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家的女朋友》 作者:柠檬阿玉   文案:   季宁平平无奇的人生里,最不普通的一件事,大概就是拥有严北承这样一位上市公司总裁同学。   不止能力卓越,样貌也十分出众,是学校里一众女生遥不可及的梦。   不过季宁和他没什么交集,大学四年说过的话加起来,十句都不到。   直到毕业临近,系里传出季宁和男朋友要结婚的流言,季宁家里忽然出了事。   不得已,季宁求到严北承这里。   “可以。”   清冷英俊的男人从办公桌后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   呼吸交融的距离,男人深黑的眼睛静静盯着她,从发丝到眼睫,从鼻梁到咬得泛白的嘴唇,一寸寸地往下延伸。   眸光直接到侵略。   “但我要你。”   【大概是一个双向暗恋却强取豪夺的故事】   【软怂X腹黑美强惨】   【双C/HE】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甜文   主角:季宁、严北承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抢过来   立意:心动才是给自己的安全感 第1章 上车   大四上学期末,季宁随事务所团队进驻一家汽车公司,开始她的第一次年审。   作为新入场的实习生,对分配下来的科目有点无从下手,她拿着份报表,问旁边负责带她的IC,“这个——”   “去前面随便找个老师教你一下,顺便帮我订杯咖啡。”话没说完被打断,Carrie盯着电脑,眼都没抬。   季宁抬头扫了办公室一圈,也没找到“随便的老师”。   毕竟年审期间,大家都很忙,有一堆文件要核验,要做底稿出报告,还要为了要资料和客户撕。   “真的无语!一份供销合同,要了三天没要到!”同事从外面进来,忿忿埋怨道。   “同款卑微审计狗。”另一同事接话,“昨天为了份银行对账单,在财务那儿求了半天。磨磨蹭蹭满腹牢骚,觉得工作量增加可以找他们领导谈薪酬啊,有时候真想给他们领导发邮件!”   “你可别啊!到时候关系闹僵,以后资料更不好要了,或者心机一点的,直接把对账单抽掉那么两页,就够你忙活几个通宵的……”   这些抱怨季宁无暇多听,她订完咖啡,捧着杯摩卡,找了去年的底稿出来,边研究边试着照做——毕竟凌晨两点之前要交出今年的底稿。   好在她会计和审计基础都不错,对于底稿里的逻辑,大致能理解着顺下来。   可刚翻看没一会,旁边Carrie又交代任务下来。   “Jen,你去跟财务部姜语要一下设备管理台账。”   季宁下意识地微微蹙眉。   如果说财务部难打交道,那么其中属这个姜语最甚,据说她有后台背景,反正姿态摆得格外高。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不用想,自然落在实习生头上。   季宁暗暗调整呼吸,捧着自己那杯还未开封的摩卡出电梯。   临近午休,财务部氛围轻松,办公区传来闲聊声。   “严总这颜,真的,平常跟公司那些个高层同框,把人衬得贼油腻就算了,走出国门照样大型处刑现场。”   “这次不日内瓦车展么,站在一堆外国人里,五官立体度都不输,看这张,鼻子还有驼峰!”   “好看归好看,就是气场太强了,我在公司见到他,大气都不敢出的感觉,幸好财务部不直接归他管……”   季宁进去时,有人抬眼瞥见,声音稍顿。   工作上天然不对盘,导致财务看见审计就烦。   季宁要找的这位姜语倒还好,至少没将不耐烦明晃晃挂在脸上,漫不经心地扫她一眼,继续玩着指甲。   雾霾蓝跳银色,亮片在灯光下粼粼闪动。   ——作为一名财会人员,这个指甲按计算器方便么。   季宁压了压来自内心深处的真情实感疑问,走近,开口声音温柔。   “姜小姐,您看设备管理台账方不方便给我一下,有数据需要再确认一遍。”   “没时间,忙着呢。”姜语冷冷淡淡回了一句。   忙着讨论严北承鼻子的驼峰么。   心里闪过第二个疑问,季宁面上仍保持微笑,将手中摩卡轻放在桌上。   “不急,等您忙完。”   她似乎真的不急,就站在旁边安静地等。   这么一人杵在旁边,姜语显然没了聊严北承驼峰的心情,过了会,睨了眼咖啡,轻飘飘出声:“你刚刚说要什么账?”   “设备管理台账。”   姜语一听,立时皱了眉,“哎呀你要的这个账,得给IT部领导写内部申请才能让IT那边跑数的啊,你别在这站着了,等我什么时候写了再说——”   “我帮您写了。”季宁又将申请表递上去,“已经打印出来了。”   姜语微微挑眉,抬眼看过来。   目光在季宁脸上慢悠悠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她的眼睛上,定住。   “美瞳什么牌子?”   季宁默了默,眨了下干净灵动的眼睛,“4InLook去野系列,星星百合棕。”   姜语点点头,接过她手中申请表,刷刷刷签字盖章,嘴里仍不咸不淡抱怨着:“你们审计怎么这也要看,我们这么大一公司还能骗人是怎么的啊……”   季宁自然配合着说当然不是不相信你们,审计是什么什么之类,顿了顿,又补充了句,“美瞳的话,你也可以试试他家的虹膜款,有轻微混血的质感,更贴你这种浓颜系美女。”   姜语笑起来,申请表还她,“好了好了,拿着这个直接去IT部吧,我现在就给他们打电话。”   季宁离开时与财务部孙主管错身而过,孙主管回头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啧啧两声,“今年审计妹子颜值挺能打哈。”   姜语冷眼睇他,“什么意思,内涵我们女会计吃藕?”   “随你怎么说。”孙主管笑得谄媚,“反正我不配和小仙女说话!”   姜语嗤了声,也睨了眼季宁离去的方向。   长得是还不错,皮肤也禁折腾,听前台那边说,审计那帮人不是天天都肝到后半夜的么。   从IT部出来后,季宁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又被Carrie派去一楼发了几十份快件,之后抱着一大摞文件和快递单,匆匆赶往人来人往的电梯间时,忽然感觉周围倏地安静下来,她扭头望过去。   走廊转角处,男人西装革履,身形修长挺拔,面无表情走在前面,助理秘书们紧随其后,标准的言情小说里霸总气场全开出场方式。   不过站在一旁的她不是什么女主,而是这位霸总的同学。   这还是季宁来东格集团审计后第一次见到严北承,猜测他应该不是很想在公司偶遇同学,她默默往边上挪步的同时,正要收回目光,他的视线像是不经意般往旁边一带,不偏不倚,与她目光对上。   “……”   有那么一瞬,季宁思维出现短暂停滞——   虽然和严北承统共没说过几句话,但毕竟是同学,她不能像其他同事一般,很自然地叫他一声“严总”,但两人目光已经接上,又是这么近的距离,不打声招呼似乎也很奇怪。   默了片刻,季宁唇角弯出个浅浅弧度,轻声说:“嗨。”   一个单音节词落下,周围更静了。   一道道探究的视线递了过来,不敢直视严北承,大都围绕在她身上。   严北承目光淡淡扫过她,似乎略微停留了一瞬,但没说什么,迈着长腿继续往专用电梯方向走。   季宁顿时有些尴尬。   明显感觉四周投过来的视线变得意味不明,有人交换眼神,甚至有低低的密语声浮起。   前方严北承一行人停在电梯前,他略微偏垂着头,在听身边人汇报工作,期间还接过助理递上去的文件翻看,神色始终淡漠。   几秒后。   他忽而顿了下,文件还拿在手上,稍稍侧过头,朝这边不高不低叫了一声:“季宁。”   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四下再次静得落针可闻。   季宁也是一顿,从几乎堆叠到下巴的文件中抬起头,愣愣应声:“嗯?”   “这学期《薪酬管理》课什么时候考试?”   “……不用考试,是一分选修,交报告就可以。”季宁讷讷接话:“十号之前给学委。”   严北承略略点头,没再多说,在人群簇拥下径直步入电梯。   因为这一问一答,几分钟后,审计会议室炸了锅。   “同、同学?!!!”同事相当意外,“所以说严总才二十二?二十三?!”   “怎么,他看起来像三十二?”季宁再次翻开去年的底稿,边笑着反问了句。   “当然不是!就觉得好像二十二做总裁太夸张了!”   “Jen,怎么从来都没听你提过啊?”   “这还用说,Jen一看就是低调的性子嘛。”   季宁笑笑,没再多理,正埋头继续啃底稿,旁边一直不发一言的Carrie忽然转了椅子过来,示意了下她手中底稿,“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么?”   季宁稍默,点了点头。   消息不胫而走,之后她手机里又陆陆续续进来好几条微信添加好友申请。   其中一条备注:【同学你好,我是财务部的姜语鸭】   姜语鸭?   季宁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哦。   不得不说,有了严北承同学这个身份的加持,她之后的工作展开就顺畅太多,在经历了连续三天的没日没夜后,终于在今晚,迎来凌晨之前下班的日子。   东格作为国内汽车自主品牌的翘楚,同大部分4S店一样,总部设在市郊,深夜的马路宽敞而开阔,人车罕见。   冬日寒风毫不留情刮过来,刺骨的冷,路边等车的季宁拢了拢围巾。   这个点东格职工大都下班了,旁边等车的都是审计的同事,有人抱怨半小时了网约车还没有司机接单。   又等了好半天,才有打着空车牌的出租车路过,可拼车只能容下四个人,季宁作为后来的实习生,自然主动提出自己等下一辆。   同事们正有些迟疑,旁边有辆车鸣了下笛。东格财务部孙主管从驾驶座探出头,朝季宁道:“我送你吧。”   同事们朝季宁暧昧笑着,纷纷挥手离去。   季宁看向孙主管,婉拒:“不用了,我男朋友来接我。”   孙主管却没走,脸上笑容不变:“男朋友也不称职啊,这么冷的天也不早点来。”   “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等车不安全,我陪你等会。”他说着,打开车门下车。   在又一次婉拒无效后,季宁抿唇,不再多言。   这里是东格大门口,旁边就是门卫值班室,孙主管怎么说也是体面人,季宁并不太担心什么。   可面对她显而易见的冷淡,孙主管依旧选择视若无睹,站在她身边,自顾自说了几句后,又问她冷不冷。   季宁摇头,没再看他一眼,低头继续刷新着打车软件的接单页面。   突然,余光里车灯一晃,她转头望过去时,见一辆银灰色车子正从东格大门道闸缓缓驶出。   ——东陵A5L,东格新出的轿跑SUV,还未正式上市,全国仅此一辆。   以前在学校,这辆车等过严北承下课。   约十米的距离,季宁在挥手与不挥手之间几度徘徊。   毕竟她和严北承真的不熟,不好麻烦人家,再者她也不确定挥了手对方是否就能停车。   可当身边孙主管将带有香水味的大衣往她身上披时,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皱眉的同时,手也跟着扬起来。   ——先上车,开出一段再下车也好。   累了一天,她实在不想再浪费力气在深夜的马路边跟不怀好意的男人纠缠。   好在那辆车没有对她的挥手视而不见,片刻后,双拼色轮毂缓缓停她在面前。   车窗半降,后座男人微微侧了点头,面庞隐在冬夜影影绰绰光线里,看不太真切表情。   孙主管懵了懵,倒是反应快,手上大衣收了,脸上立刻换上副恭敬模样,笑得依旧很油:“严总,您刚下班?”   季宁没听到应声。   空气有些安静。   她其实也有些忐忑,正犹豫着怎么开口,听到里面传来清清淡淡两个字:“上车。” 第2章 要你   “把我放前面路口就好。”   上了车,不等前排司机开口,季宁先一步说。   司机闻言顿了下,等了两秒,没听到严北承出声,又礼貌地问了她一遍地址。   季宁看了看坐在一旁的男人,报了地址后,小声道谢。   严北承依旧没说什么,车里安静。   相对狭小的封闭空间,不说话似乎有点尴尬,季宁抿了抿唇,主动提了个事,“《薪酬管理》课写报告需要参考文献,我找了一些,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发给你。”   不管有意无意,严北承都帮了她两次,她也没有别的什么可以答谢他的。   严北承闻言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她这边。   片刻后,很淡地“嗯”了一声。   清冷英俊的男人,就这么静静坐在那儿,都带着怎么也掩盖不了的强者气息。   跟他视线只轻轻碰了一下,季宁便垂了眼睫,拿出手机:“那我们加一下微信?”   说着,她调出自己的二维码递过去。   男人却没再接话,也没拿出手机来扫码。   季宁手中动作顿了顿,不得不再次抬眼看过去,正对上他望过来的视线。   似乎是赶上红灯,车停,有光自窗外落进来。   不得不说,他的眼睛生得极好,眉骨高,双眼皮,配合眼睛下方的卧蚕,难得的深邃眉眼。   被这双眼睛盯着看,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被深情凝视的错觉。   季宁握手机的纤指不自觉地收紧,有种无措的茫然感。   ……什,什么意思?不给加么?   一段似短又长的安静无声后,终于,面前男人开口,打破了这无端的寂然——   “加过了。”   “……?”   季宁愣住,一时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隔了两秒。   非常尴尬地笑了笑,“哦是吗……我忘记了……”   季宁其实仍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加过严北承的微信,但既然他这么说,那肯定就是加了的。   她一边努力地从记忆深处搜索加微信的那一幕,一边点开微信通讯录翻找,可找了半天,也没分辨出哪个是严北承。   手心渐渐出了层薄汗。   即便知道直接开口问不太好,季宁也实在没办法了,手指又无结果地划拉了几下后,只得硬着头皮道:“哪个是……?”   严北承这才拿出他的手机,修长指节慢条斯理地操作两下。   不过片刻,叮的一声,季宁的手机进来一条消息。   三个字:【严北承】   微信昵称既不是本名,也不是YBC之类的名字缩写,只有一个字母——W。   头像是张平平无奇风景图,父母辈会用做头像的那种。   季宁盯着中老年专用风景图看了好几秒,才从记忆深处捞出个异常模糊的场景——   大一还是大二,有个实验项目,几个成员间相互加了微信,里面好像是有严北承。   项目无足轻重,微信加了也没交流过,很快便被她抛诸脑后。   季宁觉得这也不能怪她,主要是严北承太遥远了。   不止和她,他跟班里其他同学同样不熟。倒不是刻意不与人交往,就感觉他很忙的样子,从大一开始,临到下课时间,便有线条流畅的车子等在教学楼外。   大学到现在三年半,他也从不参与学校活动,除了必要的课业,基本不来学校。   季宁对他的印象似乎还停留在大一刚入学时,他上台做自我介绍。   那时候大家不过才刚成年,可他气质上已经有着超乎年龄的深沉稳重。   一双眼睛深邃到难以捉摸,眼神却淡漠疏离,仿佛什么都装不进,又矛盾地带着股摄人的压迫感。   季宁收了收思绪,眼睫扑簌几下,干笑着重复了一遍,“我回去用电脑整理完就给你发。”   严北承却完全不像她这么尴尬,淡淡瞥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面色如常转回头。   “……”   他似乎有些疲惫,眉间有几分倦意,身体微微往后靠向椅背,闭目养神。   季宁也没胆再尬聊,眼睛眨巴了两下,也闭上。   车里陷入安静。   长久的。   空调缓缓送风,脚下地垫松软。   季宁上班以来,每天最大的感受是睡眠不足,抓住每个可以闭眼的时刻休息,这次明明还是很困,可大概是身边人气场太强了,她愣是背脊直挺挺地干坐了一路。   夜色浓稠,冷风吹得树枝乱摇,银灰色车子渐渐驶入一片老旧居民区。   做了审计师,熬夜加班是家常便饭,再住学校寝室就不太方便,季宁目前在外面租房住。   是个有些年头靠马路边的房子,车子开到楼下,季宁解安全带下车,礼貌地再次道谢。   这个时间点居民都休息了,连楼下几个商铺都拉上了卷帘门,整栋楼昏暗安静。   季宁下车走了几步,才看见绿化带旁站着个人,身影再熟悉不过。   “你怎么来了?”   季宁走近,见何学新目光落在她身后那辆正在掉头的银灰色车子上,随口解释了句,“太晚了打不到车,严北承顺路送了一下。”   何学新视线收回,伸手去牵她,眉眼始终温和。   “等很久了吧?”季宁碰到他冰凉的手,掏出包里门卡给他,“以后再来直接进屋里等。”   可在这之后,何学新也一直没再有进屋等的机会,因为季宁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出差的路上,有时候一天坐高铁赶两个城市。   审计,通俗来讲,就是查账。   年审,就是查公司过去一年的账有没有问题,最后出一份报告,公布公司的财务状况、有无风险舞弊等。   因为规定上市公司年报披露截止日期为4月30日,所以在那之前都是审计忙季,事务所同事们基本也都是做完一个项目马不停蹄进入下一个项目,有的甚至两三个项目同时做,忙到窒息。   东格集团业务庞大,需要审计的内容繁杂琐碎,从十一月预年审开始,一直到来年四月末出报告,可以预见地,没有任何停歇时间。   期间何学新来找过季宁两次,地铁转公交折腾两个多小时,才从学校来到东格大门口。凛冽寒风中,塞到她手中一个保温杯,里面装着学校东门那家奶茶店里季宁常喝的凤梨椰奶。   季宁看着他冻得通红的鼻尖,感动又心疼:“太冷了,回去吧。”   何学新点头,转身要离开时,不知怎么忽然又顿了顿,伸手揽过她腰身,在她额头缓慢又深情地落下一吻。   季宁不解眨眼时,余光似乎瞥见一辆银灰色车子掠过。   她微顿了顿,但没太在意,伸手回抱了下自己男朋友。   已经连轴转一个礼拜,那一刻她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自己什么时候能睡个饱觉。   又一个加班的夜晚,季宁埋在几乎堆满半个会议室的文件里,打了个呵欠。   正用订书机一份一份装订,人都订到麻木时,被突兀响起的手机铃声惊了一下。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熟悉,透着嘶哑:“宁宁,你有没有可能借到一百七十万?”   “……”   季宁闭了闭眼,什么都没说,径直将电话挂断。   继续装订文件,指尖突然传来刺痛,她嘶了一声,下意识地抽开手。   指尖的尖锐疼痛感却久久没有消散。   手机在桌上嗡嗡震动,接连几条微信进来。   【你周围认识的同学,有没有家里富裕的?你不是有个男朋友吗?能不能帮爸爸问问看。】   【爸爸也知道那么多钱你肯定也借不到,可爸爸现在被供应商逼得实在是没办法了。】   【他们把债务转给了要债公司,那帮人为了要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今天你奶奶看到门上的鸡血,人都差点吓晕过去。】   看到最后一条,季宁瞳仁猛地一缩。   会议室很大,是东格为审计人员专门预留的,三面落地玻璃,视野开阔,窗外却只有沉沉暮色。   连日来缺觉的副作用似乎在一瞬间涌了上来,季宁脑仁钝钝生疼,但也无比清楚——一百七十万,她认识的同学中,能拿得出的只有一个。   看着手机里那个风景图头像,季宁指尖移到输入框,迟疑半响,发过去一条:【在吗?】   对方没有立刻回复,之后很久都没有动静。   季宁不确定以他们浅薄的同学关系,严北承会不会借钱给她,她垂着眉眼,目光落到上面她之前发过去的文献上。   严北承是在两个小时后回复的她。   顶楼总裁办,比她所在的楼层宽敞很多,也安静很多。   季宁从电梯出来后,有助理上前,礼貌地将她引入常务副总裁办公室。   办公室门被贴心代关后,偌大的办公室一时间只余签字笔划过纸页的声音。   季宁在门口站了会,暗暗调整呼吸几次,才缓步走上前。   严北承坐在办公桌后,落下最后一笔,抬眼看过来,目光慢慢扫过她的脸,面色平淡,没说话。   也没开口要她坐。   季宁抿了抿唇,将一份文件轻轻放到办公桌。   “这个是《薪酬管理》课的报告,我多做了一份,不知道你需不需要。”   严北承没看报告一眼,目光依旧静静落在她身上。   季宁默了会,咬了咬牙,终于说出口:“你可以借我一百七十万吗?”   说完,不等他回答,又紧接着补充:“我会还你,按银行利率上浮5%。”   她觉得难以启齿,说话时都不怎么敢看他。   这两句落下,仍然没听到应声。   外面冬夜冷风拍打着窗玻璃,衬得室内更静。   季宁一颗心越揪越紧。   直要揪成一团时,才听到办公桌后传来低沉的声音:“报告和利息,我都不要。”   “那你要什么?”季宁下意识反问的同时,抬起头。   严北承双手交握,平放在桌上,明明是坐着的那一个,却自形成一股强大威压,仿佛周围空气都被冲击得稀薄。   季宁呼吸渐渐发紧。   他就那么没什么表情地注视着她,片刻后,薄唇微启,淡声道——   “要你。” 第3章 想到他   有那么几秒,季宁脑袋是空白的。   她怔怔盯着对面男人,眼睛一眨不眨。   像是太过不可置信,以至于怀疑自己听错,她喃喃着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严北承没说话,面无表情地从办公桌后起身,迈步朝她这边走来。   几步的距离,他步伐很慢。   宽阔而密闭的空间里,每一步声音落下,都像是被无限放大。   应和着这声音,季宁背脊一点一点僵硬,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他走近,到很近的距离,未停。   等近到呼吸都交融时,她忽而侧过脸,感觉到他的气息拂过自己脖颈。   清冷,凛冽,像树梢坠着冰凌的雪松。   无孔不入侵袭过来。   季宁维持着避开的动作,极力克制,身体仍有些微的发颤,她紧紧咬着下嘴唇,没说话。   严北承站定在她面前,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深黑的眼睛静静盯着她,从发丝到眼睫,从鼻梁到咬得泛白的嘴唇。   一寸寸地往下延伸,到下巴,脖颈。   眸光直接到侵略。   空气仿佛凝滞。   即将窒息的前一刻,季宁猛然往后退开。   她死死盯着严北承,眼底最清晰的,是强压的恼意。   良久,一字一句冷冷道:“我是你同学。”   严北承神色已经恢复淡然,转身不疾不徐折回办公桌后。   手中拿起一份文件,甚至不再看她。   “对我而言没有意义。”   声线毫无波动,公事公办的平淡。   季宁不知何时紧攥成拳的手蓦地一松。   四年说不到十句话的同学,的确没有什么意义。   没再多说一句话,她转身离开。   东格集团外观上很气派,占据一整片产业园,几栋大楼比肩而立,除了办公大厦,还有汽车研发中心和汽车体验馆,园区中央立有大大的品牌logo。   沉沉夜幕下依旧辉煌闪耀。   季宁跌跌撞撞一路跑到七楼审计楼层,在楼梯间窗前缓了好一会,翻手机通讯录,找出一个备注名为“哥哥”的号码。   是何学新修改的备注,她也一直没改回来。   接通后电话那头声音有些意外,带着熟悉的温柔:“今天这么乖,主动给我打电话。”   季宁盯着夜色下光怪陆离的城市,声音轻轻:“想你了。”   何学新似乎顿了顿,低声问:“怎么了?”   “没怎么……你今天面试怎么样?”   话音落,不等何学新接话,通话里忽然插入另一个声音——   “学新,我想了想,不然你也去宁宁的公司吧。”   何学新家是S市本地人,他妈妈操着一口纯正本地话,季宁大概能听懂。   电话另一头,何学新没怎么在意,随口回了门口探头进来的何母一句,“试过了,人家不要我。”   何母似乎很是意外,啊了声,脱口道:“那宁宁怎么进去的呀?”   通话短暂陷入静寂。   三秒后,季宁听到何学新难得有些严肃的声音:“妈,您说什么呢,宁宁很优秀的好吧。”   通话再回归时,何学新主动起了另外一个话题:“过年什么时候放假,想要什么新年礼物,哥哥都送你。”   季宁默了片刻,“我想要一百七十万,也可以么?”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玩笑,何学新笑起来。   “为什么刚好是一百七十万?”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又聊了会,挂了电话后,季宁在原地站了许久。   她的朋友圈很单纯,大部分都是周围同学,将通讯录翻到底,她给自己的大学室友万念拨去电话。   万念先问了她一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季宁没多言,万念也没多问,很义气地说把自己小金库里的两万块掏空来支援她,末了还补了句,“不够的话我再向爸妈要点。”   季宁沉默两秒,说:“够了。”   几通电话过后,季宁将东拼西凑的几万块,连同自己这个月的实习工资一起转给季庆波。   然后拨去电话,接通后不等对方开口,径直说道:“爸,目前我能负担的只有这些,剩下的你把老家的房子卖掉或者抵押,然后跟对方签按月还款协议。”   顿了一下,又说:“把奶奶接到我这儿来。”   这天夜里,季宁睡得很不安稳,似梦似醒间做了很多的梦,梦到小时候,梦到奶奶。   不吃不喝跟爸爸一起按月还利益,是季宁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可没想到事情还有更糟的另一种发展。   隔天季庆波再打来电话,还未开口,恐慌已顺着电波传过来。   “对方不同意签协议,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改变了主意,给出三天期限还钱,不然就去公安局检举。”   季宁迎风赶在上班的路上,声音干涩疲惫:“那就向法院申请破产清算,法院会摇号确定会计事务所对公司进行审计,如果你没做错事,法律不会冤枉你。”   季庆波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可是宁宁,公司法人是你奶奶啊!”   季宁整个定在原地。   地铁进站,复又启动,穿堂而过的气流带起的风其实并不猛烈,却仿佛瞬间抽走了人的体温。   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季宁改了路线。   “怎么突然跑来了?”郊区一栋老旧居民楼前,何学新大步走来,等行至近前,又盯住她的脸,“怎么好像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工作太辛苦了……”   他边说边从口袋里摸出颗糖递过来。   季宁整个人还有些恍惚,仰头望着他,看他透着关切的温和眉眼,脑中闪过许多两人以往在一起时的片段。   很奇怪,明明她大四,还是大学生,却恍然间有种大学已经离她很远的错觉。   “我们分手吧。”她忽然别开脸,声音很轻。   一句话瞬间让两人之间消了音。   何学新看着她,目光有些愣,静了几秒,忽然笑了下,“宁宁,别闹。”   季宁不说话。   冬日清晨,薄雾未散,空旷冷清。   何学新盯着她,好半响,再开口声音有些哑,缓慢地一字一句道:“你喜欢上严北承了,是吗?”   季宁指尖一颤,倏地抬头看他。   这个反应,仿佛让何学新印证了什么。   季宁眼底各种情绪交杂,最后渐渐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如果这个理由可以让他相信,那就是吧。   如果这个理由可以让他少承受一些,那就是吧。   -   还是之前那间办公室,季宁安静地等。   办公桌后男人在打电话,从她进来就在打,声音没有因为她的出现产生丝毫的顿停。   到这一刻,都仿若她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季宁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停止,可是她没有。   办公室大到空旷,暗色系的装修,冷意自内心深处泛上来,她身体有细微的发颤。   又过了会,电话结束,脚步声传来,男人高大的身形在地上投下长长一道阴影。   冰冷又虚无。   季宁没有抬眼去看,整个人有些失神,像是风雨中一片残叶,任由自己飘零。   那阴影将她笼罩片刻,没有停留。   一张黑卡放到她面前。   “临时出差。”男人边穿大衣边往门口走,丢下无波无澜的一句。   过了好一会儿,季宁手指动了一下,麻木僵冷的身体才渐渐有了知觉。   那晚之后,季宁近半个月没再见到严北承。   手上项目结束后,她回了趟老家。   奶奶老了许多,拉着她的手,一边叨叨她瘦成什么样子了,一边要进厨房给她弄爱吃的糍粑。   季宁拉住她,只抱了抱她便又踏上了返程。   只请下来几个小时的假。   生活被满满当当的工作充斥,间或掺杂财务部孙主管的骚扰。   季宁本身不是强势的性子,做不来撕破脸让双方下不来台,最多是除了工作上必要的沟通,其它不怎么搭理。   可对于她的敷衍,不知道这位孙主管是感觉不出来,还是吃准了她柔弱可欺,还一本正经爹味十足地在微信上教导她:【打字最好加上标点符号,让人感受到你的诚意。】   季宁:【???】   主管:【对,但是一个就够了。】   【你learn得很快。】   “……”   季宁简直气笑,如果不是考虑到工作上还有牵扯,一张“头像是我你不满意”就甩过去了。   她其实有些不理解,这位孙主管怎么就色/欲熏心到这种头铁地步——毕竟再怎么说,在外人看来,她也是严北承正儿八经的同学。   想到严北承,季宁又笑不出来了。   再在东格见到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时,季宁身体骤然一僵,他却仿佛没看到她,脚步停也未停,就那么与她擦肩而过。   不知是因为忙还是怎么,接下来几天依然没什么动静,季宁偶尔见他两次,也都是类似的匆匆一面。   看似风平浪静,可也只是表面。   虽然不怎么了解严北承,但季宁知道那件事自己躲不过。   直觉里,他是言出必行的人。   所以每次见到严北承,季宁心就高高提起,随着他经过,又重重落下,他看起来毫不在意,她却像经历了一场过山车,浑身脱力。   这种迟迟悬而未决的感觉并不好,就像是脖子上悬着一把刀,你知道它会落下,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落。   这导致季宁接连几天思绪都完全乱糟糟的,脑中不由自主地就浮现出严北承这个人。   以及学校里的那个他。   明明看起来清冷矜贵,内里却跟那些油腻男人一样。   甚至比那些人更直接更过分。   思来想去,季宁都还有些不可置信的不真实感。   不管怎么样,几天来想到他的次数比以往三年都多,甚至超过何学新,毫无防备地出现在这晚熬夜加班的混乱梦境里。   夜里不知道几点,空旷安静的会议室,季宁一身冷汗惊醒,还没缓过神,朦胧不清的视线里,猝不及防出现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   眉骨高挺,鼻梁上有微微凸起的驼峰。   这张脸偏过来时,深邃眉眼带来的近似窒息的冲击感,与刚刚梦境里的那双眼睛别无二致。   季宁心口猛地一窒,意识还未回笼,几乎是出于本能的,起身往后退。   会议室中央是条长长的办公桌,严北承身体微微往后倚靠桌沿,一条长腿微屈,姿势有些散漫。   相较于她的过激反应,他神色很淡,目光从僵站在两三米处的她的脸上轻轻一掠。   什么也没说,片刻后收了视线,直起身,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往外走。   在原地站了几秒,季宁沉默着拿了桌上手机,跟上他。 第4章 雪夜   出了东格大厦,季宁才发现下雪了。   确切地说,是下过雪了。   在她刚刚办公室噩梦连连时,外面已经铺上厚厚一层白色。   这在S市这座城市并不多见。   印象中上一次还是大二那年,洁白的记忆里,她跟同学们在学校主楼前的广场上欢快地打雪仗,还意犹未尽地发了朋友圈。   这样的绝景如今再看,依然很难不为之震撼。   季宁脚步不自觉地停驻。   严北承也没急着走,挪步到一旁,摸了支烟出来。   东格大厦外也是一座广场,广场中间有个很大的喷水池,此刻都被白色覆盖,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纯净。   这个点东格员工早就都下班了,新鲜的雪,踩在上面咯吱作响。   季宁低头走在上面,留下一串脚印。   等回过神再抬头时,见严北承站在几米远处,指尖猩红明明灭灭。   灰白烟雾袅袅升起,他轻掸烟灰,不紧不慢出声道:“出来。”   季宁一顿。   两秒后,环顾四下。   斜后方廊柱后,有人影缓缓现身。   似乎是迟疑了一下,又不得不挪步,慢慢朝这边走过来。   一股并不浓重的香水味掠过,季宁却条件反射地屏住了呼吸。   ——财务部孙主管。   孙主管走到严北承近前,看上去有点心虚,笑着往她这边瞅了眼,道:“我就是过来看看季小姐下班了没有,顺道送送她,没想到严总您也在啊,那刚好。”   雪景再美,被人踩来踩去,很快就会变得脏污不堪。   季宁抿唇盯着一处,忽然没了半分再望一眼的心思。   严北承没说话,低头吸了口烟,缓缓将烟圈吐出来。   “审计真是辛苦啊,下这么大雪还早出晚归的,”孙主管感慨了句,又说:“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话没说完,严北承夹着烟的手忽然抬起,抓住他的头发往后狠狠一拽!   太过猝不及防,季宁的心跟着猛地提起来。   孙主管头被迫往后仰,身后就是喷水池。   隆冬时节,水池皑皑白雪下一层薄冰,人一旦掉进去,可以想见是怎样难耐的刺骨冰寒。   孙主管声音发颤,连声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骚扰季小姐了……”   严北承仿佛没听见,手上持续用力。   眼看就要栽倒在水池里,孙主管脸色煞白喊出声:“是大严总!”   “是大严总派我来的!”   孙主管口中的大严总,是严北承的堂兄,和严北承一样,同为东格集团副总。   东格总裁的位置一直由董事长、也就是严北承的爷爷兼着,东格内部一直有传言,未来东格掌权者将从这两人当中选出。   严北承手上稍顿,“哦?”   声音不高,轻飘飘的,听起来甚至有些温润。   指尖烟却因为长时间没抽,续出长长一截,落到孙主管头发上,烫出一股焦糊味。   孙主管大口喘着气,呼出大团白色雾气,“他,他让我看看您最近有什么动静,跟什么人接触。”   严北承微微抬眉,看着战战兢兢的孙主管,突然笑了出来,似乎是真的觉得很好笑,唇角勾起愉悦的弧度。   季宁神经紧紧绷着,脑子也嗡嗡的,木然望着严北承。   不明白他笑什么。   毫不夸张地说,同学快四年都没见他这样笑过。   见他笑,孙主管似乎同样有些懵,胆战心惊地扯动嘴角,想回一个笑,可紧接着严北承手上突然一个用力!   白雪将夜空映得有些亮,一道黑影猝然往后栽倒而去,伴着咔嚓一道混着惨叫的冰裂声,季宁肩膀剧烈一颤。   脑中轰然一片空白。   严北承却一派云淡风轻,烟还闲闲夹在指尖,抬脚迈上喷水池台阶,居高临下望着在冰雪水中挣扎的男人,等他爬到水池边缘,慢慢伸出一条长腿,沾了雪的皮鞋踩上去。   在水中身体要探出来时,脚尖稍稍用力,轻而易举将人又踩下去。   几次三番之后,水池里终于冒出含混的三个字:“董事长……”   季宁震惊在原地。   严北承面上倒没有丝毫意外之色,脚下稍稍松了。   孙主管猛地从水中冒出来,剧烈咳嗽着,极度的冰冷下,他身体抖得不成样子,嘴唇呈现出一种黑紫色,呼出的气也不再是白色。   “董,董事长说……”   季宁已经丧失了思考能力,无意识地紧盯着孙主管,就在这时,一道清冽如水的声音却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孙主管。”   严北承似是一点都不好奇孙主管即将要说什么,已经了然于心的样子。   开口语气依旧温润,轻声道:“以后下雪就早点回家,外面挺冷的。”   “……”   说完那句,他随手掐灭烟,不紧不慢从台阶上下来,烟丢进垃圾桶,他转身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雪夜静谧,路灯透出冷白光亮。   季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拖着发软的双腿,跟上严北承,上了他的车子的。   豪门里的那些明争暗斗,她不太能理解,也不关心,只是有点奇怪严北承为什么没有听完孙主管最后那句。   他做出那么窒息的操作,不就是为了逼出真相,即使他已经知道真相,印证一下不更好么,还是……他在刻意避开不让她听到?   混乱的思绪滚过脑海,季宁无心细想,毕竟以严北承刚刚的阴狠变态劲,她更担心接下来的自己即将要面临的又是什么。   车里谁都没有说话,一片死寂中,车子驶入一片住宅区。   不是想象中的别墅豪宅,是个距离东格很近的小区。   深夜的地下车库安静,手机在掌心震了两下。   何学新:【宁宁,我们再好好谈一谈。】   【我在你住处等你,不管多晚。】   围巾很大,挡着下半张脸,季宁低头看信息的时候,整张脸都快埋进去。   她垂眼看了很久,久到屏幕暗掉。   等再抬头时,前面严北承已经在等电梯。   季宁默了默,慢吞吞走过去,与他并肩站在电梯前。   随着电梯叮的一声到来,她握着手机的手也倏地紧了紧,忽然开口道:“除了这个,别的我都可以答应你。”   她的声音很轻,略有些哑,看着严北承,目光里甚至有小心翼翼的恳求,严北承却看都没看她。   “除了这个,你什么也答应不了。”   低沉如大提琴般的音色,语气像表情一样淡。   伴着这句,修长的腿迈开,不紧不慢步入电梯。   季宁站在电梯外没动,静默不语,手机紧紧攥在手心,细细的手指泛白。   电梯门已经开始闭阖,严北承面无表情看着,无动于衷。   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她会逃。   电梯门缓缓关合,视野里的他一寸一寸消失。   终于,在完全合上的前一瞬,季宁脑中闪过他刚刚居高临下踩人的画面,手指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倏地抬起,按了电梯开键。   之后跟着他出电梯、进屋,甚至主动洗了澡。   没再多说一句。   出来后,抿唇坐在沙发一角。   手机又震了一下,她没再打开看,但也攥在手心没放。   过了会,严北承从主卧那边走过来,他应该已在卧室浴室洗完了澡,身上换成家居服。   站到她身前时,高大的身影投下阴影,将她整个笼罩。   什么也没说,俯身吻下来。   不得不说,经过这阵子的煎熬,季宁已经很好地接受了这一事实,至少不像上次那么虚弱,严北承呼吸落过来时,她不躲不避,尽量让声音平静道:“可以不接吻吗?”   对这句充耳不闻,严北承动作停也未停,张口含住她的下嘴唇。   季宁闭了闭眼,忍了。   早死早超生。   没有任何反应,完全任由面前人折腾。   严北承略停了停,呼吸落在她唇角,又慢慢地往脸颊一侧移,嘴唇一下又一下温柔触碰她耳垂,用近似情人间的姿态呢喃:“何学新没教过你怎么接吻?”   啊啊啊啊啊啊无耻!   一瞬间,季宁真实地被恶心到,几乎没经过思考,猛地抬手打了他一下。   “砰”的一声!   小拳头用力捶在他胸膛,在静谧的房间尤为清晰。   甚至连带严北承身体都跟着往后退了些。   打完之后,季宁就懵住了——这好像还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打人。   那只手控制不住地发抖,掌心里手机“咚”的一声,掉落在地。   震得她整个人又是一凛。   季宁眼睫颤动着,缓缓抬起。   严北承撑着她身侧沙发,正垂眸望她,宽阔挺拔的身形逆着光,眼底情绪不明。   位置上居高临下,身上威压更强。   心脏在胸口怦怦跳动,季宁是真的害怕。   担心面前人报复,毕竟这一刻的她,无丝毫还手之力,完全是他砧板上的肉。   但已经发生了,只能强撑着自己与他对峙。   完全不同于刚刚那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因为气愤和激动,她胸口剧烈起伏着,脸颊也抑制不住地涨红。   几秒后。   忽然感觉身下一轻,她整个人被打横抱起。   去卧室的几步,他走得并不急,到将她丢床上,解自己身上衣服的动作也是慢条斯理的,幽深漆黑的眼定定落在她身上。   盯到手的猎物一般。   季宁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随着重量覆上来的,是他胸膛一道不太明显的疤痕,细长,像是被什么尖锐的刀子之类划过,看起来已有些年头。   晃神瞬间,感觉到他呼吸落在哪儿,季宁整个人一滞,身体僵成木头。   以为这就是严北承的报复了,可没过多久,她浑身忽然不由自主地一阵剧烈紧缩。   低头看了眼,脑袋轰然一懵。   虽然没经历过这种事,但也隐约知道他这个尺寸过份了。   这要是捅进人体,完全是凶器好么。   她咬着牙,只有一个感觉:痛苦。   觉得这个报复手段果真……够狠。   可抬眼时,见身上的人也好不到哪儿去,额头渗了汗,眉头紧蹙着。   季宁疼得脑中混沌,竟然还有丝疑惑——他不应该挺有经验的吗?为什么不使出点招数让双方不这么难受?还是他就偏爱这类越疼越爽变态型?   这些思绪很快统统被疼痛挤出脑海,季宁疼得眼前闪过阵阵白光,手上死死攥住身下床单。   这一刻,身体的排斥甚至大过情感,本能地往外推挤他。   僵持几分钟,严北承将她抱起,两人没有任何衣物遮蔽贴着彼此,他微微低下头,又低又哑的声音贴在她耳边,“乖,放松一点,嗯?”   季宁微微闪神的瞬间,他就进去了。 第5章 再叫一次   这一下,疼得季宁直接飙出生理性眼泪。   脑中冒出一句——男人,为了床上这点事,真的是,能屈能伸。   “你、你别动……”对撕裂的恐惧让她本能地出声,声音细细小小,微微发颤。   意外的是,身上男人真的维持胶着状态暂时没动,薄唇从她耳边移过来,落在她眉眼,轻轻抿去她眼角的湿意。   季宁缓过来点疼痛,神色却有些发怔,缓缓抬眼看过去。   月光和雪光如白纱般轻笼进来,映出眼前男人深邃的眼睛。   不得不再一次承认,这双眼睛真的绝,这种时候,眼角还会泛红,看起来愈发地饱含温柔的深情。   还有种说不出的……欲。   两人身上衣物早已褪得一干二净,肌肤相贴,季宁感受到他平常藏在西装下的肌肉线条。   结实又不夸张,兼具美和力量感。   视线所及之处是他清俊的面庞,从这个角度,还可以看到一点点驼峰。   平心而论,这种颜值和身材,只要点头,自有大把女人想与他同床。   可他还是没放过她。   与其相信自己这具身体对他有多么大的吸引力,季宁更愿意相信,他是压根不在乎。   就像他说的,同学四年,对他而言没有意义。   即使何学新也是他的同学。   季宁比较奇怪的是,他甚至都亲眼见过何学新亲她,这一刻覆在她身上,就没有一点生理不适感?   还是这种人偶尔就想尝尝别人的女朋友?……   强迫自己去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依然避不开身体上他带来的冲击,季宁索性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地胡乱扯过被子盖在自己脑袋上,紧咬着唇努力给自己洗脑催眠:这身体不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   默念不过几遍,她整个人忽然被从被子里捞出来,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带去窗边。   她眉心突地一跳,“你干嘛?!”   严北承动作上没放过她,一下又一下的声音,夹在微重的呼吸里,“这里夜景不错。”   谁要看夜景啊!   季宁一点都不怀疑这变态男人是故意的。   虽然这里楼层够高,但在透明玻璃前到底没有安全感,季宁吓得心高高提起,声音却被他撞得破碎。   “我…我不要看夜景……你放我下来啊…”   见他无动于衷,季宁急得快哭了,一时对他的惧怕都忘了,恼声喊:“严北承!”   严北承微微一顿,垂眼看过来。   落地窗外,雪夜璀璨静谧。   屋内同样静了一瞬。   “再叫一次。”   “……”   季宁身体心灵正遭受双重折磨,不满蹙着眉,不说话。   “再叫一次,放你下来。”   僵持半分钟,季宁选择屈服,敢怒不敢言地小小声喊:“……严北承。”   好在严北承说话还算话,将她重新抱回床上的同时,按了不知哪个遥控,窗帘缓缓自动合上,整个房间陷入昏暗。   视觉受限,身体的感觉被放大。   季宁紧紧咬住下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却抑制不住身体本能的情动。   感受到她诚实的反应,严北承力道加重,控住她起起伏伏。   季宁被折腾得很了,脑子也不是太清楚,在严北承又一次将她的双腿架起来时,搭在他肩上的脚冷不丁地往右一偏,踹在了严北承脸上。   “……”   这一脚下去,两人都愣了。   显然,严北承也没想到她会有这一举动。   一室寂静。   片刻后,季宁看到严北承忽然勾唇笑了一下。   几乎是一瞬间,她联想到严北承将孙主管推下喷水池前那个诡异的笑。   脑袋里“嗡”的一声,心肝都随之齐齐一颤。   季宁努力控制不让自己瑟瑟发抖,却见严北承脑袋稍稍往右偏,嘴唇在踹他的那只脚的脚踝轻轻印了印。   脚趾不由自主跟着瑟缩了一下。   许是运动得太剧烈,季宁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鼓动在耳边。   默了几秒,她猛地闭眼——变态原地爆炸吧!   刚刚那一下,于严北承更像是助兴。   季宁很快被弄得受不住,喉咙里也不受控制地溢出细小破碎的低吟,又惹得抱着她的人更过分的索取,直到她声音带上呜咽的哭腔。   泪水汗水交织,季宁浑身脱力,软得像没骨头一样,想要抓住别的什么,又不着力,脑袋混混沌沌终于没了思考能力,闭眼软软伏到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里。   -   虽然很累,这一夜季宁却睡得极不安稳,身体缩成一团,脑中光怪陆离。   天刚蒙蒙亮,她便起身离开了。   何学新还在她住处,她回了东格,会议室里有以防临时出差来不及收拾的备用行李箱。   拉上赶清早第一班高铁。   晨光熹微,透过车窗照进来,有些刺眼。   之后又是持续几天的忙碌,身体终于不堪疲累亮起红灯,等拖着行李箱再回到东格,季宁脚步都是虚浮的。   浑身也没什么力气,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应该是发烧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人刚踏入东格大门,迎面便撞见某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他逆着光,腿很长,脊背笔挺,周身弥漫着的气息淡漠又倨傲。   仍是那个前呼后拥的王者气场,像她第一次在东格见到时那样。   季宁握行李箱的手指微微一紧,脑袋顿时疼得愈发厉害,她别开脸,控制不住地咳了几声。   缓了缓神,绷着面色当没看到那人,目不斜视地经过。   像是达成某种协议,两人默契地将那一夜掩埋,回到当初不太熟识的同学关系。   直到上楼回到审计会议室,季宁才泄了力般扯过桌上抱枕,昏昏沉沉趴了一会,没敢睡太沉,毕竟按照审计流程,她明天一早就要赶去城郊车厂盯现场,今晚务必得把各类资料准备出来。   “Jen,你怎么样,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同事经过关心地问。   季宁虚弱地摇摇头,掩唇又低咳两声。   Carrie抬眼望过来,“不行的话,回家休息一天吧。”   “一天?!”同事满脸不可置信:“Carrie,你确定?我上个星期可是发烧打着点滴还在门诊做底稿呢!”   Carrie:“刚刚接到东格内部邮件通知,城郊车厂员工临时都被派去布置4S总店店庆,所以Jen明天先休息,有任务随时待命。”   季宁稍顿,微微睁开眼,轻轻舒了口气。   一入审计深似海,从此回家是路人。   在众同事艳羡的目光下,季宁恍恍惚惚出了会议室,心情却并不放松。   自那晚起,何学新就一直在她住处等她。   这几天或出差或住酒店,季宁一直没回,不可否认,有躲避的意味。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夜色已经完全沉下来。   黑得浓重又滞闷。   早已过了正常下班时间,东格大门口只余空旷的风。   银灰色车子线条流畅,车前灯笔直地割开空气,何学新站定在那束光里。   光线雪亮耀眼,逼得他眯起眼,却没有退开半步。   空气沉寂了一会,车门缓缓打开。   何学新站在原地不动,光照得他脸色有些发白,头发垂了几缕在额前,看起来有些颓然。   一双眼睛却森寒地盯着面前西装革履的男人。   车门没关,严北承抬腕看了下时间,语气平淡。   “我只有五分钟。”   何学新唇紧紧抿着,深吸了口气,开口:“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或者跟她说了什么,我只想告诉你,到此为止吧。”   光雾泛滥里,严北承一手搭车门,另一手插兜。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面上没什么变化。   也没应声。   何学新:“如果你想要女人,应该很容易,宁宁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女生。”   “而且她念旧,即使现在被你一时迷惑,也不可能从心底里抹去我。我们在一起三年,你作为我们共同的同学,应该了解,她生命里有多少有关于我的记忆。”   严北承闻言,这才有了点反应。   他懒懒抬起眼皮,依然是那个神色淡淡的样子。   顿了几秒,不紧不慢道:“知道在她身体里留下记忆是什么感觉吗。”   暮色很沉,何学新在明,季宁在暗,不知道他听到这句是什么表情,只感觉到自己的心像是忽然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整个人都透不过气来。   她没想过和何学新再在一起,道德上她也过不去这个坎。   况且她很清楚,她和何学新回不去了。   即使何学新愿意重新接纳她,他们再在一起,也不会是以前的状态。   与其最后那样分开,她希望止步于此,留住彼此最美好的一面。   可是连最后这一点愿望,都被严北承无情地撕碎了。   以这样一种漫不经心的方式。   一月份的寒风吹过,冷意渗透皮肤,像是浸到骨头缝里。   两人身后几步远处,季宁就那么别开脸,身体像是被冻住了,一动不动,不知道何学新有没有看到她,也没有勇气去看何学新的表情。   没过一会,有脚步离开的声音。   季宁努力压了压眼眶的酸意,依然没有回头看。   直到脚步声渐行渐远,她才缓缓抬起头。   目光定定落在前面严北承身上。   男人已转过身,脸庞侧过来,瞥见她似乎是稍稍顿了下,但面上没有丝毫类似愧疚的情绪,那双深黑的眼甚至没什么波澜,目光毫不遮掩地与她对视。   季宁心中愤怒升级,如果眼神可以打人,这一刻她已经连砍严北承好几刀了!   正死死盯着他,她嗓子忽然一痒,急忙侧过脸,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季宁闭了闭眼,从电脑包里摸出个口罩戴上。   可戴上才发现,戴口罩吵架有点滑稽,于是又一把扯下来。   “你太过分了!”   一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可她声线本就偏柔,又因为病着,声音轻飘飘的,听起来不见丝毫威慑力,倒是十分虚弱。   严北承也像是压根没听见,视线在她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脸上停留片刻,语气不带什么情绪地问了句,“需要我送你去医院吗?” 第6章 护着   “不需要!”季宁立刻回答,声音都扬高。   严北承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听到季宁严词拒绝,他神色不见丝毫意外,眉都没抬,可有可无地点点头,转过身,径直上车。   季宁站在原地,气得身体都忍不住颤抖,闭上眼一连深呼吸好几次,都没能压下胸口翻滚的怒意。   脑袋疼得像是要裂开,她勉强撑着自己缓了缓,抬手打了辆车直奔医院。   这场病来势汹汹,可工作不允许她病太久。   眼下她也只有工作了。   有工作,才有钱,才能不再被那人羞辱。   到了医院打点滴时,也不知道医生给她开的什么药,打之前,问她未来两年有没有要宝宝的打算。   季宁怔了怔,不知想到什么,片刻后,摇了摇头。   看到往外推药水的针头,她腿开始发软,撇过头不敢看。   等感觉到手背被轻按住,她整个右半身又僵硬成一块木头。   护士小姐姐温柔道:“放松一点。”   放松一点。   思绪竟然就这么不合时宜地一下子被扯远,扯回那个雪夜里——贴在耳边的声音闷沉低哑:“乖,放松一点,嗯?”   季宁一个激灵猛然回过神,发现针头已经扎进静脉。   空气里有消毒水的味道,她微微窒息了两秒,闭了闭眼。   就在这时,握在另只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季宁缓缓睁开眼睛,垂眸瞥见头像的那一刹那,太阳穴猛地突突跳了两下。   对方发来了一张照片——一只发圈勾在指间。   发圈很熟悉,前几天她刚用过。   勾着发圈的手骨节匀称修长,泛着冰冰凉凉的冷白色,也是在那晚在她身上留下了记忆。   季宁只看一眼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胸口情绪起伏涌动,压都压不住,都等不及打字,直接按住语音气呼呼甩过去一句:“扔了吧!”   输液室不太安静,病人的咳嗽声和说话声脚步声混在一起,身边护士似乎还叮嘱了句什么。   随着“咻”的一声,声音尽数收录进去。   消息发送,季宁指尖又用力戳了几下,拉黑删除恨不得操作两遍。   冰凉的液体注入体内,情绪也渐渐沉淀下来,留下的只有淡淡的悲哀。   季宁不是什么年轻的身体住着大清的灵魂,一定要把初夜留在新婚当天,她只是有些怕,生理上怕疼也好,对未来不确定没安全感也罢,何学新都忍着没碰她。   事实上,交往到现在三年,他一直都是这样温柔,对她的呵护和疼爱,完全不亚于奶奶。   季宁觉得,虽然严北承羞辱了她,但也真切地帮了她,所以在此之前,她对他勉强压下了所有甘心和不甘的情绪。   可他羞辱了何学新,这个人就变得不可原谅。   自己亲人被欺负的感觉,让季宁心里再次涌起强烈的难以抑制的气愤。   手不自觉握成拳,直到扎针处传来不适痛感,她才回过神。   不可原谅又怎么样。   他那么高高在上,想睡同学就睡同学,转身就能轻飘飘在人最柔软最在意的地方扎上一刀。   她愤怒不甘又能怎么样,对他产生不了一丝一毫的影响。   挂完水,季宁拖着心神俱疲的身体回到住处,何学新果然已经不在了。   精疲力尽倒在床上,闭眼前脑中昏昏沉沉闪过一个念头——不得不说,严北承这一招还真是最快速有效的解决办法。   月光稀疏,同一片天幕下,东陵A5L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流畅的银灰色,平稳驶入一家私人疗养院。   严家老爷子四年前得了一场大病,身体大不如前,出院后一直住在这里。   是一栋建在半山腰的白色洋楼,园区内常绿树木层层环绕,环境雅致清幽。   今天是小年,严家上下来了不少人,严北承下了车子往里走,甫一踏入屋内,本来还欢声笑语的房间倏然间安静下来。   “你来干什么?”半响,严礼征忽地站起身,眸子像淬了毒的利刃。   严北承像是没听见,眼都没抬,在一众人的灼灼视线之下,稍稍抬手,不紧不慢脱下自己身上大衣。   等将大衣挂上衣架,转过身,才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   对上严礼征的视线。   他没说话,缓步走上去,严礼征瞳孔微缩,条件反射般地往后退。   严北承面无表情,脚步不停。   严礼征又往后,直到餐桌旁,餐椅也被抵着往后退,椅脚摩擦大理石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餐桌旁有人似乎是看不下去想起身,但又都不敢贸然上前的样子。   严北承看都不看,目光笔直地落在严礼征身上。   眼神其实很淡。   与之形成强烈反差,他面前的严礼征望过来的目光浓烈,阴狠之下,更有隐隐的,难以掩饰的畏惧。   几乎是强撑着与他对视。   半响,严北承忽而扯唇,笑了下。   脚下皮鞋光洁锃亮,他脚尖稍抬,轻轻碰了碰严礼征的小腿,声音也轻轻的。   “哥哥,腿还疼吗?”   严礼征脸色骤然一白,眼神里的惊惧之色倏然间放大。   甚至小腿都在控制不住地微微打颤。   其他在场的人,或坐或站,脸色或青或白,但无一例外,都敢怒不敢言。   显然,没人忘记,当初这人是怎么一脚将大少爷踹骨折的。   严北承视若无睹,唇角那抹弧度加深,退开半步,自顾自拉开旁边椅子落座。   餐桌气氛一时间凝结到冰点。   约莫三五秒的死寂无声。   突然,一个手戴帝王绿翡翠手镯的女人像是忍无可忍猛地爆发,端起桌上酒杯就往严北承身上泼。   严北承看都没看,在她泼出的前一秒抬手稍挡。   “呼啦”一声——   一杯年份很好的干红尽数招呼到餐桌边另一人身上。   是个梳背头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温文尔雅。   对于刚刚餐桌剑拔弩张的气氛,他不知是不关心还是怎么,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到这会儿被浇了个透心凉,也只是低低啧了声,没多言。   就在这时,一阵闷沉而缓慢的脚步声从回廊传来。   伴着鸡翅木一下又一下敲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严老爷子拄着手杖走来,对餐厅一地狼藉视而不见,丢下两个字——   “吃饭。”   身体原因,老爷子不刻意抬高音量,声音便有些虚,却瞬间压下餐桌旁所有的不甘和不忿。   一顿异常沉默的晚餐后,会客厅,严老爷子多年的随行秘书送了茶进来。   “二少爷有口福,前两天刚到的普洱。”   “刚到的,”幽幽散开的热香气中,严北承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淡声道:“所以财务部的孙主管也还没喝过?”   对座严老爷子稍顿,眯了眯眼。   一双眼睛已经有了老年人的混浊,但锐利感丝毫不减,眸底跃动着鹰隼般的暗光。   严北承神色未变,微垂着眉眼又斟了杯茶,不疾不徐地继续道:“他说他有些迷茫,想出去找找人生方向,向我要提交了辞呈,不过,”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这才抬眼回视严怀威,“我觉得还是爷爷您亲自来签字比较合适。”   手边文件推出去,会客厅气氛沉凝下来。   严怀威双手稳稳搭在手杖上,动也未动。   一旁秘书眼观鼻鼻观心安静站着,大气不敢出。   四年前,严老爷子突然病倒不省人事,外界得了消息,东格股市震荡,加上严家几个后辈不顶事,等老爷子醒过来时,股市已经缩水近半,彼时力不从心的老爷子沉思良久,不得已将严北承这个流落在海外多年的孙子认回来。   事实证明,老爷子眼光很好。   东格局势不止很快被稳住,这几年在严北承的掌控下,发展堪称迅猛,远超大家的预期。   可曾经发生的一些事,即便已经十分遥远,严家上下都不可能忘记,严老爷子也从未对这个孙子放松警惕,监视和防备一直都在,而以严北承的深重心机,不会不知晓。   所以……现在是为了一个线人,突然跑来向老爷子宣战?   这似乎不符合他的做事方式。   至少在东格未来掌权人定下来之前,他没有充分的理由这么做……   严怀威有同样的疑问,盯了对面严北承半晌,开口语气带着不明意味的冷意。   “我在这儿住了将近三年,这还是你第一次登门拜访,就为了这么个不中用的东西?”   “季宁,22岁,苏市下面一个小镇人,父母离异,和爸爸奶奶一起生活。目前S大财会专业大四,今年十二月份进百思实习,东格是她被分到的第一个项目。”   严北承目光不避不让,声音沉静,“还有什么想知道的,爷爷可以直接来问我,不用费力派人专门去查。”   看来,不只是一个孙主管的问题。   签了字,就不准再打扰那个女人。   不要说一旁秘书,连一辈子风浪见过无数的严怀威都面露些许意外之色。   毕竟四年来,严北承就像是个绝顶好用的工作机器,从不见他跟女色这类东西沾边,何况是这样让他直接挑明了要护着的。   身居高位多年,已经好多年没有人敢这样和自己对峙。   严怀威不由得有一瞬的晃神。   想起年轻时候的自己——不,应该说,他在严北承这个年纪都没能有这样的气度。   而不得不说,随着东格的发展壮大,严北承的势力也渐渐渗透到东格方方面面,现如今即便是他这个拥有过半股权的董事长,也无法直接无视严北承提出的条件。   况且,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至少目前,东格离不开严北承。   严怀威搭在手杖上的手轻轻摩挲了下,不过人没动,锐眸也直直盯着对面。   精明的谈判者自然不会放过对手任何一个细微动作。   严北承抬了抬眼,适时地抛出一记筹码,“英世利董事长,将于这个月初现身吉隆坡车展。”   英世利三个字一出,严怀威目光霎变。   严北承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手指在文件边缘轻敲:“我4号抵达吉隆坡。”   有那么一两秒,会客厅静到落针可辨。   随后,严怀威搭在手杖上的手稍稍抬起。   秘书会意,忙拿过严北承手边文件奉上。   “孙温那个蠢货,留在东格也是累赘。”   “你自己注意分寸,不要在姜家那丫头面前,”签完字,严怀威抬眼再度看向严北承,顿了顿,声音微沉:“更不要在东格搞出事。” 第7章 势在必得   “爷爷,您怎么能把他叫过来呢?”严礼征忍不住低声抱怨了句。   偌大的书房里,严怀威没接话,淡淡瞥他一眼,后者立刻噤了声。   “美国欧迪汽车公司旗下几个品牌要卖,听说了吗?”   严礼征心里还窝着气,不甚在意地点点头,“公司居然还有人传我们东格要买英世利,”严礼征觉得有点好笑,“这也太离谱——”   话没说完,对上严怀威肃冷的神色,忽地一顿。   他懵在原地,十秒过去,脸上仍满是不可置信和迷茫。   “不是,爷爷,您这……英世利一个月的创收都快赶上东格一年的创收了吧?”这都不是扮猪吃老虎,这特么是鸡仔吃老虎吧。   严老爷子盯着他,恨铁不成钢:“你要是有严北承一半的眼界和能力,我还至于把他叫来家里吃饭吗?”   严礼征又是一愣。   不等他说什么,严怀威继续,一字一句,沉声道:“英世利,东格势在必得。”   这句过后,他神色稍缓,“严北承今年年底就满四年任期了,如果这个项目他能做成,到时候董事们一致要求认命他为常务总裁,我也无能为力。”   严礼征瞳孔猛地一缩。   严怀威:“论股份,论家世,你都不该输给他。如果这个项目你能有更好的表现,到时候我在董事会上推举你,也顺理成章。”   严礼征眼睛发亮,郑重点头:“我明白了,爷爷。”   “把你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收一收,心思给我用在正事上。”   “……是。”   -   在家养了一天,季宁病没全好,但精神好了不少,第二天准时到东格报道。   没办法,有工作才有钱赚。   “严总只是看起来不太爱笑,其实人特别有善心,你看我们公司做公益这一块,每年捐赠大几千万呢!”   财务部,季宁正等着出纳盖章,面无表情接了句,“虽然但是,正规渠道的捐赠,捐赠方可以抵扣企业所得税跟增值税。”   出纳看过来,笑问:“怎么,同学对我们严总有意见?”   季宁回神,笑笑,“开个玩笑。”   出纳没怎么在意,转头又跟人八卦:“欸,你们听说了么,阳历年底总裁人选就定了!”   “应该是严总没悬念吧?除了我们财务,公司从研发到制造再到销售,本来就都是他在管。”   “而且这几年东格在他手底下市值翻了不知道多少倍,去年更是突破千亿直接将董事长送上福布斯前十,这总裁要不是严总,董事会那帮人都不带同意的吧?”   “话是这么说,可大严总那边实力不容小觑啊,爸爸和妹妹都握有东格大把股权,背后又有母亲陈家撑腰,再看看小严总这边,爸妈都不在了,显得有点势单力薄呢……”   “那要这么比较的话,小严总还有姜语呢,到时候和姜家一联姻,鹿死谁手谁说得准……”   姜语不在办公室,出纳这会跟人聊得热火朝天,要盖章的手迟迟不落下。   季宁在旁边直直盯着那鲜红的印章,压了压伸手直接帮她往下按的冲动。   身边窸窣讨论声还在继续。   “听说董事长都已经放话了,大小两位严总哪个能拿下英世利,就选哪个!”   “英世利?是我知道的那个英世利吗?这也太扯了吧,英世利去年营收都能买八个东格了吧?”   有关东格要收购英世利的流言不胫而走,公司上下传得沸沸扬扬,众人态度都是一致的震惊加不可置信。   连百思在东格的审计人员都在纷纷感叹:如果是真的,那东格也真的是有种,这种梦都敢做。   消息的真假暂且难断,季宁也并不关心,倒是从这一系列的八卦中敏感地提炼出一个关键信息——大小两位严总,谁能拿下英世利,就选哪个。   从财务部一回来,季宁便找了东格去年的财报出来。   财报显示,严北承年末持有1.27亿股股份,去年一年,他从东格获取的税前报酬总共为791万元。   看到791万这个数字,季宁吓了一跳。   不是因为它的多,而是它的少。   791万,对比上面他堂兄严礼征,也就是大严总的近一个亿显然太不够看了,更不要提严老爷子的几十个亿了。   同样是孙子,做孙子的差距这么大?   看来他也不是无往不利,或许也就欺负欺负她和何学新这种弱小有能耐,在严家的处境说不定多艰难呢。   季宁盯着791这个数字,唇微微抿紧。   这一刻,月薪不到一万的人,在日分红两万的人这里,找到了一丝丝快意爽感。   从财报上看,严北承的爷爷手握东格大把股权,对东格有绝对的话语权。   季宁目光扫过后面一栏,瞥见授予股票期权情况,不由又是一顿——严家没给严北承多少股份,却给了他相当一大笔期权。   期权年限满四年才可以行权,意思是四年后你做得好,得红利,做得不好,毛线没有。   按说这也很正常,是很多公司所有者对职业经理人的一种限制激励机制,可严北承是严家直系亲孙子,这么做就很赤/裸/裸了点。   由此,季宁推断——严北承在严家的地位并不怎么样。   得出这个结论后,她顺手翻了下东格前几年的财报。   这一看,又吓了一跳。   严北承手上的这一大笔期权,以昨天的收盘价6.15元/股计算,对比三年前的股价,他已经为自己赚了好几个亿!   季宁指尖一抖,发现——承认别人优秀真的很难。   缓了一会,只能安慰自己:反正这几个亿目前他一分都拿不到,到他任期满还有一年呢,这一年他做错什么事大幅度拉低东格市值也说不定呢。   所以也就是说,目前、他、也只是个一天拿两万分红的人。   季宁坐在工位上,正强行按下酸意,旁边Carrie朝她这边看过来,有些迟疑。   “Jen,有护照吗?”   东格的产业覆盖不止国内,东南亚同样有业务。马来西亚那边有个项目急缺人,百思在当地的员工忙不过来。   临近过年,所里有经验的审计师都不愿意在这个当口跑那么远,毕竟项目忙起来谁也不能担保进度,搞不好过年都赶不回来。   而新人里,数季宁英文最好。   但Carrie不确定这次的审计任务她一个实习生能否胜任。   女生柔柔弱弱的,不过几次一起工作下来,做起事来倒是踏实勤勉,有股说不出的倔强韧劲。   “我会跟当地的负责人沟通,尽量分给你一些基础科目。”Carrie说:“有问题随时跟我Email沟通。”   季宁几乎没有犹豫就应下了,毕竟有出差才有补贴,过年期间补贴费更可观。   自从经历过严北承这一次,她对钱已经有了崭新的认知和热切的渴望。   护照交上去,三天拿到签证。   下飞机后,东格马来西亚分公司派人来接,举着个上面写着 “百思”的牌子。   如果不是在酒店check in时遇到严北承,一切都很顺利。 第8章 肌肤之亲   东格在马来西亚有分部有车厂,这个月吉隆坡又有A级国际车展,对于严北承出现在这,季宁没太意外,像是完全没看见他这个人,自顾自拿了自己的房卡上楼。   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两人房间竟然在同一层。   ……虽然是副总裁,酒店豪华套房不应该是标配么。   还是严家对他的生活用度已经克扣到这种地步了?   这个疑惑只在季宁脑海转了转便消散了,毕竟她还有一堆工作要做,无暇多想别的。   更重要的——即便多想,以她目前的境况,也根本撼动不了严北承分毫。   跟百思当地员工开碰头会议,任务分配下来,季宁跟着负责项目的IC在外面马不停蹄跑了三天现场,这天傍晚回到酒店房间,要刷卡进门时,不期然先瞥见一个女人敲响了斜对面房门。   ——那个严北承的房间。   季宁怔了怔。   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季宁惊讶不已。   这女人,她竟然认识。   是S大同系的一位学姐,一个很优秀很传奇的人物,大学期间就创建了一家公司,IT方面的。季宁不太了解,但听系里同学说已发展得相当可观,秋季时还到学校校招,给出的薪酬水平也很高。   那么,学姐为什么会和严北承见面,而且是在这种私密的地方?   那种关系?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头,就被季宁否定了。   倒不是对严北承的私生活信任,而是对学姐信任。   学姐不仅事业强,找的男朋友更优秀,是如今演艺圈的巨星,又帅又酷的那种,之前学姐受邀来学校演讲,她男朋友来接她,季宁还见过她和男友相处的模样,真正地眼中只有彼此的样子。   两人是S大的佳话。   最重要的一点,季宁守在门口猫眼看了下时间——学姐从进去到出来总共四十分钟,再抛去洗洗涮涮时间……严北承也没那么快。   好朋友么?   也不太可能,严北承那种人应该不需要朋友。听东格员工讲,严北承自小长在国外,学姐是从农村走出来的真正草根,从成长轨迹上来看,两人做朋友的可能不大。   况且学姐是提着电脑包进去的,着装也偏职业,所以多半是为了公事。   工作方面打交道,季宁在纸上分析:学姐杨果、象彩科技、东格……   东格和象彩有合作?   不可能。   学姐的男朋友唐禹辰,曾经跟严北承的堂姐传过订婚的消息,后来唐禹辰执意要杨果,两家闹得不太好,都是有头有脸的世家豪门,加上唐禹辰艺人本身的流量,当时这事还上了热搜的,所以严家对杨果学姐是有前梁子在的。   严北承因为东格跟她这样接触,本身就非常非常的不合理。   那么两人到底是因为什么接触?   季宁在电脑上搜来搜去,整个象彩没有严北承的任何信息。   也是,至少明面上,严北承不会跟严家作对。   一个念头忽地闪过季宁的脑海——象彩科技的幕后股东,会不会有严北承的参与?   毕竟在严家受到苛待,想搞副业捞外快也是正常逻辑。   网上资料显示,象彩正式注册时间是在三年前,那一年严北承大一,学姐大四,两人有产生交集的可能,而且象彩最开始是做车载app起家,严北承作为东格汽车管理者,有发现这个宝藏企业的契机。   最重要的一点,看得出象彩一开始并不顺,可自从某个节点开始,发展可谓突飞猛进,从数据上粗略分析,上市都指日可待。   虽然非常不愿意承认,但季宁知道,严北承有这个能力。   如果严北承真是象彩幕后股东的话,以杨果学姐和严家的关系,他也就相当于往严家逆鳞上触了。   而以严北承在严家的地位,这个事情一旦捅给严家,严家老爷子一怒之下剥夺了他的继承权都说不定。   到时候,他还能这么高高在上么。   是不是也能尝一尝她这种小人物被踩在泥里的屈辱感。   想到这里,季宁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可非上市公司,能查到的股东信息有限,季宁查了半天,才查到象彩的投资是个资本集团,之后再用她能想到的各种方法,甚至让事务所关系好的同事拿着证件去了趟工商局,也愣是查不到这个资本的具体信息。   越是这样,季宁越有种强烈的直觉——这个海外资本和严北承有关。   最后找事务所隔壁金融组动用了一些专业通道,等了一晚上,那边才传来一份资料。   看到资料的第一眼,季宁眼睛就倏地亮了一下——是一家成立于意大利的基金!   而据东格内部传言,严北承从小被养在国外,就是意大利米兰!   季宁英文水平不错,但读不懂意大利语,对着那份资料用翻译软件一句一句翻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终于查到该资本的幕后股东结构,几个长短不一的名字。   一眼扫过去,没有Beicheng Yan。   也没有Yan Beicheng。   总共三个名字,两个意大利名,还有一个像是中文名——Wei Li。   ……李伟?   季宁一个激灵清醒了点,这个名字显然跟那人高级冷沉的气质不搭。   脑中适时地转过一个问号——严北承是中国人,还是意大利人?   如果从小养在意大利的话,有个意大利名字合情合理,严北承可能只是他在中国的名字,因为在公证处公正过,所以同样具有法律效力。   那么,他的意大利名字是什么?   季宁视线在剩下的那两个意大利名字上转来转去。   东格不像百思,公司里大都以中文名称呼,东格员工都管严北承叫严总,季宁也不知道他的英文名是什么,更不知道他的意大利名字。不过即使知道了也不能作数,至少季宁的英文称呼就是上班第一天Carrie随口取的。   最准确的——是他护照上的名字!   可怎么才能看到他的护照呢?   这天夜里季宁躺在床上,思来想去辗转反侧,终于在视线扫过房间里的咖啡机时,定了定,忽然有了些思路。   第二天一早,她透过房门猫眼,一直紧紧盯着斜对面房间的动静,见严北承开门出来,她心重重一跳的同时,猛地一下将自己房门也打开。   低头匆匆往外走,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折回,取下插在一侧的房卡,再次往门口走。   她脚上还趿着拖鞋,身上睡裙沾染了咖啡渍,整个人有些狼狈慌乱。   关门时抬起头,像是这才注意到严北承,愣了愣。   静默片刻。   她抬脚继续往前走,不知怎么,忽然又顿步,转头犹豫地看了看他。   “那个……你要下去吗?”   她那么大的动作,严北承自然也留意到,脚步微顿,目光落过来。   季宁捏着房卡,有些不安地说:“我房间里的咖啡机出了点问题,前台电话又一直占线,所以…如果你下去的话,能不能帮我跟他们说一声?”   护照自然不能直接提,万一引起严北承怀疑,季宁不确定以他那表里不一的阴狠性子,会用什么方式灭她的口。   而且之前两个人闹得跟仇家没区别,所以总要有个什么契机让关系缓和一下,才能自然地扯到护照上。   季宁说完这句,不确定地瞄了眼严北承,这点举手之劳他应该会帮的吧?还是……这也要提条件?   他一身熨帖白衬西裤,臂弯搭着西装外套,看样子是正要去什么正式的商务场合。   表情是一贯的沉静无波,视线掠过她,抬腕看了下时间。   季宁心一下提起来,就在她以为严北承要不理她直接走人时,听到他出声问:“出了什么问题?”   季宁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后刷卡开门,暗暗庆幸自己戏做了全套。   不然当场翻车。   胶囊咖啡机,半个小时前,她将胶囊咖啡上面的塑封拆开,把胶囊内的咖啡粉倒进机器,结果就是预料中的——洒了一桌子带着咖啡粉的水。   严北承进房间后走去看了眼,随手将西装外套丢在一旁,抬手解衬衫袖扣,将衣袖往上卷了几褶,露出一截紧实的小臂。   季宁站在一旁,暗自深呼吸,试图放松紧绷的身体。   默不作声地拿了手边纸巾,擦拭着桌上的水,边缓缓投过去视线。   没想到他这种豪门少爷还挺熟练,往水箱里注入清水,又按了一些键,咖啡机发出滴滴声,开启自动清洗模式。   他的手很好看,透着冷色调的白,掌骨削瘦,指节匀称修长。   大学课上,不止一个同学偷拍过。   “胶囊咖啡不用拆开,下次整个放进去就可以。”清洗完毕,严北承给水箱重新灌水,淡声交代了句。   季宁回过神,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声音低软地“哦”了一声。   严北承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水箱重新装回去,整理完毕,修长指节稍顿了一下。   像是要给她示范,他又从架子上取了罐胶囊,丢进咖啡机。   不过一两分钟,一杯醇香浓郁的马来西亚白咖啡便制作出来。   还是刚刚那只好看的手,捏着咖啡杯递过来时,季宁怔了怔,接过时习惯性道谢。   想到他之前看时间的动作,她不敢太耽搁,切入主题:“那个……你来这边,有什么需要买的东西吗?”   像是想答谢他帮忙,又不太自在,季宁抿了下唇,小声继续道:“因为我下午刚好要去买东西,所以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我可以顺便帮你带一下。”   这句话音落下,严北承缓缓抬眼,看向她。   季宁心虚得很,随着他看过来,眼睫下意识地颤了颤,与他对视片刻,撑不住地移开。   她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面对的又是严北承这种压迫感极强的人,手心早已紧张到汗湿,怕被他看穿心思不太敢跟他对视。   她捧着咖啡杯,头微微低着。   手中咖啡升起袅袅热气,香气渐渐充盈整个房间。   严北承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时没接话。   见他不出声,季宁握着咖啡杯的手渐渐收紧,生怕他说没什么要买的。   她悄悄调整呼吸,又强迫自己抬起头,努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随口似的轻声提了句:“有一款剃须刀据说不错,用护照可以退税,你要不要试试?”   ——买东西退税,是她能想到的最自然的套路。   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季宁感觉她说完这句之后,严北承深黑的眼睛微微动了动。   静默几秒,声音清清淡淡地反问了句,“你觉得我需要剃须刀?”   这话单听没什么,但落在有过肌肤之亲的季宁这里,莫名就闪过他带有浅浅胡茬的下巴划过她肌肤时的画面。   她不自在地抿了下唇,眼睫颤了几颤,再次垂下,没回答他的问题,只呐呐重复了句,“用护照可以退税。” 第9章 助理   这句话音落下,季宁就后悔了。   难怪心理学上有一种说法——越是在高压的环境下,人越容易暴露内心极力想要掩藏的东西。   “护照”两个字,真的不该再提第二遍。   可事已至此,她也不能再多说什么。   说得越多,越露怯。   严北承似乎也没太在意,微微点头,低“嗯”了声。   季宁暗暗舒了口气,力求自然地再次提到烫手的护照。   “那护照先借我一下,我买完还你。”   不似她拘谨躲闪,严北承微垂着眉眼,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袖,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随口似地接话。   “一起去?”   季宁愣了下,下意识地拒绝:“不用。”   又不是真买,就拿到护照看一眼。   见严北承不说话,季宁唯恐他怀疑什么,忙又解释:“你应该很忙吧,我一个人去就好了。”   “你去哪儿买?”   季宁顿了顿,硬着头皮胡诌:“就……双子塔那边。”   马来西亚她哪儿也没去过,只听说过这么个地标性建筑。   严北承略略点头,“刚好我下午也去那边。”   “……”   季宁抬头看了眼他,担心他察觉到什么,又怕暴露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一时也不敢再拒绝。   一句“好”就要应出口,到嘴边又想到不能用力过猛,假装犹豫了几秒,才很轻地点了点头。   本来只是为了看一眼他护照上的名字随便找的由头,没打算真的帮他买什么剃须刀,结果这么一来,只能继续演戏了。   季宁感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严北承离开后,她浑身僵硬直直倒在床上,手覆上胸口,心脏还在砰砰跳动个不停。   可缓了不过一会,她整个人又猛地坐起身,飞速窜到电脑前查双子塔附近退税的商场。   一分钟后,她对着屏幕直接傻眼了。   季宁只记得以前听谁说过去新马泰旅游,买东西可以退税很合适,她下意识地以为这个思路没有任何问题,等这一刻具体一查,才恍然发现自己村网通了——马来西亚自从换了新政府,早就已经全境免税了!   “……”   季宁懵在原地——所以刚刚在她胡诌时,严北承为什么没有提出异议?   作为在这里有业务的经营者,这么一条明晃晃的政策,他不可能不知道吧??   还是,他这种大老板只关心进出口关税,没留意这种接地气的消费税?   回想起听到她说用护照可以退税时,严北承看她的那一眼,季宁后背登时惊出一层冷汗。   ……他不会是已经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吧?   季宁脑袋里嗡嗡的,又很快想到另一棘手问题——没有退税,她下午还有什么理由看他的护照?!!!   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季宁在房间里急慌慌地转来转去,正一筹莫展,余光不经意扫过桌上酒店购物指南,倏地一顿。   上面一家店铺宣传彩页上,醒目位置赫然印有“护照打折”字样。   更为难得的是,刚好是个洗护用品店,又刚好在双子塔附近!!!   什么叫绝处逢生。   季宁觉得一定是严北承恶行太多,老天都看不过眼及时给她神助。   -   上午有库存盘点的工作,和另外一位会计师来到东格位于马来西亚的工厂。几个仓库管理人员在现场配合审计工作,间或低声交谈。   “今天严总还来厂子里么?”   “应该不了,听4S中心那边的人说,严总去车展了。”   “啊?我们东格也参展了?”   “想什么呢?那可是国际顶级车展,里面的牌子至少英世利起步!听说美国欧迪汽车的董事长都到访了,还是我们总理亲自带领参观的!”   “真的啊?”   “你没看手机啊,脸书上都刷屏了!”   “欧迪怎么了?我们东格在严总的领导下,过两年照样秒杀他们!”   几人说着,笑起来。   “欸这可说不定啊,这几年严总在,东格发展得怎么样你们不都很清楚?”旁边另外一位中年大叔顿了顿,语气颇有些不满地感慨:“记不记得四年前小严总刚掌管东格那阵?那时候厂子可是都要撑不下去了,再看看现在……”   四年前,严老爷子因身体原因缺席两会,很多新闻媒体报道过,当时还上了热搜,季宁也有耳闻。   严家当时对外封锁消息,但有小道消息传严老爷子是突然昏迷,严家一时间群龙无首,底下几个儿子孙子硬着头皮顶上,结果弄得一团糟,中间有小半年,东格市值一跌再跌。   几个月后严老爷子醒来,看到缩水近一半的股价,差点没再次晕过去,当时就提出严唐两家联姻,想挽救一下股市,没成想唐家唐禹辰愣是不答应。   总之,当时东格可谓一度岌岌可危。   上次查严北承时,季宁一连翻看了东格好几年的年报半年报季报,甚至连月报都没放过,自然看到那几个月东格的严重低迷。   也看到了自严北承空降,东格经历了怎样的一路飞升。   所以这会儿听到几人谈论这事,季宁并不意外,只略略闪过一个很小的好奇——是什么样的成长经历,造就严北承那样一个功能强劲的工作机器?   要知道,四年前的他,不过也才十八九岁。   盘点工作堪比体力劳动,在数了一天汽车配件后,季宁感觉自己只余一口仙气撑着。   除去身体上的疲累,还有一堆文件要回去核验处理,季宁是打心底里抗拒再出门的,但内心一股强大的动力驱使,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赤道附近的国家,已经下午四点多,日头依旧很盛,季宁站到车厂门口时,被晃得眯了下眼。   适应光线的片刻,一辆黑色车子稳稳停到她面前。   因为不确定具体结束时间,她上午只和严北承说了五点左右,这会儿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差不多半小时,她不确定地打量面前这辆车,就见副驾驶车门打开。   下来的不是严北承。   是他的助理,季宁在东格中国本部见过。   西装革履的男人朝她微微点头,绕过车头打开后车门。   “严总还有工作没处理完,派我先过来接您。”   看得出这位助理很忙,一路上都在用电脑处理工作。   严北承对待员工也挺苛刻的吧。   季宁不由默默地想。   事实上,前排副驾驶的路叙今天工作的确很多,主要是有些被打乱。   除了行程内,临时被派了这么一个接人的任务。   一开始,路叙还有些不解,为什么不让司机直接去接,现在见到季宁本人,才恍然明了。   连带今天早上严总几年来罕见的迟到,也隐隐追溯到了源头。   车子一路前行,先去了一个车展。   级别的确很高,展出的都是高端豪车。   东格在国内是数一数二的汽车自主品牌,出了国门品牌认可度并不高,显然不在此列。   那么严北承来这里做什么?吸收先进汽车工艺?   季宁被路叙引着入内,环顾现场,脑中正转过这个思绪,身后忽然响起一阵喧哗。   回头时,见一个蓝眼睛男人阔步走来,前呼后拥围了几层人,两侧成排的黑衣保镖开路,阵仗很大。   季宁往一侧略略避让,听到身边人低声交谈,才明白原来这人就是被马来总理亲自接待的欧迪汽车集团董事长。   在这个男人身后,季宁瞥见那道有些熟悉的身影。   严北承目光定定投在另一方向,那个蓝眼睛男人身上。   几乎是一瞬间,季宁猛地想起之前在东格听到的传言——谁拿下英世利,就选谁为东格未来掌权者。   欧迪集团旗下品牌众多,英世利就是一个。   所以……严北承出现在这儿,是为了英世利。   有了这个认知,季宁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视线里的严北承抬脚走上去。   有保镖在,他离得并不太近,低沉的声音喊了一声:“Alston。”   蓝眼睛男人似乎有些意外,眉毛挑了挑,顺着声音方向望过去,目光落在严北承身上,轻飘飘又毫不遮掩地上下打量他两眼。   并不打算多做理会的样子。   赶在他收回目光前,严北承用英文开门见山自我介绍:“你好,我是中国东格汽车——”   “什么事?”不等他说完,叫Alston的蓝眼睛男人打断他。   季宁在几步之外看着,猝不及防地收获一丝快慰。   严北承叱咤风云,大概还没被人这么无视过吧。   季宁十分好奇,欺负她和何学新这样的弱小有能耐的严北承,撞上这种大佬,还怎么嚣张。   可因为距离和角度问题,她并不能完完整整看清楚严北承的表情。   这么难得的一幕,她忍不住拨开人群往前挪了几步,停在严北承一侧,仰头抬眼看过去。   令人失望的是,严北承面色并没有什么变化,目光也很平淡,略微偏移,似乎还往她这边轻轻带了一下。   季宁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眼神忙收敛几分。   严北承稍稍抬手,朝Alston递过去一份文件。   开口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贯的沉静,“听闻贵公司要出售旗下英世利品牌,这是我们品牌的简介,以及并购意向书。”   这么近的距离,季宁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是并、购。   Alston大概也有些震惊,有那么几秒没什么反应。   然后,笑了下。   看都没看严北承手中的资料,更没伸手去接。   “你刚刚说你是中国什么?”   “中国东格。”   “中国东格?”Alston表情有些茫然,问周边站着的几人:“你们听说过吗?”   周围人笑,配合着露出一种“这是什么野鸡汽车”的微妙表情。   “今天的参展品牌里,也有你们……”Alston顿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东格两个字很low不配从他口中说出,没再重复提,只用了两个字代替:“品牌?”   季宁:“……”   不确定是不是严北承的并购提议,让Alston觉得受到了冒犯,他才刻意做出这样一副侮辱人的姿态。   可再怎么说,东格也是中国的牌子,是国民的骄傲。   因为创立了这个品牌,严北承的爷爷不知道收获了多少国家授予的荣誉,成为多少年轻人真情实感拿来崇拜的偶像,此刻却被人当垃圾一样,捏着鼻子嘲讽。   出于一种民族情节,看到Alston这个傲慢的态度,季宁爽不起来了,甚至有些气。   可抬头看向严北承,他依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的样子。   不见丝毫气恼,也并未辩驳,甚至还用正宗的伦敦腔淡声应了句:“没有。”   这都能忍,所以是为了东格总裁之位,连中国人都不做了?!   不知怎么,看到严北承这个态度,季宁心头那点火气猛地一下,窜到八尺高。   直冲天灵盖去了。   果然,对面Alston又笑了笑,脸上嘲讽意味更浓。   “年轻人,有梦想是好的。或许就是这样的志气让你创立了这样一个品牌,不过你们中国好像有句古话——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季宁紧咬着唇,猜测这位Alston大概身处高位惯了,跟他打交道的无一不是最高级别掌权者,所以下意识地以为严北承也是东格的董事长。   严北承看着他,静默片刻,轻描淡写语气不变。   “我想您误会了,东格并非我所创立,我们董事长身体欠佳,不便出行,我是中国东格的副总裁。”   Alston脸色微变。   严北承顿了顿,又补充两个字:“助理。”   Alston:“……”   季宁:“……”   不远处的路叙:“……” 第10章 朦朦胧胧   去商场的一路上,季宁都有些回不过神。   手机搜索页面显示:同东格一样,英世利去年一整年营收1000亿上下。   只不过,东格是港元,英世利是美元。   东格并购英世利,明面上看起来,严北承敢有这个想法都足够令任何人震惊。   那个Alston,网上相关报道也有很多,美国欧迪汽车公司董事长,掌管旗下多个汽车品牌,英世利只能算是较小的一个。   季宁不知道严北承这把骚操作下来,东格并购英世利的机会是不是更加渺茫到比针眼还要小。   严北承回国之后又怎么向严家交代。   以及,他的总裁之位还有没有着落。   也不确定,经过刚刚那么一下,Alston是否有效地记住中国东格这个品牌了。   她只知道,当时严北承那两个字落下后Alston精彩纷呈的表情,她可以记上好一阵子。   就……很解气。   想到这儿,季宁忍不住觑了眼坐在自己身侧的男人。   双腿交叠,神色是一贯的寡淡,上车后便接了个电话,视线落在手中平板上,间或出声。   仿佛刚刚那一场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这一眼没持续多久,在严北承侧头回望过来之前,季宁眼睫一颤,力求自然地,缓缓撇开了视线。   没什么,只能说明他还不想放弃做中国人而已。   ……也不对,他很大可能是意大利人!   正值夕阳西斜时分,一串灵金色的光缀在她扑簌扑簌颤动的眼睫上。   严北承视线稍稍停留,手指缓缓划过平板边缘。   车子一路平稳行驶,季宁不太明白严北承要和她一起来商场的原因,毕竟他看起来真的挺忙的。   电话一直持续到商场,下车后,他稍稍抬手,示意司机把车钥匙给他时,又有电话进来。   季宁不得不放慢步子,站在几步之外等他。   旁边是个长长的喷水池。   经历过上次雪夜,季宁对喷水池产生了阴影,站了几秒,挪动步子,走到商场里面。   本地最大的购物商城,各种国际大牌云集。   马来西亚华人占一定比重,春节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节日。   距离过年还有几天,商场已被装扮得红红火火,来往穿梭的人很多,美妆区试用的顾客挤满货架后,奢侈品包店门口顾客也在排队进店。   季宁却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身影被巨大的落地窗玻璃映衬,显得有些单薄。   窗外同样人流如织,喷水池水流变幻,不少人在拍照留影。   季宁想起以前和何学新也一起旅行过,每到一处,她也总是会拍很多照片。   两个穷学生,去的都不是什么大地方。现在出国了,她却没什么心情拍了,眼睛放空地盯着窗外。   有人背对着喷水池拍照,为了寻找取景角度,往后退了两步,撞到身后的婴儿车。   婴儿车靠近水池边缘,顺着力道往后倒,眼看就要掉进水池里!   季宁猛然回神,想也未想就要上前救场。   可她出神太久,当下思绪是不清晰的,完全忘记了她眼前是透明玻璃。   “嘭”地一声!   防弹钢化玻璃,倒不至于被撞碎,不过着实吸引了一大批视线。   季宁被撞得眼冒金星,捂着脑袋懵懵地抬起头,看到外面婴儿车已经被人及时拉住。   她松了口气的同时,脑袋偏了偏,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关爱智障儿童一般的眼神。   “……”   季宁表情僵硬一秒,几乎是下意识地,抬眼望向窗外打电话的那个男人。   猝不及防,直直撞上他也正朝这边望过来的视线。   这玻璃擦得十分干净,隔着光洁透亮的镜面,季宁清楚地看到严北承微蹙的眉眼。   不确定是不是在里面捕捉到了嫌弃。   她自然不会主动凑上去讨嫌,对视一眼后,正打算默默往另一侧挪步,自觉地装作跟他不认识——   没想到的是,严北承竟然比她更先一步抬脚,转身往另一方向走了。   ?   ……没必要这么绝吧?   季宁不可思议地死死盯着那道冷漠无情的背影,感觉刚刚被撞到的脑袋更疼了……   摸着似乎是肿了,用手机前置摄像头照一下,还有些红。   周围人来人往,季宁抬了抬眼。   严北承已经掉头走掉,她又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所以她也该自行返回?   说不清是不甘心还是怎么,她有些沮丧,还有几分没来由地茫然。   正原地徘徊,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形再次出现在视野里。   严北承朝着她的方向折返回来,手中多了一个……雪糕?   季宁愣了愣,所以是……去买雪糕吃了?   还只买一个?   转眼人快走到她近前,她顾不上别的,速速调整好表情,唇角极其浅淡地弯了弯,寒暄的语气开口道:“你很忙吧。”   这个表情,季宁是精心计算和预演过的。   毕竟,按照目前的剧情发展,她和严北承是稍微缓和了一点的关系。   所以她觉得,这个微笑的弧度,尴尬中带着疏离,刚刚好。   可严北承只是淡淡瞥她一眼,连应声都没有。   “……”   季宁笑容微微凝滞。   高傲的人类,能不能有点礼貌?   正默默吐槽,面前忽然伸过来一只骨节明晰的手,捏着雪糕。   “冰敷一下。”他说。   大概过了五六秒,季宁才有了反应。   雪糕外面一层塑料包装上印着马来文和“milk”字样,已经沁出细密小水珠。   季宁抬手接过,没说“谢谢”,但面上也收了刚刚刻意拿捏的伪善。   伤处被凉沁沁地覆上,季宁很快发现自己又收获了一批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   拿着雪糕贴在脑门上是有点奇怪,季宁尴尬地背过身去,想背着人,可转过身才发现,背面人更多。   隔着刚刚那面透明玻璃,有几个人照都不拍了,投来好奇的打量目光。   季宁咬了咬唇,正要放弃,余光里光线晃了晃,接着面前落下一片阴影。   严北承高大挺拔的身形将她整个遮挡住,一言不发地接过她手中雪糕,帮她冰敷。   熟悉又陌生的冷香盈在鼻尖,季宁心口下意识地一紧,眼睫轻颤着,缓缓抬起。   严北承比她高出许多,这个角度看他,其实是标准的死亡角度。   可线条依然利落流畅。   往上,光影朦朦胧胧的,将他本就冷白的肤色衬出了几分透明感。   看起来有些,不真实。   商场嘈杂的声音渐渐远了,日光隔着偌大的落地窗,极其缓慢地在两人身上移动着照射的角度。   直到严北承垂眸,对上她怔怔的视线。   静了片刻,道:“头晕?”   许是两人靠得近,他声音略微压得有些低。   却重重撞进季宁耳朵里。   她猛地回过神,僵硬地转开视线,又垂了垂眼,丢下句“没有”,无视严北承后面那句去医院照脑部CT的建议,径直转身,先一步低着头往前走了。   等快到那家店,她又一次调整呼吸,才转头,对严北承解释说其实是护照打折,她之前搞错了。   严北承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她略略放下心。   可这颗心还没完全放到底,等视线扫过橱柜里成排的剃须刀时,又陡然一下提起来。   到这一刻,季宁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不大但很关键的问题——马来西亚的插座标准是英标!   也就是说,在这里买剃须刀拿到中国用的话,插头会不匹配,要想充电还得需要一个转换头。   怕严北承嫌麻烦不买了,季宁忙先一步说:“我那儿有个转换头,可以送你!”   严北承闻言,偏头看向她。   白日天光落进来,映出她白皙清透的面庞,上面一双眼睛清澈干净。   眼睫长长的,时不时颤动。   见他不说话,季宁心里小鼓七上八下敲得更欢——她是不是……表现得过于殷勤了?   这不是目前她和严北承的关系程度该有的剧情。   可已经走到这一步,就差临门一脚,即使不合理,她也不好为此过多解释什么,只是敛了敛神色,努力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好在几秒的安静后,严北承收了视线,不置可否般可有可无点了点头。   季宁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下,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岔子了吧。   接下来还真没出什么岔子,顺利地超乎想象。   严北承扫了眼柜台,问她觉得哪个好。   季宁微怔了下,但她不太懂这个,一心想着尽快看到他的护照,便随手一指。   他似乎也很随意,都没拿出来研究下,便交代柜台人员包起来。   眼见着剧情N倍速往下展开,季宁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   外面艳阳普照,连结帐柜台的小姐姐都这么漂亮。   听到漂亮小姐姐温柔地要求出示护照,她满心雀跃,目不转睛地盯住严北承的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又修长,在商场明亮光线的投射下,映出一种很干净的白。   渐渐没入黑色西装裤口袋。   激动人心的时刻即将到来之际,时间总是显得如此的漫长难耐。   一秒。   两秒。   三秒。   像是等了有三个世纪,季宁依然没有等到那只手掏护照出来,倒是察觉到严北承微微侧低下了头。   她等得不耐抬头,正撞上他的目光。   “……?”   是她的眼神太过望穿秋水了么,季宁忙收了收。   严北承手还插在口袋,转过身,面对她。   他个子很高,站在她面前时,需要微微低着头。   四目对视几秒,他开口声音莫名有些低。   “你帮我买。”   季宁一愣,“为什么?”   安静片刻,严北承说:“我没带护照。”   “……” 第11章 安全感   你、没、带、护、照。   听到这几个字,季宁简直要呕出一口心头血。   一时间连对严北承的惧怕都忘了,脱口扬声质问道:“你怎么能不带护照啊?!”   话音落下,空气忽然的安静。   对上严北承的眼神,季宁很快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   她站在原地,眼睫颤了颤,强行压下心中不甘,勉强挤出个笑,找补:“我是怕遇到警察查证,到时候判你非法入境就不好了。”   严北承目光在她脸上停留,静静的,不置可否。   季宁不敢再多说,低下头认命地拿出自己的护照。   由于信用卡要求和护照名字一致,自然也是她帮他付的款。   计划落空,还搭进去几百大洋,季宁心里都快哭了,面上还不得不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既然事情告一段落,那两人也没有再绑在一起的必要。   季宁将装有剃须刀的纸袋递给严北承,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虚假和平表象。   “那就这样,我先走了。”   她现在只想赶快找个没人的地方消化一下情绪。   清瘦修长的手伸出去,严北承慢慢接过纸袋,不知在想什么,忽然抬眼问了句:“你不是要买东西?”   季宁一顿。   这才想起自己之前编的那个理由,心里一慌,支吾敷衍道:“是,是啊,我……再去那边逛逛。”   说着,还边抬头装模作样环视四下。   以她目前的经济实力,其实不太允许在这种地方消费,可严北承一直走在她身侧,似乎并不打算离开。   有了之前的经验教训,季宁已经明白,要想下次自然地提到护照,就不能和严北承搞得太僵。   至少明面上,两人现在还是稍稍缓和了的关系。   她心里思量一番,打定主意,面上露出个微笑,“你有事的话就先去忙吧,我逛一会就回去了。”   严北承却像是没有听懂她话里的赶人意思,随口似地回:“这会儿没什么事了。”   “……”   季宁没办法,想着随便买支口红什么的,视线扫过美妆区时,忽然记起万念念叨某牌子香水好久了,索性在这里买也的确划算,便抬脚往那边走去。   专柜人很多,除了试香水的,还有试口红的,大多是女生。   季宁只知道是这个牌子的香水,不确定具体是哪一款,发消息给万念等回复的空当,随手拿起其中一款看了看。   “先生,有什么需要为您服务的吗?”有柜姐上来,温柔地询问她身后的严北承。   严北承下颌微抬,朝她这边示意了下。   严北承和她之间一直是隔着点距离,所以柜姐大概误以为严北承是刚好也看上了她手中那款香。   细白手指取了试香纸,喷了一些在上面,隔着约十五公分的距离拿给严北承闻。   季宁这才注意到她似乎有些不敢看严北承,递试香纸的手指也有细微的颤抖。   季宁视线转了转,发现四下朝严北承投过来这种想看又不敢看目光的不少,有的女生甚至还有些脸红。   再看一眼严北承,他今天穿简单的白衬西裤,但肩宽腿长,身形线条被修饰地利落有型。   的确,单是一个侧影,就让人有点移不开眼。   面对诸多视线,严北承不知道是没察觉,还是已经习惯,仍是那副神色疏淡的样子,朝她的方向又走了两步,停在了她身侧。   柜姐这才反应过来,将试纸拿过来给她闻。   季宁微微蹙了点眉,这款香瓶身很少女心,味道也很甜,有些发腻。   柜姐察言观色,立刻微笑着推荐其它款,季宁笑着说自己来就好。   手机里回复进来,季宁沿着货架依次看过去,按着图片拿了那款香后,忽然有点好奇它的味道,低头闻了闻,嘴角顿时微微一漾,弯出温柔的弧度。   正要再多闻两下,余光里光影忽然晃了晃,旁边严北承头颈也低俯下来。   货架后人很多,两人本就站得近,他这么一低头,距离更近。   面庞相距不过十公分,甚至呼吸都有轻微的交融。   货架装的是嵌入式荧光灯,辐射出柔和的白光,将他面庞的干净清冽感映衬出来。   他凑近闻了一下,而后缓缓抬眸,对上她的视线。   这个距离,他的声音有些轻。   “喜欢这个?”   喜欢。   湿润温柔的气息,像夏日雨后的花园。   也像面前男人微微垂下来的眼睫。   季宁第一次发现,他睫毛这么长,这么安静垂下来,竟有种别样的温柔。   视线不知不觉在上面定了定。   两秒后。   蓦地移开的同时,季宁抬头直起身。   排队结帐的人也很多,队伍拐了个弯,排到专柜外面的走廊。   季宁拿着香水排在最后,严北承依旧站在距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   她抿了下唇,其实不太想跟没带护照的他有过多牵扯,想再说一遍他忙的话就回去吧,可看了看前头排着的大长队,又什么都没说。   估计他等不了多久就会不耐烦,到时候自己就走了。   队伍好半天才挪动一下,没想到他还挺坚持,好半天也没走。   没玩手机,也没走神,就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整个人有种沉静的美感。   季宁抬头看了看他,有些疑惑,他好像没有留在这里等她的必要吧?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微微侧头看过来。   对上他深邃清隽的眉眼,季宁眼睫微微颤了颤,转过头,看向前面的队伍,“看样子还要排很久,你要不先回去?”   “我帮你付下账。”严北承回道。   “……?”   季宁抬头:“为什么?”   静了片刻,严北承轻轻提了下手中装剃须刀的纸袋,“你不也帮我买了这个?”   “……”   那是迫不得已好吧。   所以他是因为要还她钱才陪她排这么久的队?   可她还欠他一百七十万呢,有必要跟她来计较这点钱么?   季宁垂下眼睫,什么也没说,不是很想提那件事。   不一会手机又响,严北承走去一旁接听。   前面队伍在缓慢移动,季宁脑袋放空的功夫,有人插队到她前面。   “……”   是个穿花衬衫的男人,瞅到他袖口胳膊那儿隐隐露出的纹身,季宁本来要说句什么的,又默默闭了麦。   男人单手插兜,站得闲散,回头对上她的目光,停了一停,有些轻佻地笑了下。   “小妹妹,买香水?”   季宁收了视线,没理。   男人还算识趣,吊儿郎当轻笑着,转过身去。   许是等得无聊,过了会,又回过头,懒懒道:“Japan?”   “……”   季宁仍是没说话。   男人却突然伸手要拿她手中香水,季宁条件反射地躲:“干嘛?”   “不干嘛,”花衬衫笑得玩味,“同胞妹妹。”   同胞你个垃圾。   季宁忍了忍,依旧息事宁人地当他空气。   男人自顾自又调戏了几句,见季宁还是不理,换了路子,故意冷下脸来吓她,“嘿,哥哥跟你说话呢,怎么不理人啊?”   季宁微微皱眉,在放弃购买和到后面重新排队之间犹豫的几秒,瞥见前面严北承往这边望过来。   花衬衫顺着她的视线往后看,身上痞气稍有收敛,不过表情依旧嚣张。   几步的距离,严北承手上还打着电话,目光定了定,片刻后,握着手机的手垂下,抬脚朝这边不疾不徐走来。   停在近前,掀起眼皮看了眼那男人。   四目对视间,能感觉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凝滞。   季宁心里忐忑又好奇。   严北承虽然阴狠,可暗地里欺男霸女也好,明面上反讽大佬也罢,说到底他还是斯文体面人,对上这种一看就不好惹的社会人,恐怕也是秀才遇到兵吧?   说句“插队是不对的”或者“请自觉排队”??   季宁脑中刚冒出这两句,就听到他对花衬衫直接道:“后边去。”   “……”   他的语气听起来低又淡,并不凶狠。   可他长相清隽,不笑的时候,配合修长挺拔的身形,身上那股带着冷感的压迫感很强,花衬衫顿了顿,才扯着嘴角笑了下,抬了抬下巴挑衅道:“就不——”   “哒”地一声!   话音戛然而止。   严北承手中车钥匙倏地弹出来,钥匙尖转眼抵上花衬衫脖颈!   花衬衫本能地往一侧躲避,那钥匙尖紧跟着死死抵过去。   看得出抵得力道很重,脖颈那块肌肤深深凹陷,让人怀疑那钥匙尖下一秒就要毫不犹豫地扎进去。   反应过来,季宁心跳瞬间飙升到一百八,眼睛一瞬不瞬紧盯着那一处,脑子里嗡嗡作响。   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车钥匙上面东格金属质感logo反射出的锋利光芒,以及花衬衫颤着滚动的喉结。   他僵着脖子,声音发抖,“兄……兄弟,有话好好说。”   钥匙尖依旧紧紧抵着,动也未动。   男人那只沉稳执着钥匙的手,依然是让女同学们上课时忍不住偷拍的清瘦白净。   让季宁真正胆颤的是,即便是这种时候,严北承眼底依旧淡淡的,看上去完完全全没把眼前这人,甚至自己正在做的事放在心上。   再开口语气与刚刚无异,“后边去。”   “……”   花衬衫喉结又滚了两下,小心翼翼地退开一点,而后脚步有些踉跄地离开。   季宁注意到他脑袋上的虚汗。   同样的冷汗,她后背上也有,一大片粘腻贴在身上。   除了她,其他人不知道是没留意到这一处的暗涌,还是留意到了,但被吓失声了。   整个场子嘈杂依旧,空气里满是各种香混合的味道。   严北承慢条斯理地收了车钥匙,视线往她这边淡淡一瞥。   与他对上的那一刻,季宁瞳孔不由自主地缩了下。   忽然手脚一阵冰凉,不知道严北承知道她今天约他出来的真实目的后,会不会直接将她就地捏死。   虽然害怕,但并不算十分意外。   因为经过之前孙主管,季宁已经隐隐知道,这才是真正的他。   像躲在暗处的眼镜蛇,不轻易出手,出手便是一击毙命。   “不知道叫人?”   严北承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凉沁沁的。   可不知怎么,季宁冰凉的指尖却苏醒了一般,慢慢开始回温。   莫名想起很小的时候,也遇到过这种被插队的经历,玩淘气堡滑滑梯,就总有小朋友抢在她前面,那时爸爸成天忙得不着家,偶尔去玩一次也奶奶领着,熊孩子的家长自然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所以大多时候,好脾气的老人家都哄着自家孙女让着点。   可能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慢慢养成了“忍一忍就过去了”的卑微心态。   这一刻,季宁仰头望着严北承流畅到锋利的下颌线条,忽然冒出一个有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将来他的孩子,应该挺有安全感的。   乱七八糟的思绪滚过脑海,队伍也轮到她结帐。   旁边严北承掏出张银行卡,季宁视线扫到卡上面的VISA标识,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又是重重一跳!   他在国外长大,所以……这张卡会不会是在国外办的?   如果是的话,那么卡背后的签名就是他的外文名!   之后的签购单,他也要签上与之一致的签名!!   心跳在以可以感受到的速度加快,季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卡片,看着它被严北承修长的指节捏着递过去,到被柜台人员接过,卡上面几个小字露出头——中国银行。   “……”   “等一下!”季宁下意识地喊停。   严北承偏头望过来。   季宁对上他的目光,顿了两秒:“你换张卡。”   见严北承目露不解,她暗暗吸了口气,努力维持镇定地说:“刷这种国内的visa卡要经过两次转折,马币兑换美元再兑换人民币,汇率相对就高了,所以换一张吧。”换一张国外的visa卡吧。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说这些,严北承微微愣了下。   柜台服务员是个上了点年纪的华人大姐,闻言笑着道:“您女朋友一看就是会过日子的。”   “……”   季宁心里小算盘打得七上八下,压根顾不得解释这个,注意力全在严北承身上,担心他没带别的卡,更担心他怀疑什么。   严北承也没多言,像是礼貌性地回应,唇角浅浅往上扬,朝人笑了一下。   而后薄唇抿着这一抹弧度,顺从地打开钱包,又找了张卡出来。 第12章 提拉米苏   看到上面“银联”两个字,季宁眼前仿佛黑了一瞬。   ——银联直接人民币结算,还免手续费,的确更划算。   比国外的Visa卡还划算。   季宁无话可说。   白白折腾出一身汗,倒是给他省了几十块。   好吧,一天两万,可不得省着点花。   季宁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他那清瘦修长的手在签购单上签字,行云流水间写下苍劲有力的三个字——严北承。   再扫一眼单子上价格,还真跟剃须刀差不多。   OK,扯平,就当今天折腾了个寂寞。   从商场出来,离开了冷气,人瞬间被热浪包裹。   季宁努力调整语气和表情,借口还要去附近逛逛,微笑着与严北承告别。   严北承没多言,两人就这样在商场门口分开。   季宁出差有差旅费,打车可以报销,但这次出来毕竟是因为私事,所以她打算坐地铁回去。   商场门口是个颇具艺术感的立体环绕桥,地形复杂,她打开手机地图找地铁口,按着上面的步行导航走,绕来绕去好一会,发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原地。   找了几个路人来问,对方要么听不懂英文,要么英文里掺着福建口音印尼咖喱味,季宁听得懵懵懂懂。   赤道附近的国家,紫外线不容小觑,已经下午六点,阳光依旧明灿灼人。   季宁手上还拎着电脑包和香水礼盒,胳膊隐隐泛起酸痛,周身似乎都蒸腾着热气。   她蹙眉环顾四下,全是高奢或轻奢店,举目望去没有卖水的店家。   又在原地转了两圈,季宁感觉身体里的水分在一层一层地持续蒸发,只得先放弃找地铁口,打算重新进商场里,找找看有没有星巴克肯德基之类。   不料刚一转身,迎面站着个人。   四周光线明晃晃,面前人很高,将她整个笼在阴影里。   季宁感觉自己要热中暑了,暂时猫在他阴影里没动。   “你怎么还没走?”   “在附近有点事。”   严北承的声音似乎永远有种沉静感,如同山涧流淌的泉水一般,在这种时候,带给人亟需的一抹清凉。   可终究是虚幻的。   季宁的嗓子依旧在冒烟。   刚刚她只是下意识地问了那么一句,对他的回答并不在意。   此刻她的目光已经完完全全被严北承手中的东西强烈吸引。   青椰个头饱满,被他只用单手托着。   应该是刚从冰柜里拿出来,青色外壁上沁着细密水珠,汇聚成一串往下流。   上面已经插好了吸管。   季宁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指了指,问:“这在哪儿买的?”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手中手机又一次发出提醒:“您已偏离路线,正在重新规划。”   顺着这声音,严北承垂眸扫了眼她手中导航。   静默两秒,回答:“直走五十米,看到指示牌往西北方向走,到一排健身器材后右拐进D区东门,左手边方向往前三十米,搭乘手扶梯往下,再右拐走大概十米就会看到一家超市。”   “……”   跟着他的讲述,季宁脑中路线绕成一团毛线。   她再次咽了咽喉咙,眼睛不受控制地,直勾勾盯着他手中椰子。   回答完季宁的问题,严北承也没急着离开,清隽修长身形依旧闲闲立在她面前。   手中椰子被托着缓缓往上走,将吸管往唇边送,要咬上时,似是这才察觉到季宁灼灼的视线,稍稍一顿。   两三秒后,将椰子移开,往她这边递了递。   季宁不太自然地望他一眼,犹豫着问了一句矫情的话:“你……喝过了吗?”   严北承淡淡瞥她一眼,应声都没一句,径直转身欲走。   “……”   “欸——”   季宁忙叫住他,不敢再多嘴,很没骨气地朝他伸手。   椰子很大,她不能像严北承一样单手托住,只能用两只手抱在怀里。   严北承顺势接过她手中包。   椰汁冰冰凉凉又清甜,超级解渴。   连吸了几大口下去,季宁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手中里步行导航又一次发出提醒:“您已偏离路线,正在重新规划。”   “去地铁口?”严北承很自然地接了一句,“需要我带你过去吗?”   季宁抱着椰子没说话,看上去不太情愿,可又对自己短时间内能否摸索出正确线条表示怀疑。   严北承却完全没给她纠结的时间,像是也不在意,径自越过她,朝另一方向走了。   在原地大约踌躇了三秒,季宁认命地抱着椰子跟上。   可越走,越觉不对劲,这完全不像是往地铁站走,倒是进入了一条类似步行街的地方。   “你确定是往这个方向走吗?”她忍不住开口问。   严北承脚步稍顿,回头看她,似是有些惊讶,“我以为你不需要我带你。”   “……”   所以他没有在给她带路?   那他刚刚干嘛不直说,害她还跟着他又绕这么一大圈!   耍人好玩吗?!!   季宁觉得,她如果不是留意到他手中车钥匙,肯定当场就发火了。   忍了忍,又只能像以前一样,当个敢怒不敢言任他捏扁搓圆的软包子。   严北承站在她面前,位置上居高临下,满满的俯视意味。   安静片刻后,落下一道听不出任何波澜的低沉声音。   “带你去吃饭,吃完饭一起回。”   什么叫“带”她去吃饭?   她是没有自主行为能力的小孩子吗?!还是他随随便便养着玩的宠物?   虽然说来回折腾了这么一通,肚子是有点饿,但季宁觉得她跟严北承还没到可以一起吃饭的交情。   “你自己去吧,我打车回去好了。”   地铁站不好找,taxi还是满大街都是的。   为了当下的尊严,季宁决定不再计较那点车费。   她抬眼左右张望,大致判断了下往哪个方向走能更快出步行街,然后抬手,要从严北承手里拿回自己的包。   严北承也没开口留她,似乎没所谓,薄唇微启,漫不经心地提醒了一句,“那你自己小心一点。”   这话听着不对,季宁下意识地接:“……小心什么?”   “我刚刚来的时候,好像看到之前商场里的那个男人了,后面还带了几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在找你。”   “……!!”   季宁呼吸陡然一窒,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下意识地朝严北承那边挪过去。   有那么一瞬间,两人靠得很近,裙摆擦过西裤。   伴随而来的,还有淡淡的清香,有点甜,像是……椰奶糖的味道。   严北承低头便看到她扑簌颤动的眼睫,视线静静落在上面。   喉结不自觉地轻轻滚动。   再开口声音略低,似是安抚:“别担心,也可能是在找我。”   “……”   显然,这一句并没能安抚到季宁。   她更担心了,没有丝毫犹豫地,亦步亦趋跟上严北承。   算了算了,反正回去也是要吃饭的。   况且,抛开别的不说,眼前这条步行街真的挺漂亮的。   沿街店铺楼层都不高,建筑风格上很有东南亚风情,墙壁上涂着色彩纷呈的油画,连路灯都是古铜色雕花式样,映衬着随处可见的扶桑花,让人有种置身艺术画廊的错觉。   季宁视线转来转去,感觉眼睛有些不够用。   不知道严北承是怎么拐到这么个宝藏地方来的。   风很轻,他脚步放得有些慢,季宁不知不觉间也缓下步子。   两人就那么沿街走着,天色不知何时终于稍稍收敛。   阳光在视线里扫出极淡的薄金色,剪出地面上长而交叠的影子。   季宁忽而停步,指了指面前一家店:“我们去这家吧。”   是一家本地菜餐厅,店面不大,但干净雅致。   一进去,便有穿马来服饰的服务生迎上来,严北承问季宁有没有什么忌口的,季宁回了句没有。   事实上,她忌口挺多的,挑食严重,又嗜爱甜食,但这会她没什么心情,随意地打量了下餐厅,往角落里走。   瞥见餐厅透明的落地窗,还有点担心严北承刚刚说的那帮人会不会跟过来,从窗外看到他们。   与她的谨小慎微不同,严北承一派从容淡定。   点单结束,合上菜单递给服务生,又道:“再来份提拉米苏。”   季宁微微一顿,抬眼望过去。   对上严北承的目光,不知怎么,又不太自在,不过片刻,转开了视线。   她其实不太明白自己是怎么从早上的套路严北承,演变到这一刻和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   餐厅人不多,两人谁都不说话,空气一时有些安静。   安静的莫名有点尴尬。   好在这家店上菜挺快的,不一会儿几个菜陆陆续续端过来。   马来本地菜季宁吃不太习惯,只小口小口地吃着提拉米苏。   入口浓浓的咖啡香味,夹杂着微苦,随后是柔和而厚重的甜香。   再回味,口腔里还有淡淡的酒味。   甜而不腻,一块甜点不知不觉便见了底。   严北承瞥了眼,稍稍抬手,交代服务生再来一份。   季宁抿了抿唇,忽然觉得既然出来了,又搭上了自己的工作时间,好歹套点有用的信息回去。   用勺子轻轻挖了一角眼前的意大利代表甜点,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道:“不知道意大利正宗的提拉米苏什么味道,这家在我看来,已经很赞了。”   似是没想到她会主动挑起话题,严北承闻言稍稍顿了顿,抬眼望过来。   季宁捏小勺的手悄然收紧。   她这么说的本意是想引着严北承接话描述一下意大利的提拉米苏,进而将话题扯到他在意大利的生活,最后如果能让他在无意间透露出自己的意大利小伙伴对他的称呼就美满了。   没想到严北承还挺认真,顺着她的话瞥了眼她面前提拉米苏,然后——修长又骨节明晰的手伸过来,执刀切下一小角,用叉子轻轻送入口中,亲自品尝了一下。   “……”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切下的那一角,刚好是她之前用勺子挖过的一角。   季宁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店里冷气似乎开得不够足,她耳后微微有些热,须臾,端起桌上冰椰汁抿了口。   丝丝缕缕的甜在舌尖缠绵。   严北承慢条斯理又一本正经地给出评价:“意大利的提拉米苏,会用马斯卡彭。”   马斯卡彭奶酪,提拉米苏的灵魂,但因为保质期短,不太容易买到,很多店家会选择用奶油奶酪代替,口感也会有差别。   作为骨灰级甜品,尤其是提拉米苏爱好者,季宁自然是知道马斯卡彭奶酪这个东西的,只是没想到严北承也对这方面有所了解。   不过转念一想就又明白了,在意大利,马斯卡彭大概就等同于中国的豆腐一样的存在吧。   季宁盈盈水眸中的光明明灭灭,缓慢眨了眨,继续往意大利上扯:“马斯卡彭是什么?在意大利很常见吗?”   “新鲜奶酪的一种,在轻质奶油中加入油石酸,浓稠后制成。”严北承与她静静对视,眸色深黑清净,回答得一板一眼:“在意大利的确常见。”   或许是紧张,对上那双眼睛,季宁心跳得很快。   她不动声色地再次移开目光,顿了顿,才继续推进话题:“所以你小时候在意大利长大,是会吃到各种各样的奶酪吗?”   移开目光,并没能让心跳安分下来。   季宁端起桌上椰汁轻轻抿着,试图掩盖自己表情里的不自然。   “我不太吃奶制品。而且,”严北承面前是椰浆饭,马来西亚非正式的国菜,上面一颗溏心太阳蛋,用叉子轻轻一戳,蛋黄瞬间爆浆流出来。   说到这里,他突兀地停顿了一下。   而且什么?   季宁嘴里含着一口椰汁,静静等他继续。   一秒。   两秒。   三秒。   这个莫名其妙的停顿还没往下走,季宁不得不咽下口中椰汁,有些奇怪地再次抬眼望过去。   对面男人一双眼睛幽深沉静,像历经过无数风暴的浩瀚大海。   与她对视片刻,他才缓缓继续道:“我也不在意大利长大。”   猝不及防地,季宁心头一哽。   这一刻,异常庆幸自己刚刚将那一口椰汁咽下去了,否则一定会被呛个半死。 第13章 细碎的痒   虽然没呛到,但握杯子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椰汁漾出来,润湿她白皙的指尖。   严北承略略挑眉,眼底却不见丝毫意外,适时地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季宁大脑还处于宕机状态,无意识地接过擦了好一会儿,才堪堪缓过神。   “那你是在哪儿长大的?”   “中国。”   对座严北承自始至终优雅矜贵,简简单单两个字,听起来沉静坦然。   季宁努力压着满腔震惊,忍不住又问:“那为什么东格里大家都说你在米兰长大?”   严北承闻言手中动作稍顿,抬眼看过来。   季宁心头一紧,眼神飘忽了一下,解释:“就……无意间听到有人这样说。”可不是刻意去打听你的事哦。   “是么。”严北承垂眼,慢条斯理地叉了块溏心蛋,轻描淡写道:“可能大家误会了吧。”   “……”   严北承似乎不愿过多提及有关他身世方面的话题,季宁纵有一脑袋问号,却又不得不顾及不能打草惊蛇,不敢再继续打探,只好埋头对付提拉米苏。   偶尔捧着椰汁喝一口,其它食物碰都不碰一下。   “挑食?”对座严北承忽然抬眼问。   没套到有用信息难免心有不甘,季宁说话也有意无意地捎带软刺,嘀咕着回了他一句:“挑不挑食,有时候跟食物没关系。”   跟人有关系。   如果对面坐的恰巧是自己讨厌的人,那我可能直接厌食、绝食!   后半句季宁没胆直说,不过相信以严大副总裁助理的慧根,领悟起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果然,严北承神色了然。   不过丝毫没有气恼的神色,反而笑了一下,道:“难怪我今天胃口这么好。”   “……”   提拉米苏都被这话腻得吃不下去了。   季宁一点都不怀疑严北承是故意的。   她用力咬了下嘴唇,很想飞个眼刀子过去,可抬眼刚刚触及到对面人幽深的眸子,就又怂怂地收了回来,低头恨恨地咬了口提拉米苏。   没留意到对面男人唇角笑意又加深了两分。   不过话说严北承今天胃口似乎真的不错。   季宁吃完后又等了他好一会儿,中间闲得无聊,目光难免掠过对面男人身上——左叉右刀,慢条斯理,斯文优雅地像是在摆弄一件件艺术品。   她的视线不自觉地多停留了会儿,心想:他这种豪门世家长大的,应该是从小被教过用餐礼仪之类的。   搭配着那双好看的手,其实……是赏心悦目的。   又摆弄了大半个小时,严北承抬腕看了眼时间,才终于结束进食。   从餐厅出来,外面暮色已然降临。   两人沿着步行街往回走。   天色暗下来,季宁更是找不着南北,完全是严北承往那边走她就跟着往那边走。   严北承侧眸睨她一眼,“你这个方向感,是怎么应付高频率出差的?”   “……”   冷不丁被鄙视,季宁很不满,清了清嗓子,很认真地为自己辩解道:“这边路况本来就复杂,老旧巷子那么多,路标又都是马来文。”   顿了顿,又补充:“何况……现在天都黑了。”   季宁也不知道自己跟严北承解释那么多做什么,挖空心思列出这么多条理由,严北承却看都没看她,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哦”了一声。   “……”   这个高高在上的反应,季宁更加不痛快了。   可又不敢翻脸。   路灯将前面人的影子虚虚投在地面,刚好落在她脚边,她忍不住加重迈步力道,刚狠狠地踩上两脚,却见影子突然停住不动了!   季宁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抬头,正对上回头望过来的严北承。   光线昏昧不明,季宁不确定是不是在他唇角捕捉到似笑非笑的弧度。   或许是刚刚那么一吓余威还在,心跳仍在胸口怦怦跳动不止。   季宁定了定心神,努力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僵着步子径直往前走去。   夜晚敛了白天的暑气,空气中有舒爽的风吹过,撩动女生颊边发丝。   严北承的目光在那道纤薄背影上稍稍停留,嘴角带着向上的、似有若无的弧度,平日里冷硬的面庞似乎变得柔和不少。   前头季宁匆匆走了几步,又不动声色地悄悄缓下步子,等后面那人。   毕竟她是真的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可等了好半晌,仍不见人跟上来。   她忍不住缓缓地,回头望过去。   墨色星空下,严北承身形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一双长腿倒是格外显眼。   不同于她在东格或学校见到的那个终日奔忙肃冷规整的他,男人站在距离她两三步之隔的地方,单手插兜,步调缓慢得几乎停下,整个人有种薄薄的散漫感。   季宁正有些发怔,突然,一阵豪迈的音乐声响起。   来不及反应,面前无数喷泉水柱应和着这道音乐声拔地而起,直冲云霄,映着五光十色的霓虹,场面十足震撼。   被这一幕惊艳到,季宁叹为观止地仰面望着,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光。   早就听说马来西亚音乐喷泉灯光秀很值得,但只在特定时间才有,没想到她今晚这么幸运,刚好撞上。   水柱随着音乐不断变幻舞姿,美轮美奂,让人目不暇接。   毫不夸张地说,一场视觉盛宴下来,严北承留下的喷水池阴影都被治愈。   一切沉静下来时,季宁意犹未尽地转过头,冷不防地,直接跌进一双深邃眼眸里。   像伫立着双子塔的夜空,安静闪耀。   严北承似乎已经看了她一阵,在对上她忽然转过来的目光时,稍稍顿了顿,但并没有移开。   似乎也并不介意她发现他对她的打量。   直白袒露。   倒是季宁莫名其妙地,像被他的目光烫了一下,下意识地转开了视线。   不过片刻,忽又反应过来——她躲什么?!她有什么好躲的?!!凭什么他可以这么嚣张?!!!   这么想着,她猛地再次转回视线,像对峙一般,微微抬了点下巴,直直回视他。   不过面前人气场太强,目光有如实质。   无声博弈间,季宁觉得,每一秒都艰难得像在赤脚踩烙铁。   时间忽然流动得是那样缓慢。   就在她就要撑不下去时,倒是严北承先移开了目光。   偏过头时,似乎气音般轻笑了一声。   明明好像赢了,季宁听着这声笑,不知怎么,反而更气了。   除此之外,隐隐约约还有种难以言明的异样感划过心尖。   像耳畔吹动碎发的微风,掠起细碎的痒。 第14章 大胆   季宁伸手挽了挽耳边碎发。   静默几秒,随口似地道:“你来这里几天,有没有到处转转?”   严北承侧头看向她,“没有。”   “听说这儿有个雀鸟公园,里面有很多种鸟。”季宁又问:“你想不想去看看?”   雀鸟公园算是本地一个较为有名的景点,去的话,买门票应该需要护照。   但这个提议,有点突兀。   季宁手指捏紧身侧衣襟,故作轻松地继续道:“我有点想去,可是我方向感不好,怕到时候找不到路,所以……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一起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季宁总觉得这句过后,两人之间有些异常的安静。   严北承就那么垂眸看着她。   光线半明不昧,在他脸上浮动,衬得他轮廓更加深刻。   隔了几秒。   他开口声音带着两分漫不经心,轻描淡写地反问:“你有时间?”   季宁闻言,白生生一张俏脸顿时拧成一团苦瓜。   他这句还真是问到点子上了。   审计忙季,她连今天下午跟他逛商场的时间都是硬挤出来的,可以预见地,为了弥补这个时间差,她今晚要加班到后半夜。   不过、即便、是这样,也不能阻挡她打倒坏人的脚步!!!   这一晚,如意料中地奋战到夜里三点,季宁发完邮件,倒头就睡。   第二天八点不到从床上爬起来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飘的。   上午和另一同事到东格吉隆坡本部向财务要数据,这里没人晓得她和严北承的同学关系,财务正对账对到怀疑人生,看见审计,一脸“你们为什么又来要八百年前的资料你们就不能善良点”的崩溃表情,然后告诉她们,自己去序时账里扒。   季宁顿时觉得脑袋尖尖冒烟——东格在马来西亚起码上百家4S店,一家一家扒出来,可能一周都过去了。   她咬唇思忖了下,给负责整个项目的ic打了电话,ic又打电话找到东格财务经理,两人互推拉锯半个小时,ic败下阵来,通知季宁:“增派两名同事,今天把吉隆坡所有4S店跑一遍,不是吉隆坡的就打电话问他们。明早务必出数!”   同行的审计师抱怨“审计工作就是被这种无意义的扯皮拖累进度的”,季宁已经说不出任何话,跟同事迅速分工后,连午饭都没吃,从一个郊区马不停蹄赶赴另一郊区,中间在路上还抽空给其余4S店打电话。   但是上百家公司,一天实在是跑不完,微信步数直逼两万时,季宁回到酒店,边就现有资料开始统计数据,边打开一包饼干。   刚塞了一块进嘴里,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听到门铃突然响起。   已经被庞大的工作量折磨到反应迟钝,季宁顶着一脑袋数据表格去开门,看到门外的严北承时,愣了几秒才回忆起——昨晚约了他一起去公园的。   公园逛一逛,加上来回车程,少说也要三四个小时。   季宁想到自己那一大堆的工作,心里万分纠结。   不想去啊!   可只用了半分钟犹豫迟疑,她还是选择了如约赴行。   想看护照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她不确定临时变卦鸽了严北承,脖子会不会被车钥匙当场戳个洞。   拿上刚咬了一块的饼干,考虑到路上还可以工作,她把笔电也塞进托特包里。   严北承安静地站在门口等,扫了一眼,没说什么。   季宁跟着他往外走,边在心里做着盘算,不死心地想:等到了地方后,她拿着两人的护照去买票,然后假装中间接到ic电话,再告诉严北承她工作上突然有事不得不赶回去?   可行吗?   脖子保得住吗?   上车后,她抿了下唇,慢吞吞地系着安全带,酝酿几秒,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地问了一句,“你今天带护照了吧?”   毕竟公园挺远的,她可不想再白折腾一趟。   严北承闻言偏过头,深黑的眼睛忽然看向她。   季宁心猛地一跳。   怀疑是不是自己几次三番提到护照,让他怀疑什么了。   不过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心虚,她没避开,就那么撑着与他对视。   车内空间相对狭小,这种近距离下,他身上那股压迫感更强,无形地萦绕在季宁身边。   让她的呼吸一寸一寸收紧。   这种极品男人,又在商场上经久历练,季宁压根看不透他眼底的情绪,只能堪堪挣扎着以防被他看穿。   不过几秒的功夫,严北承很快又收了视线,季宁却觉得仿若经过了漫长的几个世纪。   不知是吓得,还是没吃午餐的缘故,她脸色有些发白。   严北承打开车载冰箱,拿了瓶罐装饮品出来,长指拉开拉环,微仰头要喝时,不知怎么,又顿了顿,递给了副驾的季宁。   整个动作慢条斯理,又很自然。   季宁还沉浸在刚刚他那一眼给的心跳里,思维是不清晰的,下意识地接过。   严北承的手重新搭上方向盘,像是这才想起她的问题,随口“嗯”了一声。   季宁轻轻吁了口气,垂眼看向手中易拉罐,闻到了甜甜的奶香味,想到他不喜欢吃奶制品。   车子启动,一路往市中心方向开。   甜牛奶罐握在手中,瓶身沁出细密水珠。   易拉罐开了口,在车上也没处放,不喝的话容易撒出来。   过了会,季宁低头抿了口。   冰冰凉凉的甜,还带点椰子的清冽味道。   倒是出奇的好喝。   忙忙碌碌一天,季宁这会儿才觉出身体累得要命,胃里空空,这瓶甜椰奶倒真成了续命水。   就着饼干,捧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紧绷的神经也渐渐舒缓下来,暗想一定是自己想多了,就一个“护照”,他能联想到那么远?   那心思也太深沉了吧?   -   车子一路前行,中间季宁一直在用笔电工作,车子抵达雀鸟公园大门外时,她抬头瞟了眼,顿时被车窗外的景致小小地惊了一下。   公园大门修建得很漂亮,一块巨大的石头屏风,配上绿植和瀑布,吸引了不少游客在拍照打卡。   今天是个阴天,空气中有温润的湿意,这对于马来这个一年四季酷热难当的国家而言,属实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没了灼人的热烈感,眼前满目绿色隐在缭绕雾气里,远远望上去,俨然一副此景只应天上有的人间仙境。   季宁下车,转着身子环顾了一圈,才迟钝地朝严北承伸出手。   “护照给我,我去买票。”   严北承却没给,手机捏在手里轻晃了下。   “我在手机上买了票。”   “……”   季宁懵在原地的功夫,严北承已经将手机里二维码对准旁边自动售票窗口,半秒不到,“唰”地一下,吐出两张票。   “……”   整个操作出乎季宁预料之外,但前后也不过几秒,甚至她连假装接电话的戏码都来不及演。   严北承拿着票往入口走,许是见她没跟上,回头望过来。   季宁回过神,“那个……我,我……”   吞吐半天,也没找到不进去的理由。   而且面对带了护照的严北承,她也做不到拒绝。   再扫一眼面前人间仙境,季宁摸了摸暂时还健在的脖子,咬了咬牙,就那么真的进去了。   一进大门,迎接游客的是一群小鹦鹉,一点都不怕人,围在人脚边打转寻找食物,还有一些悠闲地趴在网墙上,人靠近它们也不会飞走,可爱得不行。   季宁一下子被这新奇景象吸引,忍不住走上去想跟这些鸟儿们互动,不过鸟儿很高冷,见她手中没鸟食,压根不鸟她。   园区内倒是随处可见鸟食自动贩卖机,不过季宁没有硬币,正望着爱而不得的鸟儿遗憾,一枚硬币从旁边递了过来。   捏着硬币的手很白,指骨明晰。   季宁怔了怔。   ……不止提前定了票,还换了硬币,所以他是特意提前做了攻略吗?   顺着那只手,她缓缓抬起头,看向严北承。   也只是一眼,便又收回了视线。   他这种人,大概做事情习惯了有规划。   季宁定了定心神——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自然地看到他的护照!   严北承大概也是刚从某个工作场合出来,依旧是正式的衬衫西裤,衬衫肉眼可见没有口袋,所以护照只可能在裤袋里。   是左边裤袋还是右边?   裤袋里肯定还有手机,所以是手机和护照各放一个口袋,还是各自放在一个口袋里?看扁平程度而言,应该是分开放的,那么哪个是护照呢……   脑中滚过这些思绪,季宁眼睛不知不觉就盯了严北承裤袋位置很久。   等回过神,下意识地抬眼,正对上一双深邃眉眼。   幽深又意味不明。   “……”   脸颊有些控制不住地发热,季宁飞快地别开视线,手脚一时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最后倏地一个转身,一本正经地投喂起鸟儿来。   面对捧着吃食的她,鸟儿们明显热情了很多。   一个个地抢着吃,季宁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有点胆怯,唇角又禁不住地上扬。   这一刻,欢喜的笑容是由衷的。   一盒吃食显然不够,不一会儿便见了底。   季宁都没过瘾,目光留恋地在各色鸟儿之间转来转去,不经意间偏过头,见严北承正站在几步远处打电话,视线是往她这边望着的。   而且似乎已经看了好一阵。   时间好像一下梦回昨晚喷泉秀结束时,他的那个注视。   没再做无意义的较量,季宁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可刚挪开一半——   一个疯狂又大胆的念头蓦地闪过她脑海。   紧接着,浑身的血液似乎都跟着滚烫起来。   混乱又仓促的状态下,不及季宁多想,行动已经先于大脑,牵动着她将这个念头实施了——   几步的距离,她克制着走过去的脚步,让自己看起来雀跃又不急躁,走到严北承面前,朝他伸出手,白白的掌心摊在他面前。   果然,还在打电话的他眼眸中罕见地闪过一丝不解。   像是等不及,季宁的手径直往下,自己动手伸到他裤袋里。   明显感觉到他身体一僵。   季宁面上是轻松欢快的神情,事实上心跳飞快,手也已经紧张到微微发抖。   可除了这么做,她想不出更正当的拿到他护照的理由。   ——拿硬币的时候,顺便拿出护照,然后假装有点好奇,翻看一下上面的照片。   然而,指尖刚刚触到硬纸质边缘,她的手忽然隔着裤袋被一只大手一把按住。   季宁脑子里“轰”地一下!   紧张和害怕共同作用下,思维出现短暂停滞。   一片空白。   周围空气里那点温润的湿意像是骤然间降了温,凉意透过衣衫,在背脊处乱窜。   手还在他裤袋里,季宁极其缓慢地,一寸一寸抬起眼,对上的——却是严北承含笑的眸子。   而且不是平常那种克制的笑,就有点……灿烂,季宁甚至看到他整齐洁白的牙齿。   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笑,季宁一时晃了眼。   “拿出来。”严北承说:“痒。”   “……” 第15章 心跳怦怦   应该是真的怕痒,严北承说这话时,胸腔震颤,喉咙里甚至有收不住笑的浅浅气息声。   季宁万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   手背上还覆着他的掌心,隔着一层布料,脉脉温度传递进来。   分不清是后怕,还是什么,她的心跳更加凌乱无序。   季宁抿唇静默片刻,克制地将手抽了出来。   严北承耳边电话还没挂断,头颈微低,唇角挂着残余的笑意,抿了抿,而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忽又轻轻漾开,弧度更大了些。   而后,就那么扬着唇线,垂眼朝她望过来。   平常不怎么笑的人,一旦笑起来似乎也显得格外动人。   深邃的眉眼舒展开,犹如冰雪消融。   他眼睛看着她,手重新插进裤袋,将硬币全拿出递给了她。   季宁接过走去自动贩卖机的几步,心还是怦怦跳动的,在贩卖机前缓了一会,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   再捧着大盒的鸟食回来时,面对这种大款,鸟儿们热情得过了头,有的甚至跳到她肩膀上。   季宁身体一僵,动也不敢动。   严北承已结束通话,迈步朝这边走过来,表情有些似笑非笑。   “叶公好龙?”   “……”   你一个外国人中国成语用得还挺溜呗。   季宁顾不得跟他计较,因为鸟儿显然很喜欢她的肩膀,在上面欢快地踩来踩去。   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季宁伸出一只小手,犹犹豫豫地往上抬了抬,想把那个小东西弄下来,可又不太敢,也怕自己操作不当伤到它。   可恨的是,严北承完全没有要帮她的意思,长指慢条斯理地从她手中食盒捏了些鸟食,居然还很有心情地喂给她肩上的鸟儿!   而面对他的投喂,鸟儿显然更开心了,甚至在她肩上扑棱起翅膀。   季宁吓得肩膀一缩,紧闭着眼睛别过脑袋,声音都发颤:“你,你快帮我把它弄下来啊!”   即使紧张害怕的时候,她的声音仍然细细软软,带着天生的温柔,很像是不满地撒娇。   严北承手上稍顿。   手抬起,指尖托住鸟儿的爪子,轻轻松松将它挑了下来。   感觉到肩膀一松,季宁顿时长出了口气,睁眼却见严北承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唇边甚至还往上牵了抹笑。   严重怀疑这人就是拿她当乐子逗呢。   季宁鼓了鼓脸颊,忽然又见一只孔雀扑棱着翅膀,飞到了严北承面前。   那孔雀很漂亮,通体不染纤尘的白,刚刚季宁就注意到它了,本来想摸一下它尾巴上翘起的羽毛,不过人家很高冷,一个优雅又灵活的甩尾,“咻”地一下,闪避过去了。   这会儿面对严北承这个同样倨傲的,它倒是乖顺了,抖着身上雪白的羽毛,俨然有开屏的架势。   季宁看着那高贵的一人一鸟和谐无比的画面,莫名被戳中笑点,唇角不自禁地往上,浅浅弯了一下。   似乎察觉到什么,严北承抬眼望过来,季宁忙又收住笑。   风很轻,太阳悄悄躲在云层里。   满目葱郁绿色下,不时有鸟儿从上头掠过,挥舞着翅膀栖息在枝梢,勾起浅浅涟漪。   除了各种各样的鸟儿,公园景致也很棒,游客大多都在举着手机拍照。   这里面自然不包括严北承。   遇到特别惊艳的鸟儿,季宁忍不住也拍了一些,镜头偶尔会在不经意间扫过严北承。   他是极为周正的长相,标准的剑眉星目,加上骨相好,眉眼深邃到隔着镜头与他对视上,季宁呼吸都下意识地停滞一瞬。   脑中莫名冒出一个词——一眼万年。   然后,鬼使神差地,手上按下了拍照键。   只是单纯地想记录下美的事物吧。   季宁想。   -   在公园待了两个多小时,之后季宁也没再找到机会翻看严北承的护照。   赔了工作时间进去,又是失败的一次,季宁纵有不甘心,一时也没有心力再跟进这件事,因为——工作要堆积成山了!   邮箱里又进来两封邮件,一封IC群发的审计报告:【各位好:附件为吉隆坡MU店上一季度销售报告,烦请大家于三个小时内回复数据差异至审计邮箱,谢谢!】   另有一封单独抄送给季宁:【Dear Jen:这是刚刚收集完毕的新山七家店的资料,截至明早八点之前,务必出数!】   点开附件,看到近十个不同科目的底稿,季宁眼前仿佛都黑了一下。   没时间多焦虑,从公园出来后,她一上车便打开笔电,先处理紧急件。   可越急,脑袋越不灵光。   写excel筛选条件,if里套vlookup,不对。   换find,没用。   季宁眉头蹙成一团,拇指指甲不自觉地用力扣着中指指尖。   等待红绿灯的间隙,严北承往旁边看了眼。   目光从她泛白的指尖,扫过笔电屏幕。   晚高峰车流缓慢,二十分钟后的下一个红绿灯,严北承再转过头,她仍然卡在同一个单元格。   中指指尖已被扣出一道深深的指甲印。   季宁用通配符试了试,还是错,心里一躁,又要扣指尖——   “isnumber。”   低沉的声音冷不丁从旁边传来。   季宁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   不过片刻,便恍然明白了。   isnumber她也学过,竟然完全没往那儿想!   没想到他这种总裁,不仅能把控宏观,连这种细节也懂。   季宁忽然想起,大学时严北承虽然很忙,不在学校住宿,除了必要的课业不来学校,但他也从没逃过课,尤其是专业课。   “find不支持通配符,可以用search函数。”严北承手搭方向盘,目光已经收回,落在前方路况,脸上没什么表情。   时近傍晚,光晕暗淡,却丝毫掩不住他深刻的侧颜轮廓,清晰优越。   季宁偏着头,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又回神般摇了摇头。   一定是她今天对付严北承用脑过度脑袋灼热,否则她也能想出来!   为自己重建了下信心,季宁继续投入各种Excel表格中,可没过一会,现实就将这份信心击得粉碎。   资料里好多科目她压根没接触过,完全无从下手,只能先拣会做的做,其余的打算晚点再向IC请教。   如果他有时间的话。   这个想法也很快破灭,中间季宁接了通电话,IC疲惫嘶哑的声音夹在键盘敲击声里,语气焦急地催了遍今晚的底稿,又指出她昨晚的底稿有几处还需要再改。   “报表不平?”季宁也听得一个头两个大,“那要怎么改?……分配利润填进去?”   打开笔电里昨天的文件,她依言操作了两下,眉头蹙得更深,“有些平了,有些还是没平……”   还没等问清楚,电话已被彼端匆匆挂断。   好吧,其实也能理解。   毕竟Deadline近在眼前,整个团队都在没日没夜地赶进度,IC负责整个项目,同样有他的职责。   季宁昨晚凌晨三点发完邮件,IC给出修改意见的回复邮件,时间显示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盯着电脑屏幕,季宁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忽然想到什么,她动作倏地一顿,转头望了眼旁边驾驶座男人。   此刻车子已抵达酒店地下车库,严北承正转着方向盘倒车,动作娴熟沉稳。   直到他拉了手刹,季宁才做好心里建设,指了指电脑屏幕,小声问:“这个利率不平……你也会吗?”   严北承侧头看过去,视线在她屏幕上停了两秒,没应声,稍稍抬手将她笔电拿过去。   都没用鼠标区,直接在键盘上行云流水地输入字符。   半分钟不到,便解决了一连缠绕她两天的问题,顺便还用某个函数轻松实现了前一列她冗长拖沓的手动输入。   季宁看得整个愣怔住。   默默合上笔记本,她慢吞吞地下车,抬眼看了看面前男人。   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的样子。   一直到两人进电梯,都没能说出口。   ——其实她是想问问严北承,晚上可不可以抽出时间教教她其它科目。   苍天可鉴,如果可以选择,她最不愿意求助的人就是严北承。   毕竟下午还在想着怎么套路他,晚上就有求于他,真的让人很难以启齿。   更何况,在严北承面前,她已经够没有尊严的了,完全不想再少一丝一毫。   可这次马来西亚的项目,不仅涉及到工作补贴之类钱的问题,IC还会根据她的工作完成度打一个评分,这直接关系到她试用期能否通过。   也就是说——今晚对于她,事关生死。   电梯里两人并肩静静站着,面前红色数字不断跳转,像她纠结不安的心跳。   随着电梯往上升,心头那股强烈的犹豫不决简直要将她撕扯成两半。   终于在又一个深呼吸后,她一咬牙一闭眼,嘴巴张开——   “咕噜”一声。   毫无防备地,几乎饿了一天的肚子发出抗议。   “……”   安静的电梯,这一声清晰到突兀,季宁很确定严北承也听到了。   她闭了闭眼,没去看左边那人的表情。   严北承的确听到了,朝努力收缩降低存在感的她这里掠了一眼,表情变化微不可察。   刚好手机有电话进来,他掩唇轻咳一声,随手接起。   季宁却并没有松口气。   刚刚那声肚子叫像根针一样,一下子扎破了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气球。   她半垂着脑袋,一时半会很难再将气球吹起来。   电梯镜面光洁,清晰地映出她的脸,一会儿尴尬咬唇,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又纠结万分。   严北承手持电话,口中说着英文,目光静静落在上面。   通话一直持续到出了电梯,走到各自房间门口。   严北承挂了电话,却没立刻刷卡进门,稍稍侧过身。   季宁还沉浸在天人交战中,自然也没进门,抬头见他还站在门口,谨慎地问:“怎么了么……?”   严北承看着她,静默几秒,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不是要送我转换头?”   季宁懵了懵,才想起来——昨天答应了送他转换头。   “哦,你等一下。”   说完,她进屋拿了转换头,捏着递了过去。   交接时,指尖轻触。   季宁眼睫微微颤了颤,忽然觉得——这算不算是严北承欠她的人情?   人情欠着也难心安,还是当场还了吧!   于是,借着五块钱包邮转换头给的底气,她猛地抬头,一鼓作气道:“我还有一些其它的问题,你可不可以再教我一下?”   话虽那么讲,问这话时,她另一只手紧紧捏着托特包包带,心里忐忑不定。   不确定开了口,严北承答应的几率有多大。   严北承不甚在意的样子,接过转换头便转了身。   刷卡进门前,淡声留下句,“叫送餐服务。”   酒店走廊安静无声,季宁胃里空空,脑子也不太灵光,愣愣地在原地站了几秒,才倏地反应过来。   然后,眼睛里瞬间光彩夺目!   ……所以五块钱包邮的转换头真的好使了?!!   无暇多想,她立刻转身进屋,翻出酒店菜单。   点完餐,又快速冲了个澡。   可女生再快也比不了男生,严北承到的时候,她才刚开始吹头发。   她的头发很长,及腰的那种,柔顺披下来时,像倾泻的黑色绸缎,吹起来是个大工程。   洗手间就在门边,听到门铃响,她放下吹风机要去开门,低头扫到自己身上香肩半露的浴巾,又去翻了长袖长裤出来,连同内衣一起规规矩矩穿好,这才走去开了门。   “你稍微等我一下。”   门开,她和门外的严北承招呼完,不待回应,脚下折回,打算跑去继续吹头发。   可刚洗完澡的洗手间地面有些滑,她走得又有些快,刚踏进去,脚下便是一滑。   伴着一声低呼,她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住什么,手忙脚乱中手臂抵住门框,可身体往前的力道太大,只堪堪稳了一秒,她整个人又控制不住地往下跌——   眼花缭乱间,一只手臂及时从后面横过来,强而有力地揽住她腰身,将她牢牢控在一个紧实的怀抱里。   淡淡的雪松冷香将她整个包围。   因为刚洗过澡,带着熟悉到深刻的湿润气息。   或许是刚刚那一下还没缓过来,季宁怔在原地没动,呼吸喘着,胸口起伏不定。   心脏也怦怦怦跳动得厉害。 第16章 暧昧   紧贴的身体,湿漉漉的长发被身后男人胸膛压着,凉意裹在体温里,顺着薄薄的布料浸透过来。   或许是被冰的,季宁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蓦地回过神。   这才发现,严北承手臂横在她腰上,几乎抵着她的柔软。   后面那只大手,也放在极为暧昧的一处。   季宁脑袋嗡地一声,下意识地想将自己从他怀里退开,可身体还没站直,根本使不上劲。   严北承也压根没松手,维持着尴尬手势不变,像拎小鸡仔一样,稍一使力,轻轻松松将她整个往上提了提。   季宁被迫站稳了。   但没回头去看严北承,从他怀里出来后,几乎没有一刻停留地,就那么背着身,慌慌张张地将门关上。   在门口站了好一会,才走去洗手台,往脸颊泼冷水。   心不在焉地草草吹了头发出来时,见严北承坐在电脑桌前。   桌上已经摆了两杯咖啡,袅袅热气中,他身体微往后靠,随手翻着桌上文件,一贯的从容优雅,完全没受刚刚小插曲影响的样子。   见她出来,略略抬眼望过来。   深黑的眼睛落在她身上,明明看上去没有多少情绪,季宁却莫名觉得自己被剥了个精光。   她眼睫轻颤,视线和他短暂地碰了一下,便垂下。   他衣服上似乎还有刚刚她头发蹭上去的湿痕,季宁垂眼时扫过,视线又移去另一边。   电脑任务栏开着十几个Excel文件,她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坐到他旁边位置,打开某个文件夹。   “这里全是?”严北承问。   季宁一顿,没敢看他,轻轻点了点头。   严北承眉峰很轻地挑了一下:“一夜不睡?”   “……”   季宁苦着脸,小声咕哝:“一夜不睡能弄完我就谢天谢地了。”   “……”   季宁认命地点开某个她卡壳的地方。   不会的问题挺多,但时间有限,只好拣最难的开始问。   严北承给她讲的时候,微垂着眼,语速不紧不慢,给人的压迫感倒没那么强了。   可他思维太敏捷,就像讲数学题,直接跳过好几个步骤,季宁跟得有些吃力,犹豫着又问了两遍。   严北承停顿下来。   脸上没有表情。   季宁却感觉周围空气忽然安静得过分。   她有些忐忑,不确定严北承是不是生气了。   季宁虽然算不上学霸,但也一路辛劳勤勉地维持着成绩中上游,同样没想到自己会被血虐成这个样子。   空气凝滞了一会,严北承忽然起身,招呼都没打一声,径直往外走了。   “……”   所以是……嫌弃她太笨不教了?   在原地懵了几秒,像被医生放开了手的病患,季宁整个人忽然变得焦虑又脆弱。   异国他乡空荡的酒店房间,繁重的工作,还有两分说不清是因为什么的委屈,一股脑儿压下来,直要将她整个笼罩时——   严北承忽然又回来了,手中多了一台笔电。   季宁的情绪悬浮在半空,呆愣愣地看着他,眼圈有些可疑的发红。   “你……要帮我做?”她不确定地问。   严北承视线扫过她眼周,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没应声,打开笔电,示意她把文件传过来。   “可是……我是审计师。”季宁没动,声音还瓮声瓮气的:“我得为自己审核过的每一份文件负责。”   “……”   “何况……”季宁觑了眼严北承,声音忽而小了下去,显然心虚:“你是东格的人,而我要审核的是东格的文件……”   很难保证他遇到舞弊,不会选择包庇。   这话里的不信任显而易见。   严北承听完,面上倒没什么表情变化,目光慢慢扫过桌上文件,“统计数据、发函、写附件,涉及到舞弊?”   “……”   审计民工季宁一噎,刚刚那点小心虚一扫而空,咬着唇一脸不满地盯着严北承。   严北承却丝毫没感受到她强烈的抗议情绪一样,瞥了眼不停工作的打印机,又慢悠悠补了句:“哦,还有复印、装订。”   “……”   这句一出,季宁脸都涨红了。   她自认还算是个温柔的人,平常跟同学同事相处也都是退一步乳腺增生的性子,但这个男人就是有本事让她一秒炸毛。   他、凭什么、总是、这么、高高在上?!!!   热意上头,季宁一时忘记了自己当下有求于人的身份,对严北承的惧怕也抛到十万八千里之外,脱口恼声喊了句:“严北承!”   话音落下,严北承神色顿了顿。   季宁也下意识地愣怔。   脑中不由自主地闪过上次,他抱着她逼她叫他名字的画面。   一模一样的语气。   显然,面前男人也记起了。   望向她的眼神暗了暗,覆了层难以言明又不加掩饰的深意。   像被他的眼神烫到,与他对视不过片刻,季宁飞快地转开了视线。   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低下头,翻资料。   背脊却不受控制地发僵。   严北承倒是坦然得很,不大的办公桌,仍是那个微微侧头看她的姿势,骨节分明的手随意地搭在桌面,透着几分慵懒。   目光缓缓扫过她盯着文件的侧颜,往旁边移,掠过她颊边毛茸茸的碎发,落在小巧柔软的耳垂上。   灯光投射下,透出异常的粉色。   严北承盯着看了会,唇角缓慢又无声地,往上牵了牵。   季宁咬着下嘴唇,呼吸都不敢太大声,总觉得房间过于安静。   知道严北承对她的身体有兴趣,也见识过他是怎么在她身上变态的,所以这个时间点,她和严北承似乎并不适合共处一室。   但有一点,季宁倒是莫名相信——她不愿意,严北承不会明面上强迫。   想清楚这一点,季宁强行压了压满身心的不自在,暗暗调整着呼吸,想重新投入眼下最紧要的工作。   可……气氛实在是太怪了,她得做点或者说点什么,来驱散这一刻空气里浓浓的暧昧。   又静默几秒,她忽地偏头望向严北承,看起来很镇定:“我昨天到东格车厂盘点汽车配件,看到刹车盘一片成本三十块,到零售商那儿竟然卖到三百五!”   “……”   季宁捏紧文件夹,面上无比正经地继续质问:“一套四个就一千多,实际成本才一百多,你们是不是太黑了?!”   “……”   季宁腰背挺得笔直,目光也直直地回视着严北承。   本以为他会有些不高兴,会用研发成本来杠。   可令人失望的是,严北承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忽地轻笑了一声。   反问:“不贵怎么养你?”   “……?”   本能地,季宁的耳朵颜色不降,反升了两个色度。   等反应过来自己被调戏,杀心顿起的下一秒,听到了严北承轻飘飘的后半句——“们这些审计师。”   “……”   季宁闭了闭眼。   诚然,她在这间房产生的所有消费,包括手边这杯咖啡,到最后都要东格买单,可是——   “审计又不是平白蹭吃蹭喝,我们的存在是用来规范上市公司的行为,进一步保证信息披露质量的!而且我们也不是你这个东格占股比极小的经理人养的,我们维护的是大股东和广大股民的利益,是董事局请来的赏金猎人!”   “……”   严北承对审计的疑似不尊重态度,不知道怎么就直直戳中了季宁的点,她登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义愤填膺地反驳一通。   可痛快话说完,还没见严北承有丝毫忏悔之意,倒是季宁自己先倏然间意识到什么,整个人蓦地一僵。   ……她失言了。   果然,下一秒,严北承往椅背一靠,侧着头看她,精准地抓住了重点:“你怎么知道我在东格占股比极少?”   “嗡”的一声,季宁的脑袋里炸开烟花。   要她怎么回答,说她在背地里查过他?   人果然不能太激动啊!她何苦呢,严北承不尊重审计师就不尊重呗,他还用实际行动直接侮辱过她呢,日子不也得照样过……   四目相对,季宁嘴唇翕动,无言以对。   手心不知不觉间都出了层薄汗时,面前严北承忽然收了目光,像是自己反应过来一样,低喃着接了一句,“往年审计年报里有披露。”   季宁顿时大大地舒了口气,不敢再妄言。   好在经过这么几个回合,气氛也恢复正常了。   她抿了抿唇,觑了严北承一眼,表情忽然又变得有些欲言又止。   严北承没说话,静待她的下文。   季宁指了指电脑屏幕,声音变得极小:“其实……不止刚刚那些。”   “……”   “还有一些其它科目我不太会做,放在了后面。”   说着,她默默打开了电脑里另一个文件夹。   “……”   望着里面密密麻麻的文件,难得地,严北承微微蹙了点眉,流露出一丝有些一言难尽的表情。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顿了顿,又悠悠加了一句,“赏金猎人。”   “……” 第17章 性感   季宁忍了,暂时不跟他计较。   她迟疑地伸出一根食指,小幅度地指了指前面那个文件夹,“那个你帮我做,后面这个……还是我自己来。”   换句话说就是:基础部分交给严北承,这样即使他掩盖舞弊,她也能看出来;她不会的那部分自己来做,中间有问题向他请教。   这种不信任简直要满溢出来的“霸王”请求,季宁说得十分心虚,都不太敢去看严北承的眼睛。   而且这样以来,严北承还得跟着她一起熬夜,毕竟她随时都可能有问题向他请教。   季宁忐忑不安地瞄了两眼身边男人,不确定他会不会再次抬脚走人。   严北承背靠着椅背,将她这副模样看在眼里,修长指节搭在桌面轻敲,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似乎是有些头疼。   但莫名地,给人的感觉他整个人又是轻松的。   安静了会,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教你的时候,我也可以直接教掩盖舞弊的审计方法。”   “……”   季宁一顿,倏地抬头望向他,几秒秒后,眼睛缓慢地眨巴了下。   然后。   没有看错的话,她似乎在严北承眼底捕捉到一丝笑意。   所以是在……故意逗她?   这人在她面前,是继暴露阴狠变态本性之后,现在连表面的清冷正经也要绷不住了吗?   不管怎样,他刚刚那句算是默认了她的不平等条约。   想到这儿,季宁忽然又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地,唇角轻轻弯起一点点。   其实审计作为资本市场的底层,在中国这种人情社会已经没那么具有独立性。很多人觉得审计就是走过场,甚至业内流传着一种调侃——如果说会计是做假账的,那么审计就是帮助会计掩饰做假账的。   季宁那么努力认真地做好一颗螺丝钉,倒不是在本专业上有多么远大的抱负,就只是想多获取工作经验,多赚一点钱。   送餐服务很快敲响房门,两人简单解决了晚餐便投入工作。   季宁的问题不止多,而且杂乱无章,毕竟很多科目她压根没接触过,里面的逻辑都弄不明白,等于严北承要从头开始教。   他今晚依旧穿了件白衬衫,不过面料是亲肤柔软的那种,说话时微微垂着眸看她,长睫落下来,衬得整个人都温柔不少。   季宁本来有些焦躁的心,渐渐被这种温柔安抚,像个吸水海绵一样,时不时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下知识点。   问题一路问下来,不由得在心里惊叹——资料里有部分涉及到大合并,已经属于高级审计员需要掌握的范畴,没想到严北承居然也都会。   季宁微仰着脑袋看他,忽然有种他的确有资格高高在上的感觉。   几秒后,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她吓了一跳,忙摇头驱逐这种可怕的想法,还忍不住拍了下自己竟然要奴化的脑袋。   “啪”的一声。   不大不小的声响,引得旁边严北承侧头看过来。   “……”   季宁与他安静对视,眼睛干巴巴地眨了眨。   严北承顿了顿,目光移向她电脑屏幕,“这个也不会?”   “……嗯。”季宁顺势含混应下。   这才发现,她和严北承距离这么近。   近到她甚至在他眼睛里看到自己小小的缩影。   约莫一两分钟,严北承给她讲完,又回归之前那页序时账。   ——要从里面扒出东格在马来西亚大半年的数据,可想而知工作量有多大。   看到严北承一页一页地扒,季宁忽然有些想笑——你的员工为难我,最后还不是反噬到你身上。   她笑得诡异,严北承看她一眼,“笑什么?”   “……没什么。”   嘴上这么说,季宁眼睛里的笑却禁不住地漾着。   两人真正相处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这样笑。   弯着的眼睛里都是细碎的光。   严北承目光落在上面的时间有点久,季宁察觉后,抿唇很快收了笑,问:“这个数据东格的财务本来可以直接给,但他们年底太忙,没时间理人,这种情况如果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他不是很厉害总能一针见血么,一定能想出绝佳的主意吧。   像要领到什么致胜法宝一样,季宁满心期待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却见严北承收了视线,给出三个字——“不知道。”   “……”   “知道也不告诉你,他们才是我的员工。”   “……”   季宁忍了忍,终于没忍住,蹙眉指了指他电脑里几份文件,柔柔糯糯的声音里都夹带着气呼呼的火星:“扒完这个,还有这个这个!快点弄,我等着出报告呢!”   严北承视线落在电脑屏幕上,没说话,薄唇似是抿了丝笑。   马来西亚天黑的晚,从暮色四合到夜深人静,时间在大量表格和数字中流逝。   即使已经入职一个多月,季宁还是不能适应后半夜熬夜,过了凌晨两点,效率明显下降。   揉了揉眼睛,灌了杯咖啡下去,强打着精神撑了一小时,脑袋又开始发昏。   她半趴到桌上,视线里是严北承的侧脸,眉目间也有了一丝疲色,但依旧坐得直,时不时敲一下键盘。   “你都不困吗?”   “还可以。”严北承眼睛盯着屏幕回了句。   季宁心里有愧,“你可以抽烟。”   她精力明显已经不济,眼睛微微闭阖,可又不想放弃似的,眼皮挣扎着缓慢地掀了掀,终于不堪重负,又沉沉落下。   嘴里嘟哝出一句,“我好困……”   许是真的困懵了,她声音有些含糊,软软的,听在耳朵里竟像是带了两分依赖般的委屈。   严北承侧头看了会,声音略低,“去休息吧。”   听到这宛如梦里的一句,季宁已经不自觉阖上的眼皮又慢慢抬起。   涣散的视野里,男人沉静专注。   头发刚洗过不久,干净清爽。   不同于平日里打理得一丝不苟,随着他这样微低着头,有些凌乱地覆下来,像个眉目清隽的大学生。   这个念头冒出来,季宁又后知后觉地想起——他现在就是大学生。   好像从一开始,他在她这里,就已经是脱离了校园的社会人。   身上自带一股冰冷的人神勿近的气场,整个深沉到让人猜不透……   就那么半睁着睡意朦胧的眼睛,季宁不知不觉地盯着他看了好长时间。   视线缓缓往下,掠过深邃眉眼,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从这个角度,更清晰地看到上面驼峰的轮廓线条。   弧度刚刚好,高一分粗犷,低一分不够野性。   恰到好处的……性感。   这一刻,脑子已经困到反应迟钝,季宁迷迷糊糊地竟然在想:或许他只是看上了她的身体,拿她当个一时的消遣,但真正算起来,她不能算亏……   大约察觉到她的久久凝视,严北承再次侧过脸。   季宁眼睫缓慢地扇动了下。   “给我半个小时。”   留下这梦中呓语般的一句,季宁边设了个半小时后响铃的闹钟,边捞过一个抱枕垫到胳膊底下,趴在上面后,一动没再动。   窗外城市灯火明灭,桌上打印机停止工作,房间里除了键盘敲击声,一时只剩下空调轻轻运转的声音。   又过了会,电脑屏幕的光也暗下来,屏保图案慢悠悠地晃来晃去。   严北承身体微往后仰,靠向椅背,长指揉了揉眉骨,侧头,目光落在自己右边。   女生侧着脑袋睡得恬静,半张面庞陷在毛绒抱枕里,呼吸轻盈均匀,垂下来的眼睫纤长浓密。   严北承没出声,目光就那么长久而安静地停留,不知在想什么。   半响,指骨明晰的手探过去,像是要触碰一下她柔嫩的面颊,却在即将碰到时又停了一停,食指微屈就那么悬在原地几秒,最后只是轻顺了下她颊边抱枕的绒毛。   手收回,按遥控器关掉房间空调,而后又重新搭上键盘。   夜色沉沉,键盘敲击声很轻。   不知过了多久,季宁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身。   朦胧睁眼,意识不清。   扫了眼外头熹微的天光,脑子里“嗡”地一声,清醒大半。   倏地抓起桌上手机,上面显示时间已经近早上六点!   “……”   ——闹钟怎么没响??   ……难道是她刚刚困到模糊,没设定好?!!!   意识完全回笼的瞬间,季宁眼前漆黑一片,甚至冒起小星星——   “已经做完了。”身边男人忽然出声,嗓音微微有些嘶哑。   小星星扑簌簌坠落。   季宁眼前渐渐恢复清明。   头顶大灯不知何时灭了,房内只留一盏暖黄落地灯,严北承整个人浸润在朦胧光线里。   不知道一个人奋战了多久,身体靠着椅背,眼睛闭着。   似是缓了缓,才转过头看向她。   “有问题的地方我标出来了,你明天——”声音顿了下,“今天问东格财会和你们IC。”   静了许久,季宁由衷地想说声谢谢,莫名又难以启齿。   半响,“哦”了一声。   严北承拿起桌上手机,指尖轻敲屏幕,似乎是在回复邮件。   像他这种位置,行程排得满满的,私人时间本来就不多,却就这么被她占用了一整夜。   季宁抿了抿唇,心头愧疚感更盛,像藤蔓一样,不受控制地野蛮滋长。   就在这时,严北承手上动作忽然顿了顿,侧眸看向她,冷不丁问了句:“你把我微信删了?”   “……”   其实他问这句时语气很淡,但这种情境下,季宁心头正被满满愧疚感缠绕着,听到这话,几乎是下意识地,那些愧疚感尽数化为浓浓的负罪感。   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   她嘴唇翕合半天,嗫嚅出小小声一句:“可…可能是我不小心删了?”   严北承没说别的,修长指节操作手机,点开他的微信二维码,递到她这边。   “加上吧。”   “……”    第18章 . 三更合一 扑到他怀里   季宁刚睡醒, 思维不甚清晰,防备性也低,加上此刻她心态上本就输了,所以没怎么耽搁, 就懵懵懂懂地依言照办了。   而且还是她主动加的严北承。   是在将所有的底稿都过了一遍后, 季宁才渐渐回过味来, 隐约有种被反套路了的感觉。   不过, 盯着手机里重新加上的微信,她也没删。   不就是个微信么, 加了又怎么样,严北承还能顺着消息过来吃了她不成?   这么想着,季宁放开手机, 可不知怎么,又微微一顿。   鬼使神差地,点进严北承的朋友圈看了看,跟预料中一样。   一片空白。   适逢奶奶打电话过来,季宁收了收思绪,接起。   奶奶问季宁明天几点的车到家,她掐着时间点炸年糕, 刚炸出来的好吃,季宁边应着,边起身快速收拾了下自己。   昨天的序时账, 严北承已经帮她把数据全部整理出来, 但资料不全, 今天她需要去东格要剩下的部分,继续整理。   按照正常的工作进度,今天一天时间, 她不吃不喝,应该能全部弄完。   可电话一个个打过去,有很多家4S店表示资料涉密,要审批后才能给。   季宁闭了闭眼。   明天就是春节了,春节马来西亚会放两天假,审批如果今天搞不定,项目拖到年后,马来西亚百思本地员工顶多埋怨两句,年后可以继续肝,可她不一样,她要回家过年啊!   不可以。   为了能回家过年,今天,必须是她在马来西亚审计的最后一天。   季宁紧紧握着手机,良久,忽而转身出门。   再次来到马来西亚东格本部。   走进财务部时,听到里面传来“我上辈子是杀人了吗,这辈子对不完的账”,她脚步停也未停,一路径直穿过办公区,停在那个“上辈子杀人”的财会面前。   财会抬头看到她,沉沉呼出口气,像是被折磨得没脾气了,轻声问:“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啊?”   季宁唇角弯出点笑,“您不要误会,我就是过来请教一下咱们东格马来西亚这边的社保缴费基数和比率是多少。放心,我不是来要数据的,”顿了一下,又缓声继续:“序时账我已经扒了一大半了。”   财会显然有些没想到,“啊”了声,下意识地感叹了句:“那你效率还挺高……”   季宁笑意更深,及时接话:“不是我一个人,昨晚严总也帮了忙的。”   财会正将数据给她写纸上,闻言倏然一顿。   猛地抬头:“……谁?”   “就你们中国本部的严总啊,他这两天不是也来马来西亚了么,刚好住我对门,所以就帮了我一下下。”   “……”   这特么哪是一下下。   财会缓了会,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试探道:“你,您和严总……?”   季宁连连摆手,“我们不是什么关系,就……同学而已。”   “……”   接下来财会突然变得异常配合,帐也不对了,忙里忙外地给季宁找资料。   可不一会,财务经理办公室的门“嚯”地一下被推开。   “Roman你在干什么?!账目到现在还没传过来!”   一个矮胖男人朝这边吼了一句,同时也发现了这里的情况,瞥了季宁一眼,沉着脸将Roman叫去办公室。   “怎么回事,昨天不是都推出去了吗?”   办公室门关上,财务经理皱眉问。   Roman一脸为难,小声回:“她跟严总……好像关系不一般。”   “你脑子对账对到坏掉了是吧?”财务经理眉头蹙得更深,“她说不一般就不一般?我还是马云的海外客户呢,他认识我吗?!”   “……”   Roman还想说什么:“不是——”   财务经理直接打断:“她要真有那么张王牌,昨天不早就亮出来了,还用得找等到今天才到这跟你扯毛线?!”   “……”   财务经理:“你小子是不是看人长得不错在这儿假公济私呢?”   “……没,没有。”   “没有还不快去!把人打发了,干活!”   Roman慌忙要退出去时,刚好有人敲门进来,迎面撞上来人,他愣了一愣。   见到进来的人,财务经理整个人也是一顿。   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路助,您怎么来了?”   路叙身上西装规整,话也说得一本正经:“严总说,考虑到年底财务比较忙,要对账报账,还要配合协助审计工作,所以从分部给你们临时调过来两名财务人员,大家辛苦了。”   “……”   财务经理和门口的Roman一齐愕愣在原地。   季宁此刻等在财务部,不知道财务经理办公室里面发生了什么,但看到路叙进去了。   她面上还能保持不动声色,事实上心里已经是各种忐忑不安交织,虚得很。   不晓得严北承的助理为什么会恰好出现在这儿。   路助理又会从财务那儿获取到什么信息,会不会将她打着严北承名号的事讲给严北承本人听。   其实经过了这么几天的相处,季宁已经隐约明白——即使严北承知道了,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她就是有点……别扭。   不管怎么样,最终她的目的达成了。   财务经理和Roman从办公室出来后,就开始帮她找资料,甚至发动整个财务部帮她收集原始数据。   季宁也是冷遇遭得多了,冷不丁被这么配合,她还很没出息地有点受宠若惊。   默默在心里给严北承小小地记了一功。   一个小时后她拿到原始数据。   三个小时后,结束所有工作,底稿报告全部打包发给IC时,IC都惊了。   这一天比季宁预想中早了至少四个小时结束战斗。   这四个小时,她扑倒在酒店床上,一动不动。   醒来时不知道已经几点,外面天色暗下来,点点霓虹在窗户落下斑驳光影,季宁盯着看了许久。   没来由地,一种难以言明的落寞感袭遍全身。   是午睡傍晚醒来被全世界抛弃的错觉吧。   季宁吸了口气,坐起身。   视线掠过桌上咖啡机时,顿了顿。   ——东格员工明天就放春节假了,严北承自然也没有再留在马来西亚的必要。   显而易见地,他一旦回国,她再想看到他的护照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这件事,最好在他回国之前搞定。   可是……   算了,还是先问问他回没回国再说吧。   【你回国了吗?】   微信消息发完,季宁又觉得这么干巴巴的一句太刻意,为了显得只是随口一问,她又补了个表情包过去。   看到这只表情包时,严北承刚结束一场视频会议,身体往后靠着椅背,正闭目休息。   盯着那只布偶猫看了几秒,他抬手松了松领带,回复:【没。】   季宁松口气,继续敲字:你有时间的话,我想请你吃顿饭,就当是谢谢你昨晚帮我。   一句话反复默读几遍,要点发送时,她忽然又有些迟疑——毕竟白天还打着严北承的名号招摇撞骗,晚上就又套路他,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可当初他要自己的时候可是一点都不见手软,所以跟这种心肠比石头还硬的人讲什么人情!   不过……要说心肠比石头硬,好像也有失偏颇,毕竟昨晚他还为了自己熬了通宵……   季宁左右摇摆犹豫不定的空当,倒是彼端严北承传来一条:【来我房间。】   ?   季宁:【什么事?】   严北承:【不是要请我吃饭?】   ??   季宁仔细看了眼聊天记录,她刚刚那句没发过去啊。   正迷惑这人是有透视眼未卜先知,手机又进来一条:【为了你熬了通宵,不值一顿饭?】   “……”   好吧。   一码归一码,这次严北承的确是帮了她,这顿饭她该请的。   严大副总裁,不好意思,是你自己往枪口上撞的。   季宁回复了“好”后,放了手机,边快速收拾自己,边绞尽脑汁盘算着待会请严北承去哪儿吃饭。   不自觉地,整个人都满血复活起来。   几分钟后,敲响严北承房门。   “我们去夜市吧。”门开,她仰着脸看他,提议道:“听说这里的夜市很热闹,很值得逛一逛。”   论放松心情降低戒备,当然要数夜市之类的地方最有效。   二十分钟后。   长街霓虹闪烁,人头攒动,路两旁除了各色小吃,还有卖饰品小物件的摊子,远远看上去非常热闹。   见识过季宁的方向感,严北承怕她走散,一到街口便拉过她的手腕,握在手心。   男人掌心宽大,温暖干燥感透过肌肤传来,季宁怔了怔,视线在上面落了几秒,缓缓往上。   严北承甚至都没看她,神色平静自然得好像他们是交往了很久的恋人。   季宁却感觉……受到了一亿点冒犯。   不过,扫一眼周围密集的人潮,又想到今晚的“任务”,不能将气氛搞得太僵,她倒也没往外挣   嗯,忍辱方能负重!   许是因为人多,严北承牵着她走得很慢,一路逛逛停停,经过一家娘惹糕店时,季宁被那鲜艳的色彩勾得走不动了。   感受到手心里细小的停滞,严北承也停下脚步。   付了钱等的空当,季宁盯着摊车上面标出来的价格,正默默兑换成人名币——   “换成人名币十四一份。”身边人冷不丁出声。   “……”   作为一名天天跟数字打架的审计人员,季宁感觉自己又受到了一亿点侮辱。   脚下悄悄地再次踩上某道影子,面上却是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试着将话题往护照上引,“昨天那些科目你怎么都会,是除了学校里的课程,还会看一些别的什么书吗?”   “应付昨天那些东西,学校里的课程已经够用。”严北承解释的声音很淡,眼睛却是看着她的,“审计不止需要看书,还需要项目积累经验。以你的努力程度,在事务所待上一两年自然就都会了。”   “……”   季宁正接过店家递过来的娘惹糕,听到这话蓦地一顿。   她在他这里不就是个一百七十万的宠物吗?   这突然的尬夸是怎么回事?   这么想着,季宁甚至怀疑严北承这话是不是在反讽她——你看你都这么努力了,结果还是这也不会那也不会。   不过看他的样子,又不太像。   望着她的那双眼睛沉静幽深,莫名像能将人吸进去一样。   季宁手捧着娘惹糕,轻轻眨了下眼,又眨了眨,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头剥开娘惹糕外面那一层斑斓叶,慢吞吞地咬了口。   甜甜糯糯,带着浓浓的椰香,令人心情都不可抑制地上扬起来。   想到什么,她又抬头问:“可是你应该也没有过相关的项目经历,怎么就会呢?”   “我不一样。”   严北承目光静静落在她被撑得微微鼓起来的脸颊,应声依旧很淡,声音被夜市嘈杂喧闹的背景音裹挟,莫名又有种飘渺遥远感。   季宁下意识地追问:“你怎么不一样?”   严北承静默片刻,忽然语气微沉道:“吃完再说话。”   “……”   这是……被嫌弃了?   意识到这一点,季宁非常不满地蹙眉,非但没顺从听话,还故意又咬了更大一口,整张面颊都撑得鼓鼓的,河豚一样。   可令人失望的是,这么做并没有换来严北承更嫌弃,反而见他唇角微翘,浅浅笑了一下。   倒是季宁自己被那么一大团糯米噎得不轻,好在严北承还算有点人情味,顺手在旁边摊位买了杯椰汁递了过来。   经过这么一个回合,刚刚那个问题不知不觉间被揭过,严北承也没再回答,仿佛没听到她刚才那句问话一样。   季宁却隐隐有种怀疑——严北承在转移话题。   她忽然又想起上次谈及他的身世时,他那个不咸不淡的态度。   所以……他是不想让她了解他?   是啊,他们又不熟,那么问是她逾矩了。   思及此,季宁抿了抿唇,决定捏着分寸客气一把,指了指不远处卖榴莲的摊子问:“那个你吃吗?”   果然,矜贵斯文总裁摇头。   季宁:“我想吃。”   “……”   说完,也不管严北承,她噔噔噔跑去买了一盒。   带上一次性手套,吃了两口,抬头见严北承站在离她八丈远的地方,还特意走过去,“挺好吃的,你尝尝?”   说着,手上便递了一枚气味炸弹过去。   见严北承明显嫌弃地皱了眉,季宁没忍住,眼睛弯了弯。   只是刚弯出一点弧度,严北承垂眸一瞥,不知怎么,忽然又慢慢地低下了头,薄唇向她指尖凑近。   目光仍然是直勾勾看着她的。   季宁怔了怔。   直到温热的气息薄薄喷洒在指尖,眼见严北承就要就着她的手咬下,季宁忽地反应过来,手下意识地往回一缩。   严北承稍顿,似是不解,眉梢轻微地挑动了一下。   季宁眼睫颤了几颤,手局促地晃了晃,倏地转身跑开。   不交代自己,还想趁机白白撩人,想得美!   目光在那道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身影上落了几秒,严北承垂了垂眸,一抹笑从眸底掠过。   夜市灯火通明,一路飘着各种食物的香味。   季宁存了心要放松气氛,所以总在不动声色地挑起话题,刻意避开私人感情不谈,工作学习方面严北承倒是不再避讳,反而意外地配合,对于一些可能于他而言有些浅薄的问题,也颇具耐心地一一应答了,偶尔还能抛回来一些话题。   这显然很合季宁的心意。   就这样一路吃吃逛逛,遇到小玩意停下来看一下,闲适又轻松的气氛来得比她预想中更早。   季宁拿了个锡制茶叶罐在手上打量,边随意又自然地问了句身边男人,“你去过很多国家吧?”   严北承“嗯”了声。   季宁笑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除了大三那年做交换生,在澳洲呆了一年,这还是第二次出国,护照也是那时候办的。”   顿了顿,她又说:“你的护照应该办得很早吧?”   两人面前锡工艺品小摊琳琅满目,严北承也随意地扫视了下。   “出生后没多久。”他说。   季宁转头看他,眼睛微微睁大:“所以上面还是婴儿照?”   “……”   严北承看她一眼:“未满十六岁,护照有效期五年。”   也就是满五年就得换一次证,跟季宁之前查到的一样。   “十六岁以上呢?”   “十年。”   “所以你护照上面是十六岁时候的照片?”季宁眼睛发亮,似乎很是好奇,“那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严北承闻言微微挑眉,抬眸看她。   对上他的目光,季宁撑着自己没避。   ——除了对十六岁的他突然感兴趣,有那么点莫名其妙。   不过季宁认为,看护照的要求放在这个语境中,算得上合情合理。   看起来严北承也没有怀疑什么,神色淡淡的。   片刻后,薄唇轻启,道:“不可以。”   “……”   没料到会遭到这么直接的拒绝,季宁明显一愣。   迎上严北承喜怒难辨的幽深目光,她心里慌得不行,不过面上还是勉强挤出个带着疑惑的笑。   “为什么啊?”   严北承朝摊主示意了下她手中茶叶罐,递了张马币过去,才轻描淡写回答:“没听说过吗,证件照普遍丑,我难道送上门让你嘲笑?”   “……”   你一工作机器还在意这个?   季宁还想再说什么,可刚好摊主将包好的茶叶罐递给她,两人间话题有些被打断。   气氛过了,就不好再重提。   季宁将包装袋拎在手中,看了看严北承轮廓分明的侧脸,有些泄气地说:“你这个颜,怎么拍都不可能丑的好吧。”   严北承闻言轻轻笑了一下,偏头看过来,声音带了两分漫不经心。   “原来你对我的外表评价这么高。”   四下嘈杂吵闹,呼吸间满是食物混杂的香味,其实是极不浪漫的场景,却愈发衬出他身上那种清冷矜贵的气质。   满是烟火气,依然掩不住他这一刻缀了星辰的眼眸。   季宁看他一眼,视线转向别处。   没回答这个问题。   静默几秒,转了别的话题:“东格真的要并购英世利?”   “嗯。”   “英世利总部在瑞士,你需要办理去瑞士的签证吗?我认识一家中介,出证快价格也不贵。”   办签证,自然需要用到护照。   “助理会代办。”严北承将她手中袋子接过来拎在自己手上,不紧不慢答。   意料之中的答案,季宁随意地点点头,继续挖下一个坑:“你什么时候回国?”   “明天。”   季宁又问:“坐哪趟航班?”   严北承顿了一下,说:“还没定。”   “早晨七点半有一班,不到中午就能到家。”她就是那一班。   严北承:“会不会太早?”   毕竟去机场还需要两个小时,刨去办手续过安检的时间,也就意味着差不多四点就得起床。   季宁极力游说:“明天可就是除夕了,早点回归祖国妈妈的怀抱不好吗?”   “……”   严北承想了想,似乎是觉得也有道理,点了点头。   这个点头,让季宁大大松了口气。   今晚目的,达成!   同一趟航班,在机场办登记手续时一定可以看到他的护照!   季宁想了想,为了避嫌,没再提明早一起出发去机场。   反正等明天到了机场,有的是机会与他的护照近距离接触。   工作圆满告一段落,明天就可以见到奶奶,季宁今晚是真的放松和开心——如果没有接下来的狗血事情的话。   某个沙嗲鸡翅摊位前,季宁在排队,身后突然有人朝她吹口哨。   她回头看,垂在身侧的手倏然一紧。   ——竟然是那天商场里的那个花衬衫!   他今天依旧穿了件花衬衫,不同款,同样像港剧里收高利贷的。   花衬衫显然也认出了她,视线下意识地往她旁边移,看到严北承,条件反射一般,捂着脖子往外弹开半步。   不过片刻,又像是反应过来,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呵”和“哈”的中间音,意味不明。   不过明显能感觉出,他今天底气足了至少八个度。   “美女帅哥,这么有缘,不如一起来喝一杯?”   顺着他侧头示意的方向,季宁瞬间明白了他的底气从何而来。   约七八米外某张桌子,几个肤色黝黑的男人往这边望过来,似是察觉到这边气氛不对,陆陆续续站起身,嚣张又不善的眼神望过来。   季宁艰难地吞咽了下口水。   脑中快速分析了一下眼前的状况——经过之前两次,她倒是不怀疑严北承的战斗力,但她觉得严北承是胜在出手快,下手又够狠,但真正打起架来未必占上风。   更何况,今天可不止一件花衬衫。   季宁深吸一口气,压了压胸口怦怦不已的心跳。   电光石火间,忽地想起爸爸教导过她的人生信条——遇事别慌,跑为上计。   何况这里是夜市,人群熙攘,她和严北承一头扎进去,应该不容易被揪出来。   想到这儿,她伸手悄悄扯了扯严北承衬衫衣角,上半身微微靠近他,压低的声音有些发颤:“往人多的地方跑!”   这句话音落,她转身拔腿就要往前冲,可步子刚刚迈出去,就被人揪着后衣领,轻轻松松扯了回来。   严北承面色丝毫未改,平平静静瞥她一眼。   “哪儿也不用跑。”   不跑等着挨打吗?!   以为他好面子,眼见着那帮人已经抬脚往这边走过来,季宁腿开始发软,顾不得考虑更多,急慌慌地又贴心地给他铺台阶:“好好好,是我非要拉着你这个大总裁跑的!”   “……”   像是没忍住一般,严北承低笑了一声。   唇角勾着好看的弧度,他头微微垂下,骨节分明的手稍抬,慢条斯理地将衬衫袖口卷起,腕间铂金表微微反光。   季宁愣愣地看着他优雅斯文的动作。   然后,听到他似乎轻叹了口气,略低的声音说:“季宁,你那点胆量是不是全用来对付我了。”   季宁的心倏然一紧。   周遭喧闹,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已经察觉出什么了么?   不可能。   几乎是这个念头冒出头的瞬间,就被季宁掐灭了。   ——如果真察觉出什么,严北承还能轻松闲适地跟她在这儿闲逛?早一口下去咬死她了吧。   季宁定了定心神,觉得一定是自己多想了。   他这句应该单纯指的是她之前捶他和凶他那次。   眼下情势危急,也没有给她思索更多的时间,身后那帮花衬衫已经慢悠悠逼近,一个个神情阴狠不屑,渐渐成包围态势将严北承堵住。   眼见着一只手从后面倏地挥过来,就要打到严北承脑袋,季宁心口骤然一跳,下意识地喊:“小心!”   严北承一个利落侧身的同时,直接握住花衬衫挥来的那只手,几乎又是同一时间,一脚下去精准踹向他的膝窝。   “扑通”一声,花衬衫直直跪在季宁面前。   “……”   一套动作迅猛又流畅,季宁包里防狼喷雾都没来得及掏出来。   剩下几个花衬衫被稍稍震慑住,相互对视一眼,边用季宁听不懂的语言啐骂,边招呼大家一起上。   季宁的心再一次悬到嗓子眼。   耳边是各种碰撞的声音,眼花缭乱间,一些人被撂翻在地,痉挛般地缩着身子,痛苦哀嚎。   战况胶着,其中一个见从严北承那儿讨不到半点好处,狗急跳墙般忽然朝季宁这边望了眼。   冷不丁对上那道狠戾的目光,季宁呼吸一滞,脸上血色瞬间褪净。   来不及反应,一只带有刀疤的胳膊朝她伸过来,似乎搭上了她的手臂。   手中防狼喷雾落了地。   季宁闭眼,下意识地喊:“严北承!”   三个字尾音未落——   “咔嚓”一声,耳边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季宁手脚发软睁开眼,视野里是刚刚那只刀疤胳膊,不过已经在严北承手上变了形。   严北承的手还是干干净净的冷白色,不过上面青筋隐约可见。   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人,打起架来意外地熟练又利落,而且下手格外的狠,很快季宁便再次捕捉到清脆的咔嚓声。   奇怪的是,看着躺倒在地上放声痛呼的几人,她不像上次那么怕了,更多的是觉得——不止是严北承的孩子,做他的小伙伴,也挺有安全感的。   这里阵仗很大,方圆十米没人敢靠近,十米外则是围了一层层看热闹的。   季宁勉强找回些理智后,倏地抓起严北承的手,在他难得的微愣眼神里,拉着他就跑。   严北承垂眸,目光落在那只抓着他的小手上,没作声,从善如流地跟上了她。   耳边夜风飞速掠过,带来淡淡的椰奶香。   清甜、温软。   丽嘉   一路跑到人烟稀少的一处才停下。   季宁微躬着身,气喘吁吁。   等她缓过气,严北承才开口问:“跑什么?”   “有人报警了,不跑就要被带去警局录口供了。”   虽然是那些人先动的手,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国外,到了警局他们未必掰扯得清,况且严北承打得那么狠,到时候被讹上要医药费什么的也是麻烦,弄不好明天都回不了家。   所以,早早跑路干净。   可刚刚跑得太匆忙,又急着一路往无人的地方飞奔,这会儿完全不知道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   明天大约是个阴天,夜空不见星月,只有零星路灯发出淡淡幽光,又被大片大片的棕榈叶遮挡,周围黑黢黢一片。   季宁环顾四下,完全辨不清东西南北,打开手机地图,上面显示一片绿。   “……”   季宁努力辨别了一下,只能感觉到周围枝叶繁茂,白天来看肯定是一派热带雨林景致,但在当下光线极为幽暗的夜晚,树叶被风一吹,影影绰绰晃动,留在耳边的,只有阵阵阴森簌簌声。   季宁不由地打了个冷颤。   严北承走在她左侧,忽然出声:“季宁。”   这样安静的环境,听到这么一道沉静如水的声音,季宁心神稍定。   顿了顿,应:“嗯?”   严北承:“蛇,你也怕么?”   无暇细想严北承突然提到这个的缘由,单是“蛇”这个字眼,就已经让季宁瞬间头皮一麻。   “当然,谁不怕啊!”那么恐怖的东西是个人都怕吧。   严北承简单“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脚下方向稍转。   季宁缓了缓,后知后觉地道:“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严北承没有立刻回答,等绕到她另一边,才稍抬下颌,往他右侧方向示意了下。   光线黯淡,季宁一下子还没太看清,等眯了眯眼——   “啊——”   一声惊叫撕破夜空。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季宁下意识的反应,不是往自己的左侧也就是远离蛇的方向移动,而是扑向了自己右侧严北承的怀里。   严北承似乎也有些没想到,手上下意识地接住她,喉结轻轻滚动。   还没见她这么激动过,看得出是真的害怕,整个人缩在他怀里,脸埋在他胸口,眼睛紧闭着看都不敢看。   有些急促的气息贴着他呼出来,透过薄薄的衬衫,扑洒在肌肤上。   温热、湿润。   又有点痒。   季宁是在过了几秒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想松手,可又不敢,惊惧慌乱之下,腿已经软到站不稳,整个人控制不住地直往下跌。   严北承扶住她。   顿了顿,声音低低的:“不是毒蛇。”   “……”   这说的是人类语言吗?   不管有没有毒,被咬的话都很死亡好吧。   还有你怎么知道没毒?因为你们是同类?   季宁更怕了,脑袋里嗡嗡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劈里啪啦不断炸开,想到那东西游移过来的可能性,一时间慌得六神无主,手上无意识地死死揪住严北承身上衬衫,像抓什么救命稻草似的。   整洁又纤尘不染的白衬衫,刚刚打了一场架都不见凌乱,这会儿被她抓得皱巴巴的。   严北承没再多言,俯身将她打横抱起,而后一言不发往前走。   被温暖又宽阔的胸膛包围,季宁心也跟着跳动两下,细白的手下意识地搂上他的肩稳住身子,反应过来要松开,又识相顿住。   安静了。   一动不动缩在他的怀抱里。   没办法,对这类东西,她就是天然畏惧。   记得她刚去澳洲做交换生时,就见识过那儿比拳头大的蜘蛛,当时吓到差点魂飞魄散。   交换生宿舍在一楼,两室一厅,那时候她刚住进去没几天,自从跟那蜘蛛意外会面后,便成日提心吊胆,只盼着室友能早点入住有个伴。   可这一念头在终于见到室友后又狠狠幻灭,因为室友还带了她的黑人男友留宿。   男人看过来的眼神让她崩溃难当,彼时英语还不熟练的她只得硬着头皮找到校领导,艰难地表达出自己想要换宿舍的请求,可换宿舍不是说换就能换的,要排期。   那个时候她整夜整夜地不敢睡,某个精神恍惚的深夜还发了条朋友圈。   意外的是,朋友圈的第二天,便有人联系她,幸运女神眷顾,一个离学校很近又干净的高层公寓往外出租,因为房主急着出国,所以给出的价格很友好。   在她完全可以负担的范围内。   也是她一开始想都不敢想的。   至此,她才渐渐开始适应她的交换生生活。   沉寂的夜幕,耳边是男人稳健有力的心跳声。   季宁轻轻抬眼。   四下暗夜无边,从她的角度,一时间仿佛只能看到近在咫尺的严北承的下颌。   线条流畅,坚毅。   她不说话,就那么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严北承微微低头。   对上他垂下来的视线,她眼睫轻轻颤了颤,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不知怎么,又莫名其妙没动。   静默几秒,轻声问了个问题。   “你刚刚把人骨头打断了?”   “嗯。”严北承用一个字打发了她。   “……”   对于他的阴狠,季宁多少也习惯了,无话可说。   空气安静了会。   倒是抱着她的人,意味不明又补了一句,“不伤筋动骨不长教训,下次还来你面前找存在感。”   她都要走了,还来她面前找什么存在感。   季宁眼睛缓慢地眨了眨,莫名觉得,严北承这句不像是说给她听,倒有点像是对自己过往的经验总结。   转念又觉得这个想法荒唐,他堂堂严家少爷,谁会没事跟他过不去。   这么思忖着,季宁忽然又记起,上次在严北承身上看到的那道长长的疤痕。   会是谁留下的?严家在商场上的对家?还是严北承小时候被绑架过……?   季宁脑洞不知不觉开到外太空,完全没注意到严北承已抱着她走出绿林区,来到较为明亮的马路边人行道上。   她沉浸在思绪中,安安静静的,严北承也抱着人没放。   路灯笔直地延伸出去,铺就一路暖黄光晕,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   夜风拂面,温润柔和,裹挟着不知名的花香。   从夜市回来,严北承冲了个澡出来时,手机里刚好进来一通电话。   他接起,言简意赅:“什么事?”   电话那头女生声音干净清脆:“明天不是要过年了吗,打个电话问候你一下。”   严北承:“没事挂吧。”   “……”   “有事!”杨果连忙喊住他,语气罕见地有些迟疑,“就是……你今年还是一个人过年么?要不来我家吧?”   “然后被记者拍到?”严北承声音无波无澜反问。   杨果顿了顿,似乎也觉出不妥。   想了想,又很快提议:“那不然我们找个私密性好的地方,去滑雪泡温泉什么的?或者你想去什么地方,我都可以陪你!”   “当然,还有唐禹辰一起。”她又补充。   严北承拿毛巾擦着头发,似是嫌她唠叨,随口敷衍了一句,“我今年去朋友那儿。”   彼端杨果很诧异,脱口问出:“除了我,你还有其他朋友?!”   “……”   空气倏然安静。   隔了几秒,严北承慢条斯理道:“杨果,你也不是我朋友。”   “……”   “哒”的一声,电话被彼端利落又无情地挂断。   严北承也不甚在意的模样,随手将手机丢去一边。   手上继续擦头发,忽然又顿了顿,盯着刚挂断的手机看了几秒,不知想到什么,无声翘了下唇角,漆黑眼底透出一丝浅淡笑意。 第19章 喜欢我?   第二天, 季宁起了个大早,到机场找到航班对应的值机柜台,换了登机牌,办理行李托运, 做完这一切, 她没有去安检, 而是找了个离值机柜台不远的地方落座。   电子屏上有航班值机信息, 她这一趟只有面前这两个柜台,所以严北承一定会来这里办登机手续, 到时候她凑过去假装偶遇就好啦。   时间还很早,机场大厅人不多,季宁起得太早有点犯困, 不过依然强打起精神,目不转睛紧紧盯着值机柜台。   时间在一分一秒中流逝,她盯得眼睛都发酸了,始终没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又高又帅的一个人,那么显眼,不可能错过。   所以……不会是更早就来了吧?   季宁揉了揉眼睛,摸出包里手机。   犹豫了会儿, 又收回。   又等了好半响,等得花儿都枯了,仍不见人来, 季宁看一眼时间, 忍不住发了微信出去:【到机场了么?】   对方回复得很快:【在候机室。】   “……?”   季宁脑袋空白了几秒, 灵光乍现,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他走贵宾通道进去的?   距离登机时间不多了,她来不及多想, 飞快地跑去排队过安检,等进到候机大厅,找到对应的登机口,看到经济舱的旅客已经排起长长的队伍。   而严北承,从VIP候机室不紧不慢出来,正优先登机。   “……”   季宁的机票是事务所订的,经济舱没悬念,之所以会认定严北承也是经济舱,是根据以往下意识做出的判断。   毕竟他住的酒店跟她一样,普普通通标间。他在S市的住处也是,虽然挺宽敞,但也不是奢华到没边。   季宁还记得从S市来马来西亚的那趟飞机上,她就在经济舱看到了严北承,所以为什么回去的时候要选择商务舱?!   为什么?!!   白白浪费了两三个小时,季宁一时没压住情绪,噔噔噔跑过去。   隔着护栏,站在距离严北承一米之隔的旁边,压低声音质问:“你怎么坐商务舱啊?”   严北承侧眸看她一眼,“头等舱。”   “……”   你一个一天两万的人,竟然这么奢侈?!   大概是察觉到她情绪不对,严北承静了几秒,一本正经解释:“航空公司昨天给我发信息,说我有积分可以免费升舱,不用的话,今天就到期了。”   “……”   严北承又道:“有两个名额,你用吗?”   完全没过脑子,对护照的渴望让季宁下意识地应声:“也好。”   -   是在严北承登机后,季宁排在长长的队伍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应了什么。   头等舱!   头、等、舱!!!   用手机查了下和经济舱的差价,季宁手指都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其实严北承既然说了用积分免费兑换,想必也不会跟她计较这个升舱的钱,但季宁不想占他便宜。   毕竟没人无缘无故对别人好,尤其是严北承这种人。   还有他那一百七十万,他没有明确表示过要不要她还,也许是因为一百七十万对他来说不值一提,又或者……他想利用这一百七十万牵制住她,让两人变质成另一种关系。   季宁不愿深入揣摩他的心思,她只知道于她自己而言,这一百七十万是根刺。   她想还,非常想将这根刺从身体里拔出去。   但也仅限于想,以她现在的实习薪水,连今天的差价都付不起。   心情忽然说不出的沮丧,季宁随着人流排队登机,手机捏在掌心,犹豫着要不跟严北承发条微信说声算了,可人刚进入经济舱,便有温柔美丽的乘务长走过来,亲自为她办理了升舱。   大约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整个人都萎了不少,本来势必要看到护照的决心一时间也弱了下来。   头等舱类似一个小包厢,空间够大,两个人躺下都绰绰有余。   季宁落座后,花了好半天调整心态,才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番,发现严北承只随身带了个电脑包,其它就没了。   也就是说,护照只可能出现在两个地方——电脑包和他身上。   经过上次,他身上这个选项暂时可以不做考虑,那么怎么才能自然地翻看他的包呢?   季宁正默默思忖,空乘在这时双手捧上一张精美卡片,是今天的菜单。   不愧是头等舱,还有鸡尾酒和香槟。   严北承维持大佬格调,只要了杯纯水加冰,季宁心不在焉地瞥了眼,想到什么,忽地一顿——喝上这么两杯水,人就要上洗手间的吧?   这么想着,她立刻递水给严北承。   “谢谢。”严北承看她一眼,“我不渴。”   季宁维持着递水的动作,温柔道:“等渴了,身体已经脱水了。”   严北承略略抬眉,似乎认同了她的观点,接过水。   稍稍扬起下颌线,喉结微滚。   季宁盯着看了两秒,视线收回,眼睫轻颤。   指尖捏着莫吉托高脚杯轻轻转动。   过了会,又给严北承递水。   这次,严北承没再推辞,轻抿了口,语气随意地问了句,“你对身边的人都这么关心吗?”   “……”   季宁看了看他,心虚加忐忑,没接话。   只端起莫吉托喝了口,借以掩饰脸上有些僵硬的笑。   之后在她持续不断的努力“关心”下,严北承终于起身,去了洗手间。   不像经济舱上卫生间要穿过长而狭窄的过道,头等舱的洗手间是单独的,就在包厢外,近到季宁手抖。   目送严北承出了包厢,季宁迟疑一秒——做了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会做的可耻事情。   心跳直接飙升到两百。   电脑包几个夹层快速翻了一遍,没有!   到最后一个夹层——时不时留意包厢口的余光瞥见有身影进来!   季宁的心骤然一跳,迅速收回手。   心脏依旧在胸口跳得欢实,重重地拍打着耳膜,后怕之下,手还在抖。   往另一侧藏了藏。   相较之下,严北承优雅从容得简直令人发指,回来后慵懒落座,似乎完全没发现她的异常,长指执起桌上杂志,慢条斯理地翻看。   季宁偷瞄了眼,好半天,过频的心跳才开始小幅度地悄悄回落。   她默不作声地调整着呼吸,然而一口气刚刚轻吐出来,飞机忽然摇晃了一下!   紧接着,又是连续几次晃动。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广播里空乘提醒飞机突遇雨雪天气,大家系好安全带的提醒。   飞机颠簸不停,而且幅度变得剧烈起来,头等舱本来安静,但已经能感受到周围不安的骚动。   虽然这趟航班是马来西亚亚洲航空,并不是当年的马来西亚航空,但当年马航MH370留下的阴影太深,机上的那股骚动很快演变为恐慌。   后头似乎有人在情绪激动地叫喊,刚刚还努力安抚的空乘人员也不见了踪影。   情绪传染,季宁手脚冰凉。   惧怕在心底蔓延,飞机高压下,耳朵里本就有的嗡鸣声也无限放大,季宁耳膜鼓鼓的,像是被隔绝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渐渐有点喘不过来气。   在飞机又一次剧烈地摇晃时,失重感猛然袭来,她眼前一黑,手上下意识地抓住什么——   指尖所触之处,是极具韧性的衬衫布料。   布料下是温热结实的肌肉线条。   严北承似乎微微顿了一下,侧头看过来。   季宁大脑缺氧,思维也频频出现停滞,没松手。   一张脸苍白如纸。   严北承看起来镇定得很,甚至前一刻还在翻着杂志。   “手这么冰。”静静对视几秒,他说。   机舱原本就有的噪音,合着乘客们激动不安的喧嚷声,分贝已经大到让季宁不太能听清严北承的声音。   那种喘不过来气的感觉愈演愈烈。   她偏着头,盯着面前男人丝毫未改的面色,脑袋频频空白的间隙,飘荡着一抹怀疑——即使她能够看到他的护照,就真的能逆风翻盘吗。   “你都不怕么?”季宁已经忘了松开他的手,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严北承没接话,没被她抓着的另一只手稍稍抬起,从前面拿了张用来装垃圾的牛皮纸袋,放到她面前桌板上。   “有什么放不下的,写下来就没遗憾了。”   “……”   遗嘱?   季宁心头猛地一个激灵,更怕了。   她松开那只抓住严北承的手,闭眼深呼吸,竭力控制住身体的战栗。   而后睁开眼,微微磨着牙,一字一句道:“跟你一起,没什么遗憾的。”   严北承闻言也不怒,反而轻轻地笑了一下,目光落回手中杂志上,淡定从容地翻过一页。   “所以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   恐惧还在心底翻涌,季宁眼睛却不自觉眨了眨,露出两分迷茫。   严北承视线从杂志移开,墨黑的眼睛看向她,慢条斯理地道:“给我买剃须刀,约我去公园,还主动要求跟我一起搭飞机,今天又这么……”   他略微一顿,视线往瓶装水上轻轻一带,意味深长地继续道:“难道不是喜欢我?”   “……?”   严北承:“难道不是——生死与共,死而无憾?”   “……??”   季宁瞪大眼睛望着他,愕愣到一时甚至都忘记反驳。   好半天,她再次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依旧压不住占据心头高地的愤怒。   ——头一次发现,这人还有自恋的毛病。   尊严都被他踩在地上碾成饼干渣渣了,她是PUA还是斯德哥尔摩啊会喜欢他?!   飞机还在持续颠簸,机上有人在哭,广播里再次传来机组人员极力克制的安抚声音,但季宁已经听不到,注意力全在对眼前男人的熊熊怒火和冲天无语上。   可偏偏她又不能对那些异常的举动给出合理的解释,嘴巴张合半天,愣是一个辩驳的字都说不出。   严北承则像是更加认定了,又轻飘飘补充:“还有昨晚,主动投怀送抱。”   “……”   季宁感觉自己身体里愤怒的小火苗已经烧穿五脏六腑,可偏偏严北承像是忽然被下了降头,视若无睹,继续沉浸在“女人别太爱我”的戏码里。   啊啊啊啊啊啊脑子要爆掉!   季宁俨然一副气疯了的模样。   严北承看着她,忽然又笑了一下,这次嘴角上扬的弧度稍大,看起来是真的愉悦。   季宁被气糊涂了,一时竟不明白他为什么笑。   严北承唇角勾着那抹笑,甚至还得寸进尺地伸手,将她颊边碎发温柔地别到耳后,目光紧紧锁着她,愈发深邃迷人。   “喜欢就直接说出来,不需要这样试探,我会给你回应的。”   “……”   伴着这低柔的一句,他指尖拂过她柔软的耳朵,收回时,像是不经意般,又似有若无地擦过她脸颊,留下一串温热酥麻的触感。   也不知道是不能解释急的,还是气的,季宁脸都涨红了,一时间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窗外机翼穿过大蹙乌云,云层里透出一丝蓝,微弱的光洒在舷窗。   严北承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收回时,轻轻舒了口气,而后按动一旁按钮,降下椅子靠背,自顾自半躺下闭目养神。   季宁憋了一肚子气无处发,不放弃地还要跟他理论。   “你,你……”   严北承没睁眼,声音低低的:“乖一点,让我休息一会,嗯?”   “……”   季宁整个人顿时像被按了静音键,怔在原地。   飞机已在不知不觉间平稳下来,她脸颊还带着未散的红晕,心里却像是进来一股细细冲击波,激起小小波澜。 第20章 软乎乎的   严北承已经单方面休战, 季宁一个人大眼瞪闭眼一会,也只能转开视线。   算了,看在这张脸的份儿上!   等将脑袋转回来,季宁才发现, 飞机不知何时已平稳下来, 迎着微光, 穿行在大朵大朵如棉絮般的云层间。   季宁心不在焉地看了会, 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来头等舱的目的。   再次扭过头。   严北承似乎挺疲惫,这么一会儿功夫就睡着了。   眼睛安静闭阖着, 少了平日里那种压迫感,整个人温润了不少。   季宁对他一直有点怕,还从没像这样近距离地直视过他, 认真观察一下,发现他这张脸还真的是无可挑剔。   皮肤白,又干净,衬着这一刻的温润,倒真有几分娇养少爷的感觉。   但季宁知道,完全不是。   就那么盯着严北承,季宁的思绪不知不觉有些发散, 又想起东格里都传严北承爸妈都过世了,所以是因为什么?生病、车祸,还是别的什么, 不会是豪门甄嬛传吧……?   脑洞又一次开到外太空, 等季宁回过神, 时间已经过去好半天。   她拍拍额头,凝了凝神,再次将主意打到严北承的护照上。   电脑包没有, 就意味着只可能在他身上。   上飞机时马来西亚还是大热天,所以他上身只一件没有口袋的衬衫,下身西装裤。   所以护照肯定在他裤袋里。   季宁非常想伸手过去,可想起上次他怕痒,一时又没了主意。   倒是脑回路一转,莫名其妙转去另一方向——飞机在高空中北上,气温越来越低,他穿这么点睡觉会不会冷?   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季宁便一个激灵惊醒,忙不迭又拍了拍脑袋——他本来就是冷血动物,怎么会怕冷?!   话虽这么说,等飞机回归祖国的冬天里时,鬼使神差地,季宁又朝严北承身上单薄的衬衫望了眼。   到底是头等舱,空乘及时留意到这边,主动送了毛毯过来。   毛毯本来叠成整齐一块搭在手臂上,空乘却没有直接给严北承盖上,倒是礼貌地递给了一旁的季宁。   “……”   季宁拿着毛毯迟疑片刻,展开轻搭在严北承身上时,默默思忖趁机将手伸进他裤袋,摸到护照的几率有多大。   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到时候护照能不能拿到不一定,倒是惊醒了严北承,他看到她往他身上盖毛毯,肯定更要摆出一副“女人,你果然还是太爱我”的表情。   飞机持续高速飞行,季宁一早开始折腾,其实也很累,但她一时没办法入睡。   睁着微微干涩的眼睛,盯着严北承又研究了好一阵,也没想出更好的拿到护照的方法。   最后无奈叹口气,索性将手机插上耳机,打开Excel教学视频学习。   视频是她在受了严北承审计技能碾压刺激后,花五块钱大价钱买的网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察觉到旁边动静时,季宁偏过头,见严北承眼睛没睁开,抬手揉了揉眉骨。   不等他发现身上毛毯,季宁生怕他误会什么似的,一把扯下耳机,先一步急急解释道:“毛毯是空姐给你的!”   严北承刚睡醒,眼角微红回视她,闻言才将视线缓缓落在自己身上毛毯上。   没再摆出那副让季宁极度不适的自作多情样。   面对她的着急撇清,反而还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   “……”   倒是显得她欲盖弥彰了。   这一觉作用还挺大,把人都给睡清醒了。   季宁眨了眨眼,正要将耳机重新戴上,不经意看到手机上面显示的时间。   整个人猛地一顿。   与此同时,广播里传来空乘温柔的声音:“亲爱的旅客朋友们,我们很抱歉地通知:由于天气原因,本次航班将延迟落地约一小时左右,具体时间未定,由此为您带来的不便,我们深感抱歉。”   “……!!”   航班延误会不会给其他旅客带来不便,季宁不知道,对于她自己来说,可是太不便了!   要知道她接下来的火车票,都是掐着时间点买好的,中间间隔时间只够她坐机场大巴到火车站。   飞机延误,火车也就相应地赶不上了。   季宁定了定心神,迅速上网搜索有没有更晚一点的火车票。   没有,春运期间,连站票都没有。   季宁握紧手机,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甚至连套路严北承的心情都没了,接下来的时间,她不死心地一遍又一遍看手机时间,直到确定火车百分百赶不上时,忍痛将火车票退了。   只能下飞机打客运电话碰碰运气了。   今天S市是个阴天,飞机落地时,从舷窗望出去,空气里雾霾很重。   头等舱优先下机,季宁在廊桥里就迫不及待拨了电话出去,却被告知没票。   季宁绝望了,万般愁虑之下,传送带上行李都差点拿错。   拉着行李箱往出口走,手忽然被轻轻拉了一下。   “去换下衣服。”严北承道。   季宁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马来西亚上机时的夏装。   S市作为国际化大都市,机场有专门的换衣间。   换了衣服,出了机场大厅,属于隆冬的风吹来,季宁下意识地将脸缩在围巾里。   脚步就那么定在机场外,不知路在何方。   “送你回家。”丢下沉静的一句,严北承不疾不徐往前走去。   季宁一顿,抬头望着他的背影。   一时间心里各种情绪纠缠,其中还夹杂着那么一丝……愧疚。   她握着行李箱的手指紧了松,松了又紧,在原地踌躇了好一会,还是不争气地抬脚跟了上去。   司机应该是放年假了,车子停在机场停车场。   等走到车边,她望了望前面的男人。   忽然轻声说:“要不还是算了吧,我自己打车回去。”   她家离S市不远,三个小时的车程,平时倒是可以打出租回去。   可今天是除夕,有没有出租车愿意跑长途不说,会喊出多少倍的车费又是个未知数。   所以她这话说得异常没有底气,自己都分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   严北承正开车后备箱放行李,闻言偏头不咸不淡瞥了她一眼。   “……”   季宁莫名心虚,弱弱地将行李箱递过去。   行李放完,打开副驾车门,季宁愣了一下。   座位上居然有个软乎乎的南瓜抱枕!   对这类软萌的东西一向没有免疫力,她不由自主地拿起抱在怀里,手感特别好。   这种东西,肯定不是严北承这种冷硬无情的人会买的。   季宁想起上次见过的严北承的司机,没想到地中海大叔也有颗少女心。   不过,司机可以随意地按照自己的喜好装饰车子么。   这么想着,季宁不由得转头看向驾驶座严北承。   刚好对上他也往这边望过来的视线,他目光轻轻掠过她手中大南瓜,倒没说什么,稍抬下颌,示意了下车载导航。   季宁低头设置导航地址,小声说:“你送我到我们那个市就可以,到时候我坐城市公交到我家,这样你再赶回来,也不会耽误和家里人一起过年。”   严北承:“不用,就我一人。”   季宁指尖一顿,抬头看他。   东格作为国内汽车品牌的翘楚,背后的严家也有不少人关注。   网上资料里,严老爷子膝下三子,大儿子偶尔会出现在媒体镜头下,是个儒雅斯文的,二儿子不常露面,三儿子英年早逝。   而严北承,就是这个三儿子留下的。   虽然猜到严北承在严家地位不怎么样,但季宁以为,至少年要和严老爷子一起过的吧。   毕竟他父母都不在了。   没想到……   严北承说这话时语气很淡,不能从中捕捉有没有类似悲伤的情绪。   但季宁沉默了。   她抱着大南瓜,手指轻轻摩挲上面的绒毛。   车子启动,缓缓驶离机场,窗外街景不断后退。   下午一点,不见冬日阳光,天阴沉沉的。   季宁平时睡觉时总会抱个抱枕,这会儿抱着这个南瓜,不多会也自然而然地产生瞌睡反应。   不知不觉中,眼皮沉下来,思绪陷入模糊。   醒来时不知道已经几点,车里暖气开得很足。   耳边是轻微的有节奏的哒哒声,是双闪声。   季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意识半醒,怔忡了一会,缓缓侧过头。   车窗外仍是灰蒙蒙一片,分不清是雾,还是霾。   男人站在离车几米的地方,指间夹着烟,高瘦的身形隐在朦胧里,侧颜线条绝美流畅。   他缓缓吐出一口烟,白色烟雾缭绕,丝毫没有掩住身上朗朗出尘的气质,反而无端添上几分寥落意味,莫名衬得他像是个下凡渡劫的仙子。   大概察觉到她的视线,他转头望过来。   隔着车窗玻璃,视线与她对上。   几秒后,严北承把烟掐灭,扔到一旁垃圾桶里,抬脚走过来。   他用车钥匙遥控降下驾驶座那边车窗,微微倾身,开口嗓音掺着一点吸烟过后的哑。   “醒了。”   季宁轻轻应了一声。   严北承:“按着导航走,只能到这里。”   是季宁家的巷口,往里走第二户就是她家。   季宁抿了抿唇,将大南瓜从怀里拿开,慢吞吞地解安全带下车。   严北承走去后备箱,帮她将行李箱取下来。   “谢谢。”   季宁接过来拎在手中,指尖微微摩挲拉手。   她身上一件鹅黄色羽绒服,宽松到将人整个都套进去,脖子上黑色围巾绕了一圈又一圈,本来就很小的脸只剩一双清澈眼睛露在外面。   “那我走了。”静默地站了几秒,季宁说道。   严北承垂着眸看她,过了会,轻微地点了点头。   季宁没再说什么,低下头拉着行李箱往巷子里走。   老旧城区,柏油路不平整,行李箱轱辘滚在上面发出很大的噪音。   声音响了一阵,忽然停了。   季宁顿住脚步,似乎有些迟疑,慢慢回过身。   严北承还站在车旁,修长清隽身形静静立在那里,是往这边望着的,只是隔着一段距离,雾气缭绕间,季宁不能捕捉到他眼底的情绪。   “你等我一下。”季宁忽然开口,柔柔的声线稍往上扬。   留下这么一句,她拉着行李箱再次转身,这次走得快了许多,几步往前,转眼消失在一户院墙后。   巷子很窄,两旁都是自建房,琉璃瓦或者砖墙,大都两三层高的样子,高低错落,陈旧古朴。   巷子左右交织着类似的狭长幽深巷子,整片区域看上去有些杂乱,但还算干净。   严北承等在车旁,随意地打量四下。   视线里那抹鹅黄色再次出现时,手中行李箱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盘冒着热气的食物。   严北承稍稍一顿,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 第21章 耳根有点热   刚炸出来的年糕, 热气袅袅。   季宁捧着走过去,神色有点不自然,不等严北承出声,先一步解释说:“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 就当……谢谢你送我回家。”   好歹今晚是除夕, 恩怨情仇年后再算吧。   她说这话时, 眼睛转了转, 一如既往的干净清澈。   刚刚回家把围巾摘了,露出一截白皙光洁的脖颈, 冷风吹过来,还不自觉地缩了下脖子。   严北承低着头,目光在季宁身上短暂停留, 刚刚眼底一瞬间的情绪早已压下。   没说什么,只抬手拉开了车门。   上车后,季宁将年糕递给严北承,又从羽绒服兜里摸出双一次性筷子,还服务到家地帮他拆了筷子的塑封。   “我们这里过年都吃这个,我奶奶说,过年吃到这个才会年年高升……”   说到“高升”二字, 不等严北承有所反应,季宁自己先下意识地顿了顿。   他高升的话,就是升总裁了。   严北承能不能升总裁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如果她看到他的护照, 并且拿着他的这个把柄作乱, 这事悬。   季宁回过神,垂了垂眼,忽然变得有些沉默。   捏着筷子递了过去。   严北承视线掠过她低垂的眼睫, 没伸手去接。   季宁不由得抬起眼,对上他的视线,莫名觉得他的眼神有些深。   她眼睛轻眨,正有些不明所以,就听到面前男人嗓音沉沉道:“季宁,你不行。”   “……?”   凭空被鄙视,季宁不解又不满,微微蹙着眉:“我怎么不行了?”   严北承:“你这样,我会更想欺负你。”   “??!”   这男人说的什么鬼话?!   虽然她时常被他欺负是铁板事实,可这人要不要把话说得这么理所应当堂而皇之,还是在她拿了年糕主动示好的情况下!   季宁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严北承。   严重怀疑这人是不是小时候不小心被狗咬了一口,然后三观顺带被一起叼走了。   脑子里挤满“季宁跟严北承八字不合不共戴天”“这辈子都不可能和解”之类的一排排弹幕,季宁整个人气咻咻的,忽地收回递筷子的手,转身就要下车。   手腕在下一秒被拉住。   隔着羽绒服衣袖,季宁手臂却微微一僵,反应了一下,才想起往外挣。   严北承没松,静默片刻,“筷子给我。”   清清淡淡的口吻,落在耳朵里,莫名像是带了两分温柔的轻哄意味。   季宁眼睫很轻微地掀动了一下,没给。   许是知道挣不开,倒也没再挣。   整个人面对着车窗那边,看都不看严北承,留给他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他都明目张胆地说会更欺负她了,她才不要再做东郭先生!   后头拉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动了动,拇指似是轻轻摩挲了下。   “嗯?”   低低的,语调微扬的一个字,季宁扣住车把手的手指却不自觉地紧了紧。   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顿了顿,倒真的慢吞吞扭过身来,但依旧没有递筷子过去。   绷着点气势为最后一丝尊严而战,道:“那你把刚刚那句话撤回去。”   严北承唇角往上,很轻地扬了一下,“怎么撤?”   季宁依旧绷着面色:“你就说,你以后再也不欺负我了。”   明明说的是正经话,不知怎么,话说出口,她脸颊莫名烫了一下。   其实她也没指望严北承真的不再欺负她,只不过是想在这一刻的言语上占据一下上风而已。   严北承与她对视几秒,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真的点了点头,语气里还莫名其妙地透出两分浅浅的无奈。   “以后都是你欺负我。”   “……”   季宁怔了怔,显然没想到严北承能妥协得这么彻底,猝不及防地,一股喜悦感不可自抑地自心底咕噜噜冒出来。   她压了压嘴角弧度,重新将筷子递了过去。   严北承心情似乎也不错,接过夹了块年糕送入口,还给面子地夸了句好吃。   季宁抿了抿唇,在心里默默腹诽:虚伪。   因为从他的表现来看,明显是吃不太习惯,筷子夹得有一搭没一搭,斯文矜贵得过分。   但也没放下筷子。   就那么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冬日的下午,巷尾有人家在挂灯笼,远处时不时传来阵阵鞭炮声,处处透着年味。   季宁也没急着离开,安安静静坐在车里,怀中抱着大南瓜,手指有意无意地轻抚上面柔软的绒毛,默不作声地等严北承吃完。   然而没等到他吃完,倒是先等来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严北承这辆车停在老旧的巷子很惹眼,当季宁留意到她爸爸探头探脑往这边走过来时,眼皮跳了跳,知道不能再待下去了,她急匆匆地和严北承道了声别,不等他应声,径直推门下车。   刚刚她回家拿年糕时,她爸不在,应该是奶奶给他打了电话,刚回来。   “爸,你回来了,外面太冷了,我们快进去吧!”季宁下车后,快步往前走了几步,推着她爸就要进家门。   可季庆波注意力已经被她刚刚坐过的那辆车强烈吸引,没动。   “谁啊?开车送你回来的?”   “没谁。”季宁敷衍道。   可话音未落,后头霍然传来开车门声响。   她猝不及防回头,就见严北承已推门下车。   身形高大挺拔,通身的矜贵不凡气度。   “季宁,盘子忘了拿。”他说。   季宁咬了咬唇,三步并作两步往车前走,打算拿了盘子就折回,可自己爸爸反应更快,跟着闪到车旁。   一双眼睛笑眯眯地在严北承和她身上转了转,问:“宁宁,这位是……?”   季宁也不知道是不愿意介绍,还是怎么,抿着唇没吭声。   倒是严北承大方接了话:“严北承,季宁的同学。”   季庆波脸上笑容愈发亲切:“如果不急着回家,来咱家坐会儿?”   “……”   咱??   季宁转头睇了眼自己亲爹,摆出一副黑人问号脸,外加两分警告。   而后又将脑袋转过来,用眼神示意严北承快拒绝。   然而,两个男人默契地一同选择了忽略她的疯狂暗示眼神,客套间便并肩往家门口走去。   “……”   在原地瞪了那两人的背影几秒,季宁跺了跺脚,跟上去。   是个两层自建楼,从门口进去,有个很小的院子,一侧停着辆电瓶车,另一侧有棵枣树,冬天枝桠光秃秃的。   推开入户门,有饭菜香扑鼻而来。   季宁奶奶正在厨房忙活,听到动静出来,见到严北承,愣了愣,随即很惊喜的样子:“你是何学新吧?”   季宁端着年糕盘子跟在后头,闻言一顿。   奶奶说话用的是当地方言,季宁不确定严北承听懂没有。   她垂了垂眼,心头没来由地涌过一阵难言的滞闷感,也说不清具体是因为什么,总之一时间没说话。   “奶奶您好,我是严北承,也是季宁的同学。”   严北承倒是从容大方,比平常多了两分谦和,一副有礼君子样。   季宁抬头看了他一眼。   不知怎么,看他这么应付自如,她心里刚刚那点郁郁顷刻消散,转瞬又被一种别别扭扭的不痛快替代。   季庆波生意场上混迹久了,是个人精,扫一眼就知道事情不简单,紧忙扯开话题,并热情地招呼严北承落座。   进门左手边就是客厅,不大的地方,严北承高大的身体坐到沙发上,手自然地搭在长腿上。   季宁犹豫了下,没直接上楼,也磨蹭过去,挨着边边坐到另一端。   要不是沙发太小,能跟严北承之间相隔十个人。   她端坐几秒,不动声色地朝沙发另一端觑了眼。   别说,这人有个能力还真的是不得不服,就是到哪儿都卷着一股强大的王者气场,往那儿漫不经心一坐,反倒衬得一旁的她像是客人。   季宁不服气地默默挺直腰背,试图端出主人的气势。   刚挺了不到半分钟,爸爸一巴掌拍过来。   “倒茶啊。”   “……”   力道不大,尊严碎一地。   余光瞥见严北承似乎是勾了下唇,季宁气不打一处来,在原地干坐两秒,竟然娇嗔一样哼了声,也不知道在哼谁,哼完脸还莫名其妙红了红,压根没理她爸倒茶那一茬,飞速起身噔噔噔上楼,隐约听到她爸在后面叨叨“被她奶奶惯坏了”之类。   严北承目光从那抹鹅黄色收回,微微低眸,掩住眸中浅浅笑意,慢条斯理地执起桌上茶壶倒水。   这栋房子比较老了,一楼厨房客厅,还有间卧室,奶奶腿脚不方便住楼下,季宁住二楼。   进自己房间后,拿了衣服去洗澡。   南方严冬,洗澡堪比上刑,季宁速战速决,抖着身子出来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等攒够了钱,一定给家里装个暖气。   其实季宁家经济条件也不是一直这么拮据,因为季庆波不靠谱的性子,她家属于时而有钱时而没钱,赶上她爸在哪儿发了财,就过上一阵小有富足的日子,但也可能第二天就被一堆人追着要债,所以季宁一直很没有安全感。   直到她现在好不容易熬到自己工作能挣钱了,可又不过是个实习生,薪水有限。   即使先不还严北承的一百七十万,等她攒够安装暖气的钱,也快到明年夏天了,想到奶奶那天一冷就痛风的身子骨,季宁无力地深深叹了口气,又往身上裹了件厚厚的披肩毛毯。   再下楼时,严北承还在。   显然,在她洗澡时,她的爸爸也经历了一场洗礼,这会儿完全被严北承的人格魅力折服的样子,不知聊到什么利好商机,望向他的双眼都放着兴奋的光。   季宁觉得没眼看,眼不见心不烦地索性走去厨房帮奶奶的忙。   再怎么拮据,年夜饭也是一年中最应该丰盛的一餐,厨房里食材不少,大部分菜品已经做好摆上小餐桌,奶奶在弄季宁爱吃的桂花糯米藕。   厨房很小,两个人都有些转不开,奶奶也不舍得自己孙女干活,塞了个果盘给她,让她端出去陪客人说说话。   季宁却端着果盘自己吃起来。   奶奶纵容慈祥地笑,另外又找了盘子,重新切了个果盘,正要自己端去客厅时,忽然又被季宁接了过去。   端着果盘走过去的一路上,季宁都在默默思忖怎么不动声色地用眼神提醒严北承他该走了。   等将果盘放到茶几,她站在严北承旁边没动,等着他投过来视线。   可她爸和严北承聊得太投机,自己亲闺女走来没看见不说,还用眼神紧紧揪住严北承不放,一副狂热的投机商模样。   季宁在旁边杵了足足三分钟,也没获取半点注意力。   相较于她爸的热切而言,严北承倒是慵懒闲适,目光轻轻落在她爸那边,妥当应付的同时,修长干净指节稍抬,慢条斯理地捡了块果盘里的牙签水果。   季宁干巴巴站了好一会,没趣地折回,想了想,不甘心地又掏出手机给严北承发微信:【我们家要吃年夜饭了,你要一起么?】   忍了忍,没在后面加微笑表情。   这话里的逐客意味已经很明显,相信以严北承的功力,一定看得出来。   发完之后,她从厨房探出点脑袋看过去,果然见严北承朝她这边望了眼,而后收了手机,从容起身。   “叔叔,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季庆波“啊”了一声,一脸不舍,“再坐会啊。”   严北承整理衣襟,客套地说着“不了,下次有机会再来”,还很有礼貌地走来厨房这边,跟奶奶打了声招呼。   “奶奶,我走了。”   奶奶将装好的一包食物递给他,让他路上吃。   季庆波有心想留人,但看了看外面天色,还是说:“也是,天都要黑了,大过年的,家里人该等着急了。”   严北承温润有礼应了句,“家里没人着急等我,只有我一个,不过我留下太过打扰。”   季宁:“……”   怎么感觉他今天话有点多啊。   果不其然。   奶奶一副心疼到不行的神情,“哎呦,你爸爸妈妈呢?”   季宁的心倏地一紧。   虽然她对严北承有意见,但也没有将故人拉出来说话的道理,正打算开口将话题转开——   “妈妈去世了,爸爸在新加坡。”严北承一板一眼应答,依旧那副家教很好的样子。   季宁却眨了眨眼,人间迷惑了。   奶奶又是一阵哎呦,叹息着说“可怜的孩子”“家长怎么大过年的还在国外”之类。   “人家忙,不像我们。”季庆波打圆场,顺带拍板,“那刚好,就在我家过年,陪叔叔喝一杯!”   “……”   季宁眼睛瞬间瞠大,惊疑不定。   反应过来,立马要出声反对,就又听到奶奶也附和着对严北承念叨:“就是啊,你一个人回去怎么过年啊,留下哦,听奶奶的话。”   “……”   严北承不动声色地看向季宁,“可是季宁好像不太希望我留下。”   “……”   自信点,把“好像”去掉好吗。   季宁正要张口接话,就见听到严北承这话的奶奶和爸爸齐齐转脸望向她。   “……”   这怎么……感觉不太对啊。   季宁看了看自己一脸菩萨心肠的奶奶,又想到严北承留下,她看到他护照的可能性——   咬了咬牙。   嘴角弯出个皮笑肉不笑的上扬弧度,很有内涵地对严北承缓缓道:“欢迎你出现在我家年夜饭的饭桌上。”   奶奶和爸爸表情皆是一松,甚是欣慰。   这倒正常,关键是严北承竟然也看起来很是愉悦的样子,还很真诚地道了句:“那就叨扰了。”   “……?”   季宁望着严北承这个表情,有些疑惑。   这人莫不是平日里只顾着搞资本主义继承权争夺,没空给村头扯网线吧??   她忍了忍,没忍住,趁爸爸奶奶不注意时,朝严北承那边靠了靠,小声补充解释:“是把你做成菜的意思。”   是个恐怖故事哦。   果然,严北承闻言,眉峰轻微地挑了一下。   季宁对他这个反应很满意,心里正小小得意,就见严北承忽然也偏了偏脑袋,往她这边凑了凑。   两人本就已经很近,随着这一动作,薄唇几乎近在她耳畔。   似乎是为了配合她的小声,他也用略略压低的声音说:“你要吃了我?”   淡淡的雪松冷香,随着薄薄的湿热气息轻拂过来,带来难以忽略的酥痒。   是这个意思没错,但季宁听了,不知怎么,耳朵莫名有点热。   啊啊啊啊不是黄色故事啊! 第22章 招人喜欢   季宁不确定严北承是故意拿话堵她, 还是尬撩,但事已成定局,再不情愿纠结也无用,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趁着这个机会看到他的护照。   外面天色阴沉, 家里和屋外一个温度, 接近于冰箱冷藏层的温度, 严北承外套都没脱, 也不知道护照是不是在里面。   季宁悄悄瞄了眼,心里边盘算着接下来的套路, 边拿出给奶奶带的礼物。   是一款人工智能助手,能说会唱,帮查天气预报, 陪人聊天讲故事等。   类似于天猫精灵,有屏幕,可以播放视频。   奶奶平常在家就喜欢听昆曲,可不会打字搜索曲名,所以这个小东西刚好适合她。   智能助手名叫小彩,是象彩旗下的一款产品。季宁去马来西亚之前就买了,那时候她还没怀疑严北承和象彩的关系, 纯属巧合。   厨房小餐桌上,季宁打开小彩包装盒,状似不经意地将标有象彩logo的包装盒放在严北承面前, 边暗中观察他的反应。   他站在奶奶旁边, 微垂着头, 正安静地看她弄桂花糯米藕,没什么反应,看起来还很专注的样子, 见奶奶往糯米藕上浇桂花酿,还有些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   奶奶说是自己做的桂花酿,因为小囡爱吃,每年都会做,有一大罐呢,他如果喜欢的话,走的时候也带一些回去。   严北承眉微抬,抬眼望过来。   “小囡?”   是这边长辈对家里小女孩的亲昵称呼,属于方言。   不知怎么,听到这两个字从严北承口中说出来,季宁眼睫一颤,没来由地不自在。   撇开视线,掩饰般地,匆匆喊了声:“小彩。”   智能音箱立刻应:“在呢!”   季宁:“唱《牡丹亭》。”   婉转的女声从音箱中缓缓流泻出来。   奶奶很新奇地抬头看,季宁便将小彩拿到她面前,让她自己操作一遍。   奶奶学着季宁的样子,对着喊:“小雅。”   “……”   冷不防被戳中笑点,季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手中小彩都要拿不稳。   瞥了眼她失笑不已的模样,严北承垂下眸,唇边轻轻的,也露出一抹笑意。   好一会,季宁气息里仍带着笑音,纠正道:“不是小雅,是小彩。”   奶奶笑着点头,又说:“小彩,唱《桃花扇》。”   小彩:“是的呢,我的桃花缘一直不错呢。”   “……?”   奶奶一脸懵,季宁也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奶奶普通话不过关,小彩不能准确识别她说了什么。   季宁教奶奶用普通话说“桃花扇”三个字,奶奶很认真地跟着学了两遍,然后又对小彩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小彩依然没听懂:“这个问题对我来说有点难哦。”   “……”   其实季宁在买之前做过功课,了解到小彩在同类智能助手里,语言识别能力算是很强了,只能说奶奶的方言实在是太方了。   季庆波这会儿正搬桌椅到客厅,也兴味盎然地插一嘴:“小彩,来首《惊雷》!”   小彩:“好的,一首MC阳子的《惊雷》,送给品位绝佳的你。”   季宁忍不住又咯咯笑,声音清甜干净。   “闺女。”满房间有节奏的DJ声中,季庆波凑过来,笑嘻嘻地问:“有没有给爸爸的礼物啊?”   季宁笑容收了收,将在马来西亚买的锡制茶叶罐丢给他。   季庆波拿在手上把玩,兴致缺缺:“爸爸喝茶那都是附庸风雅,比起那没啥滋味的茶,还不如整两盅酒实在——”   “不喜欢?”季宁慢悠悠打断,指了指严北承,“他掏钱买的。”   季庆波&严北承:“……”   OK,成功用一句话尴尬了两个人。   不过季庆波脸皮一向厚,瞬间上演川剧变脸,很自然地继续道:“然后发现茶道还真是门学问!欸,刚好你大川叔叔送了我一包碧螺春,我现在就去灌里面存上!”   “……”   季宁忍不了了,拧着眉往他那边走几步:“爸,你能不能克制一下?”   季庆波目光往严北承方向示意,不答反问:“一百七十万是他借给你的吧?”   季宁一顿,没接话。   季庆波已经了然,“所以啊,人家帮过我们,我们投桃报李不是应该的嘛!欸,你说这到底是有钱人家出来的哈,气场和见识就是不一样——”   “不是说好了一个月给我一千块还债的么,这个月的呢?”季宁冷声打断他。   季庆波心虚,摸摸脑门,一时没再说话。   季宁面无表情瞥他一眼,再回过头时,见严北承不知何时出去了一趟,这会儿正进门,手中提了几个红彤彤的礼盒。   ?   季宁懵了。   这什么?礼物??   旁边季庆波已快步迎上去,惊喜之色溢于言表:“这,这是……?”   “一点薄礼,希望叔叔喜欢。”严北承将礼盒递过去。   季宁呆滞在原地。   这,这怎么感觉很不对啊?他一早就备好的?   ……是算准了今天会来她家过年??   房间嘈杂,小彩里《惊雷》动感又富有节奏,带动人心跳也不能安稳。   恍惚间,一个念头闪过季宁脑海——应该是司机留在后备箱,送给严北承的新年礼物。   哦,借花献佛。   也是,他堂堂一总裁,犯得着么。   从游离的思绪中清醒过来,季宁见季庆波正受宠若惊地对严北承说着什么,她淡淡扫了眼,瞥见礼盒上面“茅台”两个字。   “等等。”   季宁面无表情:“我爸喝不惯茅台。”   正对着茅台两眼放光的季庆波:“……”   “不是……”   季庆波话没说完,对上季宁冷冷觑过去的眼神,剩下的话生生堵在了嗓子眼里。   这茅台不是普通的迎宾酒,是飞天系列,少说几千一瓶那种。   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季宁就是单纯地,非常不想跟严北承再有什么金钱上的牵扯。   季庆波捧着酒瓶瞅了又瞅,依依不舍留恋了好一会儿,最后竟然还真的放手了。   “是,我习惯喝假酒,”他扯着嘴角,干笑道:“或者过期的那种。”   “……”   季宁顿了顿,像是懒得再理,径自转身离开。   季庆波手中酒刚放到一半,忙又笑着收回来。   季宁走到沙发那边坐下,低下头若无其事般玩手机,顺便整理平复刚刚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情绪。   等再抬起头,见严北承站在奶奶身边,正教她昆曲名字的普通话发音,很有耐心地一个字一个字读给她听。   听到小彩响应了自己的指令,奶奶开心得像个孩子,眼睛眯着,跟着曲儿哼唱起来。   宛如糯米汤团的腔调,伴随她一路成长的旋律。   季宁盯着奶奶旁边的严北承看了好一会儿,心想:如果他能一直保持住这种斯文清贵的模样不变态,还是挺招人喜欢的。   起码挺招奶奶喜欢的,年夜饭开饭前,老人家拿了红包过来,竟然也有严北承的份。   不过他一个一天两万的人,未必会稀罕吧。   不然也会不好意思接,毕竟不请自来地到别人家蹭饭,哪还能再拿人家红包……   季宁正这么默想着,就见严北承已十分坦然大方地接过了红包,还顺带祝老人家身体健康之类。   “……”   大佬就是大佬,年夜饭桌上,严北承也丝毫不见拘谨,稳坐如山,甚至反客为主地给一旁的她夹了块离她较远的红烧鱼。   季宁气,忍不住在他身边低声提醒:“这是我家!”而且我也不喜欢吃鱼!   她边说,还边泄愤似的将那块鱼肉丢到严北承碗里。   “那你给我夹。”   严北承夹了那块鱼,从善如流道。   “……”   本来只是下意识地发泄不满,但眼睁睁地看着严北承将那块进过她碗里的鱼肉慢条斯理地送入他口中,季宁耳根莫名一热,没接他的话茬,低头默默对付碗里的年糕。   倒是对座季庆波听见了,附和道:“对对!宁宁,给北承夹菜!”   “……”   北承??   季宁刚吃进嘴里的年糕差点没吐出来。   季庆波却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对,像是怕严北承嫌弃,他自己不动筷,倒是殷勤地一个劲支使季宁给夹菜。   季宁权当没听见。   瞥两眼自己爸爸那个趋炎附势的样子,她嫌恶地直皱眉,自己都难以下饭,一旁严北承倒是始终有礼应对。   至少明面上,没有表露出丝毫的看轻,这点季宁倒是有点感激他。   盯着严北承优越的侧脸线条看了会儿,季宁脑中适时地,缓缓转过一句——要啥自行车,这已经是最好的坏人了。   季庆波给自己倒了酒,又招呼严北承一起喝。   严北承婉拒:“我待会回去还要开车。”   “回去?”季庆波很惊讶,“大过年的一个人回去干什么,就在家里住下啊。”   “……?”   季宁一顿,愕然抬起头,就听到奶奶也对严北承念叨说“孩子留下”“大过年一个人在家得是什么滋味”之类。   而严北承,像是盛情难却,略一踌躇,再次偏头望向她。   “……”   面对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季宁轻吸了口气,尽量保持语气平和:“出了巷子往下走不远就有旅店,不过那种你应该住不习惯,没关系,打出租往市中心开,还有酒店——”   话没说完,冷不丁被季庆波拍了下肩膀。   “……”   季宁小幅度磨了磨牙,并不屈服:“咱家就这么大点,哪儿还有住人的地方啊?”   季庆波:“怎么没有,你隔壁那间房不就空着吗?”   “那间房都没他家洗手间大,他住不惯!”   季庆波一愣,关注点有点偏:“你怎么知道没他家洗手间大?”   “……”   季宁脑子轰的一声,哑然在原地。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深可浅,她随口编个“想也想得到”之类的说辞就可以。   可这个问题一出,她下意识地就联想到严北承家洗手间,以及在那间洗手间里……她和严北承做过什么。   筋疲力尽时,他抱着她冲洗,温水划过相贴的肌肤,最后他拿着他过大的浴袍,将她整个裹得像个粽子一样抱出来……   季宁长久地呆滞在餐桌前,感觉到一股热意猝不及防往上涌,迅速爬过脖颈,向脸庞大面积蔓延。   等整张脸都要燃烧起来时,她才堪堪反应过来,然后就注意到奶奶也抬头朝她这边望了过来。   显然,这个时候再敷衍一句,已经没人信。   餐桌上空气安静到有一瞬的窒息。   可季宁说不出任何话,嘴唇翕合半天,心慌意乱之下,不知怎的,倏地将目光投向旁边严北承,下意识地将这个棘手问题抛给了他。   大约是潜意识里相信,以副总裁助理的实力,一定能将眼前的死亡局面破开。   察觉到她的灼灼注视,严北承略略偏头望过来。   对视几秒,感受到她眼神里的强烈念力,他稍稍一停顿,转头望向餐桌对面另外两人,坦然又平静地替她解释道——   “季宁去过我家。”   “……”   这话还不如不说!   这话简直就像是一团火直接按在了季宁脸上,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怎么,她整张脸更是涨得通红。 第23章 小朋友   严北承这话一出, 餐桌更安静了。   可严北承没有半分再补充解释的意思,季宁一时也顾不上跟他算账,发动自己全部的脑细胞,终于想出个补救说辞。   “不止我, 还有别人一起去的!……他不还是我们事务所甲方公司老板么, 我和同事去送过文件!”   这套说辞季庆波也不知道信没信, 他看了看给自己闺女夹鸡腿的严北承, 也给季宁夹了块羊排过去,嘴里叨叨着“让她吃口肉比登天还难, 也就羊肉吃两口,别的碰都不碰一下”,边将话题自然地揭过。   自始至终, 严北承神色不见有异。   慢条斯理地端起酒杯,与季庆波轻轻一碰,而后微微仰头。   喉结缓缓滑动,拉出一条利落的线。   季宁缓过气来,秋后算账的念头顿生,恨不得伸出手戳他那嚣张的喉结一下。   压了压血腥又诡异的冲动,她本打算趁奶奶爸爸不注意, 悄悄朝严北承飞个眼刀子过去。   可严北承似乎预料到她的想法,不是与她爸推杯换盏,就是自顾自优雅地进食, 半个眼神都没给她。   季宁更气了, 怒火烧穿理智, 桌子底下的脚冷不丁抬起来,踢了严北承一下。   “……”   不等严北承有所反应,季宁自己先懵了懵, 显然没想到自己会有这种吃了蛇胆一样的举动。   好像自从跟严北承这个人搅在一起后,她整个人就越来越不像自己。   以前软糯可欺一小怂包,如今被迫下场营业。   这一脚下去,终于换来严北承的关注,他略略侧头,望过来。   对上他的视线,季宁非但没敢瞪人,还本能地颤了颤眼睫。   虽然紧张,可莫名地,季宁又觉得严北承不会拿她怎么样。   甚至还踩着他那点纵容,鬼使神差地起了更加挑衅的念头。   清澈的眼睛里浮起无辜:“是碰到你了吗,不好意思啊,我家饭桌太小了。”   “……”   静静盯了她几秒,严北承眼底忽然有了点笑意。   许是碍于她家人在家,没有发作,反而愈加一副温和清隽模样,又夹了块羊排给她。   “没关系,多吃点,你太瘦了。”   不得不说,这招绝杀,季宁咬牙的同时,耳后又是不受控制一热。   安静数秒,没再恋战,低头默默对付小排骨。   算了,看在护照的份儿上!   想到护照,季宁不由得又悄悄瞄向严北承。   他身上外套依旧没脱掉,是还冷么?   季宁视线停了停,收回后垂眼盯着自己碗里那个圆滚滚的鸡腿看了会,默不作声夹了起来。   等将那一个鸡腿两块羊排都解决掉,她差不多就饱了。   起身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手上多了个电暖器。   放到餐桌旁边,大家都能被暖风扫到的方向。   因为有季庆波,餐桌上气氛一直不错。   聊天说笑声,电视里播放着喜气洋洋的春晚,混着饭菜香味,织就冬夜里平凡而鲜活的烟火气息。   许是为了等待看护照的机会,季宁坐在座位上也没离开,有一搭没一搭地看春晚,手上一个小叉子,时不时叉个水果吃。   不一会奶奶也吃完,踱着步子回自己房间,摆弄季宁给她买的新玩具去了。   男人喝起酒来,用餐时间被无限拉长,话题顺着季宁之前的行为,开启对她的吐槽大会。   “我这些年忙东忙西,没怎么管过她,都是她奶奶惯着。瞅着挺乖的吧,实际上毛病一大堆,自己煮个面条都费劲,挑食倒是很有一套,自己身体怎么样没点数。除了这个,胆子还特小。有那么点小聪明,不多,被欺负得狠了,冷不丁就喂人一口软钉子……”   季庆波边倒酒边嘚啵个不停,酒意上头,嘴巴没把门,末了还开玩笑般补了句:“反正谁娶了她也是倒霉我跟你讲。”   严北承微微垂眼听着,抽纸巾时,顺手将纸巾旁边果盘往季宁那边挪了挪。   薄唇抿了浅浅一抹笑,也不知道应的是哪一条,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   季宁正咬着一颗提子,侧目瞥见,脸色一沉,口中提子籽嘎嘣一声咬碎。   心里默念护照两个字,才没抬脚走人。   季庆波却不收敛,又一脸骄傲地继续叨叨:“就长得还行吧,从小就招人喜欢。欸对,电视柜那儿有相片,八九岁的时候拍的,你看看是不是挺可爱?”   “……”   这是喝了严北承送的假酒吧?   季宁浑身不适,别别扭扭地瞅了一眼严北承。   严北承做为陪酒,酒喝得应该和她爸差不多,却丝毫不见她爸那找不着南北的样儿,清贵斯文依旧。   闻言将目光投去电视柜。   电视里暖色系的光涌出来,在他周身扑了浅浅一层,莫名衬得他眉眼也柔软了几分。   季宁移开眼,盯着春晚看了好一会,愣是不知道里面演了什么。   又过了会,她忽然看向季庆波,声音都不自觉扬高:“爸,奶奶让你去放鞭炮!”   放鞭炮是家里每年除夕都会有的流程,不过季宁这话插得生硬又突兀,季庆波懵了两秒,才放下酒杯,起身去拿鞭炮。   出来瞅一眼餐桌那边两人,不知怎么,又对季宁道:“闺女你去放鞭炮吧,我这春晚相声马上要开演了。”   奶奶有点迷信,所以鞭炮是一定要放的,而且要赶吉时。   可季宁自己不敢,只得求助严北承。   “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去?”   院子太小,放鞭炮得去巷子里。   二月初的小镇,飒飒冷风穿堂而过,几个孩子晃着烟花棒欢笑追闹。   季宁捂着耳朵,躲在离鞭炮至少十八米远的地方,等鞭炮全部燃完,确定不会再有响动,才小心翼翼地挪步回来。   来到严北承身边,正要一起往回走——   “啪啪啪”几声,忽然有鞭炮在脚边炸开!   季宁毫无防备被吓一跳,几乎没经过思考,下意识地躲到严北承身后。   惊魂未定间,见几个孩子相互扔甩炮,边跑跳着从他们身边经过。   季宁反应过来,身体往后要退开严北承时,忽然又顿了顿。   这么难得的机会,还是抓住吧。   下一秒,她的手伸出去。   伸进近在咫尺的严北承外套口袋里。   摸到一个纸质感的东西,想也没想掏出来。   ——不是护照。   是红包。   “……”   与上次的单裤不同,这次外套里面还有线衫,许是因为这样,没有触及到严北承的痒神经。   他顿了顿,才缓缓回过身,面向她。   没说话。   空气里有鞭炮燃放后的烟火味道。   季宁默了默,缓缓抬起眼。   巷子路灯昏黄,映出男人清俊的面庞,长睫微微垂着,落下一片阴影。   季宁缓慢地吞咽了下口水。   说不清这一刻具体的感觉,紧张肯定是有,但或许是一回生二回熟,已经不像上次那么怕了。   她捏紧红包,仰着小脸,开口声音轻软欢快:“你带红包了!”   “刚好我没带钱,也没带手机,”季宁眨巴着眼睛继续往下编,指了指不远处刚刚那几个正放烟花的小孩,“可是我也想玩那个。”   “……”   两人仍离得很近,她身上裹了件毛绒绒的披肩,清冷夜风吹过,脑袋还不自觉地往绒毛里缩了缩。   严北承墨黑的眼落在上面,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抬手,将她披肩后面的帽子拉上来,盖在了她脑袋上。   将过大的帽子拨开一点,季宁从帽檐下抬眼往上看,正撞上一双暗色的眼睛。   仿佛沉着鲸落的深海,明润静谧,又看不分明。   季宁视线飘忽了下,垂下,低头打开红包,口中还问着:“我奶奶给你包了多少?”   不过是掩饰地随口挑个话题,但打开红包的刹那,季宁愣了一下,真情实感地惊讶了——一二三四五六百?!   “这么多?!”   “为什么我才二百,我不才是亲的么?”巷口就有卖烟花的,她边往前走边不满嘀咕,忽然想到什么,又倏地抬头问严北承:“她不会是给错了吧?”   “……”   严北承没接话,低头拿出手机操作。   叮铃叮铃两声,季宁手机响起。   来自严北承——   【红包】   【红包】   “补给你的。”   清冽低沉的嗓音落下,季宁从手机上抬头。   男人走在侧前方,这个角度看,鼻梁高挺,带着鲜明的轮廓感。   风里裹挟着熟悉的似有若无淡香。   奇怪的是,冷意没那么明显了,季宁只觉得,有点好闻。   不自觉地轻轻呼吸了几口,忽然又一顿——她穿帮了!   刚说了没带手机,现在手机就响了。   再看一眼身边男人,严北承倒没什么反应,问都没问一句,所以是懒得理这种小事?   巷口就有家超市,小地方烟花爆竹不禁放,来买烟花的一波接一波,超市老板干脆在门口支了个专门卖这类东西的摊子。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去,老板问:“买什么样的?”   严北承看了眼对面路灯下那几个小孩,“小朋友玩的。”   “多大的小朋友?”老板又问。   严北承抬手,轻拍了下季宁脑袋上支棱着猫耳朵的帽子。   “这么大的。” 第24章 纵容   严北承说这话时, 语气平淡寻常,神色也很自然。   那种两人已经交往了很久的错觉再次笼上季宁。   风吹乱颊边碎发,她抬手轻轻拂开,目光不自觉地在他身上停留。   超市门口没灯, 光自屋内透出来, 勾画出他深邃立体的侧颜轮廓, 踱上一层浅淡到不真实的朦胧光晕。   放烟花的时候, 季宁同样远远躲在后面,看严北承一个一个地点燃。   剩最后一个, 严北承偏头喊她。   “过来。”   季宁蹲在原地不动,“不要。”   “这个不响。”   “真的?”   见严北承点头,季宁犹豫几秒, 小心翼翼地走上去,不敢像严北承那样,直接用打火机点。   严北承点燃了一支仙女棒递给她。   季宁身体往后撤出好远,闭眼扭头将仙女棒伸过去。   仙女棒离烟火捻好远。   严北承无奈,握着她手臂往上抬了抬,调整位置。   几秒后,烟火簇簇升空, 绽放在明净夜色里。   季宁微仰着脸,盯着这些将夜空染上斑斓的光点。   璀璨星火在眼眸中跳跃,她不知不觉地偏过头。   严北承站在她身侧, 侧颜线条明晰。   明明与她只有咫尺之隔, 可在如梦如幻光影的掩映下, 莫名让人觉得有些虚无……   思绪正游离,视线里严北承忽然侧脸望了过来。   对上那双仿佛蕴有星辰大海的深邃眼睛,这一次季宁没有躲闪。   四目静静对视了几秒。   季宁忽然问:“有没有人说过, 你长了双会骗人的眼睛?”   “有人说过,我长了双好看的眼睛。”   “……”   虽然是实话,但经由严北承本人这么淡淡地说出来,莫名让人很不爽。   就你眼睛好看怎么地!   “我眼睛也很好看啊!”   季宁下意识地回怼,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正有些窘,就敏锐地听到严北承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季宁脸色有点挂不住,绷着气势质问道。   这在之前,她是万不敢以这样的态度对待严北承的。   大概是渐渐察觉到严北承对她有一定的纵容度,然后就莫名其妙地,忍不住想踩着他的那点纵容往上试探,想看看他对她的底线在哪儿。   随着烟花熄灭,这一处短暂地陷入安静。   空气里有烟火燃尽的味道。   严北承微垂着头,目光静静落在她明净的脸上,声音低慢。   “好看,不止眼睛。”   季宁怔了怔。   下一秒,猝不及防地一股热意爬上耳朵。   还大有往脸颊晕染的迹象。   季宁回神的同时,心里蓦地一慌——她站在路灯旁,这种迎着光的角度,脸红是会被发现的吧?!   默默往后头昏暗处退开小半步,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根本没有因为他这句话受影响,她还微微扬起精致的下巴,努力做出一副无所谓又理所当然的样子。   “那是,我可是我们这条巷子的巷花!”   “……”   见严北承似乎又笑了一下,季宁已经有点绷不住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严北承认同她的外貌不是很正常的么?他当初用一百七十万买的不就是这个么?   那么她到底、在、扭捏造作、什么呢?!   分不清是窘迫还是懊恼更多,季宁脸颊热度不减反增,在自己整个暴露之前忽而转身往前走,脚步略快。   ——“季宁?”   另一方向忽然有人喊了她一声,声音熟悉。   季宁回头。   是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   季宁弯了弯唇,出声招呼:“方毅。”   如果说季宁是这条巷子的巷花,那方毅就是这条巷子里别人家的孩子。   在季宁的一路成长中,他是遥不可及的永远的第一名,小到月考,大到高考。   这样的人物,大学自然是去了北京。   与季宁南北相隔,也就寒暑假见见面,不过到底是一条巷子长大的,再见面也不显生疏。   寒暄几句,方毅注意到季宁身后的严北承,默了默,问:“你男朋友?”   季宁觉得,严北承这种高高在上的人应该不会想认识她周围的小人物,迟疑了下,干脆省去介绍。   只简单应了方毅一句,“不是,同学。”   严北承看季宁一眼,抿着唇角没说话。   方毅笑了笑,又对季宁说:“我妈也好久没见着你了,刚刚还念叨说都年三十了还不见你回来。去我家坐会吧,刚好她做了糯米糍粑,你不是最爱吃的么。”   “好啊。”   季宁浅笑着应下,就往方毅家走,走了两步才想起后面还有个严北承,回过头,对他说:“我去邻居家玩一会,你自己先回去吧。”   “……”   严北承依旧没说话。   季宁也没在意,转过身往前走。   等走到前面等她的方毅身边,忽然听到身后人略低的声线喊了声,“季宁。”   季宁回头。   身侧方毅也跟着回过头。   严北承站在半明半昧里,神色莫辨,声音清冽好听:“我钱包不见了。”   “啊?”   季宁愣了愣,环扫了下巷子这段她和严北承刚刚走过的路,“可能是落我家了吧,你回去找找。”   她说着,忽然想到什么,猛地一顿:“钱包里面有什么?”   “身份证,”严北承顿了顿,又道:“还有护照。”   !!!   季宁大惊失色,三步并作两步折返到严北承身边:“你之前把它放哪儿了啊?!带下车了吗?!!”   -   二十分钟后,两人在车里找到钱包,季宁亲眼看着严北承将它放进外套里面那个口袋里。   这么明确地知道了护照的方位,她再没了到邻居家串门的心情,一路踩着严北承的影子回了自己家,边默想着接下来的套路。   刚进家门,就碰上端了盘糯米糍粑的方毅。   季宁扬唇道谢。   季庆波看到方毅这个别人家的孩子也很高兴,寒暄了两句,方毅忽然提议要不要打两圈麻将。   打麻将季庆波倒是很乐意玩,而且很擅长,可是再擅长也比不过方毅这从小到大的奥数冠军。往年邻里间逢年过节也会玩几把,这小子丝毫不留情面,每回都把大家输得底裤都不剩。   季庆波还在犹豫,倒是季宁看了严北承一眼,不知想到什么,先一步应道:“好啊。”   方毅笑着看向季宁,语气熟稔:“还是跟以前一样?”   季宁想了想,说:“加一项,谁点炮谁喝酒!”   季宁是觉得,严北承在国外长大,这国粹他应该不怎么擅长,所以套路他多喝几杯酒,等人醉了,那她想做什么还不都为所欲为么。   季宁的这个提议,方毅没意见,季庆波自认作为注定的陪跑,怎么死都是死,也无所谓地表示没意见,就是难以理解自己闺女是不是脑子秀逗了,和方毅玩还搞这么个惩罚规则,这是……想喝酒不好意思直说?   不管怎样,三人很快一致通过,又齐齐看向严北承。   “可以。”   严北承略略点头,轻描淡写道:“不过我需要先知道点炮是什么意思。”   其他三人:“……”   集体静默整整五秒,众人才陆陆续续回神。   季庆波第一个不同意了,表示他们这是欺负人。   抗议被季宁直接视为无效。   ——这不刚好方便她开展套路工作嘛!   季宁很高兴。   甚至可以说有点兴奋。   这段时间跟严北承相处下来,她从能力到气场都遭到他的全方位碾压,这下终于可以挣回些脸面了。   虽然靠打麻将找回脸面好像也没什么好骄傲的,但她也真的是没别的什么能比得上他的了。   因此,从开场气势就能看出季雀神不一般,摸牌后一把十三张牌,唰地一下在手上同时立起来。   严北承侧眸,眉尾轻扬。   季宁悄悄瞟过去一眼,对他这个反应表示很满意。   对座季庆波却看不下去了:“差不多行了啊。”   “……”   季宁也就是给严北承增加点心里压力,事实上,麻将她不怎么打,只偶尔给季庆波充当牌搭子,耳濡目染一些罢了。   真正的雀圣在她的右手边——清北计算机系大神。   不过话说回来,严北承这副总裁助理真的连点炮是什么都不晓得么,季宁本来还秉持怀疑态度,直到——   季庆波打了张一筒,还装模作样地喊了声:“一统江山!”   严北承看了眼,也打了同样一张一筒,清冷正经的语气道:“一统江山。”   “……”   冷不防被狠狠戳中笑点,季宁半趴在桌上,笑得肩膀都不住地颤。   严北承稍稍偏头看她,罕见地,目露些许茫然。   被她的笑感染,眸中又透出浅浅一丝愉悦。   桌上其他两人也忍不住笑。   季庆波:“那个什么点炮喝酒还是算了啊,人北承牌都没认全呢,这有点说不过去了啊。”   “不行!”季宁笑声戛然而止,一秒跳出来反对。   其他两人不解看过来,季宁目光飘了下,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严北承倒是风轻云淡,眉眼微微敛着,清瘦修长的手轻搭桌面,握麻将的姿态都优雅得像在把玩艺术品。   虽然他很快就点了炮。   之后又连输三把,两把点炮。   方毅作为开局四连胜,不动声色地再次朝对面男生投去视线。   其实更应该称之为男人,样貌气质都极为出众,但太过深沉成熟,不易猜透的感觉,不像季宁之前那个温柔男朋友。   男人间气场很微妙,不是针锋相对,是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漫不经心的淡漠。   方毅不懂这男人高傲什么,连个眼神都不屑于给他。   季宁说是同学,看上去对他的态度也像是对普通同学。   没什么特别的。   方毅摩挲手中二万,隐隐产生一种“大家都不是男朋友,你凭什么瞧不起我”的不忿感,暗暗挺了挺腰背,致力于用牌技碾压对面男人。   将手中那张二万打出去。   季宁指尖微动,犹豫一瞬,又顿住。   过了半圈,严北承也打了张二万。   季宁立马推牌:“胡了。”   “欸刚刚方毅不是也打了这张,你怎么不胡?”季庆波奇怪。   季宁随口繁衍:“刚刚不是还没听嘛。”   严北承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往她这边一瞥,似乎没察觉到她的心虚,好修养地愿赌服输喝酒。   下一把很快进行到大半,方毅出了张三条,季宁同样无动于衷,却在之后严北承出了同样一张三条时,忽地推牌。   胡了。   “……”   季庆波:“宁宁,你这太明显了啊,故意胡北承的牌是吧。”   不等季宁说话,他紧接着又补充:“别再扯什么刚上听啊,方毅出完那张三条,你中间都没再捞着摸牌,我可是专门盯着你呢!”   “……”   季宁也是不得已为之。   严北承这人太不好糊弄了,就在刚开始认不清牌时输了那么几把,后面很快便摸到规律,虽然没赢,但竟然知道了跟着前面人打,也不点炮了,季宁渐渐有些沉不住气,只能揪着机会专胡他的牌。   季宁面不改色:“看错了不行啊。”   而且为了坐实这个结果,她说着,还边主动给严北承杯子里倒酒。   严北承倒是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事实,在季宁倒完酒后,还很有礼貌地跟她道了声谢。   “……”   季宁弯唇,从齿间挤出两个字:“客气。”   严北承慢条斯理地端起酒杯,掩去唇边浅淡一抹笑。   对面方毅看着两人互动,镜片后眼神暗淡下来。   明明这把没点炮,不知怎么,却开心不起来。   他扶了扶眼镜,没说什么。   等重新洗牌时,自然地开口道:“宁宁,过了年我就去S市上班了,到时候咱们就能经常聚一聚了。”   季宁心思全在怎么算计严北承上,闻言随意地应了句“是么好啊”。   倒是季庆波想起什么来:“欸对!听你妈妈说你签了份月工资三万的工作?这么厉害啊!”   方毅视线不着痕迹地带过对面严北承,矜持地笑笑:“我妈就是嘴快。”同龄人中,他自信还是很优秀的。   季庆波:“这好事啊,当然得大家都知道了!要我说啊,你这孩子就是优秀,从小就比宁宁有出息!”   季宁抿唇,幽幽接话:“方毅,我记得前阵子在你朋友圈看到叔叔写的文章又发表了,要我说叔叔就是优秀,从小就比我爸爸有才。”   “……”   季庆波咳了声,生硬转移话题问方毅:“所以你签的是什么公司啊?”   “是一家科技公司,象彩科技。”   季宁手中牌没拿稳,“咣当”一声落到桌面上。   “吓我一跳,”季庆波说,“以为胡了呢!”   季宁反应过来时,已经过了半秒,也因此错过了方毅提到象彩科技时,严北承的瞬间表情。   她无比懊悔,暗忖自己什么时候能修炼到他这种凡事都处变不惊的程度就好了。   她缓了缓,转头又问方毅:“主管吗?还是部门经理?”   季宁说这话没别的意思,只是以自己的公司类比推算,三万月薪,对应的应该是这些职位。   方毅表情却有一瞬的凝固:“……程序员。”   季宁没留意到他的不自然,注意力霎时间被一个思绪紧紧揪住——象彩基层程序员已经都三万月薪了??!   结合她查到的象彩整体员工结构,以这个薪酬水平往上推,象彩的规模……岂不是已经比肩东格??   而严北承如果真的占股象彩这个IT界强劲后起之秀的话,他已经不需要care严家了吧?   季宁人间迷惑了。   恍恍惚惚间视线偏移过去,看着严北承这一刻淡定自若的侧脸,季宁心中飘过一丝怀疑——她不会是从一开始就想岔了吧。   走神的功夫,手上也不知道打了张什么牌,严北承顿了顿,推牌。   “……”   季宁:“诈胡喝两杯啊。”   “……”   季宁探过身子,将严北承的牌来来回回审视了好几遍,才不得不承认——还真胡了。   没办法,打麻将这个东西,运气也是一方面。   她认命喝酒,气势汹汹重开一局,结果十三张牌到手,三上一听,比散文还散。   牌烂就算了,还没幺,出牌的时候,难免纠结。   对座季庆波调侃:“元宵节之前能打出来不?”   “……”   季宁下意识地瞥了眼严北承,见他唇边似乎勾了抹笑,顿时没好气地随便打了张牌出去,严北承便又推了牌。   “……”   季宁傻眼,脑中适时蹦出一句——认真你就输了。   接下来两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又是严北承赢。   季宁既要算计着让严北承点炮,又因为喝了两杯酒脑袋发晕迷糊,后半程牌技整个滑铁卢,严北承后来居上,连赢好几把,季宁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到不服不甘心,再到怀疑人生。   在她又一次点炮后,旁边严北承随手把玩着一张幺鸡,还很绅士地问了她一句:“要不要我帮你喝?”   “……”   季宁扫了眼严北承旁边作为筹码的一堆硬币,再看看自己旁边那寥寥几个,只觉一阵头重脚轻,可转头一看,右边进了清北象彩的方雀圣也就将将维持不输,便又平衡了。   只能说,严北承这人不是人。   对面季庆波已经对严北承佩服得五体投地,直到收了麻将桌,还在不住地啧啧惊叹。   整个牌局打下来,严北承只在最开始喝了几杯,完全不见醉意,只脸色微有些发白,就是传说中醉酒后不能交的那种白。   反倒是季宁,脸颊酡红,醉意直冲大脑。   她揉了揉太阳穴,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冰水灌下。   要挺住,还得趁严北承醉酒看他的护照呢!   等她从厨房出来,方毅已经离开,她爸不知道去了哪里,客厅只余严北承一人站在那儿,目光静静落在一处。   季宁定睛仔细看了下,发现他目光所及之处是桌上那张她九岁时的照片。   时间已近午夜,手机里各种新年祝福信息飘飞,外面传来此起彼伏鞭炮声。   季宁酒劲忽然有点压不住,脑子里眩晕感更甚,她稍缓了缓,拐着S弯往那边走。   听见动静,严北承视线从相片上移开,见她歪歪斜斜走过来,下一秒就要撞到桌子的样子   抬手及时扶住她。   季宁顺势抬头,一双眼睛水波盈盈,有些迷离。   两人靠得近,空气浮动着丝丝酒气。   严北承垂着眸,对上那双氤氲着醉意的眼睛,喉结忽然微不可察滚了一下,觉得自己似乎也有些醉了。   季宁没动,有那么几秒,一眨不眨盯着眼前那张清俊的面庞,然后不知怎么,蓦地想起之前她爸酒桌上说谁娶了她也是倒霉时,他那个颇为认同的点头。   顿时一阵热意上头,耿耿于怀地找茬道:“谁准你看我小时候照片了?看一眼一块钱!”   “……”   她微微噘着嘴,看起来很不满,嗓音却被醉意晕染,有些含糊轻软。   严北承垂眼看了几秒,不知在想什么,顿了顿,还真顺从地拿出了自己的手机,修长干净的手指摆弄着。   季宁低头,目光扫过转账界面,很满意。   她觉得自己没醉,至少意识是清楚的,只不过整个人无比的放松,都敢对严北承大呼小叫了。   这感觉说实话,挺不错。   而且,就连平常在严北承面前刻意避开的“钱”,在这一刻,也像是终于压抑不住一般,大张旗鼓地摆上台面。   只是这人指尖操作到一半,不知怎么,忽又一顿。   严北承抬眸,深黑的眼定定锁着她,开口声音莫名地,有些低哑:“一直盯着看,算一眼,还是无数眼?”   “……” 第25章 想你   严北承说这话时, 清黑的眼睛盯着季宁,好像是在认真询问这个问题。   可越是这样一本正经,越让人难以招架。   热意悄无声息蔓延,抑制不住地一寸一寸爬上季宁因醉酒本就红红的面颊。   她在原地站了几秒, 在自己整个晕染成小龙虾之前, 哼了声, 这次是实打实朝着严北承哼的, 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开。   转身时脚步凌乱又匆忙, 还差点与从洗手间出来的季庆波迎面撞上,季庆波在后头喊了声慢点,季宁脚步没停, 噔噔噔径直跑上楼。   进到自己房间没一会,外面楼梯传来脚步声,听起来是她爸带严北承上了楼,然后跟他交代了几句。   二楼三间卧房,严北承住她隔壁,那间客房平常没人住,不过奶奶也收拾得很干净, 卫生间里也有新的牙刷毛巾,这位豪门少爷如果还嫌弃,那就只能出门打车了。   不知道是不是下午在严北承车上睡多了, 季宁这会儿精神得很, 不自觉地留意着隔壁房间动静, 从严北承洗漱,回房间,到陷入安静, 她心神才稍稍沉淀,思绪不知不觉飘远。   严北承和他背后的严家,跟她是两个世界的存在。   这一点,季宁刚入大学不久就清楚了。   大学很多时候,她都是远远望上一眼严北承,和大家一样,只知道他的战场不在学校。   到这段时间,主动或者被动,才和他产生交集。   但总觉得,并没有真正触碰到他。   他的过去未来,她一无所知。   季宁自然是没什么立场问,看得出来,严北承也不愿意跟她多透露的样子。   不过这不重要,她也压根不想知道,谁稀罕!   所以,说白了,像今晚这样不明不白不负责任的尬撩,季宁更倾向于认为,严北承还是想要她。   或许是她长得合他口味,也可能是上次体验还不错,想再来一次。   想起上次,季宁眼前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放那些少儿不宜的画面。   她被揪着前前后后,身体被各种留恋。   房间光线黯淡,季宁躺在床上,怔怔盯着天花板,不知不觉回忆了好一会,等回过神时,一把扯过被子盖过滚烫的面颊。   不是还不错,是相当不错吧!   变态男人!   在被子里捂了好一会儿,再掀开时,脸上热气更甚,散都散不尽。   抱着被子在床上滚过来,又滚过去,也不知过去多久,仍是毫无困意,她忽地翻身坐起,侧耳倾听了下隔壁动静。   已经后半夜,鞭炮声渐渐歇了,只偶尔从遥远的地方飘来零星闷响,愈发衬得四下静悄悄的。   夜深人静时分,趁所有人熟睡,下手的绝佳时机!   季宁凝了凝心神,趿上毛绒拖鞋,蹑手蹑脚往阳台走。   她这间房和严北承那间共用一个阳台,也就是说,她可以走阳台直接进入他那间房。   阳台门悄无声息被打开,房间内一片昏暗,季宁屏住呼吸,适应了一下光线,猫着身子往床那边游移。   脚步放得极轻。   等到床边,仍是不敢站直,缩着身子半蹲着,视线快速横扫过去,搜寻严北承的外套,不知怎么,掠过床上安静躺着的男人时,还是停了停。   即使从这个死亡角度,也还是很好看。   而且睡得规矩,不像她睡觉时总是将被子乱糟糟揉成一团,他身上被子平平整整拉到胸口。   外套也整齐叠放在床边,靠近墙的那一侧。   季宁小心翼翼地伸手够了够,奈何手臂不够长。   要想拿到,必须要越过严北承这个大活人。   她有些犹豫,怕动静太大吵醒他。   踌躇的空当,又看了看床上的人,他眼睛静静闭阖着,呼吸平稳绵长,看上去睡得很沉的样子。   其实算起来,加上年夜饭桌上陪她爸喝的那些酒,他也喝了不少。   所以应该没那么容易吵醒……吧。   季宁心里七上八下的,又担心逗留太久夜长梦多,于是决定速战速决。   心一横,深吸一口气,上了床。   提着深吸的那口气,极为小心地小幅度挪动。   等身体整个悬在严北承上空,手刚探出去碰外套时,忽然感觉身下人动了动,季宁一惊,下意识垂眼看过去,就见严北承缓缓睁开了眼睛。   “……”   光线不好,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季宁思维出现短暂停滞。   有那么两秒,就怔在原地没动。   两人无声对视。   小小房间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定格的画面中,季宁忽然感觉腰身一紧,紧接着一股力道带着她往下,还没等反应过来,她人已经来到几乎与严北承脸贴脸的距离。   不知是因为喝了酒反应迟钝,还是怎么,季宁没第一时间退开,睫毛不自觉地颤了颤。   这么近的距离,呼吸里全是彼此的气息。   万籁俱寂,紊乱的心跳声清晰在耳边鼓动。   严北承喉结轻轻滚了一下,手往上移,掌心贴着季宁后颈,再次使力,将她的面庞压向自己,近到与他的相贴,轻轻含住她的下嘴唇。   嗡地一声,季宁脑袋倏然空白。   心脏也仿佛顿停。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上次季宁就疑惑——为什么这么阴狠冷情的一个人,他的唇也是软的。   不止软,还热。   这个疑惑再一次闪过,季宁才猛然回神,忙伸手抵着他往后退,倒是很容易就退开了,但也只是脑袋稍稍拉开距离,她身体仍被圈着,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在他上面。   季宁双眼怒睁,边继续往外挣边质问:“你,你干嘛?!”   严北承看起来坦然得很,一手轻轻松松控着她,另只手拇指指腹缓缓刮过她被吻得湿润的嘴唇。   “你半夜三更溜进来,为的不就是这个?”   “……当然不是!”   季宁双手被束缚在两人之间动弹不得,怒火攻心之下,不假思索地用力咬住了在自己唇上作乱的指尖。   严北承一顿。   拇指非但没往外挣,反而又加了一根食指进去。   “……”   啊啊啊啊啊色/情狂超级霹雳大变态!!   季宁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瞬间松开了牙齿。   可能是太过气愤,她满脸通红,胸口起伏不定,在昏暗的光线下,怒瞪着身下人,就要发作——   “咚咚咚——”   房门忽然被敲响。   门外传来季庆波的声音:“北承,是有野猫爬进来了吗?”   季宁身体骤然一僵。   她人还在严北承身上,想到她爸推门而入的可能性,她手指不自觉地紧紧攥着严北承身上衣襟,紧张得呼吸都屏住。   可严北承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还接了句,“是啊。”   “!!!”   季宁完全搞不懂他什么意思,都急懵了,没经过考虑,伸手就往严北承胸膛掐了一把。   严北承闷哼一声,声音却隐约透着几分愉悦,朝门外又道:“又跑出去了。”   门外季庆波不疑有他,嘱咐了两句便离开了。   听到脚步声远去,季宁松了一大口气,整个人虚脱了一般,伏在严北承身上平复呼吸。   细软温热的气息擦过颈间,仿佛时间都变得柔软。   不过很快,季宁便反应过来,立刻撑着严北承要起身。   他却没松手。   季宁刚没发作的那股气倏地又升腾上来,他还想怎样,她都被占便宜了还没找他算账呢!   她怒目而视,又不得不压着声:“松手!”   严北承倒是平静,与她对视几秒,缓声道:“你半夜来我房间做什么?”   他嗓音也微微压着,有些低沉,听不出具体是什么情绪,却让季宁再次僵住。   心脏控制不住地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被吓得。   严北承近来对她纵容,印象中,他已经很久没再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这一刻的他,让季宁瞬间回到当初面对他的那个自己。   不敢妄想敷衍两句就脱身,甚至不敢再轻举妄动。   因为这么一通折腾,她随意挽着的长发松散开,有几缕垂落下来,稍稍遮住脸颊。   严北承盯着看了会,骨节明晰的指骨轻轻勾起,缓缓帮她别到耳后。   指尖擦过她耳朵,停顿片刻,没移开,留恋几许。   季宁身体没再动,脑子在疯狂运转。   心思全在怎么找理由上,完全没注意到严北承的轻微动作。   她心神紊乱,紧张到脑中频频出现空白,完全想不出合理的借口。   严北承也不急,指腹碰一下她小巧的耳垂,又一下,类似摩挲的动作。   好半晌,季宁才干巴巴小声道:“我,我梦游不行吗?”   “是吗。”严北承淡声反问。   听出他语气里的不信,季宁一时又想不出别的理由。   严北承则表现出了十足的耐心,面上不动声色,指尖轻轻留恋那嫩软触感。   季宁骑虎难下,怕他怀疑到护照。   更怕他产生什么她想半夜对他不利的猜疑。   嘴巴嗫嚅半天,忽然冒出一句,“就……有那么点想见你。”   “……”   思来想去,季宁还是别无选择地顺着严北承的思路给出了这么个理由。   有了上次飞机上的铺垫,这个理由放在当下这个情境里,一点不突兀,相反,十分合情合理。   想见就想见吧。   反正也不会掉块肉。   季宁眼一闭心一横,又强调地补了一句:“嗯,想你。”   严北承手上动作早已顿停下来。   月光如薄纱般洒进来,映出他深邃的眉眼,昏昧不明里,目光沉然地注视着她。   指尖维持着轻捏她耳垂的动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天没动,也没说话。   在这种安静里,季宁莫名有些不自在,眼睫轻轻颤了颤,这才终于察觉到自己耳朵上那只不规矩的手。   她脸一热,下意识地想拨开他的手,紧接着又意识到不能反应过激,否则就证实了自己刚刚那句想他是违心之言。   她稍稍偏了偏脑袋,将耳垂脱离他的魔爪,严北承终于有了反应,他忽然弯唇笑了一下,似乎是接受了她刚刚那个理由。   再开口语气和缓下来,嗓音却莫名有些哑。   “那我就陪你一会儿。”   说着这句,他还边将季宁弄下来,塞进了被窝里。   “……”   季宁只思索了一秒,便清醒地认识到——按照当下的剧本,她不能提出抗议。   被窝里很暖,他身上更暖,季宁闭眼给自己安慰——刚好刚才在外面拉锯这么久,加上一顿惊吓,她手脚早已成冰块,就当找了个人形暖炉。   正这么想着,冰凉的手被握住。   季宁的心又怦怦乱跳起来。   手上挣了两下,没挣开。   严北承倒也没做别的,只是用热烫大手整个包覆住她的小手,像是单纯地在给她暖手。   季宁安静了会儿,许是知道挣不开,没再徒劳地做无用功。   手在以可以感知的速度暖起来。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握着她的这只手,是不是热得有点过分了?   季宁莫名呼吸都不敢太大声,一开始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真切感觉到。   只有过一次,季宁在这方面还是个小纯情,脸颊倏然红透。   又莫名其妙很气,羞愤交加下,脱口道:“严北承,你堂堂一总裁,不要让自己沦为欲望的奴隶!”   “……” 第26章 男神   房间安静。   两人仿佛被定格。   空气却在控制不住地升温, 烈火烧过,严北承忽然伸手,将季宁揽入怀中。   季宁心跳漏了一拍,反应过来, 下意识地挣扎, 却感觉那个东西更硬地抵着自己。   “别乱动。”落在耳畔的嗓音沉哑, 裹着炙热的呼吸。   季宁被烫得面颊更热, 也不太懂,许是怕惹火, 居然真的一时没再动。   她难得这么乖顺,借着清浅月光,严北承垂眼凝视她颤动不已的眼睫。   忍不住凑近, 薄唇落在她耳垂上。   非常轻,就像羽毛轻轻掠过。   季宁却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下,倏地转头看他,还险些擦过他的唇。   呼吸交织间,噼里啪啦全是火花。   季宁心神整个全乱了。   “严北承,这里是我家,你……你克制一下!”   “不碰你, 抱一会儿。”   或许是这句话给了季宁定心作用,她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不过心跳依旧很快, 脸颊也烫得要命。   严北承的这个一会儿有点长。   季宁等得难捱, 不见他收敛, 反而感觉他那里更过分了。   在严北承的唇又一次擦过她耳朵时,她才后知后觉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上当了。   试着往外挣了挣,居然很容易就挣脱了。   顾不上其它, 她话都没说一句就慌慌张张爬下床,跌跌撞撞地往阳台走。   到底气不过,走到一半,脚下忽然一顿又折回来,飞快地朝严北承胸口捶了一下。   捶完一秒转身,迅速跑开。   许是怕严北承打击报复,她那一下没用全力。   跑出没两步,反而听到后头严北承低低的轻笑声。   季宁更气了。   目送那抹落荒而逃的小小背影,直到消失无踪,严北承眸底仍有未散的笑意。   过了会,忽然又隐忍地皱了皱眉。   隔壁季宁却完全笑不出来,回到房间好半天,胸口仍聚集着满腔的羞愤,躺在床上搂着枕头左翻翻右滚滚,心情总也平复不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地一掀被子,坐起来揉了把凌乱的长发。   严北承,我跟你没完!!!   反正睡不着,她拿过手机看到微信有未读消息,点进去,回复了几个新年祝福消息。   不一会,屏幕弹出一条:【是本人?】   “……”   季宁:【给你买了你爱豆代言的香水,年后约个时间见一面吧。】   彼端立刻一堆亲亲爱爱么么哒表情包轰炸。   季宁边回复接二连三涌进来的消息,边默想:同样作为她的大学同学,万念显然比严北承这个人活泼有爱多了。   季宁这阵子忙,和万念上次联系记录停留在一个月前,万念在那头激动地哇哇一通感慨完,又道:【不过宁宁,你好不容易休息下来,不需要补觉吗,这都要凌晨三点了。】   季宁:【失眠。】   万念:【Why?】   想起刚刚那一幕,季宁忿忿敲字:【被人亲了!】   这条发出去,万念直接回了视频通话过来,季宁顾及着隔壁的人,没接。   万念又噼里啪啦一通语音消息,季宁转了文字。   【何学新跟你回家见家长了?!】   【你们真的要结婚了?!!】   【呜呜呜这是什么神仙爱情,都三年了,被亲一下还能激动到睡不着觉!!!】   看着满屏的感叹号,季宁这下不觉得有爱了,只感觉更睡不着了。   和何学新分手这件事,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不是刻意瞒着吧,毕竟她前段时间忙,忙到连跟人说这件事的时间都没有。   静默好一会,她垂眼敲字:【如果我说我和何学新分手了,你信么。】   万念回得很快:【不信!】   季宁盯着这两个字,也不知道再说什么。   毕竟在过去的三年里,她也以为她和何学新会一直走下去。   失神的片刻,万念毫无征兆又发过来一条:【除非严北承来撩!!!】   “……”   毫不夸张地说,季宁手臂上鸡皮疙瘩瞬间都起来了。   简直要封万念为预言家。   不过转念一想,又明白过来——严北承虽然不怎么来学校,但学校一直有他的传说。他本人在学校也拥有一大批迷妹,万念就是其中一个。   季宁无话可说,也莫名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可想到什么,指尖忽又顿了顿。   斟酌数秒,问:【你那个英文系学弟和严北承之间选一个,你选谁?】   万念:【当然严北承啊!男神值得!!!】   “……”   万念:【不过你这选项设置得有问题,小学弟上上个月就入土为安啦,我现在已经有了新的狗!】   “……”   万念:【而且对我来说,严北承是yyds,就真的是天上的那种你懂吧。长相家世能力都辣么完美,说实话我有点想象不出他的另一半会是什么样子……】   提到男神,万念的兴奋劲上来,一时停不下来,可季宁觉得再这么聊下去,她今晚就别想睡觉了。   忙敲字回复自己困了,匆匆结束了话题。   放开手机,对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发了会呆,被各种莫名的思绪缠绕着,愈发辗转难眠。   过了好半天,她无奈地深深叹息一声,重新拿过手机。   自从进百思实习,她就从朋友圈蒸发了。这会儿心不在焉翻一圈,看到一大堆新年许愿的送祝福的,她指尖机械地往下滑,到某条,蓦地一顿。   中老年专用头像。   时间显示为两个小时前。   没有配文,只孤零零一张图。   ——老旧的巷子,路灯都不舍得开几盏,画面上来看,背景黑咕隆咚一片,只有零星烟花发出微弱的光。   但不知怎么,季宁的心一下子安宁下来。   静静盯着这张照片,不知在想什么,直到屏幕自己熄掉,眼睛仍盯着手机方向,没再重新点亮,只在黑暗中缓慢眨了眨眼。   后半夜城市渐渐安静下来,房间内静谧。   在这种安静中,她眼皮掀动的频率越来越慢,到最后,合上就忘了睁开。   —   第二天转醒时已经日上三竿,季宁已经很久没睡得这样充足过,花了好半天才缓缓醒神。   每年大年初一,奶奶都有去庙里上香的习惯,而今天上香的人尤其多,爸爸自然也陪着老人家一起去了。   与冰箱冷藏层同等温度的房间,从温暖的被窝爬出来是一件需要莫大勇气的事,季宁迷迷糊糊又往被窝里缩了缩,本打算就这样一直窝到奶奶回来,可冷不丁想起严北承还在她家,顿时一个激灵惊醒,也不知道哪来的爆发力,猛地一下从床上坐起。   用了五分钟洗漱收拾完下楼,楼下却静悄悄的,不见那道身影。   也一起去上香了?   不太可能,他那种高傲的冷血动物一定是最虔诚的唯物主义加利己主义组合教徒。   季宁胡思乱想着,边不动声色环顾房间。   一楼两间卧室,除了奶奶的卧室,另一间被改成杂物间。   里面堆着季宁的各种旧东西,从幼儿园开始,课本练习册试卷,甚至连草稿本都没扔,将小房间堆得满满当当。   其实在季宁上初中时,季庆波曾经有次把她二年级的旧书卖了,她一连一个月没理人,自那以后,再没人敢动她的东西,随着东西越来越多,她的小房间放不下,就都转移到这间杂物间。   一楼不大,没一会儿季宁就在杂物间扫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角度问题,只隐约看到他半个侧身,不知道具体在做什么,完全没察觉到她已经下楼。   鉴于昨晚的尴尬经历,季宁当然不会主动过去,她脚下稍转,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去厨房。   锅里有奶奶给她用火煨着的鸡汤,直到她吃完,杂物间那边仍没动静。   季宁忍不住好奇了,这是在做什么呢这么专注?   悄悄走过去,隔着一段距离探出点脑袋望了望,见严北承头微微低着,手中正捧着一本书在看。   冬日光线很淡,透过不大的窗子洒进来,他整个人浸在这种柔和光晕里,有种岁月静好的美感。   季宁不知不觉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严北承抬眼望过来,她才蓦地回过神。   两人静静对视片刻。   严北承表情不见丝毫不自在,低声说了句,“醒了。”   见他这么神色自若,季宁莫名来气,可又不好突兀发作,她抿唇没接话,抬脚就要离开,却在转身的刹那,余光不经意瞥见他手中书的封面——《霸道总裁的最后一抹温柔》。   “……”   季宁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这书是什么时候买的,她不太记得了,大概率是初中。   好像每个人都有那么一个比较叛逆中二的时期,叛逆期的她不打架不早恋,就疯狂沉醉于各种霸道总裁。   不过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严北承、堂堂、一、总裁、竟然、也、看、这种书???   一时间,季宁可是太兴奋了。   这段时间,从身体到精神,再到麻将,她被严北承碾压得渣渣都不剩,结果护照没看到不说,还赔了今年的初吻进去,这下可算是找到机会好好反讽回去了。   冷不丁抓到这么一把柄,季宁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完全忽略“为什么这种书她自己看可以严北承看就是降智”这一逻辑。   她很刻意地清了清嗓子,悠悠闲闲地往前走了两步,来了个轻描淡写开场白:“在看什么书?”   严北承倒大方,手腕稍转,直接晾封面给她看。   季宁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倏然睁大,眼底情绪瞬间变得复杂,从掩饰不住的惊讶到一言难尽的蔑视,再到怒其不争的痛心,完美演绎一遍。   “你看这种书?”她斜睨着严北承,“好看吗?”   这么明晃晃的嘲弄表演,严北承自然真真切切地欣赏到。   不过他神色没什么变化,应声也平静自然:“还可以。”   季宁表情稍稍凝固,暗忖这人还真是脸皮厚到刀枪不入,她眨了眨眼,正准备加大力度,就见严北承顿了顿,不紧不慢又补了句——   “不过视角切换太频繁,没你写的有代入感。”   “……”   即将要说出口的阳阳怪气话猝不及防噎在嗓子眼,季宁就那么嘴巴半张,脸上是大写的懵。   空气静寂几秒。   “轰”的一声又一声,九道天雷滚滚而下,直接劈在季宁天灵盖上。   是的,那个时期的她光看不过瘾,有时候还动笔自产粮。   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季宁感觉胸腔的血都憋满了,语无伦次磕磕巴巴地质问:“你、你怎么能看……别人写的小说啊,你,你这是侵犯隐私是犯罪知不知道?!”   “……”   严北承眉尾很轻地抬了下,似乎是刚刚了解到还有这么一条新鲜冷门小知识,实话实说:“不知道。”   “……”   对严北承这种明目张胆的偷窥行为,季宁表示强烈谴责!   但那点谴责显然不足以压过这一刻内心汹涌翻腾上来的羞耻感。   她可没忘记在自己的小说里,她是怎样代入女主角,把那个时候的自己对生活的期许全部倾注在里面,什么父母恩爱和睦、年纪轻轻就实现财务自由,遇见一个只对自己温柔的总裁等等。   可以说,她年少时各种旖旎的少女情怀、不切实际的人生幻想,全都在那本小说里了。   总之,不止玛丽苏,还超级长!   季宁强行压了压突如其来的混乱情绪,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小心翼翼地问:“那,那你看了多少?”   严北承:“看完了。”   “……”   “啪”的一声,季宁脑中绷着的那根弦断了。   原地窒息三秒,她忽而抬手,捂着脸跑开。   严北承站在原地目送,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低眉敛眸重新回归手中书本时,唇角似有一抹笑轻轻漾开。 第27章 娇纵   季宁努力控制着不让脚步踉跄, 一路跑上楼,确定自己完全消失在严北承的视线范围后,整个人依然很热。   倒在房间床上打了好几个滚,最后将滚烫的脸蛋埋进枕头里。   其实自从妈妈离开后, 她就不再沉迷小言文了, 再到后面经历了生活的各种打击磨砺, 少女时期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很快变得务实, 比如——从非霸道总裁不娶,到遇见一个温柔的人就可以了。   可一切在遇到严北承以后, 都被他无情撕碎。   然后,人生越来越难以回到正轨……   季宁翻了个身,眸中明明暗暗。   心头羞耻感渐渐褪却, 转而被愤懑覆盖——严北承这个人怎么就这么讨厌呢,毁了她当下的人生不说,连她曾经纯真的少女心也要拿出来嘲讽一番!啊啊啊讨厌讨厌讨厌死了!   纵使这一刻对严北承的怒火足以喷发成小火山,可季宁沉默的羔羊做了太多年,骂人的词汇到用时方恨少,骂来骂去也只有翻来覆去那么两个。   一时间更气,捶了两下枕头, 竟然开始诅咒他这辈子都娶不上老婆最后孤家寡人一个!   可转念一想又不对——他怎么可能娶不上老婆?!   这种事甚至都不用他本人操心,严家自会为他物色家世相当的名媛闺秀。   不说别的,东格财务部不就有个姜语排着号呢吗!   或者退一步讲, 指不定严北承还觉得婚姻于他而言是束缚, 巴不得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呢!   枕头又无辜挨了两下, 季宁正胡乱一通编排,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上楼的动静。   她呼吸倏然一紧,手指不自觉地揪紧枕头边边。   脚步声如同他本人一样, 沉静稳健。   越来越近。   到她房门前时,停了一停,然后——“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是隔壁房门。   “……”   竟然就这么去了隔壁房间?不来跟她道个歉??!   季宁背对着门默默躺了好几秒,仍不见门外有动静,她忽地坐起身,下床踩上拖鞋就要冲去隔壁理论。   可刚把房门打开,她便直直撞进一个略显清冷的怀抱。   严北承微微垂着眼,目光从她穿反的拖鞋上一掠而过,嘴角往上,很轻地扬了一下。   “出去?”   他说这话时单手插兜,姿势略显闲散,给了季宁一种他本就等着她自投罗网的感觉。   她反应过来,倏地后退一大步。   偏过头,不回答他的问题。   严北承也不在意,又问:“带我出去走走?”   好久没回家乡,季宁倒是也想到处转转,可这会儿她满心满眼都是对严北承的不满,以至于他想做什么,她就偏不让他如愿。   忍住没动,眼都没抬地丢给他硬邦邦两个大字:“不去。”   对于她语气里呼之欲出的叛逆,严北承似乎丝毫不意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像是看待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季宁脊背挺得笔直,忐忑之外,还有两分好奇——他不是无所不能无法无天么,想亲人就亲人,想看人隐私就看,那如果她执意不去他能怎么着?还能强行拉她去不成?   空气在僵持中胶着。   严北承修长挺拔的身形立在门边,无声看她几秒,忽然没头没脑说了句:“我今天下午就走了。”   ……so?   季宁抿了抿唇,声音莫名低了两分:“你本来也不该来——”   最后一个“来”字刚吐出半个音节,门口严北承忽然抬脚往前走了半步,又倾了倾身,季宁声音戛然而止,呼吸不自觉屏住。   房间很小,两人相距不过一米,随着他这一动作,季宁毫无防备地直直跌入他深黑的眼睛。   她眼睫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没等弄明白他这一突然动作的目的,男人身上好闻的淡香,伴着略低的声音,一起缠绕过来——   “短时间内,你再想见我就难了。”   话音落下,有那么两秒,空气异常安静。   季宁像是被按了暂停键,表情怔怔的。   心跳忽然变得不听话,在胸腔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两秒后,重启完毕。   谁、想、见、你、啊!!!   霎时间,季宁变身被踩了尾巴的猫。   对这男人时不时上线的自作多情功能,季宁也是无语了。   可按照昨夜的逻辑,她又是半句都无法反驳。   嘴巴张合半晌,她只得闭了闭眼,在心里默念:不生气不生气女人生气容易得乳腺增生。   可——还是好气啊!   见她气得头顶即将冒烟,严北忽地轻笑了一声,在她奓毛的前一秒,直起身,不紧不慢道:“所以,是否有幸能与季小姐一起赏个雪?”   “……”   季小姐。   被这个新鲜词汇冲击,季宁一时没能完全解读他话里的意思,直到“雪”这个字在脑中冒出头,她才后知后觉地转头往窗外看。   “啊!”短促地惊呼了一声,季宁瞬间将眼前这份不愉快抛到九霄云外,蓦地转身迈步,一阵风似的卷下楼。   留下严北承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过了会,他微微垂头,低笑了一声。   往外走经过大门口时,拿过衣架上她的围巾。   外面雪花比米粒还小,季宁脸上的雀跃却是显而易见,出了院子仰头望,还拿出手机拍照。   举着手机转了小半圈,屏幕忽然框住一张清俊面庞,上面神色是一贯的寡淡。   不见对南方冬雪的半分尊重。   可在白色雪幕的掩映下,又好看得有些不真实。   严北承抬手将围巾递过来,可季宁像是没看见,手上仍举着手机,没去接。   见她不动,严北承缓步上前,很自然地伸手帮她系。   木质冷香若有似无包围过来,透着成熟男人的气息。   雪虽然很小,但下得很急,密密麻麻落在脸上,有点痒。   季宁暗暗调整忽轻忽重的呼吸,意外发现严北承做起这种事格外地娴熟。   系围巾前,先帮她将外套拉链拉上,拉到顶端前,还将她散落在颈侧的发丝往后拨了拨。   修长干净的手指捏着围巾两端,慢条斯理地轻绕,最后居然还弄了个蝴蝶结出来。   “你帮很多女朋友弄过这个?”季宁神色有些发怔,不自觉地轻声问。   问出这句,她自己都愣了。   女朋友三个字,更是让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生怕严北承误会什么一样,又急急解释:“就……单纯好奇,看你平时挺忙的,还得兼顾那么多女生,时间管理方面是怎么做到的?”   “……”   从季宁的角度,看到严北承的表情似乎有一瞬间的……裂开。   他抬眼,意味不明的目光在她脸上扫了圈。   “是我上次表现太好了么。”   “……?”   季宁不解眨了下眼,就听到他的后半句——   “给了你一种身经百战的错觉?”   “轰”地一下,热意不受控制地席卷上来,季宁从脖颈到脸颊迅速染上一片绯红。   她完全说不出话来,脑中只有一个弦在紧紧绷着——眼前这人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说出这种需要打马赛克的话的?   见他薄唇微动,似乎还要说什么,季宁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她承受不了的言辞,余光瞥见有邻居经过,几乎是未经思考地,伸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你,你不准再说!”   严北承愣了愣,倒是罕见地听了话,没再说话。   只是喉结滚了滚后,气音般笑了一声。   呼出的气息扫在季宁掌心,湿热的,还有些痒。   季宁指尖一颤,忙又收了手。   像是被烫到,手一时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无措几秒,她倏地转过身,脚步僵硬地往前走了。   周身雪花飘飞,空气清冷干净。   季宁花了好半天才平复下紊乱的心绪,深吸口气,没让自己再东想西想。   雪下了不一会就停了,两人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   大年初一,街边商铺大多没开门,路上还有没来得及清扫的炮竹碎屑。   生长了二十几年的地方,每个角落都承载着满满的记忆,让人忍不住想要倾诉。   季宁不自觉地转过头,看向走在身侧的男人。   他不会想听的吧。   失神的片刻,身边传来熟悉的沉静声音:“你在这儿上的小学?”   季宁一怔,望了望眼前的学校,慢半拍地接话:“你怎么知道的?”   “昨晚那张照片的背景。”严北承朝校门口略略示意了下。   季宁盯着他看了几秒,迟缓地点了点头。   似乎有了这个开头,话题的切入变得自然而流畅。   一路上,季宁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那些细碎往事,没有主题,想到哪儿讲那儿。   严北承话不多,偶尔才会接上一两句,但也完全没有表现出不耐烦之类的情绪。   季宁望着男人清隽温和的侧脸,思绪不知不觉飘远。   他之前那两句……是那个意思吧?   就是他没有在外面乱来的意思吧?   嗯?这台词怎么感觉不太对?   季宁一个激灵清醒了点,又忽然想起,严北承虽然当了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但依旧没有主动提起半句他自己的过去。   两人此时已来到另一街道,新鲜的雪覆在人行道旁灌木上。   季宁细白的手轻轻划过,一丛凝在指尖,很快化成冰凉的水。   心情忽然说不出的低落。   见她久不说话,严北承偏头看了看她,“怎么了?”   “没怎么。”   “又生气了?”   “又”这个字,大概是拱火第一名。   季宁瞬间拧起眉,觉得自己的表情已经离奓毛无限接近,抬眼却见严北承居然还笑了一下。   “所以是因为什么不开心?”   “反正不是因为你!”   “……”   沉默几秒,严北承:“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似乎在思索用什么词合适。   季宁咬唇,“什么?”   “娇纵。”   骄纵?   所以已经开始嫌弃她了是吗?很好,《始乱终弃》响起前奏。   季宁其实自己也困惑,不要说何学新,她对待一般的同学都是温柔和气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严北承这里,就是不行。   “现在发现也不晚。”她声音闷闷的,“你可以去找乖巧懂事的,反正你有的是魅力。”   这话似乎愉悦到严北承,他忽而牵了下唇角,声音带上几分薄薄的散漫。   “我什么魅力?”   季宁其实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面对此刻严北承的反问,她捏着手指沉默几秒,忽然接了句:“强迫人的魅力。”   “……”   严北承似乎是被她噎了一下,眸色深深看她一眼,过了几秒,才道:“只强迫过你一个。” 第28章 亲我一下   马路上时不时有车辆穿行而过, 人行道上行人三三两两,脚步声交谈声混杂,周遭不怎么安静。   严北承这低低的一句,夹在其中, 轻得几乎难以捕捉。   季宁却还是清晰地听到了, 她下意识地咬住嘴唇。   想到严北承工作忙成那样, 是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再去强迫别人了。   所以他之前说的需要打马赛克的那两句, 应该是可信的——.   思绪及时打住,季宁很快回过神, 赶忙摇了摇脑袋,甩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缕缕清风拂面,吹散冬末的灰白, 好像春天触手可及。   折返回家时,进门便有一股檀香味扑来,小彩正放着《大悲咒》。   见他们回来,季庆波高高兴兴迎上来,“北承,刚刚有几个自称是暖气片销售商技术团队的人来测量设计暖气片,说是明天来给安装, 是你安排的吧?”   季宁一顿,缓缓转过头。   严北承没否认,清清淡淡应:“他们工作效率倒是不错。”   耳边爸爸又说了什么, 声音倏然间变得忽近忽远。   花了整整一分钟才消化完这一消息, 季宁到底没能拒绝严北承的好意, 毕竟到了奶奶这个年纪,冬天的确难熬。   压了压不知打哪儿来的别扭,她僵着声音跟严北承道了声谢。   严北承垂眼看了看她, 眸底似有几不可察的无奈。   过了一会儿,他才声音很轻地回了句,“不用谢,不是为你。”   不是为她?   季宁懵了两秒。   转瞬又想到,他大概是指她不常住家里,享用不上这件事。   季宁没多想,在季庆波嚷着晚上涮羊肉火锅时,没什么表情地打断他:“我下午就回去了。”   “……”   季庆波瞪大眼:“不是,不昨天才到的吗?”   季宁抿唇,没多言。   其实事务所是给了几天年假的,只不过这种假期很有弹性,赶上项目紧,可能还需要在家办公。   季宁上一个马来项目结束得漂亮,倒是可以有个安心的假期,是她自己主动申请进另一加急项目。   她想多赚点钱。   项目是明天进组,但明早回去,好像……有点赶。   所以她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搭严北承下午的顺风车一起回S市。   奶奶万般不舍,絮絮叨叨地一会儿问季宁什么时候再回来,一会儿又叮咛她不要挑食夜里不要踢被子等等。   奶奶一向唠叨,季宁顾及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再听不到她老人家的碎碎念,便乖乖地一一应着,可老人家说着说着竟有了垂泪的迹象。   季宁顿时手足无措,心情也跟着低落下来。   之前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严北承望过来,沉默片刻,适时地向奶奶讨教糯米藕的做法,奶奶切换心情,换了个人继续发挥絮絮叨叨的功力,末了还取了瓶自己做的桂花酿给严北承。   季宁看了眼严北承,垂下眸子,抿了抿唇。   像以往每次寒暑假开学时一样,奶奶准备了一大兜子东西非要季宁带着。   这次更甚,加上给严北承的那份,东西直接堆了大半后备箱。   “里面有煮羊蝎子的高汤,已经分装成一小袋一小袋,回去后记得放冰箱冷冻,煮馄饨面条的时候一次放一袋……”临行前,老人家站在车后,仍在叮咛嘱咐。   季庆波心里同样不舍,嘴上调侃:“闺女,你这是一分钟几百万的工作啊,比北承这总裁都忙。”   “……”   季宁没理他,只抱了抱奶奶安慰:“再过三个月我工作就到淡季了,到时候天天在家烦你。”   要上车时,季庆波忽然把季宁悄悄拉到一边,看了眼几步远处严北承,压低声音说:“宁宁,别拧巴着自己,一百七十万,爸爸来还。”   在季宁一路长大的过程中,季庆波做过太多无效的承诺,此刻听到这句,她已经懒得去分辨这句话的可信度。   雪后天晴,阳光将他鬓间新冒出来的白发映得分明。   季宁目光在上面停顿几秒,什么也没说,转身上车。   冬日白昼短,到S市季宁住处楼下时不过六点多,天色已经全暗下来。   季宁下车后,蹙眉盯着后备箱里奶奶那沉甸甸的爱心,打定主意——就算是累到原地去世,也绝不开口求严北承帮她送上楼。   因为站在严北承目前的角度,她对他是有想法的,这时候她提这么个请求无异于“要不要上去坐坐”。   季宁深吸一口气,手刚伸出去,旁边严北承塞给她一个里面装着奶奶织的围巾的袋子。   “去开门。”   老式居民楼斑驳的墙体隐匿在灰暗中,单元门打开,楼道狭窄逼仄,贴满小广告,隐约还有一股子潮霉味。   季宁默不作声跟在严北承后面,看他提着满手重物依旧不掩通身矜贵气度,与周遭格格不入。   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再度侵袭上来。   可他又确确实实站在这里。   四楼左手边一户,一室一厅的小房间,一眼望到全局。   季宁进门后低头换拖鞋,却在给严北承找拖鞋时顿了顿。   家里当然有男士拖鞋,是刚搬来这里时和何学新一起逛超市时买的,和她的还是情侣款。   严北承的目光也往地板上那一灰一白两双拖鞋上扫过,大概只有一秒。   到季宁抬起头,捕捉到的已经是他无波无澜的眼神。   可即便是这样,季宁还是莫名不自在。   站在原地无措两秒,就见严北承脱了皮鞋,也没穿那双灰色棉拖,径直踩上地板往里走了。   “……”   那句“何学新没教过你怎么接吻”言犹在耳,所以季宁认为,严北承这个举动背后,表达的并不是对季宁前男友的介意,而是单纯对何学新,赤/裸/裸的,嫌弃。   房子久不住人,空气里满是滞闷感。   季宁垂了垂眼,走去开窗通风。   春节期间,这座城市空了大半,又因为烟花禁燃,整栋小区只零星几个窗子透出孤零零闪烁的彩灯。   将东西放下,严北承回头见季宁安静站在窗边,背影纤瘦单薄。   他稍稍沉默,道:“给我倒杯水。”   倒水就倒水,这使唤丫鬟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季宁回过神,心里片刻郁郁顿时转化为不满。   她走去开放式小厨房那边,给烧水壶灌水,忍不住往里面加点软刺:“需不需要我再给少爷煮碗面啊?”   “……”   严北承唇线轻扬,回敬的语调透着漫不经心:“你会煮面条?”   这句不知怎么就直直戳到了季宁的点,她腰板倏地挺直,“啪”的一声将接满水的壶盖盖上,不服气又认真地道:“当然!”   低头给水壶插上电,又忍不住补充:“我爸那个人,他说的话你不能全信你知道吧,他自己成天投机倒把,说别人倒是一点都不含糊……”   季宁说着说着,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她顿了顿,语气不怎么友好地又问了一遍:“所以你到底吃不吃面条?”   严北承大概已经习惯她的“无理”,也不在意。   “不了。”   他低眸看了眼腕间手表,直起身打算离开的架势。   水也不喝了?   季宁愣愣地目送,等到门口,见他又回过头,看向她这边。   玄关光线微弱,莫名衬得他眸色有些深。   空气安静了会。   严北承忽然出声喊她名字:“季宁。”   季宁不确定是不是在他眼中看出了不舍,她没让自己多想,随意地移开视线,应了句:“干什么?”   “过来。”   季宁咬了咬唇,没动,坚持问:“过去干什么?”   “亲我一下。”   “???!!”   季宁简直怀疑自己听错,这男人是间歇性自作多情症又发作了?   大概她此刻的表情过于类似被雷劈到,严北承顿了顿,又改口:“或者过来抱我一下。”   “……”   那你也想得美!   季宁动也未动,倒是严北承忽然抬步走过去,不等她反应过来,伸手将人揽进怀里。   “那让我抱一下。”他说。   空气里清冷的风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心理学上有个拆屋效应,大意是指:假如你嫌房子太暗了,想要开一扇窗,你直接提出来,大家会反对你;但如果你先说把整个屋顶都拆掉,他们就会过来协调说,不如开一扇窗吧。   或许是前两个要求太过惊悚,此刻面对严北承的第三个要求,季宁一时竟觉得——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我今晚飞加拿大,谈一个合作,要待上两周左右。”   “有事给我打电话。”   严北承没有贴得很近,语气也是清冷正经的交代叮嘱。   说话时胸腔微微震动,传到季宁反应过来抵着他推拒的掌心,她指尖一缩,竟没再动。   两人相处以来,或许是因为季宁自己本身目的不纯,所以总觉得严北承对她也隔着一层什么,真真假假揉在一起。   还从未像这一刻,有种落了地的真实感。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带有重量,真真切切砸在她心上。   她没再往外挣,微垂着眼睫安安静静的,不知在想什么。   严北承默然垂眼看她,还是没忍住,手臂缓缓收紧,低头埋在她柔软的发间,克制地深深浅浅呼吸,有椰奶糖的清甜融入身体。   季宁感受到有温热的气息摩挲,拂动耳侧发丝。   心跳激烈得像是在敲鼓,不争气地在胸口作乱,声响几乎将她淹没。   四下寂静。   季宁忽然不敢动,呼吸也不自觉地放得极轻。   生怕泄露自己的什么一样。   冲破耳膜的心跳声中,严北承微微哑着嗓子,贴在她耳边又加了一句:“没事也可以。” 第29章 吃醋   严北承已经离开好一会儿, 季宁还静站在原地,手心轻轻压在胸口心脏位置。   外面暮色沉沉,房间静得有些空落落的。   又出了会神,她细细呼出一口气, 往房间走, 经过门口那双男士灰色拖鞋时, 似乎有一瞬间的微顿。   但没停, 继续迈步去了卧室。   整间房子沉寂了约半分钟,突然有抹身影窜出来, 直接将那双拖鞋拎起,扔进了鞋柜里。   正月初八过后,各大公司陆陆续续结束年假, 恢复上班。   与此同时,各路甲方对审计的吐槽纷纷飘落——   【不开心,审计今天来了。】   【半夜被审计的消息吵醒,然后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   【要我提供三年前的资料,拜托,那时候我还没到这家公司上班好吧,我这里有五百年前孙悟空大闹天空的资料你要不要?】   同事们将这些朋友圈吐槽截图发到群里, 并进行各式反吐槽。   因着和严北承的一层同学关系,这些消息倒没出现在季宁的朋友圈,她默默做着一个没有感情的挣钱机器。   向严北承同学逐步靠拢。   再回到东格总部, 季宁没见到严北承, 倒是见到了传说中的大严总。   隔着几米的距离, 男人长相气质出挑,正听身边人汇报,不知听到什么有趣味的事, 一侧嘴角微微翘起,看起来倒是不比严北承冷漠,但不知怎么,季宁总觉得他眉眼间藏着一股阴恻恻的邪气,不像什么正派人。   想到这男人和严北承那势如水火的“夺嫡”之争,季宁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脑回路不知怎么就拐到上次严北承怼英世利董事长的那一幕,民族气节是保住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被严家责难……   算起来,距离和严北承上次分开已经近十天,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加拿大,虽然他走的时候说了给他打电话,但季宁觉得自己没什么事需要给他打电话,也没什么没事的时候……   思绪就这么在不知不觉间游移了会,等季宁回过神,很快就收回视线,忙自己的去了。   倒是严礼征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她时,略顿,眼底有了些变化。   这天晚上,季宁收到一条来自东格财务人员的微信推送。   推过来一张东格财务总监的名片。   季宁有些意外,正常工作上沟通,财务总监对接的是事务所经理级别人物,完全不会需要加到她一个刚刚转正的初级审计的微信。   财务总监微信加上,对方没有寒暄,直接又推了张名片过来。   下面附有一条微信消息:【大严总】   简单到猜不出背后情绪的三个字。   季宁视线在上面稍稍定了两秒,没再加。   不管对方意图是什么,她只是单纯觉得……她和严礼征有什么牵扯的话,严北承可能会不高兴。   季宁收了手机,继续加班,完全不知道同一片夜幕下的一家会所内,有人盯着空荡荡的通讯录第一行,忽地轻哂。   下午得知严北承在吉隆坡怼英世利董事长,严礼征迫不及待地将这事报告给严怀威,却只换来老爷子意味不明一句——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严礼征愣了,至少不会跟英世利董事长硬刚啊,那样并购还有什么希望。   没想到老爷子面色一冷,扔给他一句:“如果是我,我会直接拿手杖抡他脑袋!”   ——严怀威一生的心血都凝聚在东格里,他见不得有人对东格半分不敬。   这一点,严北承显然更了解严怀威。   包间半遮半掩的屏风后面,严礼征扯了扯领带,眉心带起一抹躁意。   这家会所是他除了东格股份分成外,额外的一份小收入。   位于湖中心,外头水面波光微澜,悄然无声,丝毫窥探不出里面藏着什么。   怀里女伴见他盯着手机,伸手去夺,顺便撒了个娇,“严少爷,别总盯着手机了,手机能比希希好看嘛——”   话未说完,对上男人的眼神,戛然而止。   手机捧在手心,小心翼翼还回去。   男人却没伸手接,目光向上挑着,瞳仁里压着沉沉的黑,手指停在半空,还保持着捏手机的动作。   一旁手下踌躇片刻,垂着眉眼低声解释:“新来的,不懂规矩,少爷……”   话没说完,严礼征突然攥住女人的手。   力道大得仿佛要将指骨捏碎,女人却不敢挣扎,惨白着一张脸眼圈通红,呼吸都在颤。   手下微微闭眼。   会所朦胧幽暗的灯光下,严礼征忽地松了手,嘴边也扬起一抹弧度,轻抚了抚女人的手,语气不阴不阳:“这么好看的手指,掰断的话可惜了。”   -   姜语那长长的美丽指甲到底是打计算器不方便,算账的时候一不小心,多按了一个小数点。   原始数据出错,审计之前一个星期的工作白费,全部推翻重来。   整个项目组为此忙到人仰马翻。   直到今晚,才终于彻底告一段落,SIC拖着底稿箱回了百思,留下几个同事瘫在办公位。   季宁倒还好,就是困,困到似乎站着都能睡着,她准备先在办公室眯一会再回家。   趴到桌上时,隐约听到同事们的抱怨。   “出了这样的错,姜语竟然还好端端地待在东格财务,这后台得有多硬。”   “可不是嘛,听说是跃印的千金,放在东格历练来的。”   “我看是冲着严总来的吧,经常能看到她捧着小蛋糕往顶层跑呢……”   季宁眼皮缓慢地掀动了几下,沉沉阖上。   迷迷糊糊转醒时,脑袋依旧昏沉,她闭了闭眼,不想动。   趴在桌上又缓了好一会儿,换了个姿势。   刚转过头,恍惚中看到视野里的严北承,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慢慢从桌上直起身,揉了揉眼睛,顿时清醒大半。   第一反应竟然是——连日熬夜,她脸色一定很差。为了省时间,她今早甚至妆都没化!   不是两周吗?这才十二天啊。   季宁揉眼睛的手往旁边移,不着痕迹捋了捋睡得乱蓬蓬的头发。   “你怎么来了——”   话没说完,她手上又一顿,几乎是本能地,低头迅速扫视四下。   作为提拉米苏终结者,她不可能弄错——会议室里有提拉米苏的味道!   瞧着她那个猫闻到鱼腥味的样子,严北承不自觉地浅浅牵了下嘴角,抬手从自己另一侧拿过来一个慕斯杯。   季宁最后那点朦胧睡意顿时一扫而空。   她克制地瞟了严北承一眼,强忍着没让自己再去看提拉米苏第二眼。   “你来找我……什么事?”   严北承依旧是上次那个后倚办公桌的姿势,偏着头,默默看着她,没说话。   过了几秒,才稍抬下巴,示意了下提拉米苏。   办公室里其他同事不知什么时候已然离开,静悄悄的,季宁忽然想起上次也是,严北承捡了个这么见不得光的深夜过来找她。   “你如果白天忙到没空,晚上就早点回家休息,不用每次都赶这个时间点过来。”她别别扭扭地说着这句,最后瞄了一眼提拉米苏,又说:“提拉米苏我也……不想吃。”   严北承嘴边笑意更明显了些,慢条斯理道:“如果你希望,我也可以白天来。”   季宁咬了咬唇,回他一个“你真幽默”的冷冷表情。   严北承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受虐倾向。   放弃休整时间赶回来,看到她这副冷言冷语的样子,居然还感觉长途飞行的疲惫感都散了不少。   严北承揉了揉额角,有些无奈地继续道:“我以为你作为一名审计人员,不会想你的同事看到自己和甲方有这样的私下接触。”   季宁愣了愣。   为了保持审计的独立性,审计人员是不应该和甲方尤其是甲方高层有过多私下接触。   可她一小小初级审计,还不至于。   更为重要的一点是,她和严北承除了那一夜,再没一毛钱的关系,需要避什么嫌!   虽然这么腹诽着,季宁倒也没再说什么,似乎不太情愿的样子,打开了提拉米苏盒子。   季宁吃过的提拉米苏不能说绕地球几圈,也算是阅提拉米苏无数了。   所以即便是爱吃,提拉米苏也很难再给到她惊艳感。   可眼前这个,也不知道严北承从哪儿弄来的宝藏东西,居然创意地想到将提拉米苏做成浓稠的液态状,填充到薄薄一层糖衣里,敲碎后,满满爆浆的满足感。   第一口下去,季宁就被征服了。   “在哪儿买的?”忍了半天,她还是没忍住问出口。   说话间,又舀了一口塞进嘴里。   严北承静静看着她吃东西的模样,没回答,片刻后反问:“好吃吗?”   提拉米苏是无辜的,季宁做不到违心地否认。   点了点头后,又问了一遍:“哪儿买的?”她要去这家店办会员、充卡!   这句问话落下,依旧没听到严北承应声。   季宁蓦地想到什么,整个人倏然一滞,抬头脱口道:“姜语送给你的?!”   话一出口,两人皆是一愣。   有那么几秒的时间,办公室陷入一种微妙的安静。   时间的流动忽然变得异常缓慢起来。   季宁看到严北承那双深邃的眼眸似乎划过一抹明润的光,她胸口莫名发胀。   呼吸滞着,捏着小叉子的手也紧了又紧,她忽然将提拉米苏往旁边一推:“那我不吃了!”   冷不防地,指尖麻了一下。   严北承定定看着季宁,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又松开。   喉结上下滚了滚,他薄唇微动,刚要开口说什么——   “我今天之所以辛苦加班到现在,都是拜她所赐!”   季宁刻意往语气里注入了浓浓的不满。   严北承眼神明显淡下来,瞥她一眼,“我做的。”   “……”   季宁暗暗松了口气,没说话,但“副总裁助理,我信你才怪”几个大字明晃晃写在脸上。   严北承笑了笑,不置可否。   十二天未见,她似乎又瘦了一些。   看似一小口一小口吃得矜持,其实进食速度挺快,不一会儿,一小块提拉米苏便下去大半。   严北承没再说话,也没玩手机,就那么安静地盯着她看。   提拉米苏很赞,唯一的缺点就是体量太小了,吃到最后两口,季宁速度渐渐缓下来,一来是提拉米苏只剩不点,她要细细享用。   二来……旁人那人的目光太过长久直接,导致她没办法再若无其事。   又吃了一小口,她蓦地抬头回视过去。   同样收获的是严北承毫不避讳的视线。   那双眼睛依旧清亮静谧,不见得多灼热,季宁耳尖却不争气地红了红。   幸好这会儿她头发是散开着的。   季宁暗自庆幸了下,又察觉到严北承的视线定定落在自己唇上,并且有倾身往她这边凑的趋势。   “……?”   季宁心跳顿时漏了半拍,警觉地抿了抿唇。   ……盯这么紧也没用。   不经过我的同意就亲,我会翻脸的哦。   刚脑补到这儿,就见严北承抬手抽了张纸,很自然地帮她擦了下嘴角。   “……”   季宁怔了怔,感觉到脸上一阵发热。   她有些慌乱地低头掩饰,边在心里质问唾弃自己——明明更亲密的事都做全了,这点事算什么?!   对,不算什么。   什么都不算。   就这么强自冷却一番,提拉米苏也享用完,季宁意犹未尽,又不好再问严北承店铺名,便自己悄悄翻看装提拉米苏的慕斯杯,试图在上面找到有用信息。   严北承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没作声,眸子里蕴着薄薄的笑。   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未倒时差的低哑:“下次再给你带。”   季宁指尖微微一僵,脸又有点热。   她轻咳了声,倒也没说什么,默默收拾东西下班。   “我自己回去好了。”犹豫了一下,她说。   不知道他这些日子是怎么忙的,肉眼可见的疲惫,会议室明亮的灯光一照,甚至能看到他眼底隐有血丝。   严北承没接话,出了东格将车钥匙递过去,季宁不解眨眼。   “不是有驾照?”   嗯?他怎么知道她有驾照?   纳闷的功夫,严北承已径直上前,拉开车门。   倒是对她的车技放心。   以前在家的时候,赶上季庆波送货忙不过来,季宁连他的二手面包都开过,驾驶技术其实是过关的,但她开车就跟她这个人一样,谨小慎微。   以比骑共享单车快不了多少的速度一路平稳开到家,季宁轻轻舒了口气,偏过头,见严北承果然已经睡着。   看来不是对她放心,而是累得很了,顾不上别的。   季宁盯了他一会儿,见他睡得似乎很沉,胆子渐渐大起来,倾身凑近,停在距离他脸侧约莫十公分的位置。   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五官立体优越,线条干净流畅。   即便是疲累成这样,依然难掩俊美。   近距离观摩这张脸好半天 ,季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莫名其妙地轻叹了口气,又朝他皱了皱鼻子,无声做了个鬼脸。   包里手机忽然在这时响了一声,季宁吓一跳,忙拿出调了静音。   等点开一看,才发现消息来自严礼征。   上次季宁没加他,倒是他自己又发了申请过来。   加上后聊得不多,但季宁不是什么天真傻白甜,已经隐约猜到对方的意图。   这次严礼征更是直接发了个定位。   还附了一句语音,声音磁性温和:“有时间吗,出来坐坐?”   早先季宁就深深不解——在东格论实力,严北承当仁不让,大家也有目共睹,那么严老爷子为什么不直接选他做继承人。   就因为严北承父亲不在了,祖孙之间的亲情就淡了?   还是如公司里传的那样,因为严北承没有严礼征母家雄厚的势力?   又或者是——严老爷子老糊涂了?   这会儿听到这条微信,季宁顿时更加确定——严老爷子脑子真的不清楚了。   一个撩妹,一个累得睁不开眼,该选谁不是一目了然么。   这么想着,季宁不由得偏头往旁边望。   这一眼,毫无防备地撞上一双深邃墨黑的眼睛。   “……”   季宁还捏着手机的手指一僵。   这个眼神,显然,他已经听到了。   车里一阵诡异的安静。   仿佛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说不清这一刻具体是什么感受,季宁小幅度地悄悄调整了下呼吸,而后缩着脑袋缓缓别开了视线。   车窗开了一条缝,缕缕早春夜风悄悄溜进来,凉沁沁的。   拂过颊边碎发,又有些痒。   片刻后,车里响起男人低低沉沉的声音:“删了。”   “……” 第30章 舍不得   严北承这句话说得直接, 语气里还有不容置喙的命令意味。   明明应该是让人不怎么舒服的,可不知怎么,落在季宁这里,却莫名带起一丝难以言明的异样感。   像一片羽毛, 快速地扫了一下心尖。   很轻, 又不容忽略。   是在过了几秒, 季宁才蓦地反应过来——凭什么你让我删我就删啊。   她看了严北承一眼, 咬了咬嘴唇,小声嘀咕:“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啊?”   严北承没接话, 就那么安静看着她。   被他这么盯着,季宁渐渐发怵。   很矛盾地,心头那抹异样感又在悄无声息地放大。   其实删不删严礼征这个人对季宁来说没所谓, 但季宁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怂,在严北承的眼神镇压下,硬是挺着背脊强撑了好几秒。   好在严北承做事一向干净利落,没让她煎熬太久。   “手机给我。”他说。   季宁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依旧记挂着不能让严北承太得逞,以为她多好拿捏一样,装作不情不愿的样子,慢腾腾将手机递了过去。   严北承脸色愈发沉下来, 手机拿到手,不客气地直接捏了她的手指解锁。   “……”   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戳戳点点几下,三秒后, 手机丢回来。   “不准再理他。”   严北承偏头看向她, 眼神里毫无掩饰自己此刻的情绪, 声音还带着警告意味。   那片羽毛在心尖不断轻扫。   季宁一时没办法和他对视,眼睫颤了颤,缓慢地移开视线。   静默几秒, 应了一声,“……哦。”   严北承却没放过她,长指伸过来,捏着她下巴将她脑袋转过去,重新对上他的目光。   又道:“谁加的谁?”   “……”   这个动作,力道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在季宁的印象中,严北承一直有种漫不经心的疏淡感,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   今晚这么不依不饶,实属罕见。   所以真的是对别的男人加她微信这件事介意,还是……因为对方是严礼征?   因为严礼征站在他的对立面,所以不喜欢她跟严礼征接触。   就像是小朋友的一件玩具,自己平常不怎么玩,但被别人觊觎也会不开心一样。   心头异样感消散,季宁渐渐回归人间清醒,随之而来翻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气,她被捏着下巴忽地往上一抬,故意道:“我加的他。”   话音落下,空气瞬间冷凝。   严北承没说话,唇线微抿。   下颌线条清晰利落。   季宁强忍着想缩脖子的冲动,还是很没胆地解释了一句:“东格财务部总监把他的名片推给我,说是关于东格并购英世利,大严总有与融资相关的问题咨询我,我才……加的。”   这倒不全是假话,后半句的确是严礼征申请加她时给出的理由。   不过季宁当时就疑惑:那么大的案子,轮得着跟她一个注册会计师证都没拿到手的底层审计讨论?   严北承更是不必说,一向擅长戳要害:“百思上有合伙人,下有高级经理常驻东格,他想找人咨询,再不济也是找你上司的上司。”   “……”   嗯?这话就差没直接说“记住你审计民工的身份”了吧?   季宁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反应过来,不止奓毛,毛都奓飞了。   她瞪着严北承,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忽地扭头推门下车,关门时也没控制力道。   “砰”的一声!   严北承闭了闭眼,短暂的安静后,下车去拉季宁手腕,被她甩开。   季宁气呼呼地往前走,脚下每一步都踩得很重,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生气一样。   严北承在后头沉默地看了会,抬脚跟上。   他身高腿长,步子自然也大,很快便来到季宁身侧,并在她用力过猛险些崴脚时,及时扶住她。   却惹得季宁更气了,在确认了自己站稳后,再次用力甩开他。   严北承垂眼望着自己落空的掌心,半响,终是笑了笑,有些无奈。   这样子鲜活地跟他生气,总好过疏淡到话都说不上几句。   一年,两年,三年。   经年的空白守候。   进了单元门,昏暗狭小的楼梯里,严北承缓步落在后面,能明白季宁这突如其来的怒火是为何,对其剧烈程度却不太能理解。   其实不要说严北承,季宁自己都不能说清楚。   即使严北承说的是事实,可能并没有瞧不起她的意思,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剧烈反弹的情绪。   没再听到身后动静,季宁脚下重重的踩地声不自觉收了。   抵达四楼时,忍不住用余光往后觑了一眼。   没人。   就这么走了?   整个人似乎一下子变得沉下来,连要摁门锁密码的手一时都抬不起来。   季宁垂了垂眼,就那么站在门口,好半天没动。   直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进入眼角余光,她垂在身侧的手才起死回生般曲了一下。   下一秒,倏地抬起。   摁密码前,季宁还转过头,特意朝正上楼的严北承说了句,“你把头转过去,我要摁密码了。”   “……”   在她开了门又要关门时,严北承抬手稍挡。   他静立在门口,没有跟进去,微垂着头看她。   眉眼被笼在昏昧不明的光影里,冷清又沉静。   “如果刚刚那句让你不舒服,我撤回。但你知道我要表达的不是这个。”   内心还是不认同她,只表面上撤回有什么用。   季宁抿了抿唇,脑袋半垂着撇向一边,赌气一般道:“我不知道。”   顿了顿,忍不住似的,又小声补充了一句:“而且我的事不用你管,我们也不是什么关系。”   这句话音落下,空气变得异常安静。   门半开着,楼道里过堂风打着旋儿吹进来,凉飕飕地往身上招呼。   季宁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没关系?”半晌,头顶男人的声音落下,语气平而淡,“睡了都叫没关系,那怎样才叫有关系。”   嗡的一声,季宁脑海里仿佛绽开了漫天烟花。   血液倒涌到脸上,周围空气似乎都一下热起来。   季宁不知道严北承是怎么面不改色将这种话说出口的,她只知道自己是承受不住了。   极度的羞愤下,季宁也是佩服自己,居然还记得伸手将严北承挡在门口的手拨出去,才“砰”地一下关上房门。   门板被关得震天响,也不足以驱散满身的怒意和热气。   季宁在小小的房子里转来转去走了不知道多少圈,情绪才终于渐渐沉淀下来。   或许是房间太静了,莫名其妙的,心里突然又有些空。   她抬了抬眼,这才反现房间灯还都没开。   客厅灯在玄关那儿,她走过去,手指刚要搭上开关,门口忽然传来门锁感应声响。   她手上一顿,睁大眼睛转头望过去。   严北承开门进来,在黯淡的光线下,从一侧将她缓缓揽入怀。   他应该是一直没离开,身上沾染了夜风的疏冷,凉凉的,还有淡淡的烟草味。   季宁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没反应过来,一时也没挣扎,话也说得不太利索。   “你,你果然还是偷看我输密码了……是不是?”   “上次就看了。”严北承声音抵在她耳畔,语气坦然。   “……”   季宁说不出话。   坏人她见过,像严北承这样明目张胆的坏人,她还是第一次碰到,难以招架。   耳侧温热的气息拂过,那种心跳近在咫尺的感觉卷土重来。   “你生气,我会慢慢哄。”   “但要记住我说的话,嗯?”   静谧的房间,他尾音稍扬,清冷的声线像被蒙上层雾气一般,低低的,莫名透着轻柔。   他没说哪句,但季宁像是听懂了,垂眼安静许久,居然真的很轻地点了头。   随着这一点头,有一缕碎发垂下来,微微颤动。   借着清浅月光,严北承静默地看了会,长指勾住,缓慢地帮她挽到耳后。   他指尖不知何时变得很烫,温度透过耳朵传递过来,季宁被烫到,瑟缩了下,从他怀里退开。   严北承离开后,季宁躺到连日来梦寐以求的被窝,却久久不能入睡。   翻来覆去不知在想什么,摸到手机打开里面股票软件,查看了下自己之前买的股票。   是她翻遍百思资料库,并参考结合很多基金金融组同事的意见,琢磨着买的一支股票。   这么一看,更加睡不着了——没想到涨势这么好。   毫无困意下,季宁又刷起朋友圈,见万念定位了一家咖啡店,便切到消息界面跟她沟通了两句,之后打了个车过去。   万念新看上的小奶狗在这家咖啡店打工,她便蹲在这里守株待狗。   大晚上不敢再喝咖啡,季宁点了杯热巧克力,也没喝,低垂着眼睫,拿小勺子轻轻搅动。   万念视线终于从奶狗身上收回,转眼瞥到她,“怎么好像失魂落魄的,跟何学新闹别扭了?”   季宁拿小勺子的手微微一滞,缓慢地点了点头,声音很轻。   “分手了。”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万念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   一双圆圆的眼睛霎时间瞪得更圆,“不、不是,你们之前不是说都要结婚了吗?”   年前何学新家里有老人查出了癌症晚期,医生估计挺不过半年。   季宁奶奶有点迷信,听说了之后遗憾地嘟囔了句,那俩孩子要结婚的话,只能等三年之后了,也不知道她还有没有福气抱上重孙。   当时何学新在电话旁边听到,想了想,还真顺着那个思路接了句“那不然现在就结”,季宁当他随口一说,没放在心上。倒是这话传来传去,到了系里,不知怎么就变成她和何学新两人打算毕业前就结婚。   对此,季宁无话可说。   毕竟,事到如今她仍然认为——何学新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男人,和他结婚,会是个对的选择。   总比严北承那个虚无缥缈的踏实可靠……   “你们俩不是吧,我、我……”万念已经震惊到语无伦次,“我可是嗑着你们的CP过了大学四年……”   见季宁不语,她又茫然地皱眉:“为什么啊,总不能是因为严北承吧?”   “……”   季宁心口一窒,蓦地抬头。   万念不过胡乱一猜,见季宁如此反常的反应,更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不是吧……”   “不是。”季宁及时打断她,顿了顿,又轻声说:“我和何学新……可能就是所谓的有缘无份吧。”   万念看着季宁,明显欲言又止,但也看得出季宁不是很想提,只得强自压下,惊魂未定地喝了口咖啡。   这边气氛不怎么对劲,吧台小奶狗似乎遥遥朝这边望过来一眼。   季宁有时候很羡慕万念。   家里虽是普通工薪家庭,但父母恩爱,对她这个唯一的女儿也是宠爱有加,养成她简单干净的性子,恋爱也谈得随心。   安静了会,季宁主动问了句,“你刚刚为什么猜……严北承?”   “就大学刚入学那阵,你不是说他完全长在你审美点上吗?”   毫无征兆,一句话拉回一段尘封的记忆。   大学刚入学不久,疾驰的地铁上,一道清隽修长的身形。   严北承那阵大概在忙着复兴东格,等他们这一届军训完了才来学校报到,军训是大二后补的。   所以那是季宁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到严北承。   现在回想起来,季宁也不明白他这种豪门少爷为什么会出现在地铁上,只觉得这个男生侧颜好好看,而且很酷。   黑色冲锋衣外套拉链拉到顶,遮住半个下巴,露出的部分下颌线条流畅凌厉,配合没什么表情的面庞,整个人透出一股生人勿进的疏冷感。   但他肤色白,五官和身形比例又实在优越,让人不自觉被吸引,投去视线。   已经是三年前的记忆,倒不至于泛黄,但没想到会这样清晰。   清晰到,在这个暮色深深的夜晚回忆起,仿若昨天发生一样。   其实后来在学校再遇见严北承,了解到和他的差距后,季宁已经不再关注他这个人,甚至有些刻意地,不让自己去面对他那张脸……   “宁宁……宁宁?”   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   虚化的视野重聚成万念,季宁回过神,忙解释:“那不代表什么,我又不像你颜控一个,颜值在我这里起不到那么大的作用,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永远臣服于温柔!”   她很刻意地加重了最后一句。   万念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目露不解:“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你解释那么多干什么?”   “……”   “还有,颜值起不到大作用,你当初偷拍人家做什么?我记得你还发照片给我来着……”   “……”   是了,季宁也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怎么了,从小到大对男生这种生物没多大兴趣的她,不仅鬼使神差地偷偷看了严北承好几眼。   见车厢里不止一人偷拍他,抱着法不责众的心理,竟然还偷拍了他。   “我那天旁边不是坐了个中学生小妹妹么,估计头一天熬夜写作业没睡好,上车就靠着我的肩膀睡觉,我又不舍得把人推开,就东看西瞧的很无聊嘛……”   季宁说着说着,忽地皱眉打住,从旁边包里掏出在马来西亚买的那款香水。   “这香水还挺好闻的,我都想自己留下了。”   话题转得生硬,不过单纯孩子万念并未察觉。   看到爱豆代言的香水,她那双圆眼顿时冒出闪闪金光,当即一把抢过去,迫不及待地拧开喷了下。   温润的气息在空气中挥散开,季宁晃了下神。   还真有点舍不得。 第31章 怎么哄你   严北承的“哄”很公式化。   ——【这两天港市会下大雨, 出行注意安全。】   在港市出差的季宁扫了这条微信一眼,塞了把雨伞到包里,但没回复。   ——【咖啡少喝点。】   看到这条,季宁立刻删除了昨夜凌晨两点发的意识流朋友圈, 不过晚上和同事拼单买咖啡时, 还是换了份红枣牛奶。   诸如此类, 并不多, 保持在一天一两条的状态。   季宁一概采取不回应,不给他留有丝毫发挥余地的态度。严北承大约是实在不知道再发什么, 又开始采取早安晚安问候战略,间或掺上些不痛不痒的报备。   【刚从慕尼黑车展回来,在倒时差。】   【今天去A5L发布会。】   季宁此时已回了S市, 底稿弄到一半,手头急缺一份资料,电话联系东格出纳。   电话甫一接起,对方声音里满是歉意:“不好意思啊,我一时忙忘了,把对账单带到发布会现场了。”   季宁正在敲电脑键盘,闻言手上稍顿。   对方又道:“如果你不着急的话, 我明天回东格再给你好吗?”   季宁沉吟片刻,“你电脑里应该有原始数据吧,不然让你同事用你的电脑传我一份电子档?”   “部门的人大部分都来忙发布会了, 剩下几个估计也已经下班了。”   季宁手指顿在空格键, 不知在想什么, 电脑屏幕划拉出两行空白才被电话那头喊回神,道:“那我去一趟发布会现场吧。”   东格这次新车上市发布会宣传力度很大,网上随便一搜, 就找到了具体地址。   去的路上,季宁心不在焉地往下翻了翻搜索结果,看到还有微博大V在直播。   汽车相关相对冷门,季宁原以为不会有多少人关注,没想到直播间人气还挺高,从小窗口看上去,滚动弹幕密密麻麻。   点进去,才发现全是要求博主将镜头再切到刚刚台下第一排中间坐着的男人,还有很多问他联系方式的。   博主大概已经回答了不少类似问题,这会儿有点崩溃,无奈笑说:“你们怎么都相中他了,果然是一眼便惊艳帅得太明显哈,不过联系方式我是真不知道。”   “那可是东格的副总裁,我这儿可不敢往上凑。”   “家人们,敲黑板注意了,今天的主角是东陵A5L……”   发布会需要邀请函,季宁在场外给出纳打电话,对方显然在忙,杂乱的背景音里匆忙用对讲机跟安保沟通了两句,交代季宁先进去稍等。   季宁进去时,现场已步入尾声,压轴节目是一曲古典舞,台上姑娘身轻似燕,衣袂翩跹间宛如出尘仙子。   台下灯光应和气氛无声无息变幻,沉浸式的幽蓝色里,严北承坐在第一排中间,双腿自然交叠,隽冷矜贵,自信从骨子里透出来。   曲毕,刚刚跳舞的姑娘们从台上下来,窸窣交谈声随着一阵香风拂过。   “刚刚台下第一排中间那人谁啊?苏死我了!想上去要微信!”   “你也注意到了啊,我刚刚在台上瞟到,差点跳错拍!”   “我也是我也是!气场太强了,就是那种上位者的贵气冷漠帅!”   “别想了,是大佬,没看到之前上台致辞的总经理都在那儿跪舔呢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给微信!”   “不试试怎么知道,没准我这款就是他的取向狙击呢!”   “奉劝你一句,那种级别的招惹就是玩火,到时候怎么被玩死的都不知道……”   压低的碎语飘远,季宁站在原地有片刻的失神。   像是有感应般,侧前方严北承忽然偏头望过来,目光越过重重人影和变幻的灯光,遥遥与她对上。   不知道是不是季宁的错觉,那双眼睛在扫到她的一瞬,似乎微微亮了一下。   季宁呼吸随之微微一紧。   莫名觉得,自己也是在玩火。   舞台展示告一段落,进入晚宴环节,严北承有三分钟的媒体采访时间。   都是包吃住好生招待来的,媒体自然是捧着来,加上被现场高级科技感感染,提问时语气间还透着难以抑制的激昂:“严总,A5L率先在中国和马来西亚同步上市,随后进入欧美等发达国家,是不是意味着东格已经实现国际化?”   严北承稍默:“品牌影响力的推广非一朝一夕,我们会努力让东格走向世界,成为具有竞争力和值得信赖的国际品牌。”   不错,说了一句很完美的废话。   季宁默默在心里拜服。   记者又问:“外界关于东格并购英世利众说纷纭,有媒体评价说,这对东格来说是机遇,更是挑战,对此严总您怎么看?”   记者说得隐晦,其实外界的普遍说法要直白得多——东格要是能吞下英世利,我直播吃东陵A5L。   这个问题,季宁闭眼都能想到严北承接下来的一套官方说辞:并购英世利是我们的战略计划之一,我们会尽力,相信未来会更好之类。   却见严北承顿了顿,目光忽地一转,突兀地定在了她的方向。   “……?”   季宁茫然眨了眨眼,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忐忑,然后听到他缓声说:“机遇,并不总在你准备好的时候到来。”   他眸色深深,目光莫名有些遥远。   不过片刻,又淡然从容接上:“不过并购英世利是我们的战略计划之一,我们会尽力,相信未来……”   “……”   季宁心头刚刚那点异样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懒得再听这些套话,刚好出纳在这时打电话过来,季宁取了对账单,就要抬脚往外走。   余光里严北承结束采访,边整理西装前襟,边往她这边阔步走来。   短短两三秒,季宁在迈不迈步之间几度徘徊。   不料,那边严北承刚走出没两步,迎面便被刚刚那几个古典舞姑娘围住。其中一个头戴步摇的女生走到他近前,手里拿着手机,仰头跟他说话。   其她几个女生也戴着步摇,不过上面没有羽毛。   季宁记得刚刚跳舞时她站在最中间。   隔着一段距离,季宁不能听清女生跟严北承说了什么,只看到女生眼睛亮亮的,嘴角微微含着笑。   这个角度看不到严北承的表情,季宁猜测应该还是那副清冷正经的模样。   其实想想大学时他就挺招人的,而面对一众女生明里暗里的示好,他一向淡漠又妥帖地拒绝,留下片叶不沾身的高洁形象。   在没经历那个雪夜之前,季宁也是信了他的正人君子人设的。   这些思绪滚过脑海,季宁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   却见严北承朝那女生轻微地点了下头,接着女生眼睛更亮了,嘴角笑容都倏然漾开。   ?   季宁眼睛眨了眨,就见严北承竟然——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   ……这是在她面前人设崩了,连装都懒得装了?!   季宁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一处,眼睁睁看着他们就那么在大庭广众之下——交换了联系方式。   好,只强迫她一个,自愿的一大堆是吧。   反应过来,季宁只觉气血在胸腔里滚滚翻涌。   他是怎么好意思在她面前做这种事的?嗯?   难道不是他自己说的吗?睡了叫有关系,那既然有关系,他好歹顾及一下她吧?   就不能隐晦一点,通过助理递房卡什么的吗?!!!   季宁倏地撇开目光,一连深呼吸好几下都没能平复,忽而又觉得自己可笑。   严北承需要顾及她什么?一百七十万的她在他面前早就没什么尊严可言。   现场光影浮动,后台这一处,昏沉暗淡,偶有一束射灯强烈的光线倏忽扫过,刺到眼睛。   季宁待不下去了,径直转身往外走。   出会场时,手机响了一声。   严北承:【在哪儿?】   屏幕的光映出季宁冷若冰霜的脸,她低着头,指尖用力戳了几下手机,不到三秒,一份拉黑删除套餐再次赠送给严大副总裁。   发布会还未散场,活动场地外面反而清净。   走了不大一会儿,侧后方便传来一道男声:“季宁。”   声音不高不低,带着熟悉的沉静感。   心跳十分不争气地又漏了拍。   季宁没转头。   脚步没停,反而加快。   后头有车门打开的声响,有人下车,脚步声由远及近。   季宁权当没听见,埋头继续疾步向前。   直到严北承追上来,从前面挡住她的去路。   她才缓缓抬起头,盯着男人那张招人的脸。   很想扯出一个若无其事的微笑,奈何难度系数太高。   表情淡下去,声音也冷冷的:“严总有事吗?”   “……”   似是有些没想到,严北承稍稍一顿。   片刻后,侧过脸,略低的声音里有些许无奈,“个子不大,气性不小。”   还搞人身攻击?   季宁强自压抑三秒。   “严总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口中说着这话,也不等面前人回应,她脚步已然迈开,绕开严北承,径直往前。   季宁很想做到心无旁骛,可耳朵不受控制。   不受控制地听到后头男人随后抬脚迈步的声音。   不过,不是朝着她的方向,而是远离她的方向,似乎是又回了车上。   心也变得不受控制,沉下去的声音仿佛都能听到。   后头严北承的确是朝车边走了,不过是交代司机先下班,之后便又转身跟上了季宁。   没直接走到她身边,甚至没有离太近,隔着两三步远的距离,静静地跟着她。   夜空不知何时飘起雨丝,淅淅沥沥的。   季宁掏出包里雨伞,撑开后,见严北承走上来,不待他开口说什么,她将伞面往自己这一侧移了移,用实际行动表明不可能让他蹭到一点伞边边。   “……”   绵绵细雨中,严北承垂眼盯了她几秒,抬手松了松领口的温莎结,感受到鲜少有的一种名为头疼的情绪。   还有些不能理解。   “你这些天,一直在生我的气?”   这话不知怎么就直直戳到季宁的点,她猛地抬头看他,目光灼灼,连垂下来的刘海都写着“你对我没那么大影响力”。   非但没被时间冲淡,反而比那天还要激烈百倍。   她这个反应,不合常理。   不知想到什么,严北承蓦地一顿。   望向季宁的眼睛动了动。   对上他的眼神,季宁捏伞的手指倏地攥紧。   空气无端沉静下来,雨声都被衬得大了起来。   严北承站在雨幕里,那双眼睛沾了湿气,愈发显得深黑,晕染着墨一般。   他静默地看着她,喉结上下滚动几下。   顿了顿,缓声开口:“刚才……”   “刚才怎么样跟我没关系!”季宁急急截住他的解释,生怕他不信似的,又强调着补了句,“你怎么样都跟我没关系。”   空气再次沉寂下来。   雨幕不止,初春的雨像是进过冰箱冷藏柜,空气中都泛着寒凉。   似是真的完全不在意,季宁扫了眼不远处一家便利店,又语气平常道,“你可以去便利店买把伞。”   “我淋不淋雨跟你也没关系。”   气氛凝成冰。   季宁抿了抿唇,“那我先走了。”   她说着,抬脚就要离开。   在原地静了几秒,严北承深吸一口气,去拉季宁的手腕。   季宁没往外挣。   不知怎么,心中忽然生出一种难言的委屈。   她别开脸,强行压下眼睛里的酸涩。   僵持中,有手机铃声响起。   严北承没松开她,另只手接起电话。   这么近的距离,加之四下安静,电话那端路叙一板一眼的汇报听得清楚:“严总,刚刚销售那边来消息,说是顾小姐得知您给的是东格销售的电话并没有生气,反而……   彼端稍顿了顿,才又道:“订购了一百辆A5L。”   “走合同预付定金,直接从静北区车厂出货。”严北承神情无任何波动,言简意赅吩咐。   挂了电话,他低头看向季宁,片刻后,握着她的手轻轻使力,将人带进怀里。   他身上淋了雨,湿哒哒的,贴过来并不怎么舒服。   可仿佛有种魔力,一下子抽走了四下的动静。   唯有他的声音,落在耳边。   很轻,很缓,夹杂着浅浅的无奈。   “或者你来教教我。”   “怎么哄你。”   季宁早已怔在原地,连呼吸几乎都忘了。   他给没给电话,给了谁的电话,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季宁一直都知道,重要的是她。   她为什么那样生气,这样委屈。   夜色浓郁,雨声静谧。   季宁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扑通扑通。   从未有过的,鲜活。   像是在胸口养了一只漂亮的小鹿,它衔着花,蹦蹦跳跳地跑来提醒你——傻子,别再自欺欺人了。 第32章 自己人   雨夜的大街上, 季宁撑着伞往最近一个地铁口走,后面跟着严北承。   他没有站在伞下,静静落后在两三步远的雨幕里。   这种状态自季宁从他怀里退出来就一直保持,便利店已被远远甩在后头。   三月初, 说早春都有点勉强, 寒凉在周身肆虐。   不过几分钟的路程似乎也变得无比漫长, 季宁脚下毫无征兆一停。   放弃了搭乘地铁的打算。   坐上出租车后, 她便偏头望向车窗外,有意无意地回避着身侧男人的目光。   雨水模糊车窗, 彩色霓虹留在玻璃上蜿蜒的水纹里。   季宁恍惚又沉默地盯着看了许久,忽然想起什么,手指动了动, 摸出包里手机,打开某款理财App。   看到她买的那支股票又涨了很多,她抿了抿唇,总算活过来一点。   她和严北承,家世背景明明白白摆在那里,她对他的这份喜欢虽然不可能有着落,但她也不想一直背负着一百七十万的耻辱。   在喜欢的人面前, 她还是想有那么一点点尊严。   恍神间,车子抵达她住处楼下。   雨停了,风里仍满是沁人的凉意。   透过半降的车窗, 严北承静静望着那道默然离去的背影, 忽然喊了一声:“季宁。”   季宁回头。   “四月十七号之前卖掉。”他说。   -   那晚过后, 很长一段时间季宁没再遇见严北承。   当天夜里她便向IC申请,主动揽下了去外地的项目。   出差经费多,而且, 她也不想给自己留有任何遇见严北承的机会。   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他的喜欢,季宁没办法再继续自欺欺人下去,放任自己陷入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   日复一日地出差,生活维持在异常忙碌状态,有时候甚至一天奔波于两个城市,足迹渐渐遍布大半个中国,却独独没再回过东格总部。   缺觉严重,每天披星戴月回到住处倒头就睡,完全无暇想别的什么。   同事们都说五月开始慢慢进入淡季就好了,可季宁却总有种错觉——这种昏天暗地的日子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东格到底是甲方,再刻意避开,还是免不了要打交道。   四月中旬,季宁再次回到东格总部,财务部转一圈,没有刻意去听,还是收获了严北承从国外出差回来的消息。   季宁捏着文件的手指紧了紧。   那天她比以往下班都要早,各类审计报告合同和电脑统统塞进通勤包,把工作带回家去做。   之后几天也都是如此。   直到四月十七日这天。   阳光一早从天边绽开灵金色光芒,一个难得的好天气,黄历上的出行黄道吉日。   可季宁一踏入东格大厅,便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   员工们小心翼翼交换着眼神,却各个安静如鸡。   对于高层领导出轨这种桃色新闻,东格员工讳莫如深,百思的人关起门来谈论得可是毫不避讳——   “今天早上爆出来的几张照片你们看到没有,孟优意现身某产科,说是疑似怀孕,我看八成就是,那肚子都要遮不住了!”   “是的呢,不过话说回来,严家这位是不是就对女明星情有独钟啊,早前他不是就被爆出轨过黎枝吗?”   “可不是,黎枝当年就是因为这个退圈的呢!”   “欸对,黎枝现在也没人报道了,还在意大利吗?”   “前段时间不还有传言说她已经去世了么,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不过当年她那部《明西水》真的美到没朋友,我小时候看真的惊为天人……”   季宁默默听着这些议论,视线长久停留在手机里理财软件上,庆幸自己当初听进去了严北承的提醒。   出轨的这位是严礼征的父亲,也就是严北承的大伯——严晋。   第三者是个颇具流量的带货网红,算是半个娱乐圈的人,跟季宁之前买的那支股有着紧密的合作关系。   自负面消息爆出,季宁之前买的那支股股价盘前一度暴跌,开盘后更是直线跳水闪崩,仅四十分钟就触及跌停板。   同事们的八卦还在继续。   “东格股市已经开始动荡了,刚刚看到严总的车了,估计也是因为这事紧急赶回来的。”   季宁握着手机的手一紧。   有女同事立刻惊喜接话:“严总回来了?!”   “你这么激动干嘛?”旁边同事暧昧打趣。   女同事脸色微红,绷着气势回:“严总好看啊!你还说我,昨天不知道是谁哀怨说严总不在,来东格都没动力了。”   “可别瞎说啊,我那只是单纯站在欣赏颜值的角度,我一小小打工人,头没那么铁,真的怕姜语那长长的指甲伸过来手撕了我……”同事半开玩笑地说着,边收拾东西下班,又转头喊季宁,“Jen,一起拼车下班?”   季宁默了两秒,说:“我还有些东西没弄完。”   “底稿不都拖回百思了?还有什么要弄的?”同事纳闷咕哝。   “一些工作总结。”季宁从电脑前抬眼,淡笑着应了句。   难得工作早早结束,同事们三三两两很快相继离去,办公室静下来,只剩敲击键盘的声音,顿顿停停。   季宁不时望一眼门口,呼吸也忽轻忽重的,理不清自己这一刻的心绪。   今天发生的事到底还是给了她一些震动。   严北承的那一句时间精准到天的提醒,足以证明——严晋的事爆出来,是他在背后下的手。   对于严北承这种为了争权夺利连自己大伯都阴的行为,季宁没太大感觉,毕竟她早就透彻了解到他不是什么好人。   何况严晋也不冤,出轨男没什么好说的。   令季宁意外的是——严北承竟然提前给了她预警。   纵然她并不能从他那句话中品出背后即将发生的变革,可总是有一定风险的。   他肯这么做,说明已经将她归为自己人行列了吧。   其实细细回想一下,严北承虽然阴狠,对她倒一直是温柔的。   或许……他对她的喜欢比她想象中要多一点,多到可以抗衡世俗压力抗衡严家也说不定……   季宁不自觉地紧紧咬住下嘴唇,忽然又觉得放任自己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太过荒唐。   一个都不肯将自己明明白白袒露给她的男人,谈何抗衡。   心思浮浮沉沉间,人也坐立难安。   就在这时,桌上手机忽然有电话进来。   彼端万念的声音弱弱的,听起来有些心虚:“宁宁,我可能做错事情了……”   “就是我和……何学新不是同一个论文指导老师么,今天去找老师审批论文就碰上了,本来我没想跟他多说话,可他可能看到我前几天发的你送我香水的那条朋友圈了,所以就问我你最近怎么样,我就跟他聊了几句,结果不知道怎么就把你当初借我钱的事给叨叨出来了……然后,然后我就觉得他表情不太对了……”   “宁宁……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呀?”   万念欲言又止半响,还是忍不住小声道:“听同学们说,他最近好像……不太好,工作一直找得不顺利,家里还有人被病拖着……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怎么了,我就是觉得你们在一起那么久一直很好,现在这样,教人怪不忍心的……”   明日大约不是晴天,漆黑的夜空不见半颗星子,树叶在夜色里静止不动。   东格内部一整天人心惶惶,严北承作为常务副总裁,倒是一贯的沉着冷静,只不过工作量到底增加了不少。   处理完所有事情,外面已然暮色沉沉。   出了东格大门,像是无意识地,他往上望了眼。   七楼审计办公室灯灭了。   回到住处,一室清冷,他扯了扯领带,去厨房倒水,打开冰箱时,看到里面一盒未开封的马斯卡彭。   意大利空运过来,保质期极短。   或许是见期限临近,或许是闲来无事,他从冰箱里又拿了两个鸡蛋出来。   烤手指饼干、打发奶油、刷咖啡酒,一套流程他熟练到闭眼都能做出。   提拉米苏入冰箱冷藏,他倚着中岛台微微出神。   过了会儿,接了个电话,捡起沙发上西装外套再次出门。   没用司机,他亲自驱车来到一家茶苑。   一个不在行程单里的私人会晤。   进到二楼包厢,碧螺春幽幽的醇香味道包围过来。   一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女人已经等在里面,她正盯着满屏幕的代码敲敲打打,侧脸干净专注,直到严北承进到包厢落座,才回神抬头。   共事近四年,杨果自然是十分了解自己这位投资人的行事风格。   没有半句寒暄,她直奔主题,汇报象彩近况,提出当下面临的问题,严北承给出解决方案。   他思路仍是无比清晰,句句切中问题核心,杨果却总觉得他今天有些反常。   “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正事谈完,她关心了一句,但也没指望能从严北承这里得到什么带人情味的反馈。   果然冰冷工作机器用寥寥“没有”两个字打发了她。   杨果没再多说,捞过旁边一个限量款爱马仕,从里面掏出一袋子苹果递给他。   “虽然你不把我当朋友,但我也不能像你一样无情无义。”“无情无义”四个字被特意加重,“这是我从老家带回来的苹果,你尝尝。”   “不用。”   严北承起身整理西装衣襟,看都没看。   “……”   杨果咬了咬牙:“你这个人还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啊。”   严北承正抬手捡桌上车钥匙,闻言稍稍一顿。   见工作机器有了点反应,杨果还以为自己话说重了,清咳了一声,又忙赔了个笑脸。   苹果再次递过去,“糖心的,很甜。我特意在我家果园挑的,爬了好多棵果树才挑了这么一兜子。你这待遇够好吧,仅次于我家唐禹辰!”   很甜。   两个字在齿间过了一遍,严北承不知在想什么,居然伸手接了。   杨果有些没想到,随即便笑了。   就说嘛,没人不喜欢吃甜。   将苹果丢后备箱,严北承在车里坐了几分钟,才发动车子。   半个小时后车停下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开到这里的。   老旧住宅楼,四层某扇窗灯没亮,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睡下。   目光落在上面静静看了会,严北承从旁边置物盒摸了支烟出来。   灰白烟雾飘散如纱,男人眉眼被笼住,不甚明亮的光线中,显得神色有些晦暗。   香水送人,微信删了他,一个月以来再没碰过面。   严北承没办法让自己不相信:她在刻意躲他。   唯一感到疑惑的是——是什么让她的态度突然之间转变如此之大。   思绪不由又一次飘到一个月前——A5L发布会那晚她突然现身,一开始并没有表现出别的情绪,他克制着自己去找她,路上因为被人搭讪耽搁了一会儿,之后她就……很生气。   严北承垂眼,又抽了口烟,没让自己发散思维下去。   夜风疏冷,吹散指间烟雾。   视线里不期然地出现一道身影。   黯淡的光线,不足以看清那人面目,只大致勾勒轮廓。   有些熟悉。   小区虽然老旧,但单元门需要刷卡,之前季宁刷卡时,严北承见过两次。   是一张边长约两厘米的小小磁扣。   这个磁扣,不远处的男人也有,他走到单元门前,将磁扣往门锁上轻轻一贴,滴滴两声,门开,人进。   夜深人静,上楼的脚步声似乎都清晰入耳。   伴随着脚步声,楼道感应灯一层又一层亮起,从窗格透出昏黄光亮,直到停在四层。   那扇窗亮起,楼道感应灯灭掉,小区陷入长久的安静。   严北承指尖捻了捻,又摸了支烟出来。   他烟瘾本来不大,最近总有些控制不住。   打火机“咔哒”一声,金红色的光芒瞬间迸出,映出男人唇角扯出的一抹自嘲的笑。 第33章 草莓印   城市夜晚光影明灭, 流灯簌簌。   银灰色东陵A5L在夜色中穿行,严北承忽然打了右转向,将车停靠在路边。   手机里进来一条微信添加申请。   备注:【东格最近不太好过吧,我可以帮你】   S市名利场就这么大, 顾家的那位千金要到他的微信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严北承扫了眼, 神情未有任何变化。   但也一时没再启动车子。   他微垂着眉眼, 手搭在方向盘上, 安安静静的,不知在想什么, 又过了会,解锁已经暗下去的手机。   微信被删,他直接拨了个电话出去。   “给你带了提拉米苏。”   声音不高不低, 平淡寻常。   好像两人并没有一个多月的相隔,他这句只是兑现上次说过的“下次再给你带”的承诺而已。   此刻的季宁其实并不在住处,正静站在一家蛋糕店外。   挂了万念那通电话后她就离开了东格,匆匆收拾东西,几乎是落荒而逃。   出来后,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最后停留在这家蛋糕店外。   半天没动。   自从尝过严北承上次带给她的提拉米苏, 她已经好久没再自己买过了。   可是今晚,莫名地像是压抑不住了,异常地想念那个味道。   电话响起时, 陌生号码, 她心不在焉地接起, 却在听到彼端声音的一刹那,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连心跳都恍若停住。   过了好一会, 眼睛才缓慢地眨动了下。   远处霓虹落在眼底,都成了大小不一的光斑。   她没回答,握着手机的手紧了松,松了又紧。   “还有苹果。”严北承顿了顿,“据说很甜。”   他的声音平静自然,似乎跟她这段时间的隔阂压根不存在。   有那么一两秒,季宁甚至怀疑他有没有发现她把他删了。   可这一认知,并未让她的心跳稳下来半分。   季宁闭了闭眼,用了很大的意志力,才让自己找回声音:“不用了。”   不想给自己留余地,三个字话音落下,她就要挂电话,电话那头似有所感,出声叫住了她。   “季宁。”   季宁指尖一颤,顿住。   一两秒的安静。   严北承微微垂着眼,盯着指尖升起的缕缕烟雾。   “不是要帮我办签证?”他忽然说。   办签证。   护照。   如今再提到护照,季宁心里已经激不起丝毫波澜,毕竟在她喜欢严北承这个前提成立后,护照已经没有了意义。   其实关于护照,季宁一直不想承认的是,她从来没真的想拿着这个把柄对严北承做什么,否则从一开始她就可以直接把象彩的股东信息发给严家——毕竟严北承的意大利名字,严家肯定是知道的。   不过季宁最后还是应了下来,因为今晚,她真的很想吃提拉米苏。   轻轻一声“嗯”音落下,电话那一端严北承夹烟的手,无意识地颤了一下,一截烟灰无声无息落下。   夜色浓郁,员工大都下班,东格大厦只寥寥几格窗口亮着灯。   顶层总裁办也是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影。   又是这么见不得光的深夜,季宁不由得苦笑了下。   她和严北承才是真正的有缘无份吧。   偌大的办公室,季宁进去时,严北承坐在位置上没动,只略略抬眼,朝她投来淡淡一瞥。   也只是一眼,什么都没说。   没有提拉米苏,更不要说什么据说很甜的苹果。   只丢过来一沓冷冰冰的资料。   一切让季宁恍惚间怀疑,严北承就是骗她来给他办签证的,提拉米苏和苹果只是诱饵。   需要准备的材料不少,不过严北承这种常年满世界飞的,对这一套流程显然熟悉得很,常规资料都是早就备齐的,护照也在其中。   看到封面上“护照”两个中文大字,季宁察觉到自己的感受不仅不是心凉,反而是松了半口气。   打开——   姓名:严北承。   Yan Beicheng   目光扫过这两行,另外半口气也松了出来。   视线不知不觉停留在上面的照片上。   眉目清隽,气质内敛。   仍是好看的。   只是明明该是少年气最重的年纪,眼底却俱是深沉。   季宁捧着护照看,一旁严北承目光则静落在她身上。   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手里提着一个方形透明的盒子,里面摆着一块提拉米苏。   那时候母亲刚去世不久,他独自一人将她的骨灰带到中国,将她安葬在这片生养她的土地。   她生前最爱吃的甜品,也是提拉米苏。   当时季宁身边坐着一个穿校服的小女生,大概前一天写作业熬到很晚,困得眼睛睁不开,脑袋东倒西歪间落在季宁肩膀。   季宁似乎稍稍怔了一下,转头垂眼望过去,笑了。   眼神柔软,像轻轻绽开的玉兰花。   不是那个时候身处泥淖的他可以沾染的。   年前她来找他,并不是完全对的时候,可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恨他也没什么,总好过眼睁睁看着她和别人结婚。   只是严北承禁不住想,该是多么深刻的恨,才让当初那个善良美好的她,这一刻出现在这里。   很应景地,一首在中国待的那几年学过的诗,从记忆深处翻出来——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严北承扯动唇角,忽地轻笑。   季宁回过神,凝在护照上的视线挪开,落在旁边男人身上。   对上那双眼睛,心莫名颤了颤。   那片墨色里,交织着深沉晦暗的黑。   有那么一瞬,她似乎在里面读到了深刻的忧郁和感伤。   可再望过去时,已经无迹可寻,只有一贯的沉静深邃。   是她读不懂,也走不进去的世界。   季宁抿了抿唇,移开了视线。   除了基本资料,还需要填写一张英文申请表。   以严北承的英文水平,不要说需要她在一旁参谋指导了,有些问题她还在一旁斟酌用词,严北承已经行云流水般写完。   季宁不禁有些恍惚——她是来帮他办签证的吧?   按说事情进展顺利,严北承应该心情不错才对,可完全相反。   他脸上表情极淡。   一点笑容都无。   季宁心情忽然也变得很差。   既然不高兴她来,又何必特意给她打这个电话。   办公室安静。   偶尔纸张翻动的声音愈发衬出两人之间的沉默。   气氛就这么僵着。   等所有资料备齐,季宁边收拾东西边起身:“差不多就是这些了,文件我带走,等签证下来联系你。”   说完,她一刻不想多待似的,转头就要往外走。   手腕在下一秒被拉住。   心跳漏了拍,季宁忍着没回头看。   严北承缓缓起身,走近一步,将她笼在他落下的阴影里。   熟悉的气息侵袭,季宁莫名紧张。   她下意识地要往后退,严北承却已经抬手扣住她腰身,将人压进怀里。   一个没什么征兆,又不怎么温柔的吻。   感受到唇上印贴感的当下,季宁大脑已经宕机。   甚至呼吸都忘记。   足足五六秒后,才开始抵着严北承胸膛试图推开他,“严北——”   可她那点力道于严北承而言,不痛不痒。   反被他趁机攻入唇舌,封住挣扎。   季宁羞愤交加,气面前男人对她的肆无忌惮和绝对压制,更气自己心跳还不争气地跳得这么快。   有个声音适时地跳出来叫嚣着——就这样吧,你逃不开的。   有那么一瞬,很想闭上眼沉沦,任由凌乱至疯狂的心跳将自己淹没。   可最后一丝理智到底将季宁拽了回来。   冷不丁地,她张口咬了严北承一下。   是真的咬,几乎是一瞬间,她便尝到了他下嘴唇被咬破的血腥味。   可严北承停也未停。   ……她到底是喜欢上了一个什么变态。   脑海里只剩这么一个疑惑在飘荡,季宁放弃了,之前不断推拒的双手失了力。   严北承却吻得更凶,季宁有种喘不过气要窒息的错觉,可矛盾地,又像是浑身蹿过电流,让人不辨东西。   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开的,季宁本能地喘着气平复自己。   过了好一会,脑袋还晕晕乎乎的,怔怔地抬眼望过去。   这才发现刚刚她咬得那么狠,严北承下唇唇瓣上留了一个口子,伤口红红的,还在细细密密地往外渗血。   目光触碰到那个地方,季宁心情有些复杂,一面觉得严北承活该,一面又不受控制地有点……心疼。   除了这些之外,竟还隐隐觉得有那么点……诱惑。   一定是被严北承传染变态了!   季宁一个激灵回过神,这才惊觉自己还靠在严北承怀里。   她微微一僵,不动声色退开的同时,没头没脑问了句,“今天你生日?”   “我刚刚看护照上是今天,对吧?”   严北承眸光微微闪了闪,默然与她对视,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的反应有些奇怪,像是才知道自己今天生日。   季宁顾不上多想,微微抿了下唇,似是十分不满,说:“本来我是打算打你一巴掌的,可我奶奶说过,生日当天被打,一年被打,所以这次就算了,以后你……别这样了。”   这话显然没能威胁到严北承,他低头看着她,表情平静得令人发指,甚至还抬起手,拇指指腹缓缓摩挲她刚刚被强吻过的唇。   声音低低哑哑,透着抹让人琢磨不透的不明意味。   “那是不是这一天做什么都会被原谅?”   “……?”   不待季宁反应,又一个吻落下来。   不过这次不是嘴唇。   感受到他的气息掠过脖颈,拂上自己的锁骨,季宁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要干嘛?   在这里??!   “严北承!你放开!”   “严北承,你讨厌!!”   “严北承,你原地毁灭吧!!!”   惊惶之下,季宁也不晓得自己都骂了什么,反正把自己认为最有杀伤力的骂人的话都突突了出来,然而——   没有丝毫威慑力。   已经快入夏,她风衣里只一件圆领衬衫,精致小巧的锁骨露在外面。   严北承的唇留恋在上面,倒没再往下,不过也不知道在干嘛,触感上来看,像是咬,又像是吮。   季宁极力克制着身体想要打战的反应,忽有一阵密集的细微刺痛感传来。   口中话音戛然而止。   脑中闪过三个字——草莓印。   思维陷入停滞的境地,被放开后,季宁又懵了几秒,才又想起继续对严北承进行言语抨击。   “骗子!你说过以后都我欺负你的,现在还不是又欺负我!还骗我说有提拉米苏和苹果,严北承你讨厌讨厌!太讨厌了!……”   季宁越说越气,最后冷不丁就伸手戳了下严北承的下嘴唇——刚刚她咬过的地方。   力道还挺重,严北承轻咝了声。   两人都没料到她会有这个举动,空气一时静默。   季宁食指还顿在他下唇边,纤长浓密的睫毛缓慢地掀动了下,忽然发现戳这么一下过后,自己心情好了许多,于是两秒后,鬼使神差地又戳了下。   “……”   季宁一直活得敏感又小心翼翼,以前这些她不敢做。   可严北承到底是不同的。   一时兴起也好,寂寞消遣也罢。   不可否认,他对她很纵容,甚至……娇纵。   也是之所以,她才敢又戳这么一下。   果然,再一下下去,心情都挣回来。   成功看到严北承不止又咝了声,还皱了眉,她甚至没忍住弯了一下嘴角。   短短一秒,又很快压平。   只是嘴角抿紧了,得逞的笑意还是会从眼睛里透出来。   星星点点的光,微微漾动。   严北承垂眼静静看着,不过两秒,别开脸。   不愿意承认,他贪恋这种感觉。 第34章 跟我回家   季宁得逞没几秒, 面前严北承再次伸手过来。   这次没再亲她,只是按着她的后颈,将她的脑袋缓缓贴上他左边胸口。   “跟我回家,”他的胸腔微微震动, 语气里情绪不明, 嗓音低哑得厉害, “有提拉米苏。”   季宁来不及发怔, 又被他胸腔里的心跳声震得忘记呼吸。   那么近,那么真实。   一下又一下, 撞击着她的耳膜。   混合着她的,铺天盖地压下来。   季宁沉默地听着,忽然很想问问严北承这算什么。   这一刻的心跳, 是因为她吧。   那他愿意为这个心跳负责吗?能为这个心跳负责吗?   季宁其实能感觉出严北承今晚不高兴。   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他现在是她喜欢的人,季宁总归希望他能开心一点。   更何况,今天还是他的生日。   她想将自己最近工作间隙拍的照片发给他,告诉他,她还没给别人发过,可以勉为其难送给他作为生日礼物。   想告诉他, 拍那些照片的当下,第一个想到要分享的人,就是他。   可微信已经删了, 她没有加回来的理由。   不敢泄露自己一丝一毫的心意。   连这么个小小的心思, 都不能实现, 更何况是那样挤压自尊的话。   她问不出口。   如果严北承给出的是否定答案,甚至只是沉默,她都承受不了。   一段感情开始得畸形, 始于一场交易,一次背叛,从一开始,就将她困在举步维艰的牢笼里。   心里不知何时铺上密密麻麻的痛感,季宁静默了很久,还是摇了头。   去他家,这个提拉米苏的代价估计有点大。   眼下不清不楚的关系,再来一次,她会更加不知道未来的路该怎么往下走。   回到住处时,夜色已经深浓,小区安静,路灯恹恹,季宁拖着没什么力气的身体上楼,压根没留意到自家窗户亮着。   等开了门要去开灯时,被明亮的光线晃了下眼。   她微微一滞,思绪不甚清晰的两秒,余光里有人从沙发上缓缓起身,她心猛地一跳。   “宁宁,别害怕,是我。”熟悉的温柔声音,语调有些不正常。   季宁背脊微微一僵,缓缓转过头。   这才闻到空气里的酒气。   沙发离门口还有段距离,可想而知他喝了多少。   何学新曾经清澈透亮的眸子此刻布满血丝,混着迷蒙的醉意。   不过两三秒,季宁移开视线,没言语,抬脚走去厨房。   厨房其实就是一个小阳台改造成的,紧挨着客厅。   她刚拿起水壶,后头传来声音,涩哑,却也清晰——   “因为一百七十万,是吗?”   季宁倒水的手一颤。   默了几秒,转身走到何学新面前。   将水递过去,语气沉静:“不是。”   何学新没接水,定定盯着她。   似乎想从里面找到答案。   空气静默。   季宁没和他对视很久,再次别开脸,无言地将那杯水轻放到旁边茶几上。   何学新在这时注意到她锁骨处的吻痕,眼底划过掩饰不住的痛楚。   小小的房间持续沉寂。   季宁始终没再跟何学新对视,无意识地咬住下嘴唇,嘴唇都泛了白,仍像是毫无知觉。   好在即便醉成这样,何学新依旧是善解人意的,没让这种窒息的氛围无限蔓延下去。   像是只为求证这个问题而来,他努力积攒的意识很快溃散,身体撑不住地慢慢倒向沙发,说话也开始前言不搭后语,喃喃间似乎把季宁当成了曾经的她。   “情人节那天我去了迪士尼,在门口等了很久,你没来。”   “怪我,应该去接你的,那天下雨,你最不喜欢下雨天……对不起……”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遍,像是含糊不清的呓语,眼眶却不知何时泛了红。   -   昨日自严晋出轨消息爆出,不到几个小时,东格市值蒸发上百家4S店。   东格高层连开几个会,下发数十份内网文件,到今天整个集团内部仍是一片气氛沉重,顶层阴云笼罩。   常务副总裁办公室,严老爷子双手搭在鸡翅木手杖上,紧紧盯着对面严北承。   “是你做的。”   尾音下降,陈述句。   严北承没否认,面色坦然。   事实上,自严怀威进办公室开始,他就是这个沉稳从容的姿态,似乎是早就料到老爷子会发现。   “你这个喂不熟的白眼狼!他是你爸爸!”严老爷子额头青筋暴起,举起手杖径直朝严北承抡过去。   严北承稍稍抬手,轻轻松松接住了手杖。   严老爷子更是怒火中烧,胸口剧烈起伏:“你就这么恨他?恨到要毁了他?!”   “爷爷这话说得不对,毁了他的不是我。”严北承漆黑的眼如一汪深潭水,平静无澜,语带淡淡的薄凉:“又不是我让他出轨的。”   “可爆出这件事的是你!”   “他自己给了别人机会,如果我不抓住,我担心爷爷会怀疑我是否有掌管公司的能力。”严北承不紧不慢走上前,将手杖重新朝严老爷子递过去。   严老爷子气到简直要吐血,脑袋一阵眩晕,又不肯接严北承手中手杖,幸而身边秘书及时扶住,才不至于倒下去。   良久,他浑浊又锐利的眸攫住面前男人,一字一句质问:“你来东格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复仇对不对?”   “从一开始,从四年前回来,就是抱着这个目的是不是?!”   严北承淡淡一笑,反问:“如果我说不是,爷爷信吗?”   空气安静片刻。   “这个问题,四年前我刚回来时爷爷就问过,我说为了东格,您好像一直就不太信,现在又何必再多此一问。”   严怀威一动不动盯了他许久。   “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我警告你,东格不是你复仇的战场。如果下次再敢拿东格动刀,”严老爷子停顿了下,冷声继续:“我可以让你是严北承,也可以让你什么都不是。”   “有一点,你应该没忘——只要我还没死,对东格,我永远有一票否决权。”   “爷爷会长命百岁。”严北承唇角依然挂着一抹笑,云淡风轻应。   严老爷子脸色依旧不虞,从他手中一把夺过手杖。   沉沉吐出一口气,语气忽然缓和许多。   “顾家作为旅游地产业的龙头,他们家千金有意与你结亲,这个当口,对东格是个挽救的机会。况且与顾家结亲,对你今后的发展也的确很有助益。”   他顿了顿,又抬眼意味不明盯向严北承,缓声继续:“比什么乡下小镇丫头强得多。”   严北承神色不变,微笑道:“一切,听爷爷的安排。”   -   宴会定在顾家名下一间中式会所。   人间四月天,院子里晚樱纷飞,衬着曲水流觞和仿古式宫灯,极有意蕴。   顾家比严家到的稍早片刻,以主人的身份,先请辈分最高的严老爷子落座贵宾席,其余人才依次入座。   礼节上无一不彰显名门望族的格调。   顾采思今天穿了条公主裙,与那天的古典舞装扮相比,多了两分娇俏,浅笑嫣然间,又尽是上流名媛的端庄矜持。   顾家是大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原本并不着急将女儿嫁出去。   可更不愿意女儿总在外面抛头露面,只能寄希望予她结了婚能安分一些。   这个交换条件,顾采思也欣然同意了。   也是之所以顾家愿意割舍一点脸面,主动朝严家抛出橄榄枝。   席间,严北承表现得有礼又有涵养,对顾采思也回应得无一不妥帖,顾家二老对他颇为满意,对订婚一事却未主动表态,直到严家试探着提了一句,话题才就此展开。   气氛其乐融融间,订婚的事也商议得差不多。   要结束时,严北承起身去了趟洗手间,之后没立即回包厢,而是留在走廊尽头的雕花窗棂前抽了支烟。   果然不一会儿,迎面走来个人。   裙摆轻轻摇曳。   顾采思在他面前站定,哑光丝绒质感口红温柔不失妩媚,轻轻吐出两个字:“黎未。”   微风自窗棂轻掠进来,拂动男人指间灰白烟雾,模糊了表情。   “顾小姐好记性。”   “果然是你。”   顾采思神情带了点得意,稍稍凑近:“这么多年,你还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严北承轻掸烟灰,神色没什么变化,继续漫不经心地抽烟,薄唇微微抿起时,下嘴唇传来些微异样感。   上面一个小小的痂,是季宁那晚的杰作。   也不知道对他是多大的恨意,三天过去,舌尖扫上去,依然有隐约的刺痛感。   这个动作无意中撩到顾采思,她怔了怔。   十年过去,他依然好看得让她心烦意乱。   盯着他看了几秒,她忽而踮起脚。   距离倏然间拉近,严北承垂了垂眼。   对上他那双幽深清净的眼瞳,顾采思眼睫颤了颤。   这么近的距离,依然读不透他的内心,却又不自觉被他这副居高临下的清冷正经模样吸引。   长长的睫毛涂了睫毛膏,又卷又翘,四目静静相视间,几乎扫过男人高挺的鼻梁。   悄然增添空气中的暧昧。   呼吸交融,严北承动也未动。   这个类似默许的举动鼓舞了顾采思。   她情不自禁地闭眼,红唇向他轻轻贴去。   严北承依旧微微敛着眸,眼底没有任何情绪,就那么平静地看着她一点点靠近。   直到两唇即将相贴——   语气淡漠又漫不经心道:“看到这个痂了么,昨晚女人留下的。” 第35章 亲近   顾采思蓦然一顿, 脸色也跟着变了变。   不过两三秒,她退开,红唇已然扯出弧度。   “里面已经商订好了,下个月八号订婚。八号之前记得把你身边不干不净的女人清理干净, 不然到时候都不用顾家出手, ”她顿了顿, 纤白指节轻轻抚了抚严北承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严老爷子打了骂了你,我也会跟着心疼的。”   这话严北承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他自始至终神色都很淡,自顾自抽烟,慢悠悠吐出一口烟圈, 才道:“有意思?”   顾采思笑容敛了敛,声音带上两分气急败坏的跋扈和绝然。   “有意思没意思,我说了算!”   -   东格这两天很热闹,似乎连保洁阿姨都在谈论严顾两家联姻这件大事。   “之前说小严总人脉资源不如大严总的要被打脸了啊,顾家欸,那是什么存在!”   “可不是么!小严总这下算是稳了。说起来东格我连续审了五年了,是眼看着小严总上任后东格数据逆袭的, 要说能力,小严总本来就没得说!”   “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严总会答应,总感觉他那种气场全开的人, 不像是会接受家族联姻的样子。”   “这就是格局问题了啊, 像严总那种一心扑在工作上的男人, 感情方面不会投入太多精力,与顾家联姻,又对事业有助益, 何乐不为呢?劝你死心啊,听说前两天两家见面,订婚日期都敲定了,就在下个月八号。”   “也就是刚好这两天姜语休年假去了夏威夷,不然还不得把顶楼总裁办一锅端了啊!”   “听说已经在往回赶的路上了,看来一场爱情三角大戏要上演了。不过姜语还真的有点可惜了,那么漂亮,严总好冷酷的一颗心。”   “家世面前,漂亮没那么重要,毕竟跟顾家比,姜家还是差了点意思……”   这些流言季宁一点都不想听,可即将迈入审计淡季,办公室气氛轻松,周围同事聊得火热,一句两句的强行往她耳朵里灌。   “你这话就先入为主了,顾家千金一点都不输姜语的。记得上次A5L发布会吗,压轴古典舞C位领舞那个就是,和严总的相识还挺浪漫的呢。听东格的人说,当时发布会上顾家千金就对严总一见钟情了,还要了联系方式来着,结果严总给了个销售的,那顾小姐也不生气,转头就给自家员工订购了一百辆A5L,这样一来二去,两人就那个了……”   哪个了?   嗯??   可旁边同事们一脸你知我知,留下一个自行体会的暧昧眼神就不说了。   空留季宁一腔八卦心,没有着落。   半晌,她沉沉地呼了口气,决定早早下班。   太阳还没落山,明晃晃挂在空中。   太久没在这个点下班,出了东格后,季宁抬手遮了遮光线,有短暂的迷茫。   顿了会,才半垂着脑袋慢慢往公车站走,没留意到不远处停着一辆车。   车里,严礼征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打火机,边交代手下人:“留意那个女人有没有怀上什么野种,不要留下痕迹。”   顿了顿,“哒”的一声,打火机金属盖猛地一合。   再开口声音透出两分狠戾:“绝不能再出现第二个黎未!”   手下垂首应是,严礼征略显烦躁地转了转脖颈,无意间瞥见一道纤瘦的身影,稍稍一顿,嘴边掠过一抹兴味。   这小审计虽然长得很对他胃口,但还犯不着他严大少锲而不舍,不过现下又碰上,抱着不撩白不撩的心态,严礼征驱车靠近,降下车窗。   “季小姐,这么巧!这个点不好搭车,不如先一起吃个饭我再送你回去?”   季宁正在路边等车,闻声抬头。   一模一样的东格车标,同样流畅的车身线条,反着光,晃得她微皱了下眉。   ——不准再理他。   脑中毫无征兆冒出这么一句,带着熟悉的沉静感。   季宁眉头顿时皱得更深。   换做平时,她可能还会象征性地敷衍一句,可是今天心情说不出的躁,她盯了严礼征几秒,冷不丁反问出一句——   “你们这种人,婚姻能自己做主吗?”   显然,严礼征没料到会收到这么个回应。   他愣了几秒,忽地轻笑。   再开口语气透着股漫不经心的玩味,意味不明道:“季小姐考虑事情还挺深远。”   意识到他可能误会了,季宁缓了缓情绪,回归那句通用敷衍,“我男朋友会来接我。”   “男朋友”三个字并没有劝退严礼征,他反而又笑了一声,拖腔带调地:“男朋友啊,我不介意。”   季宁别开脸,声音还能维持最后的平静:“我介意。”   “你介意的话,分了我会更开心一点。”严礼征唇角依旧勾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季宁闭了闭眼,忍无可忍似的,忽地扭头质问道:“你们家祖传挖墙脚吗?!”   “……?”   严礼征懵了懵,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心想:这特么也是他爸在外头惹的一笔桃花债?   倒是手下心细,望了眼前方季宁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犹豫着道:“会不会是严北承,听说两人是同学。”   “黎未?”严礼征笑,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挖墙脚?”   “四年了,你见他对女人这种生物多看过一眼么?”   “与其相信他挖人墙角,倒不如相信他爹从此不碰女人。”   “……”   手下低眉垂眼,心里默默吐槽:他爹难道不是你爹?   提到严北承,不免想起最近他和顾家联姻的事,严礼征下意识地又扯了下领带,躁得很。   “不过你刚刚说什么?他俩是同学?”严礼征忽又微微挑了下眉,“那她男朋友呢?也是同学?”   手下:“这个不清楚。”   “去查查。”   不待手下应声,严礼征又蹙眉摆手,“算了,一个女人而已,会所多的是。”   “去会所。”   -   回到家,季宁倒在沙发上发了会呆,又洗了个澡出来,外面天色还大亮。   严北承要订婚了。   和本市顶级名媛订婚。   早就预料到的发展走向,季宁觉得她没什么好失落的,她只是有点……无聊。   对!无聊。   偏偏这个时候工作量锐减,想通过工作转移注意力都不行。   不经意抬头,扫到家里墙角堆着的一个大纸箱——是她前段日子网购的一个简易衣柜。   一直忙到没时间组装,今天终于有了大把的时间来对付这件事。   像捡到了救命稻草,季宁忙活起来。   可她心总是不太静,蹲在地上鼓捣半天,示意图没看明白,手指倒是先被划出一道口子。   伤口不算大,细小的血珠缓慢地渗出来,她没处理,就那么安静地垂眼盯了好一会儿,直到有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是快递的电话,严北承的签证中介已经办妥并邮送到。   从下楼拿到这份快递再到折返楼上,季宁一路都在后悔——为什么当初没直接写严北承的地址。   此刻面对这么个东西,她盯了好半天,正打算找个同城快递,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瞥见来电显示的刹那,心不争气地跳了跳。   季宁深呼吸几次,接起电话的声音很平静:“喂。”   结果对方比她还平静,开门见山:“拿到签证了?”   脑袋宕机两秒,季宁很快反应过来——中介给严北承本人也打了电话。   她忽然莫名有些想笑。   “是,过来取吧,一个小时,过期不候。”   心底翻涌的情绪冲出口之前,季宁径直挂断了电话。   挂完又忍不住后悔,挂那么快做什么,又不是她要订婚。   不到一个小时,严北承就来了。   这短暂又漫长的时间,季宁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给了签证就走给了签证就走。   傍晚发红的阳光笼罩,整个世界灿烂得如同失了火。   单元门门口,一片红彤彤里,那道清隽挺拔的身形无比熟悉,又有着强烈的虚幻感。   季宁走上前,没让自己与严北承对视太久,淡淡掠过一眼,东西递出去——   脑中预演无数遍的交出文件洒脱转身的场景没有上演,因为严北承没伸手接,而是下意识一般,问了一句:“手怎么了?”   明明只是四个字的简单问询,却又带着自然的亲近。   季宁捏着文件夹的指尖不断收紧,钻心的刺痛一阵阵袭上来,她忽然有些恍惚,不由自主地问出那句紧紧压在心底的话。   “你是要订婚了吧?”   这句话音落下,周围的一切好像忽然静止了。   连时空仿佛都凝滞了。   季宁很快惊醒,深深失望于自己还是问出了口,更痛恨自己还能听到心脏在胸口跳动的声音。   在期待什么呢?   严北承静静看着她,目光专注地凝在她脸上,没说话。   没有否认。   是啊,从一开始就是个交易。   亲近她与和别人订婚,在他那里或许压根就不冲突。   季宁忽然扯了扯唇角,抬眼直直对上严北承的目光。   “恭喜。”   说完,她将文件径直往严北承怀里一丢,刚要转身,听到他忽然沉沉开口。   “恭喜这两个字,是送给你自己的吗?”   严北承神色平静,慢条斯理道:“我和别人订婚,你刚好可以和何学新再续前缘,用和我睡过的身体再和他睡,是吗。”   耳边“嗡”的一声,季宁大脑一片空白。   像是周围的空气突然被抽干,她目光凝滞住,只有微白的双唇在无意识地微动。   终于反应过来时,她抬手便朝着严北承胸膛打下去,完全没收力。   “严北承,你无耻!”   “可恶!怎么会有你这么可恶的人!”   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打下去,她的眼眶也在不知不觉间红了。   季宁其实非常不想在严北承面前掉眼泪,已经颜面尽失,再在他面前露出这样难堪的一面,何必呢。   可眼泪这东西很神奇,一旦没憋住流了出来,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严北承动也不动,任由她打。   到最后她手上力气越来越小,只剩下越来越收不住的眼泪。   她哭的时候,似乎在拼命压抑,声音不大,但眼泪流得很凶。   季宁的这个反应在他的预料当中,他就是想让她哭,想让她因为他情绪波动。   可看着那大颗大颗砸下来的泪珠,他心里并不好受。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又松开,循环往复几次,终是没控制住,伸出去,将人往自己怀里带。   动作很轻,似是安抚,又像是无言的道歉。   季宁已经哭到没什么力气,依然用尽全力拼了命地挣扎。   “你别碰我!你都要跟别人订婚了,还抱我做什么!”   “想让我跟你继续保持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吗?严北承你休想!”   眼泪流得多了,脑子都一钝一钝的疼,说出的话不再经思考,更多的是当下最直接的情绪发泄。   严北承背脊却微微僵了僵。   他手上稍松,垂眼看向怀中人。   她已经哭到有些抽噎,眼眶红红的,里面盈满水光,眼泪还在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严北承盯着看了许久,喉结滚了又滚。   开口才发现嗓子全哑了:“你介意?”   季宁不说话。   “一点点,”他顿了顿,又声音很低地问,“有吗?”   季宁抬手使劲儿抹了把脸,忽地抬眼看他:“我很介意!” 第36章 一夜之间   风很轻, 世界安静。   严北承揽住季宁的手早已滞住。   季宁眼泪还在往下掉,却忘了哭。   微风拂过满是泪痕的脸,湿湿凉凉的,也将混沌的大脑吹得清醒了两分。   季宁忽然很无措, 深埋于心底的秘密要守不住的感觉, 让她下意识地死死咬住嘴唇。   她盯住严北承半响, 忽地冒出一句——   “我介意顾家和严家知道你有我这样一个同学, 我还活不活得到明天!”   说完这句她便头也不回地跑开,没看到严北承眼睛里的光芒寸寸寂灭。   一直跑到单元门前, 她心跳还很快,手也控制不住地发抖,以至于掏门卡的动作都有些不听使唤。   好不容易将门卡贴上去, 忽然听到后头传来异常动静。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   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一瞬。   何学新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正愤怒地朝着严北承挥拳头过去——   严北承只稍往后仰,利落精准地捏住他手腕,往后一折,便以绝对的优势压制住他。   脑中瞬间闪过严北承一脚将人踹骨折的画面,季宁想都没想大喊道:“严北承,你放开他!”   边喊边跑过去, 伸手将何学新护在身后。   严北承从没见过季宁这副母鸡护崽的架势,不由得微微怔住。   季宁是在抬起头,对上严北承的眼神时, 才后知后觉清醒三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下意识的反应是保护何学新。   可能潜意识里觉得——严北承很强大, 他压根不需要。   他一直瞧不起何学新,很可能毫不犹豫地将何学新的胳膊掰断。   而她自己,对何学新又有负疚感。   从当初分手, 这种负疚感就如影随形,到后来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喜欢严北承,这种感觉直接被放大无数倍。   夕阳的光线只剩浅浅一束,带着将歇未歇的昏沉。   严北承眸底受伤的情绪一瞬而过,以至于季宁怀疑自己看错。   她睁大眼睛想要去看清楚,很快回过神又是对自己更深切的失望。   还在期盼什么?   他要和别人订婚了啊。   见他没松手,季宁低头,朝着他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   这一口下去,两人的缘分就能咬断了吧。   刺痛感密密麻麻传来,像是直接被咬在心上。   严北承手松开,慢半拍地看向自己手背上接近虎口处的牙印。   片刻后,他什么都没再说,径直绕过她和他,离开。   引擎声响起,银灰色车子掉头,后退的轨迹流畅,不疾不徐,和以往每一次送她回家时并无二致。   到车子开上主路,尾灯消失在长街尽头,季宁目光仍往那个方向望着。   忽然记起,她第一次坐严北承这辆车,其实并不是在东格审计时。   印象中好像是大二,她忘记带伞,从外面打工回来,下了公交车站,刚好赶上下雨,在公车站牌下等了一会儿,见雨势稍减,便匆忙往学校门口跑。   跑了一会儿,雨更大了。   就在那时,身旁有辆车鸣了下笛。   深色车窗缓缓降下,看到那张英俊清冷的面庞,季宁当时是十分意外的,因为在她的印象里,她与严北承几乎没有交集,她甚至怀疑他应该都不记得她的名字。   没想到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很自然地说了句,“上车。”   季宁一开始有些犹豫,可学校上课时间眼看就到了,而且前排司机已经撑着一把黑伞下了车,并打开了后座车门。   彼时的季宁上车以后就后悔了,因为当时学校门口刚好修路,雨后的道路泥泞不堪,她已经在泥泞中走了一段,脚上沾了不少泥巴,一上车,就不可避免地蹭到了地垫上。   暗红色的地垫,踩在上面软绵绵的,季宁却不敢太用力。   而当时她身边的严北承没再说什么,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目光始终落在手中文件上。   季宁过后后悔懊恼了好一阵子,以至于后来一想到或者一看到严北承,就不自觉地想到那团泥巴,然后有意无意地离他很远。   其实,根本不用刻意避,他们之间的距离本来就很远。   季宁回过头,面色已经无比平静,对上何学新复杂沉郁的眼神,轻轻的声音透着疲惫。   “门卡给我,以后别再来了。”   -   茶苑。   还是上次那间包厢,杨果瞄了眼对座。   总感觉有股冷冰冰的气压在整间茶室弥漫,她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想说的话更加不好开口。   踌躇良久,起身给严北承斟茶,试探着问:“你心情不好?”   严北承不答反问:“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   “……电话里我怕你会挂我电话——呀!你这儿怎么啦?!”   杨果手上茶刚斟半杯,突然直直盯住严北承手上的咬痕,惊呼一声。   旋即想到什么,又问:“你那个准未婚妻咬的?”   严北承显然不会回答她这个问题。   杨果也没指望他给出什么回应。   不过这话既然开了个头,她灌下一大杯茶,给自己打了打气,索性直接道:“我没有故意要探听你隐私的意思啊,就是唐诗雅听说你要和顾家联姻之后,已经连续来我家说了两天顾家小姐的坏话了。”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象彩的潜力有多大,等上市后,市值甚至可能直接超越东格。”   说到这里,杨果舔了舔唇,似乎花费了很大的心力,才又继续道:“我知道你那些年受了很多伤害,也因为你母亲和外公的去世……”   “你想说什么?”严北承出声打断。   语气仍是平静的,但他那双眼睛很黑,笔直而没有温度望过来时,带着某种沉沉的压力。   杨果手一抖,又灌下一大杯茶:“我想说……你要不要从东格退出来,离开那个是非之地?”   “经营好象彩。”严北承表情不变,语气不明,“其他事不用你操心。”   说完,起身准备离开。   杨果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语气有些着急:“可如果那位顾小姐真的像唐诗雅说的那样,那她可能不是你的良人。我知道你做任何事都有明确的目的,虽然我们才认识不到四年,但这些年你做的所有决定我都没怀疑过对错,没理由地相信你可以解决一切难题。可是这一次,我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缓下来,带上几分恳切:“可不可以不要为了过去的事,把现在的自己搭进去?”   关于严北承,杨果是从唐禹辰姐姐唐诗雅那里得知的。   并不是她有意打听,是唐诗雅对于当年的事实在意难平,得知她和严北承认识后,不吐不快。   当年正当红的影星黎枝被爆插足别人家庭,可谓哗然一片。   网暴如雪崩,众人对她失望谴责之余,大都认定她是明知对方有家庭还不知廉耻地插足。毕竟如果是男方刻意隐瞒婚史或者骗她说已经离婚的话,她肯定是要在公众面前为自己申诉一下的,可没有。   在最后宣布退圈的记者会上,半句解释都没有。   只有止不住的泪水和一句又一句的道歉。   美人垂泪总是格外惹人怜爱,也有一小部分网友认为,可能是严家那边给她施加了压力,导致她不敢说出实情。   其实这完全是胡乱臆想,他们不知道的是,黎枝的家境一点儿都不比彼时的严家差。   也大概就是因为家境优越,父母小心呵护,才会不谙世事,轻易相信感情。   据唐诗雅表述,那是一个极美又极柔弱的女子。   如果那时候也有人设这个词,那么她本人和荧幕上塑造出来的无辜形象是完全贴合的。   事情爆出来后,当时严晋的正宫夫人所在的陈家,便对黎家开始了疯狂的打压。可黎家不是一般的泡沫企业,实业根基稳,有相当的抗压能力,就这样拉锯了好几年。   严北承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严家嫡出的两个孩子比严北承大几岁,其中一个严礼征,圈子里出了名的混,无人敢惹。   可想而知,严北承那些年的遭遇和黎家是如出一辙的。   不过他小小年纪也不是那么好惹的,跟黎家一样是块硬骨头,除了最初几次挨打,之后很快就有了还手的能力,渐渐地严礼征安排过去的人不再能从他那里讨到什么好处。   这让严大少爷很不爽,终于在又一次没得逞后,他直接找了校外的社会混混,而且不止一个。   具体过程不得而知,唐诗雅只知道这事之后,严北承小小年纪竟然寻了个机会报复了回去——在一个无人的巷子里,一脚踹折了严礼征的小腿。   这件事的后果是,严家震怒。   严家老爷子严怀威,此前对于陈家和黎家的纷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事之后,便开始插手。   有了严家的助力,黎家很快支撑不住,其涉及的汽车制造相关产业,后来被严家整个吞并。   黎家跨掉,黎枝父亲自杀,死之前留了支海外基金,黎枝带着当时还叫黎未的严北承远走他乡。   从此S市再无黎家。   直到四年前,严老爷子猝不及防病危,东格在严家几个后辈的匆忙接手下乱成一锅粥。   严老爷子被抢救回来后,身体大不如前,不知怎么,想起了自己还有个十岁就将《百科全书》倒背如流的野生孙子。   然后,严北承回来了。   当年的事在S市名流圈子不是什么秘密。   许是为了掩人耳目,改了严姓,还挂在严家已经去世多年的三儿子名下,对外说是一直养在国外。   但唐诗雅见到严北承的第一眼就发现端倪——严家的那帮后辈,怎么可能有这样深邃沉静的眼眸。   窗外城市不知何时已被夜幕笼住,霓虹和车灯汇成长河。   仿佛一双无形的手,将掩埋在记忆深处的一幕幕缓慢拉长,又模糊。   严北承依稀记得那天是个周末,他不用上学,也没去打工,在家安安静静做了盒提拉米苏。   可等提拉米苏冷藏好,母亲已经永远地离开。   医生说她几年来气血一直虚弱,撑到那一天走,已是意料之外。   似乎没有人留意到,当天的娱乐版新闻里躺着一则消息——东格大公子严晋再结新欢。   严北承敛了敛眸,压下眼底芜杂的情绪。   视线所及之处,是右手虎口处清晰而新鲜的咬痕。   另只手抚上去,指腹摩挲片刻,指尖突然用力一按,有血渗出来。   他不会做他母亲那种人,一点都不想。   “我不会为了任何人,把现在的自己搭进去。”   严北承抬眼,声音已经平静到淡漠,又莫名带着某种笃定:“也不会订婚。”   虽然严北承这么说了,可杨果并没有放下心来。   反而愈加担心。   毕竟已经到了眼下这种众人皆知的程度,严北承一旦悔婚,以顾家那种极在意声誉名望的做事风格,杨果不敢想象严北承将面临着什么。   虽然和严北承一起共事四年来,他总能有办法解决任何危机,可这次牵扯到顾家,杨果怎么想都觉得这次他很难全身而退。   蹙眉思索许久,杨果最后暗暗下定决心,实在不行,她就去求唐家。   毕竟放眼整个S市,也就唐家能压顾家一头了。   接下来的一两天,杨果都还一直在殚精竭虑,完全不知道,另一边,东格顶楼总裁办的井然有序被一道突然闯入的身影打破。   严北承正从会议室出来,抬眼见到姜语,似乎并不意外,翻着文件继续往办公室走,并交代秘书送杯咖啡进来。   两人一前一后进到办公室,留下一众秘书助理们相互交换意味深长眼神。   门刚一关上,姜语便迫不及待地问:“你真的要跟顾家那个公主精订婚了?”   严北承合上手中文件,正色:“姜小姐,在我本人面前这样称呼我的准未婚妻,似乎并不是一种礼貌的行为。”   “准未婚妻?”姜语用力咬了下嘴唇,声音艰涩:“全公司上下都知道我喜欢你,知道我来东格是为了你,我不信你不知道!”   “我知道。”严北承神色很淡,墨黑的眼睛看着她,没什么温度,“可我也记得,我不止一次拒绝过姜小姐。”   “为什么是她?”   被他毫不留情的态度激到,姜语情绪终于失控,上扬的声音略显尖锐:“为什么她可以,我就不行?!”   “是因为顾家更有钱更有实力吗?!”   “你严北承就是这样一个要靠女人上位的男人?!!”   声音到最后,又带上控制不住的哽咽。   严北承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很平静,但一时也没再出声。   办公室陷入压抑的沉寂。   适逢秘书进来送咖啡,门轻轻推开的同时,敏锐地察觉到这紧绷的气氛,大气不敢喘一下。   正眼观鼻鼻观心地将咖啡轻放桌上,办公桌后男人沉静的声音突兀传来,吓得她手一抖,咖啡差点没洒出来。   “因为顾家能帮我牵线英世利高层。”严北承说。   -   “老板,我听说……”   茗臻会所昏昧迷离的光线里,手下人欲言又止。   严礼征皱眉:“说。”   “顾家要为严北承牵线英世利的其中一个股东。”   严礼征眸光骤然一凛,抬眼:“真的?”   手下人点头:“据我们的人汇报,上午姜语闹到总裁办,这话是严北承亲口对她说的。”   严礼征恨恨咬牙,捏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用力,一字一句从齿间磨出三个字:“英世利……”   不知想到什么,他手上力道又渐渐松了,突然,阴恻恻冷哼一声。   “一个野种,也想攀上顾家……”   黑夜沉沉,隐藏一切。   夜里一场大雨突然降临,劈里啪啦地拍打着窗户,像是直接敲在人的神经上。   季宁整夜不得安睡,醒来后头痛欲裂。   昏昏沉沉来到东格,刚迈进一楼大厅,就听到身边压低声音的窸窣讨论声。   她的脚步陡然一滞。   ——一一夜之间,顾家悔婚的消息传遍东格的每一个角落。   与此同时,顾家。   楼上乒乒乓乓摔砸东西的声音传来,楼下餐桌旁顾父气定神闲地用餐。   无视对座夫人欲言又止的神色。   等优雅地用餐巾擦拭完嘴角,才开口,声音不重,却薄凉至极。   “不吃就饿着,就是饿死,也不能做出有辱家门的事。”   “严老狐狸,竟然妄想塞给我顾家一个私生子!”   相较于顾父,顾母倒是柔和,叹息着轻轻捋顺女儿凌乱的长发。   “顾家声名在外,你平日里骄纵一点,你父亲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这次不一样,嫁一个私生子,你是要我们这一支在整个顾家面前抬不起头?”   “你们这是封建迂腐!私生子怎么了?!上一辈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顾采思声音扬高,透着嘶哑。   “没关系吗?没关系严老爷子为什么四年前要给他改名?”   “当年他可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外公被严家逼死在自己面前,他会善罢甘休,跟严家毫无嫌隙地共处下去?”   顾母极轻地叹息一声:“东格变天,只在瞬息之间。”   “爸妈是不想你去趟这滩浑水。” 第37章 委屈   时序步入五月, 审计迎来淡季,朋友圈里陆续出现同事们在各大洲的旅行定位,季宁倒没有,捡些同事们舍弃的小活儿挣项目费, 不然就是窝在小出租屋里睡觉、写毕业论文, 日子过得昏沉又自闭。   万念看不下去, 揪她出来一起看电影。   “刚刚电影里那个造型, 换哪个男明星都hold不住,也就唐禹辰, ”从影院出来,万念作为颜控重度患者,还沉浸在爱豆的美颜暴击中, 啧啧感叹:“S大史诗级校草,真的。”   “你这句形容,上次是用在严北承身上的。”   季宁神色恹恹的,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劲,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句。   说完,自己先下意识地怔了一下。   距离上次和严北承不欢而散,已经近一个月过去, 期间两人再无联系。   在彼此的世界沉寂,关系连不太熟的同学都称不上了。   其实当初听到顾家悔婚的消息,季宁心里不是没有波动, 可很快就又平静下来。   即便没有顾家千金, 也会有陆家千金、沈家千金, 总不能严北承每回都那么倒霉被退货吧。   “严北承当然也是史诗级了,不过他气场太强,强到让人甚至不敢直视他的长相。说真的, 我在学校见到他都下意识地绕着走……”   听到一直没什么精神的季宁突然cue到严北承,万念立刻接话。   可话题抛出去,季宁没再接,落了空。   万念转头,见她视线凝在不远处一家剃须刀销售柜台上,不知在想什么,神色有些发怔。   “要买吗?”万念问。   季宁回神,摇了摇头。   又逛了半天,季宁全程陪跑,愣是一件东西没舍得买,万念诧异地问她怎么比以前还省,季宁只淡淡应了句:要攒钱。   逛街歇脚,还是上次那家咖啡店,万念已经和心动选手小奶狗打得火热。   小奶狗亲自端来手冲咖啡,弯着狗狗眼问万念:“姐姐,我帅吗?”   万念双手托腮,回以深情眼:“帅。”   小奶狗:“有唐禹辰十分之一帅吗?”   “哈哈哈哈哈,”万念边笑边坚定地回:“没有。”   和小奶狗打情骂俏完,万念抬眼瞥到对座季宁寥落的神色,笑容逐渐消失。   她想了想,摸出手机给季宁发了张照片。   “送你两道鼻血,是之前在学校上课的时候我偷偷拍的。”   的确是上课偷拍,而且是大课。   照片上满满都是人,可季宁第一眼捕捉的,便是那个人。   好像自带聚焦,周围自动糊成一片,视线里只有他清晰利落的侧脸轮廓,连喉结线条都美而流畅。   盯着那清隽又熟悉的侧颜,季宁久久无言。   万念原本是试图通过季宁的天菜调动她的情绪,可这张图发过去,发现季宁更沉默了。   她担忧地鼓了鼓脸颊,犹豫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劝道:“如果实在不开心,就……再试一下?我觉得何学新不像是那么绝情的人。”   他的确不是,她才是。   季宁没能告诉万念自己情绪不高其实是因为另外一个男人。   她说不出口。   从最初的一百七十万开始,就注定了一场感情无法宣之于口。   季宁思绪一直处于半神游状态,包里手机响都没听到,还是万念提醒了句,才后知后觉地慢吞吞往外掏手机。   扫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刹那,她下意识以为自己看错,等再仔细看一眼——蹭的一下,蓦然坐直了身体。   心像是突然间活了过来,扑通扑通猛烈地跳动起来。   对座万念脑袋随着她的大动作抬起来,不明所以眨了眨眼。   季宁这会显然顾不上她,握住手机,暗暗几次调整呼吸后才接起。   接通后不等她出声,彼端熟悉的沉静声音已随着电流传过来。   “季宁,现在发定位给我,我派人去接你。”   严北承又说了句什么,季宁脸色极速白了下去。   -   季庆波这些年干过的营生不少,为了钱出卖灵魂的事没少干,也大大小小翻车过几次,但没有一次像这次这么严重。   人突然被警察带走,关押在看守所,不能保释,家属也不能见,只能见律师,等待公诉、审判。   季宁赶到老家看守所时,严北承已经在那里,警察递过来一张逮捕通知书让她签字。   季宁这才知道严北承上午就已经得到消息——季庆波不知道怎么想的,在联系人一栏填了严北承的名字。   关系:女婿。   女婿不是法律意义上的直系亲属,严北承不能代为签字。   季宁捏着那张通知书,用力咬住唇,依然控制不住手发抖。   严北承站在一旁,视线缓慢扫过,别开眼,没再看。   看守所外面日光晃晃,初夏的风带着躁意。   严北承在门口抽了支烟,回过身,后头季宁半垂着脑袋走出来,直到快要撞到他,才木然抬起头,眼神很空。   刚刚签字还盖了章,她食指指腹沾染了印泥,鲜艳的红。   她也没擦,似乎潜意识里还知道不能蹭到身上,食指就那么僵硬地半支着,在微微地颤。   严北承视线在上面落了两秒,再次别开脸,似是克制地压了压什么情绪。   而后伸出手,打开她的随身小包,从里面拿出面巾纸,抽出一张,另只手牵过她的手,轻轻帮她擦拭。   他的手修长白净,偏冷色调的白。   却很温暖。   温度相触,季宁手指轻轻地蜷缩,才感知到自己的手冰凉一片。   严北承手上的温度脉脉传递过来,一点一滴顺着流入身体,渐渐化为滚烫的力量在心里累积。   他低着头,长而微垂的睫毛上有金色的光跳跃,季宁一动不动,就那么垂眼静静看着。   在他擦完要收手的那一瞬,她的心倏地一空。   手指一紧,忽又抓住他的手。   严北承稍顿,抬眸看她。   季宁也不清楚自己这一刻具体的想法,就是本能地……不想他放开。   她不说话,就那么睁着双含了水一样的眸子看着他。   严北承没和她对视太久,不过片刻,移开视线,手上也轻轻使力,从她手里抽了出来。   季宁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委屈的,可就是一下子被这种情绪包围了,或许是被爸爸的事激的,有泪意控制不住地要往上涌。   她垂眼,又眨了眨眼,试图将那些酸涩眨下去。   可没什么大用。   难以抑制之际,忽然感觉手腕一热——刚刚那只修长白净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她。   已经入夏,她上面只一件短袖衬衫,没有衣物阻隔,熟悉的温暖直接将她整个圈住。   季宁眼睫上还沾染着湿意,缓慢地掀动了下,抬眼望过去。   严北承没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带你去见律师。”他说,声音也清清冷冷的。   可像是神奇地带了魔力,直接在她心头掠起难言的悸动,也将刚刚那泛滥的情绪瞬间冲走。   律师是严北承上午就联系好的,很专业,已经第一时间拿到法院的调查令,并且去了现场配合警方调查取证。   季庆波这件事的起因是警察在调查一起违禁品私藏案时,在现场仓库的一堆生活商品包装箱上看到了季庆波的姓名和联系方式,所以将人一并扣押了下来。   听到“违禁品”这三个字,季宁反倒稍稍冷静下来些许。   她爸爸她多少了解,他没那个胆子去碰那些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严北承授意,律师客观精炼地向她讲述了一遍整桩案件后,末了,还露出几分人文关怀。   “季小姐不必过分担忧,这种案子我们每年必经手几起,经验还是有一些的。另外,令尊托我带出来一些话,他说他这些年确实不靠谱,但这次的事也的确跟他没关系,让你在外面别担心。”   律师说着,似是不经意般,朝严北承方向瞟了一眼,又道:“如果缺钱的话,可以找一个叫大川叔叔的人。”   诉讼程序走下来,可能还要交罚金,的确需要钱。   律师的这一眼,季宁明白——严北承有钱,这方面她不需要担心。   可这正是季宁最介意的地方,一百七十万已经成为横亘在她和严北承之间的刺,她再不想多欠他一分钱。   半个小时后,车开到大川叔的厂子前时,季宁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不少,让严北承在车里等,说她自己就可以,很快出来。   一天下来,季宁感觉自己像个被家长挡在身后的小孩,实在不像话,所以这么件力所能及的事情她想自己去做。   嘈杂的厂子里,大川叔已经听说了季庆波的事,嘴上叹息着老季年纪也不小了,在里面遭罪,嘱咐季宁一定想法子尽快把人弄出来,却只字不提掏钱的事。   季宁只好主动切入主题:“我爸爸现在遇到这种事,可能需要点钱……”   大川叔“哦哦”两声,进办公室拿了一叠钱出来,十块五块的都有。   “我这里有差不多两千,你先拿去救救急!”   季宁盯着那叠钱懵了三秒,渐渐回过味来,语气变淡。   “我记得您之前从我爸爸那里拿了十万块用来购买设备,要不您现在先把那笔钱还了?”   蒋大川倚着新买的奥迪,表情为难:“我这一时半会真拿不出这么多钱啊,而且你看还有这么多工人都靠我养着呢,要不这样……我再微信给你转个一千?”   十万变两千八。   季宁彻底沉默下来。   初夏时节,阳光明灿,她却忽然觉得冷。   不单单是欠债还钱的问题。   大川叔不是别人,是季庆波进去后唯一想到的救命稻草。   当初他扩建厂子资金短缺,是怎么求到季庆波那里,季宁也是亲眼看到过的……   一种叫寒心的东西渐渐在心底蔓延,季宁一时说不出任何话。   事实上,蒋大川的确有赖账的意图。   毕竟季庆波人都进去了,欠他这钱……就先欠着吧,反正一时半会儿他也用不上。   见季宁一个小姑娘势单力薄,柔弱可欺,蒋大川根本没把她当回事,正打算再应付两句送客,忽然一道带了几分散漫的男声传来。   “养这么多工人,一天工资都不止两千吧。”   捕捉到这熟悉的声音,季宁抬眼望过去,眼底不自觉地又浮上委屈。   严北承视线与她轻轻碰了一下,无声叹息。   那点胆子果然全用来对付他了。   两人对视间,奥迪前的蒋大川同样望了过去。   男人穿规整的白衬衫西裤,单手插兜背着光缓步走来,身上笼了层层光圈,晃得人睁不开眼。   蒋大川眯了眯眼,被这矜贵男人身上无形中透出的气场震慑,有些紧张起来。   “你,你哪位啊?”   几步远处有工人在焊接铁板,明亮刺眼的光滋滋冒出来。   严北承没回答这个问题,又往前走了两步,漫不经心停在季宁侧前方,挡住光源。   才不紧不慢道:“我岳父这个人仗义,出了事也不想牵扯太多人进去,可公安局那儿总是强调坦白从宽。”   声音顿了一下,轻飘飘又道:“所以,我岳父在里面压力很大呢。”   “我,我可什么都没做啊,你让他别在里面乱咬人啊!”蒋大川听到这话脸都白了三分,慌里慌张地嚷嚷道。   严北承没再说什么,依然单手插着兜,看上去很是淡然。   蒋大川却显然被吓到了,都没敢转账,麻溜地从保险箱里取了一兜子现金塞给了季宁。   唯恐粘上什么一样。   已经过了银行下班时间,现金只能先带回家,明天再存。   傍晚时分,严北承将季宁送回家。   巷子口,车缓缓停下。   季宁要下车时,见严北承安静坐在车里,她咬了咬嘴唇,小声问:“你不跟我一起回么?”   回应她的是一声低“嗯”,淡淡的。   理由都没找。   季宁默了默。   手中安全带已经解开,却一时没起身下车。   严北承倒也没开口催她。   手搭方向盘,目光落在挡风玻璃外。   车里有几秒的静默。   季宁不知在想什么,忽然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角。   “我带着这么一兜子钱,不安全……”   拽住他衣角的那只手很小,只扯了他衬衫的一点边角,力道也轻得微乎其微。   严北承却不由得蹙了下眉。   他没说话,过了足足十秒,才未置一词地解安全带。   季宁望着他冷冰冰的背影,不知怎么,心底反而涌上来一股暖意。   回到家,季宁努力调整表情应付奶奶,撒谎说爸爸去外地做生意去了。   季庆波平常就总往外跑,十天半个月不着家都是常有的事,奶奶倒是很容易就相信了,况且此刻她老人家的专注力全放在了严北承身上。   忙不迭地围上围裙,张罗着做了一桌子上次严北承夸过的菜,餐桌上也很热情地嘘寒问暖。   对奶奶,严北承表现出和上次一样的谦恭温和,只是与季宁零互动。   季宁坐在他身旁,莫名想起上次他给她夹肉的场景。   这次别说给她夹菜了,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低眉垂眼,一点胃口都没有,可又不想早早下桌让奶奶担心,便在座位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嚼着饭粒。   手机忽然响了一声,万念对她今天的匆忙离去不放心,又发来几条消息询问情况。   季宁回了两句,随手将手机往桌上放,可她心不在焉的,手机没放稳,刚一松手,手机就沿着桌沿往下掉。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却被另一只手抢了先。   严北承那只好看的手将手机轻放到桌上,还在从容妥帖地跟奶奶聊着天,全程没往季宁这边望一眼。   季宁盯着他线条分明的侧颜看了几秒,默默夹了块排骨到碗里。   不知是见自家孙女自己乖乖夹肉吃,还是怎么,对座奶奶往这边望了眼,忽然慈祥地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缝。 第38章 想亲他   晚饭后不久天色暗下来, 奶奶早早歇下。   季宁从奶奶房间出来时,小小的客厅空无一人。   她不自觉地紧紧抿住唇,视线梭巡过整个空间。   目光定在杂物间。   莫名想起上次严北承在里面看书的一幕。   抬脚慢慢走过去,里面依旧满满堆着承载她成长记忆的东西, 却再无半个人影。   心像是忽然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不算痛, 却闷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外面好像变天了, 夜风裹挟着凉意, 从窗外灌进来,清清冷冷。   空气里有了雨的气息。   季宁垂眼静默了会, 走去关窗户。   却在指尖搭上窗框的一瞬,倏地顿住。   窗外,院子昏黄的光线里, 男人挺拔身形落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严北承侧对着她的方向站着,正在打电话。   大概是不想打扰到已经休息的奶奶。   察觉到她,他偏头望过来。   “外面要下雨了,”隔着窗子,季宁与他对视,轻声说:“进来吧。”   耳边电话没挂,严北承就那么神色淡淡听着, 迈步走进来后,没有停留,也没再看季宁一眼, 径直上楼回了上次留宿的房间, 之后就待在里面没再出来。   夜空没有半颗星子, 连月亮都被灰蒙蒙的云层遮住。   季宁躺在床上,脑袋钝钝的,很累, 但睡不着,翻来覆去想爸爸的事,想到最后深深叹息了一声。   侧过身面对隔壁房间时,顿了顿,再次陷入静默。   一整天的兵荒马乱下,两人的感情暂时被搁置一边,但细枝末节里,她能感觉到严北承对她的疏离与克制。   他还在生她的气吧。   可是他有什么好气的呢,难道不是他先要订婚的么?   一片黯淡中,季宁眨了眨眼睛,理不清头绪,更加难以入睡。   外面暴雨终于降临,间或夹杂轰隆轰隆的沉闷雷声。   季宁又左右翻面几次,忽地坐起身。   三分钟后,除夕那夜场景再现,她轻手轻脚下床,悄无声息穿过中间相连通的阳台。   可真到了隔壁房间,又踌躇不前。   她也说不清自己偷偷摸摸过来是要干嘛,一时又矛盾地不甘心折返回去。   不足五平方的小房间,她长发披散着站立在那里,犹豫不决的空档,恰逢一道闪电划过,她宛如贞子的身形轮廓在黑暗中乍现。   季宁觉得,正常人看到这一幕肯定要吓个半死,但严北承显然不是正常人,他躺在床上和她在黑暗中对视片刻,开口声音沉稳,带一点刚睡醒的低哑。   “怎么了?”   “……我怕。”   应和着这两个字,雷声轰隆而至。   严北承一向浅眠,早在她那边阳台门拉开时已经睁开眼。   像上次一样。   紧跟着电闪雷鸣,豆大的雨滴劈里啪啦砸下来,愈发显得室内静寂。   约莫五六秒的静默无声后,床上才终于传来声音。   “过来。”   低低沉沉两个字,语带一抹无奈。   却像是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撩动人心湖,漾开阵阵涟漪。   季宁努力按捺下不听话的心跳,克制着脚下步伐,慢吞吞挪步过去。   刚掀开被子躺下,又一道闪电撕开夜空,咔嚓一声惊雷紧随其后,像是要将天地间炸出一个黑洞。   她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阵瑟缩。   严北承察觉到,迟疑片刻,还是抬起手,轻抚了抚她单薄的肩背。   男人胸膛宽阔,手臂结实,无意中围城一个坚固的包围墙,将她圈护在怀里。   季宁顺势往里面缩了缩,没忍住,又深深吸了口他身上清冽好闻的味道。   严北承手上顿了顿,落在她薄瘦背脊的手指微微蜷了蜷。   过了会,才又继续。   一下又一下,动作很轻,带着安抚意味。   两人都没说话,空气中流动着一种温柔的静谧。   季宁闭上眼,这种呵护并不陌生。   她想起何学新。   大一下学期,一个普普通通的傍晚,天色将暗未暗,S大校园里有附近居民在遛弯,一个小女孩不慎跌倒,哭声中何学新半蹲在她面前,从兜里翻出一颗糖递给她,很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季宁那晚在不远处定定凝望了许久。   她忽然有点羡慕那个小女孩。   从她有记忆起,季庆波就更热衷于以惹她生气为逗趣。   也许是她爸绝了她对男人所有的期待,一直到长大,她都自动自发地将男生这种生物隔离在自己的生活圈外。   所以,男性柔情这种东西,季宁彼时还没怎么体验过。   其实何学新从追季宁开始,做过很多事,在不引起她反感的范围内反复示好,可只有这件事,在她心里引起了很大的波澜。   也是从那个当下开始,她开始思考要不要和何学新试着接触一下。   严北承此刻这个轻轻的拍抚,与那个傍晚她遇到的温柔很类似。   可又是不同的。   季宁清晰地感觉到这一刻藏在胸腔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随着他掌心落下的节奏起伏不定。   “我爸爸有一个很厉害的技能,不知道他跟你炫耀过没有,他很会爬树。”   “每年秋天,他都会爬到院子里那棵枣树上,站在上面用力摇晃,枣就像下雨一样,噼里啪啦往下落,我就在下面捡,我小时候最开心的记忆就是每年的那个时候……”   “有一段时间我家穷到连电费都交不起,他也爬上枣树,往旁边电线杆上搭根电线偷公用电……一直就是这样,正事做不成,投机倒把倒很会,不怪我妈妈对他失望……”   “我妈妈很漂亮,据说离开我们之后又嫁了个老师,刚离开那几年她还会回来我学校看我,后来渐渐就不来了,好像是因为又有了孩子,又离得远。我其实也不太想她,以前她来看我,我都不知道跟她说什么……”   “我以前一直有种疑惑,他们离婚,为什么我跟了我爸。都没有人问过我意见,法院怎么就把我判给了不靠谱的爸爸呢,后来我才知道,是妈妈主动放弃的,她说她没办法带着当时还很小的我……”   “可是这件事,我爸从来都没有跟我提起过……”   外面雨久久不息,时大时小的雨声中,季宁断断续续地讲述着那些往事,始终没抬头,说的话也不太有逻辑,想到哪儿讲哪儿。   严北承静静地听着,一直没出声,直到胸膛传来温热的濡湿感。   季宁本来没想哭,她爸爸也不是第一次被抓,她的人生也不是第一天这么惨,可是面对严北承,她就是有种说不出的委屈。   严北承的手停顿数秒,移过来,温热指尖擦过她湿润的眼角。   明明他什么都没说,季宁却在他这个无声的动作下,所有伪装悉数崩溃。   那些深埋于心底的经年累月的委屈,争先恐后地往外涌。   外面雨势似乎更大了,密集雨声依然盖不过她轻轻抽噎的声音。   眼泪浸透薄薄的衣衫,湿答答地贴上胸口。   严北承掀开了点被子,让空气涌进来,他目光缓缓垂下,落在怀里那张满是泪痕的脸。   季宁眼里全是水光,缓慢地眨巴着抬起,隔着不甚明晰的视线,捕捉不到严北承沉沉眼底的情绪,却莫名觉得,这一刻那里面全是自己。   刚哭过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她就那么与他静静对视,忽然产生一种强烈的冲动。   一种想要亲他的冲动。   想亲他,也想被他亲。   想汲取他身上强大的能量,想真真切切再体会一下那种被他疼的感觉。   明明当初说了绝情话,做了绝情//事。   也曾清醒理智地梳理过跟他纠缠下去的后果。   可这一刻脆弱的她,很难操控理智去压住汹涌而上的情感。   不可抑制之下,她忽然凑近,保留最后一丝理智,没有直接亲他的唇,呼吸往上移,落到他脸庞。   微凉的唇瓣轻轻覆上,柔软轻盈。   如同蒲公英,转眼飘散在风里。   却让时间仿佛都跟着静止了一瞬。   黯淡的光线里,严北承眸色深且沉,紧紧盯着她。   不发一言。   季宁咬了咬唇,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个理由:“今天,谢谢你。”   刚哭过的声音还有些涩哑含混。   严北承像是被这个一触即分的亲吻冻住了,一动不动。   愈发衬得两人之间安静得过分。   季宁心虚地转着眼睛四处乱瞄,不敢看他,心跳很快。   慌乱间想继续扯话掩饰自己:“我,我……”   “感谢的话口头说就可以,不要动手动脚。”严北承忽然出声打断她,嗓音格外淡薄,冷水一般。   “……”   动手动脚?   闷沉又小心翼翼瞬间被这句赶走七八。   季宁不高兴地拧眉看他。   明显对动手动脚这个词耿耿于怀。   说得好像她占了他多大便宜似的,那当初她的第一次不是他强行夺去的么,现在在这里尬凹什么正人君子人设。   还是……一个月不见,她的吻不好用了,他在别人那里尝到更甜的了?   季宁心口忽然一阵酸涩,吞了一口苦茶味柠檬似的。   像是被激起了逆反心理,莫名其妙地,她蓦地又抬脸亲上去,而且这次是直接亲上他嘴唇。   她没动手动脚,只动嘴了而已。   刚刚哭过,她嘴唇沾染了泪水,其实真的不甜。   严北承却在她印上来的那一刻,手指倏地再次紧握成拳。   片刻后松开,复又握紧。   再次松开时,忽地上移,紧紧扣住季宁的后脑勺,直接又猛烈地,化被动为掌控者。   他吻得又凶又重,与其说是亲密,更像是惩罚性地冷冷警告。   季宁却丝毫接收不到他释放的危险信号一般,嘴唇反而微微张了张,放任他闯进来。   严北承眸色愈深,跃动着浓得化不开的黑。   本想像她曾经那样,在她下唇那里狠狠咬一口以示进一步惩戒,可终究不舍得,咬下去的那一刻,下意识地,收了力。   饶是这样,怀中她还是哼哼唧唧地表达不满,唇齿相依间似乎含糊地控诉了一句“你欺负我”,严北承没太听清,一颗心却不受控制软得一塌糊涂。   慢慢闭上眼,眸底的黑已俱是柔软的深情。   似乎是察觉到严北承的妥协,季宁不自禁地弯了点唇角,更乖地缩在他的节奏里,羞涩又小心地感受他的寸寸攻占,感觉这段时间心里空出的一个地方被慢慢填满。   她这种疑似配合的举动,完全是在玩火。   严北承喉结用力翻滚几下,搂着她的手臂愈发收紧,像是恨不能将她揉碎。   唇上却不自觉地放轻。   又放轻。   气息交融间柔柔拂过,渐渐轻到像呵护裹在积雪下的第一朵迎春花。   一个意料之外的绵长的吻。   结束之后,季宁从脖颈到脸颊都染着红晕,脑袋埋在严北承脖颈处,眼睛还闭着,完全不想睁开。   心里一时满足了,脑袋也清醒了许多,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睁眼后的世界。   面对睁眼后的……严北承。   就着这样的姿势,严北承垂头刚好看到她轻颤的睫毛。   莫名想起和她的第一次,她眼睫也是这样不规律地颤,扑簌在他胸膛,掠起细碎的痒意。   他喉咙不受控制地再次发紧,静默地看了一会儿,食指突然动了一下,轻轻从她睫毛掠过。   往下移,贴上她柔软的面颊。   是热的。   温度似乎透过指节,直接传到他心上。   冷不防地,烫了他一下。 第39章 要我陪你睡?   很轻微的动作, 季宁面颊却控制不住地更是发烫,她装不下去了,眼睫又扑簌两下,缓慢地睁开眼。   四目相对。   空气安静三秒, 季宁忽然抬了抬精巧的下巴, 先声夺人:“你怎么又强吻我?”   “……?”   不等严北承出声, 她又继续不讲理道:“不过看在你今天帮我的份儿上, 这次……就算了,你下次, 下次好自为之!”   “……”   严北承眉心微微一跳。   半响,缓声一字一句道:“季宁,你是不是觉得我拿你没办法了?”   幽暗的光线里, 他望过来的黑眸如同深冬之夜,冷冰冰的压迫感无声无息蔓延开来。   如果是以前,季宁早就吓得心肝齐齐颤抖了。   可经历了那么多之后,这一刻她望着严北承,莫名竟觉得……他可能真的不能拿她怎么样。   季宁眼睛眨巴了下,象征性地缩了缩脖子,做出有点怕的样子, 嗫嚅出两个字。   “没有。”   “……”   严北承沉默地看着肆意挥霍他的理智与克制的小丫头,忽然翻身将人压在身下,低下头, 声音贴着她唇角发出来, 沉沉缓缓, 还裹着一点危险的沙哑质感——   “所以,是谁强吻的谁?”   “……”   季宁手上不自觉地揪着身下床单,这才有点紧张了。   “严北承, 这里是我家,你是……不打算做人了吗?”   “……”   严北承似乎完全不为所动,声音贴着她,性感得要命。   “你第一天认识我?”   “……”   好吧,他就没做过人。   感受到严北承的吻已经暧昧地往下走,季宁呼吸都不畅了,身体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发热。   一时间,很难分辨严北承只是想吓吓她,还是来真的。   心跳再次陷入凌乱到疯狂的状态之际,求生欲让她本能地出声。   “我错了。”   声音温软怯弱,小猫嘤咛一样。   严北承呼吸蓦地又沉了些。   他忽地侧过脸,闭了闭眼,眼底那抹意味不明的暗色并未消退半分。   没想到自己先失了控。   人生第一次,严北承对自己的自持力产生怀疑。   再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季宁耳垂红得快要滴血。   心慌意乱下,想下床跑路,可刚掀开被子一角,手腕在昏暗中被精准握住。   外面大雨经久不息,间或夹杂闷雷。   严北承掌心很烫,眉眼笼在沉沉暗夜里,愈发深邃。   沉默许久,他哑声道:“给你半小时,还不睡,我就真不做人了。”   季宁吓得一秒闭眼,安静缩成一团,乖得不像话。   严北承极浅地勾了下唇,像是笑,更像是无奈。   过了会,怀里发出闷闷的,小小的声音:“你……真的可以吗?”   “不要说话。”   “……哦。”   季宁窝在他热得异常的怀里,安心地闭上眼。   不知想到些什么,脸颊红了红,嘴角也忍不住地弯了弯。   这一晚的后来严北承一直没睡好,季宁抱着他不松手,他稍稍挪动一下,她就无意识地跟着贴过来。   心里清楚她是因为害怕,可严北承还是很难拒绝这样粘他的她。   不过试了两下没退开后,他就整个放弃了,将她紧紧揽进怀里,高挺的鼻梁一下又一下地摩挲她的发丝。   枯竭了近一个月的心,也像是一点一点渗进润泽的痕迹。   -   仅离开一天,东格那边便积压了一堆事情等着严北承回去处理。   安排交代完诸项事宜,第二天不到中午,他便动身踏上S市的回程,临出发前将律师名片推给季宁。   “你爸爸的事有律师在跟进,你有问题可以和他们沟通。”   这句话里的告别意味过浓,季宁心一慌,下意识地喊住要上车的他。   “那你呢?”   严北承回头。   四目对视几秒。   季宁咬了咬嘴唇,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透着难以言说的希冀。   “不再管了吗?”   严北承自然会管到底,可还是忽视那双眼睛里的期待,移开了视线。   一而再地利用她的这种依赖,绝对不是理智之举。   见他这个反应,季宁眼睛里的光暗了暗,心里一时间空荡荡的难以承受,脱口道:“你得负责!”   严北承眸光略顿,转头再度看过去。   大雨后的小镇,空气分外清新。   他深深吸了口气 ,才沉声问:“我负什么责?”   季宁嘴唇动了动,又开始不讲理:“我爸爸之前那么多年都没出事,过年跟你相谈甚欢了一次就进去了,所以你得负责!”   “……”   严北承看着她,眉心处轻微皱起,似是一言难尽。   有短暂的沉默。   季宁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没道理,有种胡搅蛮缠赖上他的意思,她心虚地看了严北承一眼,又垂下眼睛。   看起来委屈又怯怯。   严北承盯着她垂下的长长眼睫,无言半晌,最后低声应了句:“知道了。”   季宁不清楚这三个字背后的深深无奈,只单方面认定他是默认了。   之后季庆波的案子,她跟律师以及相关人员的沟通事宜都会一一报备给他,严北承也总能给出一针见血的建设性意见。   流程走得很快,开庭日期定在两个礼拜后。   季宁将需要的一应证据材料交给律师,赶赴另一城市出差,路上随手拍了张风景照给严北承发了过去。   这段时间,除了沟通案子,极偶尔的,她也会发这种生活碎片。   但这种消息严北承通常回得很慢,要么压根不回。   季宁也知道这看起来很奇怪——当初狠了心将他拒之门外,现在又暗戳戳地不放手。   可知道是一回事,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最近她总是会不自觉地想起一些事,想起那天严北承为了维护她时说的那一声“岳父”,那晚他对她的温柔,以及最后忍着没碰她……   想到最后,就忍不住猜测:或许严北承比她想象中的更在意她一点,并不只是对她的身体感兴趣。   这份在意,或许多到可以抗衡外界也说不定……   已经因为这个男人郁郁了一个月,依然放不下,季宁想试着往前走一步。   试探一下,他的这份在意到底有多少。   透过高铁车窗,外面太阳半落山,昏昧的天光下,连绵的山脉背脊线隐约显露。   普通到乏善可陈的一张照片。   安静的办公室,严北承盯着看了一会儿,没回复,手机放到一边。   只是接下来,他文件看得不能专心,不知又过了多久,忽地放下签字笔。   他抬手扯了扯领带,身体往后靠,揉了揉眉骨。   看向桌上手机,认命地拿起。   回复:【去哪儿?】   她的消息回得倒是很快:【我27分钟以后再回复你。】   不等他疑惑,彼端就很善解人意地又为他解了惑:【因为你上一条27分钟没回我。】   透着委屈巴巴的控诉感。   严北承甚至能想象出她微微撇嘴表达不满的鲜活模样。   他闭了闭眼,压下不该有的想象。   -   W城,季宁在东格位于这里的车厂数了一下午轮胎后,回临时住处整理数据。   投入工作状态后时间溜得很快,外面不知何时起了风,撞着窗户,她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   窗外天色沉下来,黑得异常。   手机屏幕上,一连推送了好几个暴雨预警。   不过一会儿,闪电撕扯开层层乌云,雷声紧追闪电,轰隆作响。   季宁看了一眼时间,关掉电脑,灯没敢关,抱着手机缩在床上,闭眼酝酿睡意。   审计出差事宜都是甲方安排的,碰到出手大方的甲方,可以入住星级酒店,碰到会给公司省钱的对接人员,就可能像今天这样,直接被塞进住员工宿舍。   原本同样被安排在这里的还有和季宁同一项目组的同事,可那小姑娘嫌这里条件不好,自掏腰包在市里开了个酒店。   走之前劝季宁一起,季宁没怎么犹豫便摇头婉拒了。   厂子地处比机场还郊的郊区,赶上假期,整栋楼都空了不少。   外面风很大,走廊强对流下,房门发出呜呜尖啸声,被撞得时不时“哐当”作响,在空寂的夜里森森可怖。   屋漏偏逢连夜雨。   季宁在风雨声中瑟缩了一个小时,忽然听到房间小厨房那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她神经又是一紧。   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望过去。   橱柜玻璃拉门那里,塞着几个旧塑料袋,再往里看不太清。   季宁呼吸不自觉地屏住,太阳穴绷得死紧。   东格的员工宿舍其实条件还可以,带独立卫浴的小房间,也算干净。   只是季宁被分到的这一间刚好在一楼,所以难保不会有什么小动物顺着窗户爬进来……   电闪雷鸣中,季宁仔细辨听了一下,像是什么活物踩在塑料袋上发出的声音。   所以是老……老鼠么?   想到这种可能,季宁后背汗毛都一根根立起来。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那个声音断断续续又响了好几次。   不是错觉——那里面一定有什么活物。   是老鼠?还是……蛇?   一阵窒息般的惶恐感袭上心头,季宁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她抖着手拿出手机叫车,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否则这一晚将成为她一辈子的阴影。   抱着手机刷了大半个小时。   还好,终于有人接单了。   季宁刚稍松了口气,头顶灯光倏地暗了。   心里支撑她的小火苗也随之灭了。   估计是风雨太猛烈,破坏到线路,停电了。   从窗户望出去,整个一大片猝然陷入黑暗。   季宁心态也跟着几近崩溃,苦守着手机等待网约车。   可不到十分钟,最后一根稻草也倒了。   网约车司机打电话来说,因为持续的强降雨,她所在的这一区积水已经没过膝盖,车根本进不来。   又一阵闷沉雷声滚过,床上季宁双臂抱住膝盖,脑袋埋进去,一声不吭,身体克制不住地发抖。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咚咚咚。   时间仿佛死寂了一瞬。   好在很快,熟悉的沉静男声透过门板传进来:“季宁。”   短短两个字,夹在风雨声中,有种不真切感。   季宁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慢慢地抬起头,脑袋转过去,望向门口。   “季宁,是我,开门。”   这一句话音未落,季宁忽地起身跳下床,冲向门口。   打开门的瞬间,都没抬头看来人长相面容,直接扑到对方怀里。   熟悉的清冽好闻味道围成一个保护圈,季宁闭上眼,任由那味道涌进胸腔,融入身体。   严北承一只手还拿着雨伞,雨水滴滴答答往下落。   他拿开一点,低声提醒:“我身上湿。”   虽然打了伞,但雨势太大,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他浑身上下湿哒哒的,又因为淌了水,膝盖以下裤腿整个湿透。   季宁却像是完全没听到,更往他怀里钻,整颗小脑袋都埋在他胸口。   隔着薄薄一层衣衫,温热清甜的呼吸透进来,严北承身体微微僵了僵。   他控制着呼吸起伏,垂头看了怀中人一眼,没再说什么,虚虚搂着她往里挪动些许,拿着伞的另一只手轻轻合拢房门。   之后两人都没说话,就那么站在门口静静抱了很久。   直到厨房方向再次传来窸窣动静,季宁身体条件反射地一紧,更贴近严北承,像是整个人都要嵌进他身体里。   严北承顿了顿,望向声音来源方向。   “我去看看。”   季宁身体僵硬半秒,死死抱住他不撒手,头摇得像拨浪鼓。   严北承抬手揉了揉她脑袋,声音放低,像哄被吓坏了的小孩子一样,“不要怕,我会处理,嗯?”   季宁思忖几秒,渐渐收了手上力道,不过没彻底放手,纤细手指下滑,改为紧攥住他的衣角。   小心翼翼地跟着他走过去。   严北承打开手电筒,对着声音源头照了照,季宁不敢看,听到那个声音又响起,急促慌乱,像是那个活物察觉到了严北承的靠近,正仓皇逃窜。   再之后严北承似乎拿了个袋子,隔着将它捉住,然后打开窗户,将它放生了。   “是只壁虎,已经放走了。”   做完这些,严北承去洗手间洗手,顺便整理了一下自己,透湿的裤腿随意地挽起来,又用干毛巾抹了抹发间雨水。   这期间,季宁全程亦步亦趋跟着,小尾巴一样。   到他出来后坐到小沙发上,她还靠着他的腿杵在一旁。   严北承无奈笑了一下,“没事了,去床上睡。”   季宁没动。   小屋子昏昏暗暗的,手机手电筒是唯一光源,微弱光线下,她那双眼睛愈发乌亮。   就那么一言不发看着他,半晌不说话。   严北承手腕稍转,将垂在自己腿侧的那只小手拉在手里,捏了捏,“要我上床陪你睡?” 第40章 有点想他   季宁其实已经不害怕了, 毕竟有严北承这么一镇塔天王在,方圆百里还有哪个妖魔鬼怪敢造次。   不过静默了会,她还是很轻微地点了下头。   又有好多天不见,她就是……有点想他。   严北承却动也未动, 语气甚至有点沉:“说话。”   那么凶做什么?   季宁撇了撇嘴, 小小声:“想让你上床陪我睡。”   严北承依旧没动, 拉着她的那只手轻轻一个使力。   季宁都没反应过来, 就坐到了他腿上。   腰间有只手在暧昧摩挲,严北承的呼吸贴到她耳边, 低低缠绕。   “你知道,我上床的话,就不只是上床了。”   季宁条件反射地脸红, 几乎是下意识地,脑中闪过那个雪夜里的一些画面。   现在想来,其实那晚严北承全程都很顾及她的感受,只不过当时她心里各种负面情绪堵着,选择性地将一些东西忽视了而已。   季宁以前也一直不愿意承认,他给的体验,其实是……新鲜又难忘的。   不过今晚, 季宁并不打算跟严北承发生点什么,至少在两人关系明朗之前,她不想再在里面掺上这个东西……   昏昧不明的光线里, 怀中人安安静静的, 侧脸干净柔和, 长发柔顺披着,颊边碎发被随意地别在耳后,有一绺缓慢滑落下来。   严北承眸光微低, 静静凝视,克制着自己没伸手去碰。   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他其实并不想上床陪季宁睡。   刚刚那句也是刻意说出来吓她的。   原以为那句话之后,她会像只受惊的猫一样,一个弹跳从他腿上蹦下去,乖乖自己躲到床上去。   没想到,她没动。   就那么微微垂着眉眼,眸光闪烁不定。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又过了会,忽然抬眼问了他一句:“你……带那个了?”   “……”   严北承顿了两秒:“没有。”   没有?   季宁蹙了蹙眉,十分不满地控诉道:“那有了孩子怎么办?你甩我五百万?然后让我一个人去医院?!”   “……”   严北承眼神复杂瞥她一眼,“不会甩你五百万。”   ?   连钱都不舍得出?   季宁不可置信地盯着严北承,正要开口谴责,就听他又道:“有了就生下来。”   季宁脑袋空白了一刹,顺着他的话本能接:“生了你又不负责,孩子没户口,到时候学都上不了!”   “……”   严北承显然有些没想到,人没吓跑,话题怎么还拐到孩子上学没户口上面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负责?”静默几秒,他声音低沉反问。   季宁似乎杠在这个问题上了,又问:“你怎么负责?”   严北承深黑的眼睛盯着她,语气更沉:“有了孩子,你必须跟我结婚。”   像是被这一句击中,季宁整个怔住。   很长时间里,眼睛都忘了眨。   两人之间猝不及防陷入安静。   人就在怀里,严北承很容易就发现,她的心脏跳动得很快,很快。   看来是被结婚两个字吓到了。   外面风雨声依旧急促,又一道闷沉雷声滚过时,严北承轻叹一声,没再说什么,就着这个姿势,直接将人拦腰抱起,往床边走。   直到被放置到床上,塞进被子里,季宁都不能完全回过神。   ——有了孩子,你必须和我结婚。   接下来的很长时间,这句话像开了循环模式,不停在脑中回放。   身边男人闭着眼睛,呼吸平稳舒缓。   季宁睁着眼睛静静看着,用视线描摹他的脸部线条,一颗心渐渐发胀。   渐渐地,她不再满足于只用眼睛享用,伸手过去,食指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深邃的眉眼。   感受到他真真切切的存在。   真实地跨越千山万水,来到她身边。   眉心被轻轻点触,严北承稍稍顿了一下,但没睁眼。   见他没反应,季宁以为他已经睡着,胆子又大了几分,碰他眉眼还不够,手指还摸了摸他鼻梁上的驼峰,而后又沿着往下,缓缓来到他削薄的唇。   不知想到什么,她脸颊还莫名其妙地红了红。   可就在这时,之前一直静静躺着的人忽然张口,咬住了她指尖。   没舍得真咬,不过是用薄唇抿住。   气息薄薄喷洒到手指背,季宁心跳瞬间漏拍。   面颊也倏然间红透。   他薄唇停了半秒,松开,“真想结婚?”   “……”   季宁收回手,食指指尖很烫,悄悄藏进被窝。   她找了个理由小声说:“我渴……”   静了片刻,严北承一言不发起身,下床走到厨房,烧水壶里只剩个壶底。   倒进杯子里,端过来。   “够吗,我去车里再拿点?”   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季宁用力摇头。   黯淡的光线里,严北承沉默两秒,没忍住似的,长指微屈,指节不轻不重地擦过她脸颊,像是对她胆子小成这样的无奈惩罚。   “发烧了?”   指节要收回时,忽又顿了顿,掌心转而向上,贴上她额头。   “……没有。”   季宁咬了咬唇,转移话题道:“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出差。”   严北承回了她轻描淡写两个字。   出差倒是不假。   自手机收到暴雨预警,第一时间联系赶过来也是事实。   雨势太猛,一路上阻碍重重,很多道路严重积水,甚至最后一段路由于积水太深,车根本进不来,他是下车直接淌水过来的。   不过严北承没有讲述这些,并在季宁疑惑地问出“半夜出差么”时,似是嫌她问题多,抬手将人搂在怀里,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季宁被闷得再说不话来,嘴角却慢慢地,弯起上扬弧度。   -   时间不紧不慢走着,迈入六月时,季庆波的案子有了结果。   听到当庭释放,压在季宁心头的石头也缓缓落了地。   可对于自己爸爸,她已经无力再说什么,出了法院看他一眼,无视他心虚带着讨好的笑,第二天便折返回了S市。   最近她在做东格的半年审工作,淡季工作轻松,午餐时间也宽松许多。   季宁打算不再点外卖凑合,因为今天周三,东格食堂会做羊排炖箩卜。   可人算不如天算,某个账目款项差出一块钱,她到食堂的时候比预计时间晚了半小时,爆款羊排已经销售一空。   季宁的心也跟着空了一小块,边打其它菜,边在微信上跟严北承碎碎念加强行卖萌。   【今日份羊小排很失落,没有得到我的垂怜。】   这段时间,她给严北承发这种生活碎片的频率多了些,严北承基本上每条都回,内容中规中矩,不敷衍也不暧昧。   发完这条,季宁也没怎么在意,随手收了手机。   学校那边临近毕业,要写毕业论文,学业工作摞在一起,季宁都能感觉到严北承的忙。   所以这条发过去,季宁没指望他能很快回复。   食堂另一边,生活助理抱着严北承的饭盒上楼,边和旁边同事聊天,正说到严总虽然工作上要求严苛,生活方面倒是格外地包容,食堂就能搞定,下一刻却冷不丁地接到严北承的电话,问她他今天的午餐是什么。   助理不明所以,忙恭恭敬敬一一汇报,报出羊排炖萝卜这道菜时,严北承打断她,径直道:“今天去食堂吃。”   食堂正是热闹的时候,大老板突然降临,自然是好一阵骚动,员工们好不容易见到大老板,不少想趁机搭个话,或者在老板面前刷个存在感也成。   但他们自己不敢贸然上前,有人机灵地想到季宁跟严总是同学,便哄劝着季宁一起坐到严北承那桌。   作为严北承的亲生同学,季宁自然是冲锋陷阵第一线,荣获了他身边的第一顺位宝座。   她还没跟严北承对上视线,先是被他餐盘里的羊小排吸引。   严北承唇角扬起微不可察一抹无奈弧度,将单独盛放在一个小盒子里的羊排轻推过去。   “最近工作辛苦了。”   季宁克制着唇角弯起的弧度,不让它看起来过分甜。   回应也是熟稔中略带一些客气:“谢谢。”   这一幕落在其他人眼里,都觉得他们是关系不错的同学。   唯独姜语,就觉得那盘羊排刺眼。   她眼神微冷地盯着这边,季宁敏锐地察觉到这道视线,抬头回望过去。   就见打饭时突然消失的姜语正款款走来,嘴唇明显比之前更鲜艳。   自严北承退婚以来,她一直处于这种容光焕发状态,此刻被这厚涂的正红色衬着,整个人像盛放的牡丹一样。   与她轻轻对视片刻,季宁便收回视线,默默将羊小排更往自己怀里揽了揽,夹起肉最多的一块咬了口,心道:饭前补口红可不是好时候。   姜语暗暗咬牙。   作为中间人同学,自然地,季宁也充当起气氛破冰组工具人。   一个大长桌,同事们谈话间时不时就cue到她,且为了讨好严北承,对季宁也尽是誉美之词。   对座陈姐:“季同学,你们审计工作这眼看就要结束了,说起来我们财务跟你们打交道最多,这突然要走,还真有点舍不得呢。”   “……”   其他同事也纷纷跟着附和,季宁微笑以对。   “哎呀这季同学温温柔柔的,一看就招人喜欢!”陈姐说着说着,忽然捡起中老年衷情爱好,开始给她牵线保媒:“对了,我有个老同学的儿子刚从国外回来,据说是什么常青藤毕业的,人也一表人才,可优秀了,你们年轻人要不要认识一下?”   “……”   季宁下意识地朝严北承望了一眼,感觉他执筷的手似乎是稍稍顿了一下。   “我不是快毕业了吗,要忙毕业论文,没时间。”季宁对陈姐礼貌回道。   陈姐很热情,又说年轻人工作和谈对象不冲突的嘛,另一边姜语毫无征兆地,慢悠悠接了句,“陈姐你就别操心了,人家季小姐有男朋友的。”   季宁握筷子的手屈了屈。   姜语留了心,自然没放过她这个细微动作。   她唇角勾出闲闲一抹笑,继续道:“之前不是还大老远跑来送奶茶,两人感情不要太好——”   话未说完,戛然而止,因为——季宁突然夹了块羊排到严北承餐盒里。   “这个还挺好吃的,你尝尝。”   似是天生温柔的声线,很普通的一句话,却让整个餐桌微妙地安静下来。   姜语脸直接黑了。   依照季宁以前的性子,有些事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可如今她连阴狠的严北承都反抗过了,再被一些相较而言虾兵蟹将的人物拿捏,岂不是没道理。   严北承抬了抬眼睑,视线沿着羊小排缓缓往回移,落在季宁脸上,和那双盈盈水眸对上。   有几秒的沉默。   季宁其实不完全是受到姜语那么一激作出“反抗性行为”,她也想试探,试探严北承对她有多少确定。   他之前说过和她结婚的话,可他真的做得了主吗?   最重要的是,他愿意对外公开承认她吗?   一切,就全靠这块羊小排了。   季宁面上不动声色与严北承对视,心跳已经不知不觉间乱了节奏。   目光静静交汇间,空气中似乎激荡出轻微的涟漪。   严北承眸中情绪全无变化,季宁完全摸不透,心似乎在缓慢下沉。   隔着几个位置,姜语死死盯着这一处,餐桌上其他人虽然不敢那么明目张胆,但也都竖起耳朵默默关注着这边。   一时间,周围更静了。   一片沉寂中,严北承垂下眼睑,视线又落回季宁餐盘。   里面箩卜全都被扒拉到一旁。   “箩卜不吃吗?”他语气淡淡的,带一点凉意:“又挑食?”   餐桌上似乎有轻微的抽气声。   季宁凝视着严北承,沉默数秒,开口声音带点委屈:“我已经吃了一块了……”   “一块就够了吗?”严北承语气更凉。   却又像是带着源源不断的暖意,拨开心间一层薄雾,清润又温柔。   季宁小幅度地咬了咬嘴唇,垂眼很乖地又夹了一块。   餐桌持续诡异地安静,姜语脸色几近扭曲,捏筷子的指尖泛白。   软软糯糯一块白萝卜咽下,季宁抬起头,压根没看姜语,若无其事地对陈姐解释:“陈姐,我和之前的男朋友已经分手很久了,但最近真的是没时间,还要准备会计师考试,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好意。”   刚刚还事业搞对象不冲突的陈姐,在惊恐中努力堆砌出个不过分尴尬的笑,连连摆手说年轻人搞事业好,有前途。 第41章 又乖又甜   严北承来东格四年, 这还是第一次跟哪个女生有这种不可言说的互动。   八卦顿时像通了8G网,以坐了火箭的速度在公司大大小小微信群里传开。   “严北承,季宁。”   严礼征将这两个名字在口中慢慢过了一遍,良久, 忽地轻轻笑了一声, 意味不明道:“有意思。”   一旁站着的手下低声请示:“要不要对这个季小姐——”   话没说完, 严礼征轻轻一个手势打断。   办公桌上有今早刚摆上的百合花, 很新鲜,饱满花瓣上还沾着水珠。   “如果是四年前, 黎未身边有这么朵小花,采了也就采了。”严礼征手指轻轻拨弄花瓣,缓声道:“可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他是严北承,这个时候再动他的人,已经没那么容易了。”   且不说严北承自身的势力已经盘踞在东格,就是老爷子,也明里暗里袒护他。   严家老爷子既然能查到严北承曝光严晋,严礼征在严北承和顾家联姻上动手脚这件事,自然也没瞒过他的眼睛。   老爷子也没动怒, 当天将严礼征叫到疗养院,开门见山道:“作为补偿,将你手上东格股份转让0.5%给严北承, 有意见吗?”   严礼征牙都咬碎了, 也只得和血吞下。   想到这儿, 他猛地一下将手中百合碾成花泥。   “不过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了爱情,就有了盔甲,也有了软肋。”   四年了, 严北承一直就像是个又冷又硬的工作机器,不给人半点下手的机会。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软肋,他可不能白白看着。   严礼征转头瞥向手下,交代:“去查一下季宁。”   不是挖墙脚吗,那就好好研究一下是挖了谁的墙角,怎么挖的。   -   傍晚时分,街头人来人往。   季宁站在十字路口的人行道前等红绿灯,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严北承:【我回来了。】   上次她“逼”严北承公开了他们的关系后,他们之后并没有就此事做进一步探讨,因为——当天下午严北承就出差了。   此刻季宁盯着这简短四个字,捏着手机的手没来由地一紧。   前方红灯数字跳转,开始三秒倒计时闪烁。   季宁随着人流穿过斑马线,才回复了一个字过去:【哦。】   聊天界面安静几秒,彼端又发来三个字。   【见一面。】   季宁停步,拍了张面前的地铁口发过去。   一五一十地解释汇报:【今天不行,我另外两个室友从外地返校,大家约好了一起去水庭广场那边聚餐。】   隔了会,手机一连进来好几条回复。   【坐十二站】   【明开路】   【上去后数着】   【第十二次停靠下车】   “……”   她方向感是差了点,可怎么说也在这座城市上学工作四年了好吧。   季宁默默腹诽了一句,可心里又忍不住甜甜的,像夏天里的橘子味汽水,止不住地往上冒一种名为喜悦的细小泡泡。   她抿着嘴角上扬的弧度,回复了一个“乖巧点头”的表情包。   严北承此时刚下机场高速,垂眸盯着这个表情包看了好一会,直到屏幕自己熄掉。   他缓缓偏头,望向车窗外,夕阳晕染,瑰丽的晚霞铺满了天际。   同一幅黄昏油画里,季宁下地铁前,接了个奶奶打来的日常唠叨电话。   季宁一一应着,末了,犹豫着问了下季庆波的近况。   之前季庆波从看守所出来,要求她将从蒋大川那里要到的十万块交给他,季宁没同意。   ——没钱,他在外面就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季庆波本来不依,说他手里没本钱还怎么挣钱,怎么帮她还那一百七十万。   季宁面无表情回他,他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大的帮忙。   季庆波被噎了一下,倒是真的安分了。   可不知怎么,季宁莫名地隐隐有些不踏实,总觉得她遗忘了一条什么重要的线。   等坐上地铁,又思忖了好一阵,也没理出个头绪。   适逢手机进来消息,季宁稍稍回神,没再纠结这个问题。   回复完万念的消息,季宁打算退出时,忽然想起什么,往前翻了翻聊天记录,找到万念曾经发给她的那张严北承的照片。   或许是顾及着左右有人,季宁有些不好意思直视,半遮着屏幕,偷偷瞥了好几眼,直到发现自己的行径似乎更羞耻,才忙将手机锁屏。   安静了会,没忍住又打开,将那张照片保存了。   地铁第十二次停靠,季宁再出地铁口时,外面暮色已然半降。   不经意间抬眼,她脚步倏然一顿。   周围的一切好像忽然静止了,季宁只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脏跳动的声音。   前方几米远处,男人长身而立,清隽年轻,气度佼佼不群。   还是第一次见严北承穿黑衬衫,妥帖利落,袖口往上堆叠出褶皱,搭配同色西裤,有种漫不经心的冷淡质感,又矛盾地禁欲勾人。   季宁直接看呆了,直到人缓步走至她面前,才蓦地回过神。   耳后微微发烫。   严北承个子高高的,单手插兜,垂眼看她,颇有种居高临下感。   “想什么呢?”   季宁自然不会承认自己是被他帅到,磕磕巴巴解释道:“我在想……你身上这件黑衬衫真适合,如果是稠质的那种就更好了,更像电视剧里最后的反派大boss了。”   “……”   严北承无言几秒,语气平静:“看来礼物你是不想要了。”   “……”   还有礼物?!   季宁审时度势一秒,忙又找补:“不过电视剧里的大反派都很聪明,像你一样。”   这句恭维,严北承似乎还算受用,唇角微微翘起一点,伸手拨了一下她的脑袋。   季宁耳后又烫了烫。   再抬眼见严北承插在裤袋里的另只手抽出来,掌心向下展开,一条项链垂落在她面前,吊坠轻轻晃动。   见上面没有钻石宝石之类的,季宁察觉到自己稍稍松了口气。   那一百七十万已经镶嵌在骨子里,让她本能地不想从严北承这里收到昂贵的礼物。   季宁眨了眨眼,接过来,拿在手上打量。   简简单单的链条,吊坠款式倒是有些别致,翻过后面,她指尖一顿。   “这上面印的什么……指纹?”   严北承低“嗯”一声。   “……谁的?”   “我的。”严北承表情平静自然。   “……”   季宁沉默片刻:“我可以将刚刚那句违心的夸赞收回吗?”   “……”   似乎是料到她会有这个反应,严北承很快地干脆拒绝道:“不可以。”   说着,又从裤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递过去。   这个礼物季宁显然很喜欢,伸手接的动作都透着轻快。   接过后就要打开,似乎是嫌刚刚那项链碍事,随手往自己小包包里一塞。   严北承抬起手,长指揉了揉高挺的鼻梁,也只是很轻地笑了声。   巧克力质地绵密,甜中带一股很特别的馥郁香气,化在舌尖,全是诱人的缱绻。   季宁觉得自己又被征服了。   “车里还有。”   很多,各式各样的。   季宁闻言仰起小脑袋望向严北承,本就清澈透亮的一双眼睛,更是缀了星星一样。   她是那种舒服的、没有攻击性的漂亮,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又乖又甜。   严北承视线在上面停留,昏昧光线映衬,眸色幽深沉静。   “聚餐几点开始?”他忽然问。   “六点半。”   严北承抬腕看了下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够用了。”   “……”   怎么就够用了?   什么就够用了啊?   季宁脑中缓缓冒出两个问号,却没说出来,心跳忽然不受控制地有些快。   视线也一时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似的,四处撞了撞。   就是不再看严北承。   夕阳的光线只剩浅浅一束,带着将歇未歇的昏沉。   明明已经错过了最佳黄昏景色,不知道为什么,却让人觉得,此刻的余晖才是格外好看。   不想让自己显得很没出息,季宁给自己找了个事情做。   举起手机拍了张照片,还戳戳点点地发了条朋友圈。   放下手机时,依然没法忽视身旁男人投过来的视线。   晚风和煦,她挽了挽耳边碎发,忽然做出一副嗔怪的模样回视过去。   “你不要总看我。”   严北承眸光定定不离,静默片刻,缓声道:“季宁,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季宁心跳更快,藏在身后的手指紧了又紧,好一会儿,小声嘟哝出两个字:“没有。”   “还有七分钟。”   严北承又抬腕看了下时间,声音沉静依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下达什么紧急工作指令。   “……”   季宁嘴巴像被拉上了拉链一样,紧抿着,死活没再开。   “五分钟。”   “……”   季宁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逼急了,脱口道:“反正我是不会说的!”   这话让严北承的神情终于有了点变化,他眉目微动,唇角极浅地往上牵了一下。   “说什么?”他声音有些低。   “……”   约定的餐厅在不远处亮起招牌灯,季宁咬唇安静片刻,忽然说:“我进去了!”   慌慌张张丢下这句,她就要夺路而逃,严北承及时伸手,从后面将人扣进怀里。   他的声音贴过来,沉沉缓缓扑在耳侧:“我有话对你说。”   “……什么?”   “把项链戴上。” 第42章 臣服   印刻着严北承指纹的定制项链。   其实了解到这一事实的当下, 季宁心口就震了震。   不过,将这个项链戴在自己身上,而且是当着严北承本人的面,她有些害羞, 眼睫颤着, 没动。   严北承没给她多少时间, 另一只手也从她身后绕过来, 取出她包里项链,直接自己动手, 将项链戴在她光洁的脖颈上。   温热的指尖擦过颈间肌肤,季宁有些痒,缩了缩。   “不要动。”严北承低声道。   属于他的清冽气息薄薄喷洒过来, 季宁很乖地没再动,心里却更痒。   以前以为自己只喜欢温柔,现在发现,对于严北承这种干净利落中带点霸道的,更是不自觉地臣服。   时间所剩不多,严北承偏头亲了亲她,便松了手, 但没完全放开,骨节分明的手往下滑,很自然地与她十指相扣, 牵着往前走。   两人最亲密的事都做了, 这么正大光明地牵手, 却是第一次。   四下嘈杂的声音仿佛都远了一瞬,唯一清晰的,是他掌心的脉脉温度。   季宁低下头, 偷偷压了压嘴角上扬的弧度。   “宁宁?”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两人另一侧传来。   分辨出是万念声音的当下,季宁下意识地将手从严北承手中抽出来。   光线和角度原因,万念并没有注意到两人刚刚相牵的手,她意外又惊喜地看看严北承,又看看季宁。   季宁抿了抿唇,轻声解释了句,“刚好碰到,他顺路送我一程。”   她在东格做审计,万念是知道的。   掌心空下来,有稀疏的风自指缝间穿行而过。   严北承手指微微蜷了蜷,朝万念略略致意,沉默地做了季宁的谎言工具人。   季宁视线飘动,顿了顿,侧过头瞟了他一眼,明明他的神情是应对不熟同学正常的反应,她却莫名觉得哪里不对了。   从刚刚她那个下意识的放手开始,就不对了。   虽然严北承只是神色很淡地微一点头,万念却像是面基了爱豆一般,激动得一路叽叽喳喳,直到进了餐厅,又拉过其她两位室友激情讲述严北承今天是怎么用黑衬衫杀人的。   同窗四年,对于严北承颜值的杀伤力,俩室友自然也是很能共情。   对严北承送季宁这件事,更是倍感意外,毕竟在她们原本的认知里——虽然严北承是他们的同学,可又完全不是的感觉。   总之,就很遥远。   季宁没多做解释,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心不在焉,忍不住又朝窗外望了眼。   餐厅外,严北承还没离开,季宁走之后,他手机就进来一通电话。   陌生的号码,有些熟悉的声音。   “约个时间见一面。”何学新道。   严北承神色平静,干脆拒绝:“没时间。”   “严北承!”何学新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你凭什么总是这么高高在上?用钱得到季宁,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心里负担或者负疚感吗?”   严北承不说话。   “一百七十万,”何学新一字一句,语气间冷感明晰,“我替宁宁还你,请你以后离她的生活远一点!”   “感情不是你用钱可以控制的!”   今天又一次面试失败后,何学新垂头坐在马路边,一个男人出现在他面前。   迎着烈日刺目的光,何学新抬头看了男人一眼,淡淡垂下,却听到他冷不丁说了两个字——   “季宁。”   何学新捏着简历的手蓦地一紧。   严礼征微微一笑,继续道:“想不想重新把她追回来?”   说着,他慢条斯理地掏了张卡出来,轻轻放进何学新衬衫口袋。   “里面有一百七十万。”   何学新蹙眉紧紧盯着严礼征,许久过后,说:“我不会做任何伤害她的事。”   “放心,只是把她追回来,别的什么都不做。”   最后一抹夕阳隐没,天空呈现一片将沉未沉的青灰色。   路灯还没亮,街头拥堵的车流停止不动,亮起大片车灯。   严北承微垂下眼,摸了支烟点上,灰白烟雾缭绕中看不清眼底情绪,等电话那头何学新宣泄完毕,他轻轻吐出个烟圈,才淡声应了一句——   “已经不是一百七十万了。”   季庆波从里面出来后,严北承又转了五十万给他,让他重建生活。   这件事情,两人默契地都没有对季宁提起。   电话挂断,严北承指间夹着烟,没再抽,低眸静静看了会。   等转身要掐灭扔垃圾桶时,眸光倏然一顿。   面前季宁站在一方阴影里,不知已经来了多久,距离很近,表情却被阴影笼住,看不分明。   季宁脑袋空空,嗡嗡响成一片。   对上严北承望过来的目光,她想扯动嘴角对他笑一下都很难。   脚下也像是粘了强力胶似的,挪动不了半分。   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严北承抬脚迈步,朝她走近。   “怎么又回来了?”   或许是不想气氛就那么破坏掉,她回来只是想跟他好好道个别,不是故意来偷听的。   可季宁张了张口,说不出半个字。   一股强烈的耻辱感盖下来,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严北承垂眸望着她,静默数秒。   “你爸爸其实有头脑也有经验,”他放缓声音试着解释,“只不过时运有些不济,加上没有选对行业,所以……钱是我借给他的。”   最后这句像是按到了季宁的某个开关,她身体微微一颤,猛地回过神。   一时间,根本没办法面对严北承,偏偏这个时候,路灯乍然亮起,将她的狼狈难堪映照得无所遁形。   季宁匆匆低下头应了句什么,不等严北承再出声,径直转身。   跌跌撞撞再进到餐厅,她先找了个角落平复自己。   再回到餐位时,室友们话题仍围绕着严北承,见她回来,纷纷好奇探问严北承在东格是什么样子的,有没有照片分享一下。   季宁勉强应和,没多言,摸了手边酒来喝。   关于严北承,她无从开口。   始于一场交易的感情,即使她现在很想和他好好在一起,可那一百七十万,哦,不,更多不知道多少万,横亘在她心口,压得她时时透不过气。   这种感觉,随着对他的感情愈深,愈加强烈。   老同学好久不见,自然有不少话聊,季宁却始终沉默不言,时不时端起酒杯。   “宁宁这是怎么了?没事吧?”室友察觉不对,纳闷地问。   万念叹息着替季宁解释:“失恋了。”   同样作为季宁何学新感情的一路见证者,室友们闻言直接瞳孔地震,惊出表情包。   毕竟三年多来,两人一个宠一个柔,印象中他们就没吵过架,这样都能分手……   室友们好半天都不能回过神,纷纷感叹毕业季果然是分手季,再也不相信爱情云云。   其中一个顿了顿,一拍大腿:“所以宁宁刚刚朋友圈那张夕阳照是单纯疗伤用的?我看图片取景角度暧昧,还以为是发给何……那个谁看的,还特意cue了他一下呢……”   “……”   这位室友可是班长,拥有班里每一个同学的微信,包括严北承。   季宁半趴在桌子上,眼睛已经醉意迷蒙,意识还清楚得很,听到这句,忙拿出手机,点进自己的那条朋友圈。   她时隔两个月发这么一条,底下同学表现得相当捧场。   而且展现出空前的凝聚力,齐齐在下面带到何学新。   【趁天空不注意,劫持一点晚霞送给你?】   【掬一捧夏天的橘色,卖给颜料用完的梵高?】   【想和你看着落日,只谈黄昏和微风?】   季宁看得脑袋发胀,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的同学联想力这么丰富,还都是一帮文艺青年。   底下有人发出同款感慨:【楼上都是文学家。】   【错,我们是嗑学家!】   “……”   想到严北承看到这些的几率,季宁手指一颤,匆匆忙忙删了这条朋友圈。   本来低落的情绪又掺进几分慌乱。   即便看到,严北承应该也能平静接受吧,毕竟这些他都亲眼见过,当初也是在她还和何学新交往时,就强硬地要了她。   朋友圈切回来,和严北承的聊天界面停留在一个小时前,他发消息问什么时候结束。   她回复说会和万念一起拼车回去。   严北承便没再回。   看起来很正常的一组对话。   夜色深浓,季宁回到家,脑袋歪在枕头上,静静盯着看了半响,心里却没来由地,有些空荡荡的。   另一边,安静的书房里,按在键盘上的手久久未动,严北承再抬眼望向屏幕时,之前打出来的一大段文字不知何时被删掉。   他闭眼揉了揉眉骨,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摸到一根黑色发圈,轻轻摩挲上面的墨蓝色水晶。   忽然,手中动作一顿,这才想起一个因为分神而被他忽略了的点。   电话拨出去,径直道:“查一个人。”   一百七十万,如果何学新能轻易拿得出,季宁当初就不会找上他。   事出反常,必有蹊跷。   挂断电话,他敛了敛心神,正打算收了手机,继续写论文。   不期然地,手机突然在掌心里震了一下。   【睡不着】   熟悉的卡通猫头像,三个字像是自带委屈巴巴的语气,给人一种被依赖的错觉。   严北承手指在上面停留半瞬,回复:【喝杯温牛奶。】   手机另一端,季宁盯着这不咸不淡连个表情都没有的一句话,忽然一阵醉意上头,用力敲字:【可是我想吃烤羊排!!!】   “……” 第43章 怎样才叫乖   季宁抱着手机躺在床上, 醉酒的脑袋有些昏沉,也不等对方回复,像是兀自发泄情绪,又噼里啪啦敲字:【还有提拉米苏!!!】   【我要嫁给会做提拉米苏的男生!!!】   这句话发过去, 对方久久无言。   窗户开着, 有夜风徐徐掠进来, 带着些微凉意。   季宁缓慢地眨了下有些朦胧的醉眼, 清醒了两分。   没欲盖弥彰地撤回,她又刷屏般地一连串发了好几条过去。   【我还想吃臭榴莲!】   【牛乳蛋糕!】   【凤梨椰奶也好想喝……】   话说跟严北承有了牵扯以来, 她的胃口似乎真的变好了不少。   然而一排排美食叹号发出去,只换来严北承一句:【早点睡。】   ?   所以是梦里啥都有的意思???   长夜斑斓,夜市街仍旧熙攘。   榴莲和牛乳蛋糕还好说, 凤梨椰奶不太好找。   车子拐进老城区,仿佛进入另一个平行世界。   月亮悄无声息藏进云层里,轻微的门锁密码感应声响起。   小小的房间,她侧躺在床上,被子整个压在一条腿下,睡觉姿势十分不规矩,但很安静, 看起来睡得很甜。   严北承没有试图将被子从季宁身下解救出来,而是走去沙发又拿了条线毯,轻轻盖在了她身上。   之后没再动, 就那么站在床边静静看她。   许是怕黑, 床头留了盏小夜灯, 落下一隅橘黄。   映出她颈间项链。   其实他很清楚,强迫季宁戴上项链,并不能栓住她的心。   可除了这样, 他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上一次有这种无力感,是在母亲房间的抽屉深处看到那个男人的旧照时。   他强迫不了母亲,也强迫不了季宁。   更强迫不了他自己……   长久的静寂无声中,季宁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又放轻。   事实上,严北承进屋后不一会儿,她就被榴莲特有的味道唤醒了。   忍了那么久,已经是她的极限。   再也装不下去,她毫无征兆倏地睁眼。   对上严北承的眼睛时,似乎在他眼底捕捉到来不及掩藏的深情。   两人对视着,时间仿佛有一瞬间的静止。   “你不该睁眼。”严北承忽然语气不明道。   季宁有些想笑,可又觉得如果这时候当着严北承的面笑出来,她的结局一定不美好。   于是,一边暗自忍耐,一边默默翻身到另一边。   在严北承看不到的角度,飞快地弯了弯嘴角。   “所以你要灭口么?”   严北承望了眼被她压到另一条腿下的线毯,蹙了蹙眉。   “取决于你乖不乖。”   季宁调整好表情管理,再次转回来,看着面前男人,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   “怎样才叫乖?”   空气中有丝丝酒气浮动,她声音也带着喝酒了以后黏糊糊的味道,轻轻软软,像在撒娇。   严北承顿了顿,喉结不受控地滚了滚。丽嘉   半天,沉声道:“被子盖好,不许再踢。”   丢下那么一句,他转身去了厨房。   热水壶烧开,再晾凉,已经又是好半天过去。   水端过去时,季宁没伸手接,不知在想什么,动也未动地抱着枕头,醉眼迷蒙地看着他。   严北承将水杯放到床头柜,扶她起来,然后自己坐到床头边,一手环着她,一手拿着水杯凑到她唇边。   温温的水,季宁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了大半杯。   之后也没退开,就那么半依偎在他怀里,仰头望他。   一双眼睛氤氲着醉意,长睫掀动间,像一把柔软小刷子,扫过人心。   严北承还握着水杯的手指紧了紧,视线往下移,又掠过她沾了水、亮晶晶的唇。   嗓子忽然干涩得厉害,他仰头,将季宁刚刚喝剩的半杯水一饮而尽,喉结翻滚。   而后敛着黑眸看她,半晌,才问出一句:“喝了多少?”   “一点点。”   又是那个软糯糯的声音。   严北承沉沉呼出口气,忽然抬手捏住她精巧的下巴,哑着嗓子问:“我是谁?”   “……严北承。”   所有的克制,在这三个字落下的瞬间,轰然决堤。   严北承一直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   趁人之危,这也不是第一次。   喝了酒,她很软,完全没有反抗地任由他摆布。   严北承没什么耐心,直接动了舌头,在她唇齿间,尝到甜甜的酒精味道。   季宁被亲得喘不过气,本能地含含糊糊喊着他的名字:“严北承……”   严北承一直不喜欢这个具有讽刺意味的名字,可这一刻,三个字经由她口中软软呢喃出,让他的呼吸都蓦地重了几分。   “再叫一遍。”   “严北承。”   昏昏沉沉间,季宁眼睛半阖着,透过潮湿的眼睫,模模糊糊地看到有条项链在自己眼前晃来荡去,吊坠上面指纹微微反光。   是……她的指纹?   和她身上这条是情侣款?   他什么时候偷录了她的指纹?   惊讶和疑惑一层层浮上季宁蒙着水汽的眼眸,她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那吊坠直接落在了她唇上。   “含住。”   “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松开。”   严北承声音沉哑,眼尾微微泛红。   季宁是有点醉了,但意识是清醒的。   闻言,她本就染上绯色的肌肤更是晕红一片。   可还是羞羞怯怯地照做了。   其实自上次之后,她就知道她和严北承之间还会有第二次。   不是不相信他,是不相信她自己。   心底压抑过久的某种东西叫嚣着要冲出束缚,她闭上眼,放任自己暂时沉沦,完完全全遵从本心。   夜很长,怀里她乖得不像话。   严北承脸上罕见地浮现出难耐的神色,额角汗珠滚落。   所有思绪消散,唯有滚烫的温度,和狂乱不休的心跳。   身体的亲密让关系都短暂地无限拉近,结束时,季宁安心赖在严北承怀里,由着他抱她下床,带她一起洗澡。   像上次一样,用厚厚的浴袍将她包成粽子。   “我热。”她微微嘟着嘴抱怨。   从未有过的娇软,严北承刚稍稍休歇的那团火又升腾上来。   他闭眼暗自忍耐了下,只顺势亲了亲她嘴唇。   将她放到床上后,浴袍拿开,扯了薄毯披在她身上,而后取吹风机给她吹头发。   他微垂着头,眉眼被暖橘色光线轻轻笼着,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他自己头发还湿着,随意搭在额前,有水珠顺着额角往下,划过干净利落的下颌线。   吹风机低嗡声中,季宁仰着小脑袋盯着看了一会儿,冷不丁地,凑上去在他下巴那儿亲了一下。   明天酒劲过去,她大概就不能这样大大方方地展现自己对他的喜欢了,所以今晚,抱着一次性把所有主动透支完一样的心态,她缓缓抬起双臂,搂住他劲瘦的腰身。   身上薄毯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下来。   柔软的温度贴过来,严北承身体明显紧绷了一下。   太阳穴再次发紧,他眼神晦暗不明望过去。   季宁却浑然不知自己面临着什么样的危险一样,还仰着小脑袋朝他无辜地眨眼睛。   严北承闭了闭眼,再睁开,眸底依旧是燃烧的暗焰。   从未有过的失控。   吹风机早已被丢到一旁,小房间有持续到后半夜的声音。   -   第二天是个晴天,金灿灿的光透过蓝色窗帘,将小小的房间映得恍若海底世界。   其中一束自缝隙溜进来,刚好落在季宁脸上,睡梦中的她皱了皱眉。   严北承收回凝在她身上的视线,起身走去帮她把窗帘拉好。   时间还早,昨夜折腾得太晚,她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醒。   严北承打算先出门,经过床边时,忍不住又弯身靠近,极轻地亲了下她额角发丝。   其实这种醒来第一念头就是想辞职的日子,季宁之前忙季也没少体验过,可她还有淡季,严北承只是一年四季。   想想他为东格的付出,季宁梦里都想夺过严老爷子的手杖,指着他的鼻子质问:是不是只有陈家夫人生的才是严家后代,其他再有能力再勤勉也都是充话费送的?!   严北承自然不知道季宁梦里都在维护他,他如常来到东格,在去开英世利并购会议的路上遇到了严礼征。   严礼征到底有陈家撑腰,人脉还是有一些的,七拐八绕地还真搭上了英世利那边某个高层,谈得怎么样不知道,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最近大严总春风得意了不少。   严北承看到他,却像是没看到,脚步停也未停,继续信步往会议室方向走。   倒是严礼征,状似不经意地时不时偏过头来,观察他的表情,试图在上面找到什么被甩的迹象。   毕竟他一百七十万都花出去了,总得听个响。   只要严北承有丁点不痛快,就值。   可不动声色瞄了半天,失恋没看到,反而感觉他这一脸餮足是怎么回事……?   据严礼征多年的经验,昨夜至少三次。   思绪正不自觉跑偏,忽然听到严北承冷不丁轻笑了一声。   意味不明。   严礼征警觉:“你笑什么。”   严北承看都没看他,漫不经心道:“笑十年前的我还真没想到,你会长成这个蠢样子。”   “……”   严礼征咬牙:“你——”   严北承这才淡淡瞥了他一眼,“当年我那一脚是踢到你脑子了吗?”   “……”   左右与会人员眼观鼻鼻观心,佯装什么都没听到。   严礼征简直要呕出血。   今天这场会议很重要,严老爷子都拄着手杖缓步踱进来,大家本以为是项目有了什么进展,却听老爷子直接训了严礼征半个小时。   原来,大严总这段时间热情款待英世利那高层,却只是带着人吃喝玩乐。   也不知道是觉得玩尽兴了,其它事情一切好办,还是压根对东格没信心,总之英世利那边了解到实况,罚了高层,连带对东格的印象也大打折扣。   另一边,还在补眠的季宁对这些无从知晓。   临近中午,她才缓缓转醒,床头柜上手机已经被充上电,上面盖着一张字条。   【醒了给我打电话】   这不是季宁第一次见严北承写的字,以前学校会填各种材料,传阅间她有意无意地扫到过。   刚劲有力,又很好看。   像他这个人一样。   以前的季宁就默默在心里发出过这种感慨。   此刻盯着字条上的几个字,她不由又想:这样一副好字,实在是太适合用来给她写情书了……   小小地臆想了一下,季宁自动自发地忽视了这张字条字面本身的意义——醒了给严北承打电话。   电话,是不可能主动打的。   打电话干嘛?提醒严北承她昨晚是怎么黏黏糊糊没羞没臊地缠上他的吗。   想到那些画面,季宁将自己整个团进被子里,一连打了好几个滚,闷到快透不过气才露出一颗凌乱的小脑袋。   算了,就当她一觉不醒了吧。   然而,严北承显然不是她这种逃避型性格,就在她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准备去洗漱时,距离她两步之遥的门口突然传来密码感应声响——   季宁心跳漏了一拍。   有那么两秒,大脑一片空白,她没能做出任何反应,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门开,男人修长清隽又无比熟悉的身形撞入视线。   那双眼睛也很熟悉。   昨夜还深情对视过。   “……”   空气仿佛静止。   ——昨夜有多爽,这一刻就有多尴尬。   季宁咽了下口水,深刻体会到这句话的具体含义。 第44章 惩罚   季宁愣怔三秒, 想到自己此刻糟糕的形象,一个激灵回神,唰地背过身去。   小幅度抬手,整理头发。   中午阳光热烈, 穿过卧室窗玻璃一路铺展到客厅, 她整个人沐浴在这明亮天光下, 有种若即若离的透明感。   严北承的视线在那道默然背影上落了几秒, 往前走了一步,没有离得太近, 但也不远。   薄唇动了动,刚要开口,季宁忽地出声打断他——   “我去刷牙了!”   说完, 完全没给他回应的时间,径直奔进洗手间,顺手还把门砰地一声带上了。   盯着那道紧闭的门看了会,严北承垂了垂眼。   客厅一眼望到头,厨房小餐桌上还放着他昨夜买的食物。   在原地又静站了会,他缓步走过去,抬手将隔夜的奶茶丢进垃圾桶。   躲进洗手间的季宁, 洗漱完又花了好一会儿平复心情,出来后正看到严北承丢凤梨椰奶进垃圾桶的动作,脱口喊道:“你怎么丢了呢, 没开封还能喝的。”   严北承转过身, 微微低垂着眼看她。   顿了片刻, “我热牛奶给你。”   季宁对上他的眼神,卡壳了两秒,低“哦”了声, 垂下眼睛。   牛奶倒进杯子,放微波炉设定时间。   她没再说话,依旧站在离他好几步远的地方。   严北承微不可察蹙了下眉。   阳光经过折射投进来,落在地板上,形成黑白分明一条光影线。   两人一个站在明亮里,一个缩在阴影里,各自沉默。   微波炉的低嗡声,愈发衬出这种安静。   季宁觉得不自在,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低落。   “叮”的一声。   严北承将牛奶取出来,却没走去递给季宁,而是放到了自己身旁的料理台上。   季宁只得挪步往他那边走,等走到他近前,手伸出去要拿牛奶,手腕忽然被拉住,一股力道紧接着拉着她往前。   下一秒,她整个落入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   严北承头低下来,闭眼埋在她颈间深吸了一口。   清甜沁入心脾,是昨夜与他抵死缠绵的味道。   怔了两秒后,季宁心脏开始怦怦怦地剧烈跳动起来。   这么近的距离,怕严北承听到,又怕他听不到。   难以言说的无措慌乱下,她垂在身侧的手忽然抬起,覆上严北承左胸口,先发制人:“你心跳好快。”   “它一向不听话。”   严北承的声音是与他心跳完全不相符的坦然沉静,带点低低沉沉的哑。   不知怎么,季宁从这话里听出了深深的无奈。   然后,盛夏里甜甜的橘子汽水,又开始咕噜噜地由心底往上冒泡泡。   没忍住,在严北承看不到的角度,她悄悄弯了弯唇角。   严北承松开一点垂眼看她,季宁忙又抿了抿,仰着脑袋望进那双深邃的眼,眨巴了两下眼睛。   好半天,严北承也不说话,就那么长久而安静地凝视着她,眸色浓郁,又有些细碎的光,仿若星辰璀璨的深静夜空。   季宁被这目光盯得渐渐受不住,觉得心里的小鹿要出卖她时,严北承拇指指腹轻蹭她腰身,低声问:“身体怎么样?”   “……”   这句一出,季宁浑身的血液都升温了。   严北承这张近在咫尺的俊脸加剧了她的羞窘,温度晕染上脸颊的前一瞬,她倏地低头,将脸埋到他胸口。   声音闷闷的,像委屈,更像嗔怪:“不怎么样。”   反正她黏黏糊糊的样子他都看过了,季宁眼一闭,什么也不想了,就赖在他怀里软声控诉:“疼。”   严北承指尖无意识地轻轻蜷了蜷,发麻。   “抱歉,没忍住。下次,”他愈发低哑的声音顿了一下,“我会小心。”   听到下次两个字,季宁脸更红,羞赧到又开始不讲理,轻轻捶了他一下,小小声咕哝:“反正都怪你。”   这次,不止指尖,整个胸腔都蹿过酥麻感。   严北承深吸了口气,试图压下,却无济于事。   他闭眼,头再次低俯下来,放任自己沉溺在她的气息之中。   手上揽着她的力道也不自觉收紧,又收紧。   季宁窝在他怀里,脸上蒸腾着红晕,唇角却偷偷抿着笑。   其实并没有多疼,包括上一次也是,严北承只是看起来冷漠无情,事实上落在她身上的每一个吻,似乎都包裹着温柔的呵护。   倒是她,感觉上来时不管不顾的,在他身上落下不少印记。   而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贪恋在他怀里撒娇的感觉,顺便从他这里讨到更多的心疼而已。   效果好像还不错,严北承搂紧了她,气息蹭着她亲了又亲。   良久,顺着她的话,接了低而闷的两个字:“怪我。”   两人归责划分完毕,牛奶也已经放置了好一会。   严北承松开季宁,重新热了一杯给她,又打开冰箱看了看。   “煎蛋吃吗?”   季宁捧着牛奶小口小口地喝,凝神注视着小厨房里男人的侧影。   莫名想起第一次见他的场景。   也是这样修长挺拔,不过那时候的他表情很淡漠,眼睛里像是藏着一片深寂的雪原,带着强烈的人神勿近的距离感。   那个时候的她,也绝对不敢想,有一天他会和她一同窝在这个不足六十平的小屋里,给她做早餐。   他站得这么近,季宁仍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严北承。”   不自觉地轻声喊了下他的名字。   像是确认一样。   男人侧头望过来,眉眼如初。   季宁顿了两秒,“我要吃两个。”   小厨房阳光很足,严北承望过来的眸子被映得有些浅,莫名柔软。   季宁回过神,有些脸热,又想起自己昨晚发过去的那些吃的,更加不自在,她清咳了声,试图挽回点自己的形象。   抱着牛奶杯慢吞吞走上去,别别扭扭嘟哝了句:“我平常……吃得很少的。”   手上拿了另一个鸡蛋,娴熟地往锅沿上一敲。   严北承微垂着头,没看她,也没说什么,不过唇角极浅地往上牵了下。   季宁敏感地捕捉到这抹弧度,不知怎么,也不挣扎了,又悄悄压了压想要上扬的嘴角。   “你还没吃午饭吧?要一起吗?”   “我一点要去趟静北区车厂。”   季宁看了下时间,讶异:“那你还来?”   抛去路程时间,都没剩几分钟了。   “来看看你。”两颗黄澄澄的太阳蛋盛盘,严北承轻描淡写道。   “那你下班还来吗?”季宁下意识又问。   见严北承望过来,她垂眼抿牛奶,又小声补充:“我写论文有些地方不明白,想问问你。”   几分钟时间转眼不见,季宁煎蛋都没吃完。   起身送严北承时,她尽量不让依依不舍表现得太明显。   只不过一下午家里都安静得过分,她努力集中精力敲论文,脑子里冷不丁就会冒出那张清俊好看的脸,还有溺在他怀里的感觉。   遗憾的是,严北承走的时候没有再亲她,最后要推门离开时,他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给季宁的感觉是,他是想亲她的,可不怎么,没有,只说了句,“我尽量早点回来。”   没有很早。   直到太阳快落山,他才姗姗来迟,不过手里带了束捧花。   这让季宁瞬间又原谅了他。   努力克制欢喜的心情,唇角还是抑制不住地上扬,找来之前喝奶剩下的玻璃瓶,把花儿一朵朵仔仔细细地插进去。   天边晚霞缓缓流淌,蜜色橘阳浅浅落进小屋,映着粉白色郁金香和女生柔软的裙摆,有种虚幻的美。   空灵且明亮。   插好花束,季宁心满意足转身时,撞上严北承的目光。   他安静站在两步远处,黑眸静默,正无声地看着她。   对视片刻,严北承眸光微闪,收回视线时,注意到客厅角落一堆组装零件。   是上次那个简易衣柜,季宁只装了个开头,实在摆弄不明白,就这么把它抛弃在了角落。   严北承半蹲下来,捡起其中一个零件。   他衬衫领口敞着,袖口也随意地挽起,整个看起来干净温润,季宁脑中冒出一句——宜家宜室好男人。   从厨房倒了杯水再出来,前后不过几分钟,衣柜已经被装得差不多。   “这么快?”季宁一脸不可置信:“上次我摆弄了三个小时都没装好。”   大概是“三个小时”着实震惊到严北承,他抬眸瞥她一眼,眼底隐有不可思议。   季宁不满:“你这什么眼神?”   “‘你能干点什么’的眼神。”他直言不讳。   “……”   话说得不留情面,但他唇边隐有一抹笑意。   季宁捕捉到后,也不生气,嘴角反而弯上去。   “我什么也干不了,”她顿了顿,顺势带了点真心接话:“所以我离不开你。”   “……”   严北承正拧最后一颗螺丝钉,闻言手一偏,刀尖戳到指腹。   他低着头,没有说什么,只不过薄唇扯开的弧度加深,无声笑了。   当然,严北承厉害的地方不只是这些生活技能,学术方面也很赞。   虽然是临时找的理由,但季宁还真有一些论文上的问题要请教严大学神。   小电脑桌旁,两人并排坐着,她参考严北承的思路修改论文。   旁边书架上摆着一摞专业书,严北承随手抽出一本翻看。   是大二开的一门专业课的教材,季宁上课时一向认真,书里用记号笔做了不少标记,遇到重要知识点还在旁边画五角星。   严北承看着,眸底不自觉漫上一抹柔软,直到———书里面夹着的一张纸条毫无征兆地映入眼帘。   【邀请书   尊敬的宁公主:   您的男朋友何学新,想于今晚邀您一起去操场散步,恳切希望您能赐予他这个机会,盼批复。   何学新   10月12日】   严北承面色很静,视线在纸条上落了几秒,书本轻轻合上,又原封不动放了回去。   外面暮色渐渐浓烈,像某种灰烬。   他抬手按了下桌上台灯开关,明黄色的光乍然亮起,在他右侧脸庞上落了一片。   季宁毫无所察,见亮灯才意识到天色已晚,转过头下意识地想对严北承撒娇说“我饿了”,可顿了顿,只是简单轻声问了句,“你饿了吗?”   “去换件衣服,”严北承垂眼看她,声音是一贯的沉静,“带你去吃东西。”   以前不了解严北承时,季宁觉得“带”这个词是对她的极大不尊重,现在再听到这个字眼,她雀跃得像个即将出去野餐的小朋友。   “吃什么?”她眼睛亮亮的。   “提拉米苏。”   严北承顿了顿,又补充:“还有别的你想吃什么?”   季宁对上他的眼睛,莫名想起自己昨晚醉酒随口说的那些话,其中一句——我要嫁给会做提拉米苏的男生。   而昨夜,他带来了她提到的大部分食物,却独独没有提拉米苏……   车子停在一家超市门口时,季宁的这一猜测得到了印证。   ——不是去餐厅,而是买食材自己做。   赶上周末,超市人很多。   季宁前阵子忙,已经大半年没逛过这种大型超市,严北承更甚,好几年没出入过这种地方。   冷不防被这强烈的生活气息扑面,两人一时都有些怔愣。   季宁还是第一次见推着购物车的严北承,挤在一群抢购打折商品的大爷大妈里。   莫名被戳中笑点,她笑弯了眼,莹润整齐的牙齿都露出来。   严北承剑眉微扬,有些不懂她笑什么,不过也被她的笑感染,眼睛里沉着浅浅的笑。   季宁笑得有些停不下来,直到严北承将人搂过去,惩罚似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吻印过来的当下,季宁的笑就止住了,藏在发丝里的耳朵却悄悄红了。   两人似乎都很享受这种难得的闲适,慢悠悠地走走停停。   经过牛奶货架时,季宁看到旁边竖着唐禹辰作为代言人的一比一人形立牌,不由得停驻脚步。   第一反应是——万念看到了一定很开心,说不定还会抱着她家爱豆不撒手。   这么想着,她掏出手机,打算拍张照片加上定位,一并给万念发过去。   举着手机,正对着立牌里又帅又酷的男人调整焦距,冷不丁地,旁边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   “微信推你?”   季宁侧过脸,面露惊讶:“你有他微信?”   “……”   严北承双手松散搭在购物车上,意味不明瞥她一眼。   没回答她的问题,推着购物车径直往前走了。   “……”   盯着他冷漠的背影看了几秒,季宁不知想到什么,眼睛里忽然染上笑意。   嘴角也抑制不住地,往上扬。 第45章 漂亮又可爱   从超市出来, 路过一些商铺,橱窗摆放着各式毛绒公仔,季宁这个抱枕控顿时走不动道了。   双眼发亮走过去,抱着一只暖黄色的软萌小鹿不撒手, 转眼看到一只洁白绵软的小羊, 也喜欢得不行, 选择困难症只纠结半秒, 果断选了小白羊。   “还是这个吧!”她晃了晃小白羊的脑袋,抬头笑盈盈地望向严北承, “你不是白羊座的嘛。”   商场人流络绎不绝,热闹嘈杂却仿佛突然消了音。   唯有她弯着的眼睛,澄澈透亮到如山间清泉。   严北承清晰地在里面看到自己的缩影, 不由得稍稍怔了下。   对上他的眼神,季宁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微微一僵。   她眼睫颤了几颤,又补充:“这样……以后你再欺负我,我就让他感受一下女拳出击!”   说着,她还凶萌凶萌地作势要往小羊脑袋上给两拳。   “……”   淡淡的无奈一掠而过。   严北承将她刚刚抱着不撒手的那只小鹿一起拿过来,走去结账, 路上经过一只小狮子,像是顺手一般,也一并拿在手里。   后头季宁悄悄地吁出一口气, 心里漾着轻轻涟漪, 落在严北承身上的目光却很克制。   她知道这样不好——明明很喜欢, 却不敢大大方方地表达自己的心意。   这不是正常的恋爱状态。   可归根究底,还是那根亘在心头的一百七十万的刺在隐隐作祟。   现在又多出五十万……   季宁深深地叹了口气,低垂着脑袋, 落在严北承后面几步,慢吞吞地往停车的地方走,一路都在默算着以自己目前的收入,猴年马月才能凑够二百二十万,不经意地抬头,见严北承正定定盯着自己。   他两只手都拎着满满一大包东西。   季宁猛地回过神,问:“要我帮你拎一下么?”   严北承眉尾稍抬,望向她的眼神有些意味不明。   但也没多说,只略略垂眼,示意了下自己裤袋,“车钥匙拿出来。”   季宁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两人已来到车旁。   “……”   她忙上前走近,可手刚伸进严北承裤袋,蓦地回忆起曾经某个画面——不对啊,他不是怕痒吗?   严北承也顿了顿,不过只是一瞬,径直出声:“长按第三个键。”   季宁思路成功被带走,拿着车钥匙依言照做,后备箱缓缓升起。   严北承将东西往里面放,季宁目光扫过那个装抱枕的大袋子,讶异出声:“你怎么还买了头狮子?”   刚刚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都没发现。   这会儿她眨巴了下眼睛,抬头看严北承:“你喜欢?看起来有点凶巴巴的。”   “……”   严北承拿了购物袋里一瓶甜牛奶递给她,轻描淡写:“买二赠一。”   季宁不疑有他,“哦”了声,乖乖接过牛奶。   手里拿着牛奶,系安全带就有些不方便,上车后,严北承倾身过来帮她。   这一细心体贴的偶像剧举动甚合季宁心意,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男人优越的侧颜线条。   严北承系好安全带,无意间侧眸,被她这浓烈又无辜的眼神牵住。   因着倾身的动作,两人距离很近。   呼吸交融间,他盯着她长长的眼睫,闻到她气息里甜甜的奶香。   喉结轻轻滚了一下,他声音略低:“怎么了?”   “……”   怎么了。   这个距离,这个氛围,难道不应该顺势接个吻么?   季宁咬了咬唇,显然说不出想让他亲她这样的话。   沉默两秒,小小的声音有些发闷:“谢谢你帮我系安全带。”   车子开出去一段,经过一家家电商场停下。   季宁吸了口甜牛奶,问严北承要买什么。   “烤箱。”   “你那儿没有么?”   “给你买。”严北承言简意赅。   季宁愣了愣。   她那儿的确没有烤箱。   可这种大笔的消费,她不想再欠严北承,但眼下又没办法将这个介意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她默了默,轻声道:“我那儿太小了,没有地方放烤箱,要不去你家烤吧。”   可她说完这句,严北承似乎稍稍顿了一下。   季宁怔了怔,迟疑地问:“怎么了,不方便吗?”   严北承深黑的眼睛看着她,沉默数秒,平静道:“不太方便,我家里还有个女人。”   ?   ??   这……什么发展走向?   季宁一脸茫然,嘴唇翕动,半响,强行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僵着声音问:“什么女人?”   “一个漂亮又可爱的女人。”   手中牛奶瞬间变酸奶。   季宁很努力地忍下摔牛奶的冲动。   既然严北承这么说,那她更要去探个究竟了。   严北承住处,上次她来时心情封闭,完全没注意到这里的陈设。   这次细细打量一下才发现,并不是传说中黑白灰冷硬总裁标配。   美式装修简洁大方,只是除了必要的家具,没有多余软装,显得空荡荡的,没什么烟火气,很像售楼中心摆出来供参考的样板房。   为了找所谓的女人,季宁挨个房间转了个遍,趁严北承不注意,连他书房都偷偷溜进去逛了逛。   女人没看到,倒是看到了很多很多的书,古今中外,各种专业类书籍,摆满靠墙整整三面书架。   指尖在上面缓缓划过,季宁有种奇异的感觉,像是循着一路走过了严北承的过往前尘。   书房中间一张大大的办公桌,上面摆着一个汽车模型——东陵A5L,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季宁观摩了一会儿,轻轻关上那扇小小的车门,正打算放下时,不经意一瞥,视线掠过车标。   审计东格几个月,东格的车标在季宁这里,早已深刻到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忘记。   可不知怎么,这一刻看着这个标志,她恍惚间有了种强烈又莫名的似曾相识感。   不是来东格年审这段时间,好像在更早之前的某个时间,她就见过这个标志。   季宁不自觉地轻轻拧眉,正努力回想,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她蓦地回神,顿时有种被抓包的心虚感,眨巴了两下眼睛,就见严北承那张清隽又没什么表情的脸出现在门口。   严北承什么也没说,不紧不慢迈步进来,牵了她的小手往外走。   到门口,还顺手似的,把门给带上了。   好像里面真有什么不能给她看的秘密一样。   季宁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严北承神色如常,带她到客厅沙发边。   “看电视吗?”   电视遥控器在茶几另一头,季宁探身去够时,不知怎么,身子忽然一歪,刚好倒进严北承怀里。   严北承毫无防备,被她压得往后退了半步,跌进沙发里。   他手上还下意识地护着她不被茶几边缘磕碰到,抬眸看从自己怀里钻出来的毛茸茸小脑袋。   “你看起来很像是故意的。”   “……”   季宁强行忽视脸颊热意,矢口否认:“我没有。”   话虽这么说,身子却没有一丝一毫要离开的意思。   盈盈水眸看着他,眼睫缓慢地掀动,两把柔软的小扇子又不安分地来回轻扫。   不止这些。   她的头发很长,因着这个趴在他身上的姿势,柔顺滑落下来,扫过他脖颈,像缠绕着他的藤蔓。   严北承喉咙不受控制地发紧,望向她的眼底暗色涌动。   季宁悄悄咽了下口水,心里的小鹿蹦跶地欢。   时间仿佛停滞了,周遭一片寂静。   烤箱里手指饼干飘散出甜香味。   两人保持这样暧昧的姿势几秒,揽着她的那只手忽地收紧,眼前那张清俊又好看的脸贴过来,薄薄的唇即将触碰到她的——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非常地,不合时宜。   季宁望着那道走去接电话的笔挺背影,微微撅了撅嘴,像只泄了气的气球。   严北承接完电话回来,见季宁耷拉着脑袋,恹恹的样子,他伸手轻轻挑起她的下巴,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   “饿了?”   季宁顺势抬眼望他,顿了几秒,摇了摇头,忽然说:“有点热,你可以帮我扎一下头发吗?”   说着,她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根发圈——圈身纯黑色,上面缀有两颗墨蓝色水晶。   严北承捏着她下巴的指尖微微一紧。   他没动,顿了顿,目光从那根发圈上移开,重新落过来,望向她。   黑眸如深潭般,无波无澜,不过季宁还是从中读出了警告意味。   但她这会儿求生欲莫名突降为零,维持着举发圈的动作没动。   “不是让你丢了吗?”   她说着,还眨了眨眼睛,有些无辜的样子:“我在书房无意间捡到的,你是经常拿在手里摩挲吗,上面水晶看起来都包浆了。”   “……”   严北承盯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睛愈发漆黑,里头隐隐沉着不明情绪。   对上这个眼神,季宁渐渐有些怂了的样子。   空气安静得过分。   她脚下悄悄挪转方向,就要溜走,严北承像是有所察,另一只手伸出去,轻轻松松将人往自己怀里一按。   “敢挑衅,不敢接受惩罚?”   话音落,没给她辩白的机会,他手上使力抬高她下巴的同时,气息倾压下来,直接堵住了她的嘴。   季宁顺从闭眼,眼底似有笑意悄然绽开。   她谈过恋爱,以前完全没有这种对另一半亲密的期待。   像是心里有一个洞,一直在渴望被填补。   可真的如愿以偿,那个洞似乎又在急速地加深扩大,怎么也填不满一样。   左胸口怦怦的心跳声暂时淹没了理智,季宁不自觉地伸出双臂,环上严北承的脖颈。   严北承呼吸一窒。   很罕见地,脑中缺氧一般,理不清其中思绪。   唯有感官上的清甜和柔软。   勾得人难以自控。   紧贴、辗转。   厮磨、交缠。   炽烈到即将燃烧之际,他低哑中透着隐忍的微喘贴在她耳边:“乖,克制一下,我怕伤到你。”   “……” 第46章 想见你   这话说得她好像饥渴难耐饿猫扑狼似的, 明明她就只是热情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季宁靠在严北承脖颈那儿,脸颊很烫,气息也还不稳,又忍不住不满, 嘴唇贴着他咬了口。   很轻, 却感觉到严北承呼吸明显急促了一声。   他低头望过来, 季宁却羞赧到没办法和他对视, 脸颊往他胸口埋了埋。   “我来那个了……”   小小的声音,被捂得发闷。   严北承已经无暇细想这丫头是不是在故意惩罚他, 身体燥热难耐,他闭了闭眼,强自压抑。   他身上着了火一样, 烫得季宁愈发耳热心跳。   毕竟严北承现在是她的心上人。   她还是不太忍心他受煎熬。   纠结半响,扭扭捏捏地小声嗫嚅了句可以用手帮他,严北承似乎是没听清,沉沉的呼吸拂过她扑簌的眼睫,额头抵着她,尾音上扬“嗯”了一声。   季宁面颊更像是上了胭脂一样,红到快要滴血, 她咬着唇,很难再说出第二遍,正羞窘到视线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忽然听到严北承低低地笑了一声。   ……所以他是故意的?!   季宁举起小拳头捶他, 严北承也不动, 任由她,眉眼蕴着薄薄的笑。   只是又抱了她一会,严北承就松开了。   季宁不敢再轻举妄动, 安安分分地待在一旁,看他挽起衣袖下厨。   提拉米苏季宁自己其实尝试着做过,电动打发器的声音一响,她就慌手慌脚的,严北承就完全不一样。   持着打发器的手白净修长,有条不紊中还兼具美感。   好像他做什么事都是这样,干净利落,又带着让人信赖的沉静质感。   虽然吃过严北承给她带的提拉米苏,可直到这一刻亲眼目睹,季宁才确信——真的是他亲手做的。   “你怎么会做这个?”   严北承垂着眼,声音很静:“以前有人爱吃。”   打发器关掉,电动嗡嗡声倏然消失,厨房一时安静下来。   咖啡酒的味道挥发出来,季宁闻到淡淡的苦味。   她沉默了几秒,脑回路不知道怎么转的,忽然问了句:“姜语?”   “……”   严北承正拿手指饼干蘸咖啡酒,闻言动作稍顿。   缓缓转过头看她,表情有些难以形容。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季宁呼吸忽地放轻,不动声色垂眼,捡了根手指饼干,有一搭没一搭地咬在嘴里。   严北承的目光没在她身上停留太久,很快收回视线,继续手上动作。   再开口声音平淡:“是我妈。”   “咔嚓”一声。   季宁嘴里饼干咬碎,险些咬到舌头。   严北承没有讲述很多,只说他妈妈生前胃口不好,他做的提拉米苏她偶尔还能吃几口。   季宁以前总觉得严北承没打算跟她认真,都不跟她分享他的过去,可这个当下,毫无征兆听到这些,不知怎么,她心里反而莫名有点酸酸的。   明明他自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变化。   提拉米苏做好需要冷藏几个小时,严北承关上冰箱门回过身,见季宁一言不发站在餐桌旁,手指饼干也不吃了,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静默数秒,他走过去,双手撑在她身后餐桌上,身体往前倾,薄唇贴到她耳边,很是暧昧地压低声音说:“所以,以后别乱吃醋。”   “……”   季宁蓦地转过头看他,秀致的眉拧成一团,连眼睫毛都根根分明地挑着几个大字——我、才、没、有、吃、醋!   严北承扬唇笑了一下,又捡起旁边一根手指饼干,递送到她唇边。   季宁怔了怔,耳根发烫。   明明和严北承之间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可这种小而自然的举动好像更令她心动。   扛不住不听话的心跳,她张嘴咬住那根饼干,不过故意往前咬了点,得逞地咬到严北承的指尖。   “这么喜欢咬人,”严北承眉微扬,深黑的眼睛定定望着她,很认真地问:“是不是小时候被狗咬过,忘记打狂犬疫苗?”   “……”   季宁又气又羞,举起拳头又要打这个夺笋人。   严北承依旧任由她,唇角弧度更往上了点。   不知不觉间,伤感气氛消散。   厨房光晕暖黄温柔,食物的香气弥漫。   令季宁没有想到的是,严北承的厨艺远不限于提拉米苏,随手似的,便又添了几道菜,其中一道——桂花糯米藕。   这道菜他不过上次在奶奶旁边观摩了下,做出来的味道就相差无几。   季宁一连吃了好几块,还要再夹,严北承抬眼望过来。   她手一顿,没敢再动。   眼睛眨巴了下,就见严北承夹了颗虾仁给她。   她低头默默吃了,之后又夹了片绿油油的菜叶,一脸求表扬地对严北承说:“我又吃了一片油菜。”   严北承压了压想要往上翘的唇角,语气微沉:“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值得表扬?”   “……”   季宁抿唇,哼了声,“我的玻璃心碎了。”   “……”   见他仍没反应,季宁更加不满地蹙眉,声音加重强调:“碎一地!”   “……”   到底没忍住,严北承轻轻牵起唇角,配合她接话:“那怎么才能捡起来?”   季宁面色这才缓和了些,不过依旧绷着张小脸,摆明了这事没三根棒棒糖解决不了。   “再让我吃一块糯米藕。”她说。   “……”   严北承忽然发现,季宁其实很聪明。   看似乖顺地站在弱者的位置,其实早已轻轻松松将他拿捏。   别说是一块糯米藕,天上的星星都想摘下来给她。   晚饭刚用完,严北承就接了个电话,边讲边去了书房。   季宁主动洗了碗出来,见书房里的人还在讲电话,伴着键盘敲击声响。   严北承今天因为陪她,应该耽误了不少工作。   思及此,在他挂了电话后,季宁很体贴地跟他打招呼说要回去。   严北承坐在书桌前,望了眼门口那探进来一半的小脑袋。   静默片刻,道:“过来。”   季宁手背在身后,裙摆微微摇曳着挪步过去,克制了一下下,没像偶像剧里那样,直接坐到他腿上。   严北承拉开旁边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挺大的盒子,上面印有象彩logo。   “新款小彩,方言匹配度高,应该适合奶奶。”他轻描淡写道。   季宁眼睛一亮,立刻打开,用家长方言试了几句——匹配度岂止是高,简直天配!   她禁不住地扬起唇角。   抬眼见严北承目光正凝在自己脸上,她心念一动,借着欢喜劲,弯身直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这一口有些没控制好力道,甚至能听到“吧唧”一声。   季宁面色泛红,亲完迅速垂眼别开脸,不好意思看严北承。   偏偏严北承像被这个吻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   书房安安静静的,似乎还能听到刚刚那声音在回荡。   “那个……我、我先回去了!”季宁脸更红,磕磕绊绊说完这句转身就要跑开,好在严北承总算回过神,及时伸手将她捞了回去。   他的手臂结实有力,一揽一抱,就将她放到他腿上,与他面对面的姿势。   严北承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过了会,才微微低下头,亲她发烫的面颊,很轻,一下又一下。   “留下来?”   季宁咬着唇,没出声。   严北承倒没逼她回答,只是手上一点没松,呼吸贴着她摩挲,耳鬓厮磨一般。   季宁根本招架不住,手指不知何时紧紧揪住他衬衫衣襟。   书房里声音渐渐暧昧,最后严北承克制地侧过脸,很用力地抱了季宁一下。   可即便是这样煎熬,他仍没打算放她走的意思。   季宁一边享受被他留恋,一边又忍不住疑惑,直到耳边传来裹着沙哑的嗓音。   “我明天出差。”   不是刚出差回来吗!   季宁心里小小地怨念了一下,不过这下子,就是严北承赶她走,她都不走了。   是她舍不得他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季宁迷迷糊糊睁开眼,见严北承神清气爽,衣着规整,正最后往腕上戴手表。   察觉到动静,他侧头望过来。   “吵醒你了?”   季宁眨巴了下迷蒙的眼睛,客套了一句,“需要我起床送你吗?”   严北承唇角微微勾了抹了然的笑。   “如果你坚持的话,我没意见。”   “……”   季宁赖账赖得理直气壮,“还是算了,你的床好软,我舍不得离开。”   严北承唇角笑意加深,走过去,俯身轻轻吻她额间。   季宁盯着他近在咫尺的深邃眉眼,“你这样搞得我好愧疚。”   “完全看不出来。”他说。   季宁忍不住笑,眼睛里漾着细碎的盈盈光亮,还知道控制着不让唇角上扬得太明显。   严北承垂眸盯了片刻,又往下要亲她嘴唇。   “我没刷牙。”季宁捂住嘴不给亲。   严北承却不管,直接拿开她的手握在掌心,季宁便尝到了清新的薄荷香气。   他吻得深,却不色情,很像是一种温柔的眷恋。   卧室一盏橘黄落地灯,柔柔照亮四方光亮。   季宁悄然睁眼,目光凝在面前男人闭阖的双眼上,猜想他被掩住的眸底藏着多少不舍。   事实证明,也可能是她想多了。   一个礼拜过去,严北承仍然归期不定。   毕业在即,季宁每天泡在图书馆写论文,没给自己太多时间想他。   只偶尔学习的间歇抬起头,非常想吃提拉米苏罢了。   图书馆外太阳明晃晃,穿过树梢落下一地斑驳。   看似又是炎炎夏日里平平无奇的一天,可季宁知道,这一天其实应该有点波澜的,毕竟——一年才过一次生日。   可手机里除了早上奶奶发来嘱咐她吃长寿面的语音和爸爸的转账红包,其余就是一些同学同事的祝福,没有严北承。   万念提出带季宁出去庆祝,季宁以忙论文为由婉拒了,然后一上午都提不起精神,早早从图书馆撤出来,回家的路上手机响了一声。   严北承:【还在图书馆?】   瞥见熟悉的头像,季宁不自觉地噘了噘嘴:【没有,在外面。】   【定位发给我。】   大概是考虑到她方向感不好,这段不在她身边的日子,严北承时不时就问下她的位置,太晚或太偏都会派人来接她。   季宁这会儿盯着这条信息,想也不想直戳戳地回了两个字过去:【不要。】   不过几秒,电话打进来。   熟悉的沉静声音随着电流抵达耳边,有些低,不见生气,反倒有种温柔感。   “怎么了?”   季宁心颤了颤,语气不自觉更骄纵:“发定位干嘛?你来找我吗?”   此时的严北承刚结束一场长途飞行不久,落地S市后便马不停蹄赶回了住处。   厨房里,男人看了眼手中刚做了个开头的提拉米苏,“我安排人去接你。”   就知道会是这样!   才不要回家面对一个人的孤独。   一时间委屈和低落交织在胸口涌动,季宁很不满地脱口道:“可是我想见你!”   话音落下,通话莫名陷入安静。 第47章 生日   窗外天空湛蓝, 白云悠悠前行。   中岛台前男人身形挺拔而清瘦,手上维持着往蛋白里滴入柠檬汁的动作,良久未动。   午后阳光静谧,自窗外洒落进来, 将他骨节分明的手晕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芒。   “又喝酒了?”好一会儿, 严北承才问出这么一句。   “……”   季宁也已在原地静站了许久。   本来还在忐忑, 听到这话, 不知怎么,又很气, 没怎么经思考就生硬地回道:“没有!”   两个大字甩过去,通话再次陷入沉寂。   季宁紧紧咬着下嘴唇,半晌, 忽然又道:“我想吃提拉米苏。”   顿了顿,小声补充:“你做的。”   严北承望着眼前不知何时滴入太多柠檬汁的蛋白,定格几秒,终是扬了扬唇,眉目间流转过一抹温柔。   “想见我的话,需要再等上一会儿。”   季宁愣了愣,眼睛里渐渐绽放出光彩。   “给你一小时, 迟到一秒,捶你一下。”   想了想,又改口:“哦, 不, 十下!”   严北承重新取了鸡蛋出来, 闻言脸上笑意更深,学着她的语气回:“早到一秒,亲我一下。”   “哦, 不,十下!”   “……”   季宁脸颊扛不住地爬上两抹红晕,像某种熟透的果实。   炎炎夏日,偶有微风吹过,裹挟着一些草木清香,也带开一片热气。   好在不到六十分钟,严北承就到了,没有提让她“还债”的事,接过她手中电脑包,往她手心里塞了一瓶冰水。   进入车内,人瞬间被冷气包裹。   车子一路前行,严北承目视前方,话不多,一贯的沉稳持重模样。   他没有询问她的意见,直接带她去了他住处。   季宁心跳没来由地有点快,总觉得车里有些过于安静,于是戳戳点点车载屏幕,放了歌听。   音符跃动中,车子开进地下车库,季宁下了车才想起刚刚那首歌很好听,问严北承是什么歌。   严北承这时已经拔出车钥匙,闻言又重新启动车子,看了眼歌名。   季宁抿唇,清澈的眼睛里有微荡的光芒。   很难不为这种细节心动。   坐电梯上楼,门关上的下一刻,她便被带进熟悉的怀抱。   严北承一只手按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控着她后脑勺,将她整个锁住。   迫切地汲取着彼此的气息,填补着这段时间的空白。   心跳一下一下地冲击着耳膜,不知过了多久,季宁被亲得要喘不过气,才被放开一点点。   分开不过两寸的距离,严北承沉沉的呼吸扑在她脸上,“还差九千五百九十九下。”   “……”   这个数字他是怎么算出来的?   还有……他管这叫一下??   季宁早已被吻得思维迟滞,听到这句还未反应过来,人又被卷进悸动的漩涡。   失控在计划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中间被姨妈和出差阻隔,算起来这才是两人的第三次。   比起第二次的酒精作用,季宁矜持了许多,在严北承拿来小雨伞时都不好意思看,别开脸转向另一边,严北承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还拉了她的小手,半强迫地让她帮他戴。   不止心跳,季宁感觉自己人都要没了。   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中,男人浑身滚烫,望向她的那双眼也像燃了黑色的火。   季宁渐渐被这目光看得也要燃烧,羞赧地拿手遮住自己的眼,却很快又被某人拿开,两只手被他一只大手霸道地擒住。   严北承眼尾泛着红,目光深深锁住她的脸,仿佛要将她因他而生的每一个表情都刻录进心里。   云收雨歇时,季宁也不知道到底亲了多少下,只觉得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像前两次一样,严北承帮她清理,抱到床上后,他侧躺在她旁边,拇指指腹轻轻蹭了蹭她柔嫩的面颊。   季宁困倦得眼都睁不开的样子,眼睫轻轻动了动,很快便沉入梦乡。   学校马上就要毕业答辩,季宁最近忙论文,也一直没休息好。   大概是床上沾有严北承气息的缘故,她这一觉放松得彻底,结结实实地睡了个够。   醒来时外面天已经黑透,她迷迷糊糊坐起来,这一觉睡得太沉,她意识还很不清晰,揉了揉眼睛,见书房透出光亮,赤着脚就往那边走。   进了书房,眼睛还半睁不睁地,晃悠到办公桌后,直接软软倒在熟悉的怀抱里。   正开视频会议的严北承稍稍一顿,不动声色拿过手边几份卷宗,挪移到自己面前,边不紧不慢做最后的会议总结。   “与悦文的合作,第二年利润分配调整为百分之三十,另外,明天的意向会议,路叙会代我参加。”   与会人员似乎看到有人影晃过,可定睛望过去,却只见严总那边桌上一摞厚厚的文件,以及严总本人那张万年没什么表情的脸。   正一阵迷惑,严北承的发言已经进入尾声,“那今天就这样,大家辛苦了。”   季宁其实在倒进严北承怀里的那一刻,就清醒了许多。   察觉到他在工作,便将僵硬的自己不断往下缩。   听到这句结语,又等了好一会儿,才小幅度地从他怀里露出脑袋,小心翼翼地眨了眨眼。   严北承似乎心情不错,好看的眉眼舒展,眸子里落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他摘下蓝牙耳机,将几乎平躺的她捞起来。   “你是因为我生日赶回来的?”季宁轻声问。   “学校也要答辩了。”严北承应了这么一句,扫了眼时间,“饿了吗?我订了餐厅,应该还没打烊。”   季宁目光掠过他眼底的疲色,一副懒得动的样子,摇了摇头。   “我只想吃提拉米苏。”   她对生日的期许,本来也不过是有严北承的陪伴而已。   可等严北承将提拉米苏从冰箱里拿出来,她又突然很有仪式感地让他将打火机点燃,在旁边充当蜡烛。   烛光摇曳中,她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眼。   往年过生日她也会许愿,不过都是些“未来一年顺利开心”之类的空泛愿望,还从未像今年一样,这么明确。   对面严北承静静望着她被火光映红的脸,没问她许了什么愿,在她睁眼后起身去开灯。   “你不好奇我许了什么愿么?”季宁抬眼问。   严北承想了想,“实现财务自由?”   “……”   这是季宁十几岁时的梦想之一,曾经写在她那本旷世大作里,这一刻冷不丁被严北承cue到,她愣了一下,而后脸颊禁不住发烫,丢给严北承一个凶凶的恼羞成怒眼神。   严北承唇角勾着清浅弧度,将勺子递给她。   季宁咬着小勺子,又看了眼他,等一块提拉米苏快吃完,才终于开口。   声音很小。   “其实……我的愿望与你有关。”   似是有些没想到,严北承稍稍一怔,抬眼看她。   她就坐在他身边,离他很近的位置,扬着脸望他,长长的眼睫缓慢地眨了眨。   呼息间有提拉米苏的馥郁甜香,还有令人迷醉的咖啡酒的味道。   沉默数秒,严北承微微抬了点眉,道:“严北承做个人?”   “……”   季宁看着他,有那么两秒,有种想要剖明自己心意的冲动。   可熟悉的刺痛感生生拉扯住她,她抿了抿唇,好半晌,只低低咕哝了句:“你也知道自己不做人。”   严北承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季宁看着他脸上那抹淡淡的笑,缓慢地垂下眼睫,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实现财务自由,大概是每个人的愿望。   毕竟财务自由了,人生才能相对自由。   不过她没那么贪心,今晚就许了个希望早日挣到两百二十万的愿望。   钱还给严北承,两人就可以干干净净地恋爱。   像正常的情侣一样。   或许还可以结婚,有一个带院子的家,生小朋友……   季宁傍晚那一觉睡得太实诚,夜里被严北承搂在怀里时,没了困意,思绪不自觉地发散游离。   想着想着,嘴角不自觉地染上笑,眼睛里有止不住的向往。   不过很快又一个激灵惊醒,回到人间落魄现实。   看着严北承这个角度依旧好看到无可挑剔的睡颜,她忍不住在心底叹息了一声:什么时候才能实现财务自由,和好看的小哥哥谈恋爱呢……   第二天转醒时,外面天光早已大亮,身旁意料之中已经空了。   手机里躺着两条未读。   【醒了联系我。】   【厨房有早餐,吃前热一下。】   季宁结合两条消息,敲字回复过去:【吃午饭了吗?】   严北承刚结束一场冗长的会议,秒回:【没有。】   季宁:【我给你点外卖吧,保证你一定非常满意。】   一定非常。   这个定语……   严北承顿了顿:【点个外卖这么自信?】   季宁:【是的,尽情期待吧!记得接电话。】   她表现得这么明显,严北承自然也猜到了。   所以半小时后她捧着外卖盒一起出现在他的办公室时,严北承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意外。   见他反应平淡,毫无惊喜感,季宁不高兴地撇了撇嘴:“不满意?”   严北承还坐在办公桌前,仍是那个沉静的声音。   “过来。”   严北承满不满意不知道,见他这个反应,季宁反正是相当不满意了。   她站在门口没动。   严北承放下文件起身,走过去接过她手中饭盒,又牵着她到桌边。   饭盒放在办公桌上,双手伸出去,将人松松揽在怀里。   严北承垂着眸,看季宁依旧绷着的一张脸,不知怎么,连日来的疲惫忽然间好像都消散。   他盯着看了会,忽然低下头,低低哑哑的声音扑在她耳侧:“满不满意,要吃过才能给评价。”   “……” 第48章 甜   大白天的办公室, 季宁笃定严北承不可能真怎么样,所以非但不收敛,还很不怕死地接了一句,“好啊。”   话音落下, 感觉他温热的呼吸往下, 抵在她颈间。   细碎的头发挠着她颈侧肌肤, 有些痒, 季宁笑着往一侧躲。   严北承也微微牵起唇角,抬起头, 深邃眉眼与她对视,须臾,又低头一下一下轻吻她含笑的嘴角。   很温柔, 慢慢亲吮。   季宁却受不住,呼吸都忽轻忽重的,然后就听到严北承一本正经地给出评价:“甜。”   季宁耳尖透红,有些不敢抬眼和他对视,低着头催促他去吃饭,严北承带她坐到他身边,让她陪他一起吃。   见严北承桌上放着英世利的资料, 季宁忍不住问:“你上次怼英世利的董事长Alston,后悔吗?”   “为什么要后悔?”严北承反问。   “……拿不到英世利的并购,你不就当不成总裁了吗?”   “那就不当。”   严北承语气稀松平常, 像是真的不在意。   说话间还将饭盒里唯一的一颗太阳蛋夹给了她。   季宁低头默默咬了口, 眼睛里有细碎的光闪动。   藏在心头的小鹿好像踩到一团棉花, 轻飘飘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抬头,缓慢地朝严北承那边凑过去, 颇有些神秘地低声说:“我最近研究了一下,发现Alston虽然是英世利的董事长,但同时也是整个欧迪集团的董事长,由于旗下品牌太多,所以并未直接经营管理英世利。”   见严北承眉尾轻轻扬起一点,似乎有了点兴趣,季宁大受鼓舞,继续道:“而且他应该早就打心底里放弃英世利了,这半年来不断地悄悄通过经纪公司减持套现。所以,就总占股比而言,目前在英世利真正拥有最多话语权的,其实另有其人。”   “瑞士的工人代表康伦梭,在瑞士很有威望。”   “你从他身上下手,胜算更大。”   季宁认真地分析时,严北承一直盯着她,末了,忽地笑了。   季宁眨了眨眼睛,“笑什么?”   严北承没多言,薄唇勾着浅浅的弧度,只说了两个字:“不错。”   季宁愣了愣,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得到严北承的夸奖欸。   被能力这么强的人夸,显然是很值得高兴的。   她压了压想要上翘的嘴角,不过眼角眉梢还是透出掩不住的得意。   并不知道她说的这些情况,严北承其实早已掌握,并且探得更深。   康伦梭,作为英世利瑞士总部工人代表,在瑞士声望的确很高,几乎与总理齐名,所以想约见他本人并非易事。   严礼征已经一连吃了好几次闭门羹。   严北承倒没有徒劳地直接贸然拜访,而是顺着康伦梭的过往经历查了查。   这一查,发现了一条或许有用的信息————康伦梭与中国意象写实派艺术家霍煜在法国同窗过一年。   如果能与霍家接上头,局面或许能打开。   只不过霍煜年事已高,常年深居简出,鲜少再理尘事。   想约见这位霍老先生,比康伦梭容易不了多少。   九尊会所,严礼征听着手下的这番汇报,抽着雪茄的手稍稍一顿,撩起眼皮冷眼望过去。   手下人一阵往外冒冷汗,忙递过平板补充道:“不过,他有个孙女,据说很受他疼爱。”   是人,总有喜好和弱点。   烟雾氤氲中,严礼征眯眼瞅了下平板里扎着双马尾的女生,不知想到什么,翘起一边嘴角。   隔天下午,本市一家国际商场,工作日的下午,人气却相当爆棚。   已经转型实力派的唐禹辰嫌少再有这种站台活动,一众粉丝为了这千载难逢一睹偶像风采的机会,直接血洗商场。   整整五层挤得满满当当,现场堪比春运。   三楼一个廊柱旁边,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生手扶栏杆,正努力探着脑袋往站台方向望,注意力忽然被自己旁边男人吸引,分了分神。   男人面容轮廓立体深邃,很好看,但或许是身上规整西装映衬,气场过于冰冷强大。   ……她家唐禹辰都有这种霸道总裁粉丝了?   注意到男人正盯着自己,霍灵更是疑惑地眨了眨眼。   严北承适时开口,言简意赅介绍自己:“严北承。”   下巴微扬,又示意了下站台唐禹辰方向:“喜欢他?”   霍灵又眨了眨眼,慢半拍道:“是啊,我老公。”   静默三秒,严北承:“据我所知,他已经结婚了。”   “是啊,和S大学神杨果,我老公和我老婆的CP我能嗑一辈子!”   严北承再次静默三秒,“带我见一下你爷爷,我可以安排你和你老婆见一面。”   瞬间被这句话点亮,霍灵眼睛里光芒四射。   不远处严礼征捧着杯要被挤爆的奶茶,好不容易杀出重围,抬头就见到这一幕,明白被严北承截了胡,恨不能当场将奶茶捏爆。   想到什么,他手上松了劲,掏出手机对准两人方向。   周围人满为患,严北承和霍灵被挤得紧挨着,小女生漂亮的大眼睛光彩夺目,角度都不用特意找,就足够暧昧。   “咔嚓”,浓情蜜意的一幕被拍下。   微信已经被季宁删除,严礼征也没想自己将这一幕发给她。   蠢女人现成就有一个,轮不上他出手。   收到姜语发来的这张照片时,季宁正在宿舍收拾东西,为毕业搬离学校做准备。   她早就不住宿舍,宿舍里所剩衣物不多。   衣柜里放着杂七杂八一些很不常用的东西,季宁没细看,直接取出来塞进行李箱。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一声。   没头没尾的一张照片。   电话那一端,姜语红唇勾着,冷笑一声,这一刻,一直堵在心里的不甘,都被报复的快感扭曲地冲淡了不少。   料想到季宁不会回复,倒很可能气愤到直接将她拉黑,她不在意地正要丢开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   季宁:【是角度问题吗,严北承怎么看起来又瘦了?心疼.jpg】   “……”   季宁这句其实是真情实感发问。   距离她和严北承上次见面已经又一周过去,毕业答辩后他就又飞走了。   不过,今晚有班级毕业聚餐,季宁一早发了个微信过去,收到他会回来参加的答复后,她还特意选了件她最拿得出手的小裙子。   自欠下一百七十万后,她就没再购置过新衣服。   不过好在她身形不挑衣服,简单一条蓝灰色纱裙,天鹅颈雪白细腻,腰身被掐得极细,坐在那里单单一个侧影,便让人移不开眼。   严北承抵达聚餐地点,进到包厢后,目光一秒捕捉到的,便是这样一副画面。   他晃了下神,一时不太能找出精准的词形容这一刻的季宁,脑中冷不丁蹦出一个词——宁公主。   四年来,学校里的活动严北承从不参加,今天毫无征兆现身,显然出乎了众人的意料,有同学反应过来后紧忙起身,含笑迎上去。   何学新坐在与季宁隔着几个座位的位置,将追随在严北承身上的视线收回,唇抿了下,端起桌上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新哥干嘛呢这是,怎么还自己喝上了?”有人说话了,还不忘语气暧昧地cue到季宁,“欸,季宁哪去了,你俩坐那么远干嘛,还害羞啊这是。”   分手的事,季宁只告诉了万念,大多同学不明就里,还有人就着眼下离别煽情的气氛回顾青春。   “好像是大二的时候,新哥生日,自己过生日为了送季宁一像样的生日礼物,省吃俭用在寝室吃了两个月泡面,卧槽当时寝室天天一股泡面味,欸,最后送的什么礼物来着?”   季宁握水杯的手指微微屈了屈,不好开口解释什么。   也许已经是人生最后一次见面,她现在公布和何学新分手的消息,无异于让全班陷入尴尬。   她悄悄觑一眼严北承。   他脸上表情淡淡的,微垂着眸,正端起杯子,杯身遮挡,看不清眼底情绪。   季宁没接同学的话茬,淡淡扯了下唇角,借口去洗手间躲过这气氛。   在洗手间呆了一会儿,她手指顿在和何学新的聊天对话框上,迟疑半响,发了条消息过去。   对何学新,她心怀愧疚,却一直不敢面对,甚至曾经逃避地将那些情绪转嫁到严北承身上,化为深刻的恨,夹杂在爱里面。   现在既然已经认清了自己的感情,她想逼自己跟过去做一个了断。   消防通道门打开,外面嘈杂喧哗的声音被隔绝在外。   季宁和何学新面对面安静站着,中间隔着一段距离。   “对不起。”季宁先开口。   伤害已经造成,更多的言语都是苍白。   这三个字,也不过是给自己一点心灵救赎。   何学新喝了酒,目光却十分清明,紧紧盯着季宁。   听到这三个字,眼底瞬间泛起红。   良久,他很轻地笑,“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从来没做错什么——”   “我喜欢严北承。”   季宁截断他的话,忽视心口横亘着的那根刺,努力让自己看着何学新的眼睛,认真地说:“很早之前就喜欢了。”   包厢里离别气氛延续,不知谁带头来了个临别一抱,很多同学也纷纷从座椅上起身,所以那一左一右空着的两个位置,是那么的不显眼。   严北承视线淡淡扫过,手指微微摩挲杯壁。   楼道里,季宁已经离开,何学新静站在原地良久。   推开防盗门时,门边倚着一道修长挺拔身影。   灰白烟雾中,严北承转头望过去,眼底没什么情绪,声音也淡如薄雾。   “离严礼征远点。”   “他不是你可以招惹的。”   夜里落了场雨,很小,烟雾一般氤氲着整座城市。   聚餐续摊KTV,季宁喝了酒,结束时和室友们勾肩搭背摇摇晃晃走在空旷湿润的大街上。   不知过去多久,不知不觉走散,只留她一人蹲在马路边数雨点时,一辆熟悉的银灰色车子缓缓停在她面前。   第二天转醒时,身边照旧是空的。   季宁脑袋空白了好一会儿,思绪才慢慢回笼。   已经上午十点,手机里面躺着几条未读消息。   从六点开始,万念每隔半小时发来一条问候,内容一模一样:【醒了吗?】   季宁揉了揉太阳穴,回复:【嗯,你怎么样,头疼不疼?】   【严北承没在你身边吧?】   万念不答反问,语气里的小心翼翼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   季宁又回:【没。】   其实昨夜她不是毫无知觉,一直在后面跟着的那辆车她是知道的,否则也不敢那么毫无顾忌地在大街上乱逛。   也记得昨晚另外两个室友回去后,万念从便利店出来见到抱她上车的严北承,手里酸奶都惊得掉在了地上。   也好,省得她不知道怎么开口讲这件事。   当时季宁迷迷糊糊地想。   原以为经过一晚上,万念已经差不多消化掉这个信息,没想到反倒像是压抑了一晚突然遇到爆发口。   得到她回复的下一秒,电话便飙了过来。   季宁头还胀痛着,将手机开了免提随手搁在旁边置物架,边打开水龙头洗漱。   果不其然,万念激动的尖叫水流声都盖不住。   “啊啊啊啊啊季小宁你真是出息了啊!!!”   “你跟我老实讲,严北承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上?!!!”   “……”   季宁来不及对万小念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的塑料闺蜜表达不满谴责,冷不丁抬眼,对上镜子里一双熟悉的深邃眉眼。   “……” 第49章 再亲一会儿   与镜中人目光对上, 季宁宿醉的脑子更像是冻住了,她眼睛都忘了眨,愣愣地怔在原地。   手机里,没有得到季宁的回应, 万念自顾自也说得高亢激昂, 趵突泉似的哗啦哗啦往外冒。   “严北承昨天居然牵了你的手!”   “虽然他表情还是冷冷淡淡的, 可他居然主动牵你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 那一刻我心都要跳出来了!”   “我想了一整夜,他之所以能精准找到我们的位置, 肯定是之前就一直跟着我们了!我的天,这是什么高冷总裁独宠我的戏码!!!”   到这里,季宁才终于后知后觉猛地回过神, 顾不得手上还湿着,慌里慌张挂断了惹祸的手机。   这个时间严北承居然没去上班。   他站在洗手间门口,身上穿着棉质家居服,单手插兜,有些闲散,可身姿又是笔挺的,看起来就像是一棵雪地里的青松。   “洗完过来吃点东西。”淡声留下这么一句, 他转身离去。   季宁洗漱完出来,便闻到厨房里传出的香味。   走过去,看到严北承正将锅里煎蛋翻面, 旁边餐桌上有面包和酸奶, 都是她喜欢的牌子。   将酸奶插上吸管, 季宁低头吸了两口,悄悄瞅了他一眼,迟疑地开口。   “万念说的话……你听到了?”   “哪句?”严北承想了想, 清冷正经的语气,“高冷总裁独宠我?”   季宁差点被嘴里的酸奶呛到。   缓了几秒,慢吞吞撕开面包包装,故意小声嘀咕:“她说话向来夸张,我没觉得你有多宠我……”   煎蛋还在锅里滋滋作响,严北承闻言手上稍稍一顿。   他半转过身,与季宁对视片刻,视线缓缓垂下,扫了眼她手中面包,眼神似乎在说“把我买的面包放下”。   季宁很识时务地朝他讨好地笑,揪下一小块面包,递过去。   “第一口给你。”   面包是本地一家老字号糕点房手工制作,外面面皮平平无奇,令季宁念念不忘的是里面的馅,豆沙口感细腻绵软,里面不知道加了什么秘制花酱,醇厚的芳香甜甜化在舌尖,瞬间让人觉得人间值得。   这么治愈的馅,卖家自然舍不得多放,所以这面包就是传说中的第二口才能咬到馅。   严北承瞥了眼那所谓的第一口,唇边露出点笑,顺势低头接了。   “还记得我不喜欢吃甜,不错。”   “……”   小伎俩被识破,季宁也不见心虚,从善如流坦然应承下来。   “那当然,我独宠高冷总裁。”   “……”   严北承看她一眼,没忍住,轻轻笑了,惩罚似的,抬手揉了把她脑袋。   力道不过重了那么一点,季宁就不乐意了,拧着秀致眉眼瞪他,还哼了一声。   “……”   严北承发现自己对她似乎已经没有了丝毫抵抗力,静了几秒,他忽然再次伸手出去,将人扣进怀里。   他的吻印下来的瞬间,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远了。   季宁自己也不是很明白,明明已经亲过那么多次,为什么每次相接的刹那,浑身还像是过了电一般。   过了许久,严北承才放开一点,额头抵着她,声音里还沾染着些低哑。   “是不是非得这样?”   “……”   季宁才不会承认,她强行忽视晕红的脸颊,打算默默将自己从他怀里退出来,严北承揽着她的手又紧了紧。   “再亲一会儿。”他声音更低,似是含着浅浅的无奈。   一大早就这么刺激,实在让人难以招架,季宁脑袋晕乎乎的,身体都开始发软,直往下滑落,严北承及时接住她,垂眸望过来。   季宁脸更红,声音小小的:“我饿了……”   严北承勾唇轻轻笑了一下,放开了她。   他已经吃过早餐,但也没离开,拿了平板在一旁处理公事。   季宁低头默默吸酸奶,好半天才降下脸上热度。   手机在旁边亮了又亮,微信已被万念的消息塞满。   【……?】   【果然是要做总裁夫人的人了,都已经开始练习挂人电话模式了么?】   【互删吧是我不配.jpg】   【已经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jpg】   【走的不是很安详,甚至嘴角微微上扬.jpg】   “……”   季宁敲字:【事情有些复杂,以后有机会慢慢讲给你听。】   万念秒回:【慢不了啊季小宁!好奇害死猫听说过吗,你想欣赏你最好的朋友表演立即去世请直说!】   “……”   季宁无奈,索性直接道:【我欠他钱,他怕我跑路,只能收在眼皮底下。】   万念:“……”   季宁没再理,收了手机抬眼,不自觉地望向坐在餐桌另一边的男人。   容貌俊美,气宇清华,书墨里走出来的一样。   可能……他真的是被下降头了?   察觉到她的注视,严北承抬头回视过来。   对上他的目光,季宁纤长浓密的眼睫眨动了下,不动声色地开口道:“你今天不用去公司?”   严北承姿态慵懒闲适,随口嗯了声。   目光落在被她插上吸管的第三盒酸奶上,出声问了句,“喝这么多,没问题吗?”   “才三盒,我以前有次一连喝了五盒呢,因为快过期了,所以全喝了,连何学新都……”   她忽地噤声。   季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个名字,大概是何学新在她之前的生活里占据了很多。   房间一时安静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忽然变得绵长。   季宁捏酸奶的手指不自觉地屈了屈,没再喝。   她唇动了动,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   倒是严北承先出声打破了这种沉寂。   “酸奶快过期,就不要喝了。”他说,语气平静如常。   餐桌又安静了会,适逢严北承的手机有电话进来,他淡淡扫了眼接起,面上始终没什么变化,甚至通话的间隙还注意到季宁唇边沾了点奶,一心二用地递了张纸巾过来。   季宁垂眼接过,只不过接下来咀嚼面包的动作都变得异常缓慢。   严北承听着电话,目光掠过她静静垂着的长睫。   挂断电话后,他出声问:“和我一起去瑞士?”   去瑞士,见英世利幕后最大股东康伦梭。   季宁顿了顿,眼睛里这才有了点光亮。   对于严北承,她有种莫名的相信,相信他能做到一切他想做的事。   “为什么带我一起去?”季宁不是很理解。   严北承沉默两秒,只反问了句:“你不是好久没出过国了?”   季宁闻言眼睛更亮了,转念又拧眉:“可是我没有去瑞士的签证。”   “我帮你办了。”严北承淡淡道。   季宁不由得一愣。   ……所以是早就计划好了吗?   “什么时候出发?”她问。   “明天。”   季宁一时间完全沉浸在这个消息里,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雀跃,忽然又想到自己还有东西在学校,吃东西的速度都加快。   “那我赶快去学校搬东西。”   “不用急,下午我陪你一起去。”严北承声音沉静。   想到什么,他又改口:“或者我安排人去帮你搬。”   季宁莫名想起上次在万念面前,她下意识地放开他手的那一幕。   她调整情绪,唇角微微弯出点笑说:“你陪我去吧。”   严北承眉眼温和,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抵达瑞士的第二天便是正式会谈的日子。   是个晴天,酒店在日内瓦湖边,季宁轻轻推开窗子,迎着日光望出去,天空高远澄澈,有鸟儿低低掠过湖面,留下一圈圈涟漪。   她深呼吸了一口晨间清新的空气,回头就看见站在门口的严北承。   男人身形修长挺拔,一身裁剪得体的深色西装,衬得整个人气宇轩昂。   “偷看我。”她唇角含笑道。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严北承对于喜欢她这件事已经放弃挣扎。   他面色坦然走来,轻轻拉过她的手,往里面塞了条领带。   “帮我系一下。”   雾霾蓝暗纹,蚕丝的触感,季宁捏在手里,有些犯难。   “我不会。”她以前从没做过这种事。   严北承微垂的睫毛动了动,修长白净指节握住她的手,带着她一起,缓慢地在他颈间绕。   她的手很小,被整个包覆,温热清晰地渗透进来。   似乎有风从窗户吹进来,轻轻拂动她耳侧碎发,她眉眼专注,有种很温柔的恬静感。   “好了。”她说。   严北承静静凝视她一会,忽然说:“季宁,跟我一起去吧。”   季宁愣了愣,“为什么?”   “怕你一个人在这里无聊。”   “……”   季宁想说:我很乐意在这如画美景里无聊。   可以想象得到,那将会是怎样一个刀光剑影的战场,即使上阵的主角不是她。   但想到那个人是严北承,她感受到的紧张程度一点都不少。   季宁以前有逃避性拖延症,面对太冲击心神的事情,会下意识地龟缩逃避。   可这一刻,或许是严北承看向她的眼神给了她力量,又或者是跟严北承有了纠缠以来,她也潜移默化被他强大的气息浸染,她回望着严北承,良久,居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毕竟是他人生中难得的时刻,她想见证。   可直到坐上前往英世利总部的车子,季宁也只看到路叙。   她十分诧异:“就只有……我们三个?”   严北承语气随意:“又不是去打群架,人多没用。”   “……”   想起上次马来西亚夜市他以一挑多的画面,季宁默默在心里回:打群架,人多也没用。   “可是连律师或者审计都不带吗?”季宁仍是难以置信。   这么一宗横跨国际举世瞩目的并购案,在她原本的预想中,一同前往瑞士的随行人员中,相关从业经验丰富的律师和会计团队必不可少,甚至还可能有专门的谈判专家之类。   “你不就是?”严北承轻描淡写反问了句。   “……”   季宁一阵天旋地转。   她之所以她敢应承下来,抱的可是去观战的心态。   现在猝不及防被告知要作为战士中的一员,季宁结结实实地懵了好一会儿,接着手脚开始发软。   她望着严北承,头皮一阵阵发紧,说话声音都控制不住地发颤:“你、你是女朋友滤镜过于厚重了吗?”   话音落下,严北承似乎微微滞了一下。   季宁扯着他衣角,弱弱提醒:“我真不行。”你可千万别把那么大的责任押在我这颗小小的脑袋上。   严北承似乎心情不错,唇边露出浅浅的笑,还抬手轻拍了拍她难堪大任的脑袋:“很有自知之明。”   “……” 第50章 出事   被鄙视, 季宁倒没再像以前被踩了尾巴一样。   她望了眼严北承蕴上浅笑的眉眼,侧过脑袋,偷偷抿住唇角笑意。   不过也只是片刻,那笑容又渐渐带上涩意。   她也只能这么暗戳戳地表达心意了。   车子一路向着英世利总部的方向前行。   远在大洋彼岸的另一端, 严礼征才刚刚得知严北承已抵达瑞士。   其实对严北承和英世利, 严礼征一直派人暗中盯着。   只是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这次消息严重滞后。   得知严北承已经抵达瑞士, 严礼征慌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没有理由的相信, 相信严北承去谈的话,肯定能谈成。   严礼征他爸已经倒台,严老爷子重东格胜过其他任何事, 包括亲情。   严礼征很清楚,严北承在董事会里威望本来就高,等他再带着英世利回来,东格将不会再有他的位置。   时差上,中国比瑞士快七个小时。   九尊会所,湖水倒映着如血残阳,波光粼粼晃动。   偌大的包厢里站了两排人, 全都低眉垂首大气不敢出。   严礼征如同困兽般团团转着圈,脑中疯狂想着阻挠严北承和康伦梭这场会谈的办法。   可严北承本人一向无懈可击,除了……季宁。   严礼征当然知道严北承有多阴狠, 即使这一刻他已经几近疯魔, 也潜意识地给自己留着后路——他只是把季宁人抓来, 威胁干扰一下严北承,不动她一根汗毛,应该不会太惹到严北承。   可等派人去搜罗了一圈, 一无所获。   就连季宁的家人都像是被人提前安排好了一样,外出旅游去了。   严礼征顿时被激红了眼——   电光石火间,他想到一个人。   包厢球形灯流转,光怪陆离。   严礼征眸光死死盯住被压着跪在他面前的男人,声音犹如从地狱里冒出来:“打电话给季宁,说你要死了。”   这个电话何学新是被人强捏着手指打的,打过去时,季宁刚进入英世利总部不久,她盯着手机上闪动的来电显示,又抬头望了眼前面已经往会议室走的严北承,迟疑片刻,按了拒接。   顺便将手机调了静音,迈步跟上严北承。   进入会议室前,季宁又小声确认了一遍,严北承没有多说,只交代她到时候安静坐着就好。   季宁略略放下心来,毕竟严北承不是那种打无准备之仗的人,面对这么重要的项目,肯定心中有数,不会临时抓她一个初级审计师来冒险。   这么一想,季宁又不由得怀疑,严北承带她一起进会谈现场的目的,不会是想让她近距离一睹他的风采吧?   可是不用了啊,她早已对他完全臣服。   这场会面,英世利方表现得更随意。   长长的谈判桌,对面除了康伦梭,只另有一位翻译。   不过翻译也没用上,因为严北承直接用的意大利语。   季宁完全听不懂,只能感觉他说得很流利,神色是惯常的沉静。   在他开口时,对面康伦梭很轻微地挑了下眉,似乎有些意外。   不过再没有别的什么多余表情,在严北承做出一番简短陈述后,他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目光很淡。   “先不论以贵公司不足一千亿港元的市值如何支付英世利给出的并购标价,”康伦梭顿了顿,单刀直入又抛出另一犀利问题:“欧迪都没能挽救英世利,贵公司作为一个实力远逊于它的公司,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   严北承平静地看着他,“正因为我们市值不到一千亿,才更想从英世利身上获利,不会像欧迪一样,对英世利抱持可有可无的态度。”   康伦梭手指微微一顿。   “至少SUVXC90这样的事,在东格这里,绝不会发生。“严北承缓声道,”因为这对市值不到一千亿港元的东格而言,是一笔客观的数目。”   英世利是瑞士自主品牌,当年在诸多因素推动下被并入欧迪集团,但欧迪旗下品牌众多,并不能对英世利倾注过多资源。   而英世利,却在被收购后生产平台严重依赖欧迪,这就导致自身产品更新所需的研发和技术得不到支持。   其中一个突出的例子就是——SUVXC90迟迟不能换代,以至于英世利的市场竞争力一路走低。   显然,SUVXC90是康伦梭的痛点,此言一出,他神色微敛。   抬眸看向眼前的年轻人,安静了几秒。   “所以贵公司是看上了我们的技术?”   “我们的技术已经足够成熟。”严北承说。   “英世利缺一个市场,我们中国有,而且很大。”   这句话音落,会议桌上陷入长久的安静。   季宁虽听不懂他们都谈了什么,但能感受到此刻气氛的紧绷。   她看到康伦梭的手指完全顿在桌面,久久未动。   她的心也跟着没着没落地悬在半空,每一秒的流逝都异常清晰。   严北承倒是始终从容自若,侧面轮廓线条流畅利落,莫名给人一种稳操胜券的沉稳质感。   适当的停顿,待康伦梭完全消化完刚刚那句,又不紧不慢补了句,“并购后,瑞士当地的车厂都会照常运行下去,里面所有瑞士人的工作也都会保住。”   康伦梭微微一震。   作为瑞士工人代表,这的确是他最关心的。   眼前的年轻人,每一句都切中要害。   良久,康伦梭笑了:“听起来倒像是你帮我们了,那告诉我你们花这么大价钱是为了什么?”   关于这一点,严北承很早就有了清晰的思路。   东格目前缺的不是技术和实力,缺的是品牌认可度。   鉴于国人对国内汽车品牌的固有观念,短期内无法推出一个能够被认可的高端品牌,或者产品。东格在国内挤不进去高端市场,国外市场更不要提,基本处于查无此车状态。   而并购英世利,是个机会。   一旦并购英世利,东格在国内国外的知名度都会极大地提升,后续再接再厉融合两种品牌推出实力过硬的产品,便能帮助东格品牌整体升级,摆脱国内中低档车定位,同时打开国外一道大门。   这边会议有条不紊地进行,另一边,会所里严礼征愤而走向何学新,直接一脚狠狠踹上去。   “没用的东西!”   上次一百七十万没换回严北承丁点儿不痛快不说,何学新这小子还敢跑来借钱,说再借五十万,严礼征当时简直气笑,漫不经心道:“借钱可以,会所里有的是有钱的小姐姐,你可以来陪她们喝喝酒什么,没准她们一高兴,就借给你了。”   没想到这小子还真一声不吭进来了。   “还不肯打电话,人电话都不接你的了,还在这里深情维护你妈呢!”   “说,还能怎么联系到她,她有什么要好的同学朋友?”严礼征又捡起甩在地上的手机,扔何学新脸上,“电话号码调出来!”   刚刚那一下,何学新撞到大理石茶几上,额角鲜红的血往下淌,温热的液体流过眼睛,模糊了他的视线。   恍恍惚惚中,他仿佛看到大学操场上那个干净温柔的侧脸。   他没动,缓缓闭上眼。   从会议室出来时,季宁看到手机里的未接数量,怔了一下。   打这么多电话一定有事,季宁只犹豫片刻,便回了过去。   电话响到第二声就被接起,接通后,那头却奇怪地安静了几秒。   “何学新?”季宁又出声唤。   这才听到对方应:“宁宁。”   两个字,透着嘶哑,很轻很轻。   像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胸腔挤出。   季宁微微蹙眉。   此刻的何学新已经倒在一片血泊中,他蜷缩着身子,气息十分微弱,意识也只余一线。   严北承提醒过他,不要招惹严礼征,可他还是来了。   自那天季宁亲口承认喜欢严北承,生活对他来说好像就没了什么意义。   他想,不过是一份工作,而且是薪水很高的工作。   何学新不知道自己有多了解季宁,他只知道,还不了严北承的钱,她不会开心。   “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最近——”   话没说完,声音骤断,似乎是手机被人突然夺去,接着传来一道陌生的沉沉男声:“他现在在我们手上,还想再见到他的话,按我们说的做。”   季宁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怔怔地抬头望向严北承。   严北承站在两三米远的地方,似有感应般,视线朝她望过来,眸光幽深,又遥远。   S市昨夜下了场雨,天没完全放晴,远处高楼树木萦绕着飘渺雾气。   历时十五个小时,季宁赶到医院,看到何学新的那一刻,眼眶瞬间红了。   与此同时,一条老旧深幽的巷子里,车门猛地打开,严北承直接将人从车里拽出来,掼在地上。   刚下雨的地面湿漉漉的,严礼征身上名贵西装瞬间蹭上湿泥,脸上也是,他强装镇定,身体却下意识地往后退缩。   “怎么,我帮你解决前男友,你就这么感谢我……”   “还记得这个巷子吗?”严北承声音很静。   严礼征左右环顾,瞳孔骤然一缩。   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如梦靥般在耳边猝然响起。   曾经的恐惧,穿越十年时光铺天盖地而来。   “你想干什么?”小腿神经性地隐隐泛痛,严礼征声音都打颤。   严北承用脚尖轻碰了碰他小腿某个位置,“是这儿吧?”   “我记得当年医生说过,如果再骨折一次,恐怕要……”声音顿了下,才继续道:“瘸?”   严礼征额角青筋暴起,眼里是藏不住的惊惧,“你,你敢——啊!”   一声惨叫回荡在整条巷子。   天空不知何时又下起雨,淅淅沥沥的,严北承没打伞,身上落了细密水珠。   他浑然不觉地走在雨幕中。   回到住处时,上楼,打开门,昏暗的屋里不止一个人。   严怀威依旧坐得威严端正,身边站着保镖和秘书。   “还敢回来。”   “不错,不愧是我严怀威的孙子。”声音散在昏暗的空间,意味不明。   “阿征已经被送去市里最好的骨科医院,医生说,那条腿有60%的几率会瘸。”   严北承神色没有任何波动,淡淡的,有些倦怠地站在原地。   严老爷子定定盯着他,“不管你是为了女人也好,纯粹为解当年之恨也罢,你也是个敢作敢当的孩子,赔他一条腿吧。”   手杖轻点了点严北承右腿,“我记得是这条腿。”   说着,示意旁边保镖动手。   保镖上前,严北承动也未动,   就在这时,一旁秘书收了电话,附在严怀威耳边说了句什么。   严怀威神色一凛,眸光直直射向他。   秘书迟疑两秒,垂眼继续道:“不过康伦梭指明要和严北承谈。” 第51章 分手   何学新是在两天后的傍晚醒来的。   恍惚的视野里, 脸庞轮廓渐渐清晰,何学新在季宁的眼睛里看到许多红血丝。   不知是疲累,还是刚哭过。   他手指动了动,轻轻触碰她眼角。   “你……”他想开口说句什么, 却发现喉间涩哑。   季宁忙递了杯水给他, 温温的, 刚好入口。   “本来我是想着, 等你醒了就给你一巴掌的,不过你现在太虚弱, 这一巴掌先欠着。”   季宁这话说得平静,但没看何学新。   何学新看着她,沉默片刻:“宁宁, 你也知道,我工作一直没找到,家里又缺钱,所以我去会所跟你没关系。”   何学新家里情况本就不乐观,姥姥卧病在床,何母一直在旁照顾,眼下突遭这种横祸, 家里更是不堪重负。   季宁主动提出留下照顾何学新,何母握住她的手,含泪感谢。   季宁半垂着头, 没与她对视。   何学新没和家里人多说, 只说是自己在外面与人起了争执。   窗外, 夕阳将斜未斜,烫伤层云。   东格常务副总裁办公室,严北承站在落地窗前, 余晖将他的轮廓缀上一层细碎的光。   “停职快三个月,现在突然通知要把我派到老挝。”   严晋站在他身后几米处,表情为难:“老挝那地方穷乡僻壤,治安又不好,我这……”   他顿了顿,又叹息:“如今我在东格处境艰难,也是我自作自受,我都明白。”   “不过,我们到底父子一场,如果你能在这个时候帮衬我一把,那到时候年底董事会上你继任东格总裁这件事,我肯定站你一票!”   严礼征那个儿子八成是废了,严晋很识时务地硬着头皮转到严北承这边,自以为表了最大的决心,可严北承依旧不为所动。   背对着他站在窗前,看都不看他一眼。   严晋心里忐忑,安静了会儿,唇动了动,犹豫地道:“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和你妈妈,可——”   严北承忽地转过身。   严晋下意识噤声。   办公室静了几秒,严北承终于开口,声音散漫:“不想去老挝?”   严晋忙不迭点头。   “不去也可以,”严北承说,“那就去结扎。”   办公室一片死寂。   严晋脸色发白,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好半天才能发出声音,嘴唇发抖:“你,你……说什么?”   严北承看着他,眼神透着漫不经心的冷漠。   重复了一遍。   严晋压下心头惊慌,恨恨咬牙:“竟然让你亲爹去结扎,你个不孝子!”   严北承无动于衷。   严晋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又一连点了好几下头:“你以为我不能再生了,你就能从严家多分点?做梦吧你!就是我肯,你爷爷也不可能便宜了你这个私生——”   严北承撩了撩眼皮。   严晋话音颤了颤,强撑着将最后一个“子”说完。   严北承神色不变,声音依旧慢条斯理,听不出任何情绪。   “只是个节育手术,又不是生理阉割,也不是取你性命,这么激动做什么。”   严晋背脊一阵发寒。   严北承:“如果你不喜欢老挝,我这里还有更好的去处,叙利亚、伊朗?”   顿了一下,漫不经心地继续道:“还是印度?”   印度两个字出来,严晋腿都软了。   -   何学新只略略醒了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   医生检查过后,说是正常休眠,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再醒。   季宁已经在医院呆了34个小时,身上还穿着下飞机时的那身衣服,她又在病房停留了会,起身回了自己住处。   路上不免想起严北承。   那天下了飞机他没和她上同一辆车,之后两天也没跟她联系。   出于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季宁也没再主动联系他。   夕阳光线只剩浅浅一束,沉在地平线上,残留着傍晚的气息。   家里客厅放着一个行李箱,是她毕业时从学校打包回来的东西,之前去瑞士走得匆忙,回来又一直留在医院,还未来得及整理。   季宁将里面小玩意一个个拿出来,书本摆上书架,等翻到最底层,手摸到一把雨伞时,顿了顿。   长柄伞,黑色。   季宁视线落在上面,眼神有那么几秒的空茫,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买过这样一把伞。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记起,大一有次她在图书馆温书,外面忽然下起大雨,她被困在图书馆大半天,午饭都没吃,雨下个不停,等到天都黑了时,她饿得实在撑不住,走到走廊窗户那儿观察了一下雨势,预测冒雨跑回去感冒的几率,之后再回到自己座位,就看到上面莫名多出来这把伞。   后来几天她再去图书馆都带着这把伞,可一直没人上前认领。   此刻将雨伞轻轻打开,季宁手指倏然一颤。   伞面不是全黑,旁边还有个标志。   这个标志,当年那个图书馆里的她就已经看到,只不过当时她只认识为数不多的几个车标,不包括东格。   这一刻,盯着这个标志,季宁久久无言。   窗外最后一丝光亮也被吞噬干净,暮色渐渐浓烈。   直到手机叮叮咚咚响了几声,才终于将她从恍惚又遥远的记忆中拉回来。   季庆波一连发了几张照片过来。   照片里奶奶笑得慈祥,后面是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   【你奶奶活了一辈子,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海,说起来也是我这做儿子的不孝。】   季宁手指缓慢滑动屏幕翻着照片,不知想到什么,眼底跃动起明灭的光。   她一连深呼吸好几下,才让突然间发狂乱跳的心脏趋于平稳,握着手机的手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电话直接拨到她爸那儿,让他把当初欠债一百七十万供应商的资料发过来。   季庆波虽不明所以,也依言照做了。   一家很普通的副食品批发公司,注册资本不足百万的有限责任公司。   季宁将资料反复翻阅几遍,又搜索这家公司的经营相关业务,包括股东本身涉及的产业都查了个遍。   和东格没有丝毫牵扯。   和严北承更扯不上任何关系。   可越是这样,季宁心头涌动的那种感觉反而愈加强烈。   外面暮色沉下来,屋里没开灯,整个空间陷入冥冥昏暗中。   门口忽然传来门锁感应声响。   季宁意识还陷在混沌中,木然抬头望过去。   随着门板旋开角度,微弱的光自楼道倾泻进来,男人背光,有种朦胧的虚幻感。   房门关上,房间再次陷入昏暗。   严北承没开灯,人站在门口没再动。   隔着几步的距离,与她静静相望。   如同隔着四年的陌生时光。   在这种薄薄的黑暗里,季宁听到自己的声音也有些遥远。   “一百七十万,是你做的?”   严北承低垂着眼望着她,不甚明亮的光线中,神色晦暗。   “是。”他坦然承认,似乎料到她有一天会发现一样。   虽然做足了心里准备,听到他亲口承认,季宁呼吸还是窒了一下。   沉默在室内无声蔓延。   季宁说不出任何话来,半晌,才动了动,捡起之前收拾好的一个包,里面装有医院陪护需要用的东西,她抬脚一言不发朝门口走。   经过严北承时,他本能地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我找最好的护工照顾他。”   他明明攥得很紧,季宁腕骨只稍微动了动,便轻易地从他手上挣下来。   空气沉寂了会儿。   季宁依旧没能说出什么,打开门就要往外走——   “是不是这件事,正好给了你分手的理由?”严北承忽然问,声音沉静依旧,嘴唇却微微泛白。   季宁脚步猛然一滞。   她调整了几下呼吸,“我只是需要时间冷静一下。”   几秒后,低哑的两个字打破静寂。   “可以,”严北承缓缓转过身,定定望着她的侧脸,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攥紧,“先结婚。”   “你要冷静多久都没关系。”   季宁心口震了震。   缓缓转回头,对上他的视线。   距离比刚刚近了很多,应该不是错觉,季宁看到他眼尾微微泛了红。   猝不及防,胸口像是被撞了一下,季宁一时呼吸都不畅。   小小的空间异常沉闷。   两人互相注视着。   季宁胸腔里涌动着复杂而难言的酸胀情绪,最后肩膀塌下来,尽数化为深深的无力感。   说白了,严北承不信她。   季宁也无话可说。   毕竟,她的所作所为的确不能让他相信。   也是在这一刻,她忽然明白,她喜欢严北承,但她没办法再若无其事地和他在一起了。   心里怀有深深的芥蒂,在一起永远不可能真正幸福。   “我现在没办法跟你结婚。”   留下这句,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   一连几天的阴雨连绵后,终于放晴,远处天空湛蓝如洗。   一盒提拉米苏轻轻放在墓碑前。   墓碑上照片是严北承选的,并不是母亲最美的时候。   当一个女人没有足够的能力驾驭自己的美貌,那么美貌之于她,可能是灾难。   严北承一身黑衬衫黑西裤,丰沛阳光下,冷白肤色几乎透明,眸色也被映得有些浅。   “有段时间没来看你,比较忙,交了个女朋友,又分了。”   “应该是分了……走了好几天,再没回来找过我。”   “其实她也没什么好的。”   “不过就是长得好看了点。”   “人温柔了点。”   “聪明了点。”   顿了几秒,“对感情执着了点。”   “她说我长了双骗人的眼睛。”   严北承目光落在墓碑女人的眉眼上,“可我一点都不想像你。” 第52章 有一点   清晨的医院空气分外清新。   何学新的手被人狠狠踩过, 缠着纱布生活上有诸多不便。   季宁用温水拧了毛巾,给他擦脸。   两人距离很近,何学新视线定定落在她脸上。   季宁专注手上动作,许久之后, 才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眼神干净温柔, 带点疑惑。   再往里望, 澄澈的深处, 是平静的。   没有面对喜欢的人才有的那种欢喜羞怯。   如同两人在一起的那几年一样。   “以前没发现你这么会照顾人。”沉默了会,何学新说, 语气温柔。   季宁笑了笑,“以前被你惯坏了。”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七月底, 季宁最后离开医院时,深深地望了何学新一眼,又走上去抱了抱他。   “以后好好的,怎么说也是季宁的前男友,我可不想在同学面前没面子。”   盛夏蝉鸣不绝于耳,路边香樟树叶被晒得透亮。   回到百思后,季宁跟组两个中期审计项目, 忙忙碌碌一个月过去。   九月到来后,公司便没什么人了,很多同事把年假和之前加班攒的假期全休在这两个月, 在家专心备考CPA。   季宁也不例外。   时间全扑在了十月份的注会考试上。   比当年高考还要用功。   CPA考试一共考六科, 官方教材每本都堪比砖头, 知识点爆炸多,复习起来难度很大,不少同学索性只专注部分科目。   十二月份成绩出来的当天, 同组一个已经考过两次的同事在旁边不停地祈祷:过两科就好。   不然按照百思的规定,升不了高级审计员。   季宁也很紧张,一连灌了三杯咖啡,好在成绩出来比她想象中还要好一点。   过了五科。   整个办公室都震惊了。   不少同事围着她讨经验:怎么复习的?报的什么班?怎么做到天天打卡共享自习室到凌晨的?   季宁浅笑,没有多言。   动力其实很简单——有注册会计师证,才会有签字权,工资翻几倍。   早点还钱,早点和好看的小哥哥谈恋爱。   十二月底,东格成功并购英世利,引发国内外广泛讨论。   媒体政府一片欢欣鼓舞,股民信心大增,具体表现为东格当天股价直接涨停。   按当天收盘价,季宁默算了一下严北承手上那些刚好到期的期权,涨了近一个亿。   不知道是不是心愿一下达成,冲击过大,严老爷子签完并购协议的第二天就病倒了。   时隔四年,再度昏迷不醒。   不巧的是,赶上严北承任期满四年。   以严礼征为首的严家抓住机会,集结众股东,召开联席董事会,意图逼严北承卸任。   按说并购英世利这件事是严北承一手促成,他接手东格是理所应当,董事会上留恋严北承能力的不在少数。   严礼征虽说能力平平,但有实力强硬的母家撑腰,他妹妹也不是什么深闺名媛,常年混迹上流圈层,心机深沉,外加上那个不怎么中用的爹,在这种时候拧成一股,力量也不容小觑。   还有一些董事私心想严北承续任,但也不好明着得罪严礼征,于是或拖延或和稀泥,想等到严老爷子醒了再做定夺。   因此,联席董事会上大致可分为三派,实力相当,僵持不下。   严北承却有种置身事外的漫不经心感,后靠椅背,垂眼绕着手指间一根黑色发圈,不知在想什么。   一众人争得面红耳赤之际,他抬了抬眼,忽然说了一句话。   ——严北承主动请辞。   对于这个始料未及的好消息,严家不可置信过后,是狂喜。   紧跟着,又隐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和严北承打交道这么久,他们比谁都清楚这人有多难对付。   这么突然的离职,背后不知道藏着什么阴谋。   严家一边火速盖章同意严北承的离职,一边派人查严北承的背后动机。   查来查去,也没搞明白,倒是很快发现,严北承早在东格签完并购协议,也就是股价涨停的当天就卖了期权,同时减持了手上几乎所有的东格股票。   套现十个亿不止。   “为什么我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严礼征沉沉的黑眸里压着暴风雨,右腿又在隐隐作痛。   手下低眉垂目:“他手上的是期权,想卖……当场就能卖。”   “那股票呢?”   “不足5%,也不用提前发公告。”   “可他不是公司高管吗?!”严礼征终于压抑不住,爆发。   手下哆嗦着没敢说出口:已经辞职了,还是您盖章批复的。   要说十个亿,严家还不至于放在眼里,可查到象彩的时候,严家是彻底坐不住了。   万没想到严北承竟然还在背后投资了这么一家公司,拟上市公司,普通平头百姓不知道内幕,但在一个市场里有业务交集的东格,是清楚的。   有一个象彩,严北承也不会将东格那十个亿放在眼里。   严家上下嫉恨得眼都红了,却拿这件事一点办法没有,更不敢动象彩一根汗毛。   且不说象彩如今实力雄厚,东格能否对付得了。   更重要的是,业内谁不知道一手创办象彩的杨果是唐家的儿媳,跟象彩过不去,就是跟唐远集团过不去。   象彩有唐家护着,东格没那个胆量,更没有那个实力。   可这一连串的操作,怎么看都像是早有预谋。   严礼征还健全的那条腿猛地踢翻桌子,人也一个重心不稳踉跄倒地。   “给我查,让审计查!”   ——东格直接从香港请了审计团队,对前常务副总裁严北承进行离任审计。   季宁从正年审东格的同事那儿听到这一消息时,脑袋空白了一刹。   不要说严家不相信严北承是干净的,季宁都很难说服自己相信。   想想严北承在严家的待遇,以及他那过硬的财会水平,联合财务把账面做平,太容易了。   他属于既有能力,也有动机。   得知消息的当下,季宁就飞回S市,却找不到严北承人了。   微信消息不回,打电话没人接。   他原来住的房子,严北承以前录入过她的指纹,里面一片暗沉,布置上看已经久不住人的感觉。   站在人去楼空的房子里,季宁大脑再次停摆,闭了闭眼,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最后通过同事,查到严北承名下有一处房产,而且是最近新购置的。   出租车越过市中心,又拐了两个弯,停在环境清幽的一处。   看得出这里也曾经繁华过,只不过在城市的发展规划中渐渐被遗忘掉,像个没落的贵族。   一处有些年头的独栋别墅前,大门没锁,季宁穿过光秃秃的庭院,进到里面那道门,轻轻按下门铃。   门铃响了很久,没有任何动静。   季宁站在原地,陷入茫然的无措中。   从来不知道,人和人之间的联系原来这么薄弱。   寒风凛冽,冷得令人麻木。   原地静站了会,她伸出略略发红的指尖,再次按响门铃。   其实心里已经没再抱有什么希望。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下一刻,门突然打开了——   严北承头发凌乱,眼皮微肿,眉心也微微蹙着,浑身萦绕着一股浓浓的困倦气息。   季宁还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惊讶到直接失语。   严北承看到她,不知道是意外还是怎么,有好一会儿没动,也没说话。   两厢静默许久。   季宁先出声:“你……睡了多久?”   “现在几点?”严北承看着她,许是因为刚睡醒,嗓音有些低哑。   季宁更是讶异。   要知道他以前可是行程精准到秒的人,别说自己,下属都要求24小时开机。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高高在上矜贵自持,何时像现在这样。   这有些颓废的样子,让季宁愈发确定什么,她径直问道:“有没有?”   没头没脑的一句。   不知道严北承是没听懂,还是刚睡醒意识不清晰,他没有回答。   只静静注视着她,眸色幽深。   整整六个月,她离开的时候还是炽热盛夏,如今再出现在他面前,已经围上围巾。   正红色,被凛冬满目寂寥衬着,有种不真实的艳丽感。   “有没有?”她又问了一遍。   干净清澈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里面满盛的焦急担忧一目了然。   严北承目光渐渐清明,视线转去一侧,不再看她。   “你来就是为了问这个?”语气很淡。   季宁这会儿满脑子都是这件事,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执着地又问:“你在东格有没有做过……”   “没有。”严北承截断她的话,视线望过来,眼神沉静。   季宁打量他的神情,略略放心。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   得到想要的答案,似乎没有再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   季宁动了动唇,“那我……”   两个字出来,似乎有一阵属于隆冬的冷风刮过,严北承忽然偏过头咳嗽了两声,季宁顿时心头一紧,很自然地伸手摸上他的额头,后面的话也转了弯——“你感冒了?”   冰凉柔软的触感覆上来,严北承抿了抿唇,大脑下达的指令是闪避开,可身体忽然不听使唤,没能做出反应,就那么动也不动地承接住她。   深黑的眼睛轻轻垂下来,视线凝在那张曾经无比熟悉的柔嫩面颊。   过了好一会儿,严北承听到自己说:“有一点。” 第53章 思念   三个字落下, 严北承下意识蹙了眉。   季宁眨了眨眼,是难受么。   不知道是她的手偏凉,还是他真的发烧,感觉他额上温度是有点高。   “吃药了吗?”   严北承下颌绷着, 没再说话, 径直转身往屋里走了。   门没关, 季宁在门外站了会儿, 轻叹一声,抬脚进了屋。   进门是一方宽敞的玄关, 季宁低头找了找,没找到拖鞋,左右两排边柜, 空空如也。   她只得穿着自己的鞋往里走,等到客厅,一抬眼,直接愣在原地。   空。   只有这一个感觉。   整栋房子可以用空无一物来形容,连必要的家具都没有。   季宁本来想先给严北承烧杯热水,结果不要说烧水壶,连个水杯都没有。   从厨房出来, 见严北承不知从哪儿捞过一个烟盒,熟练抖出一根,正歪头点火。   旁边窗台烟灰缸里堆积着不少烟蒂。   季宁一时有些恼, 三步并作两步上前, 一把将烟从他口中夺下。   “生病了还抽烟!”   指尖擦过唇, 似乎还有一抹柔软残存。   严北承沉沉的黑眸盯着季宁看了会,倒也没再拿回来,往墙边一靠, 微垂下眉眼,不知在想什么。   季宁也站着,因为客厅连沙发都没有。   她环顾空荡荡的四下,“你什么时候搬进来的?”   “两天前。”   “以后都住这儿?”   严北承低“嗯”了声。   情绪不是很高的样子。   季宁没再多问,转身要往外走,严北承手指不自觉一颤,本能地出声:“去哪儿?”   季宁回头看他一眼,表情有点犯愁,热水壶肯定要买,水杯锅碗等日常生活用品也要备一些,她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楼上有床吗?”   严北承静默地与她对视了片刻,语气很淡。   “没有。”   “……”   所以他刚刚是怎么睡的?   季宁张口结舌半天,也不是很懂,这种二手别墅的上家,卖房的时候连床都一起带走?   还是……都被严北承扔出去了?   不管怎么样,接下来就变成了两人一起逛街采购,季宁起初还不放心严北承的身体,犹豫要不要带他。   但要买的东西太多,她一个人不方便。   何况那是严北承以后要住的地方,要买什么自然得按照他的喜好习惯来。   出发前季宁观察了下严北承的脸色,感觉还可以,就没再多说。   家具城,季宁视线在各式家装上流转,不时指着某样东西询问旁边严北承的意见。   这个时候她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严北承目光在上面停留,总会点头说好。   偶尔她也会陷入纠结,朝他投去由他定夺的眼神,严北承说两个都买,季宁回他一句浪费,转而继续纠结。   严北承也不催她,就站在旁边静静地等。   远远望过去,两人跟其他置办新家的伴侣无异。   经过一个卖室内拖鞋的货架,季宁问严北承要哪双,严北承随意指了指。   黑色底色,印着白色猫咪图案,旁边刚好还摆着一双白底黑猫咪图案的较小的一双。   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两双是情侣款,季宁抬手将两双一起丢进推车。   严北承视线从两双鞋上扫过,又移开,握着推车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回去的路上,天空很应景地飘起雪花。   季宁坐在副驾驶,降下车窗玻璃往外望,等车开到梨苑,她迫不及待下车,欢欣地投入雪的怀抱。   严北承站在后备箱前,打算将买来的东西往家里搬,忽然听到有踩在新雪上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没等转头看,一只小爪子伸过来。   手上沾了雪,她的手冰凉冰凉的。   贴上他后脖颈,严北承身体微微僵了一瞬。   转过头,一双漆黑的眼睛注视着她,眸底缓缓漫上晦暗不明的深意。   季宁也不怵他,还弯着眼睛朝他笑,庭院景观灯映照,缀了星星一样。   严北承也分不清心里是何种滋味,静默片刻,抬手,捉住了她那只作乱的小手。   握在掌心,好一会没放开。   他的手依旧很暖,温度传递过来,季宁的心跳久违地,乱了。   脸上得逞的笑不见了踪影,倒也没抽回手,她眼睫扑簌着眨动了下,微微低垂下来,没说话。   严北承视线在上面落了会,握住她的手轻轻使力,将她拥进怀里。   他身上有冬日落雪的清冷,又带着熟悉的温暖气息。   季宁心跳更是凌乱,围巾下的嘴唇紧紧咬着,却没能推开他。   这座房子地处清净,周围静谧得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他就这样将她圈在怀里,没松开,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想过我吗?”良久,低低哑哑的声音贴在她耳边响起。   季宁心口颤了颤,依旧没说话。   鼻尖充盈着熟悉的好闻味道,她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仿佛找到了未来一年奋斗的原动力。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严北承头低下来,嘴唇摩挲着她的发丝。   “季宁。”他喃喃地喊着她的名字。   季宁应声莫名发颤,“……嗯。”   “季宁。”他又喊了一声,像是在确认什么一般。   季宁心里有些涩,将脑袋更往他胸口贴了贴。   严北承身体随之一紧,却克制着,怕自己吓到她一样,摩挲在她发丝的呼吸缓缓向下,擦过耳畔,薄薄喷洒到她脸颊。   顿了顿,长指拨下遮住她嘴唇的围巾,轻轻印贴上去。   一下又一下,触碰厮磨。   季宁思绪渐渐空白,眼睛闭上,感知里只有拥着她的男人。   手不知何时伸出去,钻进他大衣里,隔着线衫,轻轻回抱住他劲瘦的腰身。   严北承唇上倏然重了几分,抵进去,逼着她和他纠缠。   季宁堪堪承受,等终于被放开后,整个软绵绵地伏在严北承怀里平复。   她眼睛湿漉漉的,嘴唇上沾染着水渍,红得潋滟。   “疼。”   抬头朝他微微噘着嘴抱怨,声音软软的,撒娇一样。   严北承眼神暗了暗,哑声说:“抱歉。”   抱歉两个字落下,抬起她下巴,吻再次压下来。   雪花纷纷扬扬,偶有一片落在唇边,被卷进炽热里。   亲了许久,却没往深处走,两人都守着份小心翼翼。   严北承以为是来日方长,直到第二天醒来。   手机里躺着季宁的消息:【早上接到工作通知,先走了。】   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电话打过去被挂断,再后来她回了条消息进来:在开会。   雪后初霁,阳光刺目。   自那之后,季宁再没出现过。   如果不是家里添置的装饰明明白白摆在那儿,严北承甚至怀疑,那天不过是他自己的一个梦。   新年伊始,又一年年审轰轰烈烈到来。   季宁不再是那个拿到底稿一脸懵的青涩实习生,但她依然忙碌,比之前更忙。   没再参与东格的年审项目,而是作为一个团队的IC,审了几家小公司。   忙碌之余,也在关注着严北承离任审计这件事。   有同事在百思香港分部待过,季宁从中辗转打听到一些消息。   事情尘埃落定时,同事发来照片,严北承四年来审批的文件、布置制定的工作计划,以及召开的会议记录和差旅凭证等摞起来,一整个会议室都放不下。   “呕心沥血四五年,英世利那么大的项目都留给严家了,到头来反而被审计。”同事感慨不忿。   季宁同样为严北承不值,但也明白一点——英世利留给严家未必尽是好事。   英世利项目是大,但是太大了。   从长远来看,并购英世利自然是能极大地提升东格的品牌影响力,可短期内英世利并不能一下子为东格增收多少,反倒是东格为了并购英世利,举债无数。这就导致这个时期的东格平衡多方资金尤为关键,一个不慎,资金链断裂,全盘皆输。   简单来讲,英世利是把双刃剑。   如今严北承离开东格,严老爷子又仍处于昏迷中,严家那些后辈中未必有人会用这把剑。   从同事那里,季宁还得到了一个令人诧异的信息——严北承真的是象彩的股东,而且是占比很多的大股东。   迷惑好半响,季宁拿起手机想向严北承求证,手机却先一步进来了工作任务,这件事也就被一拖再拖搁置了。   生活被工作充斥,季宁又过上了严重缺觉的日子,东奔西赶熬夜加班,好在回报丰厚,五月份回所的时候,她银行卡数字已经冲破三十万大关,体重却一度跌破九十。   淡季,大部分同事都在补血,做瑜伽旅游,季宁却马不停蹄主动请缨又去了某发债项目。   赶在deadline前一天,出了审计报告,季宁感觉自己脱了层皮,拖着行李箱回到出租屋,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后从微信的各路消息中扒拉出万念的吐槽:【审计的嘴骗人的鬼,能约出来的周末永远是下周!】   季宁回复:【下周也不行,我要出差。】   【不是,你不是年审都结束了?怎么还成天不见人影?】   【临时有个企业重组上市的项目缺人。】   【宁宁,我以前真没发现你这么要强,你忙成这样,严北承受得了吗?】   季宁:【我们最近没什么联系。】   万念:【分手了?】   【没有,暂时分开。】   ?   万念脑中冒出一个问号:【什么叫“暂时分开”?】   季宁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们现在不太适合在一起,我想等对的时间,给彼此一个干干净净的开始。】   万念脑中直接被一堆问号塞满,过了好半晌,忍不住发过去来自灵魂深处的疑问。   【宁宁,是这样,不是我打击你哈。你怎么确定等到对的时间,严北承还在原地等你?】   【上次我看新闻上说他从东格套现十个亿,注意是十个亿不是十块,姐妹,再加上他那个颜,多少女人巴巴地上赶子往前凑呢!我公司里女同事知道他是我同学后都疯了,一个个都跑来问我要微信,我可是顶住了好大的压力呢……】   当初并购英世利,签约仪式当天全球同步直播,签字的是东格的董事长严怀威,但不知怎么,英世利方的掌权者康伦梭还特意和严北承握了下手。   那个曝光度,加上严北承的颜值气度,可想而知,当时在网上直接掀起了好大一波热度,至今热评还在上面挂着:   【原来这么年轻英俊的总裁是真实存在的!】   【从此小说男主有了脸!】   【这双含情眼,我的心脏被狙击了……】   不知道是不是睡多了,季宁这天夜里刷着这些评论,后来一直翻来覆去。   直到天边太阳升起,万丈霞光隔着窗帘透进来。   她一个骨碌翻身坐起,忽然想到过年的时候给严北承发过一条祝福微信,他也没回。   手机捏在掌心半晌,终于,季宁没忍住,又发了条微信出去。   一个很随意普通的打招呼表情包。   却在消息发出的下一秒,弹出一条系统消息——【你还不是他(她)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请求】   “……” 第54章 委屈   季宁的那条新年祝福微信, 严北承其实是看见了的。   一条普普通通的群发消息。   他不自觉地逐字逐句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又一遍,而后顺着她的头像,又一次点进她的朋友圈——   更新频率不高, 保持在每两周一条的状态。   很规律, 很正常。   最新一条裹成粽子模样, 只露出一双笑得弯弯的眼睛, 配文:【审计生涯最北的城市。】   上面笑容刺到严北承的眼睛,他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力道有些重地扔开手机。   时隔四个月,季宁才发现自己被删,懵在原地好半晌。   她眨了眨眼, 回过神,当即找出严北承的电话拨过去。   “嘟——”电话通了。   好在他电话号码没换,季宁稍稍松了口气。   可几声长“嘟”音过去,电话没人接。   手机另一端,来电铃声一声又一声,每一声在寂静的房间都无比清晰。   严北承盯着微微跳动的来电显示,下颌不自觉地绷紧。   要自动挂断的前一刻, 他接起。   却没出声。   电话通了,没听到说话的声音。   季宁试探地“喂”了一声,彼端才传来没什么感情的三个字:“什么事?”   夹在微弱的电流声中, 莫名透着冷意。   季宁抿了抿唇, 问:“你现在有时间吗?”   电话那头静了片刻, 重复刚刚那句:“什么事?”   顿了几秒,季宁低声说:“我想见你。”   严北承闭眼深吸了口气,才压下心头汹涌的躁意, 他很想回没时间,可喉咙口莫名发紧,没能说出任何话。   “你在梨苑对吗,”季宁当他默认了,径自又道:“我现在去找你。”   挂了电话,严北承在原地静站了许久。   门口那双拖鞋还在,上面一只卡通猫图案,微微眯着眼,慵懒得嚣张。   严北承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忍受它在自己面前若无其事地摆了大半年的。   外面日头很盛,阳光涌进来,明亮得有些晃眼。   已经七月份,年审忙季早就结束。   严北承很难说服自己:她一直不来找他,是因为忙。   盯着那两只猫看了一会,他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弯身将它拎起来,打开旁边鞋柜,正要塞进去,可不知怎么,手又骤然一僵。   “砰”地一声闷响,两只可怜的猫又被扔回原地。   严北承重新捞过手机,径直发了个地址出去。   对于严北承突然改了见面时间地点,季宁没多想,以为他不过是行程上不方便。   只是没想到,他选了这么个网红甜点店。   不是周末,店里却几乎座无虚席,通透的开放性布局,还可以看到超级多的美女在自拍,不少偷偷朝这边投过来视线。   这样的背景环境,实在不怎么适合叙旧。   “你最近还好吗?”良久,季宁勉强寒暄出一句开场白。   对座严北承抬了抬眼,淡淡望过来,目光在她脸上定了几秒,没接话。   在这种目光下,季宁隐隐有些坐立难安,她眸子微微转了转,随意扯了个话题。   “这家店你以前来过?”   不料这句不知怎么惹到他,季宁看到严北承微微蹙了下眉。   “季宁。”他目光沉沉,似是有些不耐。   “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季宁贴着杯子的手指屈了屈,指纹隔着透明玻璃被放大,她咬唇盯了好半天,又暗暗吸了口气,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让自己再次开口:“我——”   可刚冒出这么一个字,一道清脆又惊喜的声音忽然横插进来。   ——“严北承?”   季宁慢半拍地抬眼望过去,看到侧前方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生,手中端着餐盘,正两眼放光直勾勾地盯着严北承。   相对来讲,严北承神色平淡许多,但也温和有礼。   “好巧。”   女生又往前走了两步,定定站到严北承身侧:“我前两天给你发消息,你看到了?”   “嗯。”   “看到了你不回!”女生抱怨,“我还以为自上次之后,你就不理我了呢!”   季宁本来还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听到这话,清凌凌的眸子倏然一紧,直直望过去。   女生年纪不大,脸上有点肉肉的婴儿肥,看上去很是青春洋溢。   有点眼熟。   大概她的这一注视太过灼热,女生终于感受到,偏头对上她的视线,微怔了怔,又望向严北承:“你……女朋友?”   季宁心脏不由自主地收紧。   不过片刻,听到严北承开口解释,似乎不想被误会:“不是,同学。”   霍灵眸子闪了闪,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问严北承:“那我可以也坐这里吗?”   严北承微微挑了下眉,态度有些可有可无,朝季宁这里淡淡掠了一眼,似乎是征询她的意见。   季宁已经不知道自己脑袋里在想什么,千头万绪,乱糟糟地理不清。   她抿着唇,没说话。   严北承像是当她默认,霍灵更是自来熟,当即往他身边的位置一坐,舀了一大勺冰淇淋送进嘴里。   嘴角还不小心沾到一点。   严北承很自然地将手边纸巾盒递过去。   几乎是一瞬间,一种分不清是酸咸苦辣的情绪灌满心口。   季宁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醋意这么大。   严北承在这时抬眼望过来,视线在她脸上定了两秒,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你要吃什么,我去点单。”   季宁这会儿还哪有什么心情吃,要吃也是把严北承生吞活剥了。   “随便。”她语气不太好。   严北承指尖微微蜷缩,察觉到时,很快又松开。   他没再多言,径直起身。   点单台前排了几个人,严北承眼神有些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不大会,霍灵从旁边凑过来,悄声:“怎么感觉你有点拿我当工具人?”   “你不会是看到我前两天给你发的消息……特意来这儿守株待我的吧?”   严北承瞥她一眼,目光很静:“《消失的桃花源》门票。”   《消失的桃花源》是唐禹辰推了很多影视资源参演的一部话剧,门票开售后几乎是立刻售罄,很多粉丝都没有进到购买页面,售票就已经结束了。   霍灵最近因为这事,连不怎么敢惹的严北承都求上了,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听到这句,她当即挽住严北承手臂:“要在小姐姐面前贴脸比心自拍么?还是互喂冰淇淋?我都可以!”   严北承微微皱了下眉,不自觉地瞟了眼不远处座位上的季宁,不动声色将自己被挽住的手臂扯出来。   “倒也不必这么用力过猛。”   望着面前被自己挽一下胳膊上像是粘上奥利给的严北承,霍灵啧啧两声摇头。   “怕把人彻底气跑了?”   “我跟你说,这种事心疼可不行,舍不得胳膊套不住小姐姐——”   “第一排,两张,你老婆给的。”严北承面无表情打断她。   霍灵表演了个一秒换笑颜,抬手比了OK的手势,“您说怎样就怎样,我无底线配合。”   两人互动就在正前方,季宁一抬眼就能看到,她咬唇别开脸,依然压不下心底泛上来的酸涩。   她不相信严北承已经移情。   也是这个念头支撑着,让她没有夺门而出。   可那点不相信被接下来亲眼所见的一幕幕遮盖住。   严北承对别的女生有多冷漠她是见识过的,除了对她,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对另外一个女生露出点滴温情。   煎熬又沉默的一餐结束,严北承从座位上起身,对仍咬着冰淇淋勺的霍灵道:“你不用着急,吃饱了再回去,我和同学聊点事,待会儿我让助理送你回去。”   霍灵微微噘嘴,有些不高兴地撒娇:“我不喜欢助理接。”   严北承略顿,道:“我看下时间再说。”   季宁胸口憋闷得已经无法顺畅呼吸,没办法再多看多听一秒,率先大步往外走去。   出了餐厅,她脑仁还突突直跳,胀得疼,一时竟想不起来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   严北承拉开她面前一辆车的副驾车门。   “上车。”   “我自己可以走。”季宁绕过他径直往前走。   在原地站了片刻,严北承大步上前,拉住她手腕。   “我说了不用你送!”季宁猛地甩开他的手,声音忽地扬高。   七月份,已经下午六点,阳光依旧灼热,风里都带着燥意。   严北承定定望了她几秒,再次伸手,不顾她的挣扎反抗,径直将人半搂半抱强迫性塞入车里。   “你干什么?”季宁胸口起伏,瞪着他。   严北承面无表情,漆黑的眼直直俯视着她:“你在干什么?”   语速很缓,过度压抑的声音异常平静。   对上他的眼神,季宁滞了一下。   奇异地安静下来。   沉默几秒后,避开了他的视线。   严北承还维持着倾身的姿势,距离她不足十厘米,时隔大半年再一次闻到她身上清甜的气息,还能看到她细密微颤的长睫,却捕捉不到她眼底的情绪。   熟悉的无力感再次由心底涌上来。   他闭了闭眼,伸手去摸抽屉里烟盒,早已空了,一如他早已空荡荡的心。   严北承绕过车头上车,没再去看右边的人。   “你今天找我什么事?”   他语气听起来已恢复淡然。   季宁下意识咬住唇,望了望他,却半响没能说出一个字。   夕阳越来越低,空气沉闷干燥。   严北承忽然没了耐心,径直发动车子。   车子朝着西沉的红日绝尘而去,仿佛在不管不顾地冲向一条不归路。   季宁双手紧紧攥着安全带,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一个小时后车停下时,夜幕已经将沉未沉。   老城区居民楼依旧安静,季宁没立刻下车,犹豫着朝驾驶座男人瞟了眼,欲言又止。   严北承手撑着方向盘,目光落在前方,没有看她,也没开口赶人下车。   “你……要去接她吗?”季宁忽然问。   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突然颤了颤。   安静狭小的空间,她的声音那么小,却又无比清晰。   严北承缓缓转过头,漆黑的眸子定定锁着她,沉得像是风雨欲来。   他没说话。   空气凝滞又窒息。   季宁承受不住他眼神里的压力,仓惶要避开眼,又不甘心退回去,两难之下,生生憋得一张脸涨红,眼角也有可疑的红。   严北承皱了眉。   “哭什么?”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些。   顿了顿,又恢复冷声:“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我没有!”   也不知道是没有哭,还是没有委屈。   季宁忽然很气,扔下这么一句,就要下车。   严北承用了很大的意志力,才没让自己再一次伸手去抓她。   许是情绪冲击太大,季宁解安全带的手不听使唤,哆哆嗦嗦好半天都弄不开,泄愤似的用力一拽,反而越拽越紧,她气得眼周更红。   严北承忽然倾身过来,帮她解。   季宁抬眼看他,泪意更是压不住,一下子全涌上眼眶。   严北承却不看她,留给她一张冷漠无情的侧脸。   季宁更是委屈,抽噎似的,轻轻吸了吸鼻子。   两人离得近,这个动静严北承想听不到都难,心里构筑的防线就那么塌了一块,他眉心紧蹙着偏过脸,对上她盈满水光似乎盛了无限委屈的眼睛。   车停在一棵高大香樟树下,风吹动树叶,沙沙的响声清浅,挠过人心尖一样。   严北承静默许久,终是叹了口气,气息凑近,薄唇印上,轻轻抿去悬在她下眼眶的一滴眼泪。   再开口声音已经彻底软下来:“别哭了。”   她却完全不领情:“就哭!”   “……”   严北承刻意让声音沉了两分,充满威胁:“想哭,我可以让你停不下来。”   “……”   这句比较管用,季宁的眼泪跟水龙头一样,说关就关上了。   严北承无奈之余,又有些哭笑不得。   不知怎么,见季宁这梨花带雨的模样,他心情莫名好了不少。   长指伸出去,拇指指腹贴着她眼睑下方湿湿的肌肤,轻轻擦了擦。   他今天穿了件竖条纹衬衫,温莎结系得一丝不苟,斯文清贵。   季宁咬了咬唇,忽然伸手开始解他领带。   “……”   严北承喉结用力滚了下,难得地,眸底划过一丝不解。   不过也只是片刻。   以严北承的反应速度和臂力,将在他领口作乱的那只手捉住并把人拎开,其实是一件很轻松的事,可是没有,他手指动了动,又放下,任由她扯开他的衣领,摸到那条项链。   那条印刻有她指纹的项链。 第55章 星辰大海   季宁忽然很慌。   像是走进了一条漆黑而狭长的胡同, 被不安充斥煎熬,却总也走不到尽头。   一整夜混乱梦境中醒来,头昏沉沉地疼,到百思时意外看到象彩的资料, 才得知象彩已经开始筹划上市。   公司首次公开发行股票并上市, 也就是通常所说的IPO。   圈子里有句话——作为一名审计师, 如果没有亲身经历过一次IPO, 那么审计生涯不能算完整。   IPO审计与券商、律师、评估师合作,学习到最前沿的资本市场知识。一场IPO下来, 底稿通常已经能做得非常扎实,履历也更加漂亮。   可很多同事并不热衷于这类差事。   如果说年审累,那么IPO更累, 年审好歹分忙季淡季,IPO项目则是可以一年到头不眠不休。   更为关键的一点是,还未必能看到成果。   公司上市是一件极其复杂、繁琐的工作,受诸多因素影响,能否成功是个未知数,大多筹备时间长达几年之久,更有甚者几十年不见进展。   这种超负荷对身心都是种极大挑战, 但季宁在了解到这一消息的当下,便做出了决定。   只因为背后有严北承,她相信象彩可以。   事实证明, 相信严北承的不止她一个。   审计启动大会上, 介绍到象彩这个项目时, 很多同事跃跃欲试地表达出强烈的意愿,甚至不少同事为了进这个项目,不惜申请调组。   其实不难理解, 严北承之前在东格的卓然表现早已声明在外。   另外,百思接象彩这个项目前,也会对其整体运营状况做一个前期尽调,至于结果如何,所里都是常年浸润在金融流里的,对这类信息嗅觉灵敏得很。   这么抢手的项目,总要有所取舍,为此经理还单独找季宁聊了下。   “你来所里这么久,能力和勤勉程度大家有目共睹,这个项目你参与进来自然是有很大助益,只是……我查了下OT,你已经有近半年没休息过,如果再接这么个要持续连轴转几个月的IPO项目,我是真的担心你身体吃不消。”   季宁一直是个不太会跟人明面上起纷争的隐忍型性格,可在这件事情上,一反常态地格外坚持。   加上她之前亮眼的CPA成绩,最后在一干人中幸运地被选中。   不过进现场就不太走运了,第一天就遇见了严北承。   清隽挺拔,依旧那么耀眼。   旁边站着一手创立象彩的杨果学姐,也是如今象彩的CTO——首席技术官。   象彩四年前从一个做车载APP的小团队起家,如今已是业内领先的信息与通信基础设施和智能终端提供商,主营业务为:通信网络、IT、智能终端和云服务。   在寸土寸金的S市CBD,拥有一整栋42层办公大厦。   宽敞明亮的大厅,各色身着职业装的男女来往穿梭,细高跟在光可鉴人的瓷砖地上敲出清脆声响。   隔着几重人影,严北承似乎注意到她,遥遥望过来。   没等对上他的视线,季宁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怎么了么?”这边,杨果顺着严北承的视线望过去,问。   严北承抿唇不语,神色莫辨,片刻后收回视线,径直迈步进了专用电梯。   杨果眨了眨眼,慢半拍跟上。   象彩四十二层,最里面一间办公室。   照例沟通完工作,杨果要离开时,听到严北承忽然问了句,“象彩IPO审计选百思,谁做的决定?”   杨果愣了愣,不明白严北承怎么突然cue到IPO审计这件事。   “选的百思吗?我不知道啊。”   她平时一心扑在代码上,没留意到这个。   而且IPO审计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正常由财务高层对接就可以了,也轮不到她管。   听到她的回答,严北承绷着下颌,没再说什么,杨果不明所以,莫名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说起来,对自己的这位工作伙伴,杨果是心存感激的。   当初没人看好象彩,她还曾为象彩拉投资被骗过,也是在那个生死存亡的节点,严北承出现在她面前。   不止注入资金,更为象彩的一步步成长出谋划策。   中间最艰难的时候,象彩被大公司烧钱式打压,一个月在她手上蒸发掉一个村子的果园,严北承却眉头都没皱一下,亲自找到当时极力反对她和唐禹辰的唐家,将象彩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   所以说,象彩虽然是在她手下产生的,但没有严北承,它活不下去,更遑论发展到如今的规模。   四年的合作,严北承在杨果这里,一直是个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冰冷强大。   今天这么反常,似乎还是第一次。   办公室门关上,严北承抬手揉了揉眉骨,另只手习惯性去摸烟盒。   深深吸一口,尼古丁的味道在空荡荡的心里环绕。   烟雾氤氲中,手机响起。   “象彩要招技术助理?!”电话里,霍灵的声音充满惊喜与期待。   “所以呢?”严北承垂眼吸烟,声音漫不经心。   “我也想成为象彩这个大家庭的一员啊!”   “可以,985院校毕业,有业内知名企业至少三年工作经验,之前工作经验和当前职位要求匹配,符合以上条件自行给人事发邮件。”   “……”   霍灵:“你们这招的是技术助理还是经理啊?”   “而且你也太不近人情了,上次不要说助理了,还是我自己走回家的,亏我还演得那么卖力,那个小姐姐后来肯定给你反馈了吧,她走的时候表情已经很不对了,你确定不再跟我合作一次?……”   霍灵抱着手机叨叨得起劲,冷不丁被对方打断。   “杨总监的助理已经招聘完毕,象彩有个前台的工作你倒是可以去试试。”   “……”   周一,季宁来得早,一进象彩便敏感地捕捉到那道青春靓丽的身影,霍灵见到她似乎也很意外,不过紧接着,目光变得意味不明,莫名含着一抹促狭的笑。   审计会议室,有同事边对账边感慨:“从业这么多年,这是我经手过最合规的帐了。象彩能从四年前的名不见经传发展到如今的规模,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深表赞同。”很快有同事附和。   许是账目太合规,审计起来轻松,同事们还接着话头闲聊了几句。   “连前台都比我们百思的甜美,尤其是今天新入职的那个小姑娘,你们看到没有,也太青春了,传说中氧气少女的感觉!”声音顿了顿,忽然压低:“我今早还看到她给严总递奶茶来着。”   “真的啊,上班第一天就敢撩大老板?也太那个了吧……”   “关键是严总接了啊,”同事深深叹息,一副痛心模样,“男人啊,果然还是看脸的。”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响在耳边,季宁低垂着眼睫,始终安安静静的。   审计工作流动性大,一起做项目的同事永远不固定。   这批同事显然都没见识过严北承在东格冷着脸凶她吃萝卜的场面。   季宁盯着手中文件,精力总有些不集中,恍惚中似乎听到有人喊了声“杨总”,她抬头,见杨果学姐不知何时走进来,目光环扫会议室,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视线在她这里多停留了两秒。   客户大老板突然降临,同事们不明所以。   杨总倒是亲民,似乎也没什么重点,慰问了下百思同事进驻象彩后有没有什么工作上的困难,又嘱咐两句,最后提议晚上聚餐。   杨果走后,旁边女同事立刻眼睛亮亮地道:“不知道严总会不会去呢……”   “严总去的话,大家应该会比较拘谨吧,”另一女同事话锋一转,“不过我还是希望能看到严总,因为那张脸实在是太下饭了!”   “真的,眉眼过于完美了,传说中眼睛里有星辰大海的那种。”   “只有眉眼吗,我觉得他鼻梁也很绝,上面驼峰恰到好处的攻气。”   “你也是big胆,还能注意到驼峰,只有我一见到严总就躲着走么?”   “不是,去年并购英世利不是上了热搜吗,上面有照片,当时的词条我还记得——霸道总裁从小说里走出来了……”   女同事们七嘴八舌的,有些压不住兴奋地打开了话匣,季宁深呼吸,让自己投入工作。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众多女同事的殷殷期盼,晚上聚餐时,严北承还真现了身。   脸上没什么表情,闲散又淡漠。   迈步进来时,大家齐齐转头望过去。   然后,包间刚刚还热烈的讨论戛然而止。   严北承目光没在她这里停顿,淡淡环视一圈,点点头。   “大家随意,我埋单。”   与他一同进来的,还有杨果学姐。   学姐显然比他可亲得多,脸上挂着笑,而且不是那种礼貌假笑,纯真坦率由内而外,衬着她几乎完全素着的一张白净面庞,看起来就像是个干净美好的女大学生。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位甲方老板没坐一起,中间隔了个座位。   夹在两个大老板之间的窒息宝座,象彩的员工自然没谁有那个胆量敢去染指。   其他审计同事坐过去显然更不合适。   杨果抬头环视一圈,目光莫名定在季宁身上,嘴巴张了张,刚要开口说什么,霍灵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屁股坐到杨果旁边。   她眼睛弯着,浑身洋溢着年轻漂亮女孩天然的自信,季宁看到她将一杯红酒搁在严北承面前,而后又说了句什么,严北承微微侧低下头去听。   季宁不知道包间里声音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吵,以至于霍灵红润润的唇几乎凑到严北承脸庞。   严北承今天穿了件黑衬衣,衬出他冷白的肤色,有种漫不经心的冷淡感,愈发勾人。   那杯酒他没有喝,握在手中随意把玩。   淡红色的液体在修长白净指间轻轻晃动,季宁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盯了那个方向很长时间,她垂眼移开,倒了杯酒来喝。   微辣的液体入喉,她蹙了蹙眉,没留意到对面有道视线落过来。   包间气氛很快又松快起来,热络的聊天声中,季宁一直话很少,握着酒杯又喝了口酒后,脑袋晕晕乎乎地难受,她起身离开包间,靠在走廊窗边吹风。   不一会儿,一道熟悉的修长挺拔身影走来,不过像是没看见她这么个人,经过她时停也未停,径直离开。   季宁按了按额角,感觉头更疼。   聚餐结束,杨果和几位领导在安排各自的员工坐车离开,季宁有些疲惫,低头看手机,耳朵里依然能听见女同事和严北承说话的声音。   律所券商和百思的人到底不直接归象彩管,面对严北承时也没那么拘谨,有大胆的女同事柔声问严北承顺不顺路送她一程。   季宁捏着手机的手不自觉用力,指尖泛白。   严北承似乎顿了两秒,才问女同事住哪里。   季宁强忍着没让自己转头去看,又捕捉到一道听了一晚上很是耳熟的声音。   “严总送我吧,我家顺路!”霍灵笑盈盈地凑过去。   这时,杨果有些突兀地接了一句:“我送你,严总送季小姐吧。”   在一众女同事掩饰不住的羡慕眼神中,季宁神色不明,上了车。   夜风习习,车子开得很稳,季宁却感觉醉酒的脑子越发混沌,为了防止说错话,她上车后就没开口,一直闭目休息。   到住处楼下,她缓缓睁开眼,盯着驾驶座男人的侧颜看了会。   有几秒的恍惚,好像又回到了上次他送她的那个纠结夜晚。   一切都没有改变,反而愈加混乱。   他没有做错什么,她还不能表现出不开心。   错的不过是她自己罢了。   错的离谱。   季宁用力咬了下唇。   “我走了。”   低低打了招呼,不等回应,她推开车门下车。   可她喝了酒,又穿的高跟鞋,走路不是很稳,踉踉跄跄就要摔倒时,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了她。   带着熟悉的温度。   季宁缓缓抬起头,对上的那双眼睛也是熟悉的,深邃迷人。   却清冷如深海。   “你怎么瘦这么多?”   夜风中,严北承的语气绝不是关切,反而有种咬牙隐忍的意味。   季宁却无端地生出一股委屈,冲得喉头酸涩,想起一晚上的种种,又抑制不住地气躁,脸转向一侧。   “不管你的事。”声音闷闷的。   严北承紧紧抿着唇,黯淡的光线下,眼神晦暗难辨。   “为什么来象彩?”他又问。   “工作。”   整个小区被沉沉的夜幕包裹,安静,黑暗,令人窒息。   良久,严北承忽然笑了,“好玩吗?”   “因为恨是吗?”   “恨我当初横刀插入你和何学新之间,毁了你原本的幸福,所以一而再跑来玩我?”   他的语气轻飘飘,每个字却都化成针,扎在人心上。   季宁压根没想到严北承是这样想她的,僵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彻骨的凉意渐渐漫过全身,冷却所有的不甘与气闷。   “你可以等我几年吗?”   好半响,她终于问出这一句,声音里有自己才能察觉的微颤。   这句回应显然不在严北承的意料之中。   他眸光倏然一顿。   气氛凝滞。   季宁半垂着脑袋,牙齿不自觉地用力咬着下嘴唇。   一颗心悬在半空中,连呼吸都屏住,却不敢抬头看严北承。   想要听到他的答案,又有些害怕听到他的答案。   蓦地,一只修长干净的手闯入她低垂的视线,将她的下巴托起,强迫她撞入他幽深的眼眸。   严北承直直盯着她,盯了许久。   似乎是要从她眼睛里走进她的内心,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季宁,对你来说,我到底算什么?”   季宁水润的眸子一颤,心如同被这句话揪住,撕扯。   她嘴唇翕动,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一双眼睛深深地望着他。   里面似乎有无尽的难以言说的委屈。   严北承视线凝在上面。   过了会,别开眼,不让自己再看。   忽然很想抽根烟,摸出烟盒,熟练地敲出一支含在嘴里,却在点火时,不知想到什么,瞥了季宁一眼,又生生作罢。   心头躁郁更盛。   “不行。”他忽然说:“一分钟都等不了。”   “现在就让我上,否则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这么直白粗暴的拒绝,直接把季宁砸懵了,原地定了好几秒,她忽而抬手捶他,被气得也口不择言起来,“你不要脸!”   看样子是气得不轻,她脸颊整个涨红,像某种熟透的果实,鲜嫩欲滴。   跟刚刚那个苦情小白菜的模样判若两人。   严北承眸色深沉,压根没理自己胸口那只没什么用的小手,抬手直接扣住她腰身的同时,头低下去。   属于他的气息侵袭过来,季宁心跳更是整个乱了,两唇相接的前一瞬,几乎是本能地捂住嘴,说了一句很矫情的话——“不答应就别想亲!” 第56章 交往过密   严北承停也未停, 轻而易举拨开她的手,直接攻下她的唇。   季宁承受不住他的猛烈,反抗软绵绵的,身体止不住地发颤。   像是一株寒风中娇弱的玉兰花。   严北承紧紧搂着她, 气息抵在她脸庞。   “几年?”他闭着眼, 哑声问。   季宁晕乎乎的脑袋迟滞了一秒。   他这是……答应了?   恍恍惚惚反应过来, 可并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心头反而又酸又涩。   几年……   她只是不能忍受严北承身边有别的女生,连他对别的女生笑一下都受不了, 所以自私地想用时间拴住他,但其实几年能攒够钱,她自己也不清楚。   严北承也没有给她回答的时间, 很快又一次封碱住她的呼吸。   几年,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   掌握主动权从来不是他,他能做的只有等待。   半年、一年、两年……,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地等待。   反正已经等了四年不是吗,他自嘲地想。   唇上却不自觉用力,迫着她与抵死交缠。   借着酒劲,要求严北承等她几年, 季宁知道这很自私,很不讲理,可她别无他法。   那晚之后, 严北承真的就像信守承诺一般, 季宁再没在象彩见过霍灵, 更没再听到什么他接别人奶茶的花边绯闻传出来。   可她并没有丝毫轻松感,整个人反而越绷越紧。   人也越来越瘦。   昏天暗地日复一日忙碌,这天照例灌了一大杯咖啡赶到现场, 却发现现场没有达到盘点要求。   突如其来一阵眩晕感袭来,季宁撑着额角,稳住自己。   明明她之前亲自过来跟库存负责人沟通过,可那个负责人临时出差,将整理库存的任务交代给了第三人。   多了一道中间商,没赚差价,但也没完全理解透审计的要求。   上市和普通年审不同,要求更高,季宁拧眉扫了现场一圈,摇头要求重新整理。   新的负责人眉头皱得比她还深,表情为难又不耐,上次一通整理已经是工作人员加班加点好几天才完成,再来一次,民怨岂不是要沸腾。   季宁深深吸气,拿出自己最大的耐心跟负责人解释:现场整理无法达到盘点要求,审计将没办法开展工作,勉强通过,以后因为这一环节被揪出来卡住,会因小失大。   负责人许是见季宁瘦瘦弱弱一个小女生,也没怎么把她当回事,加上天气炎热,心浮气躁,摆摆手就想敷衍了事。   季宁自然揪住不放,正顶着烈日跟在负责人身旁说得口干舌燥,忽然一抹微凉的触感贴了贴她的手背。   她下意识地低头去看,入目是一只握着矿泉水的手。   掌骨削瘦,手指修长,冷白肤色在阳光下被衬出几分透明感。   天光明亮灼人,季宁被来人落下的阴影整个包裹住,因此她一抬眼,便捕捉到他完整清晰的侧颜轮廓。   坚毅流畅,与刻在她心上的线条完全吻合。   明明已经又一个月不见了。   “严、严总?”旁边负责人因她突然的噤声转过头来,见到她身边的严北承,面色一变,说话舌头都有些打结。   “怎么了吗?”   太阳有些大,严北承眯了眯眼,语气平平问了句,也不知道在问谁。   口中说着,他将手中矿泉水朝季宁递了递。   普普通通一瓶水,常温的。   负责人紧紧盯着他手中那瓶水,不过片刻,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一样。   “没、没事,跟这位审计师沟通点小事。”负责人声音莫名有些不稳,低头恭恭敬敬应道。   接下来工作展开得异常顺利,负责人甚至借调了隔壁组几名员工。   季宁忙着跟员工们一起整理现场,没再分神留意严北承。   中午负责人订盒饭还给她带了一份,但她完全没胃口,只捧着严北承给的水灌了几口。   直到暮色沉下来,她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象彩。   刚进会议室,就有同事跑来通知她:“总裁办那边来内线,让你回来去趟严总办公室,说是沟通一下今天T7库存盘点的情况。”   “严总还真是勤勉严谨,连盘点这种小事都亲历亲为……”   季宁离开会议室时,还能听到同事的感慨。   上到四十二层,总裁办的助理们都下班了,最里面那间还亮着灯。   敲了敲门,里头低低地传出一声:“进来。”   宽阔又安静的密闭空间里,耳边是唰唰签字的声音。   季宁等了几秒,严北承才抬头望过来。   视线落在她苍白的一张脸上,停留片刻,语气淡淡。   “怎么样?”   “还在整理,快的话后天能完成,盘点预计需要一天。”像是对上司汇报工作,季宁一板一眼回答。   她应完,严北承没说话。   办公室莫名安静了几秒。   这是季宁第一次来严北承在象彩的办公室,跟原来他在东格的办公室风格相差无几,唯一的区别是东格的办公桌上没有烟灰缸,这里有。   不止办公桌上,会客沙发前的茶几上也有,里面插满了烟蒂。   季宁垂了垂眼,又等了几秒,见他一直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她动了动嘴唇,告别的话即将说出口,严北承忽然放下手中文件,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沙发那边。   墙边立着一个小冰箱,看清他从里面拿出什么东西的刹那,季宁条件反射地咽了咽口水。   喉间却干涩得厉害,还有隐隐的灼痛感。   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严北承给她做提拉米苏总是用这种透明甜品盒装着。   没有多余的话,他将盒子放到茶几上,走到旁边沙发坐下,自顾自捡起一本杂志,双腿交叠,丢下两个字。   “过来。”   他表情和动作都无比平静自然,忽略语气里那一丝丝生硬的话。   季宁在原地踌躇几秒,还是走过去,坐到他对面,慢慢打开了那个盒子。   沉默持续蔓延。   严北承膝上杂志一直没有翻页,过了会,视线缓缓从上面移开,落到对面纤瘦得似乎能被风吹跑的人身上。   她一直没说话,低着头静静地吃着提拉米苏。   安静得过分。   严北承不自觉地皱眉,杂志再也看不下去,忽地起身走去窗边,走之前还顺手捞过茶几上烟盒。   “咔哒”一声,听到金属打火机开合声响,季宁手中动作一滞。   但没抬眼,继续沉默地吃着提拉米苏。   可她最近胃口实在不好,提拉米苏都拯救不了。   严北承抽完一支烟回来,视线在还剩了大半的提拉米苏上掠了眼,眉头再次蹙起。   回去还有工作任务,季宁不能再留,起身要告辞。   可刚站起来,头晕目眩的感觉猛地袭上来,她眼前黑了几秒,双腿打软,跌跌撞撞间,一只手及时承接住了她。   季宁抬头,对上的是一双蕴着薄怒的眼睛。   虽然里面情绪不佳,但依旧深邃好看,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一经触及,便再也逃不开。   季宁一瞬不瞬盯着,忽然产生一股很强烈的想要亲吻他的冲动,想从他这里汲取能量,想得到抚慰。   彼此湿热的气息在空中交错,有那么几秒,空气异常安静。   很近的距离,严北承指背缓缓划过她的唇,薄唇轻轻吐出一句:“现在亲,还是几年后?”   毫无征兆地,季宁眼眶一下红了。   严北承盯着她,眉心蹙得更深。   “哭什么?”   “你可以等很久吗?”她表情怔怔的。   “多久?”   空气安静了会,季宁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又矫情了。   她已经将他逼到这种地步,何必又折磨他。   她敛了敛情绪,垂下眼,低低说了句,“大概……五百年这样。”   严北承默然无言,眸光定在她低垂的眼睫上,眉心褶皱久久没舒展开,眼睛里流转着捉摸不定的深沉。   自那之后,他开始经常找理由让季宁上他办公室,不做别的,就准备一些食物看着她吃完。   后来理由也不找了,直接微信发来两个字:上来。   这和季宁想象中的不一样。   在严北承又一次发来那两个字时,她盯着看了许久,给他拨了电话过去,声音很轻。   “为了保证审计的独立性,按规定审计人员不能与客户交往过密,所以……”   余下的话,她难以启齿。   电话那一端,严北承似乎是笑了一下。   “交往过密,”他慢悠悠地说:“我是亲你了,还是睡你了?”   “季宁,拒绝我可以直接说,不用找理由。”淡淡丢下这句,他挂了电话。   世界安静了。   季宁放任自己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工作中,象彩的工作逐渐步入尾声,她又给自己无缝接了一堆项目,日程排得满满当当。   银行卡数字在稳步增长,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她预期的方向前进。   可她常常在半夜突然醒来,再也睡不着,瞥到窗外暗沉沉夜空时,总有种自己可能会死在黎明到来之前的恍惚感。   凛冬不知不觉来临,夜里落了场雨夹雪,气温直降到零度以下。   时间尚早,象彩大厦前人影寥寥,杨果因为昨天一个程序没调试明白,不服气地一大早来到公司再战,踏出电梯要走去自己办公室时,想到什么,顿了顿。   脚下转个弯,来到最里面一间办公室。   以前象彩还是个小团队时,经营上只需要严北承稍稍分出点心,如今队伍迅猛扩张,他的工作量也激增,但再怎么说,也应该比他以前兼顾两家公司时松下来不少,可近半年来,他话越来越少,除了必要的工作,可以一整天沉默不语,烟瘾也越来越大。   看到桌上烟灰缸里满满一堆烟蒂,杨果明白他昨晚是又通宵了。   她不由暗暗叹息,忽然有点担心他会不会有天猝死。   这天晚上,象彩大厦外露天停车场,杨果在车里敲代码,时不时抬头望一眼楼上。   凌晨两点,七楼审计会议室灯灭,又过去几分钟,一抹纤瘦的身影从公司门口出来,杨果摁了下车喇叭。   车窗降下,季宁看到她有些意外,杨果笑着示意她上车。   车子在夜色中行驶,杨果开门见山:“你跟严北承以前认识?”   “我们交往过。”   安静几秒,季宁坦然承认,语气很淡。   “说实话,我认识他四年多,还没见他对谁这么包容过。”杨果笑了笑,又说。   “我认识他五年多,也没见他对谁这么温柔过。”   这是实话,严北承对别的女生什么样季宁多少了解,杨果学姐在他那里算是待遇不错的了。   不过杨果学姐似乎误会了,愣了愣,紧忙撇清解释:“你别误会啊,我有男朋友的,我们交往好多年了,是初恋,感情很好的。”   季宁胸口闷闷的,一直以来像是有一股无形的重物压着她,不是一种想大哭一场的冲动,但压得她连每一次呼吸都困难。   安静许久,她才很轻地开口。   “在严北承之前,我也有男朋友,我们也交往了很久,也是初恋,感情也很好,是严北承用了手段硬抢的。”   “……”   说到这里,她转头看向杨果,轻轻笑了一下,眼圈却泛了红,“你说他是不是特别讨厌?”   杨果显然被这一情况震懵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   过了许久,杨果才动了动嘴唇,似乎又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一脸愁容又沉默了好半响,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要是有他那样的经历,估计心理比他更扭曲。”   接下来,季宁听到了一段陈年旧事。   不算长,不到半个小时就讲完了,却字字钻心。   夜空不见半颗星子,月光也被黑沉沉的云层遮蔽。   季宁不知道独自一人在原地呆了多久,捏着手机的手指仍在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屏幕上面是一张女人的照片。   很美,那么糊的像素,依然没有挡住她立体精致的五官,但整个人光彩不在,透着一种病态的虚弱。   照片里,严北承也有出镜,瘦瘦小小,大约十岁左右,背着个大大的书包。   像是察觉到有人偷拍,他目光直直投向镜头方向。   小小年纪,眼神里已经有了鹰隼般的锐利。   身体的下意识动作是护住自己母亲。   眼眶有些发酸,接着便有水滴在手机屏幕上。   季宁有些恍惚,揉了揉眼睛。   就在这时,又有水滴落下来,而且不止一滴。   冰冰凉凉的,沁入发间,她不自觉地瑟缩。   一场突如其来的深夜冬雨。   季宁攥着手机,环顾四下,意外地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竟离严北承住的地方不远。   夜雨来得突然又密集,夜色雨色混在一起,没一会儿地面就全湿了。   来不及深想,她朝着记忆中的位置跑去。 第57章 没出息   别墅一片黑暗, 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在。   大门口的铁栅门依旧没锁,季宁推开跌跌撞撞往里走,到内大门,按门铃的手有些颤。   她浑身湿漉漉的, 冷得厉害。丽嘉   好在严北承很快来开了门, 他身上穿着家居服, 但似乎还没睡, 见到她,微微怔了一下, 紧接着眉头深深皱起,目光落在她身上。   “突然下雨了。”   季宁艰难地扯出个笑,眼前却突然发黑, 一阵头晕耳鸣,人就要栽倒。   “季宁!”   恍惚中,她落入熟悉温暖的怀抱。   感觉到被拦腰抱起,季宁安心地闭上眼,但她依然觉得冷,不由自主地更往严北承怀里缩了缩。   严北承目光始终落在她这里,眉心更是紧锁, 抱着她的手收紧。   将人抱进屋后,摸了摸她的额头,帮她脱身上湿哒哒的衣服。   严北承的手落过来时, 季宁眼睫颤了颤, 缓缓睁开眼。   她这会是很虚弱, 但意识还没完全模糊掉,明亮的光线下眼看着自己被严北承脱衣服,到底羞赧, 可严北承似乎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心思,唇线紧紧抿着,看起来还有些凶的样子。   根本没给她开口的机会,直接把她剥了个精光,而后又抱起她放置到床上,扯过被子将她整个裹住。   季宁缩在温暖的被窝里,见他起身要离开,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扯住他衣角。   泛白的唇动了动,声音涩哑。   “不要走。”   严北承将那只手塞进被窝,声音低沉:“我去给你倒杯水。”   身下的床和床品都是季宁亲手挑的,很柔软。   上面有严北承的气息,季宁像是陷入一团软绵绵的云层里,疲惫了太久的身体渐渐沉下来。   她有点困,不过还是努力睁着眼睛,眼睫缓慢眨动间一直盯着门口方向,直到严北承的身影再次出现。   他一手端着水杯,另一只手在讲电话。   “……对,发烧,还有气血虚弱的症状……”   后来好像有医生来过,打针,输液,季宁的意识不太清晰,只是循着感觉,紧紧贴着熟悉的气息。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到最后只余悬在景观灯下的几滴,悄无声息落下。   屋内落地灯晕暖黄。   大概是太过虚弱,季宁一直缩在他怀里,表现出少有的依赖。   严北承低着头,长久而安静地凝视着怀中人苍白的一张脸,彻夜未眠。   第二天,季宁将醒未醒,脑子里条件反射地罗列出当天要做的事的同时,睁眼摸手机,却怎么也找不到,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在严北承家。   她舒了口气,感觉身上已经轻快不少。   想要下床去洗漱,可身上还光溜溜的。   沙发那边她昨天脱下来的衣服已经不见踪影。   季宁下床到衣帽间,翻了件严北承的白衬衫,刚套在身上,有脚步声传来,她抬头见严北承神色淡淡走进来。   对上她的视线,他没说话,径直走近的同时,修长白净的手伸过来,摸上她额头。   这个距离,季宁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那张脸,依旧清隽好看,不过眼底有淡淡青色,可想而知昨夜被她折腾得不轻。   静了两秒,她问:“我手机呢?”   “我帮你请假了。”   严北承答非所问,语气很淡,却也透出一抹不容置喙的意味。   季宁只是轻轻哦了一声,没再坚持。   她已经懒得问严北承是怎么帮她请的假,公司里同事们会怎么想,对她来说,一切都无所谓了。   事实上,自昨夜从杨果学姐那儿听到那些事后,说不清具体经过什么样的心理过程,好像一夕之间,什么都不重要了。   除了眼前的男人。   严北承视线往下,瞥到她光裸在外的腿,皱了皱眉,又拿了条他的家居裤递过来。   “穿上。”   沉沉的两个字,季宁不怎么情愿地看他一眼,“太长了。”   而且室内恒温,她一点都不冷。   严北承却完全没给她拒绝的余地,“需要我帮你穿吗?”   “……”   除了感情,季宁在严北承面前一向没赢过,只得乖乖接过他手上裤子。   她身上真空状态,弯身穿裤子难免走光,可严北承动也不动地,完全没有回避的自觉,季宁只得小声说:“你……出去。”   严北承挑了挑眉。   季宁耳后微热,索性直接按着他胸口,将他往衣帽间外推。   到门口,门关上。   严北承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微微垂眸,平日冷硬的面庞似乎变得柔和了不少。   洗手间有全新的毛巾牙刷,季宁洗漱完,一直等在门口的严北承很自然地过来牵她的手。   “下楼吃点东西。”   餐桌上,莫名安静。   季宁以为严北承会问她什么,但他什么都没说,帮她盛了粥,又垂眼剥起鸡蛋。   他很细心,鸡蛋剥得完整,连上面白色内皮都去除得干干净净。   不过季宁胃口不佳,有一搭没一搭喝了几口粥后,就放下了碗筷。   严北承顿了顿,抬眼望过去。   对上他没什么情绪的目光,季宁抿了抿唇,莫名发怵,乖乖又拿起面前那颗俏生生的鸡蛋。   想起昨夜意识恍惚间,听到医生对严北承讲述她的病情时,说到的“贫血”、“气虚”之类的字眼。   可最近忙得昏天暗地,她有好一阵没好好吃过早餐,胃口到底不适应,勉勉强强吃了一半,弱弱地望向对座男人。   “我吃不下了……”   空气静了片刻。   严北承大发慈悲露出一种包容的表情,从座位上起身,上半身倾过来,就着她的手,直接将她剩的那小半颗鸡蛋咬在了嘴里。   季宁怔了怔,耳根悄悄泛了红。   被他嘴唇触碰过的那只手触了电似的,不自然地垂下来,她脑袋也随之低了低,还不由自主地咬了咬唇。   再抬眼,却见严北承压根没看她这副别别扭扭的样子,他平静又自然地收了桌上碗筷,径直转身去了厨房。   季宁偷偷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   难得空闲下来,季宁踱步到院子里。   雨过天并没有放晴,黑沉沉的云压在天边,冷风时不时肆虐,不过空气倒是分外清新。   院子里一片荒芜,从前院一路走到后院,季宁连一根杂草都没发现。   她盯着后院一个枯涸的泳池,眼神渐渐失了焦距,变得遥远。   当初查严北承住址时,季宁意外发现这栋房子被法拍过,是因为债务纠纷而被债权人申请法院强制执行。   根据当时的拍卖公告,这套房产的登记权利人姓黎。   拍卖公告里还有几张照片,当时的这套房子,这个位置还不是泳池,而是一座荷花池,荷花池旁边还栽种着一棵梨树,一派生机勃勃。   如今却只有空荡颓败。   季宁正出神望着,身侧冷风忽然被挡住,肩上一暖,她迟缓地转过头。   沿着披到她肩上的长毛绒毯子往上,看到严北承微垂着的眉眼。   “风大,到屋里去。”他说。   以前不太能理解的很多事情,忽然间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严北承这样一个本该锦衣玉食堆里养大的少爷,会有这样体贴照顾人的能力。   想来在意大利的那些年他应该过得很辛苦,一边打工学习,还要照顾身体不好的妈妈。   出国是严北承外公在自杀前给他们母子安排的出路,可当时黎家破产,那条海外基金并不能支撑他们母子太久。   据杨果学姐说,他血脉上的爸爸,还算良心未泯,在严北承母亲病重时,给了严北承一笔钱。   不过以严北承的心性,他不会想要这笔钱,他可能宁愿自己父亲是个彻头彻尾的负心汉,这样他的恨就有了着落。   不会将当年外公的死归咎到自己身上。   可母亲的病又不允许他不用那笔钱。   可想而知,当时的他有多无力。   这栋房子有三层,从构造和面积上来看,三楼左边那间其实更像是主人的卧房。季宁上次来就有过疑惑——为什么严北承不选择那间做为自己的卧室。   现在看来,那间应该是他外祖父母曾经的房间。   季宁很难想象,严北承固执地将这栋房子再买回来,固执地住回自己十岁之前的房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鼻尖忽然酸涩。   她忙眨了眨眼睛,又低头,伸手抱住了严北承的腰。   严北承稍顿,下意识地又伸手摸她额头。   “又发烧了?”   季宁微微一僵,声音闷闷的,带着不满:“没有。”   她其实明白,毕竟他已经在她这里积攒了太多的失望。   季宁脑袋轻轻贴到严北承胸膛,静静抱着他,好一会儿没动。   呼吸间,有独属于他身上的味道。   以前只觉得这个味道冷,选择性地忽略了一些细枝末节。   其实细细感受下来,里面其实带点苦,像早春清晨枝头还未绽放的苦橙花苞。   季宁闭着眼,轻轻深呼吸,让它缓缓融入自己的身体。   这一天严北承没去上班,除了在书房处理必要的工作,其余时间都用在照顾和陪伴季宁上。   他很温柔,但情绪并不见多明朗。   季宁总觉得两人之间像是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   晚上她在床上无聊地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严北承从书房出来的动静,脚步声往她房间走来,她急忙直挺挺躺下,眼睛在闭合睁开之间徘徊犹豫,在严北承进来的刹那,下意识地闭上了。   熟悉的气息靠近,严北承伸手探了探她额头温度,在确定不烧后收回手,又出了房间。   季宁眼睛还闭着,睫毛微微动了动。   之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无声。   她忍不住缓缓睁开眼睛,眨巴两下。   静了几秒,忽地翻身坐起。   她下床,蹬蹬蹬跑到隔壁房间,见严北承竟然还真就睡在这间房了。   她不是很能理解,昨晚两人都在一张床上睡了,现在他又来矫情个什么?   房间关了灯,暗沉沉的,严北承不知道睡着没有,顿了片刻,床的方向传来他低沉又无奈的声音:“过来。”   这一幕像极了当初在她家,她半夜偷偷摸摸跑到他房间的场景。   季宁一时心情复杂。   脚下却一点不耽搁,几个小碎步就跑过去,刚爬上床,就被温暖的被子包住,她鼻息里瞬间充盈熟悉又好闻的气息。   心都像是一下子被填满了。   她还觉得不够似的,更往严北承怀里钻了钻。   感觉严北承似乎僵了一下,借着银白如纱的月光,季宁看到他蹙了下眉。   紧接着,有只大手控在她腰间,语气里透着某种不明意味的隐忍。   “别乱动。”   “……”   季宁隐隐约约明白了他今晚和她分房睡的原因。   算起来,他们都一年多没有过了,的确是……挺难熬的。   季宁喉咙莫名发干,非但没有听话,反而又往前凑了凑,有意无意地,嘴唇擦过他脖颈,在喉结上留下一抹温热。   严北承呼吸都重了两分,眉头蹙得更深。   他缓了缓,克制着将身体往后撤了点,想避开下面直直的触碰,可怀里小丫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跟着往他这边贴了贴。   不得已,他沉声警告:“病还没好,不想被我弄到下不了床,就安分点。”   “……”   季宁脸颊倏然红透。   空气安静。   可只安静了几秒,她食指小幅度伸出去,隔着睡衣,在他胸口挠了挠。   声音细不可闻:“我病好了。” 第58章 笑一下   空气仿佛定格。   安静的房间, 季宁能清晰地听到她和严北承交错的呼吸,渐渐又同化成一种频率。   季宁有点庆幸没开灯,不然她红透的脸颊都不知道往哪儿藏。   她食指还贴着严北承胸膛,真切地感觉到他的温度和起伏。   过了会, 有震动感传过来。   “病好了?”头顶落下的声音有些沉哑。   “……嗯。”   “那明天陪我做件事。”   “……?”   这什么走向?   季宁懵了懵, 眨巴了几下眼睛才问:“什么事?”   “你搬家。”严北承说。   简短三个字, 莫名又带了某种不容置喙的意味。   季宁怔了会儿, 轻轻地“哦”了一声。   嘴角有自己未察觉的上扬弧度。   虽然失望,但还没放弃她。   严北承压根没让自己去解读她这个哦字背后的心理活动, 从她昨夜恹恹倒在他怀里的那一刻,这个念头就在他心头坚定地扎下根。   不管她愿不愿意,这一次, 都不归她管了。   第二天太阳终于冒出头,天空明净微蓝,有飞机飞过,留下长长的尾迹云。   季宁这两年节俭得很,东西不多,车后备箱都没装满。   回到梨苑,她也没矫情, 将那些东西直接摆在了严北承的房间。   雨后清澈天光铺洒进来,一切温暖又明媚。   严北承静静立在一旁,默然望着那道来来回回的纤瘦身影。   过了会儿, 走上去, 将她手上抱着的东西接过来。   “去喝点水。”   季宁这两天都乖得很, 依言去喝了水,之后抱着严北承之前送她的毛绒小狮子坐在床上,看严北承帮她收拾整理, 偶尔出声指挥两句,后来还揪着狮子毛碎碎念。   “既然要住在一起,那我们先约法三章。”   “不许在卧室抽烟。”   “不许在客厅抽烟。”   “不许在走廊抽烟。”   “不许在楼梯——”   话没说完,她身侧床垫微微下陷,严北承倾身靠过来。   距离倏然间拉近,季宁心跳漏拍,下意识地噤声。   “都听你的。”严北承凝视着她,声音低低的。   季宁咽了咽莫名干涩的喉咙,安静两秒,轻声说:“真的什么都听我的?”   “院子后面不是有个池子吗,我想在里面种上荷花。”   “荷花池旁边再种一棵梨树?”严北承反问。   季宁脸上的表情缓缓凝结。   这么近的距离,严北承眼底的情绪一目了然。   自嘲,还有淡淡的疲惫。   他知道了。   却又什么都不知道。   季宁张了张口,忽然发现这件事很难解释。   ——她因为知道了他那惨痛的过去,于是跑来温暖他。   站在他的角度,一切确实是那么顺理成章。   两厢静默了会儿,严北承忽然扯了扯唇角,声音很轻,意味不明。   “季宁,你还真是善良啊。”   -   同一时间,杨果放松地躺在唐禹辰腿上,正絮絮叨叨地说起自己当助攻的这一操作。   “她一个女生深更半夜在大街上,又长得那么漂亮,我当然是不放心的嘛,可我又不能直接送她去严北承那儿,所以就停在一个不远的地方看着她。哎呀你不知道,她当时蹲在马路边哭得有多伤心,一看就是心疼坏了。我就在想,要是严北承看到那一幕,那不是什么心结都解开了嘛……”   “所以你就告诉他了?”   唐禹辰手指正顺着她半长不短的头发,闻言稍稍一顿。   杨果理所当然:“对啊,这两人一直别别扭扭的,我着急嘛,好不容易有这么个直接表达感情的时刻,当然要让另一位当事人知道啊……”   “怎么样,”杨果得意地挑了挑眉,“以后请叫我杨·丘比特分特。”   “……”   唐禹辰唇边泛开一抹浅淡又无奈的弧度。   这边两人老夫老妻,另一边季宁就比较形单影只了。   象彩三年一期的审计报告已经出具,她重新调整了工作安排,目前其实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做,但她还是选择呆在房间写工作总结,没去管隔壁书房里的严北承在干什么。   只不过她写得很慢,删删改改地效率很低。   严北承的那句话像个魔咒一样,这两天时不时就在她耳边萦绕不散。   没错,她就是善良啊。   善良有什么不对嘛!   心里正不痛快,忽然听见自己房门打开的动静。   她一个激灵坐直,没让自己转头看,正襟危坐地对着电脑敲敲打打,屏幕打出一排乱码时,余光里熟悉的身影走近。   严北承一言不发站到她身侧,修长白净的手伸过来,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车厘子。   “……”   咬一口,汁水溢满齿间,清甜可口。   季宁缓慢地嚼着。   身旁严北承没离开,但也没说话。   两厢静默了会,那只白净的手再次伸过来,掌沿轻贴在她下巴处。   季宁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   口中车厘子籽转个圈,轻吐出来,落到他掌心。   目送那道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季宁很难形容这一刻的心情。   两天来一直是这个状态,严北承对她说不上冷漠,早上依旧会淡淡地逼她吃鸡蛋,平静自然地如同之前的不愉快没有发生过。   季宁却很难愉快享用。   说到底,还是她经济实力不允许,不然直接拿钱包养了严北承的身体,管他心里想什么又误会什么呢!   季宁沉沉地叹了口气。   与严北承之间这种诡异的气氛没再持续折磨人太久,隔天季宁手机进来一通电话。   瞥了眼来电显示的名字,季宁条件反射地微微蹙眉,拿起手机出了办公区域,一直走到走廊尽头,进了无人问津的楼梯间,才接起。   语气里的不耐没怎么遮掩。   “什么事?”   电话那头季庆波压根没听到自己女儿这不友好的语气似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宁宁,叫声爸爸听听!”   “……”   季宁语气愈发不耐:“没什么事我挂了。”   说着她就要挂断,季庆波忙叫住她:“这么多年,爸爸终于做了一回为人父应该做的事!”   就在季宁的眉头越蹙越深时,听到电话那头说——“爸爸终于赚够了二百二十万,可以把钱还给严北承了!”   四周仿佛一下消了音。   季宁捏着手机,久久无言。   电话那头季庆波念叨着感慨了一大通,一直没听到应声,试探性地喊了她两声,季宁才恍惚回过神。   她压了压胸口乱跳的心脏,深吸口气,很严肃地问:“是你自己合法合规赚的吗?”   “这次真是爸爸自己辛辛苦苦赚的,宁宁,你要是不信,爸爸让那个财务把帐给你发一份。”   “好的,现在就发。”季宁应得干脆利落。   “……”   三个小时后,季宁捏着那张沉甸甸的卡去了象彩。   上四十二层前,她还特意补了下妆,步子都迈得十分有仪式感。   可惜严北承在开会。   耽误了她的发挥。   经过之前那段不清不楚的纠缠,整个总裁办无一不认识季宁,在她从电梯出来后,很快有人将她礼貌地引进严总办公室等候。   望眼欲穿等了大半个小时,严北承才姗姗来迟。   应该是底下助理已经汇报过,他见到她也不惊讶,只淡声吩咐送杯温牛奶进来。   季宁深吸口气,缓慢地一步一步走上前,努力让自己表现得与平常无异,将卡轻轻推到他面前。   “这里面有两百二十万,还你。”   可恶的是,严北承仅仅只是看了一眼,甚至还一边在手边批复文件上签名,随口问了句,“晚上想吃什么?”   “……”   算了,他不会共情她这种穷人高傲又脆弱的自尊心。   可还是好气好委屈。   她为了这一天受尽苦难,还被他误解,到头来这个始作俑者反而云淡风轻。   季宁别过脸,语气生硬回:”我什么都不想吃。”   严北承抬眼。   “自从我搬进梨苑,你就不开心,”季宁顿了顿,声音闷闷的:“既然你这么不喜欢我住进去,那我搬出去好了。”   静默片刻,严北承喉结微滚,低声:“我没有不开心。”   “你都不笑。”   “……别闹。”   “那你笑一下。”   严北承眸色幽深看着她,脸上丝毫找不到可以称之为笑的痕迹。   意识到这会儿强行让严北承笑出来,可能比哭还难看。   季宁咬了咬唇,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她伸出手,捏住严北承面庞两边,手动扯出个笑。   “……”   这个动作,倒是让严北承的表情柔和不少。   他抬手捉了她的手,将那杯温牛奶塞进她手心。   严北承对她的感情不信任,很难一时半刻打动他那颗冰封的心。   不过没关系,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敲碎。   意识到这点,季宁没有久留。   梨苑离象彩不远,她拒绝了严北承送她回家的提议,选择步行往回走。   冬日的下午,阳光已经很淡,天也蓝得不清透,季宁却凝神欣赏了好一会儿。   路上经过一家生鲜超市,走进去,出来时手里多了几样新鲜食材。   一路到梨苑,她的嘴角都是抑制不住上扬着的,直到系上围裙开始处理食材的那一刻。   到做完一顿晚饭,望着餐桌上几道卖相口感都和自己想象中大相径庭的菜品,她深深皱起眉头,忽然有点同情严北承。   大约是预感到即将面临的荼毒,严北承居然很有前瞻性地打电话来,说晚上临时有个应酬,会晚点回。   季宁下意识想大方地表示理解,可眼睫颤了一下,没有掩饰语气里的失落,低低地“哦”了一声。   通话安静几秒,严北承才又道:“钟点工应该已经到了,晚餐想吃什么交代她做。”   季宁没多言,乖乖应了一声。   通话要挂断时,严北承忽然又补了句,“我大概十点到家。”   不到十点严北承就回来了,彼时的季宁正窝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听到开门声,她迷迷糊糊地睁了睁眼。   过了会,熟悉的修长清隽的身形站到她面前。   屋里留了盏落地灯,为他周身镀上一圈暖黄光晕。   “怎么不在房间睡?”严北承问。   “等你啊。”   季宁浑身懒懒的,侧俯在沙发上,歪着脑袋看他。   沉默几秒,严北承:“去房间睡。”   季宁没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会,朝他伸开双手,嗓音带着半梦半醒的含糊轻软。   “你抱我去。” 第59章 轻柔   暖橘色的光自身后浅浅扑了一层, 严北承望过来,墨黑色光影斑驳在眸底,眉眼愈显深邃。   身上大衣沾染了冬夜的清冷,他脱下随手放到一边, 走上前, 弯身, 将长毛绒毯连人一起裹住, 拦腰抱起。   如愿投入熟悉的怀抱,季宁抿了抿唇, 仰头望着男人近在咫尺的俊颜,静静盯了会,轻轻凑近, 嘴唇若有似无擦过他流畅流落的下颌线。   严北承脚步稍顿。   从季宁的角度,看到他喉结上下滚了滚。   对上他垂眸望下来的视线,季宁眼睫扑簌了下,嗓音依旧轻轻软软:“你喝酒了?”   静默片刻,严北承低“嗯”了声。   季宁气息没撤离,贴在他颈窝那儿又嗅了嗅,“喝了多少?”   纤长浓密的眼睫挠过他颈侧肌肤, 严北承喉结再次不受控制滚动,很用力的几下。   不多,一杯红酒。   但这会他低眸望着怀里像猫一样乱蹭的季宁, 忽然觉得自己醉得不轻。   他没回答, 手臂往上抬了抬的同时, 头低下来。   这个姿势,严北承的呼吸贴过来时,本应落在季宁眉眼位置, 但似是察觉到什么,她忽然抬了抬头,于是两唇相接。   几天来,第一次。   季宁心里的小鹿欢蹦乱跳地开始狂奔。   已经跟严北承亲过很多次,但以往她都是躲着,今天第一次,羞怯温软地回应了他。   严北承呼吸一滞。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像是有束电流从心脏蔓延开,紧接着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复苏了。   酒精的味道在两人之间肆意横行,身体深处本能的渴望再难自抑。   本该往卧室走的脚步转了弯,进了浴室。   浴室里有面大镜子,余光掠过镜中映出的两人时,季宁嘴角悄悄漾开笑。   水汽氤氲中,季宁眼底也渐渐聚起迷离的雾气。   但今天严北承最后还是将她的手从冰凉的洗手台上拿下来,收进厚厚的浴袍,而后将她整个包住,抱到床上。   昏昏沉沉间,有条项链在季宁眼前晃来荡去,清凌凌的月光薄纱一般洒进来,隐约映出吊坠上面的指纹。   温暖柔软的大床上,季宁闭上眼,完全放松下来,第一次给出自己最诚实的反应。   严北承已经开始怀疑今晚喝的酒是不是有问题。   又不得不顾及她大病初愈,难耐的隐忍下,他额头青筋绷紧,大颗汗珠滚落。   结束时,季宁身上汗涔涔的,长发凌乱地贴着脸颊,整个软趴趴地俯在严北承身上。   完全依赖和眷恋的姿势。   身体的感觉还未完全过去,似乎又起势头,严北承侧过脸,深吸一口气,又沉沉吐出来。   他抱着季宁调整了下,让她更舒服地窝在他怀里。   这座房子地处市中心,却属于闹中取静。   深夜时分,周围更是寂静无声。   好一会儿,房间里没人说话。   严北承伸手帮季宁将汗湿的头发勾到耳后,之后就那么微微垂着眸,目光安静地落在她依旧透着粉晕的面颊。   看了许久,侧低下头,下颌贴着她面颊蹭了蹭。   “季宁。”   两个字很轻,像低喃自语。   季宁眼睛闭着,更往他怀里缩了缩。   “我好累。”她说。   声音软糯含糊,像不自觉的撒娇。   严北承呼吸发紧,克制地又亲了亲她:“抱你去洗澡?”   季宁没出声,只是手上乖顺地往前伸了伸,环住他脖颈。   严北承再次侧过脸深呼吸了下,才抱住她起身。   季宁就那么安心闭着眼,从身到心享受了一番服务,整个人终于缓过来点。   再回到床上时,主动跟严北承聊起她最近的工作安排:“下周有个企业清算项目,在静北区临江那边,有点远,不过时间比较宽裕……”   其实也有时间紧任务重酬劳多的项目,不过季宁没再选。   现在不一样了,她的生活不仅仅有工作。   刚刚一场耗尽了体力,她说话时的声音都很轻。   严北承手指摸到她瘦到尖尖的下巴,低声问:“给你办□□身卡?”   季宁沉默了会,大概能明白严北承是为她的身体考虑,毕竟这一晚上他对她的呵护是感受得到的。   可嘴上却故意不满道:“你什么意思?”   “……”   空气有一两秒的安静。   “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他说。   “……”   没想到反倒给自己挖了坑,季宁脸颊泛红,报复性地趴在严北承脖颈那咬了一口。   没舍得用力,反倒勾得人心痒。   严北承眸色暗了暗,低头找到她的唇,一下又一下地留恋。   身体再次热起来,他没再往深处进行,季宁胸口暖暖胀胀的,沉入梦乡前摸到他颈间项链吊坠,指腹轻轻摩挲上面指纹。   第二天是个晴天,窗帘拉了一层,灿灿阳光穿过纱帘,将屋内映得透亮。   季宁睁开眼时,直直对上一双熟悉的深邃眼眸。   严北承不知道已经醒了多久,眸中清醒,面容沉静,正凝神望着她。   见她睁开眼,开口低低问了句:“醒了?”   季宁缓慢眨了下眼睛,“嗯”了一声。   话音刚落,唇就毫无征兆被封碱。   她眼睫颤了颤,表情懵懵的,没反应过来上一秒还清冷正经的严北承,这一秒怎么就自如切换成非礼勿视模样的。   他的吻显然不是一个简单的早安吻那么浅尝辄止。   这一次,两人都没喝酒,又在明晃晃的白日,彼此在对方眼中清晰地呈现。   季宁起初还顾及着害羞,半遮半掩地。不一会儿就被迷了心智,完全依从本能,双手搂住严北承,完全沉溺。   严北承紧紧注视着她,眸底暗色浓得化不开。   火焰燃遍全身时,除了感官上无可比拟的快慰,似乎有更深一层的东西,让人隐隐心悸。   结束后,季宁晕乎乎的脑袋渐渐苏醒,接着便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羞窘状态,感觉严北承一定对她“刮目相看”了。   也庆幸这里是别墅,不然她的声音……   她没办法再回忆下去,撑着自己匆匆下床,到浴室清洗,再裹着浴袍出来,都不再跟严北承有任何眼神接触,很刻意地忽视着他时不时凝在她身上的视线。   晨间阳光透进来,投射在她小巧的耳朵上,映出一片粉红色。   严北承不自觉地握了握拳,那股麻意从床上持续蔓延到床下。   季宁以为这已经是她今天羞窘的顶峰,直到来到厨房。   餐桌上,她昨晚做的那几道菜还摆在那里,经过一夜的沉淀,卖相更是不敢恭维。   旁边严北承扫一眼,虽然没说什么,但搭在餐椅上的冷白手指尖似乎都带上了“钟点工就这个水平”的疑问,手指动了动,他掏出手机。   赶在他拨出去电话前,季宁摁住他的手,别别扭扭地细声道:“是我做的。”   明显感觉严北承表情凝固了一秒。   季宁更不知如何自处,挽了挽耳边发丝,“放一夜了,我去倒掉。”   手伸出去,被另一只大手拦下。   严北承握住她的手,轻轻使力,将人拉得靠近了些,看着她的眼睛,声音轻而认真。   “抱歉,昨晚我不知道你做了这些。”   他刚刚在另一间浴室冲了澡,白衬衫,黑头发,干净清爽。   眼睛明润静谧,鼻梁很挺,带着鲜明的轮廓感。   盯着看了几秒,季宁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冒出一句:“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要亲亲做什么?”   空气突然安静。   将这句完整说出来,已经冲破了季宁的脸皮承受度,可说完好几秒也不见严北承给反应,终于撑不下去,她抬手遮着脸跑开。   刚迈出半步,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自身后伸过来,将她拦腰扣住。   严北承将她转过来面对着他,长指伸出去,将她遮脸的手轻轻拿开。   白皙清透的一张脸,上面羞赧的粉色一览无遗。   直直对上严北承的眼睛,季宁无处可逃,正在强行绷住和彻底放弃之间挣扎,见严北承忽然弯了一下唇角。   很浅淡的一下,却让她越发无地自容。   “你、你不要笑!”   她伸手胡乱地遮住他泛着弧度的唇角,像个恼羞成怒张牙舞爪的小猫,却惹得严北承笑意更浓,从被遮住的唇角漫上眼底。   温温柔柔地荡漾。   季宁放弃了,反正他迟早要了解她,知道她有多爱他。   她忽然没了动静,就那么一瞬不瞬望着他。   真的已经好久没看到他笑了 。   在这种眼神下,严北承渐渐敛了笑,眸光变深。   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印上她的唇。   浅浅的,很轻柔,但经久不离。   昨晚有关健身的话题没往下继续,严北承今天也没再提,只不过在下班后带回来一个VR眼镜。   面对这么个新奇玩意,季宁一下来了兴致,立马让严北承下载了虚拟实境游戏。   玩了不一会儿身上就出了汗。   时近傍晚,余晖低低地投射进来,洒下一片橙红光泽。   在她沉浸在游戏中时,严北承去厨房做了个提拉米苏,回来后站在一旁,目光静静落在她身上,眸底蕴着一抹不自知的温柔。   直到手机响了一声,他顺手掏出来,低头查看。   游戏场景还原真实,各种脑洞齐飞的画面,让人应接不暇,季宁身临其境,玩得太投入,一时没注意到“即将超出范围”的提示。   “咚”的一声。   用力挥出去的手肘结结实实怼到一片肌肤。   伴着一声低低的闷哼,和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响。   她懵了懵,拨下眼镜。   见严北承微微弓着身,手掌按在被捅到的侧腰位置,眉头微微蹙着。   手机无辜地躺在他脚边一米远处。   手机都打飞了,可见她用了多么大的力道。   “对不起对不起,你怎么样?”   季宁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慰问。   严北承闭眼缓了两秒,眉心稍稍舒展,没说什么,但眼里明晃晃写着“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怪力少女”。   见他似乎没什么大碍,季宁稍稍松了口气,抬手轻轻揉了揉他被撞到的部位,“对不起嘛,我太投入了……”   说是道歉,但这次语气里歉意很少,倒像是仗着他的宠爱,软软的撒娇。   望着那双灵动澄澈的眼睛,严北承喉结滚了滚,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莫名低下来。   “道歉有用的话,要亲亲做什么。” 第60章 我想你   季宁怔了怔, 显然没想到严北承会说出这句。   虽然是一本正经地学她之前说的话,但还是……很撩。   耳根有点红,季宁在原地扭捏了会儿,忽然踮起脚, 飞快地在他脸上印了一下。   严北承却没轻易放过她, 更深的吻覆下来之前, 季宁分明在他嘴角看到浅浅上扬的弧度。   完了, 那个秘密要保不住了。   烤箱里手指饼干的甜香味飘散出来,季宁闭眼沉溺在严北承给的心跳里, 有点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转念又很快否定了这一想法:她更期待和严北承接下来的每一天。   不过这个期待很快小小落了空,隔天季宁便接到一个临时出差任务,而且一去至少两个礼拜。   没办法, 她的工作性质就是这样需要东奔西走。   季宁也很无奈。   严北承一言不发站在门口那儿,看她进进出出收拾行李箱,脸色隐在阴影里,神色难辨。   季宁本来也挺舍不得离开他的,但见他这副不怎么明朗的神情,她心情反而明媚了不少。   往行李箱里丢了瓶防晒霜进去,她仰头望他一眼, 眼睛弯着笑,忍了忍,没直接问出:你就这么舍不得我?   见她笑, 严北承脸色更是不佳。   季宁敛了敛表情, 清澈的眸子微闪, 换了一种说法:“不许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抽烟。”   其实从她住进来后,就没再见他抽过烟了。   不过听到这句,严北承脸色总算缓和了点, 语气仍是不明:“我工作起来有时候会忘记。”   季宁抬头看他,眼神不满。   沉默两秒,严北承又道:“除非你每天和我视频,提醒我。”   “……”   总裁,您可以把想和我视频说得更委婉一点么。   季宁没忍住,眼睛再次弯了弯,她双手背在身后,肩背薄瘦挺直,脚步轻快地踱步到严北承面前,伸出一根食指,试探性地轻轻戳了戳他嘴角,想人为地制造出一个上扬弧度来。   却不料严北承忽地侧了侧脸,下一秒,牙齿轻轻咬住她作怪的指尖。   “……”   脸颊本能一热,季宁咬唇嗔他。   严北承微微深吸口气,克制着将人锁在怀里不放手的冲动,微垂着眼嘱咐:“到那边乖一点。”   “怎样才叫乖?”   “好好吃饭,不要熬夜。”   “那乖一点的话,有没有奖励?”季宁眉眼含着盈盈笑意,声音软软的,怎么看都像是恃宠而骄。   “有。”严北承喉结滚了滚,别过脸不再看她,语气沉沉:“回来给你亲一下。”   “……”   “不够?”他又说:“那就两下。”   “……”   机场大厅,季宁拉着行李箱往里走,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折回来,踮起脚尖,凑在严北承耳边说了句话。   四下声音仿佛一下子远了。   只有那清甜软糯的一句在耳边层层叠叠萦绕。   ——我要亲一百下。   机场人流来往熙攘,电子屏幕实时更新,每一刻都在上演离别和重聚。   严北承就那么一直站在原地,不知过去多久,他垂下眸,唇边轻轻的,露出一抹笑。   季宁这次的项目是景区审计,几天下来和上山卖椰子的阿婆熟识了,偶尔也会逗逗她家小孙子。   逗完,她水盈盈的眼睛转了转,发了条微信给严北承:【心动了,今天有个帅哥主动抱我!】   几天来都是这样,她每天晚上发视频通话给他,白天也会时不时发微信,有时候他在忙,并不一定能及时回,但不管多晚,都会逐条回复。   这会儿正是他开例会的时间,季宁也没等回复,收了手机便忙自己的去了。   跟同事数了半天椰子树,完全不知道严北承盯着她那条消息看了多久,又在办公室来回踱步多久。   【……?】   又一通视频通话打过来,季宁才恍然记起,却故意不提之前那条微信是怎么回事,闲闲地东拉西扯,一向沉静高冷的严北承终于破了功,语气带一丝生硬问:“什么帅哥?”   季宁没忍住,笑起来。   隔着冰冷的屏幕望着那双好看的眉眼,她又忍不住有些惆怅,在心里盘算项目结束的日子。   可项目并不顺利,又拖了两天,她闷闷地给微信那一端发过去三个字:【我想你】   微信里好一会儿没动静,就在她以为严北承又在忙不会及时回复时,手机响了。   严北承:【做的提拉米苏?】   “……”   季宁皱眉,气呼呼地敲字:【不是,想你本人!!!】   彼端很快回复:【你是本人???】   “……”   当天傍晚,下班的季宁跟同事们一道往外走,还在跟身边同事讨论着明天的工作安排,忽然被同事扯了扯衣袖。   “那边那个男的好帅!”有人小声惊呼。   “是嘉迈的人吗?”另一人接话。   “不可能,我都来嘉迈一个月了,要是有这么惹眼的人,还能现在才发现!”   顺着她们讨论的方向,季宁也分神瞥过去一眼。   这一眼,人直接定在了原地。   时近黄昏,天幕被热烈的颜色填满。男人笔挺身形被笼在一片熔金色的天地里,灿得耀眼。   季宁脑子短路了五秒,重启完毕后,当即跟同事匆匆打招呼告别,转身便迫不及待地往那边跑。   随着距离缩短,她看到严北承穿了件休闲衬衣,领口散开两颗扣子,颈间吊坠隐隐反光。   她眼睛里的欢喜愈发浓烈,晃得严北承一时失了神。   直到季宁被脚下台阶绊了一下,他的心跟着趔趄一下,才骤然回过神。   大步迎上去接住她,沉声责备:“跑什么!”   季宁弯着眼睛笑:“控制不住想见你的心。”   “……”   严北承怔了一下,接着抬手揉了把她的脑袋,力道还不轻,似乎是惩罚她不按常理出牌随便撩人的举动。   嘴角却是忍不住地,轻轻往上扬。   季宁自然是看到了,但还是佯装不满地嘟了下嘴巴:“那不然你来我这儿是为什么?”   严北承顿了顿,很自然地回了两个字:“旅游。”   “……”   季宁:“既然严总这么好的雅致,那我就不打扰了。”   说着,她就要转身往另一方向走。   严北承及时将她拉回来,揽在怀里,深深凝视着她的眼睛,低低的声音说:“来讨债。”   远处,瑰丽晚霞层层渲染,季宁发梢被晚风掀起,耳廓也蔓延了一丝绯色。   晚餐是在一家海景餐厅解决的,栏杆下面就是沙滩,再往远处望,落日一点一点沉入海面,粉粉橙橙晕染开一大片,海鸟展着雪白的翅膀盘旋,一切美得让人心情想不好都难。   季宁收回视线时,刚好赶上服务生上餐,她下意识地伸向那软绵诱人的慕斯蛋糕,对座严北承冷不丁抬眼,她的手随之一抖。   严北承都没说话,她便怂怂地自觉收回了手。   “甜点餐后吃。”将剥好的虾肉推到她面前,严北承淡声说了句。   自从搬过去和严北承一起住,饮食和休息方面季宁就失去了自由,在严大总裁绝对的气场和不人道的震慑下,她的体重在稳步回升。   这会儿季宁依依不舍地瞅了蛋糕一眼,认命地埋头对付虾肉,嘴角却悄悄弯了弯。   默默思考要不要告诉严总裁——其实决定和他在一起的那一刻起,她就重新拥有了认真吃饭和沉入睡眠的能力。   Y市是一个靠南的海滨城市,即使在隆冬时节,气温也是怡人的。   晚餐后,两人并肩步行在海边长街,经过海滩夜市,有卖各种小玩意的,季宁拿了个发光发箍,没敢直接往严北承头上戴,弱弱地比了比,满眼期待。   严北承倒是丝毫没有总裁包袱,顺势倾身低头,还顺手又拿了个一模一样的戴在了她脑袋上。   两只粉萌粉萌的猫耳朵,立在清冷总裁脑袋上,有种很强烈的违和感。   季宁当即弯起眼睛笑开。   过了好久,目光掠过,还笑个不停。   严北承垂眸瞥她一眼,唇角也勾出笑。   “有这么好笑?”   季宁点头,“看一眼,能笑一年。”   “……”   严北承了解般地点点头,直接掏出她包里手机,解锁后对着此刻的自己自拍了张,而后设为壁纸,一气呵成。   “……”   望着某人率先走到前面的背影,季宁不知想到什么,嘴角的笑愈发甜蜜。   海风涤荡下,夜色格外温柔。   回到住处后,季宁先去洗了澡。   她倒是不介意和严北承一起,奈何洗手间空间太小,操作不方便。   洗完出来后,季宁明显感觉小房间整洁了不少。   早上她匆忙赶去上班前胡乱扔在床上的衣物,已经被规整叠好放在床尾,桌上原本凌乱堆放着各种资料,这会也干净了许多。   而严北承正双腿交叠靠在小沙发里打电话,彼端说几句他才低应一声,慵懒又沉静。   房间很小,安静的环境下,电话那头的声音清晰入耳。   “跟盛印的合同明天就要正式签约了,你就这样抛下我们不管了?”杨果的声音听起来不可置信又抓狂。   “不要再说什么我这个CTO去也是一样的话!那么正式隆重的场合,除了你谁镇得住啊?!”   杨果还在咆哮“谈恋爱的男人请不要忘记,你还是象彩的第一大股东!”,严北承抬头扫了季宁一眼,应了彼端一句“我还有事,先这样”,便将电话挂掉了。   而后拿起手边吹风机,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她坐过去。   季宁心跳快了几拍,脸颊也微微泛红。   温热的风顺着他指尖穿过发丝,季宁舒服得闭眼,过了会儿,又悄悄睁开,用眼睛描摹面前男人的轮廓。   从眉眼到高挺的鼻梁,薄唇,再到喉结。   季宁目不转睛盯着看,看着看着,唇角不自觉又弯起。   严北承关掉吹风机,不经意间低眸望过去时,看到的就是她这样一副痴迷又爱恋的眼神。   他手上稍稍一顿,有片刻的晃神。   对上他眼神的一瞬间,季宁已经回过神,然后耳根开始发烫——完了,小秘密真的要守不住了。   “你,你明天的合作很重要么?杨果学姐那儿可以吗?”她揪着严北承胸口衬衫,胡乱扯了个话题。   “类似的场面她以前应付过,”严北承垂着眸,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她的耳垂,“打电话来不过是试探一下。”   “……试探?”   季宁不解眨眼。   严北承:“满足她的八卦欲。”   “……”   话题结束,气氛依旧暧昧。   四目对视几秒,严北承忽然低头,薄唇印上她耳垂。   季宁揪着衬衫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身体软下来,陷在他的攻势与掌控中,完完全全的交付与依赖。   严北承很难在这样的季宁面前保持清醒。   吻辗转许久,微微撤离一点,垂眸看她。   季宁呼吸早已不稳,眼睛湿漉漉的,身上唯一裹着的浴巾也凌乱不堪,很难承受他这样的目光注视,她红着脸捂住他的眼睛,却无法忽视他嘴角漾开的弧度。   她脸颊更烫,关键是严北承还衣着完整一副清冷正经的模样,她实在难为情,磕磕巴巴地说:“你,你快去洗澡。”   这话说出口,却发现更有歧义。   听到一声低低的轻笑,她已经无地自容,整个人都要沸腾了。   慌慌张张就要起身,还有些羞恼地道:“你再不去今天晚上就别想了!”   偏偏严北承丝毫不受威胁,手上轻松控住她,低哑的声音贴过来,气息缓缓钻进她耳朵:“别想什么?嗯?”   “……” 第61章 吃醋了?   审计忙季出差频繁, 住宿条件又依赖甲方,季宁行李箱里常备一套一次性四件套。   以前没发现它的质量这么堪忧。   在严北承的掌控下,她一直浮浮沉沉感觉自己在云端,手上本能地紧紧抓住什么。   到最后结束时, 床单被套被扯成七零八碎。   整个小房间也是狼藉一片, 季宁红着脸不好意思看, 裹着浴巾窝在小沙发里闭眼假寐。   耳边是严北承的脚步声, 来来回回,过了会, 她偷偷睁眼瞄了瞄,见床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碎片没了,小房间也被收拾干净, 阳台上晾晒着她的贴身衣物。   除了愈发羞赧,还有一种暖暖甜甜的感觉在胸口发胀。   有些东西被刻意忽略过。   其实季宁知道,从一开始他就是这样的。   冰冰冷冷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温柔体贴的心。   心里像是彭开一团棉花糖,季宁一双眼睛波光盈盈,还潋滟着春水,不自觉地追随着那道挺拔身影, 见他朝她走过来,下意识地又闭上眼。   屋子里还满是甜腻的气息,想到自己刚刚被感觉冲昏头脑时的所作所为, 季宁这会儿没办法直面他。   眼睛闭上了, 脸颊却是透着红晕的。   严北承眸光在她脸上转了圈, 轻勾唇角,半蹲下来,低头亲了亲她干涩的嘴唇。   季宁眼睛依旧闭着, 眼睫微微动了动,控制住想要抿唇的冲动。   严北承看着她,唇边笑意更深了些,亲吻再次落下去,不过这次,没那么纯情。   季宁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小小的嘤咛,她装不下去了,睁开眼,似娇似嗔地望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男人。   对上她这个模样,严北承刚沉静不久的眼神又暗了暗。   他克制地呼吸了下,递上手中杯子。   “喝点水。”   季宁舔了舔嘴唇,还真的有点渴了。   捧着喝了小半杯后,她被拦腰抱起放到床上,严北承又走去关灯。   “点上蚊香吧,会有蚊子。”季宁提醒。   严北承稍顿,依言照做,眸中若有所思。   “明天想不想吃提拉米苏?”等上了床,将人搂在怀里,他忽然问了句。   有严北承在,好像就特别好睡,季宁已经有些迷糊,眼皮缓慢翕动,“嗯”了一声,又含混呢喃:“想吃你做的。”   “可是这里条件不允许,”严北承顺势接话,“不然明天换个公寓式酒店?”   季宁半睡半醒地,又“嗯”了声。   严北承拿起手机操作了两下,季宁手机随即响了一声。   沉入梦乡前,耳边听到轻轻一句:“明天有时间订一下酒店,我去买食材。”   是到第二天早晨,季宁才慢慢回过味来——买食材需要买一天?   再看一眼手机里那远远超出订酒店所需的一大笔转账,季宁抿唇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笑了。   轻轻的。   甜蜜与涩意交织。   因为那些过往,严北承大概也感觉到她的介意,所以在处理和她之间的金钱问题时,也会小心翼翼。   不过这次,季宁没再犹豫,点了接受。   新换的公寓酒店不止厨房餐具一应俱全,还有一个很大的露台,晚上躺在上面的软椅上,对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季宁靠在上面舒服地吹着海风,吃着最爱的提拉米苏,内心感慨万千,认真考虑了很久怎么抱紧严北承的大腿。   可还没等考虑清楚,严北承隔天便飞回了S市。   象彩上市在即,各部门都绷得很紧,他能抽出整个周末来陪她已经是色令智昏。   好在季宁这边工作已接近尾声,两天后返程,落地S市就有专车来接,径直开往象彩。   “我还想回家休息呢。”季宁在电话里跟严北承抱怨,嘴角却是禁不住上扬的。   “我办公室里面有休息室。”丽嘉   严北承压根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休息室里,季宁睡足了觉出来时,外面天已经被墨色浸透,办公室桌前严北承依旧在忙碌。   季宁心疼之余,又不得不再去帮他冲杯咖啡。   本来还有些担心四十二层员工朝她投注目礼,轻轻推开办公室门才发现,整个总裁办忙得不可开交,至少明面上,没人分出精力关注她。   季宁抬脚走到茶水间,还没接咖啡,先遇见个人。   杨果学姐这两天应该也忙得不轻,脸上倦怠之色不比严北承轻,正倚靠着落地窗喝咖啡休息,抬眼看到她,眼睛亮了亮。   看得出是发自内心地为她和严北承高兴。   季宁走上去跟她聊了几句,忽然一道清冷微低的声音落过来——   “这么晚还喝咖啡,晚上还睡不睡了?”   “不睡了。”杨果扭头望着来人,笑盈盈地应,咖啡却没再喝,杯子放下,接过唐禹辰手上保温壶。   季宁已经愣怔在原地。   唐禹辰——S大除了杨果严北承之外的另一传奇,当下炙手可热的新生代演员。   平常只在电视或者大荧幕里才能见到的人,这一刻冷不防活生生站在眼前,季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了好几秒,直到杨果出声喊她一起喝汤,才倏然回神,忙摆手婉拒的同时,识趣地退出这一方二人的幸福世界。   往回走的路上,季宁给万念发了条微信。   万念直接一个视频电话打过来,季宁很有先见之明地捂住了听筒,将她高分贝的尖叫声闷在了屏幕里。   “在哪儿呢哪儿呢,调转摄像头给我看看!”   “和女朋友一起喝爱心汤呢,你确定要看?”季宁手中摄像头稳稳对着自己,压低声音回了句。   万念依旧超大声:“我是颜粉加事业粉,懂吗?!”   季宁捂着手机走到严北承办公室门口,正赶上严北承推门出来,她注意力全在手机上,还差点撞到他。   “你要出去?”   严北承扫了眼她手中空空如也的咖啡杯,以及正在视频的手机,没说什么,默默又将办公室门关上了。   季宁没多留意,掩住听筒的手松开,万念兴奋的声音顿时被释放出来。   “那你跟我详细描述一下,唐禹辰本人是不是也那么酷那么帅?!”   “帅是很帅,酷倒不觉得,可能是面对杨果学姐比较温柔,又穿了件白色绒毛衣,反而有点……”季宁想了想,给出评价,“可爱。”   万念瞬间上头了一样,啊啊啊啊再次化身尖叫鸡,缠着季宁让她更具体地描述一下到底是怎么可爱的。   两人围绕唐禹辰又激‖情讨论了好一阵儿,期间严北承一言不发垂着眼,缓缓翻着手中文件。   季宁是在挂断视频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忘记给严北承接咖啡,她抬头,适逢严北承也抬眼望了过来,不过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视线又落回文件上。   “去吧。”他说。   “?”   没头没脑的一句,季宁不明所以眨了眨眼,“去干嘛?”   “去打一巴掌。”   “??”   严北承不紧不慢道:“那么可爱,打一巴掌一定能哭很久。”   “……”   季宁是在反应了整整三秒后,才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指代。   然后,没忍住扑哧笑出声。   注意到严北承愈发不明朗的神色,她拼命忍住笑,手背在身后施施然走上去,到他身边停下。   严北承却看也不看她,眼睛仍旧盯着桌上文件。   季宁咬咬唇,索性往他腿上一坐,强行落入他的视线范围。   “你……吃醋了?”她的眸子落了无数碎星星一样,明媚动人。   严北承不语。   身体也一动不动的,看上去完全是一个面对勾引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季宁又咬唇迟疑数秒,索性直接拉住他的手圈住自己腰身,凑近附在他耳边甜软地说:“我回家补偿你。”   说完,她脸已红透,埋在严北承脖颈那儿。   严北承手指尖一麻。   再也忍不住,侧过头亲她,声音低哑无奈。   “我两个小时后飞新加坡。”   季宁闻言一顿,从他怀里抬起头,“要去多久啊?”   她干净眸子里的失落明明白白,严北承静默地盯了几秒,眉眼微动,忽然就笑了。   不懂他突然笑什么,季宁又被他的笑晃了眼。   这人笑起来,真的好看得有点犯规了。   又过了几天两地分居的日子,季宁忙完手头工作的当晚便也飞去了新加坡。   她没提前告知严北承,抵达酒店时,太阳初升,她站在大厅,按捺住胸口怦怦的心跳,才拨了电话出去。   不一会儿,熟悉的修长身形出现在视野里。   严北承应该是刚刚洗过澡,发梢还微微滴水,脸上没有多余表情,看到她话也没说一句,径直大步走来,一手拉过她的行李箱,一手牵住她的手往前走。   刷卡,进电梯。   密闭的空间里,一股惑人的香气在鼻尖环绕。   “这家酒店洗发水的味道还挺好闻的。”季宁瞄了眼他被发梢打湿的衬衫,眼睛忍不住弯了笑。   严北承始终一言不发,直到将人带到房内,回过身便将她抵在房门上。   “不是好闻么。”   他将自己贴过来,似乎是给她闻的意思,摩挲着她的鼻尖和嘴唇。   “你不补觉吗?”久违的耳热心跳中,季宁看到他眼底浅浅的青色。   “做完。”   “……”   好吧,几天不见,你果然更直接了。   季宁双臂伸出去,搂住面前男人的脖颈,而后往上纵身一跃,严北承下意识地接住她的同时,垂眼望过去。   对上那双墨黑的眸子,季宁撑着没让自己躲避,也没有掩藏。   微红的面颊,唇边的笑乖乖软软。   含着无言的欢喜和羞怯。   严北承呼吸滞了滞。   第二次结束后,两人身上汗湿,相拥而眠。   醒来时,季宁手指摸到严北承下颌。   他胡子还没来得及清理,这会儿已经有了浅浅的胡茬。   “你昨晚工作到几点?”   “你来之前。”   “好辛苦,胡子都出来了。”   “扎到你了?”   季宁不知想到什么,脸颊瞬间红了,抬手在他胸膛轻轻捶了一下。   严北承唇微扬,笑了。   他抓了她的小手,牵她进浴室。   “帮我清理一下。”   剃须刀还是季宁在马来西亚买给他的那一只,季宁握在手心里,认真又小心地操作着。   只是严北承总是不太配合,似乎是不知不觉间头颈就低垂下来。   “你不要动。”   严北承顿了顿,索性将她整个抱起,放到盥洗台上。   季宁操作起来这才方便了。   专注弄了一会,不经意间抬眼,对上一双凝神注视着她的眼睛。   季宁脸颊条件反射一红。   似乎明白了他刚刚总是低头的原因。   这个高度,严北承离她更近,垂眼直勾勾地望着她,眼神仿佛带着某种热度,很难忽视,季宁渐渐有点扛不住。   “你不要一直看我。”她声音小小的,说出这句,脸愈发的红。   严北承眸中荡开浅浅一抹笑,声音低低的:“那我看哪儿?” 第62章 多咬几下   两人之间空间有限, 让他看别处确实有点不合理。   可脸颊热得不行,季宁咬了咬唇,娇嗔道:“那你就闭上眼,反正不许再看。”   严北承双手撑在她两侧, 眸中笑意更浓, 倒是顺从地闭上了眼。   季宁满意地弯起唇角。   鉴于他这么乖, 她在做完清理工作后, 还给了他一个奖励的吻。   蜻蜓点水似的,很快速地在他唇角印了一下。   严北承薄唇微抿, 缓缓睁开眼,幽深的眸子静静注视着她,过了会, 喊了声她的名字。   “季宁。”   “嗯?”   他没再说话,吻随即贴上来,与她密不可分地交缠。   唇齿相依时,又喊了两声她的名字,却同样没有说什么。   季宁已经气息不定,没再应声。   她周围的人很多都叫她宁宁,季宁却没从严北承这里听到过一次。   她忍不住想:是因为何学新吗。   因为何学新这么叫她。   可严北承大概不知道, 面对喜欢的人,“季宁”两个字,就足以让她心尖发颤。   在新加坡还有三天行程, 季宁理解严北承忙, 打算一个人走走逛逛, 满心雀跃与期待,想起自己年少时写的那部小说,里面就有年纪轻轻实现财务自由后到世界各处走一走的情节 。   严北承却不放心, 在提出给她安排导游被拒绝后,蹙眉沉思了会,拿过她手机,在里面装了定位软件,顺便还转了一笔钱进去。   想到新加坡有些地方没接入微信支付宝,又塞了张银联卡到她包里。   自从上次季宁接收了他的转账,就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严北承时不时就找由头给她转账。   季宁看着他这一系列操作,觉得自己不过也是个俗人吧,就……还挺开心的。   从新加坡返程时,在国内另一城市转机,机场内有一家零食店铺,季宁隔着玻璃橱窗瞥见一款水果年轮蛋糕,顿时走不动道了。   可这水果年轮蛋糕可能和水果没什么关系,季宁弱弱地指了指,眼巴巴地望着严北承。   “可以么?”   对这么乖的季宁,严北承没有丝毫抵抗力。   他喉结滚了滚,面上不动声色道:“可以。”   顿了顿,补充,“晚上乖一点就可以。”   “……”   季宁面颊染上一抹桃花似的粉红,微微横了他一眼。   严北承眉眼舒展,嘴角有隐隐笑意。   买了年轮蛋糕,两人从店铺里出来时,不约而同顿了顿。   ——前方约十米处,有道熟悉的身影。   宽旷的空间里,行李箱滚轮声和人声交杂,间或还有中英文交替的广播响起。   何学新身着机场工作人员制服,面前一个哭鼻子的小女孩,他弯身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又从兜里摸出一颗糖递过去。   小女孩立马止了哭声。   哄好小朋友,他抬头不经意间朝这边望过来。   隔着重重人影,目光交汇。   像是隔着悠长的时光。   许久,季宁眼睫缓慢地眨动了一下,偏过头去看严北承。   严北承视线从那一处收回,落在她脸上,眸光清淡,没什么表情,丢下一句“我去休息室等你”,便转身离开了。   走之前还帮她把她的行李箱拖走了。   何学新恢复得不错,脸上没有留下什么疤痕,否则也不会被对仪容仪表要求颇高的航空公司录用。   对此,季宁很欣慰。   大厅一侧的休息椅上,何学新端了两个纸杯走来。   季宁道了谢接过。   空气沉默了会。   季宁打量了下他身上地勤制服,随意地道:“没想到你会在这里上班。”   静了几秒,何学新才缓缓接话:“因为这是离你最近的地方。”   季宁捏着纸杯的手微微屈了屈。   “身体恢复之后我就去了航空公司应聘,不过S市机场要求高,我被分到了这里,之后也许有机会调回去……”   “何学新。”季宁不得不打断他。   “我最近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换份工作。”她看着何学新,声音轻而认真,“这样一直飞来飞去,留给身边人的陪伴时间太少了。”   何学新与她静静对视了会儿,忽然笑了,不是苦笑,更不是嘲笑,反而带些欣慰。   “宁宁,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顿了顿,有些感慨似的又说:“长大了。”   像是恍然间明白了什么,季宁唇边弯起弧度,回敬了一句:“你也跟以前不一样了。”   一杯牛奶喝完,季宁起身告别,何学新站在原地,目光深远地望着她,静默了几秒,千言万语汇成两个字。   “再见。”   季宁也郑重地回了句再见。   两人都知道这句再见意味着什么。   回到贵宾休息室时,严北承在看平板里的文件,旁边沙发空着,季宁抿了抿唇,抬脚正要往他那边走。   却见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先她一步,款款上前,停在严北承身边,略略欠身。   从季宁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她窈窕的身材曲线,衣着打扮也很得体,气质卓越。   离得有点远,不能听清她和严北承说了什么,季宁连忙加快脚步,随着距离拉进,听到女人温柔的声音。   “当初东格并购英世利,上面有关于您的报道,我最近刚好有买车的需求,不知道能不能占用您几分钟时间请教一下。”   “抱歉,他现在已经不在东格任职了。”不等严北承说话,季宁横插进去一句。   尽量控制,没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生硬不友好。   女人顺着声音转过头,目光在她这里不着痕迹打量片刻,倒是不见尴尬,脸上露出自然的微笑。   “哦,那还真是遗憾,打扰了。”   目送女人袅袅婷婷离去,季宁忽然想起万念的一句忠告:十个亿不是十块,再加上他那个颜,多少女人巴巴地上赶子往前凑呢!   虽然明白这件事严北承本身无可指摘,可她一时之间很难对他摆出好脸色。   季宁也是又一次重新认识自己,吃醋的女人真的不好惹。   偏偏严北承像个没事人似的,目光掠过来,在她脸上停留两秒,开口声音平淡。   “饿的话,餐台有吃的。”   ?   现在她哪还有心思吃?   还是她的不满表现得不够明显?   季宁脚下一转,重重往椅子上坐下去,并不接他的话。   视线直直定向正前方,不看他。   严北承微微别开脸,压了压唇角笑意。   手中平板换了下手,空出的那只手拉过季宁放在边几上的手,捏在大手里轻轻把玩,穿过指缝十指相扣,掌心相贴,莫名带着安抚的意味。   手指交缠间仿佛有电流产生,麻麻的。   季宁绷不住了,猛地偏头望过去,奶凶奶凶的。   嘴巴一张一合,无声用口型一字一顿说了四个字:“我、想、咬、你。”   严北承稍稍怔了一下,唇角再次上扬,勾勒出笑意。   经过这么一个插曲,季宁也没和严北承提起何学新。   不过看严北承今天这个态度,她应该也不用提了吧?   严北承大概率是知道她的心思了,知道和何学新之间,她会选择他。   但可能并不知道她有多喜欢他。   不过季宁不打算现在口头说出来,这点就留给他自己慢慢发现吧。   落地S市时,夜幕已经降临。   车开到梨苑,很意外地,家门外路灯下站着一位不速之客。   严怀威,一手创立了东格的民营企业家,电视媒体上有过不少报道。   季宁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   看起来比媒体上更苍老,身体似乎也很不好,说一句话要停下来缓上好一会儿才能继续。   纵使是这样,季宁也不想进屋给这位老人家倒杯水。   当初严北承外公的产业不算小,以当时陈家的实力,后期能在短时间内摧毁黎家,很难让人不忖度严怀威在当年那场悲剧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毕竟,严北承外公当时所经营的产业也是汽车制造相关,与东格存在竞争关系。   当然,严老爷子显然也不在乎她那一杯水,只略略扫了她一眼,便将目光投向严北承。   完全没把她当回事。   严北承目光很静,同样没开口请人往屋里坐,清隽面庞偏过来,低声对她说了句,“先进屋。”   外面冬夜冷风飕飕,确实不适宜多待,季宁乖乖应了。   进门前,听到严老爷子的声音。   ——“回来接手东格。”   用的是肯定句,但不是命令的语气,莫名透出两分讨好之意。   这两年东格年审季宁虽然没再参与,但不妨碍她获知到东格的消息。   并购英世利让东格名声大震,也举债累累。   严北承离职后,严礼征直接将英世利和东格合并,取名:东利,连车标都换了,可这一生硬借助英世利的影响力给东格抬档次的做法,民众并不买账。   一个中低端,一个高端,合成四不相,中高端看不清,这一举措不止让英世利失去进入国内豪华品牌梯队的资格,对东格也是打击。   英世利方对于东格这种急于从它身上套现的做法亦十分不满。   英世利虽然被收购了,但姿态依旧端得很高,面对东格常常散发着一种“莫挨老子”的气质,加上理念不合,工作展开配合度极低。   东格今年发布的年审报告,各项指标显示公司财务状况已出现很大波动。   从资产周转率这个指标来看,从前年并购到这一季度不仅没有改善,反而一路下滑,说明收购后两者之间的运营效率比较低,投入到产出的流转速度较慢,并购整合吸收过程艰难重重。   至此,舆论和民众已经开始唱哀,之前的争议声纷纷冒出来,普遍认为:东格不仅无力实现英世利的复兴,甚至很可能被拖垮。   季宁不知道严北承有没有答应严老爷子,她在客厅坐了不大会儿,便听到开门声响。   她从沙发上缓缓站起身,目光定定盯住严北承的脸,不知道想从上面找出什么。   直到严北承偏头望过来的前一秒,她又迅速移开了视线。   严北承稍顿了顿,片刻后,轻轻浅浅叹了口气。   他不紧不慢走上去,到季宁面前,在她抬头时低下头,轻轻吻上她的眉眼,掩下那双澄澈眼眸中的小心翼翼。   “等着急了?”   “嗯?”   他身上有冬夜的清冷,裹着似有若无的苦橙味,季宁伸手环抱他腰身,贴在他胸口吸了一口,应声闷在里面。   严北承亲了亲她的发顶,呼吸往下,贴在她耳边:“不是说想咬我吗?”   像是一道电流瞬间窜过全身,冲走刚刚那些难以言说的酸涩,留下热烫一片。   季宁耳根红着,抬眼对上严北承那双深黑不见底的眸子,与他无言对视几秒,忽然踮脚,嘴唇贴上他脖颈。   这一口,倒没有多用力,但她气势挺凶,咬完,微微扬起下巴,语气罕见地带上点霸道,说:“以后你就是我一个人的!”   严北承垂头盯着她,有几秒没说话,而后眼底慢慢有了笑意。   两人静静抱了一会,季宁揪着严北承胸前衬衫,声音忽然又闷闷的,颇为苦恼。   “怎么办?我也才发现我这么爱吃醋。”   严北承搂着她的双臂轻微地紧了一下,低下头,一下又一下碰着她的唇。   “那就多咬我几下。”他说。 第63章 很甜   听到这句, 季宁嘴角立刻弯起笑,她抬头望过去,亮晶晶的眸子里全是被宠过头的骄纵。   接下来的时间,她便把这句话乖乖落实在行动上。   情到深处, 在严北承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痕迹。   而严北承似乎还很喜欢, 意识被压缩到极致时, 季宁涣散的视线里, 看到他微微泛红的眼尾。   清冷雪原燃起黑色的火。   窗外夜色静谧,屋内一片旖旎。   汗水淋漓过后, 季宁闭着眼睛,依旧赖在严北承给的事后温存里,指尖缓缓划过他胸口那道长长的疤痕。   轻声问:“当时很疼吧?”   上次有关严北承过去的话题结束得不怎么愉快, 两人都没再提。   这个当下,季宁是情不自禁问出口,但心里其实很纠结,不想严北承回忆起那些伤疤,又渴望和他坦诚相对。   从过去到未来,没有任何隔阂,完全的交付。   月光清浅, 铺就一室纱质般轻柔的银白色。   半明不昧里,严北承手指抚了抚她紧蹙的眉心,倒是平静地回答了她的一个个问题, 声音淡淡的, 像在讲诉一段很平常的流水往事。   季宁心口却闷闷的, 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样。   “你答应严老爷子了吗?”最后,她问出那个在心间盘旋了一晚上的问题。   不管严北承当初进东格的目的是什么,季宁私心里不希望他因为恨再卷入什么漩涡。   严北承半倚着床头, 手垂在她枕头边,指节轻轻摩挲她铺散的长发,低头看着她。   昏暗的光线里,眸色更深,晕染着墨一般的浓郁。   静默了会,他说:“象彩加上一个你,已经够让我操心的了。”   其中“一个你”三个字,还着重强调了下。   季宁顿了顿,那点小伤感都靠边站,当即不满地望向严北承,瓮声瓮气道:“你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开始嫌弃我了?我还不够乖吗?”   严北承轻轻勾勒唇角,浅笑不语。   季宁也完全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紧接着又碎碎念补充:“你嫌弃也晚了,反正现在已经这样了,你不要也得要。”   严北承喉咙口紧了紧,抬手将季宁抱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低下头与她呼吸相抵。   吻从眉眼一路落到嘴唇,轻轻的,细细密密的情绪都在其中。   “以后都明明白白告诉我好吗?”一个长长的吻结束后,季宁很认真地看着严北承说:“有关于你的,不管是开心难过,或者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我都想听。”   严北承与她静静对视几秒,一本正经忽然道:“我想再来一次。”   “……”   刚刚那点情绪瞬间散了个干净。   季宁脸颊噌地一下红了,抬手就捶他。   严北承唇角扬着,抓了她的小手,放到唇边亲了亲,像是无言的承诺。   季宁指尖动了动,调皮地拨了拨他的唇,忽然红着脸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也想。”   夜里落了雪,纷纷扬扬在路灯下飞舞,屋内始终温暖如春。   第二天,季宁早晨起来时,严北承正在书房打电话,不知道在谈论什么,等她洗漱完出来,还没谈完。   季宁难得贤惠一次,下楼晃悠到了厨房。   从冰箱里拿了鸡蛋出来,往碗里打的时候,手一抖,一小块蛋壳掉了进去,被包裹在滑滑的蛋液里,季宁正拿着筷子费力地往外捞啊捞,旁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她倏地转头,伴随着水眸中两道凶光射过去。   严北承还算识相,竟然屈服在了她的yin威之下,嘴角笑容微敛。   “我来吧。”   季宁满意点头,却不想下一秒,不经意瞥见他脖颈,猛地一顿。   经过一夜,那些印记越发清晰。   衬着他冷白的肤色,两颗红草莓愈加鲜艳可口。   季宁目光在上面定了半瞬,迅速移开,耳根发红。   磕磕绊绊地说:“你,你……有高领衣服吧?”   严北承望她一眼,嘴角划过一抹了然的笑,手上慢条斯理煎着鸡蛋,语气不明。   “有,白色的,绒毛衣。”   季宁反应了两秒才明白过来,唇边露出笑。   “听起来不错,蛮可爱的。”可爱两个字还被挑衅般拉长。   严北承眸色沉沉望过来,忽而倾身,薄薄的唇直接落在她脖颈同样的位置,唇齿用了点力道,似乎要给她也种下一颗。   “我错了我错了。”季宁软声讨饶。   面对这么乖的季宁,严北承毫无原则地立马松了口,抬头时,却见她笑得得逞。   严北承无奈,她是摸准了他吃她这一套。   似乎是察觉出他的无奈,季宁还很有策略地又给了颗甜枣,主动凑过来亲了他一下。   晨间阳光温暖,从明净的窗户洒进来。   金色光斑在两人之间跳跃,季宁望着面前男人深邃里透出纵容的眉眼,觉得整颗心都是满的。   日子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又到年底,季宁今年打算带严北承回老家。   出发前半个月起,家里便陆陆续续进来各种礼物。   到临出发的前两天,望着已经要挤满别墅地下一层整个库房的礼品礼盒,季宁哭笑不得:这么多东西,怎么带回去?   事实证明,严总裁做事情一直都是那么稳——为了这些礼物,他居然提前专门定制了一辆拥有超大后备箱的车。   季宁默然。   算了,上市公司总裁的消费方式,大概就是这么别出心裁。   老家依旧是从小看到大的样子,二层自建房,院子里冬日光秃秃的枣树。   可大约是屋里按了暖气的缘故,今年春节显得格外的温暖舒心。   年初一,奶奶照旧去庙里烧香,爸爸陪同。   季宁昨夜又悄悄溜进隔壁严北承房间,虽然没进行到最后那一步,但也闹到很晚,因此她依旧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下楼后直接去了杂物间,果然严北承在里面。   季宁弯了弯唇角,本来心情还很美妙,可走上前看清严北承手中拿的东西时,顿时滞了一下。   她其实是个很怀旧的人,过去的小东西小物件很多都不舍得丢。   可上次和严北承分开后,她便将所有和何学新有关的东西都清理掉了,只是没想到老家这里还有漏网之鱼。   是她大二时用的旧手机,手机壳是何学新送的。   上面明晃晃一个“新”字,让人想忽略都难。   季宁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打量严北承一眼:“你……介意吗?”   “介意。”   严北承面上没什么表情,季宁心里忐忑,听到他又道:“甚至想把这手机壳吃了。”   “……”   能这么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是对她的感情有了点信心吧。   季宁有点拿不准严北承到底是怎么想的,生怕他生气似的,她伸手先揪住他的衣角,酝酿了下,索性直接了当把事情摊开讲。   “我和何学新都说清楚了。”   话落,觉出不妥,又补充:“以前就说清楚了。”   说完这两句,她定定地望着严北承。   可严北承表情依旧没什么波动,静默片刻,应了一个字:“嗯。”   嗯?   就这?   想到什么,季宁试探性问道:“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什么?”   严北承看着她,目光深不可测。   当然是发现她喜欢他,所以才不在意从前了啊。   可这青天白日的,季宁赧于说出口。   四目安静对视。   时间凝滞了几秒。   “不重要。”严北承忽然说。   不重要?   她对他的喜欢不重要?   “我不会允许你再从我身边离开,”严北承抬手,指背轻轻蹭了蹭她脸颊,目光沉静:“即使你不喜欢我。”   前半句三观略显不正,但很有霸总风。   后半句是怎么回事?   几个字,简直像几道雷逐个劈在季宁身上。   什么叫——即、使、你、不、喜、欢、我???   难道这么久了,他还感觉不出她对他的心意吗?!!!   季宁急了,脱口反驳道:“我怎么不喜欢你了,我喜欢你!”   最后一句尤为大声。   喊出来后,季宁自己都懵了懵。   再看到严北承唇角压不住的上扬弧度,顿时什么都明白了——这腹黑男人又给她设圈套!   季宁脸颊迅速升温,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原地无措几秒,她倏地转身想要逃,却被整个从后面抱住。   耳边有温热的气息贴近,严北承偏头亲了亲她耳垂,声音低低哑哑:“再说一遍。”   季宁脸更红,怎么也不肯说了。   可严北承在这件事上过不去了似的,接下来好半天时不时就cue一句,连季宁让他顺手递个东西,都拿这个作为交换条件。   “就再说一次。”严北承似笑非笑,声音依旧很低,莫名带着诱哄意味。   季宁不知道是不是被磨得遭不住了,顿了顿,深吸气,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大声说:“我喜欢你!”   四个字尾音刚落,她便瞥见门口定在原地的奶奶和爸爸。   季宁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空空的脑袋里只有一个怨念——乡下就这点不好,大门总是大剌剌敞开着,人进来连个声都没有。   空气安静。   一秒。   两秒。   三秒。   有无限持续下去的意思。   连一向八面玲珑的季庆波都不知道怎么救场了。   这也就算了,怎么严北承这么一个总能掌控全场的霸总也半点反应没有,就这么任由尴尬因子弥漫?!   季宁身子僵着,缓缓抬眼望过去。   是错觉吗,怎么觉得他耳朵有些可疑的泛红?   最后倒是奶奶先动了动。   “小囡,你是不是说想吃梨?”   老人家边往里走去拿梨,边叨叨着:“这人老了耳朵背,什么都听不清楚……”   “……”   季宁已经恨不得原地消失,告别这个美丽的世界。   一直到奶奶拿来梨,她都没办法动弹。   严北承这会儿终于重启,主动迎上去接过奶奶手中的梨,回头见她暂时丧失行为能力,还体贴地帮她削去外皮,递过来。   季宁悄悄抬眼,见爸爸和奶奶也不知是识趣还是尴尬,都去了厨房那边。   再瞥一眼面前严北承脸上还没收敛干净的笑意,不知怎么,她没伸手去接,而是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还故意咬偏了点,牙齿咬到他手指尖。   这一口下去,便听到一声带有浅浅气息的轻笑。   季宁没抬头,抿了抿想要上扬的唇角。   梨汁在口中四溢开,很甜。 第64章 期待   过完年回来, 天气渐渐回暖。   季宁忙完手头项目空出几天休息时间,拉上严北承开始捣腾着布置院子。   没用花匠,所有的花种、花苗都是两人亲自挑选,栽种。   那么大的院子, 工程量不小, 季宁却乐在其中, 尤其是见严北承在后院栽种了一棵桂花树苗时, 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初春阳光明媚,风也清朗。   严北承给树的四周固定支架, 抽空瞥她一眼,眼底也慢慢染上笑。   “以后每年秋天给你做桂花酿。”   以后,每年。   每一个词都充满令人愉悦的期待。   五月份, 各上市公司审计年报公告陆续披露。   距离上次严老爷子不请自来已经过去大半年,东格的状况较之去年年报来看,衰败更是显而易见。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份报告气到,严老爷子当天就进了医院ICU。   本地政府再也无法袖手旁观。   要知道,当初东格并购英世利可是借了政府的钱的。   这笔钱是严礼征通过母家关系贷出来的,现在他本人已经因为手里不干净的会所被收监。   这笔钱能不能收回来成了未知数。   除此之外,更为重要的是, 东格再这么一路下滑下去,很可能面临破产,难以想象到时候会有多少员工失业, 甚至整个S市的经济和发展都会受到冲击。   于是, 继严老爷子之后, 政府又找到严北承,充分尊重个人意愿的同时,言辞间也表达了恳切之意。   严北承沉默片刻, 婉言拒绝:“经营公司方面还有很多优秀的人才。”   “可没人比你更了解东格。”   “英世利的前任董事长康伦梭也向我举荐了你,另外,东格董事长严怀威……医院那边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   当天夜里,季宁靠在严北承怀里,静默许久,轻声说:“如果放不下,就接了吧。”   严北承微怔,垂眸看她。   “我看到了。”季宁没抬头,嘴唇在他胸口疤痕上印了印,“东格的股份你没有全卖掉,保留了0.01%。”   0.01%,是仅存的一丝期待。   严老爷子病危,东格大乱,不知道严家后辈们是不是都在忙着瓜分东格,严北承走进病房时,里面空无一人。   严老爷子戴着氧气罩,躺在床上,很安静。   大约是察觉到来人,他眼皮动了动,过了许久才缓缓睁开眼。   搭在身侧的手指微微颤了颤。   严北承站在床侧,面色很静,垂眼看着他,没说话。   床上严怀威似乎想说什么,可气力不够,张了张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只一双眼睛定定注视着严北承。   混浊、疲累,却挡不住其中浓而深切的恳求。   沉默许久,严北承声音平静开口,却带着一丝哑:“我外公的梦想,和你的是一样的。”   ——让国产车走向世界。   严老爷子头往后仰,像是最后聚起的一口气猛地松下来,目光也开始涣散。   严北承转身往外走,听到气若游丝的一句:“对不起。”   他背对着床上的人,听闻这句,脚步稍微顿了顿,不过片刻又继续,没有回头。   季宁等在病房外,手指不自觉地紧揪着包包肩带,见严北承出来,抬头望过去。   严北承与她静静对视,走过来,什么也没说,伸手将她抱在怀里。   安静无声地,在昏暗的走廊,长久地拥抱。   不知不觉,一年的时光悄悄溜走。   第二年春回大地时,各大公司年报陆续出具,东格也在这时公布财务数据,净资产报酬率、销售净利率,较之去年几乎涨了三倍,总资产周转率亦大幅回升。   最直观的变化是股价。   严北承手中的那0.01%,一年来的涨幅类比套现的话,对于季宁来说依然是天文数字。   东格作为不多的民营自主品牌,之前又一度陷入危机,因此这两年一直都颇受外界关注。   不可避免地,严北承再次出现在各路媒体报道中。   这一次力挽狂澜,更是凭实力苏遍全网,网上甚至掀起一波#嫁给严北承#话题。   【啊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王者归来拯救苍生的戏码!!!关键是这王者也太神颜了吧!】   【传说中的“建模脸,含情眼”。】   【原来不止我一个人被总裁的眼睛杀到,真的夺目的好看了,眼里有千秋明月。】   【只有脸吗姐妹们,这身材也是绝绝子!无死角地诠释人类之美好!疯狂存图!!!】   【难道令人惊艳的不应该是总裁的掌控力吗?我有亲戚在东格,据说严总入驻前,东格内部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东南亚那边的车厂都关闭了好几家,结果总裁大人一回归,还没下达指令呢,大家信心莫名就重建了!】   【啥也不说了,我老公就是这么优秀。】   【楼上的姐妹好巧,我们是同一个老公欸!】   【楼上的别瞎叫,不然他今晚又得哄我三小时。PS:老公真的不考虑将这身西装焊死在身上吗?![图片]】   除了各种花式叫老公,居然还有啊啊啊啊尖叫着要和总裁生猴子的。   季宁呼出长长长长一口气,丢开手机,捞过一旁毛绒小狮子,狠狠捶了两拳。   严北承推门进来时,刚好撞见这女拳暴击的一幕。   他稍顿了顿,走上前,捏着季宁的下巴仔细观察了一番。   “我惹你了?”   仔细想想自己这气确实生得毫无道理,季宁抿了抿唇,眼波流转间,看到严北承另一只手上还拎着她爱喝的奶茶,更没办法理直气壮地将炮火开到他这可能都不知情的当事人身上。   可心里还是乱糟糟的,她挥拳又给了小狮子一下。   “没有。”   咬牙切齿的两个字。   “……”   严北承没忍住,扬唇笑了一下,将无辜的小狮子从她的暴虐中解救下来。   “冲我来吧,不要给它这种亲密接触的机会,它不配。”   “……”   季宁被逗笑,拳头无论如何也舍不得落在正主身上。   更何况正主还贴心地帮她给奶茶插上了吸管,递到她唇边。   凤梨和椰奶融合在一起的清甜。   季宁吸了一大口,目光忽然定在严北承身上规整妥帖的正装上。   想起网上呼吁严总做个西装半永久的舔屏声音,手中奶茶顿时又不甜了。   将口中椰肉三两下咬碎在齿间,她吐了两个大字出来:“脱了。”   “……”   罕见地,严北承表情管理有一瞬失控。   他眼神闪过一丝懵懂,不过很快便从善如流地照做。   手上慢条斯理地动作,眼睛直勾勾落在季宁身上,似乎还隐隐含着意味不明的笑。   脱完西装外套,在他的长指搭上领结时,季宁及时喊停。   “可以了。”   “嗯?”严北承不为所动地继续扯领带,又一颗一颗解衬衫纽扣,声音低下来,“这就可以了?”   “……”   季宁想说她不是这个意思,可被严北承这个动作撩到,她咽了咽莫名发干的喉咙,一时忘了接话。   然后就再没了发言的机会。   凤梨椰奶的甜香在彼此唇齿间缠绕,季宁很快便没出息地软在严北承怀里,完全被他的节奏掌控。   攀上高峰的那一刻,只觉得快乐在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间游走。   风收雨歇,严北承将人拥在怀里,一下又一下地蹭着她亲,嗓音低沉沙哑,透着一股身心舒畅的餍足感。   “现在可以告诉我怎么了吗?”   季宁脸还红着,听到这话,晕乎乎的脑袋才找回些清明。   不由得暗暗自我谴责:对啊,她刚刚好像还生着气呢,怎么就稀里糊涂没抵住他的男色‖诱惑呢!   太不应该了,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想到这儿,季宁不给亲了,强行绷着面色,本想将自己手机直接拍进严北承怀里,让他看看他如今有了多少老婆。   可想到什么,她动作顿了顿,打开手机先确认了一下——毕竟严北承刚刚一通操作那么久,她不确定手机是不是还在原来的界面上。   果然已经回到主界面,她不得不很不酷地重新点进微博。   好在严北承还在热搜里,很轻易地便找到有关他的话题,然后将手机拍进他本人怀里。   拍完之后,季宁就翻了身,用后背对着严北承。   也不清楚他看了之后的表情变化。   她手指尖无意识地扣着床单,耳朵悄悄竖起来,注意力全在身后男人身上——他要是敢笑出来,以后就别想她再喝他带的凤梨椰奶了!   事实证明,严北承这个人求生欲不太行。   过了会,季宁腰上搭过来一只手,身体被迫转过去,她对上的,分明是一双噙着笑意的眼睛。   季宁脸颊发烫,似乎更气了。   “你、你不准笑。”   是不是觉得老婆这么多很开心啊!   严北承却不理,甚至还好心情地又低下头来亲她。   哼,她还生着气呢!   季宁本来不打算让严北承得逞来着,奈何身体不争气,很快又软在他怀里。   因为这么一通无理取闹,第二天象彩新品发布会的媒体采访环节,不着痕迹地融入一个针对总裁的私人问题。   “严总,不知道您有没有关注最近网上掀起的关于嫁给您的话题,对此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严北承神色是一贯的沉静,略略抬了抬左手,露出无名指上一枚戒指,薄唇轻启,清清淡淡一句:“我已经结婚了。”   这是象彩上市后首次新品发布,会展中心灯光熠熠,来参加发布会的有近五千人,正厅座无虚席。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杨果作为象彩CTO,也出席了这次活动。   听到这话,她猛地转过头,非常努力才压下当场问出口的冲动。   “你什么时候结婚了?我怎么不知道?!”不等活动结束,她便寻了个机会压着声音问严北承。   严北承手执香槟轻轻晃了晃,不知想到什么,垂眼低笑了一下。   “被结婚。”他说。 第65章 舍得吗   严北承那段已经结婚的采访小视频当晚便登顶微博热搜榜, 短短数小时内,他本人凭实力脱粉无数。   季宁尽量不让自己幸灾乐祸得太明显,可脸上的笑却怎么也收不住。   她靠在床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抬起, 望向从浴室里出来的男人, 以及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你什么时候结婚了?”   严北承裹着水汽走过来, 俯身在她唇上印了印, “看到你的第一眼。”   “……”   这么文艺深情的话从严总裁嘴里说出来,季宁一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等对上严北承过分漆黑的眼睛, 才恍然明白过来。   哦,醉了。   今晚活动上严北承喝了不少酒,说是醉了, 可他走路仍是稳的,说话也完全没有断断续续,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只不过那双如墨眼眸更黑,静静盯着人看时,有种说不出的深沉肃然感。   就像这一刻。   季宁与他对视几秒,伸出手, 指尖轻轻揉了揉他太阳穴。   “头痛吗?”   严北承依旧看着她,没说话,面庞侧过去, 贴着她的手轻轻蹭了蹭, 嘴唇擦过她手心, 似是有意无意的亲吻。   麻意顺着手臂爬上来,很快席卷全身。   季宁暗暗唾弃自己没出息,想把手收回来。   严北承却忽地抬手, 一把按住。   反应之迅速,完全不像是一个醉酒的人。   季宁眨了眨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掌心里一阵温热的濡湿感,有低而发闷的两个字从她指缝间钻出来。   ——“结婚?”   季宁指尖一颤。   严北承脸庞侧过来,幽深目光定在她脸上,静默好一会儿,又问:“好吗?”   同样低低的两个字,却清晰无比。   房间窗户开着,有风轻轻吹进来,裹挟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不知道是不是吸入了严北承气息里的酒气,季宁感觉自己也有些晕。   不止晕,心还控制不住地发胀。   空气陷入安静,时间的流动仿佛都变得缓慢。   好半晌,季宁手指才动了动,轻轻使力,推了一下掌心里那个惹得她心慌意乱的人。   “你是要挑战史上最随便求婚吗?”   丢下这句,她匆匆背过身去。   可总觉得背后有道灼灼的视线,几乎要将她后脑勺盯穿,沉默了不大会儿,她忍不住又悄悄转过脑袋去看。   果然,扭头就又撞进那双深黑的眼睛。   严北承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视线定定不移地凝在她脸上。   季宁咬了咬唇,索性翻过身与他再次面对面,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根手指,“这是几?”   严北承顿了顿,忽地低笑。   “你。”他说。   “……”   季宁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有些气的伸手,直接帮他把眼睛合上了。   严北承倒是顺从,闭上也没再睁开。   长臂伸出去,照例将她搂入怀,安安静静的。   季宁窝在他胸口,仰头盯着那乖顺长睫看了会,忽然无声弯起唇角。   都不确定严北承是不是醉到意识不清在胡言乱语,季宁还是很没出息地被刺激到了,久久不能入眠。   一股名为甜蜜的情绪欢欢喜喜地占据心房,似乎在里面开起了彻夜狂欢派对。   听着严北承绵长均匀的呼吸声,季宁到底没忍住,轻轻从他怀里退出来,蹑手蹑脚起身下床,找到严北承今晚参加活动时穿的西装外套。   果然在内口袋摸到一枚硬硬的东西。   戒指拿到手里的那一刻,季宁眼睛里的光比手中钻石还要亮。   居然是粉钻。   少女心被整个击中,季宁没忍住,将戒指缓缓套入自己左手无名指试了下。   大小也刚好合适。   即使在这么微弱的光线下,依旧漂亮闪耀。   借着屋里橘黄色小夜灯透出的光晕,季宁看了又看,一时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喜悦当中。   后知后觉察觉到床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时,她蓦地回过神,余光瞥见床上严北承似乎动了动。   这短暂的时间根本来不及将戒指摘下来再放回去。   季宁下意识地将左手往身后一藏,转头望过去。   许是因为还醉着,严北承与她安静对视片刻,倒是没疑惑她大半夜不睡觉站在这儿干什么,略顿了顿,只说了句:“我渴了。”   他声音有些沙哑,不知怎么,季宁莫名从里面听出了愉悦。   她眨了眨眼睛,干巴巴地应:“我去帮你倒水。”   丢下这句,匆匆转身往外走,路上将戒指摘下来先藏了个地方,想着明天一早起来再找机会放回去。   回到卧室床边,水递过去。   “谢谢。”严北承轻声说,眼睛看着她,泛着星辉似的明润色泽。   季宁狐疑地看他两眼,慢吞吞绕到另一边爬上床,没像往常那样,乖觉地钻进严北承怀里,她直挺挺平躺下,眼睛盯着天花板,长睫扑簌地眨巴了两下。   空气安静三秒。   身旁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像是忍不住一样,喉间甚至有着浅浅的气息声。   伴着这声笑,季宁的脸也一瞬间红透了。   “你看了!你看到了对不对!”   她翻身滚进严北承怀里,还恼羞成怒地咬了他一口。   严北承眸底漾着笑,没回答,用实际行动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   他的手往下摸索,执起她的左手,牵到唇边。   感觉到自己的无名指被舌尖轻轻扫过,季宁脸颊更烫,心尖都颤了颤。   这边季宁沉浸在即将被求婚的期待中,另一边,杨果对于严北承给出的“被结婚”三个字,显然不是很能理解。   所以到底是结了,还是没结?   当时她就顶着一脑袋问号追问严北承,可严北承已经不再多言。   本着“如果严北承真结了的话自己一定要送贺礼”的原则,杨果隔天在严北承办公室见到季宁时,当即一脸不解又真诚无比地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疑问。   “严北承说他被结婚是什么意思,所以你们到底是结了,还是没结?”   “……”   办公室莫名静寂了三秒。   季宁面对着杨果,没转头看严北承,略略停顿后,才笑吟吟地给出两个字:“没结。”   对,没结。   本来今天求婚顺利,或许明天能结,但经您这么一问,明年也结不上了。   严北承坐在办公桌后,面无表情望向杨果,短短的一两秒钟内,做出了一个决定——下周的合作案还是自己去谈比较稳妥。   首席技术官,还是留下老老实实写小代码吧。   可绕地球一百万圈的那种。   这天下午,严北承进象彩以来,第一次早退。   他驱车先去了老城区那边,七拐八绕开到一家老字号糕点房外,进去出来后又去了几条街外的奶茶店排队,最后从超市出来时,手上拎了个臭气熏天的榴莲炸弹。   等集齐季宁平常最爱的几样,已经到了晚高峰时段,赶上红灯,严北承轻点刹车,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无意识轻敲的节奏有些快。   上午那个插曲过后,季宁也没跟他闹,情绪甚至都没什么明显变化,安安静静地离开后,连微信都不给他发了。   这种感觉绝对称不上美妙,可这一刻,不知怎么,严北承却又有种难以言喻的……愉悦。   时序入夏,白日变得悠长,从挡风玻璃望出去,天幕被热烈的颜色填满。   到家后,等不及将车开进地下车库,直接停在院子里。   严北承拎着两大袋东西进屋,却没见着人。   他掏手机刚要拨电话出去,视线不经意掠过窗外,顿了顿。   后院那棵桂花树是从苗圃直接移栽过来的,已经长到两人高,今年秋天差不多就可以开花了。   尽管严北承说过它的根已经扎结实,不需要再刻意打理,季宁还是时不时去给它拔拔草,浇浇水。   见她这会儿又拿着水管往上灌水,严北承觉得有必要跟季宁严肃重申一下——再这么浇下去,桂花树要溺死在她的关爱里了。   可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他的眼神莫名柔和,嘴角也往上,轻轻地扬着。   院子里一片绿意盎然,一簇簇花儿竞相开放,微风拂面,全是淡淡幽香。   季宁正悠闲地晃着水管,忽然有熟悉的气息靠过来,接着她整个人被从背后拥进怀里。   “我买了边家豆沙面包。”耳边声音低低的。   像是拨片轻轻撩动心弦,季宁微微调整了下呼吸,绷住面色,不咸不淡“哦”了一声。   严北承等了几秒,又说:“还有你喜欢喝的椰奶。”   回应他的,是又一声“哦”。   严北承顿了顿,又道:“想吃提拉米苏吗?”   “你不是买了豆沙包么,我吃不了那么多。”   空气再次陷入静默。   严北承微微蹙眉思考几秒,忽然又道:“跪搓衣板?”   “……”   季宁清了清嗓子,“家里没有那种东西。”   “我去买。”严北承不假思索道。   顿了顿,又问:“让跪么?”   “……”   仗着他看不到,季宁偷偷弯了下嘴角。   用了好大的意志力才将嘴角压平,又花了好几秒,才稳住声音:“搓衣板彰显不出你总裁的格调,要跪也得是仙人掌那种。”   “……”   严北承偏过头,亲了亲她耳垂,薄薄的气息喷洒,声音更低,“你舍得吗?”   啊啊啊啊这是犯规!   季宁微微偏头,想躲开他的触碰。   眸光在她红红的耳垂上定了定,严北承嘴角有隐约上扬的弧度,又低头去亲,不止亲,还含着弄了一下。   尾音上扬低低地“嗯”了一声。   这谁顶得住?   反正季宁是顶不住了,整个都酥了,嘴里还不由自主地发出小猫嘤咛般的声音。   严北承脸上笑意更深,唇上没放过她:“家里没有仙人掌,有榴莲,通融一下?”   天边晚霞缓缓流淌,深浅不一的蜜橘色,透着淡淡暧昧的缱绻。   季宁整张面颊都染上绯红时,终于不得不转头望过去,湿漉漉的眼睛不自觉落在严北承那作乱的薄唇上。   还控制不住地咽了下口水。   声音发颤:“你……买榴莲了?”   严北承并未回答,轻轻笑了一下后,薄唇贴上她。 第66章 正文完结   听到那声笑, 季宁就知道自己这一仗又输了。   不过还好,她有了新武器。   一整个榴莲她一下子吃不完,便用保鲜袋包起来,放入冰箱冷藏, 打算第二天当早餐享用。   期间严北承愣是没敢开冰箱门。   饶是这样, 家里还是隐隐约约被一股榴莲的气息缠绕。   严北承几次摸向口袋里的戒指, 到底没办法在这种氛围下拿出来。   第二天, 没敢开冰箱门的严总裁到公司用的早餐,正喝咖啡, 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   杨果进来时,一改平日的率真坦荡,脸上带着小心翼翼讨好的笑。   “怎么还在公司用上早餐了?你和季宁……不会是因为我昨天说的那些话吵架了吧?这个……其实呢, 我当时已经意识到不妥了,回去后跟我家唐禹辰提了一下,就更加明白了,要不……我在这里用代码给你写个六百字检讨?”   严北承瞥她一眼,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唐禹辰当初是怎么跟你求婚的?”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提起那段记忆, 杨果一脸甜蜜,“在我老家的果园里,我们俩并肩坐在临时搭建的塑料棚子里……”   严北承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 感觉比自己选的时间地点还要随便一万倍。   “一看到唐禹辰掏出戒指盒, 我就直接拿过去打开戴上了。”   “……”   结果却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杨果说到这里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倏地抬眼问:“你是要跟季宁求婚?!”   严北承觉得这个事情跟杨果这么个浪漫绝缘体取经是不可行了,他本想结束话题,杨果却来了劲, 兴致勃勃地给他提了一箩筐建议。   严北承一条没采纳,他翻了翻手边一个纸页有些泛黄的笔记本,目光定在“萤火虫”三个字上。   当天夜里,季宁站在S市近郊一座山上时,还有些懵。   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被带到这里来的。   远离城市,夜空似深蓝色的丝绒,金子般的星星点缀在上面。   严北承拿出事先备好的荧光棒,不一会儿还真吸引来零星几只萤火虫。   过了会,陆陆续续又飞来几只。   “我只能做到把它们吸引过来,却没办法让它们排成爱心形状。”严北承有些遗憾地说。   季宁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年少的她就是这么不切实际,连——萤火虫舞成爱心形状,总裁在爱心下向女主角求婚——这样的桥段都能编出来。   月色如水,风里有湖畔裹挟而来的一丝清凉。   莹亮星辉落在面前男人清隽的面庞,如镀了一层梦幻的光泽。   曾经的季宁对求婚有过各种浪漫幻想,到这一刻才发现,是那个人,就浪漫。   不过在严北承拿出戒指的前一刻,她忽然说:“你把蚊子也引过来了。”   严北承抬眼看她,拿戒指的手终是收了回去,改为牵起她,往回走。   车子停在约百米外的位置,季宁被牵住的手轻轻晃了晃,甜软地撒娇道:“你背我。”   严北承牵了下唇角,蹲下来,季宁趴到他的背上,环住他脖颈儿。   走了一会儿,严北承盯着前方,忽然说:“我错了。”   季宁偷偷弯唇,顿了顿,稳住声音:“错哪了?”   “不该笑。”   “……”   季宁手上搂着他不方便,嘴唇贴在他后脖颈那儿咬了一下。   严北承又笑了。   他偏头,与她脸颊相贴摩挲了下,声音低沉微哑,带着一丝‖诱哄意味。   “乖,嫁给我。”   季宁心尖发颤,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你真想和我结婚?”   “嗯。”简单一个字,严北承应得不假思索。   季宁忍不住又弯起唇角,继续问:“那以后你要是遇见比我更好看更让你喜欢的女生,怎么办?”   料到严北承不会说出“没有人比你更好看”“我永远只喜欢你”这种普通的标准答案,季宁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句——   “那你就比她多喜欢我一点。”他语气莫名有些淡。   季宁下意识接话:“我已经很喜欢你了!”   话音落下,听到一声低笑,透着愉悦。   季宁咬了咬唇,严重怀疑这人又给她挖坑。   她清了清嗓子,从被严北承带偏的轨道上转回来,故意做出很凶的样子,说:“严肃点,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严北承稍顿,将她从背上放下来,转过身,面对面正对着她。   “那你就比她多喜欢我一点。”他重复了一遍。   “……”   季宁作势要捶他,严北承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薄薄的呼吸喷洒在她手背,“就你了。”   寥寥三个字,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誓言,却让季宁眼睛里落了星星一样,晶亮亮的。   “我想嫁给你。”她缓缓靠进严北承怀里,“非常想。”   过了好一会,声音瓮瓮的:“可我又总有种隐约的不安感……”   象彩今年的财报,季宁没看,不想直观地看到她和严北承之间的差距。   可不看,并不代表这种差距不存在。   而且以她爸那个不靠谱的性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又捅了娄子。季宁确定严北承一定会管,可不确定如果严北承插手,她会不会因此而卑微。   说到底,还是目前她本身的经济实力没有给她足够的底气。   回到梨苑,严北承手指轻抚过季宁的长发,安静地听她讲出这些一直深藏在心底的隐衷。   “你对以后有什么职业构想吗?”末了,他垂眼问。   季宁脑袋贴着他胸口,想了想:“安稳一点,至少不再这么频繁出差。”   “有没有想过转财务,比如应聘一家公司的财务总监?”   财务总监。   四个字像四道天雷,在季宁面前炸出一片白光。   她猛地从严北承怀里坐直,有些震惊地望向他。   严北承却云淡风轻,又道:“出任拟上市公司财务总监,要原始股。”   季宁几乎是秒懂了他的意思。   手握原始股,若公司能成功上市,那她也就实现财务自由了。   就像象彩,上市之前出于激励员工的目的,授予部分员工A类普通股和限制性股票的期权。   上市当天,一举创造了十几个亿万富翁,千万身价的更有一大堆,这其中就包括财务总监。   可不是每家公司都是象彩,要将一个公司做上市,谈何容易,很多数十年甚至几十年都翻不出水花。   严北承将平板递过来,“从这几家公司里选一个。”   季宁接过,越往后看越是讶然。   全是拟上市公司,尽调甚至做的比百思档案室里的都要深。   作为从业者,季宁有关注到这方面信息,只是严北承查这些做什么。   而且从记录来看,从很早就着手这件事了。   只有一种解释: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为她考虑了很多很多。   季宁的目光定在平板上,动作凝固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眼:“你这女朋友的滤镜,好像还是过于重了。”   财务总监这个职位,最低要求也得是三年以上企业财务经理,或是两年以上财务总监工作经验才可以,再不然,从百思这种事务所跳槽过去,也得至少做到经理级别才可以。   季宁一个刚毕业三年今年才升为项目经理的打工人,理论上,根本连争取的资格都没有。   严北承没多言,只言简意赅道:“传一份你的简历给我,我去谈。”   望着他沉静中透着柔软的眼眸,季宁心底渐渐涌起一股力量。   是啊,有严北承三个字在她的生命里做支撑,她还有什么好畏缩的呢。   她忽然笑了,坚定道:“我自己去。”   严北承摸了摸她的脑袋,也轻轻扬起唇角。   季宁新任职的公司是在次年秋天上市的,彼时梨苑的桂花又摇曳起浅黄色花瓣,馥郁的香气四溢。   敲钟当天,季宁跟严北承报备说会和同事们一起庆祝,实则悄悄飞了回来。   回到家时,正值中午,严北承照常在上班。   季宁放下行李箱就开始忙活,拿出自己提前准备的气球花朵彩灯。   严北承晚上到家时,整个梨苑被布置得像个晶莹透亮的梦幻花园。   客厅投影仪幕布上播放着两人一路走来相处的点滴。   一张张照片,到马来西亚雀鸟公园里他的一张正面照,严北承眸光微动。   再到另一张,他蓦地一顿,转头环顾四下。   是季宁第一次见他时,在地铁上偷拍的那张照片。   季宁躲在一串气球后面,见严北承这个反应,眼睛里透出盈盈光亮。   不枉她特意从旧手机里扒拉出这张照片。   视频播放完毕,最后停留在merry me 的界面。   季宁这才悄咪咪走出来,从严北承后面环抱住他腰身,将泛红的脸颊藏起来。   严北承勾唇笑了一下,没转身,问:“你在向我求婚?”   身后的人不出声,他才转过去,指腹摩挲季宁的下巴,轻轻抬起,低声又问:“是吗?”   对上那双深邃眼眸,季宁想起一句歌词——着迷于你的眼睛,银河有迹可循。   “不是。”   她索性抬手环住他的脖颈儿,眼波流转,晶莹动人:“我是问你接不接受包养。”   顿了顿,又道:“一辈子的那种。”   严北承声音里含着笑意:“我可不便宜。”   季宁精巧的下巴一扬:“我现在有钱!”   严北承眸中笑意更浓,里面全是温柔的宠爱,藏都藏不住。   他低头,在季宁额间落下郑重一吻,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