺术感。   夕阳将它染成酡红色,好似一个满盛红酒的透明容器。   黎晓深呼吸一口气。   听说季扶倾不常来音乐教室练琴,不知道他今天在不在。   万一要是扑了空,她的三角铁岂不是白练了?   踏过长长的阶梯,黎晓走进艺术楼的大门。   一层和二层做了挑空设计,呈环形的天井。一层的美术教室里,美术生对着石膏临摹画像。二层是音乐教室的地盘。   黎晓沿着楼梯,一步一步往二楼走,渐渐听到各色乐器吹拉弹奏的声音。   激越的小提琴声、悠扬的长笛声、磅礴的鼓声……   还有琅琅的钢琴声。 第19章 XVIII 礼物。   Chapter XVIII   今天音乐教室只到了上次三分之一的人, 许多同学平时课后并没有时间来参加练习。   人一少,纪律就显得有些散漫。有人聊八卦,有人吃零食, 认真练琴的没几个——季扶倾是其中之一。   黎晓一进音乐教室,目光便自动锁定季扶倾。他坐在钢琴凳上, 旁若无人地弹着曲子。   夕阳从窗外撒进来,纯黑的钢琴顶盖上落了一朵玫红色的海棠花,兴许是被风吹进来的。   花香沁鼻。   费子阳拿了一袋开了口的奥利奥走过来:“季委,这曲子你都练得这么熟了, 还练呢?”   季扶倾专注于弹奏, 没有拿他的饼干。   “这叫精益求精,”旁边有个拉二胡的男生停了下来, 对费子阳说,“饼干给我一块。”   “自己拿。”费子阳一口一个小饼干, 含含糊糊地说,“他过来很影响氛围。你看, 今天教室才来这么点儿人, 剩下的人肯定被他给吓跑了。”   闲扯之际,费子阳的视线意外扫到音乐教室里出现的黎晓, 一句“卧槽”冒了出来。   他想说什么, 半道却像是改了主意:“你怎么过来了?”   黎晓头一歪, 笑盈盈道:“我为什么不能过来?”   周围几个男生注意到黎晓, 一时之间有些呆滞。   黎晓无视旁人的目光, 大摇大摆地走到自己的位置,坐到凳子上。红色小短裙因这个动作又往上跑了几公分,洁白的腿肉像是一块磁铁,吸引众人的眼球。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 有个男生感叹了一句:“好白……”   钢琴声蓦地停下,这句“好白”在空旷的音乐教室内显得尤为突出。   他顿觉尴尬,立刻补充说明:“校服……好白。”   说罢,赶忙吹起了圆号。谁知一只小飞虫飞了过来,他毫无防备地一口吸了进去。   “呸呸呸……”他涨红着脖子,场面十分混乱。   费子阳咳嗽一声,敲了敲钢琴盖,对季扶倾说:“季委,不管管么?”   季扶倾是学生会纪检部部长,刚好他又姓“季”,所以大家都管叫他“季委”。   “管什么?”季扶倾瞥了费子阳一眼。   “她这打扮……”费子阳欲言又止。   “管好你自己的眼睛。”季扶倾的声音冷冷清清,不含情绪。   费子阳纳闷:“哎,你不是最爱管这种闲事了么?”   季扶倾没有搭腔,继续弹琴。   费子阳察觉到一丝异常,他凑上前来,小声说:“季委,不会吧?你该不会是……”   钢琴声没停,只是弹错了一个音。可是费子阳听不出,继续说:“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里了吧?”   钢琴声再度停下。   季扶倾正欲出言赶他走,费子阳的胳膊突然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   一回头,发现是黎晓用手指头在戳他。   费子阳立刻换上笑容:“什么事?”   黎晓拿着乐谱,先是瞄了一眼季扶倾,然后对费子阳说:“那个……我想找人帮我讲一下谱子。我刚来交响乐团,不是太懂这个。”   她眨着睫毛,眼神小鹿一样懵懂:“你能帮帮我吗?”   费子阳当即就迷了心智,他说:“当然可以。”   黎晓扬起嘴角:“啊,那真是太好了。”   季扶倾冷不丁地说:“费子阳,有这闲工夫,怎么不去练琴?”   费子阳理直气壮地说:“我刚刚练了啊,这不是要劳逸结合么?”   季扶倾不屑地哼笑,说:“希望你正式演出的时候不会走音走到莫斯科的郊外。”   费子阳:“……”   “你这张嘴啊……”费子阳气得捏紧两个拳头,在季扶倾冰冷的目光中,无实物表演了一番拧毛巾的动作。   然后扭头走了。   季扶倾正打算继续弹琴,琴盖突然被人放了一半下来。   “你把我请的老师给弄走了,”黎晓的语气无辜,“你来帮我讲谱,行不行?”   不等季扶倾开口,黎晓已经把自己的凳子搬过来,坐到他身边:“我就知道你最乐于助人了。”   她笑得眉眼弯弯,格外动人。   “带笔了没有?”季扶倾往边上挪开,跟她保持安全距离。   “笔吗?我找找。”黎晓伸手去拿书包,一边翻找一边嘟哝着,“哎,我笔袋呢?”   见她的脑袋快要埋进书包,季扶倾直接从钢琴谱架上拿过一支铅笔:“用这个。”   “哦……谢谢。”黎晓接过,木质铅笔上残留着些许他掌心的温度。   季扶倾把曲谱翻开,嗯,比她的脸还要干净。   他看了她一眼,揶揄道:“这谱子保养得不错。”   黎晓:“……”   为了表明自己是有备而来,黎晓特地强调:“我清楚我要演奏的地方,一共三段。”   “这里、这里……”她指着谱子,又翻了一页,目光搜寻几秒,“还有这里。”   她的手指嫩如青葱,透明的指甲修成漂亮的椭圆形,指尖泛着薄薄的粉红色。   “只要把这几段练好,应该就没问题了吧?”黎晓还挺有自信。   全篇一共只敲十八下,轻轻松松完成任务。   季扶倾:“三角铁上撒几粒米,鸡也可以。”   黎晓:“……”   黎晓:“能不能不要打击我?”   季扶倾不再跟她开玩笑,而是拿出专业的态度:“交响乐团之所以被称为交响乐团,是因为所有的乐器是一个整体。只练自己的部分是不行的,必须跟着大部队走,了解曲子的节奏点在哪儿。”   “不是只用敲几下三角铁就行了吗?”   “你还挺闲。”   “……”   闲是闲,话也不能说得这么直白吧?   再说了,交响乐团里也不是没有比她更闲的人,比如那位打镲的仁兄。   季扶倾忽然发问:“你知道之前在你位置上的人负责什么吗?”   黎晓摇了摇头,难道她的前辈能利用三角铁铸就丰功伟业?   “除了三角铁,还要负责木琴、马林巴、沙锤、铃鼓这些乐器。如果缺人,大鼓小鼓也归他演奏。”   黎晓眨了眨眼,原来三角铁手这么厉害?有些乐器的名称,她甚至都没有听说过。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学东西,只学皮毛是不够的。”季扶倾说。   别人几乎掌握了所有打击乐器,所以对三角铁手到擒来。而黎晓对这些一窍不通,仿佛是想在空中筑建一座阁楼。   季扶倾举了一个例子:“比方说,学习绘画的时候,只学勾线和涂色是不行的。应该研究物体的结构和光影的位置,这样才算掌握绘画的技巧。”   “你还会画画?”   “不会,但不难理解。”   黎晓不禁联想到今天薛南枝在教室画的黑板报,的确如此。   为什么对季扶倾而言轻而易举就能触类旁通的道理,她理解起来就如此困难呢?   “对了,”黎晓想到了什么,“校规小册子上面那些奇异发型的示意图,不会是你画的吧?”   “怎么了?”季扶倾冷瞥着她。   “没怎么,”黎晓似笑非笑地说,“想夸你是灵魂画手啊。”   “……专心,看这一段。”   季扶倾指了指乐谱上的某一段,将话题带回来:“这里你不能开小差,一定要看指挥。”   “这不是弦乐组的部分吗?”黎晓不解地问,“为什么我要看指挥?”   “因为半分钟之后是你的部分,你不能进错拍。指挥到时候会给你信号。”   “哦,原来是这样。”她勉勉强强地理解了。   黎晓在这段乐谱旁写了一串神秘数字“0.0”。   “零点零……”季扶倾眉头轻皱,“什么意思?”   “什么零点零?”黎晓说,“这不是张大双眼往前看的表情吗?”   说罢,她模仿了一下这个表情——双眼睁得圆溜溜,直勾勾地盯着季扶倾看。   季扶倾:“……”   三秒钟后,他面无表情地翻了一页,说:“继续。”   新的一页,并没有黎晓演奏的部分。季扶倾却指着其中一段,说:“这里,你要低头。”   “低头?低头做什么?”   “不做什么,等演奏到第五行的时候再把头抬起来。”   黎晓思索一番,愣是没发现这一段跟她有什么关系。她问:“为什么要低头?不低头不行吗?”   “行,”季扶倾懒懒地掀了一下眼皮,慢条斯理道,“只要你不怕被身后的长号打到你不聪明的小脑瓜。”   黎晓无语。   她不信邪地把乐谱拿来一瞧,这里果然是长号演奏的部分。而吹长号的几个男生,正好就站在她身后。   这要是被戳到,本就不聪明的小脑瓜又要雪上加霜了。   黎晓只得老老实实在这一段旁边写上“低头”两个字。   “怎么改成写字了?”季扶倾问,“不画符号了吗?”   “低头的符号怎么画?你会吗?画一个给我看看。”   “……”   二十分钟之后,乐谱上多了各种奇奇怪怪的符号和标注。   嗯,黎晓心想,她总算像个正经搞音乐的人了。   >>>   晚上七点,音乐教室里的同学陆陆续续收拾东西离开。   没办法,大家都是苦逼的高中生,必须在学习和社团之间做出平衡。   再不回家,今天作业可能写不完了。黎晓从来不担心这个问题——反正有人愿意给她参考作业。   黎晓坐在凳子上,装模作样地敲着三角铁,心思却全然不在三角铁上。   她用眼角的余光瞄着季扶倾,这首曲子他今晚至少弹了几十上百遍,她都快要记住钢琴键盘的按键顺序了。   她想知道他什么时候走,这样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跟他一起离开,路上再对他进行一番“穷追猛打”。只要坚持不懈,他迟早会成为她的囊中之物。   思及至此,她低头拽了拽自己的小短裙,脑中思考今晚的策略。   这时,季扶倾的手机响了。他停下来,接通电话。   “嗯,在练琴。”   “马上就回去。”   “八点之前。”   “知道。”   一看就是家长打来的电话。   经过几次和他短暂的相处,黎晓发现季扶倾的家长对他管得真是严。   按理说,男孩子在外,家长本该少操很多心。可他每次放学回家只要迟一迟,家长的电话就到了。   反观自己,哪怕在外头浪上一整夜,也没个电话催她回家。   黎晓悲哀地想,万一她哪天不走运,在外面遭遇到什么不测,会有谁担心她呢?   思绪飘到天外,她越想,心里头越委屈,喉咙口堵得慌。   “你还不走吗?”季扶倾的嗓音突然响起,黎晓一个激灵,来了精神。   环顾四周,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再看看窗外,天色昏蒙,最后一丝日光即将消逝。   黎晓调整表情,转过头,笑眯眯地说:“我在等你呀。”   他并没有没看她,而是低头收拾东西——刚刚黎晓用过的那支铅笔,也被塞进了书包里。   黎晓见他往音乐教室外头走,立刻拽着书包跟了过去。   季扶倾好像并不排斥跟她一起走,趁他关门落锁,黎晓娇嗔着说道:“你今天该不是为了我才来练琴的吧?”   “一个教室的人都是来练琴的,”季扶倾莞尔道,“你怎么不说他们都是为你来的?”   黎晓故作惊讶:“啊……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可是吧,我觉得,做人还是得谦虚一些,你说呢?”   季扶倾:“……”   他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随即迈步往楼梯间的方向走。   黎晓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叽叽咕咕地说着话:“季扶倾,明明早上我还问你会不会——”   话没说完,嘴边忽然被一只手轻轻捂上。手掌温热且干燥,带着一种清浅的木质雅香——是钢琴的味道。   黎晓保持原地不动的姿势,惊惶地望着季扶倾。   嫌她话多可以直说,干嘛直接上手呀?她被他吓了一跳,嘴巴还没来得及闭上。   黎晓一紧张,舌头不自觉地想舔一下嘴唇。好巧不巧,湿软的舌尖就这么触碰到了他的手心。   她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季扶倾却像是触了电一般,立刻把手松开。   他的表情被掩在楼道的黑暗中,她辨认不清,只感觉到他的呼吸陡然一滞。   黎晓想问他突然发什么神经,季扶倾却冲她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她屏息凝神,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楼道上方有人。   准确的说,是两个人,一男一女。   艺术楼三层是演播厅,平日少有人去。   二楼到三楼的楼梯间是一个相对隐秘的场所,很适合小情侣约会。   楼道里有细碎的谈话声,黎晓听不太清,头顶上方断断续续飘来几个娇滴滴的字眼。   “别……”   “嗯……”   剩下的,便是交缠的喘息声。   黎晓愣住。   他们是在接吻吧?最多只是接吻吧?   再激烈的场景她是不敢想象的。   现在要是往楼道下面走,肯定会被听见脚步声。   万一正在做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把人家男生吓出毛病,岂不是作孽?   可要是留在这儿……她抬眼看了看季扶倾,他似乎跟她在思考同一个问题。   黎晓尴尬极了,指尖拽了拽季扶倾的袖子,用口型比划道:“怎么办?”   季扶倾貌似也是第一次遭遇这种事,他做了一个向后撤的手势。两人悄悄地退出楼梯间,重新回到二楼的走廊。   音乐教室被上了锁,他们无处可去,只能待在走廊里。   黎晓郁闷地趴在栏杆上,深呼出一口气。   一想到刚才的声音,她就脸红得不行。   她捂住耳朵,心跳得很快。奇怪,又不是她干坏事,她害臊个什么呢?   季扶倾倚靠着走廊的瓷砖,眼睫抬高,不知在看什么。   黎晓顺着他的视线往上看,那里什么都没有。   一种诡异的沉默横在两人中间。   “嗳……”黎晓小小声说,“现在该怎么办?”   季扶倾的目光游移至她身上——她的裙子短得有些过分,连多看一眼都是罪过。   他挪开视线,说了一句:“等。”   黎晓整个人都不好了:“不会要等他们结束吧?万一拖上个一两小时……”   季扶倾沉默片刻,不冷不热地说:“不会。”   黎晓又问:“那你说,我们要等多久啊?”   季扶倾没法回答这个问题,索性不理她,低头看起了手机。   黎晓叹了一口气,说:“我的作业还没写呢。”   季扶倾闻言,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然后意味深长地说:“看不出来,你还需要亲自写作业?”   黎晓:“……”   难道他知道她的作业是抄的?应该不可能吧。   “那当然,”黎晓故作镇定,“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嘛。”   季扶倾无声轻笑,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着,没有拆穿她的谎话。   黎晓用鞋尖轻轻踢着栏杆,心中甚是忐忑。   她揉搓着书包带,忽然说:“你看我们两人像不像红娘?”   季扶倾不解道:“红娘?”   “《西厢记》里面的红娘啊,”黎晓说,“张生和崔莺莺偷情的时候,红娘就在门外望风。”   季扶倾:“……”   什么奇奇怪怪的比方。   “你还读过《西厢记》?”   “以前我在深城上学的时候,语文课本里有《西厢记》的节选。”   怕他不信,黎晓念出其中一句:“叹人间真男女难为知己,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一边吟诵,一边若有所思地看向楼道的方向——也不知这对野鸳鸯能不能终成眷属?   念完之后,再看季扶倾,他仍低头看手机,好像对这个话题没兴趣。   黎晓想到什么,又问季扶倾:“你有没有看过《红楼梦》?”   季扶倾静静地看着她,似乎想听听她能把《红楼梦》再说出什么花样来。   “里面有一个很著名的情节,”黎晓翘了翘嘴唇,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宝黛共读西厢。”   看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这个情节至关重要。它宣告宝黛二人结束青梅竹马的生活,开始憧憬爱情的降临。   《红楼梦》是四大名著之一,高考必考书目,季扶倾不可能没看过。   就在刚刚,她为他念了一段《西厢记》里的词。   如果说方才她念是别人的爱情,现在……空气里多了一丝别样的暧昧。   季扶倾敛下眼睫,没有回应。   黎晓无聊,便小步走到他身边,问:“你怎么不去楼上扣他们的分?”   这不是男女生过密交往的问题,这是败坏校园风气的问题。   季扶倾从裤兜里摸出纪检委员的红袖章,淡道:“这个给你。”   黎晓垂眸一瞧,疑惑道:“给我干嘛?”   “你去扣分。”   “……”   黎晓“哼”了一声,说:“我才不去得罪人呢。”   以后要是再在校园里遇见,多尴尬啊。万一人家小情侣记仇,要报复她可怎么办?   就像她现在一门心思想报复季扶倾一样。   “你也知道要当个好人。”季扶倾微微一哂,将红袖章重新放回裤兜里。   “除了你,谁不想当好人?”黎晓说,“坏蛋。”   “在你眼里,当纪检委员就是坏蛋?”   “反正你们这些纪检委员和我们这些普通学生是对立关系,算不上是好人。”   季扶倾轻笑,懒得与她争论。   黎晓见他这副云淡风轻、举重若轻的模样,好奇心起来了。   她问道:“你真不抓他们吗?”   他却说:“关我什么事。”   奇了怪了,季扶倾能是这种人么?   “难道你赞成校园恋爱?”   “规矩是学校定的,在学校就得守学校的规矩。”   他的答案并没有透露他本人的看法。   黎晓和他接触的这段日子里,并没有探出他的底来。   他是活在规矩里的人,真实想法总被掩盖在那几百条校规之下。   他好像深不可测,又令人捉摸不定。   黎晓转变思路,换了一个策略:“季扶倾,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这个问题他可以回答,也可以不答。她只是想试一试他的态度。   季扶倾漠然地睨着她:“为什么要告诉你?”   黎晓笑道:“想看看我有没有机会呀。”   撩得直白且热烈。   黑夜中的她,笑靥如花,酒窝浅浅,眼睛里有碎落的光芒。   曼妙的身形仿佛一道朦胧的幻影,落在他眼底。   漂亮得近乎不真实。   黎晓顺势靠到他身边,和他并排靠在走廊的瓷砖上。   季扶倾回过神,嘴角不易察觉地勾了一下,直言道:“至少,她不能触犯校规。”   黎晓的笑意消失了。   要跟他谈恋爱,肯定得触犯校规。只要触犯校规,她就不是他喜欢的那种女生了。   这简直陷入了无限的逻辑死循环之中——他比她想象得狡猾太多。   黎晓不甘心,追问道:“那你要是在校园里遇到喜欢的女生,会做什么?”   “不做什么。”他答得滴水不漏。   黎晓不明白,像季扶倾这样权力心重的人,掌控欲不是很强么?遇到喜欢的女生怎么都不争取一下呢?   要么是他没对她说实话,在敷衍她。要么就是她还不够了解他这个人。   不过转念想想……   “也对,”黎晓说,“像你这么铁石心肠的人,怎么会对女生心动呢?”   “你知道就好。”   “……”   话到这里,黎晓有些沉默。   她怎么就遇到季扶倾这么难搞的男生呢?连个机会都不给她。   ——呃,虽然给了机会,她也会立马反咬他一口。   这时,季扶倾从书包侧边摸出一个东西,递到黎晓面前,说:“这个你忘记拿走了。”   她一看,居然是她上周送给他的小黄人盲盒。她说:“这是我送给你的。”   季扶倾淡淡道:“我不需要。”   不需要?   黎晓抓着小黄人盲盒,难掩气愤之情:“季扶倾,退回女孩子的礼物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哪怕换个别的礼物退回来,也不至于让她难堪。   “我早就说过,我不需要。”他再次强调,“任何礼物都不需要。”   “你把这个当成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不就行了?”黎晓说,“要是今年你的生日已经过了,就当成明年的生日礼物。”   谁知,季扶倾却说:“我明年不过生日。”   黎晓:“……”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人?为了拒绝她的礼物,连“明年不过生日”这种荒唐的理由都能说出口。   黎晓正想跟他理论理论,忽然听到楼道那边有了动静——那两个人好像下楼了。   一看时间,才过了十多分钟,她很惊讶:“这就结束了?”   “你想等多久?”   “小说里不都是一搞一两个小时么?”   “………………”   黎晓自觉失言,连忙说:“我瞎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此地无银三百两。   季扶倾面无表情地说:“根据校规第——”   黎晓立马捂上耳朵,向他求饶:“我知道错了。”   下次她再也不看那种小说了,都是骗无知小姑娘的!   为了逃避纪检委员的审判,她背着书包赶紧下楼,不料却被他一把拽住。   季扶倾:“等会儿再下去。”   黎晓:“?”   季扶倾:“王主任在楼下。”   黎晓:“……”   黎晓:“你给王主任通风报信?”   季扶倾不语,黑沉沉的眼睛望向楼下。   难怪刚刚他一直在玩手机,原来……   好个尽忠职守的纪检委员。   可怜的野鸳鸯,恐怕是撑不过今晚了。   >>>   回家途中,黎晓成功地借到今晚的家庭作业。   到家以后,想起今夜的奇妙遭遇,她仍觉得如在梦中。   她走进卧室,打开灯,放下书包,往外拿着书,小黄人盲盒就这么掉了出来。   封条完好无损,拆都没拆过。   一想到季扶倾把它退了回来,她就有点儿泄气。   可能他不喜欢这种小玩意儿吧?要不下次还是换个礼物送给他好了。   密封的盲盒充满未知,黎晓手痒,索性拆了封条,把小黄人拿了出来。   “哇,好可爱。”黎晓的心情随之变好。   这么可爱的小黄人,是他不配!   黎晓打开手办柜,腾出一小块合适的空地,把小黄人摆上去。   灯光照进透明的玻璃柜,只见小黄人的水桶腰上套着一个小黄鸭游泳圈,对着黎晓开怀大笑。 第20章 XIX 【一更】我必须要对……   Chapter XIX   翌日一早, 黎晓来到班级,此起彼伏的背单词声充斥在教室里。   薛南枝的课桌上架着一本打开到单词页的英语书,人趴在桌面上, 脸埋到胳膊里,全然没被班级的氛围所影响。   黎晓碰了碰她的胳膊, 她眯着眼睛望向前门,问:“老师来了?”   “没来,”黎晓把书包塞进桌肚里,“你怎么一大清早就睡觉?等会儿要听写单词呢。”   见老师没来, 薛南枝打了个呵欠, 说:“昨晚写作业写到十二点半,困。”   往桌上一趴, 继续补觉。   黎晓扭头看了一眼黑板报——最耗时耗力的大幅图案已经完成,只剩下艺术字标题和内容还没写。   看来薛南枝昨天晚上回家挺晚, 黎晓没再打扰她,拿出《高考必背3500词》开始记诵。   背英语单词对高中生而言相当痛苦。   尤其是早晨睡得昏昏沉沉脑袋还不清醒的时候打开单词书, 赫然看见第一个单词写着“abandon(放弃)”, 痛苦简直加倍。   如果当天英语老师还要听写单词,痛苦会呈几何级数增长, 使人陷入一种混沌的状态。   早读课铃声一响, 裴秀惠踩着高跟鞋准时进入教室。   细细的鞋跟碰在水磨石地面上, 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十分钟之后听写单词。”   背单词的声音立刻嗡嗡嗡地响起, 薛南枝无奈起身, 拿出单词书念念有词,下巴一直点啊点——看来还没睡醒。   黎晓硬着头皮背单词。这些单词又臭又长,光靠背是不够的,她挑了几个难记的单词, 用自动铅笔抄在课桌上。   十分钟后,裴秀惠拍了拍手,说:“拿出纸,开始听写单词。”   大家齐刷刷放下书,找本子撕纸。黎晓从B4活页册上取了一页纸,裁成两半,递一半给薛南枝。   教室安静下来,裴秀惠捧着书,说:“第一个单词,熟人,与某人认识。”   黎晓不慌不忙地在纸上写下开头几个字母“acqu”,然后卡住。   不会吧?第一个单词她就不会。她知道这个单词怎么念,可字母太多,她记不住。   周围同学都在奋笔疾书,黎晓从堆高的书本后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裴秀惠在教室里的走位——目前看来,暂时安全。   她悄悄地把默写纸移开,飞快地在桌面上寻找这个单词。   “第二个单词……”   裴秀惠正要念,有人出言阻止:“老师,等等,还没写完。”   黎晓加快速度搜寻,啊,看见了。   Acquaintance,好长的单词。   她赶忙把纸挡上,将后面的一长串字母补齐。   “第二个单词,单身汉。”   这个单词黎晓记得,她胸有成竹地写下“bachelor”。   她的胳膊被捣了一下,薛南枝小声问她:“怎么拼?”   黎晓把自己的默写纸往她那边挪了挪,薛南枝瞄了两眼,埋头在纸上拼写单词。   听写很快结束,默写纸被英语课代表收了上去,黎晓松了一口气。   二十个单词,她有一半是自己写的,有四分之一是抄小抄的,剩下四分之一是瞎蒙的。   嗯,很符合她一贯的水平。   裴秀惠清点完默写纸,又从随身包里拿出另外一沓纸,让英语课代表分发下去。   “这是昨天一班的默写纸,一人拿一张,对着书本用红笔批改一下,顺便查漏补缺,看看有没有自己不会拼写的单词。”   老师偷懒的理由如此冠冕堂皇。   裴秀惠手底下带了两个班,高一(1)班和高一(6)班。   她很少在六班提起一班,所以大家经常忘记另一个班级的存在。   提到一班,黎晓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季扶倾。   她和他竟然共用一个英语老师,真巧。   默写纸从前往后传递,黎晓坐在第三排,一下子拿到好几张纸。   薛南枝随便抽了一张,黎晓下意识地寻找着什么——还真让她给找到了,季扶倾的默写纸刚好夹在这里面。   哼哼,黎晓得意地笑。   她果断把季扶倾的默写纸抽出来,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对待。   终于落她手里了吧,看她不给他批改个鸭蛋出来。   季扶倾用的是B5大小的活页纸,纸面干净整洁,没有修改痕迹。   字迹隽逸,每一个英文字母像是打印出来的,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二十个单词分成二十行,每个单词前面标注序号,一目了然。   不得不说,如果改卷老师遇到这样的答卷,印象分至少比别人多个好几分。   黎晓打开单词书,一个词一个词地比照着,生怕看错任何一个英文字母。   P…he…no…me…no…n…她用笔尖点着这个易错词,挨个字母检查。   之所以这样分段,是因为她自己看了某个单词速记法。   有人放了一个“P”,是“he”吗?no!是“me”吗?no!是n放的。   生动形象,一下子就记住了。   黎晓觉得自己到进棺材的那一天都忘不了这个单词。   二十个单词检查完毕,黎晓竟一处错误都挑不出来。   不管是多么难的单词,季扶倾都是一气呵成写完。   她不信邪地又检查了一遍,还是以失败告终。   怎么会这样?   薛南枝早早批改完毕,见黎晓格外仔细,便说:“随便改改就行了,你那么认真干什么?”   黎晓一本正经道:“不,我必须要对他负责。”   她嫌弃地看了一眼黎晓,心想你自己对自己都没那么负责,听写个单词又是打小抄又是瞎蒙,现在跟一个陌生人瞎较什么劲。   薛南枝好奇地瞄了一眼,见到“季扶倾”三个字,立刻惊讶:“这是季扶倾的?”   黎晓:“怎么了?”   薛南枝嗤笑道:“人家年级第一,要你负什么责。”   学渣说要对学霸负责,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哎,快让我瞻仰一下年级第一的单词默写纸。”薛南枝笑着去抽黎晓手底下的默写纸。   黎晓往远处挪了挪,说:“我还没改完呢。”   “改什么改,闭眼打勾不就行了?”   “……”   黎晓在季扶倾的默写纸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勾,却又不太甘心。   思来想去,她在右上角的位置写下“0.0”。   薛南枝正要欣赏季扶倾的大作,却见右上角有一个神秘数字:“零点零,什么意思?你给他打零分?”   黎晓:“什么零分?这不是瞪大眼睛赞叹的表情吗?”   0.0   一个奇妙的数字,每次都有新解读。   >>>   上午的四节课结束,黎晓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便叫薛南枝去食堂吃饭。   “我不去了,黑板报还剩一些,我中午必须得搞定,快要检查了。”   “要我帮你带东西吗?”   “你帮我从小卖部随便买点儿什么吧。”   C大附中食堂分两层。   一楼是大伙食堂,大妈负责打菜打饭。   二楼是风味食堂,需要先点餐再取餐。   黎晓饿得慌,直接撩开一楼的塑料门帘。   中午的食堂,人头攒动,每个窗口前都排着长龙。她拿了一个餐盘,去排队。   打菜的是一个大爷,戴着白口罩,手里颠着勺,问:“吃什么?”   黎晓是标准食量,平时吃得不多也不少,一荤一素一汤,加二两米饭。高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用脑量极大,不吃饭扛不住。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黎晓的指尖飞快地点着,对大爷甜甜一笑,“麻烦了。”   大爷抄起勺,先打糖醋排骨。在黎晓期待的目光中,他成功地控制住手抖,给她挖了满满一勺排骨。   “谢谢。”黎晓满意地端起盘子准备离开。   “多吃点儿,你太瘦了。”大爷不忘叮嘱。   打完饭,食堂空位已所剩无几,只能找人拼桌。   黎晓端着餐盘往座位区走,到处都是人。好不容易瞅见一个空位,一问,有人了。   黎晓四处张望,发现有一张四人桌只坐了一人,便走过去,在那人的斜对角问:“打扰一下,这里有人吗?”   那男生抬头,黎晓一惊,居然是季扶倾。   怎么就这么巧?茫茫人海,偏偏找到了他的位置。   季扶倾说:“有人。”   黎晓却不想再找别的位置了,她仗着自己跟季扶倾是“熟人”,便说:“等人来了,我把位置让给他。”   季扶倾没有出声赶她走,黎晓索性直接放下餐盘。她又觉得这位置不大好,便把餐盘挪到他对面,人也顺理成章地坐下。   黎晓一落座,心思就活泛了。她没急着吃饭,而是先观察季扶倾一番。   不愧是教养良好的男孩子,吃起饭来不慌不忙,细嚼慢咽。   他手边有一个汤碗,碗底见空——看来他都是先喝汤,后吃饭。   汤碗里有吃完的骨头和挑出来的香菜,黎晓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原来你不喜欢吃香菜啊。”   季扶倾低头吃饭,眼皮抬都没抬一下,直到咀嚼的食物咽下去,才说:“不行?”   “我最喜欢吃香菜了,”黎晓说,“咱俩互补,挺好。”   季扶倾没搭理她,继续吃饭。   黎晓用筷子夹了一小块糖醋排骨,默默地啃。   明明昨天晚上季扶倾在艺术楼还跟她谈天说地,这会儿怎么装起了陌生人?   难道是因为食堂人太多,是公共场合,所以他在避嫌?可真要避嫌,为什么不直接把她赶走呢?   再说了,中午人多的时候,男女同学拼桌吃饭的时候聊聊天很正常啊。   这时,隔壁桌的一个女生突然说:“你们听说了吗?昨天晚上,政教处的王主任在艺术楼抓了一对小情侣。”   艺术楼的小情侣?黎晓一下子竖起了耳朵。   “什么什么?我不知道,快说说。”   “我也不知道,抓的谁呀?那么倒霉。”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不清楚是谁,好像不是我们年级的。”   “他们在艺术楼干什么?王主任为什么会在艺术楼?”   “谁知道啊。”   ……   作为事件的“目击证人”之一,黎晓心说,那两人肯定不是在一起学习被抓的啊。   至于究竟干了什么,天知地知,她不知,季扶倾……知不知,她就不知道了。   黎晓看了一眼季扶倾,他作为此次事件的“始作俑者”,面无表情地专心吃着饭,旁人叽叽喳喳的讨论仿佛跟他毫无关系。   黎晓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着,那两人究竟干了什么呀?   可她又不能去问王主任,只能试试看能不能从季扶倾这儿套出些情报了。   于是,她伸出脚,偷偷在桌子底下踢了季扶倾一下。 第21章 XX 【二更】当心等会儿有……   Chapter XX   季扶倾正吃着饭, 忽然有一只不规矩的脚踢了他一下。   他微微抬起眼睫,便见黎晓的眼中闪烁着求知若渴的光芒。   “嗳,”她的嗓音随着身子一同下压, 神秘兮兮地问,“你听见她们说的话了吗?”   耀眼的日光自窗外撒落, 使得她的发丝呈现出一种很别致的灰棕色——漂亮得难以言述。   黑茶棕灰色与纯黑色的区别大致就在此处。   季扶倾有一瞬的恍神,直到黎晓又“嗯”了一声,他才开口:“什么?”   黎晓捏着筷子,小声说:“昨天艺术楼的事啊。”   艺术楼的事?   他拧眉微微思考, 从黎晓进入音乐教室开始回忆, 直到两人一同离开艺术楼。   除了他回赠给她的小黄人盲盒,还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么?   黎晓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一双桃花眼睁得圆溜溜。她说:“不是你跟王主任通风报信的么?这就不认账了?”   季扶倾:“……”   原来是这件事。   “怎么了?”季扶倾放下筷子。   “没怎么,”黎晓冲他微微一笑, “我就是想知道,他们俩究竟在三楼干什么了呀?”   她笑起来的时候, 两颊有浅浅的酒窝, 整个人看上去更显出一种纯真的幼态。   季扶倾:“我不知道。”   黎晓:“你不知道?”   季扶倾:“人是王主任抓的,事情是王主任处理的。你觉得, 他有必要向我汇报?”   说罢, 继续吃饭。   黎晓眨了眨眼睛, 怎会如此?   她还指望在他这里当一线吃瓜群众呢。   黎晓觉得季扶倾肯定是对她隐瞒了什么, 不甘心地继续追问:“那你跟王主任是怎么通风报信的?总不能是你让他来艺术楼一趟他就来了吧?”   季扶倾慢悠悠地从凉菜里挑出一截香菜梗, 放进空汤碗。然后看着黎晓,说:“你觉得,我有必要向你汇报?”   黎晓:“……”   哎呦,她这暴脾气, 快摁不住了。   跟季扶倾这人说话,必须得有一颗强心脏——指不定哪句话就能把你给气出心脏病来。   黎晓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继续旁敲侧击地打听:“那他们会不会被处分啊?”   季扶倾闻言,勾了勾唇角。黎晓发现,他有时候笑起来的样子有一点点坏,没平时那么正经。   “你想知道?”他稍稍挪开餐盘,靠近问她。   他目似点漆,眼睛里的黑色跟她却不太一样。   她的瞳色是纯黑,常有人问她是不是戴了美瞳,而季扶倾的眼眸在日光照射下会透出一种深茶色,有点儿像黑咖啡。   黎晓在他深邃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下周一开晨会不就知道了。”季扶倾淡淡地说,话是反问句,却丝毫听不出疑问语气。   要是有处分,肯定会通报批评的。这种傻瓜问题还问,笨。   话说完,他又靠回了椅背,姿态闲适。   黎晓指尖一用力,一块鸡蛋被筷子夹成了两段——他这是在逗她,跟逗小猫没什么区别。   她心中很是不得劲儿,于是桌子底下搞小动作,又踢了季扶倾一脚。   这一脚,刚好不轻不重地踢到了他的小腿上。   眼见他面色稍显不虞,黎晓立刻赔笑说:“对不起,我刚刚不小心踢到你了。你没有受伤吧?要不要我陪你去校医院看看?”   嘴上道着歉,身后的狐狸尾巴却摇上天,她知道季扶倾不会与她计较这种小事。   果然,季扶倾只是冷冷地瞥她一眼,把一双长腿往后收了收,继续吃饭。   这时,有两个人端着餐盘走过来,一胖一瘦。   胖子黎晓认识,是费子阳。瘦子,她没什么印象。可一见他胳膊上有红袖章,就知道他也是纪检部的人。   费子阳见了黎晓,惊得眉毛一抖:“怎么是你?”   他把餐盘往桌上一搁,看着季扶倾,像是要讨个说法:“季委,是你让她坐这儿的?”   季扶倾略带嘲讽地说:“是她自己非要坐过来的。”   言毕,意味深长地看了黎晓一眼,像是在说她厚脸皮。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了?”黎晓反问,“难道食堂被谁给承包了吗?”   瘦子一听,乐了,说:“你不知道食堂被承包了吗?”   “谁啊?”   “校长他二舅。”   “……”   黎晓偏过脑袋,寻找第三人的踪影:“只有你们两人吗?”   瘦子说:“不然呢?你还想见谁?我打个电话看看能不能让他过来。”   黎晓:“……”   她也意味深长地看了季扶倾一眼,心说这笔账她记下来。   这张桌子有四个位置,他们只有三人,季扶倾却骗她说这里有人——摆明了是不想让她坐过来。   要不是她脸皮厚,岂不是真上当受骗了?   季扶倾全当没看见她愤愤的小眼神。   费子阳对瘦子说:“范昊宇,你可别逗她了。当心等会儿有人要削你。”   范昊宇大声说道:“谁要削我?除了季委,谁敢削我?”   黎晓望了望季扶倾那张波澜无惊的脸,心里头莫名泛着一丝甜意。   都说哥们儿最了解哥们儿,难道季扶倾在旁人面前对她的态度是不同的?   季扶倾啊季扶倾,真看不出来啊,原来……   谁知下一秒费子阳说:“鲍晖啊。”   黎晓:“……?”   等等,这里有鲍晖什么事?   “鲍晖?”范昊宇对这个名字有点儿陌生,“谁啊?你们班的?”   “啊,我们班的,”费子阳看着黎晓,像是在确认她的眼神,“应该是这位美女的追求者……之一吧?”   黎晓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觑着眼睛看季扶倾,他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只说了一句:“你们两人,吃不吃饭了?”   “吃吃吃!”费子阳一屁股坐在了黎晓旁边。   好家伙,黎晓觉得自己的椅子都被他带得往地下沉了两公分。   一桌三个纪检委员,加上黎晓一个“问题少女”。   她瞬间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进了狼窝的兔子。   范昊宇一落座,菜没吃两口,嘴巴跟个漏勺一样,啥都往外说:“昨天王主任在艺术楼下面抓了一对小情侣,高三的,好像都是复读生。我刚刚去政教处的时候,看见家长都来了。”   “艺术楼?”费子阳看了看季扶倾,“季委,昨天晚上你也在艺术楼吧?”   这么一关联,立刻明白了,这事儿恐怕和季扶倾脱不了干系。   范昊宇:“行啊季委,又是大功一件。”   费子阳:“咱们季委就跟名侦探柯南一样,走到哪儿,哪儿就有人触犯校规。”   季扶倾:“……”   黎晓:“……”   这两个人像是在说相声,一唱一和,别人都插不进嘴。   不过,这个范昊宇好像知道不少事,兴许能从他这里套点儿八卦。黎晓小心翼翼地问:“复读生?那岂不是……都十八岁了?”   “那男生都二十了,女生不是十八就是十九。”范昊宇说,“家长说,离高考只剩一个多月,怎么还有心思谈恋爱。要是考不好,难道再复读一年吗?”   黎晓惊呆,她想到昨天在艺术楼楼道里听见的声音,本以为只是过家家,这、这这……不会真是十八禁项目吧?   只是回忆了一下下,她耳朵根就有点儿红。她偷偷看了一眼季扶倾,发现他格外镇定,神情始终保持平静——不愧是纪检委员,一看就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   黎晓又问:“那学校会给处分吗?”   范昊宇说:“估计不会。马上要高考了,要是给处分,影响考生心情。”   原来高考竟可以成为免死金牌。   黎晓吃完瓜,心满意足地对范昊宇说:“哇,你好厉害哦。”   费子阳不屑地问:“他厉害个什么?”   “我刚刚问你们季委,”黎晓看着季扶倾的眼神里有几分戏谑,“他这人一问三不知,不像你,懂得好多哦。”   范昊宇没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只是哈哈一笑,说道:“他啊,保密局干活的。”   黎晓懂了,季扶倾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跟她说罢了。   说不上为什么,她心里头有点儿小失落。可再一想,纪检部的事情,她确实也没权利打听。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季扶倾终于开口了:“范昊宇,闭上你的嘴,吃你的饭。”   “又要我闭嘴,又要我吃饭,”范昊宇叹了一口气,“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哥们儿,别贫啦。”费子阳提醒道,“季委不高兴了。”   范昊宇却不以为意:“哪儿不高兴了?刚刚他跟妹子一块儿吃饭,我看不是还挺高兴的吗?”   黎晓:“……”   虽然这话她听着很悦耳,但是……   季扶倾的脸好像黑了。 第22章 XXI 【双更】“你有他那……   Chapter XXI   食堂里人来人往, 陆续有人吃完饭端着餐盘离开,光滑的瓷砖地面映出一道道影子。   季扶倾放下筷子,脸上像是结着霜, 面色不佳。   范昊宇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终于闭了嘴。他差点忘了, 桌上还有一个黎晓——身为纪检委员,不该在无关人员面前谈论这些事情。   不过,刚刚他说的时候,季扶倾为什么不让他闭嘴?非得等他说完了才提醒他闭嘴。   餐桌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氛围有些尴尬。   这时, 费子阳突然指着黎晓的餐盘:“你一顿饭要吃两份排骨?”   黎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餐盘:“我只打了一份啊。”   “什么?这是一份?”费子阳惊讶,“为什么我的排骨只有你的一半?”   黎晓往他的餐盘一瞧, 只有零星的几块排骨。她说:“我不知道,是食堂大爷给我打的。”   费子阳开始数自己的排骨:“一、二、三、四、五。”   数完以后, 又把黎晓的餐盘拖过来数:“一、二、三……十、十一。”   “十一块!”费子阳把筷子一撂,“食堂大爷居然给你打了十一块排骨!”   “是十二块, ”黎晓指着餐桌上一块啃完的骨头, “这里还有一块。”   “我花了六块钱,只买了五块排骨。你是我的两倍还多, 凭什么呀?”费子阳更生气了。   “可能大爷想劝你减肥, 所以就把你的排骨分给她了。”范昊宇说。   费子阳这人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吃, 面对这种不公平待遇, 他哪儿能咽得下这口气。   他一把拽住黎晓的手腕, 义愤填膺道:“你跟我去找食堂大爷评评理,这干的叫人事儿吗?”   黎晓有点儿懵,食堂大爷给他少打了几块排骨,关她什么事?   怎么搞得像是她从他盘子里偷排骨被他抓了个正着一样?   久久不说话的季扶倾有了动静:“你就这点儿出息。”   费子阳振振有词:“消费者维护自己的权利有错吗?”   黎晓的手腕被他攥在手心里, 她扭了一下,可费子阳满脑子只想着排骨,压根没注意到这一点。   她看向季扶倾,盈盈的眼波里写满了无辜。   季扶倾瞥她一眼,凛声说:“费子阳,手松开。”   费子阳一听,立刻松手。   怎么脑门一热,就把人家女生的手抓起来了呢?鲍晖要是知道了,不得削他么?   黎晓握着手腕,狐假虎威地瞪了费子阳一眼。   他也不敢怼,默默啃着盘中所剩无几的排骨。   黎晓却不依不饶,把手腕伸到季扶倾面前。那手腕皓白如雪,骨瓷一般纤薄,像是随随便便就能被拧断一样。   “季委,你看呀,这里都被他给抓红了。”她可怜兮兮地说,“我今天晚上还怎么敲三角铁啊?”   敲个三角铁,说得跟要去敲大鼓一样。   费子阳差点被排骨给噎到。   不是吧?她这是在跟季扶倾告状吗?   季扶倾:“怎么?要不要送你去校医院看看?”   黎晓:“……”   还以为季扶倾会帮她“主持公道”,谁知他竟借着这个机会报了刚刚的“一脚之仇”。   好在她也不是什么善茬,直接对季扶倾说:“那好啊,你一会儿陪我去。”   范昊宇“噗”地一声笑出来,季扶倾的眼风扫过去,他立刻开始往嘴里扒拉着米饭——全当没听见。   季扶倾没有回应这句话,一桌人各自吃着饭,气氛不知不觉间缓和了不少。   范昊宇看了看对面正在吃排骨的两位,一个狼吞虎咽,一个细嚼慢咽。   他说:“费子阳,你要是长成人家这样,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食堂大爷说不定就给你多打几块排骨了。”   费子阳扭头看了看黎晓——肤白貌美,五官出众。   远看是个美女,近看是个大美女。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服气:“我看食堂大妈也没给咱们季委多打两块排骨啊。”   “那是他不爱吃排骨,”范昊宇给季扶倾吹起了彩虹屁,“咱们季委,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哪怕是出去要饭,都能比你多要几碗。”   黎晓:“……”   大哥,知道你想讨好他,可这……有你这么夸人的吗?   这时,季扶倾放下筷子,说:“我吃完了。”   黎晓一看,盘子真空了。眼见他端着餐盘就要去收残处,黎晓赶忙说:“我也吃完了。”   “哎哎,”费子阳叫住黎晓,“你排骨不吃啦?浪费粮食是可耻的。”   黎晓用筷子把剩下的排骨一块一块地夹到他的盘子里:“给你,都给你。”   费子阳喜笑颜开:“谢谢啊。”   黎晓端着盘子去追季扶倾。   待两人走远,范昊宇这才问:“这个女生是谁啊?”   费子阳咬着排骨,含糊不清地说:“你记不记得开学第一天,季委说有个女生从他眼皮子底下溜了,让我们想办法找人。”   “啊?”范昊宇惊讶道,“居然是她?”   “变化挺大的吧?”费子阳说,“上次我去音乐教室练琴的时候见到她,也差点儿没认出来。”   “奇怪啊,”范昊宇说,“她被季委整成这样,现在怎么跟咱们一个桌子吃饭?”   费子阳没多想,直接说:“食堂人那么多,拼桌很奇怪吗?”   “你要是被季委扣了那么多分,难道不会恨得牙痒痒吗?跟谁拼桌也不会跟季委拼桌吧。”范昊宇分析说,“刚刚咱俩在那边打饭,看见季委对面坐了一个人,还猜是谁。我说是陆芃芃,你说不是。”   “肯定不是陆芃芃啊,这还用猜?”费子阳说,“上次,我跟季委两个人一起吃饭,陆芃芃想坐过来,季委直接这里说有人。”   “然后呢?”   “然后,陆芃芃就坐到旁边那张桌子上。一直到我俩吃完饭,她也没瞧见人过来,脸都给气绿了。”   听完这段话,范昊宇疑惑地望向收残处。   黎晓端着餐盘站在季扶倾旁边,时不时地踮着脚尖,像是在跟他说话。   季扶倾仍是冷着一张脸,看似不怎么搭理她,眼神却注意到她身边推过的小车,及时拉了她一把。   范昊宇问:“那你说,季委为什么让她跟我们坐一块儿?”   费子阳说:“你没听季委刚刚说嘛,是她非要坐这儿的。只要脸皮厚,季委也拿她没办法,你说是不是?”   这边的两人还在吃着饭,那边的两人已经出了食堂。   食堂外面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绿化带,时值四月,樱花大片大片地开着,像粉色的云浮在半空中,几只蝴蝶扑腾着翅膀在花丛间流连。   “季扶倾,你刚刚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黎晓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就是不跟我说。”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人迹罕至的花丛深处,空气里弥漫着樱花浓烈的香气。   季扶倾突然问她:“你想让我回答什么?”   黎晓:“就你朋友刚刚跟我说的那些啊。”   两人的年级、年龄,以及是否处分。很好回答的问题呀。   季扶倾慢条斯理地说:“你记得你是怎么问我的?”   黎晓:“我怎么问你的?”   “你说,”季扶倾慢下脚步,帮她回忆,“你想知道,他们俩究竟在三楼干了什么。”   “嗯?有问题吗?”黎晓问。   季扶倾颇有些玩味地说:“这个问题,你想从我这儿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此时此刻他的嗓音听上去有一丝沙哑,话语里透着若有若无的暧昧。   黎晓眨了眨眼睫,原来不是他不肯告诉她,是她提问的方法有问题?   是啊,这种问题怎么回答嘛,说出来会被打上马赛克的吧?   季扶倾垂眸看了看她,嘴角掠过极淡的笑意,快步走出这片繁花盛开的园子。   而黎晓的脸颊,却像身后的樱花一样,变成了粉红色。   >>>   下午放学,黎晓第一时间收拾东西,准备前往音乐教室。   薛南枝啧啧道:“不至于吧……你练个三角铁那么积极干什么?”   黎晓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想给大家拖后腿嘛。”   薛南枝:“三角铁就算想拖后腿也没法拖后腿啊,正式演出的时候不仔细听连声音都听不清。”   黎晓:“……”   三角铁已经无关紧要到这种地步了吗?   黎晓背上书包,拎着乐器盒,问薛南枝:“对了,你今天去音乐教室吗?”   薛南枝摇了摇头,说:“我不去,我妈从C大找了一个大一的学长,每周二周四来我家给我辅导功课。”   “辅导功课?”黎晓眉毛一拧,“你需要辅导功课吗?”   薛南枝是中等水平的成绩,虽然排名不算拔尖,但也是她无法企及的高度。   她无法理解,像她这样在C大附中浑水摸鱼的小学渣都没找人开小灶,薛南枝却偷偷摸摸找学长补课。   “哎,我也不想的,可是这个月底就要期中考试了。还有……”薛南枝凑近黎晓耳边,小小声说,“那个学长长得有一点点帅。”   “一点点还是亿点点?”黎晓说,“给张照片让我鉴定一下。”   “哈哈哈,”薛南枝得意地显摆着,“就不给你看照片。”   黎晓无语得想翻白眼,但克制住了。   在你面前夸某人是帅哥却不给你看照片,和“在你面前说我知道一八卦但就不告诉你”性质一样恶劣。   好在黎晓对于薛南枝口中的这位“C大帅学长”好奇心有限,她现在一门心思扑在了另一位帅哥身上。   大一学长什么的,她才不稀罕呢。   黎晓迎着夕阳,一路小跑,来到音乐教室门口。   今天的人比昨天更少,仅寥寥数人。她第一时间看向窗边钢琴的位置,居然是空的——季扶倾今天没来么?   不知为何,她的心好像也一下子空了。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又欠揍的声音:“哎呦喂,这不是我们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黎晓美女吗?”   一听声音,便知是费子阳这个胖墩。   黎晓回身,笑着跟他打招呼:“好巧啊,又遇见你了。”   然后习惯性地偏过头寻找某人的身影。   “这有什么巧不巧的?”费子阳拎着中提琴盒踏进音乐教室,“一个交响乐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没看见季扶倾,黎晓跟着费子阳进门,问道:“你一个人来的?”   “不然我跟谁来?”费子阳话说完,才后知后觉地从黎晓的话里咂摸出点儿别的意思来,“哦,你找季委啊?”   黎晓连忙掩饰道:“我没找他啊,只是随便问问。”   费子阳打量着黎晓,她心虚地低下头。他立刻不怀好意地笑:“你是不是又违反校规了?想找他求情啊?”   黎晓:“……”   她才没有呢。   “我劝你啊,早点打消这个念头。”费子阳坐上凳子,打开琴盒,“他那人啊,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咱们班里有人违反纪律,分都照扣不误,求情也不管用。”   他把中提琴从盒子里取出来,在琴弓上打着松香。   教室里人不多,大家并没有严格按照平日里安排的位置坐。于是黎晓搬了一张凳子,坐到费子阳旁边。   “我真的没有违反校规,”黎晓说,“就是好奇他今天怎么没来。”   “他不来很正常,来才不正常。”费子阳说得理所当然,“他平时事情多,家里管得又严,一个月来两趟都嫌多。”   黎晓:“……”   照这么说,季扶倾这个月的额度岂不是已经透支光了?   黎晓敏锐地从费子阳的话里捕捉到一条有效信息——他家里果然管他很严。   之前几次她就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这一点,现在费子阳这么说,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测。   松香味有些刺鼻,黎晓捂着鼻子,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费子阳把琴弓移开,问:“你该不会对松香过敏吧?”   “没有没有,只是味道有点儿大。”黎晓回归正题,“季扶倾家里不让他参加交响乐团吗?”   “倒也不是,”费子阳说,“应该只是不想他花太多时间在没什么意义的事情上吧。”   “没什么意义的事情?是指交响乐团吗?”黎晓不能理解,薛南枝说去年C大附中交响乐团还去悉尼歌剧院参加演出,怎么能叫没意义呢?   “哎呀,我也说不清……”费子阳说,“他那样的家庭,说不定有更多有意义的事情让他去做呗。”   擦完松香,他用琴弓试了一下音。   啧,音调有些奇怪,看来还得再调试调试。   黎晓对这句“他那样的家庭”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把凳子往费子阳这边挪了挪,低声询问:“他家里是做什么的呀?我听说,他爸爸在最高检,真的假的?”   费子阳问:“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黎晓直言不讳道:“我好奇呗。”   “那你知不知道一句话,”费子阳拖长语调,“好奇心会害死猫。”   “难道知道这个就会死吗?”黎晓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脸上露出一副“那你怎么还活着”的惊讶表情。   费子阳斜了她一眼,说:“跟你又没关系,一天天地瞎打听。”   黎晓不甘心地拽着裙子下摆,嘟哝着:“万一要是有关系呢……”   奈何费子阳这个笨蛋的反射弧可绕地球三周,愣是没懂黎晓话里的意思。他挑高眉毛,眼睛睁得老大,说:“不会吧?你家里难道有案子报到最高检?”   黎晓:“……”   这究竟是哪门子的解读啊?真是服了。   黎晓愤愤不平地说:“我全家老小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费子阳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像是在说“你自己在学校都不遵守校规究竟哪来的底气说出这种话”。   “但愿如此吧,”费子阳开玩笑,“咱们季委将来要是找媳妇儿,就得找你这样全家老小都遵纪守法的。”   黎晓:“……”   怎么绕到季扶倾找媳妇儿这个话题了?这个费子阳……该解读的不解读,不该解读的瞎解读。   她只是想拖季扶倾下水“早恋”,谁要跟当他媳妇儿啊!   咱们能不能把目光放得短浅一点?   费子阳把中提琴架在脖子底下,开始拉琴,一张大圆脸被中提琴衬得小了几分。   难怪他这样的人要练中提琴,小提琴对他来说显脸大啊。   眼见着在费子阳这里套不出话,黎晓转变思路:“费子阳,你跟季扶倾很熟吗?你看上去好像不太了解他。”   这话一出,费子阳放下中提琴,振振有词道:“我跟他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都是一个学校的,多少年的交情。”   “那你知不知道一句话,”黎晓学着他刚刚说话的语气,“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她怕费子阳听不懂,补充说明道:“交情深不深,不能以时间来衡量。”   “呵,”费子阳不屑地哼笑,“C大附中绝对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更了解他的人。”   “真的吗?”黎晓说,“那我问你,他是什么星座的?”   “双鱼座。”   “他是什么血型?”   “B型。”   “他最喜欢的明星是谁?”   “……”   “这你都不知道?”黎晓惊讶道。   “他不追星,”费子阳说,“你要说喜欢的球星,或许还有几个。”   行吧,这个问题跳过。   就算费子阳说了,黎晓大概率也不认识。   黎晓继续问:“他家住哪个小区?”   “卧龙……”费子阳一拍大腿,“哎,你这是查户口呢?”   黎晓露齿一笑,一对小虎牙看上去人畜无害,纯黑的眼睛里却有着狡黠的光。   费子阳觉得自己着了黎晓的道,出言讽刺道:“你怎么不问他今年几岁了,可也上过学,现吃什么药?”   黎晓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说:“你要是愿意告诉我也可以。”   费子阳发现黎晓这女生不简单,外表纯良得像一只小动物,心眼却多得跟蜂窝煤一样。   你要是把她当傻子看待,最后被耍的人绝对是你自己。   费子阳决定不再搭理她,黎晓却从书包里摸出手机,装模作样地说:“哎,你不跟我说也没关系,我微信上问他就行了。”   他以为黎晓又在诈他,谁知却瞄到她微信列表上果真有季扶倾的头像。   嗯?怎么回事?他俩才认识几天啊?季扶倾连微信号都给她了?   黎晓在屏幕上打着字:“你在家吗?”   然后点击发送。   没过两分钟,季扶倾回了消息。   【季扶倾:什么事?】   这、这这……费子阳心里没了谱,难道他俩真的很熟?   要知道,自己平时给季扶倾发个消息,他回不回、多久回全靠缘分。怎么到了黎晓这儿,回得如此迅速?   费子阳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结合今天中午两人在食堂同桌吃饭这件事,他终于意识到一件事……黎晓在“勾搭”季扶倾。   而他那洁身自好的好朋友可能从没见识过女生的手段,就快要掉进她的圈套了!!!   啊,那可是风光霁月、兰芝玉树一般的季扶倾啊!!!   想想同班的鲍晖被黎晓迷得五迷三道的,他决不允许自己前途一片光明的好朋友季扶倾栽在这个狡诈女人的手里!!!   费子阳护友心切,当即决定阻止黎晓和季扶倾的进一步交流。他竖起食指,警告黎晓:“你别跟他聊微信了,我告诉你啊,离我们季委远一点。”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黎晓说。   “你跟他,没结果,趁早放弃吧。”费子阳的语气格外严肃。   黎晓心想,谁要跟他有结果了啊?   嘴上说的却是:“你想跟我说什么?”   费子阳深吸一口气,想跟她陈述其中利害关系,又怕被周围的人听了去,于是他让黎晓跟他去到外面的走廊。   “首先,他肯定不会喜欢你的。”费子阳说得神神在在,“其次,他家里人也不会喜欢你的。”   想了想,他又说:“你把这两条的重要性调换一下也是可以的。”   黎晓:“……”   为什么在费子阳眼里,她的野心比天还大?还扯到季扶倾的家人……他家人喜不喜欢她关她屁事,真要喜欢还麻烦了。   费子阳教育她:“季扶倾可是他们全家的重点栽培对象——”   黎晓打断他的话:“我还是我们家重点栽培对象呢。”   当然,这是假话。她家压根没人管她。   “你家跟他家,身份能一样?”费子阳说,“你有他那样的爸爸?”   “那肯定是不一样,”黎晓说,“他爸爸是人民的公仆,而我全家老小都是人民。从身份上来说,他家确实还是有点儿压力的。”   费子阳:“………………”   这话说得,竟一点儿毛病都挑不出。 第23章 XXII 【双更】她对别的……   Chapter XXII   回到家是晚上八点, 客厅里正好在播送八点档电视连续剧,今天是大结局。   张阿姨看得津津有味,见黎晓回来, 问:“今晚想吃什么?阿姨等会儿给你做,电视剧马上就结束了。”   “随便。”黎晓兴趣不大, 径直回了房间。   张阿姨心安理得地继续看电视。   黎晓关上门,世界瞬间清静了许多。   她把书包放到书桌上,一本一本往外拿作业。今天作业格外多,除了语文的抄写和英语的作文, 剩下的她都不打算自己写。   抽出椅子坐下来后, 黎晓拿出手机,开始挨个发微信借作业。   【黎晓:鲍同学, 你们班数学学到哪儿了?我们老师今天讲到3.3,课后习题我有好多不会的[哭]】   这个发完, 下一个。   【黎晓:阿彬,你今天的物理和化学作业写完了吗?我刚刚写完, 有好多题不太确定, 你能不能借我对一下答案?我怕错太多,老师会不高兴[委屈]】   发完, 再下一个……以此类推。   不到十分钟, 各位冤大头就拍好作业的照片传给了黎晓。   黎晓抄了没两题便停下来, 在台灯底下抠着手。   不知为何, 她今晚心情十分躁动, 抄作业都没法耐下心。   是因为今晚没有像预料中那样见到季扶倾吗?   还是因为费子阳那番莫名其妙的话?说什么,季扶倾是不可能喜欢她的,让她早点死了这条心。   当时听了不觉得有什么,因为按照她的计划, 她本就不在意季扶倾到底会不会喜欢她。   可是在回家的路上,她想到这句话,就越想越不舒坦。   是身为美女的自尊心在作祟吗?   她不允许她挑中的“猎物”不喜欢她。   但是……心情好像又不太一样。   黎晓的视线不经意地落到透明的手办柜上,一堆花花绿绿的手办里混入一只套着鸭子游泳圈的小黄人。   她把这个小黄人拿了出来,放在作业本上——这小黄人笑得天真烂漫。   要是它知道自己先是被送了出去,又被男生给退回,不知道还能不能笑得如此开心。   有句话说得有道理,他不喜欢的是你送的礼物吗?   他不喜欢的是你罢了。   黎晓摇了摇头,决定不再想季扶倾。   不喜欢她就不喜欢呗,最多就是给她的复仇计划增加点儿难度,她又没什么损失。   喜欢她的男人千千万,不缺季扶倾这一个。   思及至此,黎晓决定收回心思,继续抄作业。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有新消息进来。她打开一看,居然是季扶倾。   【季扶倾:0.0】   这个呆萌的小表情,跟季扶倾本人的气质格格不入。   黎晓一下子就乐了。   【季扶倾:是你写的吗?[图片]】   他发来一张照片,点开一看,果然是黎晓今天早上帮他批改的英语默写纸。   【黎晓:你居然连我的字迹都认识,好厉害[星星眼]】   【季扶倾:除了你,还有谁会做这么幼稚的事。】   黎晓放下手中的笔,专心致志地“对付”季扶倾。   抄作业这件事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黎晓:你不谢谢我吗?】   【季扶倾:谢什么?】   【黎晓:谢我帮你批了一个大大的勾啊。】   【季扶倾:……】   对面许久没说话,黎晓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发现了自己晚上在音乐教室给他发的“骚扰信息”。   她问季扶倾在不在家,他回了一句“什么事?”,然后聊天记录就断了。   当时她被费子阳叫到走廊里说话,所以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可是季扶倾见她不说话,竟然都不多问两句么?这都过去快两小时了,他怎么才给她发消息啊。   【黎晓:你今天没去音乐教室,是不是晚上有事情呀?】   【季扶倾:嗯。】   黎晓想问他晚上有什么事情,转念一想又觉得这问题不大合适。   像他这样的人,问了也未必会告诉她,还不如聊点别的。   【黎晓:我今天晚上没见到你,心里空落落的[哭]】   对面显示输入中,然后状态中断。黎晓等了好半天,季扶倾只回了一句。   【季扶倾:有人,不聊了。】   有人?谁?   黎晓下意识地想到,季扶倾现在应该是在家里。   她是没人管的孩子,在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跟男孩子聊天更是家常便饭。   可季扶倾……   费子阳说,他是他们全家的重点培养对象,家里管他很严。   所以,在家里跟她这样的女生聊天,得避开家长吧。   黎晓不是没遇到过这种事,她在深城上学的时候,跟某个男生也有过借作业的“革命友谊”。   有一次,一不小心聊多了,聊到晚上十一点。结果他被他家长抓到在被窝里玩手机,下场可惨了。   对方家长还发了一条消息过来,趾高气昂地说:“我是他妈妈,你大半夜找他有什么事?”   态度像极了恶婆婆看外面的狐狸精。   黎晓没有回消息,能拿到手机说明聊天记录都曝光了呗。   虽然他们也没聊什么过火的话题,但是在家长看来,和异性聊天聊到大半夜已经是很严重的问题了。   黎晓很聪明地没有再打扰季扶倾。不知为何,她不太想类似的事件在他俩身上重演。   她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想起方才他发来的几条信息,郁闷的心情似乎疏解了不少。   一种隐秘的暧昧在心底滋生。   原来他俩已经是需要避开家长聊天的那种关系了吗?   >>>   费子阳在音乐教室练完中提琴,回到家,饿得不行,一口气干了两碗饭。   他妈妈在一旁嫌弃地看着他,说:“你看看你,再吃就胖成球了。”   见他放下碗筷,她又说:“吃饱啦?不再盛点儿?”   家长嘛,总是口是心非。   费子阳回屋写作业,语文有一道常识题不会,便拿出手机搜索。搜着搜着,想起一件事。   他点开微信,找到季扶倾的头像,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费子阳:季委,在吗?跟你说个事儿。】   发完消息,他也没等,继续干自己的事。   季扶倾这家伙,指不定多久才能回他呢。   果不其然,季扶倾回消息是十点钟以后。   【季扶倾:什么事?】   费子阳这会儿已经写完作业,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泡着脚。   他拿起手机,噼里啪啦打了一通字,又觉得打字无法抒发他愤慨的情绪,便拿起毛巾擦了擦脚。   然后走到阳台,关上玻璃门,给季扶倾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   费子阳吹着阳台上的夜风,给季扶倾分析情况:“季委,你难道没发现吗?黎晓这个女生不太对劲啊,她最近好像经常出现在你身边。练个琴能看见她,吃个饭也能看见她,这也太频繁了。”   季扶倾:“你想说什么?”   费子阳:“她明显就是冲着你去的啊季委,你难道没察觉到吗?她好像对你有点儿意思啊。”   费子阳认识季扶倾这么久,当然很了解他的脾性。   要是有女生打他的主意,他自己就会主动注意避嫌,比如隔壁班的陆芃芃。   谁知电话那头,季扶倾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是吗?”   好像不是很在意这件事。   费子阳急得一拍栏杆,说:“季委,你别看她对你这样,她对别的男生也差不多。咱们班的鲍晖都追她好久了,她就钓着人家。还有二班的葛见麟,三班的吴思宇,四班的我不认识,五班——”   “你大半夜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些?”季扶倾打断了他的话,语气略带不悦,“我没兴趣。”   得,季扶倾以为自己跟他讲八卦呢。   “季委,我不是跟你说八卦,”费子阳为自己辩解,“作为好朋友,兼纪检委员,我必须要提醒你,远离黎晓,这个女生可不是什么善茬。她啊,看起来乖,实际奸诈得很,我今天晚上都差点儿上了她的套。”   “季委,根据我的分析,这个黎晓靠近你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比如说,把你拉下水谈恋爱,想通过这种方式毁掉你的一世英名。你可千万要注意提防啊。”   对面静默了很久,费子阳怕季扶倾不高兴,连忙又补充道:“当然,我对季委的人品是非常之信任。你的眼光怎么可能和那些男生一样庸俗呢?哪怕黎晓在你面前使尽各种手段,你也一定不会多看她一眼!季委,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电话突然被挂断了。   “季委,季委——”   费子阳对着电话又喊了两声,余音回荡在小区里,惹来两声狗吠。   也不知道季扶倾听没听进去。   费子阳郁闷地回了屋。   >>>   又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周三。   周三是一周中最无聊的一天,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既没有周一周二活力满满的朝气,也没有周四周五盼放假的喜悦。   高一(6)班周三的课表亦是恐怖如斯,一大早两节数学课连排,然后是语文英语物理化学等科目的轮番轰炸,唯有下午最后一节的体育课能稍微让人放松放松。   然而,化学实验课一结束,噩耗便传来:“体育老师今天生病啦。”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体育课,危。   每个中学都有一个神秘的定律。   所有主科老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一口气爬八层楼都不带喘口气儿;而副科老师,诸如体育老师、美术老师、音乐老师等等,一个个好似弱柳扶风的林妹妹下凡,越临近考试,越多灾多难。   黎晓正猜测是哪位主科老师“乐于助人”好心帮体育老师代课,又有一个消息传来:“下节体育课和高一(1)班合上,由钟老师代课。”   钟老师正是高一(1)班的体育老师,高一(1)班周三最后一节课也是体育课。   黎晓一个激灵,合班上课?   那她岂不是又能名正言顺地见到季扶倾了?   学生们三三两两往操场上走,男生们手上顶着篮球、怀里抱着足球,喜气洋洋。女生们对体育课兴趣不大,袖兜揣着言情小说,打算等自由活动的时间找个阴凉地儿看小说。   最近天气越来越炎热,大家纷纷换上夏季校服。男生短袖加中分裤,女生短袖加及膝裙。   因裙子不方便做剧烈活动,很多女生体育课之前会去洗手间换成校服裤子。当然,这其中不包括黎晓——她的小短裙简直就是校园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黎晓挽着薛南枝的胳膊,招摇地从操场上走过,一溜排外班男生的眼睛都快直了,目光就没从黎晓的腿上移开过。   笔直,修长,纤细,白皙……堪称男生们的“梦中情腿”啊。   鲍晖及时充当“护花使者”,把几个看热闹的男生搂走,说:“别看了别看了,要集合了。”   一到集合地,更不得了。   一班和六班挨在一块儿,排成两个方阵。黎晓刚好站在边上,简直就是最佳视角,一班的男生个个伸长脖子往这儿瞧。   黎晓本人对于这种目光早已见怪不怪,现在别的男生在她这儿的存在感只比空气强一点点,她满心满眼只想着季扶倾。   她偏过头,往后瞧,想看看季扶倾的方位。她一眼就在人群中找见了季扶倾,他在最后一排,个头瞩目,气质卓然。   他昂着头,手掌正中贴着裤缝,腰杆挺直,目不斜视地听体育老师讲话——看都没有往她这边看。   “这次两个班一起上课,大家等会儿先绕着操场跑两圈,热热身。然后……”   钟老师的说话声就在耳边,可黎晓压根没往心里去。   她搜寻的目光意外地和季扶倾前排的两个人撞上。   鲍晖见黎晓往他这儿看,不禁喜上眉梢。他立刻抬头挺胸,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   费子阳瞧见黎晓往季扶倾的方位看,眉头一皱,随即怒目圆睁,用捏紧的拳头冲她比划了一下。黎晓全当没看见他的威胁,肆无忌惮地观察着季扶倾。   眼见这招不管用,费子阳偷偷挪了一步把季扶倾挡住,然后得意地对黎晓做了一个吐舌头的鬼脸。   黎晓:“……”   真幼稚。   她转过头,听体育老师发布号令:“跑完步,体委带几个人去器材室拿体育器材,大家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体育老师吹了一声哨,大家在体委的带领下沿着椭圆形塑胶跑道开始跑步。六班先走,一班跟上。   跑道正中央是一个绿茵场,草皮绿意盎然。几只灰喜鹊扑棱着翅膀刚落在草皮上,就被脚步声吓得四散逃命。   黎晓跑着步,红色小短裙一颠儿一颠儿,像啦啦队摇的手花。   鲍晖跟在她后头,心里头慌得不行。既怕黎晓走光被别的男生看了去,又在内心某个隐秘的角落里希望自己能多看见点儿什么。   然而,他的一切担心和想法都是多余的。   据说,动漫里的短裙有一个神秘的定律。哪怕裙子再短,动作幅度再大,穿裙子的女生也不会走光。不仅不会走光,有时候裙子还能反重力——牛顿要是知道了,恐怕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而黎晓的裙子,似乎也遵从了这一神秘的定律。她的裙摆像浪花一样,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大腿,裙子底下的风光却捂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鲍晖叹了一口气,身旁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突然说:“兄弟,眼光可以啊,这腿玩年啊。”   又有一个方脸的男生说:“不愧是美女,浑身上下没一个地儿不好看的。”   眼镜男:“你这都追多久了?拿下了没?”   鲍晖:“拿你个头。”   方脸男:“估计快了,我刚刚瞅见美女回头看你来着,肯定是对你有意思。”   鲍晖嘴上没说话,心里头却美滋滋的。   黎晓方才特地回头看他,那眼神分明就是在看自己喜欢的人啊。不枉他每周借作业给她,付出终于快有回报了。   思及至此,鲍晖脚底生风,跑起步来都格外带劲儿。   费子阳听了这一席话,心思顿时活泛了。他扭头对季扶倾说:“季委,你听见他们刚刚说的话没?”   他本意是想告诉季扶倾,黎晓不是什么好货色,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就是一只妥妥的狐狸精。季扶倾这样的三好学生一定要洁身自好,远离黎晓这个祸害。   谁知这话却被鲍晖听了去,他连忙说:“季委,没有的事儿。我跟她还没成呢,你可千万别当真啊。”   生怕季扶倾发挥铁面无私的纪检委员作风,把他俩的名字给记到小本本上。可这句话里的“还没成”,听来却莫名有一种炫耀的意味。   季扶倾的情绪倒是没什么波动,他面无表情地说:“保持安静。”   这话是对费子阳和鲍晖说的,他们两人碎嘴的话他一句都懒得听。   两圈很快就跑完了,两个方阵重新回到集合地点。体育委员让最边上一列的同学跟他去器材室拿东西,剩下的人解散自由活动。   黎晓刚好被点到,跟了过去。器材室的架子上摆了一堆五颜六色的球,她往小车里随便扔了几个球,篮球足球排球混在一块儿,然后跟其他同学把小车推到操场上。   赵一凡正埋头在小车里挑着球,不远处飞来一个篮球,刚好砸到他的后背上。   “艹,谁他妈乱扔球?”赵一凡骂骂咧咧。   “凡哥,”扔球的那个男生说,“跟一班打篮球赛,去不去?”   “去啊,现在就去!”赵一凡立刻斗志昂扬,“干他丫的。”   薛南枝一听,“哇”了一声,抓着黎晓的袖子兴奋道:“黎晓,去看球赛啊,给咱们班男生加加油。”   黎晓不确定季扶倾会不会去打球,正打算看看情况,薛南枝说:“去年咱们班篮球赛输给了一班,这一次必须得报仇!”   “篮球赛?”黎晓并不知道这回事。   “是体育部组织的篮球赛,那时候你还没来呢。”薛南枝解释说,“去年咱们班过五关斩六将进入决赛,一路比分领先,谁知道最后以一分之差输给了一班。”   说起这段往事,薛南枝痛心疾首。   “怪就怪季扶倾,”薛南枝愤愤不平地说,“要不是他最后十秒投进一个三分球,咱们班就赢了。”   季扶倾?黎晓一下子来了精神。   男生多多少少都会点儿球类运动,这并不稀奇。   让黎晓惊讶的是,听薛南枝这么说,季扶倾的篮球打得好像还挺好。   薛南枝挽着黎晓的胳膊,把她往篮球场那边拉。到场没瞧见季扶倾,反倒看见了她的老熟人鲍晖。   同队的方脸男把篮球传到鲍晖手里,大声说:“喂,美女来看你了。”   鲍晖一见黎晓,整个人像吃了兴奋剂一样斗志昂扬,当场表演了一个投篮——可惜没投中,篮球被球框撞了回来,在地上弹了好几下。   六班即将上场比赛的五个男生立马开启嘲讽技能:“我们班的妹子,当然是来给我们加油的,少自作多情了!”   说完,还挤眉弄眼地向黎晓确认一番:“是吧,黎晓?”   黎晓冲他们几个微微一笑,内心却很想翻白眼——你们几个都少自作多情了。   没见到季扶倾,黎晓并不是很想看这场篮球比赛,她正想找个由头撤离,忽然听见有人说:“季扶倾来了。”   一抬眼,只见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季扶倾拿了几件色彩鲜艳的球衣走了过来。   费子阳跟他一道来的,在他旁边念叨着:“好久没见你打篮球了,行不行啊?”   季扶倾睨他一眼,把橙色球衣兜头套上。其他几个队员围上来,开始瓜分球衣——穿不同颜色的球衣,方便比赛的时候区分敌我。   穿完球衣,季扶倾就瞧见篮球场边上有一个熟悉的人影,黎晓。   微斜的日光在她脚底投下一道朦胧的影子,红色短裙被风吹起,像一枝迎风招展的小玫瑰。   隔着人潮,她与他对视,纯黑的眼睛里好似藏匿了星空。她冲这个方向招了招手,一抬臂,水手服下摆随着动作被拉起,雪白的纤腰若隐若现。   季扶倾适时移开视线,运球热身。   没过两秒,费子阳聒噪的嗓音就响了起来:“季委你快看呐,她对别的男生笑呢。我早就跟你说过她这个人——”   一个篮球结结实实地砸到费子阳怀里,打断了他即将说出口的话。   费子阳几哇乱叫道:“季委,你砸我干嘛?”   “闭嘴。”季扶倾的眼风扫过黎晓,她正对不远处的鲍晖甜蜜蜜地笑着。   她的笑容比头顶的阳光还要灿烂,在他看来,却非常的……   不合时宜。 第24章 XXIII 【一更】身在曹……   Chapter XXIII   篮球场边, 大家呼朋引伴,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分成两个旗帜分明的阵营。   一半是六班的场子, 一半是一班的地盘。   薛南枝踮起脚尖往球场上看:“一班上场的人是谁啊?我就认识一个季扶倾。”   “钱明旭、沈建白……”有一个男生挨个介绍,“那个戴眼镜的叫什么来着, 我一下子给忘了。”   “鲍晖。”黎晓直接把他的名字报了出来。   刚巧鲍晖叉着腰站在边上,听见黎晓叫他的名字,扭头就冲黎晓憨憨地笑。   黎晓见了他,点头微笑——刚跟人家借过数学作业, 并且将来还会持续借作业, 可不得对人家礼貌点儿么?   这一幕刚巧落到了季扶倾的眼里,费子阳趁此机会婊了黎晓一通, 他全当没听见,专心练球找手感。   鲍晖红光满面地走过来, 说:“季委,比赛要开始了。”   季扶倾低低地“嗯”了一声, 把篮球塞到费子阳手里, 跟鲍晖一同上场。   双方共计十名队员来到场地中央。   伴随着一声哨响,裁判高高抛起篮球, 比赛正式开始。   季扶倾率先一个高跳, 将篮球拍到自家阵地。方脸男飞速接应, 眼疾手快地将球抢了过来。   双方激烈地争夺着篮球, 边上的啦啦队不停地喊着:“一班加油!一班加油!”   六班这边也不示弱, 在班长的带领下,跟一班啦啦队对垒:“六班必胜!六班必胜!”   最为激动的要数薛南枝,她又蹦又跳,嗓子都快叫破了。一番输出之后, 她隐约发现黎晓有点儿不太对劲。   “你怎么不喊加油?”薛南枝问。   “啊?”黎晓一脸无辜地看着她,“我看不懂篮球比赛。”   “你难道真是来看比赛的?”一旁的短发妹子说,“我也看不懂,但只要喊加油不就行了?”   观众席暂时平静下来,场上的比赛却进入白热化。   一颗篮球被争来抢去,现在运球的人是季扶倾。看得出来,六班球员立刻包围住他,对他的防备心很重。   季扶倾正欲传球,突然有个人一伸手把他的球给拍掉了。   黎晓一惊,伸长脖子想看清实时战况,哨声却响了。裁判比了一个手势,说:“蓝方犯规。”   争夺战告一段落,观众席一阵讨论:“犯规?怎么犯规了?”   黎晓问:“犯规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薛南枝说,“对面多一次罚球机会。”   季扶倾拍着篮球来到球场正中央,其他球员自动散开,把舞台留给他一个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季扶倾身上,一班啦啦队大喊:“必中!必中!”   六班这边要么安静如鸡,要么喝着倒彩。   黎晓目不转睛地盯着季扶倾。   他套了一件橙色球衣,后背有一个大大的数字“23”。   他今天穿的是短袖短裤,所以她能清晰地看见他手臂和小腿上线条流畅的肌肉——不多不少,刚刚好。   汗水顺着脖颈蜿蜒而下,流过凸起的喉结,没入衣领之间。   他单手拖着篮球,手背上有一道明显的青筋。   原来男生的手有这么大……黎晓看了看自己的手,跟他的比起来,真是好小一只哦。   季扶倾仰头看着不远处的篮球框,测算距离。忽地,抬高双臂,将篮球对准篮网扔了出去。   圆滚滚的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精准地落入篮网中——还是一个完美的空心球。   这一分,他拿得稳稳当当。   一片喝彩声中,队友走上前来挨个跟季扶倾击掌。   他眼角的余光却透过人群的缝隙,落在场边的黎晓身上。   她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把小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刘海被风吹起,发丝飘动。   旁边有女生跟她说了什么,她笑着用扇子打了一下对方。说话间,她朝他看了过来。   眼底蔓延的笑意止住,变成了一种收敛的微笑。   “季委,喝水吗?”   费子阳的声音打断了季扶倾的思绪。   他摆了摆手,顺便移开目光,排除杂念。   哨声一响,比赛继续。   这一次由六班开球,几番传球之后出现失误,球落到了一班的鲍晖手里。可他瞬间被两人左右包夹,根本无法突出重围。   前方有季扶倾和方脸男两位队友,一左一右,鲍晖犹豫一秒,将球传到了左边。季扶倾接到球,转身便往后撤,却被一人拦住。   拦在他的面前的人正是赵一凡,季扶倾压低身体,以上目线不动声色地观察前后左右的形势,右手一刻不停地运着篮球。   一滴汗从他的额际沿着脸颊向下滑动,凝在下巴尖,然后“啪”地砸到地上,晕开一道湿印。   此时此刻,黎晓的心脏就像那颗篮球,被季扶倾牢牢掌控,却又七上八下地狂跳。   她攥着小扇子,心里头暗暗为他捏了一把汗。   突然,季扶倾往左边虚晃一枪,赵一凡立刻往左扑,谁知他一个漂亮的转身,带球过人,绕开重重包围,直奔篮球架而去。   六班再防守布局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季扶倾原地起跳,将篮球投入篮网之中。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非常帅气。   对面一班的啦啦队全体沸腾,欢呼声雷动。   女生们个个化身迷妹,“啊啊啊——”地乱蹦乱叫。   “啊啊啊——”   六班这里也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薛南枝一脸惊诧地看着身边激动的黎晓,提醒她:“喂,你跟着对面瞎叫什么呢?”   黎晓赶忙安静下来,解释着:“我这是在给我们班的选手加油鼓气。”   “我说,”薛南枝狐疑地看着黎晓,“你该不会是对面派来我们班的卧底吧?”   黎晓矢口否认:“当然不是。”   为了印证自己不是卧底,黎晓对来场边喝水的赵一凡说:“凡哥,加油!看好你们哦!”   赵一凡咧嘴一笑,大口灌着水,然后把瓶子往地上一摔,转身就去干架。   费子阳的耳朵像雷达一样敏锐,立刻捕捉到这句话,汇报给季扶倾:“季委,你听见没有?她给别的男生加油呢。”   季扶倾正在喝水,听完这句话,他冷沉着一张脸,将瓶盖慢慢拧上。   费子阳以为季扶倾通过今天这几件事一定看透了黎晓的“海王”本质,谁知他却说:“你要是再说和比赛无关的事——”   他扫了一眼费子阳,大热天的,眼神里像是淬了寒冰,警告意味十足。   费子阳:“……”   怎么回事?难道自己说的这些话会影响季扶倾比赛的心情吗?他刚刚不是打得挺好吗?   鲍晖擦着汗走过来,问费子阳:“你刚刚在说什么?谁啊?”   费子阳竖起一根手指头指着黎晓:“就是她,你也认识的。”   “不要用手指着人家,礼貌吗你?”鲍晖一把打开他的手,“人家黎晓是六班的,不给六班男生加油难道给我们一班加油?”   费子阳:“……”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他无法反驳。   得,他这是两头受气来了。   事实上,鲍晖刚刚也瞧见黎晓给赵一凡加油了。   虽然有那么一丢丢不舒坦,但是一想到她是六班的人,他心里好受了不少。   关于黎晓的风言风语鲍晖不是没听过,可他并不在意。   没办法,爱上一匹野马,这匹野马还养在别人家的草原里,可不得学会自我宽慰么?   这就叫备胎的自我修养。   鲍晖不知道的是,他这句话安慰到的人,可不止他自己一个。   季扶倾给鲍晖扔了一瓶水,他接过来,拧开盖子喝了两口,便和季扶倾一块儿上场了。   费子阳陷入思索,看来季扶倾对黎晓应该没那个意思,不然他怎么可能心平气和地把“情敌”鲍晖当哥们儿呢?   季扶倾果然行得正、坐得直,坦坦荡荡光明磊落。   这么想着,费子阳不禁高兴起来,他冲季扶倾大喊一声:“季委加油!一班必胜!”   季扶倾理都没理他。   >>>   二十分钟的篮球比赛很快就结束了。   一班在季扶倾的带领下拔得头筹,领先十几分,六班球员个个被打得没了脾气。   真是纳闷了,明明最近很少在球场上碰见季扶倾,他的风采却不减当年。   他们几个不光没有一雪前耻,反倒又被一班狠狠羞辱了一番。只得嘴上放着狠话:“有本事下次再约!”   “约就约,”鲍晖得意洋洋地说,“记得叫你们班妹子一起来啊!”   他的目光锁定站在场边的黎晓,想必她今天一定看见了他在球场上的飒爽英姿。   六班的体育委员从学校小卖部运来两箱饮料,招呼几个女生把水分发给自家球员,就当是犒赏的辛苦费。   黎晓拿了几瓶饮料依次发过去:“大家辛苦了。”   不得不说,有美女慰问,哪怕是输了球,心里也宽慰了许多。   一班在欢呼雀跃地庆祝胜利,季扶倾走到人群后面,脱掉湿透的球衣,蹲下身系鞋带。   这时,面前多了一瓶脉动。   系鞋带的手一滞,抬头一看,竟是费子阳。   季扶倾继续手上的动作:“怎么是你?”   费子阳啧啧感慨:“除了我,你指望谁来给你送水?”   刚刚瞧见黎晓给六班男生发饮料,可他不敢和季扶倾告状,只能阴阳怪气。   说话的口吻,像极了“哥哥全世界只剩下我了”。   两个妹子拿了橙汁过来,笑着说:“季委,给你买的橙汁。今天的比赛太精彩了,你给我们班立了大功!”   费子阳当场愣住,说好的“哥哥全世界只剩下我了”呢?   季扶倾下意识地往黎晓那边瞟了一眼,她发完饮料,和好朋友结伴离开了。   “谢谢,”季扶倾对面前的妹子说,“我不喝橙汁。”   说罢,接过费子阳的脉动,转身走了。   费子阳看着季扶倾远去的背影,双手叉腰,喜笑颜开。   就算哥哥全世界不只剩下我,至少也没有黎晓那个狐狸精。   >>>   季扶倾回到班级,收拾书包,快步走出教室。   绕过拐角,脚步忽地一停。   狐狸精本精黎晓正背着手倚靠在走廊的瓷砖上,明媚的眸中漾着浅浅的笑意。她说:“我终于等到你了。”   季扶倾眉心一皱:“你来做什么?”   “我来给你送水呀,”黎晓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瓶橙汁,“喏,给你的。”   季扶倾垂眸,这不是六班批发的饮料么?   “我不需要。”他抬脚便要离开。   黎晓伸出一条腿,横在他前面,拦住他的去路。   “季委,这是我从我们班偷来的。”她起身靠过来,嗓音听上去娇滴滴的,“你知不知道,人家对你,那可是……”   她勾唇一笑,“身在曹营心在汉。” 第25章 XXIV 【二更】世间最毒……   Chapter XXIV   夕阳西沉, 熏风习习。   天边的万丈霞光,似要将云朵尽数燃烧。   走廊内袭来一阵阵馥郁的栀子花香气,藏在枝叶间的白色花骨朵上变幻着晚霞流光异彩的色泽。   黎晓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季扶倾, 这个距离近得有些过分,她将他看得格外清楚。   修长的睫, 漆黑的眼,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短碎的鬓发上有湿痕——前所未有的青春荷尔蒙气息。   她的脚尖抵着走廊的地板,将橙汁递到他的左手边, 同时悄悄地伸出小指头, 似有若无地挠了一下他的手背。   像是被毒蛇探出的信子舔了一口,季扶倾立刻躲开左手, 顺带着人也往旁边挪了一步,仿佛对她避之不及。   “嗳, 季委,”黎晓娇嗔着, “别那么冷淡嘛。”   季扶倾喉头微动, 用左手将书包换到另一侧的肩膀上。他斟酌着语句,这才沉声说:“刚打完球……”   刚打完球, 所以?   黎晓眨了眨眼睛, 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别靠太近。”他的嗓音有几分温吞, 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她将这句话放在舌尖品了两秒, 终于揣摩出他的意思——不是不想理她, 是因为刚打完球身上有汗?   黎晓眉梢轻挑,橘红的夕阳映着脸颊,给她更添一种天真的媚态。   她将橙汁举高,送到他面前, 毫不忌讳地说:“我又不介意。”   模样既乖巧,又精明,让人猜不出她是真情还是假意。   与此同时,季扶倾微垂着睫毛,眼底像是有雾气弥漫,亦让人辨不出他的情绪。   空气里有暖意流动,仿佛有人用勺子搅拌着杯中加糖的卡布奇诺,乳白的牛奶与醇香的咖啡逐渐融为一体。   时间像是被定格在了这一瞬,连呼吸声都变得细微。   黎晓黑澈的眼眸里倒映着季扶倾清隽的身影,如潭水悠悠。   忽地,手里的橙汁一空。   待她回过神,季扶倾已快步离开走廊。   她缓缓地仰靠在墙上,细嫩的指尖把玩着马尾的发梢。   晚风吹过栀子花瓣,在看不见的地方荡开一道轻轻浅浅的涟漪。   >>>   季扶倾踩着夕阳的余晖回到家中。   在玄关换掉球鞋,搁下书包,第一件事便是去浴室脱下被浸透的校服。   镜子里的他,半裸着上身,涔涔的汗水布满肌理,又沿着精壮的腰线一路向下蔓延。   他把手里的校服团了团,扔进洗衣机。然后打开水龙头,接了一捧凉水洗脸。   今天真是太热了。   隔着一道磨砂门,姜沛玲的声音从客厅的方向传来:“阿倾,出来吃饭,晚饭已经好了。”   季扶倾反手将门上了锁,说:“我先洗澡。”   姜沛玲缓步走来,用食指轻轻扣了扣门,说:“洗澡不急的。”   浴室里已经响起哗啦啦的水声。   姜沛玲来到玄关,把儿子的白色球鞋拎起来,放置到最上层的鞋架,准备明天让阿姨送去清洗。   接着,她又绕回客厅,从茶几上抽了一张纸巾。回到原地,蹲下身子,捡起一根掉落在地上的长发。   乍一眼看是黑色,细细看来却又有一丁点儿不同。   说不上究竟是什么颜色,她只觉得这颜色有些杂,瞧不上眼,于是连纸巾带头发一同扔进垃圾桶里。   季扶倾洗完澡已是半小时之后。   他换上干净的Polo衬衫和运动短裤,把擦头发的白毛巾搭在洗手池边缘的横杠上,一身清爽地出了浴室。   姜沛玲端坐在餐桌旁,桌上摆了两副整齐的碗筷。她问儿子:“怎么洗了这么久?”   季扶倾来到餐桌,拉开一把椅子坐下,随口说:“出汗了。”   “你又去打篮球了?”姜沛玲问。   季扶倾“嗯”了一声,解释道:“今天有体育课。”   姜沛玲蹙起精致的细眉,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少参加剧烈活动。去年打球,韧带拉伤,还不长记性。”   季扶倾端起粥碗,不以为意:“那点小伤,早就好了。”   “哎,先别喝,粥凉了。”姜沛玲冲厨房喊了一声,“刘阿姨,再盛一碗粥过来。”   回过头,季扶倾已经喝了好几口粥。   姜沛玲无奈地看着儿子,他低头吃晚饭,好像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同她这个当妈的讲。于是她主动问:“最近学校没什么事吧?”   季扶倾说:“没事。”   “是不是快要期中考试了?”   “嗯。”   “要不要给你找个老师课后辅导辅导?”   “……”   “行行行,不找。”   姜沛玲的脸上难得浮现一丝欣慰的笑容,说:“你的学习,我从来都不担心。”   顿了顿,她又说:“马上就高二了,社团那边,五四之后就退了吧。你爸也不想你在这些事情上耽误太多时间。”   季扶倾没有搭腔,可姜沛玲知道,儿子肯定会照做。   吃完晚饭,姜沛玲帮儿子把书包从玄关拎过来,意外瞥见书包边兜里有一瓶橙汁。   她拿出来,对着配料表研究一番,问:“这橙汁是你买的吗?”   “打篮球,班委给买的。”   “你以前不是不喜欢喝橙汁吗?”   “以前是以前。”   季扶倾把书包和橙汁一并拿走,便回房间了。   姜沛玲望着他的背影,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不了解儿子。   她喊阿姨来餐桌处收拾碗筷,然后坐到沙发上,拿出手机预订下周送/货/上/门的水果。   凤梨、草莓、哈密瓜……这些都是常买的。   她想了想,又加了一袋进口的澳橙。   >>>   季扶倾进了卧室,关上房门。   他把橙汁搁到桌上,拿出书本写作业。   今天的语文作业是名著阅读题,高考必考四大名著。   “《西游记》中,唐僧需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方能取得真经。你认为哪一关最难过?请说明理由。”   笔在指尖游刃有余地转动了一下,季扶倾脑中已有了几个备选答案。   真假美猴王、三打白骨精、三借芭蕉扇……都是脍炙人口的故事。   正要落笔,手机进来一条消息。   【黎晓:橙汁好喝吗?】   季扶倾望了望尚未开封的橙汁,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一个小故事。   伊甸园里,夏娃被蛇的花言巧语所诱惑,吃下禁果。   他将这一切都看得很清楚。   可是,哪怕是黎晓“糖送八大家”的批发橙汁,他还是带回来了——清醒地犯着不该犯的错。   或许,事情不会像他想象得那么严重。比如说,书架上的那个小黄人手办。   它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安然无恙地在角落里弹唱着尤克里里。   【季扶倾:没喝。】   【黎晓:为什么不喝?你怕我给你下毒啊?】   他不禁莞尔。   【季扶倾:是啊。】   那头,黎晓输入中的状态持续了很久。   最后,仅仅发来一句话。   【黎晓:哼,那你就放着。等放过期了,这辈子都别喝。】   看上去是生气,却更像是撒娇。   季扶倾没有再回复黎晓的消息。   他开始写作业。   “三借芭蕉扇。唐僧师徒四人途经火焰山,需向铁扇公主借芭蕉扇……”   写着写着,脑海中莫名浮现今天在学校的画面。   走廊里,她娇笑着拦住他,往他手里塞橙汁,还在他耳边说着不知深浅的玩笑话……   笔尖倏然一重,季扶倾低头一看,纸上已晕开一个深色的墨点。   他走神了。   愣了几秒,索性将笔搁下。   拿过橙汁,拧开瓶盖,尝了一口。   心理上的偏见仍在,可味蕾却先一步接受了这个味道。   他竟不知,以前讨厌的橙汁是这个味道——又酸又甜。   世间最毒的毒药,不过如此。   >>>   时间快进到四月底,C大附中全体学子即将迎来一学期一度的期中考试。   黎晓如临大敌,回顾这半个学期,她除了违反校规,就是忙着“对付”季扶倾。   结果知识没学到,汉也没撩着,落得个“人脑两空”的境地。   别看她父母平时不怎么管她,可每次考试还是会问成绩。   要是考得好,说不定会有奖励。要是考不好,那肯定是一顿骂。   奖励什么的,黎晓是不指望了,但她不想挨骂。   况且,好死不如赖活着。真要是混个吊车尾,在学校里多难看呀。   说得严重一点,这会影响到她将来跟别人借作业的信誉问题。谁愿意天天把作业借给一个学渣参考呢?   临时抱佛脚肯定是来不及了,黎晓决定在别的地方多努努力。   比如,考试之前在所有社交平台转发锦鲤,召唤来自东方的神秘力量战胜期中考试。   再比如,跟同一个考场的同学通通气,考试时候相互照顾帮衬。   又比如说,改进打小抄的技术,把小抄藏到老师绝不可能发现的地方。   考场安排表在考试前一天才出,张贴在班级的布告栏里。   黎晓拿着便签本,挤到人堆里,查看自己的考场信息。   C大附中的考位安排和高考一样,随机排列,跟名次无关。   黎晓被安排在了第三考场,6号考位。   根据她的经验,这个位置应该在后排,靠墙或者靠窗,这为考试作弊提供了良好的地理环境。   她又在考场安排表上搜寻同在第三考场的同班同学,发现几个熟悉的名字——都是借过作业的交情。   她抄下几个名字,准备私下沟通。   有一个叫秦文彬的男生,考试的时候刚好坐在她前面一个位置。每次管他借作业,黎晓都亲切地叫他“阿彬”。   秦文彬成绩比她好很多,人看上去老实巴交,也很好说话的样子——至少以前他从来没拒绝过黎晓借作业的请求。   黎晓问秦文彬,考试的时候能不能稍微帮帮她。   秦文彬犹豫片刻,便应承了下来:“要是能帮到你,我一定会尽力帮你的。”   待到第二天考试,黎晓做了万全准备,胸有成竹地踏进第三考场。她找到自己的考位,果然是靠墙的风水宝地。   坐下之后,她整齐地码出一排文具,俨然一副好学生的模样。   没过一会儿,秦文彬来了。   两人对视,相互/点头示意。   他在黎晓前面坐下,她望着他的后脑勺,只觉得这次考试万无一失,甚是安心。   考生们陆续进场,人来齐了,黎晓右手边的位置还是空的。   她支着脑袋,捧着古诗词小册子,默默记诵着《滕王阁序》:“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这时,有人路过,气定神闲地坐到她右手边的那个空位上。   黎晓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手指一抖,小册子掉到了地上。   怎么会是季扶倾? 第26章 XXV 小纸团。   Chapter XXV   “啪——”   黎晓的古诗词小册子掉到走道上, 她赶忙弯下腰去捡。   手指头还没碰到小册子,却先碰上了一只手。   骨指分明,瘦长白净, 除了季扶倾,还有哪个男生有那么好看的手呢?   像是触了电一般, 黎晓立刻将手躲开。   季扶倾把小册子从地上捡起来,递给她。   他的眼神犀利又明亮,像是能一眼看穿她不可告人的小秘密。   她心虚地垂着眼睫,慌忙接过, 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距离考试开始还有不到十分钟, 所有考生都在争分夺秒地看书,能多记一点是一点。   燥热的红色爬上耳根, 黎晓用小册子挡住脸,看都不敢看季扶倾, 恨不能整个人都藏进书缝里。   为什么偏偏在考场上遇见他啊?还是她打算作弊的时候。   果然像谈胤雪说的那样,她是不能干坏事的体质。   哎, 倒霉透了。   黎晓的一举一动落在季扶倾眼里, 却成了另外的意思。   他一看她,她就脸红得不行。   以前她有这么害羞吗?   一位戴眼镜的男监考老师走进教室, 胳膊底下夹了一包黄褐色的试卷袋。   他拿了一支粉笔, 转身在黑板上写下此次考试的科目及时间, 然后说:“请各位同学把和考试无关的东西放到讲台上。”   教室里顿时响起收书和拉拉链的声音。   黎晓默默叹了一口气, 每当老师说这句话的时候, 她都特别想把自己给放到讲台上——如果可以的话。   她将小册子塞进书包,起身把书包放到讲台上,然后往回走。   秦文彬对她比了一个加油的拳头手势,Fighting!   黎晓微微一哂, 鬼知道她的作弊计划还能不能成?   季扶倾的考位被安排在她旁边,这是天要亡她黎晓啊。   回到自己的位置,黎晓郁闷地摆弄着准备好的文具。   黑色水性笔、2B铅笔、美工刀、尺规全套、橡皮、垫板……东西齐全,像是要在考场开文具铺。   她用2B铅笔在草稿纸上涂着小方块,头顶突然飘来一个熟悉的男声:“装备还挺多。”   一听便知是季扶倾。   他总爱用这种淡淡的嘲弄语气跟她讲话,像在逗她,又像是在气她。   黎晓愤愤地瞪他一眼。   只见他桌上只有两支笔,别的什么都没留。   这简直是对黎晓的一种炫耀,因为……差生文具多。   季扶倾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说:“你考前准备得挺充足啊,朋友圈还不忘发锦鲤。”   黎晓:“……”   看来,昨天她发的五彩锦鲤被他发现了——他既不点赞也不留言,却偷偷关注着她的朋友圈。   黎晓不满地“哼”了一声,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第一场考的是语文。   黎晓的语文水平属于中等,这种学科哪怕作弊也没什么成效,所以她和秦文彬说:“语文考试我自己就可以。”   考卷和答题卡发了下来,黎晓第一时间看了作文题目。   是一个哲理小故事,除了看不太懂之外没啥大毛病。   然后又翻到古诗文默写的部分,一眼扫下来,心里有了底。   这种时候她特别感谢班主任倪青,平时背书是很痛苦,可到了考试就苦尽甘来。   考试铃声一响起,大家立刻抄起笔答题。   高中语文是不太能拉开分数差距的科目,满分一百五十,尖子生考得好也就一百三十多,差生考得不好也能有一百来分兜个底。   黎晓先做基础选择题,字音字形、病句判断、成语语义……一页做完,她竟有一种胜券在握的感觉。   看来出题人还算有良心,没有刻意为难学生。   黎晓没有急着往下做,她扭了扭脖子,活动活动手腕,顺便偷偷看了一眼季扶倾。   他坐得很直,眼睛与试卷之间保持健康距离,神情专注。高凸的眉骨,深邃的眼窝,细密的睫毛。嘴唇很薄,轻轻抿着,有一种克制的性感。   黎晓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似乎是感受到她热切的目光,季扶倾侧了一下头,撞上她的视线。   只半秒,他就收回目光,顺手将试卷翻了个面。   黎晓恍然惊醒。   等等,他已经写完两页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半边空白的卷子,不敢再开小差,赶忙继续做题。   后面的主观题就没有前面那么友好了。   几篇晦涩难懂的阅读题做下来,黎晓头昏脑涨。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三十分钟,黎晓刚把拟好的作文题目腾到答题卡上。   再看季扶倾,他的作文都快写完了。   这就是年级第一的速度吗?跟他一比,她简直就是一只小蜗牛。   时间所剩不多,黎晓没工夫在草稿纸上打作文大纲。   她对着题目一通胡诌乱写,把司马迁、屈原、居里夫人这些老伙计拉出来颁发小红花,将他们夸了个天花乱坠。   收卷铃声响起的前一秒,黎晓终于给作文画上了句号,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出了考场,薛南枝已经在外面等她一起去食堂吃午饭了。   “这次语文你觉得难不难?”薛南枝问。   “还行吧。”黎晓说。   “我也觉得还好,”薛南枝道,“除了个别题目,别的都不难。”   路上听到有人讨论题目。   “选择题最后一题选C还是D啊?”   “我选C。”   “我选D。”   “这题显然是C啊,D是错误用法,老师上周刚讲过。‘首当其冲’这个成语指的是‘最先受到攻击或遇到灾难’,不能这么用。”   说罢,那人打开笔记本,指给周围的同学看。   众人看完,一顿唏嘘。   黎晓心底一沉。   “黎晓,你最后一题选的是C还是D啊?”薛南枝说,“我选的C。”   “别跟我对答案,会影响我下午数学考试的心情。”黎晓拒绝回答。   她不好意思说,自己选的答案是比D更离谱的A。   薛南枝看着黎晓,意味深长道:“下午数学考试发挥得好不好,跟心情有很大关系吗?”   跟水平更有关系吧?   黎晓:“……”   是啊,以她的努力程度,好像还轮不到靠心情决定发挥。   黎晓午饭吃得食不甘味。   一是因为语文好像不太如意;   二是因为下午要考数学;   三是因为季扶倾坐在她旁边,导致她的作弊风险呈指数级飙升。   不过,季扶倾考试时看起来很专心,应该没有闲工夫关注她吧?   考场上,他总不能又当考生又当监考老师……这可是犯规的。   黎晓怀着侥幸心理踏入下午的数学考场。   一同带进来的还有她事先精心准备好的小抄。   数学这种科目,极差很大。尖子生可以考满分,差生可以考个位数。   黎晓虽不至于考个位数,但凭她本人的实力,最多只能比个位数再多考一位数,两位数。   而试卷的满分,是一百五。   对于大部分考生而言,数学考试打小抄属于无用功。但对黎晓这种水平的学生来说,小抄还是很管用的。   有些复杂的公式她总是弄混,老师总结的简便方法和常用套路她也记不住。   如果考试时有小抄辅助,那她便是如“咸鱼”得水。   黎晓回到自己的考位,秦文彬正在回顾数学错题集。   趁季扶倾没来,她得赶紧和他商量一下数学考试的对策。   黎晓用笔头戳了戳秦文彬:“阿彬。”   秦文彬回过头,她楚楚可怜道:“等会儿数学考试,一定要帮帮我,拜托你了。”   “放心,”秦文彬说,“包在我身上。”   黎晓四处瞄了瞄,偷偷指了一下身旁的空位,小声提醒道:“季扶倾坐在这儿,你知道吧?”   “知道,上午就看见他了。”   “给我传小纸条之前,你一定要注意他的动向,千万不能让他发现。”   秦文彬比了一个“OK”的手势,黎晓悬着的心总算稍稍放下。   季扶倾又是最后一个进考场,路过走道时,他的眼神瞟过黎晓。   她立刻冲他甜甜一笑,看似人畜无害,实则掩饰自己的心虚。   想在数学考场上干大事,必须先给“敌人”放几个粉色烟/雾/弹,让他晕头转向、摸不着东南西北。   季扶倾的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脸部线条柔和了些许。   他的心情好像不错,这是一个良好的信号。   然而,这次的数学试卷对黎晓一点儿都不友好。   拿到试卷,一眼扫下来,压根没有几题会做。   她慌得不行,怀疑自己得了失忆症。   数学老师真的教过这些东西吗?她拿的不会是高二的考卷吧?   可试卷上明明写的是“高一年级第二学期数学期中考试试卷”。   黎晓深呼吸一口气,告诫自己,差生也要有差生的基本素养。   这些题,乍一看不会,仔细一看……是真的不会。   她欲哭无泪,这就是抄作业的孽力回馈吧?   再看四周,季扶倾自不必说,其他同学都在奋笔疾书。   黎晓只能硬着头皮强装镇定地做题。   第一道题,集合。   在草稿纸上画了两遍韦恩图,勉勉强强做出来。   第二道题,概率。   盒子里摸小球,马马虎虎算出一个数字。   第三道题,求函数定义域。   这函数是什么鬼?见都没见过,跳过。   第四道题,三角函数化简。   嗯,不会。   第五道题……   黎晓很想逃离考场。   监考老师踱步到教室门口,这给了黎晓绝佳的机会。   她打开冒着虚汗的左手,在掌心寻找三角函数公式——还真让她找到了。   幸好出汗不多,否则她肯定看不清公式了。   第四题算出来以后,黎晓打算战略性放弃填空题。   待会儿秦文彬给她递的小纸条上面肯定有填空题的答案,她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难度不大的几个大题上。   至于这些大题么……黎晓早有准备。   手心写不下那么多公式,所以她把小抄写在了别的地方。   黎晓跳过n道填空题,将卷子翻到背面,准备对付简答题。   与此同时,季扶倾也把卷子翻到背面,动作意外同步。   周围几个考生诧异地看向他俩,而他俩则相互对望。   虽然都是翻试卷,但是性质截然不同。   一个是早早写完自信翻面,一个是啥也不会只能翻面。   黎晓埋头苦干一番。   只可惜,即便是简单的大题,她也答不出几道。   她再度把试卷翻了过来,数数已经写完的几个题目,在草稿纸上计算这次数学考试她能考几分。   算完以后,她更绝望了。   恐怕离及格线还差一大截。   一看时间,距离考试结束只有半个多小时了。   秦文彬的小纸条还没准备好么?   黎晓等得有些着急,她用指节扣了扣桌面——这是她和秦文彬事先约好的暗号。   很快,秦文彬咳嗽了一声,暗示他即将给她递小纸条。   黎晓心下狂喜。   为了确保安全,她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不料刚好对上季扶倾的视线。   季扶倾已经答完了题,这会儿正在检查。右手娴熟地转着笔,眼神不知为何飘到了黎晓这儿。   他避开她的目光,眼神向下移动,落到她光裸的腿上。   黎晓:“……”   这位帅哥,考试呢,你看人家女生大腿做什么?   算我求你了,等考试结束,你想怎么看都行,现在你能不能好好检查自己的答案,说不定还能多拿几分呢?   好在季扶倾只看了没两秒,便将注意力重新投回自己的试卷。   黎晓松了一口气,全神贯注地盯着秦文彬,他手里有一个小纸团——那是黎晓的救命稻草,是她的希望之光,是她的生命之火。   快,趁监考老师不注意,把小纸团塞过来吧!   黎晓在心中呐喊。   谁知秦文彬这个老实孩子从来没在考场作过弊,他竟然选择了投掷——还是盲投。   在黎晓殷切的目光中,小纸团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精准无误地落到季扶倾的桌面上。   转笔的手一瞬间停住,季扶倾抬高眼睫,第一时间看向黎晓。   黎晓:“………………”   还真是……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她脑中突然冒出一句不合时宜的诗。   秦文彬意识到这件事,顿时呆若木鸡,不知所措。   偏偏这时,监考老师的声音传来:“那位女同学,你在看什么?”   黎晓闻言一惊,缩回脖子,看着自己只写了寥寥几字的数学答题卡,手心不停地渗着汗。   监考老师走了过来,身子横在黎晓和季扶倾中间,目光在两人头顶梭巡着。   黎晓的大脑瞬时一片空白,恨不得原地去世。   季扶倾会把那个小纸团交出去的吧?   完了,她死定了。   她像一只鸵鸟,头都不敢抬,只想刨个坑当场埋了自己。   过了半分钟,监考老师离开,竟然无事发生。   黎晓惊讶地看向右边。   季扶倾的桌面上空空荡荡,小纸团不见踪影。 第27章 XXVI 【双更】I Lo……   Chapter XXVI   季扶倾仍在检查试卷, 时不时地在草稿纸上验算。   脸上云淡风轻,仿佛刚刚无事发生。   小纸团不翼而飞,最大的可能性是被季扶倾藏起来了。   可是, 他为什么没有直接交给监考老师呢?   黎晓不认为季扶倾会好心包庇她的作弊行为,他应该只是想维持考场纪律, 不打扰其他同学答题——毕竟当场报告肯定会引起考场骚动。   等考试结束,他一定会铁面无私地把小纸条递给监考老师,或者政教处的王主任。   到时候等待黎晓的,除了鸭蛋的数学考试成绩, 还有新一轮的扣分写检讨通报批评。   黎晓的指尖揪着头发, 心乱如麻。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小时。”监考老师雄浑有力的声音从讲台的方向传来。   仿佛在通知黎晓,距离她的死期只剩半个小时。   小纸团被截获, 黎晓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再打扰秦文彬。   那家伙现在估计比她还要慌乱, 毕竟小纸条是他写的,上面的字迹是他的, 跟她又没有直接关系。   就算季扶倾把小纸条交到老师手里, 第一个找的人也是秦文彬。   黎晓瞄了一眼教室前方的时钟,时间所剩不多。   她脸色煞白, 手心不停渗汗。于是拿出纸巾擦了擦, 手心里的小抄早已被汗水糊成了一团墨, 她索性擦得一干二净。   比手心更干净的是黎晓的答题卡。   填空题只写了没几道, 前几道大题马马虎虎写了几行, 背面的两道压轴大题,更是一字未动。   俗话说得好,人逼急了什么都能做出来,除了数学题。   偏偏这时, 黎晓脑中不合时宜地响起前几天在小视频app上刷到的魔性洗脑神曲。   这首神曲像一只虫子,往她耳朵眼里钻,赶都赶不走。她的大脑失去了思考的功能,直接宣告宕机。   黎晓闭着眼睛往答题卡上写填空题的答案,万一瞎猫碰见死耗子了呢。   至于别的,她是真没办法。最后两道大题除了“解:”,她什么也写不出来。   罢了罢了,要是被举报考试作弊,多写几个字和少写几个字又有什么区别呢,还不都是吃鸭蛋?   思及至此,黎晓认命一般地放下笔,等待死期降临。   季扶倾已经检查完两遍,整张卷子实在是挑不出什么错。他放下笔,目光向左边飘。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五分钟,周围全是刷刷的写字声。   只有黎晓一人趴在桌面上,用小刀把橡皮切成一块一块。两条细腿交叉着,红色短裙的边缘耷拉在凳子上。   大写的咸鱼姿态,看样子已经放弃挣扎了。   季扶倾打开手心,小纸团已被捏扁搓圆。   他不知道这上面写了什么,可他猜得八九不离十。   收卷铃声响起,所有考生放下笔,等待监考老师收卷。   卷子清点完毕,黎晓第一个站起来,跑到讲台边,拿起书包冲出教室。   坐在她前面的那个男生,紧张地往季扶倾这边看,欲言又止。   他捏着拳,像是做了很久的思想挣扎。最后,闷声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出了教室。   季扶倾是最后一个离开考场的,比监考老师更迟。   考场外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人争论,有人号丧,沸反盈天。   费子阳正和几个男生对答案,他瞅见季扶倾,大喊一声:“季委。”   然后拨开人群走过来,问道:“最后一道填空题是根号2还是根号3?”   季扶倾态度敷衍:“不知道。”   费子阳纳闷:“不知道?”   这次数学卷子应该不难吧?季扶倾平时数学都是满分选手,怎么会不知道?   季扶倾并不理费子阳,独自一人往前走。周遭的一切似乎与他无关,他自动过滤了无效声音。   走到一处无人的拐角,他这才停下脚步,将那个小纸团打开。   果不其然,小纸条上密密麻麻地写着这次数学考试的答案。   能写的几乎都写上了,写不下的也提供了简要的思路。除了有几道题答案不对,也挑不出什么其他毛病来。   能在短短两个小时内做到这一步,这张小纸条的主人可谓是煞费苦心。   季扶不屑哼笑,准备把小纸条交到王主任那里。   一天天不好好学习,净搞些旁门左道,不吃点苦头是不会长记性的。   然而,季扶倾将小纸条翻了个面,看到了除答案以外的东西。   那是一行很轻很浅很小的英文,铅笔写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I Love U.   >>>   黎晓穿过人来人往的走廊,抱着书包回到教室。   同学们都在热烈地讨论着这次的数学考试,有两人为了某道题的答案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   她却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往桌上一趴,动也不动。   薛南枝看见黎晓这副德行,猜到她数学没考好,便安慰道:“没事,这次数学卷子不简单,考得不理想也很正常。我也有好几题不确定呢。”   黎晓心想,她这叫考得不理想吗?这叫一塌糊涂。   “别丧气,就算数学考不好,后面还有物理化学好多科目呢……”   薛南枝本意想说,期中考试成绩算的是总分,一门拖后腿不要紧,其他科目把分数补回来就好了。   可是她好像忘了,黎晓除了数学不好,物理化学也是战五渣。   果然,听到这话,黎晓丧得想撞墙。   考不好对她来说是小事。她现在最担心的是,王主任随时随地都可能来找她,让黎晓的大名再度响彻C大附中的每个角落。   见黎晓提不起精神,薛南枝也不敢多说话。距离放学还有一个小时,她拿出英语单词书,劝黎晓想开:“你英语还不错,明天好好考,还有机会。”   黎晓:“……”   哎,有口难言。   黎晓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前些日子和季扶倾“调情”的聊天记录历历在目。一转眼,他就要把她给举报到王主任那里。   还以为这么几次接触下来,季扶倾对她不会那么绝情。   现在想想,她真是自作多情。   就这么点儿比露水还薄的情义,哪里抵得过他的一身正气啊。   黎晓郁闷极了,手指在屏幕上戳了戳,把谈胤雪的头像点开来。   拥有一个身在校外且对她秉性了如指掌的闺蜜,她完全可以肆无忌惮地跟她讲任何事。   【黎晓:我完蛋了。】   【谈胤雪:?】   【黎晓:你都不知道我这一天经历了些什么。】   【谈胤雪:有话快说。我上课呢,偷偷玩的手机。】   【黎晓:简而言之,言而简之。我考试考砸了。】   【谈胤雪:这对你而言不是家常便饭吗?】   【黎晓:不,这次不一样。我不光考砸了,考试作弊还被抓了。】   【谈胤雪:。。。。。。】   想必谈胤雪也是无语至极。   【谈胤雪:你打的小抄被发现啦?】   【黎晓:那倒没有,这次我的小抄藏得非常隐蔽。但是,别人给我传的小纸条被当场截获。】   【谈胤雪:监考老师截获的吗?你怎么不小心点儿。】   【黎晓:不是监考老师。】   【谈胤雪:那是谁?】   【黎晓:季扶倾。】   【谈胤雪:……】   他对黎晓而言,恐怖程度应该不亚于监考老师。   【黎晓:我就搞不懂了,考场那么多,位置那么多,他怎么偏偏就坐在我旁边?】   【谈胤雪:这说明你俩有缘。】   有缘?   孽缘吧。   【谈胤雪:他把小纸条交给老师了吗?】   【黎晓:不是已经交了,就是在去交小纸条的路上。】   【谈胤雪:节哀,为你点一根蜡[蜡烛]】   【谈胤雪:这件事已经没有回旋余地了吗?】   黎晓无奈地又叹了一口气。如果有,那就好了。   【谈胤雪:你之前不是说要假装追人家的吗?进度怎样了?】   【黎晓:在今天之前,可能有1%。今天之后,-100%吧。】   【谈胤雪:想开点,就你这个样子,走到哪儿也没人会认为你是个学霸吧?他对你的期望肯定也没有那么高,安心啦。】   【黎晓:???】   【黎晓:我什么样子?】   对面没了反应。   【黎晓:谈胤雪,你今天给我把话说清楚。】   【谈胤雪:不说了,我要上课了。祝你好运。】   黎晓:“……”   她拿出英语书,翻得哗啦啦响。她现在哪里还有那个心情看书哟,她甚至想出去吃顿好的。   听说监狱里头的服刑人员,临死前都会吃顿好的。她现在的心态跟等死也没两样了。   黎晓心情忐忑、如坐针毡地熬了一个小时,放学铃声响了。   奇了怪了,并没有老师来找她。   同学们收拾东西,陆续离开教室。   黎晓慢吞吞地往书包里塞着书,起身的时候,凳子上有一颗不老实的钉子,刮住她的小裙子。   她向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这才把裙子拨开,往教室外头走。   出了教室,秦文彬神色焦虑地等在走廊里。   他额前有几簇短短的锅盖刘海,戴着瓶底厚的眼镜,长相敦厚淳朴。   黎晓见了他,不知该怎么面对。   “黎晓,今天的事情……”秦文彬主动道歉,“对不起,我搞砸了。”   哎,秦文彬一看就是个老实孩子。   考试的时候,直接把小纸条塞到她桌上就好了。或者,扔到地上,然后她假装文具掉了,顺手捡起来。   这么简单的作弊方法,她以为是个人都懂,谁知……   跟她这样的“问题少女”不同,秦文彬可能从来都没在考场上作过弊。这次为她铤而走险,她怎么好意思说他的不是呢?   黎晓挤出一丝微笑,说:“没关系,我不怪你。”   秦文彬又问:“现在该怎么办?”   黎晓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听天由命吧。”   秦文彬提议道:“那个小纸条上面没有写你的名字,到时候你别承认。放心,我不会把你供出来的。”   黎晓望着秦文彬,心底生出一分感动来。没想到他看上去普普通通,竟还有着这样的担当。   可转念一想,秦文彬也是好心帮自己,如果把这口黑锅全甩到他一人头上,那也太不厚道了。   黎晓的本性还是善良的,她不能抛下可怜的阿彬,她应该跟他患难与共、生死相依。   “事情是我们俩一起犯下的,我不会逃避责任。”黎晓郑重其事地说,“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承担。”   秦文彬一时间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黎晓,我、我……”   他像是想对她说什么,黎晓偏了偏头,跟他对视。   夕阳西下,天边燃烧成火焰一样的颜色。   残阳如血,落日的余晖照在两人身上,画面静止,竟有一丝亡命鸳鸯的意味。   黎晓眨了一下眼,正等着秦文彬开口说话。   谁知却看见楼梯口走来一个高挑清瘦的身影。   黎晓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   季扶倾?他一个人吗?王主任呢?   秦文彬察觉到黎晓表情不对,一回头,便知是怎么回事。   纪检委员找上门来,能有什么好事?   季扶倾走到他俩面前,面色铁青。   黎晓强作镇定地说:“你先走吧。”   秦文彬挡在黎晓身前,坚定地说:“不,我跟你一起。有什么事情,冲我来。”   大有为爱宁死不屈的精神。   黎晓:“……”   她有一种神奇的直觉,如果秦文彬继续留在这里,她的下场绝对会更惨。   黎晓:“阿彬,我有话单独跟他说。”   一声“阿彬”落到季扶倾耳中,他的脸色更加阴沉。   秦文彬看了看季扶倾,又看了看黎晓。   他像是被三明治夹在中间的那片火腿——横竖不该冒充小面包。   既然黎晓都发话了,那他再待在这里就显得很多余。秦文彬说:“黎晓,别怕。要是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   黎晓点了点头,目送秦文彬离开。他走的时候,一步三回首,眼神依依不舍,根本放不下她。   季扶倾:“……”   他冷着脸,一手拉住黎晓的胳膊,拽着她往走廊的另一头去。   黎晓自知理亏,也没反抗。   不知道季扶倾打算带她去政教处还是教务处,她盘算着一会儿该怎么和老师斡旋。   哎,他真是她的克星。   走了没几步,到了高一(6)班隔壁空教室的门口。   季扶倾用胳膊肘把门抵开,将黎晓推了进去。   她前脚刚进来,季扶倾后脚就跟上,随后门被关了起来,整个教室成为密闭空间。   这间空教室平时没有人来,只有课余活动或者竞赛班上课会来这里。   前两天有学生在这里活动,讲台位置不变,所有桌椅板凳被放置在教室后方和左右两侧,呈一个“凹”字形,教室正中央是一片空的区域。   黎晓往中间走。   室内昏暗,细粒的灰尘在微弱的光里浮游。   墨绿色的窗帘半阖着,正好拉开一道不宽不窄的缝隙,让一束光线透进来,落点就在教室正中央。   像一束追光灯打在舞台上,又像是……   黎晓呆了两秒,此情此景,她在梦中似曾相识。   她身着婚纱走进庄严肃穆的礼堂,等在礼堂里的人正是季扶倾。   她以为他是她的新郎,谁知竟是审判她的法官。   而现在……   黎晓抬起眼睫,望着不苟言笑的季扶倾。   他微抿着唇,神色晦暗难辨,颀长的身形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作为捏住她作弊把柄的纪检委员,他即将对她进行审判。   “你找我有什么事?”黎晓鸭子死了嘴硬。   “什么事?”季扶倾闻言,不屑冷笑。   他伸出右手,修长的指间夹了一个小纸团,问她:“这是什么?”   黎晓见了,神色微变,手指紧张地攥着裙摆。   小纸团果然被季扶倾拿走了。   可他为什么不直接交给老师,而是私下对她问讯呢?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季扶倾清冷的声音落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宛如碎冰迸溅。他说:“考场上和他人传递小纸条,是作弊行为。”   “这又不是我的小纸条,”黎晓抵赖,“上面有我写的字吗?有我的名字吗?”   虽说她答应过秦文彬,要跟他患难与共。   可面对季扶倾的逼问,她反骨作祟,并不想很快认招。   横竖是个死,死也要死得有骨气一点儿。   “黎晓,”季扶倾眸光一沉,“你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黎晓默不作声地咬着下唇,拒不认罪。   季扶倾一字一顿地说着:“做了错事,只知道逃避和推卸责任。”   这话很不动听,黎晓也没了好脸色:“有本事你就把小纸条交上去,私底下威胁人算什么本事,你以为我会怕你吗?”   季扶倾嗤笑一声,说:“这可是你说的。”   他转身便往门口走,刚向前迈了一步,袖子就被黎晓扯住了。他垂眸冷瞥,她又心虚地一根一根地松开细嫩的手指。   眼见他抬脚真要走,她赶忙冲到门边,用自己纤细的身躯挡住教室的门,企图拦住他的去路。   她眼睫轻抬,眸中波光潋滟,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季扶倾眼帘低垂,微微俯身,胳膊肘撑在她身后的门板上。   “怎么了?”他的声音极低,湿热的气息吹拂过她的耳际。   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注意到他指尖夹着的那个小纸团,就在她的发梢边。   黎晓敛下睫毛,小声哀求:“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从他的角度看,那睫毛好似浓密的鸦羽扇,圈在薄薄的眼皮上。娇艳的嘴唇十分水润,颜色像开在四月里的樱花。   季扶倾轻声道:“你不知道?”   他眼眸深邃,她根本看不透。可她有别的方法试探。   黎晓扬起下巴,向他靠了过来。她的气息萦绕在他的鼻尖,迷迭香似的,让人有轻微的晕眩感。   她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看。眼神时而天真懵懂,时而妩媚多情,又纯又欲。   她靠得越来越近,季扶倾的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在她微张的唇齿之间,隐约可见濡湿的粉色舌尖。像潜藏在幽暗洞穴里的小蛇,寻找着机会。   黎晓抬起手臂,轻轻搭在他的肩上。接着,踮起脚尖,像是要同他接吻。   季扶倾本该躲开,不知为何却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动弹不得。   黎晓唇边扬起一丝笑意。   趁他恍神,迅速将他指尖的那颗小纸团抢了过来。   季扶倾:“……”   回过神来,黎晓已欢呼雀跃地从门边逃走,裙摆像浪花跳跃。   她跑进那束光里,转过身来,雪色的肌肤被照得透亮。   她拿着那颗小纸团,洋洋得意道:“季扶倾,有本事你就去啊。”   黎晓以为季扶倾被她耍了这么一遭,一定会大发雷霆。   谁知他漆黑的眼底波澜不惊,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反而从容不迫地说:“你不看看他在纸条上写了什么吗?”   黎晓狐疑地往后又撤了两步,跟季扶倾保持安全距离,然后展开小纸团——纸条是空白的,上面什么都没有。   黎晓难以置信,将纸条翻到反面,还是一样。   难道秦文彬什么都没给她写?她不信。   黎晓瞳孔地震:“你诈我?”   季扶倾满意地看到她脸上浮现出惊讶错愕的表情。他单手插兜,慵懒地倚靠着门板,淡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是你在考场上传的那个小纸条?”   黎晓:“……”   混蛋!混蛋!!大混蛋!!!   “季扶倾,你这个大骗子。”   黎晓把小纸条撕了个粉碎,纸片纷纷扬扬地撒落。   季扶倾望着这一地碎纸屑,不禁想到真·小纸条的下场——被他撕碎扔进了垃圾桶里。   呵,殊途同归。   他冷笑。   “黎晓,还不乖乖认错吗?”季扶倾说。   只要她认错,保证以后考试再也不作弊,他就可以放过她。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她偏偏不说,脑子里想的永远是歪门邪道。   黎晓见不得季扶倾这副胜利者的姿态,索性破罐子破摔,说:“季扶倾,我才不会认错!有本事你就拿出我作弊的证据。”   软糯的小嘴,说起话来却硬得很。   “你要证据?”季扶倾直起身子,向她走来,“证据不就在你身上?”   黎晓闻言一惊,当即便要逃跑。   她想夺门而出,谁知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拽到墙角。   黎晓缩在墙角里,眼睫颤动。   此时此刻,两人靠得极近,她的耳根子止不住地发烫。   季扶倾的指尖从她的裙边流连而过。   手指悬空,没碰她的身体,却让她整个人酥颤不已。   “是你自己招,”季扶倾沉声说道,“还是我来?”   黎晓羞得闭上双眼。   他怎么知道她把小抄写在了裙底的大腿上? 第28章 XXVII “你裙子太短了……   Chapter XXVII   晚上七点半, 新闻联播一结束,张阿姨拿了一个削好的苹果,找到遥控器, 准时打开客厅的电视机。   前些日子追的八点档穿越剧大结局之后,她剧荒了很长一段时间, 最近终于找到了新的快乐——新出的都市婆媳剧。   婆婆看儿媳妇不顺眼,婆媳二人天天明争暗斗,可有趣了。   片头曲刚响起,门就被打开。   是黎晓背着书包回来了。   张阿姨不慌不忙地咬了一口苹果, 这才放下遥控器, 往厨房走。边走边说:“皮蛋瘦肉粥煮好了,你想吃豆沙包还是叉烧包?我去给你热一下。”   黎晓没有回答, 换上凉拖,径直回卧室了。   张阿姨看着黎晓的背影, 想起今天是她期中考试。   今天早晨,她特地给黎晓买了一根油条, 又煎了两个荷包蛋, 祝福她考试考一百分。   黎晓似乎不太买账:“现在试卷满分是一百五,班级倒数才考一百分。”   张阿姨的认知受到了冲击, 她问黎晓:“那怎么办?荷包蛋不吃了?”   “不吃的话, 考试时候饿了怎么办?”   黎晓把两个荷包蛋吃了个精光, 看上去好像也不是很介意自己期中考试只考个一百分。   现在小姑娘一回家就不搭理人, 张阿姨估摸着是她今天考试没考好, 心里不太舒服。   她打开冰箱,正犹豫着是热豆沙包还是叉烧包,只见黎晓拿着换洗衣物从卧室里出来,一个健步冲进浴室, “啪”地将门反锁上。   黎晓平时回家都是先吃饭,晚上睡觉前才洗澡。   怎么今天直奔浴室就去了?   张阿姨大声问黎晓:“晚饭吃不吃了?”   回答她的是哗啦哗啦的水声。   张阿姨扶着冰箱门,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索性将门关上,回到客厅继续看电视。   片头曲刚好播完,新的一集开始了。   >>>   进了浴室,黎晓锁上门,同时打开所有顶灯。   冷白的光线将她的影子投到瓷砖上,她把干净的换洗衣物堆到高高的架子上,然后伸手脱衣服。   双臂交叉着撩起衣摆,像褪甬的蚕一样,将上衣剥离身体。   然后双手伸到后背,找到胸衣搭扣,娴熟地解开。   衣服接连掉到地面上,接着……指尖缓缓拉开腰际的拉链。   刚拉了一下,手就顿住。   黎晓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乌黑柔顺的长发,单纯清澈的眉眼,通体瓷白的肌肤……偏偏脸是红的。   她用手背碰了一下脸颊,有点儿烫。从学校一路回到家,这都过去多久了,为什么脸还能红成这样?   镜子里是一双纤细笔直的腿,黎晓十指抓住裙摆,一丁点一丁点地往上揉着布料,就像……就像她在季扶倾面前那样。   只不过,小抄还没露出来,她的手就被他拽开,裙摆又落了回去。   然后……然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季扶倾跟她说:“黎晓,你到底有没有羞耻心?”   她的火气也随之上来了:“不是你要看的么?你要看,我就给你看,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季扶倾鹰隼般的眼神盯着她的脸,一字一顿道:“我说的是你考试作弊。”   在考场上公然作弊,当然是没有羞耻心的表现。   黎晓像是被他扒下所有伪装,又羞又气。   她气急败坏地说:“季扶倾,你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打小抄碍着你什么事了?我多考两分难道能威胁到你的年级第一吗?”   季扶倾眼底一片冰凉,他冷冷地说:“好,我不管。黎晓,你要真有本事,到时候去高考考场上抄。”   黎晓被他怼得说不出话来。   她只是想先混过眼前的这次期中考试,以后的事情根本没多想。   至于去高考考场作弊……她的野心还没那么大。   她本就是一条躺平的小咸鱼,他非要逼她去水里游泳,她压根游不动啊。   黎晓知道自己有错在先,可偏偏又嘴硬,倔强地不肯向他低头。   她说:“你要真有本事,就把我举报到王主任那里,说我大腿上有小抄。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我罪多不压身。”   季扶倾静静地望着她,说:“你希望这样?”   “不然呢?”黎晓水润的眼睛里闪着一丝隐隐的泪光,“难道你会放过我吗?”   她歪着脑袋看他,眼角有薄红色,像一只受了惊的可怜小动物。   不知是在对他忏悔,还是在跟他演戏。   季扶倾喉头微动,没有作声。忽地,他冷笑,沉声说:“黎晓,真有你的。”   黎晓眨着眼:“?”   他是什么意思?   季扶倾没和她多纠缠,直接拉开空教室的门,一只脚迈了出去。   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小声问:“你会跟王主任说吗?”   他垂下眼眸,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她的裙子,给她留下一句话:“你裙子太短了。”   然后便离开了。   如果是别的男生和她讲这句话,黎晓一定会痛骂对方是个臭流氓。   可换成是季扶倾,她只觉得这是他对她的一种警告——下次再敢考场上作弊,有你好受的。   黎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红色小短裙,猜测着季扶倾不把她举报给王主任的原因。   难道是……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大腿吗?   别闹了,她自己都不信。   ……   黎晓对着镜子发呆,白皙的大腿上是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数字。   昨天晚上,她一个人靠坐在床头,将睡裙最大幅度地卷了起来。   在昏暗的灯光下,一手拿数学书,一手拿圆珠笔,一个字一个字地在大腿上写着小抄。   冰凉的笔珠划过敏感又细嫩的腿肉,带来一种陌生的触感。   小抄打在这种私密的地方,监考老师还是男的……   肯定不会被发现的,她得意地翘了翘嘴角。   而现在,黎晓咬着下唇,像是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折辱。   她至今也想不通,季扶倾是怎么发现这件事的?   是她偷看小抄的动作太过明显?还是季扶倾考试时注意力放在了她的大腿上?   想到这里,黎晓更加面红耳赤。   为了将腿部面积最大化利用,尽可能多地写小抄,她今天连安全裤都舍弃了——也不知有没有被某人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黎晓把侧腰拉链拉到底,红色短裙像降落伞一般,从腿上掉了下去。   接着是轻薄的内/裤。指尖勾着边缘往下拽,两只裸脚依次伸出来,踩在瓷砖上。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校服,塞进洗衣机里。然后把内衣放入盥洗池,打开水龙头,哗啦啦地冲洗。   黎晓不喜欢让外人碰自己的贴身衣物,向来都是亲自动手洗。这倒是给张阿姨省了不少事儿。   她从池边拿起洗衣液,拧开盖子,正要往上面倒,突然发现一丝异样——   奇怪,明明离经期还有一段日子,怎么会……   黎晓愣了愣,脸上再次翻涌起潮红。   她手一抖,没控制住,洗衣液一下子倒得太多了。   顷刻间,整只手上全是透明黏腻的洗衣液,湿哒哒又黏糊糊的。   像是产生了什么不太好的联想,她立刻用双手揉搓内衣,直到揉出洁白干净的泡沫。   洗完衣物,黎晓钻进淋浴间,热水兜头浇下。   她将花洒取了下来,把水花调至最大,一遍又一遍地冲洗着大腿。   指腹在圆珠笔留下的印记上反复摩擦,直至小抄被洗得一干二净。   >>>   期中考试期三天,考试总分七百五。   语数英三门主科满分一百五,各考半天。剩下的理化生政史地六门小科每门五十,每半天考两门。   下一场考的科目是英语。   黎晓的英语成绩和语文相当,属于中不溜儿的那一档,不好也不坏,偶尔有出色发挥。   第二天早晨,黎晓提前来到考场,拿出单词书默默背诵。   只可惜,这一个刚背会,上一个就忘记了。每一个单词都反反复复地折磨着她的大脑。   高考三千五百词,在她看来简直就是“要她命三千”。   考场上暂时还没几个人,黎晓从透明文具袋里拿出一支自动铅笔,在桌面上打小抄的心思蠢蠢欲动。   可是,她看了看右手边的空位,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昨天放学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不知为何,她有点儿下不去笔。   昨天考数学之前,她真不知道自己的数学已经差到了这个地步。   每次作业发下来,满眼看过去全是红钩,谁会多想呢?欺骗老师,欺骗家长,欺骗同学,最后把自己也欺骗了。   她又没那个本事和胆量在高考考场上作弊,学校组织的期中考试多考两分少考两分对她这种水平的学生而言意义不大。   黎晓把自动铅笔收了起来,陆续有考生进入考场,周围有点儿吵,她捂着小耳朵,硬着头皮继续背单词。   早知道平时就多背几个了,现在这点儿时间哪里够用啊。   距离考试开始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季扶倾来了。   他背着包,从容不迫地穿过走道,坐到黎晓右手边。落座之后,佯作不经意地往旁边看,只见黎晓防他跟防贼一样——侧着身子坐,单词书挡住脸。   既不看他,也不想被他看。   他将两支笔丢上桌面,拿出英语笔记本看重点内容。   英语考试之前背单词效率是最低的,想拿分应该多看看词组搭配和作文表达——可惜黎晓这个学渣不懂。   黎晓一边默诵着单词,一边把裙摆往下面拉,恨不得把整条腿都给严严实实地遮起来。   她从未像现在这般后悔过,当初为什么要把校服裙子给改短呢?   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第29章 XXVIII 你对他挺特别……   Chapter XXVIII   最后一科考的是地理, 收卷铃声响起,宣告着为期三天的期中考试落下帷幕。   俗话说,小考小玩, 大考大玩,不考不玩。   每一个踏出考场的考生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甭管考得好不好, 总算熬了过去,不用再被考试折磨了。   老师们忙着改卷,学生们自由活动。男生们抱着篮球,呼朋引伴, 一窝蜂往操场上跑。女生们聚在一块儿聊天, 谈论即将到来的五一假期打算追什么剧看什么小说。   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里,只有黎晓一人愁云惨淡。   从昨天开始, 她规规矩矩地完成了所有场次的考试,没有和别人传答案, 也没有偷看小抄。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她的期中考试彻彻底底搞砸了,天知道她到底空了多少道题。   薛南枝拎着小提琴盒, 对黎晓说:“走啊, 去音乐教室。”   黎晓心情郁郁趴在桌上,说:“我不去。”   “之前你去音乐教室不是挺积极的吗?”   “今天不想去。”   “期中考试都过去了, 别想太多啦。”   “……”   对黎晓而言, 最可怕的并不是期中考试这件事本身, 而是之后的出成绩、排名次、开家长会。   光是想想都令人窒息。   去年期末考试, 黎晓考得也不是很理想, 但老师和其他同学认为她是转学生,两地教学内容不同,考得不好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是转学生这个身份,只能保她一时, 不能保她一世。一眨眼她来C大附中已经快半年了,考试连续吊车尾那只能说明她就是个吊车尾的水平。   再者,去年期末考试后学校就放寒假了,并没有组织开家长会。   可这次期中考试……要是黎天亮来学校,看到她考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会怎么想。再跟她妈妈殷丽娜一说,免不了又是一顿阴阳怪气。   更让黎晓担心的是,要是黎天亮不来开家长会,她该怎么办?   薛南枝见黎晓整个人无精打采,便不再劝她,独自一人前往音乐教室。   今天音乐教室人不少,说是来练琴,倒不如说是来聚众娱乐——这个地方,比教室方便多了。   有人坐在地上打牌,扑克牌摔得啪啪响,旁边还围了一圈观战的同学,时不时指点上两句:“就出这个,压他!”   还有几个男生拿手机开黑打游戏,杀红了眼:“打他打他打他!我有大!”   薛南枝坐下来准备练琴,有人在门口大喊:“不好啦!纪检委员来了!”   这会儿大家玩得正兴致冲冲,突然传来这种消息,不得不说一句扫兴。   校规没有禁止课后玩手机,开黑的几人倒不慌。可是,打扑克的几人却急了——根据校规第10章第4条,校园内禁止玩扑克牌、桌游等。   听说纪检委员来了,他们手忙脚乱地把扑克牌从地上捞起来,往兜里装。情急之下,漏了好几张。   还没来得及捡,季扶倾就踏进了音乐教室。   他凌厉的眼风扫过地面上的扑克牌,众人提心吊胆,谁也不敢再去捡。   费子阳跟进来,见了这幅场景,想劝季扶倾别太小题大做,考完试大家放松放松无可厚非。   季扶倾没有出声,板着脸往里走。路过那几人时,胳膊上的红袖章格外引人注目。   他们几个忐忑不安,正等着季扶倾发话,可他却径直往窗边的钢琴处走,像是没看见扑克牌一样。费子阳赶忙用手势比划了两下,让那几人赶紧把牌给捡起来。   季扶倾坐上钢琴凳,打开琴盖,开始弹琴。   周围有人小声议论着:“季扶倾怎么突然过来了?”   旁边的人答:“不知道呀。”   季扶倾弹了一会儿,便停下来,往打击组的方向瞟了一眼——黎晓的位置是空的。   这时,交响乐团的负责老师拿了一兜子零食过来,递给文艺部的小干事薛南枝,说:“考完试,给大家买了点儿零食。接下来几天要合练,各位同学辛苦了。”   薛南枝接过袋子,看了一眼,里面各种糖果饼干山楂片。   大家表面上吹拉弹奏着,装作不在意,其实心里头都惦记着即将发到手的零食。   薛南枝发到跟前才假意放下乐器,说:“谢谢。”   费子阳老早就像等待老师发小红花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乖乖坐好。薛南枝到了他这里,问:“你想吃什么?”   费子阳:“我都行。”   于是她拿了一袋山楂片,费子阳又说:“我要那个巧克力饼干。”   薛南枝白了他一眼,给他换成了巧克力饼干。   然后继续往后走,到了季扶倾这里,问:“季委,你吃什么?”   季扶倾说:“我不需要。”   薛南枝正要走,他又把她叫住,问:“三角铁手今天没来吗?”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季扶倾指的是黎晓,便实话实说:“黎晓说她今天不想来。”   她没跟季扶倾说,黎晓可能是期中考试没考好,心情很差。   季扶倾“嗯”了一声,继续弹琴。   她奇怪季扶倾为什么问起黎晓,打三角铁的和弹钢琴之间有关系吗?   费子阳突然叫薛南枝:“你把季委的那份给我呗。”   她无语,把刚刚那袋山楂片抛给费子阳,他喜滋滋地接过。   发完一圈零食,刚好剩下一小袋浪味仙。薛南枝打开袋子,吃了两颗,然后拿出手机,给黎晓发消息。   【薛南枝:你今天没来亏了,老师给大家买零食了。】   黎晓那边没有回复,薛南枝继续打字。   【薛南枝:刚刚居然有人问我三角铁手今天怎么没来。不错嘛黎晓,打个三角铁存在感居然那么强。】   【黎晓:……】   【薛南枝:你回家了?】   【黎晓:嗯。】   见黎晓这病恹恹的样子,薛南枝决定逗逗她。   【薛南枝:你怎么不问问是谁在关心你啊?】   黎晓很配合地问了一句。   【黎晓:谁呀?】   【薛南枝:季扶倾啊。看不出来,你对他挺特别的啊。】   【黎晓:……】   薛南枝以为黎晓不信,于是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   【薛南枝:今天没来的人很多,他偏偏跟我问了你,还是特地问的。你看看你,何德何能被季扶倾给惦记上。】   【黎晓:被纪检部部长惦记上是一件好事?犯罪分子会感谢警察惦记着自己么?】   【薛南枝:哎呀,你为什么要拿犯罪分子自比啊?咱们眼光不要那么局限。季扶倾除了是纪检部部长,还是个男生呀。而且他多优秀啊,成绩好,家庭好,体育好,长得也帅。】   【黎晓:所以呢?】   【薛南枝:恭喜你收获一枚优质桃花。】   【黎晓:[微笑][微笑][微笑]】   手机那头的黎晓,根本笑不出来。   薛南枝压根不知道她跟季扶倾之间发生过什么,所以才会跟她开这种无关痛痒的玩笑话。   季扶倾真要对她有意思,那天晚上在空教室里能是那副恶劣的面孔吗?   别的男生追她,帮写作业又帮作弊,恨不能把一颗心都挖出来呈给她。   季扶倾呢?色/诱根本不管用。   不仅如此,他还当面拆穿她作弊的事,说她不知羞耻。就算脸皮厚,谁能受得住这个呀?   黎晓的指尖捏住裙摆,回忆起来都满面羞红。   偏偏是季扶倾……哪怕把她举报给王主任,让王主任那么教训她,她都不会如此难堪。   黎晓用笔尖戳着书桌上的小黄人,小声说:“他不喜欢你。”   小黄人依旧无忧无虑地笑着,想必不知道她此番在季扶倾那儿所经受的折辱。   这笑容莫名地扎了黎晓的心。   罢了,她决定不看它。   眼不见为净。   >>>   更让黎晓难堪的是,C大附中的老师们连夜加班改卷,第二天一早,期中考试的成绩就出来了。   总分750分,黎晓考了399分,连四百分都没考到。尤其是数学,她只考了43分。   43分是什么概念?对绝大部分同学而言,整张试卷只写填空题拿的分都比这多。   班主任倪青让班长把这次期中考试的答案和各题小分发下去,让大家核分。然后说:“这次期中考试咱们六班考得不错,语文均分年级第一,总均分年级第二。”   台下立刻响起一片掌声。   “着重表扬一下我们班的戚宇航同学,这次考了年级第二,总分721分。大家要多多向他学习。”   一片惊呼声中,掌声更加热烈。   “721?天哪,他还是人吗?”   “我语文一科扣得比他九门加起来还多。”   “等等,721居然不是年级第一?年级第一谁啊?”   “还能是谁?季扶倾呗。”   “他这次考了多少?”   “好像是730……我听一班的人说的。”   众人又是唏嘘,又是感慨。   黎晓听到这些话,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知道季扶倾成绩好,可当这种差距被赤/裸/裸的分数衡量出来时,直观感受是触目惊心的。   这时,后排有男生在嬉戏打闹。   “凡哥,这次数学考了多少?”   “老子考了五十二,不服?”   一群男生顿时笑作一团,冲着赵一凡比了一个手势:“凡哥你可够幸运的啊!幸运五十二!”   “给老子滚!”   黎晓:“……”   连赵一凡这样的人,数学都能考52,而她只能考43?   黎晓不敢相信这个分数,便对着答案和小分又仔细核查了一遍。   她发现,老师还真改错了一题。   有一题区间开闭她写得不对,老师没有发现,给她算对了。   所以,严格来说,她的数学其实只考了38分……   她决定昧着良心吞掉这五分,她不能让本就不堪的数学成绩再雪上加霜了。   所幸的是,黎晓的总分还是比赵一凡高的,可也仅仅只是比他高。   一个班级倒数第一,一个班级倒数第二。   哪怕是平时班里那些吊儿郎当调皮捣蛋的男同学,分数竟然都比她高。   活脱脱的一出考试现形记。   黎晓以前在深城上学的时候,成绩也一般,但真没差到这个地步。再这样下去,将来可能真的考不上大学了。   她不禁开始反思自己这半年都干了什么?   开学第一天违反校规被季扶倾给抓了之后,她一门心思都在和季扶倾斗智斗勇上。至于别的,得过且过呗。   黎晓正趴在课桌上难过,秦文彬来找她。他一脸惭愧地对黎晓说:“对不起啊,都怪我,没能帮到你。”   她抬起眼帘看他,有些话像是堵在了嗓子眼里,说不出口。   秦文彬又说:“肯定是第一天的事情影响到你的情绪了,导致你后面两天没有发挥好。”   这些对她有好感的男生,好像并不在意她考得好不好。就算她考不好,他们也会贴心地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   说起来,也是让她十分感动。但……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考399分还真不是发挥有问题,就是学习态度有问题。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却非要说这种话来安慰她。   下一节课是数学课,黎晓觉得自己根本无颜面对高老师。   高老师平时待她不差,从不故意为难她,有时候还会单独给她讲题,谁知她只考了这么点儿分报答他……哎。   高海楼在讲台上评讲试卷,黎晓尝试着听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几乎都听不懂,索性盯着自己的答题卡发呆。   “咳咳……”高海楼咳嗽了一声,“大家看黑板。”   黎晓立马抬头。   “有些同学啊,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高海楼一边在黑板上画着立体几何大题的图,一边慢悠悠地说,“平时看着老老实实,作业做得也不差,怎么一到考试的时候就只考了那么点儿分?”   他转过身,望向黎晓,继续说:“成绩出来之后,我就在反思。是我这个当数学老师的上课讲得不好,还是她平时没好好听讲?”   黎晓脸上火辣辣的。   高海楼画好图,说:“考场上拿到这个题目,应该先做什么?黎晓,你来回答。”   黎晓被点了起来,手足无措地望向高海楼,然后磕磕巴巴地说:“应该先读题……”   周围传来克制的笑声。   “说得没错,”高海楼说,“应该先审题。要看看题干给了哪些条件,要求证明什么。”   他让黎晓坐下,接着开始讲这道题的思路。   黎晓坐下之后,心里更难受了。   看得出来,高老师既想提点她,又在人前给她保留了面子。   原来,还是有人对她有期待的。   可是,她却辜负了对方。   >>>   傍晚放学前,班主任倪青通知,本周六召开高一年级家长会。   家长会的流程是全体家长先到学校礼堂听年级主任开大会,然后回各自班级听班主任开小会,要求家长和学生周六当天都要到校。   周六正好是四月三十号,开完家长会,学生们就可以和家长一起回家欢度五一。   学校这样的安排是多么人性化……前提是你期中考试考得不错并且家长到场开会。   放学之后,黎晓坐在教室里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给黎天亮打一个电话。   值日生打扫完教室,急着要锁门,便问黎晓:“你走不走?”   她抓起书包和手机,说:“就走。”   黎晓来到空无一人的楼梯间,拨出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黎天亮的声音传来:“喂,晓晓。”   “爸,”黎晓小心翼翼地说,“你这周六在北城吗?”   “有什么事情吗?”黎天亮问。   “周六学校要开家长会。”   “家长会?”黎天亮有点儿不太耐烦,“你们学校事情怎么那么多?今天下午你们班主任李老师还给我打电话来着。”   黎晓一惊,难道倪青已经向黎天亮汇报过这件事了?   她结结巴巴地问:“我们班主任跟你说什么了吗?”   黎天亮说:“我那会儿有事,没接到电话。她给我打了两个呢。”   “你没给她回电话吗?”   “没回呢,要有急事她肯定一直给我打。”   “……”   黎晓无语,一般家长发现手机上有两个班主任的未接电话,早就点头哈腰地回电话了——还得给班主任赔礼道歉。   在黎天亮看来,班主任的电话怎么跟骚扰电话似的?居然还说打两个电话是因为事情不够紧急……   倪青要是知道,脸保证跟她的名字一样,铁青铁青的。   黎晓又问:“那周六的家长会你来不来?”   黎天亮说:“这个家长会我必须要参加吗?”   其实黎晓也不太想让黎天亮来开家长会,可黎天亮对待她的态度比她对待学习还要不上心,这让黎晓心里很不舒坦。   她说:“爸,学校一个学期只开一次家长会。”   黎天亮后知后觉地问:“你们是不是期中考试了?我记得前几天微信群好像有家长提这个事儿。”   黎晓:“……”   真没想到,黎天亮还加了微信家长群。   黎晓走到楼梯间夹层的平台上,这里有一扇窗户,底下是碧油油的草坪。   黎天亮问:“怎么样?期中考试考了多少分?”   她很想挂掉电话,想了又想,还是硬着头皮说:“我考得不太好……”   黎天亮:“有六百分吗?”   黎晓:“……”   她要能考到六百分,还会像现在这样么?   黎晓抠着窗台的白漆,小声说:“没有六百……”   黎天亮:“五百多也可以了,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原来黎天亮对自己的成绩水平,竟如此乐观。   又或者说,他根本不了解现在高中生的平均水平。就跟张阿姨不知道卷子满分是一百五一样。   黎晓不想撒谎,她知道倪青肯定还会再给黎天亮打电话。   与其让黎天亮从班主任那里接受她成绩带来的暴击,不如自己主动坦白,让他有心理准备。   于是她斟酌着语句,说:“爸,我考了四百分……差一分。”   这下轮到黎天亮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这个成绩,你让我怎么有脸去学校开家长会?”   孩子考得不好,家长来学校开会也是如坐针毡。   黎天亮又说:“我给你弄进那么好的学校,每个月给你那么多零花钱,你就考这么一点儿分?”   黎晓无话可说。   哪怕黎天亮这个爸当得不合格,只要他是她爸,他就有权利指责她的成绩。   他嘴上说着不指望她有多好多好的成绩,可是……C大附中哪里是随随便便能进的学校?真要是不在乎,随便给她找个不入流的学校丢进去自生自灭不就行了。   “爸……”   “你别叫我爸,我听着来气。”   “……”   “你妈要是知道你只考了这么一点儿分,又要骂我不好好管你。我给你钱,给你房子,给你上好学校,还找阿姨照顾你。我难道没管你吗?”   黎天亮居然还觉得自己有理了。   黎晓听了这番话,气得直想哭。   考试考得不好是她没理,可他竟然说出这种颠倒黑白的话,仿佛自己是天底下最负责任的好父亲一样。   “你是给我零花钱,但你扪心自问你给我的有你给外面女人的十分之一吗?房子……房子不过是你的投资罢了,这些年没少赚吧?你是不是还嫌我住在这里耽误你少收一份租?学校是好学校,可这是学区房自带的名额。再说家里的阿姨,她根本不拿我当回事。回家晚了,连饭都不做,让我点外卖……”   黎晓一边说一边委屈,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   “你根本就不关心我,我考差了你就知道说我。有你这样当爸的吗?你觉得自己很棒吗?别说你不想听,我还不想叫呢!”   黎晓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人在气头上,什么重话都往外说。伤害对方,也伤害自己。   考试没考好,只是一根导火索罢了。   有她自己的问题,但当家长的绝不无辜。   “黎晓,你就这么跟我说话?”黎天亮气急败坏道,“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你妈,让她看看她这些年都教出个什么东西来!”   说罢,电话就被挂断了。   看看吧,这就是失败的家长。孩子考试考不好,可以怪孩子,可以怪别人没教好,就是不可以怪到自己头上。   他和黎晓在某些方面真是一脉相传,比如逃避和推卸责任。   黎晓用手指擦着眼泪,心里既委屈,又痛快。   她终于把这些藏在心里很久的话一次性说了出来。   只不过,冷静下来,接下来的事情更恐怖——她妈妈要知道了。   黎晓决定先回家,再想办法面对疾风暴雨。   谁知一转身,却看见楼梯间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季扶倾。   他抄着校服裤兜站在台阶上,倚着墙,像是在等人。眼神放空,没有聚焦。   黎晓先是一怵,刚刚她和黎天亮通电话,被他听见了吗?   转念再一想,他有什么可怕的?   于是黎晓沉着脸,一步一台阶地往下走。   路过季扶倾身边时,全当做没看见他这个人,谁知却被他握住了手腕。   黎晓抬起泪湿的眼睫,没好气地说:“季扶倾,你干嘛?松手!”   季扶倾迟疑一秒,把手松开。   黎晓又要往下走,结果他又把她的胳膊给拽住了。   她此时此刻不想搭理他,甩了一下胳膊,没甩开,他反而将她抓得更紧了。   黎晓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考场作弊被季扶倾抓包的事,直接说:“季委,就算我期中考试没考好,也不至于违反校规被你为难吧?”   季扶倾听了这话,不为所动。黎晓又说:“现在这样,不就是你想看见的结果吗?”   季扶倾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眨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良久,他才开口,轻声道:“不是的。” 第30章 XXIX 你不知道该怎么哄……   Chapter XXIX   夕阳微斜, 飘飞的柳絮兜满了天空,被日光镀上绒绒的金边。   和暖的熏风将柳絮吹入空旷的楼道,两条微茫的人影落在层层垒高的台阶上, 被一道道立体的横线所切割。   黎晓的鼻尖泛着一缕薄红,哽咽着问:“不是吗?”   乌亮的眼睛里存了一汪泪水, 她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眼泪就会不受控制地滚下来。   周遭的景致在泪光中晃动着,台阶的线条模糊成一片。   “不是的。”季扶倾重复了一遍, 语气听来比方才更加笃定。   她低垂着眼帘, 像是没听见他的话,或者说, 根本不信他的话。   季扶倾逐放轻手指的力道,确认她不会再度从他面前逃跑, 这才彻底松开她的胳膊。   接着,递去一包纸巾。   黎晓指头僵硬着, 不肯动。   真可笑, 如果不是前几天季扶倾当面拆穿她的作弊行径,她怎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可他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见她不要, 季扶倾用纸巾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手背, 说:“橙汁的事, 你忘了?”   当时, 她缠着他, 往他手里塞橙汁,他可没像她这样倔。   黎晓咬了咬下唇,接了过去,然后背过身, 躲到角落里,用纸巾擦拭着眼泪。   擦完眼泪,她这才拿腔拿调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季扶倾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黎晓撇过脑袋,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猫哭耗子,假慈悲。”   季扶倾:“前几天说我狗拿耗子,今天又说我猫哭耗子,你对自己的定位倒是很清晰。”   黎晓:“……”   她真想把擦眼泪的纸巾甩到他脸上,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黎晓攥紧了手里的纸巾,不想再理他,转身便要离开。   季扶倾却伸手拦住她,温声说着:“别生气。”   黎晓小脾气上来了:“就生气。”   一脸骄矜的模样,全然忘了自己刚刚在他面前哭成了小可怜。   季扶倾像是拿她没办法,问:“那怎么办?”   黎晓不满地皱了一下眉,说:“你不知道该怎么哄女孩子吗?”   他唇角有一丝苦笑,直言道:“没哄过。”   分明不是什么撩人的话,却在黎晓心中莫名地漾开一丝甜。   “这样吧,”季扶倾说,“我请你吃饭。”   原来这就是他哄女孩子的法子。   “想请我吃饭的男生多了去了,你说请我吃饭我就一定要去吗?”黎晓有她自己的小骄傲。   季扶倾问:“你的意思是不想去?”   黎晓说:“我又没说不去。”   一番小别扭耍完,两人一同走在C大附中校园里,默契地保持着两个身位的距离。   直到过了教师办公楼,黎晓才跟上来,跟他肩并着肩,问:你要带我去哪儿吃饭?我不去C大附中食堂,早就吃腻了。”   季扶倾:“放心,不去C大附中食堂。”   黎晓心想,季扶倾对C大附中周边的情况肯定很了解。这附近吃喝玩乐应有尽有,她来了半年,还没怎么逛过。   她有点儿期待,希望他能带她去一个特别的地方。   >>>   十分钟后。   黎晓站在一栋陌生的红色建筑楼下,仰头看着门口的招牌。   这地方确实挺特别的,如果不是招牌上写着“北区食堂”四个大字,她或许会很开心。   没错,季扶倾没带她去C大附中食堂,而是带她来了C大北区食堂。   C大附中南门对面就是C大北门,两所学校之间只隔了一条窄窄的单车道辅路。   黎晓从未来过C大,她对于大学这种神圣的地方,向来是敬而远之。况且,现在校外人员进入C大校门要用身/份/证实名登记,很麻烦。   不过,季扶倾刚刚带她从北门进来时,并没有登记。   他出示了一下校园卡,保安就自动放行了。   正值饭点,北区食堂门口有不少大学生进进出出,抱着书或者电脑。也有小情侣手挽着手,你侬我侬。   “季扶倾,你带我来这里吃饭?”黎晓问。   之前薛南枝跟她说过,C大里有不少好吃的餐厅。她跟季扶倾进北门的时候,也以为他会带她去餐厅,谁知道……   说真的,第一次请女生吃饭选在食堂,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季扶倾直接撩开门帘,说:“我们去三楼。”   她跟进去,只见他娴熟地按了一下电梯按钮,电梯门就开了。   黎晓看了看电梯上的按钮——有且仅有“1”和“3”两个按钮,二楼不停。   据说,很多大学五六层高的宿舍楼都不装电梯。这个食堂只有三层,居然还装电梯,简直匪夷所思。   黎晓:“这电梯为什么只到三楼不到二楼?”   季扶倾:“因为三楼是教授餐厅。”   黎晓:“……”   不知道该说教授比学生舒坦,还是该说教授比学生懒。   “叮——”地一声,三楼到了。   这间餐厅装潢风格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但胜在窗明几净,人流不多。   教授餐厅,顾名思义,是只对教职员工开放的餐厅。   普通学生只能去楼下吃大伙食堂,除非你有教职员工校园卡——这里的所有餐点,都只能用教职员工校园卡付费。   当然,如果你的教授好心带你来这儿吃饭,那就另当别论。   黎晓选了一个靠窗的四人位置坐下,摘下书包放到身边的空位上。   隔壁桌几个朝气蓬勃的大学生围在一个头发半白的教授身旁,热烈地讨论着什么。   她听了一耳朵,好像是毕业论文答辩相关事宜……她听不懂。   季扶倾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黎晓好奇地问:“你怎么会有C大的校园卡?”   “我舅舅是C大经管学院的院长,给了我一张。”季扶倾淡淡地解释着,有一个当院长的舅舅好像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C大是教育部直属大学,经管学院在全国那是数一数二的强,院长的级别相当之高。   当然,以黎晓的小脑袋瓜子暂时还想不到那么复杂的层面。   她早就知道薛南枝父母在C大教书,可她还是第一次得知季扶倾的舅舅也在C大,还是院长,那肯定比薛南枝父母更厉害了。   等服务员拿菜单的间隙,季扶倾修长的指尖把玩着那张薄薄的小卡片。   黎晓问:“能给我看看吗?”   他把校园卡从桌面上滑过去,黎晓拿在手里仔细研究一番,像是在看什么新鲜玩意儿。   跟C大附中普普通通的学生卡不同,这张卡非常漂亮——白底红纹,将古典元素完美地融入到现代化的设计里。   黎晓从心底生出一种隐隐的羡慕。   如果能考上C大这样的大学,该多好。哪怕没有C大那么好的大学,也可以啊。   掌心里的这张校园卡让她第一次觉得大学离她这么近,可一想到自己期中考试考的那么一点儿分,又觉得大学离她好遥远。   黎晓把校园卡推了回去,季扶倾接过,随手塞进兜里。   服务员把菜单呈了上来,他对黎晓说:“随便点。”   黎晓:“哇,你好大方哦。”   季扶倾:“反正也不是我的卡。”   黎晓:“……”   说话这么实诚,真的好吗?   黎晓翻着菜单,想看看教授餐厅藏着什么珍馐,却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她点了几样自己爱吃的,小炒黄牛肉、酸菜金汤鱼、上汤娃娃菜……服务员在一旁用点菜宝记录。   季扶倾突然问:“你吃辣吗?”   黎晓说:“不怎么吃。”   季扶倾指着菜单对服务员说:“小炒黄牛肉能免辣吗?”   这道菜显示的辣度是两颗辣椒。   服务员:“做不了。”   黎晓说:“我能吃辣,就是不经常吃。”   青春期的女孩子,稍不注意就会长痘。为了美貌常年在线,黎晓舍弃了不少口腹之欲。   季扶倾:“我以为你是南方人,不能吃辣。”   黎晓:“我妈是南方人,可我爸常年在北方。”   季扶倾没接她的话茬,跟服务员说:“再加一道山药排骨汤,谢谢。”   他刻意回避了关于黎晓父母的话题,刚刚路上也心照不宣地没有问起关于那通电话的事,更没有在她面前提到期中考试。   黎晓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默默喝着大麦茶。   他的细心程度超过了她的想象,这算是一个优点吧?当纪检委员,可不得心细如尘么。   服务员刚一离开,季扶倾的手机就响了——他的铃声,黎晓已经很熟悉了。   一猜就知道是他家里打来的电话。   他看了一眼手机,又看了一眼黎晓。她挑了一下眉,说:“你接吧,我不会出声的。”   于是他接通电话,低低地叫了一声:“妈。”   黎晓的目光转向窗外,这个方向正对着女生宿舍。   今天阳光不错,不少人趁机晒被子。绿化带上铺了好多卡通图案的被子。宿舍楼下有一个孔子像,头上顶着枕头,手里捧着被子,造型别致,惹得路人驻足拍照。   回过神来,季扶倾这边的进度已经到了“说谎”环节。   “学生会的事。”   “老师让我过来帮忙的。”   “知道。”   黎晓转着手里的玻璃杯,心想,只是跟同学吃个饭而已,怎么搞得跟背着老婆在外面偷情一样。   电话一挂,四目对望。   “你老说我爱撒谎,你自己不也一样?”黎晓调侃着他,又适时地给了一个台阶,“不过没关系,你今天的份额应该还没超标。”   季扶倾淡定地喝了一口茶,说:“跟你平均一下,应该刚好。”   黎晓羞恼地瞪他一眼,转念一想,这话听上去怎么有点儿奇怪——   他为什么要跟她平均啊? 第31章 XXX 【一更】“不要学这……   Chapter XXX   餐厅出菜速度挺快, 不一会儿桌上便摆了好几道菜。   服务员把小票贴在桌边,用指甲划掉几行,说:“除了汤, 菜都齐了。”   黎晓拿起筷子开动,往碗里夹了一片雪白的鱼肉。   期中考试没考好, 今天中午她郁闷得都没去食堂吃饭,这会儿肚子饿得不行。   她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于是又夹了一筷子。   抬头一看, 季扶倾仍在喝茶, 并没有动筷子。   黎晓:“你怎么不吃?”   他放下茶杯,用筷子夹了几颗豆芽, 姿态优雅地放入小碟里。   黎晓:“你这样,我都不好意思吃了。”   季扶倾:“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黎晓:“身为女孩子, 比男生吃得还多……”   说实话,她有点儿介意。她不想在他心里留下“吃货”的印象。   季扶倾蓦地轻笑, 说:“我又不会笑话你。”   黎晓眉头一蹙, 说:“你都笑了。”   他微微敛容,严肃了不过三秒, 又笑了一下。   夕阳金色的余晖撒在他的侧脸上, 俊朗的面部线条也随之变得柔和起来。   黎晓从未见过他的这一面, 既温柔又生动。   不知为何, 心底某个小角落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   她低头默默吃着菜, 吃了一会儿,最后一道山药排骨汤也来了。   汤是砂锅煲的,盖子一掀开,扑鼻的食物香气随着白色的水雾扩散开来。莹白的汤面上点缀着几朵碧绿的香菜叶, 排骨已炖得十分软烂。   季扶倾对服务员说:“你好,麻烦拿两个汤碗过来。”   转过头,只见黎晓拿着筷子,小心翼翼地将几片香菜叶从汤里挑起来。   有一小截细小的香菜梗,挂在砂锅边缘,筷子夹不起来。她换成勺子,神情专注地把它捞进自己的碗里,然后就着娃娃菜吃了下去。   黎晓吃完香菜,一抬头,发现季扶倾正在看她,和平时锋利的眼神截然不同。   像什么呢?像梵高笔下的星空,静谧中藏着一丝躁动。   她被他瞧得有些害羞,便说道:“香菜多好吃啊,为什么你不喜欢吃香菜呢?”   不是提问,而是一种感慨。   面对这样一个问题,季扶倾却一本正经地跟她解释着:“这可能是由基因决定的。据说,香菜中含有一种醛类化合物,人类染色体上有一个嗅觉基因片段,这个基因片段决定了对醛性化学成分的嗅觉敏感度。”   这段话黎晓听得云里雾里。   她一直以为喜不喜欢吃香菜是个人口味问题,没想到背后还有科学原理?居然还扯到了基因……   提到基因,她第一时间只能问出最简单的一个问题:“这是遗传吗?”   印象中,她的父母好像都喜欢吃香菜,所以她也喜欢。   有些时候,哪怕不愿意面对,她也不得不承认她身上有很多像她父母的地方。   “不全是。可能是隐性基因,也可能会变异。”季扶倾说,“我家里只有我不喜欢吃香菜。”   黎晓跟他开了一个玩笑:“那你岂不是你们家里的异类?”   季扶倾望着她晶亮的眼睛,似叹非叹地说了一句:“也许吧。”   他的话里带着一种旁人读不懂的微妙情绪,黎晓说不出来,只觉得这样的他是难得一见的。   服务员递来两个干净的汤碗,季扶倾用汤勺盛了一碗,递给黎晓,然后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黎晓不知他此时此刻对她的照顾,是出于一贯的教养,还是对她心情的体恤,又或者说,将自己视作特别的那一个。   >>>   吃完饭,外面天色已晚。   黎晓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巴,问:“你要回家了吗?”   季扶倾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是七点,便说:“不急。”   “你妈不会催你吗?”   “我跟她说要忙到八点。”   言下之意,他还可以跟她再多待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不长也不短,倒是可以做不少事情。季扶倾主动向她发出邀约:“跟我出去转转?”   “转什么?”   “看看C大校园,你不是没来过吗?”   黎晓问:“一个小时,能逛完么?”   季扶倾说:“够逛三圈了。”   C大主校区位于北城寸土寸金的地段,占地面积的确不算大。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再小的大学,也比高中大了不少。   季扶倾带着黎晓从另外一个门出了北区食堂,入目是一座灯火通明的大楼,夜色也掩不住它恢弘庄严的气势。   “这是法学院的楼。”季扶倾说。   楼体的一扇扇窗户排列整齐,橙黄的灯光透了出来,隐约可见走动的人影。   “你对C大很熟吗?”黎晓问。   “还行,”季扶倾说,“以前上初中的时候,学校篮球场很少,经常和同学来这边打篮球。有时候也会过来游泳。”   季扶倾见黎晓好奇,便说:“想进去看看吗?”   黎晓立刻推辞说:“我才不去。”   “为什么?”   “里面都是大学生,我穿着高中校服进去,多奇怪啊。”   “他们应该早就习以为常了。”   毕竟两个学校只有一街之隔,好多学生的家长还在C大工作,校园里经常有身着红白校服的高中生出没。   看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可黎晓坚持不进去,只是绕着这栋大楼逛了一圈。   法学院门口有一尊巨大的司法女神忒弥斯雕像,白袍金冠,左手提秤,右手持剑,英姿飒爽。   黎晓的注意力被吸引了,她问季扶倾:“司法女神为什么要蒙着眼睛?遮住眼睛,不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吗?”   “蒙眼是司法正义的一种象征,”季扶倾说,“只有遮住眼睛,才能用心灵观察,摆脱干扰。不惧权势、不受诱惑,不分亲疏,一视同仁。”   这段话说得文绉绉的,简直像是从书本上抠下来一样。   黎晓感慨道:“你懂得好多啊。”   对于香菜,他能给出科学解释。对于蒙眼忒弥斯,他又能说出人文内涵。   这得有多少知识储备,才能信手拈来呀。   夜空中只有一弯黯淡的残月,漫天星辰碎落,像是上帝失手撒了一把银屑。   季扶倾立在猎猎的晚风中,抬高下巴,仰望着这座司法女神像,淡淡地说:“我以前问过和你一样的问题,我爸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颀长的身影在司法女神像下显得有些渺小,可这一人一像的画面落在黎晓眼底,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震撼感。   不惧权势,不受诱惑。   不分亲疏,一视同仁。   她似乎隐隐明白季扶倾为什么会当一个铁面无私的纪检委员——并不是通过抓违纪来为自己的学生会竞选博得筹码,而是想守护某种神圣的东西吧。   两人离开法学楼,继续往前走,路过一片绿化带。一阵凉风吹来,紫荆花的枝叶簌簌作响。   再往前,便是学生宿舍。这个点儿,刚好下晚课,一大群学生从教学楼鱼贯而出,涌入宿舍楼里。   黎晓大为疑惑,C大附中下午五点半就放学了,怎么大学生晚上还要上课?   “他们上课上到这么晚吗?”黎晓问。   “晚上一直都是排课的,”季扶倾说,“你该不会以为上了大学就不用学习了吧?”   “那倒没有,我只是觉得……至少会比上高中的时候自由很多吧。”   “某些方面确实更自由。”   季扶倾示意黎晓往前看,昏黄的路灯一盏一盏地亮着,每一盏路灯下都有一对卿卿我我的小情侣。   要么咬着耳朵说悄悄话,要么相互搂抱着接吻。   黎晓:“……”   说实话,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景。   她一直以为接吻是一件私密的事情,怎么到了大学,一个个如此奔放。   再看季扶倾,他对于这种场面丝毫不为所动。   不像她,还会假装害羞,移开视线,偷偷摸摸地看。   “季扶倾,”黎晓小声提醒,“你不要盯着人家。”   “他们又不在乎被别人看。”   “……”   话这么说,季扶倾已将视线收了回来,落在一旁的黎晓身上。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她的脸有一点儿红。他轻笑,她居然会对这些事觉得不好意思?   “这就是大学生活,很自由。”季扶倾说,“不会随时随地有纪检委员来抓你。”   黎晓:“那等你上了大学,不就下岗了?”   季扶倾:“……”   这时,迎面走来几个打扮时髦的妹子,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裙子比黎晓的还要短,耳朵和指甲上戴着闪闪发亮的配饰。   她们一路上欢声笑语,说什么晚上要去酒吧街喝酒。   “哇!”   黎晓看得眼睛都直了,C大好歹也是全国知名学府,竟然也有这样的学生?   她不禁羡慕起来:“大学生活真好啊。”   季扶倾语气严肃地说:“不要学这些。”   “为什么?”黎晓反驳,“你刚刚还说大学生活是自由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自由,只有相对的自由。”季扶倾说,“绝对自由意味着没有自由。”   “你说的话好难懂哦。”   “你只要记住,上了大学也别像她们这样就行。”   “穿小裙子也不行吗?”   “……不能太短。”   “染头发呢?刚刚那个女生是蓝头发,好漂亮哦,跟动画片里的一样。”   “……蓝色不好看。”   “还有指甲,”黎晓看了看自己干干净净的十根手指头,“染成什么颜色好呢?”   “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   “耳坠呢?”黎晓摸了摸自己的小耳朵,她现在只戴了透明耳钉,“我想要那种布灵布灵的小钻石。”   季扶倾:“………………”   特地带她来大学里看看,她竟然只对这些事情感兴趣? 第32章 XXXI 多一种选择。……   Chapter XXXI   “还有还有, ”黎晓说,“到时候是不是可以像她们一样晚上去酒——”   季扶倾的神情越来越冷峻,她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直至噤了声。   黎晓保持沉默,跟在他身后。鞋底踩过掉落满地的杨花, 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她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太对劲。她上大学以后想做什么关季扶倾什么事?她为什么要征询他的意见?   这也不准那也不准的,还真把自己当成说得上话的人物了。   两人逆着人流的方向往前走,不知不觉来到体育馆附近。   大晚上的,球场上方亮着好大一盏灯, 照得整个球场惶惶如昼。季扶倾微微驻足, 隔着拦网看一群男生打篮球。   黎晓瞧见体育馆楼下有个自动售货机,便说:“我有点儿渴了, 去买瓶饮料。”   篮球场侧面有长凳供人休息,季扶倾索性坐下来等她。   黎晓来到自动售货机旁边, 机器四周有五颜六色的灯带闪烁。   可乐、雪碧、柠檬茶……黎晓的视线自上而下地扫过每一排,突然在最底层发现了一款熟悉的饮料。   这款饮料她在深城经常喝, 到了北城便再也没见过, 没想到竟在这儿瞧见了。   黎晓根据指示操作,买了两罐饮料, 用手机付了钱, 然后去球场侧面找季扶倾。   他没在看球, 而是低头看手机, 荧荧亮光映着他的脸。他单手拿手机, 仅以大拇指在屏幕上灵活地敲着键盘,应该是在回消息。   “喏,”黎晓把饮料递过去,“请你喝饮料。”   季扶倾没抬头, 只是顺手接过饮料。黎晓坐到他旁边,“啪”地打开易拉罐,惬意地喝了两口。   回完消息,季扶倾把手机收进兜里,这才拿起饮料。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瓶身,果不其然,眉头皱了起来:“这是啤酒?”   黎晓不慌不忙地又抿了一口,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你知不知道未成年人不能饮酒?”季扶倾眼神冷厉。   “知道啊。”黎晓无所畏惧。   “黎晓,你——”   他的脸色很是难看,黎晓却“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这是菠萝啤,不含酒精。我们那边小孩儿都拿这个当汽水喝。”   “……”   季扶倾转动黄色易拉罐,看到配料表和成分表。   果真只是一款菠萝口味的碳酸饮料,零酒精含量。   她这是在耍他。   黎晓目光狡黠,故意揶揄道:“季委,你刚刚好可怕,我都被你吓坏了。”   见他不搭腔,她又说:“你不尝尝这个吗?很好喝的。”   “没兴趣。”季扶倾语气寡淡。   “上次送你橙汁,你不喝。这次送你菠萝啤,你也不喝。”黎晓眨了眨眼睛,打趣道,“季委,你这个人好难伺候呀。”   她心情一好,老毛病就犯了。   季扶倾斜睨着她,嘴角蓦地扯起一丝嘲意。   在她期待的目光中,他打开易拉罐,喝了一口。   菠萝、碳水、麦芽混合在一起,组成一种他从未尝过的奇妙味道。   黎晓笑意盈盈地问:“是不是还挺好喝的?”   季扶倾拎着饮料罐,直视前方的篮球场,指尖轻敲着罐身,发出清脆的声音。隔了两秒,才说:“喝不大惯。”   她说:“多喝两口就习惯了,吃烧烤的时候配这个最好了。”   季扶倾没说话,只是缓缓地仰起头,又灌了一口。然后垂下胳膊,望着遥远的夜空。   棱角分明的侧脸隐在冥冥的黑暗中,仿佛一张边缘锐利的剪影。   黎晓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过去。   藏蓝的夜幕上,淡淡的云翳滑过,繁星闪烁着光芒——在光污染严重的北城,这种景致是不常见的。   春末夏初的夜晚,她和他并肩坐在大学校园的长凳上。   舌尖弥漫菠萝啤的清香,耳边传来球场喧闹的声音,眼底倒映旖旎璀璨的星空。   徐徐的晚风,吹得人心旌摇曳。   世间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   如果时间能在这一刻静止就好了,黎晓心想。   只可惜,下一秒,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不是季扶倾的铃声,而是她的。   来电显示写着“殷丽娜”,是她妈妈打来的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黎晓既不敢挂,也不敢接。   挂了,会再打来一万个。接了,就是无止尽的谩骂。   黎晓抬起眼帘,撞上了季扶倾的视线。他不说话,眼眸却坚毅深沉——这莫名给了她一种勇气。   是啊,在她身边的人是他。她妈再凶,也不能隔着电话线把她怎么样吧?   骂一顿就骂一顿呗,反正她脸皮够厚。   黎晓深呼吸一口气,接通电话。   “黎晓,你是不是想把我给气死?”   殷丽娜上来便劈头盖脸地骂了黎晓一通。她的声音尖锐且刺耳,黎晓不大想听,索性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远的。   “你要是不想上大学就直说,现在就给我出去找个厂子上班。”   殷丽娜说的“找个厂子上班”,和季扶倾调侃她的“找个厂子上班”完全是两码事。   这是真·找个厂子上班。   “妈,我没有不想上大学……”   “四百分都考不到,你告诉我你上什么大学?哪个大学要你?家里蹲大学?”   平时也没见多关心她,考试一考砸,却有一万种骂她的方式。   黎晓不想跟她妈吵架,吵来吵去永远都是她的错。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   殷丽娜最后通知黎晓:“你爸说他不去家长会,让我过去。我告诉你,我也不可能去。你看街上谁长得像你家长,你找他们给你开家长会去。”   黎晓无所谓地“哦”了一声,说:“我知道了。你给别人开家长会去吧,不用管我。”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没过几秒,电话又来了。她这次没有再接听,直接把手机关机了。   世界终于清静了。   季扶倾看着她,眼底有莫名的情绪涌动。黎晓自嘲道:“我敢挂我妈电话,你敢吗?”   明明受了伤害,却以玩笑的口吻说着话。   季扶倾喉头微动,回避了这个锋利的问题。   “你从小到大应该没有过这种体验吧?”黎晓扯了一下嘴角,“考试考不好被家长骂。”   她叹了一口气,说:“季扶倾,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很羡慕你。”   “羡慕?”季扶倾眉梢微挑,像是不信。   “不仅成绩好,各方面都很优秀,要什么有什么。”黎晓说,“老师喜欢,家长重视。”   不像她,经常被老师请去办公室喝茶谈心,家长也从不拿她当回事儿。   “你这是在夸我?”季扶倾不禁勾了勾唇角。   “不然呢?”黎晓嘟囔着,“你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小孩’。”   “你是觉得,‘别人家的小孩’比你更幸福?”季扶倾问。   “反正身边大部分同学应该都比我幸福吧,”黎晓垂下头,“我父母早就离婚了,家里没人管我。”   不知为何,她现在很想找一个人倾诉心事,一个愿意倾听、又会保守秘密的人。   黎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离婚吗?”   季扶倾很配合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黎晓回忆着:“小时候,有一次学校上课讲到磁铁,老师说磁铁可以把铁吸起来。我就拿着磁铁在家里到处乱吸,然后把我爸送给我妈的金首饰都吸到了磁铁上。”   季扶倾:“……”   黎晓:“他们两人为了这件事吵了个天翻地覆,没过多久就离婚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自责,如果不是我调皮,他们是不是就不会离婚了?”   季扶倾:“这不怪你。不是这件事,他们也会因为别的事离婚。”   黎晓父母离婚之后,一个北上,很快二婚;一个南下,致力于找个钱人再嫁。   殷丽娜没什么过硬的本事,但胜在姿色不错,身边总有男人出没。   可是,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带着个拖油瓶,怎么可能好嫁?有钱人也不是傻子。   高了,人家看不上她。低了,她看不上人家。   殷丽娜常常把自己在外受的气归到黎晓头上,说黎晓拖她后腿。骂完之后,还得哭上一场,说她为黎晓付出太多,要黎晓将来一定要好好报答她这个当妈的。   “有时候,我都怀疑她是不是得了精神分裂症。”黎晓说。   黎晓长得和她妈大约有七分像,另外那三分使得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少了艳俗的风尘气,多了清纯的出尘感。   缺乏来自父母的关爱,母亲又是“捞女”做派,在这种成长环境的影响下,孩子很容易有样学样,黎晓也没能幸免。   在和其他男生的交往中,黎晓不光收获了前所未有的关注与爱护,还得到了许多实质性好处。比如,借她作业抄。   她喜欢这种被人在意的感觉。   去年,有一个叫符田超的冤大头和殷丽娜终于走到谈婚论嫁这一步。   婚后,母女俩搬进新家。为了当一个人人称颂的好继母,殷丽娜对符田超的女儿符甜百般讨好。   符甜与黎晓同龄,在同一所学校上学,可符甜非常敌视黎晓。   “她就是嫉妒我,嫉妒我长得比她漂亮、比她在学校里受欢迎。”黎晓有一种自信的傲气。   符甜经常刁难她,两人总是吵架。一吵架,殷丽娜就骂黎晓。   再后来,符甜暗恋的那个男生对黎晓示好。符甜彻底怒了,在符田超和殷丽娜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个家里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最后事情的结果就是——黎晓被送到了北城。   “是不是很狗血?”黎晓问。   “还好。”季扶倾道。   “还有更狗血的,”黎晓说,“你知道她暗恋的那个男生为什么会对我有意思吗?”   季扶倾思索一番,说:“你主动的。”   黎晓惊讶:“你怎么知道?”   以她的性格,怎么可能面对刁难忍气吞声,自然是要想法子报复回去的。   那男生在符甜面前端得像个性冷淡,结果黎晓冲他勾勾手指头他就心神荡漾乐不思蜀了。   哎,太没挑战性。   季扶倾轻笑,晃了晃手里的菠萝啤。   只剩最后一点了,索性仰头一饮而尽。   然后将易拉罐捏扁,投掷到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哇,你扔得好准哦。”   黎晓惊叹之余,把自己的饮料也喝了个精光,然后将空罐递给季扶倾,说:“你再扔一个给我看看。”   季扶倾无奈轻嗤,拿过她的易拉罐,轻轻一抛。   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易拉罐精准降落。   黎晓给他鼓着掌,像是去马戏团看杂耍表演的小孩儿。   饮料喝完了,故事也讲完了,黎晓却不想走。   她把胳膊撑在长凳上,抬头仰望星空。   星汉灿烂如斯,亿万恒星闪耀。   “你说,等上了大学,是不是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黎晓发出感慨,“我不想再被他们道德绑架,明明不爱我,却总说为我付出了很多。”   一个篮球从拦网上方飞了出来,“咚”地砸到水泥地面上,滚进不远处的灌木丛里。   有个男生跑到网前,和季扶倾打招呼:“喂,帮忙捡下球。”   季扶倾起身,将篮球捞了起来,顺手扔了回去。   那男生接到球,说了一声:“谢了。”   “上大学……”季扶倾斟酌着话语,“至少可以让你多一种选择。”   黎晓在舌尖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多一种选择?”   “嗯,”他淡淡地说,“不要让自己陷入没有选择的境地,这是最可悲的。”   黎晓望着季扶倾修长的身形,在他面前是一张巨大的拦网。   他的身影陷在夜色的黑暗中,好似一只困于囚笼的孤鸟。 第33章 XXXII 【小修】灰尘。……   Chapter XXXII   姜沛玲从冰箱里拿出几盒新鲜水果, 放到水池中清洗。   樱桃、葡萄、草莓……每一颗都被洗得干干净净。   即便家中有做事的阿姨,洗水果这种事她也总是亲力亲为。   原因无二,当妈妈的总是希望能为儿子做些什么。   洗完之后, 水果被放进篮子里沥干。   碰巧这时,电话响了, 姜沛玲用厨房纸擦了手,将电话开了免提。   打电话来的,算是一位朋友。   前几天,她托姜沛玲帮忙问问孩子上学的事。现在打来, 估计是想知道能不能帮忙解决。   开头自是一番寒暄与恭维。   “哎, 季太太,我可太羡慕你了。听说你家儿子这次期中考试又考了全校第一, 你可真是有福啊。”   姜沛玲笑了笑,心中十分舒坦。她一边用水果刀切着草莓, 一边谦虚地说道:“你家晴晴不也挺好的?”   “比起你家季扶倾,还差得远呐。我家晴晴要有他那么优秀, 我晚上睡觉都要笑醒啦。”   说着说着, 拐入正题:“晴晴回国上学的事……”   “我哥说,你到时候把晴晴带过去就行。”   “那我先谢过了啊。”   对方千恩万谢地挂断了电话。   姜沛玲将切好的水果在盘中摆出漂亮的造型, 像一朵盛开的鲜花。再切个橙子, 摆到正中间。   她端着水果来到客厅, 放到茶几正中央。看看时间, 七点五十, 儿子还没回来。   她之前给他发过消息,问要不要让司机去学校接他。   季扶倾不让,说等他自己会回来。   这会儿兴许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姜沛玲在沙发上坐下,双腿斜并拢, 手搭在膝盖上,坐姿十分优雅。   她打开电视,电视里正在播送一个案例,讲的是一个名校毕业的孩子和家里断绝关系,记者帮他的父母找到他,他却执意不悔改。   接下来是一段对《XX日报》马主编的采访,主编对此侃侃而谈:“家长试图控制自己的孩子,并且认为孩子已经习惯被控制,所以这就呈现出一种僵局……”   姜沛玲盯着电视里的这位马主编出神。   这是她多年不见的老同事,当年大家都亲切地喊她“小马”。没想到现在她已经成了《XX日报》的马主编。   姜沛玲读的是新闻系,是当时社里最才华横溢的记者,年纪轻轻就拿过新闻摄影奖,非常被当时的主编所看好。   后来,她生了孩子,一心都扑在儿子身上。再后来,她辞了职,专心相夫教子,直至现在。   如果当年没有辞职,而是继续留在社里,现在或许……   姜沛玲摇了摇头,挪开视线,注意力放在电视后面的背景墙上。   这面墙被布置成了荣誉展示柜,玻璃橱柜里陈列着季扶倾从小到大获得的各种奖杯和证书。   中学生创新作文大赛特等奖、全国青少年钢琴比赛一等奖、北城市年度三好学生……   数量多到有些夸张。   除了这些,还有不少裱在相框里的照片,记录的是季扶倾拿奖时意气风发的身姿,都是姜沛玲为他拍的。   以前她的镜头记录世间百态,现在专注于自己的儿子。   姜沛玲对于这个选择,并不后悔。   儿子被她培养得十分优秀,他的成就,就是她的功勋章。   这时,门口有了动静,季扶倾回来了。   她放下遥控器,走到玄关处,没等她开门,季扶倾已推门入户。   他穿着校服,身姿挺拔,眉宇间有勃发的少年英气。见了她,冷冷清清叫了一声“妈”,低头脱着鞋。   姜沛玲帮他卸下书包,问:“怎么忙到那么晚?”   季扶倾换上拖鞋,淡定道:“饿了,去C大吃晚饭了。”   “你去找你舅舅了?”   “没。”   “你们老师怎么总有事情找你?”   “我也不知道。”   季扶倾走进客厅,见茶几上摆了一盘水果,中间还有几瓣切好的橙子。   自从上次他把黎晓送的橙汁带回了家,姜沛玲便将橙子列入他喜欢的水果清单,他还没法否认。   家长总是这样,知道孩子爱吃什么,就一个劲儿地给他吃什么,也不怕腻。   季扶倾注意到电视里正在播送的节目,《XX日报》马主编说:“孩子是想让父母明白,他的存在不是父母的附属品……”   还没看完,电视已经被换了一个频道。姜沛玲说:“水果等会儿你端回屋里吃。”   季扶倾恍神片刻,想到什么,说:“妈,接下来几天晚上,我要留在学校练琴。”   “练琴?家里也可以练啊。”   “快演出了,最近都是合练,我必须得过去。”   “哦,五四以后你应该就不去交响乐团了吧?”   季扶倾没回答,拎着书包端着果盘回房间了。   姜沛玲望着他的背影,隐隐觉得儿子最近有些古怪,可她又说不出是哪里古怪。   她走到电视墙前,抬头望着一整面墙的奖杯和证书,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这些都是季扶倾优秀的证明,她甚至比他本人更看重这些荣誉,儿子的成功仿佛就是她的成功一样。   姜沛玲打开一扇玻璃橱窗,拿出一座钢琴比赛的奖杯——这是季扶倾获得的第一项关于钢琴的荣誉,在他八岁那一年。   一眨眼,八年过去了,儿子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   姜沛玲甚是欣慰,正要把奖杯放回去,忽然瞥见奖杯里头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奇怪,明明奖杯一直放在密封的柜子里,怎么还会积灰呢?   她让阿姨拿一块干净的抹布过来,阿姨说:“我来擦吧。”   “不用,我自己来。”姜沛玲不让旁人碰,执意亲自动手。   直到奖杯被擦拭得一尘不染、锃亮如新,她这才满意地将它重新锁回柜子里。   >>>   周六,高一年级家长会如期举行。   C大附中校门口摆着一簇簇花篮,拉上红底黄字的横幅,欢迎各位家长到校。   校园里热热闹闹,家长们个个衣着光鲜亮丽,停车场内停了不少价值不菲的豪车。   都说C大附中的学生家长大多非富即贵,一场家长会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黎晓独自走到高一教学楼下,橱窗前聚集了一堆家长和学生,伸长脖子欣赏刚换上的光荣榜。   “妈,我在这儿呢。”有学生指着其中一张照片报喜,身后的家长不禁眉开眼笑。   “哎呦,这个季扶倾真厉害。”有家长感慨,“每次他都在这个位置,照片都不带换的,我都眼熟了。”   另一位家长跟孩子说:“你看看人家,你什么时候能上去让爸爸长长脸?”   孩子却不大高兴:“爸,我这次考试已经比上次进步了,老师还夸我了。”   像黎晓这种期中考试考砸的学生,见了光荣榜自然是要绕道走的。   她往光荣榜底下一站,仿佛都会玷污了圣洁的光荣榜。   黎晓刚要往楼上走,忽然在乌泱泱的人堆外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季扶倾。   他跟人堆保持大约两米远的距离,脸上带着漠然的情绪,似乎对眼前的景象并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哪怕他是家长们讨论的焦点人物。   他撇开眼神,忽地撞上黎晓的视线。   黎晓冲他远远地招了招手,谁知下一秒他却移开目光,冷淡异常。   黎晓:“……”   好你个季扶倾,前两天还和人家赏花赏月数星星,怎么今天就翻脸不认人了?   黎晓正要上前同他“理论”,却发现人群里走出一位中年女人。   她穿着裁剪合身的深紫色中式改良旗袍,胳膊上挎着小包,气质雍容。她款款来到季扶倾身边,同他说着什么话。   黎晓的脚步一下子定住了。   原来是他妈妈在这里,打扰了。   黎晓自然是不敢在他妈妈面前“恃宠而骄”的,转身直接上了楼。   回到班级,薛南枝正在帮班主任倪青布置教室,在黑板上设计“欢迎家长”的艺术字。   每个同学座位上都摆了厚厚一沓材料,最上方是这次期中考试的成绩单。   按照流程,家长们会先去报告厅开大会,再回班级开小会。   虽说要求学生到校,但并不要求学生在场。许多同学趁着开家长会的工夫,在校园里到处溜达玩耍,只等着家长会一结束,开启美好的五一假期。   黎晓无处可去,薛南枝又有事,她索性拿了三角铁去音乐教室练习。   到了艺术楼,刚好碰见费子阳拿着中提琴盒从走廊上路过。   他见了黎晓,十分惊讶,问:“你今天来练琴?”   黎晓点头,说:“是啊。”   “练什么练呀?”费子阳道,“抓紧时间玩玩吧。接下来三天有你练的。”   说完,他就摇头晃脑地走了。   黎晓没听他的话,走进音乐教室。今天居然一个人都没有,大大出乎黎晓的意料。   板凳横七竖八地排列着,乐谱摊开在曲谱架上,空气中有细微的尘埃浮动,静悄悄的。   黎晓没去自己的位置,而是走到了钢琴旁边——季扶倾平时会坐在这里练琴。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琴盖,黑白琴键上淌着金色的阳光。她轻轻地按下一个琴键,钢琴立即发出清脆的声音,像溪流拍击着鹅卵石。   黎晓来了兴趣,用食指从左往右挨个按过去,声调逐渐由低变高。   她翻开钢琴琴谱,密密麻麻的五线谱上跳跃着形形色色的音符,她根本看不懂。   旁边的空白处有季扶倾的字迹,飘逸俊秀,字如其人。   黎晓正看得入神,忽然听见有脚步声靠近。一抬眼,只见教室外头,竟是季扶倾的身影。   像是偷吃糖果被发现的小孩,她顿时有些尴尬,便问:“你怎么来了?”   季扶倾见了黎晓,倒是不意外。   他的目光先是扫过钢琴,然后停留在黎晓的脸上,慢条斯理地说:“我不来,钢琴手岂不是得换人了?”   在她窘迫的眼神里,季扶倾悠哉悠哉地走上前来。黎晓“哼”了一声,说:“你怎么不陪你妈妈去开家长会?”   季扶倾坦言道:“无非就是听老师夸奖,没意思。”   一张口就是老凡尔赛了。   黎晓要是能像他这样考个年级第一,恨不能租一辆带大喇叭的宣传车,在北城大街小巷播送这个好消息。   “你呢?”季扶倾问。   “我?”黎晓不解。   季扶倾坐到钢琴凳上,指尖划过黎晓刚刚按过的琴键。   和她笨拙的按键方式不同,他的指法很有技巧,一长串音符一气呵成,十分娴熟。   弹完之后,他才低声问道:“有人来给你开家长会吗?” 第34章 XXXIII 【一更】以身……   Chapter XXXIII   黎晓眨了眨眼睛, 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对季扶倾说:“没有人来给我开家长会……”   仿佛一只被人遗弃的小动物,只能独自躲在街巷的角落疗伤。   此时此刻, 空旷且安静的音乐教室里,有且仅有他们两个人。   一个是期中考试考砸了, 不想参加恼人的家长会,所以躲过来避难。   另一个恰恰相反,考试成绩一如既往的优秀,却不想被老师当众夸奖, 所以来这儿寻个清净。   某种程度上说, 他们都不愿意直面“家长”这个话题。   季扶倾静静地望着黎晓,眼眸像一汪静谧的深潭。   “怎么办呀?”黎晓坐到钢琴凳上, 跟他挨在一块儿。   一条胳膊搭在钢琴键盘上,压出杂乱无章的琴音。另一只手模仿着弹钢琴的动作, 在他的大腿上轻轻敲击着。   季扶倾紧绷着下颌线条,单手捉住她不规矩的小手, 说:“别闹。”   “你心疼我了, 是不是?”黎晓的眼底似有水波晃动。   她不顾他的反对,指尖隔着薄薄的布料, 一下一下地在他腿上画着圈。   季扶倾恍然想起, 很久以前, 他去日本奈良旅游, 被街边的一头幼鹿追着要吃的。   那头幼鹿有着黑亮水润的圆眼睛和光滑丰润的皮毛, 它伸出湿热的舌头在他掌心舔舐着,弄得他很痒,实属耍无赖。   可他最后还是特地买了一包饼干,全都喂给了它。   “季委, ”黎晓娇嫩的嗓音响起,“你干嘛抓着人家的手不放呀?”   她轻轻扭了一下手腕,季扶倾反应过来,立刻将手松开。   黎晓勾了勾唇角,又对他说:“我刚刚是骗你的,有人来给我开家长会。”   季扶倾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并没有理会她。   “你不好奇谁来给我开家长会吗?”   回答她的是再度响起的钢琴声。   黎晓自言自语道:“我花了三百块钱,从网上雇了一个临时演员,让她假扮我的家长,就说是我二舅的表哥的小姨子的三姑妈。”   季扶倾一本正经地说:“黎晓,你二舅的表哥,就是你妈的表哥,也是你的表舅。表舅的小姨子的三姑妈,就是你表舅妈的三姑妈。”   黎晓:“?”   季扶倾:“这么跟你班主任说,应该更可信。”   黎晓:“……”   等等,他是认真地在纠正她吗?   “你这个人怎么那么讨厌?”黎晓拧着眉头,“人家只是跟你开玩笑。”   “知道你是开玩笑,”季扶倾说,“所以我也在跟你开玩笑。”   黎晓实话实话:“其实……我让家里的阿姨来帮我开家长会。”   别人都有家长,就她没有,那得多尴尬啊。她不想当一个异类,也不想旁人对她的家庭情况多加关注。   索性就让张阿姨来开会,直接跟老师说她家长人在外地赶不回来。反正她爸妈都知道她的期中考试成绩了,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虽说是应付过去了,但心里的确不是滋味。这件事意味着,黎晓又一次被她的父母抛弃了。   更可恶的是,因为她和黎天亮大吵一架,黎天亮把她下个月的零花钱全都扣了。本来她还打算五一出去逛街买点儿漂亮衣服呢,这下全都拉倒。   黎晓不禁叹了一口气,她怎么就那么命苦啊?   季扶倾仍在弹琴,手指在琴键上灵活地舞动,像翩飞的蝴蝶。   这首曲子他已烂熟于心,哪怕闭上眼,都能准确无误地弹奏。   “季扶倾,你是不是很喜欢弹钢琴呀?”黎晓问,“你钢琴弹得那么好,肯定是因为很喜欢吧?”   季扶倾闻言,自嘲道:“如果我说不是呢?”   这个回答出乎黎晓的预料。她惊讶地睁大眼睛,说:“你不喜欢弹钢琴?那你为什么要学钢琴?”   “小时候,家长觉得应该学一门乐器,就学了。”季扶倾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我家长嫌我没有音乐天赋,所以不让我学乐器。”黎晓回忆着,“我现在就特别后悔,别人都有才艺,就我没有。”   本来她还能有一个快乐的童年,但自从父母离了婚,快乐的童年也没有了。   “你现在不是会打三角铁吗?”季扶倾说。   “三角铁……”黎晓自己都嫌弃,“三角铁算什么才艺。”   就叮叮当当那几下,铁匠都比她打得好。   季扶倾嘴角扬起清浅的弧度,说:“把你的三角铁拿过来。”   黎晓从盒子里取出三角铁,递到他手里。   “看好了。”   他把绳环挂到自己的左手食指上,另外两指固定住三角铁,击槌敲打边缘。   然后变换手指持握的位置,改变击槌敲打的方式,飞快地打着节奏。   演奏出来的声音变幻莫测,极其悦耳且有律动感。   黎晓看得入了迷,她第一次知道三角铁还可以这么玩。她由衷发出感慨:“哇,好厉害。”   季扶倾把三角铁还给黎晓,她不禁心生欢喜,两眼放光。   原来这不是一块废铁,这是一块宝藏啊。   虽说三角铁这种简单的乐器上限低,但她距离这个上限,还远着呢。   黎晓夸赞道:“你这三角铁得有十级吧?”   季扶倾:“黎晓。”   黎晓:“嗯?”   季扶倾:“三角铁没有考级。”   黎晓:“哦。”   黎晓琢磨了一会儿,问:“你为什么会打三角铁啊?”   季扶倾答:“以前研究过打击乐器。”   难怪他看三角铁的分谱毫无障碍。   “研究?你没学过吗?”   “家里不让学。”   黎晓纳闷:“为什么不让学?”   季扶倾说:“他们觉得钢琴好,打击乐器不入流。”   黎晓觉得自己被扫射到了。   打击乐器分好多种,三角铁毫无疑问是最没有难度的。照这么说,三角铁岂不就是最不入流的乐器了?   黎晓心里头不大高兴,嘴上却说着:“钢琴确实好啊,乐器之王,多有牌面。”   如果有条件的话,哪个家长会放着钢琴不学让孩子去学三角铁呢?   季扶倾的十指重新放到钢琴上,左手按着熟悉的和弦,右手弹奏着旋律。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儿时第一次跟着老师学钢琴的场景。   那天,姜沛玲带他去琴行,琴行里有形形色色的乐器。   她和老师在一旁交流,他一个人调皮地捣鼓着乐器。他一眼便相中了架子鼓,拿起鼓槌“平平砰砰”地敲着军鼓。   他觉得架子鼓打起来非常炫酷,便对姜沛玲说:“妈妈,我想学这个。”   姜沛玲却执意让他坐到钢琴旁边,说:“阿倾,我们学钢琴,好不好?”   他说:“不好,我喜欢架子鼓。”   她却说:“可是妈妈喜欢你弹钢琴。”   他的想法不重要,她已经为他找到了最合适的钢琴老师。   钢琴老师握住他的手掂量着,夸道:“是个学钢琴的好苗子。”   那天下午,他跟着老师在琴行学了基础的弹琴手势和最简单的五线谱。   自那时起,童年的无数个夜晚,他枯坐在钢琴边,机械式地弹奏着一首又一首练习曲。   不停地考级、参加比赛,拿下一项又一项荣誉。   在一片喝彩声中,他望着妈妈的笑容,心中的遗憾释怀了不少——也许最适合他的乐器就是钢琴,而不是架子鼓。   为了让妈妈高兴,他更加努力地练习钢琴,废寝忘食。   直到有一次,因为练琴练到太晚,他有一门作业忘记写了。   姜沛玲很严肃地告诉他:“阿倾,学习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弹钢琴只是兴趣爱好。不要为了兴趣爱好,荒废自己的主业。知道吗?”   兴趣爱好,姜沛玲是这样定义钢琴的。   可对季扶倾来说,钢琴既不是兴趣,也不是爱好。   这个时候的他才意识到,姜沛玲喜欢的并不是钢琴,而是享受儿子弹钢琴为母亲带来的那份荣誉。   如果季扶倾真要去当钢琴家,她会第一个反对。   因为钢琴在她的眼里,只是兴趣爱好。钢琴获奖带来的殊荣,远没有学习成绩优异重要。   ……   “季扶倾,你教我弹钢琴好不好?”黎晓的声音将他唤回现实。   她双手撑在钢琴凳的软皮垫上,用右脚挨个踩着钢琴底部的踏板,像一个好奇宝宝。   季扶倾弹着琴,问:“你想学?”   黎晓点了点头。   “先交学费。”   “……”   黎晓无语,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季扶倾这样的人?   要不是长得帅,恐怕早就被人给打死了。   黎晓本不想理会他这句话,转念又一想,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她撩了他这么久,是时候试探试探他的态度了。季扶倾对她……就算不喜欢,至少也算不上讨厌。   “季委,我期中考试没考好,我爸把我的零花钱都扣光了。”黎晓可怜巴巴地说,“现在没钱给你交学费了。”   “不如……”黎晓悄悄靠近,凑到他耳边,故意压低嗓音对他说,“我以身相许,怎么样?”   说完之后,她玩味地盯着他的侧脸,想看看他会是什么反应。   可季扶倾对她的话不为所动,他弹着钢琴,漫不经心地说:“黎晓,玩笑话说多了,没人会当真的。”   他被她明着暗着调戏了多少次,对她的连篇鬼话已有免疫力。   季扶倾波澜无惊的面孔落在黎晓的眼底,格外招恨。她不服气地说:“谁说是玩笑话了?我是认真的。”   “认真?”季扶倾嗤笑,显然不相信她。   黎晓十指抓住裙摆,兀自思索一番。   然后心一横,趁他不备,飞快地啄了一下他的侧脸。   钢琴声戛然而止。 第35章 XXXIV 【二更】惯犯。……   Chapter XXXIV   偌大的音乐教室内, 霎时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黎晓明显地感觉到,季扶倾整个人僵住了。   仿佛她是什么会冰雪魔法的小妖精, 只要被亲一口,便会冻成冰块。   可是……   虽说冻成冰块吧, 但他的耳根又隐隐泛着一丝红。   嗳,看来是害羞了。   黎晓正想调侃季扶倾两句,谁知他却先开口了:“黎晓——”   话没说完,音乐教室门口突然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黎晓, 你在做什么?”   两人同时抬眼望去, 门口站着的胖墩不是费子阳又是谁?   他眼睛睁得圆圆的,嘴巴也张得圆圆的, 像是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显然,他还没有从刚刚那一幕的震颤中回过神来。   黎晓起先并不觉得害臊, 可意识到她偷亲季扶倾的时候被人看见了,巴掌大的小脸立马红成了番茄。   而季扶倾恰恰与她相反, 发现门口有人, 他立刻恢复到惯常的冷脸状态,镇定得仿佛刚刚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再说说费子阳, 他之前来音乐教室拿昨晚留下的中提琴, 先是遇到黎晓, 再又遇到了季扶倾。   他就顺口和季扶倾提了一嘴, 说黎晓一个人在音乐教室里头。走到半路, 他发现自己的松香落在音乐教室了,便又折返。   起先,他看见黎晓厚着脸皮坐到季扶倾身边时,还在寻思不知这狐狸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躲在窗户旁边, 想看看她还有什么花招,结果……费子阳恨呐,他恨自己没有第一时间杀进音乐教室保住季扶倾的贞洁。   季委……季委他居然被黎晓亲了!   黎晓这个狐狸精在他眼皮子底下把季委给亲了!!   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啊!!!   “季委!季委!你没事吧?”费子阳拎着中提琴,一个健步冲进了音乐教室,大有“臣救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的架势。   黎晓见费子阳进来,“腾”地从钢琴凳上站了起来。费子阳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把她从季扶倾身边拉开。   “黎晓,你、你……”费子阳指着黎晓,气得手指头发抖,“你现在就跟我去见王主任!”   黎晓不知所措地看着季扶倾,她差点儿忘了,刚刚那样……是不是违反校规了啊?这下被纪检委员抓了个正着。   “费子阳,”季扶倾凛声说道,“手松开。”   费子阳闻言,手一松。黎晓低头一瞧,雪白的胳膊上居然被抓出了一道深红的五指印。   好家伙,这是多怕她谋害季扶倾啊。   “季委,这种事情得上报。”费子阳的神情十分严肃,“情节如此恶劣,必须严惩不贷,以正校风!”   他怒盯黎晓,仿佛她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女妖精,专门败坏校纪校风。   黎晓红着脸,小声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知为何,她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季扶倾十有八九不会追究她的责任。   “不是故意的?”费子阳听了,火气直往上冒,“那你就是存心的?”   黎晓说着鬼话:“我只是不小心……不小心碰到了而已。”   “不小心碰到?”费子阳嚷嚷着,“我两只眼睛看得一清二楚,你嘴巴明明都贴上——”   “费子阳!”季扶倾大声呵斥,费子阳总算闭了嘴。   他转念一想,自己真是被黎晓给气糊涂了。他不该重复刚刚的事情,这会勾起季扶倾不堪的回忆。   就好比在受害者面前还原案发现场的情况,这会让受害者再度陷入痛苦之中。   “季委……”黎晓蹙着眉毛,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季扶倾。   “你先出去。”季扶倾冷着嗓音,一字一顿地说。   黎晓立刻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在费子阳不甘的眼神中,佯作怏怏不乐实则得意洋洋地离开了音乐教室。   费子阳见黎晓走了,气得一拍钢琴顶盖。   谁知力气太大,在反作用力下,手掌被拍得生疼生疼的。   “啊,好疼!”他赶忙甩了甩手。   季扶倾第一时间去检查钢琴的情况,生怕学校的钢琴被费子阳给拍坏了。   “季委,你怎么能放她走?”费子阳气急败坏地说,“就应该把她扭送到王主任那里!”   季扶倾面色冷若冰霜,他说:“你想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   费子阳:“……”   是啊,季扶倾被黎晓亲了的事,怎么能让别人知道呢?   季委的一世英名,可不能毁在这个狐狸精手上啊!让别人知道了,得怎么看他啊。   万一黎晓倒打一耙,说这是季扶倾允许的,那可怎么办啊?这个世界对他们这些男孩子真是太不友好了!   想到这里,费子阳痛心疾首。   这简直就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吃了个哑巴亏啊。   “季委,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费子阳问。   “不怎么办。”季扶倾说。   眼见着季扶倾要继续弹钢琴,费子阳眼疾手快地把钢琴盖“啪”地合上。   要不是季扶倾反应快躲开,手都要被钢琴盖夹到了。   “季委,我早就跟你说过,黎晓这个女生对你图谋不轨,你还不信。”费子阳苦口婆心地说,“你看看,被我说中了吧!”   季扶倾很是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费子阳又说:“今天差点被她得逞……哦不,是已经得逞了。万一她跟别人说她亲了你,你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形象就毁于一旦了啊!”   季扶倾:“她不会说的。”   “季委,你下次一定要远离她。”费子阳说,“从今天开始,我要寸步不离地跟在你身边,防止她再对你下手!”   季扶倾:“你可以闭嘴了。”   费子阳恶狠狠地说:“刚刚她亲你那一下,太熟练了,一看就是惯犯!”   季扶倾:“……”   费子阳还想说什么,季扶倾突然从钢琴凳上站了起来,让开位置,对他说:“你坐过来。”   他以为季委想跟他交代些什么秘密的事,便坐了过去。   “钢琴盖打开,把手放上去,”季扶倾说,“放好。”   费子阳傻乎乎地照做,然后说:“季委,你有什么指示就直说。”   季扶倾什么也没说,直接把钢琴盖往下一撂,任由费子阳发出杀猪般的惨叫,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音乐教室。   真是晦气。   惯犯?   呵。   >>>   五一假期刚开始,黎晓总算理解了费子阳昨天为什么要劝她抓紧时间多玩玩,因为交响乐团五一无休,所有成员连续排练三天。   此次五四晚会,是北城教育界的一次盛会。晚会在北城大剧院举行,演出节目由各单位报送,届时将有多位教育局领导出席。   C大附中的校领导很重视此次演出。在五四晚会上一展本校学子风采,便是在教育局领导面前呈现本校的素质教育成果。   校领导一声令下,交响乐团自然得没日没夜地排练。   黎晓有些后悔,早知道那么辛苦,她就不参加了。   好不容易熬来一个五一小长假,居然就这么泡汤了。   可是,一想到能看见季扶倾,她又觉得没那么累了。   难怪之前她认识的某些同学,一在学校谈恋爱,放假最大的心愿就是开学。因为开了学,就能天天见到想见的人了。   当然,如果费子阳没有横在他们两人中间,她应该会更高兴。   “费子阳,你是不是有病?”薛南枝用琴弓戳了戳费子阳,“这是打击组的位置,弦乐组的位置你不知道在哪儿啊?”   “我当然知道,我就是想在这里晒晒太阳。”费子阳扭头对黎晓笑笑,“黎晓这边光线挺好,是吧?”   笑容里明显带着几分威胁的意思。   黎晓甚是无语,费子阳坐到她旁边,不光帮她挡住了太阳,还把她的视线遮了个严严实实。   她连在休息间隙偷偷看一眼季扶倾的机会都没有了。   薛南枝眯着眼睛望了望窗外毒辣的太阳,光线刺眼。   再看看黎晓,她坐在费子阳的阴影里,生无可恋地敲着三角铁,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   薛南枝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过来转过去,她终于明白了什么。   费子阳这厮是不是对黎晓有意思啊?所以他用他那庞大的身躯,为黎晓遮挡阳光。   要知道,女孩子最怕被晒了。尤其像黎晓这样的,长得那么白,稍微一晒,就很容易肤色不均。   这么想想,费子阳还挺体贴的啊?   于是薛南枝问黎晓:“黎晓,他坐在你旁边,不会打扰到你吧?”   黎晓无奈地看了费子阳一眼,说:“不会。”   她当然想把费子阳给弄走,可是……   一想到自己现在有把柄捏在他手里,万一他偷偷摸摸给王主任告状,那她可就惨了。   所以只能任由费子阳坐在自己旁边,像个狱警一样把她看得死死的。   她这是有苦说不出啊。   薛南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要说费子阳对黎晓有意思,那情有可原,毕竟黎晓是个大美女。   可黎晓对费子阳为什么能如此宽容?凭他长得胖?凭他脸皮厚?   果不其然,不到半天,流言便在音乐教室里悄悄传开了——费子阳喜欢黎晓。   对此,黎晓本人的态度是,呵呵。   不过,多一个追求者对她而言是家常便饭,所以也懒得多说。再怎么离谱,也比别人说“黎晓喜欢费子阳”要好吧?   再看季扶倾,心无旁骛地弹着钢琴,外界的纷纷扰扰都无法搅乱他的心境。   昨天到现在,他俩一句话都没说过呢,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待她那一吻的?   练了一上午的琴,黎晓饿得两眼发花。   她喊薛南枝一块吃午饭,薛南枝在餐桌上问她:“费子阳是不是喜欢你?”   黎晓面无表情地吃着菜,说:“如果真是这样,我现在也不会那么苦恼了。”   薛南枝:“?”   故事怎么往越来越离奇的方向发展了?   薛南枝又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啊?”   被戳中心事的黎晓:“……”   可她又不能告诉薛南枝究竟是什么事,只得强作镇静道:“没有的事。”   中午吃完饭,继续回来练琴。   音乐教室里没几个人,季扶倾回来得很早,钢琴声琅琅不绝。   黎晓刚一坐下,费子阳就来了。   简直是阴魂不散。   这时,季扶倾冷冷的声音响起:“费子阳,滚回你自己的位置去。”   费子阳大为不解,他说:“季委,我打扰到你了吗?”   季扶倾说:“你的琴,吵到我耳朵了。”   费子阳连忙把自己的琴举起来,拉了两下——声音竟然是哑的。   他说:“我怕影响到别人,今天都没上松香。”   黎晓:“……”   万万没想到,费子阳留了这么一手。   然而,她更没想到的是,季扶倾居然毫不在意地对费子阳说:“你的人,吵到我眼睛了。” 第36章 XXXV 你不会真的喜欢上……   Chapter XXXV   费子阳自然不乐意让开位置, 只是心里头纳闷,他牺牲自己的名誉为季扶倾挡风遮雨,为什么季扶倾看上去一点儿都不领情的样子?   “季委, 我这是为你好——”   后面的长篇大论还没来得及讲,费子阳听见音乐教室门口有动静, 回身一望,发现居然是郑煜指挥。   贝多芬一进教室,便被角落里的说话声吸引了注意力。   钢琴手和三角铁手之间夹了一个中提琴手,这是什么奇怪的组合?   “咳咳——”贝多芬清了清嗓, 拿着指挥棒踱步上前。   黎晓见了贝多芬, 立刻叫了一声:“老师好。”   贝多芬打量着黎晓,问:“三角铁打得怎么样了?”   最近的练习卓有成效, 黎晓很是自信地用击槌“当当当”敲了几下,节拍卡得严丝合缝。   “不错, ”贝多芬说,“你进步很大嘛。”   黎晓偷偷往季扶倾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才故作谦虚地说:“是老师教得好。”   这时, 季扶倾主动问:“郑指,您要听一下钢琴部分吗?”   贝多芬摆了摆手, 说:“你弹钢琴, 我很放心。”   他又绕到费子阳旁边, 指着中提琴说:“你的中提琴, 拉一个给我听听。”   费子阳:“……”   贝多芬:“你怎么不拉?过两天都要正式演出了, 你不会还没练会吧?”   费子阳只得实话实说:“郑指,我的琴还没上松香。”   贝多芬立刻用指挥棒敲了一下费子阳的手,说:“不上松香你练什么琴?你今天上午又偷懒了是不是?”   费子阳立刻把手藏到身后,辩解道:“我没有偷懒……”   虽然他的琴没有声音, 但是他今天上午拉得真的很投入,表情也非常到位。   “一天天的,不上松香,表情夸张。”贝多芬气得又用指挥棒打了他两下,“滥竽充数说的就是你这样的!”   见费子阳被揍,黎晓在一旁偷着乐儿,这真是天降正义。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敢偷懒?正式演出要是演砸了,你就给我滚出交响乐团!”贝多芬说,“还有,你怎么坐在这里干什么?你这是想改行?”   费子阳哭丧着脸,说:“我没有……”   “不想改行就找你自己的位置去。”贝多芬语气严肃。   费子阳带着自己的琴和板凳,灰溜溜地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   他愤愤不平地回头看了黎晓一眼,只见她得意洋洋地冲他做了一个鬼脸。   费子阳心想,有什么可得意的。   就算他不在,季委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就黎晓偷亲季扶倾的那次,据他在外面观察,是黎晓全程主动,季委压根没给她任何回应。   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自信?   再看看季扶倾,坐姿标准,腰杆笔直。果然,季委行得正坐得直,谅妖魔鬼怪也不敢……   等等,黎晓怎么又往季扶倾那边看?   不光看,她还恬不知耻地冲季扶倾甜甜地笑了一下。她一笑,脸颊浮现两个小小的酒窝,还会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   岂有此理?这个该死的女人,请停止散发魅力!这种行为会打扰到别人练琴的!   然而,费子阳眨了眨眼睛,不敢相信下一幕发生的事。   刚刚季委……笑了?   费子阳又揉了揉眼睛。   虽然季扶倾一直专心地弹着琴,但是能清楚地看见他唇角轻轻牵起一抹淡淡的弧度——的确是笑了。   天啦噜!什么情况?   费子阳顿觉五雷轰顶,天都快塌下来了。   莫非季扶倾没能招架住黎晓的攻势,沦陷了???   >>>   黎晓哼着小调回到家中。   明天正式演出,交响乐团发了演出服。   男生统一黑色燕尾服正装,女生是深蓝色修身晚礼裙。   她将晚礼裙从塑料袋中取出,对着镜子试了一下。   晚礼裙前襟缀着一个蝴蝶结,裙摆上有星星点点的光芒。   黎晓坐到梳妆台前,把装首饰的小盒子拿到面前,在里面挑挑拣拣。   根据校规,学生禁止佩戴首饰。所以,这些亮晶晶的小东西已经被冷落很久了。   黎晓挑了一顶镶着水钻的小皇冠,放在头发上比划着。   明天用卷发棒做一个波浪卷发的造型,再配上这个小皇冠,简直就是童话里的公主。   黎晓将小皇冠放到一边,继续寻找能搭配的耳饰。这时,手机进了一条消息。   【谈胤雪:呼叫晓可爱!呼叫晓可爱!】   【黎晓:什么事?】   【谈胤雪:什么事?听听,听听,这叫什么话?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黎晓:好好说话行不行?一顿吃几个鲁迅啊?】   【谈胤雪:五一放假三天,你都不找我。你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   黎晓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恍然发现上次聊天已是好几天之前的事了。   自从她来到北城上学,她和谈胤雪之间的共同话题越来越少。她的内心十分愧疚,若是不好好维护,友谊可能真会被距离消磨。   【黎晓:对不起啊,最近太忙了。】   【谈胤雪:你陪我打会儿游戏,我就原谅你。】   【黎晓:阿雪,今天真不行。明天五四晚会,我要登台演出。】   【谈胤雪:你不是去交响乐团钓凯子的吗?怎么还要去演出?】   【黎晓:没办法,毕竟我的位置很重要,交响乐团缺了我不行。】   【谈胤雪:要不是知道你是打三角铁的,我还真信了。】   【黎晓:三角铁怎么了?三角铁打得好也很厉害的。上次季扶倾打给我看,简直刷新了我对三角铁的认知。】   【谈胤雪:诶?我突然想起来。这都快两个月了,你还没把他拿下呢?黎晓,你退步了。】   【谈胤雪:你知道吗?上次我碰见许开畅,他还问我你的近况呢。你可真是作孽啊。】   许开畅便是之前符甜暗恋的那个男生。   其实,黎晓勾搭他的方式,和勾搭季扶倾的招数差不多。   许开畅平时的爱好是打游戏,于是黎晓对症下药,练了一两个入门级的辅助英雄,有事没事就去骚扰许开畅,让他带她玩游戏。   这和她为了接近季扶倾去练三角铁并无太大区别。   黎晓游戏打得并不好,但她惯会撩人。   许开畅一有高光操作,她就甜言蜜语天花乱坠地吹一通彩虹屁。她一被敌方打死,就嘤嘤嘤地让许开畅给他报仇,激发他的保护欲。   游戏打了没几天,许开畅就沦陷了。   可是,除了这些,黎晓记得自己好像也没对他做过什么越界的事情,为什么他还对自己念念不忘呢?   黎晓确实忘了一件事。   她离开深城之后,许开畅问她为什么不打游戏了。她的回答是:“因为打游戏的时候,会想起一些事。”   就凭这一句话,她在许开畅心中成了白月光一般无可撼动的存在。   黎晓回避了许开畅的话题,过去的情债就让它过去吧,这都是年少犯下的错。   现在她心里只有一个人的位置。   【黎晓:季扶倾这种类型的男生,我也是第一次碰见。不过你放心,快了。】   【谈胤雪:快了?】   【黎晓:明天演出结束,我打算跟他正式表白。】   【谈胤雪:居然是你主动表白?】   【黎晓:女孩子主动一些又不是坏事。】   【谈胤雪:那他要是接受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他举报给学校?】   看着这句话,黎晓忽然发觉之前的计划恍如隔世。   她是想钓鱼执法,拉季扶倾下水谈恋爱。然后把他上报给学校,让王主任用正义的铁锤教他做人。   可是现在……黎晓心底产生了一丝犹豫。   【黎晓:这个不急,到时候再说。我必须要先跟他谈上一段时间,多保存点儿证据,再举报他。不然无凭无据,老师不相信我,怎么办?】   【谈胤雪:什么证据?】   【黎晓:搞点儿肉麻的聊天记录,宝贝啊老婆啊什么的。或者跟他牵牵小手搂搂小腰亲亲小脸之类的。】   其实,她已经亲到季扶倾的脸了。   但这不算,必须得季扶倾主动亲她才作数。   【谈胤雪:…………】   【谈胤雪:黎晓,这牺牲会不会有点儿太大了??之前,别的男生碰你的手,你都觉得自己被玷污了。现在你居然要跟他牵牵小手搂搂小腰亲亲小脸??】   【黎晓:我也没有办法,特殊时期特殊政策。你不知道季扶倾这个人有多狡猾。】   隔了很久,谈胤雪才发来下一段话。   【谈胤雪:黎晓,你有没有觉得,你好像有点儿陷进去了?】   【黎晓:什么意思?】   【谈胤雪:你对这个季扶倾,好像和之前的那些男生都不太一样。】   黎晓愣了愣,她有吗?   明明很多事情都是她一贯使用的套路。   除了……除了亲脸,可那是因为季扶倾不肯信她,她才亲的。   绝对不是她真的想亲他,绝对不是。   【谈胤雪:之前那些男生,你就是跟他们随便玩玩。说句不太好听的话,那些男生很多时候也只是跟你玩玩,你不会不知道吧?】   黎晓离开深城以后,谈胤雪从别人口中听过一些关于她的评价——不太悦耳,所以她没有转述给黎晓,她也知道黎晓不会在意。   【谈胤雪:你以前从来不在乎别的男生怎么看你。可是,这个季扶倾呢,我感觉你好像特别特别在意他对你的看法。】   【谈胤雪:我的晓乖乖,你不会是真的喜欢上他了吧?】   黎晓:“……”   若是以往,她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谈胤雪:“我才没有,谁会喜欢他那样的人啊?”   可是现在……   黎晓一时之间竟无法回答。 第37章 XXXVI “你轻点儿,人……   Chapter XXXVI   五月四号下午三点, 北城大剧院内。   舞台中央弥漫着干冰的雾气,十来个身着红色舞蹈服的女生正踮着脚尖跳舞。   灯光师和音响师在做最后的调试工作,好几台摄像机已就位, 从各个角度记录这场即将进行的演出。   观众席前排是各个领导的位置,工作人员挨排往桌上摆放着名牌、鲜花和矿泉水。   舞台边缘探出几个小脑袋, 好奇地欣赏着曼妙的舞姿。有老师走过来,像老鹰赶小鸡似的把这几个学生轰回了后台。   后台亦是一片兵荒马乱。   更衣室里,演出服装堆得到处都是。化妆间内,更是人头攒动。   正式演出要化妆, 由于化妆师人手严重不足, 不少表演者都是自己动手,相互给同伴化妆。   黎晓弯着腰, 为坐在凳子上的薛南枝细心地涂上红色唇釉,说:“嘴唇轻轻抿一下。”   薛南枝照做, 黎晓端详一番,然后把小镜子递了过去:“大功告成, 你看看怎么样?”   镜中的薛南枝和平时大为不同, 皮肤像是上了一层磨皮滤镜,遮掉痘印、涂上唇彩, 整个人的气色好了不少。   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 发出惊叹:“黎晓, 你这化妆技术也太好了吧。”   薛南枝放下镜子, 看向黎晓。   她本身底子就很好, 皮肤细腻,五官出众。化妆以后,外貌的优势被进一步扩大。   灵动的眼睛更添神采,精致的鼻梁更显立体, 涂了唇釉的嘴唇水润润的。长发被卷成温柔的波浪,在灯光下泛着黑珍珠一般的色泽。   “你今天的造型也是你自己搞的吗?”   薛南枝记得,黎晓来剧院之前就已经弄好了妆发,着实节约公共资源。   “不全是,”黎晓说,“头发是找理发师帮忙卷的。”   之前在深城上学的时候,她买过零零碎碎的化妆品,没事也会看看美妆博主的视频,画个简妆真的难不倒她。   旁边有一个刚上完底妆的女生,见识了黎晓的手艺,便问道:“你能帮我画一下妆吗?你画得好好看。”   黎晓转了转手里的眼影刷,说:“可以呀。”   对大部分女生而言,帮别人化妆和给自己化妆一样充满了乐趣。   没过多久,黎晓周围便聚集了不少人。   有观摩的,也有学习的,还有看美女的。   这次五四晚会的节目单上除了C大附中报送的乐器合奏《明日赞歌》,还有其他学校报送的民族舞、大合唱、武术表演、诗朗诵等等,可谓精彩纷呈。   化妆间里各个学校的都有,没见过黎晓的人纷纷打听她叫什么名字、哪个学校的。一听说是C大附中的,不禁露出艳羡的表情——不光长得漂亮,成绩还好,真是太不公平了。   长成黎晓这样,女娲捏她的时候一定拿出了做毕业设计的认真态度。   而普通人……不过是随便甩出的泥点子罢了。   当然,黎晓自己觉得上帝对她还是比较公平的——给了她出色外貌的同时,削减了她的智商。   黎晓小心翼翼地给同校的妹子夹着眼睫毛:“万一夹到你,要跟我说啊。”   “没事,我相信你。”   这时,薛南枝揪着某人的衣领走过来:“黎晓,你一会儿帮他化个妆。”   对方却不肯:“化什么妆,我才不化妆,我这样就挺好的。”   这个声音……黎晓抬眼一瞧,果然是费子阳这个胖墩。   他今天穿着黑色正装西服,肚子圆鼓鼓的。裤腰上的那粒纽扣随时有崩线的可能,看得叫人害怕。   “男生的妆很省事儿。打个粉底,涂点腮红,就行了。”薛南枝说。   “等会儿,马上。”黎晓专注于手上的活。   费子阳整理着自己的红领结,顺势瞟了黎晓一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根本无法移开目光。   平日里的黎晓素面朝天,长相不带有攻击性,所以特别招学校里的男生喜欢——说白了,长得是清纯校花那一款。   今天她画了妆,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温柔无害的气质被收敛,整个人由内向外地散发出一种艳光四射的气场。   果然是天生的狐狸精。   费子阳不屑地想着,却又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别说,是真的养眼,难怪那些男生被她迷得七荤八素。   这一刻,他似乎理解了季扶倾。   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少年英雄折在此等美人手里,倒也不算丢人。   黎晓替妹子涂完睫毛膏,将小刷子一点一点拧回去,说:“可以了。”   手指头微微翘起,漫不经心的姿态里有一种动人的美丽。   妹子对自己的妆容非常满意,千恩万谢地走了。   黎晓这才对费子阳说:“坐下吧。”   费子阳不情不愿地坐到凳子上,催促道:“你赶紧画,画完我还有事呢。”   黎晓用刷子蘸了一点儿粉底液,往费子阳的大脸盘子上一通乱怼。   脸小就是好,粉底液都能节省不少。黎晓感慨,要是长成费子阳这样,捯饬一次得用别人三倍的化妆品量。   十分钟后,黎晓把腮红刷子从他脸上拿开,说:“画好了。”   费子阳睁开眼睛,满怀期待地往镜子里一瞧,整个人从板凳上弹了起来:“黎晓,你、你——”   众人一看,乐得人仰马翻。   费子阳的面颊被涂了两团大大的腮红,红得像个猴屁股。   费子阳:“你、你公报私仇!快给我擦了!”   黎晓:“不擦。”   费子阳:“快擦!”   黎晓:“就不擦。”   费子阳怒抽了一张纸巾,往脸上使劲蹭。结果,妆没擦掉不说,腮红的面积反而更大了。   他恼羞成怒,想抓黎晓过来帮他把腮红弄干净。   黎晓怎么会坐以待毙?她放下刷子就往化妆间外头跑。   一边跑一边得意,谁让费子阳天天横在她和季扶倾中间做超大瓦电灯泡,活该!   出了化妆间,拐过一个角,跑了没几步,黎晓竟一头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人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拦腰捞了她一把,手自然而然地搭在她腰侧。   黎晓整个人定住了。   完了,得意忘形了。   黎晓双手抵在对方胸口,发现这人穿着和费子阳一模一样的正装西服——白衬衫、黑外套、红领结。   她想跟他拉开些距离,谁知一抬眼,竟对上季扶倾的眼神。   这身演出服穿在费子阳身上有很戏剧化的滑稽效果,穿在季扶倾身上却衬得他整个人玉树临风,像一位礼貌的绅士。   黎晓不想起身了,干脆赖在他怀里。他身上有一种很清新的皂角香气,沁人心脾。   季扶倾拧眉看着黎晓,像是在责备她的冒失。   他揽住她的腰,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这才将她整个人扶正。   两人对视,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响起:“黎晓,你给我站住!”   黎晓一听,知道费子阳来了,连忙扯着季扶倾的衣袖,躲到他身后。   费子阳怒气冲冲从拐角绕过来,季扶倾见了他,神色略诧异。   这脸……有点儿好笑。   “你的脸怎么回事?”季扶倾问。   “季委,你还问怎么回事?”费子阳气急败坏地指着在他身后躲躲闪闪的黎晓,“都是她干的好事!”   季扶倾敛下眼睫,静静地看着只露出半个脑袋的黎晓。   她连忙为自己辩解道:“我没有!”   “这不是你给我弄的吗?”费子阳用手蹭了蹭脸,一看手上红了一大片,更加生气。   他向季扶倾告状:“季委,你快管管她!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黎晓:“……”   什么“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她和季扶倾还没到那一步呢。   季扶倾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他问黎晓:“是你给他画的妆?”   黎晓点了点头,又佯作无辜地说:“我也是好心,可是……我的化妆技术有限,不能怪我。”   “化妆技术有限?”费子阳说,“你给你自己捯饬那么漂亮,给我弄成这样?等会儿就要演出了,你说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黎晓不说话,只躲在季扶倾身后瞪着他,颇有狐假虎威的架势。费子阳这气不打一处来,说:“你给我出来!躲在季委身后算什么好汉!”   “我本来不是什么好汉,”黎晓耍起了无赖,“我是妹子。”   “嘿,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你说谁胖呢?你看看你自己,好意思么你?”   “黎晓,”季扶倾及时出声制止了这场闹剧,“去帮他擦了。”   黎晓被他呵斥,有点儿小委屈。她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他却严肃地说:“等会儿有演出,别闹。”   黎晓不甘心地“哦”了一声。   再看费子阳,他得意地哼笑着,趾高气昂地往化妆间的方向走。   黎晓正要跟过去,突然被季扶倾叫住,他用手指点了一下自己的头,对她说:“这里,头发缠住了。”   她对照着他比划的位置,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原来是小皇冠上缠了头发,可能是刚刚撞到他怀里,不小心弄乱了。   黎晓尝试着把头上的小皇冠取下来,手上刚动作,忽然停住了。   “季委,我弄不下来,”她求助似的看向季扶倾,“你帮帮我。”   这后台人来人往,她倒是一点儿都不避讳。   季扶倾却没动,显然有所顾虑。   黎晓眨了眨眼,央求道:“帮帮我嘛。”   她今天画了眼妆,睫毛格外卷翘,像鸦羽扇一样浓密。眼皮上覆着一层亮闪闪的浅金色眼影,为她增添了一抹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妩媚。   她伸出双手,拉着季扶倾的袖子,轻轻摇晃。   然后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继续说:“季委……”   因这个动作,卷好的头发滑落到肩膀前面,发梢蹭过她的锁骨。   架不住她在人前这般撒娇,季扶倾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到一旁无人的小角落里,替她整理那一缕不乖的头发。   稍微一碰,黎晓就哼唧着:“疼……”   季扶倾问:“很疼?”   黎晓点头:“你轻点儿,人家怕疼。”   季扶倾手上的动作更轻了些:“这样呢?”   “这样好些了……”黎晓十指抓住他的另一条胳膊,指尖稍稍用力,像是在忍耐着某种疼痛。   季扶倾喉头微动,垂眸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黎晓。   她的鼻尖上点着淡粉色的高光,嘴唇红得像春天里的樱桃,饱满且丰润。   发丝被顺利取下,季扶倾将她的发丝往耳后拨弄了一下。   指尖却突然触到她耳垂上挂着的小耳饰,一颗晃晃悠悠的小珍珠。   像是碰到什么禁忌,季扶倾立刻收了手。黎晓却忽然凑近,直直地望进他深邃的眼底。   她的唇角翘了翘,娇声问道:“季委,我今天好看吗?” 第38章 XXXVII 【一更】妖精……   Chapter XXXVII   小角落里有昏昧迷离的光线, 黎晓的侧脸被波浪般的长发遮挡,仿佛藏在云翳之后的月亮。   镶水钻的小皇冠发饰、耳垂上坠着的小珍珠……今夜的她精致到每一根头发丝,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这种美, 在她贴近时,会呈数倍放大。   细腻无暇的肌肤, 连毛孔都看不见。   眼尾有微微上挑的细眼线,根根分明的睫毛,好似太阳花的花瓣,圈在薄薄的眼皮上。   脖颈纤细, 锁骨清晰, 手臂像一截雪白的细藕。   平日里黎晓穿的是校服,国内校服最大的特征就是将女生“保护”得太好, 身材根本无法展露。   哪怕是夏季水手服,上身的衬衫也被做得宽宽大大, 只有被刻意改短的短裙勉强能展示出修长的双腿。   而今天,她穿的是蓝丝绒质地的修身礼裙, 腿是被遮住了, 可上半身纤秾合度的曲线却被勾勒得明明白白。   胸线像山丘一般有起有伏,腰臀比例也很完美。   活脱脱就是一个小妖精。   现在, 这个小妖精贴着季扶倾, 唇间逸出温热的湿气, 微微刺激着他的耳廓。   她在他耳边抛出一个致命问题:“我今天好看吗?”   他的喉结悄无声息地滚动着, 正欲开口, 谁知黎晓忽然竖起一根食指,轻轻放到他的唇边。   这是不让他开口说话的意思。   她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水生花香调气息,像玫瑰花瓣上滚动的水珠,又像漂在池塘里的睡莲。   不靠近闻不出, 靠近了却易让人产生头晕目眩之感。   据说水生调的香水里含有一种人工香料,会打湿人的嗅区,从而会产生晕香的现象。   季扶倾对香气很敏感,可他却意外地并不讨厌这个味道。   对视持续了大约十秒钟,黎晓忽地从他抬高的手臂底下钻了出去。   季扶倾回过身,她漆黑的眼瞳一瞬不眨地看着他,脚步一点一点地往后退。   直到退回刚刚的拐角处,她勾起唇角,转身跑了。   飘扬的发丝宛如一阵风。   >>>   C大附中交响乐团的乐器合奏《明日赞歌》于下午六点进行彩排。   大家根据先前排好的站位,在舞台上寻找自己对应的位置。黎晓所在的打击区在左后方,刚好和钢琴挨在一起。   贝多芬亲临现场指导,每个流程都要亲自过问,确保万无一失。   之前在学校练习过很多次,乐器演奏上挑不出什么毛病,只不过……   “有些同学啊,注意注意表情管理。”贝多芬说,“要有青春活力,不要一脸苦大仇深。”   他点出一个典型例子进行批评:“费子阳,说的就是你。你拉着一张脸是什么意思?台下的领导欠你钱了?”   费子阳:“……”   他倒是想有青春活力,可是刚刚裤子上的纽扣崩掉了一颗,差点飞进旁边大提琴的音孔里,酿成演出事故。   裤子都要掉了,你说他怎么青春活力啊?   贝多芬表扬了黎晓:“大家可以多跟黎晓同学学习学习,演奏的时候保持微笑,自己高兴,领导看了才能高兴。”   众人扭头看向黎晓,她手持三角铁,笑容格外甜美。   三角铁不是什么重要的乐器,可她整个人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璀璨夺目,让人移不开目光。   “好了,”贝多芬拍了拍手,“先去后台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晚会结束之后有聚餐。”   听说有聚餐,大家一下子精神抖擞,纷纷拎着乐器回后台。   费子阳提着裤子就往更衣室跑,看样子是找皮带去了。   黎晓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掰了一半递给薛南枝。   作为交换,薛南枝把自己的奥利奥饼干分了几块给她。   大家正在休息室里吃着零食,忽然有一个陌生的男生进来了。   他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笑容十分具有亲和力,一进来便有几个男生围了过去。   黎晓舌尖含着巧克力,听到旁边有女生叽叽喳喳地讨论:“邱柏杨怎么来了?”   她把巧克力吞了下去,这才问道:“邱柏杨是谁?”   薛南枝吃着饼干,说:“我好像跟你提过,他是学生会组织部部长啊。”   “他是哪班的?”   “三班。”   三班在一楼,六班在二楼。不是一个楼层很少打照面,难怪黎晓没怎么见过他。   “组织部?”黎晓好奇地问,“交响乐团参加五四晚会,关组织部什么事?”   “组织部和团委的关系密不可分,”薛南枝拍了拍手里的饼干残渣,“五四青年节又是红色性质的节日……”   薛南枝一解释,黎晓就明白了。   她隐约想起什么,下意识地寻找季扶倾的身影——他不在休息室里。   薛南枝之前说过,这一届的学生会会长不出意外应该是从季扶倾和邱柏杨这两人里选。   也就是说,邱柏杨算是季扶倾的竞争对手?   黎晓正想向薛南枝再打听打听邱柏杨的底细,他已经从门口走了过来,对黎晓所在的片区说:“大家排练都辛苦了,听说五一假期交响乐团没有休息,我代表咱们学生会组织部感谢大家的辛勤付出。”   有个女生问:“邱部长,什么时候给我们交响乐团送一面锦旗啊?”   邱柏杨说:“明天就送。”   那女生连忙摆摆手,说:“别,我开玩笑的。”   大家好像都能跟邱柏杨说上一两句话,除了黎晓。   她安心吃着巧克力,对这种场面没什么兴趣。   邱柏杨见了黎晓,主动问:“这位同学,你是新来的?去年国庆的时候,我好像没见过你。”   黎晓说:“我去年年底才转学过来。”   邱柏杨问:“你是黎晓?”   黎晓颇有些受宠若惊,邱柏杨居然知道她的名字?千万别是因为通报批评认识的,那丢人可就丢大了。   邱柏杨笑了笑,说:“我早就听说六班有个转学生,原来就是你。”   他这般自来熟,弄得黎晓反倒不太好意思——不知为何,这个邱柏杨真的很像领导来前线慰问群众。   说句实话,黎晓最开始以为季扶倾冷面无情的样子领导架子十足。   现在有了对比,她才意识到季扶倾和领导派头之间还差了一百个邱柏杨。   季扶倾是纪检委员,有时会显得不近人情,可他身上有一种非常干净的少年英气。   按理说,邱柏杨和他一般年纪,作风怎么如此……说好听点儿,叫老成。说难听点儿,叫油腻。   黎晓对邱柏杨有一种怪异的直觉,总觉得他的笑容没有看上去那么真诚。   然而,邱柏杨身边围着一大堆同学,人缘似乎出奇的好——至少比季扶倾好得多。   纪检部部长,走到哪里都让普通学生退避三舍。   要不是季扶倾成绩好、体育好、长得帅,能有路人缘才怪。   这时,季扶倾人也到了。   他刚一踏进休息室的门,黎晓就瞅见了他,并冲他笑着挥了挥手。   整个C大附中,恐怕只有她一个女生会对他表现得如此热情。   季扶倾的视线越过黎晓,和邱柏杨的目光相撞。邱柏杨正和另外两个男生说着话,见了季扶倾,逐渐收了声。   这两人,一个疏离冷淡,一个平易近人,气质截然相反。   邱柏杨走上前来,笑道:“季委,你这又当纪检委员又当钢琴手的,能者多劳,辛苦了。”   季扶倾唇边有一抹极淡的嘲意,他说:“还是邱部长比较辛苦,百忙之中特地过来慰问交响乐团。”   黎晓:“……”   这两人的对话怎么那么奇怪呢?季扶倾平时也会调侃她,可语气绝不是这样。   看来,季扶倾跟邱柏杨不大对付。黎晓在心里分析着局势。   好在邱柏杨没有多做停留,他和大家道别:“我就不打扰大家休息了,预祝交响乐团演出顺利!”   然后便出了休息室,外头还有两个C大附中的学生,估计也是组织部的人。   季扶倾进了休息室,往里边走。路过黎晓身边,被她拦住去路。   他垂眸瞥着她,不知她又要闹什么花样。   黎晓递了一块巧克力过去,说:“季委,你带吃的了吗?晚会结束还得好久呢。”   她表现得大大方方,毫不避讳。仿佛给季扶倾送巧克力和给薛南枝送巧克力性质完全相同,这是同学友谊的象征。   季扶倾并没有接黎晓的巧克力,有一个吹小号的男生指着身旁的小伙伴打趣道:“黎晓,他也想要巧克力。”   那男生一听,急得红了脖子,推搡了他一把:“我才没有。”   小心思暴露无疑。   黎晓见怪不怪,她说:“大家都是同学,想要就直说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摸了摸包,里面恰好还有一块巧克力。   黎晓想拿出来,手却忽然顿住,心里有了别的主意。   她把包的拉链拉起来,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我就剩这最后一块巧克力了。”   那男生憋得脸都红了。说不想要,肯定是假的。   虽说黎晓只把巧克力当成补充能量的小零食,但是,巧克力这种食物的确自带暧昧氛围。   哪怕他和黎晓没什么可能,有一块巧克力也是好的,拿到就是赚到。   “季委,”黎晓抬起眼睫,看着季扶倾,“你不要的话,我就送给他了。”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看上去十分真诚,仿佛只是遵从先来后到的基本原则,才特地问了这么一句话。   旁人或许都是这么想的。可是,季扶倾将这一切都看得很清楚。   黎晓冲着自己轻挑眉梢,像一只调皮的小狐狸。   她很想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受她的好意。   而他,无法拒绝。   季扶倾抽走了那块巧克力,说了一声:“谢谢。”   那男生颇感意外,他以为季扶倾不会要的,谁知……在场的人或许都没想到,包括薛南枝。   之前她在音乐教室给季扶倾发老师送的小零食,他都没要。这次他竟然拿了黎晓的巧克力?   黎晓抿唇偷笑,然后回过头对那两个吹小号的男生说:“下次给你们带别的零食哦。”   一听黎晓这么说,那男生又没那么失落了,低下头装模作样地擦着小号,心里头却乐开了花。   恋爱脑果真要不得,黎晓心想。   “你们”,说明她的好意不是特地针对某个人。   “别的零食”,说明是除了巧克力之外的东西。   可她见那男生很高兴,倒也不忍心拆穿。   只是,不知道季扶倾能不能懂她的意思?   季扶倾唇角轻扬,抬脚要走,黎晓叫住他:“季委,晚会之后的聚餐,你去吗?”   不等他回答,她又补充了一句:“我打算过去。” 第39章 XXXVIII 【小修】黑……   Chapter XXXVIII   晚上七点, 观众陆续进场。   这是一场中学生汇报演出,各个单位有一定数量的赠票。   姜沛玲是第一批入场的观众,她找到第五排中间的位置坐下, 这里视野开阔,适合拍照。   她从包里取出单反相机, 对着舞台拍了两张,看了看效果,然后埋头调试相机的参数。   过了几分钟,第五排来了人:“哎, 让一让, 我座位在里面。”   姜沛玲款款起身,那人先是走了过去, 忽然又说:“哎,这不是季扶倾妈妈吗?你也来看儿子演出啊?”   抬头一看, 原来是费子阳的妈妈。   她和她儿子长得挺像,圆脸圆眼睛, 极具富态。   费子阳妈妈和旁边的人说:“能跟你换个位置么?我俩认识。”   她顺理成章地坐到姜沛玲右边。坐下之后, 她理着裙子,夸赞道:“你家季扶倾不错呀, 这次期中考试又是年级第一。上次家长会, 老师又表扬他。”   “都是他自己学的, ”姜沛玲谦虚地笑笑, “我跟他爸没怎么管过他的学习。”   另一位家长见她带了单反相机, 说:“你还特地带相机过来呀?我们都是手机随便拍拍。”   费子阳妈妈说:“季扶倾妈妈以前是《XX日报》的记者。当记者的,去哪儿不都得带着相机嘛。”   “《XX日报》?那可真厉害。”那位家长惊叹道,“难怪你家儿子那么优秀,随你啊。”   姜沛玲听了这话, 有些微的恍神。她已经许久没听过对她个人事业的夸赞了。她笑了笑,说:“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早就不在那边工作了。”   “哎呀,可惜了。”   “不可惜,人家把儿子培养得那么优秀。”   “可不是么?”   ……   几位家长逐渐熟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座位渐渐坐满了人,只剩最前排领导的位置是空的。   顶灯突然一暗,大家的谈话声放低,伸长脖子张望:“是不是要开始了?”   正疑惑着,舞台边缘耀眼的射灯被点亮,音乐声响起。   酒红色的幕布被拉开,一群活力四射的学生手持彩带奔向舞台中央。   姜沛玲翻了翻节目单,第一个节目是四中报送的群舞《奔跑的青春》。   C大附中报送的乐器合奏《明日赞歌》倒数第三个出场,还得等上好久。   姜沛玲拿出手机给季扶倾发了一条消息。   【姜沛玲:晚饭吃了吗?】   【季扶倾:吃了一块巧克力。】   【姜沛玲:我让阿姨准备晚饭,你想吃什么?】   【季扶倾:不用,演出结束之后有集体聚餐。】   【姜沛玲:那么晚了,还要出去聚餐?】   【季扶倾:大家都去。】   【姜沛玲:餐厅在哪儿?我到时候让司机去接你。】   【季扶倾:不用,我自己会回去。】   之后的消息,季扶倾都没回。   姜沛玲问费子阳妈妈:“你家费子阳跟你说过今晚交响乐团有聚餐吗?”   费子阳妈妈饶有兴致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演,随口说道:“说了。集体活动,基本上都去。”   姜沛玲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果然只是正常集体活动。   可是,她想到最近儿子晚上经常有事晚归,心里又没什么底。   自己的儿子,总归还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最放心。   “你知道他们在哪儿聚餐吗?”   “那家餐厅就在C大里头,很近的。”   节目单上的节目依次上演,时间悄然来到九点。   主持人报幕:“下面请欣赏C大附中交响乐团带来的乐器合奏《明日赞歌》。”   C大附中家长区一片骚动,姜沛玲举起单反相机,等待儿子出场。   幕布徐徐拉开,交响乐团整齐地排列成一个贝壳形。男生身着黑色燕尾服,女生穿着深蓝色礼裙,全体成员准备就绪。   指挥背对观众席站立,指挥棒轻轻一挥,演奏声随之响起。   钢琴的位置格外醒目,季扶倾端坐在琴凳上,专心看着指挥的方向。   姜沛玲将镜头对准季扶倾,连拍了好几张。   费子阳妈妈说:“能不能帮我家费子阳也拍两张?”   “你儿子在哪儿?”   “我指给你看,就那边,拉中提琴的,胖胖的那个。”   姜沛玲眯着眼睛分辨了一会儿,成功找到费子阳,拍了几张。   弦乐组奏完一段,轮到钢琴。   舞台灯光黯淡,只有一束白色追光灯打在钢琴上方,照出一个圆形的光点。   季扶倾沐浴着灯光,双手在钢琴上灵活地跳跃。有两个专门的话筒为钢琴收声,琅琅琴声入耳,十分动听。   此时此刻,他就是舞台上唯一的焦点。   “弹钢琴真好,都不用找位置。”费子阳妈妈说,“早知道我也让我儿子学钢琴了。”   姜沛玲趁机又拍了许多张照片,周围有家长感慨:“这儿子怎么养的?一表人才。”   半分钟的钢琴独奏为姜沛玲挣足了面子,她笑容满面,谦虚着说:“哪里哪里,你家孩子也很棒。能上C大附中,哪个孩子不优秀呢?”   理是这么个理,可季扶倾无疑是最优秀的那一个。   演奏进入高/潮,器乐齐奏。   各种乐器的声音充斥着耳膜,激昂的小提琴、悠扬的双簧管、嘹亮的长号……若是仔细听,还有清脆的三角铁。   姜沛玲注意到打三角铁的女生,她离季扶倾很近。   远远看去,不光长得漂亮,打扮也和其他女生不同。   长卷发,小皇冠,像个小公主,天生就是吸引眼球的存在。   姜沛玲移开视线,再度专注于季扶倾,又拍了好几张。   回过头,目光一扫,她发现那个打三角铁的小姑娘也在看钢琴的方向,眼睛里还漾着笑意。   身为女性的某种直觉敲响警钟。   好在两人也并无其他交集,应当是她这个当妈的多想了。   响亮的镲声为演奏画上完美的句号。   指挥转过身,对着观众席深深鞠了一躬,现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姜沛玲在人潮中鼓着掌,对今晚的演出十分满意。   >>>   演出顺利结束,交响乐团在后台找了个空地儿合影留念。   能拿乐器的拿着乐器,不能拿乐器的空着手。   黎晓找到季扶倾的位置,他站在后排边缘,不像在舞台上那样是众人的焦点。   她提着裙子,拨开人群,来到他面前,问:“季委,我站这儿可以吗?”   旁边有人说:“想站就站呗,问他干什么?”   于是黎晓展颜一笑,站到季扶倾身前。他大约比她高了一个头,拍照时完全不用担心被她挡着。   队列呈一个弯弯的月牙形,前方指挥说:“来来来,看镜头。三二一——”   大家一齐高喊:“茄子——”   闪光灯亮起,画面被定格在这一刻。   “搞定!”   众人似天女散花般散开。   女生忙着卸妆,男生忙着换衣服。   费子阳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终于结束了——”   路过的男生拍了一下他圆滚滚的肚子,白花花的肚皮一颠儿一颠儿。他这才发现衬衫从皮带里跑了出来,赶忙伸手捂住。   薛南枝将小提琴收进盒子里,不屑道:“又没有八块腹肌,谁看啊。”   费子阳:“……”   男生没有八块腹肌,好像就没有人权一样。这个世界对他们男孩子也太严格了。   贝多芬满面红光地走进休息室,说:“这次演出非常精彩,领导很满意。大家收拾好东西,从C口出,大巴车在外面。”   为了这区区五分钟,整个交响乐团忙前忙后忙活了一两个月,也算是不辱使命。   黎晓在更衣室换了一条便装牛仔裙,将演出服和三角铁一同放进书包里,然后去了一趟洗手间。   出来之后,见到一个外校的女生站在洗手池的镜子前使劲擦着口红。   她可能没怎么化过妆,不知道如何正确卸妆。越擦反而越糊,嘴唇周围红艳艳的一片,像过敏了一样。   黎晓拿出一包卸妆湿巾,抽了一张递过去,说:“用这个。”   “谢谢。”那女生怯怯地看她一眼,然后接过去,没两下便擦干净了。   黎晓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检查妆发。   她并不着急卸妆,而是从化妆包里掏出一只口红和一块粉饼,对着镜子慢悠悠地补妆。   涂好口红,轻轻一抿,状态完美。   黎晓是最后一个上大巴车的,薛南枝见了她,忙说:“老师,黎晓到了,人都齐了。”   带队老师跟司机说:“师傅,可以开车了。”   黎晓本打算坐在薛南枝旁边,可她周围是文艺部的人,没有空位。   车内光线十分昏暗,黎晓抱着书包往后排走。座位肯定是够的,只是一连走过很多排,她都没瞧见空位。   忽然,她发现有一个靠走道的座椅上摆了一只书包。   她走过去,轻声对里面的人说:“请问,我能坐在这儿吗?”   抬眼一瞧,坐在里排的人正是季扶倾。   他穿了一件白衬衫和一条牛仔裤,既清爽又休闲。一条胳膊搭在半开的车窗上,另一只手垂在腿上。   前后座椅间距不大,一双长腿显得有些无处安放。   季扶倾闻言,狭长的眼眸睨过来,瞥了她一眼。然后将书包拿了起来,放到胸前。   黎晓坐下来之后,说:“季委,书包给我。我可以帮忙放到走道上。”   季扶倾没说话,只是默默把书包递给她。   她先将他的书包放到走道上,然后又把自己的书包放过去,挨在一起。   一大一小的两只书包并排贴贴。   走道另一侧的费子阳却急了眼。   刚刚他想坐在季扶倾旁边,季扶倾死活不肯把书包拿走,还让他哪凉快哪待着去。   怎么黎晓一问,他就同意了?难道是因为她长得瘦?这个世界对胖子也太不公平了吧。   费子阳觉得,季扶倾几次三番让黎晓近身,反映出来的问题很大。   黎晓坐定之后,大巴车启动,车身微微摇晃。   橘色的顶灯彻底熄灭,车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从北城大剧院到C大,路上少说要半个多小时。   大家在车上自娱自乐,有人小声聊天,有人在玩手机,还有人在补觉。   黎晓和季扶倾的位置几乎在最后面,老师看不见,别人也管不着。   不趁着这个宝贵的机会干点儿什么,多浪费呀。   黎晓悄悄地观察着季扶倾,他微侧着身,望着窗外,睫毛像是凝成一道细线。   她的注意力落到了他搁在腿上的那只左手。   黎晓屏住呼吸,右手轻轻、轻轻地碰了一下季扶倾的手——他没躲开。   她微微翘了翘唇角,大着胆子,抻开五指,在黑暗中握住了他的手。 第40章 XXXIX 十指紧扣。   Chapter XXXIX   车窗半开着, 有徐徐的晚风吹进来。   季扶倾的胳膊肘随性地搭在窗沿上,漠然的脸上没什么情绪。   漆黑的眼底倒映着一盏盏昏黄的路灯,像是在看窗外的城市夜景。   大巴车晃晃悠悠地驶上高架桥, 没有人知道,这狭小的黑暗空间里, 有一双紧贴的手。   黎晓将两人的掌心对在一起,比较着手掌的大小。   上次在球场看见季扶倾单手托着篮球,她就十分好奇,他的手究竟有多大呢?   这一次, 她终于有了答案——他的手指比她长了整整一个指关节。   若是可以, 他的大手完全可以将她的小手整个包起来。   可是,季扶倾既没有把手抽走, 也没有给她任何回应。只是任由她像个好奇的孩子一样玩着他的手。   她知道,这是他对她的纵容。可女人是贪婪的动物, 她想要的不止如此。   黎晓微微启唇,温软地叫他:“季委……”   季扶倾回过头, 只见她侧靠着座椅, 蜷曲的长发从肩头滑落。暧昧的光影交错着从车窗投射进来,她微垂着睫毛, 像暗夜里含苞待放的小玫瑰。   “季委, 车上好无聊, 我们来玩成语接龙吧。”   发出这个提议的人不是黎晓, 而是走道另一侧的费子阳。   车里乌漆墨黑的一片, 他怕黎晓这个狐狸精趁此机会再对季扶倾行不轨之举,便想出这个主意分散季扶倾的注意力。   “没兴趣。”季扶倾看都没看他,懒得搭理。   费子阳却不气馁,捏腔拿调地说:“季委, 别对人家那么冷淡,来玩嘛~”   季扶倾:“……”   黎晓:“……”   谁能告诉她,费子阳为什么要突然学她撒娇?她平时说话的语气有这么恶心么?   一个男生这么说话,也不怕被人给打死。   费子阳恢复正常语气,眉飞色舞道:“季委,你听我学得像不像?”   季扶倾不屑冷哼一声,吐出四个字:“鹦鹉学舌。”   费子阳:“?”   黎晓得意洋洋地说:“听见没有?鹦鹉学舌。”   “季委,”费子阳很是不服气,“为什么骂我?”   季扶倾冷嘲道:“谁骂你了?不是你要玩成语接龙?”   黎晓立刻说:“我也想玩,带我一个。”   费子阳白白吃了一记闷亏,他想了想,说:“舌……舌战群儒。”   “儒……”黎晓说,“孺子可教。”   季扶倾反应很快:“教书育人。”   费子阳:“人无完人。”   黎晓偷了个懒,继续说:“……人无完人。”   费子阳提醒:“不能说别人说过的成语。”   黎晓只得换了一个词:“人多势众。”   季扶倾:“众多非一。”   费子阳:“一五一十。”   “十……十……”   黎晓第一时间想到了“十全十美”,可她没有说出口。而是勾了勾唇角,直视季扶倾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了一个词:“十指紧扣。”   她将自己的手掌与他紧贴,五个手指向下弯折,轻轻按压着他的手背——像是在模仿“十指紧扣”的动作。   费子阳一听,当即指出:“‘十指紧扣’是成语吗?”   “季委,你评评理,”黎晓佯作不懂,委屈巴巴地问,“‘十指紧扣’到底是不是成语?”   “我不知道。”季扶倾淡淡地说。   “这个词不是成语,不信我用手机查给你看。”   费子阳对此十分较真,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搜索着“十指紧扣”。   走道另一侧的两人,似乎根本不关心“十指紧扣”这个词是不是成语。   黎晓用手心摩挲着他的手掌,他仍是一副惯常的冷淡表情。   她正想说点儿什么,费子阳聒噪的嗓门再度打破暧昧:“网上说,‘十指紧扣’只是一个四字词语,不是成语。”   黎晓偷偷翻了一个白眼,吐出一口气,对费子阳的这种行为表示万分鄙夷。   车里很黑,但他仅凭一己之力,将电灯泡的光热洒满人间。   费子阳越过走道,单手撑着黎晓的座椅靠背,把手机拿到黎晓和季扶倾跟前,想让他们看清楚:“不信你们自己看。”   他凑过来的那一刻,季扶倾立刻将左手抽离。黎晓掌心一空,心也跟着空了一下。   可是,黎晓还得假笑着配合费子阳的表演。她接过手机,说:“我看看。”   她大致扫了手机屏幕一眼,然后把手机递到季扶倾面前,温声说着:“季委,这个词好像真的不是成语哎。”   季扶倾垂眸,只见黎晓的指尖轻点着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着“十指紧扣”这个词的释义。   可他的注意力却被她的手指所吸引,荧荧的光线穿透她的指甲,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薄红色。   刚刚就是这只不规矩的小手将他把玩在股掌之间。   现在,她又打算做什么呢?   黎晓敛眸含笑,将手机还给了费子阳。   这时,大巴车拐了一个弯。车身剧烈地摇晃着,手机“啪”地掉到了地上。   费子阳连忙把手机从地上捡起来,坐回自己的位置。   他吹了吹,又用袖子擦了擦,像是担心自己的宝贝手机摔疼了。   与此同时,黎晓也被晃得贴到了季扶倾身上,她的手下意识地撑在他的大腿上。大腿肌肉结实紧致,倒是给她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撑。   两人紧紧挨在一起,季扶倾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子稍稍推开一些,保持着安全距离。   “谢谢。”黎晓坐直了身子,心下却燥郁不安。   季扶倾没搭腔,扭头继续看车窗外的风景。流光溢彩的霓虹与橙黄昏昧的路灯交织着,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迷离的滤镜。   看样子,成语接龙的游戏是玩不了了。   黎晓靠着椅背,手搭在身侧,静静地望着季扶倾。   心下仍是不甘,于是小心翼翼地再去寻他的手。   谁知……一只温暖的大手于无声的黑暗里,握住了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将她整个手背包覆了起来。   然后……他的手指插/入她的指缝之间,向下弯曲,同她十指紧扣。   >>>   半小时后,大巴车开进了C大校园。   临窗的同学们纷纷打开车窗,向外张望着。   高中生对大学校园都有着一种神圣的向往,哪怕这所大学就在C大附中的隔壁。   大巴车沿着车行道一路往里开,道路两旁陌生的景致提醒着黎晓,上次季扶倾并没有带她走遍整个C大校园。   到了公共停车场,大巴车稳稳地停住,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车灯大亮,带队老师说:“大家带好东西,关上车窗,有序下车。下车之后跟我走,餐厅就在对面。”   车内顿时一阵骚动,大家从行李架上拿着乐器和包,挨个下车。   等前排同学下完车,才能轮到后排同学。   费子阳快饿昏头了,他焦急地等待着。前面人流一动,他就火急火燎地下了车,车里只剩下黎晓和季扶倾两个人。   黎晓不着急走,季扶倾也不着急走。   两只手就这么牵了一路,似乎谁也不想先松手。   黎晓敛下睫毛,小声问道:“季委,你是不是很饿?”   季扶倾沉吟片刻,说:“还好。”   “我也不是很饿,等会儿我想逛逛C大校园,上次好像没逛完。”她的小眼神瞅着季扶倾,手带着他的手轻轻摇晃着,“你陪我嘛,好不好?”   季扶倾唇角微扬,果然还是她撒起娇来比较好听。他说:“时间不多,你等会儿不要贪吃。”   黎晓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一笑,垂眸望着两人交缠的手指。   他的手可真好看,指节匀称修长,不愧是弹钢琴的手。   她依依不舍地松开季扶倾的手,拾起地上的书包,开开心心地蹦下车。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牵手的事,可他们很清楚,有什么东西,在黑暗的角落里悄然发生了变化。   像是一颗埋藏已久的种子,终于用它稚嫩的细芽破开土壤,迎接渴望已久的天光。   >>>   交响乐团这次预订的餐厅开在图书馆附近,上下共有三层,装潢十分豪华,一看就是招待贵宾的地方。   头顶的水晶灯垂着流苏,脚底的地毯软绵绵的。黎晓整个人像是沉浸在梦境之中,飘飘忽忽地上了楼。   包厢里有三张大圆桌,凉菜已经备齐。   黎晓和薛南枝坐在一桌,季扶倾和费子阳坐在另外一桌。   贝多芬招呼服务员给大家上饮料,薛南枝问黎晓:“你想喝什么?”   “随便,我都行。”   面对一桌子美味佳肴,黎晓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提不起多大兴致。   “黎晓,你晚上不是说饿吗?”薛南枝问,“怎么不吃菜?是不是不合胃口呀?”   黎晓心虚地夹了一片小黄瓜,说:“可能是饿太久,饿昏头了,我已经感觉不到饿了。”   “你多吃点儿,不然晚上回去该饿了。”   终于,等大家共同举完杯,黎晓拿起书包,对身旁的薛南枝说:“我要回家了,你等会儿帮我和老师说一声。”   薛南枝看了看她的餐碟,只动了没几筷子。又看了看时间,这才刚开席不到二十分钟,黎晓怎么就着急要走了?   不过,薛南枝没阻拦,而是说:“那你路上小心点啊,到家了记得在群里说一声。”   黎晓挨桌和大家道别:“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家了。大家慢慢吃!”   到了季扶倾这一桌,她特地多瞅了他一眼。他神色如常,餐碟里跟她一样,也没什么东西。   倒是费子阳,在大快朵颐的间隙不忘抬头跟她说一声:“再见!”   像是恨不得早点儿把她送走。   黎晓和季扶倾交换了一下眼神,便抱着书包出了包厢。门一关上,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扶着楼梯扶手往下走,直到出了餐厅,这才拿出手机给季扶倾发消息。   【黎晓:我到楼下了。】   【季扶倾:马上。】   等季扶倾下楼的空档,她掏出随身小镜子检查了一下妆容。   还好,刚刚吃饭的时候没有弄花口红。   三分钟后,季扶倾背着包出来了。   他瞧见黎晓纤细的身影,缓步上前,问道:“你想去哪儿逛?”   “我对C大校园不熟,”黎晓说,“你说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模样甚是乖巧。   “那就去图书馆好了,”季扶倾说,“你书包给我。”   “你要我书包做什么?”   “帮你拿。”   黎晓心里甜滋滋的,嘴上却说:“还是我自己来吧,我们……我们又不是那种关系。”   娇滴滴的眼神望着他,仿佛在期待他主动捅破这层薄到透光的窗户纸。   季扶倾却逗她:“拿个书包而已,你在想什么。” 第41章 XL 【重修】今晚月色真美……   Chapter XL   见黎晓磨磨唧唧, 季扶倾不由分说地把她的书包拿了过来。   书包看起来不大,拎在手里却挺沉,也不知道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他什么也没说, 抬脚便往图书馆的方向走。   黎晓小步跟了上去,跟他肩并肩地走着, 说:“季委,你就只帮我拿书包吗?”   季扶倾放慢脚步,问:“还有什么要让我拿?”   黎晓抿唇偷偷笑着,用自己的右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空着的左手, 示意他牵着自己的手。   他却谨慎地躲开她的手, 低声道:“有人。”   “大晚上的,哪儿有人啊?”   黎晓向四周张望了一圈, 除了停车场有几辆车,一个人影都没有。于是她说:“就算有人, 这里也没人认识我们吧?”   他们今天都没有穿C大附中的校服,若是有陌生人路过, 恐怕只会以为是他们是一对C大的小情侣。   行至一处隐蔽的阴影里, 黎晓又撒娇道:“季委……”   兴许是娇柔的女嗓让人不禁心软,抑或是陌生的环境弱化了防备心理。季扶倾松开紧绷的神经, 触碰着黎晓的指尖。   然后, 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纳入手掌心。女孩的手小小的、软软的, 像是没有骨头, 却很温暖。   树影斑驳, 清风徐来,草丛里有啁啾的虫声。   宁静的夜晚,两人手牵着手,一路无言, 心跳声却仿佛起了共鸣。   欲说还休的心事,都被攥在掌心里。   C大图书馆雄伟屹立,近在眼前。   明亮的射灯照得大门口宛如白昼,空地边上停着一排排五颜六色的自行车。陆续有学生抱着书和电脑从图书馆里出来,往宿舍的方向走。   季扶倾停下脚步,这才道:“晚上十点,图书馆闭馆了。”   黎晓歪头看着他,问:“你刚刚怎么不说?”   季扶倾实话实说:“我忘了。”   今天一路上发生那么多事,搅得他心神不定,哪儿还有心思记得这个?   身后突然传来叮铃铃的声音。   “让一让,让一让——”   黎晓回身一瞧,一个男生自行车后座载着女朋友,车骑得歪歪扭扭。她和季扶倾牵着的手,刚好挡了他的路。   两人默契地松开手,让他从中间穿了过去。   一阵疾风带起黎晓的裙摆,她愣了两秒,心想这叫什么事啊?   回过神来,再看季扶倾,四目相对,呆若木鸡。   他的反应跟她如出一辙,这让黎晓不禁笑了出来。她指了指图书馆旁茂盛的竹林,说:“季委,我们去那边吧。”   这片竹林设计得很别致,一丛一丛地植在正方形小苗圃里。苗圃四周刚好有四张木制长凳,供人休憩。   季扶倾将两只书包搁到长凳底下,用手掸了掸不存在的灰尘,坐了下来。   黎晓顺势坐在他旁边,两人之间隔着一掌宽的距离。她又往他那边挪了挪,光裸的腿挨上他的牛仔裤。   季扶倾的长腿下意识地动了一下,没再躲开,而是将腿往长凳下收了收。   晚风吹得竹叶飒飒作响,今晚的月亮宛若一枚白玉盘,悬在天幕上。清辉撒落校园,好似一地闪烁的碎玉。   月色正好,风也温柔。一切都昭示着,这是一个很适合谈情说爱的夜晚。   季扶倾抬头仰望夜空,酝酿情绪。   今夜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是去图书馆,实际上压根没人在意这回事。   黎晓从书包里摸出藏好的最后一块巧克力,撕开包装袋,掰了一半,递给他:“季委,你饿不饿?”   “我不饿,”他垂下眼睫,瞥她一眼,又问,“你饿了?”   黎晓点了点头,刚刚她在餐桌上,满脑子都想着别的事,饭只吃了一点点,现在的确是有些饿了。   季扶倾:“要不要回去再吃点儿?”   黎晓:“……”   她怀疑他在跟她开玩笑。   光是想象一下……她厚着脸皮回餐厅,跟同学和老师说:“我刚刚没吃饱,回来再吃点儿。”   这也太尴尬了。   季扶倾起身拿书包,黎晓以为他真要把她带回去,连忙叫住他:“别呀,我才不回去。”   “带你去吃点别的。”   “不用,我吃巧克力就行。”   黎晓咬了一小口,巧克力甜腻腻地在舌尖化开。   季扶倾看着她,忆起什么,说:“之前在后台,你说巧克力没有了。”   黎晓恍然想起这件事,颇有些委屈地说:“我怕你不要,才那么说的。”   她将自己的小心思明明白白地展露在他面前。   季扶倾再度坐下,静谧的眼神看着她,像是在问:“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要?”   黎晓继续抱怨:“你对我好冷淡,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啊。”   季扶倾琢磨着这句话,似乎不太确定:“冷淡?”   “冷淡!”黎晓笃定地说,“别的男生都比你对我热情。”   季扶倾淡淡地“哦”了一声,沉默几秒,又道:“你已经是最特别的那一个了。”   言下之意,他对别的女生更冷淡,黎晓已经是突破亲密界限的存在。   最特别的那一个……黎晓细细品着这句话,舌尖的巧克力一下子甜到了心底。   她说:“他们对我热情也不管用,我又不喜欢他们。”   季扶倾闻言轻笑,硬朗的面部线条稍显柔和。   “你怎么不问我,我不喜欢他们,喜欢谁?”   季扶倾如她所愿,问:“那你喜欢谁?”   黎晓恃宠而骄,说:“我不告诉你。”   季扶倾没再追问。他的胳膊肘撑在腿上,十指交握着,抵住下巴。他微微垂首,手指贴着嘴唇,蓦地笑了一下。   黎晓以为他真的不感兴趣,又说:“你怎么不问了?”   “再问不是自讨没趣?”月光落在他的眼底,好似照进深不见底的黑潭。   黎晓悠悠地长叹一声,感慨道:“今晚月色真美。”   季扶倾轻轻地“嗯”了一声,似是附和。   黎晓微微蹙眉,说:“你应该说,风也很温柔。”   季扶倾:“……为什么?”   “这是固定句式,跟对对子一样。上一句‘今晚月色真美’,下一句就得说‘风也很温柔’。”   黎晓一本正经地解释着。   “今晚月色真美”,说明我喜欢你。   “风也很温柔”,说明你也有此意。   季扶倾这会儿却偏要跟她抬杠。   “要是没有风呢?”   “我不管,反正你就得这么说。”   “你怎么那么霸道?连我说什么都要管。”   “你还管我将来上大学穿不穿小裙子、染不染头发呢。”   “我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你什么时候那么乖了?”   他的声音在夜色中稍显暗哑,别有一番情调。   最后一块巧克力吃完,黎晓总算有精力好好收拾季扶倾了。   她将一条胳膊搭上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说:“季委,那你是喜欢我乖,还是不乖?”   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着星芒,唇边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刚刚还在幼稚地跟他吵架,一眨眼就像变了一个人。   季扶倾怔怔地看着她,眸光意味不明。接着,伸出一只手,靠近她的脸。   黎晓微张着唇,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那里清晰地映着她的倒影。   他的拇指抚上她的唇角,湿暖的气息落在她耳畔,她的呼吸因紧张而变得急促。   不知为何,向来在对视中占据上风的她,竟不敢再看他。   她敛下睫毛,认命一般地闭上眼睛。不论他对她做什么,她都不会抗拒。   然而,季扶倾并没有像她期待的那般低头吻她。   他用指腹轻蹭她的上唇,轻声絮语道:“有巧克力。”   黎晓猛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地用舌尖轻舔他指腹摩擦过的那个地方——什么都没有。   季扶倾笑道:“已经帮你擦了。”   黎晓:“……”   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她根本不知道刚刚她嘴唇上沾没沾巧克力。   这是季扶倾的套路。   坏蛋,撩了她还想跑?   黎晓不是太极选手,她是直球选手。   要是等季扶倾这个闷骚怪先开口,还不如等“鸡吃完米,狗舔完面,火烧断锁”。   她直接贴了上来,只要微微一偏头,就能亲到他的脸颊。   卷翘的睫毛眨了眨,她小声问:“季委,你上次欠我的吻,打算什么时候还给我?”   季扶倾喉结微动,说:“那是一个意外。”   “意外?你的意思是……你没能躲开?可是,你也没找我麻烦呀。”黎晓微微一笑,“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   她的食指在他腿上画着圈圈,继续说:“你还挺开心的?”   “所以呢?”季扶倾道。   “所以?”黎晓不满道,“难道你想白嫖?”   白嫖……这个词把季扶倾逗乐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小狐狸精搞偷袭,反倒让他背了这么个骂名。   季扶倾问:“怎么才不算白嫖?”   黎晓大大方方地说:“作为交换,你当我男朋友啊。”   “除了这个呢?”   “我当你女朋友也行。”   “……”   她这买卖倒是不亏。   季扶倾说:“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亏?”黎晓睁大眼睛,“你不会觉得我配不上你吧?”   他唇角有一丝笑意,慢条斯理地说:“被人亲了一口,就得当人男朋友。旧社会土匪抢亲也不带这样的。”   “你说谁是土匪呢?”黎晓气得想掐他,却被他一把捉住不规矩的小手。她挣脱不了,只能愤愤地看着他。   季扶倾勾了勾唇,又道:“这事儿……让我考虑考虑。”   黎晓惊讶道:“这还用考虑?”   “当然得考虑了。”季扶倾道,“我不是随便的人,你是吗?”   黎晓:“……”   那肯定不能说“是”。 第42章 XLI 【小修】诱惑。……   Chapter XLI   两人出了C大西门, 黎晓叫的出租车已经停在了门口。   “我的车到了,”黎晓问,“你的车还没来吗?”   季扶倾看了一眼手机, 说:“还有几分钟。你先回去吧。”   黎晓依依不舍地看着他,说:“你会认真考虑的吧?不要骗我。”   季扶倾轻轻地“嗯”了一声。   黎晓打开出租车的车门, 又傲娇地说了一句:“不能考虑太久哦。要是拖太久,那我之前说的话就通通不作数了。”   季扶倾闻言,嘴角扯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说:“我尽快。”   黎晓这才安心上车。隔着车窗, 她冲他粲然一笑。   笑容霎时点亮了迷昧的夜色。   季扶倾目送着出租车的尾灯消失在十字街口, 指尖划过手机屏幕,想看看系统给出租车司机规划的路线。   不知怎的, 脑子里竟全是黎晓的笑容——不安好心的小狐狸。   猎手在陷阱里放了美味的诱饵,狡猾的小狐狸自以为能躲过, 却一脚踏空掉了进去。   猎手自以为能抓住这只小狐狸,却被它楚楚可怜的眼神所俘获, 为它松绑又替它疗伤。   谁是猎手, 谁是猎物,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季扶倾看着手机,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到他身边。   根据手机上的路线, 司机还得过两个红绿灯才能到, 为什么……   看清车牌号的一刹那, 季扶倾有一瞬的错愕。   车窗降了下来, 姜沛玲端坐在后排,晦暗不明的光线落在她脸上。   他的心,猛地下坠。   >>>   晚上十一点,黎晓乘着月色回到家中。   客厅里黑黢黢的, 一个人影都没有。她开了灯,换了拖鞋,脚步轻快地奔向卧室。   一进卧室,往柔软的床铺上一扑,她的心脏仿佛小鹿乱撞,即将跃出胸口。   床头有一只呆坐的小熊,她把它抱在怀里,在床上左滚右滚。一想起今天的事,她就止不住地勾起嘴角,激动得两只脚直蹬被子。   季扶倾真的给了她回应,比她想象中还要甜蜜好多好多倍。   这一刻,她真切地体会到,自己彻底陷进去了。   对他的报复心理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现在只想跟他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每天被他亲亲抱抱举高高。   季、扶、倾。   她在舌尖一遍遍地默念他的名字。   这就是恋爱的滋味吗?她快被粉红泡泡冲昏头脑了。   手机忽然一震,黎晓一个激灵,立刻从床上坐起来。   不是季扶倾的消息,而是交响乐团微信群的消息。   【薛南枝:@黎晓,你到家了没?】   她忙着谈情说爱,居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黎晓:到家了,忘记发消息了。】   【薛南枝:到家就好。】   黎晓把群消息记录往上拉了拉,并没看见季扶倾的消息,反而看见今晚交响乐团在后台的合影。   她将合照放大,先检查自己的表情。笑容灿烂,完美。   再看她斜后方的季扶倾,他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可仔细看,能瞧见他嘴角有浅浅的笑意。   黎晓保存合影,发了一条朋友圈:“感谢相遇[爱心]”   众人纷纷点赞留言,她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来季扶倾。   于是她切出界面,点开季扶倾的头像,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黎晓:你到家了吗?】   季扶倾没有立刻给她回消息,她也不急。可能是没看见,也有可能是去洗澡了。   黎晓回到“我的相册”,把这张合影裁得小小的,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   这是他们的第一张合影,以后兴许还会有更多的合影。   黎晓内心的澎湃之情一时之间难以抑制,她迫切地需要一个出口来宣泄自己的感情。   【黎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雪!】   【谈胤雪:大半夜发什么神经?】   【黎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雪,我要恋爱了呜呜呜!】   【谈胤雪:恭喜。】   【谈胤雪:不过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透露着一种莫名的诡异。】   【黎晓:?】   【谈胤雪:你的人设难道不是“情场老手”吗?只是谈个恋爱,至于激动成这样吗?】   【黎晓:别胡说,人家可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谈恋爱,纯情得很!】   【谈胤雪:原来以前那些都是不正经的……】   【黎晓: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jpg】   【谈胤雪:表白成功了?】   【黎晓:差不多。】   【谈胤雪:什么叫差不多?】   【黎晓:他跟我说,他要考虑考虑。】   【谈胤雪:还带这样?】   【黎晓:他不会拒绝我的。】   【谈胤雪:这么有信心?】   【黎晓:那当然。】   【谈胤雪: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非官宣不约。】   【黎晓:什么意思?】   谈胤雪作为资深追星girl,必须要好好教育一下闺蜜。   【谈胤雪:追星的时候,经常遇见无良营销号发我哥哥的料,这很有可能是在遛粉。如果脑子一热,上去舔饼,最后官宣不是我哥哥,就会被人嘲笑脸大如盆。】   【黎晓:难道他还能官宣别人?】   【谈胤雪:万一他拒绝你了,你岂不是白开心一场?】   【黎晓:啊啊啊啊啊我今晚不想听风凉话,我跟你说今晚……】   她给谈胤雪发了语音消息,说到激动之处,语无伦次:“他看我的眼神,不会骗人的!他肯定是喜欢我的。”   谈胤雪被突如其来地塞了一大嘴狗粮,不禁感慨。难怪黎晓那么自信,对方说是“考虑考虑”,摆明了是和她的小情趣——就要吊着她,让她七上八下、不得安生,时时刻刻都惦记着他。   在这一点上,这个季扶倾和黎晓还挺像。   “好了好了,晓宝贝。”谈胤雪及时叫停黎晓,“时间不早了,你明天不用上学吗?”   她怕再不阻止,黎晓能跟她翻来覆去说上整整一夜。   哎,陷入恋爱的小女生哟。   黎晓一看时间,都十一点半了,她还没有卸妆没洗澡。   早恋害人不浅!   黎晓挂了电话,季扶倾还是没给她回消息,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最大的可能性是,他现在不大方便,毕竟他家里管他很严。   要是被发现深夜收到女同学消息,肯定不妙。   黎晓决定暂时不打扰他,反正明天早上在学校门口就又能和他见面了,到时候她一定要问问他考虑得怎么样了。   她拿上换洗衣物,哼着小调,飘进浴室。   >>>   十一点半,夜深人静。   卧龙花园的某栋楼内,灯光彻亮。   “我台记者最新报道,美国太平洋空军司令部表示,本月将在关岛地区——”   国际新闻播报声戛然而止,季建群“啪”地将遥控器摔到茶几上,客厅内陷入可怖的寂静之中。   姜沛玲坐在沙发上,看着对面的儿子,说:“你自己把事情交代清楚,那个女孩是谁?”   季扶倾站在茶几的另一侧,腰背绷得笔直。   在他前面,是一大幅诸葛亮《诫子书》;在他身后,是一整面荣誉墙。   他被夹在正中,压迫感铺垫盖地一般地砸了下来。   季扶倾面无表情地陈述道:“跟她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   姜沛玲呼出一口气,她对儿子的回答非常失望。   她希望他和那个女孩撇清关系,可他却在第一时间把责任揽到了自己头上。   也就是说,他承认他和她之间有非同寻常的关系。   季建群着实感到愤怒:“你当然有问题。小的时候,我是怎么教育你的?都忘了?”   季扶倾昂着下巴,一丝不苟地吐出八个字:“不畏权势,不受诱惑。”   季建群反问:“你做到了吗?”   季扶倾保持沉默。   小的时候,有一件事令季扶倾印象尤为深刻。   八岁那一年,他过了人生中第一个有记忆的生日。他是闰年2月29日生,每隔四年才会过一次生日。   和普通小孩一样,他期盼着生日,也期盼着生日礼物。   那一天,他在学校门口遇见一个陌生叔叔,给他送了一盒乐高玩具,对他说:“我是你爸爸的朋友,你可以叫我刘叔叔。这是刘叔叔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拿好。”   他没有多想,接过礼物,说:“谢谢刘叔叔。”   他开开心心地带着礼物回家,却被季建群叫住,问:“手里的东西是哪儿来的?”   他说:“刘叔叔送给我的。”   季建群当即变了脸色,把乐高玩具夺了过去,然后将盒子打开,往下倒。   伴随着乐高积木一同掉下来的是一张张鲜红的钞票。   原来,那个姓刘的家里有一个很重要的案子在季建群手里,他一直想方设法找关系行贿,都没得逞。   最后,迫不得已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从孩子这边下手。   季建群对此事非常生气,他说:“一盒乐高积木就把你收买了?不懂得拒绝诱惑,将来怎么能成大事?”   生日因为这桩事被毁了个一干二净,季扶倾连生日蛋糕都没吃上一块。   他没吵也没闹,只是觉得有些委屈。   事后,姜沛玲告诉他,爸爸工作性质特殊,千万不能在外随便接受陌生人的礼物和好意。   诱惑是很可怕的东西,稍有不慎,被诱惑的人就会跌落万丈深渊。   这么多年来,季扶倾一直谨记父母的教导,直到……直到黎晓出现。   是啊,她是诱惑的一种。他曾以为自己可以拒绝她的示好,不想却步步沦陷。   或许,她和那盒乐高玩具一样,都不是属于他的东西。   他却被她的笑容冲昏头脑,妄想瞒天过海,将她据为己有。   “你没有想过这件事的后果吗?”季建群指着挂在阳台上的红袖章,“要是被老师和其他同学发现,你还有脸当纪检委员吗?”   夜色中的红袖章隐隐刺痛了季扶倾的眼睛,不出意外,他明天会戴着它去校门口执勤,兴许还会碰见黎晓。   “你进高中之后,每天都早起执勤。你为的是什么,不明白吗?”姜沛玲说,“为了一个女孩,毁掉自己之前的付出,值得吗?”   季扶倾一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前些日子,你晚上经常去音乐教室弹琴,我都没说过你什么。”姜沛玲又问,“现在看来,你是特地去见她,对吗?”   季建群直截了当地说:“从今天开始,社团就不用去了。专心做你自己该做的事情,不要总是想些有的没的,自己的前途最要紧。”   姜沛玲望着一声不吭的儿子,语气柔和了许多:“阿倾,告诉妈妈,你会处理好这件事,是吗?”   季扶倾愣怔许久,这才说:“知道了。” 第43章 XLII 【大修】你没事吧……   Chapter XLII   季扶倾一直在客厅站到凌晨一点。   没有人惩罚他, 这是他对自己的惩罚。   他对着《诫子书》,反省自己的过错。   “……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年与时驰, 意与日去,遂成枯落……”   人如果放纵欲望, 令其肆意膨胀,意志便会随着时间消磨,被欲望所吞噬,最终落得个一无所成的下场。   父母卧室那边传来动静, 姜沛玲穿着睡衣走了出来:“回去睡觉, 明天还要上课。”   季扶倾却一动不动。   姜沛玲去了阳台,把洗干净的一套校服和红袖章拿下来, 递到季扶倾手里,说:“阿倾, 快去睡。明早我给你请个假,多睡一会儿。”   怀柔政策似乎是起了作用, 季扶倾接过东西, 转身回了卧室。   书桌中央摆着的,是黎晓送给他的小黄人手办。   这本来是放在书架上的东西, 不知为何被放到了书桌上。   姜沛玲站在他的卧室门口, 说:“今天阿姨打扫房间的时候看见的, 掉在了地上。我也不知道你平时把它放在哪儿, 就搁你桌上了。”   像是见不得光的秘密被发现, 季扶倾沉默片刻,然后将小黄人推到一边,把红袖章摆到桌上。   “早点睡吧。”姜沛玲把卧室的门带上,离开了。   季扶倾坐了下来, 看到黎晓今晚发的朋友圈动态,是交响乐团的合影,她挨在他身旁,笑靥如花。   她还给他发了消息,问他有没有到家。   她今晚一定很开心吧,因为他给了她某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季扶倾解开衬衫的扣子,内心仍是燥郁难安。   小黄人在一旁弹着尤克里里,无忧无虑,笑得多么灿烂。   他不知道明天该怎么拒绝黎晓,如果可以,他希望她能一直像今晚这么开心。   季扶倾将小黄人重新放到书架上,指尖触到旁边的那本书——《西游记》。   大家小时候都看过《西游记》改编的动画片、电视剧、电影。连语文老师都调侃说,虽然高考要考,但完全可以不看,背题目就行。   不过,像季扶倾这种对自我有要求的人,必然是会通读原著的。   这个假期本该读到第55回,却因各种各样的事情耽搁了,还有两回没有读完。   现在他心绪不定,不如看看书,让自己先平静下来,再去休息。   第54回,讲的是西凉女国的故事。   女儿国王倾尽举国之力留婿唐僧,孙悟空为了骗取通关文书,索性将计就计,搞了一场“骗婚”。   书中写道:   女王闻言,大惊失色,扯住唐僧道:“御弟哥哥,我愿将一国之富,招你为夫,明日高登宝位,即位称君,我愿为君之后,喜筵通皆吃了,如何却又变卦?”   季扶倾有点儿读不下去了。   之前做过一道题,《西游记》中哪一关最难过?   妖魔鬼怪再难缠,原来也抵不过女儿国王一声娇滴滴的“御弟哥哥”。   黎晓今晚在后台,曾娇声问他:“季委,我今天好看吗?”   他从未见过像她这么漂亮明艳的女孩,如何能说不好看?   这世间最难辜负的,是她的一片真情与赤诚。   季扶倾将书合上,关了台灯,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正所谓:“割断尘缘离色相,推干金海悟禅心。毕竟不知几年上才得成真,且听下回分解——”   >>>   黎晓失眠了,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兴奋到半夜两三点睡不着的感觉。   第二天一早,她顶着两团乌黑的熊猫眼醒了过来。   想到待会儿在校门口就能看见季扶倾,哪怕早饭来不及吃,黎晓也得想方设法把这两团黑眼圈给压下去。   一番忙碌,总算上了公交车。   黎晓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拿出手机,点开季扶倾的头像,聊天记录的最后一条信息仍然是她昨晚的那句“你到家了吗?”。   奇怪,就算昨晚没看见,今天早晨也该看见消息了吧?   黎晓给他又发了一条消息。   【黎晓:季委,考虑得怎样了?人家还在等你答复呢。】   发送消息之后,黎晓看向车窗外,天光虽亮,晨曦却被厚厚的云翳遮挡,空气里有一丝压抑的闷潮感。   摇摇晃晃的车身又在提醒黎晓昨天晚上在大巴车上发生的事,明明只是几个小时之前的事,却仿佛已经过了许久。   她握住座位前的横杆,冰凉的金属触感告诉她,这一切不是梦。   “C大附中,到了。请从后门下车。”   甜美的播报声打断了黎晓的思绪,她下了车,对着公交站台广告位的玻璃反光整理仪容仪表。   趁人不注意,她把裙子又往腰上提了两公分。   校门口有几个戴着红袖章执勤的纪检委员,季扶倾不在其中。   不过,她看见另一个老熟人,费子阳。   黎晓走上前去,自信say嗨,费子阳却不太待见他。   “你来做什么?”   “季委人呢?”   “你找季委干什么?”费子阳十分警惕,“我警告你啊,离我们季委远一点。”   “我想见他,不行啊。”   “嘿……你和季委是什么关系?”费子阳阴阳怪气,“哪儿凉快哪待着去。”   黎晓指尖玩着一缕头发,得意地卖着关子:“你觉得我跟他是什么关系,我们就是什么关系咯。”   费子阳不屑道:“你就仗着有人惯着你……我们季委对你,那是深谋远虑。你小心点儿啊,当心玩火烧身。”   黎晓眨了眨眼睛,问:“深谋远虑,什么意思?”   难道季扶倾已经在考虑他俩孩子叫什么名字以后上什么小学了吗?天呐,她还没有那么心急呢。   费子阳洋洋得意地说:“就是惯着你,惯到你忘乎所以,然后等你栽个大跟头……说白了,就是放长线,钓大鱼。养鱼,你懂吧?”   黎晓一时无语,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她懒得和费子阳兜圈子:“你告诉我,季扶倾人在哪儿?”   费子阳也懒得和她掰扯:“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真不知道。”费子阳老实交代,“季委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六点半到校,从来没有迟到也没有缺勤过。我还纳闷呢,季委今天人跑哪儿去了……”   黎晓十分意外:“他每天六点半就到校?”   早读课每天七点半开始,一般学生都是早读课之前到校。   也就是说,季扶倾每天早上至少比别人少睡一个小时。一天两天就算了,坚持一年,着实需要毅力。   “那当然了,季委天天执勤,没空参加早读课。所以就提前到校,补足早读时间。你该不会以为他不学习就能次次考年级第一吧?”   黎晓:“……”   他平时居然那么辛苦,她莫名有一丝心疼。   黎晓来到高一教学楼下,没急着上楼,而是先去高一(1)班门口观望了一番。   一班门口时不时有人进进出出,教室内外都不见季扶倾的身影。   这时,又一个老熟人来了。   鲍晖见黎晓站在一班门口,难掩喜悦之情,主动打招呼:“黎晓,你有什么事吗?”   黎晓忙说:“我没事。”   女生说没事,那就是有事。   鲍晖又问:“真没事?”   黎晓犹豫片刻,这才说:“我想找你们班季扶倾。”   “季委?”鲍晖往教室里看了一眼,“他现在不应该在校门口执勤吗?”   黎晓:“……”   季扶倾真没来?   “你找季委有什么事?又要求情吗?”   话一出口,鲍晖见她眉心微蹙,赶忙解释:“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   黎晓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为了增加自己在黎晓心目中的印象分,鲍晖主动提议:“等他来了,我给你发个消息。你快上去吧,我们班主任马上要过来了。”   黎晓也觉得一直站在一班门口不大合适,于是道了谢,转身离开。   第一节课是英语,黎晓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地偷看手机。   耳边忽地传来高跟鞋的“哒哒”声,裴秀惠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黎晓心下一惊,立刻把手机藏起来。   “黎晓,你把这段话读一下。”   黎晓茫然地站起来,望向投影幕布,上面有好几段话,她不知该念哪一段。   裴秀惠主动提示:“People usually wonder why……”   黎晓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念,念完之后,裴秀惠未予置评,让她坐下。   早恋害人不浅!!   黎晓不敢再看手机,只得老实上课。下了课,才看到鲍晖给她发的消息。   【鲍晖:人来了。】   看样子,是上课上到一半来的。   黎晓出了教室,往楼下跑,到了一班门口,踮着脚尖张望。   季扶倾就坐在最后排中间的位置,周围同学都在自由活动,只有他在看数学书。   刚巧有一个扎双马尾的女生路过,黎晓点了点她的肩膀,说:“你好,麻烦帮我叫一下季扶倾。”   双马尾女生不情不愿地走到季扶倾身边,他抬起眼睫,向门口的方向望过来。   黎晓半倚着墙,一只脚抵着身后的瓷砖,笑容格外灿烂。   他默默地垂下眼眸,继续翻动书页。   在黎晓期盼的眼神中,双马尾女生回来告诉她:“他说让你回去上课。”   黎晓有些懵,她遥遥地看了一眼季扶倾,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   【季扶倾:午休,音乐教室。】   这条消息无异于“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短短几个字,给她喂了一颗定心丸。   【黎晓:Yes,sir.】   她放心地离开。   【黎晓:你今天怎么迟到了呀?知不知道人家好担心你,上课光顾着想你了。你没事吧?】   回到班级,黎晓嘴角的笑意就没停下来过。   薛南枝打水归来,见她这副模样,说:“怎么回事?昨天到今天,跟吃了兴奋剂一样。”   “有吗?”   “有啊,昨晚开始你就不太正常。中彩票了?”   “没有。”   但,胜似中彩票。   上课铃响之前,季扶倾给她回了消息。   【季扶倾:没事。安心上课,好好学习。】   黎晓微微一笑,将手机揣进桌肚里,认真听讲。   >>>   好不容易捱到中午放学,黎晓说她中午有事,让薛南枝给她从小卖部带点儿吃的。   薛南枝叫住她:“黎晓,你带伞了没有?外面好像要下雨了,我忘记带伞了。”   黎晓从桌肚里摸出一把折叠伞,递给她。   “就一把伞,你自己不用吗?”   黎晓望了望窗外,阴沉的天空,湿凉的空气。   应该不会那么快就下雨吧?就算等会儿下雨,季扶倾肯定也有伞。   “我暂时用不着。”   说罢,直奔艺术楼而去。 第44章 XLIII 【小修】到此为……   Chapter XLIII   乌泱泱的人流潮水一般向食堂奔涌而去, 黎晓像一尾溯回的小鱼,拼命摆动鱼尾,逆着潮水游动。   午间, 艺术楼空旷无人。   她踩着楼梯往二楼走,缥缈的钢琴声从远处地传来。   季扶倾到得比她还早吗?   她不禁放慢步伐, 琴声逐渐清晰,音色空灵纯净。   前奏舒缓,欢快的音符跳动着,像极了她此时此刻前去见他的心情, 雀跃、甜蜜又期盼。   季扶倾平时在学校只练习交响乐团给定的曲目, 黎晓第一次听他弹其他曲子。   旋律有一丝丝耳熟,她一定在何时何地听过这首曲子, 但不知道它的名字。   待会儿一定要问问他。   她这么想着,人已经到了音乐教室门口。   只见季扶倾坐在钢琴边, 专注于弹琴。   窗外有飒飒的风,枝叶摇晃。他身着校服, 俊朗的容颜浸在昏沉的光线里, 像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他好像并没有发现她的到来,于是黎晓踮着脚尖, 悄悄悄悄地绕到他身后, 嘴角勾起一丝笑, 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钢琴声戛然而止。   “别闹, ”季扶倾薄唇微启, “黎晓。”   修长的睫毛触到她的掌心,鼻腔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指尖,痒痒的、麻麻的。   他一下子就说出了她的名字,她松开手, 顺势坐到他身边,看向琴谱架——上面是空的。   也就是说,这支钢琴曲的旋律和指法,已刻入他心底。   “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好好听啊。”黎晓撒娇道,“你教我弹这个,好不好?”   “这首曲子对你来说太难了。”季扶倾的双手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灵活地游走。   黎晓的指尖悬空模仿他的指法,不解地问:“很难吗?”   季扶倾淡淡道:“看着简单,弹起来难。”   好吧,她对钢琴一窍不通,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黎晓不再打扰他弹琴,歪头偷偷观察着他。   眉眼深邃,高挺的鼻梁有一处不明显的驼峰。嘴唇是浅浅的薄红色,唇线清晰。   他是和琴音一样干净无暇的少年。   曲子进入高/潮部分,旋律回环往复,愈发激烈,像情到浓时迸发的爱意。   他飞速地抚过琴键,黎晓惊讶于他娴熟的指法,难怪他说她学不了,这也太难了。   她被他的演奏所感染,试着去记忆被重复最多遍的那一段,指尖轻轻敲着自己的大腿。   最激烈的浪潮退去,曲调突转急下,趋于平缓,进入收尾部分。   每一个音符都含蓄且克制,透着淡淡的忧伤,像情人诉说别离。   一曲毕,黎晓不禁为他鼓掌。   她勾起嘴角甜笑,说:“好棒啊。”   季扶倾想再弹一遍,她却忽然问道:“你今天早上怎么迟到了?我听说,你上数学课上到一半才来。该不会是……睡过了吧?”   他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做解释,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黎晓昨晚也没睡好,要不是精神处于亢奋状态,早上恐怕也是醒不来的。难道他也跟她一样,昨晚激动得睡不着?   转念一想,又不大对劲。不是人人都像她,缺少家长管束。他妈妈怎么会放任他睡到迟到呢?   黎晓又问:“你妈妈今天早上没有叫你起床吗?”   回答她的是再度响起的钢琴声。   黎晓忽地捉住他的手,调笑道:“季委,我让你这么苦恼吗?”   她将他的手指放在掌心把玩着,抬眸看他:“要不要跟我在一起……这个问题有那么难吗?需要让你考虑一整夜?”   季扶倾将手抽回去,身子往旁边挪开一些,跟她保持距离。   经历昨夜那番亲近的交谈,这举动着实反常。   也许是在学校的缘故吧?万一被人看见,她倒是无所谓,可他嘛……   黎晓轻笑,不再为难他。   “季委,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黎晓像只猫儿一样,软着腰慢慢地趴到钢琴上,前胸压住左边的琴键,侧头看他。   她催促道:“我在等你给我回复呢。”   季扶倾弹着钢琴,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答,像是在回避这个尖锐的问题。   他的手指循着旋律的推进,来到低音区,指尖蓦地触到少女的柔软。   只是极轻的一下,校服前襟的蝴蝶结微微晃动,昭示着方才的确发生了实质性触碰。   季扶倾的指尖僵住,霎时间脑中所有关于旋律和指法的记忆都被清空。   这钢琴是弹不下去了。   他黑沉沉的眼睛望着她。   少女明眸善睐,唇红齿白。发丝铺撒在琴键上,像黑色的溪流,潺潺而动。   红白相间的水手服下是纤瘦的腰肢。小腿跟着琴声晃啊晃,裙摆随之摇曳。   鲜活,生动,不受拘束。   是他梦寐以求的样子。   正是这样的她,在他十六岁生日那天,猝不及防地闯入他的世界,打乱了他如尺规般明确的生活。   一阵风吹过,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雨水敲打树叶,像是演奏初夏的乐章。   黎晓一点一点地抬起纤长的睫毛,纯黑的眼睛里倒映着他的身影。   她有预感,他有话要对她说。   季扶倾开口,声音压得极低:“黎晓。”   黎晓眉梢轻抬,给他回应。   他微微抽了一口气,斟酌许久,说:“没有必要,以后不要单独见面了。”   淡漠的语气,辨不出情绪。   黎晓先是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半秒后才发觉不对劲。   “不要单独见面?”她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你不想跟我单独见面吗?”   黎晓慢慢起身,坐直了腰。她疑惑地问:“你是怕被老师或者家长发现我们的事吗?”   她用了“我们”这个词。   “去隐蔽的地方就好了,为什么不要单独见面呢?”黎晓小小声说,“很多事情,不单独见面,也没法做吧。”   她难得羞涩地敛下睫毛,提醒他:“你还欠我一个吻呢……可别赖账啊。”   季扶倾说:“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黎晓直视着他:“那你是什么意思?”   季扶倾移开目光,不再看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到此为止。”   他也用了“我们”这个词。   黎晓犹如当头棒喝,瞳孔倏然放大。   昨晚他还同她十指紧扣,为什么今天要对她说这么绝情的话?   她再度向他确认:“你是认真的吗?”   他喉结微动,语气却毫不含糊:“认真的。”   黎晓从钢琴凳上跳了起来,她想在他脸上搜寻开玩笑的表情,可惜失败了。   “是不是你的父母发现了什么?”黎晓小心翼翼地问,“他们为难你了吗?”   季扶倾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是我自己的决定。”   黎晓兀自思索一番,眉头微蹙,眼眸含着幽幽的波光。   “你想等到高中毕业再和我确定关系?”她说,“你忍心让我等那么久吗?”   她比季扶倾想象得还要乐观。   他不敢给她任何保证,生怕她受到二次伤害。   他们之间能不能有以后,是一个未知数。   这一次,他可以挡在她身前,揽下所有。   下一次呢?   见季扶倾没有回应,一种莫名的羞耻感爬上黎晓的心头。   她从未在男生面前这般卑微过。   即便如此,季扶倾的态度也没有丝毫转变。   是他自己的决定?   他在耍她吗?   她被他牵过手、搂过腰,她亲过他的脸,对他表过白。   他对她的态度是纵容且暧昧的。   可是,在发生这一切之后,他却告诉她:“我们,到此为止。”   “季扶倾,你骗我,”黎晓说,“你撒谎。”   他微微抽了一口气,无法直面对她的控诉。   他为了贪图和她的一时欢愉,曾考虑过瞒天过海。   拒绝她,是一个艰难的决定。除了家长施压,也有他自身的原因。   自律、克己、慎独是他的信条,自从遇见她,这一切都成了笑话。   他终究无法原谅变成这样的自己。   可若是告诉她,这并非完全是他的本意,她是不是还会傻傻地有所期待?   “黎晓,”季扶倾反问,“你难道没有对我撒过谎?”   黎晓眸光微闪,忽然想起什么。   她最初的计划就是钓鱼执法,拖他下水早恋,再将他举报。   今天早上费子阳那番话提醒了她——季扶倾故意惯着她,放长线钓大鱼,等到她忘乎所以,再给予她一记重击。   不知季扶倾对她究竟有什么仇什么怨,在她步步沦陷、交付真心之后,对她说这种话。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是故意的吗?   “季扶倾,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什么?”   “你肯定是知道我想拖你下水,才报复我。”   季扶倾眉头微蹙,说:“你在说什么?”   黎晓怒道:“你少装了!我陪你演戏都演够了,你还没演够吗?”   季扶倾望着她,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他问:“你做这些,只是想拉我下水?”   黎晓羞愤难当又百口莫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又倔强地不肯在他面前落泪。   她破罐子破摔,说:“没错,我就是想拉你下水。等你答应我,我就会把我们的关系公之于众,让你再也当不了纪检委员!”   季扶倾的眼神有一瞬的错愕。   这令黎晓尝到了一丝报复的快感,哪怕此时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烧红的铁丝刺穿一般,疼痛欲裂。   季扶倾再度确认:“黎晓,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黎晓说:“不然呢?季扶倾,你该不会以为我真喜欢你吧?”   他伸出手,触碰她的脸颊。   她一愣,随即躲开。   “那你哭什么?”季扶倾问。   黎晓抬起手,轻拭下巴,这才惊觉眼泪不知何时掉了下来。   像是说了谎,当众被拆穿。在他们的较量中,她是输掉的那一个。   是啊,谁先动心谁就输了,她输得彻彻底底。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地板被洇湿了一大片。   黎晓的脑子嗡嗡作响,她抹了一把眼泪,说:“季扶倾,我不会原谅你的。”   这个地方她一时一刻都待不下去了,转身便跑。   外面暴雨如注,季扶倾想拉住她,却又止住了这个念头。   他看着她的背影,喉咙干涩,眼底似有乌云翻涌。   季扶倾闭了闭眼,驱逐某些不该有的想法,然后将手重新放回琴键上。   钢琴声被雨声所覆盖,除了她,或许再也没有人能听见这首曲子了。   可惜,她不知道这首钢琴曲的名字。   而他,也没有告诉她的打算。   谁知,一曲弹毕,却见黎晓站在门口。   雨水打湿发丝,蜿蜒着流进雪白的脖颈里。   “我没带伞,”黎晓哭着说,“把你的伞给我。” 第45章 XLIV 【小修】送伞。……   Chapter XLIV   初夏的第一场雨, 突如其来又轰轰烈烈。   黎晓冲到艺术楼门口,本想冒雨回教学楼,可是瓢泼大雨兜头浇下, 阻拦前进的脚步——她会被浇透的。   感冒发烧先不说,如果白色水手服上衣被洇湿, 那么底下的风光肯定一览无遗。   黎晓被雨困在了这里。   万般无奈之下,她退了回来,理直气壮地向季扶倾要伞,仿佛天经地义一般。   没错, 谁让他对不起她呢?   季扶倾静静地看着黎晓, 水迹沿着她的脸庞向下蔓延,凝在下巴处, “啪”地一声砸到地板上。   不知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亦或两者皆有。   他似是不忍看到她这番凄楚的模样, 撇开目光,看向窗台。豆大的雨点打在上面, 水花飞溅, 好似碎晶散落。   “我没带伞。”季扶倾道。   黎晓怔怔地看着他,像是不愿相信。她哭得嗓子难受, 哽咽着问:“你是不是不想让我走?”   季扶倾微抿着唇, 没有作答。   不想让她走是真的, 没带伞也是真的。   他恍惚间想起, 今天早上, 姜沛玲让他把伞带上,说天气预报讲今天有雨。   可临出门的时候,他脑子里一直想着黎晓的事,就给忘了。   从昨晚到现在, 发生了太多太多事。纵然是他,也没有多余的经历考虑天气这种问题。   “真没带伞,我现在也走不了。”季扶倾言语之间有一丝无奈。   “你为什么不带伞?”黎晓质问他,“我以为你肯定有伞的。”   她好像很介意这件事情,仿佛他不带伞是什么天大的罪过。   “我本来有伞的,我以为你会带伞我才把伞借给别人……”黎晓说,“可你说你没带伞,我现在走不了了。”   她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哭得眼眶通红。明明之前还可以忍耐,却因为这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破了防。   潜意识里,她是十分信任他的。   她觉得季扶倾是一个很可靠的人,所以哪怕天要下雨,她都可以无所畏惧地空手来见他。   就好像……她坚信他一定会答应她,才毫无防备地对他交付真心。   结果呢?   他辜负了她。   既没有带伞,也没有答应她。   她介意的并不是伞,而是他不愿意给她想要的东西。   黎晓刚刚被雨淋了一遭,现在才觉出冷来,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你为什么不给我伞?”她语无伦次,像是不太清醒,反复质问他这个问题。   季扶倾耐心地同她解释:“黎晓,如果有伞,我肯定会给你。”   黎晓又问:“你不带伞等会儿怎么走?”   “等雨停,”季扶倾顿了顿,又道,“或者让别人送。”   黎晓隔着模糊的雾气看着季扶倾漠然的眼睛。   他一如既往的冷静,衬得她的歇斯底里像一个笑话。如果知道会是这样,她一定不会回来,被雨淋死也好过看他这副冷脸。   之前她对季扶倾所做的一切,是在赌。   此时此刻,她很想问一问季扶倾,他到底有没有对她心动过?   哪怕只是一瞬。   黎晓后背贴着墙,身体像是脱了力,慢慢地往下滑动,坐到了地上。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这间音乐教室的景致如此熟悉,还有许多属于她和他之间的回忆。   从打定主意要追他的那一天开始,她便将这儿当成主作战场。   为了追他,她还学了一样很可笑的乐器。说出去,都不怕别人笑话。   她记得,他曾用手机打着光,带她走出黑暗。   也记得,他们曾在外面的走廊,天南海北地畅谈。   还记得,她曾趁他弹钢琴的时候,偷偷亲了他的脸。   ……   本该满是甜蜜的地方,如今只剩下酸涩。   季扶倾是真的无情,为什么偏偏要挑这个地方来拒绝她。他不觉得残忍吗?   如果不是这里,至少她还能对音乐教室保有一丝美好的回忆。   现在,好像什么都不剩了。   黎晓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季扶倾单膝下蹲,说:“别坐地上,凉。”   “不要你管,”她眼底泛着泪光,倔强地说,“我就要坐地上。”   季扶倾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乖的孩子。   黎晓反骨作祟,又说:“反正你嫌弃我,还管我做什么?”   “嫌弃……”这个词在他听来有些讽刺,他问,“我嫌弃你什么?”   黎晓当然不会怀疑自己长得不够漂亮,她说:“嫌弃我学习差,生怕玷污你聪明的基因。”   季扶倾:“……”   这话说得太过于无厘头,以至于他一时无法判断黎晓是不是在跟他开玩笑。可她的神情很认真,不像是开玩笑。   这个问题,很难解释。   他也懒得解释了。   黎晓见他沉默,以为他是默认。她不再和他说话,也不再看他。   她拿出手机,给薛南枝发消息:“我在艺术楼,你来接我一下。雨太大,我走不了。”   然后抱着双腿,像一只可怜的流浪动物蜷缩在墙边。   薛南枝很快给她回了消息。   【薛南枝:好。】   如果说方才是一时冲动,那么现在,黎晓冷静下来了。   昨晚至今,她的感官被亢奋的情绪所影响。   她没怎么睡觉,也没怎么吃东西,现在困意饿意双双袭来,她的意识在游离的边缘徘徊。   很快,她陷入了沉睡。   >>>   薛南枝接到黎晓消息的时候,正在小卖部里挑面包。她给黎晓回了一条消息,又多问了一句。   【薛南枝:你想吃什么口味的面包?】   等了一会儿,黎晓那边迟迟没动静。   罢了,她随便拿了一个豆沙面包,又捎上一杯原味酸奶,去收银台付钱。   走到小卖部门口,薛南枝才发现外头雨势磅礴。   雨点打湿水泥地面,溅起泥泞的水花。有男生没带伞,索性脱了校服外套顶在头上,冲进雨幕里。   她撑开黎晓的透明雨伞,避开地面上的水洼,往艺术楼的方向去。   踏过长长的台阶,终于来到大门口。她将雨伞收起来,用力甩了甩,不料水珠却飞到某个刚从门里出来的人身上。   薛南枝抬头一瞧,竟是季扶倾。   她抱歉地笑了一下,说:“季委,不好意思,把你裤脚弄脏了。”   季扶倾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没跟她说话,沿着阶梯往下走。   这时,又一个人从门里冲出来,追在季扶倾后面喊:“季委,季委。你怎么不打伞?”   费子阳三步并作两步,想跟上去。奈何雨天地面湿滑,他差点摔倒。   薛南枝提醒:“你小心点啊。”   费子阳问:“你来做什么?”   薛南枝甩了甩伞,说:“来接人咯。”   费子阳看了她一眼,情绪莫名。   刚刚他接到季扶倾的消息,忙不迭地拿了两把伞跑到艺术楼。   季扶倾让他在楼下等着,自己带着一把伞上去了,下来的时候两手空空。也不跟他讲话,就这么走出去了。   现在,费子阳碰见薛南枝,大抵明白季扶倾把伞送给谁了。   只不过,事发古怪。   他来送伞,薛南枝也来送伞,黎晓岂不是有两把伞了?多此一举啊。   费子阳来不及细想,因为他看见季扶倾只身走进瓢泼的雨里,清瘦的背影被萧瑟的风吹得有些许模糊。   薛南枝也发现了异常,她问:“季委怎么了?”   “我哪儿知道。”   费子阳将黑伞撑开,往台阶下走,边走边喊:“季委,你等等我。”   薛南枝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直到看见费子阳殷勤地把伞罩在季扶倾头顶,才转身进了艺术楼。   >>>   黎晓做了一个梦。   梦里下了很大很大的雨,她置身一座篱笆高筑的玫瑰园。花瓣被雨水打落,一片一片地凋零,大地满是鲜红的颜色。   远处隐约传来钢琴的声音,像是她唯一的救赎。她淋着大雨,翻遍整座花园,寻找那个弹钢琴的人,却怎么都找不见。   ……   不知过了多久,黎晓被一个声音叫醒:“快醒醒。”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入目是一双腿。   视线上移,这才认出薛南枝来。   “黎晓,你怎么睡在这里?给你发消息都不回。”   黎晓抓起手机,薛南枝果然给她发了好多消息,问她人在哪儿。   薛南枝把透明雨伞放到一边,正打算把黎晓扶起来,突然发现她脚边有一把黑色折叠伞。   “这儿不是有伞吗?”薛南枝纳闷,“有伞你还特地让我跑一趟?外面雨好大,我鞋子都湿了。”   黎晓这才注意到那把黑色折叠伞。   她思绪混乱,一时半会儿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季扶倾给她留的伞吗?   他不是说他没带伞吗?   “我的老天爷啊,你就睡在这里?”薛南枝把她从地板上架了起来,“也不怕感冒发烧。”   她试了试黎晓的额头,凉的,但愿没什么大问题。   黎晓偏过头去,心情像是不太好。薛南枝见她眼睛红红的,关切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哭了?”   黎晓倔强地说:“我没哭。”   可惜嗓音是沙哑的,一听就是刚哭过。   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着实让人心疼,薛南枝也没多问。   其实,刚刚在艺术楼门口碰见季扶倾的时候,她心里已隐约有了一丝猜测。   季扶倾今天不正常,黎晓也很反常。   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   互为同桌,日日在一起,薛南枝也不是一点儿苗头都没察觉。只不过,黎晓思慕的对象是季扶倾,她不太愿意相信罢了。   喜欢谁不好啊,喜欢他?简直自讨苦吃。   黎晓带着伞,和薛南枝一起往楼下走。   刚到楼下,便听薛南枝道:“哎,真奇怪。刚刚雨还好大,这会儿怎么就要停了?我还以为会下好久呢。”   黎晓抬眼望着外面低沉的天空,乌云渐渐散去,丝丝缕缕的小雨斜斜地飘着。成片的水洼,倒映着校园的红墙绿树。   她敛下睫毛。   看来,季扶倾留给她的伞,已经没有必要了。 第46章 XLV 【小修】你不喜欢她……   Chapter XLV   又到周五, 社团活动日。   薛南枝喊黎晓去音乐教室,可黎晓不愿再见季扶倾,便拒绝了。   这是她逃避的方式。   没成想, 薛南枝却告诉她,季扶倾已经向老师提交了退出交响乐团的申请, 理由是参加社团会影响他的学习。   黎晓很清楚,像他这样的人,弹弹钢琴不可能影响到学习。他这么做,无非是想跟她断得一干二净, 不留后患。   他果然比她要绝情。   放学之后, 黎晓本想直接回家,谁知有人找她:“黎晓, 尼姑找你。”   黎晓:“……”   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对于她这种学生而言, 绝不是什么好事。   黎晓忐忑不安地来到办公室,听到倪青正在打电话:“花放在门口就行, 等会儿我去商场逛逛, 挑个好看点的瓶子。”   她瞧见倪青的办公桌上多了几盆可爱的多肉植物,暗暗惊讶。   没想到, 倪青私下竟如此精致。   结不结婚, 似乎一点儿都不影响她生活的品质。   那些用另类眼光看待她的人, 才是真正的狭隘吧?   她正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对倪青存在什么误会, 倪青已挂了电话, 目光如炬地看着她,语气不善:“知道我找你来是什么事情吗?”   黎晓:“……”   好吧,倪青还是倪青,工作中的她跟“和善”二字完全不沾边。   黎晓摇了摇头:“不知道。”   倪青不悦地皱了皱眉头:“期中考试考这么一点分, 你就一点儿都不着急?”   不知为何,黎晓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问别的。   “高考如果考出这样的成绩,意味着什么,你知不知道?”   意味着考不上大学,黎晓懂。   “上个学期期末考试,成绩不理想,我没找你,是觉得你可能还不适应这里的环境。现在半年都要过去了,马上就要升高二了,还不适应吗?”   黎晓老老实实挨训,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家长忙,没空管你,你自己也不管管你自己的学习成绩?一天天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期中考试刚出成绩的时候,黎晓是想过要改变现状。   可是,这种想法很快被恋爱的心思冲淡。她一心想着季扶倾,哪有精力考虑别的。   早恋害人不浅!!!   “我也不知道你每天放学回家之后都干了什么。虽然学校明面上不提倡补习,但是你这种成绩,如果自己再不抓紧,就真没人能帮你了。”   黎晓捏着校服裙,脸上火辣辣的。   她低声说了一句:“……知道了。”   >>>   周五放学之前被班主任约谈,注定这个周末不会好过。   黎晓回到家中,趴在书桌上,闷闷不乐。爸妈不管她,季扶倾也不要她。   她不想再间接性踌躇满志、持续性混吃等死了。   自己不对自己负责,还有谁能对她负责呢?   心烦意乱之际,偏偏看见小黄人在咧嘴大笑。这是在嘲笑她么?   她之前问季扶倾为什么嫌弃自己,虽然他没有明说,但她隐约猜到……他可能是嫌弃自己吊车尾,配不上他年级第一这么高贵的身份。   早知季扶倾不喜欢她,她何必在他身上浪费那么多时间?   思及至此,黎晓气得抓起小黄人,拉开书桌最下层的抽屉,直接关了进去。   她不想再看见它了,晦气。   忙活了半个学期,季扶倾没泡到手也就罢了,成绩还一落千丈。再这样下去,她可能真要失学了。   气也气完了,该办正事了。   黎晓想起薛南枝,她好像是找了个C大学长补课,于是给她发消息。   【黎晓:你的那个学长,还帮你补课吗?我也想找个人帮我补课。】   薛南枝很快给她回了信。   【薛南枝:我帮你问问哈。他每周二、周四帮我补课,不知道别的时候方不方便。要是不方便,我让我妈帮你再找个学长。】   【黎晓:最好长得帅一点,我学习起来也有动力。】   【薛南枝:……】   说黎晓变了,好像没变。   说她没变,又确实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   薛南枝帮黎晓联系的大一学长名叫林衍辰,就读于隔壁C大数学系。   林衍辰……黎晓看着这三个字,不禁感慨,好像言情小说的男主哦。   薛南枝帮黎晓谈好了时间和价格。   每周一三五补课,每次两小时,收费一百,一个月一千二。各科都补,堪称物美价廉。   若是平时,这点儿钱对黎晓来说就是毛毛雨。   可是,由于期中考试失利,她这个月的零花钱被扣光了。   看来,只能厚脸皮去管黎天亮要钱了。没办法,谁让她只是一个没有任何经济收入来源的未成年人呢?   黎天亮听她讲完,第一反应竟是:“你不会是在骗我吧?以前怎么没见你那么好学?”   这事儿放在以前,可能黎晓自己都不信,也不怪黎天亮会怀疑她是在巧立名目骗钱。   “爸,我真的是找学长补课,”黎晓解释道,“我这次一定会好好学习的。”   黎天亮似乎也懒得和她掰扯一两千块钱的事,直接从皮夹里掏了一叠现金,数都没数,就甩在桌上。然后又说:“你可得给我好好学,下次要是再考三百多——”   “不会的不会的,肯定不会了。”至少也得破个四百分吧。   黎天亮走后,黎晓这才把桌上的钱捞过来,数了数。   一共是两千五,交了补课费,还富余不少。她捉襟见肘的生活终于结束了——虽然也就过了没两天。   >>>   周末,家庭琴房内,季扶倾正在不知疲倦地弹着钢琴。   《克罗地亚狂想曲》,节奏无比欢快,演奏的却是战争之后的壮烈与凄凉。   炮火洗礼后的克罗地亚,处处硝烟弥漫。残垣断壁横亘在尘埃之中,血泊里倒映着夕阳。   一曲毕,他低郁的心情,像战场的浓雾,久久无法散去。   季扶倾拿出手机,思绪繁杂。   刚刚他拍了一张曲谱,分享到朋友圈。有人点赞,却不是她。可他分明看见,就在一分钟前,她给另外一个同学点了赞。   衬得他像个笑话。   也对,他在期待什么呢?   拒绝她的人是他,他们不该再有瓜葛了。   季扶倾将这条新动态隐藏了,仍觉得不痛快,索性将这些年发过的所有动态全都设为私密。   没有人可以再窥伺他的内心世界,彻底清净了。   “笃笃笃——”   琴房外传来敲门声,季扶倾将手机屏幕摁灭,继续弹奏钢琴。   姜沛玲端了一盘切好的水果走进来,说:“弹了半天,累了吧?吃点儿水果,补充维生素。”   季扶倾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并没有停下。   姜沛玲将果盘放到旁边的小桌上,然后拉过一张板凳,在季扶倾身旁坐下。   这间琴房是专门为他量身定制的。小的时候,他每天晚上在这儿练琴,她都是这么陪在他身边的。   一晃眼,都快十年了。儿子长大了,荣誉等身,一直是她这个做母亲的骄傲。   姜沛玲说:“不是退出交响乐团了吗?不要再在钢琴上浪费那么多时间和精力,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更重要的事?”丝滑的琴音顿了一下,季扶倾不解地看她。   “周末,可以多看看书,多学习学习。或者,陪陪父母。”她话锋一转,“最近学校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季扶倾若无其事道:“没事。”   “你现在是连一句话都不想和妈妈多说吗?”姜沛玲说,“一到家,不是弹琴就是把自己关在卧室里。”   “这样不好吗?”季扶倾反问。   姜沛玲愕然。按理说,这的确是家长希望的。   可是,不知何时开始,季扶倾和她越来越没有共同话题。问他学校里有什么事,以前还会说上几句,现在直接无可奉告。   她从老师那里听来的回复都是:“季扶倾在学校表现非常好,家长不用操心。”   以前她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那天,她撞见他和一个女孩儿单独在一块,才惊觉她对儿子的了解竟已匮乏到这种程度。   “是不是因为那个女孩子?”姜沛玲说,“我打听过了,那个女生学习成绩不太好,还经常违反校纪校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阿倾,你不要跟她走得太近。”   “我没跟她在一起,”季扶倾面色倏冷,“你别在背地里调查人家。”   “我这是关心你。”   “妈,除了关心我,你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吗?”   姜沛玲一时语塞。   他的成功,就是她最大的事业。   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季扶倾深吸一口气,又说:“妈,下午我想出门。”   “出门做什么?”姜沛玲问。   “去图书馆看书。”其实只是想透透气。   “你要看什么书,我去帮你借。”这是不让他出门的意思。   姜沛玲怕他偷偷出去找黎晓?   季扶倾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嘲意。他在她这儿的信用已经透支,哪怕他已经如她所愿,拒绝黎晓,他还是无法取得她的信任。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会生根发芽。   现在,季扶倾有理由相信,如果那天和他走在一起的女孩不是黎晓,而是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三好学生,姜沛玲也有别的理由阻止他。   根本原因是,她不想让自己脱离她的掌控。不论对象是谁,这都代表着她的一种失败。   他的每一次妥协,都意味着离自由更远一步。   真的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他望着前方苍白又逼仄的墙壁,迷惘了。   姜沛玲不知又说了些什么,季扶倾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听见她离开前叮嘱:“记得把水果吃了。”   季扶倾继续弹着钢琴。   水果却是一片都没动。   >>>   周一放学之后,黎晓做完值日,收拾东西,准备去隔壁C大找学长补课。   下楼之后,她却在走廊里碰见了最不想见的人——季扶倾。   他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左臂戴着纪检委员的红袖章,手里是《值日日志》,像是刚从政教处出来。   精神还不错,看上去一点儿都不难过。不像黎晓,因为这件破事暗自伤心了好几天,本就不高的体重又掉了两斤。   狭路相逢,他没有给她多余的眼神,她也装作不认识他,两人擦肩而过。   没错,就该这样。地球离了谁,难道就不转了吗?   黎晓来到C大北门,有一个男生等在这里,应该就是林衍辰了。   他穿着数学学院的黑色院衫,胸口是一堆黎晓看不懂的数字和几何图形。泛白牛仔裤,国产运动鞋,一身行头加起来可能还不超过三百块钱。   不过,人长得还挺标致,符合黎晓心目中帅哥的标准。   薛南枝简单地和黎晓说过他的基本情况。   家在西南一座小城市,家庭条件很一般,母亲生病,妹妹还在上初中,全家只靠父亲微薄的收入维系。   考上大学以后,他一直想办法兼/职赚钱补贴学费和家用,做家教是他收入的来源之一。   “他挺不容易的,两小时才收一百块钱,良心价。”薛南枝说,“我妈每个月会多给他两百块钱,也帮他申请了学校的助学金。”   所以黎晓说想找家教的时候,薛南枝第一时间还是联系到林衍辰,替他介绍生意。   黎晓一直觉得自己过得挺惨的,爹不爱娘不要。   可是,比起林衍辰,至少她在物质上是富裕的。   黎晓主动打了招呼:“学长好。”   林衍辰跟她确认身份:“你就是黎晓吧?”   黎晓点了点头。   林衍辰和保安打了个招呼,保安自动为黎晓放行。   “吃过饭了吗?”林衍辰问。   “还没有,刚刚我在学校做值日,没空吃饭。”   林衍辰说:“下次吃完饭再过来。人在饿的时候,很难集中精力学习。”   黎晓乖巧道:“知道了。”   路过C大北区食堂,林衍辰停下脚步,撩开帘子,示意黎晓进来。他说:“初次见面,请你吃顿饭。下次就没这待遇了。”   黎晓知道他家境窘迫,不愿让他白白请客,便说:“不用,我等会儿回家吃也是一样的。”   “一顿晚饭而已,没多贵。”林衍辰似乎明白她的顾虑。   黎晓不笨,这种时候要是拒绝,可能会更伤别人的自尊。   对男生而言,哪怕经济条件不好,也不愿意让他人看扁。   黎晓跟林衍辰进了食堂,上次她来这里,被季扶倾带去了三楼。而林衍辰带她来的是一层的大伙食堂。   她取了一只餐盘,混在一群大学生中间,好奇地四处打量。然后在一个窗口停住,眉头轻皱:“青菜炒橘子……”   这是什么菜?她怎么从来没见过?   打菜的大爷听见了,以为她要打这道菜,直接往她的餐盘里打了一勺,又问:“还要什么?”   黎晓:“……”   不愧是在大学食堂干活的大爷,领悟力果然非同凡响。她还没开口,就替她做了决定。   “不用了,谢谢大爷。”   黎晓讪讪一笑,将餐盘端走。   这里像模像样的菜少则五元,多则十元,比黎晓想象中要贵。   她不敢乱点菜,要了一块钱的清炒豆芽,又点了一两米饭,然后端着餐盘去结账区。   林衍辰看了一眼她的餐盘:“你吃这么素?”   黎晓一本正经道:“晚饭不能多吃,要减肥的。”   林衍辰替她刷了卡,黎晓留意了一下,他卡里余额不多,还不超过五十块。   她打定主意下次要给他带点儿小零食,否则她心里过意不去。   黎晓找了空位置坐下,然后夹了一块橘子放到嘴里。   味道有些奇怪,但也不是不能接受。也不知是哪个鬼才开发了这样一道菜。   一顿饭吃完,外面的天色也暗了。   黎晓跟着林衍辰往外走,经过北区食堂的电梯间,她问:“我们去哪儿?”   这时,外面又有人进来了。   她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当场愣住。   她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见季扶倾。   季扶倾见了她,眸色微动,又很快恢复常态。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旁还有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   刚巧几个学生路过,毕恭毕敬地喊:“姜院长好。”   那男人慈祥地冲学生点头微笑,然后按了电梯按钮,又对季扶倾说:“你妈妈上次跟我说……”   “黎晓,”林衍辰的声音打断了黎晓的思绪,“你想去哪儿?”   黎晓回过神来,小声说:“我不知道,我对C大不是很熟。你说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季扶倾的眼神越过黎晓,短暂地落到林衍辰身上。   他也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见黎晓……和另外一个男生。   看来,她过得挺好。   前几天还上赶着逼他当男朋友,才过了多久,这就无缝衔接上了?   季扶倾挪开视线,电梯门开了,他面无表情地踏了进去。然后在电梯门合上的缝隙里,亲眼见到黎晓和那个男生一起离开了。   走之前,说什么要去C大图书馆——上次他没有带她去成的那个地方。   “阿倾,”姜沛韬忽然叫他,“我问你话呢。”   季扶倾收回思绪,顿了两秒,这才说:“对不起,舅舅。刚刚外面太吵,我没听清。你要问什么?”   >>>   出了食堂,黎晓郁郁不语。   林衍辰跟她讲了不少关于大学的事情,她却提不起兴致。   她来C大只是为了补课,可是……这里有她和另一个男生的记忆。   她甚至有些后悔,刚刚不该答应林衍辰,跟他去图书馆。   因为……望着眼前愈发熟悉的景致,那一晚的回忆潮水一般涌来。图书馆附近的竹林里发生过什么,只有她和季扶倾清楚。   “图书馆到了。”林衍辰说。   黎晓抬头,看着眼前宏伟屹立的建筑,思绪万千。   上次,她和季扶倾来得太迟,没能进去。   这次,她竟阴差阳错地和另外一个男生过来了。   像是命运的小捉弄。   林衍辰带她走进图书馆的旋转门。   图书馆内的陈设令黎晓大开眼界,挑高的吊顶,明亮的落地窗,易拉宝上写着读书活动的信息。   她还看见一个借阅排行榜,显示本年度C大学生最爱借的书。她以为会是什么高大上的书籍,没想到排名第一的竟然是《盗墓笔记》,着实让人大跌眼镜。   她忽然感到一丝亲近,原来学霸也爱看这些小说啊。   C大刚刚结束期中考试,图书馆的上座率并不高。   林衍辰预约好位置,带黎晓去了地下一层。这里有一个类似于学生活动角的地方,可以自由讨论,不受拘束。   他们找到位置,坐了下来。林衍辰解释道:“要是去楼上,就必须得保持安静。”   黎晓从书包里把书都拿出来,林衍辰拿过她的数学书,说:“立体几何是高中数学里一个比较独立的部分,我们先从这里开始。我听薛南枝说,你们刚学完这个部分。”   黎晓拿了一个笔记本,抄写关键点。   林衍辰不愧是数学系的学霸,讲起数学来头头是道。高中数学对他来说,好像是非常简单的东西。   他讲的很多东西,高海楼上课的时候都讲过,可惜她没认真听——她一直以为自己听不懂。   现在听他重新捋一遍,她的思路清晰多了。   林衍辰告诉她,书上的例题最具代表性,卷子上的题目再刁钻,也是万变不离其宗。   听了半个小时,黎晓试着做了书上的两道例题,效果还不错。   林衍辰又花了一个小时带她看了物理和化学,剩下的时间让她写今天晚上的数学作业。   “要是有不会的,先翻书,看看公式,自己思考。”林衍辰说,“再不会,就问我,我陪你在这里写作业到九点钟。回家之后,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在微信上问我。”   黎晓看了一眼时间,这才八点。也就是说,他白送她半个小时,还给她当免费咨询,果真物美价廉。   黎晓做着今晚的数学题,林衍辰继续看他的大物。   在有人监督的情况下,黎晓做题的效率明显提高了不少。   只不过,这才过了二十分钟,旁边那一桌就来了一对小情侣。   小情侣带了书和电脑,坐下之后却不干正事。男生搂着女生说悄悄话,两人打情骂俏,十分甜蜜。   黎晓刚好有些累,便放下笔,稍微活动活动手腕。   她小声问林衍辰:“林学长,大学里面谈恋爱都是这样的吗?”   公开场合,当众秀恩爱。之前,她和季扶倾在女生宿舍楼下,还看见搂搂抱抱忘情接吻的。   原来现在的大学风气都是如此奔放吗?   林衍辰的回答很笼统:“有些这样,有些不这样。”   黎晓忽然问:“林学长,你有女朋友吗?”   他翻书的手稍微停了一下,这才说:“没有。”   “为什么不找女朋友啊?”黎晓说,“上大学,好不容易自由了。不像高中,要被老师和家长管着,想谈都谈不了。”   黎晓以为,所有人升上大学之后都会立刻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怎么会有人不想谈恋爱呢?   “谈恋爱……”林衍辰说,“成本很高。”   要花钱请女孩子吃饭,给她买礼物,没事看看电影约约会。再过分一些,定期出去开房。   每一项都是支出,对他而言,太过奢侈了。   “你长得这么帅,应该有女孩子喜欢你吧。”黎晓猜测,“说不定还会有人主动追你。”   她自己就是这样的女生,要是喜欢一个人,她会主动出击。而不是等着天上掉馅饼这样的好事发生。   虽然,她被季扶倾拒绝了,但是……如果她再遇到一个喜欢的人,她还是会这么做。   林衍辰像是想到什么,轻笑着说:“我没答应。”   “你不喜欢她吗?”   “不是。我很喜欢她。”   黎晓越发纳闷。   上了大学,没有家长和老师的反对,不存在客观阻碍因素。两情相悦,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因为……”林衍辰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说。   这世间的确有很多奋不顾身的爱情,可他做不到。经济拮据、家庭窘迫……他的枷锁太多。   如果他生在一个普通家庭……对,仅仅只是普通,不是大富大贵,他一定会坦然接受她的追求。   可现在,他暂时没有能力给她任何承诺。跟着他,也许只能拥有短暂的甜蜜,却可能吃一辈子的苦。   他希望她过得幸福,哪怕这幸福不是他给的。   “你还太小,不懂这些。”林衍辰像是想把这个话题揭过去。   “我只比你小两三岁而已。”黎晓说。   “即使是一样的年纪,每个人的经历、背景都是不同的。”林衍辰说,“你以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对另一个人来说,可能未必。”   正是因为太喜欢,所以才拒绝。   谁又能知道他的心到底痛不痛? 第47章 XLVI 【小修】黎晓的曙……   Chapter XLVI   时间悄然来到九点, 黎晓写完最后一道数学题,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这是本学期以来,她第一次“独立”完成作业, 一种难得的成就感涌上心头。   眼见着图书馆内人流渐少,黎晓说:“学长,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家了。语文作业我还没写呢。”   “女孩子晚上一个人不安全,我送送你。”林衍辰收拾东西,“你走西门还是东门?”   黎晓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说:“西门。”   林衍辰和她一路谈天说地。   从图书馆到西门, 路程不长也不短,西门近在眼前。   “西门到了, ”林衍辰停下脚步,“你叫的车来了吗?”   黎晓看了一下手机, 说:“已经到了,就在门口。”   这时, 身后有鸣笛声响起。回头一看, 原来她挡住了一辆灰色轿车的去路。   她立刻躲开,然后和林衍辰道别:“学长, 那我走了, 下次再见。”   林衍辰微微颔首, 说:“到家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路上小心。”   黎晓和他摆了摆手, 从侧门出去,找到自己的出租车。   拉开车门的一瞬间,她恍惚想起,前段时间, 季扶倾也是在这里送她上车。   那时竟不知,这是他对她的最后一丝温存。   黎晓的眼神暗了暗。   在司机的催促声中,将车门“啪”地关上。   >>>   灰色轿车内。   “你妈妈特地打电话叮嘱我,让我一定要把你送回家。”姜沛韬扶着方向盘,“她这个人啊,就是太过操心,生怕你路上出什么事。”   浅金色的液体香薰在玻璃瓶里微微晃动,季扶倾按着中控台的按钮,副驾驶的窗户随即降下。   一阵晚风拂面而来。吹散了熏人的橙花香气,也吹散了姜沛韬的说话声。   姜沛韬笑道:“我跟她说,得亏你是个男孩儿。万一你是个女孩儿,她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得担惊受怕。”   季扶倾目视前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自从他和黎晓的事情被姜沛玲撞破,他彻底失去了自由。   姜沛玲明面上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可她现在每天上下学都亲自接送季扶倾,风雨无阻。   如果季扶倾有事要留校,她会打电话和老师确认。   他像是生活在一座看不见的监狱里,四面全是密不透风的玻璃围墙。   “你妈妈对你,是关心则乱。”姜沛韬意味深长地说,“她一门心思都在你身上。”   季扶倾猜姜沛玲可能没有提过关于黎晓的事。   在她看来,儿子产生早恋倾向,是她这个当妈妈的失败——明明已经严防死守了,怎么还有机会呢?   姜沛玲惯会旁敲侧击,让周围的长辈对他进行提点和教育。   比如,他有事晚归,她会和季建群一起在客厅里等他回家。   又比如,他因黎晓和她产生隔阂,母子关系跌落至冰点。她找舅舅当说客,试图修补母子关系。   季扶倾的胳膊肘搭在窗沿上,漫不经心道:“我知道。”   “知道就好,”姜沛韬说,“你可千万不要让她失望啊。”   季扶倾“嗯”了一声,目光锁定前面那辆出租车——黎晓就在那辆车里。   他亲眼目睹她被另一个男生送到校门口。可是,隔着重重阻碍,他看不见她的身影。   罢了。   他升起车窗,眼不见为净。   >>>   季扶倾被舅舅送回小区楼下。   姜沛玲亲自下楼来接,舅舅对她说:“小孩闹闹情绪,没事儿的。你跟他计较什么?”   然后他又扭头对季扶倾道:“阿倾,过几天你外公生日,到时候大家一块儿聚聚。你外公也很想你。”   一番简短的寒暄之后,母子二人跟他道别。   送走舅舅之后,季扶倾拎着书包上楼,回房间写今天的语文作业。   他把老师批改过的作文纸拿出来,又是一篇高分佳作。   除了老师的批语,他还看见被红笔圈出的一个错别字。   “终会迎来黎明的曙光”,“黎明”这个词,被他误写成了“黎晓”。   这作文是前几天写的,他对这个笔误竟毫无察觉。   语文老师不认识黎晓这个名字,只是帮他把这个词圈了出来。   内心最隐秘的一隅被撕开一道小小的裂缝,见不得光的那一面就这样赤/裸裸地呈现在纸上。   “终会迎来黎晓的曙光”,这句话读起来,十分讽刺——像是在嘲笑他对黎晓的难以割舍。   季扶倾将作文纸折了起来,同时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错别字。   “黎明的曙光”,很容联想到“黎明破晓”。脑子里如果想着“黎明破晓”,下笔写成“黎晓”是很正常的。   今天的语文作业是一道阅读理解,鲁迅先生的《给颜黎明的信》。   鲁迅的文章晦涩难懂,琢磨一番之后,季扶倾提笔开始答题:“鲁迅在写给青年颜黎……”   写完日字旁,他下意识地在右边写了一个未完成的“戈”字。   季扶倾用橡皮拼命地擦着这个字。   谁知一用力,字没擦掉,纸却破了一个洞。   欲盖弥彰。   黎晓,对他而言,是一个固定词汇,连肌肉都产生了记忆。   这个名字像是被刻进他的骨头、融入他的血液,难以抹去。   >>>   黎晓回到家中,发现桌上有几根金灿灿的香蕉。她问:“哪儿来的香蕉?”   张阿姨解释说:“今天小区门口有人摆摊,我记得你上次自己买过香蕉,就给你买了几根。”   黎晓:“……”   不提这事儿她还真给忘了。   之前她为了陷害季扶倾,跑去小超市买烟。先是挑几根香蕉打掩护,结果突遇王主任,她吓得弃蕉而逃,是季扶倾把香蕉递给了她。   后来她才知道,他没有付钱。这一波是“借蕉献佛”,可怜老板,被他白嫖。   黎晓暗自嘟哝了一句:“白嫖怪……”   张阿姨又说:“进口香蕉,可贵了。你尝尝?”   黎晓从袋子里拿出一根香蕉,剥了皮,咬了一口。   不愧是进口香蕉,又大又甜。   黎晓想着,有时间一定要去把上次买香蕉的钱给补上。   虽说只有四块钱,但是按照季扶倾的说法,她是偷香蕉的重大嫌疑人。万一老板哪天报警把她给抓了可怎么办?   手机震了一下,有人给她发消息。   【鲍晖:黎晓,最近有一部新上映的电影,口碑不错。】   【鲍晖:期中考试刚结束,不如去放松一下心情。这周末你有空吗?】   黎晓现在不需要跟鲍晖借作业,他对她而言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但是……鲍晖这些日子对她有求必应,就这么把他踹到一边,过于绝情。   她才不要当季扶倾那样的白嫖怪!   自从黎晓被季扶倾拒绝之后,她不敢再随随便便玩弄别人的感情了。   先给人希望,再让人绝望,残忍程度不啻于凌迟。   黎晓叹了一口气。   从今以后,她要改过自新,和过去的自己说拜拜。而说拜拜的第一步,就是斩断“情丝”。   她打算和鲍晖见上一面,把话说清楚。   省得他像许开畅那样,大半年过去,还对她念念不忘。   【黎晓:有空。上次你请我看电影,这次换我请你好了。】   【鲍晖:哪有让女孩子付钱的道理,我请你。】   【黎晓:到时候再说。】   【鲍晖:好。】   切出聊天界面,黎晓瞥见季扶倾的头像,蓦然失神。   她点开他的朋友圈,一片空白——可能是对她隐藏了。   他这人一向狠心,之前拉黑她都不带通知的。   既然已经跟她说过“到此为止”了,那他肯定把她的联系方式都删了吧?   这时,屏幕上方跳出一条新的通知。   【林衍辰:黎晓,你到家了没有?】   居然把这事儿给忘了,黎晓心下茫然,收回思绪,一边吃香蕉一边打着字。   【黎晓:学长,我到家了。下次再见。】   香蕉吃完,点击发送,然后把香蕉皮扔进垃圾桶里。   一通操作,回过神来,仔细一看——她怎么把消息发到了季扶倾那里???   让黎晓意外的是,消息成功送达,没有显示感叹号。   他没有删掉她的联系方式吗?   黎晓很快恢复镇静,将消息撤回。   前后只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季扶倾应该没看见吧?他回消息的速度一向很慢。   系统提示:“你撤回了一条消息。”   这句话挺扎眼,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她怕季扶倾以为她余情未了,大半夜又骚扰他。   毕竟,她是有前科的。之前那句“哥哥,夜深了,妹妹好寂寞啊”,是每想起一次都会让她脚趾抓地恨不能原地暴毙的存在。   黎晓决定解释一下,又发了一条看似画蛇添足的消息。   【黎晓:不好意思,发错人了。】   谁知,对面的状态瞬间进入“输入中”,黎晓的呼吸一下子停住了。   不会吧不会吧?他不会看见了吧?   可是,“输入中”的状态仅仅只维持了一秒,便恢复如常了。   黎晓松了一口气,他应该只是看见了她的最新消息,看样子是不打算回复了。   他好狠的心啊。   黎晓立志要比他更狠心,于是又发了一条消息。   【黎晓:记得互删。】   发完这句话,黎晓切出去给林衍辰回复消息。   【黎晓:到家了。】   【林衍辰:到家就好。】   再度切回来,季扶倾仍没有回应。   黎晓的指尖在“删除”键上停顿了好久,最终决定将这件事交给季扶倾去做。   只要他删了,她删不删又有什么影响呢?   就好比,他拒绝了她,她再一厢情愿又有什么用呢?   >>>   第二天一早,费子阳准时到校执勤。   季扶倾站在校门口,低头在《值日日志》上写着东西,看样子来了有一会儿了。   “季委,早啊。”费子阳打了个招呼,却意外瞧见季扶倾眼底隐隐泛着一缕黑青色。   他不禁关切地问道:“季委,你昨晚没睡好吗?”   季扶倾执笔的手顿了一下,又继续写。   “下次不用来那么早,”费子阳并不在意季扶倾理不理他,“早上多睡一会儿,才能精神好。”   他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黎晓背着书包,踏入校门。她分明看见了他俩,却一反常态地低下头,选择绕开。   “季委,你看她,好像在躲着我们。”费子阳拽了一下季扶倾,“她是不是又触犯校规了?要不要上去检查一下?”   季扶倾淡道:“不用。”   费子阳眼见黎晓走远,颇为不满道:“季委,你就惯着她吧,迟早给她惯坏了。”   季扶倾眉头微皱:“……你瞎说什么?”   费子阳四下瞧了瞧,这才小声说:“季委,舍不得归舍不得。可是,这个黎晓——”   季扶倾直截了当地说:“以后别在我面前提她。”   “我也不想提她,”费子阳有苦难言,“还不是看你对她……”   季扶倾冷睨了他一眼,他立刻住嘴。   执勤完毕,季扶倾回到教室,英语课代表来他这边收昨天的作业。他刚把英语卷子递过去,鲍晖拿了一支笔着急忙慌地跑过来,说:“等一下,我好像忘记写名字了。”   鲍晖埋头在一堆卷子里翻找自己的,季扶倾拿出英语书和笔记本,准备预习下节课的内容。   这时,方脸男钱明旭从教室外走进来,他拍了拍鲍晖的肩膀,说:“周末去不去玩密室?学校旁边那家有一个新主题,血腥玛丽,恐怖题材。二班的几个人上周去了,说是特别刺激。”   “我不去,”鲍晖说,“周末有别的安排。”   “别的安排?”   钱明旭盯着鲍晖看了两秒,似乎看出些端倪来,随即坏笑道:“你是不是跟妹子有约?”   鲍晖找到自己的卷子,果然忘记写名字了。   他一边写着字一边得意地说:“我要去看电影。”   “跟谁去看电影啊?”   “不告诉你。”   “呦呦呦……”钱明旭揶揄道,“这么高兴,该不会是跟那个谁吧。”   “哪个谁啊?”英语课代表也来凑热闹。   “还能是谁?”钱明旭大声嚷嚷着,“六班的黎晓呗。”   鲍晖听了,又羞又窘又高兴。他说:“你小声点儿。”   钱明旭八卦地问:“终于要追到手了?”   “她说她要请我看电影,不用我花钱。”鲍晖卖着关子,“别的就不知道了。”   一群男生立刻开始起哄,还有人出起了馊主意。   “时机成熟就能表白了,兄弟加油。”   “好好表现,争取上位。”   “鲍晖,看好你。”   鲍晖却说:“可是她最近心情好像不太好,估计是考试没考好,现在不合适吧?”   那些人一听,更激动了。   “女生越脆弱的时候,越容易拿下。真经。”   “机会难得,你要抓紧啊。”   “这还不赶紧上?”   ……   热闹的谈话忽然被季扶倾的咳嗽声打断,大家齐刷刷往他的方向看过去,他不冷不热地说:“要上课了。”   众人一惊,差点儿忘了纪检委员在这里,真是得意忘形了。   他们都以为季扶倾只是好心提醒不要公开谈论这种话题,压根没往别的方面多想。   于是纷纷作鸟兽散。散场之前,还用眼神和手势给鲍晖鼓励和加油。   鲍晖主动和季扶倾说:“季委,我发誓我周末只是去陪她散散心,还没考虑到那一步呢。”   季扶倾:“……”   费子阳见状,说:“鲍晖,别怪我没提醒你。黎晓不是什么善茬,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鲍晖:“你怎么背地里说人家女生的坏话?”   “我说什么坏话了?”费子阳说,“季委,你来评评理。”   季扶倾勉为其难地“嗯”了一声,这才慢条斯理道:“还是少招惹女生为好。”   鲍晖:“???”   这话说的,怎么感觉他还挺有经验? 第48章 XLVII 学弟。   Chapter XLVII   周五放学之后, 薛南枝喊黎晓一起去音乐教室。   黎晓不太想回那个伤心地,便说:“我不过去了,晚上约了林学长补课。”   薛南枝却道:“你跟他说一声, 晚点过去也没关系的。”   “可是……”   “别可是啦,你就当陪我过去。”薛南枝不由分说地挽住黎晓的胳膊, “我跟你说,今天交响乐团要来新的钢琴手。”   新的钢琴手?   这句话让黎晓再一次意识到,季扶倾的痕迹被一点点地从她的生活里擦去。   除了偶尔在他执勤时碰面,两人之间再无交集。   黎晓问:“谁呀?我认识吗?”   薛南枝卖了个关子:“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于是, 两人一道前往音乐教室。   五月中旬, 气温已高,白昼渐长。艺术楼下有几株高大的洋槐树, 洁白如雪的槐花一串串地挂满枝头,香气随风荡漾。   二楼有隐隐约约的钢琴声。   以黎晓对音乐不多的见解, 这琴声欢快活泼,演奏风格和季扶倾大为不同——他弹钢琴给人一种沉稳又冷静的感觉。   到了音乐教室, 有几个女生围在钢琴旁, 对新来的钢琴手充满好奇……和怜爱,像是组团参观动物园里可爱的小动物。   一个面庞稍显稚嫩的男生坐在琴凳上, 他穿着的红白校服, 是黎晓没见过的款式。   “他不是C大附中的学生?”黎晓惊讶。   “谁说不是了?”薛南枝说, “他是初中部的小学弟, 已经确定直升高中部了。九月份就入学。”   C大附中除了高中部, 还有初中部。两个校区不在一起,初中部在另外一条街。黎晓不认识初中部的学生很正常。   “初中生?”黎晓问,“高中部连个钢琴手都找不到了吗?”   “找是找得到,不过……要么是水平不太够, 比季扶倾差远了。要么是忙着学习,没空参加排练。”薛南枝解释道,“听说这个学弟钢琴弹得特别好,拿过不少奖,是郑指钦定的新钢琴手。”   黎晓“哦”了一声,心中有一瞬间的怅然若失。   原来,每个人都是可以被取代的,谁又能说谁是谁的独一无二呢?   围观的女生们对这位学弟格外感兴趣,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过来。   “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陆蔚禹。”   “怎么写啊?”   “陆地的陆,蔚蓝的蔚,尧舜禹的禹。”   “弟弟,你学钢琴几年了?”   “快十年了。”   ……   问什么答什么,乖巧极了。   黎晓没去凑热闹,她找了新的谱子练习三角铁。   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她发现学习乐器其实是一件很枯燥的事。为了台上的几分钟,台下要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   不知其他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多年如一日地坚持练习。   没过多久,贝多芬来了,众人回到自己的位置。   他清了清嗓,说:“介绍一下咱们交响乐团新来的钢琴手,陆蔚禹。他现在念初三,比你们大家年纪都小。”   陆蔚禹从琴凳上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说:“学长学姐们好,我是陆蔚禹,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打完招呼,还向四个方向分别鞠了一躬。   他好像有些紧张,有一个方向对着墙,并没有人,他却鞠躬鞠得很认真,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陆蔚禹稍显尴尬地坐了下来,低头抠着琴键。黎晓见他面色涨得通红,便说:“学弟,放轻松,你很棒。”   他看了一眼黎晓,脸色更红了。他轻声说:“谢谢学姐鼓励。”   一副乖宝宝的模样,惹得黎晓母爱泛滥。   这时,音乐教室门口又有人来了。   黎晓抬眼一看,季扶倾?他怎么来了?   贝多芬见了他,倒是不意外。他指了指陆蔚禹的方向,又和季扶倾耳语了几句。   季扶倾点着头,等贝多芬出了门,朝这边走来。黎晓不想看他,低头胡乱地翻着乐谱。   陆蔚禹礼貌地叫了一声:“季学长好。”   黎晓记得,季扶倾以前也是C大附中初中部的,看样子两人认识。   季扶倾“嗯”了一声,“有些事情,我跟你交接一下。”   “学长等等,我拿个本子记一下。”陆蔚禹说。   “不用,你听我说就行。”季扶倾道,“等会儿我有别的事,赶时间。”   季扶倾和陆蔚禹说了一些注意事项,他全程没往黎晓的方向看,她也只是随便听了一耳朵。   难以置信,他们曾在这间音乐教室里打情骂俏,现在却形同陌路。   黎晓心不在焉地敲着三角铁,薛南枝偷偷靠过来,胳膊弯捣了一下她。她一惊,问:“你怎么来了?”   “刚刚林学长问我你今天怎么没去C大找他,”薛南枝说,“你是不是忘记给他发消息了?”   新来的小学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竟忘了还有这么一茬。   她赶忙从书包里翻出手机,林衍辰果然给她发了两条消息。   【黎晓:学长,对不起。我今天和薛南枝在社团,等活动结束我就过去。刚刚忘记给你发消息了。】   【林衍辰:没事。来之前提前十分钟给我发个消息就成。】   【黎晓:好的。】   发完消息,黎晓抬头,这才发现钢琴旁的两个人似乎在看她这个方向,交谈声诡异地静止了片刻。   季扶倾回过神,继续说:“……如果最后一个离开,要记得关灯锁门。”   他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然后看了一眼时间,说:“你记住这些就行了。没别的事,我就走了。”   前后一共只花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季学长,我能加一下你微信吗?”陆蔚禹说,“有什么事情方便和你请教。”   季扶倾掏出手机,调出二维码。扫码之后,陆蔚禹说:“谢谢学长,学长再见。”   终于加上了仰慕已久的学长,陆蔚禹看起来很高兴,他的目光又转向另外一边。   “学姐,我能不能也加一下你的微信?”他拿着手机过来了。   黎晓眉梢轻抬,陆蔚禹红着脸补充说明:“我也有很多事情想和学姐请教,不知道学姐方不方便?”   季扶倾本已转身要走,听见这话,视线扫过来,似乎想看黎晓表态。   黎晓却当他是个透明人,直接说:“可以啊。”   陆蔚禹成功加上黎晓的微信。   “原来是黎晓学姐,名字真好听,”陆蔚禹夸道,“学姐的头像也好好看。”   黎晓的头像是她本人的照片。   她笑了笑,学弟嫩是嫩了些,嘴巴倒是挺甜,会哄人开心——比某人强多了。   黎晓的眼神状似不经意地往季扶倾那里瞟,一对视,他便撇开目光,径直离开了。   背影显得清冷又倨傲。   薛南枝在一旁看了一出好戏。   等陆蔚禹回去,她小声说:“……这个小学弟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看上去那么乖,要微信的时候胆子还挺大。”   黎晓闻言,耸了一下肩。薛南枝轻轻推了她一下,感慨道:“你啊你……”   后面的话,她不说,黎晓也懂。   “其实学弟也挺好的,又乖又帅,还有才华。”薛南枝分析道,“不比季扶倾差的。”   黎晓敲着三角铁,不懂薛南枝为什么要拿学弟和季扶倾做比较。她直言道:“我对初中生小屁孩没兴趣。”   “再过两个月就不是初中生了。”   “那也不行。”   “那你怎么还让人家加你微信。”   “难道要拒绝吗?学弟要是哭了怎么办?”   “……”   黎晓对付男生真是有一套,难怪那么受男生欢迎——不因外貌出众而自命清高,反而很容易让人亲近。   薛南枝曾以为,长得像黎晓这么漂亮,人生就没烦恼了。可现在看来,黎晓好像也有自己的烦恼。   果然,人生的烦恼像抽不完的丝,绵绵不尽。   >>>   六点半,黎晓收拾东西离开音乐教室。   她和林衍辰约了七点见面,在此之前,她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做。   黎晓出了C大附中南门,沿着辅路一直走,找到之前她偷偷买烟的那家小超市。   老板穿着拖鞋汗衫,翘着二郎腿,用手机打着斗地主。   水果摊上方有一个小风扇,系着一条红布带,驱赶苍蝇蚊虫。   这堆歪瓜裂枣,很难让人产生购买的欲望。她走进小超市里,看见货架上有几瓶橙汁。   之前体育课上打篮球比赛,体委批发的这就是这种橙汁,她还给季扶倾送过一瓶。   结果呢?好心当成驴肝肺。   当时觉得他只是嘴硬,才会拿了橙汁又不肯喝。要是那个时候就看清他冷性薄情的真面目,兴许还能及时止损。   这橙汁一瓶五块钱,上次林衍辰请她吃了一顿晚饭,刚好可以当做回礼。   黎晓拿了一瓶橙汁放上柜台,老板抬头看她,指了指墙上贴着的二维码:“五块钱,自己扫。”   看来老板没认出她,否则得让她还买香蕉的钱了。   黎晓直接付了十块钱。   提示音响,老板刚好打完一局,他说:“你多给了五块钱。”   “老板……”黎晓提醒道,“我上次买香蕉忘记给钱了。”   老板眯着眼睛看了她两秒,总算是想了起来。   “是你啊,”他道,“后来不是有人帮你给了钱吗?”   黎晓惊讶,她记得季扶倾没给钱啊。   怎么回事?   老板解释说:“好像是一个多月前,有个男孩子特地过来,说要替你付买香蕉的钱。不是他主动提,我都忘了。”   “……男孩子?”黎晓问,“是不是长得很高?”   “对,个头是不矮。跟你一个学校的吧?我看也穿的校服。”老板赶着苍蝇,“他还跟我解释,说香蕉不是你拿走的,然后把钱给付了。”   “跟你一样,他也给的五块钱。”老板补充说明,“你俩还挺有默契。”   知道理亏,所以多给了一块钱做补偿。   黎晓:“……”   原来,季扶倾事后帮她补付了。   她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过这回事?他打算学雷锋做好事不留名么?   之前他说,老板会报警抓她,原来是在匡她。   这么一件小事,他居然记在了心上。   老板多收了五块钱,不大想还,便说:“要不你再拿一瓶橙汁吧,凑个十块钱。”   黎晓也不好意思让老板退钱,便折回货架,又拿了一瓶橙汁,准备等会儿和林衍辰一人一瓶。   出了小超市,天已经黑透。   黎晓往巷子外面走,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她依稀听到谈话声,好像在说关于学生会的事。   她认出了声音,心头一紧,却没有回头。   季扶倾……他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又是跟着王主任来抓人? 第49章 XLVIII 巷口。   Chapter XLVIII   周五晚间, 王主任得到风声,有学生放学后没回家,可能是去网吧打游戏了。   他带了两个纪检委员来网吧突击巡查, 谁知却扑了个空。   “这帮小兔崽子,越来越会耍滑头了。”王主任在网吧门口骂骂咧咧, “看我下次不把他们给揪出来。”   按照预定的流程,抓到学生之后要先做记录,再批评教育,最后通知家长……一趟下来按理说起码得一个多小时。   没想到, 出师不利, 十来分钟就草草收场。   王主任有事先行离开,季扶倾难得有了一小段相对自由的时间。   今天季扶倾的外公过小生日, 一家人约了晚上八点到外公家里吃饭庆生,姜沛玲下午就过去忙活了, 让季扶倾放学之后去C大找舅舅。   他跟舅舅说七点半去C大,姜沛韬让他不急, 要等开完会他才能捎季扶倾过去。   季扶倾和另一个纪检委员葛易桥慢悠悠地往巷子外面走。   “季委, 你听说了没?”葛易桥说,“下个学期的学生会选举制度好像要改革, 不再是会内选举了。”   “知道。”季扶倾淡淡道。   “这帮人可真能折腾, 说是要改成像美国大选那样的选举人制。”葛易桥说, “季委, 这对咱们部门很不公平啊。”   新的选举制度是由上一届学生会主席团提名两位候选人, 全体学生以班级为单位,共同参与学生会会长的选拔投票。   一个年级一共有九票,每个班级都有一票。这一票投给谁,由班级内部投票决定。   葛易桥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众所周知,学生会里最能得罪人的就是纪检部了。   不知有多少人被纪检部扣过分,这些人对不恨纪检委员就不错了,让他们给季扶倾投票,简直是白日做梦。   季扶倾被提名是板上钉钉的事,另一个候选人八成是邱柏杨。这让葛易桥更觉得大事不妙。   邱柏杨这人惯会左右逢源,跟许多人打成一片,人缘极好。而季扶倾嘛……是个学生见了他都想绕道。   “我听说,这次选举制度改革就是组织部的人撺掇的。”葛易桥愤慨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若是按照以往的选举制度,季扶倾和邱柏杨至少是五五开。现在这么一改,三七开都悬。   正面刚不过,就在背地里玩阴的。还美其名曰“民主选举、公平竞争”,民主个锤子,公平个锤子。   “没有根据的事不要乱说,”季扶倾道,“选不选得上不是关键,我们只要做好手里的事。”   云淡风轻的模样让葛易桥捉摸不透,不知他是压根不在意选举的结果,还是已有了万全的对策。   葛易桥挺佩服季扶倾的,说话做事滴水不漏,比同龄人沉稳许多。   可真要有什么事,杀伐决断,从不拖泥带水。   巷子里黑黢黢的,有什么东西飞快地从房顶上蹿过,一颗碎石子掉了下来。   葛易桥抬头一看,发现是一只飞檐走壁的猫。   “嚯,吓我一跳。这猫怎么从这里走?”   葛易桥正想继续谈论学生会的事,季扶倾却停住脚步。   只见巷口的小超市外有一个纤细的身影。   马尾扎得不高不低,穿着夏季校服,裙子格外的短。昏昧的灯光斜斜地照过去,一双细腿比例优越。   哪怕看不到正脸,从背影也能猜到她一定很漂亮。   葛易桥好奇地问:“季委,你认识她吗?”   季扶倾漠然道:“不认识。”   “这个时间点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葛易桥纳闷地回头望了望那家网吧的方位,“该不会是来上网的吧?”   “不是。”季扶倾很笃定。   “也对,咱们来这儿抓过那么多次人,全是男生,没一个女生……”   葛易桥想到什么,恍然大悟:“季委,你说她该不会是来这边的小超市买那个吧?”   很多男生私底下都知道,这个小超市能买到别的地方买不到的某些东西。   除了香烟,还有……葛易桥没有直说,而是用“那个”代替,不知季扶倾能不能意会。   虽然不禁止未成年人购买,但是身为中学生明目张胆地去正经便利店买那个还挺尴尬的,网购也有被父母发现的风险,所以有人会选择偷偷在这里买。   葛易桥的推测并不是无凭无据,因为这个女生形迹十分可疑。   她一听见巷子里有声音就加快脚步往外面走,如果只是买正常的东西,为什么要躲躲闪闪?   葛易桥痛心疾首:“我们学校的好白菜到底被什么猪给拱了啊?季委,这、这这……”   “不要乱猜,”季扶倾及时制止葛易桥发散的思维,“也许她只是买水果。”   巷子里很黑,没人知道他默默捏紧了拳头,更没人看到他此时此刻的表情。   “买水果?”葛易桥自然是不大相信的,谁买水果特地来这儿啊?   他想追上去,却被季扶倾叫住:“别多管闲事。”   葛易桥瞬间清醒。   纪检委员的权力没大到能在校外为所欲为,这种事情只有老师和家长有资格出面,他们两个男生上去盘问一个女生这种事情也太奇怪了。   哎,季委不愧是季委,遇事果然比他冷静。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女生的身影消失在了巷口,胸中情绪莫名。   这时,季扶倾冷不防地说了一句:“我有事,先走了。”   “哎,季委,学生会那边……”葛易桥还想跟他聊学生会的事,可季扶倾头也不回地出了巷口。   “喵~喵~喵~”   房顶上传来一阵诡异的猫叫声,撕心裂肺一般,声音尤为刺耳。   葛易桥抬头望了望天,忽然懂了。   猫咪是在找对象。   >>>   黎晓怀抱两瓶橙汁,飞快地走出巷子。   见了鬼了,怎么会在这里碰见季扶倾?   虽说她每次一干坏事儿就被他碰见,但是今天她没干坏事儿啊。   黎晓踩着梧桐树影,一路小跑着奔往C大北门的方向。   刚跑了几十米远,手机突然响了。   很意外,林衍辰给她打了一个电话。难道是等得着急了吗?   黎晓放慢脚步,手忙脚乱地接听电话:“喂,学长,我正要去找你。刚刚我在买东西,耽误了一点儿时间。”   电话那头是林衍辰抱歉的声音:“黎晓,不好意思。今天晚上我突然有急事,不能给你补课了。”   “啊?”   黎晓有点儿懵,抱着橙汁不知所措:“学长……那周末我能去找你吗?”   这周老师布置了不少作业,她本想今晚向林衍辰咨询的。要是没有他辅导,她可能没有办法顺利完成。   林衍辰说:“抱歉,周末我还有别的事。”   黎晓这才想起来,薛南枝说他周末有其他兼/职要做。   “这样吧,你要是有不会的题,微信上问我。”林衍辰说,“下周补课照常,我给你免掉一节课的钱。”   解决方案诚意满满。   “学长,不用这样。我会不好意思的……”黎晓说,“那就下周见,你去忙,我有事微信上找你。”   “嗯,谢谢理解。实在抱歉。”林衍辰挂了电话。   黎晓放下手机,惘然若失。   看来今晚不必去C大了,她准备直接打道回府。   公交车站在东门,黎晓转身往回走。   刚踏出一步,却见昏暗的光线里立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季扶倾黑沉沉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斑驳的树影落在他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黎晓的心脏顿时漏跳了一拍,她佯作镇定,绕过季扶倾直接往前走,谁知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   她扭了一下手腕,他却加大力道,她根本无法挣脱。   黎晓愤愤地说:“季扶倾,你干什么?有完没完?我们已经‘到此为止’了。”   她刻意加重了“到此为止”这四个字的发音,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在和他撇清关系。   季扶倾怎会不懂她的意思。   他曾经用这四个字拒绝过她,现在她拿这四个字来反击。   “黎晓,”季扶倾叫她的名字,“你打算去哪儿?”   黎晓拧着眉,不悦道:“你又跟踪我?”   她上次来这里买烟,也是被他一路跟踪,现在他又故技重施。   “我去哪儿关你什么事?”黎晓说得理直气壮。   “是不关我的事,”季扶倾说,“所以你打算这样下去?”   “哪样下去?”黎晓觉得莫名其妙,被拒绝的人是她,他现在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季扶倾抿唇不语。   先前黎晓就在这家小超市买烟未遂,今晚她又过来做什么呢?   不论是买烟,还是干别的,这里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最开始,她因违反校规进入他的视线。然后,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违反校规的边缘试探。   后来,期中考试作弊又被他抓了个正着。再后来,她说她想和他谈恋爱。   每一桩每一件,在以前的季扶倾看来,都是不可理喻的事情。偏偏是她……   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乖女孩,可本性并不坏。   缺乏父母的管束和关爱,后果是很可怕的。   他终究无法对她坐视不理,怕她继续犯错。   黎晓眉头紧锁地盯着季扶倾,终于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一丝端倪来:“季扶倾,你该不会以为我又来买烟吧?”   她将两瓶橙汁举高高,在他眼前晃了晃,说:“看见没?我来买橙汁,送人的。”   结合方才电话的内容,很容易得知,她要把橙汁送给她口中那位的学长。   兴许就是上次在C大西门送她上出租车的那位学长。   季扶倾看清橙汁的包装,眸光一沉。   这和她当初送他的橙汁,一模一样。 第50章 XLIX 【小修】吃醋。……   Chapter XLIX   夜色幽幽, 星光黯淡。   梧桐树叶从枝丫上寂静地飘落至漆黑的路面,   “季扶倾,你别告诉我, 买橙汁也违反校规。”黎晓将两瓶橙汁放下来,义正辞严地说。   一阵轻柔的晚风吹过她的发丝, 撩动她的裙摆。   季扶倾垂眸瞥着她,似是无话可说。   可她却见到他嘴角掠过一抹极淡的嘲意。分明是他判断失误,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黎晓,”季扶倾冷冷地开口, “你的橙汁是批发来的吗?”   黎晓听不懂他的意思, 直愣愣地盯着他。他逐步向她逼近,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鞋底踩上一片树叶,发出“嘎吱”的声音。   季扶倾眉宇间带着几分冷冽, 目光却灼灼如火。   “流程走到哪一步了?你还打算送什么?盲盒?还是菠萝啤?”他将她当初送给他的东西一一罗列,像是在和她算账。   一帧帧回忆像幻灯片一般在黎晓的脑海中浮现。   原来季扶倾记得那么清楚, 连他从她这儿收受过什么东西都“如数家珍”。   难不成他以为, 她送学长橙汁是为了追学长?   可笑。   “季扶倾,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黎晓说。   “谁是君子?谁是小人?”季扶倾反问。他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 仿佛这是一个无需回答便一目了然的问题。   “我给什么人送东西、送什么东西, 应该跟你没关系吧?”黎晓故意气他, “之前我们班去打篮球的男生, 我都送了橙汁。你不要自作多情。”   季扶倾闻言, 不禁冷嗤。   这只是一瓶平平无奇的橙汁,甚至算不上有多好喝。她曾经拿这橙汁撩过他,现在却一脚踹翻当初的言论,还说他自作多情。   呵, 自作多情。   “之前送给你,你又不喝。你是把它扔了?还是放过期了?”黎晓成功占据道德制高点,肆无忌惮地指责他。   季扶倾眸光倏然一暗。   当初他的一时心软,现在反倒成为她手中挥舞的一柄利剑。   是啊,明知黎晓当初是在给他下套,他还是照单全收。   他对她说过:“试一试,通常就是堕落的开始。”   可惜的是,他自己都没能做到。他喝下的那口橙汁,就是他尝试的开始。   这种诱惑并非一击毙命,而是像□□一般,一点一点地渗入四肢百骸,麻痹神经。   他就这样清醒地一步一步沦陷,直至深陷情网,难以挣脱。   好比香烟,当你怀着好奇心去尝试了第一口,便会有第二口、第三口。   直到某一天,你对香烟形成依赖,再也戒不掉。   在那个月色真美、风也温柔的夜晚,季扶倾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荒唐的事情。   他的自制力,在她面前,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拒绝黎晓之后,他心中始终对她有歉疚,不愿再见她。每见她一次,自责会像汹涌的海浪一般袭来,将他吞没。   结果她倒好,这才过了多久,又是学长又是学弟又是这个那个……堪称时间管理大师。   当初对他说的那些话,她已经忘了么?   季扶倾冷盯着她,继续向前跨出一步。黎晓踩到崎岖的树根,后背抵着树干,被他逼到退无可退的境地。   “黎晓,橙汁的保质期都不止两个月。”他说。   言下之意,她喜欢他的时间,还没有送他的橙汁保质期长。   黎晓甚是无语,他真打算把橙汁放到过期么?   “你不喝,有人喝。”她抱着两瓶橙汁便要离开,季扶倾的右手忽然撑到树干上,手臂拦住她的去路。   黎晓有些恼:“季扶倾,你到底想怎样?”   明明拒绝她的人是他,为什么他还要对她纠缠不休?   季扶倾黑沉沉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她,眸光意味不明。   片刻之后,他收回右手。黎晓以为他放她走,不料他却将她手中的一瓶橙汁截获,然后拧开盖子。   “你——”黎晓眼睁睁地看着季扶倾仰起脖子,当着她的面喝橙汁。   瓶子里冒起一个个气泡,橙汁越来越少,他的头也逐渐抬高,凸起的喉结一动一动。   不到半分钟,这瓶橙汁就被他喝了个精光。   季扶倾将瓶子倒扣过来,橙汁一滴不剩。   “满意了吗?”他将空瓶塞回她手里,头也不回地往反方向走了。   孤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只有沙沙的脚步声回响在这条梧桐蔽天的路上。   黎晓手握空瓶,彻底迷惑了。   他喝的哪是橙汁啊,分明是一瓶醋。   >>>   季扶倾一路行至C大北门,踏进校园。   这橙汁又酸又涩,非但无法解渴,喝完之后反而更加口渴。   如果说,黎晓送他的橙汁堪比世间最毒的毒药,那他这种行为无异于饮鸩止渴。   法学楼下有一家便利店,季扶倾顺道过去,推开玻璃门,从货架上拿了一瓶矿泉水。   他去无人收银台排队结账,前面有一男一女,像是一对小情侣。   女生的购物篮里有不少东西,男生想为她付钱,她说:“我自己来。谁买东西谁付钱,天经地义。”   男生说:“没事,我来吧。”   女生却抢先一步,用自己的手机扫码付款,然后说:“你一会儿帮我拎东西啊。”   男生宠溺又无奈地笑了笑,将购物篮里的东西一件一件装进袋中。   这只是日常生活中再寻常不过的一件小事,却搅乱了季扶倾的思绪。   他记得,当初他押黎晓去理发店染发,她先是骗他说没带钱,后来见他真要替她付钱,反而慌神了,一把捂住他的二维码——她从来不占这种便宜。   那是他第一次与她私下接触,生动鲜活得仿佛是昨天刚发生的事情。   他还记得,他也为她拎过书包,这是亲密关系的体现。   只不过,他只帮她拎过一次,后面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季扶倾自嘲地勾了一下嘴角。   这些天,他总是莫名其妙地想起黎晓,她对他的影响似乎比他想象中要大。   这时,一盒口香糖从收银台掉了下来,滚到季扶倾脚边。他把口香糖捡了起来,递给前面那个男生。   那男生跟他道谢,季扶倾在看清他长相的时候,神色微滞。   这不是上次陪黎晓去食堂吃饭的男生吗?黎晓口口声声喊他“学长”。   季扶倾对他仅有一面之缘,可记得很清楚。   今天下午,季扶倾去音乐教室,听到黎晓说她晚上要去C大找学长。   后来,他又在小巷里撞见她,听到学长和她打电话,说晚上没空见她。   她看上去还有点儿失落——那瓶橙汁好像白买了。   依照现在的情形,学长不见她,是因为要见别的女生。   黎晓这个小傻瓜,还被蒙在鼓里。   不过……这位学长恐怕也不知道黎晓今天刚加了一个小学弟的微信,更不知道她周末要陪别的男生看电影。   你渣我,我渣你,大家都彼此彼此。   这混乱的男女关系,季扶倾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学长拎着购物袋,推开玻璃门,陪那个女生一起出了便利店。   季扶倾付了矿泉水的钱,随后也跟着出了便利店。   那天黎晓在他面前哭得泪眼涟涟,就差要骂他是个负心汉。   如果她知道学长背地里竟然这样,恐怕又要哭了。   刚走出没两步,季扶倾的手机响了,是舅舅打来的电话。   “喂,阿倾。我开完会了,你人在哪儿?”   挂了电话,前方的两道人影已消失不见。   罢了,关他什么事。   她再也不会在他面前哭了。   >>>   黎晓带着一瓶橙汁和一只空瓶回到家中,心下仍是纳闷。   季扶倾今晚的行为有点反常,不太像他。   算了,不想了。今天周五,明天放假,可以休息了。   她坐到沙发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刚巧有人给她发消息,是今晚刚认识的小学弟。   【陆蔚禹:学姐,音乐教室平时什么时候开放啊?下个月有一场重要的钢琴比赛,我可能经常过去练琴。】   【黎晓:和上课时间一致,没有课的时候都能过去,晚上到九点。】   【陆蔚禹:学姐,你平时一般什么时候去练习?】   【黎晓:不太固定,有空就去,没空就不去。】   【陆蔚禹:学姐下周有空吗?】   【黎晓:不太确定,我晚上要补课。】   【陆蔚禹:啊,学姐好辛苦。】   学弟的热情让人难以招架,他在微信上反而不怎么腼腆了。   黎晓拧开橙汁喝了几口,味道还行,酸酸甜甜的。   隔了几分钟,学弟又发来新消息。   【陆蔚禹:那我不打扰学姐学习了,晚安[可爱][可爱][可爱]】   黎晓看了一眼时间,这才八点多,今天又是周五,晚什么安。   这时,阳台外面传来一阵钢琴声。琴音杂乱,听起来像是初学者。   黎晓拉开玻璃移门,走上阳台。对面的楼里,有一个小男孩坐在临窗的钢琴边,正在练琴。他妈妈坐在他身旁,监督他弹琴。   小区楼下,几个看上去跟他同龄的小男孩在空地上玩滑板。   也许每个钢琴弹得好的人,都有这样的童年吧。   不知怎地,黎晓想起那天,他在音乐教室里弹奏的那首曲子。她问他这曲子叫什么,他到最后都没告诉她。   所幸,她还记得旋律。   黎晓拿出手机,用哼唱识曲寻找这支钢琴曲。   她将旋律哼唱出来:“哒哒哒哒哒哒哒……”   app提示,正在帮她搜寻。   屏幕显示:“对不起,识别失败。请重试。”   黎晓:“……”   这app是骗人的吧? 第51章 L 【大修】喜欢的人。……   Chapter L   今天是季扶倾外公七十二岁生日, 是个吉利的数字。   季建群去外地出差,除了姜沛玲,到场的还有舅舅和舅妈, 没有外人。   季扶倾的外公是退休老干部,外婆是知名京剧表演艺术家, 现今还在戏曲协会任职。   舅舅家的表姐在国外读大学,录了一个小视频给外公祝寿,外公乐得合不拢嘴。   一家人其乐融融,气氛极好。   季扶倾虽也跟着敬酒说祝词, 却提不起多大兴致。   舅舅叫他:“阿倾, 今天这菜,是你妈在厨房打的下手, 不好吃吗?”   季扶倾夹了一片一指厚的冷切牛肉,说:“挺好的。”   外婆说:“你妈这厨艺是该长进长进了。今天在厨房待了半天, 就做了一道拍黄瓜出来。你告诉我,她平时在家是不是从来不做饭?”   姜沛玲叫了一声:“妈——”   外公的思想比较传统, 向来大男子主义。他说:“玲子, 不是我说你。又不上班,又不做饭……”   季扶倾却说:“外公, 家里请了阿姨。我爸也从来不做饭, 您不用说我妈。”   姜沛玲不禁喜上眉梢。   外婆笑道:“还是阿倾知道心疼妈妈啊。”   舅妈却说:“妈, 您瞧这话, 我们家老姜难道不心疼您?”   一桌人开怀大笑。   外婆兴致高涨, 在桌上来了一段京剧《红娘》里的唱词。   “……你看小姐终日愁眉黛,那张生只病得骨瘦如柴。不管老夫人家法厉害,我红娘成就他们鱼水和谐。”   大家鼓掌击箸助兴。   季扶倾愣了愣,这唱词似是别有一番深意。   黎晓也曾给他念过《西厢记》里的词, 还开玩笑说他俩是红娘。现在看来,不是红娘,更像是……   外公喝了酒,又被这旖旎的唱词所感染,说道:“现在的小孩啊,讲究的是男女平等。以后哪个姑娘要是嫁给阿倾,可算是有福气咯。”   “爸,他还小。”姜沛玲说,“我跟他爸还没为他做过这方面的打算。”   外公醉意上头,什么话都往外说:“我当年认识你妈的时候,跟他现在一样大。我对你妈,那叫什么来着……一见钟情。”   外婆似是有些害羞,说:“别听你爸胡说,他喝多了。”   “爸,我扶你回屋去休息。”   姜沛玲挽着父亲的胳膊,正要出餐厅,他又嚷嚷着:“阿倾,学校里有没有相中的姑娘?到时候等毕了业,让你爸上门提亲去。”   季扶倾:“……”   看来外公是真喝多了。   姜沛玲及时阻止了父亲的胡言乱语,将他搀扶回了卧室。   外婆念叨了一句“老不正经”,又招呼大家吃菜。回头见外孙面赤,又问:“阿倾,是不是嫌屋里热呀?要不要把空调打开?”   季扶倾怔忪片刻,极轻地“嗯”了一声。   >>>   到家已是深夜十一点。   季扶倾回到房间,脱了衣服。他滴酒未沾,却还是染了一身酒气。   他取出干净衣物,正要去浴室洗澡,眼神不经意地掠过书架。   忽地发现,小黄人不翼而飞。   他走到书架边四下仔细查看——的确不见了。   他冲门外喊了一声:“妈,我东西哪儿去了?”   姜沛玲刚把长发挽好,准备卸妆护肤。听见叫唤,匆匆走过来:“什么东西?”   季扶倾指着书架上空出的一块:“我搁在这上边的东西。”   “哦,那个小玩偶啊?”姜沛玲不甚在意,“你下次别在书架上放这种东西了。我今天从你书架上找书,不小心碰到地上,摔坏了。”   季扶倾面色骤冷:“摔坏了,东西呢?”   “垃圾桶里。”   季扶倾瞥了一眼垃圾桶,姜沛玲见他不太高兴,又说:“妈妈也不是故意的,晚上我想给你说来着,忘了。一个小玩偶,也不值什么钱,再买一个就好了。”   “再买一个?”   这东西他保存到现在,不过是留个念想。现在……念想也没了。   一句轻飘飘的“再买一个”,能解决问题吗?   “明天正好周末,我带你去商场买。你小时候不是喜欢变形金刚吗?那个不比这个强么?”姜沛玲说。   “我不要变形金刚,我就要这个,一模一样的。”季扶倾一字一顿道。   姜沛玲今天心情不错,她笑了一下,说:“多大人了,还跟个小孩儿一样。明天你随便挑,行吧?”   季扶倾没有做声,她全当他是同意了。   待姜沛玲离开之后,季扶倾蹲下身,去翻垃圾桶,找出小黄人的残骸。   身子还在,胳膊和腿都摔断了,再也站不起来——死状堪称惨烈。   季扶倾用白色纸巾将小黄人的残骸包好,放进一个空盒里。   像是一场葬礼。   >>>   姜沛玲在C大附中旁边的一家商场里办了美容卡,她平时经常在这儿做了美容,再去学校门口接儿子放学。   商场三楼有一家专门卖手办玩偶的店,店门口立着一只巨大的人偶塑像,十分醒目,有人特地来打卡合影。   来这里逛的,年轻女性居多,这是盲盒经济的主要消费人群。   季扶倾先是在门口站了片刻,然后走进去。   货架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小玩偶,琳琅满目。盲盒堆成小山的形状,令人目不暇接。   他对这些没有半点兴趣,直接问店员有没有小黄人,然后找到小黄人盲盒的货堆,拿了一个,去收银台结账。   他之前在别的地方买过,知道价格,59元一个。   拆开之后,是一只跳草裙舞的小黄人,不是黎晓送他的那款。   那是隐藏款,概率较低,他也没指望一次就能抽中。   于是他折回,从货堆里又拿了三个,重复之前的步骤——还是没拆到想要的那款。   他又去拿了五个,依次拆开。所有款式都集齐了,就是没有隐藏款。   店员说:“你运气很不错哎,这才九个,已经抽齐六款了。上次有个顾客,一口气买了二十个,都没集齐。”   季扶倾却并不觉得自己幸运,他折回货架,又拿了十个盲盒,准备去付款。   这已经超出姜沛玲给他的预算了,但他自己有小金库。长辈格外疼爱他这个孙子,每年过年都给他包厚厚的红包。   他身旁有一个女孩,见他货篮里已有了一堆,主动提醒他:“你不会是想抽隐藏款吧?听说几率只有百分之一,可遇不可求。还是别抽了,浪费钱。实在想要,去二手平台收或者换一个,比自己抽划算多了。”   这些小黄人或唱或跳,姿态各异,却都不是黎晓送他的那一个。   她只送了他那么一个,就让他抽中了隐藏款。   幸运的到底是她,还是他呢?   这世上,有太多可遇不可求的人或事。一旦错过,兴许真的就错过了。   原来,遇见某些人,就已经抽中人生的上上签了。   “电影还没开场,先来逛逛。”   “黎晓,等等。我陪你一起。”   季扶倾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循声望去,只见黎晓和鲍晖走进店内。   他知道她今天约了鲍晖看电影,只是没想到,她选的电影院刚好就在这家商场里。   黎晓今天打扮得很漂亮,长发飘飘,裙袂翩翩。   她的指尖撩过发梢,眼睫微抬,就这么隔着货架,同季扶倾四目相对——谁都没料到他们竟会在这种地方碰面。   空气里莫名多了一丝诡异的暧昧。   鲍晖见了季扶倾,十分惊讶。他说:“季委,你怎么也来逛这种地方?”   放眼望去,店里基本都是女生。如果有男生,大多也是陪女朋友来的。季扶倾一人出现在这儿,着实突兀。   季扶倾愣怔半秒,挪开视线,然后说:“只是路过,随便看看。”   如果不是瞧见他购物篮里有一堆小黄人盲盒,黎晓兴许真的信了。   呃,是挺随便的。一买买那么多,她都没他这么能买。   他不是不喜欢小黄人吗?为什么要来买这个呢?   鲍晖打趣道:“没想到我们季委,童心未泯啊。居然喜欢小黄人……”   季扶倾冷冽的眼风扫过去,他却刹不住嘴:“嗐,谁私底下还没点儿小爱好呢?喜欢小黄人怎么了?黎晓也喜欢。”   像是被戳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事,季扶倾把篮子里的一堆小黄人全倒了回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店员跟在后面喊道:“哎,帅哥,付过钱的东西,你不要了吗?”   鲍晖诧异地看着季扶倾远去的背影,问黎晓:“我说错话了吗?季委看上去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黎晓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堆小黄人,然后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   看完电影,刚好是饭点,鲍晖邀请黎晓共进晚餐。   黎晓:“你答应跟我AA,我就答应你。”   鲍晖:“好。”   两人去了一家江浙菜馆,店里点着香薰、放着情歌,氛围刚刚好。   江浙菜口味清淡,鲍晖主动替黎晓剥着盐水虾,尽职尽责。   “谢谢,”黎晓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不过我自己可以剥的。”   “黎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   “什么?”   鲍晖酝酿着情绪,深情款款道:“余生很长,找一个愿意为你剥虾的人。”   黎晓差点儿被虾给噎着,她赶忙喝了一口茶水,润润嗓子。她说:“我没听过。”   “这句话的意思是,女生一定要找一个任劳任怨、对自己——”   “鲍同学,”黎晓打断了他的话,笑吟吟道,“你想跟我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不要舞文弄墨,她好尴尬。   鲍晖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郑重地说:“黎晓,当我女朋友,好不好?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   周三最后一节课,照常是体育课。   下午三四点,日头正猛烈。天空幽蓝,蝉鸣聒噪。田径场的塑胶跑道被晒得滚热,一脚踏上去暑气沸腾。   一班方阵在体委的带领下绕着椭圆形跑道跑步,白杨树叶恹恹地耷拉着,跑步的学生们也无精打采。   跑完两圈,钟老师宣布原地解散,自由活动。女生们找荫凉地儿躲太阳,男生们兴致回涨,张罗着去打球。   六班方阵正在和老师学习打太极拳,堪称群魔乱舞。   鲍晖远远便看见了黎晓,她的身影在一堆同学里若隐若现。   钱明旭抱着篮球走过来:“鲍晖,打篮球啊。”   鲍晖却说:“没心情。”   钱明旭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果然是在看黎晓。他说:“我说哥们儿,你伤心又有什么用?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鲍晖却故作深沉地道:“你不懂。”   钱明旭鄙夷地打量着鲍晖。   不就是表白被拒么?至于要死要活的吗?   钱明旭扭头去找别人,刚好撞见季扶倾和费子阳。   钱明旭:“季委,打篮球,去不?”   费子阳:“去呗,我给你加油。”   季扶倾:“谁要你给我加油。”   费子阳:“……”   眼见人快凑齐了,钱明旭又去找鲍晖:“季委也来,你来不来啊?就差你一个了。”   鲍晖依依不舍地又看了一眼黎晓,不情不愿地走上球场。   季扶倾正在练习,他抬手轻轻一扔,篮球被抛上篮网,撞到球框上,然后沿着球框绕了一圈,最终向内落入篮网。   球掉下来,砸上地面,又高高弹起。反复跳跃,最终滚到了鲍晖脚下。   “鲍晖,球。”季扶倾叫他,提醒他捡球。   鲍晖把拾起篮球,扔给季扶倾。   回头看见六班方阵解散了,他的心也跟着散了。   六班有几个男生在踢足球,黎晓往足球场的方向走,看都没看篮球场一眼。   鲍晖想到,之前的篮球比赛,黎晓当时还来看他打球。现在……他郁闷极了,彻底没了打球的兴致。   他说:“你们找别人吧,我不打了。”   说罢,往篮球架底下一坐,忧郁的背影像一只孤独的流浪狗。   几个男生正在热身,听了这话,面面相觑。有人小声问:“鲍晖怎么了?”   “失恋了呗。”   “失恋?他跟谁啊?”   “没跟谁,表白失败了。”   “哦,是不是六班的黎晓啊?他追她很久了吧。”   “黎晓这种女的一看就是跟他玩玩,他居然还当真了?”   “我也这么劝他,他听不进去。”   ……   这时,一个篮球歘地从天上砸过来,“当心——”   众人被吓了一跳,四下闪躲,聚集的人群被冲散。   季扶倾将篮球捞回来,往钱明旭怀里一推,说:“你们先玩。”   钱明旭不明所以地看着季扶倾,他往鲍晖那边去了。   难不成季扶倾是去安慰鲍晖?平时也没见他那么热心啊。   鲍晖坐在烫人的篮球架上,眼神舍不得离开黎晓半分。旁边来了人,他抬眼一看,竟是季扶倾。   季扶倾单手插兜,倚在篮球架上,眼神自上而下地瞥过来,问:“怎么不打球?”   他实话实说:“今天没心情。”   鲍晖知道,季扶倾了解他追黎晓的事,大家周六还在商场里碰过面。   他没有多加隐瞒,悠悠地叹出一口气,说:“我早该明白的,黎晓怎么会喜欢我呢?”   看样子,被伤得不轻。   鲍晖胸中郁结,没有人能理解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其他人听说他表白失败,劝他想开的理由都是:“黎晓只是跟你玩玩,别当真。”   在那些人眼里,黎晓仿佛十恶不赦。   可鲍晖不那么认为,也不愿听到这些话——那些人根本不认识黎晓,也不了解她。   在他的印象里,只有季扶倾既认识黎晓又从未说过她的坏话。   和纪检委员谈论这种事情看似很荒唐,可鲍晖知道,季扶倾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至少在这个话题上,他比那些不认识黎晓的男生更有发言权。   鲍晖说:“他们说,她接近我是有所企图,可是我接近她就没企图了吗?”   图她长得漂亮,追到她显得倍儿有面子。既然都有所企图,谁又比谁高贵呢?   喜欢里面掺杂了一丝虚荣,这种喜欢难道就不值一提了吗?   “季委,你认识她,她不是他们说的那样……”鲍晖像是在寻求某种认同,“你觉得呢?”   季扶倾的目光掠过绿茵场,黎晓纤细的身影落入他眼底。他淡淡地道:“没有那么好,也没那么坏。”   鲍晖说:“至少跟她一起吃饭看电影,我还是很开心的。如果她真有那么坏,我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他不后悔喜欢过她,没能追到她是他的遗憾。   季扶倾:“她为什么拒绝你?”   鲍晖说:“她说她想好好学习,现阶段不打算谈恋爱。”   季扶倾:“……”   这个理由倒是出乎意料,也难以让人信服。   “我跟她说,我可以帮她学习进步,可她还是拒绝我。”鲍晖又说,“后来我问她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鲍晖顿了顿,不太想继续说下去。   季扶倾主动追问:“她说什么?”   鲍晖仰头看天,将黎晓的话复述:“如果我说有,那是在骗你。如果我说没有,那是在骗我自己。”   季扶倾喉头微动,眸中滚过不易察觉的暗光。   “季委,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又是有,又是没有的……”鲍晖不解,“她为什么不直接说她喜欢别人,让我彻底死心。”   阳光在季扶倾的发上晕出柔和的光圈,他的下颌线收紧,抑制着某种莫名的情绪。他将这段话在舌尖捋了一遍:   如果我说有,那是在骗你。   如果我说没有,那是在骗我自己。   黎晓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呢?   “我不知道。”他像是在回答鲍晖的问题,更像是在叩问自己。 第52章 LI 【一更】牛肉面。……   Chapter LI   体育课结束之后, 体育老师宣布全员解散。   部分男生还没尽兴,留在操场上继续打球,剩下的同学回教室收拾收拾放学。   黎晓背上书包, 准备先去学校食堂吃饭,等会儿再去C大找林衍辰补课。   C大附中高一年级不用上晚自习, 高二年级可自愿申请上晚自习,高三年级学校要求尽量来上晚自习。   所以,晚间食堂人流量并不小,大多是高二和高三的学生。   黎晓去了二楼风味食堂, 打算点一碗牛肉拉面。   这里的拉面是一绝, 汤汁鲜美、面条筋道,深受学生们喜爱。拉面师傅在橱窗里现场表演, 旁边的小学徒用菜刀切着比纸还薄的牛肉片。   拉面一共有两个窗口,排队的人不算少。两条队伍看起来差不多长, 黎晓凭直觉选择了左边。   然而,该死的墨菲定律生效了——她一站到左边, 右边队列的前进速度明显快了起来。   十分钟过去了, 黎晓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想数一数前面还有几个人,谁知却看见了一个不算很熟的熟人——陆蔚禹。   他一端餐盘, 一手刷卡, 可是机器始终无法显示操作成功。   食堂大爷:“你这个饭卡是不是有问题?”   陆蔚禹:“不知道, 今天老师才给我的。”   食堂大爷将他的饭卡拿来看了看, 嘀咕着:“是不是消磁了啊?”   事情一时半会儿无法解决, 后面排队的学生逐渐有了怨言。食堂大爷说:“要不你先找人借张卡刷一下?”   可陆蔚禹不是高中部的学生,哪儿认识什么熟人呢?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黎晓走过去,把自己的卡递给食堂大爷, 说:“刷我的吧。”   陆蔚禹见了黎晓,很是惊喜。他感激道:“谢谢学姐,等会儿我从微信上给你转钱。”   黎晓大度道:“没事,不用谢。”   陆蔚禹回头环顾四周,问:“学姐,你一个人来吃饭吗?”   她点了点头,他又说:“现在人多,马上就没位置了。我先去帮你占个位置,等会儿我们一块吃吧。”   学弟如此热情,黎晓等会儿又要赶时间,便同意了。   陆蔚禹端着牛肉面离开,黎晓继续排队。   一碗牛肉面需要十三块钱。刷完卡,她端着餐盘寻找陆蔚禹的身影。   他早已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向她拼命招手——生怕她看不见似的。   黎晓会心一笑,往陆蔚禹的方向走。   餐桌上还有一人,和陆蔚禹面对面坐着。刚刚离得远,黎晓没注意。   仔细一看,顿时无语。   真是无巧不成书,她想不通季扶倾为什么这个点儿会在食堂吃饭?吃饭也就罢了,怎么陆蔚禹偏偏要跟他一张桌?   季扶倾见了她,神色微动,却也没说话。   陆蔚禹招呼黎晓坐下:“学姐,坐。”   四人餐桌上刚好还有两个空位,一个在陆蔚禹身旁,一个在季扶倾身旁。   黎晓没有犹豫,直接坐到学弟身边。学弟笑意盈盈,季扶倾则安静地吃着饭。   黎晓看了一眼,原来他点的和她一样,也是牛肉面。   奇怪,刚刚排队的时候怎么没见到他?他一下/体育课就过来了吗?   方才体育课上,黎晓被薛南枝拉去绿茵场边上看男生踢足球。她对足球没什么兴趣,场上又没有她想看的人,所以兴致寥寥。   之前她已形成某种习惯,如果知道季扶倾人在附近,她会下意识地寻找他的方位。   她正在竭力戒掉这种习惯,所以一整节课都没有刻意去找他。   谁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下课之后,她竟然在食堂里碰见了他。   黎晓一坐定,陆蔚禹就主动介绍:“黎晓学姐,这位是季扶倾学长。你们俩应该认识吧?”   “不认识。”   “认识。”   两人异口不同声。   黎晓否认,季扶倾承认。   陆蔚禹:“?”   季扶倾漫不经心地用筷子挑着香菜,然后抬起眼睫,对黎晓说:“你不认识我?”   黎晓反问道:“我凭什么认识你?”   她决定在他面前保持高贵冷艳的姿态,将一记回旋镖扔到季扶倾头上。   陆蔚禹想起什么,突然说:“学姐,你跟学长之前不都在交响乐团吗?一起演出过,怎么会不认识呢?”   黎晓:“……”   说好的高贵冷艳,结果当场就被拆穿。   陆蔚禹又补充说明:“学姐,你以前不是C大附中的,可能不知道。季扶倾学长上初中的时候就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季扶倾在年级里赫赫有名,他说不认识黎晓很正常,黎晓说不认识他就很反常了。   黎晓为自己找了一个台阶:“我只是听说过他,没有私交,不算认识。”   季扶倾无声地嗤笑……没有私交,也亏她说得出口。   黎晓见他不说话,得寸进尺。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像他这样的人……很不好接近的。”   季扶倾问陆蔚禹:“我有吗?”   陆蔚禹连忙说:“学长只是看着高冷,其实人很好的。刚刚我问他这个座位有没有人,他说没有,让我直接坐。”   黎晓想起之前自己在食堂问过季扶倾同样的问题,他的回答可不是现在这样。   她皮笑肉不笑地说:“学弟,你对好人的定义真宽松。”   陆蔚禹不忘吹捧黎晓:“当然,学姐人也特别好。刚刚要不是你帮我付钱,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他给黎晓和季扶倾各发一张好人卡,一碗水端得很平。   “对了,学姐。”陆蔚禹说,“我的钱还没有给你呢。”   他放下筷子,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给黎晓转账。提示音一响,黎晓收到了一个红包。她没点,也没看,继续吃着面。   黎晓的反应稍显拘束和冷淡,陆蔚禹问:“学姐,你会不会嫌我的话有点多?”   “没有。”黎晓说。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陆蔚禹解释道,“跟不熟的人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一旦熟了,话就特别多。”   季扶倾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你跟她很熟吗?”   “啊?”陆蔚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于是换了一种说法,“我希望以后和学姐能变得更熟……”   他偷偷地瞄了一眼黎晓,她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愉快,他松了一口气。   黎晓默不作声地吃着牛肉面,餐桌上的氛围略显诡异。   陆蔚禹猜不出是因为季扶倾在场她才这样拘束,还是因为她不擅长和自己打交道。   他之所以选择这个位置,是希望有季扶倾这个中间人在,能让两人相处得更加舒适一些。   一男一女单独吃饭,可能会更尴尬。   再看看季扶倾,他好像也没有任何挑起话题的意思。   陆蔚禹决定自力更生,主动和黎晓搭话:“学姐,我第一次来这边的食堂吃饭。食堂有些什么好吃的?我下次尝尝。”   “牛肉面就挺不错的。”   黎晓用筷子夹了一片透明的白萝卜,瞥了一眼对面的季扶倾。为了避免对话以及目光交流,他吃得比她还认真。   “你看,”黎晓拖长语调,“你学长吃得多香。”   无端被提到的季扶倾:“……”   这话说的,好像是因为他拒绝了她,所以自此就失去了吃牛肉面的资格。是啊,她都这样了,他怎么还好意思吃牛肉面呢?   黎晓的记仇程度,可见一斑。   “牛肉面是不错,你看你学姐吃得也挺香。”季扶倾回击道,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黎晓身上。   她毫不畏惧地看过来,眼神里像是有火花跳动。   黎晓的空气刘海比之前长长了一点,中间一小搓头发被撩起,用一只黑色发卡固定在头顶,两侧的须须形成了一个八字刘海。   少了一点可爱,多了一丝温婉。可她一开口跟他斗嘴,便和之前没两样。   恍然之间,季扶倾像是回到了两个月以前。   如果……如果那层窗户纸没有被捅破,她或许还会这样跟他调笑。   那种状态,现在想想挺好的。至少每次碰见她,他的心情都会莫名好转。   陆蔚禹看着自己手里的这碗牛肉面,味道的确很不错。   可是……他越听这两人说话,越觉得不对劲。   怎么唇枪舌剑的?   他俩坐在桌子的对角线上,彼此看着对方的眼睛,衬得他像是一个透明人。   “学长,”陆蔚禹打断两人的隔空眼神互动,“你刚刚说你认识学姐,是因为什么事情认识的?”   他想借此机会了解更多关于黎晓的事。   季扶倾直言不讳道:“开学第一天,我扣过她的分。”   黎晓:“……”   虽说事实的确如此,但在她看来,季扶倾完全可以说别的事,避免她在学弟面前出糗。   他一定是故意的。   “啊这……”陆蔚禹的声音越来越小,“学姐应该只是不小心吧。”   季扶倾学长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如果他扣过黎晓学姐的分,学姐岂不是很讨厌他?   完了完了,陆蔚禹觉得自己办了一件坏事。   他以为这两人都是交响乐团的,关系应该还不错——至少他和自己那些学乐器的朋友关系都很好。   不料中间还有这么一出,难怪黎晓学姐说不认识学长。学姐说不定在心里头怨自己呢。   “是啊,我违反校纪校规,无恶不作。”黎晓放下筷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季委,这样说,你就满意了吧?”   “黎晓,要是说别的事情,”季扶倾道,“你会承认吗?”   她现在对他避之不及,又怎会承认她和他私底下发生过的那些事呢? 第53章 LII 【二更】白嫖。……   Chapter LII   食堂里熙熙攘攘, 人声鼎沸。   一切噪音仿佛被无形的屏障所隔绝,黎晓只能听见季扶倾一个人说的话:“你会承认吗?”   可笑,他竟然会问她这样的问题。   当初逃避的人可不是她。   “季委, ”黎晓说,“这个问题, 恐怕更应该问问你自己。”   陆蔚禹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奇怪,他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了?   他及时跳出来为自己寻找存在感:“学姐,你不要怪学长。他肯定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黎晓闻言,佯作微笑道:“学弟, 还是你比较乖。”   陆蔚禹被黎晓这么一夸, 顿时受宠若惊,结结巴巴道:“学、学姐, 我、我也就还好……”   季扶倾冷眼看着对面这两人,不屑轻嗤, 继续吃牛肉面。   黎晓见不惯他这副冷冷淡淡处变不惊的模样,索性当着他的面, 主动调戏起陆蔚禹:“学弟, 上次在音乐教室听你弹钢琴,你弹得好棒啊。”   她的眼神从季扶倾身上飘过, 又说:“我看, 你弹得一点儿都不比前任钢琴手差。”   陆蔚禹先是一喜, 紧接着意识到大事不妙。   前任钢琴手可是季扶倾学长啊, 人家就坐在对面呢!   黎晓学姐这样捧杀自己, 可是会出事的。   “没有没有,”陆蔚禹立刻谦虚道,“我弹得也就一般般,学长弹得比我好多了。我还有很多进步的空间。”   黎晓单手撑着下巴, 侧头看着陆蔚禹:“学弟不用谦虚,我又不是没听过你俩弹琴。他弹得是不错,只不过……”   她顿了一顿,露出狐狸一般狡黠的笑容:“我更喜欢你弹琴的风格。”   喜欢,是一个很主观的表达。   陆蔚禹忧心忡忡地瞄了一眼季扶倾,心想学长应该不会因为学姐喜欢他弹琴的风格和他计较吧?   好在季扶倾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吃着面,似乎压根不在意他俩的聊天。   陆蔚禹止不住好奇地问:“学姐,你觉得我弹琴是什么风格?”   黎晓回想片刻,唇角漾着一丝笑:“活泼欢快、充满朝气。一听见你弹琴,我心情就会变好。”   如此盛赞,让陆蔚禹有些飘飘然。   然而,季扶倾的目光却逐渐凛冽。   只可惜,陆蔚禹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他对黎晓说:“学姐要是喜欢,下次我单独弹给学姐听。”   “单独”这个词,挑动了季扶倾的神经。   他冷漠的眼神先是从陆蔚禹身上掠过,接着又落到黎晓这边。   她却对他熟视无睹,继续对陆蔚禹说:“学弟,你不如教我弹钢琴吧。上次我让某个人教我,他还管我收学费呢。”   说罢,对上季扶倾的视线,又说道:“结果他收了学费,也没教我。”   那“学费”究竟指的是什么,只有季扶倾知道。   陆蔚禹问:“学姐,你遇到骗子了吗?”   黎晓点了点头,叹息道:“是我遇人不淑,碰见了一个大骗子。”   季扶倾斜睨着黎晓,似乎是想看看她究竟要耍什么花招。   “这个骗子也太可恶了吧,”陆蔚禹捏紧拳头,向黎晓保证,“学姐,我要是教你,一定不会收学费的。”   “啊,那怎么行?”黎晓勾了勾唇,“我怎么好意思白嫖学弟呢?”   “白嫖”这个词,令陆蔚禹精神为之一振。   虽然黎晓说的“白嫖”和“嫖”没有半点关系,但是……但是听起来真的好暧昧啊。   一激动,某些不过脑子的话脱口而出:“学姐,我愿意让你白嫖。”   季扶倾眉头一拧:“你说什么?”   陆蔚禹这才反应过来,他以为季扶倾是在提醒他注意措辞,连忙纠正道:“我一定不会收学姐的学费。”   “季委,”黎晓故意嗔怪道,“你干嘛要对学弟那么凶啊?他教我弹钢琴,应该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季扶倾微微一哂,撇过头去。   “放心,我一定好好跟学弟学钢琴,”黎晓继续气他,“争取明年拿个什么奖。”   “学姐,”陆蔚禹十分诚恳地说,“在你这个年龄段,学一年就想拿奖,还是比较困难的。”   黎晓:“……”   这学弟咋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呢?当着季扶倾的面拆她的台。   这是得不得奖的问题吗?   “没事,不拿奖也没关系。”黎晓又说,“能跟着学弟学钢琴,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陆蔚禹殷勤得很,说:“学姐,择日不如撞日。要不今晚我就教你弹琴吧?”   “今晚我可能不行,”黎晓微笑着说,“我有别的约。”   她得去找林衍辰补课。   季扶倾眸色渐深。   陆蔚禹对此却不在意,他说:“那这周五怎么样?我随时都有空。”   “周五?可以啊。放学之后我去音乐教室找你。”   “好啊,学姐。我等你。”   两人一拍即合。   季扶倾面无表情地端起餐盘,准备撤了。   陆蔚禹见他碗里还剩半碗面,连忙问:“学长,你不吃了吗?”   “你学长的饭量……”黎晓玩味地说,“和他的肚量一样大。”   陆蔚禹小声提醒道:“学姐,这么说,不太合适吧?”   “是吗?”黎晓眉梢轻挑,无所谓道,“他生气了吗?”   陆蔚禹此时此刻不太敢看季扶倾,学长周身似乎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强大气场——显然是不太高兴。   难道学姐看不出来吗?   待季扶倾走后,黎晓收敛笑意。   陆蔚禹又问:“学姐,刚刚我一直跟你讲话,学长在旁边会不会觉得被冷落了,所以才走了?”   黎晓吃着面,说:“你管他那么多干什么?”   陆蔚禹惴惴不安道:“毕竟那是季扶倾学长啊……”   本来他还想借此机会和学长套近乎来着,可别弄巧成拙了啊。   黎晓吃完面,说:“学弟,我得走了,要去补课了。”   陆蔚禹眼巴巴地瞧着她:“学姐,周五你会来的吧?”   黎晓在内心默默叹了一声,她又作孽了。   可怜的小学弟,对不起,刚刚拿你当工具人了。   作为交换,她决定满足一下学弟的小心愿。   等她去学钢琴的时候,再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推脱,比如“没有钢琴天赋,还是不在这方面浪费精力了”。   见黎晓点了点头,陆蔚禹喜笑颜开。   学姐人真是太好了。   >>>   黎晓补完课,回家的路上,收到好几条来自陆蔚禹的消息。   别说,学弟还挺讨喜的,不光给她发了红包,还发来好几个可爱的表情包,说什么周五见。   黎晓随便回了两句。谁知,过了几分钟,学弟哭嚎着来找她了。   【陆蔚禹:学姐,我是不是真惹季扶倾学长生气了?】   【黎晓:怎么了?】   【陆蔚禹:学长他把我给拉黑了。】   【黎晓:……】   这还真是季扶倾的常规操作。   【黎晓:你怎么发现的?】   【陆蔚禹:刚刚我跟他说了几句话,他就把我拉黑了。】   【黎晓:他这人,就这样。】   【陆蔚禹:学姐,你很了解季扶倾学长吗?】   【黎晓:还算了解吧。】   【陆蔚禹:学姐,你说我该怎么办啊?还没等到开学,我就把学长惹生气了。】   【黎晓:你刚刚跟他说什么了?方便给我看一下吗?】   陆蔚禹犹豫片刻,发来一张聊天截图。   【陆蔚禹:学长,我今天擅自让学姐过来和你坐一桌,真是十分抱歉。我之前也没想过,你们之间的关系可能不太好。】   【陆蔚禹:虽然我和学姐认识的时间不太长,但是学姐对我很好。要是学姐说了什么让你不太高兴的话,我代替她向你道歉。】   【陆蔚禹:学长,你应该是对学姐有什么误会,她真是一个很好的人。等到这周五,我教学姐弹钢琴的时候,一定会跟她把这件事说清楚的。】   【陆蔚禹:学长,你千万不要生学姐的气。】   前几句话都是正常发送,最后一句话前面有一个感叹号。   也就是说,季扶倾看到第三句话就把陆蔚禹给拉黑了。   学弟这么可爱,招他惹他了?   【陆蔚禹:学姐,你看我哪里说得不对了?】   【黎晓:这不是你的错。】   【陆蔚禹:[哭][哭][哭]】   【黎晓:行了,别难过了,我替你想想办法。】   学弟这委屈的小表情,看得她心里怪难受的。   【陆蔚禹:学姐,你有什么办法吗?】   【黎晓:要是有机会,我替你求个情。】   【陆蔚禹:谢谢学姐。】   至于机会?鬼知道什么时候她才有机会。   季扶倾现在说不定把她也给拉黑了。   哎,她怎么会喜欢这种人呢?   心眼比针眼还小。   >>>   季扶倾将陆蔚禹拉黑之后,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没见过废话这么多还句句招人嫌的家伙。   他要教黎晓学钢琴,呵。   季扶倾打开抽屉,看到上次的盒子。   他想起体育课上鲍晖说的那些话,又想到黎晓在食堂对他咄咄逼人的样子……她对自己,到底还留有几分真情呢?   盒子打开,小黄人的残骸躺在白色纸巾之中。   季扶倾将它破碎的身子拿出来。   真的已经没救了吗?   季扶倾在网上搜了搜,发现居然有专门做手办修复的店,于是拍了一张照片发过去。   店家说,损毁到这种程度,修复的钱兴许是原价的好几倍。有这钱,还不如买一个新的。   【季扶倾:你就告诉我,能不能修?】   【小A手办修复:能修。】   【季扶倾:多少钱?】   【小A手办修复:一口价,三百。不能保证修复以后和之前一模一样,但至少能让它看不出明显的伤痕。】   季扶倾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第54章 LIII 情书。   Chapter LIII   时间来到周五, 薛南枝放学之后有其他事,黎晓独自一人前往艺术楼。   最近交响乐团没什么重要的活动,音乐教室里人不多。稀稀拉拉十来几个人, 大多在摸鱼划水。   有三个人围坐一圈,正在打斗地主。其中有一个生脸, 不像是交响乐团的人。   陆蔚禹像小学生一样毕恭毕敬地坐在钢琴前,一见了黎晓,便热络地打招呼,然后为她空出半边琴凳, 说:“学姐, 坐。”   黎晓却将自己的凳子搬过来。   陆蔚禹:“学姐,你不坐在我旁边, 待会儿怎么弹琴啊?”   黎晓:“……”   原来学弟是真的想教她弹琴。   黎晓盛情难却,只得坐到他身边, 只见曲谱架上摆着一份详细的钢琴入门教案——学弟这是有备而来。   见了这份教案,黎晓更不好意思了, 万万没想到学弟这么上心。   不像某人, 让他教她弹钢琴,推三阻四的。不是说曲子难, 就是说她学不会。   “学姐, 弹钢琴的手势是这样的。”陆蔚禹向她演示, “手心里像握住一个鸡蛋。”   黎晓依葫芦画瓢, 将手搭在琴键上。   “姿势不够标准。”   “哪里不对吗?”   “手腕要稍微抬起来一点。”   黎晓抬起手腕, 陆蔚禹仍是摇头。   “还是不对。”   “那是什么样?”   陆蔚禹握住她的手腕进行调整,说:“应该这样。”   教学正在进行时,不知是谁突然大喊一声:“王主任过来了。”   斗地主三人组闻声大骇,立刻手忙脚乱地收着扑克牌。   其他摸鱼划水的人也装模作样地吹拉弹奏起来, 有两个拉提琴的,一着急,把琴给拿错了,只能将计就计。   可惜,扑克牌还没收好,王主任就踏进了音乐教室。   斗地主三人组当场僵住,这下是人赃并获。   跟王主任一起来的,还有纪检部部长季扶倾,他左臂戴着红袖章,一脸肃杀之气。   刚一进门,他的眼神自动锁定钢琴所在的方位——陆蔚禹正亲昵地握着黎晓的手腕。   他的眸色顿时深沉,像浓雾不散的长夜。   陆蔚禹一时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便小声问黎晓:“学姐,这是怎么回事啊?”   黎晓对这种场面早已见怪不怪,她说:“纪检部突击检查。”   “查什么?”   “谁知道。”   王主任对此等场面似乎早有预料。他背着手,摆出领导的架势,训斥道:“放学以后不回家,都在这儿做什么呢?”   季扶倾面无表情地补充说明:“根据校规第10章第4条,校园内禁止玩扑克牌、桌游等。”   斗地主三人组低着头,一声不吭。   整个音乐教室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的身上。   王主任先盘问一号嫌疑人:“你来这儿是干什么的?”   “吹小号。”   “哦,吹小号的。”王主任问,“你的小号呢?”   一号嫌疑人立刻从乐器盒里把小号拿出来,眼巴巴地瞅着王主任。   谁知王主任已踱步到二号嫌疑人身旁,继续盘问:“你是吹什么的?”   “长笛。”   说罢,二号嫌疑人当场吹奏一小段《小夜曲》,企图用才艺演出争取宽大处理——只可惜,王主任不吃这一套。   见三号嫌疑人两手空空,王主任问:“你又是吹什么的?”   三号嫌疑人不是交响乐团的,他和二号嫌疑人是朋友,听说音乐教室能打扑克牌就跟着过来玩,不料竟被王主任逮了一个正着。   他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我是……吹、吹口哨的。”   现场有人一时没崩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季扶倾凌厉的眼风扫过去,那人立马不敢笑了。   陆蔚禹见季扶倾这副严肃的表情,心底莫名怕怕的。他嘀咕着:“学姐,季学长好可怕啊。”   黎晓淡定地说:“不怕,习惯就好。等你上了高中,每天早上都能在校门口见到他。”   陆蔚禹:“……”   细碎的谈话声传到王主任耳边,他见了黎晓,像是见到老熟人。   黎晓曾多次违反校规而被王主任擒获,她立刻条件反射似的低下了头。   王主任踱步到钢琴边,陆蔚禹默默地松开黎晓的手腕。他问陆蔚禹:“你是哪班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陆蔚禹如实回答:“老师,我是C大附中初中部的,现在是交响乐团的临时钢琴手。”   王主任认出了陆蔚禹的校服,倒也没再多问。他的目光落到黎晓身上,阴阳怪气地说:“这不是黎晓吗?”   黎晓心虚地叫了一声:“王主任好。”   王主任打量着她:“你也是钢琴手?这是在排练四手联弹呢?”   黎晓不敢造次,说:“……不是。”   “不是钢琴手,你坐在钢琴凳上干嘛?”   “我、我在学弹琴。”   王主任自然不信,直言道:“我看你这是弹琴说爱两不误吧。”   黎晓:“………………”   陆蔚禹听了王主任的话,先是脸红,想要辩解。   转念一想,王主任说他俩是在“谈情说爱”,这岂不是官方认证?   想到这里,他放弃辩解。   季扶倾目光凛冽,莫名地冷笑一声。   黎晓隐隐约约觉得今天这场突击检查是出自季扶倾的手笔。   她在交响乐团待了快两个月,纪检委员从没有来过这里,怎么王主任偏偏就挑今天过来了呢?   一定是季扶倾这个家伙在王主任面前“谗言献媚”。   黎晓从钢琴凳上挪了出去,坐回自己的板凳上。   她偷偷瞪了季扶倾一眼,他却熟视无睹。   王主任盘查完毕,对全体人员训话:“不要以为借着搞社团的名义,就能违反校纪校规。平时不查你们,还真当校规是摆设了?”   大家像小鸡仔一样乖乖挨训,屁都不敢放一个。   训话完毕,斗地主三人组被叫了出去,看样子少不了扣分写检讨。通不通知家长,估计视认错态度而定。   黎晓对这套流程早已相当熟悉,谁让她之前是政教处和纪检部的常客呢。   季扶倾跟着王主任一道离开,走的时候,他特意多看了黎晓一眼。   黎晓在内心默默吐槽,季扶倾这个小人,居然公报私仇?她心不在焉地敲着三角铁,打算等会儿就撤。   待人员散去,陆蔚禹悄悄叫她:“学姐,学姐。”   黎晓侧过头看他,他说:“人已经走了,我们可以继续了。”   可是,经历这么一遭,黎晓哪儿还敢和陆蔚禹坐一块儿学钢琴呢?   事实上,黎晓也没打算真和他学钢琴。她讪讪一笑,说:“学弟,我觉得我不是弹钢琴的料,你不用浪费时间教我了。”   陆蔚禹却劝她:“学姐,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我觉得你很有弹钢琴的天赋,你要相信你自己。”   钢琴天赋?   开什么玩笑?   她连手势都摆不好。   “弹钢琴得从小时候练起,我现在学有点儿太晚了吧。”   “学姐,你前两天还说要拿奖呢,不能轻言放弃啊。”   黎晓无语,她还真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万般无奈之下,她又回到了钢琴凳上。   陆蔚禹想继续教她基础指法,她却学不进去。   “我想速成几首曲子。”   “学姐,万丈高楼平地起,不打好基础——”   “你就说你能不能办到?”   “这个……也不是不可以,”陆蔚禹生怕黎晓不耐烦,解释道,“不过得看曲子的难度,太难应该不行。”   “那就好。”   “学姐,你想学什么曲子?”   黎晓忽然想到之前季扶倾在音乐教室为她弹奏的那首曲子,便说:“有一首曲子挺好听的,不过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名字?”陆蔚禹问,“那你知道旋律吗?稍微有名一点的钢琴曲,我应该都练习过。”   黎晓在记忆中搜寻片刻,将那段旋律哼唱出来:“哒哒哒哒哒哒哒……”   陆蔚禹:“……”   哪怕他识不出这首曲子,也知道黎晓唱得肯定不在调上。   陆蔚禹试着在琴键上弹出一串音符,问:“学姐,是这个吗?”   黎晓摇头。   他又换了一首曲子,继续问:“这个呢?”   黎晓又摇头。   再换一首,还是不对。   陆蔚禹小心翼翼地问:“学姐,你是不是唱跑调了?”   黎晓:“……”   差点忘了,自己是个五音不全的。   之前她用哼唱识曲的功能都能没找出这首曲子,现在让学弟空耳识曲,也太为难他了。   黎晓指尖动了动,将手放在钢琴上,凭借记忆按出了几个音符。   这一段旋律回环往复,她观察过季扶倾的指法,当时他好像就是这么弹的。   陆蔚禹在另一个音阶上重复着黎晓的指法,节奏好像不太对。   他试着调整了三四次,终于找对了拍子。他说:“我知道了。”   “这就知道了?”   “学姐,你不要低估我的实力,我可是钢琴小曲库。”   陆蔚禹拿出手机,敲出几个字母,然后调出了一张钢琴琴谱,递给黎晓看:“如果我没记错,应该就是这一首。”   黎晓望着密密麻麻的琴谱,并不能看懂,包括这首曲子的名字。   Luv Letter?什么意思?   “这首钢琴曲还挺有名的,我也很喜欢。”   陆蔚禹将曲子从头开始弹奏,果然是黎晓记忆中的旋律。   只不过,两人的演奏风格完全不同——陆蔚禹活泼,季扶倾深沉。   单论这首曲子的演奏,黎晓承认,季扶倾更胜一筹。   曲调虽然欢快,却有一缕哀思,故事感十足。   当时,季扶倾反复地演奏这首曲子,却不告诉她曲名。   黎晓问:“这首曲子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陆蔚禹边弹边说:“情书,是不是很浪漫?”   黎晓一怔。   心脏像是被开了温柔一枪。 第55章 LIV “我要你吻我。”……   Chapter LIV   熟悉的旋律再度响起, 黎晓如堕云雾中。   这首曲子有什么特殊含义吗?或者说,这仅仅只是一个美丽的巧合。   但,季扶倾会让这种巧合发生吗?   “学姐、学姐。”陆蔚禹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唤回, “这首曲子对你来说太难了,要不还是换一首吧?”   黎晓茫然地“哦”了一声。   “不如我教你弹《梁祝》吧?这个简单。”陆蔚禹笑了笑, “你要是想听《情书》,我随时可以弹给你听。”   黎晓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忽然从凳子上站起来,说:“我有事, 先走了。”   她抓起书包, 飞奔离去。   陆蔚禹叫她:“学姐、学姐,你不学了吗?”   可她没有回头。   黎晓想不通, 前一天她和季扶倾之间还满是甜蜜,后一天他却狠心拒绝了她。   如果季扶倾不喜欢她, 为什么要在那一天为她弹这样一首曲子?如果他喜欢她,又为什么要拒绝她呢?   她必须管季扶倾要一个答案, 一个不论是好是坏的答案。   如果要不到, 这个问题会反反复复,折腾得她永无宁日。   她对他的感情, 止于最热烈的那一刻。   好似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焰, 被狂风骤然吹灭。可现在, 只要微风轻轻一吹, 未熄灭的火星又有了燎原的趋势。   可是……黎晓出了音乐教室, 环形的回廊令她迷失方向。   她不禁放慢脚步,该去哪里找他呢?他在哪儿呢?   黎晓在长长的走廊里徘徊,在某一刻,她止住脚步, 蓦然回首——她寻觅的少年,就在她身后。   他的眼眸漆黑、明亮,藏匿着她的影子。   原来季扶倾没走。   他在等谁呢?   黎晓抱着书包,睫毛轻颤,话全都噎在嗓子眼里,竟一个字也问不出。   季扶倾单手抄着口袋,淡淡道:“钢琴学完了?”   黎晓小声嘀咕着:“你是故意的。”   “我是故意的,”季扶倾没有否认,“你就不是故意的?”   故意用学弟来气他。   黎晓理直气壮道:“你不教我弹钢琴,还不准别人教我吗?”   季扶倾说:“我是没有机会。”   天知道他今天是怎么避开家长的盘查,这才得了一点空闲时间以公务的名义过来找她。   明知黎晓对学弟不是认真的,踏进音乐教室的那一刻,他看见陆蔚禹弹着他的钢琴,教着他的女孩,他还是后怕。   没有人是不可取代的,包括他。   他等在走廊里,只是在赌一个可能。   如果黎晓半小时之内出来,他还可以见她一面。   如果她选择继续陪学弟,时间一到,他就得离开了。   现在看来,他赌赢了。   “难道我没给过你机会吗?是你自己不要,怪不了别人。”   “我没有怪别人。”   他只怪自己,当时没有足够的勇气把握机会。   这段时间,他想了很多很多。   关于自己,也关于她。   他是一个自私的人,他未经她的允许,擅自做了一个关于两人未来的决定。   黎晓看着他,说:“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你回答我。”   不论他对她有没有动过心,只要问清楚,她就可以放下了。   季扶倾道:“什么问题?”   黎晓正要问他,有同学路过,见他俩站在一块儿,礼貌地点头致意,然后下了楼。   显然,这里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黎晓抬头望天,想了想,说:“你跟我去三楼。”   艺术楼三楼是一个隐蔽的地方,只不过……他和她都知道,那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黎晓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拾级而上,季扶倾紧随其后。   他自嘲地勾了一下唇角。   有句话叫,屠龙勇士终成恶龙。   看吧,应验了。   楼道里空无一人,演播厅门前有一片空阔的平台。天色昏沉,落地窗的玻璃上倒映着夕阳的余晖,两人的影子被拉长,投射在墙壁上。   黎晓驻足,问道:“你能告诉我,那天弹的曲子叫什么名字吗?”   “很重要吗?”   “对我来说,很重要。”   季扶倾注视着黎晓,她沐浴在夕阳之下,每一根发丝都闪着光,连睫毛上翘的弧度都很完美——漂亮到令人心颤。   他静静地说:“既然特地问我,你应该已经知道答案了。”   黎晓眸中凝着光,她执着地说:“我要听你亲口说。”   为什么她要从不相干的人口中得知这个答案呢?为什么他不愿意亲口告诉她呢?   如果今天她没有意外得知,他会将这个秘密永远埋藏下去吗?就当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季扶倾半倚着墙,将黎晓的手牵过来。他打开她的手掌,手指在她的掌心写下那个名字。   温热的指尖划过敏感的手心,酥酥的、痒痒的,令人心悸。每一笔,每一画,都像是在无言地诉说着什么。   黎晓将这些笔画和脑中预设的那个名字重合起来。   最后一笔写完,一切都已明了。   她五指向内蜷起,像是握住了他克制而隐忍的爱意。   可是……她抬起眼睫,眸中似有水波荡漾。   起先是平静的、温和的,然后变成汹涌的、肆意的。   黎晓无法原谅他。   如果他自始至终都不曾动过心,那她反而能理解他的绝情。   可她明明赌赢了,他对她有过心动。最后却还是输了,输给了他的理性。   也就是说,季扶倾权衡利弊,最终选择拒绝了她。   世界上最可怕的人,是能抵挡诱惑的人,这意味着他野心昭然、狼贪虎视。   黎晓的眼神瞥过他的左臂,纪检委员的徽章红得刺眼。   没错,就是刺眼。   她在他心里,可能还比不过这样东西。   他对她的喜欢,浅薄至此。   季扶倾问道:“你想知道的,只有这个?”   黎晓冷笑着:“不然呢?我问了别的,你就可以给我我想要的吗?”   “你想要什么?”   “你不知道?”   对话进行到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了。   黎晓很明白,哪怕季扶倾对她一时心动,他也不会给她更多。   优秀的人生,容不下半点灰尘。   如果他们真在一起了,那就跟玷污了他没两样。   黎晓甚至无法苛责他。   是她自己不自量力,非要追他。事到如今,又怎么能反怪他不接受自己呢?   黎晓克制住颤抖,尽量用冷静的声音说:““季扶倾,以后我不会再和你来往了,你也不要来打扰我。今天的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   她不会再借着别的男生故意气他,他也不要再干涉她的交友自由。   为什么要气他呢?   说白了,是心有不甘,所以存心试探他的反应。   现在,黎晓将一切都看透了。   季扶倾的占有欲极强,可就算让他吃醋,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再怎么刺激他,他也不可能改变他的决定,徒劳而已。   他真是明明白白的人间清醒啊。   清醒到令她遍体生寒。   暮色沉沉,日光消散,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她和他。   “黎晓,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季扶倾的语调没有起伏,“你还没告诉我,你想要的是什么?”   想要什么?   明明他给不了,却还要这样问她。   仿佛她说了,他就会大发慈悲,施舍给她一星半点的爱意。   可惜,她不需要他的怜悯。   黎晓的唇角掠过一丝自嘲的笑,她抬高睫毛,眼神中满是挑衅的意味。然后她一字一顿地说:“季扶倾,我要你吻我。”   她很清楚,他不敢。   那天晚上,她向他索吻,他却始终不愿给她回应。   换做别人,趁着没人,做什么都无所畏惧。可季扶倾……她知道他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若是吻了,便是输了。   果然,黎晓话一出口,两人便陷入僵持。   季扶倾长久地凝视着她的脸,就这么看着,却迟迟没有动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最后一丝天光也被吞噬,黑暗像潮水一般袭来。   黎晓的鼻腔逸出一丝冷笑,看吧,她没有猜错。   她抱着书包,准备下楼。   刚踏出一步,谁知下一秒,手腕被攥住。   书包“啪”地掉到地上,而她被他推到墙上。   他的唇靠了上来,堵住了她尚未逸出口的惊呼。   唇贴着唇,舌尖抵着舌尖。   比她想象中更加热烈缠绵。   黎晓睁大双眼,意识到他在吻她,她第一反应竟是挣脱。   可是他没有给她机会,他轻咬她的唇瓣,又吮着她的舌尖。   黎晓的脑子一片嗡鸣,心跳加速,腿脚发软。贴着墙的后背,一点点地向下滑动。   他却掐住她的腰,将她抵在墙上,再一次加深了这个吻。   渐渐地,他松开她的舌尖,离开她的嘴唇。可就在分开的那一秒,他又吻了上来,再次吮了一下她的唇瓣。   她的灵魂都快被他摄走了,头皮一阵发酥发麻。   黑暗中,她听见他深沉的低喘。   如此性感。   “满意了吗?”季扶倾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   “你、你……”黎晓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不是亲脸就可以了吗?”   她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老天爷,谁来告诉她,季扶倾怎么敢的呀?   她从未想象过,她的初吻竟会如此激烈。   “欠你的,连本带利还清了。”季扶倾将她的一缕鬓发捋到耳后,“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我可以给你。但是……”   他顿了顿,继续说:“黎晓,我比你更贪心。我想要的不只这些。”   黎晓听不懂他的意思。   “黎晓,你没有考虑过将来吗?”季扶倾认真地问她。   “将来……”黎晓喃喃自语道。   黑暗之中,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对,将来。你和我的将来。” 第56章 LV “等等我,好吗?”……   Chapter LV   艺术楼三层人迹罕至, 异常岑寂,唯有两颗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   黎晓敛下睫毛。   她承认,她从未想过将来。   她的确目光短浅, 只想过被季扶倾亲亲抱抱举高高。甚至没有考虑过,等高中毕业, 她和他该何去何从。   得过且过的精神在她的身上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从学习到恋爱都是如此。   反倒是他的拒绝,让她第一次产生了觉醒的念头。   “季扶倾,别以为你亲了我, 我就一定要跟你在一起。”黎晓说。   “现在的确不可以。”季扶倾嗓音冷静, 仿佛刚刚被冲昏头脑的人不是他。   黎晓惊得张了张口,话却像石头一样噎在喉咙里。   什么意思?他又打算白嫖?   上一次牵手, 她以为季扶倾会答应她的表白,结果并没有。   这一次接吻, 她以为他会求她和自己在一起,他却这么说。   普通同学之间该做的、不该做的, 他们都做了。他简直是要将白嫖的宗旨贯彻到底。   “季扶倾, 你打算不认账?”黎晓细眉微拧,轻轻咬着下唇, 这上面还残留着濡湿的痕迹。   她全然忘了先说“不在一起”的人是自己, 他只是顺着她的话附和。   季扶倾坦然地说:“黎晓, 你成功了。”   黎晓不解:“什么成功了?”   季扶倾将胳膊肘撑在墙上, 微微垂眸, 眼睛恍若窗外的天空,黑澈而明净。他淡道:“你不是想拉我下水吗?我违规了。”   他一向是理性的,可她却是唯一感性的例外。   黎晓眼睫颤动,她早就忘了还有这么一茬。   如果说牵手尚不算什么过错, 接吻则妥妥是违反校纪校规的行为了,更别提这是他主动的。   季扶倾说:“你不是一直想举报我么?”   黎晓嘟哝着:“我又没有证据,到时候你不承认怎么办?反正你白嫖我都白嫖惯了……”   季扶倾闻言轻哂:“分期付款算不上白嫖。”   黎晓眨了眨眼,难以置信。   分期付款?他当这是在贷款买房?贷款买房还得先付个首付呢。   “那你的首付呢?”   “刚刚不是已经给你了?”   黎晓大为震撼,她从未见过把耍流氓说得如此振振有词的人。   季扶倾轻启薄唇,嗓音低沉:“黎晓,余生还很长,时间还很多。一定要这么着急吗?”   黎晓怔怔看着他,这番话他说得既深情又无奈——仿佛是她在逼他做一个超出他现有能力范围的决定。   “我想给你的,不止现在这些。”季扶倾牵起她的手,吻着她的手指,“等等我,好吗?”   他的嘴唇是炙热如火,一如他对她的爱意。   黎晓蜷缩着指尖,小声地说:“如果我说不呢?至少要让我看见你的诚意……”   可到底什么才算得上诚意?黎晓自己也不知道。   季扶倾眉眼低垂,眼底好似寂静的深潭。   他思忖片刻,然后伸出右手,将别在左肩的红袖章摘了下来,放到她手里:“我把这个送给你。”   黎晓疑惑:“我要这个做什么?”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向上指了指天花板。她抬起头,隐隐约约在黑暗中看见一个暗藏的小红点。   “这里有监控?”   “学校几乎每个角落都有监控,不存在死角。”   也就是说,季扶倾下决心吻她,冒了极大的风险。   刚刚的一切都被监控记录了下来,如果现在去监控室调录像,她会看到季扶倾是怎么将她抵在墙上缠绵地亲吻。   可是他没有后悔,而是告诉她,这里有监控。   季扶倾和她明说:“我给你的,是我看来很重要的东西。只要你想,现在就可以下楼去找王主任,我愿意接受一切惩罚。”   黎晓低着头,指尖微微收紧。她摩挲着那枚红袖章,一时百感交集。   他主动将把柄交到她手上,她随时随地可以让他“身败名裂”。   “我一直恪守规则,从来不敢逾矩半分。”季扶倾说,“你是第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   或许在旁人看来,当个纪检委员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只有季扶倾才知道自己为这件事付出过多少。轻飘飘的红袖章,对他而言是沉甸甸的责任与信念。   现在,他将这一切,连同他的心意,一起交给她。   下定决心去吻黎晓的那一刻,季扶倾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十多年来,身负荣誉与期待,他不敢行差踏错半步,这份压力没有人能懂。   循规蹈矩的生活,因为黎晓有了改变。她的每一次出现,都牵动着他的注意力。   他曾想将黎晓当成一个错误,把她从自己的人生中抹去,不料却是欲盖弥彰。   黎晓对他而言,是一个美丽的意外。   他不止一次地质问过自己,为何不能拒绝她的诱惑。   可在无人的深夜里,他对她的心动从未停止。如果说,喜欢上她是错,那他愿意一错到底。   这一次,他认栽了。   “这样可以吗?”季扶倾问她。   黎晓眼眶微热,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这番表白。   他没有说过一句“我喜欢你”,可是每一句话里都藏着浓烈如酒的爱意。   别人表白是求她当女朋友。   季扶倾却说,让她等等他。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上次要拒绝我?”黎晓问,“是不是因为害怕被父母或者学校知道……”   “我父母已经知道了。”   黎晓惊讶:“什么时候知道的?”   季扶倾说:“五四那天,我妈来C大接我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不重要。有他们的原因,但更多的是我自己的问题。”   黎晓很意外,他竟然会那么说,父母的施压不重要。   他不是一直很听父母的话么?   “没有人可以逼我做决定。如果你不行,那他们也一样。”   所信所念,唯有本心。无奈羽翼未丰,难以挣脱囚笼。   “喜不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等不等我,也是你自己的决定。黎晓,要不要跟我在一起,是一辈子的决定。”   “你还有两年考察期。到时候,如果你决定跟我在一起,我不会再让你轻易走掉。所以,慎重考虑,知道了吗?”   季扶倾的语气格外郑重,黎晓彻底被他绕了进去。   总感觉逻辑有哪里什么不对,又说不上来。是他让她再等他两年,怎么被他一说,变成了两年考察期?   一下子化被动为主动。   偏偏他说得还很有道理,她竟无法反驳。   黎晓提出了一个疑问:“那我能同时考察别人吗?”   “嗯……”季扶倾沉吟片刻,“可以。”   黎晓纳闷,他怎么突然那么大度?   刚刚不是还在吃学弟的醋吗?   季扶倾淡定道:“有了比较,才会知道别人都没有我好。”   黎晓:“……”   这该死的自信,竟然有一种莫名的魅力。   这种关键时刻,黎晓的手机突然响了。   紧绷的氛围得以缓解,她蹲下身,把手机从书包里拿出来,来电显示写的是“林衍辰”。   她这才注意到,林衍辰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而她刚刚忙着和季扶倾“谈情说爱”,毫无察觉。   黎晓接通电话:“喂,学长。”   “怎么还没有过来?约了七点,发消息也不回。”林衍辰说,“我还以为你遇到什么事了。”   黎晓心虚地看了季扶倾一眼,这才说:“学长,对不起。我确实有事耽搁了,我马上就过去。”   林衍辰“嗯”了一声,说:“等你。”   等她挂了电话,季扶倾面色不虞,问她:“这是你哪个学长?”   黎晓想起他刚刚那番大方又得体的言论,故意试探他:“另一个考察对象咯,你说过,我可以同时考察别人的。”   “是不是上次带你去C大图书馆的那个?”   “你怎么知道?”   季扶倾冷哼一声,说:“他不合格,可以踢出考察队伍了。”   黎晓:“?”   季扶倾说:“上次我在C大法学楼下的便利店,撞见他和别的女生在一起,他要帮她付钱,还帮她拎东西。”   黎晓八卦地问:“别的女生?谁呀?”   之前林学长说过,他曾经拒绝过一个喜欢自己的女生。   这是有新情况了?还是说,依然是那个女生?   “我哪儿知道是谁?总之,你不用考察他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背地里说别人坏话。”   “我说的都是事实,信不信由你。”   黎晓玩味地问:“季扶倾,你是不是吃醋了?”   季扶倾嘴硬道:“没有。”   黎晓得意地笑着,这才告诉他:“人家学长只是帮我补课,你怎么连这种醋都吃啊?”   “补课?”   “除了帮我补课,他还帮薛南枝补课。”黎晓说,“而且,人家好像有喜欢的人。”   季扶倾闷声吃了瘪。   过了好一会儿,他喃喃地说了一句:“减一。”   黎晓问:“减一又是什么意思?我今天的说谎次数减一?”   她跟他说了实话,所以可以冲抵今天的说谎次数么?   季扶倾扫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解释着:“竞争对手,减一。”   黎晓:“……”   她懂了,男人都是嘴上说得好听。   说什么不在意,心里头分明醋得要死。   陆蔚禹就是典型的例子。   “对了,你怎么把学弟给拉黑了?”黎晓问,“该不会也是因为吃醋吧?”   季扶倾冷嗤一声,未置可否。   “你赶紧把人家从黑名单放出来。”   “不放。”   “你这人怎么这样?”黎晓说,“学弟招你惹你了?人家又乖又可爱,钢琴弹得也好听。”   “我弹得不好听?”季扶倾问。   “反正……”黎晓瞟了他一眼,“反正你也不在交响乐团了,我以后只能听学弟弹琴了。”   “你想听,我弹给你听。”   “怎么弹?你现在还有时间吗?”黎晓说,“真奇怪啊,你妈妈今天怎么还不给你打电话呀?她不催你回家了吗?”   季扶倾:“……”   黎晓还真是把他拿捏得死死。   说曹操,曹操到。   电话真来了。   黎晓立刻噤声,季扶倾接通电话,敷衍了一番。   等他挂了电话,她故作同情地说:“好可怜啊季委,来见我都要偷偷摸摸的,学长却可以正大光明地约我见面。”   季扶倾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耳垂,问:“他给你补课,收费吗?”   “收啊,一次一百。”   “下次有时间我给你补,”季扶倾强调,“我不收费,让你白嫖。”   黎晓:“……”   看来,真是非常介意“白嫖”这个词呢。   >>>   季扶倾和黎晓一前一后离开了艺术楼。   黎晓去C大找林衍辰,今天依然约在图书馆补课。   讲完课,正好有一段休息的空隙。   黎晓想起季扶倾的话,便想验证一下他说的是不是实话,顺便八卦一下林衍辰的感情问题。   “学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要是冒犯到你,你也可以不答。”   “什么问题?”   “上次跟你在便利店买东西的女生是谁呀?”   林衍辰愣了一下,这才说:“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好奇嘛。”   “我选择不答。”   “好吧。”   看来,季扶倾跟她说的是实话。   原来,在那段时间里,他不仅关注着她,还关注着潜在的竞争对手——好一个心机boy。   这时,手机进了一条消息。   季扶倾给她发来一段音频,并写了“答应你的”。   黎晓发现,原来他没有删掉她的微信。   他跟她一样,将“互删”的决定交给了对方。   黎晓将音频点开,手机贴近耳朵。   细碎的背景音过后,钢琴声响起,他弹的正是那首《Luv Letter》。 第57章 LVI 【小修】灾星。……   Chapter LVI   黎晓乘着月色, 回到家中。   一路上,她用耳机反复聆听季扶倾发给她的那段钢琴曲。   甜蜜、喜悦、幸福……各种美好的感受和钢琴曲交织在了一起,她的心情无以言说。   她坐到椅子上, 刷着朋友圈,意外看见季扶倾发了一条新动态。   他分享了一张摆在钢琴上的曲谱, 看上去只是在练琴。曲谱没有名字,无人知晓他演奏的是《Luv Letter》。   可黎晓明白,这是他用钢琴为她写的一封情书。   黎晓点进他朋友圈的主页,发现他的动态里唯有这一张照片。   如果没有这张照片, 那么就是一片空白——跟她之前看到的一样。   也就是说, 季扶倾之前既没有拉黑她,也没有将她删除, 更没有对她隐藏动态,而是……他删除或者锁定了自己所有的动态。   黎晓的心脏霎时一紧。   原来, 失去她,对他而言,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现在,她回来了, 他的世界也有了新的颜色。   黎晓想给他点个赞, 却又迟迟不敢点那颗小爱心。   如果他们只是普通同学关系, 她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给他点赞。可现在……她要学会避嫌。   黎晓打开音乐app, 将这首钢琴曲搜了出来, 分享到朋友圈。   跟他一样,没有任何配文。看似高冷,实际上,只给懂的那个人看。   不到一分钟, 便有好几个人给她点赞。打开列表一瞧,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   这时,有人给她发了消息。   会是季扶倾吗?她满怀期待地点开一看,不是季扶倾,是陆蔚禹。   【陆蔚禹:学姐,你很喜欢《Luv Letter》这首曲子么?】   【陆蔚禹:我从网上找了简化过的版本,下次教你弹,怎么样?】   黎晓差点儿忘了这一茬。   如果不是陆蔚禹今天替她认出了这首曲子,也许她就和季扶倾错过了。   不,这么说不合适。真有缘分的人,哪怕这次错过,下次也一定会再相见。   学弟也是一番好意,黎晓不想太过生硬地拒绝他,便委婉地留言打发他。   【黎晓:我最近比较忙,等有空的吧。】   【陆蔚禹:好的[开心]】   黎晓肚子有点儿饿,晚上不适合大吃大喝,于是想找点儿饼干垫垫。   上次她从超市买了几袋饼干,还剩一些,不知被张阿姨收到哪儿去了?   黎晓冲门外喊了一句:“我上次买的饼干呢?”   张阿姨答:“放在你抽屉里了。”   黎晓顺着抽屉一层层地找,直到拉开最底下的抽屉,才找到饼干。   除了饼干,这层还有一只孤零零的小黄人。   上次,她被季扶倾拒绝之后,便将它“发配”到了这里,再也没想过它。   机缘巧合,它现在得以重见天日。   黎晓把小黄人拿了出来,放在掌心把玩着。   它套着小黄鸭游泳圈,笑容灿烂,并不知道自己曾度过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今晚发生了太多事,黎晓的心情起起伏伏,难以平静。   回想起季扶倾的吻,她仍是面热耳燥,仿佛他的唇未曾离开过一样。   她亲了一口小黄人光秃秃的脑门,心下感慨万千:“他终于跟我表白了!”   黎晓又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找出季扶倾送她的那枚红袖章。   这算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还真是别具一格。   小黄人和红袖章摆在一起,构成一幅诙谐又无厘头的画面。   黎晓打开手办展示柜,把小黄人放回原位。   至于这枚红袖章……黎晓左思右想,仍找不到一处适合收纳它的位置。   索性打开书包最里面的夹层,将它妥帖地安置进去。   最重要的东西,当时是随身携带才最放心。   >>>   日历翻开新的一页,时间进入六月。   太阳直射点向北回归线移动,昼长夜短。   周一清晨,C大附中校门口。   深紫色的矮牵牛成片成片地开在的花坛里,花瓣边缘镶着一圈白色,朝气蓬勃,好似一个个小喇叭。   费子阳顶着热烈的阳光,前来执勤。   只见站在石碑前,容姿俊逸。一身干净鲜亮的红白校服,展现了当代中学生健康向上的精神面貌。   “季委,”费子阳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你周末干什么了?喊你去玩密室都不来。”   季扶倾的视线从费子阳身上轻轻掠过,没有回答。   费子阳眼尖,发现一件新鲜事儿。   “季委,”他指着季扶倾的左臂,“你今天是不是忘记戴红袖章了?”   纪检委员执勤时需要佩戴红袖章是不成文的规定。   季扶倾工作时间都会戴着红袖章,反倒是费子阳有时候会忘记,全靠季扶倾提醒,怎么今天他自己反而给忘了?   季扶倾淡淡道:“丢了。”   “丢了?这东西怎么会弄丢呢?在哪儿弄丢的?”   “记不太清了,等会儿去领新的就好。”   “季委,这就是你不对了——”   费子阳想跟季扶倾说理,此时一道靓丽的身影进了学校大门。   黎晓背着书包,小跑着过来,无视费子阳,直接和季扶倾打招呼:“季委,早上好!”   笑容比清晨的阳光还要灿烂。   费子阳的雷达响起。   前段时间,黎晓见了他俩,就像耗子见了猫一样避之不及。怎么今天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有情况。   费子阳正义凛然道:“不要妨碍我们季委执勤。”   黎晓却问:“季委,跟你打招呼也算妨碍执勤吗?”   季扶倾说:“不妨碍。”   “你看,季委都不介意。”黎晓小声嘀咕着,“皇帝不急太监急。”   费子阳脾气上来了:“嘿,你说谁是太监?”   黎晓振振有词:“谁接话谁是呗。”   费子阳吹胡子瞪眼地瞧着她,黎晓在斗嘴中占据上风,正洋洋得意,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黎晓,你站在校门口磨蹭什么呢?是不是又违反校规了?”王主任的声音吓得黎晓一个激灵。   费子阳立刻摆正姿态执勤。   季扶倾叫了一声:“王主任,早上好。”   然后低头在《值日日志》上写着什么东西。   黎晓见到王主任,就像耗子见了猫——魂飞魄散。   王主任踱步上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黎晓:“你这校服裙子怎么比别人短?”   隔了这么久,王主任居然才发现,也算她走运。   黎晓捏着校服裙摆,胡乱编着理由:“因为我腿比别人长。”   王主任:“你当你是火?火腿长(肠)?”   费子阳“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王主任扫了他一眼,他立刻不敢笑了。   黎晓:“……”   老师,谐音梗要扣钱的。   “王主任,我要去上早读课了。”   黎晓找了个理由,准备撤退。   王主任道:“下次不准瞎改校服。”   黎晓赶忙“哎”了一声,脚底抹油,跑了。   季扶倾看着她愈行愈远的背影,不禁抿唇,无奈一笑。   >>>   周一下午最后一节课是班会课。   课前,薛南枝问黎晓:“要不要我帮你打水?”   据说人每天应该喝8杯水,黎晓达不到这个标准,可薛南枝八成能达到。一到课间,她就要去打水。   黎晓拿出自己的粉色保温杯,刚要递给薛南枝,转念一想,又说:“平时都是你帮我打水,今天我帮你打吧。”   “怎么回事?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今天心情好,就当是做好事。”   薛南枝“哟”了一声,把水杯塞到了黎晓手里。   黎晓带着两个保温水杯,来到一楼。   她之所以帮薛南枝打水,也不全是想做好事。   高一教学楼的水房在一楼的楼梯间附近,离高一(1)班很近。   她可以趁着打水的机会,从季扶倾班级门口路过,捎带着偷偷看他一眼。   今天打水的人格外多,队伍像蠕动的长龙,久久也不见前进。   眼见着预备铃已经响了,前面还有好几个人,每人手里都是一大堆五颜六色的杯子,黎晓不禁有些着急。   终于,在上课铃响之前,轮到了黎晓。   她飞快地装上两杯热水,然后……她没有第一时间回教室,而是去高一(1)班门口转悠了一圈。   见不到季扶倾,她不甘心。可惜的是,她伸长脖子左看右看,也没瞧见季扶倾的身影。   迟疑之间,上课铃声响了。   遭了,班会课可是班主任倪青主持的啊。   黎晓着急忙慌地往楼上跑。   “哎呀——”她走得太匆忙,不慎摔了一跤,膝盖磕到楼梯上,蹭破了一点皮。   今天真是撞了邪了吧?   果然,人品守恒定律是真的。   上周有喜事降临,这周灾星就上门了。 第58章 LVII 【重看】创可贴。……   Chapter LVII   水杯咣当砸到地上, 顺着台阶滚了下去。   黎晓顾不得疼,跌跌绊绊地把水杯捡了起来。   她抬头望了望,幸亏楼道里没人, 不然这洋相可就出大了。   黎晓带着两个水杯,回到教室门口, 倪青正一脸严肃地开着班会,她喊了一声“报道”。倪青目光冷冽地睨了她一眼,问:“怎么迟到了?”   黎晓说:“刚刚去楼下打水,人有点多……”   倪青今天心情不太好, 对黎晓的解释并不买账。她冷着个脸, 教训道:“你迟到了一分钟。一分钟是什么概念?”   黎晓不敢说话,像个小鹌鹑似的。   今天这是什么运气?   上午被王主任教训, 下午被倪青教训,简直倒了大霉。   倪青:“你浪费了在场每个人一分钟的时间, 四十个人加起来就是整整一节课!”   黎晓:“……”   等等,账好像不是这么算的吧?时间还能加起来吗?   黎晓愤懑不平, 脑子一抽, 话不过脑:“这么说的话,现在是不是可以下课了?”   全班同学倒抽一口气, 倪青被黎晓这句话气得脸都绿了, 她厉声道:“黎晓, 这节班会课你给我站到走廊里去!”   黎晓默默地“哦”了一声, 退了几步, 来到走廊边缘,挨着栏杆站。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罚站么?以前又不是没罚站过,反正她脸皮够厚。   她本可以这样宽慰自己, 直到……直到她看见季扶倾和费子阳出现在楼道边。   黎晓:“……”   比罚站更社死的是,被喜欢的人撞见自己在罚站。   要不是她和季扶倾之间关系不一般,她可是会丧失校园择偶权的!   黎晓赶忙背过身去,假装没看见他俩,同时也祈祷他俩没注意到她。   然而,长得太过于出众也是有劣势的。费子阳那个胖墩隔得老远就认出了黎晓,他捣了一下季扶倾的胳膊,说:“季委,那不是黎晓吗?”   季扶倾当然早就看见了黎晓,可他明面上不说。偏偏费子阳哪壶不开提哪壶,既然提到,他只得随声附和了一句“嗯”。   他俩这趟到楼上来,是为了给各个班级派发政教处的宣传材料。   不料刚一上楼,就见黎晓像一只小仙鹤似的杵在走廊里——应该是被老师罚站了。   费子阳幸灾乐祸地走上前去,阴阳怪气道:“哎呦喂,这不是黎晓吗?怎么站这儿呢?”   黎晓起先还躲着他,可听他这么一说,倒也没必要躲了。她索性瞪了费子阳一眼,不服气地说:“要你管!”   费子阳坏笑道:“你这是重操旧业了?”   黎晓:“……”   她求助似的看向费子阳身后的季扶倾,黛眉微蹙,一双水润的桃花眼看上去楚楚可怜。   果不其然,季扶倾发话了:“费子阳,送材料去。”   费子阳见黎晓吃了瘪,像是大仇得报,心中万分舒畅。他抱着材料往高一(4)班的方向去了。   季扶倾瞥着黎晓,装作不在意地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黎晓咬着嘴唇,不肯说。   太丢人了。   季扶倾清了一下嗓,倒也不再追问。   他的眼神往下扫,注意到黎晓膝盖上的伤——皮破了,还渗着血丝。   “你膝盖怎么了?”他又问。   “刚刚上楼的时候,摔了一跤。”黎晓实话实说。   “怎么冒冒失失的?”他这语气,既是训斥,也是心疼。   黎晓吸了吸鼻翼,想来心里头是有点儿委屈的。   她小声嘀咕着:“我刚刚想去你们班门口看你,耽误了一点时间……”   一切的祸源都是这个该死的念头——想见他。   季扶倾的喉结悄无声息地滚动了一下。   再硬的一颗心,听了这话,也得变软了。   费子阳迅速发完三个班级的材料,来喊季扶倾:“季委,走了。楼上还有三个班呢。”   黎晓说:“你去吧,不用管我。”   季扶倾抬脚便走,却又顿住脚步,扭头看了黎晓一眼。   她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红艳艳的裙摆落在腿上,像一小团燃烧的火焰。   不知是不是应了“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不论何时何地见了她,他都觉得她漂亮得不像话。   季扶倾走后,黎晓叹了一口气。   倪青说话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她听了一耳朵,这才明白倪青今天大发雷霆的原因。   “高三马上就要高考了,你们也要升高二了。有些同学,一点儿紧迫感都没有,成天做些不符合自己年龄的事情。现在这个关键节点,有些人啊,还谈恋爱。”   黎晓心想,她跟季扶倾不算是谈恋爱吧?所以说的应该不是她。   未曾想,倪青的下一句话却让黎晓头皮发麻。   “本事倒不小啊,还能找外班的,是以为没人能发现吗?也不看看自己考的那点儿成绩,找的对象学习那么好,你怎么好意思祸害人家的?”   黎晓方寸大乱,心虚地敛下眼睫。   不是吧不是吧?这是含沙射影吗?倪青的每一句话都是她和季扶倾的写照,像是在戳她的脊梁骨。   “到底有没有点羞耻心?非得指名道姓才能听明白是吧?”   黎晓百思不得其解。她跟季扶倾没做什么吧?甚至还不算是那种关系……倪青怎么会知道呢?   难道爱情的火苗还没燃烧就要被老师狠心掐灭了吗?   黎晓张了张口,正想着要不要主动认错,谁知倪青又说:“赵一凡,说的就是你,脸皮那么厚呢。”   黎晓:“………………”   原来倪青说的是赵一凡,不是她——好一场乌龙。   吓死她了,差点就不打自招了。黎晓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轰然落了地,她的心理素质有待加强。   这件事,其实黎晓一直有所耳闻。   赵一凡的小女朋友名叫何潇潇,是高一(1)班的妹子。   和赵一凡不同,何潇潇一直都是老师和家长眼里的三好学生,乖巧、听话、学习好,还是班里的语文课代表。   水灵灵的奶白菜,竟然被赵一凡这个老油条给拱了,任谁见了都要痛心疾首一番。   所以说,赵一凡跟何潇潇的恋情败露了?难怪倪青气成这样。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黎晓这一波也是跟着遭了殃。   “赵一凡,你给我站起来。”   赵一凡吊儿郎当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凳子“啪”地翻倒在地上,像是在挑战倪青的权威。   倪青见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说:“出去罚站。”   黎晓:“……”   她居然还有了个伴儿。   赵一凡懒懒散散地走出教室,黎晓悄悄往旁边挪了一步,跟他保持距离。   在她心里,她跟赵一凡不是同为天涯沦落人,他们压根就不是一路人。   赵一凡看了黎晓一眼,脸上挂着无所谓的笑容。   这些事对他来说仿佛都不算事儿。他是政教处的熟面孔,不打架不抽烟,只是谈个恋爱而已,算的了什么呢?   黎晓用脚尖踢着走廊上的地砖缝,心想这班会课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说好的浪费一分钟,等于一节课的呢?   胡思乱想之际,她瞧见楼道口又来了人。   她有些惊讶,季扶倾不是走了吗?怎么又折回了?   季扶倾看见黎晓身旁多了个赵一凡,眼底多了一丝莫名的情绪。   赵一凡瞥见季扶倾,白眼都快飞到天上了。   黎晓猜测,这两人是不是有什么过节啊?   季扶倾佯作无事地从六班门口路过,黎晓低着头,不看他,假装两人不熟。   他经过黎晓身边,飞快地往她手心里塞了一样东西。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身影已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   赵一凡对着他的背影,竖了个中指,嘴里念叨着:“王八犊子。”   黎晓望着他消失的地方,一颗心脏砰砰乱跳。   他特地过来,只是为了这个么?   黎晓打开手心,上面躺着一枚创可贴。   >>>   倪青铁石心肠,一直让他俩站到了放学。   黎晓回到自己位置的时候,腿都有些麻了。她把水杯还给薛南枝,说:“不好意思啊,让你渴了一节课。”   薛南枝自然不会怪黎晓,她拿过水杯,喝了一口,水温刚好。   她眼尖地发现黎晓膝盖上贴着一枚创可贴。奇怪,黎晓之前离开的时候,好像没有这个东西吧?   “黎晓,你怎么受伤了?”   “哎,别提了,倒霉。”   这时,教室后排传来赵一凡咬牙切齿的声音:“……本来王主任都走过去了,季扶倾那个鳖孙非要绕过来看一眼!”   原来,赵一凡和他的小女朋友趁着今天中午午休的时候,躲在操场旁的小树林里干坏事,被逮了个正着。   不全是王主任的功劳,其中也少不了纪检部部长季扶倾的贡献。   有人不怕死地打听:“凡哥,你跟何潇潇在小树林里干什么了?”   拖把头奸笑着说:“还能干什么?亲一亲,摸一摸呗。”   “亲你个头,摸你个头!”赵一凡火气很大,一脚踹到拖把头的屁股上,愤愤不平地说,“老子啥都没来得及干,就被叫出去了。”   “哎呦,凡哥,你这一波是全白给啊。”   “艹,今天话就搁这儿了,老子和季扶倾有不共戴天之仇!”赵一凡指天发誓,“他最好别犯我手里!”   黎晓:“……”   难怪赵一凡刚刚对季扶倾又是翻白眼又是竖中指的。   薛南枝慢悠悠地收拾书包,感叹道:“又得罪了一帮人……季扶倾还打不打算竞选学生会会长了啊?”   黎晓问:“怎么了?”   “学生会选举制度改革,现在是全年级的学生一起投票。”   “你的意思是,每个人都有投票权?”   上次黎晓在巷口隐约听见季扶倾和人在聊这件事,只不过当时她压根没往心里去。   现在薛南枝主动提起,她难免多问两句。   薛南枝将新规则和黎晓解释了一番,又说:“你看咱们班后排那帮男生,或多或少都被季扶倾扣过分。他们又听赵一凡的话,到时候咱们班这一票八成到不了季扶倾的手里。”   “这也怪不了季扶倾吧?纪检委员的职责不就是这个吗?”   “奇怪,你今天怎么帮他说起话来了?”   “我没有帮他,我帮的是正义。”   薛南枝:“……”   这话恐怕连黎晓自己都不信。   和薛南枝交谈之后,黎晓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不禁担心,季扶倾下个学期还能选上学生会会长吗?   >>>   这件事的最终处理结果是,赵一凡因违反校纪校规被政教处予以警告,像他这样的老油条,哪怕请家长过来也无济于事。   而何潇潇,由于成绩好,得以幸免。   不得不说,有时候校规也不是一视同仁的,好学生总有更多特权。   只不过,经历了这么一遭变故,这对小情侣被棒打鸳鸯,算是彻底没戏了。   黎晓一直想不通,何潇潇怎么会看上赵一凡这样的男生,六班没有一个女生对他产生过那方面的想法。   “道理很简单,距离产生美。”薛南枝说,“何潇潇又不是我们班的,当然不知道赵一凡的德行。要是天天在我们班听老师花式批评他,什么滤镜都碎光了。”   距离产生美,这个道理也适用于她和季扶倾吗?   万一季扶倾看见她上课被老师提问答不出来……黎晓决定不去想这个虚无缥缈的问题,因为她和季扶倾压根不会一起上课。   薛南枝忽然发问:“黎晓,上个学期老师让选一门选修课,说这个学期会开课。你选的是什么啊?”   黎晓说:“时间隔得太久,我不记得了。”   薛南枝惊讶:“周四就要开课了,你怎么跟梦游似的?”   黎晓纳闷,她怎么不知道周四要开课?   薛南枝懂了:“哦,我知道了。那天班会课老师说这件事的时候,你不在。”   黎晓:“……”   好吧,难怪她毫无印象,她在外头罚站呢。   C大附中是北城市教学改革试验田之一,其中一项改革计划是试行走班制。   学校拿课业最轻松的高一年级试水,上个学期末,学生们依照个人喜好选一门选修课。   选修课五花八门,有日语、法语这样的小语种,也有中国文化、天文常识这样的课程。   黎晓选的课,名叫通用技术。选择的理由是,课程简介上写明了“无期末考试”。   虽然,她不知道这门课究竟教什么。但是,她知道没有期末考试的课一定是好课。   通用技术课的教室位于实验楼,一般来说,只有理化生这种有实验课的科目才会用到实验室。   这门课一共只有八个课时,统一安排在周四下午最后两节课,上一个月就可以结课。   黎晓背着书包,来到实验室。   实验室空阔敞亮,周围摆放着常用标准件模型、悬挂三视图和实验操作指南,水磨石地砖亮得照人。   黎晓随便找了一个靠墙的实验桌坐了下来,每张实验桌都是独立的,操作台上有工具箱,里面装着黎晓看不懂的各类工具。   全年级选这门课的同学一共不到三十人,六班除了黎晓,还有两个她不太熟悉的男生。整个实验室里,女生屈指可数。   黎晓前后都是她不认识的外班同学,只有右手边的位置暂时没人。   有个戴眼镜的男生走过来,刚要占着这张桌子,忽然又来了一个人,说:“你好,这是我的位置。”   黎晓闻声侧头看过去,来人竟是季扶倾。   好巧,他也选的这门课?   黎晓下意识往他身后看了看。   还好,费子阳那颗大电灯泡没有跟过来。   眼镜男说:“我先来的。”   季扶倾冲黎晓使了个眼色,她立刻心领神会,说:“他之前就来了。”   既然有人作证,眼镜男也不好强占着位置,说了一声“抱歉”,然后挪到了后排。   季扶倾顺理成章地坐到了黎晓旁边的位置。   去年选课的时候,他们还不认识。能选到同一门课,只能说明两人心有灵犀。   这是黎晓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和季扶倾在同一个教室里上课。   开心之余,她不禁又有一些担心。应该不会发生她上课被老师提问回答不出来的情况吧?   虽说现在是季扶倾的考察期,但是她可不想自己在他心中的滤镜碎光。   上课铃声响起,老师拿着一沓小册子走进实验室,投影仪上展示着准备好的PPT。   这门课的老师名叫余海生,他介绍道:“咱们这门课没有期末考试,平时成绩就是期末成绩。平时成绩由四次作业构成,每次25分,基本上课堂内就能完成,大家不用太担心。”   黎晓松了一口气,看上去这门课只是做做实验,对她来说应该不算难。   她像是偷吃糖果的小孩,偷偷瞄了一眼身边的季扶倾,不料却和他视线相撞。   季扶倾眉梢轻抬,直视着她的眼睛,像是在说:“认真上课。”   两人正在“眉目传情”,余海生说:“咱们先选个课代表,负责课后收作业。有哪位同学想毛遂自荐?”   全班无人举手,场面十分尴尬。   余海生有些下不来台,他低头看了看名单,发现一个还算眼熟的名字,念了出来:“季扶倾。”   在学校里太出名,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一有什么事情,总是第一个被老师想到。   余海生:“你来当课代表,没问题吧?”   季扶倾:“……没问题。”   “好的,接下来我介绍一下这门课,看看究竟学的是什么。大家抬头看PPT。”   黎晓一瞧,顿时头大。   这门课是集物理、化学、生物于一体的超强理论加实验课。   理化生是黎晓的克星,三门课一起上,对她造成的伤害将以立方计算。   余海生讲得越多,黎晓越迷糊。   其他同学好像都听得很入迷,整个实验室里,仿佛只有她是局外人。   下午阳光正好,黎晓昏昏欲睡。   她不是不想听,是压根听不懂。可她仍在坚持,因为不想在季扶倾面前露怯。   “水果里有酸性物质,可以用来制作电池。我们日常能接触到的水果中,哪种水果含酸比较多?”   余海生先是抛出这个问题,接着又从名单上找了个名字:“黎晓,你来回答。”   黎晓:“……”   倒霉,她被老师点到了。   她站起来,想了想,说:“梅子。”   “为什么是梅子?”   “因为有个成语,叫望梅止渴。”   “……”   “除了梅子,还能想到什么?”   “葡萄。”   “葡萄为什么是酸的?”   “因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实验室里传来一阵笑声,她答得不对吗?   黎晓求助似的看向季扶倾,谁知他竟然也在笑。只不过,他的笑容很克制,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出来。   余海生提醒道:“有一种水果,黄色的,皮有点儿厚,大概有这么大。”   他用手势比划了一下,黎晓茅塞顿开,说:“哦,是橙子!”   余海生:“……”   这女学生看着挺机灵,怎么就不开窍呢?   这时,季扶倾举手:“老师。”   余海生点他起来,他说:“柠檬里含有大量柠檬酸。”   “哎,对了,柠檬。”   终于等到想要的答案,余海生让他俩一起坐下,说:“下节课,请大家用柠檬来制作水果电池。”   下课铃声响了,余海生让季扶倾把小册子发下去,又点了好几个同学,去隔壁的工具材料室搬运柠檬等实验器材。   其他学生自由活动,上厕所或者去打水。实验室里只剩下黎晓和季扶倾两人。   季扶倾很快发到黎晓这里,她瞅着他,说:“我说的几种水果也是酸的。”   她只是没说出老师最想要的那个答案,才不是笨蛋。   他唇角微勾:“我知道。”   黎晓嘟哝着:“那你刚刚还笑话我。”   季扶倾莞尔:“有吗?”   “你还笑。”   “我没笑。”   “再笑,你就不及格了。”   “什么不及格?”   “考察期不及格。”   季扶倾立刻不笑了。   黎晓气不过,拿出手机,在备忘录里打着字。   季扶倾凑过来:“写什么呢?”   黎晓躲着他:“不给你看。”   可他已经看见了。   季扶倾将那行字念出来:“上课偷笑,扣1分。”   “扣到60分就不及格了。季委,留给你的机会已经不多了。”黎晓得意道,“我对你已经手下留情了,你第一次见我,给我扣了7分呢!”   “……你借机报仇?”   黎晓没理他,继续写:“出言不逊,扣1分。”   想了想,把1删掉,改成了2。   季扶倾:“……”   风水轮流转,万万没想到,他也有被人扣分的这一天。 第59章 LVIII 于无人处,诉说……   Chapter LVIII   一眨眼, 季扶倾就被黎晓扣了3分。   他自然不能平白无故地被扣分,便问她:“你扣分有依据吗?”   她瞥着他,理直气壮地说:“要什么依据?”   看来, 这世界没有王法,只有黎晓的想法。   “不行, 你得先划下道来。”季扶倾同她讲理,“哪能想怎么扣就怎么扣?”   “你平时还不是想怎么扣就怎么扣?”黎晓不服气。   “我是根据校规来的。”   “校规不是你定的?”   季扶倾无奈轻嗤:“你觉得,我有那么大的权力?”   黎晓争辩道:“是你自己说的。你提过建议,被采纳了。”   嗯……这两者之间差得有点儿多。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误会?”   “风纪改革是校长的决议, 制定新校规是政教处的决定。”季扶倾说, “你该不会以为,是我想搞?”   黎晓:“……”   别说, 她之前还真是那么想的。   “不是我以为,”黎晓连忙甩锅, “是薛南枝跟我说的。”   “薛南枝……”季扶倾轻笑,“有什么事不能直接问我?非得道听途说。”   “问你, 你会说?”   “你不问, 怎么知道?”   他惩罚性地轻轻捏了一下黎晓的耳垂。   这一小块软肉没骨头,像果汁软糖一样。耳垂上有个小小的孔洞, 能摸出那一处微微下陷的触感。   黎晓捂着耳朵躲开, 控诉道:“你怎么对人家动手动脚的。”   说罢, 又在备忘录里添上一条新罪名——动手动脚, 扣3分。   全然忘记她当初对季扶倾也是各种“上下其手”。   “你扣分全凭心情啊?”   再这么扣下去, 考察期,危。   “那当然了。你要是让我不开心,我就扣你的分。”   这种掌握别人生杀大权的滋味真不错,难怪季扶倾要当纪检委员。   季扶倾对此甚是无语。   若要论女生不开心的理由, 那定能写出厚厚厚厚的一本书来。照这么算,处处都是雷区。   “有没有加分项?”   “加分?校规里有加分项吗?”   “有的。拾金不昧、见义勇为……都能加分。”   黎晓并不买他的账:“你拾金不昧、见义勇为,跟我有什么关系?”   季扶倾凑近,盯着黎晓漆黑的瞳仁,认真地问:“我是想问你,做什么能让你开心,给我加分。”   黎晓倚着墙,狡黠一笑,说:“你自己想咯。”   >>>   预备铃声响起,大家陆续进了教室。   季扶倾及时和黎晓拉开距离,回到自己的位置。   余海生带着几个同学,从隔壁搬来几百个柠檬。除此之外,还有硬币、螺丝钉、铜线、小灯泡等实验道具。他冲季扶倾招了一下手:“课代表,你过来一下。”   季扶倾走上前去,听候差遣。   黎晓翻着小册子,想到方才季扶倾吃瘪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止都止不住。   哼,你也有今天。   余海生让季扶倾分发实验器材,他快速和几个同学分工,然后带着装柠檬的筐,挨个实验桌发柠檬。   到了黎晓这里,他给她拿了五个柠檬。   黎晓“哎”了一声,指了指筐里,说:“我要这个,这个大。”   季扶倾睨她一眼,给她换了一个大柠檬。   她还是不满意,说:“那个我也要,那个柠檬好看。”   不得不说,有个当课代表的“准男友”就是好。她成功拿到筐里最个大饱满的五个鲜柠檬。   上课铃响,余海生说:“现在大家手上应该有五个柠檬、五个铜制硬币、五个镀锌螺丝钉,还有六条带夹子的铜线、一把小刀和一个彩色LED小灯泡。”   黎晓听着老师的话,清点桌面上的东西。   余海生布置这节课的任务:“请利用这些实验器材,将LED小灯泡点亮,然后完成小册子第16~17页的实验记录,下课之后交到课代表手里。”   老师一声令下,同学们都开始埋头研究实验器材。   黎晓将柠檬在试验台上滚了滚,据说这样能让柠檬内部的汁液流动起来,更好地发电。   接下来……接下来该干什么呢?   她望着一堆铜铁发呆。   俗话说,不会过日子看邻居。   黎晓歪过脑袋,看季扶倾的操作。只见他用小刀在柠檬上割开一个小口,然后将硬币塞了进去。   黎晓立刻有样学样,照做。   等她弄完硬币,季扶倾已经完成了下一个步骤——在硬币旁边拧入螺丝钉。   他现在正聚精会神地连接铜线。   黎晓赶忙把螺丝钉插/进柠檬里,再侧头一瞧,季扶倾的小灯泡已经亮了。   现在是白天,小灯泡的光线显得十分微弱,只能看见边缘有一圈极淡的光。   黎晓一瞬不眨地盯着那个小灯泡——水果居然真的能发电。   科学的魅力,如此神奇。   余海生踱步到季扶倾旁边,满意地笑了笑。   他是实验室里第一个完成的学生,不愧是天选课代表。   黎晓理着凌乱的铜线,一个头两个大。该怎么连接来着?为什么这些铜线有那么多颜色?有什么区别吗?   她依葫芦画瓢地把铜线都连接上,满怀期待去看小灯泡——小灯泡像是死了一样,毫无反应。   难道是连接的方法有问题?   她把铜线拆开,换了一种方法连接——还是没用。   周围的同学时不时发出“哇”的声音,小灯泡一盏一盏地被点亮,颜色各异。   黎晓有些着急,该不会只有她一人完成不了吧?   再看季扶倾,他的实验记录已经写完了一页,正在写第二页。   余海生注意到黎晓,走了过来。   他眯着眼,看她桌上乱七八糟的铜线,问:“螺丝钉和硬币,哪个是正极哪个是负极?”   这是一个基础问题,如果这都弄不明白,肯定是没法完成实验的。   余海生见她迷迷糊糊的样子,“啧”了一声,说:“平时物理课、化学课,老师没讲过吗?”   “应该讲过吧……”黎晓小声说,“我太不记得了。”   余海生颇为无奈地看着她,提醒道:“电子从负极流向正极。”   黎晓“哦”了一声,心想这不是废话么?   她当然知道电子从负极流向正极,可这跟小灯泡又有什么关系呢?   余海生离开之后,黎晓决定换了一个思路,也许是她的实验器材有问题?   她拆下硬币和螺丝钉,把柠檬放在耳边晃了晃。   季扶倾见了,问:“你在干什么?”   黎晓蹙着眉头,说:“季扶倾,你给我的柠檬,该不会是坏的吧?”   季扶倾:“这不是你自己选的吗?”   黎晓:“……”   不好意思,忘了。   黎晓摆弄着铜线,叹了一口气。   她真想去找费子阳这个大灯泡,管他借点儿光,点亮自己的小灯泡。   大半节课过去了,大家都在忙着写实验心得,只有黎晓对着五个柠檬干瞪眼。   季扶倾早已完成实验记录,他看了一眼黎晓,提醒道:“镀锌螺丝钉会被柠檬酸性溶解,产生电子,流向铜制硬币。”   所以,螺丝钉相当于电池的负极,硬币是正极。   原来如此,黎晓总算明白了老师刚刚的提示。   她把硬币和螺丝钉重新放回去,依次连接铜线,最后用铜线缠上小灯泡的腿——可惜小灯泡还是不亮。   这时,下课铃声响了。   同学们来季扶倾这里交作业,然后去讲台上交实验器材。   余海生临走之前对季扶倾说:“小册子明天交到我办公室,器材暂时放这里不动。”   小册子很快就要收齐了,只差黎晓和另一个男生的。那男生奋笔疾书,说:“季委,等等我。再有两三分钟我就写完了。”   再看黎晓,她又在检查实验器材了。   这次她不怀疑柠檬有问题了,她怀疑硬币是假的。   季扶倾想帮她,奈何实验室里还有一个男生,他只能轻声提点黎晓:“灯泡的线路也分正负极。”   黎晓很是委屈,她担心自己在季扶倾心中的滤镜都要碎完了。   窗外的天空一点点暗了下去,黎晓的灯泡还是没亮。   她气得直想哭,什么破实验,连个柠檬都欺负她。   那个男生写完实验记录,如释重负。他把小册子交过来,拽着书包飞奔出实验室。   现在,偌大的实验室里,只剩下季扶倾和黎晓两个人。   季扶倾径直走上前来,跟她说:“不是这样。你刚刚连的是对的,只是灯泡正负极弄反了。”   黎晓举着小灯泡问他:“灯泡正负极怎么看?”   季扶倾将她手里的小灯泡拿过来,温暖的手指碰到她的指尖,令她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他指给她看:“这边有两条腿,长的是正极,短的是负极。”   黎晓是真不知道,这不怪她。   季扶倾将硬币一端的铜线缠到长腿上,然后把小灯泡递给黎晓:“剩下的,你自己来。”   黎晓接过来,完成最后一步。   小灯泡一下子就亮了,是漂亮的金色。   她长舒一口气,接下来,只要完成实验报告就行了。   对她来说,这一个不小的工程。两页纸,起码得写上二十多分钟。   天空越来越黑,黎晓说:“要不你先回去吧,我明天交给你。”   季扶倾翻着小册子,振振有词道:“我得监督你。”   黎晓不悦道:“监督?”   季扶倾合上小册子,在她头顶轻轻地拍了一下,低声絮语:“我在这儿陪你,不懂?”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啊。   黎晓咬着下唇,心底莫名泛起一丝甜。   实验记录要求画出柠檬发电的电路图,还要写出其中产生的化学反应式。   果然,季扶倾不走是对的。真让她自己做,还不知道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季扶倾,”黎晓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能不能把你的实验记录借我参考一下啊。”   “不借,自己写。”季扶倾拒绝得很果断。   黎晓深吸一口气。   就在她以为季扶倾变了的时候,他总是用实际行动向她证明,他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   季扶倾补充说明:“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黎晓心想,这还差不多,挺自觉。她又说:“我得写好久呢,你在这儿也没事干吧?”   “我帮老师整理器材。”   讲台上有一大堆实验器材,还没来得及整理。   季扶倾去讲台之前,不忘把小册子带上,放在靠门口的第一排位置上——防止黎晓偷看。   柠檬被他一颗一颗地拿出来清点,而黎晓就着小灯泡微弱的光线,聚精会神地写着实验记录。   实验室里十分安静,两人各自做着手头的事,互不打扰。   她的小灯泡是室内唯一的光源,光线映上她娇美的面容,眸子里亮着荧荧的光。   虽然黎晓的理科很差劲,但是季扶倾帮她捋清了思路,难题似乎迎刃而解。   偶尔有不会的,她问季扶倾,他也会告诉她该从什么方向去思考。   外面的天空已经黑透,季扶倾开了一盏灯,继续收拾。   终于,黎晓写完最后一个字,将小册子合上。她走到第一排,先是将它放到一摞小册子的最上方。   想了想,又塞到了中间。再想想,她把季扶倾的小册子找了出来,两个册子叠在一起,放到中间。   这下总归是满意了。   “我写完了,”黎晓问,“你收拾好了吗?”   “嗯,好了。”季扶倾将灯关上,实验室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黎晓抱着书包,正想往外走,却被季扶倾叫住:“黎晓,等等。”   她回过头,讲台上只有一个黑色人影,别的什么都看不清。她疑惑地问:“怎么了?”   季扶倾将最后一根铜线连接上,讲台上霎时亮起五颜六色的光芒。   像黑夜里的流萤,幽幽浮动在天地之间。又像漫天星河,自无边的苍穹倾落至人间。   黎晓茫然地走上讲台:“这是……”   几百个柠檬被串了起来,形成一个极为复杂的电路,每一颗缀在电路上的小灯泡都亮着微弱又顽强的光。   隔着重重光火,黎晓隐隐看清了季扶倾的眼神——比这片小小的灯火更加温柔。   “开心了吗?”他问她。   黎晓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她的眼睛里像是起了雾气,这些光点又变得模糊起来。   小灯泡只有一丝光线,不够大,也不够亮。   白天,它的光芒被明亮的日光所掩盖。只有到了漆黑的夜晚,它的色彩才得以呈现。   好似他对她绵长又隐晦的温柔——于无人处,诉说爱意。   很多年以后,黎晓都不会忘记,在她的学生时代,有一个人曾在黑暗里,点亮一片独属于她的光火。   爱意从未屈服,浪漫永不腐朽。 第60章 LIX 准男友考察标准。……   Chapter LIX   黎晓回到家中, 心情甚好。   张阿姨说:“你上次说要喝酸奶,今天我看小区里有送酸奶的,就订了一个月。刚刚酸奶送来了, 在冰箱里。”   黎晓打开冰箱,拿出酸奶, 回到房间。   她拆开吸管,插/进瓶中,吸了一口,眉头皱了起来。   这个牌子的原味酸奶, 味道好淡啊。她咂了一下舌尖, 把酸奶放到一边,喊张阿姨过来, 让她退订。   张阿姨说:“那家送奶公司有不少口味,我拿给你看看。”   她找出一张花花绿绿的宣传单, 递给黎晓。   上面有各种各样的牛奶,草莓味、茯苓味、红枣味……   只可惜, 黎晓对这些口味都没什么兴趣。   她记得她小时候会喝一种香蕉味的牛奶, 味道很特别。   现在她特别怀念那个口味,那是童年的味道。   黎晓看到手办展示柜里的小黄人, 于是把它拿出来, 摆在酸奶瓶旁边, 拍了一张照片, 分享到朋友圈。   【黎晓:想喝香蕉味的牛奶[图片]】   发完之后, 许多以前的同学给她点了赞。   看样子,她的这条朋友圈引起了共鸣。   这时,她忽然收到来自季扶倾的消息。   【季扶倾:给我加分了吗?】   他说的是今天在实验室的事。   黎晓偷偷笑着,给他回复。   【黎晓:看我心情。】   【季扶倾:跟你商量个事。】   【黎晓:什么事?】   【季扶倾:先立规矩, 不要乱扣分。】   立规矩?   黎晓的眼神扫过书架,视线落到那本小册子上——《C大附中校规(新编)》。   她把这本小册子拿过来,翻了翻,忽然有了主意。   >>>   周日晚间,季扶倾正用笔记本电脑查着资料,电子邮箱收到一封邮件。   是黎晓发来的,邮件名写的是“学习资料”,内含一个名为“学习资料.rar”的附件。   她还给他留言:“好好学习。”   学渣给学霸发学习资料,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   季扶倾将这个文件下载到硬盘里。   解压之后,得到一个文件夹。文件夹打开,里面只有一个PPT——标题叫《准男友考察细则(新编)》。   季扶倾无语,黎晓居然跟他来真的?   第一章为总则,也称“考察期基本原则”,一共只有两条。   “一、我永远是对的。”   “二、如果我错了,参考第一条。”   季扶倾不禁轻笑,滚动鼠标,来到下一章。   这一章是考察制度简介。   “一、初始分数为100分。考察期结束后,90分以上为“优秀”,直接转正;70~90分为“良好”,考察期延长三个月;60分~70分为“及格”,考察期延长六个月;60分以下为“不及格”,不予转正。”   “二、如考察期延长,延长期内达到90分即可转正;若延长期内达不到90分,不予转正。”   “三、加分制度仅适用于特殊情形,每次加分记1朵小红花。累计达到5朵及以上,每朵可折合1分,考察期结束后可计入总分。”   季扶倾:“……”   可以,这制度还挺严谨。   第三章,标题叫“异性/交往”。   “一、考察期间,只准喜欢我一个。如有二心,立刻结束考察期。”   “二、和其他异性交往要保持距离,对视不能超过三秒,违者扣1分。”   “三、不准和其他异性有公事以外的联络,聊天不能超过三句,违者扣2分。”   “四、如有异性主动投怀送抱,需第一时间拒绝并上报。隐瞒不报者,扣3分。”   ……   季扶倾飞快地读完后面几条,最后一条让人哭笑不得。   “十、同性/交往也要保持合理距离,不得有亲密举止(点名批评费子阳等人)。”   季扶倾继续往下翻,又来到新的一章。   “一、不准主动和我吵架,违者扣3分。”   “二、如果我主动吵架,你必须主动认错。拒不认错者,扣3分。”   “三、不准对我动手动脚,违者扣3分。”   “四、如果我对你动手动脚,你必须积极配合。拒不配合者,扣3分。”   ……   季扶倾:“……”   真是双标得明明白白。   黎晓足足写了快两百条无理取闹的规定,比C大附中的校规更加无赖。   PPT的最后,她甚至还做了一张考核表模板出来,看样子是从《值日日志》得来的灵感。   季扶倾无奈地勾起唇角。   用费子阳的话说,都他惯出来的。   >>>   黎晓洗完澡,用浴巾擦干水珠,换上一件新睡裙——纯白的底色,胸前有一只可爱的猫猫。   她对着浴室的镜子,用吹风机吹着头发。   洗澡之前,她把“学习资料”秘密抄送了一份,发到谈胤雪的邮箱。   【黎晓:我考虑得是不是很周全?】   【谈胤雪: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谈胤雪:我的晓乖乖,你要是把这种精力花在学习上,何愁考不上大学?】   【谈胤雪:你这是考察男朋友吗?我怀疑你想办男德班,借机挑选学员。】   黎晓的头发被吹到半干,她挤了点儿山茶花护发精华,在掌心揉搓两下,抹在头发上。   然后拿起吹风机继续吹。   【黎晓:很过分吗?我可是照着我们学校校规写的。】   【谈胤雪:要是连这种规定都受得了,那对你肯定是真爱了。】   【黎晓:追我的男生多了去了,我可不得好好考察考察么?】   黎晓拨弄着自己的长发。   上次染的的黑茶棕灰色,在灯光和护发精油的作用下,隐隐泛出亮丽的色泽。   其实她挺喜欢这个颜色的,比之前的奶茶栗棕色更衬她的气质。   【谈胤雪:你立这么可怕的规矩,也不怕把别人给吓跑了。】   【黎晓:要是吓跑了,只能说明他没有克服困难的毅力和自我约束的意识。】   【谈胤雪:你就仗着人家喜欢你,可劲儿地欺负人家。】   【黎晓:他之前总是欺负我,我肯定得欺负回来。】   这时,她的邮箱进了一封新邮件,是季扶倾发来的回信。   他只写了干净利落的两个字:“已阅。”   已阅?   明明是她给他立规矩,他这口吻却像皇帝批阅下面的人呈上来的奏章,拽得不行。   黎晓正想让他见识见识考察准则的险恶之处,又来了一封新邮件。   标题叫“学习资料”,附件是“学习资料.rar”,连留言都一模一样:“好好学习。”   黎晓放下吹风机,心下纳闷。   季扶倾是不是发错了?他怎么把她的邮件重新发了一遍?   她回到房间,打开电脑,进入邮箱,这才发现这个压缩文件包大得惊人,好几个G的大小。   下载完毕,她点开文件,震惊了。   季扶倾给她发的是真·学习资料,一共九个文件夹,九门功课同步学。   黎晓点开“数学”文件夹,里面有大量的PPT和试题。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单独的相册。   相册里是数学笔记的照片,看字迹便知是季扶倾的手笔。   每一张照片都标了标题和序号,对应什么内容,清清楚楚,一目了然——他把自己的学习经验毫无保留地分享给了她。   另外,文件夹里还有一个格式为txt的文本文件,里面罗列着不少网址,全是高中基础教学视频,很适合黎晓这样基础薄弱的学生。   以季扶倾的水平,肯定不需要看这些视频。也就是说,这是他特地为她搜罗的。   这么一项浩大的工程,得花多长时间做呢?肯定不是临时起意,他应该在此之前就准备好了。   她特地查看txt文件的基础信息,上次修改大约是一周之前——原来他对她学习的事情如此上心。   黎晓看着满屏的学习资料,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黎晓:你在干什么?】   【季扶倾:看学习资料。】   这肯定不是他整理的学习资料,而是她给他发的那份“学习资料”。   坦白说,她对他存在一定的报复心理,所以才搞了这些奇奇怪怪的规定。   【黎晓:你会不会觉得我的考察准则很苛刻?】   【季扶倾:不会。】   【黎晓:真的吗?】   【季扶倾:那么多人追你,条件苛刻点是应该的,我觉得你还可以再加几条。】   这话说得黎晓是心花怒放。   不错,思想觉悟还挺高。   【季扶倾:我只有一个要求。】   【黎晓:你说。】   【季扶倾:所有考察对象,都按这个标准来。我会帮你监督他们的。】   【黎晓:……】   好你个季扶倾,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第61章 LX 【小修】小红花。……   Chapter LX   夏日清晨, 阳光炽烈。   杨柳的枝条被一阵奔跑的小旋风带起。   书包在黎晓身后摇晃着,她大步跑进了校园。   今早,她不慎错过了公交车, 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没迟到。   刚踏上二楼, 远远就听见高一(6)班传来朗朗的的读书声。等会儿班主任要检查背书,大家正抓紧最后的时间查漏补缺。   早读铃声响起,黎晓在倪青摄人的眼神中,匆忙回到座位上。   薛南枝正偷偷摸摸喝着酸奶, 见倪青的目光扫过来, 飞快地把酸奶藏进桌肚里,装模作样地开始背书。   黎晓大气还没来得及喘两口, 倪青已经拿着课本走了过来。黎晓如临大敌,把自己的脑袋往课本里埋。   可惜, 没用。   “你来背《氓》。”   倪青用指节扣了扣她的桌面,黎晓只得硬着头皮站了起来, 开始背诵:“氓之蚩蚩, 抱布贸丝……”   “……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期、期……期后面是什么来着?   昨晚上床睡觉之前, 黎晓特地背了这一篇。本以为记得很熟, 可她一紧张, 大脑呈空白状态。   黎晓表面装得很淡定, 实则内心慌得不行。她吞了一口唾沫, 假装停顿,然后……   忽然有一个靠门的同学大喊:“倪老师,有人找。”   倪青回头一看,是纪检委员。季扶倾拿了几张表, 正站在班级门口等她。   趁倪青出门去找季扶倾的工夫,黎晓赶紧打开课本,偷看了一眼。   一边偷看课本,还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注意倪青的动向。季扶倾不知找她是什么事,两人在门□□谈了许久。   谢天谢地,他出现得真及时,救了她一命。   等倪青回来的时候,见黎晓像个没事人一样杵着。倪青说:“继续。”   黎晓继续背诵:“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   一整篇背完,丝滑无比。   倪青满意地点了一下头,去找她后排的同学。   黎晓如释重负,坐了下来。   这时,薛南枝忽然凑了过来,在黎晓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哎,季扶倾刚刚在看你。”   她心想,有吗?她完全没注意。   薛南枝说:“他是不是对你——”   黎晓一口否认:“没有的事!”   “我说什么了吗?你就在这儿说没有?”薛南枝又念叨了一句,“此地无银三百两。”   然后又捧着书懒洋洋地读了起来。   黎晓:“……”   她用课本挡着脸上的红晕,还好今天没出糗。   原来他也会趁机偷看她吗?   >>>   又到周四。   黎晓一踏进实验室,看见讲台边围了一圈人,季扶倾正站在中间,分发上次收上去的小册子。   人群里有一个扎低马尾的女生,她静静地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季扶倾看。   黎晓隐隐嗅出一丝不一样的味道来。   奇怪,之前上课的时候怎么没有注意到她?   待人群散去,那女生才走上去,低低地叫了一声:“季委。”   季扶倾头都没抬,问:“什么名字?”   “我是二班的陆芃芃,我们之前见过的。”   季扶倾没说话,他把陆芃芃的小册子找了出来。   她拿到小册子,还不走,像是想跟他说什么话。   “季委,”黎晓甜甜地叫了一声,“我来领小册子。”   季扶倾瞥着她,没有问名字,直接从一摞小册子的最上面拿起她的,递给了她。   陆芃芃见了,眼底一片茫然。她问:“季委,你认识她?”   季扶倾没有隐瞒,说:“她是交响乐团的。”   陆芃芃:“……”   她只恨自己小时候没学乐器,不能跟季扶倾待在一个社团里。   可她不知道的是,黎晓小时候也没学乐器。   只不过,黎晓脸皮够厚,为了追季扶倾,她豁得出去。   季扶倾发完小册子,回到自己的位置。刚一落座,手机进了一条消息。   【黎晓:你刚刚和她说了两句话。】   季扶倾转过头,见黎晓倚靠着墙,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骄矜——按照规定,和异性聊天超过三句,要被扣2分。   他正在危险的边缘试探。   这时,陆芃芃又来了。   “课代表,我这个化学方程式写得不对,你的作业能借我订正一下吗?”   她这次没叫“季委”,叫的是“课代表”。   普通同学管课代表借作业订正,他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季扶倾打开自己的小册子,翻到那一页。   陆芃芃瞄了一眼,俯身在他的桌上订正作业。   黎晓一看,这还得了?   上次她管季扶倾借作业,他都不肯借,还让她自己写。   现在倒好,他竟然在她眼皮子底下给别的女生参考作业。   还是嫌自己的分太高了。   黎晓正打算巧立名目,给他再扣上个几分,手机收到了一条消息。   【季扶倾:你画的电路图上有一处错误,好好看看。】   她把小册子翻看一看,果然被老师给圈出来。   只不过,旁边已经被红笔修改过了。老师的红笔是墨水笔,这支红笔是圆珠笔,字迹也不相同。   显然,这处错误是他帮她订正的。   【黎晓:你什么时候帮我订正的?】   【季扶倾:去办公室拿作业,顺便看了一眼。】   难怪刚刚她的小册子被放在第一个,原来是他特地拿出来的。   别人只能借他的作业参考,而她,有VIP待遇。   想到这里,黎晓不醋了。   她将小册子举高,只露出一双笑意盈盈的眼。   笑了一会儿,她又冷静了。   【黎晓:下次不准偷看我的作业。】   万一看到满是叉叉,多尴尬啊。   【季扶倾:学习资料里有这条?】   【黎晓:现在有了。】   【季扶倾:朝令夕改?】   【黎晓:你不服?】   季扶倾没再和她纠结这个问题,他换了个话题。   【季扶倾:你桌子里有东西。】   黎晓低头一瞧,桌子里有一小瓶原味牛奶和一根透明吸管。   这个牌子的牛奶学校小卖部有卖,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她拧开瓶盖,将吸管插/进瓶口,喝了一口。   奇怪,这牛奶里为什么会有果粒?   她嚼了一下,是新鲜的香蕉果肉。   黎晓抬起眼睫,惊讶地看着季扶倾。是他在里面放了切好的香蕉果肉吗?   【季扶倾:记得发小红花。】   黎晓:“……”   学霸不愧是学霸,100分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照这么下去,岂不是要拿100分以上?   >>>   上课铃声响了,余海生走进教室,打开新一节课的PPT,让大家看投影。   之前的水果发电只是一道开胃小前菜,这节课讲的是电路的控制。   黎晓一瞧,瞬间头大。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这么复杂的电路图是人能看懂的吗?   又是一节怀疑人生的课。   这PPT上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连在一起她就看不懂了。   每当这种时刻,黎晓会下意识地看看四周。如果其他同学脸上也有困惑的表情,那她就会得到某种宽慰。   只可惜,看了一圈,她更郁闷了。大家好像都能听懂?包括那个陆芃芃。   黎晓实在无聊,用笔在草稿纸上随意乱写乱画。   哎,别人是遇人不淑,她是选课不淑。   这四十分钟对黎晓而言是一种煎熬。   下课之前,余海生说:“下节课还是实验课,课代表和我去工具材料室拿实验器材。”   黎晓:“……”   完了,完了。   又要连电路啊?放过她吧。   这次不像上节课,搞些柠檬和小灯泡那样过家家的小玩意儿,而是实打实的电动机、接触器、继电器等电子元件。   学生需要设计、安装并调试一个继电器-接触器的控制系统。和上次课一样,在课堂上完成,下课之后把小册子交给课代表。   黎晓望着面前这堆器材,两眼一抹黑,简直想撞墙。   她将来可没有去当电工的打算啊,为什么要做这些?   十分钟过去了,季扶倾在根据设计稿连接电路。   许多人的草稿纸上已有了电路图的雏形,而黎晓的草稿纸上只画了开关-电源的简单电路。   她用铜线将开关和电源连接上,接下来是真不会了。   黎晓把电源开关摁得啪啪作响,手机进了一条新消息。   【季扶倾:你自己先看书,下课以后我教你。】   【黎晓:我太笨了[哭]我真的学不会。】   【季扶倾:你大学想学工科吗?】   【黎晓:我为什么要学工科?】   【季扶倾:这是大学工科才涉及的东西,高考不考,不会也不碍事。】   黎晓总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她翻开小册子,将今天讲的知识点又看了一遍。   虽然还是不太懂,但她没有先前那么焦虑了。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这次只有十来个同学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作业,剩下的同学都没能及时完成。   看来是真有难度,大家上课的时候还挺会装的。   陆芃芃走了过来,说:“课代表,我这边电压测出来的数字和我算出来的不一样,你能帮我看一看吗?”   又给季扶倾来了一道送命题。   黎晓心想,这陆芃芃还真是茶香四溢。   只可惜,论茶艺,她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黎晓清了清嗓,说:“季委,你刚刚答应过我,要先帮我看的。”   她先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他,接着又看了看陆芃芃,还颇为无辜地眨着眼。   季扶倾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然后走到她身边,问:“哪里不会?”   黎晓略带歉意地冲陆芃芃笑了笑,说:“不好意思啊,先来后到。你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季扶倾将黎晓的设计图展开。   嗯,除了画了电源和开关,还在旁边画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简笔画,小猫小狗小鸭子。   看样子,这节课她是真的无聊。   “继电器-接触器的控制原理是……”   季扶倾耐心地讲解,同时替她画着图。   黎晓支着脑袋,压根没看草稿纸,光盯着季扶倾看了。   可这不妨碍她点头说着“哦”、“啊”、“嗯”,时不时还冒出一两句“原来是这样啊”、“我都不知道哎”、“季委你好厉害哦”。   语气浮夸,茶得明明白白。   黎晓以眼角的余光观察陆芃芃的反应,唇角微微翘起。   她故意说:“季委,你给我讲了那么久,我怕陆芃芃等得太着急。要不你还是别管我了,先去帮她看看吧。”   语气十分不安。   陆芃芃:“……”   她将小册子“嘭”地合上,放到季扶倾桌上。   “课代表,作业放你桌上了。”   季扶倾“嗯”了一声,继续帮黎晓画图。   陆芃芃冷睨着黎晓,意味深长地说:“这么简单的东西,还要人手把手教……”   黎晓毫不在意,反而模仿着她的口吻,对季扶倾说:“这么简单的东西,都有人愿意手把手教我……”   她微微一笑:“季委,你人好好哦。”   陆芃芃气得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地出了实验室。 第62章 LXI 扶大厦之将倾。……   Chapter LXI   陆芃芃离开之后, 黎晓收敛笑意,趴到实验桌上。   校服衬衫的下摆往上跑,露出一截纤瘦雪白的腰肢。   “姓陆的不是什么好东西。”黎晓哼哼唧唧地说。   这话扫射一大片, 姓陆的无一例外都躺枪。   季扶倾:“……别那么说人家。”   黎晓一听,他居然还敢在她面前维护别的女生?   “季委, 这个放哪儿?”有人结伴过来交作业,打断了即将对季扶倾问责的黎晓。   季扶倾稍稍挪了一下凳子,将黎晓的身形遮得严严实实,然后说:“放我桌上就行。”   “好嘞。”   待人离开, 实验室里又只剩下黎晓和季扶倾两人。   黎晓拿了一支铅笔在小册子上乱涂乱画, 一只脚踩在凳子的横杆上,另一只脚晃啊晃。   小裙子在地面投下一团摇曳的影子。   这时, 手机振动,来了新消息。   黎晓低头一瞧, 陆蔚禹给她发了一条语音。他俩有段时间没联络了,不知他找她有什么事。   她将语音条点开, 谁知距离没有控制好, 语音直接外放了出来。   “学姐学姐,明天晚上你来艺术楼吗?上次你说要跟我学琴, 我还没教会你呢。”   陆蔚禹的声音落在空旷的实验室里, 天真又热烈。   季扶倾闻声, 眉头微蹙, 正色道:“姓陆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黎晓:“……”   他刚刚明明不是那么说的!   “学弟怎么了?招你惹你了?”黎晓故意气他, “又乖,又可爱,嘴巴也甜,还会弹钢琴。”   季扶倾面无表情地把她的草稿纸拿走, 说:“你让学弟来给你画图吧。”   黎晓:“……”   这是要造反了?!   黎晓威胁道:“你的分还要不要了?”   季扶倾不卑不亢地说:“分多,不怕扣,扣了再挣。”   黎晓眨了眨眼睛,难以置信。   果然当初就不该设立什么加分的规则,这下可算让他钻到空子了。   他一天从她这里骗一朵小红花,跟批发一样。   季扶倾打算把草稿纸折叠起来,收好。   一翻面,神色微怔。   原来她上课的时候专门干这个了。   “季扶倾,草稿纸还给我。”   黎晓正以为她要和季扶倾经历一番斗智斗勇,才能拿回自己的草稿纸。谁知他却主动将草稿纸放回实验台上,推到她手边,指给她看。   黎晓低头一瞧,脸颊微红。   再夸学弟也没用了,她的秘密和心事已全然摊开在他面前。   季扶倾温声道:“你上课写我名字做什么?”   草稿纸背面有好几行他的名字。   季扶倾,季扶倾,季扶倾……圆滚滚的字迹带着一种稚气的可爱,一看便知出自黎晓之手。   “明知故问。”   她嘟哝着,将草稿纸翻了个面,不给他继续看。   黎晓对着草稿纸,依葫芦画瓢地在小册子上画着电路图。   “是你的,就是你的。”季扶倾的嗓音从她头顶上方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黎晓抬起忽闪的眼睫,眸中映着他的身影,模样乖巧得很。   他很想伸手揉一揉她的头发,似是想到什么,又克制住了。然后他说:“谁也抢不走。”   黎晓呆呆地望着他,一时无法分辨他指的是他自己,还是她。   “别自作多情了,我只是觉得你的名字很好听而已。”黎晓岔开话题,“你的名字是谁给你起的啊?”   “我爷爷。”   “扶倾……”黎晓将这个名字放在舌尖细细地品,“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季扶倾拿了一支圆珠笔,想写给她看。找来找去,没有合适的地方。   索性牵过她的手,在她摊开的掌心写着字。   他微微垂首,根根分明的睫毛在高挺的鼻梁两侧落下淡淡的阴影。她不禁看得有些入迷。   掌心的笔触有轻有重,圆润的笔珠滚过最敏感的手心,带来一种奇异的感受。   半分钟后,他将她的手推了回来。   黎晓看着掌心,他的字迹清隽俊逸,转折处又遒劲有力,颇具风骨——比她的字好看多了。   她将这两行字喃喃地念了出来:“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原来,“扶倾”二字是取自于这句话。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承载千钧之重。长辈的殷切期盼与谆谆教诲,都凝聚在他的名字之中。   黎晓看着这两行字,心下欢喜。   她五指向内蜷起,像是将季扶倾这个人牢牢抓在手心一般。   “你呢?”季扶倾忽然问。   “我什么?”黎晓回过神来。   “你的名字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哪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我爸随便起的。”黎晓说,“大概就是‘黎明破晓’的意思吧。”   “这个寓意很好。”   “好吗?”黎晓笑着说,“之前王主任也那么说。”   “黑夜中的人,最希望看见‘黎明破晓’。”   说话之间,季扶倾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   夕阳从窗外斜斜地照了进来,浅金色的光芒勾勒着黎晓的轮廓,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亮。   她是闪着光的少女,亦是他的曙光。   “破晓,是天亮的意思。”黎晓说,“我爸就是偷懒,因为他自己就叫黎天亮。”   季扶倾:“……”   确实有偷懒之嫌,但不妨碍这是一个好名字。   黎晓继续在小册上画着图,即使季扶倾给她讲过一遍,她对这个复杂的电路仍是一知半解。   她无奈地叹息,忽又想到季扶倾之前问她将来是不是要学工科,便问:“季扶倾,你将来打算学什么专业?”   “为什么问这个?”   “我好奇,不行吗?”黎晓说,“你成绩那么好,将来会学理工科吗?”   学校里的学霸貌似都热衷于理工科。   “没兴趣。”季扶倾摇了摇头。   “金融?”黎晓又说,“我听说金融专业的分最高。”   “志不在此。”   “那你要学什么?”   “法律,我爸就是B大法律系毕业的。”   果真是龙生龙、凤生凤,难怪季扶倾那么聪明。   别说那个年代,现在要是能考上B大都得敲锣打鼓了。   再想想黎天亮和殷丽娜,黎晓觉得成绩差这件事还真怪不了她——基因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   “你这是子承父业啊。”黎晓感慨。   “不是子承父业,”季扶倾说,“我有自己的想法。”   黎晓懵懵懂懂地看着他,心想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吗?不论季扶倾愿不愿意承认,他或多或少都有受到父亲的影响吧。   至于她自己……   黎晓又叹了一口气:“现在才高一,你都规划好未来的专业了,我还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干嘛呢。”   “你也知道现在才高一,以后时间还很长,可以慢慢来。”季扶倾的指尖轻点实验台,“不论你将来打算学什么,现在的首要任务都是提高文化课成绩。”   他在提醒她,不要闲扯,该完成作业了。   黎晓又画了两笔,想到什么,忽然又说:“季扶倾,之前我就觉得你将来会学法律。”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曾经做过一个关于你的梦。”   季扶倾神色微讶。   黎晓隐去了她穿婚纱的细节,继续说:“梦里,你在法庭上,穿着黑色制服,拿着一个小锤子。”   “那个叫法槌。”季扶倾纠正道。   “哦,法槌……”黎晓顺着他的话继续说,“然后你对我特别凶。”   “为什么对你凶?”   “我还想问你呢,你为什么要在梦里凶我?”   黎晓越想越生气,尤其是想到她做梦的那天晚上,他竟然把她给拉黑了。   她愤愤不平地说:“不行,我要给你扣分。”   “扣什么分?”   “你在梦里凶我。”   “梦里的事也能怪我?”   “你要是白天对我温柔一点,我会做这种梦吗?”   季扶倾:“梦境和现实是相反的,这恰恰说明我白天不这样。”   黎晓:“……”   他强词夺理真有一套,她都要说不过他了。   “所以,”季扶倾总结道,“你认为我会学法律,是因为你做了一个梦?”   “不然呢?”黎晓说。   季扶倾微微一哂。   黎晓有一种很神奇的能力,看似什么都不懂,说出来的话却直戳人心。   说不上是巧合,还是她总能在不经意间地捕捉到最关键的东西。   “季扶倾,”黎晓继续发问,“你有没有梦见过我?”   季扶倾神色稍怔,回忆一番,这才说:“……没有。”   “没有?”黎晓拧着眉毛,“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定是因为你白天没有想我。”   年少的爱情总是如此,非要和对方计较个清楚。我若想你一百次,你只想我九十九次,那便是你对不起我。   “你的实验还做不做了?”   季扶倾主动将这个话题岔开,他指了指桌上一堆零散的电子元件,佯作责备道:“每次都拖拖拉拉,毛病该改改了。”   黎晓环顾四周,四下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她像一只懒洋洋的猫似的直起身,然后咬着下唇,小声为自己辩驳:“人家不是想让你留下来陪我么……”   说得好像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她就能在课堂上准时完成实验了。   季扶倾唇角扬起一抹清浅的弧度。   明知她是撒谎,却还是对这种谎话极其受用。   他从书包里拿出今晚的物理作业,说:“快做,我在这儿监督你,做不完不准走。”   黎晓笑了笑,明白他的意思,说:“Yes,sir.”   图刚画了一半,手机又来了消息。   陆蔚禹贼心不死地继续骚扰黎晓:“学姐学姐,看到消息麻烦回复我一下[爱心][爱心][爱心]”   浓浓的爱意都在这三颗鲜红的爱心里。   黎晓正思索着该如何婉拒学弟的邀约,谁知手上突然一空,季扶倾直接把她的手机给抽走了:“我看你以后去摸鱼专业挺不错。”   黎晓:“…………”   要命了,这是真要造反了。   季扶倾瞥了一眼手机上的聊天记录,脸色倏然冷淡。他没收了她的手机,催促道:“快写。”   黎晓不服气地瞪着他:“季扶倾,手机还给我。”   “等你写完,再还给你。”   “还给我……”   黎晓上手去抢,奈何季扶倾身高臂长,又会打篮球,防守得死死。   她的手机从他的右手变换到左手,又从左手变换到右手,就像用逗猫棒逗小猫似的。   黎晓只能看着干着急,根本够不到。   硬抢不行,她换了计策。   “诶呀——”她装作不小心,直接栽倒在他怀里。   季扶倾后背抵着另一张实验台,身体倏然紧绷。   他一垂眸,便瞧见黎晓绯红的面颊和水润的眼睛。她以上目线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灵动的眼中似有水波漾动。   鼻腔内袭入幽幽的香气,少女柔软的身体贴着他的胸膛。雪白的脖颈下,纤细的锁骨隐入水手服的衣襟里。   和梦里毫无二致。   “季委……”黎晓故意用软绵绵的声音叫他,“你不扶我起来吗?”   季扶倾稍稍将她的身子推开一些,尽量避免产生更多肢体接触。   黎晓逮到机会,去抢手机。   不料季扶倾早有防备,他立刻把手机倒腾到另一只手上,黎晓又扑了个空。   他不慌不忙地将她扶正,语带嘲意:“又想故技重施?”   黎晓:“……”   上次在空教室,她把小纸条抢走,用的就是这招。这次,她的招数竟被他看穿了。   果然,在季扶倾这里很难讨到第二次便宜。   季扶倾把她的手机揣进右边的裤兜里,冷着嗓道:“快写。”   黎晓一边幽怨地写着小册子,一边在脑海中搜寻季扶倾违反了哪条考察准则。   等着瞧吧,拿到手机她就把他的分全都扣光光!让他再得意!   图画完了,黎晓歪过头,偷偷地观察着季扶倾。   他聚精会神地写着物理作业,似乎并没有注意她的动向。   黎晓假模假样地看着小册子,趁他不备,悄悄伸出右手,从他下腹前穿过,试图绕到另一侧去摸她的手机。   指尖触到一处硬物,她正想低头去寻,不料季扶倾猛地捉住她的手,毫不留情地甩开。   季扶倾厉声道:“你干什么?”   黎晓被他吓了一跳,她只是偷个手机而已,又没犯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他为什么要这么凶她?   “我、我……拿手机,”黎晓主动把自己的小册子递过去让他检查,“图已经画完了。”   季扶倾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就从实验台下的格子里把手机拿出来,还给她,然后继续埋头写物理作业。   拿到手机,黎晓疑惑地眨了一下眼睫毛,他什么时候把手机藏到了这里? 第63章 LXII 你都不肯抱我。……   Chapter LXII   在季扶倾的帮助之下, 黎晓总算完成了这个难度颇高的实验。   回家的路上,她收到陆蔚禹发来的消息。   【陆蔚禹:学姐,你怎么不理我了?[哭][哭][哭]】   【陆蔚禹:我惹你生气了吗?不要生我气好不好?】   还真是……我见犹怜。   不过, 黎晓坚定信念,没有答应邀约。   【黎晓:学弟, 不好意思。快期末考试了,我必须要抓紧时间复习,暂时没有时间考虑学钢琴的事。】   学弟顿感遗憾。   期末考试过后是长达两个月的暑假,这意味着他更找不到机会和黎晓见面了。   陆蔚禹发来一条暖心的语音:“学姐期末考试加油, 祝你取得好成绩!等到九月份开学, 我们就可以再见了。”   学弟这种天真无畏的自信,像极了她。   黎晓:“……”   难怪男生总是无法抵抗绿茶的诱惑。   这也太懂事了吧!!!   >>>   这是本学期的最后一个教学周, 也是最后一次通用技术课。   不敢想象,如果黎晓没有在这节课上碰见季扶倾, 现在会是什么光景。   恐怕又得重操旧业,找个冤大头续命。   结课的时候, 余海生特地点名表扬了几个同学。   首先是季扶倾, 任劳任怨的课代表,工作做得很棒, 帮了老师不少忙。   还有黎晓, 短短几节课, 进步很大, 作业态度也很端正。   黎晓:“……”   老师, 您可别这么说。   期末考试前说这种话,不是折损她的人品么?   她能顺利完成这门课,全是倚仗英明神武的课代表大人。   下课之后,黎晓问季扶倾:“下个学期你打算选什么课啊?”   这周的班会课上, 倪青已将选课机制做了详细说明。北城高考不分文理,采用的是3+3模式。语数外是必修主科,每科150分。   除此之外,学生还要在理化生政史地六门副科中任选三门,每科100分,采用等级赋分计入总成绩。   下个学期,C大附中将会采取走班制。   每个行政班的主科有固定任课老师,副科则是全年级统一排课。不同班级的学生只要选到同一节课,就会被安排在一起上课。   季扶倾低头收拾着东西,说:“我们擅长的科目不一样,选你自己喜欢的。”   “你有不擅长的科目吗?”   “暂时没有。”   “……”   可恶,又被他装到了。   跟他相反,她真没有什么特别擅长的科目。   这个问题对她而言,仿佛就像是在六个烂桃子里挑出三个不那么烂的。   黎晓:“可是我想和你一起上课……”   季扶倾低低地“嗯”了一声,逗她说:“可是我不想跟你一起上课。”   黎晓:“?”   她眨了眨眼睛。   他什么意思?想造反?   季扶倾拉上书包拉链,这才慢条斯理地继续说:“我怕你上课的时候光顾着看我,不认真听老师讲课。”   黎晓:“……”   到底该说她花痴还是说他自恋?   黎晓反将一军:“你要是上课的时候没有偷看我,怎么会知道我在看你?”   她的逻辑没有错。上次薛南枝告诉她,季扶倾在她班级门口看她,她却对此毫无察觉——因为她没有看他。   季扶倾闻言轻笑,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耳垂,低声夸她:“学聪明了啊。”   黎晓大言不惭:“我本来就聪明。”   这时,季扶倾的手机响了。   一看,是他妈妈的电话。   黎晓懂事地保持安静,听他接电话:“喂,妈。”   “忙完了吗?”   “忙完了。”   “怎么这么迟?”   “没办法,”季扶倾看了黎晓一眼,“有一个同学特别拖拉,磨蹭到现在,我刚拿到她的作业,现在要去老师办公楼。”   黎晓对此无法反驳,只能偷偷瞪他。   “忙完了,就出来。”姜沛玲说,“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知道。”季扶倾挂了电话。   黎晓看了看窗外,天色渐暗,太阳逐渐坠入地平线。   “你妈妈最近管你还是很严吗?”她问。   “还好,”季扶倾说,“等会儿我们分开走就行。”   季扶倾默不作声将手头的事情做完,这才说:“那我先走了。”   黎晓楚楚可怜地望着他,说:“你走吧。”   乖巧温顺的模样,像一只人畜无害的小动物。   季扶倾刚走出两步,黎晓又叫住他:“季扶倾。”   他稍一微微顿足,她便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腰。   女孩子馨香又温暖的身子溺在怀中,谁还能走得动路呢?   黎晓不满地嘟哝着:“你都不肯抱我……”   季扶倾不禁莞尔,说:“我可不敢对你动手动脚,你扣我分怎么办?”   “根据准则,你得积极主动地配合我。”黎晓催促道,“快点配合,不要磨磨蹭蹭。”   季扶倾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手臂轻轻环过她纤薄的脊背。   柔软芬芳的衣衫之下,瘦削的蝴蝶骨,滚烫如许。   “我舍不得你走,”黎晓小声说着话,“马上要放暑假了,我们是不是没机会见面了?”   季扶倾安慰她:“即使不见面,也可以联系。”   黎晓抱着他,不肯撒手:“可我还是想跟你见面。”   季扶倾低喃着她的名字:“黎晓……”   “嗯?”   “再抱要出事了。”   “出什么事?”   她抬起水汽濛濛的眼眸,他的喉结悄无声息地滚动着。然后告诉她:“要是被发现,就不好了。”   她四下望了望,问道:“实验室里也有摄像头吗?”   “有的。”   “……”   黎晓赶忙把手松开,生怕抱得太久,被监控室的人发现异常。   实际上,C大附中校内的摄像头一般只用于事后查证,并没有人一天二十四小时坐在屏幕后面盯着学生的一举一动。   季扶倾那么说,无非是想提醒黎晓注意影响。毕竟,谁也不知道窗帘后面会不会突然冒出一个人来。   两人分头行动,一个去东门,一个去南门。   东门外面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季扶倾拉开后门,坐进去,系上安全带。   姜沛玲说:“以后可别当课代表了,事儿真多。”   季扶倾道:“我也不想,老师指定的。”   听上去,他对老师的安排也很不满。   能被老师指定成课代表,证明他很优秀,姜沛玲无可指摘。她问:“晚上想吃点什么?”   “随便,回家先洗澡。”   姜沛玲纳闷地打量着他:“你出汗了吗?”   季扶倾看着远处的夕阳,淡淡地“嗯”了一声,说:“今天太热了。”   >>>   洗了澡,吃了饭,季扶倾回到房间,写作业。   做了几道数学题,越发燥郁难安。   难怪常说,早恋害人不浅。   之前,也就偶尔会想到她,不经意地走走神。   现在,他竟无法静心学习。   今天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她的笑容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鼻腔里似乎还残留着她发梢的香气。   是苹果的清香,沁人心脾。   每当这时,季扶倾都有自我排遣的方式。   他用钥匙打开书桌最下层的抽屉,里面除了一摞写完的试卷,还有两个本子。   他将其中一个本子拿出来,打开。   本子平平无奇,和他的数学错题集一模一样,可内里却有乾坤。   里面夹了一张叠好的纸,是上次黎晓在课上乱涂乱画的草稿纸。   他将纸摊开,盯着她的字迹出神。   一分钟后,他重新折好纸,然后从本子中间找出一页空白。   先写下今天的日期,接着写道:   她说想和我一起上课。   她要我抱她。   她好可爱。   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   季扶倾立刻将本子合上,垫在数学卷子下面。   姜沛玲端了一杯橙汁进房间,季扶倾正伏案做作业,一切看上去并无异常。   她将橙汁放到他的书桌上,说:“鲜榨的橙汁,比外面卖的要健康。”   季扶倾继续专心写着作业。   “下周是不是要期末考试了?”   “嗯。”   “暑假有什么打算?”   “还没考虑。”   姜沛玲说:“今天我和机构的老师交流了一下,他说你可以参加暑期游学的夏令营项目。”   季扶倾皱了下眉:“不想去。”   姜沛玲问:“为什么不想去?我看了安排,去国外名校感受氛围,还有教授上课。”   很多家长都给孩子报名了,这也是她觉得最适合季扶倾的暑期安排。   “妈,我现在要写作业。”   言下之意,他暂时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行,你先写,等考完试再说。”   姜沛玲出了房间,顺手把门带上。   季扶倾松了一口气,挪开试卷。   本子应该没有被发现。 第64章 LXIII 【小修】暑假。……   Chapter LXIII   临近期末, 全校师生严阵以待。   黎晓十分看重这次期末考试,考试成败直接决定暑假的幸福指数。   考前,季扶倾问她:“这次考试有几成把握?”   黎晓心里头也没个数儿。下半学期她一改以往得过且过的作风, 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努力了那么久,究竟进步能有多少, 在出成绩之前谁也不敢打包票。   于是黎晓反问季扶倾:“你有几成把握?”   他说:“九成多点,不到十成。”   黎晓纳闷了。季扶倾成绩突出,在她看来,这次期末考试年级第一对他而言如探囊取物一般, 至少得是十成十的把握。   “为什么不是十成?”   “我也就考个七百出头, 哪能考到七百五?”   “……”   原来他说的几成指的是能考“几成”的分数。   可恶,又被他装到了!   季扶倾问:“所以你有几成把握?”   黎晓支支吾吾道:“六、六成吧。”   “只有六成?”   “考前话不能说太满, 我不得谦虚点儿吗?”   “那就期待你的惊喜了。”   “……”   季扶倾揶揄道:“这次朋友圈多发几条锦鲤,应该能多考几分。”   “季扶倾!”黎晓怒嗔, “你这人怎么这样?”   虽说考前搞玄学是她的一贯传统,但他也不可以拿这种事情来嘲笑她!   季扶倾:“上次给你发的学习资料, 学得怎么样了?你给我发的学习资料, 我可全都学完了。”   黎晓:“……”   他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承认,他整理的资料确实周详。   问题是, 她的基础太薄弱。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一边学习新知识, 一边打地基。   正所谓, 积重难返。短期内重新夯实基础是不可能的, 这也是她最担心的事。   这次期末黎晓刚好被分在第六考场, 自己班里。她万万不敢再作弊,考试时写的每一个字都是她自己的成果。   兴许是因为本土作战,黎晓意外地觉得自己这次发挥得还不错。原来,只要平时好好学, 还是会有收获的。   考试成绩第二天就出来了,黎晓比期中考试多考了将近一百分,进步喜人。   整个年级一共三四百号人,上一次她垫底,这次少说也进步了好多名。   考试结束后,整个C大附中都陷入狂欢的氛围。要放暑假了,考得好不好都过去了。   黎晓正计划用这份漂亮的成绩单去找黎天亮要奖赏,有人来报:“这次年级第一又是季扶倾!”   众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说:“等他哪天没考到年级第一再来报。”   黎晓却多问了一句:“他考了多少分啊?”   那人说:“不清楚,反正又是七百多。”   七百多分代表什么水平,黎晓不太清楚,因为她从来没有考过那么高的分。   她只知道,哪怕自己进步了,她和季扶倾之间仍有一道巨大的、无法跨越的鸿沟。   黎晓自知在学习这方面资质有限,很多差距不是靠努力能弥补的。   她曾经遇见过比她学习努力好多倍的同学,最后成绩还不如她。   面对自己和季扶倾之间如此悬殊的差距,她既为他高兴,又为自己担忧。   季扶倾将来肯定能考上数一数二的名校,那她呢?将来要去哪里?   >>>   今年高考成绩也出来了,C大附中意外爆冷。   不光状元花落隔壁,高分段也比往年少了一截,这个消息在家长群体中引起了不小的地震。   今天是高三返校的日子,黎晓亲眼见到一个高三学姐在走廊里哭着对另一个学长说:“你去北大,我去北大青鸟,你爸妈是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   黎晓:“……”   这一幕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两年以后,她和季扶倾不会变成这样吧?   黎晓忧心忡忡地去找林衍辰,她来是为了一件重要的事。   现在教育部明令禁止学生假期上辅导班,只能找私人家教一对一。林衍辰给她补了半个学期的课,的确卓有成效。   所以黎晓想请他在暑期给她补课。   可惜,林衍辰告诉她:“抱歉,暑假我有别的安排。”   “你要回家吗?”   “不回家,暑期要实习,得上班。”   黎晓惊讶:“大一就得开始实习啊?”   林衍辰道:“多锻炼,没坏处。我也不可能一直当家教。”   看样子,她只能想办法找别人补课了。   “你这次不是考得挺好吗?比你之前预想的好多了。”林衍辰突然说,“怎么看起来闷闷不乐的?”   黎晓叹了一口气,说出自己的顾虑:“学长,我这个分,高考的时候能上什么样的学校?”   “还有两年时间,你保持现在的学习劲头,上个本科不成问题。”   若是以往,能上本科对她来说已是天大的好消息。   可现在……本科远远不够,她要上名牌大学!   林衍辰说:“只凭文化课成绩,想上名校是有点儿难。不过,你可以考虑学艺术,我觉得你很适合。”   艺术?   黎晓眼睛一亮。   可转念一想,她对艺术一窍不通。   音乐?难道上三角铁专业?不行。   美术?就她那鬼画符的水平?别逗了。   舞蹈?呃,越想越不靠谱了。   黎晓回学校找薛南枝,她正在艺术楼拉小提琴。   她问薛南枝能不能再给她推荐一个家教,薛南枝说:“大学生暑假基本都回家,不太好找。你可以找找高三毕业生,刚高考完,时间应该比较充裕。”   “或者,你找个成绩好点儿的同学帮你补课也行。”薛南枝又道,“凭你的本事,应该不难找吧。”   当然不难找,只要黎晓勾勾手指头,不知道有多少男生上赶着想给她补课呢。   只不过,她现在不敢找别的男生。   怕某人醋缸翻了,把她淹死。   黎晓想起另外一件事:“你觉得我适合学艺术吗?”   薛南枝多才多艺,肯定比她更懂。   “啊?你想学艺术?”   “只是有这个想法。我不知道该学什么?”   “你想学什么?”   “我也不清楚。”   “……”   这时,贝多芬带了一个人进了音乐教室,是一位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性。不知道是他什么人,长得挺标致。   薛南枝说:“你不如去请教一下郑指,他手底下带出过不少艺术生。”   黎晓还没去找贝多芬,他身旁的女人见了黎晓,似是十分欢喜。   她问贝多芬:“这就是上次合影里面的那个小姑娘吧?”   贝多芬:“哦,是她。”   合影?   是上次五四晚会交响乐团的合影吗?   “真人看起来比照片还漂亮,”她问黎晓,“你叫什么名字呀?”   黎晓十分疑惑,贝多芬笑了笑,说:“这位是电影学院的老师,姓陈。”   这位陈老师,也算是贝多芬的学生,当年曾是C大附中交响乐团的成员之一。   机缘巧合之下,高考选择参加艺考,最终去了电影学院。毕业之后,她一直在电影学院当老师。   上次贝多芬在朋友圈发了合影,她一眼瞧见在人群中格外亮眼的黎晓,于是便多留了心。   “电影学院?”薛南枝很激动,“黎晓,这个很适合你!”   贝多芬问:“黎晓有学表演的打算吗?”   陈老师说:“她资质不错,有这方面的潜力。”   黎晓:“……”   等等,她有点儿懵。   怎么突然就变成学表演了?这是她从未考虑过的方向。   “那个……”黎晓说,“我只是想学艺术,还没想好要学什么。”   陈老师说:“你的确很适合学表演。”   头脸小,五官端正,身材形体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上镜会很好看,是个好苗子。   薛南枝笑道:“长得那么好看,不学表演可惜了。以后你就是大明星了。”   黎晓并没有被冲昏头脑,她怕陈老师在说漂亮话匡自己。   “老师,我真的可以吗?”   “艺考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如果你文化课很好的话,还是建议先考虑普通高考……”   黎晓立刻说:“老师,我文化课成绩不好,真的。”   众人:“……”   倒也不必这么迫切。   陈老师见她真心求教,便指点了一两句:“你现在才高一,先把文化课基础打好。真要培训,等到高二暑期再开始也不迟。有条件的话,高二周末也可以找老师跟着学习学习。”   黎晓默默记下,决定利用这个暑假好好补习文化课,至少不能让文化课将来拖自己的后腿。   哎,要是季扶倾有时间帮她补课就好了。   可是……这个暑假,他们恐怕没什么机会见面。   难怪校园小情侣都想着早日开学。   暑假这才刚开始,她就盼望着开学了。 第65章 LXIV 【小修】疼。……   Chapter LXIV   姜沛玲看到季扶倾的期末成绩单, 心中十分欣慰。   看来儿子没有被其他事情影响,一如既往地保持优秀。反倒是季扶倾,对此反应平平, 只当这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   她将成绩单搁置到一边,对他说:“我帮你报了暑期游学项目, 英国剑桥,下个星期就去。”   “我不是说过不去吗?”季扶倾拧起眉头,对此不满。   姜沛玲却理所当然地说:“这个安排不是很好吗?”   显然,她没把儿子的想法放在考虑之中。她替他做的安排, 理应是最好的安排。   “你在做关于我的决定之前, 至少应该问问我的意见。”   季扶倾撂下这句话,独自回了房间。说他叛逆也好、任性也罢, 他不可能一辈子被父母摆布。   姜沛玲看着儿子的背影,眸光渐深。   临到晚间, 季建群把儿子叫了出来,姜沛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面色不虞。   季建群翻着报纸, 问:“怎么不去参加游学?”   “我有自己的暑期计划。”   “你说说看,”季建群凌厉的目光撇过来, “你有什么计划?”   季扶倾不是空口无凭, 他拿出了一张计划表。   在这张表里, 每天早上八点到晚上九点的时间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学习、阅读、运动……假期十分充实。   季建群看到一半, 摘掉眼镜,仔细地看。儿子连晚上七点准时收看《新闻联播》这种事都写了进去。   季扶倾解释说:“初中的时候,我游过学,学不到什么东西。”   姜沛玲之所以想安排他参加游学, 是因为家长圈里十分推崇。暑期不安排孩子参加高大上的项目,仿佛就是家长的不负责任。   季建群将计划表拍到茶几上,说:“你是不是觉得你翅膀硬了,能做主了?”   “爸,如果你对这张计划表有什么建议,可以提出来。”季扶倾说。   言下之意,他没有不听父母的话,他尊重他们的想法。   季建群的指节在茶几上敲了几下,以审视的眼神打量着儿子。他再度瞥着计划表,若无其事地问:“暑假想好看什么书了吗?”   这是默许的意思。   “暂时还没想好。”   “拿张纸来,我给你写张书单。”   季扶倾回房间拿纸笔,听见姜沛玲说:“老公,你怎么不管管他?”   季建群说了什么,他没太听清。   他只知道,这是他挣脱囚笼的第一步,自我管理的独立。   季扶倾拿到书单,一共十本,两个月内要读完。   他并不急着看书,而是告诉黎晓,这个暑假他不出国了。   【黎晓:为什么不出国?】   【季扶倾:监督你学习。】   【黎晓:……】   外面有敲门声,季扶倾删掉聊天记录,然后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这才说:“进来。”   姜沛玲拿了几本书进来,然后通知他,他不用去参加游学了。   她笑吟吟地说:“这个暑假,你就安心待在家,好好学习。”   季扶倾:“……”   说是“安心待在家”,实则是“哪儿也别去”。   显然,她防了他一手。   姜沛玲将书塞进他的书架,说:“你爸给你推荐的这几本书,都是好书,要认真读。”   她忽然注意到书架上完好无损的小黄人。奇怪,上次她不慎摔坏了这个小黄人,季扶倾说买不到了,它为何又出现在这里?   她将这个小黄人捏起来,问:“你买到新的了?”   季扶倾翻着书,淡淡道:“我找人修好了。”   姜沛玲将小黄人放了回去,说:“书都在这儿了,缺了两本,到时候我去图书馆帮你借。”   帮他借,而不是他自己去。这意味着,季扶倾被禁足了。   待姜沛玲走后,季扶倾找了一颗图钉,将计划表狠狠地钉入白墙。   他拿了一支笔,在计划表上写了两句对联:   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   黎晓收到季扶倾给她制定的假期学习计划。   她的生活被他安排得满满当当,每天早上八点开始学习,直到晚上九点,他仿佛在逗她玩——比上学的时候还累。   或许她该庆幸,季扶倾还给她留了假期。   【黎晓:这暑假过得跟没过一样,嘤嘤嘤。】   【季扶倾:我陪着你。】   【黎晓:怎么陪?】   【季扶倾:早上八点到晚上九点,你不是一个人在学习,我也在。】   【黎晓:……】   原来这就叫“陪”啊?还真是别具一格呢。   【黎晓:我想找个高三的学长学姐给我补课。】   【季扶倾:不需要。】   【黎晓:?】   【季扶倾: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缺的不是辅导,是自制力。】   这话说得不假,黎晓是摸鱼学大师、拖延症晚期患者,他很清楚她的病灶所在。   【季扶倾:现在开始学习。实在有不会的,我教你。】   【黎晓:你又不在我身边,我学不学习,你又看不见。】   黎晓发完这句话,谁知季扶倾拨来语音通话。   她摁了接听,只听季扶倾的声音从那头传来:“现在打开数学课本,看章节1.1,不要说话,也不要挂语音,我监督你。”   黎晓:“……”   原来还能这样?   他那边十分安静,除了偶尔翻动书页和写字的沙沙声,她还能听见他平静的呼吸声。   听筒将声音放大,呼——吸——呼——吸——   他以这样的方式,陪着她学习。   黎晓勾了勾唇角,心里头甜得不像话。   仿佛他就在她身边一样。   季扶倾的高度自律感染了黎晓。   在他的监督下,她每天早晨七点半就起床,吃完早饭,先晨读,再看网课、写作业,生活充实,井井有条。   以前上学的时候,黎晓都没那么拼过。   这是因为,她心里有了一个小目标——   她要上好大学,她想跟他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   假期过得飞快,一眨眼,来到八月。   张阿姨有事要回老家一趟,她跟黎天亮请了一周假。这意味着黎晓在这一周之内得负责自己的生活起居。   黎晓巴不得早早把张阿姨早早送走。家里没人,她要多快活有多快活。   只要手里有钱,谁还不会过日子了?   渴了,喝饮料。饿了,点外卖。   不曾想,张阿姨回家的这几天,黎晓一人在家的时候出了事。   这天下午,黎晓去小区门口的快递柜拿包裹。   她从网上买了一幅字帖,季扶倾说她的字“不甚美观”,建议她平时多练练字。   他之所以写得一手好字,也是小时候一笔一划练出来的。   黎晓顺利取到包裹,忽然瞧见小区门外有个老爷爷在摆摊卖水果。   听保安大叔说,这老爷爷是街道里的贫困户,老伴去世,孩子残疾,生活艰难。所以街道特批,允许他在这附近摆摊,挣点钱补贴家用。   夏日阳光猛烈,柳树的叶子被晒得打着卷儿,蝉鸣声聒噪不已。   这么炎热的天气还要出来摆摊,黎晓心软。她对老爷爷说:“可以帮我拿一个西瓜吗?”   老爷爷给她挑了个大西瓜,说:“丫头,这个瓜保熟保甜。”   黎晓付了钱,撑着遮阳伞、拎着西瓜往回走。   到家以后,大西瓜塞不进冰箱,她用菜刀把它切成两瓣,一瓣放冰箱冷藏,另一瓣用勺子挖着吃。   这西瓜着实有些大,她一人吃着费劲。晚上睡觉之前,她可算吃完了半个。   依照季扶倾给她做的计划表,第二天刚好是休息日,黎晓可以放松地玩一整天。   黎晓打算窝在家里追剧。最近谈胤雪给她推荐了一部偶像剧,她看了两集,觉得还挺有意思,想继续看完。   她想到冰箱里还剩半个冰西瓜,便把它抱了出来。   空调,雪碧,冰西瓜。   夏天顶级配置,赛过活神仙。   悠哉悠哉地浪到晚上,黎晓的西瓜已经吃完了一大半。   忽然,她觉得肚子有点儿疼。她跟季扶倾说了这件事,他让她上床休息、多喝热水。   【黎晓:你怎么就知道让我喝热水?】   【季扶倾:我现在没法照顾你,你要照顾好你自己。知道吗?】   黎晓关了空调和电视,把西瓜重新塞回冰箱,回到卧室。她在床上玩了一会儿手机,可疼痛并没有消失。   这种情况以前不是没有过,应该是肚子受凉了。   黎晓没了玩手机的心情,她关了床头灯,决定睡觉,睡一觉起来估计就没事了。   她不是多病多灾的林妹妹,哪有那么娇弱啊?这么想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深夜,黎晓是活生生被疼醒的。   她从未体验过这种疼痛,比痛经厉害百倍。像是用钢丝勒着她的小腹,又像是用剪刀捅她的肚子。   伸手一摸额头,全是冷汗。再摸小腹,疼痛欲裂。   黎晓决定去找点儿布洛芬止痛,不料刚一下床,腿便一软,整个人栽倒在床下。   她两条腿发虚,走不动路。   家里黑黢黢的,一个人都没有。   黎晓疼得眼泪都要冒出来了,她摸索着打开台灯,找到手机,给黎天亮打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机械的女声在无人的深夜里冰凉彻骨。   她又打了一遍,还是无人接听。   万般无奈之下,黎晓给季扶倾打了电话。   她知道自己不该在深夜擅自打扰他,可是……除了他,她现在不知道该向谁求助。   大约十秒之后,电话被接通,熟悉的嗓音那头传来:“喂,怎么了?”   黎晓一听,眼泪扑簌簌地滚了下来。   还好,他接了电话,她不是一个人了。   季扶倾似是听到她的呜咽声,低声询问:“做噩梦了?”   黎晓之前跟他讲过,有时候她夜里会做噩梦。梦到可怕的东西,甚至会被吓醒。   “季扶倾,”黎晓哽咽着说,“我肚子、肚子好疼。” 第66章 LXV 【小修】幼稚。……   Chapter LXV   凌晨一点, 季扶倾在睡梦之中,被手机的震动惊醒。   他的意识恍惚了几秒,在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串数字时, 他立刻清醒了过来,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 是黎晓的低泣。   他本以为她是午夜梦回,谁知却是病情加重。   季扶倾从床上坐了起来,问:“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就我一个。”黎晓说, “刚刚我给我爸打电话, 没有人接。”   黎晓的妈妈人在外地,爸爸不跟她住在一起, 家中唯一的阿姨又请假回老家了。   深更半夜,一个十几岁的女孩突然肚子疼, 竟会沦落到无人可求助的地步——这是父母没有尽到监护人的义务。   季扶倾默了默,低声询问:“是生理期吗?”   “不是, 就是肚子疼。”   “很疼吗?”   “特别疼。”   大夏天, 肚子疼,大概率是受了凉或者吃了什么坏东西。   可惜的是, 他不是医生, 没法做出准确判断。   “我疼得走不动路, 浑身都没力气……”黎晓强忍着疼痛, “我是不是该打个车送我去医院?”   在她的认知里, 肚子疼只是一个小小的毛病,120急救得是突发大病才能占用的公共资源。   季扶倾想跟她说,像她这种情况可以叫120急救。转念一想,没人陪她一起去医院, 难免显得有些凄楚。   卧室内很安静,除了窗外偶有鸟声啁啾,没有别的声响。他盯着漆黑的天花板,思忖片刻,问道:“你家在哪儿?”   “你要做什么?”   “我过去一趟。”   “你妈妈不是不让你单独出门吗?”   “她睡觉了。你一个人去医院,我不放心。”   季扶倾很快收到黎晓发来的准确地址,他起身换衣服,同时告诉她:“先挂了,我马上过去。”   “等等,能不能别挂电话?”黎晓怯怯的声音传来,“我有点儿害怕。”   “怕黑吗?把灯打开。”   “不是怕黑……”黎晓也不知自己此时此刻怕的是什么,“听着你的声音,我就没那么怕了。”   哪怕只是听着他的呼吸声。   季扶倾没有再挂电话,左耳挂着一只无线耳机,右耳则注意房间外的动静。   他用手机软件叫了一辆车,然后推开房门。父母卧室的门紧闭着,应该是在休息。   姜沛玲每天早晨六七点钟起床,阿姨起得更早,他必须在此之前赶回来。   季扶倾从鞋柜里拿了一双平时不怎么穿的球鞋,换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防盗门,出去,再轻手轻脚地合上门,生怕惊扰到父母。   电梯来到一楼的那一刻,他像一只安全着陆的海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在此期间,黎晓一直没有打扰他。   直到他上了车,她才问:“大概还要多久?”   “大概十几分钟,”季扶倾说,“你好点儿了吗?”   “还是疼。”   “你忍一忍。先换衣服,待会儿直接去医院。”   “好。”   深夜,路上车流稀少。   十五分钟后,季扶倾到了黎晓所在的小区楼下。   自从放了暑假,他再也没见过她了。说不想她,是不可能的。   他从未去过她家,第一次过来,未曾料到竟是以这样的形式。   上电梯之后,手机信号被屏蔽,听不见她的声音。   楼层数字不断抬高,他的心中除了担忧,还有升腾起的期待。他的呼吸也随之急促了起来,心脏不受控制地失了速率。   下了电梯,季扶倾找到单元门,指节轻轻敲了两下。   门被打开一道缝,黎晓穿着长袖外套,拉链还没来得及拉上,里头是一件白色的吊带长睡裙,胸前印着一只猫。   长发披散,面色苍白。嘴唇没多少血色,带着一丝病态的美感。   确定来人是他,她立刻将门推开,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   季扶倾伸手,将她接了个满怀。即便是生着病,她仍是又香又软的一团。抱在怀里,像一抔融化的温水。   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黎晓搂着他的脖子,将脸贴在他的胸口,小声说:“你终于来了。”   他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说:“抓紧时间,先去医院。”   黎晓点了点头。   季扶倾单手揽着她的腰,将她扶上电梯。   电梯里有亮白的光线和明亮的镜子,黎晓仰起头,看着季扶倾的下颌线条,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心中不由自主地多了一种踏实的安全感。   上车后,黎晓靠在他的肩上,同他十指紧扣,贪恋着他的温暖。   有了心理安慰,她的疼痛仿佛缓解了稍许。   抵达医院,已是凌晨一点半。整个医院只有急诊楼亮着红色灯牌。   医生询问黎晓这两天的饮食、生活情况,她提到自己两天吃完了一个大西瓜。   “隔夜的西瓜最好不要吃,”医生说,“可能含有大量的致病菌。”   “我放冰箱里了。”   “放冰箱只能抑制细菌生长,不能杀死已有细菌。”   一系列的诊断后,医生判断:“应该是急性肠胃炎。”   季扶倾问:“严重吗?”   “说重也重,说轻也轻。如果处理不当,切除直肠甚至死亡也不是没有可能。”   医生此言一出,黎晓吓得汗毛倒竖。   季扶倾也不太信,吃个隔夜西瓜能把人吃没了,这也太离奇了。   “不过……”医生话锋一转,“你只是小毛病,问题不大。”   黎晓和季扶倾:“……”   无缘无故被吓了一遭,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医生一边填着病历,一边语重心长地说:“平时要注意生活习惯,东西煮熟了再吃,确保干净卫生。你今年多大了?”   黎晓说:“十六。”   其实她离十六岁生日还差了好几个月。   医生填上她的姓名和年龄,又问:“你家长人呢?不在家?”   “……出差去了。”   医生指着季扶倾问:“那他是你什么人啊?”   黎晓心虚地瞅了他一眼,说:“我表哥。”   医生给开了药,对季扶倾说:“带你表妹去输液区等候吧。”   季扶倾:“……”   深夜,输液区空无一人,只开了一盏惨白的顶灯。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   护士把输液瓶挂上支架,替黎晓扎针。她不敢看,一头扎进季扶倾怀里。   手上像是被蚂蚁咬了一口,紧接着胶皮管一松,手腕被解放了。   护士调整输液的速度,然后说:“好了。”   “这针要挂到什么时候?”   “两瓶,大概四个小时吧。”   护士收拾好东西,又说:“今天挂完,明天再来一趟。第三天要不要来,视情况。”   然后打了个呵欠,回值班室了。   大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季扶倾给黎晓递了一杯热水,让她吃药。   吃完药,黎晓望着两大瓶盐水,十分绝望。四个小时,也就是说她得挂到天亮。   “季扶倾,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好。”   “过会儿再走。”   “万一你妈妈半夜起来,发现你不在家,怎么办?”   “不会的。”他这么说,是让她放心。   黎晓心安理得地把头靠在他肩上,闭上眼睛。季扶倾问:“你爸爸不在北城吗?”   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在不在,他从来不跟我汇报这些。”   “我觉得,你还是应该跟你爸爸说一下这件事。”   这次,他能趁半夜偷溜出来。下次,万一她遇到更紧急的事情,该怎么办?   黎晓睁开眼睛,双目涣散。她说:“季扶倾,每次你妈妈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其实我很羡慕你。”   “羡慕?”   “我父母都很自私,从来都不会真正关心我,只会给点钱打发我。”   可对黎晓来说,她缺的不是钱。她想要很多很多的爱,还有陪伴。   “我以前就想过,”她的嗓音里多了一丝哭腔,“如果我哪天不走运,在外面遭遇什么不测,有谁会担心我呢?”   她现在生着病,情绪不稳定。季扶倾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不是有我么?”   黎晓凝眸看着他的脸,眉头微微舒展。   她将委屈吞回肚里,又说:“还好有你在。”   茫茫黑夜,他是她唯一的光。   也许不够大,也不够亮,但足以照亮她。   “季扶倾,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吧?”   “嗯。”   他自然希望如此。   “不准骗我。”   “没骗你。”   “那你跟我拉个勾。”   “……怎么这么幼稚?”   黎晓伸出小拇指,催促他:“快点。”   季扶倾无奈,只得跟她拉了一下勾。   “好了,”黎晓心满意足,“下次你不准再说我幼稚了。”   “?”   “因为你也跟我一样了。”   “……” 第67章 LXVI 【小修】要亲这里……   Chapter LXVI   寂静的深夜, 幽白的灯光。   黎晓吃了药,挂着水,肚子似乎不太疼了, 她又来精神了。   这是难得独处的时刻。她问季扶倾:“你暑假在家有没有想我?”   “你呢?”他反问。   “我?”黎晓狡黠地眨了眨眼,“谁有空想你啊。”   季扶倾不屑一笑, 只当她讲了个笑话。   黎晓从他肩上抬起头,眼睛里重新有了神采。她在他耳边轻声说:“刚刚我是骗你的。”   湿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酥酥麻麻,勾人得不像话。她抬起乌黑的羽睫, 小声说着:“你不想亲亲我吗?”   纯白的裙摆在椅子下晃动, 浓密的长发像一团墨。皮肤雪白,骨骼纤瘦, 有一种脆弱且破碎的美感。   好似轻薄的骨瓷,只消轻轻一握, 便会零落成碎片。   季扶倾喉头微动,在她冰凉的额头落下一个轻吻, 像是在哄小孩。   他这个人总是带着一种冷淡的疏离感, 可他的唇却是滚烫如火。   黎晓用舌尖抵住牙齿,对他的表现似乎不太满意。她说:“不是亲这里。”   他微微挑眉, 明知故问:“那是哪里?”   嗓音落在空旷的输液室内, 好似一粒圆滑的石子, 悄无声息地隐入一泓清幽的泉水之中。   “要亲这里。”黎晓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这里刚刚恢复了浅浅的薄红色。   她主动凑了上去, 一双滟滟的桃花眼眨动着。眼尾上翘,像小狐狸。   季扶倾仍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苍白的光线落在他的侧脸上,衬得他五官格外深邃。   只要他想, 低下头便可以吻她,可他没有,而是一本正经地说:“你现在生病,我不能趁人之危,占你便宜。”   黎晓狐疑地看着他:“是吗?”   季扶倾道:“以后机会还有很多。”   “你说得对,”黎晓说,“万一把病传染给你就不好了。”   季扶倾勾了下唇:“第一次听说,肠胃炎还能这么传染。”   她心想,这不是在给他台阶下么?他居然还不领情?   黎晓捏了一下他的手指,他却说:“折腾一宿,你不困吗?”   这么一说,困意上涌。她将头重新靠在他的肩上,浅浅地打了个呵欠,闭上了眼睛。   眯了一会儿,她忽然说:“你不会趁我睡着偷偷跑掉吧?”   “不会,睡吧。我在这儿呢。”   黎晓迷迷糊糊地又眯了一会儿,半梦半醒地嘀咕着:“你还是偷偷走吧。”   “嗯?”   “要是我醒了,就舍不得让你走了。”   >>>   姜沛玲夜里做了个梦,梦见那小姑娘找上门来,说是怀了季扶倾的种,必须要讨个说法,可把她吓得够呛。   她本来就睡得不太安稳,这一吓,直接给吓醒了。   还好,只是一个梦。   但,这个梦可能是某些事的映射,也可能是什么不好的预兆。   姜沛玲心中惴惴,从床上坐起来,丈夫仍在她枕边沉睡。   她看了一眼时间,六点了。   “老公,起床了。”   季建群逐渐转醒,姜沛玲把昨晚搭配好的衣衫和领带递给他,他换完衣服,这才想起今天周六,检察院不上班。   “今天周六,这么早喊我干什么?”   “……是吗?”   姜沛玲特地瞅了一眼手机,果然发现今天是周六。   “我忘了,瞧我这记性。”她懊恼道,“哎,怪我。儿子一放暑假,我都不知道星期几了。”   她的生活就是围着季扶倾团团转,儿子放假天天在家,她也就没了星期的概念。   “你啊你,日子都过迷糊了。”季建群扯下领带,继续睡觉。   最近有一个颇受舆情关注的要案,他连轴转了好几天,总算告一段落。   好不容易得了一个无事的周末,还被妻子早早叫醒,难免有点儿起床气。   姜沛玲有心事,不睡着。她悠悠说道:“老公,你说儿子是不是叛逆期到了?他好像没有小时候那么听话了。现在我让他往东,他就非要往西。”   季建群困得很,一大早没什么闲聊的心思。他直截了当地说:“儿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你还指望能管他一辈子?只要不犯大错,随他去吧。”   季扶倾拒绝参加海外游学,自己制定暑期计划、安排暑期生活,显然是不愿意再被父母安排。   可儿子明事理、懂是非,这不是用区区“叛逆”二字能形容的行为。   所以季建群只给他列了书单,没有强制他去参加游学项目。凡是为儿子好的事,他没有理由阻止。   “我要是不管着他,他犯错怎么办?”   “他天天被你看在家,能犯什么错?”   “还是之前那事儿,我总觉得他对我有意见。”   “什么事儿?”   “就是他跟那个小姑娘……”姜沛玲欲言又止,“我也不好说,总觉得他还有心思。”   “你能控制他的人,还能控制他的思想?法律里也不能因为思想就定罪。”季建群说,“只要儿子行为上不犯错,就行了。”   姜沛玲在这一点上,说不过他。于是她又问:“哎,老公。儿子以后要是还想跟那小姑娘在一块儿,怎么办?”   季建群倒是比她看得开:“现在是你管着他,他才跟你对着干。等你不管他了,到时候他自己觉得没意思,也就散了。我看他,比你清醒。”   “他不听我的话,我心里头难受。”   “你妈天天让你学做菜,你学几个了?不如今天露一手给我瞧瞧。”   “你——”   一大清早,姜沛玲被这爷俩气得够呛,睡意全无。   她用枕头砸了一下季建群,他很快认识到错误,主动认错:“行了行了,我不该说你。陪我再睡会儿,你不困啊?”   “不困,我心里头犯堵。”   “被儿子气的?”   “还有你。”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关门的声音。姜沛玲立刻警觉:“谁一大早上出门?”   “阿姨吧,买菜。”   “买什么菜呀?昨晚菜都送到家了。会不会是儿子偷跑出门?”   季建群无奈地看了妻子一眼,说:“你这疑心病是得治治了。这才几点?儿子出门干什么?”   “我哪儿知道他干什么?”姜沛玲把丈夫推开,“不行,我必须得出去看看。”   姜沛玲穿上拖鞋,出了卧室。   季扶倾的房门紧闭着,她往厨房的方向走,刘阿姨人已经在厨房忙活了。   “刚刚谁出门了?”姜沛玲问。   “没谁出门啊。”刘阿姨说。   “我怎么听见关门的声音?”   “哦,我刚刚把垃圾放到门外,等下楼的时候顺便带出去扔了。”   姜沛玲松了一口气,她重新回到季扶倾的卧室门口,伸手轻轻敲门:“阿倾,等会儿吃早饭了。”   里面没有动静。   她又敲了敲门:“阿倾,醒了吗?”   仍然没有回应。   姜沛玲心下纳闷,怎么回事?儿子没在房里吗?   她左思右想,觉得不妙,正欲拧开门把手——门是锁起来的。   儿子什么时候夜里睡觉也要锁门了?   这时,屋里传来一个极其不耐烦的声音:“困——”   语调拉得很长,像是还没醒。   这起床气倒是跟他爸一模一样。   姜沛玲这才松开门把手,说:“那你再睡会儿,等早饭好了我来叫你。”   儿子没有回答。   姜沛玲重新回到自己的卧室,脱了拖鞋,上床。季建群像是早已预料到一般,说:“我就说你是疑心病犯了吧。”   “那也是儿子让我犯疑心病。”姜沛玲说,“我刚刚去他房间,他居然还锁门了。”   “儿子年纪也不小了,多少有点儿隐私。”季建群说,“母子有别,你别有事没事就进他房间,他没安全感。”   “我还没安全感呢!”   难道儿子真有什么隐私吗?   姜沛玲又睡不着了。   >>>   确定母亲离开之后,季扶倾在床上翻了一个身。   他一夜没睡,现在是真的困。   昨夜,黎晓靠在他怀里睡着觉,他却不敢睡。   他悄悄离开的时候,黎晓在睡梦中抓着他的衣袖,迷迷糊糊地说着什么:“这样要到什么时候……”   是啊,这种谨小慎微的地下关系,得到何时才能结束呢?   要不是凌晨四点就提前回来,他真不好跟父母解释他昨晚的行迹。   季扶倾看了看窗户,些微天光从窗帘透了进来。   看来,天已经亮了。   他将她一人孤零零地留在冰冷的医院里。   她会怪他吗?   他闭了闭眼。   现在,也不知道她打完吊针了没有?   >>>   “哎,醒醒,该拔针了。”   黎晓迷蒙地睁开睡眼,只见护士戴着口罩,催她醒来。   她第一时间望向身旁的椅子,是空的。   昨晚经历的一切,仿佛是一场迷离的梦境。   现在梦醒了,季扶倾已经不在了。   护士揭开她手上的医用胶布,用棉签压在针口上,干净利落地把针拔了出来。   “现在几点了?”黎晓问。   “马上六点了,”护士将空吊瓶从支架上取下来,“行了,你可以走了。按时吃药,明天早上再过来一趟。”   黎晓整理了一下衣服,问:“请问,洗手间在哪儿?”   “出门左拐。”   “谢谢。”   黎晓用凉水洗着脸。   两大瓶盐水灌进身体里,脸和身体多少有点儿浮肿。   生病还真是遭罪,她整个人在虚脱的边缘徘徊。   这时,手机突然进来一个电话,显示本地号码。   黎晓立刻将手烘干,接通电话。   这么早就打电话过来,兴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找她。   对面是一个陌生女声:“喂,请问是黎晓吗?”   黎晓一愣,脑子突然清醒过来。   季扶倾半夜偷偷出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该不会被他父母给发现了吧?   她的脑子里瞬间飘过许多不好的想法。   比如他被父母盘问,被查通话记录,被……啊,这可怎么办?   她该怎么回复啊?   “呃……”黎晓故作深沉地说,“我是她妈妈,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哦,这里有一份黎晓的外卖,麻烦你过来取一下,我已经到XX医院门口了。”   外卖?   她什么时候点外卖了?   黎晓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说:“我等会儿会让她过去取的。”   然后挂了电话。   吓死她了。   还好只是外卖。   黎晓出了急诊室的大门,天空泛着蟹壳青。   她在医院门口找到给她打电话的配送员。对方告诉她,因为时间太早,找不到外卖骑手接单,所以是店家自己派人送过来的。   黎晓道了谢,接过热腾腾的外卖。   有现熬的米粥、清蒸的南瓜和煮鸡蛋,口味清淡,适合她这样的病人。   外卖单上有一句简短的留言:“按时吃药,好好照顾自己。”   黎晓心里淌过一道暖流,眼眶微微发热。即便没有署名,她也知道这出自谁的手笔。   他从来没对她说过什么肉麻的话,甚至少有亲昵的举止。   可在行动上,他从不缺席。   新的一天,医院开始忙碌,排队挂号的病人络绎不绝,大多都是家属陪着来的。   有一对夫妇,男人抱着年幼的女儿,女人则焦急地问诊。这种来自亲人的关爱,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黎晓一直以来都用来自异性同学的关爱,填补这段空白。   可现在,她似乎理解了两个没有血缘的人所建立起来的亲密关系。   不仅仅是亲吻和爱抚,而是被另一个人放在心上,相互分享喜怒哀乐,彼此为彼此所拥有。   医院门口,黎晓孤身一人,陷于茫茫人海。   她拎着外卖,却并不感到孤独。   因为,哪怕他不在身边,她也知道,自己不再孤单。 第68章 LXVII 【大修】“你怕……   Chapter LXVII   黎晓从医院回到家中, 季扶倾给她买的早餐还是热的。   她将米粥一口一口喝完,明明只是寡淡的汤水,吃到嘴里, 却别有一番滋味。   吃完饭,黎晓给黎天亮打了一个电话。   她本不想打这个电话, 可季扶倾跟她说,一定要给她爸爸打电话,告知他这件事。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如果她连这种事都自己咬牙扛过去,那么她爸怎么会意识到自己的失职?   电话“嘟——”了很久, 终于被接通。   黎天亮打了一个呵欠, 问:“什么事啊?”   时间尚早,他应该还没起床。   黎晓正欲开口, 忽然对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谁啊?这么早找你?”   她强忍着某种莫名的情绪,喊了一声:“爸。”   黎天亮反应过来了, 说:“哦,晓晓啊。”   那女人又问:“谁是晓晓?”   “我闺女。”   “你还有个闺女?”   黎晓用指尖抠着餐桌侧边的木头雕花, 内心五味杂陈。   不知该庆幸黎天亮从未对外人提及自己的亲人, 还是该恨他连自己有女儿这件事都要隐瞒。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之后,黎天亮出了房间:“晓晓, 你找我什么事啊?”   “爸, 你在北城吗?”   “在啊。”   “我昨天半夜给你打电话, 你为什么不接?”   “……”   黎晓深吸一口气, 平复自己燥郁的心绪。   昨天半夜, 她独自在家疼得死去活来、孤立无援的时候,她爸怀里搂着别的女人,睡得正香。   黎晓觉得自己的肠胃又疼了,不仅疼, 还泛着恶心。   昨晚的疼,只是生理上的。   现在,刚刚被季扶倾治愈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像是用一把锋利的尖刀剜着她的心,汩汩地冒着血。   黎晓说:“爸,我昨晚生病了。”   黎天亮问:“生的什么病?吃药了吗?”   黎晓故意说着重话:“医生说,我离死,就差一点。”   实际上是差亿点。   医生惯会唬人,她都差点儿信了。现在拿来吓唬吓唬黎天亮也挺好。   黎天亮“啊”了一声,惊呼:“那么严重?你住院了吗?医院在哪儿?阿姨有没有照顾你?”   “阿姨回家了,她不是跟你请过假了吗?”   “……”   黎天亮无话可说。   他忘了,这段时间是黎晓一人在家。   这件事,终究是他的不对。   黎晓质问道:“爸,你真的关心我吗?”   分明是至亲,为何会落得至疏的下场?   思及至此,眼泪兜不住,直接掉了下来。   “你是我女儿,我怎么可能不关心你呢?”黎天亮说,“放心,爸爸有钱给你治病,不怕啊。”   原来在他看来,若是生了病,有钱就可以治好,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用管。   她是生病了,可这是心病。   季扶倾对她再好,也没法取代双亲的位置。   他是她喜欢的人,不是她爸爸。   “你在哪家医院?”   “我没在医院,我已经回家了。”   “好啦好啦,别哭。我马上过去看你。”   黎晓挂了电话,趴在桌上委屈得直哭。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爹不疼娘不爱。父母对她不闻不问,她和地里的野草有什么不同?   一个小时之后,黎天亮来了。   黎晓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也没点血色。   “怎么病成这样了?”黎天亮大骇,伸手去探她的额头。黎晓头一撇,不让他碰。   这是在闹脾气。   “你看这脸色……”黎天亮问,“到底生的什么病啊?严不严重啊?还有没有的治啊?”   黎晓见他真急了,吸了吸鼻翼,话却说不出口了。   此时此刻,她倒宁愿自己得了不治之症,让黎天亮狠狠自责,痛哭流涕。   ……而不是区区一个急性肠胃炎。   “你倒是说句话啊?”黎晓这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让黎天亮急得团团转。   自己唯一的宝贝闺女,人真要没了?   黎天亮心疼不已。   说到底,黎晓是他亲闺女,当爸的再没良心,也不可能真对她坐视不理。   他跟殷丽娜没离婚的时候,夫妻感情还不错,他也把黎晓视若掌上明珠。   后来,法院把她判给殷丽娜,她跟着她妈生活。   不知殷丽娜在背地里跟女儿说了些什么他的坏话,长期以往,父女之间有了隔阂,渐渐疏远。他自然也没工夫琢磨怎么和长大的女儿相处。   这一点上,他的确是一个失职的父亲。   黎天亮想的是,等黎晓上了大学,一切就会好起来,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不曾想,时间不等人啊,黎晓居然生病了。   正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待。   到了他这儿,竟成了“亲欲养而子不待”。   黎天亮悔恨极了。   他平时应该多花些时间陪陪女儿,而不是只要给了钱就对她不闻不问。   他要带她去买漂亮衣服,让她做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他不会再要求她考试一定要考多少分,只要她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他还要……   正当黎天亮自责之际,忽然瞧见黎晓床头摆着药盒,药盒上写着“蒙/脱/石/散”,这不是治腹泻的药吗?   盒子下面还压着病历,他拿过来,翻了翻。医生的字写得龙飞凤舞,他眯着眼睛,辨识了好久,终于认出了“急性肠胃炎”五个字。   他错愕地看着黎晓,而她无辜地眨了眨眼。   她也没说她得了绝症啊,这全是他自己的理解。   “晓晓,你——”   黎天亮指着她的手指剧烈颤抖着,好半天,这才说:“没事真是太好了,你吓死爸爸了知不知道?”   黎天亮狠狠松了一口气——他宁愿黎晓骗他,也不要她真得了绝症。   他将病历合上,这才问:“昨晚你一人去医院的吗?”   黎晓咬着嘴唇,思忖几秒,默默点了点头,然后瓮声瓮气地说:“打你电话你不接,我能有什么办法?”   黎天亮:“你就不能多打几次?多打几次我不就听见了?”   黎晓:“哦,那我下回多打几次,你不准嫌我烦。”   黎天亮看着她惨白的小脸,既心疼又心软。他说:“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不打扰你。”   黎晓缩在被子里,问:“你又要走了?”   “不走,爸爸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陪着你。”   >>>   黎晓养了几天病,气色好了不少。   期间,黎天亮一直住在隔壁次卧,好生照料着她。   今天是最后一天复诊,刚好是之前急诊的大夫坐班。他抬眼看着黎天亮,问:“你是她爸爸?”   黎天亮说:“我是。”   “不是我说,你们当家长的心也真大。出个差,就把小孩一人扔家里头。要真碰着个三长两短——”   后面的话,医生没说,黎天亮也明白:“医生,这的确是我们家长的失职,我接受批评。”   医生又说:“幸亏她表哥半夜带她来过来急诊,不然这病拖着,真可能要人命的。”   黎天亮:“表哥?”   他狐疑地看了黎晓一眼。   黎晓:“……”   糟糕,差点把这一茬给忘了。   她哪有什么表哥啊?有表哥也在千里之外呢。   完了完了,暴露了。   医生:“不是她表哥吗?”   黎天亮:“……哦,是。”   出了医院,黎晓上了黎天亮的车。   她已痊愈,黎天亮说要带她出去吃顿好的。   车上,一阵诡异的沉默。   黎天亮忽然问:“说说吧,你那个表哥是怎么回事?”   黎晓心虚极了:“就、就……就那么回事呗。”   “是不是哪个男同学?”   “……”   “你怕爸爸要揍他?”   “……”   黎天亮笑了笑,说:“我得好好谢谢他。要不是他及时把你送去医院,你得多受多少罪啊。”   黎晓谨慎地问:“爸,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不然呢?”   “哦。”   最开始黎天亮也怀疑过黎晓是不是把男孩子带回家,可转念一想,如果家里真有别人,她为什么要半夜打电话找他?   所以,黎晓的确是一人在家,那个男生是半夜特地过来把她送去医院的。   过了一会儿,黎天亮又说:“什么时候把他介绍给我瞧瞧?”   “哎呀,爸。”黎晓害羞了,“我们只是普通同学。”   后面黎天亮再问什么,黎晓什么也不肯透露,说是要等高考以后再说,黎天亮也就随她去了。   看样子,女儿的觉悟很高,居然还知道要先高考再谈恋爱。   到了餐厅,黎天亮点了一桌子菜。   黎晓食指大动,最近她日日清汤寡水,舌尖都没了味道,还掉了两三斤——本就不高的体重,雪上加霜。   黎晓吃着菜,突然有个女人给黎天亮打电话。   她以为黎天亮又要走,谁知他说:“不去,没空,陪闺女呢。”   他挂了电话,又给黎晓夹了一只乳猪蹄,说:“好好补补,你看你都瘦了。”   黎晓夹着软烂的蹄花,小心翼翼地问:“爸,你还打算结婚吗?”   她这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哪天突然冒出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她可能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结什么婚?不结。”   黎天亮在这一点上倒是很清醒,他说:“我这辈子就你一个闺女,等你长大了,爸爸的东西全都是你的。”   这番话说得直白又动听,黎晓不是傻子,属于她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黎晓想到什么,又说:“爸,你还是安稳一点比较好,千万别惹出什么事来。”   黎天亮皱起眉头,问:“惹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黎晓含含糊糊地说,“万一将来我要考公务员,政审不会不过吧?”   “大学还没考呢?这就想着考公务员了?”   “没有,只是以防万一。”   季扶倾的爸爸在体制内工作,不知会不会对她这样家庭出身的孩子有什么偏见。   再说季扶倾,看他这样子,恐怕将来也会进体制内。至少她得保证自己全家是守法公民,不能给他添乱吧。   “行,爸爸知道。”黎天亮说,“肯定不会耽误你考公务员的。”   黎晓这才放心。   话到这里,黎晓开启的新话题:“爸,我想参加艺考。”   “艺考?”黎天亮十分惊讶,“你要学画画还是学唱歌?”   “都不是,我想学表演。”   黎晓将上次碰见陈老师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黎天亮说了,她分析利弊:“光凭文化课成绩,我应该能上本科,但去不了非常好的大学。如果参加艺考,就不一样了。老师说我很适合学表演。”   黎天亮想必很清楚,他和她妈都不是什么读书的料。   黎晓在这方面资质有限,硬是要求她通过文化课出人头地,并不现实。   不如另辟蹊径,走一条更能发挥她优势的路。   黎晓的优势是什么?   长得漂亮,盘靓条顺。   不止一个人在黎天亮面前夸过,说他女儿好看。   想学表演,除了长得漂亮,还得多砸钱。   黎天亮又不缺钱,捧女儿当一个能吃上饭的小演员,不难。   “行,等下个学期,我就让人给你找个老师,好好教教你。”   “谢谢爸爸。”   “我是你爸,谢什么谢,吃菜。” 第69章 LXVIII 【大修】给你……   Chapter LXVIII   黎晓生病这件事, 给黎天亮敲响了警钟。   他是当父亲的人,平时应该多关心关心孩子,不要等到彻底跟孩子疏远了, 才追悔莫及。   张阿姨从老家带着大包小包回来,对此事毫无察觉。   白天, 黎天亮不在家,只有黎晓在家写作业。   张阿姨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理所当然地在客厅看电视,回家这些天, 电视剧落下不少, 她得好好补补。   一看入了迷,晚饭就忘了煮。   谁知, 到了晚八点,电视剧播到正精彩的地方, 黎天亮突然回来了。   厨房干干净净,餐桌空空荡荡, 阿姨却悠哉悠哉地在客厅看电视, 一边看,还一边吃着水果。   真把自己当主人了?   张阿姨见了黎天亮, 吓了一跳。她问:“先生, 您怎么突然回来了?”   黎天亮:“我现在住这儿。”   张阿姨连忙殷勤地说:“您晚上想吃什么, 我现在去做。”   黎天亮:“……”   合着晚上八点, 家里还没开饭?   这时, 黎晓从卧室出来了,见了黎天亮,喊了一声“爸”。   黎天亮问她:“吃晚饭了吗?”   黎晓说:“刚刚吃了一桶泡面。”   “吃泡面?”黎天亮大怒,“你肠胃炎刚好, 就吃这种垃圾食品?”   黎晓却说:“阿姨又不做饭,我也不能把自己饿着啊。”   张阿姨:“……”   黎天亮当即让张阿姨卷铺盖走人。   这下倒好,行李也不用收拾了,直接一波全都带走。   其实,张阿姨刚过来的时候,也是很勤快的。   只不过,男主人长期不在家,家里只有一个未成年的高中生。久而久之,她就怠慢了。   拿着钱,不干事,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差事?   现在被辞退,是罪有应得。   黎天亮每个月都有些日子要去外地,不在家中。   他给黎晓重新找了一个懂事的阿姨,临走之前又给黎晓留了一张副卡,让她好好照顾自己。   给未成年人留很多现金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所以他特地办了亲自卡。副卡有消费限制,每笔支出都会发短信通知到他。   不过,这消费限制对高中生而言,形同虚设——毕竟,哪个高中生一天能花好几千啊?   黎晓心性尚算纯良,现在又有季扶倾管着她,她想做什么坏事也做不了。   她最大的消费支出,就是买买衣服弄弄头发,把自己拾掇得漂漂亮亮。   黎天亮出差之后,黎晓去商场逛街。   先是去买新衣服,夏天她当然要穿美美的小裙子和凉鞋。   买完衣服,她又找了一家理发店剪头发。   这一次,她没染也没烫,只要了最基础的洗剪吹套餐。   头发剪短了不少,发梢及肩,被打理得柔顺且蓬松。空气感的刘海也消失了,整个人看起来少了一分天真,多了一丝风情。   刚弄完头发,状态是最好的。   黎晓找了一家装修精美的奶茶店里,用手机“咔咔咔”一阵拍,九宫格自拍照出炉了。   她穿着缎面的连衣裙,白底上印着鲜艳的红色小樱桃。两指宽的吊带挂在肩上,突出修长的肩颈线条和清晰的锁骨。   九张照片姿势全然不同,表情也不同,堪称演员的自我修养之一。   黎晓把照片上传到朋友圈,配文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夏天”。   新鲜出炉的自拍照立刻引来一大批点赞及留言。就连被她拒绝过的鲍晖,都默默给她点了一颗小爱心。   陆蔚禹也在下面留言:“学姐好漂亮,新屏保get!”   奶茶店的空调吹得人心旷神怡,黎晓一边喝果汁,一边刷朋友圈——她在等季扶倾给她发消息。   以前吧,她发照片在朋友圈是希望更多人能关注到她。现在呢,她最希望他看见。   他从不在她的朋友圈点赞或留言,但她知道,他会默默关注她的动态。   黎晓等了好一会儿,季扶倾却杳无音信。   她不禁纳闷,难道是在学习吗?   这时,黎晓看到季扶倾在朋友圈分享了一条新闻。   她浏览着这条新闻,大致意思是说:今天晚上将会有五星连珠的天文奇观,全国各地均可欣赏。   黎晓:“……”   原来她发的九宫格自拍,对他来说,还没有几颗星星重要。   黎晓有些生气,还有些吃醋。   她想戳开季扶倾的头像,问他是不是一时眼盲,没看见她的自拍照。   可是……主动喊别人来欣赏自己的自拍照,这是不是有点儿太自恋了?   纠结之时,有人给她发消息。   【谈胤雪:晓宝贝,在干什么?】   【黎晓:发呆。】   【谈胤雪:看见你的照片了,勾搭谁呢?】   【黎晓:我能勾搭谁?我还能勾搭谁?】   【谈胤雪:啧啧,忘了,你从良了。】   【黎晓:请注意你的措辞,什么叫从良?我一直都是大大的良民。】   【谈胤雪:有了男人就忘了闺蜜,小没良心的。】   【黎晓:没忘没忘,我今天还给你买礼物了。】   【谈胤雪:真的假的?买什么了?】   【黎晓:你等着收快递吧。】   【谈胤雪: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么么么么哒~】   【黎晓:我一个人快要无聊死了。】   【谈胤雪:你那个准男友不陪你啊?】   【黎晓:哎,别提了。暑假都快过去一个月,我跟他只见了一面。还是我夜里生病,他偷偷溜出来的。我现在想见他,都没法跟他见面。】   【谈胤雪:有句话叫,“山不过来,我就过去”。你主动去找他啊。】   【黎晓:他又出不来,找了也是白找。被他爸妈发现,肯定死定了。】   【谈胤雪:那你只能饱受相思之苦了。】   【黎晓:[微笑]】   结束对话,黎晓郁闷地往吸管里吐着泡泡。   你说,季扶倾他究竟在干什么呢?   >>>   季扶倾在卧室里做着摘抄。   电脑上显示着某张报纸的截图,他辨析着字眼,往本子上誊抄着:“追寻光明而宽阔的人生境界……”   卧室外忽然有人敲门,季扶倾将网页隐藏,然后把本子放进书桌最底下的抽屉里,拿出书本,这才说:“进来。”   姜沛玲见儿子正在读书,笑了笑,说:“看书呢?”   季扶倾“嗯”了一声,她又说:“你爸说今晚要回来吃饭,你想吃什么,我让阿姨顺便去超市一起买了。”   “我随意。”他对此兴趣不大。   “那就买点鱼肉好了,给你做水煮鱼吃。”   “行。”   姜沛玲将门关上,季扶倾莫名松了一口气,将网页重新打开。   还好,没被发现。   现在可不能出岔子。   这时,手机进了新消息。   【全心全意打印复印:你家地址是什么?】   这个“全心全意打印复印”,是季扶倾给黎晓的备注。   最近姜沛玲对他管得越发严格,为了躲避审查,他将黎晓的动态隐藏,并把她改成了学校附近一家打印店的名字。   他的手机里查不出任何东西,聊天记录也是随手删除。这么压抑的生活,如果不是有她,兴许他会被逼疯。   【季扶倾:问这个做什么?】   【全心全意打印复印:给你送一件礼物。】   【季扶倾:快递么?】   【全心全意打印复印:嗯。】   【季扶倾:等开学给我也不迟。】   【全心全意打印复印:不行,我必须尽快让你收到。】   季扶倾不禁莞尔,究竟是什么礼物,让她这么着急?   他的目光瞥过书架上的小黄人,但愿这次不再是什么奇奇怪怪没法跟家长解释的东西。   季扶倾将自己的门牌号告诉她。   【季扶倾:卧龙花园N号楼A单元401,你要送我什么?】   【全心全意打印复印:秘密。】   季扶倾戳开黎晓的主页,这才发现她刚刚才发了新的朋友圈动态。   九宫格自拍照,漂亮极了。   只不过,他注意到点赞和留言里混入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陆蔚禹:学姐好漂亮,新屏保get!】   这小子还没死心呢?   >>>   季建群今天没有应酬,也不用加班,姜沛玲让阿姨张罗了一桌子菜。   正值晚七点,客厅的电视正在播放《新闻联播》。凡是季建群在家,电视里永远都是新闻频道。   听了一会儿新闻,季建群问儿子:“我给你列的十本书,看得怎么样了?”   季扶倾答:“已经看完六本了。”   “现在在看哪本?”   “《激荡三十年》。”   父子俩正说着话,姜沛玲插了一句嘴:“我今天看微信群,你们班主任贾老师通知说,过几天就可以登录选课系统选下学期的课了。你想好选什么了吗?”   “政治和物理已经定了,剩下的一门看情况,我想选历史。”   姜沛玲:“我看家长群里,好多人说选理化生,怎么突然想起要学历史?”   季扶倾:“对我来说,学什么都一样。”   “读史可以明智,知古方能鉴今。历史是该好好学,将来不管去什么岗位工作,都用得上。”   在这一点上,季建群倒是和儿子有相同的看法。   他侃侃而谈道:“现在很多年轻人,都不注重这些。直到犯了大错,才追悔莫及。有什么用呢?上次通报的一个案子……”   季扶倾放在裤兜里的手机极轻地震了一下。   这个时间点,想来给他发消息的也没有旁人了。他迅速将碗里的饭吃完,放下碗筷,说:“爸,妈。我吃完了。”   “这么快就吃完了?这水煮鱼你都没动几筷子。”姜沛玲道。   “今天不是太饿,”季扶倾说,“今晚有五星连珠,我怕等会儿就看不见了。”   五星连珠是祥瑞之兆,难得一见。   姜沛玲没有挽留,季扶倾不慌不忙地回房间,将门带上。   【全心全意打印复印:礼物到了,你人在家吗?】   【季扶倾:?】   什么快递这么快就到了? 第70章 LXIX 爱与理想,皆为天……   Chapter LXIX   夏夜的星空, 犹如镶着碎钻的黑色薄纱,铺陈在城市的上方。   【全心全意打印复印:你到底在不在家嘛?!】   【季扶倾:我在。】   这个暑假,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在家, 还能在哪儿?   【全心全意打印复印:你在自己房间吗?】   【季扶倾:嗯。】   【全心全意打印复印:你的房间是哪个朝向?】   黎晓的问题越来越离谱,他不禁好奇。   【季扶倾:这和礼物有关系吗?】   【全心全意打印复印:有关系, 快告诉我。】   【季扶倾:东向。】   【全心全意打印复印:知道了。】   季扶倾不知黎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任由她折腾——在这件事上,她很懂分寸。   过了不一会儿,黎晓又发来新消息。   【全心全意打印复印:你到窗边来, 礼物已经送到你楼下了。】   窗帘本是半阖着, 季扶倾如她所愿,将它整个拉开。   今夜月色黯淡, 风却很温柔。风与轻纱,缠绵共舞。   小区里一如既往的平静, 树影婆娑,虫声啁啾, 此起彼伏。   方窗里亮着一盏盏橘色的灯火, 为夜色点缀上温柔的一笔。   【季扶倾:礼物呢?】   【全心全意打印复印:你往楼下看。】   季扶倾微垂着睫毛,隔着一张密密的安全网, 隐约瞧见楼下有一个俏丽的身影。   黎晓穿着白色连衣裙, 脚上踩着细带凉鞋, 又蹦又跳地向他招着手。仿佛一朵悄然盛放的小白莲, 浮在微暝的夜色之中。   原来这就是她给他准备的礼物?   季扶倾倚在窗边, 垂眸看她,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   【季扶倾:礼物很漂亮。】   【全心全意打印复印:喜欢吗?】   【季扶倾:喜欢。】   【全心全意打印复印:只准看,不准摸,知道么?】   黎晓将两条手臂高高举起, 向内弯曲,然后把手掌放到头顶上,对他比了一个大大的爱心。   可爱到让人心颤。   门外,父母正在吃晚饭。季扶倾的五指抓住面前的这张安全网,恨不能将它撕碎。   有那么一瞬间,他多想不顾一切地冲破樊笼,将心爱的女孩抱进怀里,感受着她的体温和香气。   可也只是想一想。   不过,这道安全网拦得住他的人,却拦不住那个对他示爱的女孩。   她的笑容越灿烂,他的心脏越是被攥紧。她是有多爱他,才会在这个苦闷枯燥的暑假,给他带来温暖。   她是自由的,鲜活的,生动的。   是他梦寐以求所渴望的。   是他的曙光。   时间如果能静止在这一刻,就好了。   天地之大,有她足矣。   卧室外面,传来父母交谈的声音,看样子已经吃完饭了。   季扶倾不敢让黎晓久留,便给她发消息。   【季扶倾:行了,早点回家。夏天有蚊子。】   【全心全意打印复印:你不说我都忘了,我腿上被咬了好几口。你们小区的蚊子可真厉害。】   【季扶倾:谁让你穿裙子来的。】   【全心全意打印复印:还说呢!我今天在朋友圈发照片,你都没有夸我一句。】   【季扶倾:好看。】   【全心全意打印复印:真的吗?】   【季扶倾:特别好看。】   黎晓笑逐颜开。   他久久地看着她,无法挪开视线。   耳边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季扶倾回过神来,立刻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转念一想,他说今晚要看星星,所以又将窗帘拉开些许,这才说:“进来。”   姜沛玲过来送水果,顺便问了一句:“看见星星了吗?”   “还没。”   “怎么不去阳台看?那边视野好。”   “阳台朝向看不清。对了,妈,你把望远镜放哪儿了?”   姜沛玲把水果放下,说:“应该在你书桌的抽屉里。”   她拉开一个抽屉,想帮他找望远镜,却被季扶倾制止:“等会儿我自己找。妈,你先出去吧。”   “这是新鲜的荔枝,从岭南空运来的,特别甜。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知道。”   姜沛玲关门离开。   季扶倾将窗帘重新拉开,楼下空无一人,唯有一束清冷的月光照在白色的石竹花上。   黎晓已经不在了。   【全心全意打印复印:怕你爸妈发现,我就先走啦。晚安~】   季扶倾看着空荡荡的楼下,心像是被人掏空了一块。   一瞬间,孤独像汹涌的海浪,将他整个吞噬。   如果说有哪一刻,让季扶倾真切地感受到,他再也没有办法离开黎晓,或许就是这一刻。   他本可以忍受孤独,如果不是遇见她。   见过曙光的人,又怎甘重回黑暗呢?   季扶倾想起那天深夜,他送黎晓去医院。   黎晓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说,让他别走。   对他的眷恋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可是,他俩中间隔着一道无形的网。   她谨小慎微,生怕小秘密再次被他父母发现,哪怕自己受着莫大的委屈。   因为她不想和他分开,所以才迁就这一切。   季扶倾回到书桌,内心无法平静。   他打开最下层的抽屉,拿出本子,翻到最新的一页。   笔悬在格子线上方,久久无法落笔。   今夜的心情,不论写什么,似乎都很苍白。   季扶倾将卧室的门反锁上,给黎晓拨了一个语音电话。她很快接听:“喂,什么事?”   他抬起头,望着头顶的星空,对她说:“这才几点,就跟我说晚安了?”   黎晓似乎是愣了一下,这才说:“我也不想,可我不能给你添麻烦。”   “不麻烦,”季扶倾微微勾了下唇,“你到家了吗?”   “嗯,已经在家了。”   “今晚有五星连珠,肉眼就可以看见。”   “你在看吗?”   “嗯,已经快要连起来了。今晚要是不看,下次再想看见,恐怕要等几十年以后了。”   >>>   黎晓拉开窗帘,仰头张望。   可能是她家的位置不太好,她压根看不见什么五星连珠。   她不想错过几十年一遇的奇观。   于是黎晓换上鞋子,冲到楼下。   小区的广场旁边里有供人休憩的长椅,今晚有天文爱好者,带着专业设备正在观测。   今夜天气晴朗,夜空中没有一丝云的痕迹。   星宿列张,宛若画布。   季扶倾在电话那头指导她:“你往南边的天空看,是不是看见有四颗星星排成了一条线?”   黎晓眯着眼睛寻找,终于发现了他所说的星星。   “三分钟后,水星和火星也会连在一条线上,这叫‘水火相容’,非常罕见。”   黎晓坐在长椅上,仰望着万里星空,在心底默数着时间。   渐渐地,两颗明亮的星辰来到同一条线上。   五颗星星并排闪耀着,广场上有人发出惊叹:“哇,真的连在一起了!”   金、木、水、火、土五颗行星有着各自的轨道,在人类可以预见的时间里,它们没有碰撞的可能。   但,它们会在某一个特殊的时间点,连成一条并不算笔直的线。可即便只是瞬间,亦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永恒。   不知为何,黎晓突然想起一句话:“位我上者,灿烂星空;道德律令,在我心中。”   这是季扶倾写在光荣榜上的座右铭,从未变过。   她记得他的微信头像,是梵高的名画《星空》。   她还记得,季扶倾曾在C大体育馆前的长凳上,和她一起遥望星空。   他的眼眸漆黑、深邃,倒映着星芒,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美好。   冥冥之中,黎晓觉得,“星空”对季扶倾而言,象征着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所以,他今天才会特地给她打电话,邀她一起看星星。   黎晓问出了这个问题:“季扶倾,你为什么要让我陪你一起看星星呢?”   季扶倾温润的声音传来:“因为,这是我们能一起做的事情。”   星辰浩瀚如海,亘古如斯。   人类相对于遥远的星辰而言,太过渺小。   不论身处何地,仰望的都是同一片星空。   “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用康德的话当座右铭吗?”黎晓问,“我听说,这是康德的墓志铭……”   她觉得墓志铭的寓意可能不太好。   “你了解康德这个人吗?”   “不是太了解。”   康德只是历史课、哲学课上的寥寥一笔,除了他的几本书和代表性思想,黎晓没有了解过更多。   可是,能名垂青史的人,必然有着过人之处。   “康德的一生,朴素又简单。他的出生和死亡,都在德国的柯尼斯堡。他一辈子都生活在这座小小的城市里,恪守道德、严于律己。可他的思想却像星空一样,浩瀚无垠。他毕生追求的,是灿烂的星空和永恒的道德。”   黎晓听季扶倾说完这段很长很长的话,然后问:“你想成为像他这样的圣人吗?”   “这世上从来没有圣人,”季扶倾说,“但却可以有慎行慎独之人。”   “季扶倾,我懂了。”黎晓向天空伸出手,像是想把星星摘下来。   星星是摘不下来的,可她身边,却有他。   椅子另一边是空的,那是她预留给他的位置。   “漫天的星星,看似没有规律,实际上每一颗星星都有着严格的运行轨迹。以绝对的秩序,构筑极致的浪漫。”   星空,秩序森然,又不乏浪漫。   规则与秩序之美,亦是他所向往的。   五颗星星并列,人类称之为“奇观”。   这是他们共同见证的奇迹。   “季扶倾,”黎晓的呼吸变得炽热,“以后,我想和你一起看星星。”   >>>   挂电话的时候,五颗星星已各奔东西。   但,这不要紧。   它们会在将来的某一个时间点,再次相遇。   季扶倾提起笔,在本子上记下今天的日期。然后落笔:   “爱与理想,皆为天外星光。” 第71章 LXX 好一朵绿茶。   Chapter LXX   八月最后一天, 全体学生到校报到,黎晓来到新班级——高二(6)班。   整个教室,除了门口的班牌被换成新的, 其他一成不变。   值日生正在洒扫,尘土飞扬。有人把假期带回家的常青绿植重新摆回窗台上, 班委张罗着找人去教材科搬新书。   教室内兵荒马乱,暑假作业本翻得哗啦啦响,一堆人正在奋笔疾书。   黎晓把书包搁到座位上,看见薛南枝正埋头抄着物理作业。她悠哉悠哉地坐下来, 薛南枝瞥她一眼, 问道:“你作业都写完了?待会儿就要收了。”   “除了不会做的,都写完了。”黎晓说。   拜季扶倾所赐, 整个暑假,她哪儿都没去, 天天被他监督写作业。   距离开学还有半个月,她的作业就写完了——这是她有史以来第一次顺利完成自己的暑假作业。   “可以啊, 黎晓。”薛南枝称赞一句, 继续抄作业。   “是我自己写的。”黎晓强调。   薛南枝意味深长道:“我又没说不是你自己写的。”   黎晓:“……”   她这是画蛇添足。   果然,作业抄多了, 自己写作业都没什么人愿意相信了。   这时, 班委搬来一摞又一摞的新课本, 让大家自己上讲台去领书。   “黎晓, 你帮我领一下。”薛南枝说。   “你选的什么课啊?”黎晓问。   “物理、化学还有生物。”薛南枝多问了一句, “你呢?”   “跟你刚好相反,政治、历史还有地理。”   “真遗憾,以后恐怕不能跟你一块儿上选修课了。”   黎晓到讲台上领了新课本,递给薛南枝, 然后翻了翻自己的新课本,没什么意思。   周围同学都有事干,黎晓无聊,拿出手机,忽然发现校园里有不加锁的wifi网络,名为“CDFZ”,C大附中的简写。   她点击连接,居然成功连上了,而且能正常上网。   “学校里什么时候有wifi了?”黎晓既纳闷又欣喜。   C大附中不禁止学生带手机,但并不提供网络。之前班长想用班费在班里装wifi,倪青一万个不同意。   “哎,还是人家邱柏杨会做人。”薛南枝一边抄着作业,一边感慨,“他通过学生会,搞了一个提案,说是要在校园里安装覆盖全校的wifi网络,对全体师生开放,不限流量。”   黎晓惊讶:“学生会的能量那么大吗?校园网说搞就能搞?”   “一开始学校那边也没同意,说是预算不足。”薛南枝说,“结果邱柏杨他爸给学校赞助了一笔钱,然后就给批了。”   “他爸爸那么有钱吗?”   “MM集团听说过没?他爸爸好像是集团高层,出手阔绰得很。”   “……”   好吧,C大附中果然卧虎藏龙,是她唐突了。   薛南枝长叹一声:“照这么下去,今年的学生会选举,邱柏杨是势在必得啊。”   黎晓一听,不服气了:“不就是搞个校园网么?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这是收买人心!”   薛南枝瞥了黎晓一眼,说:“你自己还用人家搞的校园网呢。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来骂娘,这不合适吧?”   黎晓立刻把校园网断开,表示要和邱柏杨划清界限。   她有钱买流量,才不稀罕这点儿小恩小惠。   “哎呀,你这是干什么?”薛南枝说,“你不用邱柏杨的校园网,也不代表季扶倾就一定能当选啊。”   黎晓:“……”   等等,薛南枝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心思?   薛南枝轻咳一声,又道:“你也知道这是收买人心,可他就是收买到人心了,你能怎么办?号召大家抵制校园网吗?”   黎晓环顾四周,有人刷视频,有人查资料,能有几个人会拒绝免费流量的诱惑呢?   邱柏杨只要在竞选演讲里提一下这件事,想必很多同学都会支持他。   黎晓真为季扶倾着急,你说他在学生会干点儿什么不行,非得去当得罪人的纪检委员。   过刚易折,他对人对事铁面无私,不像邱柏杨这般左右逢源,更不会做这种收买人心的事。   她欣赏他这一点,但不代表其他同学能理解。民意是最感性、最盲目的。   黎晓为季扶倾的选举忧心忡忡,给他发消息。   【黎晓:你知道学校现在有校园网了吗?】   【季扶倾:嗯,我刚刚下了两个视频,跟家里网速差不多,挺好用的。】   黎晓更着急了。   【黎晓:你不知道校园网是谁的提案吗?】   【季扶倾:知道。】   【黎晓:知道你还用?】   【季扶倾:不用白不用。】   黎晓无语,就算薅羊毛,也不能薅到竞争对手头上吧?   季扶倾似乎知道她的顾虑。   【季扶倾:学生会竞选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季扶倾:在其位,谋其责。尽人事,听天命。竞选公平公正,大家各凭本事。谁为学生办好事,谁才有资格当学生会会长,懂吗?】   【黎晓:哦。】   黎晓一直以为,季扶倾十分想当学生会会长。   他怎么能这么淡定?一点儿都不害怕竞选失败吗?   >>>   新学期,新气象,校园里多出一张张陌生又稚气的脸庞。   黎天亮托人给黎晓找了一位表演系的专业老师,价格不菲。黎晓每个周末会找老师培训半天。   一切开始步入正轨。   黎晓一大早就去校门口找季扶倾。   一个暑假过去,他比之前又长高了一些。他站在费子阳身旁,明显感觉两人个头又拉开差距。   黎晓小跑着过去,发丝飞扬。她甜甜地打招呼:“季委,季委。早上好!”   视一旁的费子阳如无物。   费子阳见了黎晓,如临大敌。   真是邪门,她怎么越长越漂亮了?   不仅如此,个子也高了。她的小裙子肉眼可见比上个学期更显短了。   费子阳正想将黎晓这只狐狸精赶走,忽然听见有人大叫一声:“黎晓学姐!”   黎晓当场愣住。   不用回头,光听声音,她也知道是陆蔚禹这个小绿茶。   陆蔚禹快步走上前来,无知无畏地往她和季扶倾中间一站,然后说:“学姐,好巧啊。开学第一天就碰见你,咱俩真有缘。”   黎晓讪讪一笑,说:“……是挺巧。”   “学姐你在哪班啊?我在高一(1)班,高一和高二的教学楼好像靠得挺近。”   “是吗?”   “学姐,你这学期还在交响乐团吗?有空我慢慢教你弹钢琴,保证教会你。”   黎晓偷偷摸摸地看了一眼季扶倾,犹豫着:“啊,这个……”   救命,学弟能不能别再提学钢琴的事了?   她长得很像会弹钢琴的样子吗?   “站在这儿干什么?”季扶倾面无表情地道,“妨碍执勤。”   这话分明是对陆蔚禹说的,费子阳却狐假虎威地对黎晓说:“听见没?不要妨碍季委执勤!”   “我看见学姐在这儿我才过来的,校门口是不能站人吗?”陆蔚禹说,“学长,不好意思。我真不知道这个。”   他又扭头对黎晓说:“学姐,我们还是边走边聊吧。学长要执勤,好像不喜欢你站在这里。”   黎晓:“……”   小绿茶,你现在很危险,知道吗?   陆蔚禹正欲拉着黎晓离开,忽然被季扶倾拦住去路:“你脖子上挂的什么?”   黎晓定睛一瞧,陆蔚禹衣领间有一条黑色挂绳,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   “这个吗?”陆蔚禹将脖子底下的东西掏出来,原来是一个翡翠玉佛。   季扶倾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校园内禁止佩戴首饰。摘了。”   “不能摘。”陆蔚禹一把握住玉佛,生怕被夺走。   黎晓觉得他一定是没有经历过季扶倾的毒打,才敢如此放肆。   陆蔚禹:“我很小的时候,我妈从一个大师那里给我求来的。大师说,佛在人在,佛亡人亡。我洗澡睡觉都得戴着。”   黎晓:“……”   一个玉佛,讲究居然那么多。   “不摘?很好。”   季扶倾翻开《值日日志》,写道:“高一(1)班陆蔚禹,佩戴首饰,扣……”   他甚至都不用问陆蔚禹的班级和姓名。   “哎哎哎——”陆蔚禹急了,“学长,有话好商量,别扣分啊。”   “赶紧摘了就没事了。”费子阳说。   陆蔚禹仍是犹豫,他拿出手机:“这样吧,我打个电话问问我妈。我怕摘了会有祸事降临。”   费子阳瞧着这位不懂事的小学弟,教育他:“你不摘,马上就有祸事降临。”   陆蔚禹正要给他妈妈打电话,费子阳眼尖,一眼便看见他的屏保——这不是黎晓吗?   费子阳说:“季委,看见没?又一个。”   言下之意,黎晓又在外头招蜂惹蝶了。   季扶倾比费子阳更早发现,黎晓的照片,他再熟悉不过——私底下不知看过多少遍。   他睨了黎晓一眼,眼神有一分警告的意味。   开学第一天发生这种事,黎晓整个人风中凌乱。   她以为陆蔚禹说拿她照片当屏保只是恭维话,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陆蔚禹面色羞赧,他对季扶倾说:“学长,我只是觉得学姐的照片赏心悦目,绝对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我跟学姐只是……”   他看了一眼黎晓,脸更红了,继续说:“普通朋友。”   好一朵绿茶。   黎晓心想,要是有个女的敢在她面前这么说话,恐怕早被她给打死了。   陆蔚禹拨通电话,问:“喂,妈妈。我脖子上的那个玉佛……”   黎晓伸长小耳朵,想听听这玉佛到底什么门道。   季扶倾“啪”地合上《值日日志》,声色俱厉道:“你还不走?等谁呢。” 第72章 LXXI 惩罚play……   Chapter LXXI   黎晓被季扶倾赶走了。   到最后, 她也弄没明白那玉佛的来历,更不知道陆蔚禹有没有被扣分。   或许,《准男友考察细则》得加新条款:“二百六一、不准阻止我以任何形式向任何人吃瓜, 违者扣3分。”   小样儿,真以为治不了他了?   >>>   周五最后一节课是政治课。   黎晓有两门选修课跟季扶倾一致, 政治和历史。   政治课,他们选了同一个老师。至于历史课……季扶倾的历史老师是王主任,打死黎晓都不可能选的。   没错,她很有骨气。哪怕再想和季扶倾一起上课, 她也有着自己的底线!   选政治课的男生不多, 整个教室四十人,放眼望去几乎全是女生, 只有后排坐了几个男生。   这种情况下,黎晓不可能和季扶倾同桌, 她和六班一个叫任婧的女生坐在一起。   上课之前,黎晓在背书, 满脑子全是高大上的哲学概念。   任婧嘴里含着一颗话梅, 嘀咕着:“真稀奇啊,季扶倾居然会选政治课。”   黎晓问:“有什么稀奇的?”   任婧说:“年级里成绩好的, 选的大多是理科类科目。他是年级第一, 选政治和历史。”   黎晓有些小得意, 一定因为季扶倾想跟她一起上课, 所以才不走寻常路。可嘴上却说:“可能将来想读这方面的专业吧。”   任婧勾着头往后看, 感慨道:“别的不提,他长得真挺帅的。”   黎晓替他谦虚:“还行吧,比不过吴彦祖和金城武。”   任婧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容,说:“我又有新素材了。”   黎晓问:“素材?什么素材?”   任婧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本子, 递给黎晓,说:“不准给别人看。”   黎晓心想,什么玩意儿,搞得神神秘秘的。   她翻开一瞧,顿时愣住。   原来,这是任婧写的小说。   准确地说,还是一本玛丽苏校园小说。   小说以第一人称书写。女主人公名叫墨紫雪,她被首富爹妈转学转到艾瑞古德学院。   小说的男主人公有数学天才、体育特长生、校霸、集团少爷……好家伙,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他们虽然身份各异,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疯狂地爱着墨紫雪。   疯到什么程度呢?   为了“共享”墨紫雪,他们之间甚至可以和平相处。   这是连玛丽苏本苏黎晓都自叹弗如的程度,她甚至想让季扶倾学一学这些男主宽宏大度的精神。   任婧给每个人物写了小传。   总觉得这些男主人公都能在C大附中找到原型,比如这个体育特长生,不就是五班的梁骁么?在小说里,他叫梁枭。   黎晓正兴致勃勃地翻阅着本子,任婧说:“我准备安排一个新男主,身份是学生会纪检部部长。”   黎晓翻书的手一停,整个人呆住。季扶倾是她的准男友,怎么能成为别人做梦的素材呢?!   这一点,她忍不了。   黎晓说:“你的想法很危险,知不知道?”   任婧却不以为意:“有什么危险的?反正他又不知道。”   “我是说,纪检部部长的人设,一点儿都不好。”   “为什么?”   这还用问为什么?   黎晓对此深有体会,她以自己的亲身经历现身说法:“天天都得管着你,不让这个,不让那个,一点儿自由都没有。万一犯了校规,他第一个出来教训你。”   本以为这会让任婧知难而退,不料她却更加激动:“就得这样才带感啊!我小说里刚好缺这么一款。”   黎晓鄙夷地看着她:“你认真的?”   “那当然了。剧情就这么安排,女主犯了校规被他逮到,他要惩罚女主……”   “怎么惩罚?扣分吗?”   “扣什么分?你怎么一点儿浪漫细胞都没有?”   “……”   任婧像是被戳中了什么不可告人的XP,兴奋地说:“当然是把女主带回小黑屋,实施惩罚play了。怎么样?带不带感?”   黎晓:“………………”   如果是季扶倾,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扣分,然后等着女主的是写检讨请家长通报批评一条龙。   惩罚play?想什么呢?   这已经严重偏离季扶倾的人设了!   上课铃声响了。   政治老师走进教室,两人停止交谈。   然而,任婧觊觎季扶倾的贼心不死,上课时一直偷偷摸摸地写着小说。   一节课四十分钟,她写了整整两页纸,文思如泉涌。   看来季扶倾真是她的灵感缪斯,要是她平时写作文都有这么勤快就好了。   下课之后,季扶倾拎着书包,离开教室。   周五晚间,他通常会找王主任有事,黎晓不会刻意打扰他。   任婧正准备回家,黎晓叫住她:“你的小说,可以借我看看吗?”   黎晓很好奇,她究竟编了什么离奇的情节。任婧以为黎晓对她的作品十分欣赏,当即便说:“好啊,周末放假两天,你帮我看看,提点儿建议。”   任婧走后,薛南枝拎着小提琴盒来找黎晓:“你今天不去音乐教室吗?”   黎晓将本子放进书包里,问:“今天有事吗?”   薛南枝说:“月底迎新晚会,交响乐团要出节目。郑指说,今天大家尽量都过去一趟。”   时值金秋九月,空气里有甜腻的桂花香气。   银杏树的叶子微微泛黄,秋风一扫,蒲扇般的小叶子飘落到地上,好似铺了一地金。   新生开学,交响乐团注入了一批新鲜血液,音乐教室济济一堂。   陆蔚禹见了黎晓,心潮澎湃。他冲她打招呼:“学姐学姐!我们又见面了。”   黎晓冲他点头微笑,然后坐到自己的凳子上。   贝多芬背着手,走了进来。全员噤声,听他说话。   黎晓漫不经心地听了两句,眼神不知怎地飘到钢琴边。   短短几个月,物是人非。   她还记得当初季扶倾坐在这里的样子……   黎晓发着呆,不巧陆蔚禹刚好侧头看她。   视线相撞,她连忙收回目光。他却以为是她害羞,不禁更加开心。   这时,黎晓手机进了一条新信息。   【季扶倾:回家了吗?】   【黎晓:没,在音乐教室。】   对面持续输入中,等了好一会儿,才发来一句简短的话。   【季扶倾:我过会儿去找你。】   【黎晓:什么时候?】   【季扶倾:八点以后。】   接下来的时间,对黎晓而言,成为一种煎熬。   贝多芬离开之后,有学生离开,也有学生留下练琴。   黎晓耐着性子磨蹭到了快八点。   她不走,陆蔚禹自然也不会走。   直到音乐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陆蔚禹终于按捺不住小鹿乱撞的内心,问黎晓:“学姐,我现在教你弹钢琴啊。”   黎晓哪儿敢跟他学钢琴,季扶倾待会儿就到,万一被发现,恐怕陆蔚禹小命休矣。   她连忙收拾东西,说:“学弟,不好意思啊。我有事,先走了。”   “哎,学姐——”   她无视陆蔚禹的挽留,飞快地出了音乐教室。   艺术楼那么大,季扶倾也没跟她说约在哪儿见面。   黎晓想去三楼,可是三楼的楼梯口立了一张牌子:“施工中,禁止进入。”   演播厅暑期重新装修,工期延误,开学还没弄好。   她只好绕着环形走廊走了半圈,来到对面的一间教室,推了推门,锁着的。   她索性靠着墙,坐在走廊里。然后给季扶倾发了一条消息,告诉他自己的方位。   黎晓闲着无聊,便把任婧的小说拿出来阅读。   这小说写得足够羞耻,却又有一种该死的魔力,吸引她不停地往下看。   任婧给季扶倾起了个花名,名叫“纪扶青”。   某些方面,任婧刻画得入木三分。比如,他如何铁面无私地在校园里执勤。   可某些方面就……比如,他如何在小黑屋对女主施加“惩罚”。   黎晓正看得津津有味,一只手忽然将她的本子抽走了。熟悉的嗓音响起:“看什么呢?那么认真。”   想都不用想,是季扶倾来了。   季扶倾见黎晓并拢双腿、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这个姿势,这个裙子……   冰凉的瓷砖上模模糊糊地倒映着裙底不可描述的风光,若是有旁人路过……她怎么一点儿都不懂得保护自己?穿了安全裤就真以为安全了?   季扶倾不禁眉头微蹙,说:“地上凉,起来。”   黎晓慢吞吞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顺带整理了一下小裙子,一双笔直的细腿宛如玉箸,惹人注目。   季扶倾这才放心。   “这是你的笔记本?”他看着手里的本子,以为黎晓十分好学上进,等他的时候都不忘温习笔记。   正想夸她两句,不料视线扫过本子上的字,季扶倾当场愣住。   比季扶倾更尴尬的是黎晓。   明明不是她写的小说,她却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就地掩埋。   黎晓又急又羞 ,她说:“那个……你听我解释,这个不是——”   “你怎么连我名字都写不对?”季扶倾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他把“纪扶青”这三个字指给黎晓看,只见那句话是这样写的:“纪扶青将我拽进空教室,然后把我摁在墙上一顿猛亲。”   黎晓:“………………”   新的一天,新的社死。   她还有何颜面待在C大附中?   黎晓小声为自己辩驳道:“这不是我写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的名字怎么写呢?”   她之前在草稿纸上写过他的名字,他不会不记得了吧?   季扶倾又翻了两页,冷笑着说:“原来,你喜欢这种剧情。”   黎晓冤死了:“没有没有,我真的一点儿都不喜欢!” 第73章 LXXII 月下少年,恍若……   Chapter LXXII   “季扶倾, 快把本子还给我——”   黎晓万分羞赧,想从他手里夺回小本本。季扶倾先是将本子藏到身后,又举高。   她的个头差了他一大截, 哪怕是踮起脚尖也碰不到本子的一角。   黎晓想起小说里那些羞耻的情节,又急又羞:“这不是我的本子, 我还得还给别人呢。”   季扶倾问:“不是你的,那是谁的?”   她当然不能把任婧出卖,只说:“是我同学的。”   天色已晚,艺术楼下偶有人声喧哗。   对面走廊灯光彻亮, 这里却光线蒙昧。   黎晓背对着走廊栏杆, 像一只愤怒的小鸟,又是蹦又是跳, 小裙子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季扶倾倚着瓷砖,不动如山。   他像是存心要逗弄她一番, 不论她怎么解释,就是不把本子还给她。   忽地, 季扶倾注意到, 对面音乐教室的灯灭了,陆蔚禹出来了。   他锁上门, 又推了两下, 确定门被锁得严实, 这才沿着走廊往楼道间的方向走。   这时, 他不经意一回眸, 刚好捕捉到这边的动静,于是赶忙找了一根立柱,躲在后面,偷偷观察。   季扶倾佯作没有察觉, 低垂着眼帘,看向黎晓。她碎发凌乱,秀眉紧蹙,眼底铺开一片荡漾的水色。   他将手放了下来,说:“好了,不闹了。”   黎晓大喜过望,以为他要把本子还给她,便伸手去拿,不料他的手指倏地收紧。   “季扶倾?”她疑惑地抬起眼睫。   季扶倾单手插着兜,眼神中有一丝难得的戏谑,他似笑非笑地说:“亲我一口,就还给你。”   “亲、亲……”黎晓眨了眨眼睛,“你趁火打劫?”   这是季扶倾第一次主动向她索吻,他什么时候学“坏”了?   难道是看了那个小本本得到了灵感?   完了,那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黎晓环顾四周,整个二楼,除了他俩,一个人都没有。   “说好了,亲你一口,就把本子还给我。不准骗人。”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白嫖我又不是一次两次。”   “……”   黎晓抬高眼睫,盯着他流畅的下颌和凸起的喉结。   衬衫的纽扣开了一颗,锐利的锁骨线条若隐若现。   一个暑假过去,他好像成熟了不少。   各种意义上的。   黎晓伸出手指,轻轻摸了一下他光滑的下巴。   动作稍显轻佻,像是在调戏。   季扶倾用手臂格挡她的手,他拧着眉,问:“你做什么?”   黎晓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说:“你是不是长胡子了?”   如果不是亲手摸到,很难发现他下巴上有一点点微青的胡茬。   青春期,身体每一天都在发生变化。   这一点,黎晓自己也深有体会。   季扶倾以眼角的余光观察对面走廊的动向,陆蔚禹还在鬼鬼祟祟地偷看。   他对黎晓正色道:“……快点儿,不然本子没收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做什么正义凛然的事。   黎晓自知躲不过,踮起脚尖,后脚跟离地,小腿绷得笔直。   她看着他的薄唇,浅浅的朱红色,有一种克制的性感。   她拽了一下他的衣袖,说:“你把头低下来一点,我够不到。”   季扶倾照做。   黎晓缓缓地闭上眼睛,微微上翘的眼尾像一柄合上的桃花扇。   他湿润的呼吸吹拂过她的额头、鼻尖。   这个吻,她也等很久了。   她吻了上去。   本该触到的是炙热又温暖的嘴唇,不料却是光滑又冰凉的东西。   黎晓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季扶倾用本子挡在了中间。   “季扶倾,你——”   “本子还给你。”   他手一松,她没接住,本子直接掉到了地上。   黎晓:“?”   季扶倾今天到底发什么神经?   >>>   陆蔚禹瞳孔地震,大惊失色。   方才,他练完琴走出教室,注意到黎晓在对面。   他很纳闷,学姐说她有事,早早走了,怎么还在这儿?   于是他沿着走廊又走了两步,这才发现学姐身边是季扶倾学长。   他俩怎么在一块儿?   陆蔚禹躲在立柱后面观察。   兴许学姐是犯了什么错,季扶倾学长正在对学姐训话。结果学姐胆大包天,竟然调戏学长。   奇怪,学姐不是和学长关系不太好吗?   为什么会……   陆蔚禹继续偷窥,结果……结果就看到了更震惊的一幕。   学姐居然还想亲学长?!   要不是学长反应够快,恐怕学姐已经亲上去了。   陆蔚禹突然明白了。   学姐哪里是讨厌学长,她分明是对学长爱而不得、由爱生恨、爱恨交织……   难怪学姐对自己那么冷淡,原来人家早就意有所属。   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季扶倾学长。   这尊大佛陆蔚禹决计是惹不起的。   那季扶倾学长对黎晓学姐又是什么态度呢?   陆蔚禹不知道。   可他看见,在黎晓蹲下身子的时候,季扶倾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这个方向,眼底有挑衅和警告的意味。   仿佛一只巡视领地的雄狮,发现不速之客,随时可能发出嘶吼、将其撕碎。   完了完了。   他好像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了。   陆蔚禹汗毛倒竖,脚底抹油,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只是一个刚上高中的纯情小男生,为什么要让他接受如此暴击?   学姐的“背叛”、学长的“敌视”……他还能活到毕业吗?   陆蔚禹决定,这辈子都要远离学姐这种生物。   奶狗想和雄狮一决高下……想什么呢?   >>>   “季扶倾,”黎晓拿着本子站起来,“你干什么?”   入侵者被驱逐出境,季扶倾凛冽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柔和,他温声道:“怎么了?”   “让我亲你,又不给亲。”黎晓一拳头砸到他胸口,“耍我很好玩吗?”   季扶倾伸出手,想将她一缕不乖的头发拢回耳后。   她却有了小脾气,直接躲开他的手。   他也不恼,重新靠回墙上,漫不经心地说:“先欠着。”   “欠什么?”   “你欠我,一个吻。”   “……”   季扶倾指着她的小本本,说:“以后,我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黎晓微张着唇,琢磨着“连本带利”的意思。   之前,她偷亲了他的脸。他连本带利还给她一个热吻。   这次,她欠了他一个吻。他指望她还什么给他呢?   趁她发呆之际,季扶倾顺手又把本子拿回去,翻到最后一张,“刺拉”一声,将以他为原型的小说撕了下来。   黎晓回过神来,急了:“哎、哎……你撕了,我怎么还给人家啊?”   “怎么借的,就怎么还。”   言下之意,这是她该考虑的问题,而不是他。   季扶倾不慌不忙地将纸折了两道,塞进兜里。他说:“剧本我拿走了。”   黎晓:“???”   他俯下身,勾了勾唇,在她耳边低喃道:“不是要考表演系吗?到时候就按这个剧本来。”   黎晓的脸腾地红了。   救命,季扶倾到底知不知道后面写了些什么???   >>>   艺术楼即将熄灯,季扶倾和黎晓一道往楼梯间走。   他在前,她在后。   楼道里新安装了声控灯,一说话,灯便会亮。两人保持沉默,连脚步都放得很轻。   这里没有灯光,唯有融融的月色。   季扶倾的影子被层层台阶割裂成几段,黎晓跟在后面用脚踩啊踩,全当是在泄愤——坏蛋,又欺负她。   等她回去,就把他的分都扣光光!考察期就敢蹬鼻子上脸,将来转正了还得了?   到了一楼,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黎晓大着胆子追到季扶倾身边,气鼓鼓地问:“你今天来这儿做什么?”   不知他又编了什么新理由,偷偷溜来跟她见面。   见面就见面吧,结果一点儿“正经事”都没干,这不是等于白来了么?   季扶倾低声道:“来看看你。”   黎晓像是被他塞了一颗糖,气总算是消了一些。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对劲,她狐疑地问:“你该不会是……不放心我和学弟吧?”   季扶倾轻嗤一声,不屑道:“他?也配?”   全然不将学弟放在眼里——喝绿茶长大的小奶狗,还不配做他的竞争对手。   黎晓却不信,她说:“季扶倾,你该不会是嫉妒学弟用我的照片做屏保吧?”   季扶倾瞥她一眼,她更得意了:“这有什么好嫉妒的,你想用也可以。放心,我不收肖像使用费。”   季扶倾闻言驻足,垂眸看她。   明知他不可能这么做,她还偏要说出来惹他。   用费子阳的话说,全是他惯出来的。   黎晓好奇地问:“嗳,你手机屏保是什么啊?给我看看。”   季扶倾把手机递给她看,是手机自带的动态壁纸。黎晓用指尖一戳,有泡泡冒了出来。   “你的呢?”   “我的手机屏保当然是我自己啊。”   黎晓自恋得明明白白。   季扶倾继续往前走,黎晓小声嘀咕着:“我又没有你的照片可以当屏保。”   他从不在朋友圈发自拍,她想收一张他的照片都难。两人认识半年多了,唯一的合影是交响乐团的集体照。   季扶倾一本正经地说:“回头发你一张。”   黎晓撇着嘴角,说:“你该不会给我发张证件照吧?”   她完全有理由相信他能干出这种事来。用他的证件照当屏保……或许真能辟邪。   季扶倾无奈地看着她,不禁怀疑自己在她心中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形象存在的。   “这也不能怪我,我只在光荣榜上见过你的照片。”黎晓想到什么,掏出手机,“哎,不如我现在帮你拍一张好了。”   “不用。”   “我拍照技术很好的,还能帮你P图呢,相信我。”   “……”   季扶倾快步往前,他不想被当成模特。   刚出大门,只听黎晓在身后叫他:“季扶倾。”   他稍一顿足,回过头,“咔嚓”一声,她已经拍完了。   黎晓看了一眼屏幕,满意地笑了。她小跑到他身边,说:“等我修完,就把照片发给你,我拍得可好看了。”   她献宝似的把手机拿给他看。   照片中的季扶倾,身穿红白校服,微微侧头,漆黑的眼睛里点着亮光。昏暗的光线勾勒着他清隽的身形,在脚下拓出淡淡的薄影。   在他身后,是无边苍穹和皎皎明月。   月下少年,恍若神祇。   是她最爱的模样。   回家的路上,黎晓习惯性地想要修图,可她试了许多滤镜,都不合适——这张照片,合该以本真的面目呈现。   她把照片发给季扶倾,他没有回复,也不知喜不喜欢。   黎晓将这张照片设为新的手机屏保。   每天看他千万遍,也不足够。 第74章 LXXIII 【后半段新剧……   Chapter LXXIII   这个学期的期中考试, 对季扶倾而言,仍是没有悬念——年级第一的位置无可撼动。   不论发生过什么,他的成绩都不受半点儿影响。不仅如此, 他和第二名的分差还在拉大。   黎晓的成绩却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她从年级吊车尾的位置,慢慢挤到了快中游的水平。   这样的文化成绩, 将来参加艺考,绰绰有余。   按照惯例,教务处会向年级排名前一百的同学征集照片和座右铭,制作新一期的光荣榜。   正所谓, 铁打的年级第一, 流水的年级前一百。   虽然黎晓和光荣榜没有半毛钱关系,但这并不妨碍她欣赏季扶倾独领风骚的英姿。   光荣榜下聚集了一堆同学, 黎晓拨开人群,走了进去。她以为这次肯定又会看见季扶倾的大头证件照, 不料却暗暗吃惊。   季扶倾用的照片,正是那天晚上她在艺术楼下给他拍的那张——孤天皓月, 少年回头望, 眸中有亮光。   “季扶倾换照片了哎。”   “这个照片还挺好看的。”   “这是在学校里拍的吧?”   ……   众人一时议论纷纷。   黎晓盯着那张照片出神,她想起那天晚上她要给他拍照, 他脸上一副不爽的模样, 十分抗拒。   后来她给他发了照片, 他连朋友圈都没发, 她还以为他不喜欢。   结果……他居然把她给他拍的照片放在了光荣榜上, 全校同学都看得见!   口嫌体正直得明明白白。   黎晓站在人群中,心里甜滋滋的,又羞又窘。   【黎晓:你怎么把光荣榜的照片给换了?】   【季扶倾:想换就换了。】   【黎晓:之前怎么不换?】   【季扶倾:之前没有特别喜欢的。】   【季扶倾:现在有了。】   她和他之间隐秘的联系,被他以这样的方式呈现在公开场合。   像一场盛大又不为人知的告白。   >>>   秋风带走最后一片落叶, 黎晓迎来十六岁生日。   她用红色水彩笔将书桌台历上“29”这个数字圈了出来,上一次是在二月,这一次是在十月,中间刚好隔了八个月——她和季扶倾认识八个月了。   10月29号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但今年是她遇见季扶倾之后的第一个生日。   她想知道他会送她什么样的礼物。   生日当天,刚好是周六。   黎晓人在家中,收到一个巨沉的大箱子,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箱子拖回房间里。   她满怀期待地打开箱子,谁知箱子里面是一整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以及若干教辅资料。   黎晓:“………………”   哪怕没有署名,她也知道这是季扶倾送她的礼物。除了他,谁还能干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她并不想要多么贵重的东西,只是想要一份心意。好不容易过个生日,他就送这?   黎晓还没来得及抱怨,黎天亮就回来了。   今天黎晓生日,他特地从外地赶回来,准备带她出去吃顿饭,还给她订了一个生日蛋糕。   一进屋,只见黎晓半蹲着在地上,泡沫纸中央有一只大箱子,箱子里全是学习资料书。   黎天亮问:“这是哪儿来的?”   黎晓自然不能说是季扶倾送给她的,便说:“这是我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黎天亮闻言大喜,看来闺女现在是真上道了,不光成绩有了显著进步,还知道自我勉励、自我鞭策了。   他一高兴,出手便阔绰了许多。吃完饭,又带黎晓去商场逛街,凡是她看上的东西,大手一挥,通通包起来。   黎晓这一波也算是因“祸”得福,满载而归。   可是,回到家中,黎晓看见这一箱子教辅资料,仍是气愤。   她的成绩一直在稳步进步,像一只小蜗牛,努力地往上爬。   现在看来,季扶倾对她的成绩还是不够满意,所以才会送她这样一份别具一格的生日礼物。   黎晓一整天都没有给季扶倾发消息。到了晚间,他主动找她。   【季扶倾:生日快乐。】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最质朴的生日祝福。   【黎晓:我生日不快乐。】   【季扶倾:为什么?】   【黎晓:问问你自己。】   他既不能陪她过生日,又没有送她合意的生日礼物,她怎么高兴呀?   【季扶倾:礼物收到了?】   【黎晓:。】   【季扶倾:看来是收到了。】   黎晓不想理他,他却继续给她发消息。   【季扶倾:以后你一做五三,就会想我了。】   黎晓:“……”   臭不要脸,居然还能打这种算盘?   黎晓狠狠地敲着字。   【黎晓:嗯,以后我一做五三,就会想你。】   【黎晓:想打你。】   黎晓整个周末都没有消气。   在她印象中,季扶倾不是这么无趣的人。相反,他骨子里刻着一种诗人般的浪漫。   所以,他就是故意气她的。   周一到校上课,黎晓憋着一股劲儿,没去找季扶倾。   谁知放学之后,季扶倾主动找上门来。   黎晓值完日,刚出教室,便见他倚靠着走廊的瓷砖,漆黑的眼睛看着远处天边的万丈霞光。   “你过来做什么?”   “看看你。”   黎晓拿乔道:“别以为说点儿好听的,我就会原谅你。”   季扶倾轻嗤一声,笑意漫上眉梢。他的语调有些懒散:“你怎么那么难伺候啊?”   “你嫌难伺候,可以不伺候。反正有的是人想——”   话没说完,季扶倾拉过她的手,往她手心里塞了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天蓝色的丝绒外壳,十分精致。   黎晓狐疑地看着他:“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盒子里是一副漂亮的星星耳饰,星星上镶着碎钻,在阳光下闪着亮晶晶的光芒。   底下还坠着两个字母,分别是L和X。   “这是送给我的吗?”   “……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姓名缩写是LX吗?”   这一看就知道是提前定做的,并非临时补票。   黎晓心里头止不住地欢喜,原来他还悄悄给她准备了这个?   “你怎么不在我生日那天送给我?”黎晓十分傲娇,“过了生日,可就不算数了。”   “不算数?”季扶倾说,“那你还给我。”   “我才不。送给我,就是我的了。”她反将一军,“你拿回去,是想送给谁?”   黎晓美滋滋地将这对耳饰据为己有。   她一直以为季扶倾对于戴首饰这件事深恶痛绝,因为她不止一次在校门口看见他因为这件事拦住别人。   谁知他竟然会给她送这样一件生日礼物。   “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不是你说想要的吗?”   “我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记得了。”   “……”   季扶倾无奈地看她一眼,帮她回忆。   他第一次带她去C大校园的时候,她见有女生扮得漂漂亮亮,便说她以后也想要那种有布灵布灵小钻石的耳坠。   季扶倾:“这个不就是么?”   黎晓:“……”   当时她随便说的一句玩笑话,原来他记得那么清楚。   然而,新的问题又来了。   “学校不给戴首饰,你送我这个,只能吃灰。”   黎晓可不敢在学校里戴这个,他不能给他的工作人为增加难度,更不敢违反校规。   要戴也只能周末戴,可是……周末戴的话,他又没机会看见。   哎,真矛盾。   季扶倾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会有机会的。”   黎晓问:“什么机会?”   他用指腹轻轻蹭过她的耳垂,然后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黎晓没再追问,因为她压根没把这句话当真。   她将小盒子塞进书包里,正欲离开,季扶倾忽然叫住了她:“黎晓。”   黎晓顿足,回首。   橘红色的夕阳映在他的眼底,恍若淬着潋滟的金光。   他缓缓地说:“生日快乐。”   >>>   深秋傍晚,凉风萧瑟。   黎晓吃完饭,和薛南枝慢悠悠地在校园里瞎逛。   高二年级许多同学自愿申请留校上晚自习。   内卷一旦开始,无人得以幸免。   最近,食堂附近的灌木丛里有了新动静。一只三花猫带着它的一窝小奶猫来此处讨生活,许多学生会给猫咪送吃的。   黎晓见别人给小猫喂东西,小猫一个劲儿地蹭着对方的裤脚,乖得不行。她心里头痒痒,对薛南枝说:“咱们也去小卖部买点儿东西喂猫吧。”   两人正要前往小卖部,不远处突然有人大喊:“不好啦,有人要跳楼了!”   跳楼?!   黎晓立刻朝那人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高三教学楼的顶楼,有一个女生正颤颤巍巍地坐在走廊的横杆上。这个高度,要是掉下去,不死也得残了。   她还没有往下跳,不知是害怕,还是对这个世界仍有眷恋。   一时间,有人报警,有人找老师,有人围观。   黎晓忽然胸闷,喉咙堵得慌。她从未见过此等场面,甚至不敢再看。   生怕多看一眼,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在眼前消失。   她抓住薛南枝的衣袖,掌心全是渗出的汗。薛南枝说:“黎晓,我们还是回班级吧。”   这种事情,围观的人越多,越会加重轻生者的求死心理。   万一亲眼目睹……那可能会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黎晓给季扶倾发了消息。   【黎晓:你知道高三教学楼出事了吗?】   【季扶倾:你回班级,别去围观。】   【黎晓:你在哪儿?】   季扶倾没有继续回复。   两人回到教室,薛南枝这一路格外地沉默,黎晓心里头也很不是滋味。   虽说那个学姐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但一想到咫尺之遥的教学楼里随时可能会发生一起命案,任谁都无法静下心来学习。   薛南枝突然说:“那个学姐,之前是交响乐团的。”   黎晓瞳孔地震。   “她的大提琴拉得可好了,人也漂亮。听说她成绩也很好,怎么会……”   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学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竟然会产生轻生的念头。   黎晓想起,在自己加入交响乐团之前,薛南枝曾跟她抱怨,说弦乐组走了人,大提琴没人拉了。   原来就是她。   阴差阳错,她与这个学姐从未有过碰面的机会,可她却在某一个时刻不经意地听过关于她的事。   当这个人和自己产生某种微妙的联系时,黎晓的心情更无法平静。   校园里响起警笛刺耳的声音。   压抑的氛围凝固在教室里,大家心不在焉地做着手头的事,心思却都在那位学姐身上。   黎晓写着作业,心乱如麻。   她看到时钟的指针一格一格地走动着,好像生命的倒计时。   她索性放下笔,默默祈祷着。   大约二十分钟后,有个男生来报:“人已经救下来了!没事了!”   教室里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黎晓下意识地去握了一下薛南枝的手,这才发现她和自己一样,手心全是冷汗。   “怎么救下来的?”   “先是让老师和同学帮她稳定情绪,然后消防员趁机把她抱了下来。”   “她怎么想不开要跳楼啊?”   “谁知道呢,不过……有老师给她父母打电话,想让她父母从电话里劝劝她,学姐死活不愿意,差点就直接跳下去了。”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真是太危险了。”那男生继续说,“这次多亏了季扶倾,老师没来的时候,他就带着几个纪检委员疏散人群,还让大家把书包和校服都堆到楼底下。”   听见这个名字,黎晓顿时一怔。   季扶倾不让她去现场,自己却在一线维持秩序。   她想了想,仍是后怕。万一学姐没被救下来……   黎晓想发个消息给季扶倾,又怕打扰到他。刚刚学校里那么混乱,他现在或许有别的事要忙。   谁知,他主动给她发了两条消息。   【季扶倾:已经没事了。】   【季扶倾:安心学习。】   这两句简短的话,让黎晓兵荒马乱的心情终于得以安抚。   原来,他知道她会担心。   可是,她也很担心他呀。   【黎晓:我想见你。】   【季扶倾:?】   【黎晓:晚自习下课,我们见一面,可以吗?】   【季扶倾:晚自习下课,我没时间。】   黎晓的眼神倏然黯淡。   她好久没有跟他单独见面了,她好想他。   难道他不想她吗?   她在草稿纸上胡乱画着线条,笔尖一用力,“撕拉”一声,纸被划破。   好似一道长长的伤口。   黎晓将这张草稿纸撕下,团成一个纸团,塞进桌肚。   手机又进来一条消息。   【季扶倾:你从教室出来。】   【黎晓:?】   【季扶倾:我现在去见你。】   黎晓惊了。   现在?晚自习?   【黎晓:去哪儿?】   【季扶倾:你们班隔壁的空教室。】 第75章 LXXIV 【新剧情】吻。……   Chapter LXXIV   今晚C大附中乱作一团, 高二(6)班没几个人在正儿八经地学习,大家仍在探讨跳楼事件背后的真相。   黎晓将手机揣进兜里,跟薛南枝说:“我肚子有点儿难受, 出去一趟。”   事实证明,季扶倾做出的是正确决定。   C大附中所有值班老师被拉去紧急开会, 压根没人管晚自习的学生。   黎晓推开隔壁的门,摸索着走了进去。   空教室里黑黢黢的一片,窗帘被拉得严丝合缝,桌椅板凳贴着墙壁摆放。   之前, 她曾经来过这里一次, 和季扶倾。   现在,她又来了。   黎晓小心翼翼地将门合上, 刚一回头,便被拉入一个温暖又结实的怀抱。   她的呼吸先是一滞, 接着便闻到清冽的皂角香气,是他的味道。   这是季扶倾第一次主动抱她。   黎晓伸出双臂, 环住他的腰。   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跃着, 他的也是一样。两颗心脏,渐渐在胸腔中起了共鸣。   季扶倾的唇轻轻贴着她的耳朵, 沉声问道:“要开灯吗?”   黎晓“嗯?”了一声, 十分不解。   晚自习偷偷摸摸出来约会, 把灯打开, 是怕别人发现不了他们吗?   “你不是怕黑吗?”   “……”   人果然不能说谎。当初她为了撩他, 编了一个小小的谎言,他竟记到了现在。   还好,她留有后手。   黎晓将脸贴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瓮声瓮气地说:“你在我身边,我就不怕了。”   话音一落,他将她搂得更紧了。隔着校服,她都能感受到炙热的温度。   季扶倾眸色渐深。   少女柔软的身躯,笼着淡淡的香气,像暗夜中含苞欲放的玫瑰——她已为他剔去所有的刺。   黎晓想跟他说说话。   不料刚一抬头,一个吻便落在了她的唇上。   起先只是温柔地吮着她的唇瓣,然后是撕咬、掠夺,接着是彻底的侵占。   原来,今夜他的心绪也不甚平静。   黎晓一直以为季扶倾为人冷淡疏离,对于亲密举止没有过多索取的渴望。   现在,她发现她可能错了。越是冷静自持的人,情绪爆发之时越容易失控。   他第一次吻她的时候,便是如此。   这是第二次,所有压抑的情绪,都被倾注在这个汹涌的吻里。   黎晓起先还配合地仰头踮脚,可到了后来,她腿脚发软,身子像没骨头一样,从他怀里往下滑。   他先是箍着她的腰,想来似乎又不大尽兴,竟直接掐着她的一截腰身,将她抱着坐到课桌上。   黎晓受到惊吓,却不敢叫出声。她抱着他的脖子,想同他对视。   可惜,沉沉的黑夜里,她什么都看不见,唯有触觉感官被无限放大。   他撩开她的碎发,捧着她的脸,再一次吻上她的唇。   隔壁传来喧哗的声音,恐怕谁也不知,一墙之隔外正在上演一幕缠绵的戏码。   这种隐秘的刺激,令黎晓发酥发麻,渐渐有了不同寻常的反应。她万分羞赧,却又无计可施。   黎晓紧张地抓着季扶倾的臂膀,颤抖的指尖意外触到他的袖章。   他还没来得及摘下来……   这一碰,似乎是提醒了季扶倾。   他及时刹车,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结束这个逐渐失控的吻。   黎晓被吻得气喘吁吁、泪光涟涟。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有些害怕,害怕他做出更加得寸进尺的事。   可是,想到对象是季扶倾,她又觉得这不可能——他绝不会。   “害怕吗?”季扶倾突然问她。   “你怎么知道?”黎晓惊讶地抬起眼睫。   “刚刚,你在发抖。”   “……”   黎晓怕他笑话她。   当初明明是她不知深浅,非要勾引他。   结果,在这方面,她竟表现得比他还单纯。   黎晓强作镇定,说:“我也没有很害怕,你要是想做别的……”   “做什么?”季扶倾的嗓音格外低沉,“我是问你害不害怕今晚的事。”   黎晓愣怔。   幸亏这间教室足够黑,否则她脸上的红云一定会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太丢人了。   黎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她咬着嘴唇,一声不敢吭。   他无声地笑了笑,问:“你想见我,不是因为害怕么?”   季扶倾这一点没猜错。   今晚学姐的事给了黎晓极大的冲击,她莫名有些怕,所以才特别想见他。谁知见了他,脑子里除了风花雪月,就容不下别的事了。   所以,季扶倾刚刚对她又是抱又是亲,只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   黎晓决定乖乖服软。   她搂着他的脖子,小声说:“害怕,特别害怕。”   他说:“别怕,已经没事了。”   “你在现场不害怕吗?还好学姐被救下来了,万一……”黎晓顿了顿,“我很担心,你知不知道?”   一条活生生的生命随时可能在眼前消逝,如果不是有着过人的心理素质,怎么还能有条不紊地维持秩序呢?   季扶倾“嗯”了一声,又问她:“你现在好点儿了吗?”   黎晓轻轻点了点头。   “晚上不会做噩梦吧?”   “……我没那么脆弱。”   “那就好。”   季扶倾将她从课桌上又抱了下来,他说:“行了,先回去吧。我还有别的事要忙。”   原来,他是特地过来看她。言语安慰太过苍白无力,只好用“行动”表示。   黎晓走到教室门口,刚想开门,想到什么,又小跑着回到他身边。然后踮起脚尖,在他脸上“啵”地亲了一口。   季扶倾轻笑道:“还没亲够呢?”   黎晓却说:“这是我给你的奖励。”   “什么意思?”   “见义勇为,等会儿就给你发小红花。”   >>>   C大附中近十年来从未发生过此等性质严重的事件,家长群一片哗然。   这个高三女生名叫孟亦可,被救下来的时候,手腕上还有一道道刀割的旧伤痕。她在手腕上套着黑色发圈,所以无人察觉。   显然,这不是她第一次想寻死。   经医生诊断,孟亦可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已不适合再在校园里进行正常的学习和生活,必须立即进行治疗。   老师和同学们都难以置信,孟亦可是一个文静的女孩,性格温和,和同学相处融洽,学习也主动积极,看不出半点儿抑郁倾向。   所以问题应该是出在别的方面。   姜沛玲当天晚上就知道了这件事,她大受震惊。   孟亦可的爸爸孟正青,是季建群的大学室友,平时两家也有往来。她见过孟亦可不止一次,在她印象中,孟亦可是一个乖乖女。   季扶倾还会忤逆她,但孟亦可绝对不会,家长让做什么便做什么。   家长群里,只要有人提起孟亦可,都是一水的夸赞。之前还有不少家长羡慕她妈妈来着,现在……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田地呢?   姜沛玲特地询问孟太太,不料孟太太对此事三缄其口。   她又问季建群清不清楚这件事,他说:“我在检察院上班,又不是居委会。”   他和孟正青虽是大学室友,可毕业多年,谁会跟对方聊这些事呢?   家丑不外扬。   本以为这起风波很快就会平息,不料孟正青声称要向校方进行索赔,还要让现任校长下课。   他是北城鼎鼎有名的大律师,跟他打官司,什么牛鬼蛇神都得脱层皮。   孟正青坚持认为一定是学校给孩子的压力过大,才让他的宝贝女儿有了轻生的想法,所以过错方是C大附中。   这事听起来很无理取闹,却有不少家长支持。原因是他们认为现在的校领导班子不给力,使得C大附中今年高考爆冷失利,从而导致明年参加高考的高三学生心理压力增大,患上抑郁症。   说白了,只是借这个机会让校长下课而已。   家长的联名信中,执笔者痛陈校领导存在多处失职,其中一条是:“上任之后,严抓校纪校风,却不狠抓学术学习,本末倒置。”   矛头一下子对准现任校长,风纪改革就是他的决议。   黎晓对此十分纳闷,她问薛南枝:“咱们校长真的会被卸任吗?”   薛南枝道:“我爸说,校长大概率会引咎辞职。校方的教育集团得考虑事件的影响,闹大了搞不好会砸招牌。而且,今年咱们学校高考成绩确实不太如人意,家长有意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是……”黎晓说,“我在咱们学校待了这么久,除了个别校规有些严格,其他方面学校做得还是挺好的啊。”   薛南枝告诉她:“其实咱们学校以前不是这样,自从这个校长去年上任,才搞出了一堆校纪校规。”   黎晓沉默片刻,对薛南枝说:“你之前不是跟我说,风纪改革是季扶倾要搞的吗?”   她还因此记恨了季扶倾好久,现在看来,他背了好大一口黑锅啊。   难怪她每次和他聊起这件事,他都问她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解。   他是纪检部部长,规矩定在那儿,就只能依规矩行事,否则就是渎职。   从这一点看,这反而是他尽忠职守的表现。   “呃,这个……”薛南枝迟疑道,“我也是最近才清楚的嘛,之前学生会里的人都那么说,不能怪我。”   黎晓无奈地瞥着薛南枝。她为了撇清关系,说:“哦,我想起来了。这个事最开始就是组织部的人说的,后来大家就都那么说了。现在想想,果然是邱柏杨为了竞选不择手段,早早就开始给季扶倾挖坑!”   黎晓一听,更加生气。   距离学生会选举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邱柏杨这种人必须不能当选学生会会长! 第76章 LXXV 【新剧情】深爱如……   Chapter LXXV   这件事情的发展, 果然如薛南枝所说的一般。   现任校长主动辞职,校方决定给予孟亦可的家长一定的经济补偿,以求息事宁人。   但孟正青不是好惹的, 赔偿的数字远远没有达到他的预期,他声称即将向当地法院提起诉讼。   一时之间, 满城风雨,闹得沸沸扬扬。   正逢C大附中陷入旋涡之际,发生了一件事,局势瞬间逆转。   这天, 孟亦可的妈妈来学校为女儿办理休学手续。   班主任让她的同桌提前帮忙收拾一下东西, 不料却在孟亦可的一本书里发现了一封信。看日期,正是她决定跳楼的前一天写好的。   在这封信中, 孟亦可说出了她最真实的想法。   “……你们从来没有真正地爱过我,你们爱的只是那个能为你们带来荣誉的女儿。从小到大, 只要我想做的事情不符合你们的心意,你们就会用‘爸爸妈妈是为你好’的借口来阻止我。我没有一天为自己而活, 我是为了你们而活。   “只要我的成绩下降, 或者没有达到你们预设的目标,你们就会从各个方面去找原因。不准看电视、不准读小说、不准打游戏、不准有异性朋友, 连我最爱的大提琴都必须放弃。   “你们想将我培养成完美的女儿, 但我做不到。我没有你们想得那么乖, 高三压力太大, 我偷偷和他谈恋爱。每次跟他在一起, 我才能暂时忘掉痛苦。可是很快就被你们发现,勒令我必须分手,还跟我说,将来我一定能找到比他更优秀的人。但我已经没有将来了。   “对不起, 爸爸妈妈,我真的太累了。如果可以,你们再要一个女儿吧,她一定会比我更听话……”   这封遗书被夹在《纪伯伦诗集》之中,翻开的那一页是一首诗,名叫《你的儿女其实不是你的》。   里面有这样一段话:   “你可以给予他们的是你的爱,却不是你的想法,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   “你可以庇护的是他们的身体,却不是他们的灵魂;因为他们的灵魂属于明天,属于你做梦也无法到达的明天。”   这封信令人唏嘘。   看似优秀的人生背后,竟满是血与泪。   谈恋爱被父母发现,并不是孟亦可选择跳楼的原因,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父母窒息的高压与道德绑架式的关爱,让她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动力,走上了一条极端的道路。   孟亦可能被救下来的主要原因,是曾经和她交往的那个男生帮她稳定情绪,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次,她被救了。但她受到的伤害,可能要用一辈子来疗愈。   她还能等到她的明天吗?   >>>   这封信给C大附中的老师和家长敲响警钟——不应一味追求孩子片面的成功,更要关注孩子的心理健康。   学校为此设立了专门的心理健康课程,帮助学生舒缓学习压力、疏导心理问题。还特地开设了心理健康咨询室,聘请了专业的心理师,为有需要的同学提供帮助。   孟正青很快放弃起诉,连赔偿款都不要了。   孟太太在电话中声泪俱下地对姜沛玲说:“我从来不知道她竟然这么恨我们。我说在交响乐团拉大提琴会影响学习,她就退出了。高三学习那么紧张,她和那个男生谈恋爱,我让她分手,她也没有反抗……她一直都很乖的,怎么会这样?”   姜沛玲:“……”   孟太太说的每一个字,都令她胆寒,因为……这些事在季扶倾身上都发生过。   姜沛玲:“你家女儿现在怎么样?”   孟太太:“彻底变了一个人。不吃也不喝,天天就盯着窗户发呆。我跟他爸一天二十四小时看在她身边,就怕她想不开又要做傻事……我已经好几天没睡觉了,愁得头发都白了。”   姜沛玲问:“那个男孩子呢?”   孟太太叹了一口气,说:“他来看过小可一次,明显感觉小可的状态变好了。但是,他走了之后,小可的情绪更低落。现在是高三,学习那么忙,他也不可能一直过来,再说……”   孟太太欲言又止。   姜沛玲继续问:“再说什么?”   孟太太说:“我跟她爸现在当然赞成他俩在一块儿,可是人家家长不乐意啊。谁家希望儿子找一个有抑郁症的对象呢?人家儿子还有光明的未来。假如换到你家季扶倾身上,你乐意吗?”   姜沛玲沉默了。   那自然是一百个不同意。   说白了,别人家孩子的死活,哪有自己孩子的前程要紧呢。   人都是非常现实的动物。   孟太太又说:“小可估计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情绪才低落。我也不敢再提这件事,就怕那个男生以后万一找了别的女孩,她知道了会失望,精神状态更差。”   姜沛玲叹道:“是啊。现在让他们再接触,只是饮鸩止渴。”   孟太太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我们当父母的,谁不是希望孩子好呢?哪里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季太太,我这真是血泪教训啊。孩子不能管得太严、逼得太死,过犹不及啊。我现在只希望我家小可平平安安,什么都不求了。哪怕让我折寿几十年,我也心甘情愿。”   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谈,让姜沛玲心中五味杂陈。   每个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有差别,抗压能力强的,咬紧牙关就扛过去了。抗压能力弱的,哪天孩子扛不过去,人可能就没了。   曾经,孟太太在人前也是光鲜亮丽。现在却为了孩子愁得形容枯槁、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   挂了电话之后,姜沛玲呆呆地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好久。   看了一眼时间,季扶倾放学快回来了。她收拾好情绪,去厨房洗切水果。   切橙子的时候,她稍一走神,刀切到了指头。   酸涩的橙汁渗进伤口,刺激得她眉头直皱。   她用创可贴处理好伤口,心中十分后怕。   血光之灾,这不是好兆头。   她赶紧回到厨房,将刀具全都收了起来。又去季扶倾的房间查看,把他的剪刀和美工刀藏了起来。再去检查家中各个窗户的安全网,很结实。   她又想到,学校里也不是太安全。全体家长应该联名请愿,让学校给走廊都装上安全网。对了,学校里还有个湖,万一……   这时,玄关处传来动静,季扶倾回来了。   姜沛玲赶忙走过去,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关切地询问:“阿倾,你没事吧?”   季扶倾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说:“我没事。”   她一颗心稍稍放下,说:“没事就好。”   他注意到她手上包着创可贴,又问:“妈,你的手怎么了?”   “刚刚切橙子,一不小心,伤到手了。”   季扶倾换了拖鞋,说:“妈,你下次不用切水果,我自己吃就行。或者,你让阿姨做。”   “不碍事的。”姜沛玲又说,“对了,我让阿姨给你下点儿小馄饨,刚下晚自习,饿了吧?”   季扶倾没有拒绝,他说:“那我先去洗澡。”   等季扶倾从浴室里出来,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一碗馄饨和一盘水果。   馄饨汤里飘着紫菜和虾米,没有放香菜。   他坐下,开始吃宵夜。   姜沛玲在一旁打听:“阿倾,最近学校里有什么事吗?”   季扶倾直言不讳道:“你不是都知道吗?小孟姐姐的事。”   他俩以前见过,他管孟亦可叫“小孟姐姐”。那天孟亦可坐在横杆上,他一眼便认了出来。   话及至此,姜沛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小孟姐姐也是命苦,她妈妈刚刚还跟我打了电话,说她现在状态很不好。”   季扶倾安静地吃着馄饨,并没有对此事发表看法。   姜沛玲又问:“阿倾,之前跟你在交响乐团的那个女生叫什么来着?”   季扶倾不动声色地说:“交响乐团有很多女生,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就是那个打三角铁的。”   “不记得了。”   姜沛玲了解儿子,他怎么可能不记得?他显然是不想在她面前提起那个女生。   为什么呢?大概是觉得没有和父母沟通的必要,因为无法沟通。   长此以往,孩子很容易出现意想不到的心理问题。孟太太刚才就是那么跟她说的。   姜沛玲还想多问两句,可季扶倾却有些不耐烦。   他放下勺子,说:“妈,你问这些干什么?我已经退出交响乐团很久了。”   “你要是想回去,也不是不可以。”   “……”   季扶倾越发觉得姜沛玲今晚很奇怪,他说:“交响乐团就一架钢琴,现在也有新的钢琴手,我回去做什么?”   让他给陆蔚禹当替补?拉倒吧,这辈子都不可能。   “其实吧,妈妈觉得你的眼光还不错。”   “妈,你到底想说什么?”   “就上次那个小姑娘,长得还挺漂亮的,三角铁打得也不错。”   “……”   季扶倾这下可以确定,姜沛玲一定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或者说,她在试探他对黎晓的态度,想看看他是不是跟她还有联系。   钩直饵咸,他又不傻。   “你说她?”季扶倾似是不屑地说,“学习成绩不太好,还经常违反校纪校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不能跟她走得太近。”   这是她当初评价黎晓的原话,他记得一字不差。   姜沛玲却说:“不能只用这些东西来评价一个同学,要全方位地看,她身上肯定也有不少闪光点。”   季扶倾敷衍地“嗯”了一声。   黎晓的闪光点么?   要是让她自己来说,她一定会很自恋地告诉他:“我漂亮又可爱,这还不够吗?”   姜沛玲:“最重要的是,心理一定得健康,不能天天寻死觅活。”   季扶倾想到什么,唇角漫开一丝极淡的笑意。   这一点,黎晓绝对符合。   当初他拒绝她,她二话没说,找了一堆男生围着她转,坚决不在他这一棵树上吊死。   她的心理素质,相当过人。   “阿倾,你要是有什么心事,不要憋在心里,要懂得释放压力,多和爸妈聊一聊。”姜沛玲问,“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   季扶倾道:“没有。”   他确实没什么烦心事,爱情和事业都挺顺畅。尤其是最近黎晓特别乖,他的日子过得很舒心。   季扶倾吃完宵夜,放下碗筷,回了房间。   姜沛玲不禁叹息,儿子还是和之前一样,没变。   过了两分钟,季扶倾在房间里喊:“妈,我的剪刀呢?”   姜沛玲一惊,连忙问道:“你找剪刀干什么?”   “我拆快递。”   “……”   姜沛玲把剪刀递给他,看着他拆完快递,然后又把剪刀给收走了。   季扶倾见她今晚举止异常,总算是察觉出什么。他说:“妈,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   “怎么说话呢你?”姜沛玲说,“我这不是怕你像我一样把手割伤了吗?”   季扶倾郑重其事地说:“妈,我三岁的时候,你把我关在家里,一时不离地看着我,生怕我跑到外面,磕着碰着、被车撞到、被人拐走。外人见了,都夸你是一个负责任的好母亲。”   “但是,我马上就十七岁了。”他话锋一转,“如果你还把我关在家里,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你觉得别人还会这么夸你吗?”   >>>   季扶倾没有太多时间和精力去关照姜沛玲“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情绪与想法。   孟亦可的事情或许会让她有所警醒,但家长的观念往往比想象中更加固执。年纪越大,走过的路和看过的风景越多,越难改变根深蒂固的成见。   兴许过两天,等这件事情再无波澜,姜沛玲又会回到从前的状态。   俗话说,好了伤疤忘了疼。更何况,这伤疤还不是烙在自己身上。   同样,季扶倾也不会将父母当做情绪的出口——从小就聊不到一块儿,长大以后更难。   以前,他都是一个人排解消化情绪。看书、写字、弹琴……用这些方法使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   现在,他有了黎晓。   好似一缕清冽的晨曦,穿透层层叠叠压抑的阴云,照亮了苦闷枯燥的青春期。   季扶倾极少在她面前展露负面情绪,但偶尔也会同她说上那么一两句。   她会眨着水波潋滟的桃花眼认真地听他说话。有时,还会提出一两个啼笑皆非的观点,逗得他忍俊不禁。   黎晓不是完美的,谁都不是完美的。   浅喜似苍狗,深爱如长风。他知道,他这辈子或许再也遇不到一个像她的人,不曾计较得失,更不会权衡利弊。   天真、浪漫又勇敢。   爱他如长风般热烈。 第77章 LXXVI 【新剧情】竞选……   Chapter LXXVI   新一届学生会选举将于本学期末拉开帷幕。   此次选举, 不光会选出各部门负责人,还会选出新一届主席团成员。   C大附中曾经出过许多政商界名流,为了延续这一传统优势, 校方十分注重培养学生参政议政的意识。   在其他中学,学生会可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组织, 形同虚设,沦为校方管理学生的工具。但在C大附中,学生会却有着不容小视的地位,起到连接学生和校方的纽带作用, 学生群体可以通过学生会共同参与学校建设。   各部门负责人由学生会进行内部选举产生, 主席团成员则由年级里所有同学共同选举产生。   学生会选举将会在周一的班会课上进行实况转播,由各班级内部进行投票、统计票数并上报至学生会。   今年竞争最激烈、最引人注目的, 非新一届学生会会长的归属。   纪检部部长季扶倾和组织部部长邱柏杨是一对有力的竞争对手,花落谁家、鹿死谁手, 尚未可知。   黎晓问季扶倾:“这次选举你有几成把握?”   他的回答和之前面对期末考试时一模一样:“九成多点,不到十成。”   “九成?”黎晓十分惊讶。   该说他是自信, 还是自负呢?   如果季扶倾要去参加考试, 黎晓肯定信他。   可他是去参加学生会选举,对手还是那个阴招迭出的邱柏杨, 鬼知道邱柏杨会不会暗地里又给他使绊子下钉子。   “季扶倾, ”黎晓一本正经地教育他, “老人常说, 话不能说太满, 事不能做太绝。”   “哪个老人说的?”季扶倾问,“圣诞老人么?”   “不是圣诞老人!我哪儿知道是哪个老人说的,反正说得有道理。”   季扶倾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又逗她:“以后等我老了, 也天天瞎说,专门骗你这种小姑娘。”   黎晓气得往他胳膊上砸了一拳,想想还不解恨,又往他胸口上捶。   不料却被他一把握住拳头,连人一起拽进怀里。   这是某个上课日的晚间,空气很冷,路灯的影子被凉风吹得瑟瑟晃动。   黎晓趔趄着撞进季扶倾温暖的怀抱中。她抬起头来,对上他坚定又深邃的眼睛。他唇间漾开一丝淡笑,说:“你说的应该是老子。《道德经》中有一句话,叫‘持而盈之,不如其已’。”   黎晓困惑地眨了眨眼睛,问:“什么意思?”   “就是你刚刚说的那个意思。”   “……季扶倾,你懂得好多哦。”   “彼此彼此。”   季扶倾半拢着她的身躯,为她抵御萧萧的北风。然后他伸出手,替她撩开一缕不太乖的长发。   “黎晓,我对你才这样。”   “嗯?”   “在别人面前,我很谦虚的。”   他的骄傲放纵、年少轻狂,只对她毫无保留。   黎晓盈盈的眼睛望着他,微微蹙眉,佯作生气道:“你的意思是,你只在我一个人面前吹牛说大话?”   季扶倾微微笑着,对她说:“不是吹牛说大话,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谁说你没骗过我了?”黎晓伸出手指头罗列着他的“罪状”,“骗我说你没有吃别人的醋,还骗我说你不喜欢——”   话没说完,季扶倾一把将她的手握住:“善意的谎言,不算骗。”   黎晓:“……”   他这歪理怎么一套一套的?   季扶倾郑重地说:“这次肯定没骗你。”   黎晓忽然想起,他之前曾经和她说过一些关于他和学生会的事。   比如,风纪改革是校长的决议。再比如,他不曾将抓学生违纪这件事作为竞选的实绩。   当时她压根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想,原来他说的是真的。   可是,黎晓从未听季扶倾向他人澄清或辩解。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其实只在乎她一个人的想法?   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头暖烘烘的。像是街边卖的烤红薯,又暖又甜。   季扶倾的手顺着她额角的一缕长发向下抚摸,来到她被冻得通红的小耳朵,指尖轻轻、轻轻地弹了一下她的耳垂。   他低声在她耳畔说道:“黎晓,你永远可以相信我。”   >>>   周一下午,最后一节课之前,黎晓问薛南枝:“你觉得今年的学生会选举,谁的赢面比较大。”   此前,黎晓对学生会的大部分了解,都来自于热衷“道听途说”的薛南枝。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她不能被爱情蒙蔽双眼。   所以,在这件事上,她想听一听薛南枝的“客观”分析。   薛南枝嚼着口香糖,为黎晓分析当前的竞选局势:“邱柏杨最大的优势是,人缘很好,跟谁都玩得来。他所在的组织部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服务学生。而且,这个学期他还搞了校园网的提案,至少不会让人讨厌。”   黎晓听了,顿时有些担心。   照这么说,邱柏杨似乎没有明显的短板啊。路人缘好,在这种全民选举中非常关键。   薛南枝见黎晓愁眉不展,又说:“当然了,你家季扶倾也不差的。”   黎晓心头一惊,难道她和季扶倾之间非同一般的关系已经被察觉了吗?她立刻反驳道:“什么我家?谁跟他一家啊。”   薛南枝斜睨着黎晓。   她用口香糖吹了一个泡泡,泡泡越来越大,直到“啪”地破裂,这才慢条斯理地说:“行了,你在我面前装什么装?我又不会把你举报给老师。”   她和黎晓天天在一块儿,就黎晓那点儿小心思,她八百年前就看穿了。   “黎晓,喜欢一个人,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我什么眼神?”   “你什么眼神不重要,重要的是季扶倾看你的眼神啊。”薛南枝说得有理有据,“我初中的时候就认识他了,没来没见过他用那种眼神看人。”   什么眼神呢?   爱意像是要从眼睛里漫出来。   越是黎晓看不见他的地方,他的眼神就越温柔。   这是只有旁人才能看见的眼神。   所以,要说他俩私底下没有一腿,狗都不信。   没错,这里的狗,指的就是薛南枝这条单身狗。   被同桌看穿心事,黎晓稍有些羞赧,她找了本书挡着脸,小声地说:“我跟他还不是那种关系……”   虽说他们还没有正式确立男女朋友的关系,但……黎晓心虚地敛下眼睫。   抱也抱过,亲也亲过,还不止一次两次——跟男女朋友几乎没什么差别。   哎,她默默叹息,要怪就怪自己,不能拒绝诱惑。   谁让季扶倾长得那么帅,她压根把持不住啊!   黎晓,你瞧瞧你这点儿出息!!   薛南枝听了这话,立刻“呦呦呦”了起来。她意味深长地看着黎晓,嘴里重复着那句:“还不是……”   言下之意,他俩迟早会是那种关系。   这分明是赤/裸/裸的秀恩爱行为。   黎晓用手背贴了贴脸,有一点儿烫。她将岔开的话题引回正道上:“你快给我说说季扶倾的竞选优势。”   “这还用我给你分析?”薛南枝笑道,“他的优势不是很明显吗?德才兼备、品学兼优。最重要的是,长得帅啊!”   黎晓对此十分无语,她说:“长得帅算什么优势?”   “当然算优势了!学生会会长哎,相当于咱们学校的门面之一。”薛南枝头头是道地说,“到时候北城市中学生开大会,各个学校派学生会会长去参会。别的学校学生会会长长得歪瓜裂枣,咱们学生会会长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多给C大附中长脸啊!”   黎晓:“………………”   万万没想到,季扶倾兢兢业业在学生会干了一年半,到头来居然要靠脸竞选,这听起来也太……   “太离谱了。”黎晓如是说道。   “有什么离谱的?谁不是视觉动物?”薛南枝说。   黎晓吐槽道:“照你这么说,我去竞选会长,优势岂不是更明显?”   薛南枝“啧”了一声,说:“咱们学校呢,女生比男生要多那么一丢丢。男生爱看美女,女生爱看帅哥。从这一点上来说,季扶倾的优势还是比你更大一些。”   语气不太正经,一听就是在和她开玩笑。   “别贫啦,”黎晓说,“季扶倾难道不应该靠着纪检部部长的身份来获得选举优势吗?”   靠脸什么的……能靠得住吗?   “你错了,”薛南枝叹了一口气,“纪检部部长的身份,是他选举最大的劣势。如果他不是纪检部部长,胜算起码有九成。”   黎晓忙问:“那现在呢?有几成?”   薛南枝伸出一只手掌,五指张开:“他和邱柏杨,五五开。”   >>>   上课铃声响起,班委准时打开电视,并向所有同学发放粉红色的选票。   这是黎晓第一次参与选举,接到选票的那一刻,她的内心升腾起一种神圣的使命感。   政治书上说,选举权与被选举权是公民最基本的权利。   C大附中利用这种方式培养未成年学生的选举意识,的确用心良苦。   竞选演讲在学校小礼堂举行,主席台上摆着一丛丛鲜花,学生会选举正式开场。   邱柏杨先行上台,在述职报告里陈述了在他担任组织部部长的一年内,为学校、为同学做过哪些实事。   难怪薛南枝之前跟黎晓说,想要竞选学生会会长,必须要拿出实绩。   若是没有实绩,恐怕难以让人对他的工作能力信服。   邱柏杨确实做了不少事情,如黎晓所料,他果然提到了校园网:“我向学生会提议,在全校范围内安装可供全体学生使用的校园无线网。该提议最终被校方通过,得以落地实施。”   此话一出,班内立刻议论纷纷。   “居然是邱柏杨搞的?”   “我要pick他!”   ……   这种声音此起彼伏。   黎晓握着笔,笔尖颤抖,心乱如麻。   述职报告之后,是竞选演讲。邱柏杨的演讲稿颇具官腔,很符合他这个人的风格。   “学生会是学生进行‘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务’的平台。它是希望的旗帜,是沟通的桥梁,是展现中学生风采的舞台。请大家将手中神圣且宝贵的一票投给我,今后我一定会带领大家共创学生会的新辉煌!”   演讲结束,邱柏杨对着台下深深鞠了一躬。   黎晓看到前排有人已经在选票上写名字,不禁有些着急。她真的很想用笔戳一戳对方,提醒他还有一位竞选者要演讲,不能这么早下决定。   这时,季扶倾神态自若地走上主席台。他今日与往常无异,身着红白校服,左臂佩戴红袖章,容姿俊朗。   萧萧如松下风,轩轩似朝霞举。   黎晓突然理解了薛南枝说的话,长得帅确实是优势。季扶倾一出场,她看到有些女生眼睛都亮了。   首先是述职报告。   和薛南枝所说的不同,他专门佩戴纪检委员的红袖章上台,显然是以纪检委员的身份为荣。   季扶倾在述职报告中详细地对本年度的工作做了说明:“纪检部为学校的风纪改革作出了卓越贡献……”   话到这里,底下有个别男生开腔。   “靠,季扶倾这鳖孙还好意思说?扣了老子那么多分!”   “选谁也不选纪检部的人当会长!”   ……   谩骂声不绝于耳,黎晓暗暗捏了一把汗。   好在这些人都是校园里的老油条,大部分同学都在认真听演讲。   “国有国法,校有校规。”季扶倾有条不紊地说,“风纪改革的初衷虽好,但我在一线执勤的过程中发现,有些校规需要进行调整,有些校规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   “校园秩序的维护,离不开每一位同学的努力。大家如果对校规有所不满,可以尽情献言献策。如若有幸当选,我会向学校提议废止现行校规,采取更加人性化的管理方式。”   黎晓惊讶地睁大眼睛,他刚刚说了什么?   废止现行校规? 第78章 LXXVII 耳坠。……   Chapter LXXVII   此言一出, 全校哗然。   要知道,C大附中苦新校规久矣。   新校规施行近一年来,不知有多少学生为此抱怨过。   现在, 主张风纪改革的旧校长已经离任,终于等来大刀阔斧修改校规的时机。   事实上, 这一年来,季扶倾一直为此默默准备着。黎晓曾经试探过他的想法,他当时的回答是:“规矩是学校定的,在学校就得守学校的规矩。”   但季扶倾从未说过他认同现行的每一条校规。   纪检部是校规的执行部门, 为此承受了不少舆论压力, 遭受池鱼之殃。   若是别人说提议废止现行校规,大家可能不敢信。但这是纪检部部长的亲口允诺, 一言九鼎。以季扶倾在学生群体中的威望,这是令人信服的。   季扶倾在演讲中举了几个例子。   一是校园内禁止佩戴首饰。这条的不合理之处在于, 女生可以扎头绳、用发卡,为什么不可以戴手链、戴项链呢?追求美丽是人的天性, 学生不会因为戴了手链就不好好学习, 只要大方美观,就不该被苛责。   二是关于男女生交往的问题。不论是同性还是异性, 交往都应该以和谐友爱、共同进步、健康向上为前提, 而非用性别来区分。更何况, 好学生谈恋爱可以不被追责, 差生却要被问责。高三生可以被放过, 高一高二却要严抓。执行标准不一,容易引起广大学生对校规的质疑,从而失去公信力。   不得不说,纪检部部长对校规洞若观火, 每一条校规的利弊都能分析出个一二三。   如果要选一个人来主持这件事、向校方反馈学生的意见,季扶倾一定是不二之选。   季扶倾将薛南枝口中最大的劣势转化为自己最大的竞选优势,这惊得她目瞪口呆:“季扶倾这人……有点东西啊。”   薛南枝用行动支持季扶倾的竞选发言,在粉色选票上写下了“季扶倾”三个字。   再看黎晓,她刚一拿到选票就迫不及待要给季扶倾投票了。薛南枝打趣道:“你这票投得不公平、不公正。”   黎晓大言不惭道:“我就偏心,怎么了?”   季扶倾的发言显然赢得了绝大多数同学的好感。   人都是欲求不满的动物,校园网既然装了,那就不可能撤了。但校规还没改呢!   竞选嘛,无非就是画画大饼。   只不过,邱柏杨画的大饼对普通学生而言太空泛——学生会辉煌不辉煌关他们什么事,有修改校规来得实际吗?   有同学将写好的名字划去,改成了“季扶倾”。   想必邱柏杨现在非常后悔,早知道校园网就迟点装了,真是便宜了校园里这帮白眼狼!   临近下课,各位竞选者均已演讲完毕。   班委一张选票一张选票地收,然后开始计票、唱票。最终,高二(6)班的票数比为29:11,季扶倾赢下了这一票。   黎晓充分发挥自己social queen(社交女王)的天赋,去各个班打听消息。果然,情况和六班并无太大差别,除了三班。   三班一边倒地支持邱柏杨,因为邱柏杨是三班的,这全是亲情票。   好消息很快传来,季扶倾当选C大附中新一届学生会会长,邱柏杨屈居副会长。   但……主席团成员一共八人,除了会长,剩下的全是副会长——邱柏杨竞选了个寂寞。   黎晓不由地为季扶倾感到高兴。   晚间吃饭的时候,笑得嘴角都咧开了,一直念叨着“学生会会长”。   薛南枝对此万分鄙夷。   “黎晓,你以前不是特别看不起学生会吗?现在……”她瞥了一眼傻乐中的黎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选上学生会会长了。”   黎晓得意地说:“当然开心啦。他花了一年半的时间,终于选上了学生会会长。而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了学生会会长夫人。这么算来,还是我比较赚。”   薛南枝:“……”   学生会会长夫人?她在学生会待了那么久,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   黎晓又说:“哦,不对。还不算是会长夫人,应该是准会长夫人。”   薛南枝:“…………”   她不禁提醒黎晓:“学生会可没有会长夫人的岗位。”   黎晓却说:“各国也没有第一夫人的岗位啊,可第一夫人去哪儿不都是和总统一样的待遇吗?”   薛南枝:“………………”   “黎晓,”薛南枝放下筷子,一脸严肃地说,“我看你这官瘾比季扶倾大多了。趁着还年轻,早点治治吧。”   >>>   季扶倾远不像黎晓那么轻松。   当选的愉悦只是一时的,他身上有沉甸甸的担子——选票不仅是信任,更是责任。   第二天,季扶倾就马不停蹄地召开了学生会的内部会议,领导学生会的工作。首要任务就是向广大同学征求意见,并着手开始草拟新校规。   他这一忙,黎晓连他的面都见不上,更别提什么“学生会会长夫人”的待遇了——有个锤子待遇,空守闺阁还差不多。   更可恶的是,自从季扶倾当了会长,他从纪检部部长的位置自动离任,纪检部的工作由新一任部长组织。   每天早晨,新部长带领高一的学弟学妹在校门口执勤。黎晓再也看不到季扶倾,她为此还失落了好一阵。   可黎晓又怎甘寂寞呢?   晚自习课间,她主动给季扶倾发了消息。   【黎晓:心好累。】   【季扶倾:?】   【黎晓:季扶倾,你变了。】   【季扶倾:??】   【黎晓:你知道别人说男人的三大幸事是什么吗?】   【季扶倾:???】   黎晓怒了。   【黎晓:你的键盘是被人抠掉了26键吗?怎么只会发问号?】   【季扶倾:开会中。】   【黎晓:。】   【季扶倾:三大幸事是什么?】   【黎晓:升官,发财,死老婆。】   【季扶倾:一,我没发财;二,我哪儿有老婆?】   【黎晓:很好。】   【黎晓:考察期可以结束了。】   【黎晓:你抛弃了你的糟糠之妻。】   季扶倾那边没了动静,黎晓是真的有些气愤。   她不是不能体谅季扶倾最近忙,可是……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地想他啊。   掐指一算,她都三天没见他了。   正这么想着,黎晓手机进了电话,是季扶倾打来的。   校园里打什么电话?   黎晓先是把他的电话挂了,没过几秒,他又打了过来。   她走到走廊的角落里,等电话响了好久,晾够了他,这才接听。   “喂?”季扶倾熟悉的嗓音传来,“生气了?”   “你不是在开会吗?”黎晓的声音冷冰冰的,“给我打什么电话。”   “是在开会,不过……”季扶倾说,“得先把你哄好了,我才能继续开会。”   “其他人呢?”   “在等我哄你。”   “……”   黎晓当然知道季扶倾说的是玩笑话,可心里还是甜了那么一下下。   学生会会长夫人的待遇,有。   “黎晓,明晚有空吗?”季扶倾说,“想看看你。”   “没空。”   “后天呢?”   “也没空。”   “周五怎么会没空?”   “因为……我要去音乐教室听人弹钢琴。”   “听谁弹钢琴?”季扶倾问。   “你自己猜咯,反正不是你。”黎晓拿乔道,“你那么忙,哪儿还有空给我弹钢琴呀。”   季扶倾猜出黎晓是在跟他怄气。   她倒也不会真的生气,可偏偏非要说些惹他吃醋的话。   “明天放学我在天台等你,”季扶倾直截了当地说,“你把上次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带过来。”   “你要跟我在天台上做《五三》?”黎晓故意气他,“黑灯瞎火的,你不嫌冷我还嫌冷呢。”   季扶倾:“………………”   季扶倾:“先挂了,我要回去开会了。”   虽说是他说要挂电话,但他却没挂,把主动权交给她。   这是一种尊重。   黎晓听到他那边有说话的动静,这才将电话挂断。   >>>   第二天晚间放学,黎晓背着书包,爬上了教学楼的天台。   这个地方绝对安全。   季扶倾告诉她,这是学校里唯一不装摄像头的区域,因为没地方可装。   不愧是曾经当过纪检部部长的人,他对校园内摄像头的布控了如指掌。   时值初冬,夜空繁星闪烁,天台上空无一人。   冷空气扑面而来,黎晓爱美,校服底下没穿多少厚衣服,被冻得一哆嗦。   黎晓拿出手机,正想给季扶倾发消息,却看到谈胤雪发来的消息。   【谈胤雪:晓宝贝。】   【谈胤雪:晓可爱。】   【谈胤雪:晓乖乖。】   叫得黎晓一阵头皮发麻。   【黎晓:?】   【谈胤雪:今天我们老师让填理想的大学,我写的是北城传媒。】   【黎晓:你想来北城上大学?】   【谈胤雪:对啊,到时候我就可以经常见你了。反正深城这边也没什么很好的大学。】   【谈胤雪:跟你分开这么久,我好想你,真的。】   黎晓的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   【黎晓:快交代,你是不是对我有所企图?】   【谈胤雪:嘿嘿嘿。不瞒你说,我今天想到了一个赚钱的好方法。】   【黎晓:什么?】   【谈胤雪:将来等你成了大明星,我靠贩卖你的小道消息就能发财。】   【黎晓:………………】   真不愧是中国好闺蜜。   黎晓把聊天记录往上拉了拉,想看看谈胤雪到底掌握了她多少不为人知的“黑料”。   这时,季扶倾到了。   他见黎晓看手机看得那么认真,便走过去,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卷翘的睫毛抵着他的掌心,像蝴蝶翅膀一样眨动了两下。   这一招,是她平时爱玩的小把戏,幼稚得很。   现在,他被她传染了。   “看什么呢?”他问。   黎晓被他捂着眼睛,动也不敢动一下。   季扶倾眼神一扫,不慎看见了她的聊天记录。   嗯,头像还是个男的。   “你在跟谁聊天?”   “我……季扶倾,你快把手松开。”   季扶倾将手拿开,黎晓抱怨着:“你怎么又偷看我的手机?”   万一她平时和谈胤雪吐槽他的话被看见,那可就惨了。   季扶倾眸色渐深。他往前逼近一步,对她说了一句:“晓宝贝。”   黎晓:“?”   “晓可爱。”   “??”   “晓乖乖。”   “???”   “是谁那么叫你?”   “……”   季扶倾严肃的口吻,不像是在跟她开玩笑。   黎晓一时间哭笑不得。   谈胤雪是个资深追星girl,头像是她挚爱的哥哥,每三个月一换。乍一看,的确像是一个男的。   黎晓淡定地说:“是我闺蜜,怎么了?”   季扶倾道:“叫得挺亲热啊。”   黎晓偷笑着,说:“你要是想这么叫我,也可以啊,我不介意的。”   季扶倾撇着嘴角,似是不屑。   黎晓突然问:“季扶倾,你有没有那种叫起来很亲热的小名?”   季扶倾说:“没有。”   话音刚落,季扶倾的手机就响了。   是他妈妈打来的电话。   这段时间,姜沛玲对他管得松了许多。   再加上他刚当选学生会会长,在学校事情很多,她也不太经常给他打电话。   看来,孟亦可的事情还是对她造成了一定影响。   电话一接通,那头就喊了一声:“阿倾。”   黎晓听得明明白白。   “阿倾。”   黎晓用无声的口型比划着,像是在嘲笑他居然有一个听上去奶呼呼的小名。   小名奶呼呼不要紧,可这和学生会会长大人一贯的气质不太符合,这就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反差萌。   姜沛玲找他倒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随便说了两句就挂了。   他一挂电话,黎晓就喊了一声“阿倾”。   季扶倾却说:“别那么叫我。”   黎晓问:“为什么?”   “长辈才那么叫。”   “那我叫你什么?”   “除了这个都行。”   “我叫你季季可以吗?”   “……”   “哦,好像不太文明。”   “黎晓,你……”   黎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季扶倾脸上露出这么难堪的表情。   说实话,她有点儿被爽到。   “会长大人,”黎晓说,“你怎么还管我叫大名啊?听起来一点儿都不亲热。”   “你有小名?”   “当然有了,我爸管我叫‘晓晓’。”   “我又不是你爸。”   再说,晓晓这个称呼,也太随便了,烂大街。   他不想这么叫。   她是独一无二的。   黎晓牵起他的手,撒娇道:“那你给我起个小名呗。”   季扶倾思索片刻,嘴角忽地浮现一抹淡笑。他说:“‘阿li’怎么样?”   “阿黎?”黎晓眉头一皱,“这不是和‘晓晓’一样随便吗?”   “不是你的这个‘黎’,”季扶倾说,“是狐狸的‘狸’。”   阿狸。   小狐狸。   黎晓将这个名字放在舌尖品了一遭,随后露出甜甜的笑,欣然接受。   季扶倾对她真的太了解了。   “让你带的东西,带来了吗?”季扶倾忽然问。   “啊,在我书包里。”黎晓将书包摘下,拉开拉链,摸出一个天蓝色的小盒子。   盒子一打开,两只耳坠完好无损地躺在里面。   季扶倾问:“你戴过吗?”   黎晓说:“在家里试过一次。”   季扶倾取出一只耳坠。黑夜中,它闪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   他的指尖碰上黎晓的耳垂,发现是冰凉的。他问:“耳朵冷不冷?”   黎晓摸了一下,她的耳朵都快被冻得没知觉了。   季扶倾用指腹替她温着耳垂,然后摸到那个小小的向下凹陷的孔洞。   过了好一会儿,等耳垂热了,这才将耳坠的环扣了上去。   然后是另外一边。   黎晓本以为他会重复刚才的步骤,谁知……耳垂上忽然传来濡湿的、温热的触感。   黎晓惊得呼吸都停滞了。   他的舌尖轻轻抵住她的耳垂,然后嘴唇贴着吻了上去。 第79章 LXXVIII 你永远可以……   Chapter LXXVIII   夜空好似被浓墨晕染, 北风呼啸着过境,冷空气蔓延在校园里。   黎晓此时此刻却在教学楼的天台上经历着冰火两重天。   冷风顺着她的脖子灌入衣领间,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可她的耳垂却被某人含吮在唇齿之间, 这一处的血液像是被点燃,沸腾着冲向四肢百骸。   她的手指先是轻轻拽着季扶倾的校服, 然后死死地揪着他的衣摆,像是想抵挡这种羞耻的触感——又酥又麻,又瘙又痒。   他的唇轻吮着那个针眼般大小的孔洞,像是要吸走她的灵魂。她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 身体深处像是被唤起一种无法描述的渴望。   救命, 好想逃跑。   青春期是最矛盾的。   从生理意义上说,已经成熟。但从法律意义上说, 尚未成年。   实践出真知。   第一次知道,原来她的耳垂比嘴唇更敏感。   只需轻轻地吻一下, 她的身体就会发热、发烫。   “季、季扶倾……”黎晓嘤咛着叫他的名字。   直到这时,他才如梦初醒一般地松开她的耳垂。他拨开她耳侧的发, 嗓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低哑:“耳朵还冷吗?”   黎晓的耳朵早已红得快要滴血。   她万分羞赧地盯着他, 像是在埋怨他问了一个令她无法开口回答的问题。   季扶倾不动声色将另一只耳坠取了出来,纤细的耳钩对准小孔, 指腹向内推, 将它送了进去。   黎晓的耳朵现在敏感至极, 她屏住呼吸, 清晰地感受到金属丝丝凉凉地穿过燥热不已的耳洞。   他的指尖离开之后, 她的耳垂多了一份重量。   黎晓捂住小耳朵,脸上浮着潮红,小声嘟哝着:“你怎么突然给我戴这个?”   季扶倾将她害羞的模样尽收眼底,不禁轻笑道:“旧校规下周废止, 以后可以戴首饰了。”   “真的吗?”   “骗你做什么?”   “学生会效率好高啊,我还以为得等到下个学期。”   “这学期也不剩几天了,具体的新校规的确得等到下个学期才能颁布。不过,不妨碍先叫停旧校规。”   黎晓又问:“你为什么会想到在竞选演讲里提议废止旧校规啊?”   季扶倾解释说:“之前的校长是从某个高考大省调上来的,抓校风校纪抓习惯了。现在的新校长是C大附中教育集团里的人,不爱搞这一套。”   黎晓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原来这里头门道这么多呢,校长的行事风格会影响学校的管理方式。   季扶倾又补充说明:“新官上任三把火,新校长也想尽快做出改变。现在是废止校规最好的时机。”   他果然比她懂得多得多,考虑得也更周全。但是……黎晓想到,这耳坠是她今年过生日的时候他送给她的。当时他对她说,以后会有机会戴的。   难道那个时候他就料到校长会辞职吗?   她不信。   黎晓将自己的困惑问了出来。   “哪怕校长没被调走,我也会提。”季扶倾说,“你该不会以为我只是心血来潮吧?”   “那倒不至于,”黎晓说,“我还以为,你是为了……”   话到嘴边,又止住了。她抬起纤长的眼睫,直勾勾地瞧着他。   季扶倾问:“为了什么?”   黎晓笑着说:“为了我啊。”   她一笑,眼睛弯成小月牙,脸颊有两个甜甜的小酒窝,看得人心醉神迷。   季扶倾不禁失笑。他用指尖拨弄着耳坠上的字母“X”,轻嗤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就告诉我,”黎晓伸出食指和拇指捏在一块儿,“有没有这么一丁点儿对我的私心在里面?”   季扶倾注视着她的耳垂。小小的,白白的,软软的。含在唇间,质感像软糖。   他移开视线,沉吟片刻,这才说:“……有。”   五四晚会上,他见过黎晓盛装打扮的模样。   那一天,她戴了一副珍珠耳坠。圆润的小珍珠颤颤巍巍地缀在耳垂上,令他心旌摇曳——想法就是从那个时刻开始的。   黎晓笑逐颜开。   她摇了摇脑袋,亮晶晶的耳坠左右晃动着。她问:“好看吗?”   季扶倾的唇角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说:“好看。”   黎晓凑了上来,两条胳膊搭着他的脖子,亲昵地问:“是我好看,还是耳坠好看?”   他宠溺地摸着她的马尾,淡笑道:“都好看。”   空旷而寒冷的天台上,季扶倾将她密密地搂进怀里。   远处的夜空,星光闪烁,像是爱语呢喃。   “阿狸,”季扶倾唤着她的爱称,“你永远可以相信我。”   这小小的耳坠,是他曾经对她许下的承诺。   现在,他做到了。   黎晓眷恋他怀中的温度,一刻也不愿同他分开。她唇边呵出白白的雾气,说:“季扶倾,我永远相信你。”   >>>   期末考试之后,这个学期落下帷幕。   寒假即将来临,黎晓接到通知,她今年必须得回南方过年。   黎天亮说:“你和你妈都快一年没见了,是时候回去看看她了。她也很想你。”   黎晓对此却很抗拒:“我不想回去。”   当初是殷丽娜执意要将她送到北城,现在说什么……想她?   鬼才信。   黎天亮:“深城冬天暖和,你就当去度假。”   黎晓:“爸,你会陪我过去吗?”   黎天亮:“我跟你妈这情况,怎么陪你过去啊?”   殷丽娜现在有了新的家庭,他一个离婚多年的前夫去凑什么热闹?   更何况,他也不想见她。两人唯一的纽带就是黎晓这个女儿,等女儿长大成人,他们就彻底没瓜葛了。   “爸,我过年就待在北城,哪儿也不去。”黎晓说,“我和那个妹妹特别合不来,我才不要跟她一起过寒假。”   让她和符甜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一个月,简直是受难。   可惜,反抗无效。   黎晓被黎天亮送到机场,几个小时的飞行之后,她降落在深城。她提前脱掉外套,换成另一身行头,短袖加牛仔裤。   殷丽娜和丈夫符田超开车来接,符甜不在——还好她不在,黎晓见都不想见她。   深城是一座四季如春、没有冬天的城市。   道路两旁高大的棕榈树像威武的士兵,花草葱茏,郁郁纷纷。   车子抵达别墅区,一栋漂亮的三层别墅映入眼帘。   殷丽娜将黎晓带回她位于三层的房间,说:“看,房间妈妈都给你留着呢。”   房间贴上了新的墙纸,更换了新的床品和窗帘,布置得粉粉嫩嫩,好似公主的卧房。   黎晓对此却不大领情。殷丽娜对她的态度忽冷忽热,她搞不清楚现在唱的是哪一出。   直到黎晓听见家中佣人的碎嘴,这才渐渐明了。   殷丽娜二婚之后一直想和符田超再要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但符甜不能接受同一屋檐下住着别的兄弟姐妹。   像她这样自私自利的独生女,连黎晓这个没有血缘的姐姐都无法容忍,更别提她爸再给她生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或者妹妹了。   符甜从中横加阻挠,结果可想而知。   符田超对符甜百依百顺,自然不同意跟殷丽娜生孩子。   至少,短期内是肯定没指望。   殷丽娜的年纪一天天上来,现在若是生不了孩子,将来身体状况可能更不允许。   也就是说,黎晓或许是她唯一的亲生孩子,她的将来绝对不能靠符甜这个难缠的继女。   这也难怪她对黎晓的态度发生如此重大的转变。   之前,殷丽娜之所以可以狠心将自己的亲闺女送到北城不闻不问,是因为她觉得自己马上就会有新的孩子。   可现在,这个心愿泡汤了,黎晓便又成了她的宝贝。说到底,她还得指望黎晓给她养老送终。   黎晓弄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之后,只觉得自己很可悲。   从黎晓记事开始,她从殷丽娜这个母亲身上获得的母爱远远小于受到的伤害,可她却要承担殷丽娜下半辈子的希望。   这就是儿女的无奈之处。   无论父母有多么混蛋,只要他们拥有父母这个至高无上的身份,就可以在孩子面前理所当然地挺直腰杆作威作福,对儿女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若是儿女有一丁点儿不顺从,便会被扣上“白眼狼”、“不孝子”这种人人唾弃的大帽子。   到了晚上,一家四口貌合神离地坐在餐厅里吃饭。   殷丽娜给黎晓夹了一只烤乳鸽,说:“晓晓,你一年没回来,也不知道餐桌上这些饭菜还合不合你胃口?这是妈妈亲手给你做的。”   这时,符甜说:“阿姨,我也想吃。”   她从来都没有对殷丽娜改口,就像黎晓也一直叫符田超“叔叔”一样。   于是,殷丽娜给符甜也夹了一只烤乳鸽。符甜却说:“我想要姐姐的那个。”   黎晓就差要翻白眼了,还好克制住了。   符田超教训道:“甜甜,你怎么能抢姐姐盘子里的东西?”   符甜说:“是阿姨偏心,姐姐的那只烤乳鸽明明就比我的大。”   黎晓忽然觉得好笑。   被符甜当众为难,也不知殷丽娜现在心里头是什么滋味。   两年过去了,她还是没有把符甜养熟,难怪开始指望自己这个亲生闺女。   黎晓对此却很表现得很大度。她微微一笑,说:“妹妹想要,我给她就是了。”   她夹起盘中的烤乳鸽,想放到符甜的盘子里。结果筷子没夹稳,直接掉进了符甜面前的汤盆里。   蛋花和汤汁溅了符甜一身,白裙子上满是油斑。   “啊,对不起,把你衣服弄脏了。”黎晓佯作抱歉地捂着嘴唇,“妹妹不会怪我吧?” 第80章 LXXIX 偷情。   Chapter LXXIX   符甜气得当场撂下筷子, 大声骂道:“黎晓,你是故意的吧?”   殷丽娜连忙抽了几张纸巾递给符甜,说:“先擦擦, 等会儿去房间换了,让孙阿姨帮你洗干净。”   符甜怒嗔:“怎么洗啊?都是油!这衣服我不要了!”   殷丽娜劝说道:“甜甜, 别和你姐姐生气。”   餐桌上一片混乱,黎晓却不为所动。   她淡定地将乳鸽的翅膀扯下来,蘸了些许椒盐送入口中。   嗯,味道还不错。   “爸爸, 你看看她!”符甜气不打一处来, 向符田超告状,“我说不让她回来, 你非不听我的!”   符田超被符甜吵得一个头两个大。黎晓刚一回来,两人就在餐桌上搞出这么一场闹剧。可想而知, 接下来的一个月,家里又不得安生。   “行了, 甜甜。”符田超发话了, “你能不能学学你姐姐,稍微安静点儿?一点小事, 大惊小怪, 哪里还像个女孩子。”   符甜一听, 彻底不干了。她推开椅子, 转身跑出餐厅, 蹬蹬蹬地踩着楼梯上楼。到了二楼,她这才朝楼下大喊一句:“晚饭我不吃了!”   餐桌上,符田超和殷丽娜面面相觑。   黎晓吃完乳鸽翅,这才抬起眼睫, 可怜兮兮地对符田超说:“叔叔,都是我不好,你千万不要怪妹妹。我知道她不太喜欢我,等寒假过了,我就回北城,不给她添堵。”   清泠泠的眼里,似乎还有一星半点儿的泪光。   符田超对黎晓这个继女,心情十分复杂。   符甜任性,而黎晓从不像符甜这般在人前胡闹,性子在大人眼里头总归是更讨喜一些。   他对于黎晓被送去北城这件事心存愧疚,是他没法调和新家庭的矛盾,才害得黎晓与殷丽娜母女分离。黎晓既然已经做出让步,每年也就回来这么一趟,符甜还对她大呼小叫,实在是不懂规矩。   符田超说:“等会儿吃完饭,我去跟你妹妹谈一谈。”   黎晓说:“妹妹年纪小,我该让着她的。”   “什么年纪小?她跟你同年。”符田超说,“这事不是你的错,你在家安心住着就行。”   “谢谢叔叔。”黎晓又说,“对了,叔叔。我给妹妹从北城带了礼物,可是……”   她怯怯地往楼上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继续说:“叔叔,等会儿你能不能帮我送给她?我怕我去送,她不要。”   符田超听了这话,脸色不禁变了变。   都是高中生,差距怎么就那么大?一个如此懂事,一个这么任性。哪怕符甜是他亲闺女,也不能仗势欺人。   黎晓从行李箱里把礼物拿了出来,这是一盒特色小点心。   她当然没有那么好心提前给符甜准备礼物,这是她送给谈胤雪的。但现在这种情况,不妨“借花谢佛”。   嗯,谈胤雪肯定不会介意的。   符田超一看,大为唏嘘。   黎晓的懂事让人心疼。   “等会儿我帮你送过去,先吃饭吧。”   “谢谢叔叔。”   黎晓悠哉悠哉地吃着饭。   不得不说,餐桌上少了符甜,饭菜都变得可口起来。   吃完饭,黎晓回到房间,门一关,开始给谈胤雪发消息。   【黎晓:阿雪,我回来啦。】   【谈胤雪:我的晓乖乖,你终于回来了!我的礼物呢?】   【黎晓:不好意思,你的礼物没了。等回北城,我再给你寄。】   【谈胤雪:没了???】   【黎晓:我把它送给符甜了。】   【谈胤雪:What?黎晓,你吃错药了吧?给她送礼物?你知道她平时在学校里是怎么说你坏话的吗?】   【黎晓:我都转学了,她还说我坏话?】   【谈胤雪:许开畅对你念念不忘,她怎么可能不说你的坏话?】   【黎晓:……】   这时,楼下传来争吵的声音。   黎晓偷偷把自己的窗子打开,听符甜和她爸吵架。   “这是你姐姐给你带的礼物。”   “我不要她的礼物!!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甜甜,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姐姐呢?”   “爸,她就是故意的!她才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心!”   黎晓乐了,符甜倒是把她看得明白。   可惜,没用。符田超又不信。   “甜甜,任性要适可而止。”   “我就不!!我才不稀罕她送的东西!!”   二楼窗户被打开,一盒点心飞了出去,掉到院子里。   这下符田超彻底被惹毛了。   “符甜,你想造反啊?”   “爸,怎么现在连你都向着她说话?”   “我还不够向着你啊?你姐姐为了迁就你,都去北城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不管我不管!!我要她滚得远远的!!”   “符甜,你给我闭嘴!!!”   哭声、闹声、骂声混合在一起,黎晓得意地笑了。   一盒小点心就能把家中搅得鸡犬不宁,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她将窗子重新关上,坐回床上,心情大好。   【谈胤雪:黎晓,你哪天有空?我把以前的朋友都叫出来,大家好好聚一聚。】   【黎晓:我都行。】   【谈胤雪:OK,那我去约人啦。】   黎晓从相册里筛选了几张图,发到朋友圈,宣告她人在深城。   一大批亲朋好友给她点赞留言。   黎晓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季扶倾,不禁有些小气愤。   分明他俩关系才是最亲密的,怎么每次他都姗姗来迟?   这时,聊天界面冒出一个小红点,有人给她发私聊。   黎晓以为是季扶倾,不料来人却让她大跌眼镜。   【许开畅:你回来了?】   黎晓想起刚刚谈胤雪说的话,不禁尴尬。   原来,许开畅真的没有忘掉她。   她真是造孽啊!   【黎晓:只是回来过个年。】   【许开畅:有空出来见见吗?】   【黎晓:不好意思,我最近比较忙。】   隔了一分钟,他又发来新消息。   【许开畅:陪我打把游戏,好吗?】   【许开畅:好久没和你一起玩了。】   黎晓对许开畅心中有愧。   刚刚她拒绝了见面的请求,现在这个打游戏的请求,她很难再拒绝。   【黎晓:只打一把,我还有别的事情。】   【许开畅:行。】   许开畅发来游戏邀约,黎晓点了接受。   两人进入同一房间之后,黎晓这才发现,许开畅的游戏ID叫“念晓”,后面还缀了一颗小爱心。   而她的ID是一个单字“晓”。   黎晓:“……”   救命,许开畅什么时候改的ID?她对此完全不知情啊!   谁看了都要说一句:“情侣ID,好配!”   许开畅没急着开游戏,而是在房间里说:“开一下麦。”   黎晓顿时生出一种背着老公和别人偷情的羞耻感来。   她很后悔,男生果然都是得寸进尺的动物,她刚刚应该狠下心,直接拒绝许开畅的。   偏偏这时,她的眼神扫过右侧的好友列表,发现季扶倾的头像是亮的。   等等?怎么回事?季扶倾不是不玩这个游戏吗?怎么会在线?   果然,谈胤雪说的没错。   她这人不能干坏事,一干坏事立马就被发现。   要是季扶倾知道她和别的男生一起连麦打游戏……醋坛子可能会飞跃大半个中国,砸得她眼冒金星。   黎晓想跟许开畅说她不玩了,不料游戏已经开始。   她这是被架上贼船,跳进海里也洗不清了。她默默在内心流泪,同时祈祷季扶倾千万不要发现。   黎晓只会玩最简单的辅助英雄,有一个英雄是可爱的小鹿女形象,技能是跳到队友头上当盾,这是她的最爱。   只要她抱住野王大腿,哪怕什么都不干,都能躺赢。   许开畅选了一个新出的打野英雄,黎晓以前没见过。他在麦克风里说:“等会儿你跟我就行。”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磁性。   黎晓默不作声地进了游戏。   许开畅发了一个集合的指令,黎晓来到他身边,占住草丛的视野。   打了一只野怪后,许开畅没急着打下一只,而是问她:“怎么不开麦?”   黎晓不开麦,是为了降低自己的负罪感。   她全当没听见许开畅说话,闷声不吭地跑去中路帮法师的忙。   不料许开畅又说:“你害羞了?”   黎晓:“…………”   她是一个字都不敢说。   许开畅游戏打得确实不错,开局不到三分钟,两个人头加小龙已经到手,节奏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为了保证游戏快速结束,黎晓决定还是委身抱一下野王的大腿,毕竟队里其他三人一看就很不靠谱。   许开畅怕黎晓听不见他说话,便改成了聊天输入。   【念晓: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不开心吗?】   黎晓OS:不敢说,怕你误会。   【念晓:你去北城以后,过得怎么样?】   黎晓OS:过得挺好的,吃得好睡得好,成绩还进步了。   【念晓:我很想你。】   黎晓OS:………………   可是她一点都不想他。   不仅不想他,她还有了一个准男友,每天亲亲抱抱举高高。   年少轻狂犯下的情债,果然是要还的。   她尴尬到快要爆炸,只想求这场游戏快快结束,让她解脱。   这时,黎晓路过草丛,被埋伏已久的敌方中野辅三人乱棍打死,屏幕暗了下去。   【念晓:别怕,我帮你报仇。】   半分钟后,我方打野拿下三连决胜。   每当这种时候,黎晓都会感慨,打游戏的确是培养感情的好方法。   许开畅在游戏里给人满满的安全感,很难不让人心动。   当初,她为什么没有喜欢上许开畅呢?   她也不记得了。   许开畅人长得不错,学习成绩也拔尖,所以符甜才对他芳心暗许。   但黎晓对他就是不来电。   有时候,喜欢不需要理由,不喜欢也没有理由。   就像她对季扶倾,她甚至无法明确说出自己是从哪一刻开始对他动了真心。可她就是爱上了,爱得难以自拔。   黎晓在心底一番感慨,为自己对季扶倾的真情自我感动着。   手机屏幕又亮了。   时间到了,她复活了。   黎晓正要往中路走,游戏界面被打断,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她看见来电显示上的“季扶倾”三个字,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他八百年也不会主动给她打个电话,怎么偏偏这会儿给她来电话?   黎晓的手指颤抖了片刻,这才按下接听键。   “喂,”季扶倾熟悉的嗓音传来,“在做什么?”   黎晓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她睁眼说着瞎话:“我在学习。”   “学习?”季扶倾显然不信,“你不是在打游戏吗?”   黎晓:“………………”   完蛋,难道她和许开畅“偷情”的事情已经败露了? 第81章 LXXX 你女朋友跟别人跑……   Chapter LXXX   季扶倾今晚在姑姑家做客。   他的姑父是某上市公司高管, 姑姑一家住在城北的高档别墅区,风光地段极佳。   用完晚饭,几个大人在棋牌室围桌打着麻将。   季扶倾对此不感兴趣, 自顾自地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姑姑一边抓着牌,一边对他说:“阿倾, 你表弟寒假作业有好多不会写的,你去给他辅导辅导。今年过年,姑姑给你包个大红包。”   姜沛玲说:“少给点儿。钱给多了,他也没地儿花。”   姑父笑道:“你这话说的。他不得存着点儿钱, 留着将来娶媳妇儿用啊。”   大人们的调笑令季扶倾无可适从, 他将手机揣进兜里,默不作声地上楼去找小表弟。   小表弟趴在床上打着手机游戏, 正杀得酣畅淋漓,一抬头, 见到季扶倾,问:“表哥, 你来做什么?”   季扶倾将他的椅子调高十来公分, 姿态闲适地坐下,然后随手翻了翻他的作业本。   嗯, 空白一片, 难怪跟他妈说有好多不会的, 这是压根就没写。   “姑姑让我来辅导你写作业。”季扶倾说。   “饶了我吧, ”小表弟说, “这才刚放假几天,我还没玩够呢。”   季扶倾倒也没催,他瞧见表弟桌上有一个被打乱的三阶魔方,便拿过来放在掌心把玩着。   没过两分钟, 小表弟“哎呀”一声,叹息道:“靠,又不能玩了。”   “怎么了?”   “系统防沉迷,每天只能玩一个小时!”   小表弟把手机摔在床上,绝望地看着天花板,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季扶倾嘴边扯过一丝笑意,他将还原好的魔方放回原处,说:“不能玩,就过来写作业。”   小表弟垂头丧气地来到书桌边,他瞥见季扶倾的手机,忽然有了主意:“表哥,你把你微信号借我呗。”   “借你做什么?”   “借我打游戏啊,你的号还能玩一小时呢。”   季扶倾斜睨着他,眸光凛然。他说:“一天天就知道打游戏。姑姑要是知道了,不光要说你,还得说我。”   “我也不是自己想打游戏,”小表弟解释着,“我是为了陪别人玩游戏。”   “陪别人?”   “表哥,我是陪我们班班花打游戏。”小表弟小声说,“我要是不陪她玩,她就找别的男生去了。”   季扶倾:“……”   现在小学生的生活真是丰富多彩。   小表弟缠着他,一番软磨硬泡:“表哥,你就帮帮我吧,求你了。”   眼见着小表弟即将“痛失所爱”,季扶倾无法坐视不理,便松了口:“下不为例。”   小表弟感恩戴德地用手机扫了季扶倾的二维码,成功登陆游戏。喜悦不过三秒,小表弟的眉头便皱起来了:“表哥,你从来不打游戏吗?怎么还有新手教程?”   季扶倾说:“不玩,没兴趣。”   小表弟一边做着新手教程,一边教育季扶倾:“表哥,你这样是不行的。我们班不管男生还是女生,平时都会打打游戏。不光是放松,也是一种交际。”   “交际?”季扶倾轻笑道,“小学生还懂这个词?”   “怎么不懂了?”小表弟说,“我们班里,谁要是交了女朋友,都会在游戏里用情侣ID、情侣头像,结交亲密关系。每天一起打游戏,边玩边聊天。”   没想到,现在小学生都开始谈恋爱了。   高中小情侣也爱搞这一套,互相弄个微信情侣名什么的,季扶倾在微信列表里见过,学生之间也爱用这种方法来八卦男女同学的关系。   季扶倾蓦地想起黎晓。她好像从来没有跟他提过情侣ID、情侣头像这样的要求,兴许是不想为难他——就算提了,他也很难办到。   小表弟做完新手教程,把手机拿到季扶倾面前,手指划着他的好友列表:“表哥,你看。这些都是你的微信好友,他们都玩这个游戏。你要是不玩,平时跟他们就少了共同话题。”   季扶倾匆匆扫了一眼,在线的人有不少。他知道不少同学爱玩,可没想到居然有那么多,男生女生都有。   而且……他竟然在列表里看见了黎晓。   她不仅在线,还显示组队中。   季扶倾不禁轻嗤。   大晚上的,原来她在打游戏?平时怎么没听说她还有这个爱好?   小表弟收到班花发来的消息:“周宸越,你还陪不陪我玩了?”   他忙不迭地给她回复:“马上就好,你等我邀请你。”   舔狗姿势十分标准。   一分钟后,游戏开局,小表弟开开心心地泡妹去了。   季扶倾反倒没事做了。   他点开黎晓的头像,发现她晚间刚发了一条朋友圈,配图是深城的风光,最后一张是她的自拍。   她穿了一件修身短袖,长发随性地散落在肩上,耳垂上挂着他送给她的耳坠。   一颗小小的星星,下方缀着“X”。   季扶倾的思绪飘到那一天,寒冷而空旷的天台上,他将黎晓拥在怀中,舌尖吮着她白嫩的耳垂。   他记得那软弹的触感,更记得她害羞的呻/吟——原来,她的耳垂比她的嘴唇更敏感。   他忽然在想,她身上有没有更敏感的地方。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季扶倾的喉结悄无声息地滚动了一下。   他及时止住某些不该有的绮思,却无法止住对她的思念。   寒假才放了几天啊?   他居然已经开始想她了。   思及至此,季扶倾给黎晓发了一条消息。   【季扶倾:在做什么?】   等了片刻,黎晓一直没回复。   季扶倾看了一眼沉迷于游戏的小表弟,拿着手机悄没声儿地出了他的房间,找到洗手间,将门反锁上,然后给黎晓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季扶倾问:“在做什么?”   对面很安静,他能听见黎晓紊乱的呼吸声。他不由地勾了勾唇,她现在怎么那么容易害羞?   “我在学习。”黎晓的声音听来有一丝慌张。   “学习?”季扶倾道,“你不是在打游戏吗?”   黎晓没了动静。   季扶倾微微蹙了下眉,想告诉她,他对她没有严格到不允许她假期打游戏的程度,她不用那么紧张。   谁知,黎晓颤抖着嗓音,问他:“你看见我打游戏了?”   季扶倾说:“看见了。”   黎晓又问:“你……你都知道了?”   季扶倾“嗯”了一声,问道:“你骗我做什么?”   黎晓似乎急了:“季扶倾,你听我解释……我不是、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季扶倾说:“这有什么可解释的?”   她以前没少对他撒谎。   这次不就是打游戏被他发现了么?多大点儿事啊。   “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我本来不想跟他一起打游戏的,可是他非要邀请我,我也没办法……”黎晓语无伦次地说,“情侣ID是他起的,和我无关!我发誓我什么都不知道。”   季扶倾听完这番话,深深地倒抽一口气,问:“你说的他,是谁?”   “说了名字你也不认识,就是那个、那个……”黎晓顿了好半天,这才道出实情,“我妹妹喜欢的那个男生。”   黎晓曾经对季扶倾敞开过心扉,那时他只当这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不曾将这个男生放在心上过。   结果现在……黎晓说她在跟他一起打游戏?两人还起了情侣ID?   季扶倾联想到刚刚小表弟对他说的那番话,眉头已经打成了结。他问:“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黎晓欲哭无泪道:“真的没有了,我再也不跟他一起打游戏了。”   “他叫什么名字?”   “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说不说?”   “许、许开畅。”   “他现在也在深城吗?”   “嗯,在的。”黎晓又说,“他刚刚说想跟我见面,我已经拒绝他了。”   季扶倾:“……”   万万没想到,过了一年,这个人对黎晓还是贼心不死。   不过,换位思考。   如果黎晓现在转了学,过了一年,季扶倾又怎么能忘记她呢?   季扶倾挂了电话。   他冷着个脸,出了洗手间。回到表弟的房间,他不由分说地将表弟的手机拿过来,问:“怎么看好友的对战记录?”   表弟说:“你想看谁的?”   季扶倾指了指黎晓的头像。   表弟三下五除二地帮他把黎晓的对战记录调了出来。   黎晓的ID是“晓”,队里还有一个人的ID叫“念晓”。任谁见了,都会觉得这两人是情侣。   黎晓刚刚说的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季扶倾无从判断。   他只知道,现在黎晓在深城,许开畅也在深城。而他,一个人在千里之外的北城。   不论黎晓和那个男生发生什么,他都无法控制。   季扶倾忽然心烦意乱。   他把手机还给小表弟,小表弟问:“表哥,这人是谁啊?”   季扶倾没理他。   小表弟又说:“该不会是你女朋友吧?”   季扶倾:“不是。”   小表弟乐不可支,他说:“表哥,你女朋友跟别人跑了。”   季扶倾:“………………”   如果可以,他真想把小表弟暴揍一顿。 第82章 LXXXI 处CP   Chapter LXXXI   挂了电话, 黎晓一时之间心如乱麻。   她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她背着他刚准备偷偷摸摸干点儿坏事就会立马被他发现。   季扶倾该不会是在她身上装了什么监控吧?   游戏仍在继续,可黎晓早已没了打游戏的心思。   许开畅在聊天频道持续不停地发消息, 问她怎么不动了。   黎晓憋不住心思,终于回了一句。   【晓:接电话。】   【念晓:谁晚上给你打电话?】   黎晓心一横, 直接甩出五个字。   【晓:男朋友查岗。】   这下许开畅彻底沉默了,另外三个不太靠谱的队友也沉默了——野王撩妹翻车现场实录。   沉默是今晚的峡谷。   游戏局势从这一刻开始悄然发生逆转。   好好的顺风局,变成了逆风局。   水晶被敌方点爆的那一刻,黎晓面无表情地退出游戏。   季扶倾刚刚电话里的语气, 分明就是不高兴。就他那脾气……她把脸埋在枕头里, 只觉得自己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黎晓想给季扶倾发条消息,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磨磨蹭蹭好半天, 她点开了谈胤雪的头像。   【黎晓:阿雪,我完蛋了, 呜呜呜。】   【谈胤雪:?】   【黎晓:我刚刚跟许开畅打游戏,被季扶倾抓了个正着。】   【谈胤雪:……】   【黎晓:许开畅还改了一个跟我配对的情侣名, 我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   【谈胤雪:。。。。。。】   【黎晓:你怎么不说话?】   【谈胤雪:因为我无话可说。】   【黎晓:你快帮我想想办法。】   【谈胤雪:不是我说你, 你怎么会跑去和许开畅打游戏?】   黎晓将事件的来龙去脉和谈胤雪描述了一遍,表明自己只是一时心软, 绝无不轨之心。   【黎晓:季扶倾还特地问我要了许开畅的名字, 我都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谈胤雪:他该不会今天连夜买机票飞到深城, 找许开畅决斗吧?】   【黎晓:呃, 应该不会吧。】   在她印象中, 季扶倾不是这种人。   况且,他只是知道许开畅的名字,又不知道地址和电话,上哪儿找他决斗去啊?   再说了, 她不过是和许开畅打个游戏而已,又不是被捉/奸在床,季扶倾这是何必呢?   黎晓用自己仅存的理智,和谈胤雪分析着形势。   【谈胤雪:我知道了,他可能打算去我们学校贴吧开帖向许开畅喊话。】   【黎晓:这……不至于吧?】   【谈胤雪:帖子标题就叫《深城X中许开畅,老子的女人你也敢碰?是男人就来单挑!》】   【黎晓:单挑什么?】   【谈胤雪:峡谷单挑啊,一塔一血,谁输了谁滚蛋。】   【黎晓:那不行!季扶倾不会打游戏,他肯定会输的。】   在黎晓的认知中,季扶倾绝不可能干出这么中二的傻事,但他也绝不可能对这件事熟视无睹。   所以,他到底打算做什么呢?   【谈胤雪:你这偏心偏得也太明显了吧?】   【黎晓:我没偏心。】   【黎晓:我心里只有他一个。】   【谈胤雪:黎晓,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现在明明是你对他的考察期,你怎么搞得自己像是被他考察一样?】   【谈胤雪:你就大大方方跟他说,许开畅是你另一个考察对象。男生嘛,有了危机感,才会懂得珍惜你。】   【谈胤雪:你俩还不算正式交往,你跟其他男生打打游戏怎么了?以前你怎么钓着其他男生,现在就怎么钓着他,保准把他训得服服帖帖,不敢对你说半个“不”字。】   黎晓:“……”   谈胤雪说的这番话,从理性上说,不是没有道理。   还有谁比她自己更懂得怎么抓住男生的心呢?她不该在季扶倾面前表现得特别在乎他。   可是……黎晓敛下眼睫,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   她不想让季扶倾对她失望,也不愿意他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烦心。   她希望,他能心情舒畅地度过每一天。   黎晓纠结之时,许开畅发来新消息。   【许开畅: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是在北城认识的吗?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黎晓在内心长叹一声。   许开畅都来找她了,季扶倾还没来,他肯定是在生她的气。   黎晓陷入沉思,忽然灵机一动。   她决定跟许开畅说清楚这件事,然后把聊天记录截图发给季扶倾,证明自己坦坦荡荡,这样应该能打消他的疑虑。   【黎晓:已经交往半年多了。】   【许开畅:才交往半年,晚上就要查你的岗?他这是对你不够信任。】   【许开畅:我要是交了女朋友,绝对不会对她这样。】   黎晓:“……”   等等,怎么回事?   许开畅这是在做什么?   【黎晓:我觉得,你可能是误会了。】   【许开畅:你为什么从来不在公开场合提你的男朋友呢?】   【黎晓:都是高中生,不方便公开。】   【许开畅:是你不想,还是他不想?】   黎晓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季扶倾肯定不会公开,而她在这件事上愿意迁就着他,就这么简单。   再说了,他俩现在还算不上正式的男女朋友关系,为什么要公开啊?   【许开畅:我猜都猜到了,肯定是他不愿意跟你公开关系。】   【许开畅:没有人比男生更了解男生,你大概率是遇到渣男了。他不把你介绍给自己的亲朋好友,就是只想跟你玩一玩。】   黎晓:“…………”   渣、渣渣渣男?谁?季扶倾?   老天爷,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用这个词来形容季扶倾。   这些聊天记录,万万不能让季扶倾知道。否则……他真有可能连夜买机票来深城找许开畅决斗。   这条路行不通,只能用别的方式向季扶倾自证清白了。   就在此时,季扶倾发来新消息。   【季扶倾:游戏打完了吗?】   黎晓屏住呼吸,不敢懈怠。   【黎晓:我已经下线了。】   【季扶倾:怎么没听说你平时爱玩游戏?】   【黎晓:我很少打游戏。】   她不敢和季扶倾说她玩这个游戏就是为了许开畅,否则……不敢想象。   季扶倾发来游戏邀约。   【季扶倾:陪我打一会儿。】   黎晓:“?”   什么情况?季扶倾要跟她玩游戏?   他是不是打算在游戏期间,对她进行批评教育?   黎晓犹豫片刻,心虚地点了“接受”。   进入房间之后,她看了他的排位等级,显然是没玩过这个游戏。   【晓:你会玩吗?】   季扶倾什么都没说,直接开局。   这是一把三人对局,打的是人机模式,没有难度。   黎晓选了一只小狐狸造型的法师,季扶倾用的是系统免费赠送的英雄。   奇怪的是,季扶倾玩得有模有样,并不算很拉胯。黎晓不禁纳闷,难道他刚刚是去学怎么打游戏了吗?   整个游戏过程,季扶倾都没有说一句话。   黎晓默默点着技能,也不敢乱说话。   一局打完,又开了一局。   黎晓在诡异的氛围里陪他打了好几把。   到了第五把快结束的时候,季扶倾终于在聊天窗口发了一句话。   【JFQ:这把打完,是不是该防沉迷了?】   黎晓:“?”   他居然还知道这游戏对未成年人有防沉迷系统?   【晓:时间差不多了。】   【JFQ:明天继续。】   【晓:继续玩游戏?】   【JFQ:嗯。】   天呐,季扶倾该不会是在游戏里发现新乐趣了吧?   要知道,这年头找个不爱玩游戏的男生有多难。黎晓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结果这、这……她都怕自己带坏了三好学生。   第五把游戏结束,两人回到房间。   【JFQ:下次别找其他男生了,我陪你。】   【晓:。】   季扶倾在房间没走,黎晓也不好意思先走。   她觉得,他今天晚上不太正常。他没有说许开畅一句不好,反而对她温柔至极。   这不是一个良好的信号。   忽然,系统提示:“JFQ送给晓99朵挚爱玫瑰。”   黎晓被这场玫瑰雨砸得有些懵。   要知道,这些玫瑰得花钱从商城里买。   这个败家子!   她玩游戏都是白嫖,人称豹子头“零充”是也!   【晓:你玩游戏还充钱?】   季扶倾没回答,而是向她发来建立亲密关系的申请。   她这才明白,原来他送玫瑰是想跟她处CP——没有足够的好友度,是没法建立亲密关系的。   黎晓忽然庆幸,还好当初没和许开畅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否则她现在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想都没想,立刻点了“同意”。   做完这些,防沉迷时间也到了,两人被迫下线。   新婚夫妇刚领完证,就被系统告知你俩还未成年。   实在有点儿讽刺。   黎晓从未像在游戏里这般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不满十八周岁的未成年人。   真是一秒都不让人多待啊!   【季扶倾:今天你坐飞机肯定累了,早点洗澡休息,晚安。】   【黎晓:晚安。】   黎晓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事,心里头居然有些美滋滋。   她不仅没被季扶倾教训,还跟他扯了一张虚拟的结婚证!是他主动的!!   在此之前,她不敢想象季扶倾居然会跟她做幼稚的过家家游戏。   黎晓抱着枕头在床上滚了两圈,许开畅什么的早被她忘到脑后去了。   还是季扶倾好,高风亮节!兰芝玉树!!光明磊落!!!   从来不在背地里说人坏话!   她从行李箱中找出干净的换洗衣物,哼着小曲儿进了浴室。   >>>   “表哥,这样应该就可以了。”   小表弟指着手机屏幕,对季扶倾说:“现在你们俩是CP关系,她没法再跟别人处CP了。”   季扶倾凝眸思索片刻,又问:“每天只要上线满一小时,就会自动下线,是吗?”   小表弟说:“是的。你每天跟她玩满一个小时,她就不可能再找别人了。”   季扶倾“嗯”了一声,这才把手机拿了回来。   小表弟:“表哥,你答应我的事,千万别忘了。”   季扶倾瞥了他一眼:“这件事,你要保密。”   小表弟举起三个手指头对天发誓:“我一定保密。”   “行了,去玩吧。”   “耶!!!”   小表弟乐开了花,开心比耶。   他只是帮表哥搞定了一个小小的麻烦,表哥居然答应帮他写数学作业!!!   他简直赚大了!!!   季扶倾的手指划过手机屏幕,蓦地想起方才黎晓对他说的那番话。   要不是他现在不能把黎晓看在眼皮子底下,何至于斯。   那男的叫什么来着?许开畅?   呵,这辈子最好别让他碰见。 第83章 LXXXII 风景这边独好……   Chapter LXXXII   第二天晚间八点, 季扶倾如他所言,约黎晓上线打游戏。   她一上线,就被赠送了一样道具——改名卡。   黎晓:“……”   哪怕季扶倾什么都没跟她说, 她也懂他的意思。   他不想再看见她和许开畅用情侣名。   黎晓点开改名卡,思索片刻, 忽然有了主意。   【阿狸:这个新名字怎么样?】   【JFQ:好听。谁给你起的名儿啊?】   【阿狸:……】   看样子,他对此应该很满意。   两人开始打游戏,依旧是人机模式。   一般来说,人机模式是玩家用来完成每日任务的, 不具备什么可玩性。   可季扶倾陪她开了一把又一把, 他用的英雄始终只有那一个。有时候,他甚至还会挂机几分钟。   黎晓怀疑他是不是一边写作业一边陪她玩游戏。   他对游戏似乎并没有什么执念, 说是打游戏,更像是在完成某个特定的任务。   一小时后。   【JFQ:是不是快要防沉迷了?】   【阿狸:嗯。】   【JFQ:今天你的作业都写完了吗?】   【阿狸:……】   刚一下游戏, 黎晓就被季扶倾监督着写寒假作业。   呜呼哀哉!   黎晓正写着数学题,许开畅再度发来游戏邀约。   【许开畅:带你上分。】   【黎晓:我要写作业。】   【许开畅:都写一天了, 是时候放松放松了。】   黎晓忽然发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   【黎晓:今天已经防沉迷, 不能再玩了。】   她把游戏系统提示截图发给许开畅看,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   过了两分钟, 许开畅又发来一条信息。   【许开畅:JFQ是谁?】   黎晓:“……”   这都被他发现了。   【黎晓:我男朋友。】   【许开畅:你是黄金, 你男朋友才青铜?】   【黎晓:不行吗?】   【许开畅:他能带你上分?】   黎晓对此很无语, 也有些气愤。   季扶倾是不能带她游戏上分, 可是他会监督她学习, 帮她考试上分——这比游戏上分重要多了。   【黎晓:许开畅,我男朋友从来不玩游戏,他是为了我才玩游戏的。我现在跟他很好,我希望你也能好好的。】   对面的状态一直显示输入中, 过了几分钟,他只发来一句话。   【许开畅:你想让我忘了你?】   【黎晓:你可以这么理解。】   【许开畅:你已经忘记以前的那些事了吗?】   黎晓被许开畅说得面红耳臊。   过去的事,算是她对不起他。可现在,她又能怎么办呢?   哎,人果然不能做亏心事。   一个谎言,往往要用一万个谎言去圆。   黎晓觉得自己有必要和许开畅打开天窗说亮话。   【黎晓:如果以前的事让你感到快乐,你可以把它当做美好的回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人总要向前看。谢谢你愿意记得我,但我们之间没有可能。】   许开畅沉默良久,发来一段话。   【许开畅:黎晓,我只问你一句,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只是一点点。】   黎晓沉思片刻。   过去的事,说不开心是骗人的。   但,那是喜欢吗?   她对他的悸动,不及对季扶倾的百分之一。   月色朦胧,虫声嘶鸣,潮热的湿气令黎晓心闷。   她敛下睫毛,牙齿咬着下唇,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   【黎晓:许开畅,对不起。】   【黎晓: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说她心虚也好,懦弱也罢。   她不愿意再面对许开畅,也不想再和他产生藕断丝连的暧昧关系。   因为……因为她心里没有留给他的位置,她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也不想看他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黎晓打开许开畅的个人信息页,点击“删除”。   系统向她再次确认,她点了“确定”。   做完这一切,她松了一口气,心又像是缺了一块。   许开畅曾经出现在她的生命里,现在她却将他存在过的痕迹删除了。   会者定离,一期一祈。   相逢的人会面临别离,此后或许再无重逢之日。   这会成为一种遗憾吗?   不知为何,伤感的情绪蔓延在心头。   她对许开畅可以潇洒说别离,却无法想象她对季扶倾说再见。   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分开。   黎晓思绪纷乱,拿着笔在草稿纸上乱写乱画。   她忽然特别特别想见季扶倾。   假期以来的思念堆成一叠又一叠,轻轻一碰,便像多米诺骨牌一般轰然倒塌。   兴许是心有灵犀,手机来电,是她熟悉又想念的声音:“作业写完了吗?”   黎晓微微抽了下鼻翼,说:“还没呢。”   季扶倾道:“怎么总是磨磨蹭蹭的?是不是又有不会做的?”   黎晓叫他的名字:“季扶倾。”   “嗯。我在。”   “我刚刚……把许开畅的微信删掉了。”   季扶倾微愕,说:“删就删了,不用特地告诉我。”   黎晓却说:“我是为了你才删的。”   对面有些微的轻笑声,她能想象出他此时此刻的表情——克制的笑意在他嘴角漫开。   季扶倾低沉的嗓音再度响起:“我又没让你把他删了。”   黎晓皱了皱眉,撇着嘴说:“你要是这么说,那我现在就把他加回来。”   “别,”季扶倾立刻制止她,“别加了。”   一阵长久的沉默。   只能听见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黎晓垂眸一瞧,草稿纸上满是季扶倾的名字。   她不知不觉又开始写他的名字,这仿佛是一种潜意识。   “季扶倾,其实我……”黎晓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我还是有一点点难过的,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懂我的心情。”   “你说。”季扶倾的语气很平静,他好像并没有因此而生气。   “就是……感觉这个人从此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了,”黎晓说,“像是死了一样。”   若是再也不能相见,那和死人也没两样。   季扶倾沉吟片刻,说:“我明白你的心情。”   黎晓继续说:“我想到,万一将来……我是说万一,我们如果也有这一天,我一定会特别特别难过。”   “怎么还伤春悲秋起来了?”季扶倾说,“不会有那一天的。”   “真的吗?”   “嗯。”   “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这样一段话,”季扶倾缓缓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许我们从来不曾去过,但它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没听过,”黎晓摇了摇头,“谁说的?圣诞老人吗?”   “这是村上春树说的。”季扶倾说,“世间有相遇就会有别离。世事无常,所以更要懂得珍惜眼前人。把每一次相遇,当成一生仅有一次的缘分。”   黎晓听完这段绕口的话,终于提炼出关键点:“你的意思是,让我好好珍惜你?”   季扶倾抿着笑,哑着声夸道:“阅读理解不错。”   黎晓:“……”   该说他什么好呢?   有时候,他也挺坏的。   经过这番宽慰,黎晓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为了他这一棵树,即便放弃整片森林,她也不后悔。   “阿狸。”季扶倾忽然唤她的爱称。   “嗯?”黎晓觉得他有话想对她说。   季扶倾郑重其事地说:“我知道,很多男生喜欢你,想追你。我给你的,会比他们加在一起的还要多。”   他所说的,是不曾宣之于口的“爱”。   季扶倾从未对黎晓说过这个字,他们太年轻,生命的长度还远远够不上这个字的厚度。   不论是“爱”还是“被爱”,都会给她压力——爱是地狱,被爱也是地狱。   但他知道她一定懂他的心意。   “跟我在一起,不亏。相信你的选择,不会错。”季扶倾说,“所以,不用难过。知道了吗?”   “嗯。”黎晓胡乱地点头,又有点儿想落泪。   是啊,她要相信的不仅是他,还有自己。   他要是不好,她怎么会愿意选择他呢?   她怎么会如此幸运?遇到他这样的人。   世间纵有千万种风光,风景这边独好。   >>>   新的一年热热闹闹地开场。   若是待在家中,黎晓和符甜抬头不见低头见。   为了在过年期间保持身心舒畅,黎晓日日早出晚归,走亲访友。   黎晓去谈胤雪家里玩,发财围在她脚边四处转悠,尾巴摇成花。她蹲下身,摸摸它的小脑袋:“一年没见,发财你怎么胖成球了?”   发财“汪汪”叫了两声。   谈胤雪端了一盆蜜橘放到茶几上,说:“一天天就知道吃,能不胖吗?”   黎晓剥了一只橘子,发财激动地抱住她的腿。她笑道:“不会吧?橘子也吃?”   “吃!”谈胤雪熟练地用一瓣橘子投喂发财,“夏天它还要吃西瓜呢,满脸全是西瓜汁,通红通红的。吃完我妈还得给它洗脸。”   “真的假的?”   谈胤雪把发财吃西瓜的照片找给黎晓看,黎晓的手机忽然一亮,一看是季扶倾发来信息。   她立刻把手机挪开,谈胤雪瞬间却露出调侃的表情:“你们关系够好的啊。”   “阿雪,你不会吃醋了吧?”   “我哪儿敢吃他的醋呀。”谈胤雪说,“正宫不死,其他人在你心里,终究为妃。”   黎晓微赧地推了谈胤雪一把,这才躲到一旁看季扶倾的消息。   【季扶倾:新年快乐。】   黎晓咬了一瓣橘子,甜蜜的汁液迸溅。她回了一句相同的话。   【黎晓:新年快乐。】   这时,发财双爪合起,对黎晓拜了拜,像是在拜年。   黎晓被逗乐了,又给它喂了一瓣橘子。   回头再看手机,季扶倾给她发了一个新年红包。   她点开一看,666元,寓意“六六大顺”。   黎晓思忖片刻,给季扶倾也发了一个小红包,红包很快被领走。   【季扶倾:146,什么意思?】   【黎晓:666-146,自己算。】   她不要666,她只要520。   季扶倾那边顿了许久,发来一个摸猫猫头的表情包——这表情包还是他从黎晓这里偷走的。   原来,恋爱中的人,幼稚是会互相传染的。   【季扶倾:在做什么?】   【黎晓:在闺蜜家里逗狗。你呢?】   【季扶倾:在机场,准备飞深城。】   黎晓一惊,深城?   【黎晓:啊?你要来找我?】   【季扶倾:只是在深城转机,我们全家要去海南过年。】   深城到海南,飞机只需一个小时。   他们之间的距离,突然之间缩短了许多。   【黎晓:你和你爸妈?】   【季扶倾:不止。还有爷爷奶奶和姑姑一家。】   黎晓不禁感慨,春节期间一大家子去海南度假,真是惬意。   【黎晓:你要在海南待多久?】   【季扶倾:不出意外,待到元宵。】   黎晓查看日历,C大附中今年开学的日期在元宵节之后,三月三号。   她很羡慕季扶倾,全家老小欢度春节。不像她,只能出来找朋友解解闷儿。   【黎晓:你们是住别墅,还是住酒店?】   【季扶倾:酒店。晚上我和表弟住一间。】   地图上,深城和海南之间只有短短的一截距离,黎晓恨不能插上小翅膀飞到海南去找他。   可转念一想,他全家都在,她去了又能怎样?肯定见不到他。   哎,还是乖乖等开学吧。   自从认识了他,每年的假期不再是假期,而是成了一种酸甜的煎熬。   >>>   季扶倾在海南刚待了没几天,姜沛玲得知父亲在北城生了病,还好不是什么大毛病,但需要住院几天。   姜沛玲放心不下,提前飞回北城去照顾父亲。   季建群特意请了年假,打算好好在海南休闲一番。不料年节关口,又出一件要案,急需人手。   他想把儿子一起带回北城,可爷爷奶奶不让,说是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孙子几天,让季扶倾过完元宵节再回去。   小表弟贪玩,寒假作业有好多没写完。   姑姑把他叫回家庭房里住,每天监督他写作业。   这下倒好,季扶倾一人单独一间房,没人管着他,彻底自由了。   白天,他去海边游玩,会给黎晓发些小视频,带她沉浸式体验海南的冬天。   【黎晓:你抹防晒霜了吗?别被太阳晒黑了。】   【季扶倾:已经晒黑了怎么办?】   【黎晓:不会吧?拍张照片给我检查一下。】   季扶倾正坐在酒店阳台的藤椅上,晚风徐徐吹来,远处椰影婆娑。   他没拍照片,直接开了视频通话。   视频那头的黎晓先是惊讶,然后是欢喜。   一个冬天过去,她的头发长长了,发梢轻盈地扫过微凹的锁骨。她穿了一件吊带式睡衣,细细的系带在肩上打了一个蝴蝶结,皮肤白得赛雪。   黎晓对着视频里的他左看右看,说:“我怎么看不出你变黑了?”   季扶倾微微勾唇,说:“脸没被晒黑。”   “难道是身上晒黑了?”   “嗯。”   前两天穿着短裤在海边晒太阳,腿被晒黑了一截。不过,隔段时间就能重新白回来,所以他并不是很担心。   男生对于防晒,并不像女生那么上心。   黎晓:“身上哪儿被晒黑了?是我平时能看见的地方吗?”   季扶倾:“……”   话题突然变得不太正经。   季扶倾轻咳一声,说:“想什么呢?”   黎晓却说:“如果是我看不见的地方,那晒黑也无所谓。”   反正,眼不见为净。   自从发现两人可以视频聊天后,可做的事情就变多了。   一到晚上,黎晓会早早洗完澡,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和季扶倾谈天说地——什么都聊。   整个寒假,最快乐的时光莫过于此。   很快,二月即将结束。   黎晓忽然想起一件事,季扶倾是不是快要过生日了? 第84章 LXXXIII “好玩吗?……   Chapter LXXXIII   黎晓这两天为了季扶倾的生日礼物焦头烂额。   【黎晓:你说, 我送他什么比较好?】   【谈胤雪:你上次过生日,他送你什么了?】   黎晓想到那一箱教辅资料就生气,还好季扶倾后来又送了她一对耳坠, 否则她一定会让他见识见识《准男友考察细则》的威力。   【谈胤雪:男生的礼物确实不太好买,不如你去淘宝上搜搜看。】   黎晓打开橙色软件, 刚在搜索框输入“男朋友”三个字,就自动跳出“男朋友生日礼物”的选项。   看来世间有此烦恼的人绝不仅仅是她一个。   琳琅满目的商品映入眼帘,有一张图片上写着“男生收到有面子”几个字。   黎晓仔细一瞧,是一个花里胡哨的手表。根据商品描述, 这个手表可以发出五颜六色的光, 宛若奥特曼变身一般炫酷。   她不禁脑补了一番季扶倾戴上它的样子,顿时无语。   好在季扶倾得在海南待到开学前, 黎晓有足够多的时间挑礼物。   她会把礼物寄到自己家中,等开学了再送给他。   然而, 世事变幻莫测。   黎晓尚未挑好称心合意的礼物,就和殷丽娜爆发了一次争吵。   争吵的起因是, 殷丽娜要带黎晓去符田超老家。   如果单是过年过节还好说, 可那边村里头过节的习俗是要参拜符家的宗族祠堂。   黎晓一个外姓人,若是去拜别人家的祠堂, 恐怕是要遭人白眼, 弄得里外不是人。   虽说她没有什么浓重的宗族情结, 但她总归是姓“黎”, 没有改姓。她不可能对符家认祖归宗。   于是黎晓拒绝了。   殷丽娜自然百般不爽, 她把黎晓狠狠数落了一顿。骂她是白眼狼,不知道帮衬帮衬亲妈。   她说黎晓没心没肺,她辛辛苦苦养了黎晓那么多年,黎晓不过是去黎天亮身边待了一年, 就把妈妈的好全都忘光。   她还说黎天亮当初不肯要她这个女儿,黎晓现在却自认是黎家人,可笑至极。   更多不堪入耳的话,黎晓不愿再回忆。   除此之外,符甜对此事也是百般阻挠,成天摆出一副“黎晓不配当符家人”的高贵姿态。   黎晓打定主意不跟过去,符田超只能带着殷丽娜和符甜回乡。   这下倒好,她一个人被留在深城。   黎晓寻思着,这年过得实在是没意思,还不如早早收拾行李回北城。   她在手机上查看深城到北城的机票,蓦地发现之前的查询记录是深城到海南——季扶倾现在在海南。   黎晓犹豫片刻,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   >>>   二月的最后一天。   季扶倾陪爷爷奶奶和姑姑一家在酒店餐厅吃完晚饭,准备回酒店房间和黎晓视频通话。   最近,每天晚上他们都聊到很晚,有时候甚至到凌晨一二点。   有一次,聊到两人都睡着。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视频还开着。   黎晓睡在枕头上,乌黑的发丝被压在胳膊底下,丝滑的睡裙贴着牛乳般洁白的肌肤。   透亮的晨光撒在她的脸上,好似一颗鲜嫩的水蜜桃。   季扶倾没有急着起床,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她就睡在自己的身侧。   直到黎晓眼皮微跳,逐渐转醒,他这才将视频通话关掉。   不知为何,这个画面像是印在了季扶倾的脑子里。白天偶尔发呆,他就会想起这一幕。   心里头像是有一只猫爪在挠啊挠。   每当这时,他难免有些许失落,可惜她不在身边。转念又一想,幸亏她不在身边。   他从未有过这般矛盾的体验。   学校和家长不支持早恋是有一定道理的。   这个年纪,有些事情,哪怕只是想一想,都是不堪的罪恶。   回到房间,插上房卡,打开顶灯。   临海的房间有北方没有的潮气,一夜醒来,被子都是凉的。   他走上阳台,在藤椅上入座,计算着时间,给黎晓拨了视频电话。   过了许久,都没人接听。他又拨了一遍,却被黎晓挂断。   正当他想问问黎晓今晚是不是不太方便的时候,她主动发来一条消息。   【黎晓:你一个人在酒店吗?】   【季扶倾:嗯。】   【黎晓:我想见你。】   【季扶倾:你怎么把视频挂了?】   【黎晓:因为我人在机场。】   【季扶倾:你要回北城了?】   【黎晓:不,我刚到海南这边的机场。】   这行字带给季扶倾带来不小的冲击,他从藤椅上站了起来。   【季扶倾:你一个人?】   【黎晓:嗯。】   【季扶倾:你妈知道吗?】   【黎晓:她不知道。】   末了,黎晓又说了一句。   【黎晓:我跟我妈吵架了,我偷偷跑出来的。】   季扶倾抓起钱包往酒店外面跑,他胸中涌动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   黎晓孤身一人跑到海南来找他,他既担心她的安危,又很想见她。   一整个寒假积郁的思念与情潮,像是被点了一把火。   轰轰烈烈,风风火火,烧得片甲不留。   >>>   夜幕悬挂着一轮皎皎的圆月,连一丝云都没有。   黎晓推着行李箱,在机场排队等着出租车。   她今天穿了一件酒红色的法式背带连衣裙,裙摆在夜风中猎猎地舞动。   她还没订酒店,季扶倾住的酒店太贵了,旺季一晚要三四千,还没有空房。   她想不通,明明春节七天假已经过了,怎么还有那么多人赖在海南不走呢?   这时,黎晓接到季扶倾的电话。   电话那头,他微喘着气,问:“你人呢?在机场哪儿?”   “我在排队等出租车。”   “别等了,我过来接你。”   黎晓走到机场出口,一辆出租车刚好停在她身边。   车门打开,见到季扶倾的那一刹,她鼻子一酸,差点要哭出来。   他刚一下车,她就扑了过去,抱着他不肯撒手。   季扶倾环着她纤薄的脊背,把黎晓狠狠地压入怀中。   这个拥抱在他的想象中本该是安慰的、温柔的,可他却无法控制激烈的情绪,恨不能将她嵌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直到身后有司机摁了一下喇叭,季扶倾这才松开她,在她耳边轻声道:“先上车。”   他帮黎晓把行李箱塞进出租车的后备箱,这才和她并排坐上后座。   季扶倾握着黎晓绵软的小手,问:“你一个人过来,很不安全,知不知道?”   黎晓眨了一下眼睛,语气十分无辜:“可是我跟我妈吵架了,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她不是真的没有地方去,可她最想见的人只有他。   “为什么吵架?”   “不想说。”   “……不想说就不说,”季扶倾道,“但你得发个消息告诉你父母,你现在是安全的,别让他们担心。”   黎晓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说:“他们才不会担心我。”   殷丽娜把她一人留在家里的时候,也没顾及过女儿的安危。她现在还不知道,黎晓人已经跑到了海南。   季扶倾语气十分严肃:“你跟父母吵架,就闹离家出走啊?”   黎晓天真地问:“我这算离家出走吗?”   季扶倾又说:“以后你跟我吵架,是不是也要闹离家出走?”   黎晓直接说:“你会跟我吵架吗?”   话题突然止住。   两人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离家出走的前提,是有一个共同的家。   他们好像早已默认了这个既定前提。   黎晓将头抬了起来,怔怔地看着他。   细碎的鬓发,修长的睫毛,五官线条更显男人的英朗。   比起去年,他成熟了不少。   季扶倾适时转移话题:“你在我这儿,他们要是真问起来,你怎么说?”   “我就说我去闺蜜家住了,”黎晓说,“她会帮我打掩护的。”   季扶倾不再和她纠结这件事。   现在,她在他身边,他至少能确保她是安全的。   “吃晚饭了吗?”   “在飞机上吃了一点,现在不太饿。”   “等会儿再吃点儿。”   黎晓问:“我今晚住哪儿?”   季扶倾说:“我帮你订一间房,过了今晚,就乖乖回家,知道了吗?”   黎晓:“……”   她千里迢迢跑来找他,他居然要赶她回家?   季扶倾在手机上搜寻片刻,脸色愈发深沉。   “订到了吗?”黎晓问。   “没空房。”季扶倾说。   这完全在黎晓的意料之中,她提议:“要不我去别的酒店住吧……”   季扶倾凝眸思索片刻,得出结论:“你一个人住,不安全。”   黎晓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那我跟谁一起住啊?”   季扶倾瞄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明显。   她今晚无处可去,只能委身跟他住一间了。   一路沉默。   唯有十指紧扣。   黎晓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夜色下,椰树的影子在海风中摇曳,酒店的外墙五光十色,点缀着这座海岛。   兴许因为空气湿热的缘故,她的呼吸也渐渐升温。   到了酒店地下停车场,黎晓戴上遮阳帽和墨镜,和季扶倾一起往电梯走。   进了电梯,他又替她调整着帽子,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黎晓问:“你这么怕被人撞见啊?”   季扶倾却说:“我有什么可怕的,我是怕别人对你有偏见。”   “什么偏见?”   “……”   这个世界对女孩子远比她想象中要严苛。   她和男同学单独住一间酒店,若是被旁人知道了,只会说她鲜廉寡耻。   他肯定不会那么想她,但他不希望她被人用有色眼镜看待。   他想保护好她,仅此而已。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电梯。   黎晓先进了他的房间,插卡取电,灯光彻亮。   她好奇地打量着装修豪华的房间,房间中央有两张床,但只有一张床有人睡。   窗外是飒飒海风,还能听见海浪的声音,风光绝佳。   过了一会儿,季扶倾才来敲门。   他进来之后,第一时间将门反锁,确保安全。   黎晓坐在高档皮质沙发上,不禁感慨:“你也太会享受了吧。”   季扶倾对此却是无所谓的态度。从小到大,家境优渥,他对于物质反而没有太多追求。   这次海南之旅是爷爷奶奶张罗的,不论是住店还是游玩,费用都由他们支付。   季扶倾将她的箱子推过来,说:“离家出走还带那么多东西?”   黎晓委屈地看着他,顺着他的话说:“可不是嘛?我把全部身家都带上来投奔你的。”   季扶倾抬起眼睫,看了她一眼。   酒红色的连衣裙勾勒着她玲珑的身段,裙摆随着小腿,一下又一下地晃动着。纤瘦的脚上套着细带凉鞋,脚踝白皙,脚指甲上染着红色的蔻丹。   红色,是最能挑动人情绪的颜色。   在无人的深夜,尤甚。   季扶倾坐到床边,跟黎晓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他说:“浴室在那边,可以洗澡。”   黎晓的身子软软地挨着沙发,问:“洗完澡呢?做什么?”   “睡觉。”   “我睡哪儿?”   他指了指旁边那张床。   两张床隔了大约一米的距离。   黎晓又问:“你洗过了吗?”   季扶倾说:“还没。”   “要不你先去吧,”黎晓说,“女孩子洗澡,时间会比较久。”   其实,她不太好意思在他身边洗澡。   浴室和卧房中间,只隔了一道磨砂玻璃。   能听见水声,还能看见朦胧的人影。   季扶倾却说:“我不急,你先去。”   他俩好像谁也不想先去洗澡。   黎晓见他坐在床上看手机,便悄悄走过去。   她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胳膊,他却像是触电一般,直接将她的手打开。   “啪”地一声,落在空旷的房间,格外清脆。   疼倒是不疼,可他反应过激,令黎晓惊讶。   季扶倾的眼神从她裙边掠过,问:“你过来做什么?”   黎晓慢慢地坐在他身边,柔软的床铺塌下去一小块。她小声说出自己的想法:“季扶倾,你还没亲我呢。”   这个房间,没有别人。他们理应做一些亲密的举止。   刚刚在车上,她就想吻他了。可他好像不是这么想的。   季扶倾克制地干咽着嗓,用权宜之计哄着她:“等你洗完澡,好吗?”   黎晓皱了下眉:“你嫌我脏?”   季扶倾立刻说:“当然不是。”   两人正在僵持,季扶倾的手机突然响了。   黎晓一瞥,果然是他妈妈。   季扶倾背过身去,接通电话:“喂,妈。”   他和他妈妈的电话,黎晓不知听过多少次。她本想像平日里那般乖巧等他打完电话,可今夜的她却意外地骚动不安。   季扶倾正在敷衍姜沛玲,后背忽然有了柔软的温度。   黎晓从身后抱住了他,手臂缠绵地挽着他的腰。   他的身子猛然一僵。   可现在,他无法出声制止她逾矩的行为。   季扶倾集中精神,将思绪拉扯回对话:“外公的病怎样了?”   姜沛玲道:“已经没什么事了,明天就办理出院。”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姜沛玲又问:“你在做什么?再过几天就开学了。”   季扶倾一字一顿地答:“我在看书。”   可他分明感觉到,黎晓的身子从床上滑了下来。   她来到和他面对面的地方,轻笑着坐下,眼里似有戏谑的光。   “看什么书?”姜沛玲问。   黎晓搂住他的脖子,红润的嘴唇就在他眼前,一张一合地说着:“吻我。”   不知为何,季扶倾此时只能想到一本书:“《西厢记》。”   黎晓直接吻了上来,唇贴着他的。   只是轻轻沾了一下,便像恶作剧得逞一般,笑着想躲开。   可她走不了了。   季扶倾牢牢地箍住她的腰,她动弹不得。   她忽然慌张地看向他,他已经挂了电话,漆黑的眼睛盯着她,眸中像是浸了化不开的浓墨。   “阿狸,”季扶倾靠了过来,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面庞,“好玩吗?”   手臂猛地一用力,将她推到床头。   滚烫的吻落在她的嘴唇。 第85章 LXXXIV 海南下雪了。……   Chapter LXXXIV   春江潮水连海平, 海上明月共潮生。   一望无际的大海倒映着天空的颜色,皎皎的月光跌碎在粼粼的海水中。   缱绻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地冲上细银般的沙滩,前浪勾连着后浪, 后浪吞噬着前浪。   时而温吞,时而热烈, 碰撞出袅袅水烟与洁白浮沫,最终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潮湿的海风吹起层层纱幔,透明的玻璃窗上逐渐沾染水汽。   光与影交缠着落在房间的墙壁上, 隐隐绰绰, 看不真切。   黎晓恍恍惚惚,如坠云雾中。   她嘤咛着叫了一声:“季……季扶倾。”   一切戛然而止。   寂静的夜晚, 呼吸和心跳都是如此清晰。   季扶倾吻了吻她纤薄的眼皮,安抚着她的情绪。他的嗓音格外低哑:“我去洗澡了。”   黎晓害羞地点了点头。等他进了浴室, 她才捂着胸口从床头坐起来——胸腔中有小鹿乱撞。   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黎晓循声望去,磨砂玻璃上有一团朦胧的人影。   她不敢多看, 立刻移开视线。   不该招惹他的, 她根本招架不住。   黎晓像一尾灵活的小鱼,从床上滑下来, 酒红色的裙摆在白色的床单上一闪而过。   她光着脚走到阳台, 迎面吹来咸湿的海风。裙子已被浸湿, 布料贴合着皮肤, 带来微凉的触感。   藤椅摇摇晃晃, 她坐了上去,抬头看向夜空。   唯有一轮清冷的月亮。   矮几上搁了一本书,书页被风吹得哗啦啦响。   黎晓将书拿过来,墨绿色的封面上写着《纯粹理性批判》。书的夹缝里有一枚书签, 红色的丝带随风飘舞。   她打开到那一页,看了几行字:“……要么对我们的纯粹理性满怀信赖地加以扩展,要么对它作出确定的和可靠的限制。”   每一个字她都认识,连在一起却看不懂。   她不禁怀疑,季扶倾平时真的会看这种书么?   他刚刚不是跟他妈说,他在看《西厢记》吗?   黎晓随手又翻了几页,看到季扶倾在书旁写的批注。   指尖抚过熟悉的字迹,她蓦然发现他这个人对她而言,时而很近,时而又很远。   方才发生的事,仿佛一个迷离的梦境。   黎晓将书抱在怀里,拿出手机——没有新消息。   殷丽娜现在恐怕是没那个心思管她,季扶倾的担心是多余的,没有人知道她一个人偷偷跑到海南来找他。   浴室的水声仍在继续。   黎晓漫无目的地玩着手机,玩着玩着,又觉得无聊。   今天舟车劳顿,她有些累了,索性闭上眼,微微地眯上一小会儿。   >>>   季扶倾关掉花洒,赤脚走出水汽濛濛的淋浴间。   他从架子上扯了一块干燥的浴巾,擦拭头发。水滴沿着精瘦的脖颈向下缓缓滚动,勾勒着流畅而有力的肌肉线条。   乌黑的睫毛向下低垂,高挺的鼻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   他微抿薄唇,将半湿的浴巾丢进脏衣篓里,然后开始穿衣服。   长袖的白衬衫,纽扣一丝不苟地拧到最上一颗。再套上一条黑色长裤,裤脚遮到脚踝。   收拾好一切,季扶倾换上拖鞋,回到卧房。   凌乱的床铺上,不见黎晓的踪影。他的目光在屋内巡视一圈,在阳台上看见一道红色的身影,艳艳如火。   季扶倾走上前去,发现黎晓已然入睡。   她睡得很安详,窝在藤椅上,手臂下方压着他的书。   海风吹动她的发丝与裙摆,少女凹凸有致的软腴和酒红色的布料之间有一道不宽不窄的缝隙,一缕不乖的长发就这么溜进了她的前襟。   怎能对他如此毫无防备?   季扶倾轻手轻脚地将她的发丝拨弄出来,柔韧的发丝一点一点地蹭过她的前胸,她敏感地低吟着,悠悠转醒。   她迷蒙地眨了眨卷翘的睫毛,眼前的人影逐渐清晰——季扶倾单膝蹲在她的身侧。   “怎么睡着了?”   “现在几点了?”   “十点。”   黎晓很惊讶:“你洗澡洗了这么久?”   季扶倾撇开目光,不做解释。   黎晓撑着胳膊从藤椅上坐起来,长呼一口气:“还好,没有耽误事。”   他问:“耽误什么事?”   “你的生日啊,”黎晓说,“我是来给你过生日的。”   季扶倾愣怔半秒,这才说:“我不过生日。”   “不会吧?”黎晓很意外,“你真的四年才过一次生日?”   季扶倾“嗯”了一声,说:“其实我不怎么过生日。”   八岁生日那天发生的事,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从此他不要任何生日礼物,也不再期待过生日。   生日对他而言,不是一个必要的庆祝日,他对此并不执着。   黎晓叹了一口气,说:“本来我想给你挑礼物,等到开学送给你的。可是还没挑到合适的,就两手空空来见你了。”   季扶倾道:“礼物你不是已经送给我了?”   黎晓怔忪片刻,回忆起睡前的片段,肌肤瞬间弥漫着一层粉红。她小声说着:“我才不是礼物……”   “想什么呢?”季扶倾握住她的手,“去年,你给我送过生日礼物了。”   黎晓蹙着眉头,左思右想,也不明白他所说的生日礼物指的是什么。   季扶倾提醒道:“小黄人。”   黎晓说:“可是你没要啊,这不算数。”   那个小黄人至今安然无恙地待在她的手办柜里,她一度因为季扶倾的冷漠而对这个小黄人撒气。   好在,结果是好的。   季扶倾这才对她道出实情:“我把你送我的盲盒拆了,所以给你买了新的。”   黎晓盯着他看了好久,总算明白过来了。原来他还给她的盲盒是另外一个?   她有些气恼,小拳头砸他肩膀:“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这件事难过了好久?”   季扶倾任由她捶着自己,等她发泄够了,这才说:“阿狸,你送我的是隐藏款。”   “原来你舍不得把隐藏款还给我,才给我一个普通款!”黎晓佯作生气,“你太过分了!”   季扶倾无奈地看着她,说:“你想要,我还给你。”   只不过,这小黄人身世坎坷。不知四分五裂之后,还能否完璧归赵?   黎晓却说:“我不要。送你了,就是你的。”   季扶倾哑然失笑。   她这番闹的是什么呢?   黎晓十分傲娇,又说:“那我今年就不送你生日礼物了。”   季扶倾唇角轻牵,说:“你在这里,我还要什么生日礼物?”   黎晓咬着嘴唇,偷偷笑了。   她瞄着他,忽然发现他穿了长袖长裤,身体遮得严严实实,将自己保护得很好——好像生怕她夜里对他动手动脚一样。   也不知道谁才是饿狼,她腹诽着。   “你穿成这样睡觉?”黎晓问。   “不是睡觉,等会儿带你去吃饭。”季扶倾说,“你不饿吗?”   话到这里,黎晓才察觉出饥饿感。她今天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   季扶倾揉了揉她的长发,随后站了起来,对她说:“你去浴室洗个澡,我先去行政酒廊。你洗完澡过来找我。”   黎晓乖巧地“嗯”了一声,从藤椅上起身,正要往浴室走,想到什么,又顿住脚步。   她抱了抱他的腰,只一秒,季扶倾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松开手,像只兔子一样逃进了浴室。   >>>   黎晓洗完澡已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   她想不通,黎天亮平时洗个澡只需不到十分钟,怎么季扶倾像个女孩子一样磨磨蹭蹭。   以后他俩真在一起了,岂不是要抢浴室用?   这个时候的黎晓还很天真,她不知道小情侣都爱洗鸳鸯浴。   她更不知道,不久的将来,她会和季扶倾在浴室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做上许多现在这个年纪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黎晓将吹干的头发扎成蓬松的双马尾,换上一件干净的短袖衬衫,搭配芋泥色的蝴蝶结和格子短裙。   整个人像是从二次元漫画走出来的少女,青春又活泼。   黎晓来到最高层的行政酒廊。   临近午夜,灯光昏沉,人影寥寥。   酒廊中央的水晶吊灯下方有一架斯坦威钢琴,钢琴师正在弹奏肖邦的《夜曲》。   这家酒店的行政酒廊在夜间提供宵夜小食,有酒水饮料和甜品水果。   季扶倾端坐在临窗的餐桌,桌上有一只花瓶,插着新鲜的红玫瑰。   若不提及他的年龄,恐怕很少有人能从他现在的衣着打扮判断出他是高中生。   此情此景,黎晓不禁有些后悔。她穿得太过学生气,不像社会人。   她应该穿那条红裙子来的,可惜裙子湿了,不能再穿。   黎晓坐到季扶倾对面,他已经为她取来一杯果汁、一盘水果沙拉和两只可颂面包。   “还想吃什么?自己去拿。”   “不用了,晚上不能吃太多。”   自从跟着老师学表演,黎晓对于身材管理,有着女明星一般的自我要求。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东西,季扶倾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吃。   “你不吃点儿吗?”她问。   “我不饿。”他说。   高大的落地窗映着两人的影子。   黎晓贴着玻璃,看见窗外融融的月色和起伏的潮汐,忽然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季扶倾问。   “有点儿遗憾,”黎晓说,“这个冬天,没看见下雪。”   深城四季如春,海南亦是如此。   季扶倾轻嗤:“下雪有什么好看的?”   “你是北方人,不懂南方人对雪的执念。”黎晓说,“去年我刚到北城,发现冬天下大雪,可开心了。”   “有多开心?”   “开心到想去雪地上滚两圈。”   季扶倾被她逗得莞尔一笑:“这么喜欢雪啊。”   “是啊,你不觉得下雪天很美吗?”   季扶倾脑中浮现北城银装素裹的景致。   是挺美的。   北城今年的初雪很晚,黎晓无缘得见。   她说:“马上就三月了,回去之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遇见下雪天。”   季扶倾见她一直在看窗外,便说:“你想在海南找雪吗?”   黎晓摇头,她没有这么荒唐。   季扶倾思忖片刻,指尖在雪白的餐布上有规律地敲击着。他说:“你等一下。”   他往酒廊中央去,和钢琴师耳语了几句,琴声停止,钢琴师把钢琴让给他。   黎晓的视线被玫瑰花微微遮挡,她透过鲜红的花瓣,看到季扶倾坐在琴凳上,指尖娴熟地划过琴键,音色如流水般动人。   纯粹的琴音里饱含情感,轻盈又温柔,是班得瑞的《雪之梦》。   如果整个冬天都不曾见过雪,那不妨让雪轻轻、轻轻地落在钢琴上。   月色与雪色渐渐交融,黎晓仿佛看见,晶莹的雪花一片一片地飘落在摇曳的椰树上。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海南下雪了。 第86章 LXXXV 愿望成真。   Chapter LXXXV   星月灯火, 交相辉映。时钟的指针悄然临近十二点。   今年二月的日历上没有“29”这个数字,二月最后一天是28号,过了十二点, 就到了三月。   黎晓叉了一颗鲜红的草莓,说:“你怎么这么会生?挑了这么一个日子。”   季扶倾的指尖轻扣玻璃杯, 杯中的透明液体淌着流光。他淡道:“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你知道二月为什么只有28天吗?”黎晓故弄玄虚地说。   “你说。”季扶倾敛眸含笑,想听听她的解释。   黎晓清了清嗓,一本正经道:“一开始二月是有29天的,但是在古罗马, 二月是处罚刑犯的月份。大家觉得不吉利, 就把二月减掉一天,变成了28天。”   季扶倾抿了一口清水, 说:“你懂得还挺多。”   黎晓邀功一般地笑道:“我特地为了你去网上查的。”   “我觉得这个日子很幸运哎,四年才一次, 概率特别小。”黎晓说,“就好像开盲盒, 概率越小, 里面的东西越难得。”   季扶倾但笑不语。   2月29日,算不上一个幸运日。   出生在这一天的都是倒霉蛋, 生日以四年为期, 仿佛是被神明遗忘的孩子。   黎晓咬了一口汁水丰沛的草莓, 轻轻咀嚼着。她说:“这个日子跟你真的很配。”   季扶倾微微挑眉:“很配?”   “因为29号的存在, 二月被延长了一天, 所以有更多的刑犯会被处决。”黎晓解释道,“那些刑犯都是坏人,29号是正义的一天。在这一天出生的人,也应当是正义的化身。”   季扶倾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解读, 他不知不觉地放下玻璃杯。   “就好像,因为你的存在,更多坏人会被绳之以法,这是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你怎么会这么想?”   黎晓难得用郑重其事的口吻说话:“季扶倾,虽然我认识你的时间只有一年,但我总觉得,你将来要做的事情,一定是向着正义的。”   她看向他的眼睛,微笑着说:“我想让你知道,不论你未来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季扶倾长久地凝视着她,她的眼睛纯澈而明净。他在她的眼底,看到自己的影子。   人生而孤独,又渴望被理解。她用词不达意的句子,陈述着他孤天皓月一般的理想。   黎晓颇为害羞地敛下眼睫,他的眼神,看得她心慌。   她将剩下的草莓一口吞下,微蜷的马尾发梢随着动作从肩头滑落。   其实,刚刚那番话里,藏了她的私心。   将来……将来他还会一直在她身边吗?她希望自己能等到支持他的那一天。   月色正好,风也温柔。   二月末的这个夜晚,注定不平凡。   “啊,是不是快十二点了?”黎晓放下叉子,“你生日要到了。”   季扶倾莞尔一笑,说:“哪有生日?”   “有的,就在指针跳到十二点的那一瞬,错过就不是了,所以一定要抓紧。”黎晓对此很较真,“你想好要许什么愿望了吗?”   “还要许愿?”   “生日当然要许愿了。”   黎晓四下张望,不远处有服务生在收拾盘子。她小跑过去,叽叽咕咕地说了什么。   没过多久,服务生拿来烛台和蜡烛。   黎晓甜笑着说:“麻烦帮我点一下蜡烛,谢谢。”   服务生殷勤地为她点上蜡烛。   不得不说,她的笑容是她最大的利器。   能俘获许许多多的人,他也是其中之一。   黎晓将这一捧烛火推到季扶倾面前,说:“这是你的生日蜡烛,快许愿吧。”   火苗跳动着,一如他的心。   现在他信了她的话,出生在这一天的人,其实是幸运的。   感谢神明眷顾,在他十六岁生日那天,将她送到他身边。   这是他此生最珍贵的礼物。   “你跟我一起许愿。”   “这是你的生日。”   “我分给你一个愿望。”   黎晓歪着脑袋思考片刻,又问:“我许什么样的愿望都可以吗?”   季扶倾“嗯”了一声,说:“当然。”   黎晓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在心底许下自己小小的心愿。   这是他的生日,她不敢太贪心,只向神明大人祈求一点点恩惠。   季扶倾注视着她。   幽幽火光映亮她的脸庞,镀上一抹柔和的橘色,美得不可方物。   “许完愿了吗?”季扶倾问。   “嗯。”黎晓点头。   在指针跳到十二点的那一瞬,季扶倾将蜡烛吹灭,一缕白烟袅袅升腾。   黎晓缓缓睁开双眼,对上他的视线。她的面色稍显羞赧,像是在心底埋下一个美好的小秘密。   她问他:“你许愿了吗?”   他道:“已经许过了。”   “你刚刚许的什么愿望?”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黎晓“哦”了一声,不再追问他的愿望,继续低头吃水果。   吃着吃着,她忽然问他:“你说,我的愿望能实现吗?”   季扶倾看她的眼神如三月和风,他问:“你许了什么样的愿望?”   她脸色微红,指尖捏紧叉子,小声说道:“我许了一个跟你有关的愿望。”   他淡笑着:“一定可以。”   黎晓仍是不确定,又说:“万一实现不了呢?”   季扶倾:“不会的。”   黎晓眨了眨眼睛,嘴角浮现一丝笑意,说:“如果不能实现,你会帮我实现吗?”   季扶倾说:“好。”   他会尽他所能,完成她的心愿。   因为他的心愿是,她能愿望成真。   >>>   回到房间,已是凌晨十二点半。   季扶倾换上雾霾蓝色的开衫睡衣,从浴室里出来。   黎晓穿着乳白色的吊带睡裙坐在他床边,真丝布料上淌着光,掩着微微起伏的曲线。   她抱着一只鼓鼓囊囊的枕头,优越的肩颈线条衬得她像一只漂亮的小仙鹤。   她说:“我要睡这里。”   季扶倾顺势在她对面的床边坐下,说:“那我睡这儿。”   黎晓娇声地嘟哝着:“我要跟你一起睡。”   他的目光在她雪藕般的胳膊上稍作停留,呼出的气息陡然升温。他飞速地挪开视线,喉结悄无声息地滚动着。   他说:“不行。”   黎晓却不依不饶起来,指责道:“季扶倾,你骗我。”   季扶倾不解地问:“我骗你什么了?”   黎晓赤脚踩到地板上,然后爬上他的床,半跪在他身侧,睡裙波浪似的晃动着。   “你刚刚说我的愿望一定能实现,”她的胳膊轻轻地搭上他的肩膀,半是撒娇半是试探,“我的愿望是……今晚我要跟你一起睡。”   季扶倾的眉心立刻拧成一团:“你怎么能许这种愿望?”   黎晓理直气壮地说:“是你跟我说,我许什么愿望都可以的,还跟我打包票说能帮我实现。”   季扶倾:“………………”   难怪她许愿的时候,如此娇羞。   他以为,一般女孩子会许下类似于“要永远和你在一起”的纯纯心愿,所以才告诉她愿望一定能成真。   谁知,黎晓不是一般女孩子。   他是不是该庆幸,她没有许下更让他为难的愿望。   果然,用费子阳的话说,女人不能惯着,一惯就想上天。   永远,他可以做到。   一夜,他却做不到。   多少有些讽刺。   黎晓晃着他的胳膊,央求着:“季扶倾,说话要算话。”   季扶倾思忖两秒,说:“心愿说出来就不灵了,去那边睡。”   黎晓一听,有些傻眼。   她立刻改利诱为威逼:“季扶倾,你要是不跟我睡,我就扣你的分。”   季扶倾一想起这个奇奇怪怪的制度,不禁有些头疼。   “我现在有多少分?”   “已经扣16分了,还攒了24朵小红花。”   “那你扣吧。”   “你分多还有理了?”   “难道分少才有理?”   “……”   黎晓说不过他,指尖松开他的衣袖,然后从床上跳下去,回到另外一张床,被子一裹,背对着他。她气鼓鼓地说:“我生气了。”   季扶倾看着她的背影,无奈一笑,说:“生气也没用,自己睡。”   他抬手灭了灯,室内陷入一片黑暗,唯有海浪声阵阵。   黎晓在床上翻来覆去,横竖睡不着。   她屏住呼吸,季扶倾那边很安静,他的呼吸声变得清浅而有规律。   他已经睡着了吗?   黎晓小声叫他:“季扶倾。”   没动静。   这睡眠质量也太好了,她腹诽着。   一个大胆的想法浮上心头。   黎晓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从床上溜下来,像一条狡猾的泥鳅,滑进他的被窝。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后,她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枕上他的枕头,和他面对面。   季扶倾身上有沐浴后的柠檬清香,今晚他们用的是同一款沐浴露,气息早已混在一处,难分彼此。   她在朦胧的夜色里观察他的睡颜,指尖顺着他的嘴唇往下,划过他凸起的喉结。   这个部位是男性的象征之一,她第一次摸。   一层薄薄的皮肉包覆着软骨,触感很奇妙。   她按捺不住好奇心,扬起头,轻轻吻上他的喉结。   季扶倾一动未动。   小计谋得逞之后,她的胆子更大了一些。   男性的身体对青春期的少女而言充满了未知,而她有着很强的探索欲——兴许这算是一个优点?   黎晓的指尖摸索着最上方的那颗衣扣,试图解开。   扣子被打开的那一刹,胡作非为的小手被一把握住,低哑的声音环绕着她的耳廓:“闹够了没?”   黎晓被抓了个正着,胳膊连带着身体不自觉地扭了一下。   真丝睡裙仿佛少女的第二层肌肤,触感冰凉丝滑,蹭过的地方却是滚烫如火。   “你什么时候醒的?”   “一直没睡。”   “……”   黎晓就在他咫尺之远的地方,而他俩现在同处于一个密闭的房间。   若是发生了什么,唯有天知地知,他知她知。   他闭着眼睛,不过是为了驱除丛生的杂念,强迫自己入睡。   不料黎晓竟直接钻进他的被窝里,这下更没法睡了。   季扶倾将她的手推开,没有出声赶她下床,而是说:“行了,睡吧。”   像是满足她的小小心愿。   黎晓却不知好歹,得寸进尺。她埋怨着:“季扶倾,你都不亲亲我。”   “刚刚还没亲够?”   “那不一样,睡觉之前的吻叫晚安吻。”   季扶倾微微垂首,在她的额头落下一记轻吻,然后对她说:“晚安。”   好似哄小孩睡觉,态度极其敷衍。   黎晓对此很不满意,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唇,说:“应该亲这里。”   季扶倾沉吟片刻,说:“不能再亲了。”   “为什么?”   “……”   因为……他不想半夜起床洗澡。 第87章 LXXXVI 金屋藏娇。……   Chapter LXXXVI   次日清晨。   天光大亮, 波光艳影随风荡漾。   季扶倾逐渐转醒。   身上压着一小团温热的重量,他的呼吸稍显沉重。   黎晓的脑袋靠在他的胸口上,如玉的胳膊横在他的腰际。   晨曦照亮她的脸, 睡梦中的她,睫毛微翘, 唇瓣轻张,缓缓吐息。   发丝宛若长蛇,缠绕着他的手臂。   季扶倾的手轻轻拨开她的鬓发,露出她雪白的耳朵, 耳垂上的软肉, 覆着一层浅浅的绒毛。   他不忍心打搅她的睡眠,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原来, 早晨睁开眼就能看见她,这种感觉是如此美妙。   黎晓不知是梦见什么, 迷迷糊糊地发出梦呓。   他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便凑得稍微近了一些。   谁知黎晓的胳膊顺势往下滑, 碰到某处。她皱着眉头, 嘟哝了一句:“什么东西,好硬, 难受。”   季扶倾立刻清醒了, 他将黎晓的胳膊挪到一边, 她的小手却不规矩地四下乱摸着。   黎晓倏然间从梦中惊醒, 她睁着惺忪的睡眼看他, 他一时无言。可她什么都没说,手仍在床单上摸索着。   季扶倾正要制止她的动作,不料黎晓稍稍抬起腰,从底下摸出一部手机。   她拿出来看了一眼, 长呼出一口气,说:“我的手机怎么在这儿?硌得我好难受。”   黎晓眨了眨眼睛,意识逐渐回笼。   她总算想起来了,昨天她起夜去洗手间,回来的时候把自己的手机从枕头底下摸出来看了一眼时间,她应该是忘了把手机放回去。   难怪她一直觉得有什么硬硬的东西抵着她的腰,在梦里,她以为是一把枪——她被人威胁了。   季扶倾默不作声地掀开自己那一侧的被子,翻身下床。   黎晓问:“你去哪儿?”   他淡道:“洗澡。”   然后人就进了浴室,门也被锁上了。   黎晓拢着被子,呆坐在床上。   她想不通,为什么季扶倾早上起床对她的态度如此冷漠?   讲道理,他不该给她一个早安吻吗?   洁白的纱幔被风吹得鼓起弧度,成群的海鸟从窗边掠过,天空湛蓝。   黎晓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下床,打算去阳台看看风景。光裸的脚刚踩到拖鞋,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拍门声。   浴室里水声哗哗,季扶倾想必听不见。   黎晓猜是酒店的服务人员,可她还是谨慎地从猫眼往外窥了一眼。   外面是一个满脸稚气的小男孩,一边拍门一边大喊:“表哥,开门,是我!”   黎晓:“……”   糟了,她差点忘了他家人还住在这酒店里。   黎晓一时间慌了神,她不敢出声,只能去敲浴室的门。   外面拍门声越响,她敲得越急。她生怕季扶倾不开门,他表弟把他全家老小都召集过来,到时候她可往哪儿藏啊?   季扶倾听见敲门声,问了一句:“什么事?”   黎晓没说话,只是敲门。   好在季扶倾和她心有灵犀,没过两分钟,便围了一条浴巾,将门拉开。   水汽扑面而来,黎晓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季扶倾半裸着上身,乌黑的短发湿透,水珠落到肩上,又沿着肌肉的纹理向下滚动,最后没入腰间的浴巾。   季扶倾漆黑的眼睛盯着她:“怎么了?”   黎晓立刻敛下睫毛,手指了指房间门的方向,小小声说道:“有人找你。”   季扶倾瞥了一眼,心下了然。   他说:“你去浴室。”   就在黎晓和他错身踏进浴室的那一瞬,季扶倾的手指隔空点了点她的肩膀。   然后他将浴室门关了起来,只身出去开门。   黎晓不解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然后来到镜子前。   她双手撑在盥洗台上,看着镜中的自己,这才发现睡衣一侧的吊带不知何时从肩膀滑落,连带着胸前的一小块布料都变得松松垮垮,难掩嫩色。   他刚刚看见了吗?   她是有些害羞,但……也就还好。   兴许是跟他一同睡了一夜的缘故,某些亲密似乎已成了情理之中的事。   可他还是同她保持正常的距离,不愿随便触碰她的身体,这是对她的尊重。   黎晓将吊带扯了回来,思绪飘远。   哪怕她天天穿着小短裙在校园里晃悠,季扶倾也只是提醒她裙子别太短、注意保护自己。   黎晓不是没听过某些人的议论,说她穿成这样就是为了勾搭男生,狐狸精,不要脸。   她曾以为季扶倾的思想会偏保守,但他从来没有指责过她的穿衣风格。   他知道她只是爱美。   浴室外的交谈声,勾回黎晓的思绪。   “表哥,你一大早洗什么澡?你昨晚没洗澡吗?”   “你一大早找我干什么?”   “我妈让我来叫你,说等会儿八点半一起去楼下餐厅吃早饭。”   “知道了。”   “诶,表哥——”   “你进来做什么?”   “我进来等你啊。”   “我要洗澡。”   “你洗你的呗,我在你这儿玩一会儿。”   “出去。”   “表哥,你今天怎么——”   “啪”地一声,门被关上,看样子小表弟是被拦在门外了。   黎晓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来了,可转念一想,这里很不安全。万一季扶倾金屋藏娇的事被发现,倒霉的可不止他一个。   浴室门拉开,季扶倾说:“我等会儿要去陪家里人吃早饭。”   黎晓说:“我也要吃早饭。”   “我让酒店送到房间来。”   这是让她在房里待着的意思。   “不用,我出去转转。”黎晓说,“我也不能一直留在你这里。”   “你什么时候回北城?”   “你呢?”   “应该是明天的飞机。”   “我还是今天走吧。”   她也怕离家太久,会被家长发现端倪,她不想节外生枝。   黎晓坐在床边,用手机查询机票信息,最近的航班在中午十二点。   吃完早饭,回来收拾东西,然后去机场,时间刚好。   “我就买这班飞机吧,”黎晓说,“你看怎么样?”   季扶倾“嗯”了一声,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黎晓看了他一眼,问:“你不继续洗澡吗?”   季扶倾说:“不洗了。”   他回浴室,换了一身便装出来。   黎晓蹲在地上收拾着行李,只把今天要穿的那套衣服拿出来,搁在床边。   季扶倾静静地看着她,沉默横亘在两人中间。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黎晓想去洗手间洗漱一番,胳膊忽然被季扶倾拽住。   黎晓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他忍了又忍,终于开口:“今天就要走了?”   “不然呢?”   “你可以明天再走。”   黎晓眨了眨眼睛,这才反应过来:“你舍不得我走吗?”   季扶倾撇过头,没有回答。   可黎晓已经有了答案。   “过两天就开学了,”黎晓说,“我们很快就能再见了。”   可是,开学以后,他再也无法同她像昨夜这样亲密无间了。   他竟然很怀念她窝在他怀里睡觉的感觉,像是拥抱着他的全世界。   季扶倾改口道:“你今天要走也可以。”   黎晓直截了当地问:“你到底想让我走,还是想让我留下?”   他却说:“看你自己。”   黎晓哑然失笑。   原来季扶倾也会有这样别扭的时刻。   昨晚他那么淡定,她还以为……他真不喜欢和她一起睡呢。   黎晓踮起脚尖,勾住他的脖子,笑意盈盈地说:“季委,那你可得把我藏好了。”   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一时疑心这是否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日日夜夜待在一处,事情是否会超出可控的范围。   可是……   在黎晓吻过来的那一刻,他放弃了思考。   心甘情愿,沉沦其中。   >>>   季扶倾来到酒店餐厅,爷爷奶奶和姑姑一家已在用餐。   “表哥,你怎么迟到了?”小表弟不满地抱怨,“我刚刚还特地去你房间找你来着。”   季扶倾坐到他身边,放下餐盘,说:“不是跟你说了,我在洗澡吗?”   小表弟说:“表哥,你洗澡好慢哦。”   季扶倾没有理他,开始吃饭。   姑姑用餐巾擦着嘴,说:“阿倾,你在这儿慢慢吃。我们先上去了。”   小表弟说:“妈,你们一大早就去打麻将啊?”   “周宸越,我看你皮又痒痒了?”姑姑横了他一眼,“马上开学了,作业要是写不完,你等着老师挨批吧。”   一提到寒假作业,小表弟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不敢犟嘴了。   大人们走了之后,餐桌上的氛围总算有所缓和。   小表弟吃着香肠,寻思着用什么方法才能贿赂到季扶倾,让表哥帮他分担一点作业。   这时,一个俏丽的身影闯入他的视线。   他不自觉地放下手里的香肠。   “表哥,”小表弟拽了拽季扶倾的胳膊,“你看那边有个美女哎。”   季扶倾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黎晓端着餐盘,悠哉悠哉地用餐夹取着小点心。   她穿着昨晚那身衣服,双马尾上绑着浅紫色发带,芋泥色的格子短裙衬得整个人格外淑女。   黎晓无疑是人群中最亮眼的存在,走到哪儿都不容忽视。   小表弟看得眼睛都直了。   季扶倾说:“周宸越,你不是喜欢你们班的班花吗?”   小表弟却毫不吝啬地赞美道:“可是她长得比我们班班花好看多了。”   这段时间在海南,各色美女没少见,没有哪个有这么大的魔力,能吸引到五年级的小男生。   可见黎晓的长相具有相当大的迷惑性,男女老少通吃。   就在此时,一位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士,前去和黎晓搭讪。   不知黎晓和他说了些什么,那人始终不肯走。   小表弟又说:“表哥——”   话没说完,他发现身旁的位置空了。   抬眼一看,季扶倾居然往那个方向去了。 第88章 LXXXVII 表妹。……   Chapter LXXXVII   宽敞明亮的自助餐厅内, 各色美食琳琅满目。   黎晓夹了一片吐司面包,顺带捎上一小袋蓝莓果酱。她正准备前往下一个桌台,身后忽然传来陌生的男声:“这位美女, 请留步。”   她转过头来,瞧见一位约莫二三十岁的男士, 穿着欧美潮牌的T恤,背头卷发,身上散发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艺术家气质。   这种搭讪对她而言司空见惯,她想听听这次有什么新理由, 便问道:“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 ”男子解释道,“我们目前正在筹备一部电影, 青春校园题材。我看你的外形条件很贴合其中一个角色,不知道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   黎晓眨了眨眼睛, 这种理由倒是第一次碰见——有点俗套。   她目前正在利用课余时间和老师学表演,自然也听说过不少星探发掘演员的故事。   但, 那都是十几年前了。   现在这年头, 别说演大荧幕电影,哪怕只是一部小成本网剧, 一个配角都要挤破头。   天上哪有这种掉馅饼的好事, 她对此持强烈的怀疑态度。   对方殷勤地递来一张黑色的名片:“这是我的名片。”   黎晓接过来一看, 名片设计成胶卷的式样, 上面写着“李成烨”, 后缀是“选角导演”。   谁啊?听都没听过。   骗子吧?   黎晓不禁皱眉。   李大导演开始给黎晓画大饼:“咱们的电影剧本特别扎实,反映校园现实,展现girls' power。而且咱们的团队非常靠谱……”   这种项目一听就不靠谱。   拍电影哎,这么难得的机会, 怎么搞得跟传销拉人头似的?   黎晓微微一笑,礼貌拒绝:“不好意思,我目前没有这方面的规划。”   “哎,美女。”李大导演说,“有时间呢,来试一下镜,你真的很适合其中一个角色。咱们剧组目前还没有公开试镜的信息,我觉得你的机会很大,各方面都很贴角色。”   黎晓端着盘子就要走,李大导演却追着她喋喋不休,仿佛黎晓不去演他的电影,就是莫大的损失一样。   她不禁有点儿心烦,这人怎么那么没眼力见儿呢?   突然,黎晓顿住脚步。   因为她看见季扶倾来了。   她愣在当场,不是说好在人前假装不认识的吗?   他怎么还过来了?   季扶倾把李大导演拦了下来,语气很不客气:“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我在跟她谈事情,”李大导演看了他一眼,“你跟她认识吗?”   季扶倾不禁冷哼。   光天化日骚扰女孩子,还有理了?   “我是她——”   “表哥!”   黎晓打断了他的话,问:“你怎么过来了?”   季扶倾:“……”   “哦,原来是她表哥。”李大导演说,“是这样,我有意向邀请你表妹出演一部电影……”   季扶倾的反应和黎晓如出一辙。   这人八成是个骗子,恐怕还是想骗色。   “这是我的名片,”李大导演又塞了一张名片给季扶倾,“你表妹看上去年纪不太大,你可以帮我跟她家长说说这件事,有时间来北城试一下镜,没有损失……”   李大导演说着说着,眼神又飘到了黎晓那里。   黎晓对此很不适应。   哪怕她以前喜欢和各种男孩子戏耍,也不代表什么男的都可以跟她调笑。   她有自己的原则。   季扶倾及时将他和黎晓隔开。   他义正辞严地说:“事情说清楚了。现在,还请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黎晓意会,立刻接应道:“表哥,外公外婆刚刚说让我们吃完饭就上楼,别耽搁了。”   意思是,附近有大人在场,这位李大导演还请收敛一点,不要诓骗独身一人的小姑娘。   李大导演果然止住声。   黎晓和季扶倾一同离开的时候,他还强调了一句:“一定要联系我啊。”   季扶倾全当没听见他的叮嘱,反而刻意对黎晓说:“现在骗子很多,我让你下载国家反诈中心APP,你都不听我的。”   黎晓乖巧地“哦”了一声,说:“我回去就下载。”   徒留李大导演一人愣在原地。   季扶倾冷着脸往回走,黎晓跟在他身边。他说:“我之前就说,你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不安全。”   年轻又漂亮的独身小姑娘,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很容易在外惹上这种麻烦。   今天如果不是他在场,她打算怎么脱身呢?   黎晓自知理亏,也不跟他犟嘴。   他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来找她,她就知道现在是安全的。于是她乖乖认错:“表哥,我知道错了。下次再遇到这种人,我直接报警。”   季扶倾:“……”   叫表哥还叫上瘾的?   上次暑假半夜送她去医院,她也是这么骗医生的。   黎晓跟在季扶倾身后,回到同一张桌子,只见小表弟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表哥、表哥!”小表弟万分惊恐,“我爸妈什么时候还背着我生了一个姐姐?”   季扶倾&黎晓:“………………”   忘了,这里有一个真·表弟。   黎晓放下盘子,笑眯眯地逗着他:“弟弟,你好呀。”   小表弟见了美女,笑不出来,简直快哭了。   据他所知,季扶倾除了一个舅舅家的表姐,也就他一个表弟了。   他、他难道不是独生子女吗?他居然被父母欺骗了整整十二年?十二年啊!   哪怕这个姐姐再漂亮,他也不能接受!   季扶倾一声不吭地坐了下来。   小表弟急道:“表哥,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什么时候在外面有了新表妹?我难道不是你唯一的表弟吗?”   季扶倾扫了小表弟一眼,淡定地说:“你叫她姐姐就行。”   小表弟哭嚎着说:“我才不叫!我没有姐姐!”   黎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是小八王毕业——鳖(憋)不住校(笑)了。   “好了,别逗他了。”黎晓说,“我是你表哥的朋友。”   “表哥,真的吗?”小表弟向季扶倾确认。   季扶倾微微颔首,算是默认。   小表弟一颗心总算放下来了,他又说:“表哥,你有这么漂亮的朋友,你女朋友不会吃醋吗?”   “啊,你背着我交女朋友?”黎晓佯作惊讶道,“你居然脚踏两条船!”   季扶倾无语,她又开始表演了。   小表弟比季扶倾更无语。   完了完了,他把表哥给卖了,这下寒假作业算是彻底没戏了。   “周宸越,吃你的饭。”季扶倾说,“少说两句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他当然舍不得向黎晓撒火,只能拿小表弟出气。这俩一唱一和,演得还挺像回事儿。   小表弟往嘴里扒拉着炒饭,心底却是疑窦丛生。他问:“姐姐,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黎晓:“我来度假啊。”   “这也太巧了吧,我看还是你和我表哥比较有缘。”小表弟疯狂向黎晓献殷勤,“他那个女朋友,还背着我表哥偷偷和别的男生打游戏,我早就说让表哥跟她分手了。这种女生啊,心眼坏得很,玩弄我表哥的感情!”   黎晓:“…………”   她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季扶倾,阴阳怪气地说:“跟别的男生打个游戏,你就要跟她分手?”   季扶倾求生欲很强:“从来没想过分手。”   小表弟一听,急坏了。表哥这是缺心眼吗?   在哪个女朋友面前,就得向着谁说好话,这么简单的道理,小学生都懂,表哥不懂吗?   他立刻用脚踢了季扶倾一下,换来的却是季扶倾一记眼刀。   黎晓问小表弟:“弟弟,你怎么知道他女朋友跟别人打游戏?”   “我亲眼所见!她和别的男生还起情侣ID呢!”小表弟冲季扶倾使眼色,“是吧?表哥?”   他不知道,自己俨然是在往季扶倾头上泼绿漆。   季扶倾不想再陪黎晓玩这种小把戏,直接说:“黎晓,吃饭。”   黎晓:“…………”   看来季扶倾是生气了。   果然,许开畅这件事是他不可触碰的逆鳞。   “姐姐,原来你叫黎晓啊。”小表弟继续问,“哪个黎?哪个晓啊?”   “黎明的黎,破晓的晓。”黎晓说道。   小表弟脑中浮现出这两个字,顿时发现大事不妙。   如果他没记错,表哥另外一个女朋友的游戏ID就叫“晓”,这是巧合吗?   他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眼前的人,这才发现……这位姐姐,不正是表哥游戏里的女朋友吗?   怪只怪,黎晓本人比她的微信头像漂亮太多,他一时竟没认出来。   想明白的同时,小表弟又要哭了。   他刚刚当着黎晓的面,说了她那么多坏话,这下更完蛋了!   表哥不揍他就不错了,帮他写寒假作业?做梦吧!   好在小表弟练就了一身见风使舵的本领,他说:“姐姐,跟别的男生玩游戏,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们班班花也经常找不同男生打游戏,我一点都不介意!表哥也完全不介意!”   他又向季扶倾确认一番:“是吧?表哥?”   季扶倾:“…………”   他真想把小表弟扔进海里。 第89章 LXXXVIII 我做你的……   Chapter LXXXVIII   吃完早餐, 季扶倾让小表弟回去写作业。   “表哥,我能来你房里写作业吗?”   “不行。”   “我有几道题不会,想问你。”   “我看你就没几道会的。”   “……”   小表弟只能垂头丧气地回爸妈房间。   表哥泡妹, 爹妈打麻将,只有他一人苦逼兮兮地写作业, 呜呼哀哉!   >>>   黎晓跟季扶倾回到房间。   “你表弟知道我在这儿,没关系吗?”   “没事儿,他不会说的。”   兄弟姊妹小时候经常瞒着家中大人干“坏事”,这点儿默契还是有的。   只要不涉及大是大非的问题, 他也不会向姑姑汇报小表弟的某些“不良”行为。   黎晓惬意地坐到沙发上, 季扶倾问:“你寒假作业都写完了吗?”   她瞄了他一眼,故作镇静地说:“当然写完了。”   “我检查检查。”   “……”   黎晓不干了, 她说:“季扶倾,你让我留在这儿, 就是为了检查我的寒假作业?”   季扶倾见她如此抗拒,猜出她的作业还没写完。这些天他在海南度假, 对她的监督有所松懈, 她老毛病又犯了。   “过两天就开学了,”季扶倾说, “你作业没写完, 拿什么交?”   黎晓实话实说:“我只剩化学没写完, 老师不会一本一本查的。”   季扶倾语气严肃, 不开玩笑:“你现在不写化学作业, 下学期的会考能及格吗?”   黎晓不情不愿地从行李箱里拿出化学作业。季扶倾翻了翻,她还剩一小半没写完,便说:“现在写还来得及,有不会的问我。”   黎晓趴在书桌上写作业, 摸鱼的基因又在蠢蠢欲动,磨蹭了十分钟,只写了一道题。   “再过一个小时,我检查。”阳台那边传来季扶倾的声音,他正在读书。   黎晓:“……”   她决定换个招数讨好讨好季扶倾,让他放点儿水。   “季扶倾,你听没听过这样一句话?”她清了清嗓,“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你想说什么?”   黎晓深情款款道:“我从深城来海南找你,也算是翻山越海。你有没有很感动?”   季扶倾对她心里头打的坏主意一清二楚。   他冷冷地瞥她一眼,说:“你连化学方程式都配不平,平什么山海?”   黎晓:“………………”   她真想把化学作业本甩到他脸上!   正当黎晓气愤之时,有人敲房门:“表哥,开门,是我!”   黎晓一惊,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季扶倾却让她先别动。他将门打开,小表弟抱着寒假作业站在门口。   “表哥,我妈让我来找你写作业。”   “……”   小表弟头一歪,瞧见黎晓正在房里。   表哥果然在泡妹!   季扶倾想找个由头把小表弟赶走,黎晓却说:“好啊,咱俩一起写吧。”   小表弟得了应允,无视季扶倾,开开心心地进了房。   小表弟把作业放到书桌上:“姐姐,你作业也没写完吗?”   “是啊……”黎晓叹息道,“咱俩真是同为天涯沦落人。”   季扶倾随手拿起小表弟的作业本,翻了几页,冷笑道:“这么多空白,还剩几天,肯定写不完了。”   “表哥,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   “抢救什么?直接送火葬场吧。”   “表哥,你不能不顾你亲表弟的死活啊。”   季扶倾真不想管小表弟的死活。   他只想把这个小电灯泡给灭了。   “谁说写不完了?肯定能写完。”黎晓说,“弟弟,别怕,姐姐教你。”   小表弟感激涕零:“姐姐,你要是帮我写作业,以后你就是我亲姐姐!”   季扶倾冷嗤道:“你现在自顾不暇,还想帮别人?”   黎晓不理会季扶倾的嘲讽,她看了看小表弟的作业本,自信地说:“弟弟,姐姐把毕生绝学都传授给你,你可得好好学着啊。”   小表弟洗耳恭听。   “补作业的时候,遇到选择题,ABCD随便乱选。遇到填空题,随便写什么数字都可以。遇到大题,你就把题目抄一遍。反正老师也不可能一题一题检查,只要一眼看上去作业本是满的就行了。”   小表弟茅塞顿开,露出崇拜的表情:“姐姐,你好聪明哦。”   季扶倾无语,这就是她的毕生绝学?   教坏小朋友。   “对了,姐姐,我还有五篇作文没写呢。这该怎么办?”   “什么作文啊?”   小表弟把作文题目指给她看。   五篇作文的题目分别是《我有一个好伙伴》、《今天真开心》、《最难忘的一件事》、《我的心愿》、《幸福原来这么简单》。   黎晓审视一番,然后说:“这五篇作文看似题目不同,实际上就是一篇作文。”   小表弟露出求知若渴的眼神。   “《我有一个好伙伴》,你就这么写。我有一个好伙伴,我家的泰迪狗。”   “可是我家没有泰迪狗。”   “天下文章一大吹,写作文可以有虚拟成分。”   “哦,姐姐你继续。”   小表弟拿出小本本开始记录。   “我的泰迪狗名叫发财,它有圆圆的眼睛、长长的耳朵、卷卷的毛发,我喜欢陪它一起玩……”   黎晓口述了几百字,一篇作文居然就这么完成了。   “好了,下一篇,《今天真开心》。”黎晓说,“今天真开心,爸爸妈妈给我买了一只泰迪狗,名叫发财。它有圆圆的眼睛……”   换汤不换药,小表弟属实被这操作惊到了。   “《最难忘的一件事》,爸爸妈妈给我买了一只泰迪狗……”   “《我的心愿》,我想养一只泰迪狗……”   “《幸福原来这么简单》,养一只泰迪狗,就是简单的幸福……”   小表弟已经为黎晓所倾倒。   他仿佛开启新世界的大门。   季扶倾:“………………”   他终于知道黎晓这么多年是怎么混过来的——这是他不能理解的领域。   小表弟如得真经,跃跃欲试。   黎晓还打算传授给小表弟如何用三支笔同时做抄写的诀窍,被季扶倾及时制止。   他把黎晓叫到阳台上,说:“你怎么能教小孩子这些东西?”   黎晓眨了眨眼睛,无辜道:“可是作业写不完,他要被老师批评了啊。”   海风飒飒而来,季扶倾坐到藤椅上,说:“看来以后不能让你辅导孩子写作业。”   黎晓自然而然地接过话茬:“我当然不行,这种事情肯定得你来,谁让你是学霸呢。”   难以想象,他俩居然在讨论育儿经,说得好像已经有孩子了一样。   黎晓还想跟他说什么,他直接说:“别再教些有的没的,要是他跟着学坏了——”   “我这还不是……”黎晓颇有些委屈地说,“希望你家里人能喜欢我嘛。”   “我表弟喜欢你,”季扶倾说,“我姑姑和姑父呢?他们要是知道了……”   黎晓“唔”了一声,不说话了。她敛着睫毛,轻轻咬着嘴唇,像是在反思自己的错误。   季扶倾将书签放进另外一页,又说:“行了,回去写作业。”   黎晓乖乖回书桌。   季扶倾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伏案写着作业,思绪随海风飘远。   不知想到什么,他会心一笑,嘴角漾起浅浅的弧度。   >>>   小表弟跟黎晓待了一天,被她收得服服帖帖,一口一个“姐姐”地叫她,特别黏人。   直到晚上八点,季扶倾连踢带踹,才把他赶出房间。   “啊,你怎么把他赶走了?表弟多可爱呀。”   “你难道指望他今晚睡这儿?”   黎晓抱着他的胳膊,撒娇道:“那肯定不行,我晚上还得跟你睡呢。”   季扶倾揉了揉她的头发,说:“洗澡去吧。”   黎晓从箱子里拿出换洗衣物,正要去浴室,手机忽然响了。   一看来电显示,殷丽娜。   她的头皮都发麻了。   哪怕不想接这个电话,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接。   黎晓走上阳台,海风吹拂,波涛阵阵。   她按下接通键,殷丽娜尖锐的嗓音与这幅景色格格不入:“黎晓,你死哪儿去了?”   黎晓陡然心惊,强作镇定道:“我在谈胤雪家里。”   殷丽娜骂道:“你看看你自己,寒假成天在外面疯,也不知道你一天天都在干什么……”   黎晓心想,不是殷丽娜非要把自己从北城叫回来的么?   她不在家是为了躲着符甜,省得天天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现在反而成她的不对了。   黎晓猜她八成是在符田超老家受了什么气,所以火气才那么大。殷丽娜数落了她一通,她一个字都没说。   最后,殷丽娜说:“你赶紧给我滚回来!”   黎晓看着远处的海面,下方有暗潮涌动。   她现在压根回不去。   这时,她的一只手被人握在掌心。   她惊惶地看了一眼季扶倾,他用口型告诉她:“别怕。”   他们之前商量过怎么瞒天过海。   “妈,我不回去了。”黎晓说,“我买了明天一大早回北城的机票,我自己会去机场。”   谈胤雪家离机场很近。   “黎晓,你现在翅膀硬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不去哪儿就不去哪儿,是吧?”   果然,殷丽娜还在气黎晓没跟她一起回乡的事。   “妈,你千辛万苦把我从北城叫回来过年,就是为了这个吗?”黎晓很生气,“你想讨好符家你就去讨好,我不姓符,不拿他家一针一线,我凭什么要讨好他们?”   “黎晓,你知不知道我是你妈?”   “是我妈又怎么了?是我妈就可以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吗?”黎晓说,“你每次都这样,自己没有理,就只会用妈妈这个身份来压我!”   黎晓觉得,她最多算是殷丽娜的工具人。   没用的时候,她是拖油瓶。哪天想起她的好,她就成了香饽饽。   说到底,她从来没被当成一个人来看待。   对面骂声不断,黎晓气得直接挂断电话,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一天的好心情全被毁掉了。   她现在好难过。   季扶倾用手指揩去她的眼泪,然后将她拥入怀中。   夜色里,两道人影相依,海风卷起翩翩的衣袂。   天高海阔,唯有他的怀抱最令她安心。   黎晓抬起泪湿的眼睫,哽咽着说:“我每次都跟她吵架,这辈子也不可能不吵架。我该怎么办?”   她跟她妈一定八字不合,用她妈的话来说,她就是上辈子来讨债的。   “别想了,”季扶倾说,“等长大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成长、独立,脱离原生家庭,是唯一的出路。   黎晓捧着脸,又哭了出来:“她一定不想要我这个女儿。”   季扶倾吻了吻她的头发,说:“阿狸,别哭。”   若世界不要你,我做你的世界。 第90章 LXXXIX 你会不会委屈……   Chapter LXXXIX   又是一年开学季。   C大附中的新校规正式实施。   校规删去了繁琐的条条框框, 仅对原则性问题进行规范。如“遵守法律法规和社会公德”、“珍爱生命、自尊自爱”等等。   除此之外,根据学生建议,添加了部分新校规。比如, 周一至周四,学生应穿校服到校。周五为便装日, 学生可不穿校服,保证衣着应整洁大方即可。   C大附中新一届领导班子思想观念较为开明。中学生早恋问题“宜疏不宜堵”,了解青春期学生的心理与生理需求,对学生进行正向引导, 才是应对良策。   校规用一句话带过:“男女生交往应相互尊重, 以和谐友爱、共同进步为前提,保持健康向上的心理状态。”   同时在生理和心理健康课上, 增设相关内容。   比早恋更影响学生成绩的,是暗恋和失恋。早恋至少“光明正大”, 暗恋容易导致学生心思敏感、寝食难安。   失恋影响更甚,许多成年人尚且扛不住失恋的痛苦, 更何况尚未成年的学生呢?   新校规虽有小部分家长反对, 但大部分家长持赞同意见。   自从孟亦可出事以后,校方和家长都在进行反思, 如何避免这种情况再次发生。   随着学生自我意识的觉醒, 严苛的校规, 未必一定能带来好的结果。换一种管理方式, 说不定更加有效。   新校规落地之后, 校园里的空气都变得香甜了起来。   黎晓每天都能瞧见出双入对的小情侣,她这才发觉,原来学校里的地下恋情有那么多,她不是唯一一个。   薛南枝哭诉道:“新校规太过分了。”   黎晓问:“这不是挺好的吗?”   “好什么呀?”薛南枝说, “以前我还可以骗自己说是学校严禁早恋,所以才不谈恋爱。现在我终于知道,这跟学校没关系。”   黎晓安慰道:“没事没事,你将来肯定能找到自己的真命天子。你还小嘛,着什么急呀。”   薛南枝却说:“你跟季扶倾恩恩爱爱,还劝我别着急。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黎晓:“……”   确实不会痛。   即使目前形势一片大好,但黎晓并没有将她和季扶倾的关系昭告天下,她有许多考量。   一,说好了两年考察期,一天都不能少。   二,他现在是学生会会长,她不想给他招惹太多非议。而且,考虑到他家庭的因素,她并不觉得现在是一个好时机。   至于第三点,是她的私心,也是谈胤雪的叮嘱。   【谈胤雪:想当明星,素人时期的黑历史越少越好。】   【黎晓:谈恋爱算黑历史吗?】   【谈胤雪:正常情况下,不算。不过,你打算跟他分手吗?】   【黎晓:我为什么要跟他分手?】   【谈胤雪:不分手,你肯定得低调点儿,恋情这种事一定要保持神秘。】   【谈胤雪:小花粉个个都是事业粉,对蒸煮的要求极为苛刻。年纪轻轻谈恋爱在她们看来是不求上进的表现,粉会跑的。】   【黎晓:谈恋爱怎么就不求上进了?】   黎晓不能理解这种心态。   粉丝这样想,不是和家长觉得“早恋会影响学习”一个逻辑吗?   这和家长试图控制孩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谈胤雪:如果找的男朋友让粉丝看不上眼,粉丝还可能粉转黑呢。】   【黎晓:为什么?】   【谈胤雪:因为这会让粉丝觉得没面子,自家姐姐丢人现眼,自己也跟着丢人现眼。】   【黎晓:丈母娘都没粉丝严格。】   黎晓想了想季扶倾的条件。   家世优越,天之骄子,长得还帅。   她都挑不出他的毛病来,粉丝应该没理由嫌弃他吧?   不过,黎晓看了看自己微博。   嗯,只有一百来个僵尸粉。   现在考虑这个问题,好比让她选择上清华还是上北大一样离谱——小学时代她就不纠结这个问题了。   【黎晓:幸好我没有粉丝。】   【谈胤雪: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黎晓:那我以后要是成了明星,岂不是还得跟他保持地下恋?】   【谈胤雪:那当然,钱难挣屎难吃,当明星要有当明星的觉悟。】   她说得仿佛黎晓已经成为了万众瞩目的大明星。   可黎晓只是一个正在备战艺考的高中生,当明星什么的……太过遥远。   【谈胤雪:不过,最近娱乐圈破事太多。只要不是同时跟多人谈恋爱,对粉丝来说,已经不算塌房了。】   【谈胤雪:你懂我意思吧?】   黎晓当然懂。   谈胤雪之前追的一个爱豆,被曝出睡粉、约/炮等丑闻,劈腿都快劈成八爪鱼了。   部分粉丝含泪给哥哥洗地:“哥哥他只是一个三十岁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不是处男呢?”   黎晓以为谈胤雪会很难过,没想到她说:“只要我的墙头多,塌房永远追不上我。”   【谈胤雪:像你这种只和一人谈恋爱的,简直就是娱乐圈的道德楷模。我的晓,你赶上好时候了!】   【黎晓:……】   这么想想,粉丝有时候也蛮可怜的。   >>>   高中生活稀松平常地过着。   北城虽有四季,但春秋季总是格外短暂,一眨眼便由冬入了夏。   会考结束之后,高考越来越近,许多同学开始“谋生路”。   有人准备出国,有人准备艺考,有人准备搞搞特长,还有人急得团团转。   相比之下,黎晓的规划反而很清晰,她上个学期就开始进行艺考培训了。   各大表演院校考的主要内容无非是声台形表,经过快一年的培训,黎晓已经比不少考生提前掌握了要领。   对她而言最难的是声乐,她五音不全、唱歌跑调。好在考试的时候只考一两首歌,只要她多下点工夫练习唱歌,问题不算很大。   老师告诉她,如果她能潜心学习,不是没有机会拿到三大院校的艺考合格证。   黎晓在培训机构认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小伙伴,这两天新来了一个妹子,名叫段如曦,她特地从外地来北城参加培训。   她来的那天,黎晓被吓了一大跳。她的眼皮刀伤十分明显,眼睛周围一圈又红又肿,一看就是刚做完双眼皮手术。   段如曦本人对此毫不隐瞒:“我前些天刚割了欧双,还在打消炎针,过些日子就好了。”   黎晓问:“你以前是单眼皮吗?”   段如曦说:“我是内双,上镜不太好看。”   她把自己身份证的照片拿给黎晓看。   照片里的她,容貌清秀。双眼皮褶皱虽然不明显,但眼睛灵动有神。   黎晓觉得她完全没必要去割欧双,不是所有演员都是欧双,内双有一种古典美。这么一搞,反而失去了个人特色。   可黎晓没有多说,割都割了,难道让人家缝回去么?艺考之前冒着风险割双眼皮,也是个奇才了。   不过,黎晓有了新发现。   段如曦身份证上的名字叫“段敏”,不叫“段如曦”。   黎晓问:“你改名了吗?”   段如曦说:“马上就改。这是旧身份证,等我双眼皮消肿了,就去拍新身份证。”   “为什么要改名啊?”   “原来的名字太土了,没有星味。”   “……”   黎晓不禁思考,“黎晓”这个名字听起来像不像明星。   呃,好像是有点儿普通。   段如曦端详着黎晓,夸道:“你的鼻子长得真好。”   黎晓摸了摸鼻尖,说:“有吗?”   “现在很流行这种精致的小翘鼻,显洋气。”段如曦说,“我的鼻子不太好看,等艺考结束后我要把鼻子再弄一下。”   黎晓:“…………”   好家伙,她全身上下还有一处是真的吗?   黎晓说:“我觉得你的鼻子挺好啊,不用调整。而且,现在做整形手术,会不会太早啊?”   “就得现在做,成名以后再做手术就迟了,”段如曦说,“到时候黑图早就满天飞了,XXX就是。”   XXX是某知名女星,一直被诟病出道前后长相不一。   “哎,我整成XXX那样就行了,也不知道她的整形医生是谁。”段如曦叹了一口气,“我最满意的就是我的胸部,一点儿都不用整。”   黎晓瞄了一眼她的胸,挺翘、丰满、圆润,Y型乳/沟十分惹眼。   “黎晓,你长得挺好看。”段如曦说,“要是胸再大点儿就更好了,这可是女明星的事业线啊。”   黎晓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胸,呃……完全看不出事业线。   一番交谈之后,黎晓的世界观都要被颠覆了。   她以为这一年来她一直在为了当演员而努力,现在看来,段如曦才是做好了万全准备——就差改头换面、脱胎换骨了。   回家之后,黎晓思绪万千,对着镜子左看右看。   思来想去,她决定给季扶倾发一条消息。   >>>   周末晚间,刚过七点。   姜沛玲今晚去参加大学同学聚会,家中只剩季建群和季扶倾父子两人。   客厅的电视里放着《新闻联播》,季扶倾一口一口喝着米粥。   季建群一边吃饭,一边给儿子做思想教育:“俗话说的好,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这时,季扶倾搁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进了一条新消息。   他不经意地瞄了一眼,勺子差点儿掉进碗里。   黎晓给他发了一张自拍。   准确来说,是一张对镜自拍。   再准确一点,她对着的是她的胸部。   睡衣是荷叶边的领口,肩膀瘦削,锁骨笔直,前胸是一大片洁白的肌肤,白得耀眼。   这张照片无重点部位露出,不知为何却显得异常勾人。   季扶倾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黎晓从来不拍这种照片,今天是怎么了?   撩骚也不能挑晚上七点吧?   季扶倾立刻将手机屏幕摁灭,收进裤兜里。   季建群仍在发表演说:“做人做事,要记住胸中有丘壑,腹里有乾坤……”   胸中有丘壑……季扶倾现在听不得这句话。   他三口并作两口,将碗里的米粥喝了个一干二净,然后放下勺子,说:“爸,我吃完了。”   季建群有些不悦:“我话还没讲完,你就吃完了?”   季扶倾道:“我的作业还没写完。”   “这都周日了,你作业还没写完呐?”   “暑后就高三了,课业比较多。”   “……行了,你写作业去吧。”   季扶倾回到房间,将房门反锁上,这才重新点开屏幕。   黎晓发来的不止一张自拍,还有一句话。   【黎晓:你觉得,我的胸是不是有点儿小?】   房间里有点儿闷热,季扶倾找到遥控器,将空调的温度下调了两度。   凉风拂面而来,他却无法平静。   【季扶倾:你觉得,我适合回答这个问题吗?】   这是一道送命题。   【黎晓:那我去问谁?我爸吗?】   问爸爸这种问题,好像更不合适。   季扶倾不明白,黎晓为什么想出这么无厘头的话题,简直是在刁难他。   【季扶倾:你怎么了?】   【黎晓:有感而发。】   【黎晓:今天培训班来了一个妹子,她的胸好好看。】   【季扶倾:我没兴趣。】   言下之意,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他若是真和黎晓聊下去,才是上了她的套。   【黎晓:我是认真的。】   【黎晓:我这样是不是不够格当女明星啊?】   【黎晓:我以后要不要去隆胸啊?】   黎晓向来对自己的外貌格外自信,季扶倾敏锐地察觉出她今晚不太正常,索性拨了个视频电话过去。   两秒后,电话被接通。   黎晓的声音软软糯糯:“喂,怎么给我打电话?”   季扶倾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室外有些吵,刚好可以掩盖说话的声音。   他问:“你今天遇见什么事了吗?”   黎晓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季扶倾,他心下了然。   “别听她的,你现在这样就挺好。名字也很好听,不用改。”   “真的吗?”   “嗯。”   黎晓先是松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我只是突然觉得……我还没做好当演员的准备。”   “你要准备的只有艺术课和文化课。”季扶倾说,“演员看的是专业能力,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季扶倾的家庭对文艺从业者并无偏见,他的外婆是知名的京剧表演艺术家。   所以他很支持黎晓走这条路。   “可是当演员,外形也很重要啊。”黎晓说。   “阿狸……”季扶倾轻叹,“你还不够漂亮吗?”   不知是哪只小狐狸,把他迷得神魂颠倒。   黎晓甜蜜蜜地笑着,眼睛弯成小月牙。   “嗳,季扶倾。”黎晓敛着睫毛,单手托下巴,“以后我要是真当了明星,我们可能得一直地下恋了。”   “所以呢?”   “你会不会委屈啊?”   “……” 第91章 XC 吻戏你也敢拍?   Chapter XC   这一点倒是季扶倾从未考虑过的。   窗外夜色暝曚, 温柔的灯火渐次亮起,空气里浮动着洋槐花的芬芳。   他倚着窗,蓦然想起, 去年暑假,黎晓曾经来过这栋楼下。那时的她, 谨小慎微,生怕被他父母发现,不敢多留。   忍受蚊虫叮咬和酷暑折磨,只为让他能看她一眼。   “阿狸, ”季扶倾开口道, “这一年,你过得委屈吗?”   视频那一端, 黎晓眨了眨眼,睫毛小蝴蝶似的扑闪着。她说:“为什么要这么问我?”   “跟我在一起, 没有公开,也没有……”他斟酌着用词, “女朋友的名分。”   黎晓拧眉思索片刻, 长长地“嗯”了一声,说:“你这么一说, 好像是有点儿。”   季扶倾:“……”   果然, 还是让她受委屈了。   “不过, ”黎晓话锋一转, 笑着说, “偷偷摸摸才刺激嘛。”   季扶倾轻咳了一声,也不知黎晓的小脑袋瓜子里成天都想些什么。   黎晓收敛笑意,用难得正经的口吻告诉他:“季扶倾,只要你心里有我, 我就不觉得委屈。”   这一年来,她过得开心又充实,像是被爱环抱着。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更不曾想过“委屈”二字。   她愿意体谅他的苦处,也接受他的解决方案。   季扶倾神色稍怔,随即嘴角扬起淡淡的弧度。   “我也一样。”他温声道,“如果你不想公开,地下恋也无所谓。”   他不是高调行事的人,公开反而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她为了他可以迁就,他亦如此。   和女明星谈恋爱,需要一颗强心脏——好在,他有。   “是吗?”黎晓像是不信。   “嗯。”季扶倾道。   黎晓想到什么,忽然说:“万一到时候,为了工作需要,要和别的男明星炒CP呢?”   季扶倾微微蹙眉:“什么工作需要?”   “宣传剧啦,给综艺炒热度啦什么的。”   这些都是谈胤雪告诉她的。   季扶倾冷漠地“哦”了一声,说:“你这不是欺骗粉丝吗?”   黎晓:“这是善意的谎言,怎么能算欺骗?”   季扶倾:“……”   黎晓还真是善于用他说过的话堵他的嘴。   季扶倾的语气十分严肃:“当演员,演技是立身之本,作品才是本钱。走捷径,热度来得快,去得也快。”   黎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我确实应该好好演戏。”   紧接着,她又提出一个新问题:“要是我参演的作品里面有吻戏,你也无所谓吗?”   季扶倾:“…………”   黎晓见季扶倾不说话,便说:“这是为了艺术献身,你肯定能理解我,是吧?”   季扶倾:“你还挺期待?”   “倒也没有,只不过……”黎晓说,“我只和你一人亲过,不知道跟别人是什么体验。”   这句话说得某人心里头是又甜又涩。   季扶倾轻嗤:“吻戏你也敢拍?”   “我为什么不敢?”   “你不知道你吻技很差么?”   黎晓惊呆了,季扶倾居然嫌她吻技差?   她气愤道:“我哪儿差了?”   季扶倾:“一动不动,像根木头。”   黎晓:“???”   黎晓反驳道:“我明明也有动。”   季扶倾:“喘气不算。”   黎晓:“……”   黎晓仔细回忆了一番,不禁脸红心跳。她说:“那还不是因为……我的经验有点儿少。”   从去年到现在,他们接吻的次数屈指可数,她没机会演练啊。   她怀疑,男生在这方面兴许真是无师自通。明明他也没经验,每次却熟练得像个惯犯。   “嗯,”季扶倾淡定道,“以后我多陪你练练,熟能生巧。”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监督她做题。   “真的吗?”   “不然你想找谁练?”   “我想……”   “想得挺美啊。”   至于吻戏什么的……季扶倾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个令他窒息的问题。   大不了到时候不看,眼不见为净。   黎晓咬着下唇,偷偷笑了。   “季委,那你可别偷懒啊。”她说,“你准备一周陪我练几次啊?”   >>>   晚间,季扶倾洗完澡,回到房间,准备看会儿书就睡觉。   想到什么,他又打开抽屉。   抽屉里有两个本子,封皮一模一样。   他拿出一本,翻了两页,发现拿错了,于是便合上,换成另外一本,然后打开空白页,正要落笔,外面忽然传来动静。   姜沛玲参加大学同学聚会回来了,季建群亲自开车去接她的。   季扶倾立刻将本子合上,锁进抽屉里,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翻开到中间位置,佯作在读书。   姜沛玲的抱怨声传来:“朱琼音她凭什么看不起我啊?不就是今年刚在北城电视台提了主任么?一个破主任,有什么了不起的。”   季建群劝慰道:“行了,她跟你关系一直不好,她说的话你随便听听得了,哪儿能当真。”   季建群晚上是被姜沛玲一个电话叫走的,理由是她在同学聚会上受了气,要老公来给她撑场子。   季大检察官一到,自然是无人敢造次,连朱琼音都笑脸相迎。   季建群觉得姜沛玲这是多此一举,四十多岁的人了,连这口气都咽不下。一路上也没少说她。   她却理直气壮:“要不是儿子年纪还小,还轮得到你过来?”   季建群道:“我巴不得儿子将来比我更厉害。”   姜沛玲今晚参加的是大学同学聚会。   这把岁数,大家早已不再单纯地怀旧,而是将同学聚会当做名利场。   只有两种人不爱参加同学聚会。   一种是事业有成的人,另一种是一事无成的人。   剩下的,无非是想在老同学面前显上一把。   攒局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   毕业二十年,有人混得如鱼得水,有人混得灰头土脸,可谓云泥之别。   “老公,”姜沛玲说,“你觉得我这二十年过得成功还是失败?”   季建群没空跟她闲扯这那,他说:“你为什么要用别人的话来定义自己?你觉得有价值,那就是有价值的。”   姜沛玲看着铺满儿子荣誉证书的电视墙,叹了一口气。   她一直觉得季扶倾能有今天的成绩,她这个当母亲的有很大功劳。   可是……今天她在同学聚会上碰见另一个老同学,儿子也十分优秀。今年刚申请到美国顶尖学府的全奖,秋后便要赴美求学。   和姜沛玲不同的是,这些年她从未放弃过工作,如今在传媒行业已是鼎鼎有名。她在聚会上直言:“父母努力工作,就是儿女最好的榜样。”   这让姜沛玲不禁思考,如果当初她没有辞职,现在又是怎样的光景呢?   季扶倾少了她在身边,是不是真的不行呢?恐怕未必。   儿子向来自律,目标明确。   现在他年纪渐长,反而觉得她无微不至的照料是一种累赘。   季扶倾坐在房间里看书,心思却全然不在书上。   这事分明与他无关,却又处处与他相关。   这时,姜沛玲过来敲了敲门,问:“阿倾,你睡了么?”   季扶倾清了清嗓,答:“还没。”   于是姜沛玲推门进来,见儿子正在读书,便道:“要不要给你削点儿水果?”   季扶倾翻了一页书,淡道:“不用。”   他隐隐感受到有酒气,便多问了一句:“妈,你今天喝酒了吗?”   “喝了一点儿,”她说,“同学聚会,难免的。”   季扶倾没有搭话,姜沛玲也没有走。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儿子,像是在看一幅杰出的作品——他在读的书,她已经渐渐看不懂了。   过了一会儿,她唏嘘着将门关上,说:“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季扶倾“嗯”了一声,说:“妈,你也早点儿睡。”   姜沛玲离开之后,季扶倾将最下方的抽屉重新打开,拿出了另外一个本子。   这上面是他誊抄来的句子。   “大江流日夜,慷慨歌未央。”   每一句话都诗意浪漫,又富有灵气。   他看了许久,最终将本子合上,重新放了回去。   >>>   时间来到暑假。   准高三生无暇过假期,纷纷为了即将到来的高考做着准备。   黎晓所在的培训机构,暑期又涌入了一大批同学。   她忽然深刻地意识到,原来有演员梦的人那么多。   这竞争激烈程度,比起清华北大,也不遑多让吧?   每个家长都拉着老师的手,殷切询问:“老师,你看看我家孩子能参加艺考吗?”   哎,虽说人不能貌相,但是……   黎晓看着某个长得歪瓜裂枣的男生,心想家长也不能急病乱投医啊。   想学表演,不说长得多好看,至少得周正吧?   哎,很多人真是……既普通又自信。   问的人多了,老师有时也没了耐心,直接指着黎晓说:“这位家长,你看看这位女同学,她考上的概率总比你家孩子大吧?”   一家三口齐刷刷地看向黎晓,顿时明白差距,也不敢多问了。   倒是把黎晓弄得挺尴尬。   万一……万一她要是没考上,岂不是很丢人? 第92章 XCI 你只能属于我一人。……   Chapter XCI   整个暑假, 季扶倾哪儿也没去,一直待在北城。每日在读书和做题的空隙里抽出时间跟黎晓聊上几句,几乎是他唯一的娱乐活动。   姜沛玲管他不似以前那般严格, 他可以出门,只不过……黎晓也在为自己的前途忙碌, 她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他见面。   黎晓参加的艺术培训机构位于电影学院附近,身边的同学都是准备参加今年艺考的学生,男俊女靓。   大家经常会约着一起吃吃饭,讨论各校招生政策的变动, 畅想入学后的美好生活。   志同道合的人聚在一处, 总是格外有话说。   在这一方面,季扶倾反倒跟她没有太多共同话题。   黎晓和段如曦在很多事情上看法不同, 可段如曦的性格大大咧咧,消息也格外灵通, 这并不妨碍她们成为朋友。   除了她,黎晓也认识了不少新朋友, 其中不乏帅气的异性, 个个都是男明星后备役。   有一个男生名叫唐扬,长相酷似谈胤雪之前追过的某爱豆。   黎晓把唐扬的照片发给她看, 她嗷嗷叫唤着要去北城跟他开始一场旷世绝恋。   【谈胤雪:正版搞不到, 来个高仿也不错。我的晓, 我的幸福就押在你身上了。】   黎晓无法分辨谈胤雪跟她说的话有几分玩笑几分真心。   本着为闺蜜负责的原则, 她稍微留意了一下唐扬, 悄悄跟人打听他是不是有女朋友。   谁知这么一打听,竟坏了事。   黎晓的原话是:“我有一个朋友,想跟他认识认识。”   结果这话给别人一听,那不就是“我的这个朋友就是我自己”吗?   某天傍晚, 放课之后。   黎晓接到季扶倾的电话,便让段如曦先走。她戴上无线耳机,来到走廊的窗台边,和季扶倾通电话。   夕阳将云层烫出一道金边,好似潜入溪水的游鱼,偶尔浮动着金色的鳞光。   和暖的熏风拂面而来,她沐浴在光线里,沉浸在甜蜜中。   忽地,她隐约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黎晓。”   一回头,竟是唐扬。   黎晓摘下一只耳机,问:“你找我有事吗?”   唐扬开门见山道:“有人说,你想当我女朋友。”   黎晓整个人愣在当场。   谣言猛于虎也,先不说这个误会是怎么造成的,万一要是被季扶倾听到……   季扶倾的声音从另一只耳机传来:“谁在跟你说话?”   黎晓:“……”   救命,他已经听到了。   黎晓既怕自己和季扶倾暧昧不清的事被无关人等发现,又怕季扶倾在电话里对她问责。   她脑子一抽,居然把他的电话给挂了。   电话那头的季扶倾:“………………”   黎晓将两只耳机全摘了,再度向唐扬确认:“你说什么?”   但愿是她刚刚产生了幻听。   没想到唐扬这次更直接:“咱俩试试呗。”   兴许这就是身为帅哥的自信吧,面对女孩子从不畏手畏尾。他长得这么帅,恐怕不缺这方面的经验。   若是看上谁,大大方方直说,绝不拐弯抹角。黎晓在男生面前,也会有一种没来由的自信。   黎晓现在没空想这些风花雪月,她只觉得自己要完蛋。   这下不光季扶倾要教训她,谈胤雪要是知道了也得骂她。   她是怎么做到用一件事把男朋友和闺蜜都得罪的呢?   黎晓:“不是我想当你女朋友,是我闺蜜想当你女朋友。”   唐扬:“你闺蜜?”   黎晓点头,实话实说:“我闺蜜现在人在深城,她看了你的照片,说是特别喜欢你,想当你的女朋友。”   唐扬:“……”   搞了好半天,竟是一场乌龙。   黎晓以为话说清楚,便能解开误会,谁知唐扬却对她说:“黎晓,你害羞了。”   黎晓不解:“我哪儿有害羞?”   唐扬唇角衔着一抹坏笑,说:“你脸红了。”   黎晓无语。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理由好烂,听上去很像是编的。难怪唐扬不信。   她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是有点儿烫。只不过,和唐扬无关。她一想到要跟季扶倾解释这件事,脸就急得通红。   “唐扬,我跟你说的是实话。我其实……”黎晓顿了顿,“有喜欢的人。”   末了,她又补充:“不是你,是跟我一个高中的同学。”   “真的吗?”   “真的,我不骗你。”   “喜欢的人,就是还没在一起的意思吧?”唐扬看着她,“这说明,我还有机会。”   黎晓:“…………”   她怀疑自己上辈子是桃花成精,这辈子桃花运简直好到出奇。   没认识季扶倾之前,她觉得自己这体质挺好。可现在……天天惹些没必要的麻烦。   黎晓说不明白,索性告诉唐扬:“我对你真的没有任何想法,如果不小心让你产生了什么误会,我很抱歉。”   她转身,往楼梯的方向小跑。唐扬看着她的背影,嘴角掠过一丝笑意,随后慢悠悠地跟了过去。   黎晓走到楼下,发现自己忘了打车。   她站在马路牙子上,用打车软件定位。正值晚高峰,一时半会儿没有车,前方排队竟有几十人。   炎炎夏日,酷暑难耐。   聒噪的蝉鸣,吵得她心烦意乱。   她戳开季扶倾的头像,思考该给他发什么样的消息,才能打消他的疑虑。   思来想去,她决定把这个难题放到一边,先向谈胤雪反馈此事。   【黎晓:你记得唐扬吧?】   【谈胤雪:这人是谁?】   黎晓无语,谈胤雪是金鱼吗?记忆只有七秒。   【黎晓:上次你说他长得很帅,想跟他来一场旷世绝恋。】   【谈胤雪:哦,他啊。怎么了?】   【黎晓:你不是说想当他女朋友?】   【谈胤雪:我为什么要跟他拍拖?】   【黎晓:……】   【谈胤雪:我就随便开个玩笑,你不会当真了吧?】   【谈胤雪:我还天天说我想给我家哥哥生猴子呢,你看他搭理我吗?】   好家伙,敢情谈胤雪这是在口嗨?   【谈胤雪:谁谈恋爱找那么帅的啊?一点儿安全感都没有。】   【黎晓:季扶倾就挺帅的,我对他也很放心。】   【谈胤雪:晓宝贝,我跟你能一样吗?你是大大大大美女,该紧张的人是他,又不是你。我没有他那么强大的心脏,不敢找绝世大帅逼拍拖。】   【黎晓:跟我谈恋爱,需要强心脏吗?】   【谈胤雪:那当然了。喜欢你的人有多少,他的情敌就有多少,你说他的心脏能不强大么?】   【黎晓:呃。】   原来季扶倾的压力居然那么大。   明明她心里头只有他一个人。   【谈胤雪:真羡慕你,从小到大,连暗恋的滋味都没尝过。凡是你看上的男生,就没有不喜欢你的。】   【黎晓:也就还好吧。】   谈胤雪又发来一段语音,黎晓还没来得及听,一辆汽车停到了路边。   后车门打开,有人下了车。   黎晓不经意地一瞥,吓得手机都快掉到地上。   “季、季……”她慌乱不已,“你怎么过来了?”   估计他是嫌电话里训人不太过瘾,特地前来面斥。   “路过,来看看你。”季扶倾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你下课怎么不回家?”   她当然不信,他怎么偏偏这会儿路过电影学院呢?也太巧了吧。   黎晓决定对他卖个乖。   她把手机收进包里,然后摇着他的胳膊,撒娇道:“季委,人家知道错了。以后放学,我一定乖乖回家。刚刚我是跟你打电话,才耽误了一点儿时间……”   季扶倾按捺住汹涌的醋意。   黎晓日日在培训机构上课,他对她的日常生活不甚了解,不料竟让人钻了空子。   就在此时,楼上又下来一人。   黎晓见了唐扬,万分尴尬,松开拉着季扶倾的手。   唐扬顿住脚步,似乎想观察他俩一番。   季扶倾意识到黎晓的反常,回过头,对上唐扬的视线。   两只雄性动物,相遇在同一片草原,唯有斗得你死我活,方能罢休。   黎晓的手臂被季扶倾轻轻一带,整个人踉跄着扑到他怀里。   “刚刚是他吗?”他在她耳边轻声询问。夏天气温很高,他的体温亦如是,烫得她心尖儿发颤。   她点了点头,正想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一场误会,她和唐扬半点儿瓜葛都无。   谁知季扶倾忽然低下头,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好似一片羽毛,滑过她的唇瓣。   黎晓的瞳孔倏然放大。   天哪,这可是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他就这么……亲了她一口?   他怎么都不知羞的??   这个吻仅有半秒,可唐扬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高大的男生俯身,在娇小的女孩身上,留下他的标记——这是他才可以对她做的事。   黎晓羞涩的反应,亦落在唐扬眼底。   原来,她还是说了谎。   她早就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季扶倾对呆滞的黎晓说:“说你像根木头,你还不信。”   黎晓回过神来,面色潮红。   这种情况下,不像根木头,还指望她做些什么?   伸舌头吗?怎么可能?   “上车。”   季扶倾丢下这句话,便将她推入车里。   她上车后,他坐到她身边,将她的身形遮了个严严实实,生怕被别人看了去。   黎晓被“砰”的关门声惊得一怵。   果然,季扶倾还是生气了。   黎晓并拢双腿,手指不安地揪着裙摆,像一只惴惴不安的兔子。她想解释什么,又怕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于是,她小声问道:“季扶倾,你要带我去哪儿?”   季扶倾:“你想去哪儿?”   黎晓无言以对。   季扶倾:“哪儿也不去,送你回家。”   黎晓:“……哦。”   车子驶上黎晓熟悉的路径,她望着窗外的景致,一栋栋高楼大厦从眼前飞速地掠过。   她来北城已有近两年,这座城市对她而言不再陌生。   她的身边,也有了一个人。   黎晓抬高眼睫,视线回到季扶倾身上。   他的胳膊肘抵在车玻璃上,手指抵着嘴唇。眸光深邃,探不到底。   她仍是捉摸不清他的情绪。   黎晓端正姿态,说:“季扶倾,你把手机给我一下。”   季扶倾瞥了她一眼,什么都没问,直接将手机递了过去。   黎晓划开他的手机,熟练地输入密码:102929。   1029,是她的生日。后一个29,代表着他的生日。   他们与29这个数字有缘。   黎晓在他的手机上操作一通后,把手机还给季扶倾。他正要放回原处,黎晓忽然问:“你一点儿都不好奇,我刚刚做了什么?”   季扶倾却说:“你做什么都可以。”   黎晓止不住笑了。   哪怕生气,他还是宠着她的。   “我在你手机上关联了我的位置。”黎晓重新将屏幕戳亮,指给他看,“这个小绿点是你的位置,这个小蓝点是我的位置。”   现在,小绿点和小蓝点紧紧地叠在一起,一起在地图上移动着,好似恩爱缠绵的情侣。   “以后你打开手机,就知道我人在哪儿了。”黎晓悄悄牵起他的手,“下次我放学要是再不回家,你就打电话催我,好不好?”   这是她的解决方案,她对他没有秘密。   季扶倾沉思片刻,说:“那我的位置不也暴露了?”   黎晓反问:“你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实时位置吗?”   “多此一举。”   “怎么就多此一举了?”   季扶倾回握住她的手,说:“你对我不放心?”   黎晓主动示好:“我……我这不是怕你对我不放心嘛。”   季扶倾惩罚性地捏了一下她软乎乎的耳垂,说:“是挺不让人放心的。”   不过……   阿狸,你只能属于我一人。 第93章 XCII 【修】试镜。……   Chapter XCII   暑假进入尾声, 炼狱般的高三即将到来。   就在这个当口,段如曦告诉黎晓一个消息:“有个电影剧组正在招募演员,要不要去试一试?”   “现在?”黎晓说, “马上就要高三了,就算试上戏, 也没时间去拍戏吧?”   “机会难得,考大学的最终目的不还是为了拍戏吗?”段如曦说,“出名要趁早,你知道今年跟我们竞争的有多少明星么?”   黎晓当然清楚。   她最近刷微博, 总能看到某某明星备考电影学院的消息。   这些人里, 有的是养成系爱豆,有的是明星、导演的子女, 还有的是小小年纪便参演电影、电视剧的童星。   虽说艺考是公平的,可相比之下, 她这种籍籍无名的高中生,多多少少还是缺乏竞争优势。   段如曦把招募信息分享给黎晓。她说:“我跟你关系好, 我才告诉你的。你可别告诉别人啊。”   黎晓看了一眼招募信息, 电影名叫《青春欲尽时》,讲的是四个青春期女高中生的故事。   主创团队据说是优质班底, 已定男演员中有一个人的名字很眼熟, 名叫俞越。他经常热搜在榜, 营销得风生水起。   黎晓对俞越了解不多, 只知道他是影帝俞刚和歌唱家田丽的儿子, 美国国籍。身为星二代,他从小就备受瞩目。因为是外国国籍,所以轻而易举地考入电影学院,今年六月刚刚毕业。   “哎, ”段如曦不禁叹了一口气,“你看,人家又是星二代,又是外国人。这种人都跟我们竞争考电影学院的名额。”   黎晓继续往下看,演员招募的要求明确写着:“女演员,年龄16~20岁之间,容貌姣好,有经验者优先。”   段如曦指着这段话,对黎晓说:“现在剧组招人都要有经验的。不试试,永远都没经验。”   黎晓有些心动,便问了问谈胤雪的看法。   【谈胤雪:哇,你都要去和演俞越电影啦,他可是妥妥的资源咖哎。】   【黎晓:我只是在纠结要不要去试一试。】   【谈胤雪:去啊,为什么不去?要是被刷了,你就当积累经验。万一过了,你也可以选择不去。对你这种没经验的人而言,试镜没有损失。】   【黎晓:只是面试而已,还没到试镜那一步呢。】   【谈胤雪:加油,看好你哦。万一你试镜试上了,记得帮我跟俞越要签名。】   【黎晓:你刚刚不还说他是资源咖吗?】   【谈胤雪:你不会以为资源咖是贬义词吧?我巴不得我追的糊逼爱豆是资源咖呢,影视和商务资源拿到手软。】   黎晓:“……”   时代变了,资源咖原来是夸人的。   回家之后,黎晓听从谈胤雪的建议,将她乏善可陈的简历包装一番,然后录了一段视频,还选了几张风格各异的生活照,一并发送到对方的邮箱。   本以为得等很久才能有消息,没想到她很快就接到回信,对方邀请她去和致酒店参加面试。   顺利得有些出乎意料。   黎晓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季扶倾,他问:“这剧组靠谱吗?”   “靠谱。俞刚你知道吧?他的儿子就是主演之一。”   俞刚的大名可谓家喻户晓,哪怕对流行明星了解不多,也一定听说过。   黎晓又跟段如曦说了这件事,她惊讶道:“你要去面试?”   黎晓还以为她没收到通知,谁知她说:“我也要去。”   黎晓一方面为两人都接到消息而感到开心,另一方面……她又有点儿奇怪,这简历筛查是不是不太严格。   她俩是毫无演艺经历的高中生,没有签公司,也没有经纪人。这样都能获得面试资格,岂不是谁都能去?   面试之前,季扶倾让她把时间和地点发给他,说是以防万一。   黎晓乖乖照做,却觉得他有些多虑。她和段如曦一起去,能出什么事呢?   黎天亮这段时间一直在外地,要过段时间才能回北城。   黎晓想着,要是试镜过了,再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她牢记“非官宣不约”这五个字。   面试当天,黎晓打扮得漂漂亮亮。   因为要演女高中生,所以她特地穿了C大附中的夏季校服,也算是本色出演。   宾馆里人来人往,前来投递简历、面试和试镜的人不少,有些还有家长或经纪人陪同。   她和段如曦两个小姑娘单独前来,显得形单影只。   下午三点,黎晓被叫进面试的房间。   几个面试官坐成一排,严阵以待,她顿时压力山大。   黎晓走到背景布前,正准备自我介绍,谁知竟发现坐在中间的某个人有些眼熟——背头卷发,极具艺术家气质。   她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这、这不是她在海南酒店里遇见的那个选角导演吗?叫李什么来着?   当时她和季扶倾都以为他是骗子,这下好了,聪明反被聪明误。当初人家求她来参加试镜,现在她求人家给个试镜机会。   这都不是最关键的,万一要是被认出来,那也太尴尬了。   黎晓在心里默默祷告,希望对方是脸盲,早就将她忘到爪哇国。   可李成烨是专门负责选角的导演,如何能脸盲?   她长得又极具辨识度,他见到她的第一眼,便认出她来。   听完一段简短的自我介绍,李成烨捻着她的简历,一字一顿地念出她的名字,然后说:“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黎晓恨不能夺门而出,可她忍住了。   演员要有演员的样子,这些都是小场面!   她演技一流,佯作镇定:“也许是您看我有眼缘。”   除了李成烨,其他几人听见她这么说,都笑了。   李成烨:“这下不说我是骗子了?”   黎晓:“…………”   她恨不能挖个坑把自己当场埋了。   “怎么突然想当演员了?”李成烨问,“之前不是没有这方面的规划吗?”   “我家里人觉得……我能靠脸吃饭。”这话乍一听,有些恬不知耻。可结合她的长相,又让人觉得有理有据。   黎晓拿到一小段剧本。   她要试镜的角色名叫郝佳,是南礼中学公认的校花。   郝佳被校园里某不学无术的二世祖盯上,对方爱而不得,心生歹念,将她强/暴,并拍摄了相关视频,以此作为要挟。   她不敢报警,忍气吞声,谁知竟在高考前的体检中被查出怀孕。   同学们说她不知检点,学校对她进行严厉处分,连她的父母都以她为耻。   她一夜之间从高岭之花沦为残花败柳,罪魁祸首却因权势庇佑而逍遥法外。   郝佳被父母拉去医院做了人流手术,她看着被取出的破碎胚胎,心情崩溃。名声已毁,她再也无法回归正常生活。   最终,她从窗台纵身一跃,生命永远定格在十七岁。   李成烨问:“你怎么理解郝佳这个人物形象?”   想当好演员,必须得了解所要饰演的角色。   黎晓思考片刻,将自己的理解说了出来。   从郝佳的人物小传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典型的悲剧性角色——所谓悲剧,就是把美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在校园暴力、家庭暴力和性暴力的三重压迫之下,郝佳走投无路,结束了如昙花一般的生命。   李成烨又问:“你觉得,你和郝佳有什么相似之处?”   黎晓:“……”   当初明明是李大导演再三说她贴合角色形象,怎么现在反而问她这种问题?   好比学校社团招募,前一天学长学姐还热情洋溢地邀请你参加社团,后一天社团面试就要问你为什么要参加社团。   身份转换太快。   这个问题让黎晓为难,她和郝佳几乎没有相似点。   可是……如果她说自己和郝佳完全不像,试镜会不会失败呢?   “我跟郝佳,外形可能比较相似。”黎晓斟酌片刻,“我能理解她的悲剧,但是……如果我遇到这种事,我会不惜一切,让那个人付出代价,而不是结束自己的生命。”   哪怕是死,她也会拉个垫背的,大不了玉石俱焚,她的报复心理一直很重。   这番话说完,黎晓观察几位面试官的态度——呃,表情微妙。   她不知道自己的回答好还是不好,只能说这是她的真实想法。   简单的面试结束之后,李成烨说:“你来试剧本里的第二段戏。”   黎晓把剧本往后翻了一页,这是郝佳被强/暴之后回到家中的片段,没有台词,只有场景。   她有些紧张,手心泛着一丝虚汗。   黑洞洞的摄像头对准她,即将记录她的每一段动作、每一个表情。   她的准备时间,仅有一分钟。   “准备好了吗?”   “好了。”   黎晓将剧本合上,深吸一口气,调整状态,酝酿情绪,准备入戏。   她眼神放空,整个人像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呆坐在沙发上。不堪的回忆涌上脑海,她受到刺激与惊吓,浑身颤抖,然后冲进浴室。   她清洗身体,不放过每一处。洗着洗着,她哭了出来,无力地贴着墙蹲了下来,抱住身体蜷缩成一团……   “OK,咔。”   整场表演只有短短一分钟,听到指令的那一刻,黎晓从情境中慢慢抽离。   她看到几位面试官交头接耳,不知讨论些什么。   “今天的试镜就到这里,有消息的话,我们会联系你的。”李成烨说。   “那就期待下次再见了。”黎晓露出甜美的笑容,跟面试官道别。   出了房间,黎晓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她拿出手机一看,发现季扶倾在此期间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季扶倾:结束了吗?】   【黎晓:嗯。】   【季扶倾:感觉怎么样?】   其实黎晓自我感觉还不错,只不过……   【黎晓:你记得我们年初在海南遇见的那个导演吗?你说他是骗子。】   【季扶倾:嗯,记得。】   【黎晓:我今天试的就是他筹备的电影,他还认出我来了。】   【季扶倾:……】   【黎晓:没想到,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季扶倾:既然面试结束了,就快回家。别在外面逗留。】   他不想再跟她纠结这个问题,直接转移话题。   光凭这件事,黎晓就可以嘲笑他好久。   难得捏住季扶倾的短处,她不禁有些得意。   【黎晓:我朋友还在面试,我等她出来一起走。】   黎晓一边玩着手机,一边在酒店大厅等人。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大部分面试者陆续离开,段如曦还没出来。   黎晓给她打了一个电话,电话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她有些奇怪,便找工作人员询问,得到的回复都是:“没见到,不记得。可能已经走了吧。”   黎晓想去房间挨个询问,却被工作人员制止:“对不起,这是剧组的工作场所。”   她没辙,决定先离开,过会儿再给段如曦打电话。   出了酒店,天空已经黑透。   黎晓看到有一个男人扶着一个女孩往停车场走。   她瞥见那女孩身上有一抹浅蓝色——这是段如曦今天穿的衣服。   段如曦步履蹒跚,浑身无力,像是随时会栽倒。   黎晓觉察到情况反常,立刻三步变做两步,追了上去。   段如曦迷迷糊糊、意识不清,黎晓拦住那人,说:“这位先生,等等,我是她朋友。她怎么了?”   那人顿住脚步,见了黎晓,没有丝毫慌乱,反而亲切地问:“你是她朋友?”   黎晓点头,同时警惕地看着他。   他有条不紊地解释着:“她刚刚在酒店里突然晕了过去,我正打算送她去医院。”   黎晓不知道能不能相信这个男人的说辞,可她知道段如曦最近为了试镜在减肥,经常不吃饭。   如果真是饿晕了,那恐怕是低血糖引起的,这不是不可能。   “我是剧组的场务。”他出示了工作证,上面写着“俞庆”二字。   黎晓的疑虑被打消了不少,毕竟这个剧组看起来还挺正经的。她左思右想,仍是放心不下,便说:“我是她朋友,我跟你一起送她去医院吧。”   俞庆没有犹豫,微笑着说:“行,上车吧。”   >>>   晚上八点半,季扶倾吃完晚饭,正在房里看书写作业。   今晚季建群和姜沛玲都在家中,客厅传来国际新闻播送的声音。   忽然,他收到黎晓发来的消息。   【黎晓:我朋友晕过去了,我现在要跟人送她去医院。】   【季扶倾:怎么晕过去了? 】   【黎晓:可能是因为没吃饭吧。】   季扶倾继续手上的事,手机一直停在跟她共享位置的界面。   自从用了这个功能,他总是时不时地看看黎晓的行动轨迹,猜测她此时此刻在做什么。   黎晓的位置一直在移动,她没有去最近的医院,而是上了高架,最终在某个他没听说过的酒店停了下来,许久未动。   【季扶倾:你去哪个医院?】   黎晓没有回复。   季扶倾打了一个电话过去,无人接听。   事发蹊跷,他又打了一遍,没想到手机关机了。   手机一旦关机,他就不能再获得黎晓的新位置。   这种情况,要么是手机被偷,要么是手机没电,要么是她遇到危险。   她一直在车上,手机会被谁偷呢?如果手机没电了,位置也不可能实时更新。   他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联想到她朋友晕倒的事,他只能想到最糟糕的那种情况。   事不宜迟,他立刻换上衣服,拉开房门。   季建群和姜沛玲同时看向他,他强作镇静,说道:“我出去一趟。”   他急匆匆地去玄关换鞋,正要开门,不料却被季建群喊住:“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第94章 XCIII 【修】震怒。……   Chapter XCIII   黎晓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 她发现了坏人的秘密,从而被人追杀,身陷险境。   她四处躲藏, 可没有一处地方是绝对安全的。她想打电话报警求救,却怎么都按不到“110”三个数字——不是按错, 就是没信号。   她困于梦魇,意识恍惚,眼皮突突直跳。   就在坏人追上来的那一秒,她突然惊醒, 强烈的心悸令她几欲窒息。   黎晓无力地眨了眨眼睫, 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入目是天花板,她在一个光线昏沉的房间里。   她半撑着身子想坐起来, 谁知胳膊一软,栽了下去。她的手掌触到丝滑的被单——她为什么会躺在一张床上?   游离的意识慢慢回笼, 黎晓的记忆也渐渐恢复。   晚间,她和俞庆一同上了车, 对方开车, 她在后座扶着段如曦。   段如曦一直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黎晓很担心她的状况, 便在手机上搜寻低血糖的相关信息。   网上说, 若是症状严重, 患者会出现惊厥、昏迷甚至死亡。这和段如曦的情况很相似, 把黎晓吓得不轻。   这时, 黎晓发现车子行驶在高架桥上。她纳闷,这种情况下,不应该去最近的医院吗?为什么要绕远呢?   “我们去哪家医院?”她问。   “广仁医院。”俞庆镇定地告诉黎晓,“你朋友的情况比较严重, 附近的小医院设备有限,如果没法施救,还得转院。万一……可能就来不及了。”   地图显示,他们的确在往广仁医院的方向走。   黎晓对这附近的路况不甚了解,但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便说:“请把车开快一些。”   俞庆尝试着和黎晓攀谈:“你也是来剧组试镜的?一个人吗?”   黎晓说:“我跟她一起来的。”   “像你们这种小姑娘,出门一定要有人陪着。要不是我及时发现你朋友晕倒,你可能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真是谢谢你了。”   一路上,他一直用交谈分散黎晓的注意力。   他看起来热情又友好,跟她讲了不少剧组的事,还跟她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为了身材管理一个个都不吃饭,这很不好。减肥把自己送进医院,值得吗?”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黎晓逐渐放松警惕心理。   眼见着广仁医院要到了,俞庆突然说:“前方路段堵车,过不去了。”   “那怎么办?”   “咱们找个附近的地方停车,我把她抱过去。”   “麻烦你了。”   俞庆把车开到了附近某个酒店的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后,他对黎晓说:“你先收拾东西下车,我来抱你朋友。”   黎晓正清点着随身物品,车门被人打开,她正欲下车,不料却被人用湿毛巾捂住口鼻。   毛巾上有一种怪异的甜味,她的五感瞬间被麻痹,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黎晓确信,自己遇到了坏人。   看来,段如曦的昏迷绝非低血糖那么简单。   黎晓先是检查了自己的身体——衣衫完好,没有任何异样。   可她现在不知道自己人在何处,更可怕的是,她浑身无力,四肢软绵绵的。   如果有人想趁此机会对她做些什么,她恐怕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黎晓试图在这个房间里寻找能和外界联络的工具。   如果是酒店的话,一般都有固定电话吧?可她环顾四周,连电话的影子都没看见。   黎晓躺在床上,有些绝望。   季扶倾以前说她缺乏安全意识,她还跟他犟嘴。现在她掉进了坏人的圈套,以后都没理由跟他犟嘴了。   到底是她缺乏安全意识,还是坏人太狡猾呢?那个俞庆怎么看,都不像坏人啊,他甚至还有剧组的工作证。   在黎晓单纯的认知中,坏人应该像《名侦探柯南》里的黑衣人,目露凶光、阴险狡诈,而不是像俞庆这样,温和礼貌、平易近人。   果然,人不可貌相。   她现在该怎么办呢?   坐以待毙吗?   黎晓脑中灵光一动,她今晚一直和季扶倾断断续续地联系。   以他谨慎的性格,如果发现她不回消息,肯定会担心她的安危。   虽然她平时总说他多虑,但关键时刻,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季扶倾身上。   她能相信他吗?   就在黎晓思绪万千之时,房间外传来一阵动静。   房门突然开了,一个容貌英俊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他正在跟什么人通电话。   “买一送一?”   “那个我不喜欢,你自己看着办吧。”   “行,我知道,不会有事的。”   ……   黎晓懵了,这个声音……是俞越吗?电影既定男主角之一。   她只在热搜看过他的照片,从未见过真人。   俞越挂了电话,脱掉外衣。一回头,竟和黎晓四目相对。   他十分惊讶:“你怎么醒了?”   黎晓眨了眨眼,心想难道她现在应该是昏迷状态吗?   现在装晕已经来不及了,黎晓吞了一口唾沫,问:“这是哪儿?现在几点了?你怎么在这儿?”   俞越朝床走来,黎晓下意识地想往后躲,可身子使不上力。   他唇边勾起一抹笑,似乎很享受这种拿捏他人的快感。   俞越:“你的问题有点儿多。”   黎晓:“……”   俞越用茶壶慢悠悠地倒了一杯水,递给黎晓:“渴了吧?先喝点儿水。”   黎晓嗓子是有些干,可她不敢喝陌生人递来的水。更何况……   “哦,”俞越说,“我忘了,你现在动不了。”   俞越将水杯递到她的唇边,她却撇过头,说:“我不渴。”   “你怀疑水里有东西?”俞越问。   黎晓心想,她能不怀疑吗?   他该不会以为她是自愿躺在这里等着他的吧?   俞越当着她的面,将杯中的水喝了个一干二净,然后把玻璃杯放到床头柜上。他的笑容十分恶劣:“你看,我没骗你。”   黎晓真想给他一拳,她默默攥起手掌,发现自己的力气居然恢复了一些。   可她不敢轻举妄动。   别说她现在还脱力,哪怕在正常状态下,她也未必斗得过一个成年男子。   黎晓警惕地看着俞越,问:“你能告诉我,现在几点了吗?”   他对于这种小问题,倒是有问必答:“十一点半了。”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不知道季扶倾有没有对她的失踪产生怀疑?她每天晚上都会跟他说晚安的。   还有家中的阿姨……如果她这个点儿都没回家,阿姨也该着急的吧?怕就怕,阿姨早早睡了,压根不知道她没回家。   黎晓当初设想过这种情况,倘若她哪天不走运,在外遭遇不测,会有谁担心她呢?   现在看来,人没事果然不能瞎想。   她真出意外了。   黎晓又问:“你打算对我做什么?”   俞越坐到床沿,将她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   黎晓有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含情桃花眼,此时此刻,她像一只羸弱的小动物,盈盈的眼瞳里满是惊慌与困惑。   她的声音又娇又软,男人一听,连骨头都得酥了——她的呻/吟声想必也十分美妙。   “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不该问出这么傻的问题。”   看起来,他对黎晓很满意。   黎晓垂下眼睫,低声道:“我只是不理解。”   “不理解什么?”   “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黎晓说,“明明你可以找到非常漂亮的女朋友……”   俞越:“你的意思是,你想当我女朋友?”   黎晓:“……”   她可没说过这种话。   像黎晓这么单纯的女孩子当然无法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和普通男生不同,俞越从小便浸淫在娱乐圈里,早就习惯美女环绕。   诚如黎晓所言,只要勾勾手指头,便有一大堆女生对他趋之若鹜。   正因如此,他已经很难从正常的交往里获得征服女人的快感。可越是有钱有势的男人,越渴望征服更多的女人。   圈里的女明星大多对他混乱的私生活所有了解,但凡洁身自好的,都不愿与他私交过密。   他不敢与圈内人有染,反而格外喜欢未经人事、又对演艺圈有向往的女孩。   这些小女生,是最合适的猎物。   “你就不怕我事后报警吗?”黎晓问。   “你可以报警,不过……”俞越笑了,他指了指墙角,“待会儿一切都会被拍下来。”   黎晓看向墙角,那里有一台摄影DV,她的瞳孔骤扩。   她想到电影里的郝佳,她就是被那个人渣这样威胁的。   没想到,剧本里的故事,竟然会真实上演。   俞越将DV拿过来,打开录像功能,对准黎晓。   黎晓闪躲着,他却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你这张脸,真是为电影而生。”俞越感慨道,“在镜头里都能这么漂亮……”   他将DV镜头向下移动,从脖子到纤腰,再到她的一双纤纤玉腿。   俞越的手指捻着她的小短裙,“啧”了一声,说:“你的裙子怎么那么短?”   黎晓冷盯着他,他又道:“你穿这么短的裙子来试镜,是不是想勾引谁?”   “才没有。”黎晓反驳。   “就你这身打扮,就算被强/奸了,也怪不了别人。”俞越骂了一句,“小骚/货。”   这番羞辱令黎晓气愤不已,捏紧拳头。   强/奸犯之所以会强/奸,根本原因在于他们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怪女人穿得少,就是在为自己的罪行开脱。   季扶倾跟她关系那么亲密,都不曾指责过她的穿衣风格,别人凭什么说她?   哪怕她穿着真丝睡裙跟他躺在一张床上,他都能克制着不跟她发生不应有的肢体接触。   是他不爱她吗?不,恰恰是因为他很爱她,所以才愿意尊重她。   俞越将DV放下,开始脱他的衣服。他对黎晓说:“等会儿你乖一点,你现在是清醒的状态,女孩子的第一次还是有些疼的。”   黎晓看着他,在脑中思索对策。忽地,她注意到床头的玻璃杯。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容不得黎晓当砧板上的鱼肉。   她相信,如果季扶倾联系不上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找她。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我呢,会对你温柔一点儿,别怕。”俞越将衬衫完全脱掉,露出上半身。他没有腹肌,肚子上只有一团白花花的软肉。   身为演员,缺乏身材管理,是很不够格的行为。   “不瞒你说,这部电影有我爸的投资。要是让我舒服了,你想演电影,那就是分分钟的事儿。”俞越重新拿起DV,“演艺圈是个名利场,你得提前做好准备。”   俞越一边拍摄,一边去解黎晓的衣扣。   他露出森森獠牙,玩味地说:“你就把自己当成郝佳,让我看看你的演技到底怎么样。”   黎晓瑟缩着,哀求道:“你别过来……”   女人,还是清醒的时候最有趣。要是迷晕了,那和一摊死肉有什么区别?   黎晓现在的反应,令他无比愉悦。   黎晓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她一咬牙,一狠心,直接抄起床头的玻璃杯,用尽全身力气砸到俞越的额头上。   玻璃杯瞬间碎成渣,碎片迸溅。俞越惨叫一声,像受伤的野兽一般发出狂暴的嘶吼。   黎晓瞅准时机,正要下床,不料却被抓住脚踝。   俞越抬起头来,血液汩汩地从他的额头冒出,顺着脸往下淌,被单上红了一片。   他伸手摸了一把脸,看清手上的血液。鲜红的血液刺激了男人暴虐的本性,他厉声道:“你敢弄伤我的脸?我看你个臭婊/子是不想活了。”   黎晓吓得脸色都白了。   这人连强/奸都干得出,谁知道会不会杀/人呢?   趁俞越恍神之际,黎晓拼命蹬开他的手,飞速下床。谁知刚一落地,光裸的脚掌便踩到了细碎的玻璃碴。   黎晓顾不得疼,一瘸一拐地奔向房门,玻璃碴深深地扎入脚掌,地毯上蔓延着红色血迹。   她握住门把手,不料房门竟被反锁。   俞越已经下床,黎晓眼泪都急得掉下来了。   她拍着门,大声呼救:“救命!救命!谁来救救我?”   俞越步步紧逼:“谁都救不了你,你叫破喉咙也没用。”   这一层楼都没有几个住客,现在又是深夜,谁会发现她呢?   黎晓慌乱地捣鼓着门锁,俞越正要拉住她的胳膊,门锁突然被打开,黎晓一个健步冲了出去。   酒店的走廊像迷宫一样复杂,却空无一人。   黎晓的脚受了伤,可她一时不敢耽搁,四处寻找出路。求生的本能令她暂时忘记了疼痛,好在她跑得足够快,俞越一时竟追不上她。   追杀场景一旦真实上演,比梦中要刺激百倍。   走廊像是没有尽头,她根本找不到出口在哪儿。   黎晓拐了一个又一个弯,直到过了最后一个弯,她的脚步忽然顿住——前面是一堵白墙。   这是一条死路,她无处可去。   身后,脚步声已然逼近。   俞越满头鲜血,面目狰狞地笑着:“这下看你还往哪儿跑?”   黎晓惊慌失措地往后退,后背抵到冰冷的墙体。血液的味道飘来,她没哭,胃里却是翻江倒海,止不住地想干呕。   谁来救救她?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仿佛看见了人生的走马灯。   就在此时,一个急切又熟悉的声音传来:“阿狸。”   人在将死之时,会想到最爱的那个人。黎晓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茫然地睁开眼睛。   季扶倾以天神之姿,伫立在俞越身后。   他的目光,越过俞越,落在黎晓身上——她发丝散乱,衣衫凌乱,脸上浸满了泪。   季扶倾的表情,前所未有的震怒。 第95章 XCIV 别怕。   Chapter XCIV   黎晓从未见过季扶倾露出这样可怖的表情, 冷冽的眼神仿佛淬了寒冰。   俞越听到声音,正要回头,还没看清来人, 就被人扯着衣领一把摔到墙上。   季扶倾平时经常运动、锻炼身体,体格比他健壮太多。虽说季扶倾从不跟人打架, 可真要是动起手来,俞越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俞越的后脑勺受了一记重击,顿时头昏眼花、眼冒金星,还没回过神来, 脸上又狠狠挨了一拳。   他往外吐了一口血沫, 一颗染血的牙齿掉了出来。   俞越笑容阴鸷,他从兜里摸出一串钥匙。   黎晓一眼便看见钥匙扣上挂着一把折叠刀, 她大声提醒:“他手里有刀!”   季扶倾身手矫捷,一侧身便躲开俞越的攻击, 谁知俞越只是虚晃一枪,他真正的目标是墙角里的黎晓。   眼见尖刀即将刺过来, 黎晓抱着脑袋缩下身去。季扶倾一个健步冲上去, 伸出胳膊挡在她身前。   尖刀刺穿他的衣物,径直扎入肉里, 鲜血瞬间染红衣袖。   季扶倾没有丝毫慌乱, 他用另一只手制住俞越握刀的胳膊, 转而对黎晓说:“你快走, 去楼下。”   黎晓满脸全是泪, 她很怕季扶倾出意外。可她不敢耽搁,踉踉跄跄地往外跑,刚走了没两步,又抖着身子, 一步一步退了回来。   堵在她面前的人,正是俞庆——她就是被这个人迷晕,送到了这里。   俞庆见黎晓活蹦乱跳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早知道就该喂你喝点儿听话水,看你还听不听话?”   季扶倾见还有一人,顿觉不妙。   他可以制住俞越,黎晓却无法和一个成年男人相抗衡。   谁知歹徒如此猖狂,竟敢在酒店行凶?简直无法无天。   黎晓绝望至极,瞳孔颤动。   俞庆一把捉住她瘦弱的胳膊,她拼命挣扎,大声呼救。俞庆把她的嘴给捂住,威胁道:“你再叫一声试试?”   黎晓的眼泪一下子全冒了出来,她发出无声的哀嚎,只觉大限将至。   就在这时,一群警察突然冲了出来:“不准动!把手都举起来!”   俞越和俞庆没想到警察会来,他俩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将手松开。   黎晓被吓懵了,她跌跌撞撞地扑到季扶倾怀里,哭成泪人。   这一晚上,她没被刺激到发疯,算她福大命大。   季扶倾将她抱在怀中,不停地对她说:“阿狸,别怕。已经没事了。”   黎晓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的伤口,呜咽道:“你的胳膊……”   他将胳膊藏到身后,轻声道:“我没事,一点儿小伤。”   俞越对于警察的出现,并不害怕,反而说:“我要见我爸。”   警察给他戴上手铐,说:“先去警局。”   “你们知道我爸是谁吗?”俞越叫嚣道,“我爸是俞刚!”   “我管你爸是王刚还是李刚,天王老子也没用。”警察厉声道,“给我老实点儿!”   俞越说:“你们怎么不抓他们?看看我脸上的伤,还有地上的牙,都是他们打的。”   警察道:“人家是正当防卫!”   黎晓说:“警察叔叔,我还有一个朋友下落不明。”   警察问:“她朋友在哪儿?”   俞庆交代:“在1009房间。”   段如曦被喂了药,至今仍在昏睡之中。   不出意外,明天早晨她才能苏醒。   俞越和俞庆被带走后,黎晓问季扶倾:“是你报的警吗?”   “是我爸报的警。”   黎晓惊讶地睁大双眼,他居然把这件事告诉他父母了吗?   那现在……   季扶倾轻轻握住她的手:“他们都知道了。”   黎晓“唔”了一声,嗫嚅着问:“你怎么跟他们说的?”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季扶倾晚上准备出门去寻黎晓,被季建群叫住的那一刻,他突然清醒了过来。   事发突然,他自乱了阵脚。   哪怕是男孩子,夜里独自出门,也是很危险的行为。   如果黎晓真遇到什么危险,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如何能确保将她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季建群在公检法系统有无数人脉,向他求助,是最好的方案。   可一旦向父亲开口,他和黎晓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就必然会被父母知晓。那个时候,他能保护好她吗?   季扶倾仅用三秒就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他只要黎晓平平安安。   “爸,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帮忙?”   “我有个同学,就是黎晓。她现在可能遇到了危险……”   季扶倾心一沉,将整件事和盘托出。   姜沛玲一听见黎晓这个名字就懂了,她问:“信息属实吗?是那个叫黎晓的女孩子吗?”   季扶倾犹疑半秒,坚定地点头。   他不知道姜沛玲现在对黎晓是何态度,可他对父亲的性格很了解——季建群向来嫉恶如仇。   果不其然,季建群听了这事,眉头紧蹙:“这要是真的,也太猖狂了。光天化日,拐带未成年少女,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敢违法乱纪。”   季扶倾正在等他定夺,没想到姜沛玲直接说:“老公,你赶紧给江局打电话。再迟一迟,事情就难办了。”   季建群给江局打电话,季扶倾先是松了一口气。   他的父母不会因为对黎晓有偏见,就对她见死不救。公是公,私是私,人命关天,比什么都重要。   紧接着,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时间不等人,即使向公安机关报案、犯罪分子最终落网,也不能保证黎晓在这段时间里不会受到伤害。   季扶倾不敢耽搁,立刻前往黎晓最后消失的酒店寻找她的下落。   好在,让他给找到了,警察也及时赶到。   一切只是虚惊一场。   他现在只怕,她会因此事留下心理阴影。   黎晓正在检查他胳膊上的伤:“赶紧去医院包扎一下,你爸妈知道得吓坏了。”   “我没事儿。”季扶倾问,“你呢?有没有受伤?那个畜生……”   话没说完,黎晓腿脚一软,又栽倒在他怀中,他连忙托住她软绵绵的身子。   黎晓泪光盈盈地告诉他:“我才想起来,我的脚受伤了。”   他看到黎晓脚下那块被血晕染的地毯,顿时胆战心惊。   她还真是迟钝,这种时刻,不关心自己,还想着关心他的伤。   季扶倾脱下外套,围住她的腰臀,用两条袖子在她腰上打了个结,然后倾身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她的小短裙被遮了个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见。   黎晓惊呼一声,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两条小腿扑腾着。她提醒道:“你的胳膊还有伤……”   季扶倾瞥过她血肉模糊的脚掌,不由分说地抱着她往外走:“你现在还能走路吗?”   黎晓将头埋进他的脖子里,不敢抬头。   要是让警察叔叔看见,影响多不好啊。   然而,警察叔叔忙着抓捕罪犯,没空操心小情侣腻歪的事。   一行人行至酒店楼下,已是深夜。   酒店大堂有几个深夜归来的住客,见门口停了一排警车,探头探脑地张望。   黎晓在这里见到了季扶倾的父母——以被季扶倾公主抱的状态。   这一幕显然让他的父母受到了冲击,季建群挪开视线,轻咳了一声。   季扶倾淡淡地解释了一句:“她受伤了,现在走不了路。”   黎晓羞得恨不能跳下来挖个地洞钻走,没听说哪家媳妇儿见公婆是这样的。   姜沛玲见儿子受了伤,便道:“让你别上去,等警察过来再说。你看看你这胳膊……”   季扶倾:“不碍事。”   季建群看黎晓这副模样,猜测小姑娘今夜受了不小的惊吓。他说:“你们俩先去医院处理伤口,别感染了。”   黎晓被季扶倾抱上车,一路都没放她下来。   到了医院,一番检查。   黎晓的伤势说重不重,说轻不轻,需要动一个小手术。   医生给黎晓打了局部麻醉,取出扎进脚掌的碎玻璃碴,又将伤口缝合上。   黎天亮听说女儿出了事,在电话那头吓得半条命都快没了,连夜买机票奔回北城。   赶到医院的时候,黎晓的手术已经做完了。   黎天亮问:“晓晓,你没事吧?”   黎晓先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医生跟她说,她的脚底可能会留一道疤,要她务必小心护理。   这段时间,她最好躺在病床上,不要下地。   表演系招生要求很严格,身体不能有明显伤疤,黎晓不知道这碍不碍事。   虽说这伤是在脚上,留了疤也没人看见,可她一想到自己可能会因为俞越那个混球留下一道疤,还是委屈得想哭。   季扶倾包扎好伤口,过来找黎晓。   谁知却和黎天亮打了个照面。   黎天亮对季扶倾的出现并不意外。   他之前就知道黎晓有个关系亲密的男同学,这次又是季扶倾帮忙报的警。如果不是季扶倾,黎晓现在恐怕凶多吉少。   黎天亮谢他还来不及呢。   黎晓见了季扶倾,神色微动。   黎天亮知道她想和季扶倾说话,便主动出了门,还贴心地为他俩把门掩上。   黎晓坐在病床上,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好似断了线的珍珠。   季扶倾心惊,她今夜一定饱受摧残,他很怕她产生创伤后应激障碍,这绝不是开玩笑。   他坐在床沿,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像是哄着小孩儿。   “没事了,别怕。”季扶倾吻了吻她的额头,安慰道,“我在这儿,没有人会伤害你。”   黎晓哭哭啼啼了一阵子,这才哽咽着说:“医生刚刚跟我说,我的脚上可能会留疤。”   季扶倾沉吟片刻,问:“你是为了这个才哭?”   “不然呢?留疤,简直太可怕了。”黎晓又想哭了,“我从小到大,身上都没留过这么长的疤。”   黎晓爱美的心思,季扶倾不能理解。   在他看来,只是留道疤而已,总比小命丢了强吧?   更何况,这疤是在脚上,又不是在脸上。   黎晓哭了一阵子,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那个混蛋呢?”   季扶倾说:“在派出所羁押。”   黎晓问:“他会坐牢吗?”   季扶倾不语。   俞越对黎晓侵害未遂,按照相关法律,很有可能被轻判。   他有一对堪称手眼通天的父母,从小到大对他溺爱至极,他的父母怎会对儿子坐视不理?   但,季扶倾的父母也绝不会轻饶这个混蛋。   他被俞越扎了一刀,伤情虽不严重,却让姜沛玲狠狠担心了一把。   黎晓又说:“我一定要送他去坐牢!”   今夜她和段如曦差点儿惨遭毒手,她不会放过俞越。   大名鼎鼎的星二代出了这种丑闻,豆瓣很快就有人爆料:“某Y姓男明星涉嫌强/奸未成年少女,人已经被抓进局子了。”   此事立刻引发骚动,今日热搜却风平浪静、岁月静好。可见俞越的父母已经动用各方关系,将这件事压了下去。   谈胤雪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被吓得够呛。   【谈胤雪:晓,我看你还是别进娱乐圈了吧。】   【谈胤雪:你不追星,不太了解。你可能不知道,娱乐圈里好多人连正经大学都没上过,一堆九漏鱼,素质很低,法制咖也越来越多。】   【谈胤雪:俞越看起来人模狗样,我周围有个姐妹追他。网上爆料这件事,她压根就不信,还说有人想害哥哥。】   黎晓无语。   有人想害哥哥?谁?她吗?   明明她差点儿被俞越给害死了。   这些粉丝颠倒黑白的功夫可真厉害,堪称人间洗涤精。   可是,因为一颗老鼠屎而否定整个圈子,这样是否合理呢?   说实话,工地搬砖还有被砸死的风险,出门坐汽车也有出车祸的风险。她遇到坏人,也不能代表这个圈子里全是坏人。   【谈胤雪:哎,这件事没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黎晓:什么意思?】   【谈胤雪:你想想,他爸可是俞刚啊。如果你真让他儿子进了监狱,你觉得你将来还能在娱乐圈里混吗?人家嘴上不说,背地里只要打个招呼,哪个剧组还敢用你啊?】   黎晓:“……”   原来这其中竟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这一点她完全没有想过。   >>>   俞越不是第一次进局子。   他尚未成年的时候,在酒吧打人被逮进去过一次,俞刚夫妇用钱摆平此事,将儿子捞了出去。   如果当时就让他被法律的铁拳教训一通,他现在可能不会如此猖狂。   这一次,他们又在试图疏通关系,想把俞越弄出去。   季建群听说之后,极为愤怒。他骂道:“当了明星,就想在法律面前享受特权,目无王法,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俞越一开始还在警局里叫嚣,让警方不要不识好歹,赶快把他给放了。   警察一听,也不多跟他废话,直接说:“你知道你这案子是谁报的警吗?”   俞越问:“谁?”   警察说:“最高检的人。”   俞越呆了。   警察翻着笔录,冷嘲道:“你捅了人家检察官的儿子一刀,还把他小女朋友给弄上了床,可真有你的……”   俞越:“……”   万万没想到,自己这次居然踢到了一块钢板。   明明之前都没事的。   警方拿出一百二十分的精力调查此事。   俞越安排堂兄俞庆进剧组干活,为他物色合适的女孩。然后俞庆用药物将女孩迷晕,带到酒店,供俞越玩乐。   俞庆本打算将段如曦带走,谁料中途被黎晓发现,便将她一起带回酒店。   俞越见黎晓长得分外漂亮,对她起了色心。他把段如曦留给俞庆,而他来到黎晓所在的房间,欲对黎晓施暴。   这件事里唯一庆幸的是,两个女孩获救及时,没被侵犯。   得知俞越得罪了最高检的人,俞刚夫妇慌了神。   此事性质恶劣,不仅是打人,还涉及到侵害未成年少女。若是传出去,恐怕俞越前途尽毁。   俞越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决不能坐牢。   眼见公检法系统无法疏通,俞刚夫妇去医院看望黎晓。   黎晓正躺在床上写作业,马上就要开学了,她还有好多张卷子没写完,头疼得很。   季扶倾陪在她身边,辅导她做题。见了这对夫妇,他眉头紧锁,表情不悦。   黎晓看到俞刚夫妇,被吓了一大跳。   说实话,她一直很仰慕俞刚老师,说他是她的偶像也不为过。表演课上,他的很多影视作品都被老师当作经典范例。   可现在……年逾五十的俞刚老师,为了自己唯一的儿子,居然前来向她求情。   “这件事,的确是俞越的错,我们代他向你道歉。”俞刚老师说,“他年纪还小,不懂事。这都是他堂哥俞庆的坏主意。”   田丽老师说:“我家俞越本性不坏的,请你再给他一次机会。”   黎晓困惑地眨了眨眼。   俞越犯了什么错,自然有法律去惩罚他,跟她求情又有什么用呢?   俞刚夫妇打开天窗说亮话:“俞越没有对你做出实质性的侵害行为,法院最多只能判个强/奸未遂。我们愿意出五百万和解这件事,你能考虑考虑吗?”   这个案子走到这一步,早已脱离民事范畴,成为公诉案件。检察院会作为国家公诉人,向法院提起诉讼。   如果能获得黎晓的谅解,哪怕真要量刑,也会从轻处理。   俞刚给出了更为诱人的暗示:“你马上就要参加艺考了,想考哪所学校?我认识很多表演系的老师,将来可以照顾照顾你。”   田丽也说:“你以后想演什么电影、电视剧,只要我们跟剧组打个招呼,你想去就能去。”   这些条件听上去极为诱人,黎晓先是惊讶,冷静思索后,又感到可怕。   如果她点了头,俞刚给她打招呼,等她艺考过了之后,再找人曝光这件事,那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如果她不点头,俞刚也一样可以打招呼,卡她的艺考,让她落榜。   演电影和电视剧也是同样的道理。   这对夫妇在演艺圈堪称只手遮天,想让她演就可以让她演,不想让她演那她就什么都演不了。   看似是利诱,实则是威逼。   他们拿季扶倾一家没辙,却能拿捏住黎晓的软肋——只要她将来还想走这条路,必然绕不过这家人。   所以,黎晓究竟该怎么办呢?   她悄悄拉住季扶倾的手,看了他一眼。   季扶倾只说了一句话:“我没有资格代替你原谅。”   黎晓陷入沉思。   最近在病房无聊的时候,她会找经典电影来看。她很喜欢看电影,电影是人类创造的伟大艺术。   她之所以选择这条路,初衷是为了上一个好大学,而不是幻想一夜成名。   备考的一年间,她发现自己很热爱表演,这也是她为数不多能做好的事情之一。   她像一艘在大海上漫无目的漂流的小船,渐渐找到航道。   但是,哪怕再热爱,有些底线绝不能妥协。   黎晓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我不和解,我不可能原谅他。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他犯了不可饶恕的错,就该接受惩罚。”   俞刚夫妇十分惊讶,还想跟黎晓商议条件,季扶倾却说:“她的态度也是我的态度。现在请你们出去,让病人好好休息。”   他不容俞刚夫妇多说,将他们礼貌地“请”走了。   待二人走后,黎晓这才忐忑不安地说:“怎么办啊?万一他们要在业内把我封杀,我以后不就没法演戏了吗?”   季扶倾微微挑眉:“你刚刚没想到这个问题吗?”   黎晓叹了一口气:“想到了。”   接着,她又说:“可是,就算这样,我也不想放过那个坏蛋。”   哪怕以余生的演艺生涯为赌注,她也要送他下地狱。   黎晓有些委屈地说:“大不了将来我去考个公务员。”   季扶倾很意外:“公务员?”   “很多岗位招艺术生,他们总不能拦着我报考公务员吧?”   “那的确不能,只不过……”   “不过什么?”   “现在公务员很难考,我担心……”   季扶倾看了她一眼,黎晓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他怕她考不上!   黎晓:“…………”   难道她还没考上大学就要面临失业了吗?   不要啊!   这时,又有人敲门。   季扶倾过去开门,只见季建群和姜沛玲站在病房门口,手里还提着一篮子水果。   “爸,妈。”季扶倾问,“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就到了。”季建群道。   他们在病房外,先是遇见俞刚夫妇,接着又听到黎晓的那番话。   这小姑娘成绩差了季扶倾一大截,思想觉悟倒是不低。   面对俞刚夫妇的威逼利诱,毫不动摇,连退路都打算好了。   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 第96章 XCV “我会变得强大,保……   Chapter XCV   事发之后, 季建群和姜沛玲讨论了这件事。   救人,肯定是第一位的。   救完人之后呢?   这几天,季扶倾的表现被他们看在眼里。   他为了黎晓, 可以和歹徒拼命,感情有多深, 自不必说,这不是区区一句“青春期的萌动”能解释的。   黎晓住院后,他又日日前来探望,生怕她留下心理创伤。   之前, 他们的确反对他俩在这个年纪交往。   可现在, 黎晓这个状况,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孟亦可的事就是前车之鉴。   如果黎晓出了什么事, 季扶倾势必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少年的喜欢,像一阵清风。干净、温和, 不含杂质。   可这阵风到底能吹多久,谁也不知道。   兴许, 风过了无痕。又兴许, 风会一直吹。   父母经历过的事情,比身为高中生的儿女要多得多。   目前看来, 保持观望, 对两个孩子都好。   季扶倾从父亲手中接过果篮, 问:“你们来做什么?”   “还能来做什么, ”季建群道, “来看看她怎么样了。”   黎晓探头探脑地张望着,一见到来人是季扶倾的父母,她又吓得把脑袋缩了回去。   坦白说,她有点儿怕他的父母。   他们对季扶倾要求非常严苛, 想必对儿媳也是如此。   呃,虽然以她目前和季扶倾的关系,还远远达不到儿媳的地步。   对了,她还害得季扶倾被人扎了一刀……黎晓一时心乱如麻,满脑子全是胡思乱想。   眼见季建群夫妇过来了,黎晓故作镇定,喊了一声:“叔叔阿姨好。”   嗓音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能听出她的紧张。   姜沛玲见她脚上缠着纱布,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黎晓答:“没什么事了,应该能按时开学。”   简单的寒暄之后,一时无话。   季扶倾说:“爸妈,没什么事儿你们就先出去吧,医生让她多休息。”   他倒是尽职尽责,生怕黎晓尴尬,主动替她赶客。   黎晓却觉得,如果她不抓紧机会在他父母面前表现表现,将来他的日子可能不好过。   于是她主动和他父母说话:“叔叔阿姨,听说是你们帮我报的警,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们。”   姜沛玲说:“举手之劳,应该的。”   “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黎晓说,“季扶倾这么好,你们也一定是非常好的人。”   这话说得反倒令季扶倾尴尬了,他轻咳一声,提醒黎晓吹捧要有度。   黎晓:“叔叔阿姨,你们放心。我高三一定好好学习,跟他共同进步。”   季扶倾:“……”   她这是社交牛逼症附体了么?   见他父母一直不说话,黎晓又说:“那个……我跟他平时在一起都是探讨学习。”   她的青涩与不安都被季建群看在眼里,她对季扶倾的一片真心倒是格外赤诚,生怕他们为难季扶倾。   “行了,你好好休息。”季建群说,“果篮是他妈妈买的,你想吃什么让他帮你削。我们就先回去了。”   这是同意季扶倾继续留下来陪她的意思。   “叔叔,俞……的事情,”黎晓很不愿意提起那个人的名字,“谢谢您。”   她知道,俞越能如此顺利地被绳之以法,季建群没少费心力。   “不用谢我,”季建群一板一眼地说,“违法乱纪,罪有应得。”   黎晓没再说话,她伸直右手,郑重地向季建群敬了一个礼。   这是对人民检察官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这一刻,季建群忽然有些理解了儿子。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难怪儿子把持不住——黎晓实在是很难让人不喜欢。   >>>   俞刚夫妇在黎晓这里碰了壁,又去找黎天亮谈条件。   黎天亮一听,皱眉道:“五百万?你们在骗我吗?”   田丽以为黎天亮不信他们一下子能拿出这么多钱,解释说:“没有骗你,我们是真心诚意的。我知道这对普通家庭来说,可能是一个天文数字……”   黎天亮打断了她的话:“还没有一栋写字楼的租金多。”   田丽纳闷:“写字楼?”   黎天亮理所当然地道:“是啊,我在南城的写字楼,一年六百万呢。”   当然,他拥有的房产远不止这一处。   田丽:“……”   原来小姑娘他爸是个隐形富豪。   俞刚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说:“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事是俞越不对,但他年纪还小,不懂事,我们只是希望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黎天亮听了这话,浑身的气是不打一处来。   他指着俞刚夫妇骂道:“你们儿子都二十多岁了,他不懂事?不懂事怎么会知道拐女孩子上床?别人家的女儿,你们一点都不心疼是不是?我给他机会,谁来给我女儿机会?”   田丽连忙说:“你女儿不是想演电影吗?我们可以帮她圆梦。”   黎天亮气愤道:“我女儿还演什么戏啊?这娱乐圈真是烂透了,我真是昏了头才会想把女儿送进娱乐圈!她不演你们那个破电影,你们赶紧给我滚!”   他不留情面地把俞刚夫妇赶走,俞刚夫妇碰了一鼻子灰,只得灰溜溜地离开。   看来,俞越这牢饭是吃定了。   黎天亮骂骂咧咧地进了黎晓的病房,季扶倾正在给黎晓喂香蕉。   这香蕉是果篮里的,个大又甜。   黎晓刚咬了一口香蕉,见到黎天亮,顿时又有些不自在。   她并不习惯在家长面前和季扶倾如此亲昵。   她立刻将香蕉推开,假正经地坐在床上。   季扶倾看着被她咬了一口的香蕉,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刚刚分明是她撒娇,要他亲自喂香蕉,还说这是他爸的命令,他不能拒绝——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对于黎晓不涉及底线的撒娇行为,他的态度向来都是惯着。   季扶倾慢条斯理地将剩下的香蕉都吃完。   黎天亮说:“那对夫妻,出五百万就想和解?我家闺女,在他们眼里就值那么点儿钱吗?”   黎晓点头:“没错,我才不跟他们和解呢。”   “我刚刚指着他们的鼻子,把他们骂了一顿。”   “骂、骂了一顿?”   黎晓觉得黎天亮的态度太过强硬,便说:“爸,你这样不合适吧?很容易得罪人的。”   黎天亮拉着她的手,安慰道:“晓晓,不演戏也没什么。爸爸有钱,够养你一辈子,那破娱乐圈咱们别去了,表演也别学了。你随便去个什么大学都比这强!”   黎晓:“……”   她不知道娱乐圈都这么肮脏,还是说俞越只是个例。   虽说她做好了将来去考公务员的准备,但让她放弃学表演,她一时无法下定决心。   “爸,你先出去吧。”黎晓说,“我得想想这事儿。”   黎天亮生怕自己打扰到她休息,主动出门。季扶倾没有离开,黎天亮说:“你多陪陪她。”   黎天亮知道,现在女儿最依赖的人就是季扶倾。   他的陪伴对她的状况大有裨益,黎天亮乐见其成。   虽说黎晓心理素质还不错,但这件事还是给她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前两天,她去科室做检查,医生让她戴口罩,她对此却十分恐惧。   她是被蒙住口鼻迷晕的,俞庆制住她的时候,也是捂住她的嘴。   她或多或少表现出一些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需要进行心理治疗。   以前,黎晓很爱和季扶倾玩蒙眼的游戏。   现在,只要她一被蒙住,就会吓得失声尖叫。   好在,这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只要积极治疗,不会影响到生活。   黎天亮离开之后,黎晓抱着膝盖坐在床头。   她知道黎天亮是出于对她的保护,不同意她继续走这条路。   可如果因为俞越这个人渣,就放弃自己的梦想,她为自己感到不值。   另一方面,她又怕这个圈子风气不好,像她这样的小演员,若是没有外力加持,恐怕很难混出头来。   她更怕自己被不良风气浸染,变成自己讨厌的模样。   说实话,她现在很矛盾。   就在这时,黎晓的眼前出现了一只弹着尤克里里的小黄人。   黎晓一见,眼睛都亮了:“这是我当初送你的盲盒吗?”   季扶倾点了点头。   还好,她没发现小黄人身上的伤口。   “我运气真好,居然买到了隐藏款。”   “阿狸,运气好的人是我。”   “为什么?”   “因为我得到了最珍贵的生日礼物。”   黎晓笑着说:“这个隐藏款也不是很贵,你喜欢的话,我下次再送你。”   季扶倾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并不言语。   黎晓把玩了一会儿,心情又倏然低落。她说:“季扶倾,我爸爸不同意我继续学表演,我该怎么办?”   季扶倾看出她的难过,便跟她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那你以后只能找个厂子上班了。”   黎晓被他逗得一笑,乜了他一眼。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你觉得这样好吗?”   “你自己的想法呢?”   “我……我也不知道。”   目前为止,身边所有人都不同意她继续下去。   就连资深追星girl谈胤雪,都劝她别进娱乐圈。   季扶倾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告诉她:“阿狸,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黎晓问:“你会支持我吗?”   季扶倾说:“不论你未来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这是他今年过生日那一天,黎晓对他说过的话。   每一个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是……”黎晓犹豫着问道,“你不怕这个圈子太乱,我会受到伤害吗?”   “怕,我很怕。”   “那你还让我去……”   季扶倾却说:“没有哪个圈子是干干净净的,有人的地方,有利益的地方,都有肮脏的事物存在。”   如果害怕受到伤害,就放弃想要做的事,和关进笼子的金丝雀又有什么区别呢?   黎晓听着这段话,神色微怔。   娱乐圈之所以乱,归根到底是因为这里汇聚着美色与金钱。   乱的从来不是圈子,而是人心。   法国女作家萨冈在给萨特的情书中写道:“这个世纪疯狂、没人性、腐坏,而你却一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   在季扶倾眼中,黎晓便是这样本性纯良的存在。   “阿狸,将来你可以去演话剧,可以去当老师,也可以去演电影……如果你真的想放弃学表演,我也支持。你可以有许多选择,也会有美好的未来。”   和暖的阳光静谧地撒落,他的轮廓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影交错着落在他的脸上。   “你唯一不要做的,就是自己不喜欢的事,”季扶倾缓缓地说,“那会让你很痛苦。”   黎晓思忖片刻,试探着问:“那如果……如果我将来还是要进圈呢?”   想演电影的话,进圈是不可避免的事吧?她无法游离于规则之外而存在。   季扶倾微微一笑,揉了揉她的长发:“阿狸,那我会变得强大,保护好你。” 第97章 XCVI 正文结局(上)……   Chapter XCVI   这个暑假, 黎晓过得跌宕起伏。   她试图说服黎天亮,继续学习表演。   她向黎天亮保证,将来不论做什么, 都会保护好自己,同时洁身自好, 杜绝坏风气与坏习惯。   黎天亮拗不过她。   女儿难得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他又何必逼她放弃呢?   若是实在放心不下,大不了以后给剧组多塞点钱,让黎晓带资进组, 总不会再有人敢欺负她了。   更何况, 季扶倾也向他承诺,将来一定会尽他所能, 保护好黎晓。   看来,送女儿去好学校上学还是有收获的。   黎天亮对黎晓在学校里找来的男朋友满意极了。老黎家真是祖坟上冒青烟, 能和季家攀上关系。   黎天亮私底下跟黎晓说:“晓晓啊,小季这孩子人不错, 你可得把他看紧了。”   黎晓甚是无语, 她说:“爸,我还要准备高考呢。”   言下之意, 现在的头等大事是高考, 而不是谈恋爱。   黎天亮却道:“爱情、事业两不误, 都得抓。”   黎晓说:“爸, 你这话可千万别让他听见。”   “怎么了?”   “我怕他得意忘形。”   不仅把她吃得死死, 还把她爸吃得死死。   要是被季扶倾知道,她这辈子都甭想翻出他的手掌心了。   >>>   新学期开学,黎晓正式步入高三。   报到那天,同学们纷纷讨论暑假期间发生的事。   高三(6)班有几个热衷追星的女生, 一直在谈俞越。   昨天晚上,北城H区检察院发布一条微博:“北城市H区人民检察院依法对犯罪嫌疑人俞某批准逮捕。”   罪名是“涉嫌强/奸”。   此条消息一出,网络瞬间爆炸。   吃瓜群众雾里看花,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可黎晓已经从季扶倾那里得知了事件真相。   原来,警方搜查俞越的DV,发现他拍摄了许多不雅视频。视频中的女性都有一个共同特征——没有任何意识。   于是警方顺藤摸瓜,找到了几名受害者。对方迫于俞越的淫威,不敢报案。得知俞越即将坐牢,她们这才敢提供证据,坐实了俞越迷/奸、强/奸多名女性的犯罪事实。   受害者众,牢饭至少十年起步。   由于事件影响十分恶劣,俞越受到的惩罚可能不止于此。一切要等检察院向法院提起公诉,由法院进行判决。   黎晓越发觉得,自己当初拒绝和解是正确的选择。   对待俞越这样的人,对他仁慈,就是对广大女性的残忍。   感谢警方和检察院对未成年人的保护,黎晓的信息被保护得很好。除了极少数人,并没有人会把这段遭遇跟黎晓联系起来。   就连跟她一起上课的同班同学,都不知道她们八卦的对象就在身边。   黎晓想过改名,思来想去,还是放弃。这个名字跟了她十六年,她对它产生了感情。   季扶倾也说过,黎明破晓是很好的寓意,会给她带来好运。   这件事之后,俞越被广电封杀,以他为男主角的电影《青春欲尽时》暂时停止筹备。   李成烨特地联系了黎晓:“本来经过内部商议,想邀请你出演郝佳,没想到出了这种事。你的演技很有灵性,未来可期。希望以后能有合作机会。”   黎晓却不觉得遗憾。   哪怕真定了她,她恐怕也没时间去拍电影。   电影以后可以再演,高考要是错过了,那就得又来一年——她的青春十分宝贵。   更何况……自从经历了那件事,她对于郝佳这样的悲剧角色敬而远之。她很怕自己陷入角色的情绪中,走不出来。   这些天,多亏季扶倾一直陪在她身边,她终于能摆脱这件事,继续向前看。   庆幸的是,面对镜头,她没有什么应激反应。   但她不敢再跟季扶倾玩蒙眼的小游戏了。   >>>   初冬,各大艺术类院校陆续开始艺考。   为了保证将来能有学上,黎晓先是去了一趟南城,又从申城走了一遭,大大小小的艺术院校,她试了个遍。   黎天亮这段时间哪儿也没去,陪黎晓去各地参加艺考。   每去一个学校,就能见到乌泱泱的考生和家长,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也不为过。   每年这个时间点,都能在热搜上看见“最美艺考生”的词条。   黎晓曾以为想上这个词条靠的是脸,今年才发现,并非如此。   许多待红的新人,都会通过这个词条进行炒作。   哪怕黎晓的颜值比热搜中的女孩高了不止一点两点,她也上不了热搜。   星二代、童星考生,也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黎晓经常在考生中看见眼熟的明星,见了真人,她反倒踏实了。   原来,不过如此。她一点儿都不差劲。   某星二代在电影学院门口摆拍多张,准备买热搜炒作,黎晓一不小心入了镜。   当时她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便回眸一瞥,恰被定格。   对方买了一条公共热搜,假装是路人抓拍。   谁知吃瓜群众有着天然的美女雷达,他们对星二代没什么兴趣,反而注意到黎晓。   她穿了一件驼色的羊毛外衫,围了一条菱格围巾,长发温柔地搭在肩上。   茫茫人海,惊鸿一瞥,一双含情眼里似有说不尽的故事,氛围感拉满。   【我宣布,这才是今年的最美艺考生。】   【资本什么时候才能不强/奸我们的眼睛?昨天热搜上那个真是没眼看。】   【她好适合演电影,故事感十足。】   【一分钟,我要这个女人的全部资料。】   黎晓看着热搜里的评论,不禁得意地笑了。   看吧,她还是人群中最亮眼的女孩。   黎晓把这条微博转发给季扶倾。   【季扶倾:?】   【黎晓:我这么漂亮,你得珍惜我。】   季扶倾的输入状态时不时被打断,想必对她的自恋也是十分无语。   黎晓等了好久,他只发来一句话。   【季扶倾:什么时候回学校上课?】   【黎晓:还得等一阵子,怎么了?】   季扶倾发来一个亲猫猫头的表情包。   【黎晓:什么意思?】   【季扶倾:你不懂?】   【黎晓:我不说我怎么懂?】   【季扶倾:想见你。】   黎晓看着那个表情包,笑意止不住了。   【黎晓:你是不是想亲我了啊?】   【季扶倾:我可没那么说。】   【黎晓:没说我也懂。】   这会儿她倒是成明白人了。   【黎晓:等高考结束,让你亲个够。】   【季扶倾:……我要学习了。】   黎晓对季扶倾的反应十分了解。   每当他不肯正面回应她的时候,那便是害羞了。   >>>   黎晓心目中的理想院校是电影学院,可电影学院竞争一向最为激烈。   表演专业每年只招五六十人,报考人数却过万,堪称国内最热门、最抢手的专业。   黎晓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挺近最后一轮面试。   几个考生站成一排,接受考官的提问。问题倒不是很难,似乎只是了解了解基本情况,考察学生的思想道德水平。   主考官问了一句:“你们有什么特长吗?”   有人会唱歌,有人会跳舞,有人会摄影……多多少少都跟电影沾点儿边。   轮到黎晓,她说:“我会打三角铁。”   考官们面面相觑,恐怕是从未听过这种特长。   怕考官们不信,黎晓又补充道:“我之前是我们学校交响乐团的成员,专门负责打三角铁。”   黎晓淡定地取出三角铁,用击槌“当当当”地敲了起来。   她不停地变换手指持握的位置,击槌飞快地在各处打着节奏。声音悦耳,律动感足。   她在交响乐团滥竽充数了那么久,也算是练了一项真本领。   考官们顿时觉得十分有意思,又问了问她在交响乐团打三角铁的经历。   这项特殊的才艺,让她在考官这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然,她之前的表现也十分出色。   最终,黎晓顺利拿到电影学院的艺考合格证,专业排名全国前列。   只要高考文化课成绩不拉胯到离谱的程度,她肯定能考上电影学院。   艺考结束之后,黎晓收获了不少学校的合格证,是她所在的培训机构今年成绩最好的学员。   段如曦的艺考成绩却不太理想,她太注重演技之外的东西,专业能力不够扎实,好几所学校的初面都没过。   黎晓问她之后的打算,段如曦说:“只能明年再战了。”   艺考就是如此残酷,有人欢喜有人忧。   黎晓告诉她:“如曦,我觉得你现在这样就挺好看的,自信一点。老师说,脸上要是调整太多,表情就没法做了。”   段如曦看着她。良久,她笑了笑,说:“黎晓,你高考加油!明年我来找你取经。”   >>>   黎晓重新回到C大附中。   距离高考仅有不到百天,她现在要全力以赴,备战文化课。   为了参加艺考,她的功课落下不少。   回校后的第一次模拟考,她的分数比之前掉了将近一百分。   拿到成绩单的那一刻,黎晓就差要哭了。   完蛋了,她该不会失学吧?   好在季扶倾一直鼓励她:“没事,你只是手生。多做点儿题,找找手感,很快就能恢复状态。”   到了这个时间点,老师对学生的管理既严格,又松散。   严格是针对成绩,松散是针对生活。   每天晚自习,季扶倾都会把黎晓叫到六班隔壁的空教室里,对她进行单独辅导。   他已从学生会会长的位置光荣卸任,父母对他和黎晓的事暂时也不再过问,他现在没有任何压力。   久而久之,年级里的人都知道他跟黎晓在一块儿了。   鲍晖得知此事,少男心破碎到无以复加。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季扶倾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竟偷偷觊觎他的女人!   鲍晖再次认识到人心的险恶,以后他一定要远离两种生物——漂亮女生和纪检委员。   费子阳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他痛哭道:“季委,你终于还是上了黎晓的贼船。”   季扶倾眼风一扫,语气不悦:“什么贼船?”   费子阳:“不是贼船,那是什么?”   黎晓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她笑眯眯地说:“是登上了爱情的巨轮!”   季扶倾没说话,唇角微微翘了一下。   看样子,他认同黎晓的说法。   “巨轮?”费子阳阴阳怪气道,“不会是泰坦尼克号吧?当心触礁沉没!”   黎晓皱着眉告状:“季委,你看看他,说我俩坏话呢。”   季扶倾呵斥道:“费子阳!”   费子阳立刻改口:“季委,那我祝你们俩长长久久,三年抱俩,这总行了吧?”   季扶倾作势要揍他,他立刻抱头鼠窜。   黎晓在一旁拍着手,乐不可支。   闹剧散场,季扶倾把黎晓拽进空教室,说要检查昨晚给她布置的作业。   黎晓笑不出来了。   “季扶倾,你不能这样对我。”   “你是不是没写?”   “我写了!”黎晓理直气壮,“可我不会写!”   “那不是跟没写一样?”   “不一样的,”黎晓同他说着歪理,“我主观上想写,客观上没能力。”   “哦,这样。”季扶倾淡道,“电影学院的合格证,你是打算裱起来收藏吗?”   黎晓:“……”   她不敢犟嘴了。   没有人比她更想去电影学院报到。   黎晓把作业拿出来,硬着头皮往下写。   这些题真是太难了,每做一题,都像是打一场攻坚战。   见黎晓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季扶倾清了清嗓,说:“写完有奖励。”   黎晓趴在桌上,看着他:“什么奖励?”   季扶倾凑过来,拇指轻轻蹭过她花瓣似的嘴唇,问:“想不想要?” 第98章 XCVII 正文结局(下)……   Chapter XCVII   黎晓觉得, 自己好像一只小花猫。   季扶倾拿一根小鱼干,就能把她哄得团团转。   有他承诺的奖励,她写起作业来都格外有动力。   可惜的是, 这些数学题超出了黎晓的能力范围,她绞尽脑汁也做不出来。   晚自习下课, 教室外传来嘈杂的声音,幢幢人影掠过墨绿色的窗帘。   黎晓放下笔,跟身旁的季扶倾坦白:“我实在是不会做。”   季扶倾瞥了一眼她的卷子,还有好几题空白。   看来, 让她做这些题真是为难她了。   黎晓不好意思跟他讨要奖励, 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不料却被季扶倾捉住手腕。   她疑惑地抬起眼睫, 清泠泠的眼里波光漾动。   季扶倾喉结微动,低声说:“你就这么走了?”   黎晓问:“不然呢?”   季扶倾挪开她的椅子, 握紧她的手腕,将她扯回来, 她竟直接坐到他腿上。   黎晓今天穿的是夏季水手服, 这么一坐,小短裙的布料在光裸的两腿之间微微下陷, 因这姿势, 裙摆堪堪遮住大腿根。   教室里灯光彻亮, 耳边是阵阵喧哗。   他单手扣住她的下巴, 倾身覆上她娇嫩的唇瓣。   唇舌交缠之际, 滚烫的肌肤磨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一抹淡淡的粉色从她的脖颈弥漫至耳尖。   依照以往的经验,这个吻会持续很久,久到她的呼吸都被他攫噬。   然而, 汹涌的浪潮却在最激烈的时刻,倏然归于平静。   他的急速撤离,使得黎晓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她小声问道:“这、这就结束了吗?”   季扶倾拨开她额角的碎发,唇边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他说:“你只做了一半,只能亲到这儿了。”   黎晓被他的说辞惊呆了,这奖励还带分期付款的吗?她以为只要做不完,就没有呢。   她越发觉得不对劲,拧着眉说:“季扶倾,是不是你想亲我,才故意找了这么个借口?”   季扶倾没有回应。   他将她的试卷拿过来,一本正经地说:“过来,我帮你把这几题讲完,不要把问题留到明天。”   黎晓偷偷笑了。   被她说中了。   黎晓乖巧地凑过去听他讲题,然后说:“季委,等写完这几题,咱们继续剩下的那一半,好不好?”   >>>   高考前夕,黎晓做了充足准备。   这次她不光转发了锦鲤,还转发了七彩祥云、粉色海豚等一切象征好运的事物。   她让黎天亮送考当天一定要穿马褂,寓意“马到成功”。   除此之外,她还提前在床头挂了一张柯南海报,人称“挂柯(科)南(难)”。   周末,她又拉着季扶倾去国子监的孔庙。   据说,有些父母在孩子刚上高三的时候,就常常去庙里求菩萨保佑。   也不知“临时抱佛脚”,还管不管用。   孔庙人山人海,全是前来祈福的考生和家长,庙里落了一地状元香。   黎晓捐了香火钱,取了两束香,递给季扶倾一束。   她对着孔子虔诚地拜了拜,希望孔子老人家保佑她在高考中取得理想的成绩。   她将香插/入鼎式香炉中,回头一看,季扶倾纹丝未动。   “你不拜孔子吗?”   “孔子又不懂数学、英语和物理,我拜他做什么?”   黎晓:“……”   仔细想想,好像真是这么个理儿。   “怎么办?孔子只能保佑我的语文和历史了。”   “那得是公元前479年之前的语文和历史,之后的他也不知道。”   黎晓一听,急了。   季扶倾见她这副认真的模样,不禁失笑。   他将香插在她旁边,在袅袅的烟雾中看向雄伟的大殿。   金色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鳞片似的光,玄色漆绘柱巍然屹立,孔子像掩映在朱红的户牖之间。   他考前从不迷信这些东西。   但是,为了他的小阿狸,他在某一刻,默默向孔圣人祈求——希望她高考一切顺利。   >>>   为期三天的高考,在兵荒马乱中落下帷幕。   收卷铃声响起,考场内山呼海啸,欢声雷动。   天空蔚蓝,一碧如洗;烈日灼灼,耀眼夺目。   黎晓好似一叶扁舟,随着人潮出了考场。   媒体和记者蹲守在考场外,有考生正在接受采访。   黎天亮送给黎晓一束捧花,问:“考得怎么样?”   黎晓说:“还可以。”   感谢季扶倾,考前给她讲了两道题,居然押中了。   她现在自我感觉非常良好。   黎晓勾着脑袋,试图寻找季扶倾的身影。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阿狸。”   她回头一望,季扶倾拨开沸腾的人群,缓步向她走来。   黎晓捧着花束,飞奔过去。   鲜红的裙摆被热风吹拂,好似一支燃烧的玫瑰。   季扶倾见她跑得急,张开双臂,将她抱了个满怀。   黎晓撞入他怀中,满眼俱是欢喜。   两人抱了一会儿,丝毫不顾及旁人的眼光。   黎晓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叫他的名字:“季扶倾。”   他应道:“嗯。”   “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礼物?”   季扶倾很意外,他竟不知黎晓高考之前还有精力给他准备惊喜。   黎晓从书包里摸出一个黄褐色的纸质文件袋,袋子上用红色字体印着“最高机密”四个大字——跟高考试卷袋有几分相似。   季扶倾接了过来,隔着袋子摸了摸,里面好像是一个小册子。他问:“这里面是什么?”   黎晓眉飞色舞道:“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季扶倾撕开纸袋,里面是一个酷似结婚证的红色小本本,上书鎏金字体“男友证”。   打开一看,内页写道:“恭喜品学兼优、德才兼备、智勇双全、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貌若潘安、冠如宋玉、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季扶倾以优异的成绩通过考察期,荣升黎晓男友。特发此证,以兹证明。颁证人:黎晓。”   一旁附着季扶倾的个人信息页,还贴了一张他的证件照。   季扶倾:“………………”   难怪前些日子黎晓跟他要了一张证件照,原来是用在了这里。   黎晓见季扶倾愣怔的神情,问道:“你不开心吗?”   季扶倾将小本本合上,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说:“开心。”   这是他收获的最有价值的“荣誉证书”。   黎晓又问:“你没给我准备礼物吗?”   季扶倾:“……”   考前没说过有互换礼物这个环节,他真没准备。   不过……   季扶倾忽然想到什么,唇角微扬,说:“过两天给你。”   隔天,黎晓收到季扶倾寄给她的快递。   拆开来,里面是一个其貌不扬的本子,跟他的数学错题集一模一样。   黎晓纳闷,季扶倾为什么不当面给她呢?还非得用快递?   打开一看,黎晓愣住。   这是季扶倾的日记本。   他并不是日日都写,只在某些日子做记录,且仅用只言片语表达情绪。   第一条写的是:“她送了我一瓶橙汁。”   黎晓看了一眼日期,时间是两年前,她曾经在体育课后,拦住季扶倾,往他手里塞了一瓶橙汁。   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对她动心了吗?   往后又翻了一页:“这个梦很不合适。”   再看日期,她隐隐想起,这是高一那年的期中考试。   黎晓忘不了那一天,她在考场上和别的男生传小纸条,被季扶倾逮了个正着。他把她堵在空教室里,她差点儿在他面前掀了裙子。   那天晚上,他梦见她了吗?他做了什么梦呢?为什么要说不合适呢?   带着一堆未知的疑问,黎晓又来到下一页:“陪她逛了C大,第一次听她说这些。”   那是她期中考试失利之后的事,黎晓第一次对他敞开心扉。那时她的心情很复杂,既讨厌他,又信任他。   那个夜晚对黎晓来说,也很难忘。她至今记得舌尖上菠萝啤的清香。   再往后,五月四号,五四晚会那一天。   黎晓记得,自己在C大校园里,同他表明心意。   那一晚,她在甜蜜中入睡。可他的日记里没有半分甜蜜,只是抄写了一段诸葛亮的《诫子书》。   “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   字体潦草杂乱,失了往日的飘逸灵动,和《诫子书》的内容格格不入。   原来,那天晚上,他是如此的挣扎。   之后的那一天,五月五号,黎晓难以忘却。   她被他约到音乐教室,没等来好消息,只等来一句:“我们,到此为止。”   她一直以为是他铁石心肠,可那天他在日记里写的是:“给她弹了最后一支曲子。”   黎晓的眼眶有些热。果然,那是他特地为她准备的曲子。   如果……如果她能更早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就好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他都没再写日记。   直到过了几周,他写道:“礼物被弄坏了。”   什么礼物被弄坏了?黎晓看不懂,打算等会儿亲自去问他。   再后来的某一天,那是黎晓永生难忘的日子。   他在黑暗的艺术楼三层,吻了她。   那一天,他的日记出乎意料的简单:“她是我的。”   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   再往后的日记里,大多都是甜蜜。   黎晓看着看着,只觉得每一天发生的事情都历历在目,她好像重新体验了一遍恋爱的滋味。   他很吝惜笔墨,却很珍惜这些和她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   黎晓翻到最后一页,日期是昨天。   To阿狸:   我高中时代最珍贵的回忆里都是你。   你愿意陪我一起续写故事吗?   From季扶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