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诱之   作者:促盈门   简介:   【正文完】   【预收《尤念》、《应满愿》专栏求收藏~】   顾亦徐遇见程奕时,十九年来第一次怦然心动。   那脸、那身材…   简直就是按照自个儿审美长出来的理想情人。   她将一腔热情付诸在程奕身上,步步为营,设法将他留在身边。   *   据传闻,全国top大学内高智商人才云集,个个眼高于顶。   然而,在这群天之骄子中,却有一人风采之最,外形学识兼优,令人折服。   但本人极其、十分低调,孤僻如高岭之花。   程奕对倾慕者的示爱一概婉拒,连半点暧昧的火花都见不到。   众人唏嘘:好虽好,可惜是块木头!   *   每年一度的校际联谊赛上,体育馆内热火朝天。   西南角的排球场,好看得不似真人的少年几乎聚集了馆内所有人的目光。   中间交场休息时,程奕抬臂擦汗,倏然停下,朝看台一处定定望去。   队友和观众们一头雾水,表情茫然。   须臾,他走向观众席,场上目光齐刷刷跟在身后。   直到,停下——   靠近休憩区的第二排位置坐着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孩。   眉眼如画,笑容可亲。   群众愣了一秒:等等啊!看清楚,那是对方学校的应援席!   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那素日的高冷美人,主动牵起外校女生的手。   俯身贴近,众目睽睽下,在脸颊边落一个轻吻。   围观者倒吸口凉气——   得,说好的生人勿近呢?   **   冷淡数学系天才×贵而不娇富家女   双向奔赴,慢热。   1v1/双初恋/轻松he。   【注】   -前十章公司实习,后为校园文背景   女主白富美设定,性格温软随和(前几章有反转,敲黑板!!!),但面对喜欢的人勇敢追求,不轻易放弃。   男主父辈背景深厚,因为童年阴影和家里断绝关系,前期有伏笔。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亦徐,程奕┃配角:群像┃其它:   一句话简介:贵而不娇x清冷腹黑   立意:在困境中时刻永葆初心 第1章 、晚起的虫10:37am   夏日近午。   阳光透过干净得一尘不染的落地窗和白纱,隐隐绰绰照在灰蓝色的床面上。   手机铃声叮响几回,越发尖锐刺耳的铃声终于在某一刻猛然惊醒床上的人。   顾亦徐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心脏剧烈狂跳,魂还跟在后头飘。   下意识伸手在床单上摸索,抓起手机屏幕一看——   第一眼,努力辨认出是谁的号码。   ......   是她爸。   顾亦徐醒来一口气没缓过来。   半眯眼,愣是瞅着“接听”和“拒绝”的两个按钮发呆。   再瞥到上头的时间。   八月十一日。   10:37。   十点三十七分!!!   顾亦徐倏然睁大眼睛,瞬间彻底清醒过来,内心哀嚎要完了要完了!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爸这时候打来是为了啥。   手指胡乱划过屏幕,小心脏颤抖着接听了电话。   “亦徐。”   一道严厉的中年男声点名道姓。   “打了几个电话,怎么现在才接。”   “……”   顾亦徐扶额,小声说:“爸,我才起呢。”   电话那边顿了下,再响起时立即带了“果然如此”的火气。   “你昨晚干什么去了,这么晚了还没起!”   “周一要上班不知道吗!”   亦徐默默调低音量,“我……”   她刚想解释,晚起是有原因,昨晚朋友醉酒失恋,折腾到凌晨四五点才睡觉,她困得半死,闹钟估计响过被关掉。   但父亲显然因为几次无人接听,有些上火,扬声打断:“好了,我不管那些。你上班迟到是不争的事实!要不是李经理发现你周一大早上缺勤,打了电话我还不知道九点上班时间你睡到现在!”   顾庆民一想到十分钟前,李经理专程给他发了条信息,殷切地问候女儿是不是生病了。按规矩,没来公司请病假也要补个流程。   职场上但凡做出点成绩的个个似人精,李经理好听点说是慰问员工身体状况,往直白了讲是找当爸的来告状。   顾亦徐上班的日子板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却已经迟到了两次。   顾庆民多少感到在下属面前脸上无光。   但更加愠顾的是亦徐轻慢的态度。   顾亦徐深知理亏,不敢出声反驳,趁着她爸在电话那头教训,自己已经麻溜起床,冲进卫生间洗漱。   顾父听到动静,语气稍缓,催促道:“赶紧收拾去上班,跟主管道歉解释清楚,就说感冒睡过头了,态度放诚恳点,该扣工资的扣。”   顾亦徐头都大了,她哪能不知道爸爸在工作上的严谨刻板,连应几声好,然后赶忙挂电话。   .   .   “砰”地一声关上车门。   司机通过后视镜扫一眼乘客,对方戴着口罩看不清脸。   “东华大道是吗?“   “对。”   顾亦徐扣好安全带,语气焦急:“师傅能快点吗,我赶时间。”   司机很好说话:“行啊,现在这个点不堵车,十五分钟就能到。”   顾亦徐看时间,盘算着能在上午下班前半小时赶到,勉强放下心来。   她现在上班的地点并不是顾父所在的集团总部。   集团创始人早先从事医疗行业起家,后来逐步发展壮大,现今业务范围广泛,底下主营业务的子公司们每年带来上亿丰厚收益。   运营部早在七年前打开了海外市场,稳健的现金流和优质资产组合足以支持这个实力深厚的商业集团不断进行并购、再投资,扩大自身商业版图。   如今在H市乃至全国闻名的顾氏集团本身另有其名,但由于实际控股人主要是以顾家人绝对控股,于是近年来一直被人称为顾氏企业。   唉——   想个什么理由好……   顾亦徐光是想想等会要面对那个人,就不由气短胸闷。   事实上,她爸听着语气重,其实雷声大雨点小,随便哄哄,乖乖认个错便揭过了。   ——真正难搞的,是她的顶头上司张晴。   停止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顾亦徐忽然才发现车内的诡异气氛。   这司机,为什么……   一直若有若无地盯着自己看?   下一刻,男人和她撞了个对眼,匆匆转移视线。   之后又几回通过后视镜窥视,顾亦徐给他看毛了,口罩快拉到眼皮上。   她透过车窗往外瞧,还好还好,开的方向确实是东华大道。   “那个,小姐啊。”   终于。   顾亦徐略带警惕:“怎么了?”   司机犹豫开口:“从上车时我就想说。”   “你的头发很乱。”   像朵成熟的花椰菜。   “……”   “不管管吗?”   “……”   “哈哈哈哈,不用了。”   顾亦徐干笑两声,“谢谢您师傅,再见——”   到目的地下车时,顾亦徐第三次婉拒了司机好心提供的梳子,表示不需要打理。   左手压着疯狂往上翘的发尖,她叹了口气,觉得今天不能够再倒霉了。   张晴是公司上下出了名的女强人,行事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每天早上到办公室必喝一杯咖啡,翻开文件开始一天高强度的工作。   她喝不惯茶水间的兑糖咖啡,指定要楼下那家咖啡店的,以往都由她的下属容佳佳每天给她提前买好放桌上。   自从顾亦徐这个实习生来了,这份差事就落到她的头上。   张晴对着笔电办公,面容严肃,一丝余光都无。   她光是一言不发,就足以让顾亦徐惶惶不安,后背直冒冷汗。   隔了好一会儿,才把眼神从电脑屏幕上挪开。   打量几眼面前垂头含胸,站姿老实的实习生。   张主管面无表情:“缺勤的原因?”   顾亦徐拿出事先编好的理由,“早上起来有点头晕,应该是半夜着凉……吃了药后准备请假,结果不小心忘了……”   “忘了?”   张晴嘴角扬了下。   她手上敲击键盘的动作自始至终没停下过。   轻微的键盘声中,顾亦徐走也不是,更不敢没眼色的接话。   她跟个柱子似的杵在那儿,眼巴巴瞅着张晴。   张晴侧头瞥一眼:“不是忘了,你是睡过头了吧。”   顾亦徐不吭声。   一看就是职场新人的呆愣。   “生病假条呢?没病历单我不接受。”   “现在公司虽然独立出来,人员不多,就几十人,但那也是有公司章程的,请病假得按流程来。”   张晴一板起面孔,顾亦徐不自主地磕巴起来:“我、我知道的。”   张晴笑了一下,这下是真的有点笑意:“八月份的天气,你还能着凉,身子骨有点虚啊。”   “你从上周来公司实习,除去周末双休,加上今天满打满算六天,一共迟到两次。”   张晴摇头不认可:“年轻人,不该这么没有时间观念。”   几句轻飘飘的话,让顾亦徐感到无地自容,头越埋越低,“对不起张姐,我错了。”   “你要不想干,随时可以走人——”   亦徐顾不上紧张了,连忙说:“我能干的,我想干的。”   “头好点了吗?还晕不晕。”   冷汗都下来了。   “不晕,一点也不晕。”   张晴不置可否,抬起茶杯喝水,却又很快放下。   她问顾亦徐:“我要的黑咖啡呢?”   “……”   顾亦徐一拍脑门!   她竟然给忘了!   张晴果然拧眉,不悦道:“这是我的习惯,你又不是第一天来了,怎么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抬手看腕表,用吩咐口吻:“还有十七分钟,在十二点前把咖啡送上来。”   说完,张晴就毫不留情“请”她出了办公室。   离开张晴的工位,顾亦徐终于感觉自己活过来了,连空气都变得鲜活,不由生出“侥幸逃过一劫”的庆幸。   回想上周第一次见到张晴时,对方的外表太具有欺骗性,原以为会是个气质优雅从容,做事处变不惊的上司,顾亦徐当时心底暗暗惊喜。   没想到长相尚佳的面孔除初次见面外,对她再没有好脸色,明明不过二十八、九的年纪,却有灭绝师太般的狠心和毅力。   张晴脾气又烈又冲,这是顾亦徐和她相处几天得出的结论。   ——尽管她很擅长在言语间彬彬有礼,能在挑不出丝毫语气、态度毛病的情况下将顾亦徐贬低得一无是处,让她在一整周内,深刻怀疑自己要么智商出了问题,或者脑门上刻着“傻子”两个字。   她在张晴底下过得苦不堪言,没有体力折磨,却是承受着不间断的精神高压。   今天张晴默认同意她留下来,多半顾虑着她的身份,但顾亦徐知道张晴忍耐快到极限了。   因为她从没带过这么不听话的实习生。   顾亦徐沮丧了一会儿,下楼去买黑咖啡。   临近中午,客人竟然出奇得多,提前在楼上点单,却愣是在店里等了足足十分钟。   顾亦徐看了眼手机——   心头一紧。   马上超时了!   她疾步往电梯跑,恨不得掐着秒表来个百米冲刺,可恨这里不是赛道,当下时间点正好是用餐高峰期,偌大的一楼大厅人群熙攘。   十几米外一扇电梯门打开,穿着正装的男男女女从电梯间鱼贯而出,顾亦徐赶忙往前挤。   “对不起,麻烦让一让。”   “欸欸!”   擦肩的路人抱怨:“会不会看路?”   顾亦徐心里默念千百遍对不起,身体依然诚实继续往前冲。   开玩笑!什么也比不上工作重要,过了十二点没送上去,心狠手辣的张女魔头少不得借题发挥将她扫地出门。   哪有比到自家企业名下一个项目公司实习,还被辞退更叫人丢脸的事吗?   事实证明,她还是把生活想得过于美好。   真的会有比这更丢脸的。   “等等!你——”   顾亦徐回神时,她已莽撞进了一个宽阔的怀中。   塑料盖被挤压弹开,顾亦徐被对方迅速推离,一身衣服幸免于难。   深褐色的液体撒漏倾倒在另一人的西装外套上,里层衬衣溅湿,点点污渍打在干净如初雪的白色衬衫上,格外刺眼鲜明。   来往密集的人群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奇妙的现象,以当事人为中心,周围突然开辟出一圈围观群众。   顾亦徐睁大眼睛,愣住片刻。   群众的目光也不约而同齐齐望向另一个当事人。   不为其它。   实在是这个年轻人生得太好看了。   那人大约二十来岁,书卷气不重,但十分年轻。身量似树枝抽条般高挑,皮肤白皙细腻,头发乌黑浓密,五官英挺出挑,样貌清俊。   他蹙眉凝神,静静看着往下滴水的外套。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每日晚10—12点更新   (前十章公司背景,后面为校园文设定) 第2章 、晚期的虫12:00p.m   大庭广众下,她,顾亦徐,竟然把咖啡洒到一个陌生人身上了!   顾亦徐顿时无地自容,尴尬得不行,四面八方投射来的视线灼烧着她的脸皮。   那人脱下浸湿的外套,搭在臂弯上,眼神一片清明,淡定地仿佛咖啡不是泼在他身上。   顾亦徐被他的眼神整得发慌。   若是对方气急败坏,或者怒吼指责,她还可以顺水推舟叫来保安协调下现场,商量怎么赔偿弥补……   可是这表情淡定的,超出顾亦徐的意料。   “这位先生,”她小心翼翼地:“你没事吧?”   顾亦徐刚问出口,差点把舌头咬了。   “你没事吧”算什么问候?怎么搞得她很希望别人出事一样。   那人看了顾亦徐一眼,“还好,不碍事。”   声音清朗动听。   围观群众一开始的爱热闹的心思消退,行色匆匆散去。只有几个经过的白领,偶尔往程奕投向惊艳的目光,触及他上身的一片狼藉时,眼神中不由带上一丝同情。   顾亦徐很是不好意思:“抱歉啊,我刚刚只顾着往电梯跑没注意到。衣服可能很难洗干净,要不,我原价赔你吧?”   “不用了。”   “啊?”   “不用。”   那人说完拔腿绕道前去。   “可是,里面的衬衫也脏了。”   顾亦徐忍不住侧身挡了下:“我再给你买套新的……”   程奕被拦下脚步,寻思这人是听不懂话吗?   这个半路遇上的冒失鬼把他从师兄那借来的衣服弄脏了不说,现在还站在跟前挡路。   顾亦徐和他只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对方长得极高,她1米68的标准身高竟然才刚刚到他肩头位置,不得不仰头望去,直到近处顾亦徐才察觉他的眼瞳略微异常,比亚洲人常见的瞳色还要浅淡得多,像是黑色中带了点灰。   但她一晃眼,那点灰色又悄然不见了。面前分明是张好看得出奇的东方面孔。   若是肚子里有点墨水的,合该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形容。   顾亦徐鬼使神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哪层上班,我买套送你当作补偿——”   那人生硬地重复一遍:“谢谢,不需要。”   若有熟悉他的人在这,已经知道这是相当不耐烦的语气了。   但显然这半路杀出的女孩不仅冒失,还不会看眼色。   那种赤|裸|裸、毫不掩饰的痴迷眼神,彻底让程奕冷下脸:“你挡路了,麻烦让一下。”   顾亦徐脸皮后知后觉发红,脚底像被铁板烫了下,赶紧往旁边腾出地来。   --   12:07   顾亦徐悄悄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空无一人。张晴大概率早吃午饭去了,根本没想着等她上贡似地专程从楼上跑到楼下,再把藩属国“乌漆嘛”的黑咖啡珍品呈上御桌。   顾亦徐轻轻放下买来的第二杯咖啡,悄无声息的溜出办公室,肩膀忽然被人后面重重拍了下。   接着眼前一黑,双眼被捂住,故意装作粗犷变样的声音怪异说:“猜猜我是谁。”   顾亦徐疼得吸气:“佳佳你个没良心的,下这么重狠手。”   容佳佳笑嘻嘻跳出来:“这么快就认出来了,我还以为你会把我当成张姐,把胆子给吓破呢。”   “张姐怎么可能开这种玩笑?”   提到这事,顾亦徐说不出的难受,“她只会想要辞退我。”   容佳佳去年暑假大学毕业,通过校招进入顾氏集团,青春洋溢美少女一枚,整个公司除了顾亦徐就是她最小。   佳佳拍拍亦徐的肩膀安慰她,“张姐性格就是这样的,她对事不对人,否则怎么能这么年轻就坐到管理层的位置。不是针对你呀,去年我也是吃过苦头过来的。我要做好了她懒得挑毛病,可要是做得不好,她能容忍一次两次,但绝对事不过三。”   顾亦徐不解:“可她今天跟我说,我上班来迟三天了。”   “所以呀——”   佳佳的目光更加无法理解:“你竟然现在还留在公司里,简直是个奇迹!”   “亦徐你是怎么做到的啊,你是不是张姐的亲戚?”   佳佳随口一问,顾亦徐却像是突然被踩着尾巴的猫。   “没有的事……我到公司前都不认识张姐好吧……”   佳佳狐疑:“那她为什么从不对你发火?”   “而且她也没对你说过重话。”   “……”   那当然是因为张晴最最最上面的老板是她爸顾董事长呀。   但顾亦徐无意让更多人知道她的身份,否则许多事情都会立刻变味,讪讪道:“张姐虽然没骂我,但不也总说要开我吗。相比之下,我情愿她说重话骂我。”   佳佳饱含同情地看向她,拉着一起到无人的小沙发坐下,周围同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吃外卖,要么就是下楼去了附近的商业街。   “就知道你肯定忙得忘记叫餐,我刚点时顺便帮你也点了一份,喏,看看是不是你平常的口味。”   顾亦徐接过袋子,打开一看,全是符合食欲的饭菜。   她惊喜道:“佳佳,你真是我的贤妻。”   容佳佳傲娇地白了一眼。   两人一起吃着外卖,顺便交换公司内部的八卦。譬如张三和李四分手了,跟公司的前台在一起了,张三的前女友找到公司来了……   没营养的八卦讲了半天,却格外下饭。   吃到中途,佳佳转了下眼珠子,看到周围终于走完了人,这才低声道:“我告诉你个好消息,你不准对外讲是我说的。”   “什么好消息?”   佳佳神神秘秘:“你以后可以不用守着那台打印机了。”她伸手指了指最边上墙角的半人高打印机。   “真的?”   顾亦徐显而易见的兴奋起来。   “当然了。”   “这是早上你没来那阵,我听到李总跟张姐在茶水间聊天正说到你的事儿。”   容佳佳认真模仿老板口吻,绘声绘色道:“李总跟张姐讲,‘该给小顾分配点任务,参与到项目进程中来,不能因为小顾第一次实习,没有经验,就派她成天守着打印机打印资料、送资料,尽干端茶送水的跑腿。要真缺人打杂,公司的保洁阿姨还正愁没活干呢。’哈哈哈哈,听得我一直憋着笑。”   容佳佳口中的李总就是李经理,这个项目公司的主要负责人。   顾亦徐听得感动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天知道她不想来上班,是因为公司真的不需要她这么个人啊!她每天在公司的唯二工作,一个是给张晴女魔头买咖啡,另一个就是把群里同事要求的大份资料打印整理。   其余大量空闲时光,顾亦徐就对着电脑发呆出神,或者躲到厕所玩手机摸鱼。   父亲斥责她上班不积极,态度有问题。   可是顾亦徐真是没脸告诉她爸自己每天做的工作内容连个小学生都能竞争上岗。   最初她不是没想过主动学习,毕竟每天跑来公司无所事事,未免浪费时间。然而同事们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忙,很难分出精力教她;至于佳佳是个新人,心有余而力不足,更不消说了。   真正负责带她的张晴,似乎并不愿意搭理她。若是凑巧赶上她心情不好的时候,顾亦徐还得无辜牵连,遭受一波冷嘲热讽不说。   乃至于她现在见了张晴,恨不得隔着几百米就绕道走!   顾亦徐感动落泪,高兴得饭都吃不下:“李总简直太好了,你接着说。”   佳佳点点头:“李总人是真的好,张姐不同意时李总一直在帮你说话,他说,‘实习生来这儿是学习的,他们不怕吃苦,就怕领导不信任,不肯把任务交给他。要给年轻人多一点机会。’你看这话说的多有格局,不愧是当领导的。”   讲到这,佳佳忽然认真问道:“话说,你知道李总身边有个助手吗?还是东华大学的高材生,专门过来考察学习的,好像……是要开展什么经济研究?”   “不知道,没见过。”顾亦徐摇摇头。   “我也没见过,据说他和你一样,也是最近来的,但一直在出外勤,不怎么在公司。不过我听Linda说,是个帅到腿软的帅哥噢。”佳佳咬着筷子托腮,一脸春色坏笑。   顾亦徐笑而不语。   她忽然想起半小时前楼下那异于常人俊美的介于少年和成年之间的好看男人。那种美貌视觉冲击感至今仍能回味,却很难用言语形容。   毫不夸张用一句话形容,那人完全长在顾亦徐的审美点上了。   十九年来,顾亦徐自诩见过不少高颜值男女,譬如她最好的死党应柠家中经营影视产业链,诸多时尚资源展览、大典和时装秀连翩而至。   作为国内最大的影视经纪公司,捧红各路大牌明星、新晋流量的大东家之一,应大小姐自身长相就不输于女明星,时常在朋友圈分享与各项影帝影后的红毯合影,连带顾亦徐的眼光也被养刁了。   但遍历万花丛后,却没一个给她的感觉能够与那人相媲美。   那种惊喜,意外和……   不由自主的怦然心动。   顾亦徐不相信Linda所说的“帅哥”能有那人的一半风姿,毕竟——   “呿,Linda的审美阈值太低,她见到李总那款的也会腿软。”佳佳幽默地续上后半句。 第3章 、晚期的虫15:00pm   午休结束后,张晴把顾亦徐叫进办公室。   果然和佳佳说的一样,李经理的劝说起了作用,张晴的语气虽不和善,但态度和缓了太多,还亲自交代了顾亦徐的第一份正式工作——   “把这份资料好好翻看一遍,这是外包给的三个设计方案,除去成本和施工时长的因素外,你对比分析哪个最好,提出选定它的具体原因以及缺陷。”   顾亦徐谦虚应道:“好的,张姐。”   “不要空口白牙随便扯一大堆,要做出一份合规、合理的报告书展现。”   “再有就是,把其它两个方案的不足之处在哪,可否有改进空间也分析出来。”   张晴忙着手机回复消息,头也不抬,有条不紊地继续说。   “资料上不懂的地方去问佳佳,但分析报告要独立完成。下班前五点左右李总会组织小会,到时你就代我上去讲。听明白没?”   李经理看不下去张晴一直把顾亦徐当个打杂似地使唤,他处事圆滑周到,不难猜出顾父把顾亦徐安排到他这的用意。要是让顾董知道自己女儿专程过来打杂的,指不定脸上有多精彩,他这个下属也不好交差,故而才有了和张晴特意的对话。   李经理再三声明,小顾打不得骂不得,重话说不得,累活做不得,既不能让公司的同事们感到差别对待,同时又要注意到小顾的情绪。   但张晴是什么性子,表面上勉强答应好,心里却十分不痛快。   她打定主意让李经理自己处理这块烫手山芋,索性真给小顾找了份差事,自己当个甩手掌柜。   等到下午会议上,呵,张晴倒要看看李总怎么应付。   --   这可苦了顾亦徐。   她分配的办公桌毗邻打印机。桌面除了公用电脑、水杯、写字笔,和角落的瓶子里插了一束不知名的花卉外,干干净净。   考虑到公司里主管级别只有四人,张晴是其中唯一的女性,李经理便把顾亦徐放到她身边学习,张晴当初安排时皮笑肉不笑地表示这里地理位置绝佳,离厕所和茶水间区区一道墙,实乃交通便利,兵家必争之地。在顾亦徐高兴满意地落座后,随后就十分自然地、顺带地——把打印机任务交付到她头上。   顾亦徐坐在位置上,翻开资料,入眼是各层的设计图,餐饮、商品、娱乐等版块用不同标识划分,顾亦徐看得云里雾里,一时毫无头绪。   “这个三角形符号标志着、通道。连接着……噢,地铁口。”   “宽阔的过道,连廊少遮挡,中庭纵深比较大——”   顾亦徐照资料上读了遍,满头问号:“都是什么东西。”   挣扎十分钟后。   “看不懂……好难。”顾亦徐叹气。   她上网查了一些相关知识,内容水平参差不齐,参考价值相当有限。不要说张晴了,连顾亦徐自己都看不下去。   正当她苦大仇深时,佳佳打水从身后经过,探头瞥了眼资料:“群文件里有建模图。”   “你这样看不明白的,先看模型,再分析纸张上的平面图。”佳佳说。   她给亦徐讲解了二十分钟,之后就回岗位上了。分析方案的事佳佳帮不上忙,一个原因是外包公司的设计图由高层决策,她手上没有这份文件;二是张姐刚勒令过她不准给亦徐开小灶,实在爱莫能助。   顾亦徐定定望着资料出神。   会议时间定在五点,从她拿到资料开始,期间不足三个小时。   她没有看设计图的经验,没有分析过方案,甚至不会写一份合格的报告书。   张晴给她的是一份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   李经理和张晴在内的四位主管,加上几个资历深厚的老员工,组成了一个小型会议。   会议目的是选定外包公司提供的方案,此前设计方案已经改过数版,剩余时间紧迫,总部希望尽快敲定加紧施工。   顾亦徐推开会议室的玻璃门时,迎面就是一个巨大惊喜。   她中午遇到的那个年轻人,赫然正坐在李总左手边。   浓密的黑发挡住额头,嘴唇淡红,眉眼深邃。他低头在看手机,换了一身衣服,没穿外套,黑色条纹衬衣配灰色领带,比中午那套更加有味道。   张晴一进来,见到那好看得异于常人的李总助手,短暂错愕,心想哪来的明星模特,随便往那儿一坐却跟自带打光似的吸睛?   会议室门口传来动静,里面座位上的几人纷纷望过去,包括那位看手机的年轻人。   只见顾亦徐推开门在那愣着,不出不进。   “堵在门口干嘛,吹风?”   张晴在身后拍拍她脑袋:“进去。”   会议室内三位主管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显然知道顾亦徐的背景。   赵主管笑呵呵招呼:“是小顾啊,赶紧进来,你看哪有空位,随便找个位置坐哈。”   “这边有空位,要不坐这?”   顾亦徐打了个哈哈,客气道:“谢谢赵哥,我坐张姐边上就好。”   她表情一言难尽,在张晴身边找个空位坐下,对面的年轻人不由多打量了她几眼。   顾亦徐感受到来自会议桌另一头的目光,头都不敢抬。   老天爷啊!!!   她几小时前才泼了别人一身咖啡,现在竟然和人共坐一桌了!   尤其是对方最后拉下脸的生硬神情,那句“你挡我路了”,光是想想就让顾亦徐尴尬到地底。   原以为是个陌生人,结果能面对面的重新坐到一块儿,顾亦徐对此感到十分窘迫。   张晴饶有兴趣问道:“这小伙子谁啊,长得真好看,俊得跟个明星似的,李总,您不介绍介绍?”   李总咧嘴一乐:“张晴,你别光看人脸啊,这可是东大的高材生,周赞元老师、周导的学生。他是来咱们公司做投资效益评估的,好像是写相关的论文是吧?”   他后面是对着年轻人问的。   年轻人颔首,起身做了个自我介绍:“各位领导好,我是程奕,东大的研一学生,出于课题的需要,导师申请派我到公司实地调查,很感谢李总对我的赏识,也给我担任李总助手的机会。”   一番话讲得不卑不亢,有礼有节,但在座几位主管笑容都淡了些,张晴则是不加掩饰的变脸,那种欣赏和探究的表情瞬间消逝,反而,略带嘲讽地笑了。   在会议室内非正式职员的有两个人。   或者换个词——   两个关系户。   一个是顾董事长强插进来的女儿,一个就是面前突然冒出来的程奕。   周赞元教授是集团核心全资子公司的独立董事之一,手握十几项重要专利。他让自己的学生到公司做项目研究,变相塞了个人进来。   张晴冷笑,前天是顾董,今天是周导,再过几天那位什么王总陈总也塞个人进来,这项目公司像个啥样?   托儿所吗?   程奕说完,未理会周围的异样眼神,自顾自坐下。   “好了,说回正题。”   李总笑眯眯道:“今天是让大家商定购物中心的设计规划,要总部那边催得紧,这三天之内就要拿定最终方案。”   ”亦徐,我听张晴说你为此专门做了番准备,来,分享一下。”   顾亦徐并不怯场,动作利落地打开投影,并将打印好的报告书每人一份,展示PPT上的文字十分简洁扼要,细节靠她讲述串联。   顾氏从上至下风格向来是简洁精准,一句废话都无。顾亦徐也不累加措辞,直接开门见山——   “我会选择A方案,具体原因从以下五个方面阐释。”   “首先,占地面积有限。”   “我认为和地面连接位置是重点部位,整个商场B1层和L1层未来有通往地铁口的通道……”   随着顾亦徐逐步剖析,几位领导煞有其事地听起来。   “第三,针对商圈不同消费人群特点,最近住宅区距离2.1公里……”   “——社区型超市可能让消费者的购物需求难以满足,购物环境和购物舒适度越来越成为消费者关心的内容,因此,我会选择A的优势便在于……”   张晴狐疑的扫视顾亦徐,忽然间有些不认识眼前这个侃侃而谈、说话不疾不徐的人是她平日里最瞧不起的实习生。   她紧抿嘴唇,内心各种想法翻腾,很是不可思议。   张晴素来信奉实力说话,虽然顾亦徐提出的部分意见不够专业,不够成熟,但其中不乏可圈可点之处,她也只好抛开偏见,勉强认真思索起来。   李总等人边听演讲,不时低头仔细查看报告书,面容舒展满意。   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台上的顾亦徐高悬着的心慢慢落定。   她松了口气,庆幸之余,终于鼓起勇气望向最在意的那个人,幻想能赢得一个赞同认可的眼神。   然而——   会议室的另一头,程奕抱臂勾唇冷笑,眼中极尽满满的讽刺意味。   顾亦徐心头咯噔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4章 、晚期的虫(4)   会议室内掌声雷动。   几位领导含笑点头鼓掌,向台上的顾亦徐投出欣赏的目光。   李经理毫不吝啬嘉赏,连连夸道:“小顾,你的准备工作做得很充分,比我想象中好得太多,一看就是用了心思的。”   赵主管笑着搭腔:“是啊,年轻人的想法新颖,和我们这群老人还是不一样。分析的角度很细心,连我没预料到的也讲得清清楚楚,会从自身作为消费者角度去感受——虽说我们也常讲要换位思考,但毕竟还是不够全面、贴近现实。”   “小顾,你要好好感谢你张姐这么用心啊,你不要看她严厉,其实……”   一旁张晴冷冷插话:“我什么也没教。”   几个主管只当她在客套,笑笑没当真:顾亦徐要没有张晴的指导,一个新人怎么可能分析出这么完善的报告?   顾亦徐惴惴不安地觑张晴——   “不过。”   “你做的确实不错,原本我不指望你第一次能做多好,结果远超出我的意料。”张晴难得对她笑了下,即使笑得很勉强不好看,但顾亦徐敏锐地察觉到其中淡淡的首肯。   “我得承认之前小看你了。”   顾亦徐几乎受宠若惊,女魔头原来也会认可别人的吗?   尤其是那个人,还是她?!   对桌张晴就某个点展开和顾亦徐聊了会儿,但两人间的气氛与其说是交流,不如更像是在盘问。   顾亦徐似乎不适应上级陡然温和许多的态度,神情有点紧张,连带着回答的语气也不大通顺。   李经理转头,看向从始至终保持默然的程奕:“你也分析过这几个方案,要不,上去讲下?”   程奕收回视线,“我想没必要。”   李经理挑了挑眉:“为什么没必要。”   程奕嘴角浅浅弯了下,以示回应。   “您早上让我调查防火岩棉板数量,其中有一个方案比其它两个多使用将近三倍的岩棉复合板。”   李经理怔愣片刻,隐约才记起有这回事。   随即,他忍不住笑出声,拍了拍程奕的肩头,“你小子行啊。”   前几日,周赞元直接找上他,言语之间颇为客气有礼,说明这位学生的来意。   李经理听完,暗暗吃惊。   东华大学的周赞元教授作为国内顶尖学者,兼顾氏集团独立董事,地位非同一般。依周教授对这位得意门生的关照推崇,他不得不对这年轻人格外重视几分。   既然对方有心找上他,李经理乐意卖个人情,将程奕留在身边了。   他对程奕了解不深,一开始只觉得一个大男人生得跟花架子似的招眼,不由啧啧称奇。   然而几天共事下来,除了话少、有点孤高范儿之外,挑不出别的毛病。矜傲和谦逊,都在程奕身上聚集了,但凡交代个什么,半点岔子都不会出错,十分的事要求办七|八分足已,他却随手能做到十二分封顶。   再一联想对方的年纪……   怎么说呢。   李经理心道:确实有傲气的资本。   .   笔记本底下压着一张分析结果。   程奕甚至无需拿出来对比对照,就知道它和顾亦徐那份高度重合。   重合的部分本身很好解释:商业地产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同质化趋势明显,设计同质化也不能避免,可供提供分析的大角度无非只有那几个。   但他自昨天开始收集了近一整天资料和知识,从零开始,独立自主总结出来的结果,而面前这个女孩只花了不到三个小时。   要么是对方比他更有头脑、更聪明。   或者是——   .   下午三点。   消防楼梯间有两层消防门过渡,隔音效果尚佳,是工作人员偏爱接听私人电话的场所。   程奕推开消防门时,隐约听到有人声。   几米外第二扇防火门上,一小块视窗玻璃印出个人影。   顾亦徐背靠在消防门,正打着电话,丝毫不知背后走近一个人影。   隔着门缝,声音听不太清晰。   “……我给你发一份资料,看后做个分析,要求已经发给你了,最好在四点半前把结果发给我。”   电话的对面试图推托。   显然那人不吃这一套,语调凌然抬高:“我不管,你必须先把我的事放首位。”   女孩轻声威胁:“不准告诉我爸。”   --   会议解散后,张晴心情爽利,连带看顾亦徐也有几分顺眼,把人叫到跟前叮嘱了些事项,随后便放顾亦徐下班走人了。   晚上七点多,顾氏夫妇刚吃完晚饭不久,在客厅里吹着空调看晚间新闻联播。   液晶电视上正在播报的是条最新讯息:某国因政局动荡引发了一起恶意谋害的枪击事件。   视频中闹市区一片狼藉,十几分钟前,这个街头遭遇蓄意袭击,伤情最严重的路人当场不治身亡,商铺的橱窗玻璃碎了满地,地面、墙壁的涂鸦上还流淌着受害人的血迹;警戒线外,一位驻外记者面对摄影机,语调平稳地简明解说现场情况。   那名镜头前黑发黑眸的中国记者,约莫最多二十出头,却在枪击现场冷静地不似真人。   顾母细细观摩片刻,不禁感慨:“好年轻的记者,瞧着比亦徐大不了几岁,竟敢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工作。”   顾父刚要接话,玄关处忽然一阵声响,有人开门进屋。   顾亦徐没提前发个消息,临时回家一趟,顾氏夫妇都有些讶异。自打顾亦徐上大学起,就搬去了学校附近的房子住,平常一般遇上周末和节假日才回家,今年暑假更是一直住在外头。   顾亦徐一进门放包换鞋,不停给自己扇风。   这天气太热了,从门口沿着雨亭这一段路,走到人快中暑。   母亲顾不上看新闻了,起身拿了条汗巾,给她擦汗。   亦徐接过坐在沙发上,顾父倒了温水,她一口气喝了半杯。   室内空调开得不太,只有二十六度,但对刚从外面太阳即使落下,地表温度依然高达三十多度下走了几百米的顾亦徐而言简直凉爽无比。   “怎么今天突然回家,也不告诉妈妈一声。”   “想回就回了。”   顾亦徐咬着杯沿,含糊说道:不想吃外面的饭了,吃腻了。”   母亲指尖戳了下女儿的脑袋,“你自找的。早让在家里住,好吃好喝地照顾着不要,偏偏一个人在外头凑合着过活。”   顾庆民瞥了眼客厅的钟:“现在七点半不到,这么早下班?”   东华大道到珠山车程至少一小时起步,公司上班时间朝九晚六,加上市区高峰期堵车,到家怎么也得接近八点,现在却七点半不到。   顾亦徐喝完杯子里剩下的水,“提前下班了。”   顾父将信将疑。   语气陡然严肃起来:“你该不会迟到早退了吧?”   “我哪敢。”   顾亦徐底气十足,“是李经理同意我提前下班的。”   内心忍不住腹诽:即便如此,这实习工作也毫无意义,有她没她都一样。   顾父冷哼:“这还差不多。”   母亲关心亦徐的日常,“上班感觉怎么样?领导好不好说话,和同事们相处融洽么。”   顾亦徐正要开口,顾父记着早上睡懒觉迟到那档子,“嗤”地一笑,和顾母说:“你女儿今天肯定少不了挨骂。”   顾母微挑眉,意外地看向丈夫。   顾父则一副看好戏地样子瞅着顾亦徐。   顾亦徐顿时微窘。   她不明白,为什么在公司时张晴是这样,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做不出丝毫成绩。回到家里,爸爸还等着看她笑话。   虽说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啥上进心,没斗志,不够突出优异。从小到大成绩一直徘徊在中上游水平,高三时挑灯夜读一年,堪堪才过了重本线,留在本市内就读一所平平无奇的大学。   而在同一年暑假,品貌出众的堂姐顾箐,那位被家里长辈时刻挂在嘴边的骄傲,从普林斯顿顺利毕业,进入集团投资部就职。   在顾家小辈中,学历不处于首要位置,但拥有更高的学历,本身足以承认一个人的优秀。   不幸的是,世界上生来自带满分答卷的外挂堂姐只是少数人,平庸是芸芸众生的常态,顾亦徐就是其中一员。   但显然,顾氏夫妇不太能接受自己的独生女儿是个普通人。   他们像所有的父母一样对孩子寄予深厚希望,并正在致力着手开始培养。   顾庆民没让女儿空降总部,自是有一番考虑。他今年不到五十岁,正值壮年,由于一直注重保养和健身,身体状态健康年轻,他有的是时间将亦徐培养成合格的接班人。   ——这个开发项目就是很好的尝试机会。   “商业中心+住宅”模式日益成为主流,集团也想趁机分块蛋糕,将在建设通过新市区的地铁线旁,那块拍卖所得的地皮用于商业地产开发。   项目可行性早由专业团队经过实体考察多番确认,建设完成后几乎稳赚不赔。话虽如此,任何投资项目都有风险,总部很重视这一地产开发,所以特意将策划部门的人员独立出一部分,成立一个项目公司,专门落实方案细则。   只要发展前景良好,后续资金也会一并源源不断投入。   这个分立出来的项目公司人员不多,但个个业务能力成熟,几个小领导也是骨干精英——   顾庆民把顾亦徐放到这里实习,希望她多少能从中学到点东西,至少该有所收获。   奈何令人失望的是,顾亦徐上班如点卯,除了端茶倒水手脚变得更麻溜外,啥都没学到。   “爸爸少看不起人,我今天被李经理和张姐、赵主管他们夸奖了好不好。”   “哦?”顾父这回也意外了。   “下午有个讨论设计方案的会议,张姐派我上去讲。他们听完后都说我讲得很好,还有改进的地步,但第一次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徐苓君听了很高兴,“这样就好,领导欣赏你是好事,说明你肯用功、有能力,但不许骄傲。”   “好了,先不说那些。”   徐苓君温声道:“还没吃晚饭吧,饿不饿?”   顾亦徐嘟囔:“早饿了。”   顾母失笑:果然还是个孩子。   “来,妈妈给你做饭,想吃什么?昨天你婶婶送了上好的花胶来,炖煮了一些很烂很好吃。”   大热天的,一听肉啊胶啊的就没胃口。   “不想吃那些,就下碗面条好了,晚上不能吃太多。”   顾父呵斥:“年纪轻轻的,不好好吃饭像什么话?我看你够瘦了,再减骨头都要出来。”   顾亦徐抗议:“我天天吃那些高油脂高热量的外卖,不控制饮食等开学不知道胖成啥样。”   “不要总图身体苗条,学人节食。身体健康最重要,你以后年纪大了就知道错。”   顾亦徐全当耳旁风。她这喝水都能胖的易胖体质,跟她爸这中年男人无法沟通。   厨房里阿姨在切水果,她早听到顾亦徐的声音,“一一回来晚了,你爸爸妈妈早都吃完收摊咯。”   顾亦徐笑盈盈道:“阿姨,我想吃你做的腌面。”   “好呀,你要等会儿,我去冰箱拿点出来。”   “要多加葱花香菜,还有芹菜,不要炸蒜末。”   “欸好我知道,你不喜欢苦的。”   阿姨主动张罗着,把刚切好的水果端到餐桌上,顺带将顾母支了出去。   --   顾母好说歹说,哄得顾亦徐喝碗温热的羊肚菌老鸭汤垫肚。   说好喝汤就是光喝汤不吃肉,顾亦徐把鸭肉撇到一边,把汤喝的干干净净。   顾庆民不看电视了,坐到饭厅圆桌边上,他见不得坏毛病,脾气又上来:“这么大人了,还挑食。”   “你凶她干嘛,”徐苓君嗔道:“还不是你惯的。”   “我哪里惯着她了?”   顾母没好气说:“是是,你第一天知道你女儿不吃鸭肉。”   因连着几天吃了油炸食物,顾亦徐额头上火长痘,几颗红肿的痘印在明亮的灯光下十分明显。   阿姨端着碗面条出来,看到后“哎哟”一声,“原来皮肤多好的,又白净又光滑,现在长痘就不好看了。我明天煲点绿豆汤,喝了败火。”   顾亦徐摇摇头:“我明天还要上班,不在家吃饭。”   徐苓君说:“没事,周姐,你明早煲好装保温盒里,让她带去喝。”   阿姨笑了笑:“要不我干脆把午饭也做了,一起带过去更省事。”   徐苓君点头,那自然更好。   待收拾完厨房后,阿姨回房休息,饭桌上只剩顾家三人。   顾庆民心平气和地和女儿沟通:“一一,当初答应我和你妈妈期末考试后就到公司实习,后来考完试,又讲跟应柠商量去旅游,玩了半个月才回来。现在转眼八月底快开学了,爸爸想问问你有什么打算。”   徐苓君也静静等待回答。   “打算什么?”   “实习这些天难道没有一些想法,或者说之后有什么安排。”   顾亦徐茫然,“不就是继续实习,等到开学,应该只能上课了。”   顾父默然不语,心中暗叹:对比起年轻轻轻,就具备相当领导能力的侄女,自家女儿却是单纯无知地可怜。   徐苓君给丈夫使了个眼色,意思不要操之过急。   顾庆民只得按捺住心思。   “这样吧。”顾父道:“爸爸和你做个约定,只要你完成了,爸爸就送你件礼物。”   顾父对付女儿很有一套,果然,顾亦徐立即起了兴致,从碗里抬头追问:“什么礼物。好不好看?是吃的穿的还是用的?”   “好看,平日里你用得到的。”   她转了下眼珠子:“那我得先知道爸爸准备了什么礼物,不然我不喜欢怎么办。”   顾父被女儿惯会的耍赖手段气笑了:“你就不问下约定做什么?”   顾亦徐向母亲投出求助的目光。徐苓君轻轻摇头,“你得答应做到后,才会兑现承诺。”   她只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抵不住礼物的诱惑。父亲一向言出必行,说到就一定会做到,而且出手大方,能拿来打赌的东西肯定不赖。   “好吧,我答应就是。”   --   洗去一天的疲惫和汗水,顾亦徐穿着短袖短裤出浴室,躺在床上玩手机。   舒适柔软的被子包裹着裸露的皮肤,枕头的高度恰好紧密贴合肩颈的曲线,顾亦徐心满意足地长长吁叹一声,再一遍感慨家里的床实在太舒服了,恨不得背着床去上班和上学。   要是她有个哆啦A梦般的空间袋就好了,第一个放进去的就是她的宝贝床。   手机突然震动两下,有新消息。   顾亦徐点开锁屏,最上面的一个置顶聊天框是她的好友应柠。   【今晚有场电影首映,《百万花妖》,导演编剧男女主配角都在】   【来不来?】   底下发了个剧院的位置共享。   她要不出来冒泡,顾亦徐许还不记得找她算账,这下撞上来没得跑了。   【不去】   对面秒回:【?】   【为啥不来,给你留了绝佳观影位置,错过就吃亏!等会过你小区楼下接你?】   顾亦徐飞快打字:【别来,我真不去。昨晚为了陪你白天起不来,害我被我爸骂了】   应柠:【……】   应柠:【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事。】   屏幕前顾亦徐瞪大眼睛:   【你再说一句?】   【是谁失恋了凌晨三点拖着我又哭又叫不准走??】   对面被踩到痛点,瞬间原地跳脚。   【啊啊啊啊啊——】   【说好不谈这破事!谁提谁是狗!!】   【我TM火气又上来了】   【下次再见到这晦气家伙,他一定会死在我手上!我不手刃仇人不姓应!!!】   顾亦徐笑得乐不可支。   【好好好】   【别生气,咱不说了】   应柠:【真没劲,男人只会是我成功路上的绊脚石。你到底出不出来?】   应柠不死心:【电影里有段国际名模特别演出,法国美人M&A,身材巨好长得巨美,她也到现场参加首映。你不是一直想和她合影留念吗?不来可别后悔。】   顾亦徐被说得有些动心,几乎没人能对名模Michelle Andrea的美貌产生抵抗力,她的受众粉丝遍布全球不同国籍、肤色和年龄阶层。一听说是她,顾亦徐顿时连床都躺不平了。   但转念间,又记起和爸爸的约定,礼物的诱惑更大。   【不去了,我今晚在家住,不方便,而且明天还要早起上班。你帮我多拍几张照片看看。】   应柠奇怪了,她认识中的顾亦徐不像是这么安分的人。然而不管她怎么煽动,亦徐抵死不肯出门,说什么也要早睡早起。应柠觉得索然无趣,悻悻作罢。   顾亦徐关灯睡觉,伸手到床头柜的位置时,触及柜子上的花瓶——后院花圃采下的新鲜玫瑰,绒面质感的花瓣上附着点点露珠。   极其浅淡的花香味被鼻翼捕捉,如同久旱逢甘霖,倏忽间情绪舒缓许多,绷紧了一天的心弦趋于平和宁静。   作者有话说:   放心,没有抄袭,没有威逼   敲黑板!!!   都是误会,第8、9章有解释 第5章 、早起的鸟   顾亦徐起了个大早,元气满满地对着镜子化了半小时的淡妆,富有胶原蛋白的脸蛋只需稍加打理一二,就格外姣好清丽。即使脸上有略微瑕疵,但这个年纪的女孩本身就与美好划等号。   全身镜里的人焕然一新,具备这个年龄独特的青春气息。   她以为时间尚早,还想着跟父母吃顿久违的早餐,自高中之后在家里吃早餐的次数屈指可数,一般回家倒头睡到午饭点。   “你爸妈好早之前就出门啦。”   阿姨不是本地人,说话时带点口音。   “这么早?”   “今天还有点晚了呢。”   阿姨告诉她,她爸妈早早就出门去了,一个去了集团,一个去省委机关,根本没打算等她一起。   顾亦徐期望落了空,只好一个人提着打包好的饭盒去上班。   如期准时抵达公司,将近九点,同事们已经来了大半,三三两两在办公区域喝水吃早餐闲谈。   佳佳一见到她,眼睛亮了亮:“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宝贝你竟然这么早过来。”   “少见多怪。我时间观念可好了,算好了提前十分钟到公司,你看,现在不是准时准点?一分钟都不差。”   佳佳扑哧一乐:“就你?还有时间观念?别笑死我了哈哈——”   笑够了,她还不忘补刀:“说真的,亲爱的要不考虑下发展别的优点,这个不适合你,而且很容易打脸。”   顾亦徐被打趣得脸皮挂不住,徉怒说:“你就等着吧,我以后保证九点前到。”   佳佳表示不以为意。   顾亦徐也知道自己这话可信度低,索性不徒劳解释。   隔壁座的Linda踩着高跟鞋朝她们走来,脸上挂着笑容,“亦徐,你手上玫瑰金的镯子好漂亮,老远就看到了。之前没见你戴过,是什么牌子的?”   这话是对顾怡徐说的,顾亦徐抬起手腕,上面一串字母跃入视线。   Linda眼尖,低声惊呼:“哇噢,竟然BVLGARI,我还以为看错了呢。”   佳佳之前根本没注意,只当是个寻常装饰品,经Linda这么一说,她拉着顾亦徐的手,仔细看了:“还真是宝格丽,上面还有镶钻!亦徐,你也太有钱了吧?竟然戴得起这么贵的牌子。”   “这手镯值多少钱,是不是至少几万起步啊。”   Linda张口报了个数字,佳佳震惊得嘴巴合不拢。   “不至于。”顾亦徐忙收回手,“没这么贵。”   “不贵?”佳佳这时才憋出一句话:“这玩意儿顶我不吃不喝攒两年的工资!”   Linda语气中有几分羡慕,“亦徐的家境很不错吧,每天的衣服鞋子都不重样,一身动辄下来就是几千上万。”   Linda是公司的老同事,资历没有张晴深,但入职也有四五年,起初见到这个实习生时,挎个随处可见的帆布包,穿着一身偏正式的宽松休闲服,长头发高马尾,给人感觉干净又舒服,和大学校园里常见的大部分女生差不多。   唯独让Linda留下一点印象的,就是脚下那双白色板鞋,款式风格有几分眼熟,是她在一个奢侈品官网看到的秋季新品。   一开始Linda以为是年轻女孩爱美追求时髦,买几件名牌衣服首饰图享受,可是,这天天不带重样的换就离谱。而且她这么尖的眼也看不出破绽,仿钻没见过这么真的,八成是实打实的真货。   佳佳跟顾亦徐相处一周,细枝末节处,自然能察觉出顾亦徐就是那种富裕家庭里教养出的女儿。   可是,也没预料到会这么有钱啊!随便戴得就是四十万的宝格丽手镯??   佳佳声音一顿:“等等,这是真品对吧?”   “你不会看环扣上的刻字?”Linda不失艳羡道:“我有款b.zero1经典系列的,环扣上刻字印记的很相似。”   容佳佳啧啧称奇。   顾亦徐此刻有点后悔,她原想着搭配今天的衣服,顺手戴上这个手饰,早知戴手表也比这好,镶钻手镯简直太显眼了。   “嗯……其实吧,我有个表姐在国外做代购,是她帮我买的,节省关税后便宜不少,没你们想的那么贵。”   Linda表情耐人寻味:“这么好,能给我个联系方式吗?”   “她——”顾亦徐硬头皮扯谎:“现在已经回国了,不做海外代购。”   “琳达姐,你也想买啊?”佳佳问道。   “代购便宜啊,能省下好几万啊。”她半开玩笑,眼神往顾亦徐身上瞟,“我要有钱哪还在乎这些,直接就去专柜买了。”   ··   好不容易打发走这两人,顾亦徐在自己座位上坐下,静心打开电脑查资料。   看来昨天的设计方案讨论让张晴对她改观不少,早上她又发了份运营企划过来。得到领导的认可对顾亦徐一个刚入职场的菜鸟而言,无异于打了一针强心剂。   顾亦徐接到后认真研究起来,信心满满地投入到工作中去。   顾亦徐看得格外投入,连有人叫她也没听到。桌面“咚咚”叩响两声,顾亦徐一抬头,竟见程奕站在她身前。   “打扰一下。”   程奕微微俯身,右手还停留在桌面上。   顾亦徐下意识猛地站起来,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   程奕则像早有防备,提前往后退了半步,完美避免下巴被撞上的可能。   顾亦徐赶忙坐回椅子上:“抱歉抱歉,我被吓到了。”   她解释道:“不好意思啊,我应激反应……比较大。”   附近的佳佳和Linda听到动静转过来。   猛然间身后冒出个高颜值男性,两女眼神都直了,甚至不敢贸然出声,只顾往程奕身上瞅,简直快看出朵花来。   佳佳拼命跟顾亦徐比划,问这是谁。   但顾亦徐心跳如鼓,没闲暇分神。   程奕面不改色,用公事公办的语气:“总经理办公室的打印机坏了,有两份资料麻烦打印一下。”   顾亦徐打开共享文件,上面赫然有两个最新上传的备注“图纸”的文件,她将其按顺序打印出来。   文件内容好像不少,而且大部分是非文字的图案。程奕一声不吭,静静看着打印机出纸。   顾亦徐却有些坐不住了。   侧面看去,程奕优越的五官显得更加引人注目——鼻梁山根高挺,眉黛青山,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睑落下一块黑影,唇红肤白,却一点也不显女气,反而加重了身上的少年气息。   从顾亦徐的角度望去,整个人气质英挺端华,好看地似画一般。   诚然,这是张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的面貌。   之前面对面时,顾亦徐没胆量明晃晃直视,昨天两回都只是匆匆扫过一眼,如蜻蜓点水般短暂停留。   对方过于锐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逼退所有心思,常人根本不敢与之直视,更不要说好好端视对方的脸了。   尽管程奕浑身上下透露着客气和生疏,顾亦徐也不想错过这独处的机会。至少,应该和他说几句话   ——最好是能洗刷去先前的“污点”。   好在时机也很给力,打印机印到一半,没墨了。   办公区当然不止她这一台打印机,但其余人桌上都是小型的,大型立式的暂时只有这么一台,程奕不得不注意过来,眼神表示询问。   顾亦徐朝他笑笑:“你等会儿,打印机没墨了。”   她主动整理好打印出的纸张,把新墨盒换上。   趁此空隙,顾亦徐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   “昨天中午的事……我想,还是和你再道歉一遍。”   程奕显然对泼咖啡印象深刻,几乎瞬间想起来,他转过身,“赔偿的事,你确定不考虑一下?”顾亦徐好心试探,想借此拉近关系:“毕竟给你造成了损失。”   程奕却像很想撇清关系,神情冷淡:“没关系,我说过了,不需要。”   “虽是这么说,但我还是觉得愧疚,可以——”   程奕干脆把头转回去,用身体语言拒绝沟通。   ……   怎么办,天又聊死了。   顾亦徐咬唇,感觉这人真是棘手。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现在的程奕比在会议室里更难对付,至少李总、赵主管等人在场时,他还不会冷脸对人。   难道说……他只是单纯讨厌自己?   顾亦徐瞥了眼手上的纸张,像是测量用的,陌生中竟有一丝熟悉。   她迟疑着,问道:“你要打印的好像都是图纸,这是做什么用的?”   “你不认识?”   顾亦徐心想,为什么她要认识?   程奕下一句就解答:“建设图纸。”   末了,还特意问了句:“怎么,看不懂吗?”   顾亦徐又不是搞工程的,哪里看得懂,摇摇头。   程奕将手插进口袋,冷着俊脸:“这是你昨天提到方案A里的图纸,你做过它的架空层分析,还在屏幕上展示过一遍,怎么连图纸都认不出来。”   顾亦徐愣住了。   “看来那分析结果,不是你做的。”他语气笃定。   “下午那个电话,我不小心听到了。”   “什么——”   “你好像很擅长表面一套背地一套,仗着家世或者是什么把柄,把别人的成果占为己有,在台上沾沾自喜,自以为得意。”   “并且,你还能心安理得地口口声称,分析报告就是你亲手做的,没有一点犹豫和不安。实际上,你领导问的那些细节,你根本没几个能答得上来,因为这是彻头彻尾的抄袭。”   程奕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或者更准确的说,在淡漠表面下实则是浓浓的讥讽和鄙夷,一如那天她在台上看到这人的真实面目一样。   “你真是让我见识到了,撒谎精小姐。”他说。   作者有话说:   后面会有反转0.0 第6章 、告密者(1)   机器嗡鸣声停下。   程奕将纸质资料收好,一个多余眼神也不留,利落转身走人,片刻也不想跟顾亦徐多呆。   “……”   顾亦徐反应慢半拍,还在消化程奕说的话。   她有个明显的缺点,就是情商有点低,附带脑子不会转弯——好话歹话摊开明面上才听得明白,别人要是拐个弯骂她,得隔上半天才能反应过来。   所以,程奕毫不客气地冷嘲热讽,并没能让顾亦徐第一时间感受到屈辱和恼怒。   恰恰相反,她只感到无措又迷茫。   仔细拆分出话中的信息,程奕的意思有两层。   一是他听到她打给别人的电话,知道分析报告不是她做的。   二是,认为她将别人的报告占为己用,借此贬低她的人品。   咀嚼明白后,顾亦徐慢慢蹙起眉——   张晴故意刁难,她本就不可能按时完成,只要想办法做好不就行了?和他有什么关系,这人凭什么来指责她?   顾亦徐对程奕的滤镜碎了一地。   这人白长了一副天生好皮囊,嘴巴却这么毒。   顾亦徐略微烦躁,好不容易静下心来,看到桌面上的运营企划。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记起自己忽略了哪件大事!   完了……坏了!   要是程奕向张晴说出实情——   她会遭遇什么样的后果?!   顾亦徐光是一想,就不由自主紧张,心脏剧烈狂跳。   张晴的性子雷打不动,她对自己态度的好转,全是基于那份出乎意外完成的报告。   顾亦徐当初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会偷偷找Corina帮忙。只要对方不说,张晴根本不会知道报告不是她亲自做的,即使对她突然表现出的水平有所怀疑,但也不可能会真发现什么。   可若是程奕告诉了张晴,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张晴肯定会直接翻脸。   念及至此,顾亦徐才真的开始后怕。   她不知道程奕会不会去找张晴,但就按刚才他的抵触来看,完全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顾亦徐急得发慌,早知程奕这么小心眼,她那天说什么也要见了绕道走。   --   午休结束不久,公司众人还处于半睡半醒的困顿状态,泡红茶的喝红茶,喝咖啡的喝咖啡提神。   忽然,研讨室那边传出响亮动静,一记重重拍在桌面的闷响,隔着玻璃发出剧烈争吵的人声。   众人抻长脖子竖起耳朵,纷纷问道:“谁在那儿吵架?”   “好端端的,出什么事了?”   一名同事跑了过来,神情透着几分怪异:“张姐和李总在里头吵起来了。”   “啊?张姐和李总?”   大家皆是面露诧异。   张晴的暴脾气众所周知,她工作能力突出,有点脾气也正常,但她对李经理还是很敬重的,而且李经理惯常老好人的温厚性格,两人怎么会当众场合闹红脸?   同事们一时间都无心办公,七嘴八舌地讨论:“不会吧,两人关系不是挺好的。”   “就是啊,不太可能啊……”   “到底出啥问题了,欸,是不是跟建设工程——”   “嘿嘿!别乱说,”邻座同事打断,“这事早跟工商局那边了结了。”   顾亦徐却心里咯噔一下,隐约感觉要坏事,连忙抓着那个同事,问道:“他们为什么吵起来,在争执什么,是公司的事吗?”   男同事一见是她,表情竟变得更加异样,顿了顿,最后语焉不详:“我不清楚,你自己去听听吧。”   这回答,这表情——   多半跟自己脱不开干系!   顾亦徐眼前一黑,恨不得晕过去。   然而她没晕成,即使不情愿,但还是一步一挪靠近研讨室。至少应该搞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   越临近,女声愤怒的驳斥越响彻,透过隔音玻璃一句句劈头盖脸敲在顾亦徐身上。   “顾董那边你怕不好交代,没问题,换个人带她就是了!我百分百支持,她爱来不来公司,上不上班关我什么事儿?!”   李总安抚道:“好好,张晴,你听我说——”   “没什么好说的!”   “用不着劝我,你说的不受用。”   “我早不想让她呆了!先前您让我给她个表现的机会,好,我就把设计方案拿去给她练练手,不求真能做出点成绩来,但至少要她从中学点东西,端正下工作态度。”   张晴气得面色发青,咬牙道:“结果呢,她倒好,转手不知从哪找了个人写份报告,还转过头来骗我是她自己做的!难怪昨天问她时我就纳闷,有些地方支吾答不上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来竟是这样!”   张晴冷笑:“我就算给她机会她也不懂用!”   “我对她太失望了!”   话音掷地有声,顾亦徐脸色越发苍白。甚至没注意到公司里不乏好事者也在听墙根,周围人看她的眼神悄然变了。   李经理皱眉叹息,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个人。   他其实不太满意领导往公司塞这么位大小姐。不是说他有偏见,要是个小少爷,仗着有顾董的担保撑腰,他说几句重话,让年轻人吃点口头也是使得的。可关键这是顾董独女,顾氏集团千金,中央徐书记外甥女,省委政法徐委员的女儿,显赫权贵的家世中只有这么一个女孩儿,自然娇气金贵得很。   项目眼见就要开工,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负主要责任,商业地产项目的可行性、发展前景都很好,李经理就等着靠它实打实做出业绩升职加薪。   张晴不乐意带个小朋友,他哪里又想了?   李经理好言相劝:“张晴,你的脾气真是要改改。这些天来,你和小顾怎么相处的我都看在眼里,难道你做得就没错么?”   “小顾也没你想的那么一无是处,起码这孩子性格软和,不记仇。这些天来,她要是对你有了意见,顾董那边不得来过问下?”   李经理明里暗里提了顾庆民,张晴照样不买单,态度冷硬。   她似笑非笑:“李总真不知道——这问题出在谁身上吗?”   李经理终于脸色微变。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俩背着我干的勾当,自己心里清楚。”   “明知我眼里不容沙子,却还背地给我上眼药。”张晴讽道:“男娼女盗,好一个恩恩爱爱!”   “李总当全公司的人都是傻子吗?”   李经理眯起眼睛,加重语气:“张晴,你是公司的老人了,没依据的话,不能随便乱说。”   这话中已有威胁的成分。   他笑容变淡:“你最近可能太累了,这样吧张晴,把你手上负责的项目分一部分给赵勇,好好休息两天,也冷静一下。”   张晴脸色骤变,“李总——”   李经理摆摆手,不予理会:“有事之后再谈。”   张晴摔门而出,门边绿色盆栽旁就站着顾亦徐。   张晴嘴角扯了下,脸色青白交加。   她告状不成,反而被李总警告“夺权”,眼神中怒火喷涌而出,狠狠剜了顾亦徐一记,却一句话也没说,气愤甩头走人。   顾亦徐心情复杂。   从她来的第一天,张晴就不喜欢她。顾亦徐每天在她跟前战战兢兢的,比对她爸妈还敬畏,可是张晴并不会因此对她高看一眼。   无论她做什么,都得不到上司的认可。   顾亦徐过往没对付过这样难伺候的人,家中长辈们对她慈爱温和,学校同学们友善,老师轻声细语地说话。   张晴讨厌她,她何尝不觉得张晴冷硬不近人情?   顾亦徐捂脸,委屈地想哭——   她是理亏在前,不奢求得到上司的谅解,可若非张晴刻意刁难,自己何至于走这条路?   若不能完成报告,等待她的只有笑话和当众出糗。张晴早就巴不得借口赶她走人,Corina好心帮她,拿到内部分析报告,本以为能蒙混过关。   没想到,最后还是办砸了。   ……   顾亦徐忍住要掉不掉的眼泪,直到好一会儿,才发现程奕站在不远处。   他伫立在墙边,两人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顾亦徐泪眼模糊,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但稍微想一想,便知必然不会是善意。   亏她被美色迷了头,竟没看清这人如此狠心,果然把真相告诉了张晴。   鼻头酸涩地不适,顾亦徐擦了擦鼻子,有苦说不出。若是搁好友应柠遇上这事,应柠是个腹黑又有手段的,势必以牙还牙,叫这人吃一番苦头。   然而,偏偏遇上程奕的是她顾亦徐,性情温吞如软包,任戳掐捏推也是一副随和的好脾气,伤心生气到了极点也不会失控,歇斯底里地发泄怒火。   顾亦徐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用最幽怨的眼神,硬生生瞪了程奕一眼。   但含泪通红的双眼,此刻毫无杀伤力。   不出意外,程奕没有任何反应。   顾亦徐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望居多。   作者有话说:   前十章背景是男女主在公司实习,后面都是以校园环境为主。   以及,男主属于负面想法先入为主,他的视角未必客观。   女主性格真的很好,越往后看越能发现她的闪光点,如果是三观不正,作者本人都不喜欢,怎么会把她当主角?   麻烦大家耐心点哈,看完前11章再评价女主性格   万分感谢~~ 第7章 、告密者(2)   回到座位上,顾亦徐全无心情,心中百般滋味交杂。   张晴临走前饱含谴责和愤恨的眼神令她十分不适。   不是情感上的不适,而是生理上的——   ……   那种久违的、焦虑不安的情绪借机又隐隐冒出来。   年少时根植下的阴影,即使是在心理治疗方面最权威的医生,和父母双方悉心抚慰的照顾下,时隔数年之后,依然在顾亦徐的生活中留下痕迹。   庆幸的是,和当年相比顾亦徐的症状大大减轻,身体状况也在不断往好的方向发展。两年前,专家团队给出的检验评鉴为:基本正常。   这说明顾亦徐可以不再借助药物。在大多数时间,她和一个正常人无异,只有在极少数特定的场景,才会有触发剧烈波动的可能。   过了一会儿,身心逐渐回归正轨。顾亦徐松了一口气,这时佳佳踌躇着探过头来,压低声音:“亦徐,你听到什么没?”   “张姐好像特别生气,她和李总怎么了?”   顾亦徐还没说话,佳佳把办公椅往前挪两米,立时凑近来问:“大家刚刚都在讨论你,传你是顾董的女儿——就是咱们总部,”手指往上指了指,语气中满满不可置信:“董事长顾庆民的女儿。”   顾亦徐抿着唇,干脆放弃抵抗,承认了。   反正,邻近研讨室的几个同事少不得听到些风声,而且她的家世,又不是不光彩的事需要藏着掖着。   佳佳捂住嘴巴,瞳孔震惊——   “我随便……说说的!”   “你你你……不会,还真是啊?!”   顾亦徐再次认真地点头。   佳佳径直倒吸口凉气。   她一天受到的刺激可够多的,早上看到亦徐的手镯,就被价值近四十万的镯子震惊一上午,她好不容易消化了,谁知后面还有个实心炸弹在等着她。   容佳佳被炸得外酥里内,此刻甚至麻木地想,区区四十万算什么?对于顾氏集团的未来继承人来讲,这个价位简直不要太低调,太亲民了好么。   “不行,让我缓一缓。”   佳佳犹如条垂死挣扎的鱼,拼命蹦跶,搜刮脑中各种消息。   “等等——我记得……有人挖出那位新晋当红小花,对,艺名叫'庭纾'的女明星,她的原名姓顾。”   佳佳讲得有鼻子有眼,“网传都说她爸是商业大亨顾庆民,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难道她是你亲戚?”   顾亦徐扶额无奈道:“八卦新闻,八成以上是炒作。你听听图个乐别当真。我有个朋友家专营娱乐产业,她最懂营销那一套,好像有一些粉丝喜欢家境好的艺人,据说这种人设更吸粉。”   佳佳冷不丁被证实了个假传闻,愣了片刻。   “所以,那个庭纾和你们顾家没半毛钱关系?”   顾亦徐语气真诚,“我可以百分百肯定地告诉你:我爸妈只生了我一个,而且家里堂姐妹没有一个从事演艺。”   “……”   容佳佳这回不得不信了,惊愕过了头,接受起来尤为困难。   难怪……难怪人力资源部压根没向外招聘,公司却多出个实习生;顾亦徐不按时上下班,性格强硬如张晴,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甚至在没有任何业务水平的情况下,她可以参与主管级的会议。   自己上班公司的同事,竟然就是国际知名集团的千金——   这样的国产剧烂俗情节,容佳佳就是做梦也不敢想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照她的理解中,像顾亦徐这样的顶级富二代,不该都在周游世界、留学海外享受人生,怎么做个苦哈哈的打工人?   而且,此时此刻,还一直温柔含蓄地对自己笑?   容佳佳如游魂般飘回去,迷茫和震惊充斥着大脑,直到第二天九点上班见到顾亦徐时,佳佳才勉强从中抽身,艰难接受了这个惊天秘密。   好吧,更为精准地说,经过昨天的事后,顾亦徐的身份在公司不再是秘密。   各种探究、好奇的眼神或隐晦,或直接地不断打量过来,顾亦徐感觉自己像是动物园里的珍稀动物,聚光灯似汇聚过来的视线像是带着灼热,令她坐如针毡,心底叫苦不迭。   要不是惦记着跟她爸的赌约,顾亦徐真想遁地走人,一刻也不在是非之地停留。   而Linda一如既往,和气地走过来,言语间落落大方,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热情和刻意的疏远。   她冲顾亦徐眨了眨眼睛,“李总把张姐负责的工作分给了赵主管,他那边人手不够,让你也跟着过去,以后赵主管带你做项目,你看行不行?”   顾亦徐有些不解,反问:“张姐是不要我了吗?”   Linda忍俊不禁,笑了会儿,告诉她:“不是,张姐她请假在家休息,这几天应该没法来公司了。而且你们……闹了点不愉快,最近还是彼此避开点好。”   Linda劝顾亦徐到赵主管名下去,虽然顾亦徐不明白为什么是由她转述,而非李经理直接找她谈,但转念一想,许是为了避嫌?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乖乖照安排走。   赵勇和张晴不同,立即欣然接纳了顾亦徐,放手让她接触财务、品牌招商等方面业务,选择感兴趣的先入手,耐心培养她的能力。   然而,顾亦徐不知是不是在张晴底下被折磨习惯了,一时间,轻言细语反而听不惯。   张晴是一派直性子,喜好厌恶体现在行事上,顾亦徐看她的脸色行事,就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哪里是经得满意的。在她眼皮底下必须具备优良的抗压能力,顾亦徐深受其害,却能确保走的每一步踏踏实实。   可是如今,无论顾亦徐做得是好是坏,赵主管笑呵呵全盘接收。   顾亦徐甚至怀疑,她就是只交了份空白卷,赵勇也能昧着良心夸她不走寻常路,胆子大、敢于创新。   顾亦徐对此非常惶恐,她才不是受虐体质,喜欢给自己找不痛快;只是明显觉察出其中的特殊对待,并且不喜欢如此。   就好比现在——   顾亦徐坐在后座,中间是容佳佳,靠左侧车门的是公司另一个部门的女干事。   前排副驾驶座坐着赵勇,开车的那位,是被顾亦徐单方面记仇的程奕。   这个出外勤组合乍一看十分不搭,但事实上早有规划。   城市交通局内部消息,地铁新路线预计提前竣工,顾氏集团这块商业地产也需要同步加快建设进程。   制地考察是首要关键,李总前日支派程奕去工地踩点,反馈基本情况。具体细节方面,赵主管会和负责工程方面的同事刘濛到现场会亲自了解,由程奕带路。   这是早计划好的三人行程,可谁知因李总和张晴起了争端,忽然多出个变数。   赵勇一闭眼,把顾亦徐捎上了。   考虑到他、刘濛,还有程奕三人和顾亦徐不熟悉,小姑娘面子薄,怕生。赵勇又是狠心一闭眼,后门干脆开到底,索性寻个由头把容佳佳也借来。   对于多出的两个人,老干事刘濛微微一笑,没有任何异议。上车时,赵勇绅士地让三位女士坐后排,程奕担任司机角色,五个人把车子坐得满满当当。   车身开得很平稳,程奕话少,沉默着不讲话,赵勇、刘濛两个老同事沟通了遍大致流程后,开始扯七扯八地大谈房价、子女教育。   容佳佳和顾亦徐面面相觑。   “你怎么来了?”顾亦徐小声问,以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量低语。   佳佳同样轻声回:“赵主管让我来的,具体没问。”   顾亦徐登时明悟了。   佳佳知道顾亦徐的身份后,开始还有点不知如何与她相处了。可没有多久,她就释怀了:不论顾亦徐是什么人,她们俩不还是一起玩笑取乐,在一张桌子吃饭的关系?   其实仔细想想,顾亦徐从来没有和她聊过自己的家世,之前唯一和这相关的,就是她曾怀疑过亦徐和张晴是否是亲戚,亦徐否认了,这也是实话。   容佳佳不觉得自己被欺骗,换位思考,如果她是顾亦徐,在陌生环境下也会选择隐瞒。   不过,张姐能在明知顾亦徐是顾董女儿的情况下,还能如此冷硬强势,是非对错暂且不论,只这一点,真乃勇气可嘉!真勇士也!   佳佳暗自给张晴竖起大拇指。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啦~继续日更冲冲 第8章 、受伤   烈阳普照,万里无云。   下午两点工地酷热难耐。   顾亦徐从车上下来,一股热浪铺在脸上。   施工现场尘土飞扬,毒辣的日头到处照得眼花,工人们顶着烈阳艰苦地高温工作。   工头领着他们到阴凉处说话。从外观上看,购物商场和住宅区的整体框架浇筑搭好,他们戴上安全帽走到楼里,里面还是水泥地,到处是泥石沙砾,有些地方还裸露钢筋,边上堆着成山的施工材料。   里边比外头低了五六度,即便如此,赵勇五人很快汗如雨下。   工头带着走了两个楼层,商场占地面积十四万平方米。要是五人像工程师一样寸厘考察,那今晚可以直接住在工地不走了。事实上,刘濛和赵主管只就重点时不时问工头几个问题,一旁程奕仔细记下,他在工作时的态度倒是认真。   顾亦徐见之小小嘁了一声。她心底有气,又没胆发泄,只得自欺欺人地搞点小把戏。   可程奕不知长得什么耳朵,这点动静都听见了。   他顿下笔,煞有其事扫过一眼。   顾亦徐怂包一枚,头皮发紧,瞬间蔫成狗尾巴草,低头躲开视线。   一群人边走边看,光是一层就花费不少时间。   顾亦徐和佳佳两人没来过工地,事先特意换上了长裤和运动鞋,工地环境恶劣,脚边随时冒出一块钉子、铁片,一不小心就可能划伤。   走到商场中心的开阔地带,镂空的中庭设计让阳光直射进来,偌大空间敞亮,视野极好。   工头指向几个出口连接的地段,通过光秃秃的建筑体解说设计布局,顾亦徐负责拍摄照片。   路过走廊转角幽深的电梯井,顾亦徐举起相机连拍三张。   程奕看到了,罕见出言提醒:“看路。”   顾亦徐虽不大喜欢他,却不是小心眼的人,好心她还是领情的,也不会在安全问题上开玩笑,乖乖收起相机。上楼梯时,工头在前面引路,刘濛和赵主管紧随其后,两个女孩结伴,程奕在最后垫底。   不料,棚顶上骤然掉下一串沙石,石粒很小,冲击力被安全帽抵挡下来。猝不及防凌空碎渣淋头,将众人吓得不轻。   慌乱下顾亦徐不知踩到什么,极可能是掉落的石子,脚底一滑磕地,全身体重猛地压在小腿骨和地面接触点上——   膝盖部位钝痛无比。   只这一下,顾亦徐痛得失去了腿部的知觉。   腿部发麻,不自主地抽搐。身体脱力下滑,粗糙的水泥面狠狠摩擦过胫骨。   砂石滚落,刹那间,背后一双有力的臂弯立时拦腰抱起她,退出楼梯口。   裤子、鞋上都是灰尘泥土,顾亦徐一时站不稳,程奕搀扶着她,挑块勉强干净的角落坐下,赵主管几人赶忙围了上来,都问她有没有事。   顾亦徐整个人懵的。   程奕冷静道:“把裤腿挽起来,先处理伤口。”   赵勇紧张得不行,额头上冒汗,顾亦徐到工地上受了伤,他得承担所有责任。   裤腿挽到一半,顾亦徐疼地“嘶”了声,后知后觉腿上火辣辣地一阵疼。小腿胫骨前面的表皮层呈大面积竖状擦伤,破损皮肉连同血迹粘连。   程奕表情凝重。   佳佳看了一眼立即转过头去,她晕血,再看她就要先晕过去了。   赵主管冲工头大喊:“有没有双氧水和碘伏?还有纱布,快拿个医药箱过来!”   刘濛不忍多看,跟着去找医药箱。   挽到膝盖部分,膝盖上豁然一道约两三厘米长的血口子,看创伤面积,大概是尖石扎伤。   程奕仔细端视流血的伤处,“不行,看不见伤口的深度,可能感染破伤风,只是简单消毒不够,得去医院清创。”   “对对,马上去医院。”   赵主管恍然醒神,“你赶快开车送医院。”   程奕愣了下,他?   他环视一周,刘濛和工头跑得没影,容佳佳不舒服地扶着墙,在场唯二的男性赵主管倒是一脸急切,奈何有心无力,挺着啤酒肚的身材想要抱起不能随便动弹,避免造成二次损伤的顾亦徐,怎么看都很为难。   “破伤风?”顾亦徐终于意识到什么,“我要打针吗?”   程奕看着明显跑偏重点的人,脑子一阵疼,尽量不带上情绪。   “不排除这种可能。”   顾亦徐遽然变色,她最怕针孔了。   程奕轻喝:“别动。”   赵主管急促催着送医院。程奕方向感极好,抱着顾亦徐从工地深处精准找到来时的出口,回到停放的车位面前,放下她时微微喘息,汗水浸透背后的衬衫。   顾亦徐咬牙忍痛。   伤口看着吓人,但出血量不大,刺痛感针尖似的扎在腿部,完全使不上力。   顾亦徐担心伤到了骨头。   她越是身上难受,就越是要苦中作乐,当甜头安慰自己。顾亦徐垂眸盯着眼前不过分夸张,但具有流畅美观的手臂线条,她没想到,程奕看着高挑白皙,身材偏清秀,其实腰背劲瘦。   顾亦徐不小心蹭到了他的腰腹,隔着夏日薄薄的衣衫,腹部肌群抵在顾亦徐的手心。   等顾亦徐窝进副驾驶座时,脸红成一片。程奕以为她是被晒的,上车第一件事开了空调。   倘若他能窥心,得知顾亦徐实际上正飘飘乎地想,能得他这样抱一路,摔得这么重也值了。程奕绝对会一脚把人踢下车。   “伤口大面积擦伤挫伤,加轻微骨裂。”   医生抬抬鼻梁上的镜框,“好在伤得不是很严重。”   “患者左腿需要夹板固定一周,接下几天不要频繁走动。每天及时换药、更换透气纱布,避免天气炎热化脓感染,伤口清洗时避开生水。挫伤引起皮下出血,之后出现淤青是正常现象……”   医生查阅电子病历单,一边说道。   顾亦徐在隔壁由护士上药,诊室内,医生看着X光片,和患者家属交代注意事项。   程奕记性极好,听一遍记住了,准备待会叙述转告当事人。   “好的。谢——”   “对了。”医生提醒:“患者以前腿部经历过韧带撕裂的旧伤,留有一定的后遗症,导致关节稳定性较差。”   “……”   “旧伤?”   医生镜片后的眼神透露疑惑:“你不知道吗?刚才那年轻小姑娘不是你女朋友?”   程奕欲言又止,“没事,您继续说。”   “照病历显示,患者韧带撕裂发生在四五年前,手术后痊愈状况不佳,后续又进行了两次治疗。”   医生不禁皱眉,韧带撕裂不是重伤,只要术后恢复得好,几乎能和受伤前无异。   这名患者怎么回事,就算她当时年纪小不懂事,家人们也不上心吗?   愣是将正常的腿变成这样,看病历上的损伤程度,恐怕再不能进行剧烈运动。   “她的旧伤应该不轻,韧带张力恢复后也比普通人差,关节活动不稳定。这次左腿发生骨裂,损伤到了膝关节,多注意下,避免伤情恶化。”   程奕心口微微一抽,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一丝裂缝。   ··   护士上好药水,包扎好伤口止血,手上动作轻而细,但顾亦徐还是感到疼痛难忍,下嘴唇微发白。   善解人意的护士看到,说:“你不用忍着,消毒时伤口疼很自然的。”   说着,护士扶着她坐在病床上,绑上支架固定。   顾亦徐缓了缓,苦笑道:“其实还好,我以前才叫不怕疼,比这更重的伤也有过。”她叹了口气,“大概是被养的越来越娇气,还不如小时候耐抗。”   小护士只当顾亦徐说笑,“和你一起来的那个男人是谁呀?你男朋友吗,身材脸蛋长得跟男模一样,好羡慕哦。”   就是人冷了点。   “不,不是。”   “真的假的呀?对你这么关心,刚经过诊室时医生说的话看他听得可认真了。”   顾亦徐脸色微郝:“我没谈过恋爱。”哪来的天降男友?   “那是哥哥?”护士换了个猜测。   顾亦徐差点被口水呛着,“当然不是,我和他长得哪里像了。”   护士“唔”了一下。诚然,面前的女孩长得不差,脸圆润可爱,下巴尖细,但顶多只能说是清秀灵气,和那个谪仙似的异于常人的美少年比有相当差距。   奇怪了,那她怎么会在第一眼就认为这两人意外合眼缘?   “他……只是我的同事。”   护士固定好结节,不忘调侃:“原来只是‘同事’啊,这么好心的同事可不多见,一路抱进急诊室。”   顾亦徐心头微暖。   她本以为与程奕有个过节,对方想必就算不至于讨厌,但也不会对她多友好。但今天她受伤后,程奕却和以往冷冰冰的态度截然不同……   虽然明知当时的场合下,能送她去医院的只有程奕。但顾亦徐还是乐意把这份好记到程奕的头上,对程奕的那点不满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其实,他还是个好人嘛。   “固定好了。”   “因为只是轻微骨裂,不用拄拐,把重心放在另一条腿上,慢慢走路就行。”护士站起身,无意瞥见人口的人影。   程奕靠在门口,手上提着药袋。   顾亦徐不知他什么时候到的。   “换好了吗?”程奕走进病房。   “可以了。”   程奕犹豫一下,问了句:“你的腿……”   口袋里手机震动响起,将说出口的话被打断。低头一看,这回不是赵主管,而是李总。   他直接把手机递给顾亦徐,“找你的。”   程奕隐隐无可奈何的语气,让顾亦徐想笑不敢笑,和李总通完电话后,手机才终于消停下来。   “挺多人关心你的。”他拿回手机,不冷不淡地说:看不出,你人缘挺好。”   顾亦徐脑子不会转弯,耳朵里自动翻译成“别人关心你,你人缘好”,以为程奕在夸她。   顾亦徐慢腾腾地从病床上站到地面,扶墙往外走到电梯口,在能够走动后,她完全没有继续依赖程奕的意思。   仿佛对她而言,受伤是家常便饭,收拾一下重新站起来就是。   这令程奕感到些许意外。   其实,从今天下午开始,顾亦徐的所作所为就一直不在程奕的预料之中。   赵主管临行前突然加两个人,程奕通过后视镜看到顾亦徐的时候,心生浓浓的滑稽。在他们短暂的几次接触后,留下的是顾亦徐不学无术,盛气凌人的娇纵刻板印象。   然而顾亦徐到了泥沙遍地的工地上,暑气灼热得难受,却一句话也没抱怨过,尽力完成好她的拍摄任务。   程奕不愿意承认,他的眼神一直无意识地在顾亦徐身上停留,他想看看,顾亦徐的表现会有多令人失望。   他对权贵的印象早已跌入谷底,见识到的所谓上流社会的权贵们丑态令他作呕。   这个占有无数金钱财富的群体比草原上的狮群更野蛮兽性,将人格践踏至脚下污泥。   他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在见到顾亦徐不久后,把她的家庭与那群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挂钩。   摔伤送到医院,顾亦徐一句不喊疼,没有试图从他身上唤起一丝同情怜悯。   这很好,程奕除了基本的人情关怀外,也不准备施舍更多感情。   可是人非草木,岂不感知。程奕看着等待电梯间隙,低头审视包裹成肿块的伤腿,不安分地动弹几下的顾亦徐,不能再清晰地意识到,除了超乎常人想象的家世外,眼前的人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   纯净、洁白、无所事事,当下还很无聊。   ——那些肮脏的勾当不太可能发生在顾亦徐的身边。   或许,他该思考,是否对这个群体的固有偏见伤害了她。   医院大厅,一道倩影临近门口静静等待。   深棕色长发披肩,大约二十六七的模样,衣容精致无比,是一位随时可以刊登上报的都市丽人。   顾亦徐一出电梯,她立即抬步迎了上来。   顾亦徐惊奇地看向挽着她臂弯的女人,一时间没说出话。   女人眉眼弯弯,面容亲切。她说话时语气心疼又忧虑:“亦徐,你受伤了,看着还很严重。”   “额,你怎么会在这?”顾亦徐迷茫反问。   女人立即正色道:“顾董已经知道了,他让我来接你,决定是否要再做个全面检查。”   “请问。”   女人这时才注意到身后的程奕。   程奕不得不打断:“你和她什么关系?”   他不是多管闲事,只是顾亦徐是他带到医院的,总不能随便跟个陌生人走了,尽管这女人看起来不像坏人,到像是顾亦徐的姐姐。   顾亦徐向女人介绍:“这是我公司的同事,他也是同期实习生。”   女人微微一笑,竟是认识他:“你好,程奕。我是Corina,顾氏集团内部行政人员,顾小姐的PA管家。我姓柯,你可以称呼我柯助。” 第9章 、无意中伤   柯助理一上来自报家门,却把顾亦徐和程奕打了个猝不及防。   顾亦徐直接问出口:“Corina,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知道他是谁?”   柯助理温声道:“顾董和夫人比你想象中还要关心你。”   就在此时,程奕才忽然想起来在哪听过她的名字和声音。   “Corina,我给你发一份资料……要求已经发给你了,最好在四点半前把结果发给我。”   “你必须做——”   “还有,不准告诉我爸爸。”   只是当时隔着玻璃,听得不是很清晰,手机中传来的声音一定程度上失真,以致程奕这时才想起来。   “我记得你,在电话中听到过你的声音。”   柯助好像不意外,她回忆了下:“是周一下午的时候吧?我们通了电话,亦徐当时和我撒娇来着,让我帮她在工作上作弊,还不让我跟顾董说。”颇为烦恼,“她很难缠的,我绕不过去只好答应了。”   她虽然这么说,言语间却多有对顾亦徐的宠溺意味,二人关系似乎极好,并非程奕想得那样不堪。   程奕闻言沉下脸,脸色瞬间变差。   顾亦徐却开始头疼:“爸爸怎么知道这事?我明明让李总不要说的,他怎么说话不算话。”   柯助理笑而不语。   少顷,她转过身对程奕说:“今天的事非常感谢你。接下来我带着亦徐就好,赵主管他们已经从工地上回去了,你可以直接回公司。”   程奕像是揣着心事,整个人更加内敛沉默,转身离开时,顾亦徐忽然从身后叫住他,眼中闪烁笑意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开车注意安全啊。”   Corina默默盯着程奕的背影,“你很喜欢他?”   顾亦徐立即眼神左右乱瞟。   像个受惊的小鹿,她有些不好意思,“没有。他是个好人。”   只差没把“有好感”三个字刻在脑门上。   柯助理则忧心忡忡,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亦徐太容易把信任给出去,这不是好事,她曾为此遭受过巨大伤害,却没能因此吸取教训。顾董明面上像是随便把顾亦徐丢到某个不知名的项目公司去,而事实上,公司内每个同事的信息都是弄得清清楚楚。柯助理甚至通过照片记住了每个人,包括刚来不久的程奕。   “走吧,我送你回珠山公馆。”   顾亦徐想也不想拒绝:“我不回去。我一个人在外面住挺好的。”   Corina叹了口气:“顾董让我来接你。”   “我妈妈最近出差了,去了邻省省会开会。”   “这两者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当然!我妈不在家,我才不敢回家去,爸爸肯定会骂我的。”   “……”   最后,柯助理还是向顾亦徐妥协了,将她送到高档住宅区的公寓楼下。   顾亦徐受了伤,顾庆民不可能还像之前那样对女儿佯装不管不问。他先是打了个电话严肃教训女儿,不该随便跑到工地上去,一没有经验,二不知轻重,碎石不砸她砸谁,听得顾亦徐又气又恼,恨不得沿着无线电波飞过去顶嘴,然后顾庆民才略表安抚,之后让柯助每天负责载顾亦徐上下班和去医院换药。   柯助理与其说是顾庆民身边的工作人员,毋宁更恰当表述为顾亦徐的“管家”,专职为顾亦徐服务。   自从五年前起,柯助理来到顾亦徐身边,负责贴身照料她的一切起居生活,陪她一起看书、看电影,学习,做心理测试,送她上下学,完成家庭作业,准备好假期的旅游行程……   顾庆民和徐苓君都有自己的工作,而且事业斐然,尽管爱护女儿,但能留给她的时间少之又少。她像一个大姐姐,一个家庭教师、心灵导师一样陪伴着亦徐从青春期成长至今,是一个亦师亦友的身份。   直到顾亦徐进入大学,并且坚持以在外独居的方式证明她离开温室环境下依然能很好生存时,Corina才真正从顾亦徐的生活中淡出。   顾氏夫妇非常感激她,而亦徐不断变得健康的现状,为她博取了这对有权有势的夫妻珍贵的信任,除了丰厚的薪资报酬外,他们在集团为Corina留下了一个不错的职位,作为第二份报答,以维持她与亦徐间的良好关系。   柯助给亦徐请了假,但顾亦徐拒绝说:“不行,我要去上班。”   “我和爸爸打赌,以后每天按时上下班,如果我坚持下来,他就要送我份礼物。”   柯助理无奈向顾董陈述实情。   顾董沉吟了下,“随她去吧。她难得对一件事上心,一旦认真后谁都劝不动。外柔内刚,随她妈妈的性情。”   还是任由女儿去了。   他话虽如此,但那款黑玉色帕拉梅拉一早在车库里停着了。亦徐五月份考到驾照后,他就一直筹划着送女儿一台车,女孩子出门嘛,总要有辆自己的车才好,可以不开,但不能没有。   正好借这个机会锻炼女儿,再把车作为奖励。   伤口基本结痂,不用再消毒换药,但皮肤表面泛着淤青,伤处狰狞可怖。   顾亦徐特意薄薄地裹了层医用纱布,这样又透气又美观,但来到公司时还是引起了一阵骚动。   佳佳用可怜兮兮地眼神望着顾亦徐:“快坐快坐,别走来走去撞到。”   刘濛捧着保温杯喝热水:“腿不方便就休息一天嘛,实习生一天工资150,咱又不缺钱,这么刻苦别累着了。”   赵主管挺着肚子,笑眯眯地问:“经过一晚好点没有?除了腿还有哪里不舒服?有不舒服的记得及时说出来啊。”   其余同事中不乏友好关心几句。   顾亦徐皆是笑言以对。   程奕倚着桌子看一群人,同一个空间仿佛被分割成两个世界,那里笑意闹腾分外和谐,他融入不进。   顾亦徐经过他身边时,心生一计,故意乔装腿软,往他身上栽倒,惹得周边一圈惊呼。   果不其然,下一刻,程奕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周围人松了口气,顾亦徐埋头偷乐,站起身时又板正面孔,正正经经地说:“谢谢啊。”   程奕放开手,目光深沉,从微表情识破了她的诡计。   他压低声音,危险地磨牙道:“有本事再来一次,我保证不接住。”   这才像是谪仙下凡,沾了点人气嘛。   顾亦徐心虚地拖着一条病腿逃离现场。   ··   张晴今天依然没来公司,顾亦徐和原部门的同事交接时,才知道张晴的工作被Linda承担过去了。   顾亦徐看着那间空荡荡的办公室,心底怪难受。   她虽然不受张晴待见,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能力出色、工作负责的上司,如果是因为她的缘故,导致张晴迟迟怠工,顾亦徐内心很是过意不去。   现在她在赵勇这边做事,可以不用再看张晴的脸色,张晴也不会因为底下有个干啥啥不会的实习生动气,简直两全其美。   正寻思着这事儿出神,好友应柠给她发消息,表示接下来一个月都有行程,她要为国庆假期上映的新片《百万花妖》到全国各地跑宣传。   本来当家做传媒公司老板,跑腿的活轮不到她干。可是这部投资上亿的电影男主凌培是圈内出了名的男女不忌,花心爱玩,他在粉丝面前则是阳光帅气、温文尔雅,连个雌性都没摸过的纯情大男孩,人设假到没边。   要不是投资方指名道姓捧他,应柠才不愿意合作,风险太大。所以她一边发牢骚抱怨现在的投资方审美一届不如一届,一边又放心不下时刻盯紧。万一凌培在电影上映前闹出个负面新闻,她得不偿失。   应柠这么忙碌,顾亦徐不想拿闲事烦她,但谁知应大小姐鬼精,几句话察觉出顾亦徐心不在焉,直接发了句消息问她是不是心里有事。   顾亦徐不擅长隐瞒,干脆如实交代了。   她希望张晴能消消气,快回来上班。   应柠还没听完原委,火气蹭地冒上来,直接拨了电话过来。   顾亦徐猫到楼梯间,这回长心眼了,正对着门上的玻璃。   刚一接通,应柠那极具辨识度的清亮嚣张女音先声夺人——   “你是不是傻?被人这么欺负不吭声?”   “她训你的时候顶回去啊,嘴巴长在身上除了吃不会用?”   “凭什么看你不顺眼,又不是你主动要来公司的。有本事她找她上司理论去,朝你发火算哪门子——”   顾亦徐:“她确实这么干了。”   应柠:“……”   应柠怔愣,“什么意思。”   顾亦徐很是苦恼,“我原上司就是和她的上级吵了一架,现在气得在家躺着。她再不来上班,估计职位都要被别人顶替了。”   应柠没立刻回复,一鼓作气再而衰,气势已然回缩。   斟酌片刻,在脑子里捋一遍细节,发现几处端倪。   半晌,应柠道:“有点奇怪。她对你不满,为什么不直接找你发泄?”   顾亦徐想了想,好像确实,张晴每次都是表面刻薄,背地里却不会做任何小动作。   那次设计方案的分析,如果她没有在柯意的帮助下做出来,会议上最丢面的是谁?   难道是她顾亦徐?   不,不至于。   她还只是个实习生,做不好是理所应当的。赵主管他们只会认为是张晴没有用心带她……   而张晴为什么临时给她这份不可能完成的工作……   顾亦徐猛地想起那日午休容佳佳听来的墙脚——好像,就是因为李总!   “如果真按你所说,那个李总器重张晴,在明知道对方不接受的情况下,还把你安排到她的部门,难道不奇怪吗?”   顾亦徐说:“因为主管级只有她一个女性。”   电话另一头的应柠翻了个白眼。   “避嫌不至于到这个地步,依你所说,其余三位主管也都知道你的身份,放哪里不合适呢?”   顾亦徐抿唇,思索起来。   因家境使然,应柠自小在文娱圈内爬摸滚打几年,接触的都是各式各样人前光鲜亮丽,背地里算盘打得叮当响的精明老道之流,年纪和顾亦徐相差无几,在人情世故上却是一个天一个地。   她怕顾亦徐那颗脑瓜子想不懂,干脆放弃推理过程,直接摆出结论。   “能坐到主管位置靠的是什么,在职场混了几年,怎么可能和个没出校门的学生置气。”   “你以为她在和你置气吗?“   “柯荫通过集团内部的便利,替你直接拿到一份可行性报告,所以你理亏在前。”   瞧顾亦徐这事办的,抄作业还能被老师发现,应柠都无语了。   “而张晴手上有把柄,她不喜欢你,大可借此发泄情绪,但她却没这么做,径直找上你所说的那位李总争吵。”   应柠啧了一声,说:”恐怕是对李总早有不满,借题发挥罢了。”   顾亦徐果然大为不解:“这话怎么说。”   应柠被她蠢得气结,“你自己找柯荫!”   “啊,嗯……”   应柠真是对好友没辙了,提醒道:“其实想要张晴回来很简单,你有特权。”   她没说出口的是,顾亦徐恐怕无意淌进一滩污水了。   与张晴有芥蒂的人,不是亦徐,而是李经理。 第10章 、试探   “所以,张姐请假不来公司,是因为与她有芥蒂的人,不是我,而是李总?”顾亦徐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层意思。   “不然呢。”   应柠真是对好友没辙了,“你遇上的都是些什么人啊,去个项目公司实习都能躺枪。”   “那位李总胆子也是够大的,两人估计早有不和,他明知你是顾叔叔的女儿,却还敢把你当枪使,让张晴忍者不快,有火没处发。”   应柠越想越有意思,“真是个人才。”   顾亦徐闻言表情凝重。   “还有,我要是你,就先把那个告密的揪出来。要不是那黑心的长舌妇,你也不至于躺进这趟浑水。”   对于这话,顾亦徐却不认可。   即使没有程奕,她迟早也会露馅。何况经过昨天工地那事,她早已释怀。   电话那头突然吵闹,像是个有人喧哗闹事,应柠的酒店房门被敲响。   为了上映前保密,酒店这一层住的都是演员,助理,工作人员等等,没有外来人员。   “嗯……怎么了?”顾亦徐问。   应柠丢下一句,“我去看看。”   她走出房门,走廊乱糟糟的,有人一见她就焦急大喊:“应小姐,男女主角在房间里打起来了!门锁起来进不去,导演和制片不在酒店,您快过来看看!”   另一头顾亦徐也听到了。   这句话含金量可不小。男女主怎么进的一个房间,打起架来又是怎么个打法,应柠被气得低骂一句:“这两个不省心的家伙!”   顾亦徐立即道:“你去忙吧,我也要回去上班了。晚点再聊。”   应柠说了个好,匆匆挂了电话。   顾亦徐脸上逐渐笼罩一层阴霾。   没有人会喜欢被别人利用,她也不例外。   ……   ·   经过茶水间,里边有几道女音低声交谈。   顾亦徐本没打算听人墙角,谁知其中忽地提及她的名字,不由驻足,想听听她们在说些什么。   茶水间一米高往上的位置是磨砂玻璃,下边是方形人造板。顾亦徐半蹲下身子,屈起好的那条腿,一遍遍绑鞋带。   “……怎么会伤成这样?”   “哎快别说了。”   是刘濛的声音。   刘濛长叹口气:“真是够倒霉。我们其余四个一点事儿都没有,偏偏小顾伤到了腿。”   “要不说人家是大小姐呢,身娇肉贵磕碰不得。”   同为工程部的女同事笑了笑:“不像咱们皮糙肉厚的,去工地那地方跟家常便饭似的。”   刘濛斜睨门口一眼,恰好没人过往,方道:“你知道不,赵勇刚找我去的时候,可没说小顾也去。”   “啊?”   “可不是嘛!和我打声招呼也好啊,”刘濛不大满意赵勇这回办得事儿,“所以我一上车看到她,心底别提多不舒服。”   同事皱起眉,这太不厚道了,换作是她也不乐意。   “工地上又不是好玩的地,赵主管真是,把小顾弄过去干什么?她是个实习生,干啥啥不会,过去不是拖后腿么。”   “我开始也是这样想的。”刘濛喝口水润嗓,“不过相处一段时间后,我感觉吧,这小姑娘还不错,没我想得难伺候。”   同事顿时好奇,“怎么说?”   “脾气好,有礼貌。让她干什么都肯做,去哪都跟着,不掉队。”   刘濛随口说了几个,又道:“咱们部门相机不是坏了送去维修了么,借隔壁的老相机用下,那玩意儿真挺重的,现在八月份的天气多热啊,她背着两三小时,出了一身汗都没抱怨。”   “我当时真就随口一说,拍个照什么的,主要是让她有点儿事做。”刘濛无奈摊了摊手:“没成想这孩子实心眼,全听进去了。”   同事有些唏嘘。   这些不足以说明顾亦徐做得有多么好,比她能吃苦耐劳的年轻人多得是,只能说是无功无过,但这也超出许多人的猜测了。   闲磕两句,二人该回工位。   她们一出茶水间,旁边扑棱冒出个人影。   顾亦徐忙慌扶着墙站起来,可一条腿使不上劲,导致她想走却走不成还是跟刘濛撞了个对脸的尴尬局面。   “……”   “……”   “……”   六目相对,三个人都僵住了。   刘濛第一反应是心慌。   背后说话被当事人听见,常人都会自乱阵脚,但刘濛经验老道,很快镇定下来。   她又没说顾亦徐任何坏话,身正不怕影斜,何况后面还是夸人,刘濛自问没什么好怕的,温和问道:“你也来打水吗?”   她在睁眼说瞎话,顾亦徐两手空空,过来打水就有鬼了。   但顾亦徐窘迫无比,恨不得当场钻进地缝里,内心万分感谢借坡下:“是的。”   同事愣了一下,很快也恢复常色,“那快进去吧,里面牛奶和咖啡都是热乎的。”   “噢,好……谢谢。”   趁顾亦徐转身那刻,两人对视一眼,都有点心惊胆战,飞快溜走。背后顾亦徐悄悄松了口气。   .   耽搁一会儿功夫,回到办公桌前,旁边已经等着一个人。   程奕手插在裤兜,身上套了件休闲式正装,白色长袖衬衫松开最上面的一颗纽扣,没系领带,黑色长裤包裹着笔直修长的腿,正经中透露着宽松适意。   顾亦徐记起先前碰瓷那一遭,心提溜起来,他不会小心眼来报复了吧?   程奕望过来的眼神具有压迫力。但即使是这样凶悍的眼神,也抵不住长相着实惊艳。顾亦徐色胆包天,忍不住瞥了一眼,低头,又抬头看一眼,慢吞吞拖延着,一瘸一拐地溜达进来。   程奕直起身,“上班时间,你倒是很悠闲。”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等了你十分钟。”   难怪眼神这么凶……   顾亦徐:“有什么事情?”   “赵主管让我过来教你整理投资项目费用。”程奕抬了抬下巴,“坐下,打开桌面的那份表格。”   顾亦徐隐约想起这回事。赵主管热衷于让她尝试接触不同的工作范围,选择感兴趣的先入手,耐心培养基本能力。一般大部分流程由他亲自带领顾亦徐了解熟悉,只有一些比较专业或琐碎的工作,可能会找别的同事代为指导,比如负责与建设工程对接的刘濛就指导过她。   项目费用这块,应该是属于财务上的,没想到会是程奕来教她,顾亦徐既惊又喜。   一想到接下来,程奕会在她身边手把手教导,顾亦徐就雀跃不已。   程奕随便打开了一个表格,项目成本的整理和会计分录有一定出入,要素成本不会太过细化,比正常的会计实务简单许多。即便如此,顾亦徐也有点跟不上程奕的节奏,程奕不得已停下来,讲解完一遍再让她复述于实操。   顾亦徐刚敲了个数字,背后声音冷冷道:“利息算错了。”   她重新核算遍数字,校正。   程奕:“……”   顾亦徐小心翼翼地看他脸色,回车键不敢敲下去。   “不是……首项就错了。”   程奕又出声打断,“计入固定资产原值的建设期利息你遗漏了。”   “噢,好像是。”   顾亦徐连忙改了。   程奕:“?”   他隐隐头疼:“你把支付部分改到偿还了……”   不得不说,顾亦徐是个知错就改的好学生,一旦指出问题,她会迅速反省更正。程奕淡漠孤高的外表下,却是出乎人意外的富有耐心、包容,和非凡杰出的涵养——无论顾亦徐的操作有多离谱,他都不会说出任何轻蔑否定的词,打击顾亦徐可怜的自信心。   只会依然刻板重复那一句:“错了,再改。”   “再改。”   “……”   “xx错了。”   “再改。”   顾亦徐小声说:“已经在改了……”   程奕垂眸扫了眼:“改了还是错的。”   顾亦徐恼羞成怒,一把关上笔电。   无语,吐了。   爷不学了成不成??   当然——   不成。   顾亦徐只能在脑内臆测一下,反抗是绝对不敢的,程奕在她身后像个监工似的看守,坐在椅子上的屁股都没胆挪半寸。   顾亦徐度日如年,踹口大气都不敢,原本浮想联翩的两人相处时的暧昧幻想破灭地不能再干净,眼下只想尽快来个人把他支走,保住小命为上。   顾亦徐很会撒娇,度把握得刚刚好,使人怜爱又不至于被缠得烦恼。所以她一旦稍微央求什么,她父母长辈和朋友们禁不住这一套,只好答应。   压力之下,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用软软无力又娇气的语气试图耍赖:“太多了,不记了嘛~我记不住啊~”   “啊”了两声,迟迟没人上前顺毛,顾亦徐愣了愣,自己百试百灵的妙招竟然失效了?   抬头一看,程奕紧皱眉头,神情几分古怪地看着她。   静谧的呼吸声中,顾亦徐一头黑线:   她刚刚在干嘛……   顾亦徐语调迅速转变正常,“我会继续修改——”   程奕收回撑在桌面的手,瘦长挺直、指节分明的手上掌心映出一片红印。   “先暂时记住这些,基本够用了。”   程奕嗓音清润纯净,甫一说完,顾亦徐如获大赦。   “我想问问你。”顾亦徐也是真的好奇,“你怎么懂这么多,之前了解过这些吗?”   “没有。”   “那之前在学校学过?”   “没有。”程奕实话实说。   明明他来的时间不比她长,怎么两人差距这么大,顾亦徐大为不解。   “你的本科专业?”   “数学。”   作为经管类专业的顾亦徐无地自容了。   “还有一个问题。”   程奕停下,好脾气地等着顾亦徐问完。   看到他这样,顾亦徐最后的一点疑问消散了。   她忽然觉得再问下去没有意思。   顾亦徐微微笑道:“没了,我没问题。”   程奕像是有读心术般,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你不问,我怎么解释?”   两个人仿佛在打哑谜,但只有各自清楚,这是一次试探。   顾亦徐咽了口唾沫:“那,那你解释。”   他却只丢下一句。   “我没那么闲。”   一语双关——   懒得解释他没有告密。   懒得费口舌解释误会。   作者有话说:   删了一千多字冗余。。。   下一章就可以开始校园文啦,可爱的配角们逐渐登场~ 第11章 、高岭之花   三个星期后,正值九月。   H市临近海边,常年评级为优的空气质量和湿润宜人、四季分明的气候环境,使其成为国内著名的海滨城市和旅游圣地。   随着十几年内快速发展,城市CBD用地紧张,其后政府大力扶持填海造陆工程,开拓了前海和新一带商业中心。   新兴地带初显蓬勃繁荣的气象,被H市居民称为新市区。   夜幕降临,车水马龙中,一辆黑色商务SUV行驶在新市区双向六车道。经过一块指示牌前,黑色轿车拐向一条车量稀疏的岔道口,路面变窄,道路两侧的绿化带逐渐蔓延成片茂密的红树林。   树林的尽头,是傍水而建,一带灯火通明的江景苑居。   地下停车场,Corina将车停在车位上,解开安全带。这是她最后一次接亦徐下班。   关闭舒缓的车载音乐,后座的顾亦徐渐渐从休憩中苏醒,伸了个懒腰。   柯荫,也就是Corina,转过半边身子向后望去,“好好休息两天,后天就是学校开学。报道那天不要迟到。”   顾亦徐轻哼:“不会忘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是是,你已经十九岁了。”   “所以不会再像去年那样,”Corina戏谑道:“因为把校卡和学生证同时锁在柜子里,却又忘记钥匙放哪儿,导致开学那天光是等物业上门撬锁就花了半天,差点错过报道的时间。”   顾亦徐脸色微赫,“再重申一遍——钥匙是丢了,而不是忘记放哪儿。”   她小声辩驳,试图在熟悉的人面前,挽回可怜的一点颜面:“……这两者有很大区别,我一直把它放在背包的夹层里,是它自己不见的。”   “好好,知道了。”   柯荫浅笑,“总之我会提醒你的。快上去吧,不送。”   顾亦徐却没下车,迟疑一下开口:“我和你说的那件事……怎么样了?”   “你拜托我的有哪件没完成?”柯荫明白她关心什么。“放心吧,早就处理好了。”   张晴与李总分歧太大无法共事,她申请回到集团总部任职,柯意拦下了她的邮件,让人事部以人手不够为由,主动将她调动回来。   张晴也是被逼得忍无可忍,李总想让她腾出位子,给Linda上位,明着来肯定不行,在公司内张晴的能力有目共睹,那只能来暗地的,顾亦徐歪打正着,被李总拿到当枪使。   他向来知道张晴反感关系户,经历属下Linda的事后,更是对此憎恶透顶,她在顾亦徐面前有好脸色才怪。   而倘若顾亦徐被张晴的苛刻惹恼,生出薄怨,顾董爱女心切,知道后不可能没动作。   ——这招不可谓不狠毒。   然而,李经理在观念上先入为主,误以为顾亦徐是个娇贵的大小姐。   贵是真的,但不娇气。   “亦徐,你一直是个善良的女孩。”   从各种意义上。   但这世道上,善良是比钻石还珍贵的稀缺品,内心温暖并对世界抱有美好期望的人,反而更容易失望和被伤害。   Corina回头看她,女孩的脸埋在阴影之中。   柯荫想了想,忍不住说:“但你已经离开公司了,不出意外的话,那些人以后和你没有交集。不必再为那些不相关的人费心,你有你自己的生活。”   顾亦徐点头,半晌后问:“后天周末,你会送我去学校吗?”   “如果你需要的话。”   Corina忽然想起来,“亦徐,还记得你和顾董的赌约吗,那个礼物?”   她一说,顾亦徐立即记起来了,推开的车门又合上。   “是什么?在哪?”   “虽然希望你亲眼看到,这样会更惊喜,但好像不太现实。”柯荫再了解顾亦徐的喜好不过,礼物既不是彩泥塑也不是玉雕像,她颇为遗憾道:“我告诉你是台帕拉梅拉,在你报考驾照时顾董就订车了,八月份提车到库,明天会有人开到这儿,你以后可以自己开车出行。”   顾亦徐的兴致被浇了大半,她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原来只是辆车。   家里的车有得是,她不热衷爱名车超跑,更嫌开车麻烦,自从拿到驾照后就没摸过方向盘,估计买了也是放车库吃灰,所以这礼物等于白送。   ··   大学城原址临近郊区,但自从沿海一带开发,四周高楼大厦拔地而起,新市区以大学城为中心建立了一大片互联网、金融、创新科技产业,校园与企业大厦毗连邻接。   先前顾亦徐实习的公司就在这一带,住宅离公司不远,去学校也是很方便,避开高峰期只用不到二十分钟车程。   顾亦徐就读的江宁大学是出了名的开学晚放假早,历年都是九月之后才报道。与之对比的是,隔壁几所大学,尤其是其中的东华大学更是早在八月底就开始上课。   这群最低踩着680分以上录取分数线进入东大校门的学霸们,不仅在智商上超越了99%的同龄人,毅力和努力上同样如此。   周围几所大学的学生在大佬们的睥睨下瑟瑟发抖。   其中,尤其以挂科率奇高出名的江大学子最甚。   东大的课程难度门槛设置高,而能与东大挂科率肩并肩的江大课程水的不是一点点。两者学生群体差距太大,江大学术风气不重,反而注重倡导学生自由,鼓励校外实习和社会实践,这就导致了课堂低勤率和考试的低通过率,江大校内不少老师对此不满已久,一直向校长抗议应该让学生重心回归课堂。   -   报道的日期是在周末,顾亦徐不住校,去了学校逛一圈,注册完后又回家躺了两天,直到周日晚上才关心起课表安排。   课程是在每学期的期末提前选好,一个暑假过去,顾亦徐没打开看过一眼,只记得比大一时的课表密集多了。   她点进系统查看,课程总数有十一门,其中大一高数重修,时间上和大二的课表冲突,签了免听。这学期没有早课,上课时间集中安排在周二、三、四的白天,只有一门公共课是在周四晚上,外加周五下午有门专业必修课。   周一没课,连上周末的话相当于每周上四天放三天,周周一个三天小长假。   顾亦徐挺满意,缺点就是中间三天课程强度很大,平均每天三门。   于是周一顾亦徐又在家玩了一整天,除非朋友约她出门,顾亦徐更喜欢呆在家里。周二早上,因为柯荫在上班,顾亦徐自己打车去了学校。   到教室时,班里同学已经来了好些,隔了一个暑假不见,大家好像都有些变化。   几个人换了发型穿衣风格,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班长戴着个镜片比先前更厚的黑框眼镜,他泡在图书馆两个月,用眼过度,近视加深了两百度。   体委健身过度,薄薄的短袖下隆起一块块贲发肌肉,蓬勃的胸肌把领口处衣服撑得紧绷,反而让班上女生们小声讨论不休,后排女同学看向体委和他旁边男同学的眼神愈发暧昧。   而变化最大的,当属团支书白海兰。   别人夏天晒黑一圈,她反而皮肤白了,瘦了,身材高挑苗条,穿着条秾绿色及膝半长裙。   裙摆飘逸,裸露出的小腿笔直纤细。   整个人文雅娴静,面容清秀中多了种不一样的味道,比之前漂亮许多。   老师还没来,同学们都在聊天、玩手机,大教室内空位不少,顾亦徐挑了个中间排的位置坐下,给好友郑丹蕙发了条消息,低头掏出手机的功夫,旁边就有人落座。   顾亦徐头还没抬起来,下意识抱歉一句:“不好意思,这里有人了。”   对方笑出一声气音。   “亦徐。”   男生笑容和煦,“好巧,你也选了这门选修课。”   叫她名字的是她同班同学,谭明言。两人间一直是不冷不淡,谈不上什么交情。因为顾亦徐每次来学校只是上课,课上完就走人,和班里同学相处时间甚少,关系不错的也只有郑丹蕙一个。   顾亦徐怔愣,不懂谭明言过来为何,随口说:“是啊,我在班群里看到说这门选修好过,老师给的分高。”   谭明言含笑道:“我也一样,师兄师姐们对这门课评价很好,都推荐选,考试不难分给得高,还可以提绩点,我们班同学都来了大半。”   他人长得不错,又高又帅,而且家境优渥,穿的衣服鞋子都是当下年轻人喜爱的潮款名牌,笑起来阳光帅气,让人备生好感。   “你好像在班群里不怎么说话,都没见过你主动发言。”谭明言像是感到好奇。   “这个……”   顾亦徐想如何解释才好。   她对班群一直设置消息免打扰,无他,实在是有几个活跃分子太能聊了,随便扯几句就能盖个几百层楼。顾亦徐被烦得不行,开了免打扰后,除了偶尔点进去看群公告通知外,一般不会翻聊天记录,也没兴趣参加讨论。   “噢,我暑假在一家公司实习,上班时间不能玩手机,所以没空在班群说什么……”   谭明言勾唇一笑,“那我开学前给你发了好友申请,你没同意也没回复,原来是没时间看手机吗?”   “是么?”   顾亦徐不爱加陌生人微信,还真没注意。   “抱歉啊,我可能手滑点过了。”   她展开通讯录,“你的是哪一个,我现在加上。”   谭明言身体靠过来,手指在屏幕上滑动,选中其中一个点“添加”。   顾亦徐不太适应地往后退了下,屏幕上方刚好弹出新浮窗,谭明言扫了眼,手一抖,装作不经意点开。   备注“蕙蕙”的好友。   【别催啦】   【我马上到教学楼~】   下一刻,顾亦徐收回了手机。   “在给朋友发消息?”谭明言毫不避讳,“这个‘蕙蕙’,应该就是我们班的郑丹蕙?”   他的行为冒犯唐突,令顾亦徐微微不快。   她藏不住情绪,话里些微显露:“我在等她。你坐了她的位置。”   谭明言像是没听出来,又继续攀聊几句,顾亦徐半搭不理,谭明言这才识趣的走开。   后面好友冲他挤眉弄眼。   “怎么样,我就说她是很难追吧?”   谭明言耸耸肩,“她同意了我的好友申请。”   “真的?”男生有点惊讶,“那你们刚刚还说什么了。”   谭明言挑眉:“秘密。”   男生“切”了声,顿时失去兴趣,低笑嘲了句:“什么秘密,看人家都不想理你,多半没戏。”   谭明言有点挂不住脸,状若口吻轻松,“我和她还不熟,总要相处段时间吧。”   他们班上男生不少对顾亦徐有过好感,但她除了上课时间外,从来不参与到班级中,想进一步接近都难。   之前有人尝试过表白,但连话还没说出口,顾亦徐就抽身走人了,根本看不上对方。从那之后,许多人对顾亦徐的想法就散了。   但谭明言对自己有自信,他不信顾亦徐真这么高傲,谁也看不上。   谭明言冷冷瞥了眼旁边的男生。   只要给他点时间,他肯定把顾亦徐追到手。 第12章 、婚姻寿命   上课铃响,酷爱踩点,早到教室一秒都不行的郑丹蕙姗姗来迟,一分不差地同步迈进教室门。   郑丹蕙额头上一层细汗,最后几分钟跑得气喘吁吁,头发凌乱着一屁股坐到顾亦徐旁边,扒拉出课本摆桌上。   顾亦徐小小吃了一惊:“蕙蕙,你拿错书了。”   “啊?”   郑丹蕙擦汗,“怎么会。”   “经济法是周三的课。”顾亦徐指向黑板上正好投影出的讲义,“现在上的是风险管理。”   郑丹蕙脸颊热出红晕,红扑扑地,她反应过来一拍脑门:“我没记错课表!出门太着急没注意,随便抽了一本。”   “唉算了算了,先凑合着看你的。”郑丹蕙满不在乎,“反正第一节 课没啥知识点。”   选课系统还没有关闭,学生可以根据第一次上课体验,对感到不适合的课程进行更换老师重选或退课,直到第一周周末结束前教务系统才会最终确认选课情况。所以老师们一般不会在第一次课上讲重点,通常只是粗浅介绍本课程涉及的内容和概论。   教风险管理的老师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性,看着不年轻,但胜在气质儒雅修性,风度翩翩。   针对风险分析,他先是讲述了上世纪末风险管理失败的几个大型案例,如俄罗斯债务危机,亚洲金融危机等,继而转向普通人可能遇到的风险事件。   老师讲得很精彩,既有趣又深刻,课堂气氛被他轻易调动起来。   “同学们,有些生活中忽视的风险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重要得多。”老师拍掌发出声响,集中学生发散的注意力到身上,“能引起预计的预期寿命的损失原因千奇百怪,比如说——婚姻。”   “我问大家一个问题:是结婚使人活得更久,还是不结婚更长寿?”   一旦谈及非专业的问题,学生们顿时表现得一反常态,积极地不行。   课堂内一时密集讨论起来。   有人说结婚后双方彼此依赖支撑,能走得更远。   有的同学则觉得婚姻不完全美好,争执不休吵闹矛盾的家庭是自由的坟墓,只会消磨掉对未来的期待。   郑丹蕙的臂肘轻轻捅了下:“亦徐,你觉得是哪个能活得久?结婚还是不结婚?”   顾亦徐凭感觉:“结婚吧。”   “我看我爸妈相处就挺好的。”顾亦徐想了想,“我妈因为从小跟在家里老一辈的身边长大,他们那一代经历坎坷,见多识广的,所以我妈骨子里就比较好强,传统大男子主义震不住她,还好我爸随和平气,他俩性格互补,自从在一起后从没吵过架。”   “……”   郑丹蕙悻悻道:“问了等于白问。我差点忘了,你是坚定的‘结婚主义者’。”   这是她给顾亦徐定义的词。   不婚不等同于无爱。和不婚主义对婚姻制度的反抗不同,“结婚主义”是指纯粹相信婚姻是爱情发展到一定阶段所必然经历的程序。   顾亦徐是坚定自己未来一定会结婚的,所以她对婚姻十分推崇。   郑丹蕙鼻腔里发出“哼”地一声。   顾亦徐推了她一下,笑盈盈说:“干嘛,你第一天认识我?”   “好了,大家安静下。”   老师抬手压下喧哗声,道:“哪位同学愿意分享看法?”   课堂内噤声,没人主动举手。   老师无奈,大学课堂就是这样,他只好随便点了个人。   “这位女生。”   郑丹蕙被隔空点到,“——我?”   老师微笑点头:“刚刚看你和旁边同学一直在讨论。说下你的看法,结婚还是不结婚?”   郑丹蕙爽快站起身,说:“那肯定是不结婚好,要是结婚能使人长寿,活得久有好处的只是男性,女的结婚后工作家庭两头跑,累都累死了。”   甫一出口,同学都笑成一团,尤其是班上的女生:“郑丹蕙,还是你敢讲哈哈哈。”   “老师,我也是这样想的!”   “太赞同了。结婚只有一方长寿,不结婚双方都长寿。”   男生们则有点尴尬。   老师让郑丹蕙坐下,卖了个关子:“很有想法,也不无道理。但数据显示是这样的么?”   投影的幻灯片切到下一张,赫然是份统计结果。   图表显示,不结婚的男性预期寿命期望值会比结婚的减少3500天,女性减少1600天。   对于这个结果,男女生都有些哗然。   “出乎意料是吗?但大数定律证明,不结婚对于男性和女性都是损害生命的行为,而男性寿命缺失竟然达到女性的两倍以上。”   “足以说明,男性对婚姻的需求远比女性迫切。”   “所以男同学们主动追求爱情不只是出于感性荷尔蒙的冲动——”   风险管理的老师颇有风度开了个玩笑:“你们会比女同学更积极寻找伴侣,从理性风险分析的角度同样成立——在恋爱关系中占主动地位,其实是为了保障生命的安全,拥有更长的寿命。”   .   .   下课后,顾亦徐二人一起去饭堂吃饭。   她们相识在大一开学,新生军训一个月,顾亦徐当时还住在学校的四人寝室。   四个女生都是很好相处的性格,第一天彼此认识后,开始介绍各自的姓名、班级。顾亦徐和郑丹蕙同班,其余两人被分到另一个班级,于是她俩很自然的走到一块儿。   军训期间,大一新生每天都累得回宿舍就洗漱睡觉,谁都没精力折腾别的。但等开学上课后,四人生活作息的差异就体现出来,其余人习以为常的惯例,顾亦徐却要花时间去克服适应。   比如不能接受堆积两天以上的衣物,使用洗衣机时忍不住消毒;对声音十分敏感,甚至到了病态的程度……   即使熬夜打游戏的宿友极力压低动静,但轻微持续的噪音依然令她无法入睡。   十八年来,顾亦徐没有和别人同寝的经历,幼儿园开始到初中读得国际学校,高中时上公立学校,也是每天走读回家。   她难以融入群居生活,矛盾随之接踵而至,郑丹蕙粗神经不在意细节,但同寝隔壁班的两个女生却略有微词。   相处下去大家都不舒服,顾亦徐索性找辅导员说明特殊情况,不久后搬出宿舍,到母亲徐苓君亲自派人装修好的深云江景房居住。   郑丹蕙特意选了和顾亦徐一样的课程,这样两人就能随时随地一起上下课。   吃完饭后,郑丹蕙没回宿舍,陪着顾亦徐到图书馆午休,等到下午两点上一门必修。   同班级课表重合率高,必修课大多同学都在一个教室上,连着几天,顾亦徐几乎每天都遇到谭明言。   谭明言每番一见到她,多半热情地上前聊天。   晚上回到家后,有时也会收到几条消息。问她课上的问题,布置的课后作业,分享冷笑话,旅游中拍摄的风景照……   凡此总总,内容广泛,谈天说地。   他表现如此明显,毫不掩饰目的。   在又一次以顾亦徐毫无反应的单方面搭讪结束后——   “怎么到哪都能碰见谭明言。”   神经大条的郑丹蕙察觉出不对劲,说:“他该不会是喜欢你吧?”   顾亦徐根本没往这方面想过,被郑丹蕙说得一惊。   “哪有?”   顾亦□□显发愣:“他哪里喜欢我了?”   郑丹蕙更震惊:“你不知道??”   郑丹蕙不敢相信,用宛如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盯着顾亦徐:“这么明显你竟然看不出?”   “我和他不熟,他每次找我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顾亦徐一想起来就直犯尴尬。   正说着,手机又收到一条消息。   谭明言发了个视频,是他参加八月单人帆船比赛的视频。   郑丹蕙抻着老长的脖子探过来看。   视频中一面巨大的蓝色风帆乘风破浪,帆板滑行过层层湍急海浪,激卷起雪白水沫,飞溅的水滴打在线条俊美紧实的肌肉上。   年轻的运动员英姿勃发,驾驶的仿佛不只是帆船,他像是一艘暴风雨中沉浮海面的巨轮上的舵手。   看完后,顾亦徐波澜不惊,回了个“。”   谭明言好像手机不离手,下一秒问:【怎么样?】   旁观全程的郑丹蕙抓心挠肺。   顾亦徐:【厉害,不错。】   耳边大喊一声:“我去,你也太敷衍了!”   郑丹蕙捶胸长叹,“那可是谭明言啊!我们这一届出了名的男神!多少师姐师妹排着队和他表白,学院墙三天两头被挂上去求联系方式。那年轻帅气的脸庞,身材好得没话说……顾亦徐,我真的羡慕嫉妒死你了!”   郑丹蕙叫嚎完,往上一看,聊天记录几乎一片白茫茫,绿色零星几点。   ——顾亦徐回了好几次句号。   郑丹蕙麻木了。   “他不缺追求者,干嘛找我?”   顾亦徐不太明白,即使她没谈过恋爱,但至少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她体会不到谭明言的喜欢。   “这不重要。”郑丹蕙深吸一口气,“关键是你对他有感觉吗?”   顾亦徐摇摇头:“完全没感觉。”   “为什么啊?谭明言哪里不合标准了?这样的都看不上,你眼光也太高了吧。”   顾亦徐反问:“你不是会玩塔罗牌吗?蕙蕙大师帮我占卜爱情走势,看我为啥不动心。”   “不是塔罗牌,是星座。”郑丹蕙纠正。   “不对,你玩我呢!别转移话题。”   顾亦徐却不想聊这个话题,觉得无趣。   “下回再说,我先走了。这周五的课我不上了,有什么重点你替我记下。”   “周五你去干嘛?”   顾亦徐提起背包,说:“我奶奶生日。晚上会有家庭聚会,家里人都会来,等上完课就来不及了。” 第13章 、家族聚会   富丽堂皇的大厅内,吊顶的琉璃灯坠流彩光转。   明黄柔亮的壁灯照拂到长桌上的骨瓷餐具,折射出冷冷皓洁的色泽。   珐琅瓶中盛放鲜花,精致桌布上摆放着宴前甜点。点缀月季和草莓的三层翻糖蛋糕香味诱人,玻璃长曲颈瓶内淌着宛如红宝石透亮澄净的酒液。   顾家别苑占地极广,位于庄园深处。主宅内珠围翠绕,顾茜绵指使佣人将厅室间的玉葫芦帘子挽起,以免挡到客人。   小辈中几个孩子嬉笑打闹,在忙碌的大人们之间捉迷藏,从门廊跑到客厅、餐桌间。   一个穿背带裤的可爱小男孩撞到摆放餐具的佣人身上。顾茜绵险险抱起小儿子,避免他跌倒在地毯上哭鼻子。   顾老爷子和老太太与一共生了四个孩子,两男两女。顾亦徐父亲顾庆民是长子,次子顾庆宗,还有两个年纪小的女儿。   顾家别院里,平日只住着顾老爷子和老太太,以及最小的女儿顾茜绵一家。   二姑顾茜绵是顾老太太四十多岁高龄生下的女儿,从小被父母和兄姐疼爱照顾,她在北方读大学时遇到了现在的丈夫,两人情投意合,很快谈起恋爱。   准备谈婚论嫁时,男方父母是当地所读大学城市的高中教师,小康家庭不愁吃喝,也不贪图显贵,只希望儿子留在家乡发展,考上公务员。   对于儿子喜欢上一个富家女孩,男方父母非但高兴不起来,反而顾虑重重。两家经济实力差距太大,门不当户不对的,这婚事能成吗?   然而年轻小情侣恩恩爱爱,不肯为这些俗套分开。顾茜绵知道自己父母不会同意。接受家族企业后,大哥顾庆民家中说话的份量越来越重,于是她央求起大哥通融她的婚事,顾庆民被小妹折腾得没办法,最终只好松口。   待顾庆民同意后,顾老爷子那边只能勉强默许,但仍有不满,要求男方上门住到女方家中。万幸两位教师父母还算开明,为了儿子儿媳能幸福,他们自然愿意退步。   顾茜绵娇养得很,十指不沾阳春水都是轻的,三十岁的人还一派天真无邪,生活得没有烦恼。丈夫生性老实敦厚,像他父亲一样爱护妻子,手持顾氏集团股份的每年丰厚利润分红,足以让她过得衣食无忧。   顾茜绵擦去儿子脸上的汗,拍拍屁股让他继续去和哥哥姐姐们玩。   嫂子秦月见了,羡慕道:“小妹住在爸妈身边就是好啊,没有烦心事,妹夫也疼你疼得不行,三十岁了看着还和毕业那年一模一样,越活越年轻。”   顾茜绵被逗乐,掩嘴笑道:“二嫂现在也很年轻。”   打扮得是位贵妇人,但神态动作还和个小姑娘似的。   秦月啧啧摇头:“比不上比不上。花再多钱保养有什么用,我一看到我那儿子,气压就上来了,皱纹又多添两条。”   “他——”秦月无奈叹气,“算了,不说了。我指望不上他跟他姐姐那样有出息。”   顾茜绵心知这侄子有多混账,倒了杯茶递过去,转移话题:“妈最近身体不舒服,说生日就不出去吃了。我订了外面餐馆的厨师亲自过来做。家宴已经备好,大哥大嫂他们什么时候到?”   秦月轻啜青柑普洱茶,“快了吧。你二哥和爸在书房下棋,我去叫他们出来。”   顾茜绵跟着起身,去厨房检查有没有遗漏的。   一眨眼,长桌上的蛋糕少了一角,孩子们躲在餐桌布底下偷吃草莓蛋糕,蹭的满脸奶油。   顾老爷子和老太太出了屋子。老太太今儿寿辰,穿了件真丝绒面墨绿旗袍,交织金线的滚金边,胸口佩戴一串碧玺。   她年逾七十,满头银白,笑容和蔼可亲,气质优雅沉静。   不多时,顾庆民夫妇也到了,手边提着送给母亲礼物。   徐苓君淡笑道:“妈,祝您生日快乐。”   顾老太太笑呵呵地收下,却往身后看,没见到孙女,“一一在哪?怎么没有来?”   徐苓君道:“她在池子边上里喂鱼呢。”   顾老爷子坐在沙发中央,胡子气得抖了下:“又在糟蹋我的龙鱼。”   为了给顾奶奶庆生,四个儿女都回家一起陪母亲吃顿生日宴,各家孩子们也都来了,但却少了一个人。   顾箐在客厅看电视,父亲叫她:“箐箐,你弟弟在哪里?长辈们都到了。”   顾箐说:“他不在家里,应该去哪玩了吧。”   顾庆宗登时动怒,“奶奶生日也迟到,全家人等他一个人,无法无天了他!去,给你弟弟打个电话让他赶紧滚过来!”   顾奶奶宠溺孙子,在旁边拉架:“没事箐箐,你别催他。晚点到没什么,泽临指不定正在路上开车呢,接电话不安全。”   “妈,你别纵着他——”   顾箐掏出的手机又塞回去。   秦月却小声让她出去打,催促顾泽临快来,免得惹他爸生气。   .   欧式雕花铁艺庭院大门缓缓打开,门卫站立两侧,一辆暗橘色迈凯伦轻鸣声浪驶进,超大尺寸的伸缩挡流板尾翼气势十足。为了保持某种含蓄典雅的逼格(顾泽临自认为),顾家庄园依然采用人工开门而非电子。   顾泽临吊儿郎当地甩着钥匙,下车走到主宅前,不出意外看到个熟悉背影。   近三十平米,一米多深的曲形水池内,百许尾红龙鱼灵动地游曳水中。顾亦徐上半身趴着木质栏杆上,往池中撒鱼粮,红龙摆动鱼尾争相抢食。   忽然背后有人虚虚推了一把,顾亦须骤然被吓到,手里鱼食撒了一池子,一群龙鱼快活地浮出水面咬食蹿出水花。   顾亦徐惊魂未定,回头一看,顿时气得破口大骂:   “顾——泽——临!你个臭小子又捉弄我!看我不打死你。”   小时候这里还没养鱼,只是个假山流水的布景池子,顾亦徐就被顾泽临打闹时推下去过,如今旧事重演,她说什么也要把顾泽临推下去报仇。   两人在池子前推搡,一言不合打起架。   高大的少年浑身都是力气,顾亦徐哪里是他的对手。半湿不干的头发像是出门前刚刚冲洗过,身上气味干净清爽,没有汗气味儿,但那副莽撞和讨打的嘴脸还是一样欠扁。   眼看真惹急了顾亦徐,顾泽临连忙收手道歉:“姐、姐我错了,真错了,你放过我吧。”   顾亦徐忿忿甩开他,“是你自己讨打!”   “别闹了你俩。”   顾箐不知何时出现在台阶上,双手抱臂,直直盯向顾泽临:“你现在越来越淘气,成天在外面鬼混不回家,手机电话打不通,爸妈的消息不回。奶奶的生日你也迟到,顾泽临,你是不是太久没人管皮痒了?”   顾泽临挠挠头,“大姐,你别吓唬我了。”   顾箐目光锐利,气场全开:“谁和你开玩笑?”   能治他的人来了,顾亦徐偷乐,“拜拜,我先进去咯~”   说完溜进门口。   “我们也进去。晚上宴会散了你别跑,留下来我有话和你说。”   顾泽临一扫刚才的生气,蔫蔫地:“噢。”   “噢是什么意思?”   “好好,知道了。”顾泽临小声嘟囔烦不烦啊,却没胆叫顾箐听见。   顾箐这才脸色稍霁。   顾老爷子那一辈虽说不是重男轻女,但传统观念根植,还是认为儿子才能传宗接代。所以顾老爷子对顾庆民、顾庆宗两兄弟的后代很看重。   长子顾庆民就不说了,徐苓君在省委机关上班,当初计划生育政策对公务人员查的很严,只生了顾亦徐一个女儿。顾老爷子喜爱孙女,但说一点不遗憾那是假的。次子顾庆宗的媳妇秦月在生了顾箐之后,曾怀过个孩子,却意外流掉了,后来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又才有了顾泽临,所以顾家对他的偏爱是有目共睹的。   爷爷奶奶一味溺爱,母亲秦月不幸经历流产,出于某种弥补的感情,她对后来怀上的顾泽临喜欢的跟个什么宝贝似的。他爸顾庆宗只有被惹急了底线才会动手,其余时候一概对儿子的混账行径睁只眼闭只眼。   唯独顾箐是个例外,她见不惯顾泽临胡作非为,故而总要板起面孔严厉教训。   在顾泽临眼里,大他六岁的亲姐顾箐比他爸妈、他爷爷奶奶加起来还要有威胁。   菜肴摆上后开宴,大人们把满脸奶油的小屁孩儿从桌底下捞出来,擦干净手放进座椅里,年纪小的还不会用筷子,阿姨在边上喂饭。   顾爷爷奶奶坐首位,左侧下边是顾庆民和徐苓君,右边是顾庆宗秦月,往下是大姑二姑和姑父们。   桌上的小辈只有顾箐、顾亦徐和顾泽临三人。   顾亦徐在桌子底下和顾泽临绊脚,两人又不知为何闹起来。   二姑顾茜绵忽然寻思道:“这桌子怎么在摇晃?”   二姑父放下筷子,表情疑惑:“我也感觉到了,好像是有点。”   顾箐轻咳一声,桌子上的动静立刻停下来。   顾茜绵讶异,又说:“诶不晃了。”   “不想在这吃就去小孩子那一桌。”   顾箐眼神警告二人,“听到没?”   接收到来自食物链顶端的危险,顾亦徐两人顿时老实安分了。   顾家大人们相视一眼,大概都知道怎么回事了。   顾奶奶笑道:“一一和泽临两姐弟从小打到大,现在还经常吵架呢,跟长不大似的。”   “箐箐做大姐的什么都要会,在外边学习打理公司,在家里管着弟弟妹妹。”大姑和秦月说道:“亏得她聪明又能干,孩子中没一个能比的上箐箐的。”   秦月笑笑说:“她年纪最大,懂事也早,不论是学习还是工作从没让我们大人操过一点心。”   顾茜绵不禁唏嘘,她二哥的两个孩子真是天差地别——顾箐自主性强,有主见,从小到大都是家中孩子的翘楚,普林斯顿本科毕业,听说最近又筹划申请哥大研究生,但因为国外疫情搁置了。   而泽临却是个半吊子,对读书一点也不感兴趣,花钱去英国留学镀金,却在国外染上一堆坏毛病,和那群二代三代们鼓捣玩乐,酗酒抽烟私生活混乱,年纪轻轻就换了四个还是五个女伴……   顾茜绵的生活圈子很简单,三十年来被亲人丈夫保护的很好,也亏得顾泽临是她亲侄子,不然平时遇到这样的人,顾茜绵必然是轻蔑远离的。   二姑的心声自然没人能听到,桌尾顾亦徐还和顾泽临暗暗较劲。   “好哇,你竟然谈恋爱了!”顾泽临抓到把柄,得瑟的跟什么一样,威胁道:“我要告诉伯父伯母听。”   “你敢?”   顾亦徐鄙视他:“多大人了,还跟我爸妈告状,你要被人打了怎么不告你们老师去?”   “伯父——”   顾亦徐一把捂住他嘴。   但声音惊动了前面的人,亦徐死死捂着顾泽临的嘴不让他说话。   徐苓君见之微微蹙眉:“一一,别欺负泽临。”   顾亦徐不情愿地松开手。   “伯母,我姐她有男朋友了。”顾泽临大喊,“我刚刚都看到了,那个男生约她去看电影,而且……”   “闭嘴!我真服了你了,我没有谈恋爱,你别乱说话!”   饭桌上大家都停筷看过来,顾亦徐赶紧辩解:“他胡说八道,我和那男生根本不熟。”   作者有话说:   下章男主出场 第14章 、家庭教师   诡异的静默中,所有人齐刷刷看着顾亦徐。   却没有人开口询问。   直到顾庆民说话,他的声音特别沉稳,语速很慢,“一一,到底怎么回事。”   徐苓君神情随之凝重几分。   父母如此郑重,好像这是件了不得的大事,顾亦徐意外傻眼,但她本就没做过,便解释道:“就是班上的男生,说是买多了一张票,请我去看电影。”   “以前没听你提起过。”   顾亦徐语气自然:“我和他不熟,都没讲过几句话。”   顾庆民表情一沉,“不熟?那他还约你出去。不准去!他叫什么名字——”   桌上都是亲戚,大家都在听着,顾亦徐被她爸追问得不自在,抱怨道:“哎呀,爸爸你这是干嘛啊,我跟他只是同学而已。”   顾奶奶看了大儿子一眼,“好了,不要弄得这么严肃。一一是闺女,你看护得紧没错,可孩子年纪大了,年轻人谈恋爱看电影出去玩不正常么。”   顾庆民这才没问,但看他的神情,显然事后要找顾亦徐谈谈。   顾亦徐瞪了顾泽临一眼,怪他事多。   顾泽临耸耸肩,毫不在意带来多大麻烦,埋头吃饭。   顾亦徐低头看手机上的消息。   原委是谭明言约她去看电影,好死不死给顾泽临看到了,这家伙一直叫嚣宣扬出去,顾亦徐才一直在桌底下气得踩他脚。   经过蕙蕙所说,谭明言八成是对自己有意思。   可是他不把话说明白,行为上热络殷切,可实实在在的一句喜欢也没说出口,态度上暧昧不明,以至顾亦徐连拒绝的话都没法说出口,只能冷处理。   顾亦徐淡淡回了句:【有事去不了。】   几分钟后,谭明言追问:【什么事?】   顾亦徐告诉他:【明天我有家教课。】   谭明言却不肯消停下来。   【你周末还给人上课??】   【太辛苦了,上一次课能赚多少,有一千块不?】   【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点震惊,你看起来不像……】   【要不这样,下次出来玩我请你。】   ……   顾亦徐一晃神,再看时对方已经发了一连串密密麻麻的文字,太扎眼。   顾亦徐懒得回,直接装作没看到。   --   体育馆内。   大功率LED高天棚灯白炽耀眼,将室内篮球场中运动的身影照得纤毫毕现。   场上穿球衣球鞋的高个男生们个个汗流浃背。程奕带球稳,速度也快,往篮板下冲锋时侧面猛地冲出一人拦在面前,封盖未成。   程奕果断把球传给队友,打了个配合,几经转手,球最后又传回到手上。   看准时机落点。   起跳投球——   三分。   “好球!”   “漂亮!”   队友立即击掌欢呼。   程奕舒出一口气,甩了甩发麻的手臂。   打了两小时篮球,大半个月没经历高强度运动的肌肉发酸,体力消耗殆尽,身心却畅快淋漓。   ——只是场上有个别人的操作太恶心。   头发被汗水打湿,额前几绺粘连在皮肤上,弄得很不舒服。   程奕掀起球衣下摆搓把脸,露出一节劲瘦腰肢和腹肌。   他将篮球抛传给队友,下场到边上拿毛巾随便擦拭几下,出汗后,白皙矫健的躯体上有一层薄薄的水泽,球衣湿透后紧紧贴在后背。   他坐在看台边拧开瓶矿泉水,仰头时一口气喝尽,修长的脖颈上喉结滚动。   场上队友叫他:“程哥,还打不打?”   “不打。”程奕淡淡道。   “状态不错就接着打啊。”   另一个黑衣服的对方球友运球跑过来,语气熟稔:“不会吧程哥,这就没力气了?”   程奕冷眼看他:“你朋友手黑,盖帽故意打手,搞了几次动作?”   黑衣服一下卡住了。   仔细一瞧,程奕右手臂上一片红痕,还有一处刚留下的新鲜指印。   黑衣服张了张嘴,半天才道:“嗐,我朋友就是较真,打到中途就啥也不管……”   讲到一半,他自己倒窘迫地说不下去。   他那朋友好胜心强,人品不错,但球品属实很烂,打得顺什么都好说,要是场上处于劣势就忍不住开始搞各种小动作。穿黑衣服的男生有时都嫌他丢脸。   程奕是中途加进来的,进球拿分很猛。上半场分咬得紧,所有人都还正常,后半场眼看得分差距拉大,黑衣服的朋友就开始搞针对。也亏得程奕涵养好,没当场指着脸破口大骂。   “走了。”   “别啊……这局还没结束……”   黑衣服挽留,声量不自觉提高,“——我和我那朋友说说,你别介意。”   篮球场上几人闻声转头。   那人挑衅地看过来,意思很明显:谁先走谁玩不起。   程奕讨厌蠢人,只觉得幼稚。   他拍拍黑衣服的肩膀,跃过肩头,气势分毫不让,眼神给了那朋友一个警告。   收回余光,程奕拎起衣服水瓶,走人。   “没力气了,你们自己玩吧。”   .   程奕回到宿舍楼,准备上去洗个澡。   东大研究生宿舍分男女独立两栋,和本科生一样位于在学生宿舍区。最大的区别可能就是研究生宿舍空间更大,每间二人住。   除了两张上床下桌,还有一小块地方用作客厅,摆放沙发桌几,每个宿舍连接十平方米的方形阳台,包含厕所浴室和盥洗盆。   他是研一新生,本来该住到高楼层,但分寝时有个研二师兄住的寝室空了间床位,学院就把他分配了过去。   程奕搭同门师兄的便利住在三楼,免去许多等电梯浪费的时间。   他进门时,师兄冯嵩宇正在收拾衣服,地上打开一个行李箱。   程奕经过他身边,犹豫问了句:“你这是,周末回家?”   冯嵩宇快速收拾行李,他买了今晚的高铁票,一股脑把电脑、充电器装进去行李箱内。   “我妹妹生病住院了。”   “……严重吗?”   冯嵩宇揉揉眉心:“不清楚。”   他无奈道:“我妈在家照顾爷爷奶奶,我爸公司周末也要上班,家里没个闲人,所以我得在医院陪着她。”   “我妈胆子小,一看我妹妹生病就慌神,和我电话里半天讲不清楚病因。”   冯嵩宇叹了口气,“苗苗身体一直不好,这次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生病。”   程奕知道冯嵩宇家里的情况。   冯嵩宇的父母在他上大学后,生了个小女儿,名字叫冯苗苗。冯爷爷年纪大了,前几年刚退休,但肺部落下病根,长年一直咳嗽不止;奶奶有高血压,需要吃药控制。冯母自从生了二胎后,为了照顾女儿和家里老人辞去工作,全家靠冯父一人的收入支撑。   冯父的收入不低,加上二老有退休金保障,足以维持一个六口之家的正常开支。   但冯母生产女儿苗苗时算作高龄产妇,胎儿早产先天不足,身子骨也比普通小孩弱,经常因为感冒着凉发高烧住院,光程奕知道的就有三四次。   “你请假了没?”程奕站在衣柜旁,突然问。   东大对上课出勤十分看重,还专门设定了一套惩罚机制。   冯嵩宇哪敢踩高压线:“刚请了。”   程奕点点头,“有哪里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冯嵩宇提起行李箱,又放下,笑了笑:“我还真有件事要你帮忙,就等你开这个口。”   .   .   家宴还没结束,顾泽临提前就溜了,只留给他姐顾箐一串车尾气。顾箐脸色奇差。大人们喝了酒,夜深后就在庄园里住下。   顾亦徐临走前,她爸叫住她盘问,顾亦徐再三跟他们保证自己真的没有谈恋爱,并且也不会去跟谭明言看电影,顾庆民才勉强放下心来。   顾亦徐不禁抗议:“爸爸管得也太多了。我都是个成年人,难道还有没谈恋爱的自由?”   顾庆民轻声呵斥:“爸爸是怕你没有经验,被人骗了!”   顾庆民生怕自家这块肥肉被狼叼走。早在顾亦徐读高中时,生意场上的商业伙伴就开始打探顾父的口风,家中有子侄的,都想认识认识他的宝贝女儿。   毕竟顾庆民只有一个继承人,娶了顾亦徐,等于拥有顾氏集团半壁江山。   而徐苓君那边更是如此,徐家三代从政,子辈个个出挑,比顾亦徐大十一岁的表哥最近新上任某市政府市长,风头炙手可热。顾亦徐的外祖父近几年退下了,但在政届影响力犹存,两位舅舅任职中央,想借婚姻与徐家攀上关系的人再多不过。   只可惜的是,徐家这代小辈中大多都已成婚,年纪最大的孩子都上小学了,年纪最小的,反而是嫁到顾家的徐苓君的女儿。   顾氏夫妇将顾亦徐看得很紧,但不怀好意接近的人太多,他们出于某种为人父母的考量,选择将这些都隐瞒下来。   以至于顾亦徐意识不到她是块香饽饽。   .   顾亦徐没有拿借口搪塞谭明言,她周六是真的有家教课。   ——只不过不是她去家教,而是有人来给她上课。   大一上高数挂科,这学期只能重修。但因为课程冲突没法听课,顾亦徐只能给自己找个家教。   她每逢数学必烧脑,还是把大脑主板烧焦的那种。高中满分150的数学,顾亦徐能只考60+,无他,纯粹看到字符就心烦,根本学不进去。   要不是英语能拿140,她连江宁大学都上不了。   上学期擦边险险过了线代,这学期又迎来门天杀的概率论,顾亦徐快要夭寿了,连夜叫Corina招聘个能教高数和概率论的老师。   Corina效率极快,招聘信息发出不到一天,就挑选出了最合适的人选——   东华大学经院研究生,男,本科门门专业课成绩至少A,高数、概率论A+。   还贴心的,附有学生证和成绩单的图片佐证。   顾亦徐刚看东华大学经院,心里暗想不会这么巧吧?   往下再看——   雀跃的心情短短存在一秒后就被灭杀。   是她多想了。   学生证上的照片完全是个陌生长相。   Corina在处理顾亦徐的事务上是专业的,顾亦徐全程当个甩手掌柜。   柯荫和对方约好上课时间,总共五小时。   周六早上10点-12点上高数,中间休息一个半小时,下午上概率论课程。   待第一次试课满意后,即签正式合同。 第15章 、油画新娘   程奕按照路线指示,在校门口最近的公交站上车,半小时后,下车点是一片宁静、绿化环境极好的高档住宅区。   这一带三面环水,风景尤为宜人,起名源自H市内的深云河蜿蜒流经。   小区面临江景,坐落于深云湾半岛上,独栋别墅和高层公寓囊括在内,是方圆三公里内唯一的大型住宅区,也是著名的富豪名人聚集地。   看到学生家的地址,程奕不难理解为何对方给出的时薪如此阔绰——深云湾的房价高得令人咋舌,里面住户非富即贵。据说衡量H市内一位社会名流的入门标准之一,就是TA能否拥有一套深云湾内湖的房子。   小区的安保严密,程奕花费一番时间,才到达指定单元。   通讯室的工作人员笑容甜美,隔着对话玻璃,女声温柔地询问是否有预约。   程奕报上姓名。   “好的冯先生,稍等。”   她拨通住户内线,片刻后,得到肯定答复。   工作人员按下按钮,指向一扇电子开启的大门。   “您请往这边走。乘坐2号电梯,楼层已经为您按好。”   高层公寓一层一户,电梯附带门禁系统,只能到达指定楼层。程奕来到门口时,主人家的大门已经提前打开,微敞开条缝隙,隐约能看到屋内中式风格的装修。   程奕敲门示意。   屋内传出一道女声:“请进。”   “是来家教的老师吗?”   对方的声音很年轻。   “嗯。”   还不到十点,对方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准时。   “那你先坐会儿,等几分钟,我刚吃完早餐。”   程奕走进房门,入眼是空间宽阔的大平层。房屋干净整洁,空荡荡的,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应该就是上课的学生。   空气中弥漫着月桂烯、精油酯类化合物为主的家庭香水气味,很有格调。环幕落地窗远眺一线江景和江滨生态公园,开阔的布置结构,隔断以古艺屏风、窗杦、博古架为主,兼顾采光和美观,入门处木架盆景上摆放白瓷花瓶,体现主人传统复古的审美。   程奕几乎是小心翼翼地不触碰任何物件,其中随便几件装饰品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白瓷器像是古董花瓶,碰坏了他赔不起。   家具却是化繁为简。透露着浓厚的居住气息:柔软富有弹性的羊毛地毯、米白色的布艺沙发……   客厅左侧的阳台完全封闭,靠近落地窗的位置摆放木质小圆桌和软垫,地毯上铺着零碎的拼图碎片。   不难想象,不久前有人坐在圆桌前摆弄拼图的场景。   不一会儿,厨房的方向传出水声。   “老师需要喝点什么?”顾亦徐擦干手打开冰箱,“果汁、碳酸饮料还是酸奶?”   “纯净水就好。”程奕说:“温的,谢谢。”   这声音顾亦徐听得有些耳熟,脑子里搜寻人影。她早上没煮开水,倒了两杯新鲜椰子水出去,“暂时没温白开,要不你——”   顾亦徐一怔,手没抓稳,杯子里的水晃出去几滴,话卡在嗓子眼。   她看到了什么???   一个手腿修长,唇红齿白,穿着宽松卫衣短裤的少年,出现在她家客厅!   那张惊艳到无可复制的面孔一经出现,顾亦徐想不认出都难。   程奕半蹲在地上端视完成不到一半的拼图,听到声音,转头望过来。   一身家居服,没穿拖鞋,只穿着长袜的顾亦徐踩在地面上,光洁瓷砖上溅了几滴半透明的椰子水。   “……”   两个人都短暂地僵持住了,脑内不约而同冒出一个声音:   ——竟然是他/她?   ——怎么会是他/她?   那谁怎么没跟我说清楚?   顾亦徐喉间阻滞,紧紧握住杯子,半天才发出声音。   “你……姓冯?”   程奕很快平复诧异。这问题透着一股傻劲,他冷眼反问:“我姓什么,你不知道?”   顾亦徐惊疑不定:“你和照片上不是一个人啊。”   Corina发给她的那个人,明明叫冯嵩宇,东华大学的研二学生。   “你说的冯嵩宇是我师兄。”   程奕解释了经过,冯嵩宇因他妹妹生病回家,不清楚何时回来,和顾亦徐这边约不上时间,如果超过期限还没有试课,那么算冯嵩宇一方单方面毁约,平台收取的信息费不会退还。   冯嵩宇舍不得几百块打水漂,于是便让程奕代他上课。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忘记和Corina协商通知这件事。   弄清楚原委,顾亦徐震惊之后,心底掀起巨大的欣喜。   在项目公司,程奕比她提前结束实习,准确地说,程奕不能算是实习生,他只是为了课题研究参与到项目进程中,完成调查后便离开。   顾亦徐还以为从此分离后,很难再有机会见到程奕。程奕这人外冷内更冷,近水楼台时尚且得不到好,那连一面也见不着的时候,还能拿什么理由接近他。   顾亦徐克制自己不笑出声,懵懂地说:“原来是这样啊。”   但她的情绪都写在脸上,跟白纸黑字一样容易读。   程奕没接话。心里却想:你看到我,有这么高兴?   大概,可能是知道后面会哭得很惨,所以提前高兴一下?   程奕若有所思,认为这个解释说得通。   顾亦徐放下水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程奕:“所以,今天是你给我上课吗?程老师?”   老师这个称呼是一种尊重的象征,但不知怎么,经过顾亦徐的嘴一说,反而染上层浅浅的谐趣。   女孩笑眼弯弯地冲他笑,想看他怎么回答。   但程奕何许人也?   他面无表情:“把课本拿来,我们现在开始上课。”   顾亦徐扫兴撇嘴。   程奕顿了顿,喝完一口水,淡淡道:“希望你的高数水平比工作时强,不然,请做好心理准备。”   顾亦徐猛然想起往事——   那次被程奕教学时支配的恐惧。   ……   忽然对接下来的时间不是那么期待了。   家里书房有点凌乱,顾亦徐不准备让程奕进去。两人垫着软垫,在客厅玻璃茶几上课。   课本崭新的不可思议,翻开书本目录。   “先说说薄弱项。”   “把基础不牢的章节圈出来,着重复习这部分,剩余的话,你去年上过课应该不难掌握。”   被程奕带着温习课本的感觉很奇妙,像是一个认识的人突然展现出全新的一面,之前虽然有过类似经历,但那是工作场合。顾亦徐新鲜感正浓,认真地接过笔把不会的圈画出来。   圈了几章后,她默默停了下来,整本书都是不会的。   程奕只好换了个策略,“知识点还记得多少。”   顾亦徐干脆利落地说:“忘了。一年前学的,哪还记得?”   程奕皱眉看她,很是无法理解。这样薄薄的一本小册子,考前抽两三天时间看完就该直接上考场了。怎么会有人花半年的时间上课,却连及格线都达不到?   顾亦徐被他看得窘迫,低头小声辩解:“如果我会,怎么还能挂科,干嘛要找人来教。”   说得挺有道理。   程奕只得妥协了,“那就从头开始学一遍,你认真点听。”   翻到开头第 一 章,是从没看过的陌生章节,程奕匆匆扫过十几页,心底大概有数。   “怎么,你用的教材不是这版吗?”顾亦徐却觉得他的行为有点奇怪。   甫一说完,她又想到东大比江大高出将近一百分的分数线,汗颜道:“好吧,确实应该用的书不同。”   程奕却说:“我没上过高数。”   “啊?”顾亦徐懵了。   程奕放下高数课本:“我学的是数学分析。但数分覆盖范围更广,教你没问题。”   顾亦徐卡了下,险些忘了程奕是数学系出身。   趁程奕建立高数的知识模型,顾亦徐求知欲旺盛,好奇问道:“数院都上些什么课?会不会很难很枯燥啊?”   “数分高代概率论,常微分偏微分,实变与复变函数,数值分析泛函分析,拓扑学等等,还有金融方向的一些课程。”程奕随口说了几个。   “至于是否枯燥无聊,你觉得你的专业课上的怎样,那别的专业也是差不多的。除非有实在的兴趣偏好,否则读不同专业体验差别不大。”   顾亦徐最头疼数学,光是听名字大脑就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又不得不佩服能学数学的人。   “那你数分考了多少?”   程奕还真想了想,却不是很记得。   他估算个大概,“可能,97、98?”   “真的啊?”顾亦徐眼神发亮,又要问东问西。   程奕却不悦打断:“你的注意力应该集中到课本上。”   ··   顾亦徐写题时倒很专注用心。   阳光映在玻璃上,照射在地毯边缘的墙壁上。   开阔敞亮的布局设计使得无需打开灯光,依然保持室内光线良好。   两个年轻男女隔着茶几面对面而坐。   顾亦徐一心做题,安然自在的外表下绞尽脑汁回忆刚才巩固的知识点。   程奕瞥了眼解题过程,实在闹心,不忍多看。他挪开视线,漫无目的地巡睃,最后落在沙发上墙壁悬挂的一幅肖像油画。   肖像主人是位白人女性,头戴洁白婚纱、穿着婚服纱裙的年轻新娘在教父的指引下,俯身在誓词上签字,陈旧的羊皮纸与纤细娇养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低头垂眸时,教堂外的阳光打在新娘白皙姣好的脸庞,笼罩上一层柔和细致的光晕。   油画呈暖色调,尤其是画外那抹恰到好处的阳光,使画中人栩栩如生。   目光下移几寸,油画下方的顾亦徐对着稿纸演算,两人神态竟不谋而合。   程奕的眼神不自觉停留在顾亦徐的脸上,那是一片通透细腻的皮肤,在光下微微有细小可爱的绒毛。   好看这个词分很多种。   令人自惭形秽的美好叫好看,叫人看了心生欲念,渴望占为己有的漂亮也叫好看。   父母对孩子的夸奖,朋友对彼此外在的肯定,陌生人虚伪的奉承,都会用到“好看”这个词。   在程奕看来,顾亦徐显然是“好看”的。   但她的好看不出彩,不夺目。不能像那些外表出色的女孩仅凭容貌就能博得许多青睐,但没人能否认她不代表着一种美。   一种犹如油画中优雅的女性,水墨画中写意的留白,是没有攻击性,安静到无声的美感。   这种独特的观感难以遇见。   以至于总在不知不觉间,润物细无声般悄然侵占了画外游人的视野。   于是。   流连而不自知。 第16章 、拉弥亚   极限计算很是头疼,每当你掌握一种方法,自以为可以解题时,下一道题却换了另一种新考法。   顾亦徐只会洛必达公式,见到上下式分子分母,二话不说直接洛必达。有些题目计算出了结果,但明显跟答案对不上,还有些式子越求导越复杂,一串复合函数后面拖着条长长的尾巴……   短短五道题,顾亦徐却如临大敌,眉头紧锁。   折腾半天,程奕还是在她手下挽救住被摧残的草稿纸。   “停,别写了。”   顾亦徐抬头,眨了眨眼睛,静静看他。   程奕支肘撑额,“跳过这个环节,你等我讲完知识点再做。”   给差生讲题的过程是痛苦的。一个无法理解这么简单的地方还能错,一个无法理解这么难的点居然能跳过。   “洛必达公式有使用条件,不是所有A/B形式都可以使用。只有分子分母同时趋于0或无穷时使用。”   “第一步先判断极限类型,然后,选定该类型对应的求极限方法——”   程奕扪心自问,他大学课程学的精细程度,还没有给顾亦徐讲解时深入。   他此前没在校外给人补课,最常见的情况,就是和同院学生一起讨论本专业学科,解答疑问,又或者是就某些方面专研,如辩证某个经典问题是否存在解析解和数值解,到图书馆查阅文献讨论上几个甚至十几个小时。   但那是交流,而非教授。   “等等。”   顾亦徐指着纸上一处,“为什么令x=1/t^2?”   “分母结构比分子复杂时,做倒代换方便计算。”   程奕在旁边写出代换后的等式,约分化简。   再写两步,答案出来了。   顾亦徐满是惊奇,小小鼓掌两下,“厉害,你竟然看一眼就会写?”   “题做多了自然就会。”   极限、积分、级数这类都是基础,家常便饭来的,为后面更深层次的数学学科做铺垫。   “你也一样,多练习,以后看到题目就能直接写出答案。”   顾亦徐想了想,又道:“那这道题,倒代换不能是1/t吗?我看书上例题都是这么做的,你怎么是t^2?”   “……”   “因为分母都是x的偶数次方,这样化简更彻底。”   程奕耐着性子解释:“而且平方次后不用考虑0-情况,减少步骤。还有什么问题?”   “没了。”   程奕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顾亦徐眼里流露出羞涩和难堪,“我是不是太笨了。”   声音中有点忐忑。   她手足无措地样子比平常可爱许多,让人有气也使不出。   何况程奕本来也没动气,他只是精神有些疲惫。   高数折磨顾亦徐的同时,她也在折磨他。   程奕说:“还好。”   顾亦徐的表情却不是很信。   程奕心底默念三遍时薪的价格,而且师兄冯嵩宇待他不薄,只好违心道:“真的,你比我预想中好很多。”   顾亦徐扑哧一乐,也不较真了。门口铃声响起,她站起身去接,腿部后面的皮肤由于盘腿久坐后,压出一片红痕,顾亦徐没在意。听到对讲机里的声音,才意识到居然十二点了,提前订的泰餐外卖已经送到楼下。   顾亦徐挂了通话,冲程奕一脸轻松地笑道:“到时间了,中场休息90分钟,下课吃饭。”   外面订的饭菜很快送上来,顾亦徐拿出摆到桌子上,她朝客厅的程奕道:“快来吃啊,咖喱鱼饼冷了就不好吃了。”   程奕走到桌前,他来时不知道中午还附带午餐,本打算去外边吃的。   看到饭菜后,他奇怪道:“只有两份?”   “是啊。”   “其他人呢?”   “什么其他人?”   顾亦徐一琢磨,反应过来:“没有别人。这儿只有我一个人住。”   程奕微感讶异,但随后又觉得正常。   其实稍加留心,会发现这间房子居住的痕迹不像是家庭留下来的,环境中充斥着明显的个人风格。   地毯图案是明艳的向日葵,墙壁挂着肖像油画新娘,收纳柜里放着零食、跳棋盘而非茶器,客厅与餐厅的隔断屏风上摆放几座小巧精致、宽衣长袖的造像玉雕。   凌散却不至脏乱的房子似乎预料到不会有陌生的客人上门拜访,每个角落都被主人精心打造,变成一座喜爱的小屋。   顾亦徐递给他汤匙叉子,“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先试试吧,不喜欢我再点些别的。”   她今天想吃酸甜口的虾汤、于是点了一家常吃的泰餐馆。倘若早知程奕会来,顾亦徐指定会询问他喜欢的口味,再决定吃什么样的午饭。   程奕坐了下来,“不用麻烦了,我没有忌口的。”   他舀一勺椰奶汁,在糯米饭里搅拌开,放进嘴里品尝。   顾亦徐忙问,“怎么样?好吃吗?”   程奕没立即回答,伸手夹了一块柠檬鱼肉,咀嚼几口。   顾亦徐生怕他不爱吃,一直盯着他。最后程奕罕见得露出温和的笑容,“不错,我挺喜欢。”   顾亦徐听到后欣喜道:“你喜欢就多吃点。”   吃完午饭后,还有一段时间休息。近三百平的大平层不算保姆间,屋内共有三间卧室,两主一客。顾亦徐居住的卧室与客卧相连,主卧空间不够储放,装修时便将两个房间打通,把邻近的客卧置办成衣帽间。   主卧布局是对称的,分别在房子两侧,入门位置靠近客厅的方向有扇隐蔽门,外人不经提示不会发现,里面还藏着一个不小的卧室。   顾亦徐带程奕到另一个主卧,她打开灯光,房间内陈放东西不多,一览无余。右侧是入墙式衣柜,中间摆放一张大床,床头柜和书桌上干净无物,里面带有一个小型卫生间。   “这房间没人住,但每周都有人打扫,保证干净。”顾亦徐温柔笑道,“被子在衣柜里,午睡后放在床上就好。”   这个房间内香水气味淡了很多。   被子上是清新的洗衣液味道,还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陌生的床、陌生的环境令程奕一时无法入睡,他在床上翻了几个身,睡不着,开始翻看手机。   他先是回复上午的消息,不慎点到旁边的社交软件,程奕上滑退出,下一秒,熟悉的身影名字一闪而过。   app界面推送的实时热点勾住了他的视线。   犹豫几秒,身体比理智先一步做出决定。   点开。   是一张红毯合影。   照片中C位赫然是位中法混血的女模特,Michelle Andrea。   她长相完美糅合了欧洲和亚洲人种的优点,深邃的五官明媚艳丽,镜头前微微浅笑,但那双异于常人的灰绿色眼仁像是森林深处的一潭冷泉,神秘而幽禁。   仅凭一张照片,就能感受到她动人心魄的魅力。这个女人是天生的性感尤物,也是娱乐圈的宠儿。T台上的高光时刻被全球粉丝精心剪辑反复观摩,无数时尚杂志主编对她爱恨交加。   《VOGUE》、《ELLE》等具有全球影响力的杂志公开盛赞她美得宛如精灵,是上帝赏赐人世间的瑰宝;又为Andrea年轻时爱慕权欲,在名流中周旋,著有交际花之称,而讽刺称其为“拉弥亚”——希腊神话中象征贪欲的女妖。   看到那张熟悉美艳的面孔,程奕脸色一点点变得阴沉,眼神布满寒冰。   黑沉的眼珠上爬满憎恶的情愫,像是看到世上最肮脏的丑陋东西。   那身造物主恩赐的美丽皮囊下,是丑秽邪恶的欲望化身。   实时播报内容,两年没有作品的混血美人M&A终于再次出现在公众荧幕前。她将在几家国内知名传媒公司合作投资的重磅电影中特别演出。   此话一经传出,电影《百万花妖》预期票房上涨30%,Andrea再次证明了她的商业价值所在。   电影的最大投资方博莱影视公司属于应氏旗下产业。应氏财大气粗,难怪能出得起她的身价。   程奕却直犯恶心,一眼不想多看这个女人。   记忆中令人作呕的片段翻滚——   猩红天鹅绒窗幔严丝合缝拉上,厚重得不漏天光,极尽奢华的卧室内,几分钟前,两道人影才堪堪分离开。   枕被丢在地上无人问津,四周中弥漫着一股特殊气息,高级香水隔夜之后,原来也不好品闻。   交耳呢喃轻语间,说着,嘴唇又贴合到一起。眼见情到深处,床上女人无意瞥过,才注意到墙角不知站立多久的人影。   ……   裹着地上捡起的白色床单,女人拉开窗帘,在天光未晓的清晨薄雾间,点燃一根细长薄荷烟。   随意梳拢的卷发,唇色殷红如血,加上女人身上透露的慵懒性感,她坐在高枕软榻上,就是一副天然的画卷。   “我不准备解释。”她轻声说。   微哑声音如海妖塞壬般诱惑世人。   又残忍。   “亲爱的,一切如你所见。”   --   想到只隔着几个墙壁的距离,程奕和她暂时居住一个屋檐下,顾亦徐就雀跃不已。   尽管她不准备做什么,当然,也做不了什么。可是能和一个赏心悦目的异性共处一室,难道还不值得她高兴高兴吗?   顾亦徐翻来覆去,根本静不下心睡觉。还没到起床时间,顾亦徐躺到一半觉得口渴,懒劲抵不过渴感,起身去厨房倒杯水喝。   出了卧室后,尽管明知居室间的隔音很好,顾亦徐还是蹑手蹑脚地往外走。谁知半路看见程奕已经在客厅,收集起地上的碎片拼图,坐在落地窗边的小圆桌旁,专注地一块块拼凑。   那盒拼图有上千块,顾亦徐闲来没事拿它消磨时间。走近看时,拼图整体雏形已经形成,是幅星空图。   顾亦徐蹲在他旁边,摆弄一块碎片:“你不睡午觉,在这玩拼图?”   程奕一点不意外她的出现。   “睡不着。”   顾亦徐轻笑,“我也睡不着——哇,你快把我剩下的部分拼完了!”   一中午不见,程奕神情却疏离不少,并不搭话。   然而程奕不知道的是,他每次故作矜持疏离的表情,偏有股清冷劲儿在里头。   顾亦徐很喜欢看,所以并不怕他的冷漠。   而且程奕再冷,也不会恶语伤人。瞧着脾气难伺候,但相处之后,知道他这人性情是真的随和。   她自顾自说:“拼图的图案是我找商家定制的,我发了照片给他,问能不能做,商家说可以,但打印出来后的图片像素没有原图高。我当然知道,因为它是用专业相机拍摄出来的。”   “那年我上初二。在新西兰皇后镇,瓦卡提普湖边,我亲自拍摄的夜景。”   程奕终于有反应了,“初二,14岁?”   顾亦徐点头:“13、4岁的样子吧。”   “这是所有里面我最喜欢的一张,还记得它拍摄在凌晨一点,只为了等那天最好看的月亮。”   那个时间,湖边居民都睡了,没有人类世界的灯光。   四周静悄悄,只有星空是亮的。   程奕放上手上最后一块拼图,完整的局部出现了。   他看到了五年前皇后镇的月亮。 第17章   下午三小时是概率论。   第一周课上讲得内容很少,也没有作业,顾亦徐权当周末补课预习了。   开篇倒是比高数简单。有高中数学知识做基础,随机事件和概率并不很难接受。顾亦徐边看课本边标注,把概率公式誊抄到笔记本上,以后做题时可以温习巩固。   程奕却明显心不在焉,一直沉默坐在桌旁。   顾亦徐时不时看他一眼,程奕表情淡漠,跟雕塑似地坐在一边。   顾亦徐拿笔头戳戳他搭在膝上的胳膊,“你在想什么?”   程奕才骤然如梦初醒。   “是不是中午没休息好,困了?”   “没有。”程奕否认。   他转而看向顾亦徐臂弯底下的教材,书上被五颜六色的荧光笔和水笔划出重点。   “复习完学校上的内容了?”   “嗯。”   程奕扯了张纸,开口给她预习接下的内容。   他随手照课本上的例子,画出它的概率分布函数,讲解几分钟后,却发现顾亦徐的心思根本不在纸上。   顾亦徐抱腿而坐,笔直的双腿叠在胸前,下巴支在膝盖上,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程奕的侧脸瞧。   程奕面部表情不丰富,外观总是很难瞧出情绪,大多数时候都是面无表情。但顾亦徐找到了一个很好的识别方式——程奕心情不好时,声音是低沉的,趋于乐观时,嗓音清润纯净。   程奕半眯着眼,“我脸上有字?”   顾亦徐连忙摇头。   声音中隐含的信息不会骗人,程奕眼下心绪低落。   她不敢直接问原因,只好道:“书看太久眼睛疼,想休息会儿。”   “你才学了多久?”   顾亦徐装可怜:“就休息十分钟。好嘛。”   程奕无奈应允。顾亦徐趁机换了个姿势靠在沙发上,循循善诱:“光坐着多无聊,你陪我聊会天。”   程奕心情复杂,没在意细节,顺着说一句:“聊什么?”   这话一出,反而把顾亦徐难住了。   他们认识差不多也有一个月,但像这样只有他们两人的独处空间却是头一回,更别说有过闲聊。   “……”   顾亦徐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   直到现在,她才再清晰不过地意识到,她与程奕之间,不过是熟悉的陌生人。   ——他们能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在一个房子内上课,但任何两个刚认识不久的人都能做到以上的事。   除了程奕的长相外表、他的学校专业外,顾亦徐对他的认知寥寥无几。   甚至于想找到一个共同话题,都是件困难的事情。   顾亦徐感到闷闷不乐。   “客厅挂的这幅画是谁的?”   不料程奕主动问及,顾亦徐愣了一下。   “哦,你说它?是一个朋友画的,去年我生日时她送的礼物。”   “画得很好。”   而且不知那位朋友是有意无意——油画中白纱裙新娘的面容,与顾亦徐有两三分相似。   “应该是专业的?”   他一提,顾亦徐忽然脑内浮现某个人影,不由笑道:“你说错了,她不是学艺术的。我朋友也是东大的,而且很巧,她和你一样是数学专业。”   “是吗。”这世界够小的。   “他是男的女的?”   “女生,比你小两届。”顾亦徐说出个名字,“你认识她吗?”   程奕没印象。顾亦徐继续道:“她学习成绩好,人长得美,画画也好看。偏爱画欧洲神话、历史和宗教相关的,大概……因为她信基督教。”   “信基督教?你确定?”程奕逐渐被话题引导进去。   迷信宗教色彩和皈依教派完全是两个概念。好比许多人深受佛教影响,但他们百分之九十以上都不是佛教徒。年轻人中信教的就更少了。   顾亦徐若有所思,“她应该不是严格意义的基督教徒,但会去教堂读圣经,做礼拜。”   程奕觉得有些意思,“据我所知,佛教主张因果,劝人行善是为了积攒功德,离苦得乐。”   “而基督宗教认为人天生有罪,信耶稣是为了得救,基督徒一切的罪过都由耶稣替他们承担。”   换言之,深信自身有罪的人,才想要通过耶稣换取救赎。   顾亦徐的朋友,她为何赎罪?   “作为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应该更信佛而非耶稣才对。”   程奕道:“你的朋友挺出人意料的。”   兴许分散神思后,程奕很快从那种沉默的状态中走出。眼见他变得正常,顾亦徐也松了口气,两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继续上完剩下的课。   程奕离开后,顾亦徐盘算晚上吃什么,打开手机看到班群中有人@她。   点进去仔细一看,原来是男班@所有人,说要下周末弄个班级聚会。这是他们班的传统,每学期开学不久后组织团建,目的是促进同学们的感情。出发点是好的,可惜搞了两次,也没看出什么成效。   在顾亦徐看来,所谓班级聚会,就是把一群脸熟却又叫不出名字的若干人等凑到一起,然后到一些热闹场合,由班委和几个外向健谈的同学负责活跃气氛,剩下的参与分子该吃吃该喝喝,吃饱喝足,聚会也就散了。   这种社交活动挺没劲,还浪费时间。顾亦徐不凑没意思的热闹,在问卷上勾了“不去”的选项。   选完后一看,预计参加的只有不到二十人,不去的反而占了班级过半人数。   好家伙,原来不参加才是“民意所向”。   周二早上照例是风险管理,老师在台上讲课绘声绘色,一门选修讲得让学生比上专业课时更认真。他喜欢在课堂上与学生互动,而非照本宣科地念PPT。一次课三小节,花名册上的名字挨个被点到。   课间,郑丹蕙一脸兴奋地嚷嚷:“这个老师太有魅力了!博学又富有涵养,要是经院所有男老师都像他一样,我一节课都不会逃!”   顾亦徐乐了,“你这话可别被陈坚听到。”   陈坚是上财政学的老师,身材矮胖,头顶地中海。他在台上讲,学生都在底下打瞌睡聊天玩游戏。   因为他讲课枯燥无比,附带每月赠送小测体验包一枚,果断被历届江大学子拉进选课系统的黑名单。   郑丹蕙黑着脸嘁了声:“要不是别的老师都满员了,说什么财政学都不选他。”   顾亦徐点头,不能再赞同。   一个女生向她们走过来,“亦徐、丹蕙,方便跟你们说个事吗?”   问人的是团支书白海兰。顾亦徐两人对视一眼,不知她为何突然找上来。   “是这样的,上周六班群统计参加聚会的人数。我看你们都选了不去,请问是有什么原因么?”白海兰开门见山。   顾亦徐:“没……去不去不是自愿的吗。”   “当然是自愿的。”   白海兰嫣然道:“但怎么说呢,这是班集体活动,如果不是有特殊原因的话,还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是希望每个同学都能参与进来。”   “团支书,我打断一下。”   郑丹蕙忍不住出声,“先声明,我不是反对搞团建啊,但每次出去就是吃喝玩乐的,没有新意。能不能改进下,换些新项目之类的?”   白海兰失笑,“你可以在群里提意见,可行的话会采纳的。”她歉然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我和班长不能面面俱到,顾及每个人的感受,所以最后的决定,只能迎合多数人的需求。”   白海兰轻声细语一番话,饶是郑丹蕙也不好挑刺。   两人只得改了问卷上的选项。团支书看了眼,心满意足地去找下一个人谈话。   --   拖着行李箱上楼,在一间写有号码的房门前,冯嵩宇拿出校卡,“滴”一声打开宿舍门。   正对的阳台门打开通风,窗帘扎好固定在玻璃一侧,小客厅里没人,但卧室房间内开着灯,冯嵩宇提着箱子走进去。   寝室两人间,他和程奕对床。他把东西在自己的床位边放下。听到动静,程奕头也没抬,“回来了。”   “嗯,你没课吗这么闲,又打游戏。”   程奕戴着耳机没听清:“你说什么?”   冯嵩宇努嘴一指:“你先打,别凉凉了。”   程奕笑了笑没当回事,接着打完这盘,边询问:“你妹妹生病痊愈了?”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小孩子抵抗力弱,闹肠胃炎,去医院吊水三天后就好了。”   冯嵩宇挠了挠头,说:“原本打算周日回来,不耽误学校的事。但苗苗不知怎么近视了,左眼350,右眼400多,这么严重我爸妈都没意识到,真够粗心的,我又带她去配了副眼镜。”   程奕在听,“是不是他们太忙了没发现?”   冯嵩宇也疑惑,“不至于吧……三四百度黑板都看不清楚,早应该发现了。”   “欸对了——你代我去家教那事,我还没谢你呢。”   冯嵩宇忽然想起来,周日一早那学生的家长就和他联系,学生对上课效果很满意,希望可以继续家教。对方提出他私自换人的事,冯嵩宇这才记起忘了跟家长沟通,不过对方好像并不介意,反而要求让后来代替的人上课。理由是学生满意的家教老师是代课,而非冯嵩宇。   冯嵩宇把原委告诉了程奕。   冯嵩宇说起这没别的心思,东大学生在家教市场里很抢手,丢了这份他大不了再找一个就是,唯一可惜的是,能给出这么高时薪的家教可遇不可求。   “对方也很有意思,为了让你去上课做出不少让步,我光听着都眼红。”   冯嵩宇着实羡慕:“怎么我以前就没遇到这么好的家长和学生?”   程奕全神贯注盯着屏幕,鼠标键盘敲到飞起,不知到底听没听进去。   瞧瞧那白净细致的模样,冯嵩宇啧了一声,打趣道:“难道那学生喜欢上你了?”   程奕侧过头来,摘掉耳机:“你说什么?”   冯嵩宇手搭在床边,“我说,那学生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程奕很认真地问他:“你怎么看出来这点的?”   冯嵩宇张了张嘴,他就随口一说,哪知程奕当真了。   冯嵩宇无奈:“我这不胡扯吗?你俩上课我又不在现场。“   程奕哼笑一声,把头扭回去。   “我跟那边说了,你不会去,对方就问为什么,要是时间不方便,可以调整。要是价格不合适,可以再调整……”   冯嵩宇跟讲段子似的,几句话说得有板有眼,“嘿!这有钱人说话就是不一样,给的价格这么高了还能翻,给她每周上几小时就能月收入上万——”   冯嵩宇讲得起劲,程奕突然诈尸般冒出一句:“我去。”   程奕操纵游戏里的人物丝血回城,切换视角的功夫,半路跳出敌方一个平A收割掉人头。   “……”   “干嘛突然说脏话?”   屏幕一片灰白,开始复活倒计时。   程奕冷不丁说:“我去家教。”   冯嵩宇有些傻眼,“我以为你不会同意的。”   他这个学弟参加过那么多竞赛得奖,本科时拿过三次特等奖学金,东大给优等生的奖励向来不薄,按程奕得到的国家级奖项来说,每年至少也该有几万,只多不少。   冯嵩宇正纳闷,片刻后,程奕淡淡开口。   “最近缺钱。”   作者有话说:   油画主人是另一本书的女主。   这里贴个预收:《尤念》   你是我的幻想,也是心思尤念。   (文案)   初二那年,叶笛袖经历一场校园暴力,从高台坠落下腿部骨折,再无法跳舞。   而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是她同母异父的哥哥。   遭受妻子背叛的父亲,愤怒地将女儿带离到别的城市,在那里,叶笛袖遇到了生命中的“耶稣”。   幽闭昏暗的房间内,失意少女不知在轮椅上静坐多久。   他打开门走进来,身后一束阳光紧随其后,照亮整个岁月。   六年来,叶笛袖一直以为那是救赎。   直到对方告诉她——   背负十字架的人,永远只有自己。   -女主清冷独立,理性且情深。自我救赎!不依赖别人走人困境!   -双男主,男二后期上位。男主白月光,但两人不合适,分手后不纠缠,不暧昧。 第18章   有课的日子过得很快。   每周二到周四白天满课,顾亦徐放学回到家后,吃晚饭休息一下,天已经黑了,再回想第二天要交的作业,等写完后,再洗个澡,差不多到了睡觉时间。   日子便这样重复,好不容易熬过最累的三天,周四下午是概率论,下课铃一响,教室内学生们倏然动起来,桌上的笔袋水瓶纷纷一股脑塞进包里。   桌椅拉拽的声响中,郑丹蕙快速收拾好东西,包一甩挎在单肩,“晚上吃什么?”   “三楼新开了家海南椰子鸡,朋友圈都说好吃,想去试试。”   她掰着手指头数,“自选里的辣炒花蛤特香特辣,很下饭……串串冷锅也不错,但最近长痘,吃辣会不会不太好?”   纠结好一会儿,郑丹蕙拿不定主意,露出为难的表情,“亦徐,你选个方向。”   顾亦徐却说:“我今晚去外面吃,陪不了你了。”   “什么?”   郑丹蕙愣愣地,“可晚上还有课呢。”   “公选课而已,不去也没关系吧。”   音乐鉴赏就是纯听音乐的,老师很有气质,据闻是位有名的美女高音演唱家,微博有不少歌迷粉丝,个人演唱会售价不低,却依然座无虚席。   然而在高校免费的课学生也懒得来,声乐教室坐满不到1/10之一的人。她点名那周会提前通知学生出勤,至于其他时间嘛……   ——纯属谁爱来谁来的佛系。   “你要是不去。”   郑丹蕙思考一秒,决定躺平:“那我也不去了,留在宿舍追综艺。”   两人一拍即合。   顾亦徐坐校园巴士到校门口,再乘车回家。   电影宣发结束后,应柠从外地回来。她和顾亦徐在中学时结识,是关系再铁不过的好友,八月份那晚应柠失恋买醉,顾亦徐睡前接到电话,二话不说换好衣服出门。应柠倒挺争气,喝醉后没哭,一滴眼泪没掉,净拉着顾亦徐痛骂男人。顾亦徐一头雾水,听了几小时也不知道她骂得是谁。   之后,两人各忙各的,一个去实习,一个跑宣发,一个多月都没再见面,只能靠通讯设备沟通。彼此想念得紧,所以应柠刚回H市,马不停蹄就来找顾亦徐玩。   临近秋分,天气短期回升。秋老虎热得厉害,早晚空气有点凉,白天正午时点却同暑日般炎热。顾亦徐上了一天课,身上出了层细汗,粘腻地不舒服,于是特意回家洗过澡再吃饭。   半小时后,浴室的水流声停下。   顾亦徐头发湿漉漉的,裹着浴袍赤脚走出来,踩出一串有水渍的脚印。   她准备挑选一身衣服,进衣帽间时,看到弧形低背沙发上坐着一个人,穿件苎麻撞色连衣长裙,V字交领展现优美锁骨,原麻深色裙摆因为坐姿垂落在地面,边上摆着一盒开封过的生巧。   应柠翻看一本杂志,抬头瞥了眼:“洗澡还挺快的,我以为至少还要等十分钟。”   “拜托。”   顾亦徐叉手抱臂:“你觉得在衣帽间吃巧克力的行为合适吗?”   应柠歪头,理所当然地说:“我以为可以的。”   “你在我的房间里,吃着我的零食,不经过我的同意?”   应柠笑道:“别这么小气嘛,我只是等得饿了,刚下飞机放了行李就来找你。”   顾亦徐哼了声:“弄脏很难打扫,甜食还会惹虫子。”   应柠催她去吹干头发,吹风机在主卧的浴室,衣帽间又连着主卧,顾亦徐拿着衣服出去。应柠等得越发无聊,丢开杂志,起身随便走看,在一整面墙的香水、精油橱窗前站定。架子上摆放了几百个玻璃瓶,液体颜色各异,价格从几百到几十万不等,其中某些是私人定制款。   “越来越多……”   应柠喃喃道:“她这是有收集香水的癖好?”   顾亦徐没那么讲究,不像应柠那样每天在镜子前整饬半天,确保自身从头到脚都无可挑剔。换好衣服后,顾亦徐手指梳拢柔顺长发,咬着一圈黑色发绳,探头叫应柠。   说话声音含糊:“我弄好了,走吧。”   “等下。”应柠指着香水橱柜,“里面的我能用吗?”   “想用就用呗。”   应柠挑了款合心意的Une Rose,清新馥郁的玫瑰香味沁出,萦绕在一片空气中。   顾亦徐扎好头发,嗅到花香味,顺带也喷点在身上。   收拾完出门,应柠往鼻梁上架了副墨镜,在电梯里按了-2层。   顾亦徐瞥了眼,“你开车来的么。”   “怎么可能。”应柠白了眼,“我刚不是说了吗,坐了三小时飞机,累得要死还开车啊?我打车过来的。”   “……”   顾亦徐不明白:“那去地下停车场做什么?”   应柠拉低墨镜,冲她眨了眨眼睛,“你不是会开车吗?”   顾亦徐惊叫一声,属实被吓到:“你不会准备让我来开?!”   “顾叔叔送了你辆车,有车干嘛不开。”   这事还是顾亦徐当初电话里告诉她的。那辆帕拉梅拉在车库里停了两周吃灰,顾亦徐为难道:“我从拿到驾照后就没碰过车。”   应柠满不在意:“所以才要有第一次。”   顾亦徐却不肯,“没带车钥匙。”   “别找借口。”应柠微微一笑,手一张开垂下车钥匙,保时捷logo在眼前晃啊晃,“刚在玄关柜子里瞧见,我就带上了。”   顾亦徐眼神格外幽怨。她科目二挂了三回,科目三挂了四回,一本驾驶证历时九个月才拿到手,丢死人了,在最后一次出考场时,她就发誓再不碰车子。   “走啊,上车。”   见到顾亦徐踌躇不前的样子,应柠没好气地推了一把:“你担心什么,车上还有我呢。”   顾亦徐小心翼翼地把车开出车位,停车场出口有道缓坡,她在车上提心吊胆,左脚随时准备踩刹车,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出汗,直到顺利平稳地汇入车道时,心口上悬着的一块石头落地。   “这不开得挺好的。”   应柠不着痕迹地松开紧攥安全带的手。   顾亦徐紧张得不敢搭话,路上车多得心慌,车速开到四十,精神力高度集中。   一路有惊无险地到达目的地,除了几个急刹外,几乎堪称完美。   停车时比较费劲,应柠下车和她换了个位置,将车身稳稳当当地笔直停在明黄的车位线内。   应柠一脸得意比划:“看看,尺子都比不出这么精准的停放位。”   顾亦徐没好气:“我快被吓死了,晚上回去你开。”   “话说,你十八岁生日成年礼,顾叔叔只送了你一套江景房和别墅?”   深云湾的房子虽然值钱,但对顾庆民而言不过九年一毛。   应柠抱臂托腮,“好奇怪啊。说不通啊,顾叔叔和徐阿姨这么有钱,怎么才送你这些?而且这车子——就你那堂弟车库里七八辆超跑,什么兰博法拉利918的,你总不能比顾泽临差吧?怎么到你这才开百万的帕梅?”   “我没顾泽临那样爱张扬。”顾亦徐语气嫌弃:“你以为他买超跑干嘛的,还不是去耍帅泡妞,我叔叔婶婶也不管管他。”   顾泽临在英国读了不到半年,因为疫情回国,课程采用线上授课。他根本无心学业,在家呆了不到一个月,就鼓捣着搬出去住,整天跟那群身家差不多的朋友玩车。   说他玩车吧,也不尽其然。真刀真枪比赛车的胆量没有,实际为了招蜂引蝶。   屁大点年纪的小子,追求的无外乎是刺激、性和获得成年人的认同。   而顾泽临的幼稚行径落在顾箐眼里,简直是在自找死路。   所以他俩姐弟相处时犹如老鼠见到猫,一个抓一个躲。   顾亦徐和应柠一边聊,边走进一家新开张不久的海鲜酒楼。大厅内挺热闹,里面坐满了人,外边还有一串人在排队。一进门,就有几道目光嗖地聚集在应柠身上。米白和原麻撞色很挑人,穿在她身上却恰如其分。   顾亦徐吃惊:“今天不是周四吗?怎么这么多人。”   这家店食材新鲜,口味奇好,也是她们认识的一个朋友创业开的店,那朋友比她们大不了几岁,生意却做得很有门道,花大价钱聘用海鲜料理大厨,加上宣传营销做得好,算是家网红店,来的客人自然不少。   “何鄢真他妈是个商业鬼才。”应柠啧啧称奇。   两人想找个包厢好好说会儿话,到前台报了朋友何鄢的名字,不一会儿,酒楼的领班闻声过来。   领班一脸歉然,表示生意火爆,包间已经坐满人了。酒楼VIP贵宾区还有间空着,但需要些时间收拾,不介意的话请何总的两位朋友稍等片刻,先点餐,后厨马上安排。   顾亦徐和应柠来这尝新,但主要还是给他家老板捧场,总不好到了门口不吃一顿就走,于是便在大堂接待区坐下。   .   排队的队伍越来越长,酒楼大堂过道的椅子上,一对等候的情侣亲密坐在一起。   “阿琦,我们还要等多久?”季萱萱轻声问。   “我排的是60号,现在叫到59号了,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叫宋琦的男生安慰女友。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也没底。   快二十分钟了,屏幕上显示的号数都没挪动一下,好在有女朋友季萱萱陪他,才使得枯燥的排队没那么无聊。   季萱萱看到新消息:“嘉芙说他们十分钟内到。”   宋琦却没立刻搭话,眼神瞟向一处。   季萱萱顺势看去,餐馆入门处不远的沙发做着两个女性。   其中一个皮肤粉白透亮,束个低马尾,发型简单,整体给人印象也干干净净。   另一个穿苎麻长裙盘发的,黑发红唇,衣服颜色搭配复古高级,坐着也不难看出身材奇好。她翘着二郎腿,Christian Louboutin红底高跟鞋轻抵地面。   两个人,两种迥异的风格。   但她们靠在一块儿,又处处透露着和谐。   v字领口卡副墨镜的女人低头看菜单,一个领班模样的人弯腰恭敬服务,点完后一合账单,那干净利落的架势像是来收购餐馆的。   宋琦痛叫一声,按着腰间软肉,“松手松手……嘶——”   季萱萱瞪着他:“好看吗?”   “好……”   险险刹住车,“不好看!”   “好看就多看几眼。”   季萱萱声音温温柔柔:“——不然把眼睛捐给真正有需要的人,你就看不到了。”   “别啊,宝贝我错了!”宋琦大惊失色,直叫唤。   季萱萱暗笑不已,就喜欢吃醋逗他。   小情侣间正玩情趣,季萱萱接到电话:“哎,你们下车了?按我的定位到门口……好,从门口进来往右,靠近消防管道这儿。”   “对对,我们在队伍前面。”   嘉芙等人才匆匆赶来。   后来的几个年轻人和宋琦季萱萱一样,都是周赞元教授的学生。   宋琦和季萱萱同级,跟了博导三年后,两人现在都是在读博士,其余四个比他们年纪都小,还只是研一研二。   他们今天同门聚餐,小师妹嘉芙主动推荐这家最近火遍全网的新酒楼。因为客人太多应接不暇,店家关闭了线上预约通道,而向来照顾学弟学妹的宋琦自是当仁不让,提前半小时来这排号。   “辛苦宋琦师兄和萱萱师姐啦。”   说话的是嘉芙,季萱萱笑着戳一下她的额头,“还不是你提议来这的,去哪里不好,非要凑这趟热闹,不然我俩能排这么久吗?”   嘉芙吐了下舌头,一旁冯嵩宇搭腔:“萱萱姐,你这么说可不厚道,小师妹在群里提议时可是全票通过的。”   “就是就是。”嘉芙附和道。   “嵩宇你……”季萱萱演不下去,指着嘉芙戏谑说:“难怪说你是团宠,大家都维护你,开句玩笑都不行。”   “没关系,宝贝。”   宋琦往季萱萱脸上结实亲一口:“我宠你。”   “咦惹——”   惊起“咦”声一片。   季萱萱脸色微红,推开宋琦。   宋琦笑了笑,奇怪问道:“对了,程奕呢,他人在哪?”   几人才觉得不对劲,本该在这的人少了一个。   另一个男生赵旭挠挠头,纳闷道:“他跟我们一块来的,刚进门时还在。”   但程奕实在太惹眼了,左右环视一圈,几乎瞬间锁定方向。   他在酒楼入门处不远,和一个女孩说话,女孩笑意盎然,脸上满是惊喜,一双黑亮水润的眼睛黏在程奕身上挪不开。   宋琦等人第一下是傻眼,随后很快恢复正常——程奕多半又被哪个胆大的女生拦住要联系方式,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   宋琦和季萱萱再看第二眼……   等等,怎么有点眼熟?   定睛一看——   卧槽!   这不是刚才沙发上的两女之一吗?? 第19章   顾亦徐没想到能偶遇程奕。   程奕进门的前一刻,顾亦徐又困又饿,恰好打了个哈欠,碰巧余光撞见他。   那时傍晚七点多。   天际残留一线余光,天空黛青近黑。   日落的地方是一层浅淡如雾霭般的紫。   那颜色的位置太均匀,分布有致。黑青与绛紫如同江泽入海处泾渭分明,没有一丝一毫的外溢。如同造物主在地平线5℃的位置系上一根缎带,晚霞是它送给世人的礼物。   经年之后,顾亦徐依然对那个傍晚记忆犹新。   她无意瞥过,看到的是喜欢的人,和瑰丽无比的晚霞。   冯嵩宇大步走近,揽着程奕肩膀,他冲顾亦徐露出个温和笑容。   “打扰一下。”   他附在程奕耳边:“她谁啊,你认识吗。”   程奕低声回:“那个学生。”   “谁——”   冯嵩宇恍然,“这么巧?她也来这吃饭。”   那人二十多岁出头,身材高大但不壮硕,长得端正英俊,虽然和程奕比起来差了几个档次,在普通人眼里也是相当不错的。   他和程奕低声交流两句后,竟转而看向她。   那人露出两排洁白牙齿,“你好,我叫冯嵩宇,还记得我吗?”   顾亦徐小小“啊”了一声,“我记得你。”   冯嵩宇和善笑道:“没想到能在这遇见,上周我家里有事去不成了,我找程奕帮忙,但路上太匆忙忘了跟你们提。后来他跟我说,你们原来之前就认识,缘分呐。”   对着一个自来熟的热情小伙,顾亦徐略微腼腆,啜喏道:“确实,是这样的。”   “亦徐。”   应柠看完菜单,一抬头身边的人不见了,她刚看到顾亦徐走过来,下一秒却看到顾亦徐面前的程奕。   应柠眼睛亮了亮,“这位是?”   这人不进演艺圈,真是亏大发了,长得就是张一夜爆红的脸。   “给我上课的家教。”顾亦徐小声说。   “哦——难怪。”   应柠的语调拖得又长又慢,“我说我怎么不知道亦徐还有个这么……的朋友。”   “你好,我姓应,这是我公司的名片。”   一见到潜在好苗子,应柠职业病犯了,果断掀包拿出张名片递给程奕。   程奕垂眸,是一个MCN公司的名片。   应柠笑得一脸春光,如同看到一颗闪烁的摇钱树:“您有需要的话,请务必联系上边的电话,我会安排最优质的经纪团队为您服务。”   “……”冯嵩宇愣住了。   程奕沉默着,没接。   顾亦徐赶紧先一步夺走名片,尴尬笑了笑:“她开玩笑的哈哈……”   应柠还要说话,顾亦徐挡在身前拦住她。   冯嵩宇这时才反应过来,忍俊不禁:“你朋友,挺有趣的。”   应柠的外表极具吸引力,程奕却反应淡淡,简单打了个招呼,就跟冯嵩宇离开和别人汇合。   他们一走,应柠盯着顾亦徐:“你不解释一下?我从没听你提过这个人。”   那眼神看得顾亦徐发毛,“我跟他不熟……”   “不熟的人你会傻愣愣凑上去?”   应柠半眯起眼:“不熟?我给他递名片,你二话不说就拦下,你知道他的职业。”   “……”   “行啊你顾亦徐,我俩一起多久了,就你那点小心思还想瞒我。”   应柠步步紧逼:“说!你是不是喜欢他!”   “嘘——”   顾亦徐不知道她怎么得出这一点的,应柠这人眼睛真毒!   她立即炸毛跳脚,捂住应柠的嘴,声音急得变调:“你……你别那么大声。”   应柠得意不已,扯开手:“你第一次对男人这么主动,没心思才怪。老实交代,你认识他多久了。”   “八月实习的时候见到的……但他不常来。”顾亦徐低下头:“一周只来两三天,总共……才见过七八次吧。”   “这还不够吗?”   应柠磨牙,闲她不争气:“刚见面就在一起的人还少?见过这么多次你还毫无进展,真替你捉急!”   亦徐和她不一样,至今一次恋爱都没谈过,应柠也问过她为什么,顾亦徐只说没感觉,遇上的人没一个动心的。   应柠知道感情的事急不来,以顾亦徐的条件,自是不缺有好男人挑;而且顾家向来对儿子放养,只要不死随便折腾,对闺女却看得很紧。   顾亦徐的小姑顾茜绵读书时,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那时候社会治安远没现在好,顾老爷子怕女儿年少无知被人骗了去,又担心外边的小混混不开眼,招惹顾茜绵,于是每天和司机一起接送女儿上学,守得跟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见到程奕,应柠才知道亦徐以往所说的“没感觉”是啥意思。   原来让她感觉的男人脸蛋俊得没边,身材好得跟男模一样。   应柠在娱乐圈见过不少吃颜值红利的男星,却没几个能与程奕媲美,想到这她就开始牙疼——   十九岁女青年好不容易动一次心,初心萌动得也忒晚了。   可是吧。   她喜欢什么人不好,偏偏挑上个这么棘手的?   应柠一看程奕,就知道是块硬骨头,强上肯定不行,牙齿都能磕碎。   看到冯嵩宇程奕过来,嘉芙忍不住好奇问:”刚刚门口是什么人。“   冯嵩宇道:“程奕的朋友,刚好碰上了。”   嘉芙却不满意如此简单的回答,看向程奕欲言又止。   程奕指了下屏幕:“到60号了。”   宋琦忙说:“是我们,轮到我们了。”   到前台,服务员却说大桌在使用中。   “号码牌就是到我们啊。”   “这我就不清楚了。里面已经在上菜,还请客人们等下一桌哦。”   季萱萱神色不满,“我们等了足足半小时。”   “抱歉,这是规定。”前台机械重复,“大桌确实在被使用。”   --   顾亦徐指着那边一拨人,像在争吵,半路停下问道:“他们怎么了?”   领班朝对讲机说了几句,告诉顾亦徐:“好像系统出了问题,将大桌的号码订到中桌去了。中桌坐不下这么多人,又没有空桌腾出来。”   顾亦徐闻言蹙眉。   应柠在人群中看到冯嵩宇和程奕,再觑见旁边人神色,心念一转。   “贵宾室坐的下几个人?”   领班迟疑一会,“贵宾室有四个,有大有小,座位不一样……”   “我们去的那间呢?”   领班:“是十二座的。”   “那好。”   应柠点头:“把他们叫上。”   前台人员面带微笑,不停向宋琦等人致歉,一边委婉拒绝他们的诉求。   季萱萱拳头打在一团棉花上,有劲使不出。   她火气逐渐上来,“照你解释,是系统把号排错了,你们店家出错凭什么让消费者承担?我订的大桌没了,你应该尽快给出解决方案,而不是在这里搪塞!”   前台耐心道:“很抱歉,目前店里没有空桌。对于您的损失,我们提供消费券作为赔偿,您看这样行么?”   “不行。”   宋琦摇头,“我们没时间天天跑出来吃饭。”   冯嵩宇郁闷道:“算了,换家店吧,别浪费时间了。”   嘉芙却不乐意:“萱萱姐和宋琦师兄排了这么久,她们不给个满意答复,简直欺负人。”   嘉芙暗骂店大欺客,忽然间,前台话锋一转:“不——好的,已经重新为你们安排贵宾区。”   “……”   季萱萱一愣,怎么突然改口了。   餐厅内的服务员过来为她们引路,乘坐电梯,到了VIP包间。   “你叫他们来干嘛呀?我们和他们又不熟。”   顾亦徐光是想想就坐立难安。   应柠嗤道:“还不是为了你?你那眼珠子都要长腿跟别人走了,我不帮你留着还能怎么办。”   顾亦徐微郝:“你说的话好不中听,我哪有。”   “你去照照镜子,脸上写着字呢。”   应柠撇撇嘴,“我是在给你俩创造相处机会,把握住,待会主动点。”   顾亦徐心里七上八下,暗自思索主动是怎么个主动法?   几人纳闷不已,直到宋琦推开门,里面赫然有两人。   随后几人也看到了。   霎时间,该明白的都明白了。   程奕表情安然平稳,见到顾亦徐时,毫不意外。   “各位进来坐。”   “既然这么巧碰上了,那就一起合个桌呗。”应柠含笑道。   几人眼神颇有几分怪异,时不时觑向程奕,不知道他何时认识这种朋友。   原本他们还猜测店家是怕闹大了不好,才息事宁人。   没成想,原来他们是沾了这两位的光。   十几人坐的圆桌上,摆着八副碗筷,统共四男四女,顾亦徐和应柠占了两位,其余六人也各自找位子坐下。   宋琦和季萱萱是情侣,两人邻座,赵旭和宋琦关系最好,坐在另一边。   还剩三个位置。   嘉芙自是想和程奕坐一块。但应柠主动拍了拍旁边的椅垫,冲她勾唇:“小姐姐好可爱啊,坐我旁边来,好不好。”   嘉芙略有不甘,趁她犹豫的几秒间,冯嵩宇已经坐到赵旭右手边。   嘉芙:“……”   现在唯二的两个空位间隔着应柠和顾亦徐。嘉芙期待落空,有些失落扫兴,只能按应柠的意思靠着她那边。   顾亦徐琢磨着应柠的意思,鼓起勇气。程奕刚坐下,她殷殷切切地问:“想吃什么?你也喜欢吃海鲜吗?”   “一般。”   程奕说:“你随便点,我不挑。”   “你没说实话。”   顾亦徐用仅能两人听见的声音说:“上次我就看出来,你喜欢吃酸甜口味。糯米饭太甜你只吃了一半,但鱼肉和虾汤都喝完了,咖喱味道太重,所以鱼饼一口都没吃。”   程奕脸色微变。   顾亦徐双眼笑成一条缝,像偷吃了蜂蜜的小熊□□,张扬又有点小得意。   “所以,诚实点。”顾亦徐摊开菜单,“到底想吃什么?”   程奕如实报了几个。   顾亦徐这才满意了,将菜单递给下一个人。   程奕忽然伸手搭在她椅子上,轻声说:“不怕我了?”   顾亦徐一愣。   “你今天胆子挺大。”   程奕凑近,“敢来逼问我。”   顾亦徐想往后退,后背抵到程奕的手,猛然挺直。   程奕的脸越靠越近,垂目时浓密的睫羽让眼睛笼罩一层阴影。顾亦徐心跳加速,紧张得开始结巴,“没有。”   “我、我只、是关心你。”   “你是关心我?”   声音倏然冷下,字句清晰:“还是监视我。”   顾亦徐被他语气吓得,神情一片无措,脑子里没反应过来现状。   她不就让他报个菜名吗……   为什么他这么生气?   难道他不喜欢点菜?   她想不明白,索性先服软,“我错了。”   程奕追问:“哪里错了。”   顾亦徐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声音像是快哭出来,“我我……我不知道啊。”   耳边是几不可闻的一声轻笑。   程奕收回手,慢条斯理说:“和你开玩笑的。”   顾亦徐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没看出来?”   顾亦徐真没看出来,却讪讪道:“看出来了。”   程奕斜睨她一眼,“以后不准随时盯着我,不准随便打听。我不喜欢。”   顾亦徐小媳妇似的,唯唯诺诺点头。   应柠一直竖起耳朵听墙角,听得直皱眉。   顾亦徐稍微鼓起点勇气,程奕就以强势反击,她跟胆小的兔子一样吓得蹿进洞穴里,这样被人吃得死死的。   应柠暗忖:顾亦徐这个小傻子没经验,又容易害羞。   她得想办法找机会推一把,不然还真挺悬的。   嘉芙径直盯着那边看,心里酸涩得快滴出汁。   她印象中一直难以接近的程奕,此刻竟然主动靠近别的女生。   那女生脸微微发红,这两人到底说了什么?   宋琦和季萱萱拿菜单挡着脸,猜测对面两个女生什么人,跟这家老板的关系。冯嵩宇则知晓点内情,也不多嘴,在上菜间隙拉着赵旭组队打盘游戏。   上完菜后,服务员退出合上大门。一桌人各怀心思,动筷吃起来。   玻璃转盘上是采用水煮肉片方式改良的水煮澳龙,香炙带鱼、鳌虾刺身、凉拌鱼露海蜇等,每人面前摆着一份巴掌大的蒸蟹膏。   蟹黄虾籽拌面撒上法香碎,伴着黄油,入口味道鲜香无比。   顾亦徐不敢再惹程奕,低头戳碗里的面条玩,快坨了才慢吞吞开始吃。   吃到中途,季萱萱想喝点酒,嘉芙立即附议。   两个女孩子酒量都不错,剩下男生们不敢认怂丢面,叫人开了瓶葡萄酒。   女服务员逐个往高脚杯倒酒,到顾亦徐时她拦了下,说自己不能喝酒,服务员换了杯鲜榨果汁。   程奕瞅见,借坡下跟着一道换了。   对面嘉芙喝得太急,被酒水呛到,不自在地轻咳几声。   季萱萱不由打趣:“程奕,你个大男人怎么还学小姑娘喝果汁?”   程奕还没开口,冯嵩宇率先解围:“姐,程奕不喝酒的,我跟他一个寝室都没见他碰过,别勉强他了。”   “顾小姐。”   另一边,嘉芙拿布帕擦拭嘴边水渍,忽然叫道。   她们刚才彼此交换过姓名,顾亦徐看向她,嘉芙问了句:“你看着挺小的,成年了吗?”   顾亦徐有些莫名。   嘉芙笑了笑,“看你还像是高中生,未成年人可不该学大人喝酒哦。”   她自视年纪稍长,话语间颇有点耐人寻味,“喝果汁就挺好的。”   可惜顾亦徐没领悟那层意思,寻思怎么接下去。   应柠看出点苗头,“人家夸你显小,年轻。”   顾亦徐这才扑哧一笑:“当然成年了,我十九了。”   嘉芙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应柠,话头还留着:“是么,看不太出来。”   “唷,那不是和程奕同岁吗?”   冯嵩宇随口插嘴一句。   应柠和顾亦徐没听清。   “什么同岁?”   冯嵩宇不假思索:“程奕今年也19。” 第20章   “是啊,你说你19,程奕今年也才19。他通过数学竞赛保送,15岁上大学,去年跨专业保研到西方经济学专业。”   冯嵩宇还奇怪:“你们不知道么?他算是我们学校的名人,一查网上都有。”   应柠和顾亦徐皆而吃了一惊。   顾亦徐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   所以,她和程奕是同龄人?   对方撑死和她相差几个月,却比她多了三年学龄。   应柠微微一僵,原来这人不只是个中看的花架子,还是个天才学霸?   15岁上大学……   顾亦徐这个小雏鸟,挑也不挑个正常人喜欢。这回智商和情商都被碾压到地上好么。   顾亦徐脑内浮现过往两人相处的片段,程奕似乎真的从没提过他的年纪,顾亦徐一直以为是二十出头的样子,谁想对方连20都不满。   和她一样的同龄人,居然大学毕业了。   顾亦徐愣愣地问:“你中考是多少,满分吗?”   高考保送她是没法比了,那就只能看中考分数,顾亦徐侥幸希望不要差距太多,试图挽回点自尊心。   “没经历过中考。”   程奕平静道:“我小学没读完上初中。小学学的初中数学,初中学的高中数学,初二那年跳级到高一,参加国家集训获得金奖,第二年收到了东大录取通知书。”   顾亦徐:“……”   她说不出话了。   高中时父母替她每科都请了老师补课,各种名师补习班,校内校外双管齐下,才堪堪过了重本线。   对比之下,她简直就是个废物。   这边气氛浓重,不知不觉,全桌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   大师兄宋琦笑道:“当年程奕来报道那天,还惊起了校内一番轰动。15岁上大学的天才虽然少见,但在东大每年也不是没有,更别说跟少年班的那群妖孽比了。可是,人不仅聪明,还能长成这样的才叫真稀罕!”   “当时我和萱萱还读大四,忙着实习,却也听到了他的风声,是吧?”宋琦侧头问季萱萱。   季萱萱回忆道:“是啊,隔了几年我都还记得那天,先是负责报道的学生会人员拍了他,传到校园网上,之后就传疯了——”   “程奕到哪,一路上照片更新动态:操场上领军训衣服的、饭堂排队的、宿舍门口,教学楼内……短短一天,校园墙上贴满了他的照片,全校师生都知道了,今年数应1班的有个叫程奕的学生。“   赵旭也乐不可支:“他入学那年,在所有人的手机里活跃了整整一个月才消停,很多师姐们专门去看他,怀疑图片是P的,现实中怎么有这么好看的人。结果,你猜怎么着?”   冯嵩宇叫道:“她们发现——真人比照片还好看!”   “对对对!”   赵旭和冯嵩宇一唱一和:”然后程奕收到了不计其数的表白信。他们班上同学把他的联系方式泄露出来,当天他手机的内存就炸了,卡死在聊天界面打不开,气得把手机摔地上。”   季萱萱奇怪地“咦”了一声:“不是说,那时是手机漏电才甩开的吗?”   冯嵩宇道:“姐,你记错了。当时不止女生宿舍八卦程奕——”   赵旭接说:“男生也在八卦他哈哈哈。”   宋琦和季萱萱被他俩逗笑。   顾亦徐听得一愣一愣的,转头问程奕:“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程奕正视她,“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顾亦徐黯然,言下之意,就是有发生过。   程奕风头正盛的15岁,她才刚刚进入高中。   漂亮到不似真人的天才少年,尽管性情孤僻些,也只会增加独属于个人的标签。   适当的生疏和难以接近,反而更能激起异性的胜负欲——这条法则无论对男女都适用。   受到众多异性的爱慕,程奕怎么可能没有过女友?   顾亦徐几乎预知到,能让程奕欣赏的女生,必然是和他差不多的人。   越是细想,心越往下沉几分。   “好了。”程奕忍不住打断:“提好几年前的事做什么。”   嘉芙言笑宴宴,跳出来打圆场:“大家随便聊天嘛,说笑而已,你以前都不在意的。”   应柠本着知己知彼的想法,催促道:“你们接着说,多有意思啊。”   沮丧着低垂头的顾亦徐倏然道:“是啊,我想听。”   程奕深深看了她一眼。   顾亦徐察觉到了,佯装不知。   其余人则看热闹不嫌事大。   赵旭继续道:“后来,他换了个手机号,经过那回之后,好不容易大家都平息了。”   “过了一年,新生报道没几天,他又双叒叕被顶上校园网,里面铺天盖地都是‘寻人启事’,把经历过去年的人笑得半死。”   “每年开学季,程奕都会或迟或早的被新生们传一遍。”   “欸,我记得你是江大大二是吧。”冯嵩宇问顾亦徐。   顾亦徐点点头。   “那难怪了。这都是两三年前的事了,你不知道也正常。”   大学城那块儿,但凡哪个校区发生点大事,几经转手,便在大学生群体中传了个七七八八。顾亦徐此前从没听过程奕,一半是因为不怎么关心校区间的事,另一半原因是程奕越来越低调,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图书馆或比赛。   “原来你是江大的。”嘉芙捕捉到什么。   她表情很是不可思议:“我以为你和程奕认识,也该是我们东大的学生才对。”   本来冯嵩宇提到江大时很正常,这姑娘却不知怎得,说话时总有点阴阳怪气,听得人很不舒服。   顾亦徐刚被程奕的经历刺激到,正有点小自卑,顾影自怜中。   猛然间,被嘉芙这么一戳破窗户纸,愈发难受了。   顾亦徐才记起这一桌的人,除了她和应柠,都是东大的研究生。   “她成绩确实不是很好。”程奕忽然说。   他放下杯子,“所以,我最近在给她补课。”   这一句牛马不相及的解释,让嘉芙脸上快挂不住笑。   被解围的顾亦徐饱含感激望向程奕。   程奕却一眼没看她,余光扫过面条:“马上凉透了,快吃。”   顾亦徐埋头吃饭,埋得太急,鼻尖蹭到面汁上。应柠不厚道地闷笑,先掏出手机拍了张顾亦徐脸上沾油的丑照,才迤然递过去湿巾。   她收回手机,准备夹个清炖海胆,酒杯却自动满上了。   应柠往旁边瞧一眼,嘉芙正往她杯中倒酒。   嘉芙连番两次给顾亦徐使绊,却先后被应柠、程奕挡回来,心底有气,得找个人发泄。   “光吃海鲜有什么意思。”   嘉芙似笑非笑,“我俩碰个杯?”   哟,这是找上她了?   应柠淡淡扫了一眼:“来呗。”   谁怕谁。   应柠喝酒时架势很足,不是撸起袖子二话不说闷喝一大海碗的豪横,而是气场摆在那儿,眼尾微微上扬的凤眼眄视,搭在桌上的细长指尖轻叩两下。   她被人敬酒习惯了,在生意场上,应柠年纪轻又是个女娃娃,投资方未必看得起她,却要给她爸、给博莱几分薄面,所以应柠没干过陪笑敬酒的事。   即使那些人想灌她酒,也没人敢强来,最多言语夹枪带棍地激两句。应柠酒量不浅,为了应付场面,也就顺者喝两杯意思意思。   但被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灌酒,还是头一遭。   应柠觉得新鲜,一边又被挑衅滋生出隐隐愠怒。   她缓声道:“你确定,要和我喝?”   “我看你酒量蛮不错。”   嘉芙挑眉:“怎么,难道怯酒了?”   应柠闻言嗤地冷笑。   聊着聊着,几人又聊到论文上,宋琦附和说了几句,季萱萱却不耐了:“平日里天天看文献、做小组报告,还闲说不够啊?吃饭时谁都不准提学习,留到明天再想!”   宋琦却一愣:“她们俩在干嘛。”   嘉芙和应柠桌前摆了好些酒,白的红的都有,两人碰杯喝尽,杯子里一滴不剩。   冯嵩宇赵旭停下筷,也才注意过去,同样一脸莫名。   “这两人怎么较上劲了……”   季萱萱喃喃道:“嘉芙可是云南人,几斤白酒下去都不带怕的。”   应柠再能喝,也不可能喝得过她。   另一边顾亦徐舀了碗热气腾腾的海鲜粥,里面放了象拔蚌、元贝赤贝等食材,粥面薄薄一层芹菜碎,喷香扑鼻。   她推给程奕:“试试这道。”   顾亦徐期待地望着他,程奕纡尊降贵,赏脸吃了口。   “味道不错。”   听到首肯,顾亦徐浅笑。季萱萱却隔着桌子叫她:“亦徐,快看你朋友怎么了?”   顾亦徐看去,眼皮不由一跳——   应柠和嘉芙两人在拼酒,还是不掺水分地纯拼酒量,跟谁怄气似的。   眨眼间,酒瓶空了几瓶。   眼看又喝一杯,顾亦徐忙上前拦下:“应柠,你喝这么多干嘛。”   季萱萱也过去夺走嘉芙的酒杯。   应柠口齿清晰:“你别拦我,看我不把她喝趴了。”   顾亦徐半抱着她,心里又气又担心,“别喝酒,来,喝粥。”担心肚子里没东西垫着,全是酒水难受。   嘉芙也拍拍季萱萱的手:“萱萱姐,我和她比一比酒量而已。”   季萱萱埋怨道:“要喝也不是这么个喝法啊,停下,都不准喝了。”   这话也是对应柠说的。   这两人生猛要强得很,至少喝了三四瓶,短时间内灌得这么猛,酒精中毒可不是开玩笑的!   季萱萱一发话,看在她的面子上,两人皆悻悻收手。   也因两个女生这么一段插曲,桌上气氛淡了许多。顾亦徐蹙眉盯着嘉芙,她是知道应柠脾性的,不会无故跟人较劲,“比酒量”这种话只能应付下季萱萱,她才不会信。   不多时,临近饭毕,酒劲这时才上来,应柠满脸晕红。嘉芙却还清醒着,神色如常,顾亦徐心想这可真是个怪人!   她扶着应柠起身,其余人也准备走了。宋琦叫来服务员埋单,一看见账单的数字,眼珠子瞪得溜圆——   他们八个人,一顿饭人均2000以上,来得也不是啥高端会所,怎么会这么贵?   服务员表示他们吃的食材品质比楼下高了几个等级,不是一样的价格。宋琦心疼钱包疼得直滴血,硬着头皮刷卡,对方却说这桌已经有人签单了。   宋琦一愣。   半晌,才反应过来,神色有些异样。   他忽地看向走廊尽头扶着应柠的顾亦徐两人,目光中别有一番深意。   到了酒楼大门,天色鸦黑,晚上商圈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照亮夜幕,不知不觉,他们一顿饭吃到九点。顾亦徐和六人分别,后上来的宋琦却叫住了她:“你们怎么回去?”   宋琦温声道:“我和赵旭是开车来的,两辆车八个人,叫上代驾刚好坐的下。要不然送你们一程吧,天黑了女孩子还是小心点好。”   顾亦徐摇头:“我开车来的。”   “但不是很熟练。”顾亦徐没啥底气,“晚上可能看不清路,我叫个代驾好了。”   季萱萱听了不太赞同:“我觉得不是很安全。”   两个年轻貌美的单身女性,又有一个喝醉,路上出点意外都很麻烦。   宋琦沉吟一下,出声道:“程奕,要不你送她们回去。”   冯嵩宇也想起来:“对啊,你不是去过亦徐家吗?知道地址。我们几个男的里只有你没喝酒,刚好可以送她们回去。”   程奕想了想,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便道:“好,你们先走。”   后边嘉芙一听不乐意了,嚷嚷:“我陪你一起——”   “陪个头。”   季萱萱不悦打断她,像是教训不省心的妹妹:“你也喝了不少酒,别到处乱跑。”   嘉芙忿忿不平,把头扭到一边。   到了停车场的黑玉色车身前,程奕的眼神就变了。没有哪个男的不爱车,程奕显然对身下这台高配帕梅兴趣十足,眼神中难以掩饰喜爱。   见一辆车都比自己能得到更多的关注,顾亦徐心头哇凉,但转念一想这车是自己的,那四舍五入,程奕看车等同于看她,心里又好受不少。   短短片刻,顾亦徐心思百转,一直以来毫不在意名车的心境也跟着变化,甚至开始盘算着哪天从顾泽临的车库里,借那辆荧光绿色的保时捷918给程奕开开过把瘾。   殊不知,她此举颇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味道,为博程美人一笑,甘把亲弟当“侯”团团使。   一路上,应柠嘴里也没闲过,一直大吼大叫地说胡话,谁成想一个秾艳昳丽的美人喝醉后是这副德行?御姐变成女神经,顾亦徐无奈至极,有一搭没一搭应着。   程奕被吵得忍不住皱眉,侧过头问:“她喝醉了都这样吗?”   应柠人软得跟面条似坐不稳,手脚却不老实,顾亦徐不得不看紧她,免得头撞到车门。   “差不多吧。”顾亦徐尴尬道:“她喝醉后比较磨人,平时不这样的。”   不怪程奕会多此一问,应柠正常时像朵带刺野玫瑰,妩媚,但带扎人的锋芒,可酒品实在不如何。   程奕烦躁地啧了声,摇摇头。   应柠醉死在后排,脑子迷糊成浆糊,听到前面的声音,恍惚记起个和声音配对的人影,猛地趴到驾驶座和副驾间的空隙,朝程奕脸上吹一口气。   “小哥哥,有没有兴趣做我公司的模特~”   顾亦徐瞠目结舌。   程奕被满嘴酒气熏得,脸色发青,手紧紧握着方向盘。   顾亦徐眼神惊恐,趁程奕忍无可忍前赶忙把应柠拉回来。但她突然浑身是劲,根本拉不动,继续朝程奕脸上喷酒气:“做模特待遇很好的哦,没演员拍戏累,拿片酬又快——”   程奕一字一顿,寒声道:“我、不、做、模、特,你死了这条心吧。”   “我跟你保证,包你红的发黑……”   红的发黑是什么形容,顾亦徐终于将应柠按回后座,一把系上安全带:“宝贝你醉了,快睡吧!”   没看到程奕快要把方向盘都捏碎了吗?! 第21章   应柠行为完全不受控,直到回到顾亦徐的住处,她还没醒酒。   以顾亦徐的臂力拖不动她从车库到电梯,程奕黑着脸下车,最后一路把应柠拖到卧室。   程奕身上沾满酒气,冷冷道:“我讨厌酒鬼。”   话里像是饱含情绪。   屋内清醒的人只有两个,这话指向意味太明显。   顾亦徐马上声称立场:“我不喝酒。”   程奕这才脸色稍霁。   迈进熟悉的房间,应柠勉强安静下来,一沾床昏昏欲睡。   顾亦徐的卧室有股静心宁神的气味。   沿袭了外面的中式风格,形如灯笼的淡黄色吊灯垂挂天花板,纱灯内灯芯柔亮。卧室中央摆放的不是常见的欧式大床,四柱红木架子床雕工精细,连床边壁灯竟然也别出心裁,是个六角挂穗宫灯,绢面上遍绘花鸟山水。   程奕不禁感到讶异。   ——若非墙壁上装有智能家居系统的触摸屏,床头正对的电视、遥控飘窗窗帘……等等极富现代感的设计,几乎要让人误以为,这不是个现代女性的卧房,而是古代某位大家闺秀的闺阁。   他闻到一股馥郁的花香,绵密如饴露般的甜津气息无孔不入。从踏入这个房间起,芬芳香气袭人而来,幽幽钻入鼻息。   每次见到顾亦徐时,程奕都能在她身上嗅到若有若无的香味。   就好比今晚她坐在旁边,能清晰闻到她身上的玫瑰香水味。   即使换过几款不同的香水,但深层下的共性,不约而同都是花香调。   程奕对香水款式不甚了解,但至少闻得出房间内的应该是蔷薇属植物的气味,联想起上次在客厅内闻到的香氛,好像是栀子、茉莉相关的清香……   程奕若有所思:这间屋子内的香味似乎太普遍了些。   ——唯独午睡时,那间顾亦徐鲜少踏进的另一个主卧内,香味才浅淡近无。   正这般想着,顾亦徐摘下应柠的耳环腕表等饰物,放在床头,打开空调盖上被子。   关闭其余灯光,室内重归昏暗,只剩那盏壁灯幽幽亮着。   顾亦徐眼神示意程奕,缓缓合上房门出去。   程奕跟着往外走,“她就这样睡着,不会出问题?”   “只要没喝吐,睡一觉就好了。”   顾亦徐显得驾轻就熟,应柠以往在饭桌上喝多了,提防被有心人算计,一般不会随便去附近酒店睡一晚,而是来她这儿。   既安全还有人照顾,床又软又舒服,连被单的味道都是满满香气,哪还有比这更好的地儿。   顾亦徐从储物柜拿出一罐蜂蜜,“等她后半夜口渴醒过来,再喂一大杯浓浓的蜂蜜水,酒就解得差不多。”   顾亦徐低头熟练地泡蜂蜜水。   程奕始终一言不发,袖手旁观。   干净纤细的手虚虚环握瓷杯,捏着勺子搅拌。   那是一双明显属于女孩子的手,光滑、柔软小巧,瓷器撞击发出细碎叮咛,像是在弹奏不知名的乐曲。   “好了。”   顾亦徐拿开勺子,递到程奕面前:“尝尝我的手艺。”   程奕抬眼看她:“给我喝的?”   ——不是给应柠?   “那当然。”顾亦徐冲他笑,“晚点再给应柠做一杯也来得及。”   “而且……”   顾亦徐咬唇,脸上浮一层浅淡红晕。   难得不掩饰说出心声:“我想让你喝亲手做的第一杯。”   声音细若蚊蚋。   程奕根本没听清后半句,接过蜂蜜水喝了几口。   滋味不错,甜度很足,却又不至于腻味。   他神色如常,放下空杯:“挺晚了,我先回去了。”   他没听到,顾亦徐顿时松了口气。   随后,又不禁感到些许失落。   她才注意到时间,临近十点半,着实有些晚。   “你怎么回学校?”   “坐公交吧。”   顾亦徐为难道:“这个时间公交已经停了。而且晚上九点以后,这边很难打到车。”   方圆几公里内,唯独仅有深云湾一个小区,邻近江滨公园。白天还好,到了晚上客流量稀少,出租车很少经过这段地带。   程奕不以为意:“骑单车也行。”   “从江边到大学城,骑车至少要四十分钟,路程太远了。”   程奕斜乜着眼看顾亦徐。   他准备听这人到底想干嘛。   “你送我们回来,这么晚回去路上要出了点意外,我肯定过意不去,也不好和宋琦师兄交代。”   顾亦徐小声试探:“不如,你留下住一晚?明早再走。”   她本以为程奕不会同意,谁知他竟没答应,也没拒绝。   顾亦徐一鼓作气,权当程奕默许了。   她此前没喜欢过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经历初恋的女孩都和她一样,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   哪怕什么都不做,只因为能与心上人短距离内相处片刻,就好比共处一个屋檐下,也会为此高兴一整天,整颗心脏被填满一种名为“兴奋”的喜悦。   顾亦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激动地睡不着觉。   越是回味今晚从酒楼碰面后,程奕的每个眼神,说的每一句话,越觉得他们在向更加熟悉的方向靠拢。   顾亦徐被这个认知惹得脸色酡红,在床上翻身动静太大,吵醒了迷糊睡着的应柠,她嘤咛哼哼几声,很快复陷入沉睡中去。   --   第二天,应柠醒来时头疼欲裂,捂着头靠在床枕上缓了会儿。   她还不至于喝断片,记得昨晚后来的事。   她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亦徐身上,后来……上了车,在车上唱歌,说话……顺带调戏了下那个冷俊的小帅哥。   应柠咂摸一下——   还行,没干什么出格的事。   旁边的床微陷下去一块,人却不在上面。顾亦徐早就醒了,应柠还没从床上下来,卧室房门就被推开。   “总算醒了。”   顾亦徐看着床上睡眼惺忪的应柠:“一口气睡到十二点,你是有多困,再不起我就要去上课了。”   应柠揉眼,解释道:“不是酒的缘故,是前段时间太累没休息好。”   “快洗漱出来,早餐已经做好了。”   应柠在H市时,不时会到顾亦徐这借宿,浴室里备好一抽屉的一次性洗溯套装。她对着镜子擦脸,脑子慢慢清醒过来,纳闷顾亦徐什么时候厨艺精湛,还会做早餐了?   她出门走到餐桌边,桌面果然有个白瓷描金边的瓷碟,放着培根三明治和玉米粒,玉米碎上铺着又薄又细,煎得喷香诱人的火腿条,摆盘美观又激起人的食欲,右手边是一杯豆浆。   应柠喝了一口,豆浆入口温度刚刚好,像是刚从保温柜里拿出来的。   “这都是你做的?”应柠一脸诧异。   “你什么时候学的?”   顾亦徐坐在餐桌对面,晃着腿,手上也拿着半杯豆浆。   她露出个小得意的笑容:“你猜?”   应柠十几个小时没吃东西,肚子正好饿了,不客气地咬了一口三明治。   吐司烤制得松软,培根蔬菜加果酱的馅料口感丰富。她不信邪,又尝了火腿玉米,一样好吃得离谱。   应柠吃了两口,语气笃定道:“肯定不是你做的。”   ——顾亦徐有这水平就怪了!   顾亦徐咬着玻璃杯沿,痴痴笑道:“你喝的豆浆是他煮的。”   “他?——谁?”   应柠蹙眉细想,随即蓦地恍然,“难道是程奕?”   “不会吧,”应柠不可置信,语调拔高:“他为什么要给你做早餐!”   程奕那种人——会心甘情愿一大早下厨?   顾亦徐笑道:“他昨晚在这留宿,一早回去了,走前给我留了消息,喏,你看。”   应柠接过顾亦徐的手机。   【临时有事,走了。刚才借用一下厨房,顺便多做了两份早餐,放在保温箱里】   话毕,又补充一句:   【记得吃。】   备注——   CY。   时间显示是早上八点多。   “这算什么。”   应柠盯着吃到一半的三明治,狐疑道:“借宿费?”   “有得吃总比没好。”顾亦徐说。   应柠忽然意识到:“不对,你怎么能把他留下来,陌生人很危险的。”   “他又不是第一次来了。”顾亦徐气定神闲:“之前家教时也只有我们两个。昨晚你也在,怕什么?”   应柠一想,也对。   想想程奕那条件——长得不是一般的好,智商高到离谱,一路保送十五岁上东大。真要发生了什么……   应柠上下扫视一眼顾亦徐,心底不住摇头。   她这好友模样虽然生得不错,但和程奕那类一比,着实有些不够看。   客观评价这两人要是在一起,作为旁观者,抛开滤镜来讲,应柠怎么看都觉得,顾亦徐才是占便宜的那一方。   应柠摇头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打开网页搜索。   顾亦徐不解:“还没吃完呢。”   “吃不下了,”应柠头也不抬:“先解决你的人生大事。”   顾亦徐怀疑她酒没醒干净,又再说胡话。   “昨晚程奕旁边那个男生,姓冯的,你还记得不?”   顾亦徐自然印象深刻。本来当初给她上课的是冯嵩宇,后来阴差阳错,变成了程奕。   “记得,怎么啦。”   “他不是说程奕在学校很有名么,所以,我刚刚进了东大校园网,把程奕的名字输进去……”   话音未落,“——查到了!”   顾亦徐愣神:“这么快?”   应柠兴奋道:“让我好好看看,呀!还真不少。”   “建模国赛、美赛特等奖,全国创新大赛团体奖第一。”   “参加国际交流基金协会,本科期间发表博弈论研究方向论文,入选美国加州科研项目。”   “主要为排序时间合作博弈,以及不完全信息动态博弈下的……”   顾亦徐听得懵懵的。   一大串光辉履历看花了眼,应柠越念越心惊,这还是个人么?!   “连续两年获得东华大学特等奖学金,还有综合奖学金,3个单项奖学金。除了学术研究外——”应柠眼睛抽了抽:“还有文体类的围棋比赛奖项。”   在看到下一行,她声音惊得变调:“竟然还有运动项目滑雪、篮球等!他去年还参加了六校联谊赛。”   “……”   应柠总算松了口气:“不过这回没有名次。”   顾亦徐终于听到个自己清楚的了,忙道:“六校联谊赛?不就是我们学校和其它五所大学每年举行的一次赛事么?”   大学城内共有六所高校,也是H市内唯六的本地大学。校区间每年都会举行一次联谊赛,主要参赛项目包括篮球、排球、足球三大球类比赛,回合制晋级,双方学校各有多名选手参赛,观赏性很强,每每比赛场地边上座无虚席。   此外,还有一项电子竞技。   往简单通俗了说,就是一群大学生们打LOL、王者荣耀此类游戏,通过线上比赛,同样能为校摘冠。   六校联谊赛是大学城内最著名的赛事,比各自校内的运动会还要更广受关注。   其一,因为地理位置邻近,这六所大学常在科研实力,报考率、招生质量诸多方面被公众横向对比,能在联谊赛中取得好名次,也是为校争光。校领导们也常倡导学子们良性竞争。   其二,更重要的是,在六校联谊赛中获得综合排名第一的学校,H市政府将会给它额外拨款投5000万元教育经费,以资鼓励。这从另一个角度,刺激学生们踊跃参与到活动中。   应柠也对这联谊赛有所耳闻。   其中,它有个别具特点的规则:比赛只限制年龄,不限制学龄。   应柠忍俊不禁道:“稍微想一下,就知道这条是专门给哪个学校设置的特殊条款。”   自然只有东华大学。   顾亦徐了解甚深:“东大每年录取的那一批提前入学的人,注定要点特殊对待,不然也不公平。毕竟一般正常学校的大一都满了18岁,可东大校队里还有未成年。”   应柠被逗乐,笑了足足好一会儿,方道:“你这么了解,不如猜猜,程奕去年参加的是哪个年级的比赛?”   顾亦徐脑子一闪而过程奕的岁数,忽然惊诧失言。   语气不太确定:“不会这么巧吧……”   应柠颔首:“没错,就是大一的,和你同级。”   “也就是说,如果他今年也参加六校联谊赛,很有可能——”   应柠含笑道:“对手就是你认识的同学。” 第22章   两人回味一遍方才查到的讯息。   一个个奖项、名次把人震得发懵,皆油然生出一种愕然情绪。   应柠自愧弗如:“你真厉害,敢去招惹这样的人。”   顾亦徐悻悻道:“我事先也不了解,还是今天跟你看了才知道的。”   倘若早知道程奕如此优秀,顾亦徐未免有胆敢往前凑。   难怪程奕总是一副冷淡模样,大抵因为她身上,真的没有能让他另眼相看的特质吧。   从昨晚饭桌上开始,顾亦徐就不断强迫认识到与程奕间的差距。   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从不是分数,不是奖项,不是学识阅历。   而是时间。   ——不长不短的三年。   时间无法逾越。   常人的三年,或许只是年龄上的深浅,而天才与普通人相差三年,却是条无法弥补的鸿沟。   念及至此,顾亦徐不由垂头丧气。   应柠却不以为意。天才也是人,照样要一日三餐。   难道世上聪明人都不恋爱?难道智者爱上一个人后,不赶紧花前月下,却动辄只讲诗书礼义么。   怎么可能。   相反,她越发觉得程奕这样的极品不能错过。   应柠痛心疾首:“这么个高智商人才,放过就是错过。拿下他,反正你也没啥损失。”   顾亦徐似是在犹豫。   “既然喜欢上了,不去试试怎么行?”   应柠哄劝:“你们谈恋爱时他又不讲课,怕什么。”   和应柠的果断大胆不同,顾亦徐性子偏向温吞随和,说话时好声好气,仿佛整个人由内而外都是一片软绵温和的云朵,一块浸水蓬松的海绵——被揉捏成什么形状都行。   然而,只有熟悉顾亦徐的人知道,一旦她认定一样事,就勇往直前,不轻易言败。   顾亦徐心底已经做好决定,不论结果如何,她总要敢于尝试。   ·   周五下午两点还有最后一节课,顾亦徐一点半去上课。应柠跟着她一起出门,楼下她家司机已经等着了。   在外地奔波大半月,回到H市后应柠在家丢下行李,一句话不和家里人交代又出去,之后彻夜不归,期间手机关机一直打不通。   直到第二天早上,应母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她难得分出点关怀女儿的心思,在和富太太们的聚会间隙中抽出十分钟时间,翻开通讯录找出顾家小姐的联系方式。   得知女儿在顾亦徐那边,没有人身危险,应母放下心来,安排家里司机去顾亦徐的住处接应柠回家,寥寥几句结束通话,一句多余的问候也没有。   感情生疏至此,连在外人面前演母女情深的戏码都免了。   一想到要回那个压抑的地方,应柠脸色阴郁,坐在车上,一声不吭低头玩手机里的2048。顾亦徐没去触她的霉头,安慰的话也省了——应柠和应母心存芥蒂已久,不是几句话可以消解的。应柠怨母亲偏心,应母却总是淡淡表示,是她纯粹无理取闹。   顾亦徐搭了应家的顺风车,到学校时下车徒步走到教学楼。   天气酷热,气温比昨天还高了几度,这个时节出现高温天气的情况反常。   正寻思着,手机收到一条市气象局的短信。内容是将有台风登陆,预计26号夜间至27号市内将有大风暴雨,请市民远离江边及低洼易涝区域。   27号,也就是本周日。   顾亦徐发愁:因国庆假期,这周日刚好补课,受台风天气影响,那天来校路上该多麻烦。   讲台上来了老师,顾亦徐收起手机。抬头一看,来人条纹上衣黑色长裤,身上挑不出第三种颜色。面容朴实无华,眼神精悍严厉,小而薄的嘴唇紧紧抿起,显得严肃刻板,第一眼看着不是好相与的。   顾亦徐小小“啊”了声:“怎么是她?”   和顾亦徐持相同想法的人很多,教室内一阵轻轻的“嘘”声。   “安静——”   四十多岁的系主任扬声:“原定给你们上课的宋洁老师因病住院,向学院请假,接下来两个月,《项目投资分析》将由我代上。”   其余学生表情瞬间精彩纷呈。   “不是吧?当初是冲着宋老师,我才选周五的课。”   “谁来代课不好,怎么来个灭绝师太……”   “是啊,”有人小声抱怨:“早知道宋老师生病不能上课,我就换别的老师了。”   学生们怨声载道,在底下嘟囔不休。   系主任将他们的表现尽收眼底,忽然轻咳一声。   她面沉如水时,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   顷刻间,教室安静下来。   老师方才不慌不忙道:“相信在座各位同学是对项目投资感兴趣,才选了这么一门高难度的课程。”   同学们纷纷心想:明明是对宋洁老师感兴趣……   系主任继续说:“此前在经院项目投资一向是选修课,因为难度高,需要其它学科知识做基础。”   “但我认为它很重要,不能因为选修忽略它的重要性!这门学科本质上是技术经济学、工程经济学,枯燥深奥是一定的,但我会让它成为你们大学期间最难忘的学科。”   “此前,相信你们其中有人听过我的习惯。”   系主任眉头微锁,深黑粗眉冲淡女性的柔婉,英气逼人。   “总成绩四六开。平时成绩占40分,考勤10,期中考20,上课表现10。迟到早退一律记缺勤,缺勤1次扣5分,缺两次考勤分为0,三次以上——”   话音未落,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气喘吁吁敲开教室门。   全班所有人的眼神都盯向他看。   顾亦徐替他捏了把汗。   迟到的男生有些窘迫,一看到台上系主任,燥热出汗的身体忽然透心凉。   怎么…会是她来上课……   男生惊疑自己走错教室了。   “很好,你叫什么名字。”系主任拿起花名册。   那男生晚来一步,愣愣交代了姓名。   “记缺勤一次。”   系主任语气利落道:“去找个位置坐下。”   “最后讲一句:缺勤三次以上,取消平时成绩。”   众学生闻言一片哗然。   顾亦徐心头一惊:平时成绩40分,取消后期末占比只有60,刚够及格线而已。除非哪个牛人期末试卷能拿满分,否则稳稳要挂科的节奏。这变相等同于不准缺勤的意思。   老师眼神锐利扫过全班人:“现在开始上课。”   --   “报复。”   郑丹蕙坚定道:“一定是报复。”   “开同样一门课,宋洁老师的课容量第一天就满了,系主任才不到十个人选,最后因为选的人数没达到最低开课要求,被教务系统终止课程。”   下课后,系主任前脚刚走,蕙蕙忍不住抱怨出声:“她肯定记仇了。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顾亦徐戚然道:“你听到没有,她说有期中考试。”   郑丹蕙气笑了:“整节课下来,我就没听懂她在讲哪——讲义内容课本上找不到,她也不按讲义上的讲。”   顾亦徐也没好到哪去。   顾亦徐说:“之前系主任找校领导反映,说我们学院上课出勤率不到一半,没来教室的学生们不是在宿舍睡觉打游戏,就是忙着校外实习,对学业一点不上心。现在我们栽到她手里,还能被轻易放过么。”   两人越想越烦,索性这周五课已经上完,烦恼且留给下周。   “我们周六出玩吧,去看展。”蕙蕙约她。   顾亦徐摇摇头,“不行,我明天要上课的。”   “哦哦,也对。”   蕙蕙差点忘了,“那……那个你最近有什么喜欢的,特别想要的东西吗?”   顾亦徐奇怪:“你想做什么?”   “我不是我自己想问的。”蕙蕙说:“是谭明言,他主动找我问你。”   谭明言再三强调保密,他想送顾亦徐一个合心意的礼物,让她收获惊喜。   结果,蕙蕙坏心眼得很,转头就把他卖了个干净。   顾亦徐蹙眉不耐,这人太阴魂不散,还纠缠上她的朋友。   “多此一举,我什么都不缺。”   蕙蕙乐了:“那我就回复,让他送你一包空气。”   顾亦徐失笑,她跟蕙蕙在学校吃晚饭,又在学校校道内散步一圈,两人才分开。蕙蕙上宿舍楼,顾亦徐回自己一个人的家。   周六一早,顾亦徐这回长心眼,提前起床吃了早餐。程奕到时,她正趴在木质圆桌上,装模做样地看书。   程奕在门外换了鞋进来,看到顾亦徐勤奋专注的样子,有点意外。   他靠近看去,桌上赫然摆着高数课本,旁边整整齐齐、字迹工整的是上次留下的错题纠正,全部用红笔细细订正好。   “……”   不得不说,程奕很欣慰。   顾亦徐水润的一双杏眼望着他:“你讲的错题我重新改了遍。”   “看到了。”程奕难得温和。   顾亦徐忐忑问:“做得怎么样?”   程奕翻看一遍,过一会儿,“正确率达到90%以上,合格了。”   顾亦徐这才松了一口气。   先前应柠细数程奕身上的光环,顾亦徐嘴上不说,心底比谁都感受到压力——她喜欢上了一个数学系天才,15岁时通过数学竞赛保送大学。而自身却是个连高数都能挂科的小废物。   顾亦徐贵有自知之明,不敢妄想能做出什么成绩来,让程奕对她高看一眼。   但至少,她不能任何改变都不做。如果连学个数学都如此费劲,那还谈什么更深层次的目标?   程奕感觉出来,今天顾亦徐的学习状态很亢奋,专注力格外集中,而且脑筋转得飞快,像打通了任督二脉般,一点即通。   原因尚且不明。   程奕哪会知道,顾亦徐心底是把他当作动力了。   对于这个改变,程奕乐见其成。   能考上江大,足以证明在智商上肯定没问题,不存在数学不懂的问题,只能归根于她没有用心。   顾亦徐的天赋在语言能力上。在之前谈话中,程奕无意得知她曾就读国际学校,只花了几年时间,精通三门除英语外的外语,能正常谈话阅读无障碍。   所以,程奕不禁想。   他是越来越看不懂顾亦徐。   ——她总能一次次打破别人对她的认知。   程奕很少有过和一个女孩子长时间的相处。   顾亦徐是第一个。   起初程奕先入为主,以为顾亦徐颐指气使,傲慢威胁别人为她做出报告。   此后不过几天,Corina出现后,他方才明白从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的恶意臆测。   他以为顾亦徐备受呵护,自然骄矜,可那次工地受伤时,顾亦徐没有刻意示弱,从始至终没有喊一声痛。   也许,就是从那时起,他对亦徐的态度一步步软化。   之后再次见面时,程奕不自觉眼神落在她的腿上,看到伤口痊愈,只留下一点浅粉色的疤痕。   他也终于放下心来。   作者有话说:   -----   所以送她们回来的晚上,程奕是自己愿意留下来滴   嘿嘿。 第23章   顾亦徐背下泰勒公式,极限题做得飞快。   因为课程冲突,她重修高数时签了免听,可每周作业需要按时完成交上去,算作平时成绩。她写作业时,程奕在一边看自己带来的书,只有顾亦徐遇上哪里不懂问他时,才会从书中偶尔抬头。   时间过得悠宁,两人间相处气氛和谐。   直到——   “所以我为什么要做饭?”   “你为什么不能做?”   程奕拒绝:“我是来讲课的,不是来做饭的。”   中午时,顾亦徐才说自己忘了点餐,并且顺其自然地提出,他们中有人需要下厨。   听了她的话后,程奕蹙起眉:“既然有两个人,怎么只有我做?”   顾亦徐直白道:“因为我不会啊。”   “但你是管饭的。”   程奕冷静指出:“当初和Corina签的家教合同里,其中一条是,你会给我提供午餐。”   “可是,我今天忘了。”   顾亦徐脸不红心不跳:“再麻烦你一次。反正你做的这么好吃,没人品尝多可惜。”   实际上,顾亦徐是存心的。   程奕不欠人情,他那晚在这留宿, 第二天临走前便以早餐做补偿,在他看来,这样就是两清了。可顾亦徐不这么认为,她单纯对程奕还会下厨这一技能感到惊奇,而且味道很好,她念念不忘,故而特意有今天这一遭。   程奕还没回,顾亦徐就催促:“好了你别磨蹭,快点吃完午饭好睡觉啊。”   架不住她的要求,程奕不甚情愿,冷着张俊脸,半推半就踏进厨房。   他打开立式双门冰箱,上次随手做了顿简便早餐,没细看放了什么东西。里面琳琅满目,像一个小型储藏室,空间划分成不同区域,填放各种水果鲜蔬饮料面制品。冷藏室内有切块牛肉,冻成冰块的海鲜,中间保鲜柜内养着几十只虾蟹。   程奕不觉得顾亦徐像是会去买菜的人,果然,她在旁边道:“每周五和周日家政上门两次做饭,她们会替换放久了的食品,重新放上新鲜的。”   “我喜欢吃海鲜,所以她们一般每周做点白灼虾,冬天天冷时会做海鲜煲。”   顾亦徐从冰箱拿出个砂锅,“这是昨晚没吃完的番茄牛肉汤。”   “你不介意吃剩下的话,把它热一下?”顾亦徐微窘,询问程奕。   ——毕竟浪费粮食不好。   程奕可有可无,把砂锅放在灶台边,拎着一捆青菜放在水龙头下冲洗。   顾亦徐心想这可是难得表现的好机会,主动包揽洗菜的任务。   程奕扫了一眼,放手由她去了。   水池前,顾亦徐把菜叶一片片拨开,确保每一片菜叶清洗得干干净净,她擦干手,转头看见程奕在切葱段。   以往疏离矜傲的人,只有围在灶台前,才显得有那么些烟火气。   程奕的厨艺很不错,超乎想象的好,而且动作熟练,这和他本身的印象大相径庭。   他看起来像是不沾油烟的那种人。   所以顾亦徐第一次尝到他做出的食物时,颇感惊讶。   要不是看到那条短信,她难以相信程奕竟然会做饭。   顾亦徐静静看了会,越瞧越觉得自己眼光好——   同样是切菜,别人做起来只道是寻常。   放在程奕身上,却格外赏心悦目,好看得和幅画似的。   欣赏须臾,顾亦徐还算有良心,记得程奕“半被强迫”来做饭,于是主动道:“菜洗好了,还要做点什么?”   程奕手上不得空,说:“往砂锅添一碗水,煮得太黏稠了。”   顾亦徐看见台上有碗盛着清水,过去拿起。   程奕忽然想起什么,眼神一凝:   “别碰——”   甫一出声,那边顾亦徐已经探手触碰碗身,刚端起时手心一片灼烧,疼得弹开。   “是开水。”   后半句才续上。   好在端得不高,松开时碗掉下没砸碎,但水滩洒了一台面,将地板打得湿漉漉。   程奕立即拉过顾亦徐,将手放在水龙头下用大量凉水冲。顾亦徐愕然看着他:“开水你不早说?”   程奕欲言又止: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会知道煮好过的肉汤只能加热水好吧?   但顾亦徐显然缺乏常识。   “我怎么知道……”   临到嘴边,又觉得说了也无济于事,程奕索性闭嘴。   幸好只是短暂接触,没有烫伤。程奕将顾亦徐支了出去,不让她进来添乱。很快,三菜一汤做好了,清汤白菜豆腐,粉蒸蟹段,西兰花炒虾仁。顾亦徐偏爱海鲜和清淡口味,冰箱内的食材也大多随她喜好,挑拣来去不过那几样。   锅里牛肉炖的很烂,一大块筋肉相连,吸满番茄汁,加了点水后调配咸度刚刚好。   顾亦徐坐着蹭吃。   省得打碎碗,程奕干脆把碗筷摆在她面前,伸伸手就能吃饭。   顾亦徐自然乐意被周到“伺候”。   她先盛了碗汤喝,白菜事先小块炒软,入口时不脆,软甜清香。   粉蒸蟹加了姜片、葱段和料酒去腥,顾亦徐越吃越惊喜,程奕随手做的一点也不比她家阿姨差。   顾亦徐暗暗拿定主意:以后周六中午她一律不叫餐,让程奕做。   “你这么好的厨艺从哪学的?”   顾亦徐好奇不已。   程奕拉开椅子坐下,“之前上过一门食品相关的课,内容主要是学烹饪技巧。”   他回忆了一下:“期末时老师给每个学生发相同的食材,同一道菜谁做得最好吃,谁就能得满分。”   顾亦徐张了张嘴:“……还有这种奇葩课。”   “你知道奇葩。”   程奕轻嗤:“那还信。”   顾亦徐后知后觉他在诓人,微恼:“以后不要一本正经的开玩笑好不好。”之前在酒楼包间那次也是这样,程奕每次一副正经的表情说话,令顾亦徐每每信以为,谁知他在恶趣味的戏弄。   她不禁嘟囔:“这一点都不好玩。”   “自学。”他说:“刚开始不懂,看菜谱慢慢摸索,练出来的。”   这回是实话。   顾亦徐反而不愿轻信:“你上大学前,家里没人给你做饭么?”   家里……   程奕眼神微沉下来,“我家里,没人管我。”   “他们很忙,忙着见各色各样的人。”   为名,为钱,为权。   皆为利来,皆为利往。   “所以,从我能自食其力开始,就是自己照顾自己。”   顾亦徐闻言不得其解——   像程奕这样将同龄人碾压得一无是处,所谓“别人家的孩子”,哪个父母会不爱惜得很?怎么说,父母多爱子,为了孩子着想,当恨不得把所以后顾之忧都一并解决了才是。   顾亦徐下意识以为程奕父母忙于工作,遂问了句:“他们既然很忙,没时间照顾你,但你当时还小,至少家里也该请个阿姨……”   未说完,程奕忍不住低头笑了。   像是嘲笑她的无知。   程奕漫不经心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和你一样,有优渥的条件,聘请家政服务。”   “我只是个普通人,他们不管不问。”   他顿了顿,眼底森冷厌倦:“不吃自己做的饭,会‘死’的。”   饭桌上,顾亦徐频频欲开口,程奕却以一句“食不言,寝不语”让她噎声。   可顾亦徐好奇得很,她对程奕这个人了解太少,迫切想要知道更多,程奕第一次提及他家里的事,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也极大地勾起她的好奇心。   然而,顾亦徐有求知欲是她自己的事。   程奕并不愿意满足她的好奇。   饭毕,他把脏污的碗碟丢进洗碗机,然后进房关门午睡。   顾亦徐直扫兴,和程奕渐渐熟悉后,她也开始展露自己的性情,故意和程奕唱反调,下午上课时不大配合。   过完一遍概率论知识,程奕出题小测,顾亦徐表示题目给出的数值精度不足,查表找不到。   程奕随手在平板上打开excel,调用累计正态分布的函数,精确到小数点后四位。   “看这。”   “设置好了,选择题里四个不同选项。你在D4内输入x,E4输出N(x)的值。好好写。”   顾亦徐不满:“你出题怎么能不把数值设置好放题目上?”   随知,程奕回道:“本来没打算给你。”   顾亦徐:“?”   程奕凉凉看了她一眼,“这几个常用数据是要求背下的。”   “……”   “你记不住。”   “还怪我?”   ——顾亦徐此局完败。   她咬着下嘴唇,不敢再吭声。   程奕微不可闻地冷哼,转头继续看文献。   --   将近四点,天色转晴为阴,短短十几分钟,乌云层层密布,是要下大雨的预兆。   光线昏暗,客厅内不得不开灯。   室内开了空调,自带空气循环系统,所以打开的窗户不多,顾亦徐关窗时从落地窗往外观景,可见度低了很多。   偶尔的暴雨天气在H市很常见,作为沿海城市,亚热带季风每年带来充沛的降雨量,台风和暴雨在夏季也是不足为奇。   但顾亦徐不知怎得,忽然想起那条台风的讯息。   程奕刚从厨房出来——他中午做完饭后曾推窗通风。   等到四点半下课时,外面天色已飘摇欲坠,天际黑青,随时会落倾盆大雨。   程奕本该走了,但他今天出门时天气晴朗,没带伞。顾亦徐倒有,她不是不肯借,只是担心:“马上有暴雨,先等会儿吧。”   程奕却说:“还没下。”   “半路开始下雨怎么办?”   “有伞。”   顾亦徐无奈,正说着,果然下一刻即起滂沱大雨。   这下无需再争,人力不违抗天命,程奕只得留下。   散落雨珠打湿环幕玻璃。   雨幕密集如阵脚,入眼皆是白茫茫的一片水汽。   顾亦徐住的是深云湾最靠近江岸的公寓楼,27层。   近几年新市区开发,政府拨款和私人投资资金源源不断往这块不到150km^2的现代经济合作区涌入,商业写字楼租金一路飙升,均价6、7万一㎡,住宅区房价更甚有之,常人望而生畏。   一派蓬勃朝气的背后,是被金钱和欲望操纵的游戏。   资本在逐利,却告诉普罗大众去追求家庭美满的幸福。   他们在高楼。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有点晚啦 第24章 、咫尺之间1   两人围坐的小圆桌上,摆放一个六角星形的棋盘。   几番借道,在顾亦徐的棋上连跳,那颗白色花纹的玻璃珠顺利落进最后一个空位。   程奕稳稳当当地把十颗弹珠归位。   中间地带,还有四五颗黑色弹珠。   顾亦徐懊恼:“又输了。”   ——她还没下完一半,程奕就赢了这盘。   外头在下雨,氤氲水雾蒙天蔽日,厚重雨幕隔绝视线,连往日风景尤美的一道江岸线都看不清。   狂风骤雨之中,他们躲在遮蔽风雨的室内,周身干燥温暖。顾亦徐怕程奕抓她继续写题,遂主动提议玩跳棋,谁知程奕围棋下得好,最擅长走一步看十步,跳棋自是不在话下。   短短十分钟,顾亦徐被“杀”得片甲不留。   程奕神态自若:“还玩吗?”   “玩。”顾亦徐毫不犹豫。   “这已经第三盘了。”   “那我也要赢一局啊。”   正说着,顾亦徐手脚麻利把没归位的黑色弹珠放好,此刻黑白两色珠子跟开局时调换了个位置。顾亦徐面前的是白色,程奕面对黑色。   程奕很是无聊,这种没有悬念的输赢完全无法激起胜负欲。   顾亦徐忙说:“不准走,你还没下完呢。”   她说得太急,“你”字说得囫囵,程奕误听成“雨”,雨还没下完。   是啊,要不是外面暴雨,他何至于留下来,陪顾亦徐下了三盘稳赢不输的跳棋。   程奕颇为无奈:“不服气?再让你十步?”   顾亦徐轻笑:“你让我二十步也没用。”   她算看是明白了,程奕看似让她先行十步,可是那有什么用?   一是开局前中盘空荡荡,需要棋子铺路,后面的才好走。顾亦徐费半天劲在中盘铺好路,十步先手就用没了,接下程奕什么都不用做,直接按她铺好的跳棋连续“跳”。   顾亦徐嗔道:“这算什么?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还有第二点——”   顾亦徐说:“即使我跳到对面,你的弹珠一动不动占着萝卜坑,我也进不去。”   听完这番话,程奕略微诧异:“你才意识到这点么?”   “我以为这是常识。”   “……”   顾亦徐微愠,不想理他。   程奕算是看出来了,顾亦徐是铁了心非赢一局不可。   但他没有那么多耐心当免费陪玩,于是说:“你是觉得先走二十步还不够。”   “行,那我下两边,等你全部跳棋到对角之前,我要把二十颗跳棋完成同样的步骤,才算赢。”   ——相当于他同时下两个人的棋子,放水放的惨绝人寰,没道理这还赢不了。   顾亦徐眼睛亮了亮:“好啊好啊——”   程奕淡淡道:“但这是最后一局。”   顾亦徐附应,又加了一条:“而且这次输家欠赢的人一个承诺,什么都可以,在能力范围内提出的要求,必须答应永不反悔!”   前面她都没提这样的赌约,眼下显然是笃定自己会赢,才玩点小把戏。   程奕反问:“永不反悔,你确定?”   顾亦徐暗喜,只等他落套:“当然。你同不同意?”   她早已准备好等程奕输后,要求他做什么。   程奕微微一笑,接纳了。   顾亦徐恐怕自己都意识不到,她的承诺是真·一诺千金。   ——在能力范围内,这个限定很宽泛。   对于普通人的“能力范围”界定有限,但放在顾大小姐身上,她可有太多超出常理的钞能力了。   顾亦徐精神抖擞,全神贯注投入到小小的六星棋盘上,战况远比前三回焦灼。程奕表面气定神闲,实则开始正视这局游戏,赌约激起了他的好胜心。   二十分钟后,他们同时走完最后一步。   程奕将最后一个跳棋归位,顾亦徐紧随其后完成。   但顾亦徐是先手。   她落后一步,仍然输了第四局。   顾亦徐真蔫了。她输得心服口服,从某种程度上,程奕已经全能的非人类——年纪轻轻会做饭、会下棋,会打球,跳级上大学,校级文体奖项年年拿到手软。   “行吧。”顾亦徐认了,她自己挖的坑自己填:“你让我做什么?”   “先提前说好,我不会铺床叠被,不会洗衣做饭,但会端茶倒水……”解释一大串她能干和不能干的,顾亦徐眨巴眼睛看向程奕:“你看看,从会的那些里挑哪样让我做?”   程奕:“……”   他清了清嗓子:“暂时不需要,先留着吧。”   顾亦徐却开始无理取闹,磨着程奕开口。毕竟留了个许诺在别人身上,吊着不上不下,她巴不得让程奕现在就用了这个许诺。   可惜程奕不是她爸妈,不吃那一套,他扭过头去不予理会,拿出手机回复微信消息。   亮屏,一条短信弹出。   ——来自市应急管理局。   程奕点进去。   【突发事件预警:受热带气旋影响,台风喀什在本市提前3-4小时登陆,台风预警即时生效,急请市民做好避险。】   程奕不禁抬眼,往落地窗外望去。   入暮时分,天色比以往沉郁,像是随时堕入黑夜般。   雨势不仅没减弱,反而愈发大了。白雨跳珠噼啪敲在窗上,闷响声响彻得密集,听得令人有些心慌。   这个时节还能下这样的暴雨着实少见,九月底不是汛期,哪怕是临海城市,如今遇上台风恶劣天气的概率偏低。昨天气象局的台风喀什提醒,程奕也看到了,本是晚上八点后喀什席卷过境,没想会提前登陆。   另一边,顾亦徐打开电视,转到本市频道,台风黄色、暴雨橙色预警信号已经发布。   这是相当高的预警级别。若在平常工作日发布,市内中小学一概停课、停止户外作业和室外大型集会。   顾亦徐犹记得她小时候每次看到出现黑暴信号时,那种高兴喜悦的心情:因为意味今天可以不去上学,小朋友们凭白多了个假期。   然而,这种经历自从到大学后就再没有体验。   就算天上下刀子,她也得照常上课无误。   一时半会儿走不成,到了饭点,台风天气自然不可能还叫送餐。顾亦徐躺在沙发上,毫无形象地直嚷饿,一边直勾勾地盯着程奕瞅,只差没冲他喊:“做饭!”   她穿着家居服,短裤短袖,笑意狡黠机灵,又透露着憨劲,浑然不觉半屈着腿时,膝盖上边的短裤边缘滑到腿根处。   常年不见阳光的皮肤裸露,女性肌肤白皙柔软。   程奕眼神暗了暗。   他拎起沙发一角顾亦徐的灰色外套,往她身上丢去盖住。   扔衣服的刹那,他无意瞥过,却蓦地一凝——   若换作类似的场景,别的女孩无意泄露腿根内侧,光是一眼就令人浮想联翩。   然而,在顾亦徐身上。   让人生不出一丝一毫亵玩的欲念。   ……   因为她腿部中央失去光滑,纵横交错。那是缝针后的疤痕,呈“Y”字型,约十厘米长,凸出的缝合口狰狞可惧。   最关键的是,尾部“I”深埋进隐秘地带,难以想象旧伤到底延伸到哪。   程奕忽然想起工地受伤那天——   他送顾亦徐去医院,那位医生所说的话:   “患者韧带撕裂发生在四五年前。”   “手术后痊愈状况不佳,后续又进行了两次治疗。留有一定的后遗症,关节稳定性较差…”   匆匆一眼,外套落在顾亦徐身上,隔绝视线,包括程奕自己的目光。   顾亦徐怔愣,几秒后,像是明白了点什么,微微赧然,不自在地换了个姿势,盘腿坐起来,腿上盖着外套。   “谢谢啊。”   程奕沉默一瞬。   他忽有万般滋味,却不知从何开口。   ·   ·   晚饭自然还是程奕去做了。   分段掰开的芦笋焯遍水,放在一旁晾干,厨房内,程奕手里拿着柄菜刀,将解冻后的一块牛里脊肉切片。   他寻思明明是来做家教的,怎么改行当厨师?   顾亦徐向来吃得不多,她容易长胖,为了维持体态,一直有在控制饮食。但奈何中午程奕做得饭太好吃,加上她有意表现出很有食欲的样子,不知不觉就把饭菜吃了个干净。程奕却误以为顾亦徐胃口不小,于是晚上餐桌上多出了两道菜。   顾亦徐高兴又忸怩,兀自计算一番:吃完这顿饭后,明天只能啃面包了。   她欲哭无泪,只好安慰自己及时行乐,干脆自暴自弃填饱肚子。   相比一大群人围着桌子吃饭,她还是喜欢和程奕面对面,静静地,没有外人打扰。   ——即使什么话也不说。   江大校内饭堂的味道不差,但菜色几年从没换过,顾亦徐吃了半年就腻味。   但她每周仍有一半以上的次数是在学校吃的,因为有蕙蕙的陪伴,即使饭菜不够美味,也会让人充满食欲——有人能跟她面对面的吃同样的食物,远比一个人对着静悄悄、空荡荡的屋子好。   ·   吃过饭后,雨势没停下的征兆。   顾亦徐泡了壶柑柠水喝,在布艺沙发上看电视。程奕也在旁边,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新闻显示,持续性强降水将持续到周一,市民出行注意防范,尤其关注夜间和早晨的道路积涝情况。   顾亦徐听到后,道:“台风要明晚才走,这雨估计有得下了。”   程奕静静看电视,没吭声。   “学校那边地势低洼,连下三小时局部暴雨,估计公交车都停运了。”   这人没有反应,顾亦徐索性道:“你回不去了,要不住一晚。”   程奕终于侧目,定定望过来。   顾亦徐秒怂。   “当然……”   她心虚补上后半句:“——我只是提个建议。”   程奕蹙眉,不太认可地看着她。   “你知道总让一个成年男人留下,代表什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么吗?”   顾亦徐好奇他能说出点东西:“噢,你觉得代表什么?”   “代表越界。”   他像是有点生气:“难道你以前也随便让一个陌生异性留宿?未免太不自重。”   顾亦徐错愕愣住。   她从始至终,唯独只对程奕一人有过这样的心思。   顾亦徐没谈过恋爱,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应该如何相处才是正确选项。至于应柠教的那些方法,她没胆子尝试,只会笨拙地想方设法,让他们两人增加独处的机会。   她以为相处久了,和程奕一点点亲近,自然会有合适的契机出现。   ——可惜毫无经验顾亦徐不知道,从朋友发展成伴侣,一味等待并不可行。   顾亦徐原寄望细水长流,终能水到渠成。   然而,谁知。   她所表现的主动和示好,在程奕眼里却是轻浮之举,以为她不自重!   程奕怎么能这么想她?!   顾亦徐气急反问:“你和我这算陌生人!”   “你不觉得行为有欠缺?”   程奕说话语调不变,却深深拧眉。   他想,顾亦徐非但不认为自己做错,反而开始呛声。   程奕能保证自己不逾矩,但不代表所有男人都能安分如此。在他的视角,顾亦徐一个女孩子在外独居,却三番五次将异性夜晚留宿,不是在给自己埋祸患?   顾亦徐脸都恼红了:“我只问你——你到现在,认为我们还是陌生人?”   “……”   “说啊。”   程奕长叹一声,无可奈何。   “不然,你认为是什么。”   轻飘飘的一句话,骤然令顾亦徐心头空了一块,凝噎失语。   这算哪门子回复…   所以,她这些天,到底在奢望什么?   顾亦徐呆不下去,起身回房,又气不过,顺手抄起个靠枕砸去。   程奕挡开,不悦道:“你朝我发脾气?”   程奕冷声:“我好心提醒你,不愿听,权当我没说。”   顾亦徐委屈极了,“程奕,你说这话……没有心的吗?”   程奕闻言一愣。   顾亦徐表现的如此反常,和以往的温软截然不同。   “没有别人,只有你。”   顾亦徐伤心道:“那间卧室,只有你住过。”   ·   ·   周赞元教授带的研究生们每周周六晚开组会。电脑屏幕被分割成几个分频,每个分屏幕上都有人脸投像,彼此间英文沟通。   周教授是会议发起者,软件自动将其设为主持人,投影在右上角。   居中一块最大的分屏,是东大研讨室内设备连接投影,校内学生都在研讨室开会,宋琦、季萱萱等人赫然在座。其余几个线上连接的,都是因事不在学校,或是正在国外大学交换的研究生。   程奕今晚没在校,现今正借用顾亦徐书房的电脑参会。   会议日常惯例:有项目的汇报进度,没项目的讲讲看了哪些文献,学到什么。   镜头前,程奕神色如常,实则心不在焉,汇报内容根本没听进几句。   ——他在回想顾亦徐先前难过的神情。   两小时前。   顾亦徐对他说:“没有别人,只有你。”   ……   他们认识这段时间以来,程奕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伤心。   程奕一时显得手足无措。   正当僵持不下时,他手机被语音电话打响。   群消息十几条,全在通知程奕参加今晚会议。所有人都到齐了,只等他一个人。   那边催促,对话被迫暂时中止。   两人间气氛耐人寻味。   顾亦徐心底虽气,但还是指了书房的位置,给程奕留出静僻的空间。   ·   为了方便讨论,原本大家还和以往般全英交流。恰好,不知谁提了一嘴今年诺贝尔奖的几位候选人,大家纷纷猜测起诺贝尔奖在哪个研究领域,会花落谁家,是提出新理论,还是修正模型等。讲到后面,场面激烈,各自又说回中文了。   原本预计一小时结束的组会,生生拖到九点多还没结束。   期间,程奕频频看向屏幕右下角的显示时间。   同组的人好奇:“你在看什么?”   周教授也注意到他,关切问:“是有急事吗?”   程奕轻咳一声:“没有。”   周导颔首,和刚刚说话的学生道:“你继续。”   轮到程奕时,他总结了一下最近的搜寻范围,初步想法针对某项按一级密封价格招标方式的工程,进行竞争者报价策略分析。   周赞元沉吟一下:“目前的这个研究内容,如何将数学工具充分的使用进去?”   他知道程奕是数学系出身,而且程奕一直以来的方向也是博弈论。   “每个竞争者只出一次价格,那么历史报价的参考性比较大。在完全市场竞争假设下,竞争者的报价水平符合正态分布。”   “主要是运用数理统计。”程奕工作做得充分,“计算出竞争者报价波动率,确定置信度在80%以上的报价区间,之后再使用贝叶斯纳什均衡确定最终竞价。”   待他说完,周教授有些许犹豫。   本身静态博弈中数学的体现不多,得看研究者是否熟悉,以及是否可行。   他对程奕说:“你的论题我还需要再斟酌一下。”   意思就是组会结束后,还要再沟通。   ·   会议结束后,程奕刚退出视频通话,周教授的电话就打来了。   程奕接通,低声叫了句:“老师。”   “程奕啊。”   出乎意料,老师找他不是因为论文。   “你今晚一直神不守舍的样子,是怎么了?汇报过程应该都没在听吧?”   程奕沉默一瞬。   他表现得有多明显,才能让人看出来。   “是遇上难题了么?”   周教授絮絮道:“我让你和宋琦他们进博士生课题组,不是施加压力。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不用太着急。你有的是时间找到喜欢的方向,进一步做些东西出来。”   周赞元对这位的学生十分上心,想当初,他选择跨专业到经济学,不止是数院的老师们意外极了,就连经院的老师们也都很震惊。   因为程奕当时,收到来自QS排名前5的世界大学offer。   诧异之后,经院老师们随即惊喜交加。   程奕本科时期,就展现了极其出色的科研学术能力,这样的学生只要稍用点心思栽培,日后前途无量,简直是个炙手可热的好苗子。   程奕刚甫一交了跨专业的申请,经院老师一路给他开绿灯,恨不得亲自动手抢过来当自己的学生。   周赞元教授自不例外。他看中程奕年纪轻,又有天赋,具备绝佳的数学功底,做起经济学研究只会事半功倍。   面试时,程奕表现堪称惊艳。院长原本带的学生名额已满,但在面试中途,老人家忍不住表示,如果程奕愿意选择他作为导师,他将立即开怀接纳,亲自和教务多要一个名额。   程奕默默听完。   面试结束后,他在纸上勾选了周教授。   .   事后,周赞元曾问过程奕,为何不选择院长。   作为国内顶尖学府的经管学院院长,无论是学术资源,还是人脉,都是最优胜人选。   程奕却告诉他:“老师,那天您问了我一个问题。”   “是。”   周赞元回忆道:“当时你的表现无可挑剔,已经稳稳通过面试。所以轮到我提问时,就随便想了一个。”   空荡的教室中央,椅子上坐着个年轻人。对面,是国内经济学领域的十几位大家。   通过前几个老师的考验,他们给这位数学系的学生高度评价,对他在经济学上的专业能力充分肯定。   轮到周赞元时,他看了眼白纸黑字上设定好的问题,放下纸,问了句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你为什么选择东大?”   程奕一时不防,神色怔愣。   几个老师皆是笑了起来。   他们心知肚明:程奕已经通过考试,接下来的环节轻松无比。   周赞元正色道:“同学,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程奕方才如梦初醒,“不是…我想一想,这个,我没准备。”   “没准备最好,就按你心底想的直接说。”   老师们纷纷一副看好戏的眼神。   周赞元甚至准备好了,一旦程奕说出“东大是国内最好的大学”之类的场面话,他便会顺势,隐晦地告诉他面试结果,和善笑道:“欢迎你继续留在东大。”   然而,少年的回答令人始料不及。   “我有两个‘家’。”   “一个在法国,一个在新加坡。”   “但那是我最不愿意回去的地方。”   “我花了四年的时间,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他抬眼,看向面前的教授们:“东华大学很好,如果只是为了求学深造,我有比东大更好的选择。”   “可是,我喜欢这个城市,希望能在这定居。”   话音落下,霎时间,老师们无人立即出声,包括最初提问的周教授。   至今回想起来,周赞元犹记得——   他是无心之问。   程奕却是由衷之言。   作者有话说:   前期男女主都很纯洁,双初恋,白纸变黑是慢慢来的……   从这章开始,恋爱倒计时! 第25章 、咫尺之间2   程奕听到一半,揉了揉眉心。   他很幸运,遇到一个称职尽心的导师。   周赞元是一位典型知识分子,不善言辞,平时说话直来直往,将热枕和纯粹全部付诸在科研领域上;虽然资历上不比院长深厚,但少了行政风气,不打官腔。   周导底下每届硕博生,提起他时都是由衷敬爱。周教授在思考问题和做决定的出发点都是考虑学生的利益,希望每位学生可以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向。   “老师,放心吧。”   “没遇上困难。”程奕道:“之前我和您提过paper课题方向,您说创新点不够突出。”   周教授颔首,“做论文, 第一要有实际背景意义, 第二是在方法上有所突破。二者能做其一,是最好的,两个都有所不同,那是好上加好。”   “但工程招标的静态博弈本身,只是矩阵方面的问题,结果本身意义不大。”   程奕却说:“我有做这方面的充分调查,查阅了一些数据,应该有价值。”   他态度坚持,导师不由沉思。   细想片刻后,周赞元松口:“你这周把开题报告交上来,周一上午我会在办公室,我们面谈一下。”   “好。”   临到结束,导师又说了句题外话。   “对了。有件事要征求你的想法。”   程奕一时不解,“什么?”   周教授道:“你季萱萱师姐最近筹备发表期刊,论文质量不错,出刊概率很高。但可惜,复审没通过,原因是使用数据不够新。”   “她听说你上月去了顾氏集团实习,收集商业地产项目公司效益评估的最新数据。你知道,顾氏集团是大公司,行业分析的领头羊,拿它的数据做研究自然可靠。只是……”   程奕随即了然。   剩下的话,周赞元没说出口,但意思再清楚不过。   ——只是不知道,程奕愿不愿意把辛苦得到的结果,拿去给他人做嫁衣?   程奕站起身,走到书房窗前。   百叶窗卷帘位置升到一半,掩映半截夜色。   他眺望远处江景,向电话那头回道:“可以,没问题。我等会就给师姐发过去。”   周教授松了口气,觉得些许意外,但稍微一想,又是在预料之中。   他这个学生挑不出一点不好,唯一缺陷的,可能就是有些不合群。   和程奕同组的研究生们,除了冯嵩宇,和嘉芙那跳脱的小姑娘,其余人都不大和他主动说话。连季萱萱有求于人,也会嘟囔犹豫这个小学弟未免性子太冷情,不好亲近,于是央求导师搭桥牵线说好话,没胆直接找上程奕。   周赞元心底叹息一声:他的这些学生们——   年轻人啊……   知人知面,却不知心。   作为群居动物,人会下意识把身边的人分成两类,好人和坏人。   坏人会起防备心,时刻提防着他的行为,一般选择主动远离或维持表面关系。   可问题是,恶人不会在脑门上刻字,如果只是释放善意,就能博取别人初步的信任,被纳入“好人”的范畴中,那何乐而不为?   诚然,常人身边没有既那么多纯粹的坏人,也难得有纯粹的好人,多的是喜好厌恶皆而有之的普通人。   然而一个人的情绪价值有限,表现出来的善意多了,实际上,心底便凉了。   社会上多的是面善心冷的人。   外冷内热的,少之又少。   而能不被外表的坚冰所劝退的人,更是罕见难得。   周赞元如是想,暗叹一声。他回了句:“那你们私底下再联系,我就不插手了。好像…萱萱她还提到,在处理数据的时间序列上有点问题,这方面,你是专业的,看能不能帮得上。”   周赞元还记着程奕,“当然,不会让你白出力,我和萱萱已经谈过了,若是期刊发表成功,二作必须得加上你的名字。”   程奕听完,低笑一声:“这话说得有点早。”   ——季萱萱人精一个,还没发表成功呢,倒会提前给人画饼。   周教授一想也是,不由乐了。   导师含笑说:“自然要往好的想,是吧。”   聊完几句,挂断通话。   程奕推开一条缝隙透气,淅淅沥沥的雨声混合狂风,呼啸斜打在窗台上。台风过境,黑夜之中,公园一片葳蕤森林被吹得起伏波荡,如幽暗绿海。   树叶不断交蹭,发出轻轻的摩挲声,低而温柔,像是林木们在窃窃私语。   即使不明说,程奕心底清楚导师对他格外厚爱。不仅花费大量心思培养,破格让他进入博士课题组,还将自己最新成果倾囊相授。   程奕寡言少语,随时随身自带生人勿近的孤高,偏偏人缘不错,且实力摆在那,否则换作旁人,其它学生见导师如此区别对待,定然是心生不满。   而且,除了肉眼可见的优待外,程奕能在导师身上,感受到那种他一直缺乏的,如父爱般敦厚宽广的关怀。   并不触手可及,但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   所以,程奕一直对周赞元十分敬重。几乎不会拒绝来自导师的请求。   相比之下,记忆中那个威严如武士般的中年男人,说是生父,行径却堪称禽兽不如。   光是想想,真令人面目可憎。   ……   摒弃那些封在匣子内的过往思绪,程奕忽然感受到凉意。   原来雨滴通过窗缝,溅落在胳臂、脸上。他合上窗,出了书房,屋内昏暗无人,只亮着几个照明灯。   顾亦徐已经回了卧房。   程奕本还在思虑怎样缓和气氛,但顾亦徐显然做得更干脆,给各自独处的空间。   程奕进了房间,去浴室冲澡,这儿没有备用衣服,没有男式睡衣,只有几款珊瑚绒材质的浴袍。这间房子是顾亦徐母亲找人装修的,徐苓君女士按照自己的审美,并兼顾女儿的喜好,设计布局和挑选家具。她在装修房屋时,自然没考虑会有异性和女儿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可能。   浴袍不分男女款,程奕挑了其中最大号的,对他来说还有点短,不过只能将就着穿。上次应柠喝醉酒,程奕送她们回来那晚也是这样。   洗完澡后,身上衣服不多,程奕顺便就在水池边洗了。   顾亦徐总是惊异,因为程奕看着实在不像会做家务的人,而事实上,程奕在很早以前就是一个人照顾自己。偌大奢华的别墅内,只住着他一个人。他不吃保姆做的饭,不准任何进入他的房间。   正常人有的基本技能程奕都会,甚至因为聪明,学什么都上手快,反而洗衣做饭时显得驾轻就熟。   屋内有洗衣机和烘干机,放在靠近书房的封闭式阳台。程奕把湿衣服放进烘干,一摸,烘干机竟然是热的,刚运作完不久。   不用想都知道,里面会是谁的衣服。   程奕打开,将顾亦徐的衣服拿出来。谁知,摸着手感不对劲。   程奕皱起眉头:什么东西,又软又硬的?   他拿出一看,是条……   额,内衣?   浅绿色半圆弧形,蕾丝边的bra。   程奕嘴角抽了下,像拿了个烫手山芋,飞快丢进洗衣篓。   他也不敢联想里面还有什么,一股气全拿完塞进洗衣篓,去敲顾亦徐的房门。里面不知在做什么,许久之后,顾亦徐才微微打开半边门。   熟悉的香氛气味随之扑鼻而来。   她手挡着门,轻声问:“怎么了?”   刚说完,顾亦徐才记起几个小时前两人不欢而散,顿时板起面孔,凶巴巴说:“你来干嘛?”   “你的衣——”   程奕忽然发现她脸上红扑扑的,卡住一半。   顾亦徐还等他说完,眼神疑惑:“嗯?”   “……你在做什么。”   顾亦徐跟吃了火药似的,“我和你又不熟,问那么多作甚!”说着就要关门。   “你衣服烘干了,拿走。”程奕指着脚边的洗衣篓。   “……”   顾亦徐把衣服抱走,不高兴地把洗衣篓踢到程奕跟前,“拿回去,别放这挡、道。”   格外加重最后两个字语气。   说的是洗衣篓,实则在指桑骂槐呢。   程奕被她轻慢的语气磨出点火气。   从傍晚开始,顾亦徐莫名动气,程奕至今都还没明白她闹别扭为哪样。   他脸色不太好看:“连句好话也没有,你就这态度。”   顾亦徐一听,即刻微有愠容。   她忿忿不平地想,这可是我家,我想什么时候拿就什么时候拿!她让程奕住时,程奕心不甘情不愿。那好,顾亦徐决定不再留他,等开完组会,程奕估计会直接走人。谁知程奕反而住下,现在又来怪她没及时收走衣服!   这也不对,那也不对。   这人怎么那么难伺候?   顾亦徐嗔视程奕,眼见又要闹僵,卧室内突然扑棱一阵声响,动静不小。   程奕听得清清楚楚,顾亦徐则是瞬间脸白了几分。   “那是什么?”   程奕惊疑,“你在里面——”   顾亦徐还嘴硬:“……用不着你管。”   程奕敛色,目光沉沉地凝视她。   他眼神太具压迫力,只片刻,顾亦徐头皮发怵,低头服软,打开门让程奕进来。   循着声响,程奕踏进更衣室,20多㎡的房间内,宽敞却不空旷,四周安置许多玻璃橱柜,墙角有靠背沙发,此外没有其他家具。   填满柜子的衣服,和下面的珠宝首饰不足为奇,而令程奕错愕的,是那一整面巨大的香水橱柜,高两米有余,上面瓶子摆得密密麻麻,没有一丝空隙。   整个房间浸润在无形香味中,每处空气都被裹挟,它是最浓郁的源头。   顾亦徐跟在身后,懊恼自己在程奕面前不够硬气,总被他牵着鼻子走。   正想着,那阵怪声又响起来,而且比之前在门口听到的更大声。   声音是从衣柜里传出来的,程奕走进衣柜,还没看清,一个黑漆漆的活物骤然扑到脸上!   险险擦着鼻梁飞过。   顾亦徐吓了一跳,跟着惊恐叫一声,躲在程奕背后直喊:   “啊啊啊——你快点把它弄走!”   程奕没看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只鸟。   一只鸟,也能怕成这样?   他感到无语。   “我刚刚不管怎么赶它,它都不走。门窗都关紧了,它是从浴室排气口飞进来的!”   当时,顾亦徐只开了盏床头灯,躺在床上准备玩会手机就睡觉。   谁知,一切静悄悄的时候,忽然传出诡异响声,那只鸟可能因为台风天缘故,钻进了到通风管道,一路顺着爬进顾亦徐的卧室。   顾亦徐忐忑之下,刚伸手去打开主灯,谁知一道黑影就“唰”地飞过床头,将顾亦徐吓得个半死,连滚带爬去开灯,这鸟又飞进更衣室,最后躲在衣柜不肯出来,神经质地撞击柜子的木板,把架子撞得叮当乱响。   这股疯劲把顾亦徐唬住了,不论怎么摇晃衣柜,这死鸟就是不出来!   黑灰斑纹的鸟扑棱着飞到那香水橱柜上,跳着前进原来是只麻雀。   麻雀没轻易妄动,好像也在忌惮人类。   殊不知顾亦徐已经被它吓破胆。   顾亦徐光是想想刚才的情景,鸡皮疙瘩起一身。天啊,这一柜子的衣服她都不想要了!救命,不敢穿啊……   程奕说:“放手。”   顾亦徐不敢置信听到的。   她都这样了,程奕还如此无情?   “……不放。”   程奕重复一遍:“放手。”   “我不放。”   程奕深吸口气,忍无可忍:   “你再扯,我衣服就要掉了!”   先前顾亦徐把他当挡箭牌,躲在背后攥着衣袍,不知觉间浴袍被扯开,松松垮垮挂在肩膀。顾亦徐闻声看去,少年结实胸膛露出大半,宽肩腰窄,肌肉健壮而不夸张,富有美感。   顾亦徐垂涎程奕美色,已经不是一两回了,愣愣地看着他胸前出神。   下一秒,程奕狠狠扯过领口,紧密盖住,那张清俊的脸上,平日里端的是疏冷淡漠,此刻却满是恼羞成怒的神情。   “你在看哪里!”   声音竟然含有气急败坏的意味。   顾亦徐:?   当然是看你啊。   程奕瞪着顾亦徐,眼神凶狠活像是要吃了她。   顾亦徐蓦然变色:“它又飞过来了。”   程奕正在气头上,二话不说动手抓鸟,最后把麻雀堵在沙发和墙角间,顾亦徐赶忙拿条围巾,程奕把它裹住拎出来。   麻雀被厚实的棉围巾围住,动弹不得。但它到最后好像也没力气再飞,动作慢下来,才被程奕堵在角落里。   它乖乖窝在围巾窝里,不乱蹦跶。   这时两人才看到它身上伤痕累累,不知是在衣柜里撞得,还是在通风管道内被涡轮剐伤。   麻雀安静时候一点也不吓人,还有点可怜可爱。   顾亦徐原本想抓住后,开窗把它放出去。可现在看来,这副破损模样估计飞不了多远,就会被劲风打下来。   作者有话说:   换了个新封面嘢!(比剪刀手) 第26章 、咫尺之间3   程奕冷眼盯着麻雀,脸色奇差。   他像古代贞洁烈女似的,被人窥探去一眼仿佛都是对自身最大的玷污,应激到了不合常理的地步。   “现在怎么办?”顾亦徐为难道。   “它受伤了,不能直接放出去。”   但是把这鸟留在屋内,顾亦徐又觉得对她很不友好。   程奕没反应,顾亦徐推推他的胳膊,“你听到没?”   他心情沉郁,变得更加惜字如金,淡淡“嗯”了一声。   “先把它拿出去吧,再放在这里,我今晚指定要失眠。”顾亦徐面有戚戚然。   她蹲下身,和麻雀对视,试图伸手将围巾捧出去,顾亦徐刚靠近一点,麻雀黑溜溜的两颗小眼珠转了转,短喙直直对向她的手指,像是随时会啄下去。   顾亦徐果然后怕,挪开几厘米距离,总算有点安全感。   方才一片混乱,只顾着逮鸟,现在静了下来,程奕才终于分神,瞧了顾亦徐一眼,发现她只穿了件贴身睡裙,紫色丝绸睡衣缎面光滑,裹住女孩纤瘦适宜的身躯,衬得肤白无暇。   锁骨肩峰端稍向上翘,在微凸起的部位,左右两根细带恰好打了个蝴蝶结。   领口开的不算低,然而程奕站在她对面,两人一高一低,顾亦徐半蹲着,手掌抵在大腿,提肩含胸的姿态,使得领口无意泄开一道缝隙,胸前沟壑将露未露。   程奕呼吸一滞。   他匆匆偏过头,不知怎么,脑中忽然浮现出一句很久前看到的话。   那段话,描述的是人的劣根性——   越是阻隔的,越想要了解;   越是隐私的,越意图窥探。   可谓字句箴言。他记忆尤深。   ·   顾亦徐和一只鸟大眼瞪小眼。   她简直不正常,试图跟麻雀讲起道理:“你不要动。乖乖的,我把你放到外面去。”   顾亦徐再次伸手,原本乖顺的麻雀却跟诈尸似地猛蹿起,像受了莫大刺激,支楞翅膀扑飞,却被围巾困住。   顾亦徐被它气得,“你怎么听不懂人话呢!”   废话,它要能听得懂才怪了。   乍然听到这傻言傻语,程奕忍不住翻了白眼,那点旖旎心思瞬间消散,他一把连围巾团带鸟抓起来,动作快、力度则拿捏轻重。麻雀“吱吱”叫了两声,又不动弹了。   顾亦徐忍不住惊“咦”——这鸟怎么欺软怕硬?   程奕托起麻雀往卧房外走,临到门口,他停下脚步。   顾亦徐不知所以,只跟在身后。   程奕无奈点明:“穿上外套。”   顾亦徐下意识低头,一看。   唷,不得了了!   该露的不该露的都露了!   顾亦徐瞬间脸色爆红,比今天餐桌上那道番茄牛肉汤的颜色还鲜红。   程奕倒觉得她的反应挺好玩,忍俊不禁,走了出去。身后顾亦徐连忙回房穿外套,刚拿出一件,忽然记起这是刚才进鸟的衣柜,又一脸嫌弃地丢回去。   好半天,顾亦徐再出房门时,睡衣脱下,换成平日里外出的穿着。   她在阳台找到程奕。   顾亦徐走近探头看了一眼,洗衣篓倒扣在地上,地面铺着那条围巾,上面趴着那只受伤的鸟。   她正要开口,忽然敏锐察觉到异样。程奕背对她,半蹲在洗衣篓前,这人一声不吭,耳根处竟然微微发红。   他听到身后动静,也没回头。   装的太正常,反而更刻意。顾亦徐怔愣,随即,生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顾亦徐低眉垂眼,心想:他们到底是谁占了谁的便宜啊……   洗衣篓是用柳条编的,不会磕坏翅膀。程奕又去趟厨房,端回一碗盐水,他拿毛巾遮住麻雀的眼睛,避免接下清洗伤口时惊吓到它,他伸手就棉签沾水时,两只手协调不过来,顾亦徐主动帮忙。   “我来。”   程奕让她尝试,顾亦徐心细手轻,将伤口处的灰尘擦干净。这样一看,它伤的只是皮外伤,看着溢出些血,实际伤得不重,修养几天就好了。   “这是什么?”她问液体。   “生理盐水。”   “家里有吗?”   “刚自制的。”   顾亦徐“哦”了一声,没再问。在程奕手里,麻雀变得格外温顺,清洗好伤口后,他把伤鸟放回“临时鸟窝”里,将剩下干净的生理盐水放进篓内,方便它喝水。   顾亦徐默默把一切尽收眼底,她道:“你会照顾受伤的鸟类。”   “基本懂得一些。”   “但我做的只对伤势轻的鸟有效,伤得太重不行,要送去鸟类救助点医治。”   程奕告诉她:“我以前养过鸟。”   以前,又是以前。   顾亦徐知道程奕所说的“以前”,是他的十五岁前,在成为保送东大的天之骄子的“以前”。   顾亦徐对他实在太好奇了,“小时候养鸟,就没有养过猫狗么。”   有些猫天生会吃鸟。大狗不经过驯服,也喜欢扒拉鸟儿玩,残忍地折腾死活物。   “没。家里情况不适合养宠物。”   顾亦徐恍然。也对,程奕父母这么忙,连照顾孩子的时间都没有,何谈再费心思养个宠物呢。   “当时养鸟”,程奕语意模糊:“——大抵,是因为和自己很像吧。”   笼中鸟,困于人。   顾亦徐很想了解程奕的过去,她好奇于什么样的家庭能教出程奕这样克己复礼、有涵养的人,想必是家风极好,就如同她母亲所在长大的外曾祖父家里一样。   “我好像从没听你谈过家里人,照理说,你这么聪明,亲戚里应该也有不少高智商的人群,”顾亦徐笑道:“他们是从事科研人才吗?或者当医生、律师之类的。”   谁知程奕竟道:“他们主要经商,做国际贸易。”   顾亦徐有些震惊,这一点也看不出来,而且,不是跟顾家主业一样么?   “我在国外长大,因为双亲都是华裔。”   “我父亲……是位新加坡华人,祖辈出身南海广府,在上世纪民国时期携带家资移民海外,直到六七年前,他为了开拓大陆市场,在国内常住,我才跟着回到中国。”   “那——”顾亦徐想了想:“你妈妈呢,她也是新加坡人吗?”   她心底嘀咕,程奕长得这么好,估计他母亲定是个难得美人。   为何会如此想?   因为程奕五官细看下柔中有刚,受到女性外观的影响更潜移默化。   听到这话,程奕沉默须臾。   不知为何,一谈论到他的母亲,程奕开始讳莫如深。   直到顾亦徐忍不住侧目时,他才沉声道:“不,她是法国人。”   原来程奕是混血,顾亦徐不难理解为何他生得如此好看,只是混得不是很明显,除了较常人眉眼深邃,五官英挺些外,看不出太大分别。   顾亦徐想了想:“好奇特啊,你父母国籍不同,还能够相识结婚,也是真有缘分。”   程奕却冷笑一下,“他们很早就通过父辈认识了。我外公也是中国人,是他撮合我父母在一起。”   顾亦徐眼睛亮了:听起来像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现代社会了,还有人在用封建社会那一套?   程奕顿了顿,忽然问她:“你还想听更多?”   顾亦徐猛点头。   程奕低笑一声:“可我凭什么告诉你。”   顾亦徐正听得专注,突然卡在紧要关头,怒了:“你逗我玩呢?”   “我说了这些话,有没有消气。”程奕反而看向她。   顾亦徐没明白。   程奕耐心解释:“我告诉了你我的家世,这算不算,我们之间不是陌生人了。”   顾亦徐愣了下,才醒悟过来。   ——程奕和她提及这些,全然因为晚上使气时说的那些话。她责怪程奕不懂她的心意,可更气恼在程奕眼里,他们至今竟然连朋友都算不上,只是个陌生人。   程奕当时一句“不然,你以为是什么”的回复,彻底伤到了顾亦徐那颗初恋懵懂的心。   事后,那通电话打断了他们的僵持,程奕进了书房,顾亦徐却难以平复心情。   她独自在客厅久坐,逐步回想他们相处时的片段,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可顾亦徐唯独没有想到一种情况——就是他们从始至终,理解的都不是一样东西。   她明明是别有他意,程奕却误解了。   那所谓争吵,自然也无从而来。   顾亦徐哭笑不得,喃喃道:“哪有这样的。”   闻言,程奕不禁感到为难:他已经把自己深藏的家事分享出去一些,如果这样还哄不好顾亦徐,那他真是无计可施了。   毕竟那些不光彩的过去,实在不必翻出来恶心人。他不告诉顾亦徐的剩余部分,不是不愿说,而是必然不可说。让一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千金知道世上的黑暗面,又有什么好处?   博取对方充沛到过剩的怜悯心么。   程奕微叹口气,道:“那你还要怎样。”   “回答我一个问题。”   顾亦徐说:“如实回答,我们就揭过此页。”   “好。”   “你有谈过恋爱吗?”   程奕不明所以,“没有。”   顾亦徐释怀了。   她忽然重展笑颜,浑身轻松——   程奕这人再聪明,在感情上原是个不开窍的木头。不过没关系,顾亦徐自觉有的是时间,她会让程奕慢慢有所偏爱,就像她当初喜欢上他那样。   顾亦徐真的很好哄。   她情绪稳定,少有大起大落。身边人来人往,程奕只和顾亦徐相处时感到很放松,很舒服。哪怕她生起气来,都不会让人感到丝毫厌烦,但程奕觉得生气对身体不好,不希望她如此;否则,能看到平日里软绵绵好脾气的人动气,也是别有一番趣味。   程奕忍不住伸手,做了很久以前就想做的动作,捏了下她的脸颊。   果然软软的,像棉花糖。   ……   顾亦徐脸又红了。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顾亦徐看程奕。   这一章被看回来,很公平。 第27章 、剑与花1   次日早上九点多。   顾亦徐被闹钟叫醒,神思悠悠清醒过来,第一眼就是抓过手机看消息。   果然,程奕发了条新消息。   和那天早上一模一样,程奕在顾亦徐没起前就已经出门,消息意味通知离开,并且附带赠送餐桌上的早餐。   顾亦徐出了会儿神,下床穿鞋走到飘窗边,拉开最内层的白纱。   外边云销雨霁,从27层高楼向远处极眺,清晰可见道路上大面积积水,没有一寸干涸的地方,入江水道水面高涨,大风刮起层层涟漪。幸而,积涝情况还算可控,居民出行没有大难题。   台风天气就是这样,过了风眼中心的十几个小时后,一切回归正常,只剩狂风大作。   顾亦徐去浴室洗漱,她出了卧室,却没去餐桌边,而是转而进了书房。   顾亦徐的爱好很明显,她喜欢收集各色彩塑泥像和玉雕,小巧精致又华丽,譬如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书房一角的黄花梨博古架上,盛放十二尊浮世绘游女。   丹漆小像惟妙惟肖,女性造型大多柔绰婉约,或梳妆照镜、扭腰叠腿,或摇扇打伞,不一而足,色彩浓艳夸张,瑰丽美矣。   昨日程奕进门后随意环视一圈,印象最深的,竟不是那些浮夸旖旎的游女像,而是靠近柜子上面位置的净瓶,那白瓶顶中开着一朵紫色莲花,栩栩如生。   程奕还奇怪花为什么关在柜子里,走进才看到,原来这是通体用一块玉质打磨出的艺术品。当初这块玉石采出时下底纯白,靠近瓶口反而凝成一团紫色,被匠人打磨后,才成了他眼前看到的,莲花插在净瓶内的效果。   毫不夸张,只这房内部分造像的价值,就足以再买一套深云湾房子。   这些价值以万计的珍宝,顾亦徐平日里爱惜极了,时常把它们拿出来擦拭灰尘。   然而,今天却反常得很,没看它们一眼,她俯身打开那个摆放着净瓶的柜子下方。   里面竟放着个不小的保险柜。   密码早已熟稔于心,顾亦徐打开保险柜,动作小心翼翼,仿佛那是什么无价珍宝。   其实,不过只是几张奖状、奖牌和三座奖杯罢了。   自市级开始至全国,少年组击剑比赛共分为U10、U12、U14、U16和U19五组,其中每组内再以性别、三种剑类进一步细分。   顾亦徐曾经参加过前三个年龄组比赛。   直到14岁前,那是一段属于她少年时期辉煌的过去。   顾亦徐喜欢击剑,自从发现这个擅长的运动后,她几乎是立刻爱上了它。顾亦徐在女子重剑上的天赋令所有伙伴艳羡,有过骄傲不可一世的几年——骄傲神气的底蕴不来自家世,与父母无关,全靠自己一天天在剑道上训练,虎口被剑柄磨红磨破出血,缠绕上绷带也要坚持,手臂大腿臀部背部累到损伤抽筋,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胀肿痛,照样要坚持完成每日体能任务,没有一句放弃。   甚至资深教练员也不禁感叹,她简直是为击剑运动而生,对运动员来说,天赋决定上限,努力和汗水决定下限,出色的忍耐力、爆发力以及弹指间对招式果断判断的意识等,都需要一步步培养。   但有人天生优势,进步飞快,顾亦徐自是那个被上天眷顾的宠儿。   短短半年时间,一个超过十分钟拿不稳重剑的瘦弱小女孩,竟有了惊人的变化。当时所在的国际学校有击剑俱乐部,配备最优秀的教练和氛围最好的团体队友。十岁开始,顾亦徐每年参加各种击剑比赛,曾拿过两届女子重剑少年组第一,其余奖项更是不计其数。   一路顺风顺水,顾亦徐顶着冠军和天才的头衔,直到遇到击剑道路上最大的挫折。   ·   ·   “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昨夜,气氛难得静谧和谐,顾亦徐不由和程奕提起更多。   顾亦徐小声道:“你说了这么多,作为交换,我同样跟你分享一件私事,这样就算扯平了。”   程奕竟认真斟酌了下,“能选吗?”   顾亦徐犹豫一瞬,点头,“嗯。”   “你的腿伤。”   程奕很快开口,“韧带旧伤,是怎么造成的。”   顾亦徐神色讶异,“你是怎么知道——”   “去医院的那回,医生看到病历单嘱咐过几句。”   程奕当时想问,却迟疑未开口,恰好下一刻李总的电话打进来。程奕顺势收口——因为他当时对顾亦徐的观感实在谈不上有多好。   “遭遇严重的损伤,却没好好医治,为什么?”   程奕的语气平稳至极。他总是这样,言行间波澜不兴,语气浅淡如清水,本应稍有不慎便错漏,可偏偏换作他时,令人无法忽视。   “因为比赛。”   “一场击剑比赛。”   14岁那年,赛事相当频繁,对手愈来愈强大,顾亦徐温温柔柔的性格,却在自己最爱的运动上十分执拗,她很想夺冠不服输,因此得了严重的焦虑症,彻夜无法入睡。   而高强度训练带来的后遗症,是一次意外导致的大腿韧带撕裂。顾氏集团以医疗行业发家,旗下开设私人医院数不胜数,顾氏夫妇心疼不已,重金聘请技术最精湛的医生给女儿医治,但做完手术修养没两月,顾亦徐不听父母和教练劝阻,执意参加U14组全国女子重剑比赛。   顾亦徐笑了笑:“我太急功近利,当时人小主意大,听不进劝,也不懂事。我在比赛前夕的体能训练中拉伤腿,还没恢复好,又跑去练习,结果在场上造成二次损伤,第三局还没比完就被判中场出局。”   “我因伤势被迫止步市级赛事,那是我学击剑有史以来最差的成绩,心里根本无法接受。”   “事后,我爸妈怪我任性,可看到我那样难过,不敢说重话刺激,只好再带着我去做重复治疗。”   她讲起过去,虽是温柔笑靥,但明显不会是发自真心实意。   程奕没有贸然出声打断。   顾亦徐低垂着头,慢慢道:“但已经太晚了。”   她仿佛陷入沉思,“两次重度拉伤撕裂,再加上,关节间稳定性变差,我回不去剑道上了。”   击剑运动员在场地需要随时保持高度紧绷,顾亦徐惯使右手握剑,迈开右腿进攻,左腿抵地后撤,看准时机爆发,速度迅捷,一沾即走。   它对韧带、肌肉和神经反应的要求太高,所以平日里类似的损伤对运动员而言是不可避免的。   ——同时,也是致命的。   顾亦徐幼时习剑强身,却意外打开一扇敞亮大门。这么多年来,击剑早已是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她在剑道上走得太顺、太快,从未经历过坎坷。须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路途境遇险阻,势必在不经意间让顾亦徐吃一个大苦头。   于是这一次毁灭性的打击,不仅彻底结束了她的运动生涯,也让人生跌入谷底。   在最灰暗的两年里,她不断躲避,好像承认自身平庸,才能接纳现在的自己。   以往最引以为傲的,再也触碰不得。   旁人不要说亲身经历,只是想想,都觉得心痛难忍。   ·   保险箱外,顾亦徐静静看着光滑如新的奖杯,不愿伸手触碰。   剑道上赢来的荣耀太夺目,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竟觉得隐隐刺眼酸目。   顾亦徐甚至不敢想那曾是自己的人生,仿佛她是个小偷,夺走了别人精彩的四年。   “砰”地一声,梦醒了,又还给别人。   缓缓呼吸声中,顾亦徐目光平静。   她伸手,沉沉锁上了柜子,去吃程奕提前做好的早餐。   ·   ·   九点回到学校时,寝室灯没亮,宿舍黑黢黢的。   冯嵩宇还在床上睡懒觉,呼噜声响亮地能掀开天花板,得益于冯嵩宇这个人型制“噪”机,程奕这一个月来睡眠质量直线下降。   难以相信,他在顾亦徐家住的那两晚,才是睡得最安稳踏实的时候。   程奕无可奈何摇头,一边回复季萱萱的消息。   季萱萱昨晚睡得早,直到早起时才看到邮箱收到一条邮件,内容是顾氏集团下设项目公司的一系列相关数据,发送人显示程奕。   季萱萱顿时脸上笑开花,忙不迭和程奕道谢,并且得寸进尺,和程奕商量下多元变量的时滞性问题。   她在考虑自相关方面,使用了时间序列弥补出的缺失数据,犯了典型的重复错误。在财务上,这被形象称为“mirror to mirror”,镜像错误。   程奕听完后,感觉不算很棘手,便接了过来。   季萱萱多聪明呀,她先是假惺惺地推辞一番,人情功夫做足,客气得差不多了,才好言拜托这个寡言少语的小师弟帮忙。   程奕听着寝室内如雷的打鼾声,无法专心工作,他带上电脑去图书馆,打开背包时,发现拉链住卡着一片白色花瓣。   他稍加细想——这是从顾亦徐家中带出来的。   玄关入门处有一个木架盆景,上面白瓷瓶内插放鲜花,程奕出门时不备,拉链勾下了片花瓣。   程奕扯下花瓣,表情若有所思。   少顷,他突然翻出手机打开网页,搜索:【很喜欢花的人】。   刚输完,又觉得不对。   删了,重输:【很喜欢花香味的人】   回答千奇百怪,没有一个符合结果。   程奕越看越皱眉。   ——顾亦徐家中,不论是花香调的香水,还是他每次上门时,瓷器内频繁更换后的鲜花,都透露着某种超乎常规的离奇。   爱花的人不是没有,喜欢收集香水的人也不少,可是在顾亦徐身上……   程奕屏神静思,回想起屋内的陈设,依然感到些许古怪。但骤然间,说不出这异样感觉从何而起。   他漫无目的扫过页面,无果,即将退出时,忽然瞥见陌生的字眼。   目光随之一凝——   【恋花症】   第一眼是疑惑,十几秒后,程奕脸色渐渐生寒。   小字注释:“恋花症”,又名花癖症,指对花类植物有特殊迷恋情绪,常见于心理疾病;   患者经历被孤立、遭遇重大欺骗等创伤性|事件,并且心情无法得到纾解的人;   他们意志薄弱,同时极大可能是受到来自亲友伤害,需要寻找外物寄托。   作者有话说:   最喜欢击剑的一点,见招拆招,专治花里胡哨。 第28章 、剑与花2   本周日27号,学校补的是周二的课,照例上的风险管理和经济法。   颇为巧合的是,顾亦徐每周二、三、四,三天共上九门,课程数量也与星期天数吻合,省得费心去记今天要上几门课。   临走前,顾亦徐想起那只受伤的鸟,过去一看,发现已经被程奕带走了。   阳台清理得干干净净,瓷砖铺就的地板一尘不染,显然被特意打扫过。   见到此景,顾亦徐原本笼罩层浅浅阴霾的心绪,瞬间松弛下来。她忽然觉得,家里多个人挺好的。   当然,那人得是程奕。   又会做饭又打扫卫生,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人还长得赏心悦目,是看一眼心情能好上一整天的那种。   顾亦徐慢慢想着,品出点宁适暖意。   她去学校上课,教室内空位比以往多出不少,估计台风天大家纷纷起了逃课的心思。然而,唯独一人是例外。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郑丹蕙今天竟没踩点到。   顾亦徐满脸惊异,郑丹蕙不禁得意说:“从今天开始,每次风管的课我都会提前到。”   顾亦徐想了想:“因为——这门课的老师?”   蕙蕙兴奋点头,星星眼痴迷状:“我真是太喜欢翟老师了,他第一次上课就点了我,茫茫人海中,一定是觉得我与众不同。”   顾亦徐扑哧,先笑为敬。   “笑什么!”   “你是起太早没睡醒,还是在做白日梦呢?”顾亦徐眼泪笑出来,“叫你平时少看点无脑偶像剧,现在好了,恋爱少女失智后还回得去吗?”   蕙蕙眼神意味深长,“我是在模拟演习,懂不懂。”   她给顾亦徐看平板上的word文档,“最近在尝试写小说,主角设定好了,是一个女大学生和她老师间的禁断师生恋。懵懂纯真的少女,遇上温文尔雅,博学多识的大学老师,他英年不婚,只为等待她的到来……”   “想想就很刺激有木有。”蕙蕙说着兴奋地直跺脚,桌子晃如地震。   顾亦徐扶桌,蕙蕙继续道:“我缺一个原型,挑来挑去,整个经院的男老师中只有翟老师符合。”   “你是不是忘了,翟老师有爱人,而且他提过自己有孩子,和我们一样在上大学。”   顾亦徐一阵见血,“他年纪足够当我们父辈,你确定这是禁忌恋,不是黄昏恋?”   郑丹蕙听着,似是为难:“好像有点奇怪。”   “系主任年轻。”   顾亦徐不厚道地指明说:“不妨改一下,性别互换。写个刚入大学的年轻男生,和禁欲冷淡教导主任的故事,肯定火。”   郑丹蕙直拍大腿:“好主意!不过——”   她笑,“我怕文没写完,就先被退学了。”   大学城高校内抵制师生恋,没人会明知故犯,何况在系主任头上动土,属实胆肥得很。   两人聊天嬉笑一阵,白海兰恰好经过。   她人长得文静,声音也斯文:“我看上证券分析的老师——”   蕙蕙不知那根筋没搭对:“上。”   白海兰愣了下,什么?   蕙蕙说:“不是看上了?就去追啊。”   顾亦徐一笑,解释打断:“她现在脑子里全是颜色,别理她。”   白海兰方才后知后觉,抿唇,郁闷地看了眼蕙蕙。   白海兰走后,郑丹蕙看着她背影,道:“说真的,你不觉得团支书好看许多吗?”   ”就像……突然间张开了。“她勉强想了个比喻形容,“原本是花苞,小小的,不起眼,不经意舒展绽放。”   顾亦徐不能再赞同,又说:“你不要逗她。”   白海兰一看面子就薄,文雅乖巧。她俩开玩笑不带边际,可别“玷污”了一朵纯洁的小白花。   郑丹蕙煞有其事地记住了。   ·   上了几天课,直到周三晚上,顾亦徐回到她爸妈住的家。   明天就是国庆假期,她当然想要陪陪父母。徐苓君看到女儿回家,很是高兴,难得亲自下厨做饭。她职务重、工作忙,顾亦徐小学五年级到初中的那几年,正是她最重要的晋升阶段;当时集团处于攻占海外市场份额的关键阶段,顾庆民一心投入到工作中。   机缘巧合,他们不约而同疏忽了对孩子的关注,顾亦徐每每回到家,都只有自己一个人,压力情绪无处排解,只能向她在击剑社认识的挚友倾诉。   然而,对方却为了赢得比赛,背叛这段友谊。   她举报顾亦徐赛前服用兴奋剂,导致顾亦徐被判出局。   误食大量的兴奋剂,与顾亦徐本身治疗时期使用的药物冲突,产生严重应激反应,交感神经过度兴奋,心率过快肌肉抽搐加剧。   ……   以致,顾亦徐一出赛场,就被送进手术室。   -   集团渡过最后一道难关,年利润呈几何倍数增长。徐苓君顺利如愿成为省经济委员会主任,双方事业斐然,可看到女儿变成这样,若说心中不愧疚懊悔,那是假的。   他们原本对顾亦徐抱有极高期许,如今幻想无情破灭,人为制造的意外夺走了孩子健康,扼杀了她在击剑上的天赋。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上,顾亦徐花了足足数年时间才走出来。   顾氏父母只能将所有希冀一一掐灭,相比培养位出色的接班人,健康更加重要。   然而,当顾亦徐拿出江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并告诉他们要搬出家里独立居住时,徐苓君第一反应是拒绝,可是稍加冷静,又知其实没有转圜余地。   ——顾亦徐不是询问,是在通知:   一是通知考上了大学,二是通知出去独居。   从小到大,女儿性格温和,轻言软语,很少主动要求过什么。   可一旦说出口,便是下定决心,颇有古语云“月缺不改光,剑折不改刚”的毅然气度。   徐苓君不知她的脾气像谁,丈夫顾庆民总说像她,但徐苓君始终认为,那是亦徐自身品性使然。   如同她的名字,亦疾,亦徐。   亦柔,亦刚。   ·   国庆节那天下午,顾亦徐陪徐苓君去养老院做义工。   从小时候开始,顾母经常要求孩子和她一起参加义工活动、出席慈善晚会,她不是为了在媒体前作秀,而是小时父母也是如此教育她,不能好奢恶逸,时刻谨记回馈社会。如今徐苓君依样在顾亦徐身上亲践。   顾母很少提及自己原本的家庭,但徐家的家教、家风,无不体现在她的身上。   顾亦徐犹记得儿时问过几次,为何母亲徐苓君家中长辈们姓氏不同,她外公家往上,也就是曾祖那代共生育三个孩子,长子姓徐,是顾亦徐的外公;长女姓沈,次子姓吴。   三个孩子,三种姓氏。   据徐苓君为数不多的几次讲述,顾亦徐大抵拼凑出一个传统大家庭的渊源。   外曾祖父是上世纪初的富家子弟,子承父业成了民族企业家,1930之后孤身投入革命,将亿万赉费赠予军需,在战场上换回一身荣勋,成为开国功臣;外曾祖母姓沈,是民国时期的一位女银行家。据闻二人有层沾亲带故的关系,自幼相识,遂是良缘夙缔。   姓沈的长女婚后与丈夫移居海外,现今在澳洲。吴家人还在国内,沈、吴两家偏好艺术、人文,于是偌大家中,走政途的唯独只有长子,这也是徐老爷子的意愿。   顾亦徐母亲在家中年纪最幼,却是唯一在两老身边长大的小辈,她深受长者影响,会在顾亦徐小时常常说道那些陈旧故事,但不知怎么,顾亦徐越大,说的却渐渐少了,近几年更是只字不提。   顾亦徐猜测,可能是因为,外曾祖父和他发妻在母亲十五岁那年相继离世,一直是母亲心中最大的遗憾,所以在顾亦徐十五岁以后,再也不忍说起过去。   养老院内,义工们和护工学着做日常工作,更换床上用旧的毛巾、被单,将发黄的水池、马桶冲洗干净。   下午阳光不错,他们推着腿脚不便的老人在院子里晒太阳,花圃里的花还没败,蝴蝶飞来吸食花蜜。附近小区的孩子们被吸引过来,纷纷扑蝴蝶玩。   这群活泼孩子是养老院的熟客,他们来时,爷爷奶奶总会掏出好吃的糖果给他们吃,那些是义工每月带来的,却建立起不同年龄间的纽带。   孩子们很有礼貌,刚开始还会对外人给的食物有点警惕,但后来逐渐含羞地接下来。   顾亦徐这时恍然,为何这家养老院不建在僻静场所,而是在街道附近。   这里生活气息浓郁,能给孤独老人们一份温暖心灵慰藉。   ·   顾亦徐手机半途没电,从养老院回到家时,才看到程奕发来的消息。   他询问假期是否按时上课。   顾亦徐忙打字:【上,你别不来】   过了几分钟,另一头发来回复。   【这么久才回?】   不怪他多问一句,因为那条消息是四个小时前的,间隔时间实在太长。   顾亦徐仔细解释原委,程奕看完后,回了一个字:   【好】   ——就没了。   一贯的言简意赅,没有半句废话。   顾亦徐知道他的意思,程奕理解了她这么晚才回复的原因,以及,周六照常会来上课。   他向来如此,能用一句话应付两个情景的情况下,绝不赘述。顾亦徐和程奕相处久了,才勉强跟得他的思维方向。   可顾亦徐即便懂得,偶尔也要纳闷:语言又不收钱,干嘛这么惜字如金……   顾亦徐往上划,不一会儿聊天记录就到顶,来往讯息寥寥无几。   最早的一条,是8月中旬的,当时她以工作为由加了程奕微信后,却一直没有勇气说话。   她想找程奕,却担心他正有事忙,没时间看手机回复。   ……   好吧。   说实话。   顾亦徐是怕发了之后,了无动静。   她不希望自己踌躇犹豫好久,绞尽脑汁想出的一段文字,发出去后没有回复,像泥牛入海,有去无回。   那样可太糟糕了。   ·   念及至此,顾亦徐忽然记起一事,还没问应柠呢。   那天应柠查完程奕过往奖项,其中一大堆,顾亦徐都没怎么听懂,只觉得挺厉害,名字长长一大串也记不住。她事后想再去找来看时,却发现进不去东大的校园网。   东大校园BBS分学生端和教职工端,二者都需要账号才能进入,此前冯嵩宇提到程奕在“网上”有名,指的是在BBS内被校友们悉知,而非直接可以浏览的网络页面。像顾亦徐这样的附近学校的学子,校区间大家混了个脸熟,弄个校友账号登进去并不困难。   可问题就在于,应柠不是大学城的学生。   应柠成绩优异,高考擦线几分错失东大,去了邻省一所同样闻名全国的大学。她不是东大学生,怎么能随随便便,轻松登进内部网?   难道是有认识的人?   顾亦徐当然也有认识在东大的朋友,而且那人和她、应柠还都是熟人,难不成,应柠找的是她?   顾亦徐不得其解,而且自从应柠回家后,她就再没有消息,一个常年活跃在朋友圈、社交圈的社交达人,有朝一日安静成这样可太出奇了。   ·   应柠隔了很久,才回顾亦徐的电话。   “喂,亦徐啊。”   声音有点沙哑,和以往语调完全不同,透露着虚弱和疲惫。   顾亦徐一听,心揪起来:“你又和阿姨吵架了?”   “没……”   “我们不存在吵架。”   顾亦徐一口气没缓过来,应柠苦涩笑道:“只有单方面的冷战。”   应柠低声:“有时都怀疑,我到底是不是我妈亲生的。”   心脏的位置偏左,或许正是如此,没有哪个人不“偏心”。   可是父母不行,不应该如此。   “《花妖》是我从我爸嘴里好不容易撬出来的甜头,他答应让我代表博莱,全程参与到电影制作中,等到成功上映后,就让我进公司。”   顾亦徐清楚,博莱影视作为最大出资方,在《百万花妖》投进近3亿元,应柠当初为了让他爸松口,可谓各种手段都使上了,她甚至在大一开学前夕,向学院提出休学请求,只为了全心身放在电影制作上,确保这部电影能够上映获利,成为进入应氏娱乐管理层的桥梯。   “我跑完电影宣发,在外面受风受雨一个月,平均每天睡不够四小时。可是,我回到家后,我妈让我去上学。”   应柠嘲弄笑出声:“她让我上学,对我说什么——”   ·   应母看着女儿,“你还是个学生,要以学业为重,后面的事就让你哥哥接手好了。”   应柠起初还以为母亲在开玩笑:“妈你说什么呢……”   应母冷声打断,“我希望你现在这个年龄去上大学。应家的女儿,连个本科学历都没有,我和你爸爸丢不起那个人。”   “我只是休学,又不是退学。”   “是么?”   应母微笑了下,但细看,她眼神毫无波澜,毋宁更准确说,是漠不关心。   ——她甚至没有费心去记当初应柠为何没去大学。   应柠慢慢意识到这点,脸色青白一片。   “你哥哥最近刚好要进公司。”应母申明来意,“他需要一份过得去的履历,佐证他的能力。”   应柠震惊,“那是我的成果!”   “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我。”   ·   说到后面,应柠身心俱疲。   “他凭什么不劳而获?”   顾亦徐默然,不知如何劝解。她见过应柠母亲,是位养尊处优的贵妇人,气韵得体,她眼里只有三样东西。   钱财,丈夫和儿子。   金钱能维持她富足体面的生活,丈夫给她带来现在的优渥,儿子负责赡养以后。   至于女儿应柠么……   应母的态度更像是对待家养的宠物,高兴的时候抱怀里逗弄,不高兴时踹开一边。   顾亦徐张了张嘴,“应柠——”   “别劝我。”   应柠低低道:“你不替她辩解,就是站在我这边了。” 第29章 、亲密距离1   “好,我不说。”   顾亦徐不自主放轻声音,像是生怕惊扰到她。   “那应叔叔呢,他知道这件事么?”   亦徐忽然念及应父,脸上起了笑容,“我差点忘了,应叔叔这么疼你,怎么可能会同意阿姨的做法。”   应夫人是严母,应先生则是慈父,圈内世交家中都知道这一点,比起那不成器的儿子,他更加宠爱应柠,时常把女儿带在身边。   以往不用顾亦徐点明,应柠也坚定相信她爸是心疼自己的。   ——然而,现实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母亲冷漠得不近人情,但性格向来如此,应柠对她失望到一定程度,那么再刻薄、偏心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也不足为奇。   可唯独这回,正是她爸的态度,才叫应柠彻底寒心。   原来他们夫妇二人,存的心是一样的。   其实早该明白了不是吗?   以往母亲和哥哥做出多过分举动,父亲一边安慰自己,却从来都不曾劝阻。   当初她本该和亦徐一同进入重高,应柠的成绩甚至遥遥领先,亦徐只能在重高内吊车尾,可父母生生以离家近为由,篡改了她的中考志愿,最后她以市中考前200名的成绩,毫无意外地进入本地一所普高。   ……   应柠闭了闭眼,不去想那些糟心事。   她故作轻松:“或许吧,他还不知道呢。”   顾亦徐没听出异样,她信以为真,遂笑道:“那你还担心什么,快别难过了,应叔叔知道肯定会帮你说服阿姨。”   应柠不由想,亦徐果然缺心眼,随便说点什么都信。可另一边,又为能有这么个纯粹真挚的好友,毫无保留地信任自己而感到一点熨帖,被伤得寒透了的心竟渐渐温热起来。   顾亦徐一心寻思宽慰好友,提议说:“要不咱们出门玩,我家附近开了一个大型商城,就在公园那边,很近,走几步路就能到。你不最喜欢购物吗?”她黠灵轻笑,“明天我请客,你只管敞开怀消费。”   应柠扑哧笑出声,“好了,知道你是个小富婆。”   “那你来不来?仅此一天,错过就没有了。”   应柠被她的善意感染,语气不自觉轻松许多,“错过?奇怪了,哪次出门不是你付款?”   顾亦徐徉怒:“你还好意思说!天天逃单,占便宜也没点自觉,把我那房子当宾馆似的住,睡完走人我还得替你叠被子,你当是古代皇帝王爷宠幸三宫六院呢。”   应柠道:“我要是皇帝王爷,你不得是正宫正妻?”   顾亦徐“呸”了声,小声嘀咕:“我才不给你当’正妻‘。”   “那你给谁当?”   应柠不信,顾亦徐至交非她莫属。   谁知电话那头顾亦徐笑了下,“我不告诉你。”   那笑声欲语还休,含羞带怯,端得是春意荡漾。   应柠先是一愣。   她琢磨片刻,懂了,八成跟程奕那人脱不开干系,不禁无语:“喂,你用不用搞得这么……”   应柠品味下,好不容易找到个词:“这么思春。”   应柠本正伤感呢,被顾亦徐一打岔,彻底伤感不起来了。   顾亦徐乔装轻咳几声,“我可什么都没说,你别瞎想。”   连忙话锋一转——   “话说,你明天到底出不出来呀。”   “不去。”   应柠顿了顿,“我很快……会去外省读书。”   顾亦徐惊得“啊”了下,“你还真去?什么时候?”   “大概,国庆假期结束后。”   这么快……   顾亦徐还在吃惊,应柠又接着一句:“我已经和学院申请了,他们批复下来,同意我复学。”   “那……”顾亦徐懵懵地,“你原本的计划怎么办,不进公司了?不负责电影了?”   “不知道啊,我妈不肯松口,我现在吃力不讨好,干脆不做好了。”应柠浑身轻松,“反正大学迟早要读的,我还想和你同一届毕业呢,不能比你迟太多。”   即使顾亦徐再不敏锐,此时也察觉到应柠乐观表象下的失落。   她为了奋斗的目标,不惜申请休学两年,现在提前返校,而一年多的所有努力全付之东流,说不失望沮丧是假的。   ——尤其是,这份阻挠来自于自己的母亲。   顾亦徐去公司实习过,上司持有否定、不认可的偏见,令她万分难受。   做不做得成是一回事,可是从一开始就不被抱任何期待,对方只等着你何时倒下,再走过来轻飘飘说一句:“你没资格尝试。”   那种被忽视的挫败比所有的奚落嘲弄更打击心情。   一刻间,顾亦徐竟然与应柠感同身受。   顾亦徐默然良久,才低声说:“好。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闻言,应柠微微一笑。   那当然了,她是谁啊,她可是无所不能的应大小姐呀!只有她想不到,没有她做不到。   不过一次挫折罢了,谁能不经历点风雨起伏?她是个意气风发,如骄阳般耀眼夺目的女孩,在圈子中收获的是赞美、褒扬和倾慕。她会打扮地漂漂亮亮,出现在宴席上,在和父辈身家差不多的年轻人中闪闪发光,没有人会忽略她。男孩们不自觉打听她的名字,希望能与应家小姐有个浪漫的约会。   应柠微眯着眼,眼尾上扬的凤眼目光凌厉。短暂沉郁沮丧过后,应柠收拾好情绪,又重新燃起斗志——   待把学分修完,余下有的是时间……慢慢和她爸妈斗!   ·   周六前一晚,顾亦徐借口上课要回自己的住处。   饭桌上,顾氏夫妇闻言不是很满意。   顾庆民率先开口:“平时上课没空回家,寒暑假出门游玩不见人影,好不容易国庆放回假,在家住没两天又回去,你就这么忙?比爸爸妈妈工作还忙是么?”   “爸,你哪里忙了。”   顾亦徐无情戳破:“要说忙也是妈妈比较忙才对,你去公司一天,有几个小时是在办公室?不是有饭局,就是去开洽谈会,没事打打高尔夫什么的……”   剩下没说出口的,顾亦徐在心底嘟囔:爸爸是不是参加太多采访,在镜头前经营艰苦勤奋的企业家人设太久,连自己都沉迷其中?   顾父底下配备最核心的行业精英团队,是集团闻名业内的一柄快刀利刃,个个能力精湛,预测前景目光精准独到,年薪至少百万起步,附加各类认股证、期权等挂钩股权激励,精英们恨不得把全身心投入到公司运营上。哪用得着顾董事长凡事亲力亲为?   顾庆民一时不备,被女儿噎了下。   他板起面孔,刚准备搬出父亲的威严作派。一旁,徐苓君笑盈盈打岔:“她说的是实话,不对吗?”   这回,顾庆民脸色快挂不住了,亦徐大笑出声。   顾庆民瞪了亦徐一眼,沉声道:“你懂什么,打高尔夫也是谈生意,饭局就是人情来往。”   顾亦徐煞有其是点头,没错,一球十万元,果然是笔“大”买卖。   徐苓君笑笑,对女儿道:“你爸说得没错,难得回一次家,妈妈还没好好看看你,只是家教课嘛,少上一次有什么关系,推了吧。”   不上确实不打紧,可偏偏顾亦徐提前和程奕确定好了,临时反悔不好。   顾亦徐露出为难的表情:“我前天刚跟老师约好了,现在才和他说不上课,不是很尊重人……”   徐苓君听了,道:“你把老师电话给我,妈妈跟他说一声。”   顾亦徐:!   她倏然睁大眼睛,这肯定不行啊!   不知道为何,顾亦徐第一反应就是把程奕藏起来,她直觉让她爸妈知道程奕的存在不好,尤其是上回家宴时,父母甫一听及她自己有恋爱的苗头,那骤然严肃的表情,要是把程奕吓跑了怎么办?!她倒时找谁要人去?   顾亦徐紧张得磕巴一下,“不、不用了。”   徐苓君眼神疑惑,顾亦徐忙说:“我补课是因为挂科,现在课程冲突上不了高数,全凭周六补课,要是不好好学习期末又挂了,那怎么办。”   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   顾父一阵头疼,女儿数学一直是短板,而且因为抵触更不愿意去学,现在肯主动找个家教算是难得进步,他们不该阻挠才对。   顾父终于松口:“行,学业要紧,你明天去上课。”   顾母看着她,叮嘱道:“下周周末记得回家。”   顾亦徐舒然一笑。   她就知道,不论父母最初抱着怎样的念头,最终还是会以她的意愿为主,只要那件事对她而言有益无害。   和应柠不一样,顾亦徐时常庆幸,她能有一对开明、尊重孩子的父母,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爱她,这份爱独一无二,永远赋予她独当一面的底气。即使一人在外独居,顾亦徐从不感到害怕或孤单,因为她坚信,家人一定无时无刻不牵挂着自己。   ·   通讯室内,工作人员照例向住户通报访客。   还是那位工作人员,来了三回,程奕和她已经面熟,他不由猜测这小区是否每周固定上班人员,不然怎么每次见到的都是她?   女员工客气微笑,不管见多少次还是能被眼前人的颜值惊艳,她第一次就记住了这个陌生少年,但职责所在,不可能因面熟就随意放行。   直到业主回复后,她指向电梯间外的玻璃门:“程先生,请乘坐1号电梯。”   还好,换回了正确的称呼。   程奕往电梯走,浑然不觉背后的工作人员暗自纳闷:这人怎么来了三回,换了两个名字。   到了27层,整层只有一户居住,门口充当玄关。电梯门一打开,程奕看到顾亦徐坐在黑色鞋凳沙发上低头穿鞋。   顾亦徐刚穿完左鞋,抬眼一看:“你到了呀。”   她一反常态,没穿舒适的家居服,衣着光鲜亮丽。   白净细致的脖颈间挂条圆形垂坠银项链,正中央一颗打磨钻石,周围点缀几圈扇形碎钻。   珍珠耳钉小巧精致。七分袖连衣裙藏蓝繁复,偏向国风改良设计,胸前三颗梅花盘扣。   程奕没懂眼前在做什么。   “……你是要出门?”   顾亦徐穿完另一只鞋,她站起身,鞋包都是某家奢侈品限量款,全身上下就透露着个贵字。   “不是我。”   顾亦徐掠下鬓发,自认为这动作颇富风情,冲他眨眼:“是我们。”   程奕看她伸手把几根碎发拨来拨去,平静道:“你是不是忘了,我是来上课——”   “拜托,今天可是国庆假期,全国人民都放假,我俩怎么能例外,躲在屋里偷偷上课?”   顾亦徐一双杏眼明眸善睐,她生得不难看,稍加打扮后,细眉淡妆鹅蛋脸,端的是清毓秀丽。   她笑眼弯弯,道:“当然要出去玩啊。”   说着话,顾亦徐已经自来熟的挽住他的胳膊,拉着程奕进了刚出的电梯。 第30章 、亲密距离2   程奕神色愕然,抽出手:“你说什么?”   顾亦徐道:“出门玩啊。”   “为什么?”   “休息也要原因?你不是来给我上课的么,我现在临时改安排了。”   程奕扬眉:“你觉得我很闲?”   他似是有点动气,“专门过来陪你消遣时间。”   “但你今天本来就应该空出来啊。”顾亦徐有理有据:“给我上课,和陪我玩,不一样把时间花在我身上?”   何况,顾亦徐真不觉得少上一次课会挂科,程奕专业功底很好,他只上了两次课,顾亦徐就已经大大提高做题的正确率了。   程奕拔腿走人,扭头告辞,却发现电梯已经到地下停车场。   电梯门一开,顾亦徐神情淡定,自顾自往车库走,实则余光在觑程奕,她没底气笃定程奕会同意,但顾亦徐知道如果提前告诉程奕,今天安排不是学习,依他的性子会来才怪!   隔了几秒,程奕跟着出了电梯。   见之,顾亦徐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又隐隐喜悦——   这算不算,她试探程奕的底线成功?   程奕并不喜欢计划之外的变故,几步上前:“我回学校。”   说着就往出口的方向走。   顾亦徐立即慌神,“别啊。”   程奕停步冷眼看她。自从那晚住在这后,他与顾亦徐间的隔阂消失近无,再不会以生硬表情对待她,眼下显然是被惹恼了。   顾亦徐这才反应玩笑开大了,低头服软:“我错了。”   程奕定定望向她,让她继续说下去。   顾亦徐抿着嘴,小声道:“我应该提前和你商量。”   “可我怕你不同意。”她瞥了程奕一眼,匆匆补上一句:“我们认识这么久,从没见你好好放松一回,你总是在忙,有很多事件排队等着做,你把自己绷太紧了,偶尔放松一回不好吗。”   “……你怎么知道我很忙。”   顾亦徐自然道:“我之前看你凌晨还在发消息,回复邮件——”   还未说完,顾亦徐猛然间意识到什么,话音戛然而止。   程奕却遽然变色,“你往卧室里装摄像头?!”   那晚他在房间里整理给季萱萱的材料,顾亦徐又不在旁边,怎么会看到!   顾亦徐表情呆滞,一把捂住嘴,疯狂摇头。   “说话!”   程奕咬牙切齿,浑身肌肉紧绷,像是会随时暴起伤人。   “不是我干的——”   顾亦徐被他的反应吓到了,声音跟着战栗:“是当初、装修时安保系统自带,每隔七天重启录影功能……那晚我是准备关上,才打开看了一眼。”   程奕没想到还有这一回,汹涌怒火渐渐平复下来,顾亦徐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像是一点就燃的爆竹,雪原里伺机潜伏捕杀的饿狼,一旦稍微触碰到濒临线,暴戾情绪倾泻而出。   面对全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程奕,顾亦徐不要说靠近,只恨不得赶紧逃离。   好在片刻后,程奕重归正常。   闹了个不愉快的插曲,气氛变得僵持。   程奕垂眼,“抱歉,有点控制不住。”   “我之前和你提到过,不喜欢被随时盯着,我很反感这类行为。”   他面容冷峻,“以后,不准再通过摄像头……”   忽然,程奕才想到顾亦徐是无意看到的,依照他对亦徐的了解,她没那样的诡异心思,对着摄像头监视自己的起居。   程奕清了清嗓子,不自在地收了声。   顾亦徐愣了一下——   他是在主动跟自己解释吗?   一个言简意赅,向来不说废话,最初懒得解释误解的人,却和她陈述。   顾亦徐有些惊讶。   她小声应道:“好,我知道了。”·   声后一阵刺耳鸣笛声,车主降下车窗,冲傻愣愣站在停车场车道上挡路的两个小年轻喊道:“喂,你们别挡路啊,要吵架去边上吵。”   显然把两人当成正闹别扭的情侣了。   见两人不争辩,乖乖让出条路,车主语气稍缓:“这里汽油味重,又车来车往,要吵去楼上吵去,那儿安全。”   顾亦徐一听急眼了,她才不打算跟程奕吵架呢,这叔叔到底是劝架还是火上浇油来的!   待那辆车驶去后,顾亦徐心存顾虑,犹豫怎么开口,她已经惹恼程奕一回,不敢再出言妄动。   程奕侧着脸,看不到神情,只听他说:“走吧。”   “噢……嗯?去哪?”   “你不是说出门?”   顾亦徐有些傻眼。   程奕人长得高,已经看到车身,径直往那迈去。   直到坐在车上,顾亦徐还有点受宠若惊,没明白程奕怎么忽然默许了,握着方向盘迟迟没动作。   副驾上,程奕以为她没经验,提醒道:“开出车位,我帮你看来车。”   顾亦徐顿时手忙脚乱起来,电子手刹没按下去,她本来就不熟,程奕一直在旁边看着,身心更加紧张。   车身明显抖动,猛地震动一下,然后死寂般静下来。   起步熄火……   程奕不由侧目,顾亦徐神情尴尬,伸手重新启动,她解释道:“我和它不是很熟。”   程奕颔首,看出来了。许是知道顾亦徐紧张,他打开车载音乐,低头切换了一首英文流行歌曲。   顾亦徐身上少了道若有若无的视线,终于呼出一口气,顺利平稳把车开出去,路上车不算很多,不过十几分钟,他们就在一个购物商城停下来。   程奕方才设想过顾亦徐准备带他去哪,脑内换过好几个地点,但着实没料想到,竟然会是——   “这件怎么样?”   顾亦徐指着件长袖衬衫:“我觉得颜色很适合你。”   商场中心地带,高档品牌服装店的几名销售员笑道:“小姐您眼光真好,这套西装是我们店当季新品,10.1号才上架的。”   顾亦徐冲程奕问道:“你喜不喜欢?”   程奕一时没吭声。   他内心惊讶:顾亦徐出来,原来是为了带他来买衣服?   “为什么突然来买衣服。”   顾亦徐淡淡一笑:“原先不是弄脏你一身正装,现在就当晚来的补偿好了。”   程奕还没说出口,顾亦徐使了个眼神,销售员便热情地涌上来,二话不说,柔和却难以抗拒地将他连带几件衣服一起推进了更衣室。   在等程奕试好的间隙,顾亦徐继续在推销员指引下挑选,直到身后更衣室门打开,顾亦徐转头看,眼前焕然一亮。   程奕皮肤白,穿深色、浅色系都合适,顾亦徐没见他怎么防晒过,但他肤色白得出奇。他和顾亦徐通透健康的莹白不同,是骨感冷白的,若是换作气色不好些的人,就成了苍白。想来大抵因为他母亲是法国人,所以遗传点白人血统。   他换了身面料考究剪裁合体的西装,衬得人身姿挺拔,白净细致。顾亦徐除了在公司实习见他穿过三四回正装,其余时候程奕一概穿着简便,随意套件T恤运动裤,可架不住本人是天生的衣架子,不经装饰也能在人群里格外出挑。   连熟悉他的顾亦徐第一眼都看怔愣了,更别说店里的销售员们,十几个男男女女被晃了下眼,半天才回神。   顾亦徐果断道:“就这套了。”   程奕瞥了她一眼,“好了没。”   顾亦徐指着架子上的一排:“这些你不试一下?”   程奕摇头,刚刚趁换衣服的间隙,他看了眼标签价格,以目前消费水平,只勉强买得起两套正装。   “拜托——再试一套。”   顾亦徐使出撒手锏,说话时不自觉带上轻哄的意味,道:“我刚刚挑了好久看中的,不试试别的怎么知道哪个最合适。”   程奕拗不过她,勉强挑了一件白色的,但神色间已经有些不耐。   他感觉自己成了顾亦徐的人偶玩具,依照她的指令一步步动作,受人操作摆弄的体验不好,很失控。   但程奕烦躁地不是顾亦徐擅自做主,而是他总是在不经意间,行动比理智先一步跟随顾亦徐的脚步。   顾亦徐见好就收,趁程奕还没出来,和店长道:“刚刚那套,加上现在进去换的,各拿黑灰白三个颜色。”   店员们笑得合不拢嘴,去柜台打单。亦徐不是非常满意尺寸,肩背处布料偏窄绷紧,裤腿不够长。刚才更衣室内衡量程奕身材的男店员拿着登记表出来,店家会按上面量体裁衣。   等到付款时,顾亦徐自觉拿出刷卡,但程奕拦下她。   “我买的东西,为什么要你付钱。”   顾亦徐冷不丁被他问住了。   她早就习惯出门花自己的钱,不论是和应柠,还是和她的几个朋友,比顾亦徐家境殷实的没几个,她不在意那点细枝末节,多半自己随手就付了。父母在零花钱上没有亏待过她,每月定期打一定数额进来,少了或者不够用只管开口。   顾父知道女儿没有乱花钱的习惯,也不像那些纨绔子弟般染上什么恶习,所以他一向在资金上对亦徐十分宽容,用于投资也好,吃喝玩乐也罢。   因此顾亦徐下意识不觉得替别人出钱有哪里不对。   但实际上,没有亲密关系的两人购物时,一方主动买单,是属于越界的行为。若是换作男士买单,多半叫人牵扯到情|色上,即使是顾亦徐掏钱,也有层暧昧意味。   店员们别有深意的眼神,程奕看到了,内心不快,对店员正色道:“用我的卡。”   店员拿去刷了,不一会儿小步跑回来。   “对不起,先生,你的卡余额不足。”   程奕黑着脸。   怎么可能?里面还有四五万。   店员脸色古怪,顾亦徐举手道:“那个……对不住啊,我刚刚又添了几件……”   闻言,程奕被气得说不出话。   他感觉自己被羞辱了。   顾亦徐忙顺毛说:“已经下单了,不能反悔。”她把程奕的银行卡接过来,主动买单留了地址电话。   出了店面,程奕深吸口气,“一共花了多少,晚点我把钱转给你。”   “不用了,说好是我赔你的。”   他却坚持:“多少钱。”   “你这么想还,就拿家教的工资扣吧。”   反正,顾亦徐就是不告诉他金额,由他慢慢猜去吧。   顾亦徐今天胆子格外肥,也不怕程奕疾言厉色,买完衣服临近饭点,她和程奕就在商场内的一家粤菜馆吃午饭。   假期客流量大,餐馆生意火爆,他们安排坐在小桌。说是小桌,其实勉强挤挤可以坐四个人。顾亦徐的位置正好对着空调口,吹得有点凉。   程奕看到后,主动说:“我和你换个位置。”   顾亦徐却坐了过来。   程奕往里挪了下,有点不知所措。   她解释说:“你坐过去也被空调吹,正头顶受凉对身体不好。”   程奕吃东西时动作斯文,但又吃得很快,眨眼间一碗饭就空了。他左手无事搭在桌沿,顾亦徐夹菜时,不经意将胳膊枕在程奕的手背上。她穿得是裙子,上面衣袖开在臂弯上,小臂光洁的肌肤擦过,程奕顿了顿,但顾亦徐很快收手。   程奕突然停下咀嚼,顾亦徐看过来:“怎么了?”   “……没事。”   她“噢”了声,继续吃饭。   程奕不知怎么,直觉顾亦徐方才是有意的,可他一时找不出任何端倪。   吃完饭,顾亦徐又要去看电影。应柠参与的电影制作正好在国庆期间上映,她虽然因为家中变故,不接管后续事项,但顾亦徐还是看在好友卖力过的份上去贡献票房。   程奕看到海报上那个女人,即使不是主演,却占了相当大的篇幅。   他内心翻涌如潮,不出意外的话,程奕决计不想见到这个名义上的母亲。   一头顾亦徐已经取好票,在检票口招呼他。   程奕迟迟不动,她便开始不休地催促,好像全身有用不完的活力,能和他慢慢磨合,直到最后妥协为止。   程奕只好拖着脚步走过去。   电影荧幕上,演员五官被无限放大,脸部的瑕疵与精致成倍体现,但当那个美得宛如精灵的女性出现时,影院内所有人的视线不自觉汇聚在她的身上,那仿佛被造物主亲吻过的脸颊完美无暇,令人震撼和赞叹不已。   有知名观影家在首映后发布影评,其中用大篇幅分析镜头、情节、角色寓意等,语言犀利独到,可谓慧眼如炬。   然而,他却在末尾单独开出一小段篇幅,声称以上分析在全片内对一人无效。   和欧洲人深邃的五官相比,Andrea脸上糅合了东方面孔的神秘柔和,使她的美感模棱两可,甫一出现在镜头前,便吸引去所有专注,惊人的美貌甚至让观众无法专注在她的演绎内容上。   Michelle Andrea无异于是圈内最差的演员,她无论扮演任何角色,都是本人的拓延;   但这不代表演技贫瘠,恰恰相反,而是Andrea过于传奇人生经历在观众心中无可替代。   ——没人能取代她。   所以,她也演绎不了任何人。   即使身为同性,顾亦徐也不住惊叹:“能长成这样,也是一种天赋。希雅绝对是我见过娱乐圈颜值第一人。”   这位法国超模有一个动听的中文名,希雅。   人如其名。   程奕全程眼神飘忽,没注意电影内容。   直到顾亦徐低声说话,他才抬眼瞥过荧屏,实话实说:“你比她好看。”   顾亦徐满是讶异,“你真这么觉得?”   程奕点头,“嗯。”   他的口吻认真,不像是戏谑顽笑。   顾亦徐一双眼睛“噌”地晶亮发光,连在幽暗的电影院里,程奕都难以忽视她的目光。   顾亦徐脸颊微微熏红,心里七上八下,酸涩又无比充实。   难道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吗……   是了,她也觉得程奕比所有人都好看,世界第一好看。   程奕没说出口的,默默在心胸回荡:   ——表里不一的人,长得再美,也是丑陋的。   Andrea今年三十七岁,但一点也看不出像是将近四十的样子,皮肤状态甚至比当红小花的女主还好,一点瑕疵都没有。   M&A的粉丝遍布全球,但收获的讽刺贬低和赞誉一样多。   她年纪轻轻走秀出道,还在新人时期就初具名声,只用了短短几年,就成为了国际知名模特,而她不仅具有美貌,还颇具野心和头脑,在风头最盛的时候嫁给一名新加坡富豪,算是名利双收。   当初追求者中不乏名流政客,那位富商行事低调,资产富可敌国,不活跃在社交媒体前,却娶了注定要生活在聚光灯下的美艳明星。   亦徐强压欣喜,回想了下:“这两年她一直处于半息影状态,没有人知道她在做什么,有媒体报道,怀疑她在筹备与富商离婚,着手财产分割的事项;当然,也有人猜测她是怀孕生子去了。”   程奕诧异:“你从哪看到的。”   顾亦徐随口道:“应柠跟我说的,她不是经常混迹娱乐圈么,知道不少隐情,譬如希雅结婚时——”   本就悄声说话,现在声音压得更低。   “那富商已经有一个长子啦!”   程奕露出个讽刺的笑容。   顾亦徐看到后,唏嘘:“你也觉得很离奇是不是?”   程奕眼含笑意,“你的消息渠道是否可靠有待考证。”   顾亦徐不解,“你是说离婚,还是怀孕?”   “都有。”   周围若有若无的目光扫视过来,偏偏顾亦徐浑然不觉。   程奕凑近,贴着她的耳廓,轻声道:“我们再说话,就要被双双赶出影院了。”   ·   顾亦徐捧着滚烫的脸出了影院。   程奕没想到随口一句话,她反应会这么大。   他回想下,说的那句很正常,也没有引歧义,不应该如此啊。   孰知,顾亦徐第一次被他贴在耳边细细叮嘱,嘴唇翳动时气息流动,像是随时会亲吻到脸颊上,若即若离的距离才更撩拨暧昧好嘛!   倘若顾亦徐心如止水,对程奕没有半分绮念,倒不至于反应这么剧烈,但偏偏顾亦徐不是啊,她现在等同做贼心虚,属实想入非非了。   顾亦徐不愧是练过击剑的,运动员的底子在那,耐力和体力都好得非比常人。   看完电影后,她意犹未尽,开车和程奕去了江滨公园。   这是市内林苑景观最知名、公共设施最完善的人民公园,公园覆地面积13.29公顷,每至闲暇时刻,人们会来到滨水休闲带观赏日出日落,潮水升平,喂养栈桥上的白鹭群,摄影爱好者聚结在拍摄景观,周末时家长会带孩子来公园里的游乐场玩耍。   顾亦徐问程奕道:“你之前来过这儿吗?”   “来过。”   “游乐场呢?”   程奕摇了摇头,“没有。”   顾亦徐眼见得高兴起来,“那我带你去玩,这里离深云湾近,我经常来这散步闲逛。”   他们一进游乐场,里面人山人海,不少父母带孩子游玩,过山车,旋转木马,蹦床滑梯上都是游客,热闹非常。   顾亦徐变戏法般拿出相机,程奕怔愣:“这是哪来的?”   “我提前放车里的,出来玩不拍照怎么行。”   里面到处填满了人,卖气球棉花糖爆米花的,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甜香的气味。   在主题蛋糕店前顾亦徐找了个游乐场代拍的年轻小伙,两人爽快谈好价格,他拿上相机,答应跟拍一组最好的照片,程奕还想补充什么,顾亦徐拉着程奕:“去排队买票。”   她很自然地牵起程奕的手,数不清这是自己主动迈出的第几步,为了掩饰,顾亦徐刻意小跑起来,而事实上,程奕从始至终没有松开。   顾亦徐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   那道不可言说的界限,那层旁若无人的窗户纸,真的只差那么临门一脚。   等到排在摩天轮前时,队伍比其它游乐项目短了很多,几乎没有几个带着孩子的家长们在排队。   也许在大多数人眼中,升至那一瞬间抵达最高点、定格的摩天轮十分浪漫,可对于孩子而言,坐在玻璃匣子内缓慢地旋转一圈,是枯燥且无趣的。   轮到他们时,顾亦徐率先进入坐在一边,她心想程奕肯定会坐在对面,那到时他定然不可避免地直视自己,答案也只有拒绝和接受,此外没有第二种可能。摩天轮升到半空中,狭窄封闭的空间内不允许有人逃避。   果然,下一刻,程奕坐在了对面。   顾亦徐心里安定几分。   她佯装淡定,打定主意,只要程奕开口后,她就会把话题拐到表白上——   这是应柠教她的,或者说,今天一整天的安排,都是应柠这个军师暗地策划。   孰知,顾亦徐等了半天,对面悄无动静。   原来程奕正看着窗外江景。   “是日落。”   程奕忽然道。   顾亦徐顺势看去,下午五点多,日暮将近,太阳挂在西边,却高悬地平线之上。   此时的落日,不会让人有日薄西山、将落未落的苍茫飘渺之感,相反,金色光辉将云层渲染成赤金红,熠熠生辉,却是磅礴浩瀚。   “我刚到东华大学读书时,同寝里面有个本市的学生做东道主。”程奕静静出神,片刻后说:“他周末没事时,喜欢带我们其余三人初来乍到的到处踩点观光。”   “我们曾在凌晨三点半爬起来,从大学城一路骑行到人民公园,只为了赶一趟那天的日出。“   他说起往事,刹那间,不禁觉得世间事态奇巧——   日出需要费心等待,日落却不期而遇,主动向他而来。   程奕收回视线,发现余晖映在顾亦徐脸上。   ·   顾亦徐目光触及地面,恍然醒神。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升至最高点。   气氛正浓,时机不能再好了。   顾亦徐转头,“程奕。”   程奕恰好在看她。   亦徐笑道:“我有句话想讲给你听。”   她刚张口,程奕口袋的手机铃声就响了。   程奕拿出手机,仔细瞧了眼,毫不犹豫地挂了。   他冲顾亦徐道:“你说。”   话音刚落,电话铃声又响起来,程奕这回连看都没看,直接挂断。   对方不依不挠,十几秒后,手机收到一条短信。   程奕意识到不解决这个定时炸弹是不可行的。于是,利落解开锁屏,删除短信,号码拉进黑名单,全程一气呵成。   顾亦徐看着他的一连串熟悉操作,瞠目结舌。   “……”   “这是谁打来的?”   程奕毫不犹豫回答:“骚扰电话。卖房的。” 第31章 、亲密距离3   顾亦徐的表情一言难尽。   哪家房产中介这么热衷推销,太敬业了,连短信都不忘发进来……   程奕问她:“你要和我说什么。”   亦徐愣了下。   “没……”   “我忽然忘了问题。”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等下次吧,下次我记起来了再问你。”   程奕颔首,又侧头看向窗外。   两人异常沉默。   若是平时,以程奕的敏锐感知,势必发现顾亦徐的语气生硬。   但他的思维被那通意外电话打断,嘴角绷紧成一线,放在口袋的指尖不自觉摩挲手机边缘。   顾亦徐兀自泄气。   这通不合时宜的电话,瞬间把她所有的心思都遣散了。   若说哪个初恋少女没点幻想,顾亦徐虽然不在意一段感情中谁主动,谁最先表白,但也会固执甚至到执拗地认为,选择告白的时机是头等大事。   所以她精心筹划了今天的安排,临出门前对着梳妆镜反复观摩,确保自身打扮合宜美观,比平常精致漂亮,又不至于过度修饰得引人起疑。   经过一次次的试探,她几乎确信程奕心底对她和别人是不同的,只是差别不算明显,可能连他自己都不自知。   他们从摩天轮下来,这是顾亦徐原定最后一个项目,她本想在上面迈出最后一步,却在紧要关头,退缩了。   负责游乐场代拍的小哥笑容洋溢,趴在摩天轮出口的围栏上,他一看到便冲顾亦徐招手。   不得不说,小哥技术很好,抓拍角度精准,连穿梭过云霄飞车后,仪容略微散乱的顾亦徐都拍出种唯美的氛围感。   顾亦徐翻看几张,笑着道谢,直夸小哥有经验。   她低头时,饱满圆润的额头下连着挺翘的鼻子,淡红唇色元气十足,下巴尖且圆润,很是秀丽。侧脸美如画,脸颊与额头鼻梁、唇峰描摹出旷野之上,一围起伏的青山。   第一眼看去,未必惊艳,却是少见的安谧古典的气质长相。   小伙子目不转睛看着亦徐,眼睛里闪烁着异彩:“你们站一块儿靓眼登对,怎么拍都好看。”   顾亦徐道:“你不觉得和我一起的那个人,”她比划一下,“表情很乏味、单一么。”   “怎么会!”小伙不可置信,“他的表情很丰富。”   “你看得出来?”   顾亦徐讶异。   “为了拍摄,我的目光一直跟随你们,”他指了指自己的眼,“我给许多游客拍过照片,他们中有些人会提各种各样的要求,比如抓拍固定姿势、神色、多人出镜等,慢慢的,我就练成了一双鹰隼般随时洞察的眼,满足客人稀奇古怪的要求。”说到后面,他自己率先笑出声。   “所以,我很肯定那位先生身上发生的细微变化。”   小伙说:“他好像过于谨慎,或者是别的什么缘故,在镜头下放不开。但在相机拍摄不到、或者光线不适合的角度时,他的表情会真实很多。”   ·   寥寥几句,顾亦徐和拍照小伙分别告辞,转身时,却发现程奕不见踪影。   短短一会儿谈话的时间,程奕消失得无影无踪,顾亦徐以为他迷路了,在附近转圈找人,结果,程奕没找到,反而慌神没看到脚下,碰上个刚及腿高的小男孩,戴着消防员的小红帽,圆溜溜的黑眼珠内含半包眼泪,要哭不哭的样子。   他撞在顾亦徐身上后,反弹跌倒地上,摔了个屁股蹲,委屈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嚎哭不止。   “别哭,别哭……”   顾亦徐蹲下哄他,想抱又不敢抱,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孩子父母也不知道在哪。她只好擦去孩子的眼泪,但小孩简直和溃堤水坝似的,流个没完,一边打奶嗝一边啼哭喊道:“麻麻。我要麻麻——”   周围游客顺着响亮哭声看过来,女孩年纪太小,不像是这孩子的母亲,目光猜测好奇,幸好顾亦徐长得没有任何威胁,不然估计要被误认为是人贩子了。   顾亦徐真想一头撞地。   游乐场人群吵嚷,这孩子多半是和父母走丢了,她没照顾过这么小的孩子,随口哄说:“我帮你找妈妈。”抬头环视一圈,试图从人群中找到孩子母亲,忽然间,余光瞥过一个熟悉的背影。   十几米外茂盛绿植中,程奕匿在粗壮树干后,看姿势像是在打电话。   ·   待到手机铃声快要停止时,程奕才找到块合适隐秘的地方。   接听,对面触不及防,没在第一刻出声。   大抵没想到真的会接。   直到停顿须臾,对面才试探道:“Cyril?是你吗?”   没有任何回应。   但这反而让女人确认,正是那个倔强又冷漠到不讨喜的孩子。   她轻吁一口气,“我还以为,你永远不再和我说话了。”   声线低哑婉转,如交响曲中大提琴奏出美妙的乐符,独特到过耳不忘,如果顾亦徐在这,一定能听出声音的主人,就是方才影院中的美艳模特。   惊奇的是,那位活跃在荧幕前的外籍女星,从未在公众面前展现过,她能说一口流利中文。   “从某种意义上,你答对了。”   程奕道:“停止无意义的干扰,我淡出你们的生活。”   女人笑了下:“这怎么是无意义的?作为母亲关心我的孩子,难道也是不对的么。”   “如果只是要说这些,这个新号码也要作废了。”   女人沉默一下,方道:“你什么时候回家。”   总算进入正题了啊。程奕嘲讽地想。   “整整四年,和家里人断绝往来,更换所有联系方式。你真是不够乖巧,不过亲爱的,我们一直在等你回家。”   游乐场内,儿童嚎啕大哭令他听不清声音,程奕偏头往另一个方向,不经意在树干后露出半截身影。   “我发誓再不回去。”   “Cyril,你父亲的纵容是有限度的。”   口吻中带上严厉,只是她声线丰富磁性,削弱了威胁力度。   在最开始,他们以为孩子只是闹别扭,直到后面发现事态不可控时,Cyril父亲将他名属资产全部冻结,试图以此逼回叛逆到离家出走的儿子,结果反而意外被告知,所有银行卡内的金额一直分文未动。   程奕在外自食其力,靠他的能力养活自己。   向来牢牢把持在手心的雏鸟,一朝间完全脱离了掌控,这令那个男人震怒。   “回去?”   程奕脸上浮现恶劣的笑容,“回去被他继续监视?”   后面说得竟是法语。   “我没兴趣满足他变态的掌控欲。”   “曾经我养过一只非洲鹦鹉解闷,它很聪明,有句话只说过一遍,它就会学舌,但那话被他听到后,第二天早上鸟就死了。”   程奕衣冠楚楚微笑,猝不及防地,低声优雅吐出一句:“Fils de pute.”   从语气上完全听不出是一句粗俗咒骂。   女人错愕一瞬。   手机开着免提。   她下意识瞥了眼身边岿然不动的人影,轻声喝斥:“Ne dit plus rien.”(别再说了)   程奕则原话奉还。   他毫无负担地挂断通话,不忘把对方重新打过来的新号码,和上个同样拉进黑名单。相信这么一挑衅,对方接下不短时间内都要处于震怒之中,暂时没空再骚扰。   打开微信,和同龄人朋友圈内充斥的合影、琳琅美食、风景照等分享生活的美好点滴相比,程奕的朋友圈内贫瘠空荡,直到今天下午三点多,才发布仅存唯一的动态。   两小时内,底下刷满了评论,几乎全是震惊的“!”和“?”。   季萱萱惊了:我的妈,我看到什么?!   宋琦:没想到你们……   冯嵩宇更是扑朔迷离:???   可想而知,他满头问号的样子。   连导师也在百忙之中来凑热闹,点了个红心,并问照片上的蓝衣服女孩是谁。   影院散场时顾亦徐想和他在海报前合影,她问得忐忑,程奕答应了,却没想到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或许正是这张图片,让那人确定这个账号主人是他本人无疑。   随时随地,被人视奸的感觉真是作呕。程奕冷静睃巡一遍通讯录,在一百多个头像中,无法锁定谁才是潜伏在其中的眼线,背后藏匿着父亲阴翳的目光。   他搜寻无果,只好放弃,将与顾亦徐的合影设为私密。   ·   ·   如同中国各地采用北京时间,法国地区依照首都巴黎,钟表显示东一区处于正午时分。   夏令时使得原本的七小时时差,缩短为六小时。   阳光穿梭过马赛庄园内排排根植的白橡木林,浓荫蔽日。红叶罅隙间细碎光影印在房梁一面巨大的玻璃上,如境内普罗旺斯海边铺就的白色沙砾。   手机另一头重归寂静,只余自己浅浅呼吸声。   “他最后说了什么。”   Andrea无奈耸肩,“你儿子不愿意回来。”   “那也是你的孩子。”   女人捡起长款针织外套,裹在真丝晨衣外,“是么,他的狠心应该随了你。”   所以,随着Cyril长大,她对着这个孩子生不出喜爱,反而逐渐恐惧战栗。   Cyril直觉灵敏到超乎常人,和他暴虐成性的父亲像足十成十,任何人在他面前完全无法使用花招,所有心思无处可藏。   那一双在孩童时期,澄澈透亮的眼睛像面镜子,能将红粉佳人,照得骷髅白骨。   她一想到,眼中尽是恶寒:“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在旁边。从我说中文起,他就知道你在听。”   最后换成法语,是刻意的。   ——这是程奕独有的挑衅方式。   因为他父亲不懂法语。   庄园最东面的房间,屋梁极高,窗边天花板垂下厚重幔帘,被浅色金钩挂起,敞开一道宛如尖顶拱门般的天光。   中年男人倚靠繁复花纹的软式座椅,光线拂过肩颈,地面留下的阴影像座巍峨巨峰,不动如山。   Andrea手搭在门柄上。   他眼眸沉了沉,“去哪。”   那人森冷道:“除了马赛,你还能去哪。”   在他看不到的视角,Andrea狠狠皱眉。   “放心。”   她内心再排斥憎恶,语调却乖顺无比,生怕惹怒这个阴晴不定的暴君——   “我只不过下楼吃顿早午餐。”   ·   ·   “程奕。”   身后有人叫他。   隔着不远处,顾亦徐伫立看向他。   她表情困惑:“你跑树丛里干什么呢。”   “刚刚信号不好,信息发不出去。”他解释道,手上正握着手机。“我换个地方。”   顾亦徐眼底闪烁一下。这副神色如常的样子,若非她早先看到了那一幕,恐怕只会深信不疑。   程奕一低头,猛然间看见个小小人影。   “这……孩子?”   半大不小的男孩靠站在顾亦徐腿边。红黄两色的儿童款玩具帽充当防晒帽扣在西瓜壳似的小脑袋上,舌头舔着糖葫芦上的糖块,肉乎乎的脸颊上挂着泪痕。   顾亦徐牵着小男孩的手紧了紧,她说:“刚在路边捡到的。买糖给他吃,才勉强不哭。”   “他父母——”   顾亦徐摇头,“找不到,先把孩子送去公园的服务中心看下吧。”   然而,半路上他们就碰到小男孩的妈妈,她在人群中急得满头大汗,买雪糕时一个没注意,谁知那孩子就被路过的铁轨小火车吸引,眼巴巴跟着托马斯小火车走了,等火车停下来时,才发现四周找不到妈妈,害怕得攥紧小指头想哭,又怕更容易招来坏人,委屈憋着泪。   妈妈甫一看到孩子的身影,立即欣喜地扑上来,搂住男孩抱起,连声跟顾亦徐程奕道谢,那孩子好不容易哄好,一见到母亲,后怕情绪又上来,糖葫芦也不想吃了,瞬间哭成个泪娃娃。   小男孩哭得太惨痛,程奕不禁生出点警惕,问道:“等等,这位女士,他真是你儿子吗?”   他这一问,男孩母亲脸僵了下,“我们当然是母子了。”   “你有什么证明?”   “证明?”男孩母亲像是听了个天大笑话:“不是,我和我儿子有什么好证明?他就是我生的。”   她的表情从感激立即变成抵触,看程奕和顾亦徐时仿佛在看两个怪人。   顾亦徐也回味过来,道:“我想您可能误解了,任何一个人跑到面前来,说这就是她的孩子,我们没办法辨别真假。您若是不能证实和这孩子的关系,我们不能让您直接把他带走,或者说,让警察处理比较妥当。”   “什么意思?怎么怀疑上我了?我还没怀疑我儿子突然走丢,是不是你们把他骗走!”   她气急翻出手机相册,“你们自己好好看看,这上面都是我家人的照片,从我儿子刚出生到现在,一直都有留影,时间在上面写着呢!”   “我找不到我儿子,说不定你们就是人贩子。”   她感觉自己被言语所冒犯,一脸气愤,将儿子手中的糖葫芦夺去丢进垃圾桶,“安安,妈妈怎么教你的,陌生人的食物不能随便吃,小心下了迷魂药——”   这番指桑骂槐,顾亦徐顿时脸色不大好看。   程奕平淡道:“抱歉,是我们误解了。”   那风轻云淡的态度,反而叫人一拳打在棉花里,有劲使不出。真真气死人。   男孩母亲噎了下,瞪了他们一眼,方才意识到面前这后生虽长了个小白脸的俊俏模样,但人高马大的。   她脸色微变,小声嘟囔:“简直有病。”抱着儿子径直走了。   ·   程奕察觉到身边人的情绪,“你不高兴?”   顾亦徐实诚道:“有些失落。”   好心办成坏事,也是没谁了。   他不问原因,转身到附近一个小摊贩跟前,顾亦徐怕他又失踪,一眼不眨地盯着程奕的身影。   小摊卖的上百个氢气球五颜六色飘在空中,每条气球下长长的细线束成一捆,像朵开在空中的七色花。   程奕回来时,手上多了个气球,图案是飞天小女警中的泡泡,水蓝色的眼睛,浅蓝色的裙子,程奕在她手腕上系了个结。   顾亦徐忍俊不禁,“你这是把我当小孩哄。”   “谁规定成年人就不能玩气球。”   也对,没有人规定不可以。   顾亦徐心安理得地收下。   “我今天一直不是很在状态,毁了你的好心情。”   顾亦徐奇怪他怎么会这么想,“和你无关啊。”   “可你闷闷不乐。”   顾亦徐说:“……那是因为刚刚那个男孩的妈妈,她说得话太难听……”   “是么。”程奕笑了下。   “我也有句话,很早前就想告诉你。”   顾亦徐诧异。   “你的情绪写在脸上,就好比现在。”他无情道:“说谎并不高明。”   ·   ·   顾亦徐顿了顿,想起先前和那小伙的简短交谈。   他很认真说:“那位先生的表情很丰富。”   顾亦徐听完,应道:“你说得对,他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所以,她才始终看不穿程奕。   而程奕却能轻而易举读懂她所有想法。   亦徐不由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开心?”   “因为我。”他答得倒快。   顾亦徐忽然想笑,没来由的发笑。她仿佛陷入一个怪圈,程奕敏锐到让她的细微情绪都无可藏匿,但却无法理解矛盾复杂从何而起。   其实很简单,当程奕挂断电话前,顾亦徐恰好听见他说的最后一句。   是法语。   口音地道标准,简直和母语般流利自如。   顾亦徐在国际学校时,学会日德法三门语言,其中五年期时学的法语,七年级学德语。后来上高中后没再练习过,现在有点生疏。   可是,Ne dit plus rien。   这是很常见的一句话。   意思是,不要再说了。   然而程奕一转头,面不改色地粉饰。   顾亦徐心想:他在撒谎。   很可能,他在回复摩天轮上的那个未名号码。她不在意程奕和谁通话,不在意说话的内容,但是,程奕讳莫如深的态度,令她感到不安和疏远。他吝啬于分享自己的私事,竖起冷漠的高墙隔绝别人的窥探。   顾亦徐只好转而问:“我开不开心,高不高兴,你为什么在意?”   这回把他问倒了。   顾亦徐失笑,这回是发自心底的笑容,“你好好想,想出来最好,想不出来——”   “那我就晚点告诉你。”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表白,嗯!握拳! 第32章 、亲密距离4   回到家,解开腕间系着的细绳,泡泡纯真可爱的Q版动漫人物,摇摇晃晃飘到天花板上。   顾亦徐拉着,又松开。   泡泡在空中飘忽。   一天出行下来,她感到有点疲惫,躺在偌大沙发上,出神。   有点失落,又满足。   躺了一会儿,外边天色暗沉下来,顾亦徐却懒懒得提不上劲,不想吃饭。她预计先把下午的照片导进电脑里,除随身携带去学校,用于完成上课、作业的笔电外,书房桌面还有部一体式电脑。   插上数据线,有一搭没一搭地等待传输间隙,顾亦徐翻看照片。   先前没有太过细看,粗略扫过一遍,只觉得很不错。   现在目光停留。   看得不是她,是程奕。   照片远不及真人好看。   顾亦徐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她一张张往前翻阅,各种角度下的程奕出现在她眼前,表情不凸显,总是淡淡的,瞧不出情绪。   所以,只能看眼睛。   眼睛……   顾亦徐瞳孔微缩——   她看到程奕落在她身上的眼神。   ·   不信邪,又往前翻过几张,五张相同的背景下,其中两张在她没有回头的时候,程奕目光附在她的身上。   而当她与程奕对视时,他的目光又往往落在他处,或者与她平视,不会出现上面那种细润无声地默然凝视。   顾亦徐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是刻意的?还是不经意?   她心慌得有点乱,忽然不敢细究其中隐含着什么。   很多事,正是未知时才会勇敢,因为结果不会直接展现在眼前,选择的多样性带来了最大的稳定。倘若事态进行到了某种不可转圜的危险地步,反而会叫人畏缩不前。   但顾亦徐只慌乱了一瞬。她不是裹足不前的性格,如果非要做个抉择,她愿意主动迎接而非被迫接受。   顾亦徐夺门而出,直奔东大校区。   在最初,顾亦徐希望这是一天浪漫的约会。在最合适的时候表白,满足她对于浪漫的设定。   但实际上,何必挂足细枝末节?   为什么她非要等待一个良好契机出现,才肯说出心底话,难道时间不恰当,地点不合适,她的心意就会因外在环境的不同而改变么?   不是的。   她喜欢程奕,再清楚不过。   而最关键的是,程奕很可能也喜欢她!   世上还有比这更幸运美好的事情吗?   车上,顾亦徐心跳如鼓。她终于知道过去自己一直在感情中缺乏什么——有无数的时机可以说出口,可她却一直想着,我和他还不熟悉,我们要先发展成为朋友,之后再如何如何。   等等……再等等吧……   下一次会比现在说更适合。   但下次是什么时候?   下次就是现在啊!   它不该成为拖延的借口。   ·   直到校门口,顾亦徐发热滚烫的大脑才冷静下来。   好像,她不知道程奕在哪儿……他们回到停车场后,她上楼,程奕坐到1层从小区正门出去。差不多过去将近一小时,应该,回到学校了吧?   顾亦徐刚给程奕打电话,低头时,车窗被敲响。   好巧不巧,程奕就站在车外。   他显然没料到顾亦徐忽然冒出来。   降下车窗,顾亦徐道:“我是来找你的。”   明明不到一小时前才分开,程奕估计也觉得反常,以为发生什么事。   “怎么了?”   “一时半会讲不完。”   “必须现在说?”   “对,现在。”口吻坚定。   就这片刻功夫,校门口环形一圈的临时停车区驶进不少车辆,路况开始拥堵。但因为学校地段禁止鸣笛,后面车辆们排起队,在无形催促。   “好。”他点头,“先进学校。”   东大校园落地宽敞,是大学城内占地面积最大的学校,不禁止学生和教职工私家车出入,但会按外边停车场价格实行收费制。程奕出示学生证后,保安放行,顾亦徐对东大校道不熟悉,还是换了程奕开车。   眼下二人独处,她反倒不着急了,叙叙问:“你刚才为什么会在校门口?”   从深云湾到东大,比去江宁大学要稍远些,但车程不过二十分钟。   “公交车出了故障,停在半路。那地方离学校不是很远,后半程我徒步走回来的。”他说。   还好,万幸。   东大不止一个校门,光是东南西北就有四个,顾亦徐当时没想那么多,导航指哪她就往哪开,到了后才发现这个问题,谁知那么巧,程奕随后就赶到了。   感谢那辆公交。   故障的时点出现得太友好。   程奕将车身停在研究生公寓楼前的空地上。   他这时才抽出空,“好了,你说吧。”   “什么事,总不会超速驾驶了吧。”少见得说冷笑话,顾亦徐却笑不出来,脸有点绷紧。   程奕沉默着。   难道真被他说中了?   ·   “之前在摩天轮上,我想说一句话,后来却没说出口。”   “我解释是忘了,但其实没有,我不可能记不住这么简单的一句话。”   她讲一半,咬住嘴唇。   程奕一言不发,听她说完。   关键时刻,顾亦徐酝酿着情绪,神思却渐有些飘忽,不知怎得,恍惚意识到程奕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每次叙述时,他永远专注聆听。   但此刻,她特希望程奕可以别不作声,哪怕,随便蹦出几个字也好。   顾亦徐刚冒出这个心声,竟有如神助般,程奕开口:“怎么不说了?”   顾亦徐慢半拍,“噢”了声。   下一秒,她一扫温吞:   “我喜欢你。”   猛然间有股破罐子破摔的豪气。   “我想说,我喜欢你。”   就这么简单。   只有四个字。却沉甸甸地有重量。   到底还是说出口了。顾亦徐说完,胸口沉闷地巨石卸下,终于轻松呼出一口气,紧随而来,是压力和恐惧的潮水淹没头顶。   仅仅缓和一瞬,呼吸不上的阻滞感重振旗鼓,强势席卷而来,比先前更迅猛——   因为,她看到,   对方掩饰不住的惊骇表情。   ·   程奕没有立刻回答。   所以——   还是不行吗?   “不可以。”“我不喜欢你。”“我们还是当朋友比较妥当。”“你是个好女孩,但我们不合适”……   顾亦徐脑子里乱糟糟,走马灯似地冒出各种回答的可能。   她不知道接下来会说什么,眼前有人有景,大脑接收到的信息反馈却是一片空白。   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很清晰。   一下、一下。   ……   车内静谧须臾,顾亦徐以为漫长死寂,其实不过半分钟。   “你,喜欢我?”   程奕重复一遍。这话是亦徐先说,可从他口中复述出来,令她感到微微羞耻,以及那点快维持不住的颜面岌岌可危。   “我有什么可喜欢的。”他问。   “长相么?”   语气像是嗤笑。   顾亦徐面红耳赤。   “我不知道你喜欢上我哪点。”   她想出声辩驳——诚然,在最开始她是被程奕出色的外表所吸引,可是在生活的圈子中,看到过精致漂亮的人不要太多。   唯独程奕……   他是最不一样的。相处之后,了解越多,亦徐越被他所吸引,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外表总是犹如冷漠的坚冰,叫人难以靠近。可内里的温度唯有顾亦徐一人知道,是温热暖帖至极。   顾亦徐颤声,“不是的——”   “那是什么。”他步步紧逼。   “我……”   她又羞又恼,准备好一肚子的话卡在嘴边说不出。顾亦徐本是温吞慢热的性子,被逼到极点,只会一个字都吐不出。   程奕没有任何喜悦,她彻彻底底地猜错了!这个人完全不喜欢她!   亦徐恼了,话也说不利索:“你不愿意,就直说,不要……不要凶我。”   程奕一言不发,看她。   顾亦徐气得直喘不上气,车内狭隘空气稀薄,她感觉再呆下去要疯,打不开车门。   她冲程奕道:“开锁。”   人家不肯动,顾亦徐自己伸手去碰中控锁,还没够到,程奕一把攥住她的手臂,将她压回副驾座椅上。瞬息间失了力度,顾亦徐眼前一花,再反应过来,已经被重重压在椅背上。   顾亦徐疼得挣扎,急红了眼:“放开我!我要出去!”   即将甩开他的手,程奕半个身子覆上来,左手撑在顾亦徐脸边,咫尺距离,黑沉沉地眼珠子目不转睛,钉在她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浮现森然寒意。   直击灵魂深处。   “别闹,安静。”   顾亦徐脊背骤然生出凉气,下意识噤声。   他这才松开力度,身躯往后退了些。   “我没有不愿意。”   “你反应得太快,我来不及说。”   他缓声道,“我也喜欢你。”   顾亦徐像脑袋被锤子猛击,全是响如洪钟的鸣音,她听到了什么……谁没有不愿意……谁喜欢我……都是哪个意思,耳朵出问题了么……   身下迟迟没有反应,程奕低头,发现顾亦徐眼神飘忽,神思涣散到无边无际。   程奕碰了碰她的脸,“听到没?”   顾亦徐怔愣,随即,脸涨得通红。   见此,程奕心口微动,将那丝复杂情绪藏得更深。他放缓语气,“我刚刚说的,都听到了吗?”   顾亦徐没吭声,绯红脸颊作出了最真诚的回答,整个人耻腼得恨不得躲进座椅缝隙间。   “啪”地一声,中控锁按下,程奕这时倒给了顾亦徐进出的自由。表白者和被表白者的主动权完全调转个头,他进退有度,她进退维谷。   “所以,”亦徐啜喏着,“我们算是……嗯,恋爱吗?”   “选择权在你。”   她点头,“那我想和你开始。”   程奕下意识蹙眉,但很快,微锁的眉间皮肤平复。   他开口,一贯沉稳的答复。   “好。”   气氛有点不寻常的微妙,不像正常情侣间刚在一起时的狂喜兴奋和心潮起伏、忐忑犹豫,从若即若离到亲密无间,角色的转换需要时间适应。顾亦徐心慌意乱,却同样难以忽视地发觉,程奕没有一点紧张、出乎常理的表现。   好奇怪……   但再寻思,那是程奕,又挺稀疏平常。   他要是表现得大起大落,那才出奇呢。 第33章   “我们算是……”   亦徐踌躇,“开始了吗?”   她不敢轻易断定。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得头脑晕乎乎的,一遍问不够,还要再问。   程奕却意外误解了。   “不愿意?”   “没!”   她忙声称立场:“我很乐意。”   答得太快,说出口的瞬间发觉自己的表现有多迫不及待,顾亦徐事后懊恼得把嘴封上。   她咬着嘴唇。   怎么办……该说些什么……快想想啊,现在能说什么。手指轻划腿边皮质座垫,想要分神静心,心却越来越乱。   交感神经过度兴奋的结果是,顾亦徐呼吸又不顺畅起来……   两个没有恋爱经历的人凑在一起,简直是灾难的二次方。外加一个寡言少语,另一个温暾得稍加逼近,就着急忙慌,神思混乱,容易闹个大红脸不说,还半天褪不下去。   最终还是程奕打破沉默。   两人从离开公园后,再到现在,都没来得及吃晚饭。程奕提议就近去学校饭堂。   “食堂饭菜味道不会很好。”他补充道。   言下之意,天天在外吃各色珍馐、名家餐馆的顾大小姐口味被养刁,可能不习惯。   没想到,顾亦徐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我每周一半时间以上都吃饭堂,江大的吃腻了,东华大学还没试过。”   东大校区内有五六个饭堂,离研究生宿舍楼最近的有两个,连在一块儿,其中左边的两层,右边的有四层。顾亦徐专心跟着程奕脚步,到右边第三层的特色餐厅。   七点半,时间有点晚了,用饭的学生粗略只有几十个,食堂许多窗口已经关闭,只剩一小半的还亮着灯。可供挑选的种类不多,两人口味相近,都偏清淡,程奕给她买了一汤碗荠菜馄饨。   现煮的小馄饨冒着热腾腾水气,熏在脸上。   馄饨皮薄,透着纸薄的浅白皮面,绿油油的荠菜口感爽脆,温热食物进入腹腔,顾亦徐才意识到自己饿得很。   吃到一半,程奕放下筷子。   顾亦徐顿住,不由问:“饱了?”   程奕轻“嗯”一声。   “没胃口。”   这句话不知怎么,像针尖刺进心口,泛起一阵酥麻不适。   不待再问,程奕低头拿出手机,头微微侧向一边,手机放在耳边,听语音消息。   上方白炽灯明亮,将人俯照出脚边一小圈影子。程奕额前头发比初见时长了些,黑发搭在眉宇间,光线下在冷白皮肤上覆盖层阴翳,发丝稍长后更加柔软,底下那张面孔却是冷清。   顾亦徐愣了下。   她隐隐感觉,程奕在躲着她。   可他们不久前,才刚刚确立关系……不是吗?   程奕察觉到身上的目光,扭头看过来。   “怎么。”   碗内还剩不少馄饨,程奕见着,询问道:“不合胃口吗?”   顾亦徐摇头。他倒是关心,连自己的轻微举动,都看在眼里。顾亦徐只好安慰那是错觉。   吃完饭后,他们遇上个熟人。赵旭估计也刚吃完,在食堂一楼门口往外走时一齐碰上了。   他见到程奕,有些意外,再定睛一看,人身后还跟着个顾亦徐,脸上表情瞬间精彩纷呈。   这这这,闹得是哪一出啊?   赵旭有些傻眼,下午还在看电影,怎么到了晚上,人都给带进学校里?   不是,他们研究生宿舍虽然不限男女生进出,但这两人发展也太快了吧!上周吃饭时见他们也不是很熟的样子啊,难道说,进展一日千里了?赵旭寻思纳闷,自己只不过大了三四岁,二十几岁风华正茂的年纪,思维怎么就跟不上现在的小年轻。   “赵师兄。”   一道声音打破胡思乱想,程奕喊他。顾亦徐没开口,扬起嘴角向赵旭扬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   赵旭忙应,边问:“你们这么晚才来吃饭啊,吃了没?”   “吃过了,正准备走。”   “哦哦,我也才吃完。那什么,这位怎么称呼,”赵旭冲顾亦徐笑笑:“上次咱们见过面,就是名字没记太清。”   顾亦徐说了遍名字,赵旭印象中她跟程奕同岁,肯定比他要小,但什么哥哥妹妹的叫起来怪黏糊,正常人里没几个这么叫的,赵旭索性说:“那我就叫你‘亦徐’,行吧。”   顾亦徐自然没意见,赵旭言语爽快,令顾亦徐挺有好感,又犹豫起怎么称呼他。   “叫师兄挺好。”   程奕说:“她是隔壁江大的。”   赵旭憋着股坏劲,道:“那也是学弟学妹,对吧?”   话里有话,顾亦徐被揶揄得不好意思,只好往程奕身后躲了躲。   程奕手往后虚虚扶着她,“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   赵旭挥手,比了个OK的手势:“慢走。”   没走几步,他忽然想起件事,叫住程奕。   “哎我记得每周六晚固定开博士研究生组会,宋琦师兄他们都去了,你怎么没去?”   说到一半,赵旭疑惑起来,“奇怪,是我记错了吗?”   顾亦徐一听,隐约想起有这么一回事。上周六台风天,程奕不就在书房里开会么。她顿时心里一紧:他不会是忘了吧。   “没记错。”程奕道:“我和老师请了假。”   赵旭听到,松了口气:“行,不是忘记就好。”   ·   赵旭几步走后,顾亦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出了口:“什么时候请的假?”   程奕不奇怪她有此一问,顺口答道:“吃饭的时候。”   顾亦徐方才恍然:   所以,他那时一直在回复消息。   她总不至于不明白,程奕请假是因为她临时跑来东大,稀里糊涂地告白一通,打乱了原本的计划。而程奕为了陪她,一声不吭默默推掉了组会。   她对这个认知感到些微雀跃,止不住地欢喜,脸开始滚烫。但一边又纠结,脚尖不自觉在地上画圈,“你连续两次缺席,不太好。”   “只缺席一次,上回是迟到。”程奕纠正道。   “而且,我以为。”   “情侣间刚在一起时就分开,这更不好。”   他说这话时,脸上实在看不出什么表情,顾亦徐匆匆掠过一眼,反而不慎把自己呛住,一阵剧烈猛咳。   可能是呛着气管了,咳得那叫个天崩地裂,顾亦徐脸憋得通红——这回是缺氧。   情侣……程奕嘴里居然说出了,情侣两个字!   她和程奕之间,已经是情侣了!顾亦徐脑袋嗡嗡响,过了一会,好不容易平复住气息,她方才不经意间抓着程奕的手,这下想抽出,对方先一步牢牢反握,紧攥着挣扎不脱。   程奕这人看着白净斯文,实则力气不小,他稍施加力度,顾亦徐在他面前便动弹不得,如同待宰羔羊般,任由他予给予取。   顾亦徐愣愣地没反抗,程奕故作镇定,牵住手不放。到了车前,他才慢慢松开。   宿舍楼的灯一盏盏亮起,时间不早了。   分别的意思很明显。   ——突然开始的关系,令人心乱如麻,难以把握分寸。不管是顾亦徐,还是程奕,都需要时间消化。   程奕低声问:“需要我送你回去么?   顾亦徐自是希望和程奕多呆会儿,可想了想,程奕送她还要回学校,着实奔波,而且没去参会,事后肯定还要做些工作。   她轻声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程奕点头,“到家后给我发消息。”   顾亦徐心想:她现在有底气、有身份提要求了,遂道:“你看到就立刻回复吗?”   程奕不动声色,反问:“哪次对话最后一条消息不是我发的?”   每次她只要发消息,程奕就一定会回。   他像逗鸟般神闲气定,继续问:“说说,有吗?”   语气却是第一次如此亲昵。   顾亦徐微郝,她最开始不是没多想过,以为这是特权,可后面清醒过来,又念及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为任何人都如此。   亦徐轻哼一声,“谁知道你是不是对谁这样?”   这话像是无理取闹了。   程奕果然不悦地扬了扬眉,“我很早以前就告诉过你,我没这么闲。”   “精力有限,”他意有所指,“只对重要的人才在乎。”   ·   说到最后,不是情话,却比缠绵得让人听了酸掉牙的情话更动听。顾亦徐招架不住,想躲进车里,又舍不得这就走。   她觉得还遗漏了点什么,补上后才叫圆满。   嗯,比如说……   一个分别吻。   刚才咳嗽时,束着的头发散开了些,配上眼尾带点泪的杏眼,脸颊微微泛红,有种平常少见的凌乱破碎美感。程奕犹豫半晌,伸手替她往耳后别过一缕长发,肌肤相碰,一沾即走。   这让两人间绷紧的弦“铮”地一声拨响……界限岌岌可危。   ——真的,已经太过了。   顾亦徐仰头望着程奕,背靠车门,轻轻喘着气,眼神羞涩地一味躲闪,又略有希冀。   程奕不是看不明白,却要佯装不懂,打开车门,将她送进驾驶座。   “回去吧。”   ·   还好人不管怎么春风得意,也不至于忘记回家的路。迷迷糊糊回到家,顾亦徐喜悦地扑到床上,一口气连滚好几圈,红木架子床“咯吱”“咯吱——”地乱响抗议,她才醒悟赶忙停下来,抚摸下精细雕花的床沿以示安抚,免得高兴过了头,把这比她年纪大好十几倍的百年酸枝木床折腾散架。   她翻出手机,迫不及待给程奕发消息。洋溢写了一大段,险险发出去时,又觉得不行,赶紧删完了。   准备了好几段,临发出前总觉得不对味,于是删了又改,改了又删。等到最后程奕收到时,连一个字都没见着,只有很萌软的表情包:小白兔敲敲门,门“zhi”地一声开了,兔子蹦跶着进屋。   顾亦徐将大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又黑又亮的眼睛直勾勾瞅着屏幕。   很快弹出新消息。   CY:【到家了?】   作者有话说:   程奕这人挺会装的。。。   别被他骗到了0.0 第34章   CY:【到家了?】   【嗯】   CY:【要准备睡觉?】   顾亦徐忍俊不禁:【现在才九点不到,没这么早困】   程奕仿佛后知后觉,意识到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对面好一会儿没动静。   他极少犯常识错误,所以愈发难得见到,顾亦徐好像透过淡定从容的表象,看到程奕真实的心情。   也许,他并没有表现得那样镇定自若。   顾亦徐咬着被角,努力憋笑。   【你在忙什么?】   几分钟后,程奕才回:【和导师谈话。】   原来不是因为尴尬不说话,而且有正事在忙。   顾亦徐敲下几行:   【那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你有急事先去做,晚点再聊,也是一样的】   程奕可能真的挺繁忙的,回复一两句后,便没再看手机。   直到11点,顾亦徐也没等来他的消息,心里有点失落,但很快劝解程奕本来就忙,她又不是不知道。本科期间手握数篇SCI等重要期刊文章,光拿到的各项奖学金高达几十万……世上没有一条不劳而获的道路,有人只是走得比常人快一些,却不代表无需付出汗水,拥有天赋的人,努力起来更专心致志。   然而理智上明白,情感上却未必能做到通情达理。当程奕真把她抛到一边时,亦徐不禁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她索性关机,闭眼睡觉。   期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踏实,偷摸摸又开机,什么都没发生,顾亦徐刚提起的期待,瞬间黯然下来。   她伤心又郁闷,一点也不想自己变得这么烦人。怎么一谈起恋爱,整颗心就留到程奕身上了呢?   不知不觉,反而睡了过去。她一觉醒来,没看到消息。   难道,真的就忙到连这点时间也空不出来了么?   起码……   发个“晚安”,都聊胜于无吧?   亦徐开始怄气,连句早安也不愿发,好像一味的迁就是落于下风,她偏要等!看看程奕什么时候才能想起还有她这么个女朋友!   她这么一等,没等来程奕讯息,令人意外的是,她那便宜弟弟顾泽临找上门来了。   顾泽临两手空空,大摇大摆地进门,白蓝色夹克衫配牛仔裤,身材修长英挺,矫健宽阔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介于男孩到成年男人之间的十七八岁年纪,蓬勃朝气扑面而来,扬唇一笑耀眼张扬无比。   身上那股锋芒属于少年的骄姿,意气风发,整个人散发着青春荷尔蒙的气息,随时招致众多年轻女孩们的青睐目光。   顾亦徐刚在重温某部经典电影,她从书房闻声出来,一脸惊奇:“你怎么进来的?”   “姐。”   顾泽临发现顾亦徐在家,高兴道:“我还以为这几天放假,你会在珠山那,担心扑个空。没想到姐你在这呢,太好了!”   “噢,我找你那助理问了,她告诉我的密码,”他扬了扬手机:“还给了门禁钥匙。”   顾泽临一屁股坐到单人沙发上,姿势懒散,瞅见桌上放着一袋子吃剩的切片面包,径直捻了一片塞嘴里嚼着。墙壁上的两幅画显眼,他下巴指了指,“这副画是笛袖画的吧。”   顾亦徐说:“直呼其名,没礼貌,人家比你大两三岁,你该管人叫姐姐。”   顾泽临失笑:“她要真是我姐就好了。人长得比你好,又聪明温柔。”   顾亦徐听着他拐着弯调侃自己,“你求求她,看她愿不愿意跟你姓顾。别白日做梦了。”   顾泽临笑了笑,不以为意。   “另一个呢,新的。”他指另一幅用画框框起的夜景拼图,“之前没看你挂过。”   “我喜欢这张夜景,皇后镇拍的月亮很好看。拼好后就挂上去了。”   顾泽临点点头,隐约想起那桩往事:“……是去澳洲沈家,居住的那段时间拍的?”   “嗯。”   他眼神漫无目的地飘忽,天花板上的氢气球挺久没玩过,觉得新鲜,将绳子绕在食指,一下下拽着玩儿。   “这谁买的?你这么大了还玩这个?”   语气嫌弃,手上却玩得不亦乐乎。顾亦徐不乐意程奕送她的气球,被这家伙轻佻拽弄,抢了过来,害得顾泽临直嚷嚷她小气。   少年坐在最边上的沙发,牛仔裤包裹的腿长得没边,跟路障似的,横在桌几间挡道。顾亦徐没好气地拍开他大腿,“起开,你到我这干吗?”   顾泽临眼神闪烁一下,“这不是很久没见姐姐你了嘛。”   那张俊俏英气的面孔,在外人眼里是飞扬跋扈。骨子里透着股桀骜不驯,却在顾亦徐面前独显出点讨好乖顺来。   他语气亲热:“这么久不见,都怕姐姐忘了我——”   “少来。”   顾亦徐无情推开他凑过来的身子,身体力行拒绝姐弟情深,“我还不知道你,成天在外游晃,什么游艇派对、生日party的,忙得脚不沾地。”   顾泽临坐回去,面色悻悻,“哪有。”   “还装呢。”   顾亦徐的好脾气在顾泽临面前被磋磨干净,开启嘲讽模式:”那次在酒吧一夜消费百万的视频都传到网上去了,我一看那侧脸就识得是你,包单很爽是么?出风头很帅是吗?怎么不干脆脸上顶着身份证去消费,嗯?人人都认识你顾大少爷。”   顾泽临顺着一想,嘿,还挺美的,那牌面有多敞亮!   刚得瑟觉得也不是不可行,下一秒,触及顾亦徐戏谑的眼神,瞬间清醒过来。   顾泽临立即正色,“那次是意外,真的。”   亦徐信他才怪。   到了饭点,顾泽临还不走,屁股也不挪一下。   敢情大老远来蹭饭的。   顾泽临吃碗牛肉面狼吞虎咽,平日里无辣不欢的人,就着清汤葱花牛肉面吸溜呼噜,眨眨眼功夫,一碗面条连汤带面全部下肚,干净得一滴不剩。   顾亦徐被惊到:“你几天没吃饭了?”   谁知,顾泽临竟然伸出食指比划。   “一天半。”   顾亦徐:?   开玩笑……他叔叔家破产了吗?!   顾泽临眼勾勾盯着顾亦徐碗里那份,看得亦徐一阵恶寒,鸡皮疙瘩都起来。   “好了好了,都给你。”   她把自己那碗推过去,“到底怎么回事。”   顾泽临二话不说吃了一大口,边含糊说:“喔姐她把喔的千断了。”   顾亦徐一头雾水,“什么断了?”   费劲把食物咽下去,“顾箐把我的钱断了,我没钱花了。”   顾箐早看不下去顾泽临花天酒地的作派,家里长辈从爷爷奶奶到爸妈,无不对泽临过分溺爱,纵使知道他行径浮浪,需要收敛,却又狠不下心管教。顾箐手腕强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声不吭把顾泽临的卡全部停了。顾泽临当时手上还有点零钱,没怎么注意,直到前天出门给爱车加油时,才发现被限制了零花钱。   顾亦徐听完,送了两个字:   “活该。”   “早该这么治你了。”   顾泽临饿着肚子,委屈。   他简直无语死了,大姐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做得够狠够绝情——当时付钱翻来翻去,差点连裤兜都掏干净了,就微信还剩两百元,现在车还扣在加油站呢!   顾亦徐乐得直笑。   “挺好的,再不控制以后家产都要被你败干净。”   顾泽临开始耍赖:“我今晚开始就住这儿了。”   “你有家不回,赖在我这干什么。”   “……”   顾泽临面露难色。   “你房子不会也被没收了吧?”   没想到,还真被说中了!   顾泽临幽幽道:“所有房子的门锁全换了,窗户锁死了。”   他现在车开不起,房子压根进不去……顾泽临这辈子从没经历这么窝囊过!长姐顾箐越是如此,越激起顾泽临的一身反骨,这个年纪的男孩冲动易怒,最受不了被人压制不得动弹的憋屈。   顾泽临宁愿饿死,也决计不回他爸妈的家里,向大姐顾箐低头!   “不行。”   顾亦徐毫不犹豫拒绝。   “你不能住这。”   顾泽临一脸被伤到的表情,“为什么?”   “因为……”顾亦徐心说程奕时不时留宿在这,若是两人撞见了,照顾泽临这大嘴巴还得了?肯定不能把他留下来。   她违心道:“因为我习惯一个人。”   顾泽临眼巴巴道:“我保证不会打扰到你。”   “那也不行,不合适。”顾亦徐心虚,“你又老大不小了,跟我住在一起成天进出的,别人误会怎么办?”   这是什么借口?顾泽临不是很理解。   但几句话总结下来,顾亦徐就是不想让他住在这。仅有的两个姐姐,一个狠心,另一个不要他。顾泽临此刻心境不亚于雪上加霜,凉凉道:“我明白了。”   他若存心装温顺,眉眼低垂的失意模样,怪可怜的。顾亦徐顿时心软,觉得挺对不起泽临。   她踌躇许久,最后还是不忍心:“我有套别墅,在市中心那地段,还空着,要不你先去那住?”   顾泽临本还蔫蔫的,闻言立即精神抖擞:“真的?”   “嗯,去年刚买的,里面家具什么都是新的。”   顾泽临这回得意,止不住眉飞色舞,顾亦徐看后又觉得他挺欠扁。   “姐,我身上没钱。”   临走前,顾泽临不是很放心,试探道:“你会管我的,对吧?”   顾亦徐气得扯了下嘴角,给他转了十万。   顾泽临笑眯眯,冲她抛个飞吻:“谢了。”   顾亦徐不胜其烦,“滚滚滚。”   ·   整理一晚上文献综述,一行行英文看得头晕。   因为有轻度散光,对着电子设备看久后眼睛不适,摘下眼镜放到一边,程奕半倚靠在座位上,头往后倒,手臂压在眼前。闭目养神片刻,在睡觉休息和吃饭间两相抉择,忽然,脑内冒出个第三个选项。   程奕这时才想起来,距离他和顾亦徐上次通话,已经超过十二小时,也就是半天时间。   程奕心底大致估算了下,保持每十几个小时进行一次聊天的频率,是否属于正常水平。   很快得到结论:间隔偏长。   应该缩短为八小时一次,会比较合适?   ·   顾亦徐刚送走顾泽临不久,准备去书房把电影下半段看完,却见那许久未动的头像边冒出个小红点。   顾亦徐情不自禁点开。   CY:【方便说话吗?】   顾亦徐很快回复。几句后,程奕拨了语音过来。   刚接通时,两人不约而同静默。   ——都在等着对方先出声。   谁知抱着相同想法,撞到了一块儿。   程奕很快意识到这点,顾亦徐忍不住浅笑,轻声问:“为什么忽然语音?”   “眼睛有点累,不想打字。”   “嗯……怎么了?”   程奕说:“对着屏幕看太久,眼睛吃不消。”   一开口,才听出连声音也是疲惫的。   顾亦徐心疼,“从昨晚到现在?”   “嗯。”   “你经常熬夜吗?”   “很少。”   他耐心解释:“但有时难免,每月可能会有一两次。”   在恋爱伊始,只要两人凑在一块,不论做什么,也是别有滋味的。即使闲聊,有自有一番趣味。顾亦徐和程奕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他们从陌生一步步到熟悉,靠得正是慢慢了解到对方更多的琐事。   正谈及昨晚赵旭对顾亦徐的称呼上,程奕接着问了一句:“家里人怎么称呼你的?”   “一一。”   亦徐说:“一二三四的一。”   程奕细想,“不应该是‘亦亦’?”   顾亦徐娓娓道来:“我出生前有人告诉我妈怀的是男孩,我爸妈相信了,取了个顾熠的名字,寓意熠熠生辉,结果生下来却发现是个女孩。”   “可我妈怀孕时,家里人一直‘熠熠’、‘熠熠’地叫,当时大家都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想起来,也颇为好笑,“所以即使后来名字换成了亦徐,小名仍叫这个。但熠字比划多,长辈们总记不住,我爸妈为了方便,干脆以后都叫我‘一一’,省去不少解释的功夫。”   程奕听得饶有兴致。   顾亦徐转了转眼珠,既然她讲了自己的小名,那么便要趁机挖掘点程奕的隐私。   “那你呢?”   她顺势,很自然问出口:“你的昵称为什么是CY?”   程奕沉默了一下,“因为我的名字。”   “程奕?”顾亦徐默念拼音。   “不是这个。”   “是英文名。”   他笑,“新加坡华人多,但讲英语更常用。”   顾亦徐轻声说:“我知道,新式英语。”   这是个冷笑话。   新加坡官方语言多达四种,各国语言在这里糅杂,包括汉语中掺杂进普通话外,附加福建话、广东话等方言,导致中不中、英不英,当地人罕见说得出一口纯正英文,新加披英语发音很独特,有时被称为”新式“英语。   程奕颔首,又想起顾亦徐这时看不到,于是,补了句:“‘CY’这个称呼,是因为在新加坡时,他们都叫我Cyril。”   在来中国前,Cyril才是他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顾亦徐有些感慨,不同地域有不同的风土人情。   她不禁揶揄:“那我能叫你Cyril吗?”希望有个和程奕亲近点的称呼,最好独属于她一个人。   程奕沉思,回道:“不太好。”   “实话说,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他加重语气,“非常。”   顾亦徐也不勉强,她再费心想一个就是了,而且她也不习惯用英文名叫程奕,他的名字明明很好听。   她依依不舍,“不打扰你了,熬夜一晚上,快好好休息吧。”   程奕好像还是那副性子,不会因角色转变而附带任何其它的情绪,很快结束语音。   接下几天,他好像确实忙得不可开交,顾亦徐原本打算趁十一假期,和程奕再约着出门,去山庄度个假、或者到海边烧烤之类的,好好增进下感情。可如今两人连挤出说话的时间都费劲,更别提干别的事了。   顾亦徐觉得,这段恋情,比她想象中要平淡许多。   不是说热恋期情侣最难舍难分么?可她……好像,在程奕身上体会不到这点。   甚至于,除了神态语气亲昵、和缓一些,她甚至找不出程奕恋爱和没恋爱前的区别。   ·   国庆假期一转而过,周四开始照常上课。   课堂上,同学们个个哈欠连天,昼伏夜出的夜猫子们浪了一周,骤然间白天开始上课,眼皮都掀不开。   讲台上老师看得直摇头。   郑丹蕙无精打采,黑眼圈重地发灰,活像被吸走精气一样。吸走她精气的小妖精是部运动热血番,郑丹蕙从周末开始一口气追平四季,每天平均睡眠不足五六个小时,如今半阖着眼打瞌睡。   撑得半边脸麻了,蕙蕙换一边腮帮子撑,半眯着眼,瞅见一旁的顾亦徐神色。   咦——   蕙蕙微睁开眼,怎么苦大仇深的?   顾亦徐面色红润,蹙眉静静思索。   她倒是一群人中少有的清醒,可见那心事重重的模样,在听课就有鬼了。   “你干嘛?愁云满面的。”   郑丹蕙趴着凑近,小声道:“谁惹你啦。”   “我想不明白。”   “哈?”   顾亦徐说:“如果两个人刚在一起不久,其中一个人热情积极,另一个很平淡,不对,确切地说没原来那么漠然。这说明什么?”   聊到感情这档子事,蕙蕙就精神了:“得分情况吧。”   “比如?”顾亦徐认真起来。   “很简单啊,要是原本追求时就是一个主动,一个被动,那恋爱之后维持基本状态很常见。可如果刚开始主动的人,后来慢慢不主动了,那问题可就大了!后面常见发生在男同胞身上——”   郑丹蕙掷地有声,“这种一定是渣男,快跑!”   顾亦徐若有所思:她和程奕应该算第一种吧?   原来是很常见的么……   她只顾着出神,反应落在旁人眼中,仿佛确有遭遇此事般,蕙蕙忍不住望过来:“天,你不会遇上渣男了?”   “没。”顾亦徐恢复如常,“要是第一种呢,你再解释一下。”   “你还真信啊。”   郑丹蕙瞪大眼睛,“你确定相信一个母胎solo的人分析?我敢说,你敢信吗?”   顾亦徐被呛了一下,神色不自在地轻咳几声。   她这不是实在没招了吗?   应柠到邻省上学去了,休学后再上课,估计得有一段时间去适应;顾泽临嘛……他情史倒丰富,可交往的女伴实在不敢恭维,猜都猜得出没几个动真感情;至于别的朋友,不好贸然去问感情上的问题。   思来想去,竟还真只有郑丹蕙能请教一下。   顾亦徐故作镇定,“你说吧,我就随便听听。”   蕙蕙嗅出点端倪,狡黠一笑:“诶?你是不是背着我,发生什么好事了?”   顾亦徐脸颊从耳根开始发红。   果然有戏!郑丹蕙不停逗她,非要逼问出点什么,顾亦徐勉强应付着,连连笑不住讨饶:“我自己还不是很清楚呢,晚点!晚点我再告诉你,行么?”   蕙蕙这才收手作罢。   “看他愿不愿意和你有身体接触。”   郑丹蕙点明道:“说得话可以伪装,那些甜言蜜语不要轻信,比如我虽然很讨厌一个人,但见面时说话可以和和气气的。所以两个完全没有感觉的人,也能装出很喜爱彼此的模样。”   “但有一点,”她凝神认真道:“对于讨厌的人,是绝对不会想发生亲密接触。”   顾亦徐默默记在心里。   老师重重咳了几声。   “后排的那位女生,睡觉的旁边同学把她叫醒来。”   ——睡觉的学生不少,可全都装模做样低头听课,这个女同学倒好,直接趴桌子上了!   这句话外音,猛然叫醒教室内一群人,学生们一脸浑浑噩噩,左右环顾。   郑丹蕙一抬头,隔着十几排座位,那小老头正眼神不善地盯着她,霎时头皮一紧。   原来老师说得就是她。   郑丹蕙火速坐直,双手合十点头,认错态度诚恳。   顾亦徐则陷入沉思。   她应该相信程奕,还是去试探下?看看他会不会抵触她的靠近。   ·   周六按例是家教上课的日子,这次顾亦徐比以往都要紧张,在等待间隙坐立难安,神经质得一遍遍看时间,直到临近十点,门外传来动静。   顾亦徐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程奕惯常背个黑色运动背包,脱下白色球鞋,放在玄关鞋柜上,换好拖鞋进来,抬眼,便看见亦徐怔怔坐在客厅中央的地毯上。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一刻间凝固。   ……   上一次见面,还是上周六,他们在那天确定关系,之后过去整整一周,都只隔着手机屏幕联系。   乍然见到真人,明明没有任何变化,各种情绪却顷刻翻腾起来。   须臾,脸皮薄的那个先受不住,匆匆低头躲开视线。   心是真的乱,手足无措……连眼神也无处安放……   “不认得我了?”   气息拂过耳沿,程奕说话时轻描淡写:“才几天没见。”   顾亦徐一失神,他靠得极近,皮肤纹理和毛孔纤毫毕现,竟挑不出一点瑕疵,美貌冲击力成指数倍暴涨。程奕外表完全长在她的审美点上,顾亦徐向来难以抵抗,何况此刻近至咫尺,被美色所俘虏下,定力摇摇欲坠。   她努力镇定回望:“是你长得太好看。”   ——迷惑得人挪不开目光,但又自惭形秽。   想看,却不敢多看。   程奕歪了歪头,“你也是。”   这算是商业互捧么……   顾亦徐噗嗤笑出声。这一笑,尴尬微妙的气氛立即缓解不少。   “以前没发现,你还会说这些话。”亦徐调侃回去:“真是深藏不漏啊~”   “那只能说明,你对我的了解还不够深入。”   顾亦徐故意歪曲,笑着点头,“好,我以后会‘深入了解’的。”   程奕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语意不甘示弱,“这是你自己说的。”   眼见车轱辘即将碾到脸上,顾亦徐赶紧收心,好好学习。   边做题,边分出点心神,寻思怎么进行所谓的“亲密接触”:她纯属有贼心没贼胆,平日里和郑丹蕙混在一处,言语荤素不忌,有颜色的废料和段子说得不要太多,可真要她干点什么,又立马怂了。   两人规规矩矩地上了两小时课。期间,顾亦徐几次忍不住用余光悄悄扫过,觑见程奕心如止水的模样,不禁联想到她一个劲儿心猿意马,满脑子都是那些事。两厢对比,不由暗地唾弃,自己思想挺龌龊的。   到了中午,顾亦徐预料之中地又没订餐,只好麻烦程奕做顿午饭。他丝毫不意外,乖乖自觉下厨去了,两个人吃得饭菜不多,食材都是现成的,很快就做好端出来。   程奕全程让顾亦徐在厨房外旁观,省得添倒忙。吃到尾声,饭桌上,程奕才迤然开口:“其实,你想要我做饭给你吃,可以直说。”   顾亦徐掩饰性喝汤,“我早上忘了——”   “不用找借口。”   他温和道:“做饭不是件难事。你想要的,我能做到的,都可以提出来。”   顾亦徐嘴里的还没咽下去,呆呆地。   程奕略带疑惑反问:“满足情侣的小要求,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不是吗?”   刹那间,顾亦徐食欲消散干净,感到难以下咽。   是,没错。   很正确。   这一星期以来,程奕并没有冷落她,恰恰相反,他纵使再忙,每天都会按时和她说话,陪她聊天解闷。很好,这没错,可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这样教条化、一板一眼,规整严谨得仿佛例行公事的相处方式,究竟是发自真心……   还是刻意迎合?   ·   良久,顾亦徐方道:“你不该这么问。”   程奕神色一怔。   “但是。”   她顿了顿,语气犹疑:“我也不知道,你应该怎么说才好。”   她知道这里面一定出了问题,可是她找不出来,说不出来,形容不出来。   就像是身体忽然间不舒服,哪哪使不上劲,发烧高热,你清楚自己病了,可是不去医院,你不知道身体是哪儿出了问题。   清醒,却茫然无助。   “至少,我刚刚听你说的那些话,心里高兴不起来。”   她直白道。   ·   每个人的喜好偏向不同,程奕的思维方式也与常人有异,他欣赏顾亦徐的坦诚,不故作玄虚。可正如她刚才所讲的,他说的话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既然说多错多,程奕干脆收声。   不能说,那就只能做。   问题是,做什么?   正在思索着,顾亦徐已经推开椅子,去厨房喝水。   她回来时,没坐在原来对面的位置,而是绕过桌子走到他旁边,没有坐下。   程奕不动声色,好整以暇地看她。   顾亦徐伸手,勾住他的下巴,使巧劲慢慢把头转过来,眼神专注,一丝不错漏地观察程奕的细微表情。   程奕微微挪开点距离。   “别动。”   声音轻柔,内容裹含强势。   程奕眼神闪烁一下。   怎么离开一小会儿,就像是换了个人……   顾亦徐脸红扑扑的,目不转睛盯着程奕瞧,羞涩又大胆。   “我喜欢你。”   程奕眼神微变,“我知道。”   顾亦徐说:“我不是很高兴,但有件事一旦做了,我一定会高兴。”   话音刚落,她即弯腰倾身,程奕倏然睁大眼睛,下意识侧了侧脸,动作快得躲避不及,嘴唇印在唇角上,柔软触感如亲吻过花瓣。   顾亦徐身体一僵,松开手。   眼圈瞬间红了。   她表情很是难堪,轻声道:“你躲什么。”   “……”   气氛死寂。   十九年来,程奕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有口难言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前期亦徐比较主动,后期就……嗯……   接下几章高能&进展飞速,我的伏笔终于可以写了哈哈哈,文案梗也可以开始写,我真的太想写排球赛啦!(T.T暴风雨哭泣) 第36章   “我碰到你,就这么抵触?”   “……”   亦徐颤声,重复一遍:“你在躲什么?”   明明她作为女孩子,才是在亲吻中保守害羞的一方,可程奕这副态度——   “还是说。”她忽然意识到什么,面容泛起苍白,“你根本,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最后一句不是诘问,而是满心质疑。   闻言,程奕脸色比亦徐更难看几分。   程奕不言不语。见到这番表现,顾亦徐心头像是被重重捶过,破开一道大口子,飕飕冒着寒气。   “为什么要答应……”   “不喜欢为什么要答应?”   她伤心至极,依然生出难以辩解的无力感,疲惫都说不出口。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喜欢上一个人,却被如此践踏心意。当晚程奕答应时,亦徐简直欣喜若狂,感受到的不止时幸福,更是幸运。   那时有多喜悦,现在就有多怨愤。内心百味杂陈,难堪、愤怒、失望等等,冲昏头脑,但都远不及被人玩弄的愤怒,程奕是在瞧不起谁?!人一旦情绪到了极点,易有气急反笑,喜极而泣——心绪的大起大落会呈现两种完全相反的神情,顾亦徐从未如此清晰,从内而外彻底深刻体会一遍怒极而静的感受,诡异沉静中笼罩浓浓的悲伤意味,那股悲愤令她无处可宣泄,令其遍体生寒。   程奕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任谁看了都会心生称赞的那双明澈眼眸,在眼底深处色彩亮度黯淡稍许,潜藏一抹灰色,深沉又森冷。   他径直望过来,直击人心,仿佛幽息间将眼前人剖析干净。   顾亦徐打了个寒颤。   她遮住程奕的双眼,“不准用那种眼神看我。”   顾亦徐眼圈通红,“算我看走眼了,程奕,你就是没有心的——”   这句话不知哪里触动了程奕,瞬息反攥住顾亦徐的手扯下。他阴沉着脸,从唇缝中蹦出一个接一个字:“你说什么。”   “我哪里说错了。”顾亦徐深吸口气,“你把我当什么?”   “我只是没做好准备。”   顾亦徐听到个笑话:“准备?准备什么?”   为何像是她在一厢情愿,程奕是被逼迫的么?游乐场中牵住手后不抽开的是谁,她提出要求,稍加缠磨一二便答应的又是谁?顾亦徐自问在这段感情中光明磊落,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意,倘若非要说谁做错了,那分明是给她造成误解的程奕,他真是个混蛋!   她想作出讽刺的笑容,却发现荒谬以至失望到极点,是根本笑不出来的。   程奕脸色逐渐苍白。   “再给我点时间。”   程奕缓缓松开手,“我还需要些时间适应。再等等我,行吗?”   他将态度放得很低,以往很好哄的顾亦徐却不吃这一套。   “我没有你聪明,程奕。”   顾亦徐轻轻说:“但我也不傻。我能够感受,会用眼睛看,去感知。”她神色木然,“这一周七天,我几乎没有一刻不想和你在一起,可你呢?今天要不是来上课,你会主动来找我么?”   “我根本都看不透你在想什么,你说你喜欢我,可你明白真正的喜欢是什么吗?”   “一直在患得患失,体谅你在忙,想得再难受也不敢打扰。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回复你的消息,半夜经常想到你,连睡觉也不踏实。担心会不会给我发消息,忽然醒来看手机,但什么也没有。一边觉得你心里有我,一边觉得我对你可有可无。我每一句话出口前都要反复斟酌,而你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在心里。”   顾亦徐平淡说道:“我告诉你,这才叫喜欢。”   然而声音伪装不了,慢慢哽塞住,带上泣音。   顾亦徐眼前一片模糊。   “喜欢就是,我变成了自己都瞧不起的样子。”   说到最后,压制一周的失落、委屈和纠结倾泻而出,情绪如此猛烈,终于被逼出泪来。   程奕错愕不已,抿着唇,表情相当复杂。   “对不起。”   顾亦徐将头别过去。   程奕站起身,将她圈在胸膛与餐桌间,臂弯像牢笼,画地为牢,双手抵在桌面,逼她正视自己。顾亦徐满脸泪水,不肯看他,烦躁地举手推搡,推不动。   ——要是程奕以为自己天生该追着他,捧着他,那他想错了!她顾亦徐再喜欢一个人,也不会廉价到这地步。她可以接受程奕在感情中冷静自若,掌握主导,可前提是,程奕必须真真切切的喜欢着她。   否则,单方面维持的关系,她情愿不要。   程奕低声说:“是我错了。”   他的举动是有意或是无意,顾亦徐已经无暇考虑,但他此刻的动作,才是对的。   ——他方才说的话全然是错,难得做对一回。顾亦徐克制不住指责:“你有在乎过我的感受吗?”   程奕不由低下头,他在沉思。良久后,才看她:“我会。”   顾亦徐冷着脸,“那你放开我。”   “我没碰你。”   “我身体动不了。”   “你能动,就不会好好听我说完。”   顾亦徐恼了,“你现在就没考虑我的感受!”   她形容狼狈,泣音又冒出来。触及她水红湿润的双眸,程奕禁不住心软几分,下意识伸手擦去泪痕。白皙修长的手指拂过脸颊,他在耳边低声安慰:“别哭了。”   “我这周很有多事,忽略了你,对不起。但以后不会了。”   “亦徐。”   程奕声音清越动听,叫起她的名字,更是悦耳。顾亦徐装聋,当听不见。程奕不厌其烦,一遍遍“亦徐”地叫,最后亮出杀手锏,吐出两个字。   “一一。”   顾亦徐勉强止泪,表情倔强:“别这么叫我。”   程奕沉住气,“我空闲时间不多,有许多事等着去做,分给恋爱的,会更少。我很难保证能和你经常见面。”   顾亦徐含泪瞪着他,这不尽是废话?   程奕沉默一下,出声:“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周末过来和你住。”   ·   中午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但今天,午休自是休不成了。   因为顾亦徐光顾着脸红了。   她晕乎乎地想:怎么会有人发出同居请求时,这么的、这么直接……   “我尽量在工作日把所有事解决,将整个周末空出来,那两天的时间,完全属于你。”   说这话时,程奕一脸认真,像是深思熟虑后讲出。   顾亦徐面红耳赤,她才和程奕闹了一通,以为最坏的结果莫过于分手,她也做好了这一准备。可谁知……程奕竟在想着和她住一起?!   她一直苦恼的,正是无法确定程奕在这段感情中抱着怎样的态度,而他迈出的这一步,比顾亦徐先前做得所有还多得多,这已经不是量的进步,而是质的飞跃,瞬间将恋情刚起步的恋人彼此接触相互了解的环节,飞速进展到同住一个屋檐下。   顾亦徐现在很忐忑。   心乱如麻。   全身说不出古怪和别扭,她很想一口答应,临出声前,理智却在后面拉扯不休,将将遏制住念头。顾亦徐迫切想要两人更进一步,但也不是现在这样……   有点,矫枉过正?   似是看出顾亦徐的为难,程奕当即了然。   他收回手插在裤兜,淡淡道:“是我唐突了,当我没说——”   “不行!”   顾亦徐瞬间拿定主意,“我同意了。”   后怕程奕事到临头又反悔,他刚离开点距离,顾亦徐立马环住程奕不放,脸紧紧贴在宽阔的胸膛上。她红着脸,小声道:“是你自己说的,不能反悔。”   程奕身体一僵。   好半天,才缓缓放松下来,试探着把手搭在顾亦徐的背部,他应:“好。”   ·   下午上课时简直没法看。   顾亦徐趴在桌子上写题,下半张脸枕在臂弯,压住止不住扬起的嘴角。虽然雀跃不已,可一旦撞上程奕看过来的视线时,眼神一味躲闪,竟比车内表白的那次还害羞,连直视也不敢,只用余光默默看一眼,快被发现前匆匆低头,过会儿危机解除了,又情不自禁,再再看一眼。   然而余光看人,被看的那方是很容易觉察到的。   程奕哭笑不得,“你在往哪看呢?”   顾亦徐板正姿态,专心做题。   “别掩饰了。”   程奕抽走答题纸,“半小时才做六道题。其中还有两道是错的。”   顾亦徐“啊”了一声,羞得恨不得钻进地底。   但钻地前也要将那张错漏百出的试卷一同带走。   她探身迅速夺过纸张,程奕故意躲闪开,反而不慎扑进人家怀里。   对于这个意外状况,两个人同时懵了。   摔得那叫个结实,磕碰到鼻梁,刚停不久的眼泪又冒出来。   顾亦徐脸皮掉了个干净,真·没脸见人,撑着腿要起来,手感上忽然不太对,低头一看,才发现撑得是程奕的腿……   窘况百出,她神情非常尴尬,干脆将装死贯彻到底,一动不动。   程奕无奈把她抱起放到沙发上。   程奕笑着:“怎么动不动掉眼泪。”   以前没发现她这么能哭。   顾亦徐窘迫得摸了摸鼻子,舒缓痛感。她小声辩解:“是撞到鼻子了。我明明很少流眼泪。”   “是吗?光我见到的有两三回了。”   他记性很好,清楚记得一次在实习的公司,一次在车上,还有一次是刚刚。   顾亦徐气结,“那是因为你刚好都在场,而且,中午我是被你招惹气到的。”   程奕自觉闭嘴。   顾亦徐心思却很快飘忽到别的地方,纠结好一会儿,还是问了:“今晚你真的打算,嗯……在这陪我?”   程奕也不太自在,“是的。”   尽管两人不是第一次晚上同屋,可转换为男女朋友的身份后却是第一次,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亦徐咬住嘴唇,她近日越发爱做这个动作。   “可是,我得提前告诉你,今晚我要出门。”   “是班级聚会,早几个星期前就约好的。”她解释道:“但最初定的那天晚上赶上台风天,往后推延,又遇上国庆假期,所以改成了今晚。”   “我不在家……”顾亦徐有点踌躇,“你一个人在这,能习惯吗?”   程奕很快道:“没关系,我回学校一趟。正好,这里没有我的换洗衣服。”   顾亦徐才意识到这一点。   “几点出门?”   “六点。”   程奕点点头,“我和你一起出门,回去拿几件衣服,等你那边聚会结束了,我们再一起回来。”   顾亦徐怔住了。   ——原来他不只是说说而已,而是有在改变,开始感受到她的想法。顾亦徐希望能和他多相处,那他便创造相处的时间。   那句“我会”,不是顺势敷衍,而是真的愿意如此去做。   所谓言行合一,便是如此。   程奕不轻易做出承诺,因为承诺需要诚意。 第37章   江大校门口前。   顾亦徐解开安全带,没立刻下车。   她想了想,说:“可能会比较晚,六点半开始,估计要到九点、十点以后了。”需要等待很长一段时间……   程奕“嗯”了一声。   “我今晚也要开会,等结束后给我发消息,我过去接你。”   彼此各有事做,但是有牵挂在的。顾亦徐心底暖融融。   亦徐在校门口等了会儿,郑丹蕙很快赶来。向来偏爱中性风打扮的她鲜少地换件裙子穿,一见顾亦徐便笑了,指着两人衣着。   “我穿蓝色,你穿紫色,这就叫心有灵犀是不是?蓝紫多搭配啊。”   “怎么忽然穿起裙子?”   “想穿就穿呗。”蕙蕙耸耸肩,“总得让班里那群人知道,我郑丹蕙上课时只是懒得打扮,不代表我不好看,也不代表我大大咧咧就很汉子。”   她傲娇地哼哼:”错过我郑大美人是他们最大的损失。”   顾亦徐嗤道:“臭美。”   蕙蕙徉怒,扑到亦徐身上和她打闹。过往学生们看到靓丽出彩的女孩子们嬉闹,皆不由多看几眼。顾亦徐被她搔到痒处笑得喘不上气,连连告饶。   “让你戳我轮胎——”   蕙蕙没轻易撒开手,“你之前卖的关子还没告诉我呢。快说,我就放了你。”   顾亦徐茫然:“……什么关子?”   “周四课上讲得啊,别跟我说你忘了。”   蕙蕙眼神变得凶巴巴,“当时聊到一半,我问你怎么回事,是不是遇上谁了,可你只顾瞒着。我都等两天了,还要拖延到何时?”   亦徐记起这遭,她那时正忐忑不已,忧心程奕是否真的重视她,可今天么——试探的结果再明朗不过,甚至于,好像明朗得过了头。   郑丹蕙原本不提还好,这无心一提,反而叫顾亦徐受不住,刚遏制住的绮念又开始隐隐冒头,今晚、还有明天一整天的时间,该怎么和程奕相处才好……   想到一半,她脸皮生薄,渐渐红润起来。   蕙蕙满怀疑问,正欲问出口,忽然瞧见手机上显示的时间,险些忘了正事,惊喊:“快走,我们要迟到了!”   到了约定好的地点,两人进了包厢,一看几乎全班都来了。   班级共有四十六人,除去有事没法来的,粗略点一圈起码坐了三十多人,加上KTV的服务人员,里面热闹得很。班长订了最大的包间,大家活动得开,酒水饮料小吃满满摆在桌台。   顾郑两人晚点才到,她们落座时,女生堆里立即引起一团哗然。   “好漂亮的小美女,哪来的,是我们班的吗?”   “不会走错包间了吧?”   一身宝蓝傣族风裙服,秾纤合度好腰身,披肩外套美观又保暖,往日跳脱如兔的人罕见体态舒雅,气静眉疏,使人眼前一亮。   女生们故作夸张,“唷,这还是我认识的郑丹蕙吗?”   蕙蕙大方伸手让她们验明真身,“如假包换。”   亦徐不怎么和同学频繁接触,与之对比的是,郑丹蕙则在女生中很吃得开,人缘好得不行。   她们在玩真心话,三言两语将郑丹蕙拉进游戏里。   桌子上放倒一个啤酒瓶,瓶口滴溜溜地转,瓶身指到两个人,瓶尾对着的人可以向瓶口的人寻问一个秘密,若是答不上,便要罚酒。   其实所谓罚酒,也就是喝一小杯度数极低的果酒,意思意思,主要借机取乐,正常人喝上几瓶也不会醉。   玩到一半,酒瓶实在太难转,溜得到处跑。有人挑中一个瓷实的玻璃杯,把里边酒水倒进别的空瓶子,腾出来继续玩。   其中一个叫赵允竹的女生,性子热络,招呼顾亦徐:“过来和我们一起玩呀。”   “不了不了。”   “超有意思的,来试试嘛。”   顾亦徐倒不是不想玩,只是她从不碰酒。   “我酒精过敏,就坐在这看你们玩好了。”   闻言,允竹露出一副可惜的表情,既然顾亦徐这么说了,她不好勉强,转头继续跟伙伴们嬉闹。   同样没参与进游戏的还有白海兰,她坐在沙发,离女生们不远不近。   她温和一笑:“这儿有空,亦徐,来和我坐。”   顾亦徐挨着她坐下。   白海兰长得文静秀气,人却一点也不内向,谈吐文雅,体现良好的家教涵养。要不是那边太过吵闹耳朵受不了,她也挺想和大家玩些小游戏。   聊了一段时间,白海兰询问:“你吃了晚饭吗?”   “来前吃过了。”   白海兰颔首,“我还没,那边上有自助餐,我去吃点。要不要一起?”   顾亦徐还不饿,推拒了。她前脚刚走,蕙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抖出个惊喜:“你知道吗,今天是团支书生日。”   到了大学,班里同学习惯顺嘴叫职务,因为名字记不住。   顾亦徐怔愣,“这么巧,我才知道。”   “我也是啊,刚才听允竹她们几个说的。”蕙蕙顿时有点懊恼:“要是不知道还好,知道了怎么得送件生日礼物吧?可现在来不及准备了。”   “她们有些人好像提前备好了,不会到时候就我俩空手?”   顾亦徐一噎,“如果晚点送礼物……我发红包。”   蕙蕙被她的直球击中,忍不住笑了下。   “好主意。我照你学得了。”   聚会越到后面,大家情绪高涨,拉近年轻人关系最快的方式莫过于玩一盘游戏。同班男女生熟的不熟的,都混在一块儿玩桌游,三国杀、狼人杀……各自围成一块圈。   顾亦徐和白海兰也不例外地被拉去玩“拍7”,因为规则简单,毫无入门障碍,这儿人最多,足有十五六人。   游戏规则是逢7或7的倍数,不能报数只能拍手,若是谁出错了,便要上舞台唱一首歌。   郑丹蕙向来坐不住,专爱挑热闹的地方钻,兴致盎然跑过来。亦徐右手边是白海兰,她便紧挨左手边坐下,旁边的人挪出块儿空位。   蕙蕙坐下,随意环视一遍,发现班长、谭明言等人也在其中。   背景音乐渲染浓厚气氛,谭明言端着杯鸡尾酒,没喝,偏头跟朋友说话。Fred Perry修身立领飞行员夹克外套,上衣刺绣,装扮独特又恰到好处。   黯淡的KTV包厢光线下,面庞依旧帅气,看得几个女孩眼里异彩连连。   毫无疑问,他长相英俊没得说,但只流于表面的风趣,稍显轻浮。   郑丹蕙才多看了两眼,下一刻,谭明言却像是有感知般,径直望过来,眼神明亮锐利。   蕙蕙当时怔愣,随即才反应,谭明言看的不是她——   他看向的是顾亦徐。   “18。”   “19。”   ……   “33。”   “34。”   掌声响一下,继续。   “36。”   “37。”   “3……”   “8”还没出来,人群响彻一阵喧哗。   “欸,错了错了!”   “谁喊的37?”   谭明言放下酒杯,慵懒起身。   “是我。”   众人异口同声要求他去唱歌,声音比先前所有人都响亮。果然,长得好看的人到哪关注度都高。   谭明言懒懒问:“唱什么。”   班长说:“没要求,你自己点。”   女孩子们噗嗤笑一通,某些人壮胆喊一句:“唱情歌。”   其余人跟着起哄。   谭明言真就同意了。   不知谁切了一首歌,他接过话筒,声音低哑富有磁性,深情款款地唱着。   所有人不由纷纷看去,连对面围着桌子玩剧本杀的一群人都停下来。   谭明言不止在班里出名,即使在学院内也颇受女生们青睐,以前众人只知道他体育细胞活跃,参加过许多比赛,诸如帆船、网球等,没想到连歌也唱得这么好听。   中途,他的视线毫不掩饰地投向顾亦徐。   周围目光随之望过来。顾亦徐错愕片刻,神情尴尬,躲闪不及。   更可恶的是,郑丹蕙一点不识趣。   “天啊好帅!”   她扯着顾亦徐:“没想到,谭明言唱歌也好好听……啊啊啊他是不是在看你——”   顾亦徐微赫着脸,小声驳斥:“别瞎起哄。”   蕙蕙惊讶:“你之前问我的,不是谭明言?”   顾亦徐傻眼,“我什么时候说的。”   “你自己问我得呀。”   “感情中一个主动,一个冷淡,我印象中你身边最近出现的就是他,刚好对得上。”蕙蕙一脸不解:“哪里错了?”   顾亦徐扶额:“我真服了你了。”   谭明言毫不收敛行径,连带周围的眼神越来越耐人寻味。之前谭明言向顾亦徐表示好感,那都是暗地里的,这回触不及防抬到明面上,许多人第一反应是吃惊——谭明言算是学院的风云人物,不要说班里,就是在学院内爱慕者也不少,乍然近乎直白地表明心意,而且还是大家一直以为与他毫无交集的顾亦徐,这很难不叫人浮想联翩。   亦徐心底烦躁,坐不下去,借口上厕所离开。   包厢内附带间厕所,顾亦徐却推开门到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心烦意乱,她真搞不明白谭明言在做什么。   冷静十几分钟,再待下去时间长得可疑,顾亦徐才洗干净手,从厕所出去。   她一看到外面门口的人,心瞬间提溜起来。   走廊与卫生间连接的过道处,谭明言站在那,不知等了多久。   甫一见到她,声音缱绻叫了声:“亦徐。”   刚在舞台上,唱出动听情歌的嗓音,此刻叫她的名字。   谭明言一眼不眨,盯着她,“我问过郑丹蕙,她说你没有喜欢的人,我感到很高兴。”   “这么多天,你应该明白我喜欢你。”   他从身后拿出个礼袋,“我想现在开始正式追求你。”   他温和笑道:“这是我精心挑选给你的第一份礼物。”   顾亦徐扫见袋子上的卡地亚logo。   “谢谢,不用了。”   卫生间到走廊的通道狭窄,她想绕开,谭明言虚虚挡住,笑容不变:“不先打开看看吗?你应该会喜欢的。”   “……”   顾亦徐深吸口气,“我不会收。”   “你自己留着吧。”   接连被一口回绝,饶是谭明言脸皮再厚,也快挂不住了。   他从没在任何人身上经历接二连三的挫败感,也许一开始,顾亦徐的拒绝让他生起挑战欲望,但到如今,谭明言耐心消磨殆尽。   顾亦徐懒得理会他的自作多情,“让一下,我要过去。”   谭明言钉在原地。   他敛起笑容,语调很慢:“你是认真的?”   “难道你对我,连一点感觉也没有?”   这话说出时,像是咬牙发出的气音。   纵使明知谭明言不敢做什么,但一个健壮的成年男性,眼神不善,靠一身内敛的威压逼近,足以造成不小的压力。   谭明言面色微寒,双眼迸射出目光咄咄逼人,气氛变得紧张,顾亦徐生出对危险的警觉,后退半步拉开距离,下意识注意身边,却发现此刻四周无人。   顾亦徐慢慢握紧背在身后的手。   好在,僵持不过片刻,郑丹蕙出现在楼道,她看顾亦徐太久没回去,出来找她。有外人在,谭明言勉强恢复正常,侧开身。   顾亦徐见势离开,蕙蕙在拐角处,因视角特殊,厕所出口瞧见她的身影,她却没看到刚才的场景。而等她们回去不久,谭明言接着进来。   她和谭明言一前一后进出,两人脸色都不好看,一小部分额外留心的人,都觉察出点不对劲。   顾亦徐很不是滋味,直到聚会快到了尾声,又发生一段小插曲。   包厢内瞬间黑下来。   趁大家还没来得及诧异时,眼前又亮了,是幽幽的烛光。二十根蜡烛插在生日蛋糕上,班长捧着蛋糕放到白海兰面前,几个男生率先唱起生日歌,后面全班自觉跟着唱起。   白海兰脸上惊喜交加,没想到还有个意外等着,她许愿完吹蜡烛,灯再亮起时,女生们笑容洋溢拿出准备的礼物给她,剩余不知情的,也跟着捧彩祝贺。   一片祝福声中,谭明言将一个项链盒子递给白海兰,“这是我的那份。”   白海兰毫不知情,客气道谢收下了。   邻座的顾亦徐脸色微变。   谭明言看似在看向白海兰,实则目光落在她这边,送出去的盒子,分明是先前在楼道时给她的。   ——这分明是刻意做给她看。   顾亦徐皱眉,不悦瞪向他。   谭明言见之,竟稍许高兴些,愈发不想走了。   他倒了杯芒果汁饮料,浅笑道:“今天寿星过生日,女孩子不喝酒,那就喝杯果汁充数了。”   白海兰轻声婉拒:“我对芒果过敏,换一个吧。”   大家一味起哄,立即有人眼急手快,给她换了杯橙汁。谭明言无奈:“我这杯都倒了,怎么不赏脸呢。”   一人瞅见旁边的顾亦徐,转移话头:“给亦徐喝。”   “对啊,就当团支书喝了。”   显然有人想到刚才的场景,眼神暧昧,凑热闹不嫌事大。   谭明言正有此意,将杯子递至顾亦徐面前,眼神示意她来拿。   “……”   “快喝,喝完好吃蛋糕。”   一群人乐得催促。   顾亦徐气得面无表情,索性喝了,灌得又猛又急,看着颜色像是果汁,入口微凉,后劲却火辣辣的,顾亦徐登时感觉不对劲,这分明是酒啊!   顾亦徐呛得咳一下,但酒液已经喝进肚子里。   她憋红脸,道:“怎么是酒?!”   白海兰凑过来嗅闻,还真是。   谭明言没料到这一出,那瓶子包装分明是饮料。   先前几个女生觉得那果汁瓶身眼熟,又踌躇着,不敢下定论。   白海兰有点担忧:“你没事吧?”   顾亦徐摇摇头,不想说话。   她并不是酒精过敏,而是酒量实在太差。   叛逆期时,顾亦徐有段时间什么新鲜事物都好奇,尝试抽烟,幻想和香港电影里的女星一样优雅着吞云吐雾,结果呛得直流泪,差点没把气管咳出来。   至于喝酒么,当时她和顾泽临初中放学后,在街边便利店买了罐易拉罐啤酒,顾亦徐尝了一小口,觉得滋味不好,苦苦的,把剩下的都让给了顾泽临,人还没回到家,半路就断片了。再清醒过来时已经躺在卧室,床头边坐着的是刚被她叔叔暴揍一顿,鼻青脸肿的顾泽临。   此后顾氏夫妇严禁女儿碰酒,在外顾亦徐一概声称酒精过敏,应柠知道实情,不会让她碰丁点酒。   然而刚才那杯度数应该不低,比印象中的啤酒还辛辣冲鼻。顾亦徐腹部胀胀的,有点反胃,难受得说不出话。   身心都不想呆下去,顾亦徐只想离开。   班里同学们开始分食蛋糕,甚至嬉笑着沾奶油往彼此脸上抹,白海兰脸颊更是被抹了好几道。   气氛正酣,这时抽身走人未免过于突兀扫兴,顾亦徐只好忍耐着不适,低头发消息。   谭明言坐过来,歉然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那含酒。”   顾亦徐已经开始面部发热。   “……没事。”   “我去找服务员要点解酒的——”   “不用麻烦。”   她应付道:“我是酒精不耐受,多喝点水排解就行。”   谭明言很快倒了杯白水。   顾亦徐没接,经过刚才那遭,摆明不信任他。   谭明言只好苦笑:“放心吧,这回只是普通的纯净水,我试过了。”   顾亦徐这才喝了。   她低头小口喝水时,面容浮漾一层绯红格外明显。   谭明言见之,忽然有一刻心悸。   心跳错漏一拍,随之,是紧如密鼓般的加速跳动。   不知怎么,他又想起傍晚时那一幕。今晚郑丹蕙焕然一新,打扮得格外亮眼。但她们进门时,最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却是顾亦徐。   深紫色针织毛衣挂在肩头,脖子洁白修长,领口微敞,肩胛骨的线条清晰。配同色垂坠感百褶裙,长及脚踝上两三厘米,气质恬淡温雅。   柔得像晚霞,像夕阳西下的一缕风。   .   ·   临近十点。   程奕看了眼手机上的地址。那一带商业街离大学城很近,步行十分钟能到,是几所学校学生们常去的娱乐、餐饮场所。   到了地点,车停在路边。   他在车内坐着等了十几分钟,很快门口乌泱泱走出一大群人。顾亦徐衣服醒目,程奕一眼便在人群中瞧见她。   他开门下车,脚刚沾地。   ——便挪不动了。   顾亦徐身边,除了个不认识的女生外,还围着个高大帅气的男孩。   两人身体距离靠得很近,不知他说了什么,顾亦徐脸红得不正常。   在程奕看到一群人的同时,对面不少人也立即注意到他——Panamera轿跑令人印象深刻,而从那上面下来的车主,比起车身更是出众非凡。   以赵允竹为首的女孩们顿时眼前一亮,克制不住小声惊呼:“快看那边!”   “天呐!”   “好帅!”   那人十分年轻,约莫十八九岁,眉眼深邃冷冽。较成熟男人的少了份稳重,多了一层符合年龄的青涩感。黑色连帽宽松棒球服,下身纯白运动裤,裤腿侧线两道藏青色彩条,衣服休闲随意,却硬是穿出了身姿英挺的观感;昏黄路灯下,仍旧能看出肤质白得不似常人。   程奕抬步走向这边,不顾旁边投来众多惊羡的眼神,二十米的距离,片刻便到跟前。   郑丹蕙直接看呆了,竟然真有人靠脸就能让人挪不动脚步。   年轻人声音低沉,冲他们道:“过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对谁说的。他骤然过来,一时间没人知道来意,所以无人动弹。   那人蹙起眉,连那般不耐生硬的表情,放在他身上依然好看得出奇。   下一刻,程奕即点名道姓:   “顾亦徐。”   那股酒精在胃里翻滚的难受劲过去后,顾亦徐醉得晕乎乎,只想打瞌睡,半趴在蕙蕙身上。   隐约听到熟悉的声音,想睁开眼,浑身却提不起劲。   发现叫不醒人,程奕走过去,蕙蕙一不留神,身上压力骤减,眨眼间顾亦徐便被那个年轻人揽进怀里。   他动作熟练,但顾亦徐还是被他胸口的拉链咯了下脸,疼得小声吸气。   程奕这才发现她身体滚烫,但又不像发烧,稍微细想她刚从哪出来……   程奕眼神一暗。   不会是喝酒了?   这行云流水的操作,看得班里同学们皆是一愣。   谭言明反应最快,厉声问:“你谁啊?”   程奕冷眼看他。   “你和亦徐什么关系?”   “与你无关。”程奕回了句。   “……”   谭明言脸色铁青,未及开口,郑丹蕙忙几步上前,“等等,你、你叫什么?”   听到名字后,她强忍住不往程奕脸上看,正色道:“我是她朋友,怎么没听她提过你。”   程奕的表情忽然浮现点异样。   “你是她什么人?”   怀中顾亦徐正好蹭动一下,程奕懒得和不相干的人废话。   他勾起顾亦徐的脸,也问:“告诉他们,我是你什么人。”   顾亦徐根本没听清。   程奕温柔摩挲她的脸颊,旁边谭明言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他喝了酒,正在劲头上,做出的动作也不理智。   顾亦徐被羽毛般的轻蹭痒得受不了,勉强掀开眼皮瞧了眼,年轻俊美的熟悉面孔映入眼帘,她高兴得不行,主动凑过去:“你来啦。”   程奕又问了遍,“我是你的谁,嗯?”   她痴痴地笑了阵,“是我喜欢的人。”   亲口说出那一刻,程奕方才心满意足,特意往郑丹蕙那扫了一眼。谭明言表情扭曲,活像是吃了只苍蝇。   蕙蕙惊了。   她愿以为冷淡的是顾亦徐,积极主动的是谭明言。直到见到程奕,她才明白彻彻底底相岔了!程奕的属性太明显,疏远淡漠的气质能冻死人,一看就是被人追着捧着,不高兴时面容冷峻,难得欢喜一回,才纡尊降贵赏个笑脸的那类高岭之花啊!   天啊,郑丹蕙傻傻愣住。   原来……   亦徐才是主动的那方??? 第38章   程奕环视一圈,“现在能让我带人走了么。”   赵允竹等人一脸惊愕。   尽管先前程奕对待顾亦徐时自然熟稔的动作,足以说明他们间关系不一般,可亲耳听见认证,一群人还是有种被锤子砸一榔头的晕眩感。   尤其是,有人回想起刚刚谭明言近乎直白的示意……   难怪当时顾亦徐反应冷淡,一点也不在意,原来人家早就名花有主。   ——而且,还是个不一般的主。   其余人默不作声,算是应允。程奕最后目光落在郑丹蕙的身上,蕙蕙出神片刻,讪讪回了个礼貌的微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现在还有点回味不过来……   怎么突然间,亦徐就谈起了恋爱,而且还是和一个如此好看的男人。程奕的长相属于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俊俏,一出现人群中无疑是最引人瞩目的那个,可就是这样难得的极品,亦徐从始至终都没提过啊。   程奕一个眼神也没多留,很快带着顾亦徐离开。   躺在后座不好照看,也不安全,程奕将醉后浑身软绵绵的顾亦徐扶进副驾驶座,探了下额头温度,还算正常,转身到另一边上车。   开到半路,顾亦徐醒了一下,许是发觉自己不知为何在车上,神经绷紧一瞬,一瞥见旁边开车的人是程奕,顿时放下心来,很快又陷入沉沉昏睡。   近来她心里塞了许多事,左不过和程奕有关,连着好几晚都睡得不踏实,没有休息好,如今难得借酒劲发作一回,困得睁不开眼。   直到停下车后,程奕唤了几声,也没能叫醒她。   进入十月中旬,天气凉爽中带点余热,昼夜温差大,白天T恤短袖还可能出汗,到了夜晚便要添衣。   路上程奕没有开窗通风,他从不碰酒,但基本常识是知道的:喝醉后人体热,却吹不得冷风,容易着凉。   因为紧闭门窗,淡淡的酒气萦绕在车内空气中,程奕忍不住深深皱眉。   他拨开亦徐额上发际线垂落的碎发,“你答应过我不喝酒,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   “解释。”   “……”   顾亦徐睡着,解释不了。   程奕提高语调,略带责备质问:“说话不算话,是会受到惩罚。”   对方无动于衷,程奕皱眉愈深——连口头威胁都不管用,那许是真醒不来。   他沉思一下:考虑要不干脆直接把她抬上去得了。   正当程奕思忖间隙,顾亦徐仿佛被方才的声音吵到,在座椅上动弹几下。程奕听到细碎声响,转过头,看见顾亦徐紧闭着眼,嘴唇却细微翳动,似在梦呓。   “为什么……喔…”   她缀喏着,声音又轻又细,微不可闻。   他靠近到唇边,才听到亦徐说的是:“你为什么……不肯亲我。”   身形瞬间僵硬住了。   话语断断续续,连醉了,神思不清明,也对此事耿耿于怀。   顾亦徐恢复常态,却不等同于毫无芥蒂。程奕当时下意识的抗拒反应,是心底的一根刺,不时想到便泛起轻微的疼痛,可以装作毫不在意,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唯独在不醒人事的时候,那片最柔软、最隐秘的晦涩角落不经意展露,被程奕撞见。   面对轻声控诉,程奕眼神幽微,双眸中不知名的光彩明灭。   她蹙起眉,任谁都能看出那股烦恼、委屈和难过,“你……不愿意……”   “我没有。”   顾亦徐竟然听到了,“……有。”   程奕心口像被猫爪一样轻轻搔动过,心痒难耐,竟下意识手从额间滑至脸颊,修匀指节擦过女性圆润光洁的侧脸、下巴。   程奕安抚性道:“好,我有。”   顾亦徐饶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是如此模样,竟也能被气得不轻,闭眼费力抬臂拍开程奕的手,堵气般将脑袋扭向车玻璃的一边。   她这副举动,让程奕不能断定她是否清醒,仔细观望片刻。   这一看,意外发现她与紫色很般配,穿着很有韵味。   室内停车场亮如白昼,但外面灯光透过挡风玻璃打在上半身,光线削弱不少,处于可视物与暗淡间的亮度。   顾亦徐身上深紫慵懒风针织上衣宽松,堪堪挂在肩头,方才动作大了些,领口滑下来,仅凭两条细肩带挂着,脖颈下连带锁骨一片裸露。   在半暗不暗的灯光下,引诱着旁人的目光,在胸口前流连。   但程奕知道,她是无意的。   纯真懵懂的诱引,比起擅长诱惑伎俩的情场老手,少了造作刻意,却更容易令人滋生邪萌欲念和占有欲。   将纯白无暇的纸张沾染墨迹,玷污、印下独属于私人的烙印。   程奕眼神一沉,呼吸急促几分。   他是个正常男性,从身体和精神上都是如此,不可能没有生理欲望。   但欲望的猛兽出笼之前,理智化为缰绳,使它变得服帖可控。程奕挪开视线,强忍克制不往右手边看去,等到平复下来,终于松了口气。   谁知,刚一转头。   顾亦徐竟然睁眼直勾勾盯着他!   程奕惊吓得一颤。   冷汗都出来了,所有绮念瞬间消散,已经冷静得不能再冷静。   她什么时候时候醒的?!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程奕好半天才开口:“你……酒醒了?”   顾亦徐不答。   程奕在她眼前晃手,顾亦徐眨眨眼,忽然张手扑过来,支楞胳膊扑到半空中,又给一股力勒了回去。   一看。   噢——   安全带没解……   程奕替她松开安全带,刚获得自由,顾亦徐如愿一把抱住程奕,脸埋在结实的胸膛中,隔着薄薄衣衫贴在锻炼得匀称适宜的胸肌前,牢牢不肯松手。   程奕迁就着扶稳她,神色无奈,道:“真这么喜欢我?”   怀里传出一声闷闷的“嗯”。   “到家了。”   “嗯。”   “我们要上楼。”   “……嗯”   程奕道:“所以,松手?”   顾亦徐嘴上应着,身子纹丝不动。程奕察觉不对劲,她该不会是——醒着耍酒疯?   程奕把她从怀里捞出来,问她:“现在是几点。”   顾亦徐眼巴巴望着他,这回语气换了,“嗯?”   完了,这是没醒啊。连看时间都不会,程奕黑着脸,心想刚才不是对牛弹琴么,还真以为……   他准备趁顾亦徐这段乖乖听话的时间,从停车场回到家里,谁知顾亦徐除了个“嗯”字外一窍不通,大脑语言皮层怠机罢工,也倔强得死活不肯下车。   程奕一开车门,她二话不说便要拦。   几次下来,程奕忍无可忍,“我开我这边车门行了吧!”   答案是:   不行。   平日里随性温和的人,醉酒后却如此难伺候——程奕真是见识到了人的两面性。   他深吸口气,认真端视顾亦徐,“你今晚是打算睡车上?”   顾亦徐慢慢凑近他。   程奕以为她又要抱上来,不动声色地等她靠过来。谁知顾亦徐双手没像先前那回一样圈在背后,而是环绕在他的脖颈,半垂敛的双眼盯着程奕天然殷红的唇瓣。   意思再明确不过,是要继续那个未完成的吻。   被酒精麻痹的大脑迟钝,她的身体动作变得迟缓。一切如同电影的慢动作般延迟、漫长,若是有心想躲,根本不会相碰。   但就在这时,程奕脑海中匆匆闪现中午未得逞时,顾亦徐失意伤心的神情……   下一刻,耳畔边浮现游乐场里顾亦徐问的那句话——   “我开不开心,高不高兴,你为什么在意?”   在傍晚回程的路上,公交出了故障,程奕原本可以在下车后等待下一班车,至多不过十分钟时间,可他选择徒步走完下半程。   在整整四十分钟,他静心沉思,反复揣摩:为什么在意。   在程奕想到答案前,顾亦徐便以完全始料不及的情况出现在他面前,然后,表白。   她的做法,彻底中止了他的思考。   ……   短短几秒钟,足以让人做出很多种反应。   但程奕一动不动,以完全默许的姿态,接纳了顾亦徐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   双唇贴合无间,那一刻,两人皆是浑身一震。   但很快,程奕恢复了以往的从容,而顾亦徐身随本心,完全抛开了平日羞涩,只余单纯诚挚的大胆,一下下啄吻,描摹对方唇瓣的形状。   ——她毫无经验,以为这就是最亲密、最过分。   一缕酒气从罅隙间飘逸,被程奕攫取。   他分神想顾亦徐到底喝了多少,明明闻着酒气不浓郁,为何令人飘忽得心神不定。   顾亦徐却察觉出他的不专心,落得更加密集。   可是,不够。   不够……   这样的程度不够,还差了点什么。   两人中唯一清醒的人知道少了关键的哪步。   可他不愿做,一直抿着唇,任由顾亦徐像个没头苍蝇一样胡乱试探。   ·   程奕扪心自问,他很确定,他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   他所经历不堪的过往,混乱的家庭……那被称为父亲的疯子,控制欲爆棚的变|态,性向混乱的母亲……早让一个本来处于懵懂年纪的孩子,最柔软天真、饱含善意的心脏蒙尘,化为硬石坚冰。   年少时毅然决然逃离那个“家”,是直觉发现若再不尽快离开,他迟早也会被那群人同化,成为自己最唾弃憎恶的那类人。   他不懂得同龄人对爱情的向往,对生活一切事物的热爱。缺失的东西太多,剩下的自身如何去弥补,也只能伪装成和常人无异。   ·   顾亦徐微挪开点距离,近乎求助地看向他。   唇色水润,眼眸湿漉漉的,那双眼睛比任何时候都明亮。   她不明所以,只能向程奕求助,下意识地依赖、去信任那个恶意不给予她亲密机会的坏人。   程奕最见不得她如此。   从很久前就是,顾亦徐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喜爱,令他沉迷又不敢置信,以至于总是做出各种超乎理智的纵容退步。   所以那天,程奕震惊于她的喜欢——除了长相外表的那点优势外,他不明白哪里值得顾亦徐的喜欢。   但他见不得顾亦徐低落失意的模样,才改口答应罢了。   当时,他本想说的是:   “你的眼光真不够好。”   竟然看错了人。   看上了一个注定不会爱上她的人。   ·   一个热烈,一个冷静,这段感情注定不平等——好比此刻,即使主动亲吻的是顾亦徐,看似程奕在接受,实则掌握着顾亦徐情绪的开关是他。   顾亦徐又急又困惑,无计可施,眼神无声催促程奕。   程奕僵持片刻,终于在良久静谧中,轻叹一声。   再一次妥协。   他握紧亦徐的肩头,肩背如此单薄,仿佛稍加力度可摧折,但在亦徐清醒时,很难让人从她身上联想到娇软或柔弱这类词。因为她总是好动的、元气满满,积极活泼的。   顾亦徐一晃眼,从柔软弹性的座椅上转而坐在程奕腿间,背后顶着方向盘。   她迟钝着没反应过来时,程奕伸手在她脑后固定住,左手覆盖住眼部,亦徐眼前瞬间一片黑暗。   还没来得及慌神,下唇就被不轻不重的咬了下。   有点疼。   顾亦徐嘴唇微启,不住倒吸凉气……   但紧随之进来的,不是空气,是温热的唇舌!   陌生气息侵入领地,她下意识排斥驱逐,却被误解为迎合……   于是,纠缠不休。   亦徐环在程奕身上的臂弯脱力,慢慢垂下,又受不住般抵在他的胸口,想分出点空间,攫取富含氧的空气呼吸。   但程奕不依不饶,那点推拒的力气对他不过隔靴搔痒,方向盘支撑住顾亦徐的上半身,他毫无顾忌沉沉压下去。   在绝对力量面前,亦徐只好抵挡,改为攥握球服外套两侧开襟。   姿态温顺地接纳。   ·   良久后,程奕松开手时,掌心一片湿润,是她沁出的眼泪。   二人分开时,顾亦徐气息不稳,大口喘气,面上从脸颊到嘴唇无不颜色嫣红,程奕的眼神则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   作者有话说:   宝们新年快乐!! 第39章   顾亦徐醒来时,是躺在她那张价值数百万计的紫檀香木大床上。   暗灰蓝色缎面的被子触感光滑平实,中央部位拱起,突显出一道人形身影。顾亦徐双眼迷瞪,盯着床头柜出神,好半天,也没想起她是怎么回到卧室的。   许是晴天白日的缘故,拉着窗帘,屋内也不算昏黑。起床时移动一下身子,浑身泛起酸痛,提不起力气,她无力撑在床沿,发现身上还是昨晚的旧衣服。   有关记忆瞬间涌入脑海,包括昨晚聚餐时发生的一切。顾亦徐扶额,头疼不已:   那杯酒真是害死人了,她不过只尝了三五口,后劲怎么这样大……自己这不争气的体质,以后绝对滴酒不沾才行。   醉酒后的结果是第二天头脑晕沉,浑身酸软乏力。一口就倒的亦徐心虚,不好意思管这叫宿醉。   隔夜衣服没换,还是出了门的,顾亦徐略有洁癖,嫌身上脏,起床进到浴室。   洗完澡后,人顿时清醒不少,浴室水汽充沛,镜子上凝结一层水雾,看得不甚清晰。她在洗手台前洗脸时,顺手抹了把,照镜一看,忽然发觉有点异样。   眼皮莫名红肿,多了好几层褶子,难怪醒来过睁开眼这么费劲;脸色有些发白,显得嘴唇颜色鲜红,好像,还有点肿。   顾亦徐碰了碰,唇峰周边的小一块位置晕染出红色,格外明显,舌尖舔过一下,又痒又疼。   看来是昨晚零食一类的油炸食物吃多了,有些上火。   弄完后顾亦徐开始挨个房间找程奕的身影,书房、阳台、客厅都没人,刚开始腹诽莫不是他压根没住在这时,另一间卧室的房门打开,程奕从里面走出来。   一抬眼,见到顾亦徐凭空站在面前,他明显愣了一下。   而后,脸上罕见显露出不自然的神色,回身合上门。   顾亦徐的表情比他还要惊奇。   “你现在才起?”   她看了眼客厅的钟表,将近十一点。   “没。”他解释:“刚在处理一些事。”   顾亦徐“噢”了声,“那现在做完了么?”   程奕没回答,像是躲了下没和她对视,绕开往厨房位置走去。   前面声音传来:“饿不饿?”   顾亦徐注意力立刻被分散,跟上去:“到饭点了,是不是要开始做饭。”   程奕依旧没看她,“想吃什么?”   既然人家问了,顾亦徐自然不会傻乎乎地敷衍一句“都行”,她仔细想了想,上火后容易口干舌燥,便说:“喝粥吧,米饭太硬了。”   “煮小米粥,行吗。”   程奕身形顿了顿。顾亦徐以为他不知道在哪,打开上方的储物柜,示意小米放在里面。   程奕:“……”   “我不会。”   他冷不丁道。   亦徐正伸长胳膊,踮起脚够柜子上方,听到后意外地“啊?”了声。   “我没煮过粥。”   程奕以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我又不是样样全能,没尝试过不会很正常。”   顾亦徐有些傻眼。   她下意识把程奕当作无所不能的了,但事实上,他也是个人,会有不擅长的事,有优点也会有缺点,只是在之前她一直没能发现罢了。   不经意间挖掘出程奕的另一面,亦徐觉得还挺新鲜,故意装作头疼的样子:“那怎么办?我今天就想喝粥。”   “上网查一下。”程奕说着,真就要照网上教程现学现卖。   顾亦徐忙拦住他,“不用不用,我会,我来做。”   “你?”语气摆明不相信。   “对啊。”   程奕不置可否,顾亦徐看后失笑:“我可从来没说,我不会做饭啊。”   “小米粥很简单的,把小米淘洗干净,锅里面烧开水,等水开后把洗净的小米倒进去,先煮沸……”   顾亦徐絮絮说道,指导流程,手上动作不停,很快小米入锅中,煮沸后调成小火焖煮。   拿抹布擦干湿漉漉的手,“这样就好啦,接下看到粥汤变黏稠就关火。其中唯一算麻烦的,就是水量怎么控制,不够后面可以慢慢加,水多了的话——”她笑了笑:“本来都是喝粥了,还在意有多黏稠么?”   顾亦徐煮粥讲得那是一个随心所欲,能吃就行,饿不死就行,至于美不美味、好不好吃,不在她的考量之中。   程奕看完,表示记住了。   他还是有点出奇,“什么时候学会的?”   顾亦徐坦然道:“我一直都会啊。”   “包括煮饭、炒菜、煲汤……我都会。”   闻言,程奕嘴角抽了抽。   顾亦徐故意逗他,“你是不是想问,我既然会,为什么每次还要指使你来做饭?”   程奕黑着脸,头扭到一边,不理睬她。   他想起之前一系列事情,顾亦徐要是会,却每次让他来做饭,这不是在戏耍他么?   顾亦徐闷闷笑会儿,笑够了,一个人自问自答起来:“因为我确实不擅长。”   “从我十岁起,我妈妈就让我学着做饭。她说,我以后不一定要亲自做饭,但这项基本生活技能必须会,不管做出的饭菜好不好吃,会与不会是两码事。如果哪天没人给我做饭了,最起码我不会饿死。”   “我说得都是真的,不骗你。”顾亦徐轻声哄劝,“转过来,看着我啊。”   程奕却跟没听到似的,一动不动。   顾亦徐微微皱起眉,觉得他今日行径反常。   “……你怎么总躲着我?”   程奕这才看过来。   他迟疑良久,“昨晚——”   他一提昨晚,顾亦徐瞬间泄气,抢先解释:“昨晚是个意外!”   程奕怔愣住。   亦徐懊恼道:“我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   她纠结地咬住下唇。因太过用力,嘴唇褪去血色,印着一条细细的惨白,程奕目光不受控落在上面。   昨晚他刚碰过那里,柔软湿润的触感,任人予给予取,无论施加怎样的力度,只会温存地依偎。   到了第二天,她却后悔了吗?   短短一瞬,程奕收敛住情绪,淡淡道:“我明白了。”   顾亦徐茫然。   她还没说呢,程奕这都能知道?他未卜先知吗?   程奕抿唇,沉默一下,“是我的错,抱歉。”   顾亦徐纳闷:“你没错啊。”   “你说,”他重述:“那是个意外。”   “嗯。”顾亦徐蔫蔫地:“我没想到喝的是酒,以为那是果汁。”   “我不能喝酒啊!”   顾亦徐捂脸:“喝了会断片的,哪怕就一口,会直接睡到酒醒为止。”   “……”   “你不记得发生什么事?”   “记得一些。”顾亦徐知道程奕要来接她,所以发完消息后一直撑着没睡着,直到看见程奕才彻底松懈下来。   “我记得你来接我了,上车之后很困,我就睡着了。”亦徐从指缝间看他,脸上臊得不行:“你把我从楼下弄到卧室,应该花费好大一阵功夫……”   呜呜呜也不知道程奕拖不拖得动她,要是路上觉得她很重怎么办?会不会嫌弃,应该,不会的吧……之前他也抱过自己,看样子还挺游刃有余的,应该不至于。   顾亦徐胡思乱想一阵,稍微冷静下来,却见程奕定定看着自己,眼神无比复杂。   她这时回神,方才感到奇怪。   “是我喝的酒,可为什么说你错了?”   程奕噎了下,“……没事。”   “还有,你说‘我明白了’,是明白什么?”   面对亦徐不断追问,程奕随口应付下来。   程奕决定不告诉她记忆缺失的那部分。   事实上,当那个亲吻结束时,他就后悔了。   程奕素来奉行循规蹈矩:不论做什么,都会有套他制定的“规矩”,使得一切有条不紊,尽在掌控之内。   可亦徐无疑是个完全不可控的“变量”,她一旦出现,便意味着“越轨”,让他每每破例。   所以她不记得这段,对彼此都是件好事。   ·   周末过去一大半,剩下半天时间,程奕如他所言般陪伴着顾亦徐。   他们一起看了部老电影。书房的空间很大,甚至不亚于客厅,在寻常办公的区域外,分隔出不小地方安放顾亦徐收藏的各色彩塑玉石,而在右边一扇五米长、三米高的多宝阁后面,还置放一个小型的家庭影音室,可容纳四五人。   《茜茜公主》是部存粹的浪漫爱情电影,比起成为皇后之后饱受压抑的她,年轻的少女时期方能毫无顾忌地散发青春活力。   电影中途,顾亦徐问程奕:“你看过这系列的后两部吗?”   程奕摇摇头。果然如此,顾亦徐也猜到了,和他简略交代了后两部的剧情。   她看到这里年轻美丽的茜茜公主,总会忍不住想起后面索菲太后,心有余悸。   顾亦徐很好奇:“如果我以后遇上了像索菲太后这样的婆婆,她非常不喜欢我,怎么办?”   她补充:“假设你是我。”   程奕从没想过这类问题,直白说:“不清楚。”   顾亦徐急了,“这种事怎么能拎不清!”   程奕一脸困惑,“你在担心什么?”   顾亦徐:“……”   当她瞎操心,当她杞人忧天行了吧。顾亦徐就是想知道面对婆媳问题,程奕会持怎样的态度,她最喜欢的电影是《茜茜公主》,但公主婚后过得并不幸福。亦徐越想越悲哀,心沉到谷底。   “当我没问。”顾亦徐泄气。   她的喜好在脸色表现太明显,想不注意都难。   程奕认真道:“没人会不喜欢你。”   “世上这么多人,总会有人讨厌我。”亦徐开始理性分析,“她讨厌我,就会想法子欺负我,我就没有好日子过。”   “……”   “而且索菲太后会有中意的另一个人,我和那人比,哪哪都不合她心意。”   亦徐加重语气:“她会拆散我和弗兰茨。”   “……”   程奕听得一头雾水。   而且越说到后面,顾亦徐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时不时用那种幽怨且怒其不争的目光盯着自己。   程奕歪着脑袋,“到底想说什么?”   顾亦徐气结。   这人这么聪明,怎么一遇到感情的事就不上道?   笨死他得了!   作者有话说:   明晚继续更。   索菲太后这个情节,后面还会出现,但是发生的人会不一样,先笑为敬哈哈哈 第40章   在亦徐设想中,她与程奕独处时会有很多种情况,比如有趣、或枯燥乏味;过分黏腻、或者生疏……凡此总总,皆有可能。   然而真到了那时候,顾亦徐发现她错了——   大错特错。   若只运用一个词形容相处时的氛围,必然是平和。   午后阳光透过百叶窗,被切割成一道道灿金色的平行线,临近窗台地板的位置,富有厚实感、由菱形提花图案组成的鲜艳地毯,炽烤出靠近人体温度的和暖。   程奕坐在单人沙发看书,他从学校图书馆带来的大部头书籍厚沉得像块砖。一旁,顾亦徐盘腿坐在地毯上,她为数不多的消遣时间方式之一,便是在书房擦那些收藏的玉石品。   琳琅满目的彩塑和玉雕,在地上摆开,拿专门绢布擦拭干净后,再放回实木架上。   看完电影后,他们没有喋喋不休地谈话,像寻常情侣般无休止腻歪,谈天说地,以抒发充沛到过分旺盛的恋慕之情。   相反,两人几乎很少开口。   他们各自找了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几个小时不怎么说话,心底却安定宁静。   沟通不是没有,但往往简单而自然。   “你看这个。”   他们靠得不远不近,恰好是最舒服的距离,亦徐一伸手,就能碰到程奕搭在扶手的左臂。   程奕目光从纸页上移开。   “她用扇子掩面,像不像诗里刻画的样子?”   手上是一个女性造像,大约十四、五厘米高,绶带束发成妇人髻,寥寥几笔勾勒上衣下裳的纹路走势,不露肌骨,却生动描绘出窈窕身形。   女子不见容颜,手抬团扇挡着住面孔,似欲语还休状。   程奕语气不太确定:“犹抱琵琶半遮面?”   顾亦徐眼睛一亮,“对了!”   造像美观,即使连程奕这种不懂欣赏这类艺术的,都觉得技艺难得精湛。   “很精巧。”他问:“是从哪来的。”   “这个?从古玩店买来的。”   “卖多少?”   “三十。”   程奕显然不是很信,“这么便宜。”   顾亦徐报价时,故意少添了个万。   她笑,“爱信不信咯。”   几十万的东西,顾亦徐经手擦拭一遍后随意放回原处。程奕顺势望去,只见多宝阁和博古架上摆满了玉石雕塑,看着就价值不菲。   其中上百件玩物,因不喜欢把它们关在柜子里,而是时常拿出来摆放,时间久了,上面会沾染一层灰尘,每隔个把月便要擦洗一番。麻烦是麻烦了些,但顾亦徐爱不释手,乐在其中。   踮起脚往上放,高度却不太够,亦徐想去搬脚凳。程奕自觉搁下书起身,把地上剩余的最后十几个放回高处。   她不用动手,抽身腾出位置方便程奕动作,退后倚在书柜边上。   “终于弄完了。”顾亦徐满意吁气。   程奕恰好放完最后一个,闻声道:“这么多,应该用了很长时间去收集?”   “没有啊。”   “我买过几次后,他们店里一旦有好的就会留下,问我要不要,离得近的直接送过来给我看,所以费不了什么功夫。”顾亦徐如实道。   “不过……”   她仔细想了想,“要是拍卖就比较麻烦,因为我不是很喜欢去那种场合抬价,如果有好看的,Corina会帮我留心买来。”   顾亦徐说这话时,浑然不觉有哪里不对。   正是这般稀疏平常的态度,令程奕猛然意识到,眼前的人并不是个普通女孩——顾亦徐拥有超出常人想象的家世,对金钱毫无概念,所以买起上万一套的衣服时随心所欲;即使未必有多喜欢雕像,但只要稍显兴趣,依然会有成群商家排着队等她光顾。   ——凡她所偏爱、能以钱财衡量价值交换的,一概唾手可得。   只是以往相处时,顾亦徐不娇气难养,相反,还很平易近人,以至于程奕一直未能看清、从未在意过彼此身份上的差距。   程奕内心隐隐有些不适。   他一直很清楚,自第一次见面时,顾亦徐就外表所吸引,流露出极大的兴趣。   一见钟情是假象,说穿了,如果他没能生成这副模样,顾亦徐未必喜欢上他,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就在刚才,程奕忽然萌生出一个想法:   万一,假设万一,顾亦徐只是因为不得到,所以才不依不饶,急切地和他表白,一遍遍求证他的感情——会不会,根本不是因为她患得患失,而是在确认是否能掌控住自己?   童话故事中,骄纵恶习的小公主为了得到可心的玩具,每每千央百求,不惜施出万般手段。   一旦得到,不多时腻了又丢弃。   ·   念及至此,程奕脸色蓦地难看起来。   他不知觉间,在顾亦徐面前放下戒备心,以往思维周密严谨,却偏偏在此事上遗漏掉这一点。   顾亦徐迟迟等不到回答,试探叫了声:“程奕——”   “你刚有在听么?”   隔了会儿,那边“嗯”了一声。   他从多宝阁前走来,微垂首,额前黑发挡住眉宇,稍长的几缕虚虚半遮住眼睑的部分,不知是她错觉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衬得他的眼神格外深沉幽暗。   顾亦徐心口微动,忽然壮胆伸手拨弄他的头发。指尖滑过的发丝浓密柔软,像是抚摸过她那张灰蓝色的被子表面,刚上手微凉,后面又很舒服。   程奕任由她动作,亦徐便淘气地将头发往后捋掠,露出他白皙光洁的额头。   那张完美无缺的面孔彻底展现在眼前,唔……很诱人,想亲。   “头发有点长。”   顾亦徐轻声说:“上周就想告诉你。”   “太忙,没时间。”   他低声回。   “今晚可以,我陪你一起去。”   程奕无可无不可,“行。”   她笑,“这么乖?”   没吭声。   亦徐得寸进尺,靠近半步,几乎是贴在他跟前站立。   “是你本来就想了,还是我说了才去?”   “快说啊。”   “都有。”   气氛正好,在和煦阳光照射下,书房空气干燥而温暖,细小尘埃飘浮在空气中,拂过两人脖颈、鼻尖、眼前。   顾亦徐静静凝视,第一次如此清晰看到程奕那双眼眸黑中带灰的瞳色,黑色纯粹,灰色沉寂。   “你昨天说,不适应。”顾亦徐细说:“要慢慢来。”   他当时说,没做好准备。   程奕很快明白她的意思。   顾亦徐缓了缓,鼓起勇气,小声说:“那我们现在就、慢慢来,行吗?” 第41章   话说一半,又藏住一半。   暗示意味再明显不过。   记忆仍停留在昨晚上车前,之后发生的事一概没印象。顾亦徐连醉了都还心心念念那个吻,遑论现在清醒的时刻?   那双通透明亮的杏眼中饱含期许,望过来时,大胆又羞涩。   “……”   程奕一度无言。   见之久久没有动作,顾亦徐不禁有点慌神无措,心里七上八下,怀疑莫非她讲得太过隐晦,程奕没听懂出来?还是说自己太过主动,一时吓着他了?   唔,应该不至于吧……   顾亦徐面上微红——   一定是照进书房的阳光太大,将脸颊晒得滚烫。   “算了,当我没提过。”   如同落荒而逃般,顾亦徐低头匆匆丢下一句。   程奕拉住她,“但我都听见了。”   下一秒,程奕突然靠过来。   因为身高差距过大,不可避免地将部分重量施压过来,顾亦徐肩头一沉,浑身僵硬,程奕枕在她的肩膀上,目光饱含深意看着她,“你真的这么想?”   顾亦徐立即安静下来。   程奕继续诱惑,“确定,不试试吗?”   ·   对于现在的状况,顾亦徐表示有点懵。   ——好吧。实际上,是很多点懵。   两分钟前,他们还在正正经经地说着话,但在程奕开口之后,事态就往一个非常离谱、极度充满诡异的方向发展。   譬如此刻,程奕淡定坐回刚才看书的单人沙发上,而她顾亦徐,却坐到人家腿上!!   顷刻间,顾亦徐脸色爆红如猪肝。   她磕绊着出声,“这这……不太好吧……”   “是你自己先提的。”   顾亦徐赧然:“可我没说是这样的姿势。”   臀部恰好卡在他的两腿之间,不上不下,着不到力,煎熬地仿佛坐得不是那双结实修长的大腿,而是刀刃上。顾亦徐不适挣扎几下,想要重新站回地面,程奕置若罔闻,牢牢把持着她的身体,越反抗动弹,重力导致下陷越深,越难逃离。   程奕难得浅浅一笑:“我们一步步来,从最简单的开始。”   顾亦徐被他的笑容看迷了眼。   下意识接:“最简单的?”   “对。比如现在,你最想从哪里开始?”   顾亦徐眼神微动,最后停留在他的额间,碎发被拨开,那块少见阳光的皮肤比别处稍微白净一点。   程奕低声,循循道:“没关系。乖,慢慢来,你可以做到的。”   在缓慢地指引中,顾亦徐嘴唇轻轻碰了下。   亲吻真是很神奇。它可以通过不沾染任何情愫的一个吻,将两人在空间意义上的无法相容,达到理念层次的“0”,代表亲密无间。   “很好。”程奕半眯着眼打量,不错漏顾亦徐脸上的丝毫细节,“还要继续么?”   面上像是纵容,语气在诱导,但眼底深处却结着一层极冷静的寒冰。程奕在观察,她能做到哪一步,判断是发自真心,还是别有用意——   倘若亦徐胆敢因为一时兴起,跑来招惹他……   程奕收敛住眼底幽深的寒光。   他绝对,不会放过这个人。   “……”   顾亦徐被迷得七荤八素,浑然不觉神程奕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未曾留心明明最开始那个声称没做好准备的是程奕,此刻煎熬无比的却是她。   片刻后,红着脸,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这回碰的是脸颊,然后是眼睛,接着耳朵、鼻尖……柔软如羽毛地轻轻落下,却唯独不敢肖想那里。   程奕眼神渐渐暗沉下来。   最后,顾亦徐还是迈不过心底的门槛,堪堪放弃,颤声指责:“你太会了。”   “怎么这么会……”   “我都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第一次恋爱,还是,之前随口骗我的?”   程奕悠悠地道:“没有,我只是懂得比较多。”   顾亦徐嗔视一眼,“我发现你学坏了。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什么样?”   “聪明,记性很好。人很清冷,总是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管什么时候都是。”   “偶尔幽默。”   ——但开得都是冻死人不偿命的冷笑话,顾亦徐算是领教过几回。   “看着脾气很差,不耐烦,但是出乎意料的好说话。”   细数过去程奕的优点,亦徐委屈地抱怨:“可现在,像变了个人,强势又不讲理……”   迫使她坐在他的腿上,不肯松手,还让她凑过去亲,自己却一动不动……哪有这样的坏人?   程奕面不改色听着。   只有极少数、那伸手可数的两三人才知道,在常人眼中,品行端方、无可指摘的为人处事下,程奕内心潜藏的恶劣因子从来不少。   年少时,他曾干过不少残酷、疯狂的事,身上流传源自那个男人的血脉,注定从骨子里带着卑劣、冷血的性情。那位威严的父亲可以默许自己儿子受人侵犯,沦为佣人们床第取笑的话柄,却无动于衷,只为给他留下一个漫长、深刻的教训。   而随着关系逐步深入,程奕深处隐藏的阴暗情绪越来越显露:他曾经顽劣、自私、暴戾无情,擅长把持人心。   若是顾亦徐适应不了他身上的变化,那是再自然不过的。   程奕心想。   “那你喜欢哪个?”   程奕掐弄她微微发烫的脸,压低声音:“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顾亦徐愣了一下,没躲开。   “这也能比吗……”   “可我想听。”   顾亦徐蹙眉,当真想了想。   虽说吧,程奕现在是强势了些,可比起从前透露着客套的生疏淡漠,显得更加真实。前者相处时不会有招架不住的感觉,但正如她之前评价的那样,整个人都是冷冰冰的,没有生机,像个没有感情的完美机器人。   想通这点,她小声说:“那、那还是现在的吧。”   虽然恶劣,但是……   “我比较喜欢现在的你。”   闻言,程奕一脸错愕。   “很奇怪是不是?”顾亦徐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你变了,我反而更喜欢。”   ”因为我知道,你不可能对别人如此,不会要求别人慢慢亲吻,不会和别人去看不感兴趣的电影,不会陪她在书房呆上好几个小时,不会在她不高兴时买气球安慰……”   程奕微有动容,低头看她。   回忆起一桩桩往事,顾亦徐赧然笑了笑:“我们相处得次数不多,可我就是知道,你没和别人做过同样的事。”   “这种体验很新鲜,很美好。”   她放软身躯,靠着程奕的胸膛,轻轻道:“我很高兴,对你而言我是最特殊的那个人。”   几句轻言软语犹如千斤重,化为攻坚撞车,直击心门。   所有的怀疑、猜忌不攻自破。   程奕仰头轻吁出一口气:   他疑心深重,甚至怀疑上了身边最纯粹的人。   顾亦徐的热情和喜爱独一份,那样坦荡、赤诚的爱,毫无保留地摊开展现给他看。过往最求不得的,顾亦徐都给他。   意识至此,程奕终于生出绝对的占有欲。   程奕半靠在沙发椅背上,头往后倒,手臂压在眼前,深深长叹一声。   怎么办,他放不开手。   童话中娇纵恶习的“公主”从来不是顾亦徐。   ——是他。   把别人感情当玩物不知珍惜的人,从来都是他。   一个见到真心,却胆怯畏缩不前,卑劣地乔装视而不见的胆小鬼。顾亦徐才是骑士,一旦认定一样事,便勇往直前,不轻易言败。   ·   顾亦徐心脏噗通直跳。   以往她只会和程奕一遍遍重复“喜欢”,但到底喜欢他什么,顾亦徐没有说出口。   直到现在,顾亦徐才终于讲出来——   她简直爱极了当提出各种无理要求时,程奕脸上那种不耐动气,最终却归于无奈应予的郁闷神情。仿佛那一瞬间,他的理智情感在天平两端衡量,理智告诉他不该放任,而感性却偏向另一侧,最终感性占据上风,做出连程奕自己都难以找到解释原因的动作。   顾亦徐不由默默想,好像一直以来,他纠结的都是程奕是否真的在乎她,从未考虑过他会喜欢上别人的可能。不知为何,她下意识摒弃了这种猜测,程奕没有向她承诺感情专一这类话,但他从不会给自己造成任何错觉。   在感情上,他无疑是令她无比放心的。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叹息。   顾亦徐忙站起身,关切问道:“怎么了?”   程奕揉了揉眉心,颇为苦恼的样子。   “在想一些事。”   顾亦徐“噢”了一声,程奕故意加上下半句:“和你有关。”   “啊,是什么?”   顾亦徐不自觉靠近,想听。   程奕目光闪烁一下,猛地一把攥握住眼前的纤细腰身,瞬间顾亦徐又跌坐回腿上。   顾亦徐懵圈中,只听见程奕道:“胆子比我想得小,开始不是想亲我?”   “什么——”   程奕嗤地冷笑,“我就在这,又不会吃人,怎么做到最后反而不敢了?”   “……”   “在我脸上亲了个遍。”   他又抛出一句,“你要对我负责。”   顾亦徐持续傻眼,诧异地微张开嘴,程奕直接当作这是明晃晃的邀请,探身,毫不客气结实亲下去。   “唔!”   这回彻底砸懵了,脑袋瞬间一片空白,只意识到自己处于被亲吻。   唇齿间触感清晰无比,程奕轻含住她的嘴唇,感受到怀中的身体微微颤抖,他安抚好一会儿。   待顾亦徐渐渐适应时,才松开,下一刻又紧贴上来,一扫方才的温柔体贴,冲撞进去,恶狠狠品尝掠过口腔内每一寸。   亲吻的滋味比她设想中好千百倍。   顾亦徐不自觉仰首迎合,越吻越深。   直到最后松开时,两人都呼吸急促几分,程奕额头贴着她的,轻轻啄吻唇间残余的津液,英挺鼻尖有意蹭过皮肤,都在暗示意犹未尽,他不满足。   顾亦徐喃喃道:“这就亲了……”   她的初吻没了……   谁知,这话竟无意间说出口。   “不。”   他听见,笑着纠正,“这是第二次。”   顾亦徐惊讶地睁大双眼。   作者有话说:   第一阶段的感情终于过渡完啦,我好想写剧情嗷~ 第42章   这,她没听错吧——   他们现在不是第一次??   那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何时发生的?莫非……中午那回也算进去了?   不对啊!她记得明明没有碰到……   程奕拉开一点距离,仔细瞧她的神色。   “真不记得了?”   “……”   顾亦徐惊得说不出话。   程奕心底好笑,碰了碰她的嘴唇,刻意吻得很慢。   “这样呢?想起没有。”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顾亦徐隐约感到熟悉,又不知在何时经历过。她有点害羞地看着程奕,面上为难不已。   那股想问又不敢问的纠结,终于取悦了程奕,抬手遮住她的双眼,照嘴唇上重咬一口,顾亦徐吃痛,刚想质问是不是太过分,后脑勺重新被按住。   又继续。   顾亦徐眼皮跳了跳。   黑暗中,那段零星的记忆,在熟悉的场景下重温过来。   这回浅尝辄止,很快点到即止,程奕紧追着又问了遍,顾亦徐面红耳赤,哪好意思开口?   ——光是一想起方才干的那些傻里傻气的事……她是如此难为情,可程奕分明一切都清楚,却什么也不说,存心在戏弄她。   难怪当时问完那句,程奕没立即回答,指不定在心底怎么笑话她呢!   顾亦徐从沙发跳了下来,羞恼地喊:“我昨晚喝醉了,你是趁人之危!”   程奕属实冤枉,“昨晚是谁主动的。”   顾亦徐噎了下,在刚捡回的记忆中,好像是她胡搅蛮缠……   果然,下一刻程奕慢悠悠道:“我想下车,你不同意就一直闹,喝醉酒讲道理听不进去,又一直抓着我不放,把我堵在座位上,不让你亲不行,亲不够不行——”   程奕简直像是换了个人,过去有多正经端方,现在就有多令人大跌眼镜,这样的浑话都能毫不羞耻随便说出口,顾亦徐脸薄听不下去:“那你明明知道,怎么不早点提醒我。”   程奕疑惑看着她,“我以为作为受害者,不向你提出损失赔偿已经是很好了。”   “又或者,”他眼底划过一丝了然,“你比较希望早上醒来时看到我在床边,陈述昨晚发生的事实,并且要求你负全责么?”   顾亦徐:??   左右说不过他,亦徐懒得争执,轻声呸了句“不要脸”。   程奕挑了挑眉。   “说什么?”他轻笑着,“我没听见。”   顾亦徐扬声道:“我说——你不要脸。”刚撂下不算狠的狠话,人却怂得实诚,转头往书房外冲出去。   直躲到门外,顾亦徐才发现自己嘴角止不住的笑意,怕了拍滚烫的脸颊,让自己冷静下来。   房间内,程奕无奈摇了摇头,从矮桌上拿过那本书,接着看下去。   ·   手机内消息多到爆炸。   其中有70%以上的火力源自郑丹蕙一人,她凭一己之力开火,轰炸了顾亦徐整整两天的微信。   翻来覆去,内容可以总结为两句话:   第一,顾亦徐背着她跟外边男人好了,她作为朋友竟然毫不知情,太不厚道!   第二,重点强调——这个男人太踏马帅了!!   简直好看到犯规!   她勒令顾亦徐必须立刻、马上把一切交代清楚,手机里讲得不痛快,要求当面讲明。于是周二早上,走廊等候的几个同班同学,破天荒看见“踩点王”郑丹蕙竟提前到教室,她来得太早,上节课结束铃声刚打,里边学生们一窝蜂涌出教室。   同班的则是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出来的人群中有个戴帽子的高个男生,无意瞧见门口边上的人。   “丹蕙。”   男生走过去。   这人衣着简洁干净,盛在文质彬彬,相当清俊耐看。蕙蕙惊讶一瞬:“学长——”瞥见身后的教室,“你早八在C栋上课?”   “对啊,你怎么在这?”   郑丹蕙道:“我下节课在这上风险管理。”   任竭朗然一笑,“这门课好。风管老师讲课很有意思,没有小测、期中考,期末考试前交篇大作业就完事儿,很容易拿A。”简直是全学院公认的必选课程之一。   任竭比郑丹蕙大一届,现任经院学生会宣传部的部长,郑丹蕙是宣传部的干事,她乐观大方,和谁都能打成一片。   他们挡在门口不方便旁人出入,几步到走廊靠窗边一侧的空地。任竭提了句:“我刚准备找你,正好碰上那就顺便解决了。下月初万拉酒店举办的那场新经济论坛,你了解过没有?”   郑丹蕙可是网上冲浪的好手,哪会不知情,“是最近经常出现在新闻上的那个?”   “对的。”   “听说会有不少知名企业参加,好像……是什么,碳中和专场?”郑丹蕙耸了耸肩,“但具体做什么的不太清楚。”   任竭点点头,“其实就是场路演招商。现在不是产品产业讲究节能、低碳、环保么,投洽会上有几家公司发行股票,它们都是绿色能源产业,所以主题叫‘碳中和专场’。”   “邀约的嘉宾都是些大企业家、职业经理人等,双方借路演达成投资、融资的目的。主办方因为和江宁大学有合作,留出一些位置让学生参加,涨涨见识。”   郑丹蕙听明白了,学长接着说:“名额已经确定下来了,不多,就二十个。主要都是经院的,公文通、公众号上要咱们宣传部做推广。”   任竭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可我最近在忙着商赛,周转不过来,就想着你来负责这事,行吧?”   “行——”   “……吗?”郑丹蕙面露难色,“我从没一个人做校内推广,搞砸了怎么办。要不,学长你还是换个人吧。”   任竭和煦笑了笑,眼神柔和注视她,“我相信你的能力。别担心,期间遇到任何问题你都可以来问我。”   郑丹蕙歪着脑袋,疑道:“可你不是要忙比赛?”   任竭噎了下。   他憋了半天,才道:“还好,也没忙到那种程度……”   “有你分担我不就轻松多了,总之、丹蕙你好好做,我相信你。”   说完,他转头火急火燎跑了。   “哎?”   话都没说完,人就消失在转角,郑丹蕙望着楼道傻眼。顾亦徐上楼到一半,旁边飞也似地蹿过一道黑影,一步三台阶,三步一大跃,正纳闷距离上课还有十分钟空余,这人怎么如此捉急,走完最后几步台阶,便瞧见郑丹蕙愣愣瞅着她。   顾亦徐吓了一跳:“你在这干嘛?”   蕙蕙白了眼,“等你。”   顾亦徐才不信:“胡说八道。”   她来得赶巧,郑丹蕙立即将刚才的事抛掷脑后,柳眉一竖,喝道:“好你个顾亦徐!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谈恋爱这么大的事都不和我吭一声,我还以为你要和我大学一起不脱单,谁知道眨眼就和别人好上了,哪有你这样的。”   说到后面,蕙蕙又气又伤心,顾亦徐瞒着她的行径,令其十分难受不快。“那晚你男朋友来时,我又不认识他,就问他是什么人。”郑丹蕙越回想越尴尬,尤其当程奕他们走后,谭明言一脸阴恻恻地盯着她。   郑丹蕙简直心虚死了!   谭明言虽然有点出格,自信过了头,可人家确实有底气支撑着,何况有些女孩子就喜欢这一套,他算得上正人君子,若是明知顾亦徐并非单身,绝不至于三番五次凑上前去,可郑丹蕙前脚刚说过单身,顾亦徐后脚就来了个正牌男友,彻底叫人丢尽颜面。   再怎么说谭明言都是她们同班同学,情谊在那,郑丹蕙“嗷”了一声:“我靠!我脸都丢没了,你知不知道,我以后没脸见人——”   两天内,这些话郑丹蕙颠来倒去地讲,顾亦徐听得“嗡嗡”耳鸣,歉声说:“我错了,应该早点告诉你。”   郑丹蕙愤愤道:“请我喝一个月的奶茶,一天一杯的那种,否则免谈。”   “喝这么多,小心痛经。”   “要你管,反正我乐意。”   郑大小姐正在霉头上,顾亦徐不敢惹她,笑着顺毛:“OK,没问题。奶茶是吧,想喝多少有多少。”   郑丹蕙忽然想起顾亦徐提到过,她家里是开公司的,父母给她零花钱时很阔绰,而且还很宠女儿,让亦徐搬出学校宿舍住。蕙蕙大一曾去顾亦徐家中玩过一次,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她第一次见识到现代人家中会放中式塌、架子床、太师椅、围屏槅子,一扇造价几万甚至几十万不等,这是真把女儿当古代闺秀来养啊!   偏生顾亦徐还不觉得有哪里异样,平日班上女生们上课无聊,打发的乐子之一便是细数顾亦徐身上又换了哪家奢饰品牌。今天背的是一款爱马仕浅米色手提单肩包,郑丹蕙麻木地想,要是生在封建社会,她怕不是给人家当提鞋丫鬟都不配。   不由默默念道:感谢新中国,感谢社会主义平等自由公正法制……   郑丹蕙没好气磨牙:“我恨有钱人。”   “那再加份酸奶捞?”   顾亦徐笑眯眯,“或者炒年糕?”   “我爱你。”郑丹蕙果断接道。   ——她被美食屈打成招。   ·   下课后,她们一起到学校饭堂吃饭。   这两天饭堂举办美食节,各色小吃摆出桌子上卖,郑丹蕙高兴得不行,什么都想尝尝鲜,端了满满一托盘,吸引来吃饭的学生也不少,好不容易找到两个空位。   顾亦徐走来时,只端了碗过桥米线。   “吃米线干嘛,平时有得卖。”蕙蕙咬一大口葱油饼,刚出炉的饼面泛油光,烫嘴,冒着丝丝葱香,“哇,好吃好吃。”   “好香,给你也试试。”   她往顾亦徐嘴里塞了块香喷喷的葱油饼,确实香,表皮脆内里软。再配上碗冰镇的糖水,马蹄和银耳清爽解腻,别提滋味有多好了,郑丹蕙满足地眯起眼睛。   顾亦徐羡慕地看着她,嚼完饼,低头吸溜汤粉。   蕙蕙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你不吃啦?我买了这么多,一个人吃不完的。”   “我在控制体重。”   “宝贝,你已经够瘦了。”   亦徐点点头,“本来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最近几天,我认为不能再放纵下去。”   “出什么事了?”蕙蕙立即凝神。   顾亦徐叹了口气:“都要怪程奕。”   郑丹蕙皱起眉,不高兴道:“他该不是会嫌你胖?也不照照——”   她刚想说让程奕照照镜子,但转念一想,那张惊艳到令人过目不忘的脸,还有隔着层衣服,都不难看出比例完美的修长身材,顿时收声改口,险险刹车,“这人怎么这样……”   郑丹蕙神色悻悻:“即使谈恋爱,也不能一味迎合对方的审美,程奕要嫌你胖,叫他去跟个纸片人谈吧。”   蕙蕙已经知道那天来的男生叫程奕,不仅如此,除了名字外,顾亦徐几乎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他们认识到现在的经过,包括蕙蕙最耿耿于怀的点——顾亦徐解释过,是因为他们在一起时间太短,程奕态度又难以捉摸,她心底没数,准备等稳定后才告诉她。   “你想哪去了?”顾亦徐说:“他从不对别人外貌评头论足。”   “我怪程奕,是因为他做饭太好吃。”亦徐一脸苦大仇深:“每次做了满满一桌,我还以为是他饿了,结果,后面全叫我吃完,他花时间费心做的,我总不好不吃,于是每餐都吃撑。”   顾亦徐不想浪费,勉强吃得干净,一点不剩,程奕还以为她没吃饱,故而下次刻意多做一些,再多一些,然后和滚雪球般,顾亦徐慢慢越吃越多。   这样下去,她迟早会因为摄入饮食过多发胖。   郑丹蕙:“……”   她怀疑自己有病,何必要多嘴去问呢?   蕙蕙无语:“存心刺激我是吧?你是在和我抱怨,还是在秀恩爱?”   顾亦徐失笑:“又来了,你知道我没那个意思。”   蕙蕙哼哼两下,“他有没有兄弟姐妹啊,介绍我认识下。”   顾亦徐才注意到这点。   程奕很少在她面前提及家人,仅有那么一次,而且寥寥几句带过。   “我晚点问下他。”   “等等,你问兄弟我能理解,姐妹为什么?”   蕙蕙厚脸皮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我和很多美人做朋友,那四舍五入我就是美人。”   顾亦徐笑得眼泪出来。   郑丹蕙谨慎望了眼四周,冲她眨了眨眼:“欸,你们那天晚上回去后,有没有发生点什么?”   顾亦徐忍笑摇头。   “你这副样子,一定有。”   顾亦徐无奈极了,只好应付道:“先吃饭,吃完我再告诉你。” 第43章   为了摆脱“纠缠”,顾亦徐嘴皮子都快说破了,郑丹蕙才堪堪放过她。   听到顾亦徐暗示进展需要更进一步时,蕙蕙一脸津津有味,扯着嘴角边啧声边吸气。   “看不出来,胆子挺大的啊。”郑丹蕙揶揄道:“我还以为你恋爱时会是很容易害羞的那种,没想到……人不可貌相嘛。”   “让我猜猜,你醉酒后把发生的事忘光光,之后说这话时,程奕是什么反应?”   蕙蕙一想,乐不可支起来:“——他肯定是想说不能说,想做不能做,郁闷极了,对不对?”   顾亦徐早已被这乌龙闹得颜面近无,再经调侃,顿时羞恼极了。   她忿忿道:“你以为我愿意么?”   还不是程奕表现得太冷淡,仿佛对她没有丝毫兴趣,不然,顾亦徐头一次恋爱,何至于每次想要靠近时,都要鼓起勇气迈出第一步?   “好了好了,我就开个玩笑。”郑丹蕙安抚几句。   “我这不是震惊吗?那天真是把我看傻眼了,光是看起来,就一副很不好相处的样子。”   那晚她不过说了句“从没听亦徐提过”的话,程奕淡淡扫过一眼,不言不语,眼神却跟刀子似冷厉。   蕙蕙打了个寒噤,不住摇头,“亏你敢去表白,换作我,打死也不敢对这类人下手。”   ·   下午第一门是经济法。   入秋后,天气开始转凉,晴空万里无云。   教室内没开空调,白晃晃的日光从透明窗户外照进来,刺得睁不开眼。黑板反光,根本看不清屏幕上的投影。   班长率先举起手:“报告老师,看不见PPT。”   “这样吗?”老师讶异,停下讲课,询问道:“其余位置的同学呢?”   后排学生纷纷反映同样的问题。   老师有些责怪:“你们怎么不早提出来,上课前就该说的,这都讲了半节课。”   一同学解释:“之前是没问题的,后来阳光晒到黑板上,才看不见。”   教学区内所有窗帘统一被学校物业送去清洗,没了窗帘遮挡,阳光经过玻璃折射到地板,映出大面积的明亮光斑,随着日头偏移,光块逐渐挪到黑板上。   老师无奈,确认只有后排的看不清后,便让他们都往前坐。   前排位置空着不少,尤其是第一二排,偏偏大部分学生最不想坐的正是前两排。   郑丹蕙瞄到第五排中间有两空位,提包拉着顾亦徐赶紧过去,进去走到一半,才注意到旁边座位上的人……   是谭明言!   三人眼神对视,皆是一愣。   “……”   “……”   郑丹蕙反应最快,心底下意识发虚,趁剩下两人还在发愣时,立即挑了个远离谭明言的座位坐下,眼观鼻鼻观心。   顾亦徐则面露悻色,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同学们走动时稀稀拉拉,讲台上老师不免催促:“都别挑了,快点找位置坐下。”   谭明言抿着唇,将桌上的书往左边挪了挪。   很快,顾亦徐挨着椅子边缘坐下,脊背挺得笔直,不敢往边上多留一个眼神。   三人在尴尬的气氛中继续上课。   顾亦徐不知道左右两边的人怀有什么心思,她自己只觉坐如针毡,半节课下来,幻灯片上的案例听了个囫囵,只记得老师不断重复的六个字——买卖不破租赁。   下课铃响。   课间,谭明言坐在那岿然不动,存在感极强。   顾亦徐默默往右边挪了几厘米,她与郑丹蕙靠得极近,却不敢说悄悄话,只在手机上打字发消息联系。   顾亦徐按捺不住咆哮的心情:【你找的是什么破座位!!】   郑丹蕙秒回:双手合十emoji。   【你来之前就没看下周围是什么人?】   对方回复:【一连串双手合十的emoji】   顾亦徐太阳穴凸凸直跳。   【和我换位置】   这下瞬间没动静了。   顾亦徐咬牙:【别装死,快点!】   郑丹蕙将卖队友的行为贯彻到底。顾亦徐气得挠她痒痒肉,可郑丹蕙不怕痒,随便她折腾。   正当顾亦徐无计可施时,班长过来叫了声:“亦徐,能出来下吗?商量件事。”   顾亦徐忙不迭跟着出去了。   到了教室外,才发现还有一个女生。   赵允竹冲她眨眨眼。   班长和她们说:“是这样的,经院和管院每年都有去名企做访谈的机会,但名额有限,限定大一、大二的学生参加,一直都是按班级人数与两院总人数的占比,靠抽学号随机选人。我们班有两个名额,今年选中的是你俩。”   允竹和亦徐面露诧异,没想到自己这么走运。   在江大,经管学院每年都能到H市的上市公司做访谈,访问对象主要是管理层高管,通过对话了解公司架构、战略目标等,助力学生开拓眼界,从中受益。   其中最重要的是,这次访谈,算学分!   而且还是江大卡得最严的社会实践分!   两个女生眼睛蹭得发亮——   别的大学顶多要求学生参与一次社会实践即可,江大却是每学年都必须要!考核标准及频率堪称变态。以往社会实践分只能通过实习取得,所以江大学生每年寒暑假都要去实习。   哪怕顾亦徐再不愿意,大一暑假也得乖乖去项目公司实习一个月,因为修不满学分,无法正常毕业。   实习有多辛苦,众所周知。相比之下只需花费半天的时间到企业访谈,就能获得同样的学分,简直再幸运不过。   去年班上中选的幸运儿是团支书白海兰和一个男生,其余人羡慕了好一阵。   见到允竹和亦徐惊喜的表情,班长不意外地笑了笑,“既然你们俩幸运选上了,就低调点,别说出去,免得让大家眼红。”   二人哪有不附和的道理,皆忙点头。   “群名片我已经发给你们了,你们自己加入,群名显示的就是你们访谈的企业和时间。”   顾亦徐查看新消息,看见班长发来的内容:【垣达地产,周一上午10:00】   垣达集团是著名地产公司,世界五百强企业,财产雄厚,总资产达万亿。   总部坐落于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周边矗立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在这块地价贵比黄金的地段,市价上亿的公司比比皆是,顾氏赫然便是屹立其中最稳健集团之一,被誉为皇冠上点缀的明珠。   上面时间,应该就是下周一了。   班长仔细想了想,又说:“在去访谈前,学校还会组织简短培训,记得及时查看消息。尤其是你——顾亦徐。”   顾亦徐被点名,不解地“啊”了声。   赵允竹笑嘻嘻补充:“班长的意思是,你就经常不看班群消息,是个‘惯犯’。对吧?”   班长一脸不赞许,沉重点头:“培训时间晚点辅导员老师发群里,你要是没看见错过了,访谈机会会被取消。”   顾亦徐汗颜:“感谢……我知道了。”   讲几句话的功夫,等回来时,上课铃已经打了,老师正在讲课。   顾亦徐顺理成章的留在后面,不回去,免得和谭明言大眼瞪小眼。   挨到下课后,刚准备和蕙蕙会合,就看见群里发消息了。   顾亦徐忙抓住班长,“我培训时间是周四晚上,可我那晚有课,要点名。”   “这样啊。”班长提议:“你和群里的老师反映下,能不能换个时间,课程冲突的学生应该不少。”   顾亦徐照着做了,辅导员私聊问她明晚能不能参加培训,因为培训内容具有针对性,不同企业具有不同企业文化,提问方式也会随之调整,周三晚有个学生同样提出更换时间的需求,如果方便,让她们互换访谈对象。   顾亦徐自是欣然同意。   ·   晚上六点多,多功能教室内坐了十余人。   赵允竹看见顾亦徐时,稍许意外,随即显而易见地高兴起来。   “你原来和我去同一家公司啊。”   “不,最开始我的是垣达地产。”顾亦徐说:“培训时间原定明天晚上,但我要上公选,就和辅导员说换到今天。”   “什么公选课,不去不行吗?”   “音乐鉴赏。以往不去行,但上周通知了这周四要点名。”顾亦徐无奈耸肩。   赵允珠兴冲冲说:“我知道!上这门课的是师范学院的美女老师,长得特别有气质,讲话温温柔柔,嗓音很好听。”   “是的,完全赞同!”   到了七点,有位上了年纪的中年女性准时进门,迈上讲台,自我介绍是某家教育机构创始人,曾有在电视台担任节目主持人的经历。   部分学生隐约觉得她有些眼熟。   女人放了一段录制节目的视频,她作为演讲嘉宾,谈吐自信流利,观点输出细致清晰。   而且最关键的是,她在节目中说的一句话,成为去年网络流行的金句,顾亦徐等人耳熟能详,瞬间记起来。   讲师微微一笑:“相信在座部分学生,对我还是有些印象的。去年我录制了一场脱口秀,在网上小有名气,不过今天我不是来给大家讲段子。”她不失幽默地调侃,“而是拿我以往作主持人的经验,给大家打‘基础’,学会提问的技巧,掌握语言的艺术。”   讲师言语间犀利老练,很快获得学生们的聚焦,无人窃窃私语。   她传授的窍门十分有用,方法密集且庞杂,让一群门外汉们窥见新闻媒体行业的冰山一角,众人埋头记笔记,比正经上课时认真多了。   进程至一半,讲师给出五分钟时间让大家休息,并且消化刚才听到的内容。   顾亦徐放下笔,拿起手机看了眼,程奕不久前刚发了消息过来,她回复几句后,把手机搁置一边。   有点口渴,拧开瓶盖喝水。   保温杯热水有点烫,顾亦徐一口口慢慢喝。   期间休息完毕。   讲师重新站上台,说:“相信经过刚才的理论指导,大家都有所收获,但与实操还有一段距离,对吗?”   底下齐齐点头。   “如何在不冒犯采访对象的情况下,调动对方情绪,尽可能、尽量地挖掘出有效信息,是新闻工作的难题。”   讲师笑了笑,“所以接下来我放的这段关于某知名企业家的采访,请各位仔细观看。”   “它堪称采访节目的经典片段,不论是主持人过硬的专业素养,还是嘉宾面对刁钻问题,尤其是拒绝回答时的应对自如、从容不迫,都是值得我们反复观赏的。”   她点开,多媒体教室的巨大荧幕上,跳出两个面对面,各自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影。   视频高清,人像直入视野。   企业家一身西装革履,即使人过中年,但风霜没有摧残他的容颜。岁月赋予阅历厚重感,消减去三十多岁时残余的那点浮躁和轻慢,打磨出更内里非比常人的泰然气度。   台下。   顾亦徐险些一口水喷出来。   屏幕上那位知名企业家,不正是她爸?? 第44章   “顾先生您好。”   “很荣幸今天能邀请您作为本期特别嘉宾。”   顾庆民含笑抬手,朝镜头方向打了个招呼。   主持人仪容得体,微笑着向电视机前的观众介绍:“我面前的这位,顾庆民先生是国际知名集团董事长,连续七年稳居福布斯富豪榜前列。”   “顾氏集团旗下拥有全亚洲最健全、设备最先进的医学中心,并在海外建立领先世界医学研究的科学实验室,创立数家医学机构、上千家私人诊所,涵盖全世界所有医疗资源最丰富的地区,是医疗行业内当之无愧的佼佼者。”   言语中,浓浓的钦佩、景仰之意不言而喻。   顾庆民听完,笑容不变。   很显然,像他这类取得如此成就地位的成功人士,身边恭维奉承的声音不断,早已处变不惊。   “那么请问顾董——”   主持人嗓音清晰纯净,说话自然流畅:“您对于顾氏被行业内广而称之的‘皇冠上的明珠’一词,有何看法?”   “这个称谓最初没人用在医疗这块。但是,在近几年国际形势下,医疗行业比以前景气很多,医疗股走势良好,渐渐的,才有人开始拿来形容。”   顾庆民沉声道:“但最初听到有人把顾氏比喻成‘珠宝’,我是很吃惊的。”   “因为会有很大压力吗?”   “压力是自然的。”   “医疗行业被投资者当作新赛道,作为业内领跑者,顾氏首当其冲。就算换作你,换作任何一个人做到这个位置上,都会有压力。你所做每一个决策时,考虑的不仅仅是经济收益。”   顾庆民说:“顾氏全球有二十多万正式员工,相关产业链每年提供数百万人的就业,我得为他们负责,为他们背后的家庭负责。大到整个国际的形势、环境,小到每个职员的收入,都是至关重要的。”   主持人赞同点头。   屏幕前,顾亦徐表情有些异样,感觉说不出的别扭。   眼前这一幕太戏剧性——   天呐,为什么要叫她在大庭广众下,听她爸打官腔……   顾亦徐简直不要太熟悉她爸的话术。   方才这一番回答,顾庆民看似说得诚恳,实则能提取出的信息少之又少。   作为一个精明出色的商人,他在镜头前说的话能信吗?   ·   注意力继续回到采访上。   视频中,几经“交锋”,主持人很快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她频频有意往收视率高的问题上引导,往往带有极大的个人色彩。   顾庆民则回答得很谨慎。舆论是把双刃剑,以他的身份,一旦言语出格,第二天就能被媒体添油加醋,在网上扭曲解读,大肆抹黑。   “……通过官方近日发布公告,似乎顾氏集团转向新的投资领域。”   主持人事先功课做得足,不断抛出一个个刁钻问题:“大额资金从房市回流,投向绿色能源产业,是否意味着您对房地产市场前景持有不乐观的态度?”   顾庆民平稳道:“中国GDP很大程度是钢筋水泥,基础建设和房地产支撑起来的……”   围绕GDP发展洋洋洒洒讲了一大堆,言之有物,可谓深知灼见。   但开口闭口,并不谈及个人对房价的看法。   句末,还不忘捎上年尾竣工的商业地产项目,借机做了波免费广告。   主持人欣然表情的背后,是说不出的苦涩。   ……   她感到十分棘手。   顾庆民是只圆滑世故的老狐狸,只会说出想说的,而不会被访问者带着节奏走。   而面前这位端庄优雅的主持人同样也不是吃素的,在她的不懈努力下,还是撬出点有用信息。   这一来一回的争锋相对,看得学生们脸上精彩纷呈,顾亦徐慢慢沉浸其中,不自觉开始聚精会神。   越看下去,这群学生不得不承认,正如那位讲师所讲,这是场双方表现同样出色的访谈。   ·   “另外,想问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   临近尾声,主持人话音一转:“十几年来,顾董在接受媒体、杂志采访时,鲜少谈及家庭成员。”   “您的妻子儿女从未活跃在社交媒体前,公众们一直都对顾董家人很好奇,一直猜测您有几个孩子。根据可靠信息来源,您的侄女正在集团投资部担任重要职务。”   她和善笑了笑,“所以顾董是准备将侄女培养成接班人吗?”   这是节目组临时提出的,不论顾庆民答与不答,都在接受范围之内。   轻飘飘的一句话,包含许多信息。   如果顾庆民答是,那么意味着他没有合格的继承人。这就解释了为何一直以来子女如此低调,媒体探不到丝毫风声;又或者说顾庆民并没有孩子。   而倘若不是,答案将更加明朗。   顾庆民没想到主持人会如此直接。   他不希望妻儿受到过多的关注。若是以往,顾庆民客气一笑,将以保护隐私为由,婉拒告知。   但这回,他竟然出乎意外地,给出个模棱两可的回复:   “孩子还小,慢慢来吧。”   ——不知说得是侄女顾箐,还是另有他人。   视频至此结束。   ·   结束培训,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之后。   大家认真听了两个多小时,都有点饿了。   赵允竹约着吃夜宵,“亦徐,去吃烧烤不?”   顾亦徐奇道:“附近哪有烧烤铺?”   “就西门出去的那条美食街,新开的,很近。”   “我跟你说,我上周末去吃了一次,特香特好吃,烤苕皮、面筋和鸡腿都是一绝!”   “鸡腿肉是提前腌制过的,烤完后表皮焦脆,但肉质滑嫩还有汁水,一点都不油——”   赵允竹本意是拉上亦徐凑个伴,不然一个人撸串多没意思,但她描绘说着,反把自己馋得口水快流出来了。   她嗓门不小,路过的几个学生顿下脚步,道:“哪家店这么好吃?”   “张记烧烤。”   “真的不骗你,试过的都想再吃,我现在对那滋味都念念不忘。”   顾亦徐还没张口,周围人对视一眼,倒先被勾起了馋虫。   “……”   赵允竹眨眨眼,好像忽然间明白了点什么。   她试探着,问道:“要不,大家一起?”   ·   张记烧烤生意火热,店面不大,统共坐了不到二十人,便把店内那块地填的满满当当。老板娘往门口空地上支起十几张木桌,粉红色塑料凳子随便拉来坐。   小吃街这块都是露天夜市,挨着马路牙子,路人从客人桌子间穿过。卫生环境不算好,但架不住香气浓郁。   顾亦徐坐在店外头,觉得她有罪。   ——才坚持摄入饮食不到两天,她就放弃了。   拭问谁能对香喷喷,油滋滋,洒满孜然椒盐香料的烧烤say no?   顾亦徐暗暗唾弃自己意志不坚定,但一拿到菜单,还是依随本心点了好几样。   一群人大致介绍下各自学院年级,竟然发现都是同级,在等菜间隙,便聊起那些个奇葩老师、课程作业等,尤其说到那些同校学生才知道的梗,更是笑声不断。   顾亦徐手机震动一下。   解开锁屏,是程奕问她回到家没。   程奕知道她今晚留在学校培训,他终于开始像个正常男朋友,会询问关心顾亦徐的琐事,并担心她一个人在回去路上的安全。   顾亦徐:【还没有,和班上同学吃宵夜。】   服务员端上一大盆烤串,顾亦徐拍了张分享给程奕,低头和大家吃起来。   体育馆内,程奕擦汗的手一顿。   他瞥了眼手机上方的时间——   10:23   不算早了。   如果是快要吃完还好,不然的话……   【快结束的时候——】   输入框的字还没打完,顾亦徐便发了张照片过来,上面食物满满当当,这群人才刚开吃。   程奕默默删了前面的字。   程奕坐在凳子上休息,拧开一旁的水瓶喝水,补充运动流失的水分,边仔细看了看照片上的细节。   放大,通过碗碟和杯子数量,约莫有六七人。   忽然觑见照片右下方边缘,有一小块罐装啤酒的截影。   程奕眉心跳了跳。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砰——”   一个圆形球体重重击地,以斜角弹射飞离,跃至高空。   沿着条优美的抛物线,砸到墙面上,掉落地面“咚咚”弹跳几回,最后滚到一边。   周围空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排球。   眼见落在界内,贺柏川克制不住兴奋,双手握拳,奋力往下一拽,做了个打气动作,“yes!成功了!”   结束训练后,队友们都围观过来。   脖子上挂条吸汗毛巾,拎着瓶子喝水,他们一脸看戏的表情,不时拍掌鼓舞。   “发得好。”   “老贺,再来一球。”   “太棒了。”   网边一人敷衍地跟着击掌两声,悠悠道:“击球点不对,起跳慢了。”   掌声停顿一瞬。   “还有——你刚发球踩线了。等于这球无效,白送对方一分。”   宋鸣刚说完,贺柏川抱头嚎叫一声:“不会吧?!我好不容易才摸到一丝跳发球的精髓,还以为稳稳成功的。”   宋鸣嘿嘿直笑:“你以为跳发这么容易练?一天没发个一百次球,想速成做梦呢。”   “为什么非要掌握跳发。”   边上有人不理解:“上手发球不是练得好好的吗?”   “跳发力度大,可以靠发球直接得分。”一人回道,“老贺想尝试新的发球方式。”   “但跳发刚开始不好掌握,失误率也高啊,容易打出界。”   “可不是嘛,有利有弊。”   ……   贺柏川挠了挠头。   “没事,距离比赛还有一个多星期,有得是时间。”良心队友出声安慰,“再不行让宋鸣给你开小灶,手把手教学。”   闻言,贺柏川立即喊一嗓子:“鸣哥——求教!”   宋鸣无情拒绝:“有这时间,还不如和司旻他们学接球,不是我说,你接球的技术真够烂的。”   司旻和贺柏川俩人都是大一新生,在校内选拔时被挑中,排球底子最薄弱,被拉来训练一个多月了,才勉强跟得上队内球员的节奏。   谁知老贺纠缠不休,“您老行行好,再演示一遍。”   宋鸣指着墙上的钟表,“这都十点半,太晚,别练了。明天教你。”   “就再来一回!”   宋鸣:“……”   “我保证,真的是最后一个球。”   “我不。”   “你不能说不。”老贺道:“队里就你和程哥会跳发和飘球。”   宋鸣一脸坏笑:“那你干嘛不找他去?”   贺柏川噎了下。   队里跟程奕玩得最好的莫过于宋鸣。宋鸣今年大三,年纪最大,也是队里技术最好的球员之一,他与程奕同担任副攻手,能力上相差无几,两人性格却是截然不同,一个嘴硬心软,是出了名的老好人。   另一个就……   也不能说有哪里不好,只是程奕浑身上下,自动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对着那张脸一段时间后,不知不觉,就开始莫名有点怵他……   老贺犹豫片刻,觉得还是学会跳发球比较重要,很酷。   耍帅心情占据上风,他顿了顿,“我,我有什么不敢的,我现在就找他。”   “程哥——”   他张望了下四周,没见到程奕的人影,“欸,人呢?刚还在这的。”   队友们这才发现排球场上少了个人。   “是不是在器材室?”   “不在。”戴眼镜的高个队员推着一筐排球路过,“器材室没人。”   他冲老贺道:“打了一晚上还不累啊?大一年轻就是好,体力没得说。你还练不练,不练我收网了。”   老贺找不到人,“不练了。”   宋鸣道:“司旻,你看见程奕没有?”   不远处休息区,二传司旻一直低头修剪指甲,回了句:“没注意。”   宋鸣见他那样,啧了声:“娘死了。”   司旻瞪他,“有病早点治,你是嫌我传的球多是吧!”   “别别别,下次还要传给我。”   “唷,小司司学会骂人了。”一干人都觉得新鲜,围过来看他保养手指,剪完延长过线的指甲,接着精致得涂上层护手霜。   宋鸣嘴上埋汰他“娘”,但实际上他们每人训练前后,都得把每根手指尖指甲修剪的平整圆润,否则接球拦网时,高速运转达上百公里时速的排球,能瞬间掀翻甲盖,血流如注。   指甲崩裂、手指脱臼都算轻的了。   “用的什么牌子护手霜,也给哥几个涂涂?”   他们一副商量的口吻,却跟流氓似地一把抢过来,挤了几下一小罐护手霜没了。   司旻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一群娘炮。”   宋鸣照他脑门给了个爆栗,“骂谁呢,小小年纪不学好就会讲脏话。”   司旻被这群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土霸王们气到恼火:“你们先说我的。”   “在座就你最小,不欺负你欺负谁?”   “程哥比我大不了多少,你们有胆去欺负他。”   宋鸣说:“我们正好在找他。他不是和你一起过来休息么,几分钟前还在这,我都看见了。”   “……”   司旻仔细想了想,说:“不太清楚。”   “隐约见他收拾东西,拿着手机走人……好像,挺着急的样子,球服都没来得及换。”   ·   顾亦徐共享了当前位置。十五分钟后,程奕就出现在她面前。   初秋夜晚降温至20℃以下,程奕却跟不怕冷似的,球服外面只披着件薄薄的防风外套,下边短裤刚及膝盖,修长结实的小腿暴露在冷空气中。   顾亦徐第一反应是傻眼,咬住一半的鸡翅,“啪嗒”掉进碟子里。随后,第二反应是惊讶,没想到他真会来。   当时程奕问她在哪,顾亦徐随手发了个定位,她以为程奕看着照片上的烧烤也饿了,便问他要不要过来,可过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他的回复。   谁知他竟然直接赶过来了??   顾亦徐坐在凳子上懵圈,程奕已经迈开步子走过来,一桌子人很快注意到他,连带附近桌子撸串的也不由自主看过来。   跟前这个男孩儿身材高挑,足有一米八以上,人长得俊俏无比,他随意往这地上一站,简易搭棚的小店面硬是给支楞起来。不知是否心理因素在作怪,炉子熏得阵阵浓油烟气一点也不俗味,变得喷香扑鼻。   赵允竹眼神闪烁:“你——”   “你不是……”   她转而看向顾亦徐。   顾亦徐道:“你怎么来了?”   程奕看了眼她椅子旁边的空隙,顾亦徐后知后觉,“要帮你拿张椅子吗?”   她转头询问同桌人:“这位是我朋友,介意我加个位置吗?”   一群人见是熟人,都没啥异议,很快挪出片空位。对于突然冒出来的程奕,他们都很好奇。   程奕坐下,道了句谢。   顾亦徐挨得近,听出他气息不稳,像是刚刚运动过,再联想东大到西门,足足要穿过半个江宁大学校区。   顾亦徐心想:这么快赶来,莫非是用跑的?   再一看,白皙脖子上浮出了层汗。   刚才一路上被风吹着不觉得,现在坐下来后嫌热,想脱外套。   顾亦徐见状,立刻阻止:“不准脱下来。”递给他纸巾,“擦干别着凉。”   程奕接了。   “怎么出一身汗。”   程奕脸不红心不跳说:“刚打完三小时球。”   “你……”程奕忽然轻声问:“没喝酒?”   声音仅两人耳闻。   顾亦徐不明所以,“没有。”   那就好。   顾亦徐喝醉后会有多混账,他见识过一回,记忆深刻难忘。他看见那罐啤酒时,虽然清楚未必是顾亦徐点的,可架不出人多聚众,随时出点差错,和上次一样发生意外,也未尝可知。   怎么想都不放心,程奕决定还是亲自过来盯着,这样最安全保险。   一桌人顾不上吃烧烤,目不转睛盯着他俩,尤其是赵允竹,眼底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她上次在KTV前,见到程奕接走顾亦徐时,就知道他们关系不简单,现在更是证据确凿!   “哈喽,这位帅哥。”   程奕闻声看过来。   赵允竹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聚会那晚,我们见过的。”   程奕记性好到离谱,脑容量出奇,尤其对于人脸。   他微微颔首:“有点眼熟。”   允竹不过随口一问,哪知他还真能答出来,一时间,竟不知怎么接。桌上不是剩菜,就是有些凉了的,对面一个男生重新拿份菜单,“看看想吃点什么。”   程奕起初没打算吃夜宵,跑过来一趟,纯粹只为盯梢,但打了几小时排球,体力消耗后确实有点饿,扫遍菜单,点了份湿炒牛河。   一群人其实吃得差不多,等牛河上来的这会儿功夫,他们目光打量着程奕,估摸对方的年纪。   最后,还是个刚才递菜单的男生率先问道:“你也是附近的学生吗?”   程奕眼神飘忽,正在看店门口沾满油烟的牌子上,映着“张记烧烤铺”的字,背景是发黄的LED灯。   一经被问,他转过头:“嗯。”   对方印证猜想,更加好奇:“哪个学校?”   一群人默默想,应该不是本校的,不然怎么都会有印象。   程奕说:“东华大学。”   周围立即惊起“哇”声一片——   “厉害,学霸啊!”“看不出来成绩这么好。”   顾亦徐闷不做声,但心底颇为高兴,她忽然发现她很喜欢听到程奕被人夸奖,比听到夸赞自己还满足欢欣。   作者有话说:   这里先介绍部分排球知识,排球比赛场上有六人:二传、接应、两主攻、两副攻(+自由人,只负责接球和传球,不参与发球和扣球,与后排副攻手轮换)   站位如下:   二传.主攻.副攻or副攻.接应.主攻   副攻.主攻.接应主攻.二传.副攻   以上只是两个简单举例,可以理解为相同位置的人站对立,这样确保可以随时组织进攻。由右下角的人发球(如1中接应,2中副攻),每轮进分后顺时针轮转一次。   程奕、宋鸣同为副攻,司旻二传,贺柏川担任接应,其余人则以球衣号数区分。   另,这里打得并非专业场(具体情节后面解释),有些动作对专业球手而言很容易,但东大、江大等校都是普通学生组队。   现实男排就是暴力美学,几乎拿球扣杀观众看不到球影。。。 第46章   散场已经将近十二点。   原本预计没这么晚结束,可程奕突然一来,反而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们对这个陌生,却好看得出奇的男孩充满了好奇。年轻学生群体中一旦产生了求知欲,那么自然而然地便从全然陌生迅速过渡,变得热络起来。   程奕并不是个枯燥无趣的人。除了学术研究,年轻人喜欢的东西他同样感兴趣,篮球、游戏都能激起他的兴致,所以在同龄人中不存在没有共同语言的问题,只在于他想不想合群。   程奕随时可以和宋鸣、冯嵩宇赵旭等人打成一片,半夜开黑,一起在电脑桌前蹲守lpl赛事,约着周末进行户外运动,如野营、爬山、骑行等等。他并不缺朋友。   到最后,几乎是江大这边的男女生一直在问,程奕全程回答。   顾亦徐没有出声阻止,默默听着,因为她同样很想多了解一点,自己没有接触过的、程奕的另一面。   散场后,其余人结伴回学校。   程奕陪顾亦徐回到深云湾小区,他曾说周末留宿在这,言下之意,是平时都在学校。   今日是第一回 ,不经顾亦徐挽留,自觉住进来了。   换做一星期前,顾亦徐是怎么也想不到,程奕会心甘情愿跑到她这儿,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临睡前,顾亦徐从冰箱拿出碗糖水,清亮梨汤盛在一口白瓷盅,放了银耳,红枣和枸杞点缀其中。   她拿着勺子轻轻搅拌。   程奕洗完澡,从房间出来时,瞧见厨房亮着灯。   他过来倒了杯水,边喝,边看她。   “肚子饿了?”   “……”   “消化哪有这么快。”顾亦徐一时无语。   “我早上做得银耳熬梨汤,准备晚上回来喝,但现在饱着没胃口,不吃过夜就坏了。”她有些为难地搅啊搅,“可要说倒掉吧,又浪费粮食。”   ——节俭是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优良美德,与家境富达困顿无关。   “给我吧。”   “你?”顾亦徐疑道。   程奕放下剩一半水的杯子,“店里炒的牛河太多油,胃里不舒服,你喝不下的话,给我解腻。”   “额,好……”   低头尝了一口,甜味十足,程奕不禁蹙了下眉,很快又面不改色地继续喝下去,好在后面梨子和银耳的清香中和掉甜腻感,不至于嗓子眼处都随时冒着一股甜津津的气息。   “好喝吗?”   顾亦徐拿捏不定口感,犹豫着说:“这回好像不小心冰糖放多了。”   “还行。”程奕抽了张纸巾擦嘴,“我喜欢口感偏甜的。”   顾亦徐忽然意识到什么:“我发现,你还挺好养活的,什么都行,上次我做得黏成一锅的小米粥,一点卖相都没有,滋味也不好,你还能照常吃得下去。”   程奕“噢”了一声,说:“原来你清楚它难吃。”   “我早就承认过啦,我做的饭真的就是勉强能果腹的水平。”顾亦徐一脸坦诚。   不过,程奕厨艺不错,却将就着吃进她做的食物,真是委屈他了。顾亦徐忍俊不禁,“你做孩子的时候,肯定很让父母省心。”   程奕不理解:“怎么说?”   “因为不挑食啊。”   像顾亦徐挑食就非常严重,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快二十岁的人了,还是有很多食物不肯吃,经常让顾母快操碎心。   小时候她爸一度看不下去,想要纠正孩子挑食的坏毛病,但后面发现顾亦徐不单单只是饮食喜恶的问题,而是真吃不了那些,心理作用是一方面,此外,由于长期不接触那类食物,比如顾亦徐一碰鸭肉,嘴里就能尝出来不对味,勉强喝点鸭子煲的汤还行,真要吃肉,她能恶心反胃到呕吐不止。   忽然想起郑丹蕙提到过的,“嗯……我有个问题,”亦徐说:“家里除了你,还有别的孩子吗?”   程奕明显怔住一下,“怎么突然这么问。”   “是蕙蕙,她比较好奇你有没有兄弟姐妹什么的,想认识一下。”   顾亦徐说出口,才发现这一解释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程奕听了,只怕以为是她想了解他家里成员情况。   顾亦徐微微脸红。蕙蕙当时怎么说的,她就怎么问,若是因此被误解什么的,也太叫人难为情了……   须臾,程奕回答了。   “没有。”   他缓缓出声:“我母亲只有一个孩子。”   但做父亲的那个,就不一定了。   ·   周五早上,江大学生被选中参加“企业访谈+体验日”的学生准时在校门口集合,统一由学校安排的巴士负责接送来回。   大学城地址位于新市区,距离城市CBD商业中心足有近一小时车程,大家在车上最后温习一遍整个流程内容——   他们抵达集团总部后,会有专人带领他们前往各部门参观,了解不同部门间的业务范畴,演示企业架构,学生们可以提出疑问,中午会留有两小时时间用于午餐、答疑和休息。   下午两点到了上班时间,才会组织一对一的企业高管座谈。   重头戏压轴放在最后,在为期一小时的访谈过程中,他们将有机会向这群时间宝贵、年轻有为,却才华横绝的精英人士提出关于职业道路上的问题。   顾亦徐进入公司的那一刻,体验感很新鲜。   说出来令人难以相信的是,她长这么大以来,从没有踏进顾氏集团一步,今天是头一回。   那晚她因为有课,更换了培训时间,访谈的企业也随之更换。在看到她爸的那段采访视频时,顾亦徐便已经隐隐猜出周三晚上,也就是赵允竹将要所去的企业会是哪家。   而事后,果不其然,她的猜测被证实了。   周四晚的培训对应下周一的垣达地产,那提前一晚,便是周五早上的顾氏集团。   这可真是麦苗掉进针眼里——凑巧了!   顾亦徐左右观望,好奇不已。   这里比她原先实习的项目公司所在的办公楼,大得不是一点点,完全不可相较而言。项目公司只租借了三层,而顾氏总部拥有一整栋大楼。   据接待他们的人事部员工阿杰说,总部大楼内共有两万多人在同时办公,这个数字还不包括医疗机械公司、生物制药机构等外包人员。   一群人听着,不住暗暗吃惊:   虽说一直以来,常人都对顾氏的情况略知一二,比如它庞大稳定的现金流,安全的资产负债比,逐年增长的现金股利支付等等,吸引来大批源源不断的投资者,使得股价一路走好,成为沪深交易所中的一线蓝筹股。   但有所耳闻,和亲眼所见,这两者感官差距所带来的震撼是极其不同的。   阿杰带着他们一路参观答疑。经过企划部、消费者运营部时,一行人表现还算正常,但越到后面,参观完招商时,学生们开始低声交谈起来,到了投资部门,窃窃私语的声音密集。   ——不像是在沟通,反倒像是心中疑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阿杰只得停下来,“同学们有什么问题,可以尽管提出来。”   他指了指耳朵,说:“你们声音太小,我听不清。”   大家相视一眼。   其中一位长袖上衣搭A字裙的女生开口:“我们都很奇怪一点。”   阿杰看向她,“噢?奇怪什么。”   同校学生一齐望过来,过多的目光令她些许不自在,“顾氏一直以来在公众面前,都是作为优质的医疗企业。但刚才我们看到,集团业务并不只在医疗板块……”   阿杰听到一半,便有所了然。   “纺织棉花、日用品等在做招商引资。投资的方向有很多,比如刚才我们看到的,就有人工智能、互联网企业——”   “你们观察得很仔细。”阿杰露出个大大的笑容,“事实上,不止是你们,几乎每年来顾氏体验参观的江大学生,你们的学长学姐,都会提出类似的问题。”   “但是我无法给你们解答。”   此话一出,所有人脸上出现诧异的表情,之前阿杰几乎耐心解答了他们所有的问题。   阿杰看出了他们的不解,道:“不是我不肯说,而是你们有机会得到更专业的解答。”   “你们带着这个问题,留到下午高管会谈上,听听公司管理层的看法。”   “但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们。”阿杰忽地话锋一转。   “不停止前进的脚步,立足于自身行业,放眼整个市场的投资环境,不断做出新尝试,才是一个企业做大做强的根本。”   ·   一上午的参观下来,大家都快累坏了。   接待室内。   赵允竹拖着沉重的步子过来,“总部大楼也太大了些,我腿都快走断了。”顾亦徐坐在沙发,腿也在发酸,她拍拍沙发垫,“坐过来休息下。”   允竹靠过来,“我以前小时候看电视剧时,特别羡慕那些白领,觉得他们工资收入高,穿着体面。但现在看来,在大公司里上班至少有一点不好。”   她幽幽道:“光是走路就能累死人。”   赵允竹摊倒在沙发上,等到午餐送进来时,也提不起劲,还是顾亦徐帮她拿了一份。   大家刚打开盖子,拆筷子吃饭时,接待室的玻璃门从外推开,一道纤细高挑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阿杰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叫了声:“总助。”   阿杰道:“您怎么来了。”   一群人听得“总助”这称呼,立即直直盯向来人。   等看清人后,顿时冒出相同的想法:   这么年轻的高管!   进来的女性冲阿杰点头示意。   她环视一圈,越过众人,直到看见顾亦徐时,目光方才停留住。   女人温和笑了笑,“亦徐,出来一下。”   声音柔和轻细,仔细分辨,其中还透露着一股亲昵。 第47章   Corina?   顾亦徐怔愣一下。   “临时有点事,你跟我来。”柯荫和亦徐说完,转头看向阿杰,“下午她有安排,不参加高管访谈,剩下的学生行程照旧。”   阿杰慢半拍,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噢……行,我知道了。”   Corina交代完几句,转身出门。   顾亦徐放下餐盒跟了出去,到了电梯前,才有机会问出口:“为什么突然找我……”说到一半,又觉得不对:“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来公司了?”   柯荫按下电梯的上行按钮,含笑反问:“你说呢?”   顾亦徐摇头,不清楚。   “原定体验日的行程是上午参观,下午访谈。至于你们的访谈对象是谁,在两点后才会被告知。”Corina解释道:“但公司这边已经提前确定好一对一人选,来访学生的名单我都看过了,上面有你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   顾亦徐大致心底有数,但又不明白:“那,你叫我出来做什么。”   “顾董在办公室等你,想让你见一个人。”   “谁——”   Corina但笑不语。   电梯到了,金属门向两侧拉开。她将顾亦徐轻轻推进电梯,脸上那副兴致盎然的表情,分明在说:你自己去看看吧。   ·   在顾亦徐跟着那名高管走后,屋内目光齐刷刷望向一处。   阿杰:“……”   “那什么,”他招呼众人坐下,“大家继续吃饭。”   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眸望过来,分毫未动。   虽未言语,但嗅到不同寻常气息、探知到隐秘的雷达天线自动竖起来。   赵允竹直性子,问起来毫不含糊,道:“阿杰哥,刚才那个是什么人。‘总助’是总裁助理吗?她看起来好年轻啊。”   “你们问我,我还要问你们那位同学是什么人呢。”   阿杰苦笑,“她今年不到三十,确实挺年轻的,姓柯,因为职位上写的是总裁助理,公司内一般叫她柯助,或者是Corina。”   先前提问的A字裙女生闻言皱眉,“‘写的是总裁助理’,这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阿杰摊手,“我也不知道她具体是干什么的。”   “啊?”   大家皆而一脸莫名。   阿杰忍不住笑了:“小朋友们,八卦心别这么重好不好?”   但架不住他们再三催促,尤其是赵允竹那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倔强令其拜服,阿杰无奈张了张口:“听我们部门工龄长的员工说,柯助是去年空降的,以前没在顾氏工作过的经历。”   “我们总助她不负责业务,属于公关行政那块,但也不完全承担总裁助理的职务。”   这一串颠三倒四的话,令赵允竹等人一头雾水。   边上男生忍不住插了句:“阿杰哥,能不能说慢点,没听明白啊。”   阿杰“哎”了声,难怪说还是群校园内的学生,讲得这么直白了都听不懂。   “我的意思是,她能空降总部,因为和集团董事那层有关系。”阿杰努了努嘴,指向门口的牌子,“懂了吧?但具体为什么人服务就不清楚了。”   众人这才纷纷恍然——   阿杰是人事部的,他得知的内部消息,在公司内应该可信度最高。   他们心想:原来是个关系户啊。   “喂,你们为什么要露出一副隐晦的表情?”   阿杰有点纳闷:“总助要求至少硕士毕业,精通两门外语。所有要求柯助都能达标,她的能力没问题,即使不靠关系,走社招也能进来。”   ·   “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   顾亦徐来到顶层,出来时正对一幕高达四余米的钴蓝色玻璃墙。   中空玻璃拦截太阳光直射产生的热量和辐射,使得室内保持适宜恒温。地面光洁开阔,两侧办公区沿过道呈对称结构,顾亦徐拿捏不定往那个方向走,遂停在原地,看墙面上贴的楼层示意图。   董事长办公室特别好找,占地最大的区域便是。   顾亦徐默默记下路线,还没提步动身,走廊隐隐传来人声谈话,其中一道平实有力,格外耳熟。   她探头望去,两个男人正攀谈着往外走,一眼瞧见左边那个,顾亦徐喊了声。   “爸爸。”   顾庆民见到她,一点不意外。   原本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他听柯荫汇报这次江大来公司做访谈的名单中有顾亦徐,起初没打算干预,让她和同学们一起走过流程,多了解点自家企业的背景架构不是坏事。临时叫女儿过来,是因为让她见见世交家的长辈。   “这是我女儿。”顾庆民招手让亦徐到身边,指着身前的男人道:“一一,这位是你言伯伯。”   顾亦徐飞快打量一眼,道:“言伯伯好。”   她的小动作没能逃过对方的眼睛。   言江笑得眼睛眯成条缝,感慨道:“转眼长成大姑娘了,还记得我上次回国时,一一才刚上高中,太久没见面,是不是都不认得伯伯了?”   顾亦徐被戳穿,有些不好意思。   她小声道:“没有,还记得的。”   眼前这位看上去十分和蔼的伯伯,姓言名江,是顾父的资深合作伙伴,也是多年老友。早在二人年轻时,便已结下深厚友谊,即使结婚生子后,友情也随着日益紧密的商业合作关系进一步加深稳固。   言江比顾庆民大了八九岁,名下企业最初从事传统化工行业。在占领国内市场的大份额后,言江犹不满足,到欧洲拓展公司业务,却意外发现新商机,借助以往在化工领域积攒的经验,进入欧洲化妆品和个人护理行业,开拓全新市场,他本人也因此在德国首都柏林一呆就是长达二十余年。   然而,言先生虽一直居住在欧洲,但正如他自己所常说的那般,人在异国他乡,终归似无根浮萍,找不到安身立命的地方。   故而每隔几年思乡情切时,便和妻子一起回中国暂居。   回国时,言江必然会到顾家做客。   顾亦徐与他见过寥寥数面,次数屈指可数,但即便不太记得对方的长相,却也对这位父亲在生意场上,少有真情实感结下情谊的言伯父印象尤深。   乍然见到亦徐,言江不由有些出奇:“一一现在是在你爸爸这儿上班吗?”   “没有,今天学校有个体验日,我被选上过来了。”顾亦徐简单解释一遍经过。   言先生听完,哈哈一笑:“所以说你这是赶巧了。”   顾庆民重逢旧友,面上明显多了些喜悦之色,“你言伯伯难得回国一趟,既然碰上了,怎么能不过来见一面。”   言先生摆摆手:“不用讲究虚礼,我们俩还用客套什么?孩子有事要忙,就让她先去罢,不打紧的。”   顾亦徐还没出声,顾庆民便发话了:“她能有什么事?”   “我看了行程,”顾父看向女儿,“你下午只用做个访谈,那个不重要,让柯助帮你处理就行,待会就跟在爸爸身边。”   顾亦徐:“……”   行吧,她爸说什么就是什么。   顾庆民准备和好友一起吃顿饭,他们开了间包厢,菜很快上齐,服务员退出去时轻轻将门带上。   故友重逢,自是有说不完的话,他们从股市行情,讲到国内外饮食人文,两人家世相当,成长阅历相似,都颇富有远见,许多兴趣、观念等不谋而合,谈到兴起处,更是愉悦得连饭都顾不上吃了。   顾亦徐闷声埋头吃饭,饭菜滋味很好,爸爸和言伯父不动筷,菜都是她一个人的。   她夹了条海参,一口没咬断,海参“啪嗒”砸进碗里,撞到勺子后,很有弹性地晃了晃。   这边发出声响,桌上另外两人才意识到有她的存在,言先生笑着说:“菜色还合口味吗?吃饱没?”   顾亦徐点点头。   顾父便道:“饱了就别再吃了,陪大人一起说说话。”   顾亦徐只好坐直身子。言先生却招呼她继续吃饭,又让服务员进来点了几道甜点,摆在顾亦徐面前,任由她挑喜欢的品尝。   迎着言伯父热切的目光,顾亦徐放心大胆敞开胃口。顾庆民瞧见,没再说什么,向好友摇了摇头:“年纪小,都还不懂事。”   在做父亲的眼里,孩子永远长不大,但在外人眼中,十九年的成年人绝对称不上“年纪小”了。   但言江向来清楚顾父有多宠爱孩子,忍不住道:“女孩子性格乖巧,哪怕再不懂事,也会心疼父母。不像那我小儿子,怎么劝都劝不动,顶撞起来头头是道。”   顾父回忆一下:“小的那个,应该是叫……‘蔺纶’吧?”   言先生长叹口气:“就是他。”   言先生在国外生活二十多年,骨子里却还和老一辈一样,信守中国传统文化,据说妻子怀着小儿子那段时间,他恰好通读了遍历史名人传记,欣赏赵国名臣蔺相如,最爱文士风度,故而取了“蔺纶”这么个文绉绉的名字。   “这孩子和他哥哥姐姐不同,自小在国外长大,学了西方人的那一套东西,年纪越大后越有主意,想和他的那些同学一样,离开家庭独立生活。”   “他前段时间毕业后,想要创业。一个没经验的毛头小子去创业,那不是血本无归?我当时听了很不同意,家里生意还不够他锻炼的么?”   言父神色无奈极了,“于是我告诉他,如果要创业,有本事就别动他的那笔理财基金,这钱我是留给他保障未来生活用的,不是拿来给创业打水漂,他听完,转头就向政府申请启动资金。”   顾父生出些兴趣,“最后成功了么?”   “没有。”言江冲顾父挤了挤眼睛,戏谑道:“我提前向在政府部门工作的朋友打了声招呼,不予通过他的贷款申请。”   “……”   顾庆民哭笑不得。   “蔺纶要知道你在背后捣鼓,还不得回家闹翻天。”   言父安抚性地叩了扣下桌面,“没事,他都知道的。”   顾庆民很是意外:“噢?”   “我反对的事一定会加以阻挠,蔺纶再清楚不过。他真心想创业,必须先得通过我这一关。”言父淡然一笑,“若是连亲爸都搞不定,怎么敢好意思大言不惭,说要跟外边的人谈生意?”   作者有话说:   全文过半男二才登场,(还是口头的)应该没有比他更苦的了吧。   替他掬一把眼泪0.0 第48章   两人谈得十分投趣,一顿饭吃了许久。   席间,顾父提及最近某化学品意外短缺,导致国外市场供不应求,短短一个月,价格翻升数倍不止,期货合约报价紧跟上涨,涨幅就连外行人见了,都是心惊胆战。   言先生一听,此话正中下怀。   这款化学品属于护肤、彩妆品中的重要成分,言家在欧洲的产业位于生产链中下游,原料供给主要来自先前在国内的化工制造业,因此遭受影响并不算大,相反,因为制造过程稳定,不受原料短缺影响,言先生借此商机,不费吹灰之力扩大一倍销量规模,利润增长极为可观。   恰遇风光得意时,话语间,两人爽朗笑声不断。   顾亦徐对她爸和言伯父的谈话完全不感兴趣,悄悄在餐布底下玩手机游戏,不知不觉,一口气通了十几关。   她准备一鼓作气,把大boss血条打尽,完成阶段任务,微信消息却一条接一条地蹦出来。   划开。   冒出来。   再划开。   又冒出来。   来回几次,玩家攻击速度减缓下来,幽灵boss趁机躲闪,残血飘出了手机界面框。   ——这在游戏中代表“逃逸成功”。   在长达十分钟的不懈击杀后,玩家“猎人”的任务以失败告终。   顾亦徐嘴角抽了下:“……”   这一刻,开骂的心都有了。   顾亦徐拉着老长的脸,极不情愿点开消息。   祈祷郑丹蕙现在最好是真的有急事,否则……   下半句还没想出来,但在看到消息内容的第一眼,顾亦徐惊吓过头,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   天!她竟然忘了周五下午有课?!   而且,还是系主任她老人家的课!   就是那门,迟到两次等于40分的平时成绩记零,没有平时成绩等同于期末挂科的投资项目分析啊!   顾亦徐脸色瞬间“唰”上一层白。   顾庆民和言江谈话间,眼神无意瞥过,留心到女儿的异样。   顾父话音一顿。   他久居高位,神情中自有股毅然气度,此刻眉额微微收紧,更显得不怒自威。   “亦徐,怎么了。”   言先生不由顿声,正视过来。   “一刻都坐不住的忙惶样子,你遇到什么急事?”顾庆民沉声:“爸爸妈妈平日是怎么教你的,怎么越大反而行事越毛毛躁躁。”   顾亦徐被噎了下。   但她眼下只想赶紧开溜,顾不上别的了。   “爸爸,我要回去上课。”   “你还有课?”   “嗯……”   “但今天来集团访谈,就差点忘了……”   顾庆民闻言,神色变得颇为无奈,道:“行,去吧。”   顾亦徐拿起背包,言父出声询问:“从这到学校远不远,还来得及吧?”   顾亦徐看了下时间,“勉强够吧。两点半上课,现在刚过一点半,路上差不多要四五十分钟——”   再耽搁下去,就真要迟了,顾亦徐赶忙道了句“抱歉言伯伯,我先走了。”说完转身出门。   大中午路况竟也不容乐观,塞得和高峰期有得一拼,以往周五下午顾亦徐从家那边出发,从没遇到过这么堵的情况。   不过稍微细想,其实很正常。深云湾到大学城的路段属于新市区,东华大道再堵也堵不到哪里去,反而是市中心这块车流量密集,造成车辆拥堵的现象很常见。   她有段时间没来,不小心忘了这回事了。   顾亦徐赶到教学楼时,已经快到三点。   上次那个男生半路闯进课堂的教训够她记半年,眼下哪会傻乎乎,冒冒失失地进去?她在教室后门外的走廊吹了足足半节课的秋风,脸都快吹僵了。   直到下课铃打响,才猫着腰从后门溜进去。   系主任正好出去接听电话,顾亦徐在后排与蕙蕙“顺利会师”。   坐下来后,一切无事发生,亦徐终于松了口气。   “少侠好身手。”   蕙蕙抚掌而笑:“你运气不错,上节课没点名。”   顾亦徐侥幸逃过一劫,心跳得飞快,“还好你课前找我要讲义,不然我现在都回不来。”   “你半路跑回来上课,没完成访谈,那学院要求交的实践报告怎么办?”   这个顾亦徐倒不担心。   只要目标企业是顾氏集团,那她记录篇访谈内容再简单不过。   在来学校之前,顾亦徐不是没想过请假,倘若换作别的老师,多半都会直接同意,毕竟这是学校的安排。   可偏偏吧,上这门课的是系主任。   ——她向来最不喜学生因为实习等社会实践活动,导致无法参加正常的课堂进程。顾亦徐若跟她如实陈情,只怕凶多吉少。   “你不请假是对的。”蕙蕙为她的机智点赞:“胆敢以这个借口找她,别说请假,可能直接就挂科了。”   顾亦徐面有戚戚然:”所以,我当时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蕙蕙笑容愈深,“别出那么快,我还要告诉你件事。刚才上节课老师说了,下下周要期中测,闭卷考90分钟,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顾亦徐眼神顿时无比复杂。   那关切的目光分明在说“你没事吧”。   “我脑子没出问题。”郑丹蕙耸了耸肩,说:“反正我现在已经躺平了。上课听不懂,不按课本讲,还要我们不停回答问题,如果不回答,就没有平时分。其实仔细想一想,最坏的结果不就是挂科么,选修而已,挂了就挂了,大不了换一门修学分。”   “……”   “别这样……”顾亦徐突然瘆得慌,“你想得好开啊。”   ·   因为临时有了门期中考,加上工程经济学的难度相当大,顾亦徐说没压力是假的。并且学生们一致高度怀疑,系主任会在这次测试中刻意加大考试的难度。   他们的怀疑有充分理由。   原因是,如果期末考试难度系数太高,导致大批学生不及格,那么学院会认为卷子出的难度不合理。   所以,能让系主任自由发挥的,只有纳入平时成绩的期中考。   既然期末考不会难到离谱,那期中反而极可能成为地狱模式。   原本冲着经济学专业最温柔可人的宋洁老师而选这门课的学生,顿时个个叫苦不迭。但事已至此,课是退不成了,于是只能边哀嚎连天,边咬牙啃书。   所谓临时抱佛脚,关键就在临时二字,太短了来不及;时间太长了不行,人没有动力复习,两星期时间刚刚好。   顾亦徐抱着书埋头苦看。   美曰其名复习,其实是预习。   她看得太专注投入,以致于到了周末,都无暇谈情说爱。   被”冷落“在旁边一整天的程奕,看见她勤学刻苦的模样,很是意外。   “你这是,在准备考试?”   书房中,顾亦徐坐在桌前,从一沓厚厚的笔记抬头,抽空看了他一眼,“对啊。”   刚说完,头又低下去了。   程奕挑了挑眉。   顾亦徐难得一回心思不在他身上,程奕站在桌边好一会儿,她却把他当空气似地毫不在意。   “在复习什么?”   顾亦徐把笔记给他看。   程奕扫了遍,刚张口,顾亦徐歪了歪脑袋,望着他,道:“类似‘考前看几个小时就该上考场’的那种话,不准说。”   “绝对,不可以。”   “我会被打击到的。”顾亦徐道。   “……行。”他听话地点头,“不说。”   “晚饭想吃什么?”改口问起别的,“出去还是家里。”   顾亦徐思索口腹之欲,还没拿定主意,忽然脑内灵光一现——   等等!明明她眼前有个顶级学霸啊,为什么不用呢?   蕙蕙嘴上满不在乎,但她脑子转得快,思维强记性好,不必多刻苦,年年都拿奖学金。可自己没有对方头脑灵活,论起认真专注,也不过尔尔。   对呀,比起自己一个人瞎摸索,还不如请教下程奕。   顾亦徐瞬间下定决心:她决定去抱程奕大腿。正踌躇如何开口,忽然。   “你想问我。”   程奕冷不丁道:“想让我教你?”   顾亦徐怔愣住。   程奕又道:“很奇怪我怎么知道的,是吗。”   顾亦徐眨了眨眼睛。   她老早就想问了,为什么她一产生想法,程奕就能知道。但凡一有什么打算,程奕都能很快知晓。   程奕好笑地看着她。   “你把想法都写在脸上了,藏不住。”   顾亦徐摸摸脸,她表现的真有这么明显吗。   “那……你愿意教我吗?”   “我不是一直在教你。”程奕刻意歪曲。   顾亦徐微微脸红,“我说的不是数学,这门是我的专业课。”   “那我不会。”   “和你说认真的。”顾亦徐仰着头,轻声问:“你到底愿不愿意?”   因为高度差,两人一站一坐,姿态一俯一仰。   程奕定定瞧了她半天,终于松口。   “可以。”   顾亦徐抿唇笑着。   她笑意太过明显,程奕眼神微动,搭在椅背上的手稍施力度,顾亦徐身下的滑轮式椅子移动,程奕轻而易举地将她拉至跟前。   “——但是,得交学费。”   “……”   “哪有这样……”   “无利不起早。”程奕罕见打断。   “我教你,不需要花费时间、精力?商品等价交换的原则,作为经院学生应该再清楚不过。我提供劳动力,你给我支付什么?”   他本性暴露,越来越恶劣。   顾亦徐有些招架不住,只好直白问:“你想要什么?”   程奕嘴角浅笑一下,又很快平复。   身体前倾,骤然距离缩短近无,两人衣角摩挲而过,在秋后干燥空气中摩擦出一层静电。   分明没有碰到身上。   那股酥酥麻麻的劲儿却从骨子里钻出来。   顾亦徐以为他会亲上来,下意识屏息。   但程奕没有。   他只是,很顺手地摘走,挂在顾亦徐发间的一小团毛衣絮。   “不知道。”这回真的含着笑,此刻顾亦徐方才觉察出他是故意。   故意让她误解。   这令她羞恼万分,却又难以指责。   他神态自若,收手。   “学费的事,晚点再说吧。” 第49章   程奕若存心要教,是很认真严谨的。   他先自学了半天,将考试范围过目一遍,边看边写出个提纲,心底有了个大致结构,将顾亦徐叫过来,给她梳理脉络讲解。   笔记累赘部分删除划掉,只留下重点部分,删改到最后只剩下十几页A4纸的内容。   但上面条理清晰,由一点发散到面,知识点相互贯通,比原先整理出厚得跟半本书差不多的笔记有用多了。   然而,程奕对这结果仍不满意。   在他看来,大学任何一门课超过六页的笔记都是不合格的。知识应该有效浓缩,针对性提炼出次重点,而不是见到什么都往上誊写。   顾亦徐听见,不敢顶嘴,但内心腹诽:   六页纸……这么点,那她还不如把目录抄上去。   周末他们哪都没去,程奕辅助她巩固温习功课,他有意培养顾亦徐的思维方式,引导她独立思考,一步步修正过往学习习惯的弊病。   只是最近,程奕空闲的时间实在不多。   照附近几所大学学生们的说法,就是校际联谊赛快开始了。   六校联谊赛,又名校际赛,是大学城内六所高校间每年一度的盛事,于十月底至十一月初期间举行,具体时间视情况待定。   校际赛远比各校自身举办的运动会更受学生群体的青睐。校运会主要项目为田赛和径赛,而联谊赛比拼的三项球类运动:篮球、足球和排球,并不与之冲突。   联谊赛广受欢迎,一者是团体运动具有更大的观赏性,观众出席率高;二者,这是六所大学之间唯一公开、集体参与、无学术边界的大型竞争场合,争取拿到最优先的排名,几乎是每所大学学生的目标。   而为了激励这场六校盛事,市教育局还会额外拨款经费,以奖励综合排名第一的学校。   按以往惯例,举办比赛场地一般是在东华大学和南筑体育大学二者中选其一。   因为这两所学校拥有最新且完善的体育场所,室内运动场可容纳数千人观众席位。   ·   入秋后,大学城区域内,多为落叶乔木的行道树上枝叶离稍,一片光秃秃的黯淡景象中,唯独东大校园内一反常态。   两侧林荫大道,沿路载种南美木棉林,每年10-12月是美丽异木棉的盛花期,大片盛开的浅粉色花瓣挂在枝头,满树姹紫嫣红,格外赏心悦目。   每年冬季,这条景色壮丽的林荫大道都会火爆全网,著有“校花”之称的美人树盛开满园,东大学生将拍摄照片分享到各个网络平台,引起广泛热议,网民纷纷调侃——“东大校花一夜成为网红”。   许多游客试图偷偷潜进校内拍摄,但都被保安拦截住了。   不过,他们很快找到了可趁之机。   唯一光明正大进入东大校园的时间,便是这个周末。   因为今年校际赛的主办方——   是东大。   作为东道主,在周六、日比赛白天,东大校园不限制人员通行,方便其它学校的学生自由进出。   每处校道拥挤非凡,不少外来人士混入其中,樱粉花瓣堆积的路面,被人们毫不怜惜踏过,泥泞花泥带到校园每一处角落。   周六早上,顾亦徐等人找了许久,才从人群中,勉强辨别出第二体育馆的方向。   第二体育馆又被称为排球馆,隔壁第一体育馆在举办篮球赛,由于比赛场次众多,两个体育馆同时开放。   比赛还未开始,场馆内已经接近人满为患。坐得都是各校学生,还有一些外来游客混入其中。   为了方便区别各自学校的应援席,观看比赛的学生手上都会佩戴一个运动圈围,大约四五厘米宽的针织带,五颜六色都有,其中江大的是白色。   循着白色的手圈,顾亦徐和蕙蕙很快找到班级所在位置。   在西南角方位,他们班共占了五排位置,女生坐前排,男生坐后排。粗略看去,几乎可以说是全员到齐。   班长站在最前面的看台上,一见到她们,眼神立即瞪了过来。   两人很有默契地佯装视而不见,一脸淡定挑座位坐下。   女生堆中,前排赵允竹扭过头,打趣道:“比赛还有十几分钟开始,你俩才姗姗来迟。刚男班说了,你们要敢踩点来,下个月班会就罚你俩上台做演讲。”   顾亦徐立即道:“都怪蕙蕙,走到半路喊肚子疼。我早说提前出门就没这么多事了,她非不肯。”   蕙蕙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人有三急,谅解一下啦。”   观看比赛并非强制的,全靠个人意愿,但她们这位班长是个实心眼,加强集体荣誉感是他作为班长不可推卸的责任。   此次代表江大参赛的选手中,有她们班的两个同学,谭明言和体委李彦,于是男班不由分说,让班上同学都过来加油呐喊助威,若谁无故不来,便要被扣上“不爱护同学情谊”的大帽子。   他满腔热血,无异于一厢情愿,也不想想大周末的班上有几个人,愿意放弃睡懒觉的机会,专门跑过来看比赛?   男女生们个个哭笑不得。但念着班长为大家日夜操劳,生生操碎一颗老妈子的心,最终还是赏脸都准时到了。   白海兰身后跟着三四个男生,抱着几大箱应援棒走上观众席,每人分了两个。   红彤彤的荧光棒特别喜庆,班长扯嗓子大声道:“六个正式人选,加上六个替补,统共十二人。我们班占了两个,还都是正式人选!”   他脸兴奋得涨红,“如果比赛赢了,可以说我们一个班,给整个学校出了三分之一的力。”   男班一激动,把应援棒敲得“邦邦”响,周围人耳朵都受不了。   赵允竹捂着耳朵逃离,坐到下面的顾亦徐旁边,“班长太激动,敲响得吵死人了。”   男班隔着老远,加噪音音效加持,竟然也听到了:“这叫班级荣誉感!你懂不懂,懂不懂啊?”   赵允竹真服了他。奈何男班此刻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豪悍,无人敢与之争锋,只能点头如捣蒜。   ·   进场前的候场室,选手们在做赛前的最后热身活动。   宋鸣坐在地板上,拉伸腿部肌肉;贺柏川掰直手臂,往两侧拉直,舒展肩背,使其变得有韧性,能在挥臂时尽可能打出不同角度的球。   这里面十几个年轻健壮的大男孩们,身上穿着代表东大队的黑色球服。   号码印在衣服的前胸和后背处,宋鸣是5号,贺柏川作为接应9号。   10号司旻面沉如水,较以往意外地沉默,始终排球不离手,反复一次次垫球、抛球。   他作为二传,在队伍中处于核心位置,这样重要的位置交到新人手上,是有一定风险的,加上他这是第一次比赛,感到紧张简直太正常,只能靠不断触球分散多余的心思。   宋鸣热身完毕,瞧见司旻接球动作有些僵,一撑地站起来。   他出声宽慰:“放松点,脸色别那么僵硬。主场作战可是我们的优势,比赛场地就是平时训练的地方,有什么好怕的。”   “不适应的怎么都应该是对面的江大。”   宋鸣冲墙脚的人抛了句,“你说对不对——程奕?”   程奕正靠着墙,动作慢腾腾,给自己戴上黑色护膝。   闻言,淡淡地“嗯”了声。   得到回复,宋鸣满意地扭回头,“你看,大家都这么认为。”   司旻长吁一口气,竭力放松。   同为大一新手的贺柏川心态比他稳些,也过来劝:“别一直练球,太消耗体力。”   “我们这场要赢了,就是六进三,下午如果没轮空,还要再打第二场,赢了明天才是决赛。一天打两场,还不如现在省点力气,留到比赛时用。”   如老贺所言,整个赛程很密集,从第一场开始到决胜出最终赢家,只需要三场比赛。   每个学校早在九月份便在校内进行一轮选拔,确定参赛人员,进行为期一个月的赛前训练。   到了正式比赛,周六早上,六所学校同时进行一场排球赛,赢的三支队伍抽签,其中一个轮空,直接进入周日决赛,剩下两队下午再比一场,确定出决赛的另一支队伍。   其余人闻声,也都纷纷凑过来。   虽然平日里他们最喜欢欺负司旻,逗弄得对方急赤白脸,很是好玩,但此刻这群学长们忽然变得稳重可靠,各个寻法安慰,缓解新二传的紧张。   程奕固定好护膝,走过去时,宋鸣等人一脸期待,都准备听他嘴里能说些什么鼓舞人心的话。   程奕接过司旻手上的排球,往边上掷投进筐内,转身,平稳道:“排球不是个体运动,没人指望你能拿到所有的分。”   “场地上有六个人,有我们,你怕什么?”   司旻艰难咽了口唾沫,“程哥……我听说,你是去年经历的第一场比赛,那时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程奕表情很自然,“因为来不及想。”   司旻没听懂,连带老贺也是满脸困惑。   知情人宋鸣解释:“去年程奕算大一那届,是作为替补出场的。”   “程奕扣发球没问题,很出色。但一传吃经验,他功底薄弱,综合考虑下教练还是没选他进首发球员阵容。”   宋鸣有些唏嘘,说:“当时正式副攻之一,在拦网时手擦伤脱臼,第二局结尾时他替换上场。但当时败局已定,都没打几个球,很快比赛就结束了。”   司旻两人显然才知道背后还有层故事,都有些惊讶。   程奕点头附和宋鸣,“他说得对,去年情况差不多这样。”   “第一年训练时,我的水平只能够当替补。其实历年大一学生都是替补,大二、大三才是正选人员。”   “唯独你们两人是例外。”   程奕看向二人,尤其是最后的目光,落到司旻身上,“在同样的年纪,我打得没你好。”   “所以,不用紧张。”   他语气浅淡,没有大肆夸奖和赞许,却有难以言喻地,令人心安定的力量。   司旻沉住一口气。   他刚要像程奕来句有力、肯定的回应,候场室半敞开的大门却被人大力推开,砸到墙壁反弹出巨响。   “……”   司旻话卡在嗓子眼。一群人直愣愣,下意识望向发出动静的来源。   一人斜倚在门边,高大身材挡住半扇门,堵住门口无法进出。   来人满面笑容,却不是善意,而是明晃晃的挑衅。   “唷,当了队长后就是不一样,连给队友打气的方式也别具一格。怎么,拿你失败没用的替补经历,来安慰毫无经验的小队员么?” 第50章   讽刺意味明显无比。   “……”   程奕半眯着眼,没说话,眼底酝酿着情绪。   室内一群人接连反应过来,皆而皱眉,但又有所顾忌,没人贸然出声。   唯独有一人率先动作。   宋鸣沉着脸走到跟前,低声骂道:“齐垵,你特么是不是脑子有病?”   声音压得很低,特意给对方留了面子。   “不是,你能别三天两头来挑事行么?程奕他哪惹到你了,从人家进排球队后,你就处处看人不顺眼。”   宋鸣真是烦死了,要不这人是他发小,真想给他一脚踹飞出去。   齐垵却扯了下嘴角,推开宋鸣直视程奕,提高语调:“我哪里说错了?不过就是替补的水平,换作我的队里,连替补都当不上。”   程奕还未动作,其余人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程奕作为他们的队长,能力无可挑剔,但落在这人嘴里,却连替补都算不上,这话瞬间引起众怒。   尤其是候场室的替补队员们,深刻感到被冒犯,眼睛瞪得快喷出火来。   可偏偏——   又无可反驳。   因为面前出口挑衅的人,是东大排球社的社长,靠排球专长保送东华大学,国家健将水准。   他们这些人的打法在齐垵眼里,确实根本不够看。   任何一项体育运动,隔行如隔山,然而即使是在同一运动中,专业与业余选手间的水平差距,不亚于一座山的高度,几乎处于全方位吊打状态。   经过再三周全考虑,为了公平起见,当然,更重要的是,为了让广大学生都能积极参与到比赛选拔中来,校方决定将三个球类项目分别设置专业场与非专业场,后者限定只有非体育特长生能报名。专业场留给那群至少拿着国家一级运动员头衔的特长生们神仙打架。   加上球类比赛本身分男女两组,这样一来,等同于每项最终会产生四个第一,各自赋值0.25,加权平均计算出总成绩,再进行学校间排名。   齐垵这番话,是人都听得出在刻意找茬。   程奕忽然抬步,径直走过来。   齐垵表情说不出的倨傲,一脸嘲讽看着他。   宋鸣连忙插进两人中间,顾不上语气,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冲齐垵喊道:“你是不是闲的没事干?专业队比赛在东馆,你跑西馆来干嘛!”   司旻撇了撇嘴。   还有能啥?   “有病呗。”   声音轻,最近的贺柏川听见,不由扫过来一眼。   程奕拂开宋鸣的手。   宋鸣这下气急败坏,“程奕!”   宋鸣一脸着急,真怕两人在这关键时候闹得不可开交。他们之前训练时,为了得到更专业、有效的进步,宋鸣挨个找了校排球社的所有人过来教学,唯独不敢叫上齐垵。   ——就是因为知道他跟程奕八字不合,两人见面必有一争。   最近一次起冲突,还是上个月一起约着打篮球时,他们打到中途,程奕后面来的,宋鸣寻思齐垵今天心情不错,看着情绪稳定,便顺嘴邀了程奕一起打场篮球赛。   谁知道,这人见到程奕就没有正常的时候,一准犯病。   以往程奕是理智的那个,没等较劲,最先选择退让。   但宋鸣心底清楚,程奕不是怕事,而是他懒得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精力,因为觉得无意义、无价值。   程奕瞥了眼,道:“麻烦,让开。”   门口就一点儿地方,齐垵杵在那,别人根本没法进出。   他闻言笑了笑,身体丝毫未动。   “我又没锁门,你自己不会走出去?”   程奕表情闪过一丝了然。   司旻年纪小气不过,忍不住低骂:“好狗不挡道。”   程奕目不斜视,直直撞了过去,他那几步走路带风,恶意十足的撞上对方胳膊,齐垵不备身子一斜,压在门框上,胸膛被重力挤压过,发出一声闷哼。   程奕站在门外走廊,甩了下左侧肩膀,不客气冷笑:“说实话,不聪明的人我见多了,但你这样蠢到家还带锁门的,我是第一次见。”   齐垵勃然大怒:“你说什么——”   撂下这话,程奕头也不回走人,懒得应付。   其余队友见状,对视一眼,纷纷迈出门跟上其后。   齐垵抚胸咬牙,宋鸣登时拦着他,口吻严厉警告:“别惹我发火。齐垵,你这人怎么越来越小心眼?再这怂样,别说连兄弟我都瞧不起你。今天有比赛,等结束后你看我不跟你算账!”   ·   比赛开始前,双方队伍上场。   江大这边首发球员阵容中,有两张熟悉的面孔,谭明言担任接应,体委李彦作为主攻手。   首轮发球权在江大。   1号位站立二传,随着裁判一声哨响,他左手将球平稳抛起,球上旋至斜前方,落下时,两脚蹬地前迈,迅速带动右臂挥击球的中下部。   球一经离手,场上双方选手立即移位。   司旻作为后排二传,一个走位从三米线后跑至网前,4号主攻瞅准角度,在球将落地的区域屈膝下蹲,合掌手腕向下压,前臂将球高高垫起,缓解攻势,并调整好球的角度,精准传向司旻所在的位置。   一传足够高,球恰好传到司旻最擅长的高度。   司旻眼睛一亮,大喊:“接得好!”   球碰手后,司旻双手高举一把扣住,江大前排队员做好拦网姿态,下一瞬,球被托举到空中——   “老贺。”   声音刚落,后排蹿出一道黑影。   贺柏川蹬地起跳,一记不留余力的扣杀,观众席根本来不及看清,只听到耳边传来“嘭”的一声。   观众:“……”   怎么回事,连球影都没看到?   这球又急又快,自由人防守不及,球狠狠撞击地面,弹飞场外。   边场裁判比了个“界内球”手势。   场上比分更新。   1:0   短短十秒,东大开场拿到首分,从江大手中夺走发球权。   `   开场得利,东大应援席中,人人左手环带黑色运动圈套,响起一片欢呼掌声。   相比之下,江大这边安静不少。   男排真够暴力,球飙旋起来又快又狠。此刻对面9号一个扣拦绝杀,排球已经不是排球,而是枚皮质炮弹。   顾亦徐一行人都看懵了。   唯独郑丹蕙眼神大放异彩,脱口而出:“C式快攻!”   亦徐和允竹看着她,不明所以。   “……”   顾亦徐:“什么,西式?”   “是C。”   蕙蕙纠正,“ABCD的C。”   “C快攻,是排球快攻方式的一种,也叫背快。指攻手藏匿在二传背后,只待球向背后托起,攻手无须助跑,直接起跳扣球,隐蔽性佳、突然性强,能打得对面措手不及。”   顾亦徐听完,琢磨片刻,确实符合刚才东大9号和10号打的配合,球速快得场外观众连球影都看不到。   郑丹蕙喃喃道:“还是女排好看,可惜咱们学校女排不争气。”   顾亦徐奇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别忘了,我国庆七天假期在干嘛。”蕙蕙说:“我可是熬夜追完了整部运动热血番的人,那部漫画刚好讲得就是排球。”   赵允竹闻言好奇探头,“我都看不懂这在做甚。篮球还好,起码那还有个框,进筐就算得分。但排球是完全不了解,你能说说,这下面在打什么?球碰到哪边的地板,哪边就得分吗?”   其实困惑的不止是赵允竹一人,连亦徐在内,看台上绝大部分人对排球都是一知半解。   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可只能凭记分牌看输赢的“热闹”,未免也太没意思了。   “当然不是。”   蕙蕙不假思索道:“只有落在界内的球才算分。拦网时打手界内算拦网方得分,打手出界算扣球方得分。”   “……”   “……”   顾亦徐二人表示不明白,不理解。   “能不能,讲得再细致点?”亦徐提议。   赵允竹跟着点点头。   “行吧,那我就给你们说说。”   蕙蕙笑得一脸得意,没想到随便追的一部漫画,此刻竟能派上用场。   `   “好球。”   司旻和贺柏川等人击掌,一扫先前的紧张,笑容从容不少。   江大队伍中,自由人主动包揽过失,郁闷道:“抱歉,没接到。”   “别在意。”   队友拍拍他的肩,“刚才那球当练手,下一球扳回来。”   下一球由东大发起,江大很快调整好状态,所有人聚精会神。   历年排球赛上,江大的实力绝对不弱,算是防守一等一的强校,特点是很稳。不论如何打,总都能接住你的球,球根本落不到场地上。   江大讲究的是持久打法,特别能打来回,他们靠接球时敏锐的临机应变能力,补足在进攻方面强度不足的短板,直到磨到对面出现失误。   这时,进攻和防守的双方立即转换。   凭着守株待兔式的招数,江大很荣幸地,被其余五个兄弟学校起了个绰号,叫作“江太公”。   正是因为他们最擅长的战术是:放长线,钓大鱼。   因而昨晚程奕作为队长去抽签,抽到江大时,宋鸣等人见了直嚷嚷他手气烂。   五所学校统一公认:和江宁大学打比赛不一定是最棘手的,但一定是最累、最折磨人的。   江大凭借灵活的防守能力,如墙如盾,令对手完全无从下口。而在进攻过程中,一旦己方出现任何失误,江大立即抓住契机,借此一举得分!   司旻跟老贺刚配合的那球,与其说是江大自由人的意外,倒不如确切描述为,是适应阶段不可避免的失误。   而当他们适应东大的球风时,拉锯战才真正开始。   ·   “首先,我们得清楚排球比赛时选手的角色,一共有6人,前后排各站3人,分别是,两主攻、两副攻、二传和接应。”   蕙蕙认真道:“至于他们是做什么的,队伍内角色不同,负责的任务也不尽相同。”   “先讲主攻和副攻。顾名思义,他们都是赛场的攻手。主攻承担进攻的主要职责,同时兼顾防守;副攻配合二传打出战术球和快攻,进行拦网阻止对方进攻。”   “听起来,没有很大区别?”   顾亦徐心想,程奕好像是……副攻手?   “两者区别可大着了!”   蕙蕙一脸不赞同,仔细解释:“主攻专注于进攻,一般在2号位和4号位扣球,也就是前排的左右两侧。”   “而副攻主要在3号位,位于前排的中央。除了组织快攻外,在二传不到位时,还要担任起二传接应的任务,同时参与一传——这是个很全面,对选手身体素质、反应能力要求都很高的角色。”   “那那个,队伍里穿得衣服颜色和别人不太一样的,又是做什么的?”赵允竹指着后方的自由人,问道,“他一直在上场又下场,和别人替换。”   郑丹蕙见势看去,“哦,那是自由人。”   “嗯?什么?”   “所谓自由人,‘自由’二字,指的是进出场上不受次数限制。”   “在正常情况下,每个正选人员只能有一次换人的机会。但是,自由人是例外。”   “他可以随时和后排副攻轮换,因为在后排时副攻的作用削弱,不能到前排拦网、扣球,这时候就会让接球、垫球能力更稳的自由人替换上场。等到副攻轮换到前排时,副攻手再重新上场。”   “像是足球里的守门员?”顾亦徐问。   “差不多,但自由人做的比守门员多多了。”   闻言,顾亦徐目光在准备区的程奕身上停留。   难怪……他打了没几球,就下场了。   不知为何,程奕仿佛有所感知,忽然望了过来。   顾亦徐心头一紧。   随即,两人视线撞到一块。   程奕的表情有点意外。   ——顾亦徐可没告诉他,今天会来看比赛。   上周末,程奕有问过她,要不要来看他打排球,当时顾亦徐是怎么说得来着。   她摇摇头,说看不懂,有那时间还不如留在家多看几页书。   早在开局,程奕便注意到对面江大队伍中有谭明言,是那晚他接走醉酒的顾亦徐时,语气和脸色都跟好字不搭边的男孩子。   程奕不至于为这点过节置气,但那晚的短暂经历,令他开始意识到,顾亦徐身边并不是没有对她抱有心思的异性。   回想起当时顾亦徐毫不犹豫的拒绝,如今却突然出席在比赛场合……   这个中缘由,让程奕不得不多想。   他面上微有动容,深深望了顾亦徐一眼。   ——眼神意思很明显,晚点会找她“谈谈”。   顾亦徐一被程奕发现的那刻,心就提溜起来了。   她原本确实不打算来,复习的时间根本不够用,奈何最终拗不过班长,还是出现在这了。眼下被程奕误会,顾亦徐赶忙拿出手机,编辑一大段文字发过去。   但程奕没把手机带身上,放更衣室里了。   ·   场上局势焦灼。   比分8:7   东大暂时领先,但分咬得很近。   江大队内随便挑个人出来,都能胜任发挥稳定的一传。但东大这边,随着比赛进入状态,暴露出新队员在接球上的不足。   接球是排球中最重要的,一传不到位,难以组织有效的进攻。   于是,在经历又一次接球脱手出界后,司旻忿忿“嘁”了声。   “太阴险了,对面专挑我的站位打。”司旻闷声道。   “拜托,你可是二传,人家不打断你的步伐打谁?”   宋鸣翻了个白眼:“冲自由人的方向打吗?”   对面发球时刻意往司旻的位置打,逼他接球。排球和篮球、足球不同,它是不能持球的运动,每个人手臂接触到球面的时间,不过仅仅零点几秒,而球到了场地一边,至多只能触球三次,并且不能由同一人连续触球。   二传最重要的意义,不外乎用四个字形容:承上启下——在一传手中接到球,托举到合适位置,由攻手挥臂击球。   因为二传角色关键,所以比赛时被针对的情况屡见不鲜。江大不断靠发球牵制住司旻的动作,他在第一次碰球后,不允许连续碰球,便失去了二传的作用。   好端端的二传沦为一传,那还打个什么劲?司旻窝了一肚子火,皱着眉说:“你们玩战术的心都脏。”   队友们听得直发笑。   “下一球,把发球权拿回来。”   程奕开口,其余人停下来,看向他。   司旻没能接到那一球,东大作为输球方轮转,程奕从前排转至后排,处于1号发球位,“既然接不住球,就只能靠发球得分。”   “你们只负责把下一分拿下。”   程奕扫过一群人,抬眼那刻压迫感袭人而来,“至于接下的,交给我。”   “……”   司旻等人不敢吭声,堂堂队长,开场十几分钟,程奕光是在边上坐冷板凳,就有足足十分钟了。   像什么话?   偏宋鸣胆子大,出奇问道:“你是不是在准备区呆太久,没碰几回球,憋出怨气了?”   程奕笑了下,“是,你怎么知道。”   宋鸣啧了一声。   “瞧你那样,还有什么看不出的,这一球再丢分,追平不说,你又得轮换下场——”   程奕斜睨着他,“所以,你们总得让我痛痛快快地,打一回?”   作者有话说:   果然写比赛时候特别顺,一点都不卡。   继续科普。   排球的站位数字分别是:   4 3 2   5 6 1   按顺时针从1号位轮转,就很容易记住了。   球网所在的位置叫中线,中线和三米线内为前排(4号位、3号位、2号位),三米线与界线间称为后排(5号位、6号位、1号位)。   每轮仅能由处于1号位选手发球,发球员必须在界线外的区域发球。如果连续得分,该选手持续保留发球权,直到对方得分后,己方站位轮转,下次由原本2号位(现今至1号位)发球。   每人站位一经开场确定后,轮转顺序固定,在该场结束前不能更换。   只有发球环节结束后,才能进行移位和换位,但后排移位至前排,只能垫球和传球,不能拦网和三米线内扣球。   基本情况就介绍这些,其余规则太多我就不说了,免得把大家绕晕,感兴趣的可以自行了解hhh 第51章   一分钟暂停时间转瞬即逝。   双方队员重新入场,调整好站位。   6号自由人替换时,顿下步伐,冲程奕竖起大拇指,“放心,这次一定让你在场上留久点。”   他语气坚定,程奕微微一怔,很快应了声“行”,与他击掌交接。   旁观的队友表示:压力有点大。   尤其是宋鸣。   不知为何他冥冥之中有种预感,接下这分要是没拿下,程奕可能真的会生气。   ……   虽然,他没见过程奕动怒的模样,连齐垵三番两次过来挑刺,冷嘲热讽不断,程奕的情绪好像都没有过什么起伏波澜,仿佛被挑衅的人不是他。   正因为如此,宋鸣觉得向来情绪没有起伏的人,一旦被触及底线,反弹地强劲、激烈程度将会超乎想象。   恐怕简简单单的“暴怒”二字,都不足以形容。   宋鸣跨开双腿大于肩宽,屈膝下蹲,重心向下稳住,凝神望向对面的发球员。   在排球运动中,发球是唯一不能进行拦网对抗的阶段。此时宋鸣很清楚,他位于前排左侧4号位,居中的是司旻,再往右是他们队的主攻。   ——这是个非常适合、绝佳的,组织进攻的时机。   发球不过一瞬,但在精神高度集中的时刻,一切运动都变得缓慢,细节被轻易捕捉。宋鸣甚至能分出闲暇,饶有兴致地想:明明是队内年纪倒数的两人,于心性上却可谓天差地别。   年纪最小的是团欺。司旻意轻气盛,像只骄傲的小狮子,经常牙尖嘴利,但一被顺毛时还是忍不住放下戒备,舒舒服服地轻鼾呼噜。   而年纪第二小的,反而成了他们这些人的队长,整日老神在在,看不出在想些什么,沉稳得简直不像个真人。   宋鸣其实非常好奇,到底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才能让程奕彻底抛却冷静,变得愤怒、沮丧和焦虑,像个普通人一样,堕落为情|欲挟持的奴隶?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他可真是,太想亲眼见证了。   ·   这枚球依然目标直指9号的方向打,这回是个险险的擦网球,司旻“噔噔”后倒几步,6号从后排越线鱼跃救球。   球影飞跃至三四米高,司旻双手触球时,面色一喜。   终于做了回像样的二传!没被牵住鼻子走。   宋鸣奋力一跃而起,大声喊球:“给我。”   司旻目光如电闪投射,轻喝:“好,鸣哥。”   江大这边立即做出反应,李彦二人作势要拦,司旻在半空中从抛球姿势,迅速切换成扣球,一记扣杀干净利落。他根本没打算给宋鸣传球,而是要自己扣下去!   那一刻谭明言作为接应猛扑向网前,距离手指十几厘米处,排球“砰”地一声落地。   首次二次进球!   成功!!   排球到场地一边后,最多可触球三次,一般为一传接球、二传传球,最后一下扣球。   但如果换做二传在第二次触球时将球打出去,便叫做二次球。   司旻惊异的表情挂在脸上,脑后一记巴掌袭击,打得人往前倾。   宋鸣甩着手腕,哼笑说:“战术玩得可以啊,刚连我都差点骗过去了,还以为你会传给我。”   “我是觉得刚才的时机,很适合打二次球……”司旻呐呐道:“没想到,真骗过对面了。”   要知道,他训练时都没成功过几次。   “不错不错。”   自由人拍手庆贺,眼神指了指边上的程奕,揶揄道:“这下你可算勤‘王’功臣了。”   程奕过来时听见这句话,绷不住冷脸,笑骂:“说什么呢。”   “这一分说到做到——该你了,‘球场上的王者’。”   6号将排球抛给他,“发个好球。”   ·   程奕接过,拍几下球,感受上手传递球的弹性程度,眼底少见地闪烁着兴奋。   那种跃跃欲试的光芒,使得身上超乎年龄的冷静褪去,变得和一个热爱运动的热血少年无异。   排球是不能持球的运动,唯一能长时间触球的时机,莫过于发球的时刻。摸球次数越多,球感会越好。   与之同理,一场比赛中攻手碰球的机会寥寥近无,那么即使下一球出现在最好的位置,也很难打出理想中的效果。   很快,观众席涌现些许骚动。   程奕第一次上场时,没过多久就转位下场,但观众显然都对他的外表十分有印象。   对于美好的事物,人总是会不自觉留心,在前面回合中,程奕表现平平,上场时间又短暂,这令许多对他好奇期待的观众们感到失望。   但此刻见程奕拿到排球后娴熟的姿势,方才有人恍然记起——   好像在赛程最初,代表那位东大与江大礼仪性握手的队长,正是眼前这位好看得异于常人的美少年。   身为队长,总不至于是个花瓶。   他究竟有什么本事?   念及至此,群众登时兴致勃勃,提起了兴趣。   ·   裁判一声短哨,伸臂左指,示意东大队发球。   程奕闭目深吸一口气,再争眼时,眼神锐利而坚定。起身、助跑,抛球,起跳一气呵成,擦着界线边缘蹬地,跃至空中,结实的腰腹力量带来良好滞空感,身形在垂直方向的地面投影闯入界内。   下一刻,手臂以肩肘画弧,大力挥臂扣杀!   江大左路主攻下意识迈出一步,蓦地眼神一凝,没伸手:“出界。”   然而裁判没有给一个出界手势。   看台上,郑丹蕙“啊”的惊叹一声:“是发球压界!”   果然,如蕙蕙所言,判定结果东大得分——   球最后压线。   江大预判错误。   江大队内全员一脸懊恼,尤其是刚才判断错误的主攻手,最是悔恨。   这下东大连续得分,10:7,比分第一次被拉开。   应援席群众嘘声叹气:这也太不走运了。   ·   亦徐和允竹转头,皆问:“刚才那球,是巧合吗?”   怎么看都是巧合吧……   蕙蕙没出声,凝神看向场上的发球员。   程奕很快用事实证明,那不是巧合。   分明是精准到变态的控球能力!兼顾威力、角度和距离,在接连打了两个压线球和一个落地正常,但角度极其刁钻的球后,江大失分后接得越发谨慎,慢慢后撤向界线靠拢。   然而程奕竟敢不按常理出牌,从大力跳发,瞬间切换成跳飘,来了个擦网球,对面李彦等人见此心底直骂街——为了接住对方的跳发,他们后排退至边界附近,前排也在相对靠后的三米线位置,临网的只有二传。   二传疾步跑位,身体拉成一条斜线,接住超近距离贴网的球。手腕部分轻轻一顶,球竟然救起来了,而此刻球越过网线到东大那边,宋鸣直接起跳,避开拦网,扣了个小角度斜线球。   13:7   比分差距再一次拉大。   江大二传摔倒地上,谭明言伸手搀扶。   “运气球别在意。”   他安慰:“那是没办法的。”   二传搭把手,咬牙撑地站起身,满心不甘:   东大队长发这一球,分明是算准了只能由他来接!过网是失误,但就算球救起来时没有过网,江大这边阵势已经乱了,加上他作为一传不能连续碰球,江大二传不到位,打过去的球也是机会球。   程奕超乎意料的发挥,惹起众人一片哗然,看台上声音躁动不断。   东大应援席间一片欢欣鼓舞,一遍遍高喊7号7号,再来一球。   江大这边则都快愤怒了——   到底要吃发球几分?   足足6分的分差怎么追回来?!   喧嚷声中,顾亦徐的眼神有些复杂。   于公,她希望江大能赢;于私,她希望程奕和江大都赢。   在东大队中,她关心的只有一个程奕。   然而作为团体运动,团队大于个体,注定不可能只有个人的胜利。   蕙蕙和允竹显然看出点苗头,她们都认识程奕,也清楚他和顾亦徐的关系,不至于没眼色地问出“你是站东大,还是江大”这类问题。   ·   程奕再接过一个球,习惯性拍几下,“咚”、“咚”地闷响像是敲在众人心头。   全场跟着屏住呼吸。   试问在几分钟前,谁曾想凭他一个人,凭着炫技般的发球,轻轻松松拿下近二分之一的分?   球最后从地面弹起,程奕一把扣住,抬眼望向网的另一边。   江大正选队员们集中精神,高度专注的精神力,任谁见了,都会认为他们有势必接下这一球的信心。   ——但所有人不自主绷紧的唇角,和神色隐隐夹杂一丝紧张,将他们的心境暴露无遗。   会打的人都知道,排球中是接球第一,连对方发球都接不住,那根本别谈进攻了。   然而程奕此刻,不断借发球得分,根本不给江大进攻的机会!   程奕面上波澜不惊,继续稳定发挥,打出一个跳飘擦界。   江大在看到他发球动作的那一刻,几乎全员同时暗骂一声:我靠!   ——程奕每一次发球都是险而又险,不是擦网,就是擦线。一出现发挥失常,那就是往江大这边平白送分。   现在从台上选手,到台下观众,无一不被程奕搞得心态跟蹦极似的上下剧烈起伏,从目前几个球看来,他根本没有出现失误的表现,意味着他眼下打得很从容。   甚至在连续得分后,一丁点得意洋洋的神色在他身上都找不到,毫无破绽。   此刻谁也不敢再小觑他,众人不由唏嘘这难道是个木制成人偶?心态稳得没话说,什么怪人!   自由人早有预备,上手托球稳稳接住。一传相当漂亮,江大立即重整攻势,恢复了先前正常水准,双方打得有来有回,最后,东大不够牢固的防守还是被撕破一道口子,李彦瞬息间改扣为拍,贴网扣杀。   老贺救防不及,江大终于进了一分。   观众长吁一口气。   程奕的强势发球被打断,江大抢回发球权。   按接下来的轮次他要到准备区候场,直到轮到前排4号位时,才会重新上场。   ·   东大教练向裁判示意,喊了暂停。   队员们凑成一圈,出声指点的却是程奕,教练在旁围观,放心由他指导接下的战术安排。   三言两语,程奕交代完后,场上吹起长哨。   返场时,其余六人没立即动身,集体直勾勾盯着他。   程奕疑惑,催促道:“走啊。”   司旻目光炯炯有神,“队长。”   见程奕没搭理,提高声音:“队长!”   程奕蹙眉,只好扭头看向他。   他又换个了叫法:“程哥——”   还拖着尾音。   程奕:“……”   他们队里的小狮子,怎么像是没断奶啊?   “说。”   司旻挤到他身边:“打得够痛快了吗?”   “出够风头了吧?”   “我刚刚怕打断你的发挥,不好意思说,你表现力超强超帅的!”   程奕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   下一秒,宋鸣坏笑着,学腔:“队长,你好帅~”   其余人也跟着纷纷使坏,捏着嗓子吹嘘,明褒暗贬。   “……”   程奕其实很早就发现,他的队员们不太正常。   尽管他自诩无愧于心,没有做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事误导他们,但事实上,在他的队里,互损是他们友爱的方式,群嘲是他们最真诚的关怀,程奕着实被恶心到,赛场上淡定的表情此刻崩碎一地。   他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滚!”   队员们麻溜滚回场地上了。   作者有话说:   标明出处:   球场上的王者。原句是形容古馆老师创作的少年漫《排球少年》中的主角之一影山飞雄,漫画中这句话的含义有褒有贬。文中只是借鉴调侃。   程奕队内气氛很好,他总是在队友面前破防。当然,他后面破防的次数会越来越多哈哈   这几章的主角确切来说是排球。写的时候也很纠结,比如会不会太枯燥,主角互动太少。但在再三考量下,我还是认为言情文中不论是男女主,除了恋爱之外,他们作为独立的个体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有热爱的运动、学业、工作,会遇到伴侣、朋友乃至于,那么一两个起冲突的人。   于是还是写了。   下一章应该就是文案梗了(托腮) 第52章   赛制采用BO3制,即三局两胜制,每局共计25分。东大率先拿下第一局过半分,抢占领先优势,但谁输谁赢尚未定论。   比赛不过刚刚开始。   纵使分差已经拉开,江大发挥依旧很稳,面对连续三个机会球,东大全部扣杀,江大却硬是接下来了,救球传球滴水不漏。   球一直不落地,漫长的拉锯战,对体力和静神都是极大消耗,所有人开始紧张。   日复一日的训练不是白费的,江大队员保持住先前的稳定打法,不松懈、不焦躁,慢慢在攻防间寻找对方的漏洞。   最后,这艰难的一分还是被江大摘取。   他们形象阐明了什么叫:防守就是最好的进攻。   实力稳健到让对手怀疑人生。   “这,他们还是人吗?”   司旻直接傻眼:“明明是堵墙好吧,怎么打都能反弹回来。”   这无疑是至关重要的1分。赢下拉锯战这一分,给江大带来无与伦比的心理优势,面对比分落差悬殊的压力骤减。   江宁队内形势大好,负面情绪一扫而空。   老贺若有所思,“进入状态了……这下可不好打啊。“   正这般想着,一球进分,东大队伍轮次,程奕又到了前排。   他站到场地上的那一刻,排球馆内女生们小声惊呼,指着他议论纷纷,眼波流转不断,更有好事者拿出手机拍摄。   顾亦徐犹豫一瞬,也默默掏出手机……   男班一转头就瞧见十几部高举起的手机,瞬间心塞,气愤道:“一群见色忘义的!别忘了自己代表哪边。”   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长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   女孩子们嬉笑着说:“没有啊,我们的立场很专一的。”   “颜值即正义,哪边好看我们就站那边。”   “对呀对呀——”   男班黑着脸:“……”   顾亦徐低头闷笑。   她调出最清晰的模式,将赛场上程奕的高光时刻记录下来,保留下来,晚点还可以给他看。前边人影攒动,一颗颗脑袋挡住了视线,这里采光也不好,对焦几次后总不满意,顾亦徐只好放下随身带的包,和蕙蕙说:“我到前边拍些照片。”指着下方看台的栏杆处。   蕙蕙眼神暧昧,像是见到地主家的傻小儿子终于开窍,一副“磕到”的表情。   “哎行,我帮你看着包,去吧。”   轮到程奕上场时,江宁校队气氛一刻间僵持,先前强劲的发球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不过片刻,迅速调整好状态,神经高度专注。   再一次拦网出界后。   “平拉开。”   观看席上,郑丹蕙吐出三个字。   不知不觉,她身边围了一圈人,以她半吊子的水平,点评起来却头头是道,跟赛场解说似的。   “又叫平拉快,指二传以平且快的方式,将球传到同一水平线的攻手上……”   下一回,又使用平拉快,李彦眼睛一扫,警惕迅速起跳拦网。   裁判吹哨——   又是东大进分!   观众席哗然,他们在台上看得清清楚楚,这只是快球佯攻,二传实际将球巧妙抛向后方,后排的程奕扣球进分。   接完那一球,李彦手臂瞬间红了。   场外不由噤声,好半天,才有人喃喃道:“这真的……不会断胳膊吗?”   李彦怔愣,看着空荡荡的手,网对面的二传冲他们露出笑容,“喂,你们得加把劲啊。”指了指记分牌,已经拉开八分差距。   东大二传有多信任程奕,通过他的传球频率便可知。   程奕一上场,司旻一口气就给他喂了四个球,像刚才那情况,一般时候会使用左路进攻,但10号竟然舍弃不用,选择让7号快攻。   一个漂亮利落的远网背传,即使在场不懂排球的一干人等,也能明显看出二传和攻手间的完美默契。   东大论接球没有江大稳,但论起配合,却是各学校队伍中的完成度最高的,进攻迅猛强势,短平快、背快、背飞等快攻进分成功率奇高。进攻是由二传配合攻手,不是让攻手配合二传,这种默契的背后,必然有一人在其中协调。   显而易见,能与司旻打出高质量、绝佳配合的战术球,只会是程奕。   所以为了尽可能程奕在场多得分,司旻不惜放弃积极组织左路进攻,尽可能将球送到程奕合适的高度。   而与之对应的是,江宁防守越发侧重于阻拦程奕的步伐,拦网步步紧逼,司旻一晃神,这球传网距离稍近,但这点时间已经来不及抢救。程奕错愕一瞬,右侧三人拦网已经形成,临时切换着力手,挥左臂击球。   拦网出界!   程奕被迫以直线姿势打斜线球,身体控制不住方向,落下时摔倒在地,臂肘剧痛发麻。   余光瞥见球影飙射向一方,这球失了准头,临时换左臂减弱力度,但不意味着没有威力。   观众耳边一声爆鸣,眼前失去了球影,直到排球砸地高高弹飞,重力加速度减速缓慢,依然快的惊人。   一眨眼功夫,斜线球径直弹射向观众席!   顾亦徐见直冲自己飞来的“炮弹”,那一瞬反应完全来不及。   程奕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骤变,宋鸣等人赶紧上前扶,但他一刻间从地上拔起冲向看台。   可人怎么追得上排球?   能够拦住这球的——   只有,顾亦徐自己。   她下意识闭眼,双手抵住胸前。   那球仿佛长了眼睛般,往她的手心飞,恰好撞了个正中。   顾亦徐稳稳接住了球。   江宁队内:“……”   东华队内:“……”   程奕缓缓顿住脚步。   “……”   看台上更是一片死寂。   顾亦徐身后的几个女生原本吓得后缩到座椅上,她们睁大眼睛,满脸惊讶看向顾亦徐的背影。   这遭变故连顾亦徐自己都愣了。   她过往练习击剑,常年在剑尖上游走,躲闪避让是本能,但这回正面接住,说明身体潜在的反应和敏锐都在,而且判断的极其精准。   顾亦徐茫然托着球,不知该往哪里掷,程奕走过去,仰视一米高的看台上的她。   “把球给我。”   顾亦徐如梦初醒,弯腰时手撑在栏杆,伸臂递过去,忽然怔愣住。   那双微寒冷冽、不染情愫的眼眸,此刻却焕发着从所未有的光彩,明亮而专注地望着她。   二人静静对视,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   顾亦徐心头一跳。   这样的眼神,她太熟悉不过。   ——曾几何时,在击剑赛道上她也有过同样耀眼、骄傲,意气风发不可摧的时刻。   顾亦□□白,他很享受这场比赛。   她一直知道程奕长相出众,但此时此刻,明灭的光亮映在他黑沉双眸上,竟是现出摄人心魄的美丽。   顾亦徐一时间移不开眼睛。   她替程奕感到高兴,随即,心中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伤感。   如果没有经历双重不幸,自己何至于……   尽管那群人现在锒铛入狱,受到法律的制裁,可顾亦徐依然无法原谅。   程奕接过球卡在臂弯,改而握着她的手。   经过剧烈运动,他的掌心出了层潮湿的汗。程奕垂下眼眸,仔细看了顾亦徐的手,掌心发红,没有擦伤的痕迹。   程奕心口一松。   顾亦徐脸皮薄,全场聚焦来的目光,让她急于抽回手,小声说:“我没受伤。”   程奕听到,手掌向上移,牵住她的右臂轻轻一拽,顾亦徐身体往前,隔着未及腰高的栏杆扶手,程奕贴着她的耳边,姿势亲密得像是在亲吻。   司旻、宋鸣等人登时眼神都直了——   他们原以为程奕怕球伤到人,特意过去慰问人家,但这又摸手,又亲脸的……   太过了吧?   没看那女生害羞得快钻进地缝了么!   等等,他们的手……白色运动手圈,这不是江宁大学的学生??   短短片刻,程奕松开手,顾亦徐脸红得渗血,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说什么都答应,不会拒绝,软绵绵地好欺负。   这般回应,程奕越发觉得她可爱,眼底隐含笑意。   “真同意了?”   “……”   “这么乖。”   顾亦徐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程奕回到场地上时,队友们神色几分古怪。   真特么邪门——   队长平日里看着完全对女孩子不感兴趣,当然,他对同性也不感兴趣,譬如排球社的嘉芙,他们的助理教练兼外联,是个多好的女孩子。   人靓丽活泼,热情开朗,时常训练后请大家吃水果、喝饮料,嘴上没说,但心思昭然若揭。   司旻这些人早看得出来,嘉芙学姐送水送毛巾,其实不过是奔着程奕一人来的,他们不过顺带沾光。   可惜嘉芙做得再多,队长始终对她爱答不理,那副不予理睬的态度,着实伤透女孩子的心,就连宋鸣等人瞧见也不太忍心。   只是感情的事吧,旁观者不好插嘴。   学校里向程奕表达过好感的女生海了去,一天顾一个都得排队到明年,作为队友,他们尊重程奕的个人意愿,但各自心底,都挺替嘉芙感到惋惜。   然而谁知程奕今天,居然在大庭广众下,做出这样的举动?   而且还是对一个外校女生??   程奕道:“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宋鸣沉默片刻,还未张口,程奕先一步打断队友施法,“打住,有点分寸,别开玩笑了。”   “知道你们在想什么。”程奕瞥了眼看台,“那是我女朋友。”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路上遇到熟人时,指着身边人,随口介绍说:认识下这是我的xx一样平淡自然。   队内短暂静寂一刻。   随即暴发哗然,如冷水滴入沸腾的油锅,炸得噼啪爆响——   他们听到了什么?!   这群人震惊到下巴都合不拢。司旻作为一号迷弟,更是激动得脸红脖子粗。   他们队里管程奕叫哥,不是因为他年纪大,相反,程奕年纪和他们相仿,但人家那头脑别提多好使,15岁保送上东大,长相、身材、学业、文艺、体能,抬出来样样能打,就连和他们一起开黑打游戏,操作、意识也是一流,等级随随便便升到相当高。   光会读书的学霸算什么?在东大,有句话叫作“遍地学霸多如狗”。说得有点难听,但话糙理不糙——校园内随便拎两个人过来,保不齐就是哪个市状元、省状元,再不济,也会是某个艺术特长生、国家一级运动员,或者出身音乐世家,十几岁就已经参演过钢琴演唱会。   他们在高考进来前,都是各自学校的佼佼者,外人口中的天才。可是直到进了东大,这群天之骄子才见识到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毫无疑问,程奕能让许多人认可,自是有他的实力。他们叫一声“程哥”,也是心服口服。 第53章   他们夸张的表现,令程奕颇为无奈。   这群大男孩犹如脱缰野马,稍微刺激下就容易兴奋过头,不管不顾起来。   程奕终于敛色,道:“我重申最后一遍,有点分寸,这是在比赛。”   他一旦认真起来,眼神具有震慑力,令人不禁下意识服从。队友们只好按捺住好奇心,互相挤眉弄眼,暗地小动作不断。   程奕权当睁只眼闭只眼。   嘴上正经严厉,私底还是纵容。   很快, 第一局胜负落定。   生活不是电影,没有那么多反转。九分的差距犹如鸿沟,无法逆袭。   裁判做了个换场手势,双方交换场地。   第二局时,江宁稳扎稳打,在适应了东大的发球和进攻节奏后,他们将防守本领尽数施展开,不再执着于一两分的得失。   纵观全局,江大表现一直可圈可点,哪怕球路再刁钻,也有八成以上的机率完美封杀,靠拦网得分,顺利拿下一局。   1:1。   江大追平比分。   平局时,观众心态悄然发生变化,慢慢放松下来。在第三局开场,反而是最能静下心,难得不抱有立场偏见,去纯粹欣赏这场比赛的时刻。   宋鸣单脚跨步,佯装起跳快攻,与对面拦网时间错开,对面起身跃至最高点后身体往下将落,通过时间差避开高处拦网,完成扣球。   正以为此招奏效时,心中一喜,然而江大自由人突然飞出,在空中横向移位救球,落地时人受惯性滚了几圈,与地板摩擦出“吱——”响,听得直冒牙酸。   若非有护膝、护肘缓冲,多半造成肢体严重损伤。   “嘶……”   场外群众感同身受,疼得倒吸口凉气。   二传眼前一亮,“救得好!”   球险险救起来,但离网很远,宋鸣遗憾“啧”了声。   球路根本不稳,所以第二次触球时,传出的角度有限,东大拦网早已锁定可能的击球点。   江大二传余光觑见,微微愕然,却已来不及调整方向,只能硬着头皮喊:“明言,最后一击。”   球被用力掷出去,一个半高拉开,网的前方却几乎被无死角拦截。   谭明言在击球瞬间,改变球路——   沿着网缘标杆,暴击扣下!   他竟然在短短一瞬间,改变球路,沿着边线径直打下去。东大根本没预料到会打出如此偏险的一球。   这个边角扣球太帅了!   江宁应援席上瞬间爆出欢呼声。   队友们个个眼神都直了:   “好球!”   “太棒了!”   借此一球,江大逆转反超,领先一分。   这还是今天比赛中的头一回。   东大队内气氛骤然凝重,他们一直用强攻带节奏,此刻局势不利,更容易心浮气躁,反而因己方有意识的加快节奏,以致“自食恶果”,拦网时司旻动作过猛,导致拦球触网失分。   而贺柏川这边,同样开始频频失误,直接扣球出界不说,还被对方的连续定点发球牵制住助跑,一传薄弱的短板越发暴露。   场外,程奕见此不禁蹙眉。   ——队伍中,不论他或者宋鸣,还是自由人等,都有过打比赛的经验,唯独司旻、老贺是第一次。两人定力不稳,顺风局时打得很顺,乃至于超常发挥都不是不可能,但一经逆风局状况百出。   柿子挑软的捏。司旻、贺柏川在江大队眼里无异于是两颗最软的柿子,他们不尽快调整好心态,后期只会被针对得越过分。   程奕看不下去,向教练示意。东大教练很快要了第一次暂停,将队员们叫过来。   看台上一片唏嘘。   任谁都能看出,这局东大状态不佳,和最初第一局的表现不可相较而语,水平发挥差距相当大。   相比之下,江大这边随着白热化进程,反而越来越稳定。   蕙蕙不知何时走到顾亦徐身边,有些奇怪:“东大的9号、10号刚才几次操作好迷,看号数排在末尾,应该是新手。替补里还有4号、8号,比他们有经验,为什么不让学长们上场?”   比赛中大胆用新人,没有一定的把握,是很冒险的。   “我以前练习击剑时,越是到关键时刻,越想要速战速决,进攻节奏会不自觉加快。”   顾亦徐沉思,轻声道:“在竞技运动中,速度是决胜的关键,也是对败者的诅咒——急于求成,等于将自身主动送到对方的剑尖前。”   说穿了,就是“心态”二字。   不论局势明朗,或者黯淡,能保持住平常心,比赛就赢了一半。   ·   “手肘别放太低。”   “注意起跳时机,应变拦网,不要被对方牵住鼻子走。”程奕有条不紊分析,“依照事先训练的手势,灵活变换战术。”   穿黑色球服围成圈的男孩们,听一句,点一下头。   “司旻。”   程奕径直点名。   司旻身体抖了下。   半天,才侧过头朝向程奕,却不敢抬头。   他垂头丧气,毫无斗志,和开局那场比,像只斗败了的公鸡,说是颜面扫地亦不为过。   “你在想什么?”   “我……”   “想这局赢还是想输?”   被一句戳穿心思,司旻愣愣地“啊”了声。   程奕冷冷说:“如果想输,那现在就给我滚下去,别浪费时间,换替补上场。”   “如果想的是赢,奉劝少在那做梦,比分拉开这么大的差距,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司旻脸色极差,青白一片。   这番半点不留情面的话,像是照他身上甩了好几鞭子,火辣辣得疼,臊热又万分恼火,偏偏不能出声反驳。   作为同样出现不少失误的贺柏川听不下去了。   他们是新生,饭要一口口吃,谁都不是生来就是球场王者,程奕这副高高在上的教训口吻让他心脏受不了。   贺柏川深吸口气,上前一步,宋鸣猛地拉住他,摇头阻止了。   “你的本事只有这些了吗?”   司旻牙齿咬得咯吱打颤,“你…说什么!”   程奕深深看了他一眼,“我说,你就这点本事?你球感好,进队练了一个月不到,就和打了三届联谊赛的宋鸣站到一个场地上,你的能力毋庸置疑,不要怕被否定。”   “你打得很好,怕什么?”   预计中来自队友的质疑,和一次次被针对搞垮心态导致的不自信,让司旻越来越沉默,不敢喊球,不敢在宋鸣救起那个至关重要,扭转局面的关键球时,大喝一声“让我来!”。   二传是队内的灵魂,组织进攻的核心,如果连他都丧失了斗志,那这场比赛才是必输无疑。   复盘是赛后的事,等到结束后,该挨骂的挨骂,该立正挨打的挨打。   但此刻场上,队伍内不准有异议的声音。   他们是队友,是彼此坚不可摧的后盾。   战矛唯一指向对手。   旁边贺柏川傻眼了。   宋鸣重拍下他的肩膀,这两个大一孩子,心性不稳,还是太年轻。   “比赛中丢掉的颜面,我们作为队友一点也争不回来,司旻丢了多少脸,都得靠自己一步步争回去。”   宋鸣对他说:“老贺,你也一样。听明白没?”   ·   隔壁十几米处,江大队员擦汗的手一顿。   他们忽然预感不妙,目光横越落在东大围成圈的七人身上。   刚才犯得各种低级失误,非但没有挫伤对手的锐气,经过短暂几十秒的休整,他们气势重振旗鼓。   见此,江大队内个个紧皱眉头:   真要命——   原本颓废几分的东大就已经相当棘手,现在恢复常态,岂不是更加难打?   那群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   没有什么,比获得队内实力最强的程奕的亲口肯定,更让司旻信心百倍。   宋鸣和自由人轮换,到准备区候场,走前不忘冲程奕挤眉弄眼,“你这人忒不厚道,什么叫他刚进来就和打了三届的我平起平坐,捧他就算了,挤兑我几个意思?”   程奕嫌弃他嘴碎,没搭理。   他那一番话,不止是说给司旻听的,等于给所有人吃了颗定心丸,这个因错轨停滞下来的机械组,终于一个个归回齿轮。   钟表发出响脆的嘀咔声,时间继续流逝。   ……   比赛到后头,观众浓厚兴致进一步吊起,目不转睛凝视场上的一举一动。   眨眼间,东大夺回领先优势,率先达到20分。   临近局末赛点,越难以平常心,双方轮流发球失误。   看台上传来一波善意而戏谑的笑声——   双方互相出界,以示友好。   得益于精准到无与伦比的控球能力,和与排球实力一样突出优秀的外观,程奕无疑成为了场上最引人瞩目的选手。   汗湿后黑发搭在额头前,偶尔扎眼,很不舒服。   尤其当程奕系上了运动头带后,观众席上学生们的热烈情绪达到顶峰——   优越的五官不经遮挡,反而是最好看且耐看的。   女孩子们的尖叫声快把第二体育馆的天花板掀翻。此后,不论程奕进不进球,他只要一碰到排球,台上就爆发喝彩欢呼。   再一次没救起球后,台上不是嘘声,而是一片遗憾叹息。   ·   东大应援席最后一排。   某人不屑撇嘴,嗤了声:“小白脸儿。”   他特看不惯程奕出风头的场景,那股招蜂引蝶的劲儿真够烦人。   有人从体育馆后门进来,行色匆匆,正准备挑个离看台近的空位,扫过席间,眼神忽然停顿一刻。   “——齐垵?”   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他下意识转头,对方立即惊道:“真是你。”   “你怎么会在这,不应该在东馆比赛么?”   出声的是嘉芙。   她一脸意外,齐垵愣了会儿,慢半拍:“额,结束了。”   “这么快。”嘉芙见到熟人,也不走了,她迈开长裤裹着的腿,上边一件贴身毛衣,没有一丝累赘,因运动细胞活跃,很自然舒展地跨过排椅子,跳进座位。   她不走寻常路,齐垵见了,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但十分不明显,难以捕捉。   嘉芙问:“你们和哪所学校打的?”   “南体。”   “哇噢,开局第一场就是地狱模式,‘手气不错’。”嘉芙打趣,又问:“赢了吗?”   齐垵点点头。   “厉害啊!那可是体校,大学城六所学校里综合实力最强的。”   “我听说南体队长去年选拔进了国家排球青年队,参加世界青年锦标赛——”   齐垵听到一半,忽然出声:“我也是国青队的。”   而且比南体队长年纪还小一岁。   嘉芙显然不知道有这回事。   见她惊讶,齐垵解释道:“是今年选拔进的,学姐本科毕业后,不再留在排球社做外联,我就没和你说。”   嘉芙嫣然一笑,“这是好事啊,为什么不告诉我?”   齐垵道:“忘了。”   其实没忘,他最想分享荣誉的莫过于眼前这个人。   但嘉芙眼里,除了程奕瞧不见别人,她值得更好的,而不是为了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去迁就附和,甚至于为了能和他在同一个导师下学习,为了时常见面,特意从法学院,跨考到丝毫不感兴趣的经济学。   作者有话说:   下章回归男女主感情戏(是时候更进一步了0.0) 第54章   嘉芙正欲张口,蓦地瞧见场上比分,神情顿时一变:“快看,到赛点了。”   24:21   东大率先抵达赛点。   谈话被打断,所有专注力聚焦到场上。   应援席像是被点燃引线的炮仗,夹杂欣喜的喝彩、掌声似海浪叠生,汹涌起伏,一波更胜一波。   东大再次取得发球权,只需一口作气,拿下最后宝贵的一分,即刻结束这场比赛。   换言之,江宁没接下至关重要的一球,那之前所有的努力、汗水付之一炬。   网对面六人默默咽下口唾沫。   此刻他们的心理压力艰巨到用任何言辞形容,都显得如此匮乏。   紧张气氛瞬息间蔓延过半场地,江大学生屏息凝神,替自己学校的运动员捏了把汗。   然而,偏偏在这关键时刻……   “砰——”   “砰——”   “砰——”   排球击地的沉闷响声,简单利落,一遍遍在馆内回荡。   东大1号位上的选手,分明是——   程奕!   他再次轮到后排,这局由他发球,一脸处变不惊,手上不轻不重的拍球声,却令全场肾上腺素急速分泌,心跳加速几分,隐隐吻合上运球时的节拍。   裁判鸣哨发球。   托球伸臂前举,与眼睛位置齐平,如道黑影横掠而过,眨眼间功夫,程奕下一刻即跃至半空,身形宛如一道绷紧的弓弦,张力十足。   出众的弹跳力以及坚实核心腰腹力量,使其保持短暂滞空,可以在凌空时从容调整手臂挥出的角度。   随着耳边一声爆鸣,离矢之“剑”破空直射中间空地!   比赛从始至终,东大战术贯彻“进攻”二字,司旻、老贺两人经验不足,在接球上是难以弥补的短板,他们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哪怕眼下到了赛点时刻,1分随时扭转战局,他们也一刻不曾松懈强攻的脚步。   作为队长的程奕更甚有之,跳发时大力扣球,身形力施展现给观众,何为男排运动的暴力美学。   由于程奕球风力度大,加之酷爱剑走偏锋,不是擦线就擦网,东大为了防御一直往后退至边界,前至网中线,导致中档空缺。   江大自由人气得快要梗塞,心底直骂东大队长太腹黑,忒阴险!仗着自己的控球能力无所忌惮,尽往不好接的地方打。   他勉强飞身救球,又在地上滚了几遭,平白添了些擦伤,迅速爬起来,抬起球衣下摆搓掉掌心汗,投入赛场中。   江大吃了记闷亏,很快以牙还牙回敬过去。   李彦在扣球时突然改变动作,转而一个轻飘飘的吊球,落在中间无人区,进分。   再联想起刚才程奕的发球落点,两厢对比,颇有戏剧性。   其后江大一鼓作气,再得两分,在局末追平拉分。   24:24   比分卡在一个非常尴尬的阶段。   局末平分,意味着从现在开始,接下来一方至少要领先另一方两分,比如江大是24,东大则必须取得26才能获得胜利。   ·   “抱歉,我的失误。”   休憩区,程奕向队友歉声示意,“刚才看他的身体朝向,还以为会扣向我这边。”   “没事。”   宋鸣喘着粗气,趁喝水休息的空挡,边擦汗边说:“我特么服了,见过比江大难打的,比如隔壁南体,但真没见过比江大还难缠的。”   “他们的防守简直就是在开挂,怎么都打不穿。”   同样饱受其苦的司旻,疯狂点头。   二传存在的意义便是为攻手撕开一条道路。而攻手从司旻的手中传过的球不断被拦住、接住,简直是对他的一种反复“羞辱”。   裁判刚吹哨,司旻恶狠狠甩下毛巾,顶着脸“人格被践踏后无比屈辱”的沉重表情踏上场地,不忘跟队友们撂狠话:“我还非得扣一次,对方拦不下的球!”   “……”   一时没人搭腔。   司旻不悦道:“你们不相信我?”   宋鸣嗤笑,“别窝里横咧。”   老贺耸肩,下巴指着对面江宁的一圈人:“喏,有本事,冲那边的人说。”   司旻生气地踹了两人一脚。   ·   趁局间空隙。   嘉芙回神,将目光从一人身上收回,恍然记起刚才的对话,“嗯……你说忘了?是吗?”   “忘就忘了吧。”她笑了笑,“我随口一说而已。”   口吻满不在意,原意是缓解不知情的尴尬。但听在齐垵耳中,却读出更深层的意味。   不在意,等同不关心。   至于嘉芙在意谁、关心谁,齐垵再清楚不过。   他心口微微一刺。   “能问你个问题吗?比较私人的。”   “什么?”嘉芙愣了秒。   她踌躇片刻,因向来对齐垵观感不错,又挺投缘,很快道:“行,问吧。”   “你报考研究生的时候,为什么要去读经济学。”   嘉芙没想到问的是这个。   齐垵看出她的犹疑,补了句:“我想听的,是真心话。”   明明知道是为了谁,却还是想问,不甘心、执拗又顽固地迫切想知道那个答案。   ·   因学校白天有课,训练时间只能放在晚上,排球社男生们个个年轻气盛,每天有发泄不完的精力,练到晚上十一二点是常有的事。   嘉芙是他们排球社内唯一的女生,作为助理教练,她不参与指导训练,而是负责做好后勤保障,制定合理的时间表,确认好练习赛时间,通知队友赛程安排等。   她原先也是凭借特长生身份被东大录取,很能理解体育生的不易。嘉芙比齐垵高两届,那年刚上大学不久,他训练时发生意外,导致小腿腓骨骨折。而在东大,无故缺勤是学生无论如何都不敢踩的高压线,请假时有几门课的老教授格外死板,非要将病历单送到办公室,亲眼见了伤情鉴定,才批准请假。   当时齐垵腿包成个粽子,连门都出不去,更别说到十几分钟路程外的教师办公楼。发小宋鸣恰好谈了个外校女友,小两口难舍难分,成宿得不在校。   齐垵这人极其好面子,拉不下脸求人,如果非要低声下气恳求,他宁愿自挂东南枝,好歹死得笔直。许是宋鸣良心发现,被女友勾住魂舍不得回来,却还记得排球社群里发了个消息,问有谁愿意帮齐垵跑几趟。   当时他们都是大一新生,群里没几个相熟,加之酷暑天气炎热,谁会乐意不呆在宿舍舒舒服服地吹着空调,去帮个陌生的小学弟跑腿?   原本热闹无比,正聊嗨赛事周边的群里,瞬间安静如死机。   长达十几分钟,无人回复。   齐垵见之嘴角抽了抽。   他拖着骨折的残腿,临出门时,退出群聊界面,却发现最顶上有红点,显示新消息。   嘉芙没在群里说话,而是直接找上他,问需不需要帮忙。   ……   至于之后她如何跑前跑后,悉心照顾,提醒他按时换药,将外卖送到宿舍楼下,托认识的男生帮忙送到寝室门口……   凡此总总,不必一一提起。   齐垵曾一度以为,嘉芙的热心唯独对他一人,但很快发现不是。   几天之后另一位队员受伤,同样受到了嘉芙嘘寒问暖的对待。   ——她对排球社任何一人都关怀备至,因为这是她作为外联,照顾每一位队员的,无可推卸的职责。   若只是如此,倒也还好,不至于让齐垵心怀芥蒂。   直到程奕出现以前,齐垵一直与嘉芙维持着友好的“情谊”,关系不远不近。嘉芙在队内人缘极好,不乏有爱慕者,刚入社的学弟向她表白,队内学长们多半存得都是埋汰或看戏的心情,齐垵有所顾虑,故而迟迟不敢表露心意。   等到第二年,当仁不让成为校排球社的社长后,齐垵自诩有底气、有能力追求嘉芙时,程奕便以近乎巧合到微妙的地步,进入了他的视野。   在很久之后,齐垵每每回想起这一时刻,很难不以为他与程奕生来相克,八字不合。   所以,他看程奕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也是情有可原的。   他很快意识到,嘉芙在程奕面前完全是另一副笑靥,百般殷勤。   程奕看到她精心泡的花茶,淡淡瞥了眼,顺手拧开矿泉水瓶盖,冷声拒绝:“不用,我自己有。”   自制的巧克力、蛋糕,在柜子里放到过期,都没人尝过一口。   最后清洁大妈叉腰指着进蚂蚁的储物柜,将排球社众人骂个狗血淋头,“男大学生,不爱卫生”,“器材室怎么能放饮食”的吆喝声中,程奕站出来,连甜食带柜倒进垃圾桶,干脆粗暴的动作直接震惊了大妈一整年,瞬间浇灭怒火,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当即闭上。   嘉芙看见全程,没有阻拦。   之后依旧我行我素。   不管程奕多冷淡,她都能想方设法贴上去。   也是在经历这一次事件之后,众人看待嘉芙的目光从欣赏、喜爱,逐渐变得古怪、陌生和同情。   她伤不伤心,齐垵不知道。   但那一刻,胸口压抑许久的不爽、郁闷和烦躁,变成了愤怒、嫉妒——   还有,憎恶。   他怒其不争,却无法向嘉芙发泄那股愤怒。   于是嫉妒程奕,憎恶自己。   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或许嘉芙已经忘却,但他永远替她记得。   ·   “因为——”   “好奇怪啊。”嘉芙忍不住道:“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齐垵顿了顿,“不能说?”   “那倒没有。”   “我对于经济学,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多排斥……你知道的,我只能选文科,除了经济学,不外乎就是语言类、新闻传媒、法硕这几项,相比之下,还不如报经济学呢。”   齐垵没听到预料中的答复,不由追问:“没有别的原因?”   嘉芙想了想,“可能,确实还有一个。”   “我对法学不感兴趣,读研总不能还读自己不喜欢的专业,恰好那段时间,我认识了萱萱师姐,她向我推荐周导……”   齐垵怔愣一瞬,表情僵在脸上,剩下的话全然没听进去。   竟然,不是因为程奕?   他反应太明显,神色说不出的突兀,嘉芙想不注意都难,“你好像很惊讶?”   “我本来就不喜欢读法啊。”她失笑:“没听过一句话么,‘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劝人学法,千刀万剐。’读这两专业等于跳深坑。”   齐垵怔怔看着她,“那你当初为什么学法?”   “我哪有选择的余地?”   嘉芙很自然道:“法学院分数线最低,我是被调剂过去的。”   “……”   齐垵神情如同被打翻的调色板,错综复杂。   一直以来深信不疑的,被全盘推翻否定。   他感觉自己需要点时间缓缓。   ·   这个时候,除了东大和江大两队,第二体育馆内另外两场男排比赛先后落幕。   十五分钟后轮到女排比赛,其余学校的观众席上,学生们没立即离开,还有不少人留下。   他们光坐着等也是无聊,见这边打得叫一个如火如荼,难舍难分,不多时都好奇地疏散过来,扎堆凑到西南角看赛况。   尤其是男排这边优胜出的两支队伍,从队长到队员没一个提前离馆,而是坐在了最靠近场地的休憩区,超近距离观看比赛。   ——东华和江宁之间,最后胜出的赢家将会成为他们下午的竞争对手。   知己知彼,总归不是件坏事。   25:24   ……   26:25   ……   27:27   十几秒后——   随着一次拦网出界,老贺拦网时被打中手指,球高高弹飞出场外,根本救援不及。   围观的南体选手险险接住,合掌一推将排球送回场地。   宋鸣接住,朝他们比了个谢的手势。   27:28   江大实现逆转反超!   在看台传出的惊呼声中,贺柏川低头捂住手掌,十指连心,疼得脸色都变了。   “没事吧?”   “怎么了?”   队友们表情凝重,程奕查看了下伤势,食指脱臼,需要立刻复位固定。   “别打了,换人。”   程奕当机立断,“让2号上来,顶替老贺作接应。”   贺柏川不耐地“啧”了声。   比赛过程中受伤是难免的,而且江大并非故意造成伤害,他只是不甘心在这最重要的局末时刻被替换下去。   但程奕作为队长,在他们这群人中向来说一不二,何况眼下做法是最明智的,贺柏川只能忍痛被送到医务室。   这轮换到江大发球。   同校学生们激动呐喊:“5号,发个好球——”   “拿下这一局——”   5号主攻额间不停冒汗,原先是因为剧烈运动,此刻却因紧张冒出一丝冷汗。   网对面,东大那位队长饱含探究的敏锐目光始终盯着他,寸厘不移,仿佛将人从里到外拨析个干净。   5号深吸口气,摒弃外界干扰,抬臂时气势陡然一变,打出个弧度漂亮、高度适合的跳飘球。   球的运动轨迹飘忽不定,然而程奕俯身下蹲的那刻,5号猛地意识到什么:   不好!   球从程奕头顶擦过。   “界外。”   声线冷清,预判出界。   球落地那刻——过线。   5号这才晃了下神:失误了……   记分牌刷新,28:28   司旻大喊道:“判断得好!”   太精准了。台上尖叫不休,郑丹蕙脱口而出一句“卧槽”。   她转头看着顾亦徐:“你男朋友属人型测位仪??刚那记跳飘,连发球的选手都没想到会出界。”   顾亦徐摇摇头,“我不懂排球,哪知道他怎么想的。”   饶是连蕙蕙此刻,也生出“这男人真帅真带劲”的感觉,然而朋友“妻”不可欺,她本着人文情怀,奉劝一句:“亦徐,有件事别怪我没提醒你。”   “嗯?”   “你家男人实在太招眼了。”   蕙蕙语气幽幽道:“看着吧,就凭他今天打得这场排球赛,足以在几所学校的女生堆里招来一波狂蜂浪蝶,估计有得你受的。”   顾亦徐悻悻笑了笑,没接话。   蕙蕙以为亦徐心中苦涩,不禁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找的男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朋友太出色,就是有这点不好——天底下又不单单只顾亦徐长了双眼睛,像程奕这样出挑优秀的人,别的女孩子瞧见了,能有几个不心动的?不会想热情追求?   孰知,顾亦徐这回是有苦说不出。   她该怎么告诉自己的好友,在这段感情中,虽然最初她是主动的一方,但程奕如今俨然反客为主,将她拿捏得死死的?   方才程奕贴在她耳边说,在比赛结束后,别走,跟他回寝室好好“面谈”。   至于谈什么……   程奕当时说:“你心底有数。”   乍然再听蕙蕙那番话,顾亦徐颇难为情地想:程奕不来逮她的错处就万幸了,她有哪门子的胆,去管着程奕?   ·   越至尾声,选手的体力、脑力在告竭。   持续两小时的高强度运动,足以让他们呼吸困难、汗水分泌、嗓子粘膜充血肿滞,大脑的疲惫感在一次次加速、快攻、拦网中不断增加,长时间高速运动,导致缺氧,每一次动脑都头痛欲裂,到了最后几乎麻痹到放弃思考,下意识凭借肌肉条件反射牵动手脚,日复一日的训练成果在此刻体现。   最后拼的就是毅力。   看台上,观众们心态犹如过山车般,跌宕起伏。   从最开始的揪心,到顶点时呼吸急促,落差急速坠落那刻更是紧张到难以呼吸,后边逐渐适应,稍微平复心情。   而此刻,观众脸上已经近乎麻木。   “……”   郑丹蕙愣了几秒,“这在搞什么?”   她不可置信,“都要达到30分了!”   眨眼间,双方比分先后破了30大关,却还没分出个胜负。   反观边上那两支外校队伍,选手们面上神色如常。   后排齐垵脸色平淡,同样毫不意外。   在一些大型比赛中,最后局点加赛,达到四十多分都不是没有的事。   34:33   东大暂时领先一分。   在这场漫长的拉锯战中,一分之差很常见。   但当众人目光触及发球位上的人时,倏然睁大眼睛——   江大学生瞬间头皮发麻。   其余人等亦是脸色微变。   怎么又到7号发球?   简直没完没了!   全场惊叹声绵延不绝,一家欢喜一家愁,东大这边一派喜气洋洋。江大席上有几个情绪激动的男生,克制不住质问公平性。   但稍微加以推理,轮次上确实是到程奕发球。   只能说,江大实在不走运。   程奕抬臂擦汗,黑色运动头带、球服球鞋、护膝,全身遍体漆黑,在体育馆高天棚灯的炽白光线下,映得唇红肤白,眉眼愈发深邃勾人,蓬勃的少年气息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不经意间晃了许多人的眼睛。   在专业选手眼中,程奕持续强力发球、扣球,对右臂、肩膀和肌肉造成的损耗巨大,包括起跳前的助跑等,无形中一点点消磨掉速度、高度和灵敏度。若非他一直与自由人轮换,否则凭10号二传闷头传球的数量,他的脚踝早就受不了如此频繁的运动。   球一经脱手,江大迅速做好接球的准备,“接得漂亮!”二传几步跑至网前,欲将投出时,他做了个在场观众谁都没预料的动作。   左手向前扣下。   二次球!   千钧一刻,一个漂亮的鱼跃动作,程奕空中救球,球高高扬在空中,扑倒时擦过地面,皮肤接触面泛起火辣辣地疼。   真正让人热血沸腾的,一个是扣球,一个是救球。好的救球特别燃,场外一干人等激动得脸红脖子粗,椅子快坐不住。   司旻看准时机,来了个平行托球,直送2号身前,下一刻扣杀反弹,对面拦网成功。   眼见排球即将落地,靠得最近的司旻匆匆下手补救,送至网前,准备重整攻势,却没控制好角度打到网另一边。   面对这个机会球,江大自然不会放过——   先前发球失误的5号横向冲出,来了一记后排快攻。   东大拦网截住!!   球向偏移,径直飞出界。   若是像先前那样拦网出界,那么将再次局末平分!   南体队内不知谁叹息一声:依这球的速度,根本不可能赶得上。   除非——   “交给我。”   其余五人耳边听到时,程奕已然闪身而出,隔着他们十几米距离,单脚蹬跨斜出近似“背飞”的姿态,在空中扭转身形,侧身到位,十指扣在球面的瞬间奋力掷出,朝场上一人大喊:“司旻!”   他完成救球的同时,兼顾高弧度、超远距离的一传!   程奕将这球传至队内二传手上,无力控制身体转向,人受惯性直直前冲,撞飞最边上一排塑料椅,砸没在椅堆中。   顾亦徐心提到嗓子眼。   队友们慌神:“程奕——”   “程哥——”   司旻登时双目通红。   ……   在最开始,程奕说:“你们只负责把这一分拿下。”   “至于接下的,交给我。”   后来,他真的做到了。   队长记得自己做出的每一个承诺,记得他们说得每一句话,包括自己当时人在气头上时说的:“我非得扣一次对方拦不下的球。”   队友们闻言不以为意。   唯独程奕记住了,在最后一球上,程奕不是让他做二传,而是像个攻手一样,毫无顾忌地扣下去!   出现失误时,不留颜面苛责是他;孤注一掷的时候,全身心给予信任的也是他。   司旻内心情绪如潮涌翻腾。   对面三人拦网,每一个都比他高。以往下意识选择躲避,此刻却有了直面“盾墙”的勇气,江大仍以为司旻将传球给攻手,但为了防止出现二次球的情况,谨慎起见,还是分出一人紧紧盯住司旻。   球转瞬即至眼前,司旻放低呼吸,减缓节奏,最后一刻猛然跃起。   正如平时练习程奕对他要求一样——选择正面对决,挥臂从拦网双手空隙间,直线扣杀!   当球落地的那一刻。   全场鸦雀无声,仿佛被按下静音键。   裁判吹哨。   界内球。   记分员翻牌,35:33   东大首战告捷。   胜利姗姗来迟,观众和选手们的期待早在一次又一次的拉锯战中消磨近无,一时惊喜或失落临头,竟难以反应过来。   直到好一会儿,先是南体他们两支校队后知后觉,全员一脸错愕。   竟然是,副攻给二传打快攻!   他们只看了小半场,不禁懵懂地想:原来,东大战术这么乱来的么……   全场安静了几秒,随后东大应援席掀起猛烈的欢呼声,喝彩响彻整座体育馆,连远处正在进行的女排队伍和观众都不禁侧目过来,不解每场都有输赢家,为何独他们最兴高采烈?   因为这是场艰难、充满观赏性的比赛,掌声不止给东大,也给那位合格,却惨遭失败的对手。   江大席间沉寂一瞬,迅速掀起热烈掌声的狂潮。   郑丹蕙、赵允竹等人手掌更是拍红了。   虽败犹荣。江大观众席掌声响彻如雷,很快压盖过东大的应援声,原本江大校队只觉得不甘心,现在这群高大健壮的男孩们忽然背过身去,眼泪掉下来。   程奕一骨碌翻身坐起,听到看台人声鼎沸,知道胜负已定。   队员们围过来,踢开挡道的塑料椅,宋鸣搭把手扶起他,神色急切,“没事吧?”   程奕摇头,“擦破点皮而已。”   “这么险的球——”   “不能不救。”   程奕语气再认真不过:“每一分都至关重要,球没落地前,输赢未定。”   宋鸣等人愣住一瞬。   不知是谁率先笑了笑,一群人发出爽朗笑声。   “说得对。”   宋鸣逐渐敛起笑容,“哪怕这局达到局点,不到最后不能放弃。”   “司旻。”   再次被当众点名,这回却是迅速抬头看向程奕,眼神晶亮无比。   “程哥。”   队员们忽然想起这位刚刚大放异彩的二传手,难得“爱幼”一回,好整以暇望着他俩。   “我们赢了!”   司旻按捺不住雀跃,欢呼一声。   “没错。”   程奕浅笑,“我想告诉你,干得漂亮。”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完排球赛了   下章应该是高能情节~ 第55章   第二体育馆进门向里走十数步,走廊两侧,往左是西馆,右边是东馆。   观看比赛的学生和游客们在此地进出。   人流中,顾亦徐靠墙伫立,不时低头查看手机。   她在等程奕。   比赛结束后,程奕和队友先一步回更衣室,在此之前,特意过来告诉顾亦徐在这稍等一会儿,他很快就出来。   程奕知道她脸皮薄,禁不起调笑,队内那群野人不知轻重,倘若真将顾亦徐惹急了,只怕手足无措,一整天不肯抬头正眼瞧他。   郑丹蕙、赵允竹等人一脸意犹未尽,都准备留下来看完女排比赛再回学校。顾亦徐和她们支会一声,顶着二人诙谐的目光,飞也似地逃离。   几分钟后,程奕身影出现在转弯处。   他甫一出现,周围路人不禁侧目,身上球衣没有换,胸口印着7号的字样,在人群中特别好认。   恰好有几个看完东大比赛的女孩子出来,一瞧见他,几双眼睛亮了亮。   其中里边偏高、站在居中的漂亮女生被伙伴们推搡出来,挤到程奕跟前。   过于惊艳的长相,在观众席上远远瞧见,和近距离细看,是完全不同两种体验。   那女孩明显怔愣一瞬,好半天才记起来意。   看神态动作,大概在要联系方式。   顾亦徐原本上前的脚步顿住了。   眼前雷同的场景,令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见程奕时,好像也是这般难以抑制的激动和亢奋,甚至于,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莽撞得泼了人一身咖啡后,还呆愣愣地瞅着别人的脸不放。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够唐突无礼的。   程奕生得一副好皮囊,即使他什么都不做,一句暧昧的话,或者别有深意的眼神,足以让一些心智不坚的女孩们神魂颠倒。   何况他不止长得好,身上附加诸多光环。只要程奕想,他身边根本一刻不缺异性。   但他从没有这么做。   程奕并没有停留的意思,低声说了几个字,便抽身向顾亦徐走来。   到跟前时,顾亦徐很快调整好表情,语调平稳地问:“衣服怎么没换?”   “都是汗,穿着不舒服。”   他想回宿舍洗个澡,下午也有比赛,换了还麻烦。   “那你去更衣室做什么?”   程奕从口袋拿出手机和校卡,示意跑一趟专为拿这些。   “你发的消息我看了。”他摆弄手机,再翻看一遍文字,评价道:“挺合情合理。”   “为了期中考没空看我比赛,但为了集体荣誉感,又能挤出那么几个小时过来。”   他哼笑道:“集体大于个人,对吗?”   顾亦徐脸快挂不住了,“……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   这里人来人往,不适合说话。体育馆当初建址时考虑让学生们多参与到课外活动中,因而位置离宿舍区不远,不到十分钟路程。   校道路面开阔,沿路落英满地,成为萧瑟秋日中最艳丽的一抹亮彩,花树下学生们结伴而行。   上次来时是月初,南美木棉花方才含苞待放,未曾让人留心,如今进入盛花期,两侧林荫风景美不胜收,不少人在树下留影拍照。   一路上,程奕神色稀疏平常。他在东大每年都见花景,加上今年已有四五回。   顾亦徐欣赏了一会儿景色,最终还是忍不住好奇,扭头问程奕:“她们刚才在做什么?”   顾亦徐道:“是要加你联系方式?”   程奕果然点头。   顾亦徐顿了顿,“那你怎么回她们的?”   “我说——”   忽然话锋一转,程奕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又来了。   顾亦徐瞬间警惕,停下脚步。   程奕总爱故意吊人胃口,并且看到她着急忙慌,百思不得其解的苦恼模样时,会感到十分愉悦。   ——这人真是腹黑又恶劣,不乐意让别人逗引调侃顾亦徐,自己却玩得乐此不疲。   顾亦徐慢慢琢磨出程奕的性子,打定主意这回不能被牵住鼻子走,镇定回道:“爱说不说,反正我猜得差不多了。”   程奕有点意外,“哦?是什么。”   “手机没电了,记不住号码,或者直接说没带手机,不方便有事先走……”顾亦徐随口数了几样,“总之,她们没有成功。”   程奕挑了挑眉:“你就这么笃定?”   顾亦徐道:“我相信你不会——”   程奕反问:“我不会,你就不管吗?”   “我和别的女生说话、聊天,你就在旁边看着,也不过来加以阻止,任由我被人搭讪,等到走开后,又克制不住想问我刚刚发生了什么。”   程奕似笑非笑,“你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别扭吗。”   “事实上。”   他道:“你没有那么相信我,也没有那么笃定,还是会担心。看见我和别人走近后感到不舒服。”   顾亦徐眼神幽微,抿唇不语,心底微微懊恼,为何程奕总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这种话直接说出来,也太不委婉了吧!   其实蕙蕙那番话,要说真没起到作用,是假的。可程奕生得这么招人,她有什么办法?难不成把人关起来不让出门,或者让他把脸蒙起来么?   顾亦徐内心始终觉得她和程奕间存在不般配,至今都没明白,程奕为什么会答应和她在一起。她为程奕毫不掩饰地特殊对待感到满足,另一边又忐忑这种优待从何而起,她想不明白,故而面对蕙蕙等人打趣时,一半是害羞,一半是忧虑。   顾亦徐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在感情中患得患失,只能每次借脸红勉强应付过去。   譬如那天晚上,在学校西门外的烧烤摊,任谁都能看出他们间不寻常的氛围,顾亦徐介绍时却鬼使神差,回退一步,说程奕是她的朋友。   不是男朋友,而是朋友。   “朋友”这个词,本身定义得就很宽泛。   当时程奕听到,没有任何不适,仿佛未注意到这个细节。   然而顾亦徐如今意识到,程奕向来心思缜密,怎么可能没发现?   想来是心有芥蒂,却给她颜面,不在众人面前纠正罢了。   ·   程奕继续追问:“为什么明知不舒服,还要这么做?”   顾亦徐神色有些为难。   她缓缓说:“我总觉得,没有立场阻止。”   “你有。”他道。   顾亦徐讶异。   程奕见眼前人不开窍的样子,隐隐头疼,“算了,先回去。”   顾亦徐很快跟上来,她像是在低头思索,忽然间脑内一片清明,几步越过程奕,后倒步看他,“我明白了。”   “如果有别的女孩找你,我会告诉她们……你是我的男朋友。”   她还是有点紧张,声音放得很轻很慢,几乎像是喃喃自语。   “不论以后有多少人喜欢你,我都要你保证,不能和她们暧昧,心里只能有我一个人。”   程奕默不作声。   见之,顾亦徐心里越发没底,但既然起了头,只能硬着头皮讲下去:“真的,我说到做到。”   “我以后都管,你不准嫌我烦。”   程奕定定瞧了会她。   “……”   顾亦徐微恼,这人不吭不响的,到底同不同意啊,她终于硬气一回,扬声质问:“你听见没有!”   声厉内荏。   程奕忍不住笑了下。   惹得顾亦徐嗔视过来。   他蓦然出声,“行。”   ·   校卡刷开房门,打开灯。   小客厅、小阳台,卧室在单独分隔出的区域,墙上采用的是隔音板。屋内配备电视、沙发、洗衣机等家具,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顾亦徐进来后探望一圈,原来这就是东大的研究生宿舍,比她之前住江大的四人寝大了一倍不止。   程奕进屋打开衣柜拿件上衣裤子,准备洗澡。顾亦徐好奇打量会儿,走近后,发现对面床位空着,罩着防尘袋。   “这是?”   “我宿友,也就是你之前见过的冯嵩宇。”程奕解释:“他妹妹前两天呼吸道感染,回家照顾去了。”   顾亦徐闻言了然。   程奕电脑开着,他拿衣服时无意碰到鼠标,待机画面解开,弹出的桌面是张官方游戏角色图,底下还有logo。   “这游戏……不是已经很多年了吗?”   她弟顾泽临是个重度游戏痴,经常拉顾亦徐组团打游戏,也了解一些。相比眼下热门那些王者荣耀、炉石传说等,Dota2上手门槛极高,对新手不友好,玩的主流人群都是有情怀的老玩家,操作、头脑不好不行。   “会玩?”程奕说,“你觉得无聊,可以用我的电脑。”   顾亦徐的手搭在桌沿,没有随意碰,认真问:“没有隐私吗?”   她听应柠、蕙蕙她们说过,男生电脑里面什么都有,小视频、写真图什么的……   “我要是不小心动了你的文件夹——”   顾亦徐点到即止。   程奕轻“噢”一声,说:“那你找找看?”   “找到了,我免费拷贝一份给你?”   顾亦徐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程奕笑了下,“逗你的,没有。就算真有,也不能被你看见啊。”   他这话恶趣味十足。若是换作以前,顾亦徐多半装死当没听见,但她眼下刚得了程奕的“允诺”,底气十足,直截了当问道:“为什么不能让我看见?”   “我也想‘观摩’一下。”   程奕撑在柜沿的手顿住,歪着脑袋,扭头看向她。   “……”   “你确定?”   “当然。”   程奕将衣服随手丢回衣柜,合上柜门,刚欲开口,顾亦徐几步到跟前,一把抱住他。   程奕猝不及防,一时间懵神,只听亦徐在他怀里小声道:“看那些有什么不好?就当增长见闻了。”   顾亦徐紧紧抱着他,早在比赛时,看到他在球场上的英姿,便克制不住想要亲近的心情,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看台上所有人都被程奕吸引,顾亦徐的目光随心所欲,毫无保留地跟随着他的身影。每一次进球,都能让她心尖发颤,激动到难以言语。   路上程奕说的那段话,更是让她此刻内心膨胀到极点,急需找到个途径,发泄过溢的喜爱和喜悦。   她这么想,便也真的这么做了。   伸手攀住了他的肩膀,踮脚,亲了上去。   程奕只犹豫一秒,回抱着她,将她压在背后的衣柜上亲吻。   不像前两次,这次没有意外,没有醉酒,没有清醒后回忆的尴尬。   他们都很清醒。   ——只是情难自禁。   ·   一吻结束。   微微错开,女性轻轻的呼吸声在静谧寝室内回荡,略显急促。程奕埋头在她的脖颈间,嘴唇不时贴过肩颈处的细腻皮肤,有点痒。   顾亦徐想躲,但被他按住肩膀,不让。   程奕闻到她身上的气息,说话时,因太近听着很是低沉,闷闷的,“今天用的是什么香水。”   很好闻。   顾亦徐道:“我没喷香水。”   “真的,我这周都没用。”   程奕凑近,触碰她的嘴唇。   “嗯,知道了。”   欲脱身时,顾亦徐拉着他的小臂,捏了捏,力度轻得像是在同他玩闹。   ——又或者确切地说,其实是在黏糊,不舍得他这么快走。   程奕眼神暗了暗。   顾亦徐压着嘴角的笑意,含羞带怯地望着他。   “你陪我温习考试,一直欠着学费没交。”   “我不要晚点再说。”这是他当初的话。   “就现在。”顾亦徐轻声道:“这样给,可以吗?”   理智筑造的堤坝轰然崩塌,江泽溃之千里。   程奕俯身压下来时,顾亦徐下意识想闭眼,却又舍不得错过他如此勾人心弦的模样,怔怔地看着。   在球场上防摔的护膝,顶在顾亦徐腿间,牢牢固定住身体。   再次亲吻时,情动得厉害。   顾亦徐红着脸,唇色更深,问:“这算学费吗?”   程奕眼神隐忍,低低回了个字。   “算。”   “那……你还继续收吗?”   程奕没接,呼吸紧了紧。   他打完两小时排球,高强度运动后,体内血液流速加快,肢体对外界反应成倍敏感,而某处……   顾亦徐不知死活,继续撩拨:“有句话,不知你听过没有。”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这是要他收一辈子“学费”。   程奕拱了下身子,轻微警告:“别招惹我。”   顾亦徐表情一僵。   待慢慢反应过来后,脑内空白一片,哪还敢再说。   他微微退开身子,捏着顾亦徐的耳垂,揉得绵软、发红。   明明害羞,却又做出如此大胆,不要命的撩拨,但真拱起火,又胆怯了。   程奕冷哼,轻笑:“你倒心急得很。”   作者有话说:   某人又怂又爱玩0.0 第56章   初秋天气,加之最近几日接连降温,晴天最高温度也只有17、8℃。   浴室门下方的排气百叶窗,没有一丝散发氤氲潮热的水汽,顾亦徐见了,站在阳台,冲里边的人关切问道:“没有热水吗?小心别着凉了。”   没人搭理。   “可能是水管出故障了。”   “……”   顾亦徐自说自话:“要不要我帮你找物业问?”   冰冷的水流浇过躯体,头抵在同样冰凉的瓷砖,程奕闭着眼,隔着水声,听她一句接一句地讲。   话还像那么一回事,但那促狭笑意裹挟着传进来,分明存心揶揄。   终于,程奕忍无可忍。   “……闭嘴。”   声音像是咬牙切齿。   顾亦徐见好就收,她只敢扯嘴上利害,真让她和程奕面对面,又乖顺得不行。   所以等程奕出来时,她早已避开,逃离下楼去拿订餐了。   外卖员不是很熟悉东大校园的路况,在电话中反复询问地址,顾亦徐也只勉强对这附近混个眼熟,两人你问我答半天,最后才在研究生楼外的大榕树下碰面。   她接过包装袋,还没来得及开口道谢,旁边车道一辆兰博基尼呼啸而过,开得又快又猛,掀起一股气浪。   尘土扬起,顾亦徐被灰尘迷了下眼,不禁呛咳好几声。   余光中,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这车看起来十分眼熟,像是在哪见过,但仔细再看,那抹艳丽蓝色一闪而过,车身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边路人皱眉掩住口鼻。校道内限速最高20,刚才那车的速度妥妥超速,不遵守行车规范,怕不是个疯子。这是哪个学院的学生,还是教职工家属,竟敢这样胡来?   顾亦徐提着外卖上楼,进门时,程奕赫然坐在沙发上,低头看手机,换了身清爽干净的衣服,听到门口动静,不冷不淡地瞥了她一眼。   态度漫不经心。   但稍加细看,眼眸中全然压抑隐忍的火气。   顾亦徐面色镇定,“订的餐到了。”   程奕下巴指了指茶几。   眼神还留在她身上,道:“过来。”   顾亦徐放下外卖,人却没过去,搬张小矮凳坐在他对面,保持相当距离。   程奕被气笑了,“沙发上有位子不坐,屈着腿比较舒服是吗?”   “……”   “没……可我想吃饭。”   “谁不允许你吃了?”   顾亦徐摇摇头,但脸上明晃晃写着:就是你啊。   她悄悄觑程奕脸色,同他打商量,“我吃完饭,再坐过去。”   刚才她在阳台时可不是这样,现在小心翼翼地提防做给谁看?   程奕心底好笑,叹了口气,转念一想,兔子急了还咬人,没舍得继续逗她。   两人安安静静吃完午饭,收拾完残局,这时候他才问:“什么时候回去?”   顾亦徐说:“我等你,比赛完一起走。”   “不抓紧时间复习?”   顾亦徐拿过她随身带的背包,“笔记和资料都在这,我留在你宿舍看,这里没人也安静。”   程奕自是赞成的。   光是一门投资项目分析,不至于让顾亦徐刻苦成这样,高数、概率论两门课也要期中测试,下一周等于考试周,以她不到deadline不肯用功,年年从及格线擦边游走,考完后悔事前不努力,下一次又不长记性的情况,能到现在不挂科,全靠老师们好心拉一把。   以往顾亦徐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每学期选小语种课程拉绩点,比如初级法语、初级日语。这让她的成绩单好看很多。   但这回,顾亦徐是下定决心认真去学。   她深感自己大一时期的堕落,必须改正态度;另一边,也是想向程奕证明,这一个多月来她的数学到底学得怎么样了。   今年高数要再挂科,她担心程奕会连带怀疑上自己的水平。   午饭后,顾亦徐有点犯困,但又不想在陌生环境下睡午觉,晚点程奕还有场比赛,算上热身时间,将近一点左右去体育馆,他还能陪顾亦徐半小时。   程奕坐在书桌前,在电脑界面上敲了几下,把叫她过去:“给你看个视频。”   顾亦徐正好想打发困意,于是坐到他旁边。   “什么视频?”   “你感兴趣的。”程奕说。   顾亦徐彻底好奇起来,“到底是什么?”   他卖了个关子,“你觉得呢。”   顾亦徐想了想,她对哪种类型的视频感兴趣,程奕怎么会知道?除非之前有提到过,电影?不太像,电视剧?那更不可能。   好像,他们聊到过的视频只有……   顾亦徐脑内忽然灵光一现。   嗯?   不会吧?   她愣了几秒。   那种片子……   程奕还真有?!   念及至此,顾亦徐瞬间精神焕发,一点都不困了。   “这不太好吧。”   顾亦徐小声说:“大白天的……”怎么能看那种视频?   不对,不对!   这是白天还是夜晚看的问题吗?重点跑偏了!关键是他们根本就不应该看,而且!这种东西自己私底下看就行了,怎么还摊开来跟人分享的?   顾亦徐看向程奕,“你、你……”   “你”了半天,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整个人语无伦次,慌乱又尴尬。   “我怎么了?”   程奕神色自若,道:“我看了觉得挺好,有趣,还能让许多人找到久违的童真。”   顾亦徐听完,大受惊吓,“许多人?这部……受众很广吗?”   “国内外都有人看,是从国外传进来的。”   还是进口的……   问了几句,程奕没耐心解释,只问:“想不想看?”   顾亦徐咬住嘴唇,内心天人交战好一会儿,最后勉为其难点点头。   不行,既然程奕都看过了,那她也要看。   抱着这种想法,顾亦徐心底安定不少,在她低头纠结尺度会有多大时,忽略了程奕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点开下方的播放器,欢快悦耳的背景音响起。   几乎瞬间,顾亦徐倏然抬头——   “I'm Peppa pig~heng~”   “This is my little brother George……”   屏幕前,顾亦徐直接傻眼。   “怎么样,好看吗?”   程奕终于不加掩饰地大笑出声,顾亦徐沉默半晌,良久,才憋出一句话:“你故意的。”   “我做什么了?”程奕很是无辜,“有哪点说得不对?”   是,小猪佩奇观众不多吗?儿童动漫不童真有趣吗?   他再对不过。   顾亦徐说不过程奕,但就是知道他在刻意误导,敢情在冲冷水澡时被自己言语捉弄,这下也要让她难堪一回。   顾亦徐想明白这遭,立即说:“你就是存心报复。”   她脸皮发烫,“怎么这样记仇?我又不是故——”   险险将“故意”二字说出口,顾亦徐忽然意识到,她当初其实还真就是故意,索性闭上嘴了。   但人已经听见了。   果然,程奕闻言一脸戏谑:“所以归根到底,怪你。”   好大一顶帽子扣过来。顾亦徐气得脸红,“腾”地扑到他身上,想咬一口泄愤,可不知往哪里下嘴,程奕虚虚揽住她,在耳边低声笑:“现在还困不困?”   “……”   顾亦徐不动弹了,闷闷道:“困个头。”   背景中,佩奇一家哼哼唧唧地叫不休,顾亦徐越听越尴尬,闹了个大乌龙,程奕指不定内心怎么笑她胡思乱想的。她伸手去按暂停,程奕却拦住了。   “关掉。”   “别。”   顾亦徐哀求,“我不想看了,关掉好不好。”   程奕却道:“不准撒娇。”   到底谁撒娇了?   顾亦徐脸色微赧,然而程奕不同意,她也无可奈何,只能默默看完五六集。   顾亦徐麻木着安慰自己,再怎么说,程奕都是她主动招惹的,若有哪里不如意,也只能包容了。   一集看完,差不多到时间。程奕起身一个不注意,顾亦徐如获大赦,赶忙把视频关了,他转身时看见,叹息道:“我是好意,担心你一个人在宿舍无聊,有它们陪你就不孤单了。怎么就不理解?”   顾亦徐瞪他,敢怒不敢言。   什么好意,分明是坏心眼。   这副模样落在程奕眼中,令他心生愉悦,捏了下顾亦徐气鼓鼓的脸颊,“走了。”   ·   深云湾小区。   电梯门打开,顾母步伐轻缓平稳迈出。   她在玄关脱下高跟鞋,换上很久前买了放在这的拖鞋,心底默念那串熟悉的数字,输入密码打开房门。   进门处,摆放着木架上的白瓷花瓶。   顾母瞧了眼,花是新近放上的。   “一一。”   侧身放下包,轻声喊:“妈妈来看你了。”   没等到预计中的回应。   客厅空荡无人,室内灯光全部关闭,偌大房屋轻悄悄的,连中央空气循环系统运作的微鸣声都没听见。   徐苓君顿了下,不在家?   不应该啊,今天是周末不用上学,她不在家里,难道是和朋友出门玩了?   徐苓君往常周末不上班,今日是事出意外,经贸合作区的开放商们到本市参观合资企业,单位临时多了场饭局,她在其位谋其事,为代表政府方面的重视,亲自招待各位重量级合作伙伴。   一顿饭局不亚于小型人情社会,席间,有几位开发商试图拉近关系,话里话外,都在探听某跨江大桥BOT项目的特许权,徐苓君怎好透露隐情,皆含笑应付过去。   饭毕,徐苓君有些困乏,回家路上经过这一带,忽然想起女儿,便让司机拐道到深云湾。   国庆时,亦徐还答应他们上完家教课后,下周末会回家,可这都几星期了,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也不知是被外头什么勾住了魂,连自家爸妈都顾不上了。   没见到女儿,顾母感到些许失落,她关心顾亦徐在外的生活状况,每隔段时间会来这看一看。   打开冰箱,里边蔬菜水果都是新鲜,喝剩一半的盒装果汁单独放到侧边,干净碗碟摆在橱柜里,厨房岛台上都没水渍;客厅的软垫终于不是东一个西一个,而是整齐堆叠在角落,茶几上没放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半块面包、开封的威化饼干……   顾母边看,边不住暗暗点头。   一两个月不见,亦徐比之前更有条理、讲究干净卫生,她作为母亲感到很满意。   拖开满满的零食柜,顾母准备像以往般将过期零食清理掉——亦徐总喜欢买一大堆,每次尝了几口,又担心热量过高不敢多吃,放着放着过了保质期。   然而打开一看,徐苓君怔愣住了。   各种零食袋码得整整齐齐,封口夹规整,里面没有一个不是在可食用日期内。   徐苓君隐约察觉到不对劲——   她非常清楚自己女儿是什么样的性子,说得好听点是随和,往难听了说,是粗心大意。顾亦徐或许会一时兴起收拾下客厅、厨房,但顾母更愿意相信,那些是家政人员的功劳。   若论亦徐连食品过期这点细枝末节都注意到,是决计不可能的。   顾母心存疑虑,抬步时,似是有所感知般,忽然定定望向客厅侧边一扇隐蔽门。   这家房屋是她找人装修的,顾母知道,那是间没人住的卧室。   但徐苓君竟然鬼使神差,推门而入。   预想中空旷无物的房间内,竟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第一眼看到床上整齐叠好的被子,强迫症似的不偏不倚,刚好位于中轴线上的枕头,右侧是嵌入式衣柜,纸袋、海报等靠墙收纳摆放。   顾母走进几步,发现床头正对的位置多了个新置物架,上头放了十几本书,仔细一看书名,《博弈论与信息经济学》、《区块链技术理念下国际结算模式创新研究》、《国内大循环经济发展新战略与政策选择》……   越看越心惊——   很明显,这里住进了一个人。   徐苓君霍然拉开一旁的衣柜。   衣服不多,只十来件,明显属于男性的运动裤,长袖卫衣、外套摆放其中,边上挂着几件用收纳袋套着的面料考究、做工精细的西装。   “……”   顾母端庄典雅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裂缝。   ——有个陌生男人,和她的女儿同住一个屋檐下。   而她对此人闻所未闻。   饶是徐苓君这般经受得住大风大浪的沉稳性子,在这一刻,也产生了某种颠覆认识性的震惊骇然神情。   作者有话说:   今天实在太多事了,下午建模组会差点没把我送走。更新的有点少,明后天看看能不能加更! 第57章   复习到一半,顾亦徐头昏脑胀。   她本来就对数学不感冒,比起阿拉伯数字,各种语言的字母可爱多了,她可以轻轻松松在半小时内背一百个单词,却记不住两个概率公式。   贝叶斯公式,由果溯因。   全概率公式,由原因推结果。   因果,果因……顾亦徐念念有词,手抵在桌面撑住额头,勉强打起精神默记,做完一套测试题后对答案纠正。   唔,还行。   几乎全对。   顾亦徐终于放下心来,概率论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接下来专心复习高数——   耳边听见异响,隔着门走廊外响起一阵紊乱的脚步声,刚觉得奇怪,紧接着下一刻寝室门被急促拍响。   “开门,开门——”   是个男生的声音。   顾亦徐猜测莫不是有人来找程奕,放下平板走到门前,靠近时隐约听到外头几句人声,像是呵斥对方毛躁。   司旻“噢”了声,敲门动作即刻放轻许多,语气堪称彬彬有礼:“有人在里面吗?”   宋鸣真受不了他:“蠢啊你,这不有校卡?”   他们刷卡进来时,顾亦徐手恰好搭在门锁上,门乍然一打开,屋内屋外几人撞了个对眼。   司旻站在最前,一见顾亦徐,表情很是意外。   这人不是那个谁?   那个被程哥亲口盖章承认的女朋友?   殊不知顾亦徐比他更惊讶,看着司旻、宋鸣等人:“你们……”   最后决胜那球相信在场观众无人不印象深刻,顾亦徐几乎是瞬间想起来,正是眼前这个清秀的男孩子扣杀进分,好像是东大校队的二传手。   司旻很快反应过来,打了个招呼:“hello。”   他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你好,我是司旻。”   顾亦徐还没张口,就有人抢先一步回答。   “我不好。”   背后一人冷冷道。   “……”   “……”   顾亦徐这才看见程奕,他原被前面的司旻挡住身影,脸色不算好看,和中午离开时闲适自在截然不同,面上泛起一丝苍白,眉头紧蹙,像是在忍受某种剧痛。   “别废话,让我进去。”   司旻一拍脑门,差点忘了正主,赶忙侧身让他进来。   程奕竟是被人搀扶着,单凭左脚站地,手臂搭在宋鸣的肩上,支撑住半边身体。   司旻拎着副拄拐,宋鸣将程奕慢慢扶到沙发上坐下,小心没碰到崴伤的右脚。   三人挤进来,加上顾亦徐,将小客厅填的满满当当。   顾亦徐一时不明白状况,但瞧得出程奕指定是腿上哪伤到了,她心中一惊,“这是怎么了?”   司旻言简意赅:“比赛时被垫脚,右脚踝崴了。”   顾亦徐不解原由,“为什么会伤成这样?”   司旻迟疑着,构思该怎么描述才好——那群女生不好好在观众席上呆着,跑到场边附近瞎溜达,美曰其名呐喊助威,在界线外站成一圈人墙,却妨碍了选手们的发挥。   救球时那群人躲闪不及,导致程奕触球时为避免撞上她们,一个错身没站稳,被人垫脚扭伤了脚踝。   赛程还没过半程奕便受伤退场,最开始疼得冷汗如雨,话都说不出,在体育馆的校医室冰敷了近一小时,才勉强缓过来。   程奕径直伸手,捏了捏她的掌心,以示安抚,“救球时没注意,有观众跑到场地周边,不小心踩到了。”   他说话时语调沉着,仿佛这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其实脸色青白,出卖了真实感受。   宋鸣告诉她:“校医检查过了,说是踝关节扭伤,冰敷了一小时,还好勉强能走路,说明骨头没断,只是疼得人受不了。”   顾亦徐担忧地看着程奕。   其实早上看程奕打球时,便知他一碰到球就不管不顾起来,是否会受伤不在考量中,输赢才是关键。诚然,这种体育精神很好,可未免太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了。   顾亦徐只好问道:“比赛结果如何?”   “赢了。”   “明天还剩最后一场,徽大整体实力比南体差一截,这局他们好运抽到轮空,直接晋级决赛。”宋鸣指着程奕,“但他不能打,最后输赢不好说。”   “那其余人呢?”   顾亦徐心想不是还有替补吗,谁知宋鸣竟误解了,“你说其他人啊,半路上程奕都让他们都回去了,他非要自己一个人回宿舍,我和司旻放心不下,还是送送他。”   说到这,宋鸣顿住,忽然间品味出点什么。   他俩原先还纳闷,程奕为啥坚持不要人送,难道撑拐更好走?路上摔着了都没个人扶。   司旻眼神闪烁一下,“我刚才敲门时,还以为开门的会是程哥宿友,没想到……”   竟然会是顾亦徐在这。   上午比赛完,他们当时在更衣室,一群人吆喝要见“小嫂子”,让程奕把他女朋友带过来,在大家伙跟前过个明面,请吃脱单饭。   谁知程奕忒不厚道,前脚闷不做声听完,后脚衣服都顾不上换,眨眼人影消失不见,跟防贼似地提防他们。   司旻等人憋着股坏劲,商量着怎么设法扣住这俩人,计划都打好了,谁知下午比赛时,观众席上压根没找到顾亦徐的身影。   程奕那时一本正经,说她中午回学校了。   忽悠!就使劲忽悠,人明明就在这!   司旻和宋鸣俩人挤眉弄眼,默契十足地低头嘿嘿笑起来。   啧啧啧,队长不愧是队长,论玩也是他会玩,把人藏在宿舍里,跟金屋藏娇似地不给人见,这不正好方便自己那什么吗……   程奕一看他们那龌龊表情,就知没安什么好心,“你们不是说有事要忙,还不走?”   司旻佯装没听出赶人的意思,笑容愈深,同顾亦徐道:“我早上见过你,那一球接得漂亮,又稳又准,嫂子之前也打过排球吗?”   顾亦徐一愣。   这人叫她什么?   “没有。”   司旻一听反而兴奋了,“那你真该试试,特别有意思,比篮球好玩多了,你要想练习,我可以教你传球、垫球。”   宋鸣扑哧一乐,他那接球技术,还是算了吧。   “是吗。”顾亦徐有点招架不住他的热情,“谢谢你啊。”   司旻“哎”了声,“都是自家人,客气啥呀——啊!”   程奕抬起没受伤的腿,赏了司旻一脚,扬声道:“你不说话,没人知道你长了嘴是吗?”   程奕极少说粗话,骂人更是从未有过,他语气稍重,就已经是在警告分寸。   司旻捂住大腿,疼得龇牙,乖乖比了个“OK”的手势。   宋鸣咧嘴一笑:“你自己要脸,干嘛说他?心眼真够坏的。司旻,你上赶着教学,没看见有人不高兴了吗?”目光扫过沙发上的两人,语意诙谐:“看来这里不欢迎我们,我们走。”   “好嘞。”   两人笑得一脸暧昧,转身走了。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亦徐顾不得害羞,忙问:“还疼吗?有多难受,伤得重不重?”   他没有包扎,顾亦徐拿捏不准伤势,只听程奕说:“今明两天冰敷,之后热敷就好。”   “真的?”顾亦徐怀疑。   “真的,刚开始疼而已。”   他并没有刻意隐瞒,程奕自己心底有数,垫脚后伤势有轻有重,他这休养几天就能好,已经算很幸运。   “那你现在出门都要靠拐杖,怎么上课啊。”   尤其是唯一的宿友也不再,顾亦徐放心不下,“你这几天要不都去我那住,我来照顾你。”   程奕闻言笑了,“你会照顾人?”   他觉得顾亦徐的话很有意思:“你有照顾别人的经历?确定不是被照顾的那方?”   这三连问下来,顾亦徐被问得心尖发颤,没啥底气,但目光一落到程奕的伤腿上,她忍不住认真说:“我会努力的,要不,你先试试看?”   ·   车身驶进独栋别墅,在大门处缓缓停下。   后座的徐苓君没立即下车,按揉着太阳穴,头疼不已。   司机从后视镜看见,关切问了句:“太太,您是晕车了吗?”   顾母微叹口气,“没有。”   “但您看起来好像很不舒服。”   “……”   徐苓君情绪压抑沉闷,又仿佛十分困扰,不得其解。加之一顿饭局上人情往来,颇耗费心神,此刻身心疲惫。   “谢谢你老吴。”顾母淡然笑道,她总归是端庄得体,“我感觉这一切还可控。”   司机老吴还在琢磨这话,徐苓君迤然下车,进门时瞧见衣架上多了件陌生的长款风衣。   顾母神色一僵,瞬间又想起那间卧室里的衣柜。好在很快,衣服的主人听到开门声,望了过来。   秦月见到徐苓君,立即放下茶盏,笑着叫了声:“大嫂。”   “你怎么来了?也不和我提前说一声。”   “这不好久没来走动了吗?庆宗去了北京出差,留我一人在家闲得没事干,我便想着来看看你和大哥。”   顾老爷子生了四个孩子,两儿两女,得了两个“好”字,秦月与徐苓君是妯娌,从结识至今,二十多年来两人关系一直不错。   顾母见到她,绷紧的心情舒缓了不少,“那感情好啊,今晚留下来住一晚再走,我明天不上班。”   秦月也是这么想的,“我算准了大嫂周末有空,才跑过来的。”   “箐箐呢,她今天也不在家吗?”   “跟她爸爸一起出差了。她事业心重,一刻停不下来。”   秦月忽然注意到她用了个“也”字,不禁意外:“大嫂原先知道这件事吗?”   “没。”顾母轻轻摇头,“我和投资商们吃完饭,顺路去看亦徐,发现她不在家里,扑了个空。”   秦月笑道:“该不会是和泽临一起跑哪玩了吧?”   “泽临?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大嫂难道没听亦徐和你说吗,泽临现在搬去她那住了。”   顾母闻言诧异。   秦月语气略微不自在。   家事闹到不可开交,她在徐苓君面前多少有些挂不住脸,“泽临之前胡闹,一晚上在夜店刷了小百万,箐箐知道后到银行停了我们给泽临的卡,房子、车子全都没收了。他气得不肯回家。”   秦月提起这事,不住烦心,“我和她爸都劝她不要做得太过分,泽临性子吃软不吃硬,这回把她弟弟逼走了有什么好。泽临在外没钱没房子住,不得饿肚子?”   作者有话说:   明天提前更新,大概在中午或者下午发~ 第58章   顾母微微错愕。   难不成,那房间里住的人是泽临?   在中午瞧见那场景时,徐苓君惊得变了脸色,任由哪个母亲发现自己女儿与外人同居,都不可能维持镇定和淡然。   良久后,好不容易情绪平复下来。   顾母沉思片刻,拿出手机。   不是给顾亦徐打电话。   而是查看这间房子的监控。   为了安全起见,装修时房屋的每个角落都装上了监视器。她没有过多窥探孩子隐私的癖好,但过往的经历让徐苓君不得不提防起见,亦徐执意一人在外独居,安保措施一定到做到全面。   然而,摄像内容空空如也。   监控器每七天实现自动覆盖,今天恰好是第一天。寻遍整间卧室,储放物品实在不多,似乎是才住了不久,能辨认身份的证件、物品更是一样都找不到。   徐苓君抱着满心忡忡,没有贸然打通电话过去,质问顾亦徐。她预计回家后与顾庆民商量一番,如何体面处理这件事。   此刻,徐苓君的表情颇耐人寻味。   若是顾泽临,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可真是……   心口巨石骤然落下,顾母好气又好笑。   也是,照亦徐的性格,怎么可能一声不吭和个陌生男人住一块?   想明白这遭,顾母心情一片舒展,接着问:“然后呢?”   秦月无奈极了,“他没钱吃饭,饿了两天肚子,最后只能找亦徐。他跟箐箐姐弟两人较劲,谁都不肯服输,后来打电话告诉我,说是住在亦徐那边,让我和他爸别担心,还叮嘱我这件事千万别让他姐知道,省得又被抓回去管着。”   顾泽临卡上一分钱动不了,酒店都没法住,儿子自小从没在物质上被苛待过,要什么家里就给什么,顾箐这个作姐姐的,不知怎么这般狠心,秦月真是又恼又无奈。   慈母多败子,女儿讲得那些道理,她未常不懂,但泽临受了一丁点儿委屈,她这做母亲的心里第一个受不了,担心得连着好几晚睡不着。   秦月不觉得自己哪儿错了,换作女儿出了什么意外,她同样不可能睡得踏实。   当得知自己儿子在亦徐家有个落脚歇处,秦月才算放下心来,之后背着顾箐给顾泽临塞了几十万零花钱,不敢多给,若是他花钱大手大脚,太铺张浪费,再被他姐逮着了,秦月也救不了他。   徐苓君倒想帮侄女说句话,但见秦月完全没有教子无方的自觉,还是收了声,免得多费口舌。   “好了,不说这些,省得提起你烦心。”徐苓君道。   阿姨恰好过来,问顾母晚上做什么菜。   秦月顺嘴提了句:“我拿的那十几条新鲜野生黄花鱼,个头足有七八斤重,刚从海里打捞空运过来的,都放哪了。”   “还在保鲜盒里。”阿姨说:“我见冰没化,就没拿出来。”   顾母奇道:“你还买了野生黄花鱼?”   “不是买的。”秦月笑了笑,“都是别人送的。大哥和亦徐他们不是喜欢水产么,我一个人又吃不完,索性全拿来了。”   顾母失笑,也不客套道谢,“行,那我包鱼肉饺子招待你。”   转而和阿姨说:“周姐,晚上吃得轻淡点。把泡发好的海参、鲍鱼、瑶柱那些拿出来煮粥,鱼肉剔骨剁馅,和好面团,你不用动调料,我自己来包。”   秦月闻言打趣:“那好啊,大嫂难得下厨一回,我有口福了。”   顾母亲手下厨,秦月和阿姨到厨房帮忙打下手,三人一派其乐融融。   顾亦徐回到家时,全然不知自己在钢丝线上走一遭,整副心思挂在程奕身上,进门时不忘提醒:“慢点,别被门槛绊倒了。”   终于,把人平安无事挪到沙发上,顾亦徐说:“你这两天不能用右脚走路,有什么要拿的记得叫我。”   “对了,要冰敷。”   她立即想起来,“我去给你拿冰袋。”   “嗯。”   “想喝水吗?”   “不。”   “饿不饿,我去给你洗水果。”   “不用。”   顾亦徐目光审视地上下扫视一遍,盯着他。   程奕一脸木然,“怎么了?”   顾亦徐疑神:“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能照顾好你,对不对。”   “我好像从没讲过,现在需要人照顾。”   他提醒:“是你一直在自说自话。”   其实路上顾亦徐根本没帮上多少,程奕适应了拄拐后,能自己单脚走,只是累了点。顾亦徐如临大敌的阵势,反而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是扭伤脚踝,不是残疾,能够自理。”   顾亦徐眼巴巴望着他,“难道你一点都不需要我吗?”   程奕沉思一下,“我要发个邮件。”   顾亦徐二话不说,起身去书房给他拿来笔记本电脑。   “……”   程奕忽然体验到某种新鲜感,“等会。”   “这儿没有充电口。”   房间里有,顾亦徐扶着他进了卧室,门轻轻一推便打开,顾亦徐未留心到这处异样,只当程奕没将门关严实。   他进来嫌闷,顾亦徐去开窗。   开窗后,高层对流风冷飕飕,不间断地刮进来,程奕感到冷,她又到衣柜挑了件外套。   程奕慢悠悠地穿上外衣,不由心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听话的人?   软和到像是没半点脾气,如同一杯温白开,纯净、予以恰好的温度,不会拒绝,怎么欺负都行,再过分的要求都行。   恼怒到了极点,也只会委屈地用通红的眼睛瞪过来,毫无威胁力不说,甚至想让人变本加厉的欺负,让那双水红眼眸更红更潮湿,落下泪来,都不算完。   ——所以,程奕才总是忍不住的戏弄她,得寸进尺。   她越纵容,他越是放纵。   `   到了晚上,脚踝肿胀淤血,即使不碰,一阵阵胀痛感也足够叫人难以忍受。   顾亦徐敲门时,程奕正换衣服,上衣掀起脱到一半,忽然又放下。   “进来。”   两秒后,她推门而入,探进半个身子。   顾亦徐轻声问:“组会开完了吗?”   “刚结束。”   “那就好。”   她是在门外听见完全没声音,才敲门询问。   顾亦徐踱步走近,瞧见程奕只穿了件T恤运动裤,外套挂在椅背上,心底大致有个猜测。   “是不是要洗澡?”她问。   顿了下,飞快补上一句:“需不需要我帮你洗。”   程奕以为他听岔了。   “什么?”   “我说,要不要我帮你洗。”   程奕不禁蹙眉,看向顾亦徐,怀疑他俩谁不正常。   顾亦徐只好解释:“浴室地板滑,你又站不稳,我进去给你搭把手呀。”   吃完晚饭后顾亦徐就想问来着,但那时程奕到点开会,便没问出口。她念着程奕下午打排球出了汗,以他那洁癖的性子,肯定忍受不了晚上不洗澡,顾亦徐可是给自己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才鼓起勇气过来的。   程奕默不作声,顾亦徐快先撑不住了,“你到底洗不洗啊……”   “你说照顾,原来就是这么照顾法的?”   程奕沉默一瞬,“你是准备把我照顾到阴沟里去。”   尽不干人事。   顾亦徐小声说:“你又不是船,翻不了。”   “我好心问你,真不用帮忙?摔倒了怎么办?”   “要不,我陪你进去——”   程奕推开她,拉开一定距离,“你冷静点。”   他憋了半天,都没找到用什么形容顾亦徐,最后说:“别这么……急色。”   顾亦徐闹了个大红脸。   谁?   程奕说她急色?   怎么这样形容她。   自己分明只是担心他的安全!   好吧……虽然也没错,她初次见到程奕,正是被外表所吸引,哪怕眼下受了伤,面色微微泛白,展现出平日难以得见的脆弱美感,更叫人挪不开眼睛。   顾亦徐禁不住诱惑,低头敛色,鬼迷心窍地没反驳。   程奕见到她的反应,微微一愣。   须臾间,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好。”   程奕隐含笑意,“今晚就麻烦你了。”   态度陡然一变,顾亦徐猝不及防,被砸了个正着,有点晕眩茫然。   那厢话音刚落,程奕手即提在下摆,眨眼除掉了上衣。   顾亦徐惊讶得瞪大双眼,目不转睛看着程奕。   他脱下衣服时,肩宽腰窄腿长,身体比例完美到不似真人,□□的上半身出现在顾亦徐面前,运动裤的松紧带卡在腰间,边缘压出一圈浅浅的红印。   程奕抓住她的手,“来吧,让我看看你怎么‘帮’我洗的。”   顾亦整个人僵住。   这!想归想,可实际上,她没做好准备啊!   程奕一声招呼不打,就……   “不,等等!”   方才的那些话已经是顾亦徐的极限,现在脸皮薄得直想找个角落钻,她急于躲避,程奕甫一碰到她得手臂,顿时像受只惊吓的兔子炸毛跳脚。   程奕纹丝不动,攥着她手臂将人拉到身前:“我可是伤患。”   “我我不,我什么都没说。”   顾亦徐磕绊道:“今晚你还是自己洗,没事的话,晚点我再过来。”挣扎甩开程奕的手,飞也似逃了出去。   房门“砰”地一声巨响甩上。   关门时有多急促,彰显那人心底有多慌张。   背后,程奕“嗤”地笑了声。   ——这个胆小鬼。   ·   由于伤势不算严重,养了足足近一星期,程奕脚踝好了七七八八,终于可以正常走路。   最开始姿势有点别扭,但没有办法,刚痊愈不久只能慢慢适应,不能立刻把身体重量压上去。   前几天程奕没法走路上课,都请了假,研究生课程不算多,只有五六门,平时课堂表现是其次,关键是各项大作业、论文和课题报告。   老师们一听说程奕受伤,立即爽快批了假,并纷纷慰问伤情如何,那股亲切热络的态度,让从没受到过如此区别对待的顾亦徐羡慕不已。   不过仔细一想,像程奕这样的学生有哪个老师不喜欢?他的导师周赞元教授更是恨不得把程奕当亲儿子似的关怀。   程奕能走动后,周四一早,就去了学校上课。   临出门前,顾亦徐问他晚上回不回来,他犹豫一刻,答应了。   顾亦徐掩饰不住欣喜,笑了起来。   这段时间,程奕已经完全适应了和她住在一起,两人的生活习惯,兴趣爱好逐渐同步,共同话题越来越多;回想程奕第一次来家中上课时,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聊天的话题,短短一个多月,竟能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真是出乎意料。   两节课分别在早上和下午,程奕上完最后一节课,收拾好东西,离校前,拐道去了第二体育馆。   听声音,排球馆内已经有人在练习。   程奕对此不感到意外。   他们的训练时间具有弹性,除了周末外,每个人的学院、年级不同,课程上找到个所有人不冲突的练习时间是不可能的。因此有人选择在晚饭前练习,也很是常见。   程奕来体育馆自然不是打排球。他伤还没好全,只是走到半路上,记起上周六穿着球衣走人,原先换下的衣服还没拿走,留在了更衣室。   然而没想到,更衣室内很是热闹。   队里好几个人都在,包括宋鸣、老贺,一群人窝在更衣室的海绵垫子上聊天。   那几块厚垫子本来时学校半年前买来练跳高时多了剩出来的,恰巧那段时间更衣室沙发坏了,破了个大窟窿。教练指使三四个男生到隔壁第一体育馆的储物间,拖几张出来先应付下。谁知这么躺着躺着,结果躺出了感情,后来谁都不愿意换,于是这么凑合着用了大半年。   他们一见开门的是程奕,话头登时顿住,随即哄笑道:   “唷,队长好了啊!”   “程哥也来训练吗?”   “……”   一群人七嘴八舌,程奕反而奇怪:“你们这么早过来?”   问了方知,原来今晚是司旻的生日,他们提早来这布置惊喜,准备让这小子大吃一惊。   程奕闻言挑眉。   依他对这群人的了解,这不是惊喜,应该是惊吓吧?   “感觉怎么样?还行吧。”   宋鸣走过来问道:“这几天去你宿舍,怎么都敲不响门,跑哪去了?”   程奕浅笑,“你说呢。”   宋鸣嘿嘿一笑,他自然猜得个大概,程奕这副表情,分明就是承认。   “肯定是跟女朋友黏一块了吧?都这样了,还不准备请我们吃饭?”   “饭吃多少顿都没关系,但她肯定不会来。”   “这么难搞?”   宋鸣讶异:“她是什么千金大小姐,架子摆的这么高,这是不给你脸啊。”   “和她无关。”   宋鸣:“?”   “是我不想给你们脸。”   “……”   宋鸣顿时无语,他发现程奕这人挺阴险的,刚想回击几句,外头又进来一人。   看清来人的那刻,室内突然诡异地安静下来。   这人他们再眼熟不过。   就最近那个周六,他才跟程奕俩人发生了不小的冲突。   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虽然不知道他俩哪里结了仇,但每逢见面时必起争执,而且次次都是同一人主动惹事。   齐垵瞧见程奕,明显有些意外,愣住几秒。   正当众人以为齐垵又要生事时,这回偏偏出奇地很——齐垵很快恢复神色如常,自顾自走到柜子前开锁,存取东西,连同宋鸣都没打招呼。   “……”   “……”   队友们面面相觑:这样的平和,还真是闻所未闻。   正当众人捉摸不透时,齐垵忽然停了动作,转身,径直盯向程奕。   “谈谈?”   语气轻描淡写。   程奕打量他一会,没立刻回。   看表情,像是在思考可行性。   最后,他颔首:“行啊。”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更衣室,余下十几人相互对视。   沉寂片刻,老贺忍不住道:“他们不会打起来吧?”   “不好说。”   “他俩有什么好谈的?”   队友们摇头不解。   他们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到宋鸣身上,在场人中,他是唯一一个和齐垵、程奕都交好的人。   宋鸣神情凝重,眉头一皱,根本搞不懂齐垵在想什么。   “先不管,看情况再说。”   话虽如此,排球队众人却都很放心不下。   二人进了隔壁,那间原先是体力测定室,后来废置不用,改成了杂物间,比如存放排球筐、拖把等,原先废弃不用的运动器材、康复器材,还搁置里头。   换言之,这里边趁手的利器不少。   宋鸣等人商量着过去听墙角,起码到时两人大打出手,他们可以拦下。   但还没等他们听到什么,门“咔哒”一声从内打开,两人继而走出来,瞧着面色平静,根本不像暴发过剧烈争吵的样子。   十几双眼睛望过来,其中宋鸣最为震惊,什么时候这两人能心平气和地独处了?   他忍不住率先问:“你们在里头说些什么呢?”   程奕指了下齐垵,“你自己问他。”   说完抬步回更衣室。   齐垵将头扭到一边,“一些私事。”   “你和他有能有私事?”宋鸣狐疑。   逼问几回,奈何齐垵嘴风太紧,什么都套不出来。   最后,齐垵不耐推开他,“别问那么多行不行,烦不烦啊——”   一转身,却在走廊拐角,看到嘉芙。   她不知在那站了多久,眼神无比复杂地看着他。   ·   出了校门,到附近站牌“东华大学”的公车站等候,程奕往常都从这里出发,在江滨公园下车,之后步行五分钟,就能到顾亦徐居住的小区。   从校门到公交站的短短路程,程奕不禁想到刚才和齐垵的简短对话。   实话实说,程奕对这么一个时不时到挑衅滋事的人毫无兴趣,甚至提不起愤怒的情绪,只觉得幼稚。   ——他早已过了被人挑刺、感受到不公平时,便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年纪。   他向来厌恶用直接暴力的方式解决问题,拳头相向不是勇士,而是动手不动脑的莽夫。打架解决一切问题,只属于热血上头的未成年人,当面临与别人矛盾,尤其当自己不是过错方时,思考怎么和解才是成熟的思维方式。   只有在和解无法达成,忍无可忍下,程奕才会考虑使用必要的武力解决途径。   但很显然,齐垵本事没他自以为的那么大,他除了造成点骚扰,如同聒噪的乌鸦在耳边喋喋不休,隔三差五飞到头顶转一圈耀武扬威,此外也没有别的什么。   正这般分神想着,程奕忽然一刻心悸,身体比思维先一步察觉到异常,脊背瞬间僵硬。   猛然转身,背后并没有人。   “……”   程奕不认为那是错觉。   从有意识开始,他的感知成数倍敏感于常人,能通过短暂接触,迅速判断出一个人的职业、习惯、情绪等,尤其在后者上,程奕相信自己的直觉胜过一切。   他有所警惕,但步伐镇定不变,按原路程继续走。   等待的那趟公交很快抵达,程奕刷卡上车,挑了个后排靠窗的位置,闭目养神。   公交车启动,缓缓驶进车流,没人发现,它的身后多了条紧缀的小尾巴。   黑色的车身始终保持三个车位的距离,跟在公交车后面,不至于引起格外注意,但又确保不会跟丢。   从东大到江滨公园,期间共有六个站,即将停靠第四个站时,程奕睁开眼,在“万卷书城”站台下车。   站台往内几十米就是书城。建筑外观像本平放的书,四四方方,延长出的屋檐、底座设计像是书皮处伸长的那截外包装。程奕沿着对角线的方向走去,书城一楼对外租售,沿街开设各类商铺。   程奕进了一家士多店,在柜台随手拿盒糖果,付款。   余光瞥过,那辆车在路边停了下来,没再跟着公交车。   程奕见之心底冷笑。   女店员收钱时,眼神不住这位客人身上瞟,他进店买了盒糖,却没打开吃,径直丢进背包里,转身出门左拐。   店员一愣,隔壁是家体育用品专卖店,她刚才看到的男孩子相当白净帅气,脖子挂着摘下的蓝牙耳机,穿扮运动系少年感十足,人却透着股清冷,这一反差尤其令人难以招架。   店员寻思,他指定是来买体育用品。   程奕从印着“Sport”字样的专卖店出来后,背上多了个黑色长条布袋,他目不斜视,经过黑色车身前,没有一刻迟疑停留。   里面的人终于坐不住了,打开车门出来。   对方叫了声:“少爷。”   程奕停下脚步,侧目看去。   这是个身姿笔挺、衣冠楚楚的成年男性,约莫三十来岁,依他的品貌,丢到任何一个上流社会的宴会中充当成功人士,都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但在程家,他连个管家都当不上,只是最普通常见的司机。   程奕半眯着眼,“你在跟踪我。”   尾音并未扬起,而是确凿肯定。   “我是按程先生的命令,接您回去。”男人纠正道。   “他要我回去,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程奕语气满满讥讽,“他命令我去死,我便该去死么?”   “程先生不会这么做。”   “你不是他,没资格说这话。”   “……”   “是。”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程奕加重语气,“别再跟踪我。”   男人只身挡住路,“少爷,程先生太久没见您,他很想念自己的儿子。”   “他有这么多儿子,不缺我这一个。”   “程家对外承认的永远只有一个孩子,其余不见光。程先生再意的只有您。”   程奕露出个讽刺的笑容,“那我是不是应该还感谢他?”   “少爷……”   “别这么叫我。”   难以想象,竟然会有如此奴性的人,仿佛他们与外界脱轨,生活在封建社会,仍使用帝王家臣、卑躬屈膝的那一套。   程奕眼底愈发寒凉,鄙夷道:“我不回去,滚开。”   “在我面前摆什么父慈子孝的戏码。”   程奕寒声道:“真够恶心的!”   男人沉默了。   但今天无论如何,他也要将程奕带回新加坡。   程奕面沉如水。   他认为暴力解决不了问题,但是见到眼前这人,毋宁更确切地说,是透过这个“传话”的机器,记起那个最痛恨的男人,所有理智瞬间被躁郁、怒火焚烧殆尽!   程奕只想说一句——   去他妈的。   他解开身后的袋子,拎出一根长长的金属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锤在车前盖上,金属铁皮瞬间凹陷进一个深坑,车身尖锐鸣笛,附近路人们惊恐地看过来。   程奕根本不泄愤,紧抿唇一锤接着一锤,钢制实心棒球棍将宾利车身砸得坑坑洼洼,拉到维修厂,都只能重新定制外壳金属。   男人脸色铁青,却没有阻止,任由程奕施展,他年少时曾和位武学宗师学过两年散打和擒拿,力劲胜过绝大数普通人,最后棒球棒弯折报废,程奕出了一身汗,霍然转身,一下下深深喘息,目光如炬盯着眼前男人,森然幽黑的瞳孔如同盯上一头势必扭杀咬断脖子的猎物!   男人喉咙发紧,逐渐感到呼吸阻滞,警惕地缓缓紧握住拳头。   从程奕面沉如水的阴翳表情,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男人的身影,使得他浑身战栗,丧失反抗的意志。   这两人不愧是父子!   同出一派的阴沉狠毒,他早该知道!程奕不是温顺的田园犬,不可能乖乖听人的安排。   这是条嗜血成性的雪狼,只是披着羊皮太久,在羊群中潜伏到让所有人忘了他残忍的本质。   棒球棍丢到一边,“哐当”的金属砸地声听得旁观者触目惊心。   “听好了。”   “下次再出现我面前——”程奕笑意不达眼底,“这根棍子砸得就是你脸上。” 第59章   下午五点,日头西沉下去,斜照进体育馆一楼的整面玻璃墙,落得满地夕阳。   在充足明亮的光线下,每个人脸上的细微表情都瞧得分明。   嘉芙骤然出现,引起一波小小讶异。   “嘉芙姐——”   一群男孩们很快反应过来,叫了声。   嘉芙算得上是他们排球社的元老,在场没人不认识她,就连队内资历最浅的贺柏川也和她混个脸熟。   宋鸣一分神,顾不上追问齐垵,跟着喊道:“嘉芙姐,你怎么来了。”   “有点事,来找个人问问。”   “谁?”   甫一问出口,刹那间宋鸣恍然意识到:嘉芙跑来这找谁不是再明显不过了吗,还真不凑巧,“哦你来晚了,程奕才走——”   “我看见他了。”   “在走廊拐角。”嘉芙面不改色,道:“我过来的时候,他正要出去。”   碰面后,程奕还点头跟她打招呼,两人擦肩而过,谁都没停留。   宋鸣有些不明白,竟然不是程奕,那是谁?   嘉芙目光越过众人,直视居中一人。   几乎是对视的那一刻,齐垵神色微变。   嘉芙深吸口气,“齐垵,你过来。”   直奔来意:“我有些话要问你。”   齐垵跟着嘉芙走后,留下一群人疑惑更深。   “齐哥找队长谈话,嘉芙姐又找齐哥谈话……一个接一个的在干什么呢?”   有人猜测:“他们之间不会发生了什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旁边人顿时觉得在理,“哎,嘉芙姐不是那啥,喜欢队长吗?”   “对啊!她这回竟然不是来找程哥的,这里边肯定出了问题!”   “不过话说。”一人不解:“这跟齐哥有什么关系?”   他们想不明白,又齐齐望向了宋鸣,指盼他能透露些隐情。   宋鸣见了一阵烦心,“我哪知道,一个个都怪里怪气的。”   “行了,都别聊了。先去训练,不然等会教练要过来催了。”   出了体育馆,嘉芙走在校道上,身后齐垵沉默地跟着,亦步亦趋。   夕阳印在脸上,温度不烫不热,却刺目得叫人睁不开眼。下课后学生们背着包,三三两两从教学区回宿舍,女孩子们怕晒撑着伞,谈笑间讲到个有趣的话题,几人笑成一团。在这条富有生活气息的道路上,唯独他们周边一阵诡异缄默。   在经过第一体育馆与第二体育馆之间的空地,嘉芙拐了进去,齐垵紧跟随其后。   水泥建筑将落日遮得严严实实,余晖在这里止步。   嘉芙站定转身,齐垵看着她。   “你那天问我考研专业的事,为什么?”   “我好奇。”   “好奇什么?”   “你没继续选择法学,总该有个原因。”   问得快,答得更快。   嘉芙是个聪慧细心的人,早在来之前,就做好步步逼问的打算。   她最初犹豫过一段时间,怀疑自己是否太过敏感,太过想当然:如果询问之后,主观臆测全盘错误,那未免显得自作多情,该多下不来台面?   但嘉芙心底憋了好几天,实在快要受不了,她不是藏得住心事的人,向来想什么便做什么,行径任性自我随心所欲,不顾及别人会怎么想。   她只在乎自己,但凡认为对的,只管去做,从不在意旁人异样的眼光。   正如喜欢的程奕时候,一厢情愿对他好,至于程奕会不会回应,全然不在考量之中。   ·   嘉芙不慌不忙,又抛出个问题:“那为何在我解释完后,你没有停止下好奇心,又问了一遍。”   “似乎认定了我报考经济学,会有别的原因。”   “……”   “而在我讲述完后,你的表情——”   嘉芙回忆一下,“非常奇怪,像是很不可置信。可你又不是我,怎么会设想出我的答案?”   不愧是学法的,逻辑缜密滴水不漏,齐垵在她面前几乎处处透露破绽,唯有以默然应对。   可惜嘉芙专程过来,并不准备无功而返。   她坦然直言:“对此,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   “齐垵。”   嘉芙正色道:“你当时让我说实话,我这回想听的,也是实话。”   终于,齐垵嘴唇动了下。   “实话?”   “对。”   “我可以解释。但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   嘉芙不禁皱下眉头。   她尚且没问清楚,齐垵怎么反而来问她?   嘉芙有些不快,没答应也没拒绝。   齐垵见之表情苦涩几分,还是开口:“学姐那天说的,全部都是真的,没有半点欺瞒成分?”   他竟然纠结的是这个。   嘉芙感到自己被轻视,不由冷笑一声:“你让我讲真话,我纵使骗了你,也没好处。”   齐垵变相得到肯定的答复,难得笑了笑。   “程奕。”   他直接道:“——我认为你是因为程奕。这个解释你满意吗?”   嘉芙的表情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已知晓,这令齐垵微微错愕。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为什么——嘉芙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意,所以他才会下意识做出这般猜测,那嘉芙顺着这条思路,自然能找到最明显的那个答案。   “我因为程奕,或者是别的什么选择了我研究生的方向,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嘉芙一阵见血,“齐垵,我可不可以理解为。”   她顿了顿。   “你喜欢我?”   短暂静谧中,嘉芙慢慢感到紧张,听到自己胸腔的心跳声,她觉得自己真是大胆。   “不用理解。”   齐垵低声道:“我喜欢你,这是事实。”   戳破那层窗户纸,两年来,费心以试探和猜疑交织成的迷雾顷刻间散开。他的隐秘心思如同摊开在阳光下暴晒的一块海绵,越缩越小,恨不得扯一片云朵荫蔽,以挽留住为数不多的“水分”——那点可怜的自尊、颜面。   然而那不过徒劳,云遮日一时,烈日终会炙烤掉每一滴水分。   既然无处可藏,那便不再掩藏。   纵使嘉芙有所预测,可真正听见表白的这一刻,依然有种回不过神的震撼,“你……”   齐垵苦笑一声,“是,你没听错。”   “嘉芙,我喜欢你,在两年前就是了。”   这话很早前就想告诉她,却因为各种原因不敢说出口,他欣赏嘉芙的善良、真诚,还有她身上那股自己一直所缺乏的,直率的勇敢——   能够对心上人肆意表示喜爱,而他却始终顾虑再三,为自己的胆怯寻找借口,最初是排球社的学长们,后来又是程奕。   因为当有了充分“不表白”的理由,他才能心安理得,缩在龟壳里不出来。   齐垵也是这几天才想明白,嘉芙不喜欢他简直太正常,这么窝囊,真特么够废物,人家瞎了眼才会看上他!   嘉芙犹豫着,不知该说什么。   若是按烂俗国产剧的剧情,在男主角遇到喜爱的人后,作为女配的她,意识到初恋无疾而终,此时意外发现身边有更深情的人,该感激涕零,转身投入对方的怀抱。   是吧。   剧情就该是这么演的。   观众爱看,导演爱拍,剧本爱写,最后收视率为此买单。   然而生活不是偶像剧,嘉芙很清楚地知道,她是一个极其自私的人。   所以,她可以清晰地说出——   “可我不喜欢你。”   齐垵闻言,苦涩地笑了笑。   “我明白。”   “周六的事,我听司旻他们说了。”嘉芙道:“包括以前发生过的,我都听见了一些。你以后,不许再针对程奕。”   齐垵面色顿时无比尴尬。   不久前,他正好就此向程奕郑重道歉。   程奕静静听完,表示接受。   但他显然不打算和齐垵进行几句一笑泯恩仇的场面话,丢下“没事走了”四个字,径直开门出去。   “喜欢是个人的事,可你因为喜欢我,而伤害到别人——”   嘉芙想说齐垵不该如此,但转念一想,初见顾亦徐时,她那咄咄逼人的态度,一时噤声,没了指责的底气。   齐垵面色窘迫,“即使你不说,我也不会再这么做。”   嘉芙忽然沉默一瞬,“或许,我不比你好多少。”   “其实我有很多缺点。”   齐垵道:“比如?”   “比如狭隘、妒忌,霸道、脾气坏,见不得人好……“   齐垵一脸困惑,“你不是这样的。”   “我就是这样,你喜欢我,便看不到我的不好。”   齐垵眼神复杂地看着她,“论起来,我比你更狭隘,脾气更坏,更容易妒忌。这又怎么说?”   话题越跑越歪,嘉芙扑哧一乐,随即恢复正色。   接下来怎么办。   她对齐垵没感觉。   “……”   以前眼睛只顾跟着程奕转,从未察觉到齐垵对自己的感情,现在摊开后,反而一时不知该如何相处。   她的为难现于言表,齐垵明白了,“喜欢是我自己的事,你不用觉得有负担。”   “我知道你对我……”齐垵顿了顿,给自己添上个还算体面的微笑,故作轻松:“所以,就和以前一样好了。”   话虽如此。   但是,怎么可能还会一样?   嘉芙沉思道:“你说的没错,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喜欢是个人意志,你是否喜欢我,并不会对我造成任何的影响。”   “但是。”   她忽然微微一笑,像当初刚入学时,他像个毛头小子砸坏了体力测定室的器材,学长们严厉呵斥时,嘉芙柔声劝解,对他安抚时那般笑容可掬。   “我今天心情不错,而你运气恰好很好。”   迎着齐垵难以置信的目光,嘉芙狡黠笑道:“或许,我们可以从朋友更进一步,至于合不合适——”   “那些交给以后说了算吧。”   ·   周四晚上,因公选课不点名,顾亦徐跟蕙蕙合计,不去上课空出一晚上时间,复习明天的投资项目分析。   她提前从学校回家,下午概率论期中测考完,各种分布函数、期望方差特征、区间估计……让顾亦徐头都大了一圈,万幸百分之七十的题都做过类似的题型,剩下陌生的,经过推理分析,也能做出个大概。   顾亦徐约莫怎么都有七八十分,符合心理预期,高数那边成绩也出来了,低分擦线飘过。眼下只剩那块最难啃的骨头,待周五期中测考完,接下来又可以快活度过两个月时间,直到期末前夕。   顾亦徐疲惫之余感到些许放松,高兴地轻声哼着歌打开家门。   从玄关进入室内,明暗度骤变,顾亦徐只见一片漆黑幽暗。   待适应几秒后,眼前隐约浮现电子屏幕的蓝光。   嗯?   声音一顿,顾亦徐凝神看去,客厅的电视正开着,却没有声音。   难道程奕已经回来了?   他怎么不开灯呢。   走近几步,顾亦徐闻到股浓郁药味,还未细想,便发现沙发上有个黑影。   程奕靠在沙发靠背,怀里抱个垫子,昏暗之中,幽微光亮映在那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上。   光影暧昧难分,明暗交替间营造出的不真实感,使其眼神格外空洞。   程奕直勾勾盯着电视机,面上瞧不出一丝情绪。   他分明知道顾亦徐回来了,却一言不发,沉默得像个雕塑。   “……”   顾亦徐没见过程奕这副模样。   他既没有抽烟酗酒,也没有烂醉如泥,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像常人一样在夜晚打开电视解闷。   可顾亦徐就是直觉感受到,平静无波的表象下,他身上难以形容的失意颓靡。   顾亦徐轻轻放下包,坐到他旁边。   电视上放的是个热门综艺,嘉宾互动有趣,笑点密集环节轻松不烧脑,是部网上评分不错的真人秀节目。蕙蕙是这档真人秀的资深观众,追了足足两个月,每期都不落下。   顾亦徐陪着看了几分钟。   其后,她问:“挺好看的,怎么不开声音?”   隔了一会儿,“太吵。”   “看电视没声音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打游戏。”   “太冷清。”   一个人打游戏过于安静,开着电视又嫌吵心烦,顾亦徐“唔”了声,忽然问:“可以开灯吗?”   程奕还没回,顾亦徐轻声说:“我不想看电视,考试两小时做题做得眼睛疼,我现在只想看看你。”   “……”   这话起了作用,他起身去开灯。   顾亦徐知道程奕今天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他心情沉郁时,表情愈加寡淡冷漠。   但愿意搭理人,说明还是好沟通的。   顾亦徐心想别着急,慢慢问怎么回事,她要心平气和地劝慰——   然而当客厅骤然亮堂时,她看见程奕右脚踝全是肿起的淤青,登时怔愣住了。   “这怎么回事,不都快好了吗?”   顾亦徐不复平静,语气带上一丝急切:“为什么又肿了起来。”   顾亦徐猛然意识到她闻到的药味是打哪来的——这不正是程奕治崴伤的外用药?除此之外,她注意到茶几上摆放家庭药箱,医用酒精、碘伏等有使用过的痕迹,棉签、带血纸团没来得及清理,而程奕手掌包扎层纱布。   程奕简单解释两句:“用力过猛,失了分寸,不小心又伤到脚踝了。”   他当时根本没留半点余力,将车顶盖砸得稀烂,棒球棍受反作用力震裂虎口,手掌鲜血淋漓,程奕却看都没看一眼,男人被这股不要命的蛮劲震慑住了,久久说不出一个字,尤其程奕最后那记冰冷的眼神,让他直冒冷汗——这句警告不是言语恐吓,而是他真的胆敢这么做!   男人没胆继续跟踪程奕。   早上出门时一切正常,如今带着伤回来,顾亦徐不得不多想。   她主动牵起对方的手查看伤势,程奕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生得好看,连双手都骨节分明、匀称修长,此刻白色纱布上渗了血,伤口横贯整个掌心。   做了什么会用力过猛到这地步?   顾亦徐蹙眉:“你和人打架了?”   “没有。”   他淡淡道:“我砸了一辆车。”   程奕如实告知,顾亦徐诧异更甚,“好端端,砸车干什么?”   “……”   程奕抿着唇,不想说。   “你别不说话。”   顾亦徐担忧不已,缓声道:“到底怎么了,我很担心你。”   僵持了十秒后,程奕终于松口:“我父亲派人接我回去。”   顾亦徐瞧出他的神色,“你不愿意?”   程奕低低“嗯”了声。   “为什么,他不是你爸爸吗。”   程奕脸色微寒,“他在外有不少私生子,很多女人愿意为他生下孩子,希望分得一部分家产。”   而那微不足道的一点家产,足以让普通人一辈子享乐至极、衣食无忧。   顾亦徐惊讶,记得程奕以前说过……   “你不是只有——”   等等,程奕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他讲得是:“我母亲只有一个孩子。”   顾亦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这话是这个意思:程奕不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同父异母的那些,他不愿意承认,所以没有所谓的兄弟姐妹。   顾亦徐不解,“既然是这样,你当初怎么不和我说清楚。”   “我认为即使你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程奕厌恶性地皱起眉,“即使我不想承认,在法律意义上,他的合法后代只有我一个人,所以他才迫切地想让我回去。”   “听你这么说,我也讨厌你爸爸。”顾亦徐说:“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程奕不由冷笑,“你若是见了他,就知道‘讨厌’二字不足以形容。”   “你不愿意见他,是因为他背叛了你母亲?”   谁知,程奕闻言,脸色竟泛起层苍白,他再次想起那个女人被撞破床事后那副怡然自若的可恨表情,最大的秘密暴露在自己儿子面前,却如此毫无顾忌,完全不曾在意过他的丝毫感受,哪怕是伪装出一丁点的不安和慌张也好,装作愧疚、懊悔的样子也罢,都不至于让他怨恨至此——   这人在荧幕前演了十几年的戏,出道即善用蛊惑人心的面容,将媒体、情人、床伴玩得团团转,却在自己孩子面前显露出最凉薄的一面。   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母亲?   “他们用不到“背叛”这个词。”   “我母亲算不得忠贞,”程奕寒声道:“他们都有各自的情人。”   两人狼狈为奸,没有一个人配得到他的怜悯!   “……”   顾亦徐惊愕得说不出话。   这对父母——   还真是够丑恶不堪!   她终于明白为何程奕不提及自己的家庭,这样不光彩的家事,谁会愿意向旁人吐露?   换作是她,同样恨不得深埋住过往,没人能选择自己的父母,遭受这样的经历,程奕态度强烈拒绝回到如此混乱的家庭,太正常不过……   这般想着,顾亦徐目光悄然变化,眼神不自觉带上怜悯的意味。   程奕触及心生不适。   说实话,他并不喜欢有人投以饱含同情的目光,他不是弱者,不接受怜惜。   “别再问了。”   程奕声音压抑低沉,“我不想说那些事,你也不要听。”   他不愿提,顾亦徐自然不会勉强,再说下去只会是往伤口上撒盐。   顾亦徐叹了口气,道:“坐下,让我看看你的伤。”   程奕有些不解,不是才看过了吗?   刚坐下,他马上知道顾亦徐要看的是哪,程奕没来得及阻止,顾亦徐已经蹲下半身,握住了他结实的小腿。   “踝关节软骨挫伤,现在还没完全痊愈。你走路姿势不对,足弓发力的部分偏移,走崎岖不平的路多了,脚踝多少会酸痛。”   “我帮你按按缓解。”顾亦徐半蹲在地上,仰头看他,忍不住轻声埋怨:“不然伤上添伤,你明天别想走路了。”   她没有指责程奕意气用事砸毁车辆,隐隐抱怨的语气,全是怪他不顾身体伤势,连累到了自己。   ……   程奕不禁有所动容。   此刻顾亦徐的姿态,如同依偎在他的腿边,温顺无比。   这样的场景程奕再熟悉不过——年少时他曾见过许多人,有男有女,或老或少,皆阿谀臣服、谄媚地跪在那男人面前,渴望博取金钱、情报、名誉。   从没有过一个人,会像她那样无欲无求,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接纳。   程奕居高临下,但顾亦徐不知何时起,成为他情绪的主宰者。   程奕很快注意到顾亦徐手法熟练,“你以前学过?”   顾亦徐点头,“对啊。”   程奕不动声色,“前几天伤势最严重的时候,怎么没听你说过?”   “那不是你自己说不打紧的吗?”   顾亦徐纳闷:“我一开始就问过你了,是你自己说热敷就好的。”   程奕呼吸一窒:“……”   “而且,你也不看看之前水肿成什么样,我要是碰了会更疼。”她继续道:“现在淤血散得差不多了,正好可以按摩舒缓。”   “怎么想到去学按摩的?”   “以前练击剑时,每次结束后大腿、胳膊,乃至全身肌肉都是酸痛的,而且队里经常有人练习受伤,我想着有备无患,专门找师傅学了半个月。”   程奕轻声问:“难道你认识的每个人脚扭了都让你按?”   顾亦徐浑然不觉,“我以前在击剑队的时候,按摩的技术是最好的,每次训练完大家累瘫在一块儿,都是我帮她们舒缓肌肉。”   程奕语气猛地一变,眼神凌厉:“你也给他们按腿按脚的?”   “对啊。”顾亦徐不觉得有什么,队友们互帮互助,她帮别人拉筋按摩,下次就换对方帮她,这有什么问题?   程奕却像是痛的厉害,眉头紧皱盯着她。顾亦徐连忙松了几分手上的劲儿,生怕按疼他了。   然而她这一松手,程奕的脸色更难看,一把握着她的手臂将人拖站起来,“我好了,不用你麻烦。”   作者有话说:   嘉齐这条线结束啦,他们分别在14、18章出场,具体情节却隔了三十章才写出来,和最初构思时的想法有了很大不同。两个任性自我,性格都有明显缺陷的人交撞会是怎样的,想想都觉得有趣,至于他俩是否能在一起,我认为是个opening ending.   下章应该是程奕的回忆。 第60章   顾亦徐猛地被提拉起来,勉强站稳,一时间有些愣神。   这么快?   怎么可能。   “你开玩笑呢——”顾亦徐直接将疑惑说出口:“什么好不好的,按摩一会而已,哪有这样立竿见影的奇效?”   “有。”   程奕坚持道:“我已经好多了。”   说这话时,他煞有其是地瞥了顾亦徐一眼,眼神幽暗而锐利,威势内敛逼人,顾亦徐瞧见了,不觉得哪里可怕,反倒心底直犯起嘀咕:   怎么有股怨气……   可顾亦徐寻思下,并没有哪儿做错了啊。不论怎么问,程奕都不肯再让她触碰,像是在闹别扭似的,   顾亦徐转念体谅他今晚遭遇了父亲那档子事,许是情绪低落复杂,便没计较这些,而且程奕心思深沉,也不是一两日了,顾亦徐惯来不太明白这人都在想些什么,于是暂搁置此事不提,好脾气地问他:“吃过晚饭没?”   果然,没有。   顾亦徐忍不住说:“我要是今晚上课没提前回来,你是准备在这坐到九点吗?”   程奕摇头,“没胃口。”   他那表情,何止是没有胃口,简直被那对夫妻恶心得快吐了。   “再没食欲,多少也要吃一些。”顾亦徐温声道,“不规律吃饭,是会闹胃病的。   她劝得轻言软语,程奕瞧着面色虽不太好看,最终还是赏脸地应允了。顾亦徐跟蕙蕙在学校吃过晚饭才回来,方才两人谈话间一耽搁,现今已经八点多,时间不早,为图省时方便,顾亦徐主动请缨,给他下碗面条。   程奕想也不想,拒绝了。   ——顾亦徐若出手帮忙,自己还得分神盯住她。   趁人在灶台前忙活的功夫,顾亦徐靠在中岛台,静静打量着程奕,心底不由感慨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无论看多少遍,程奕的长相总能惊艳到她。   然而当触及纱布包裹的手掌时,那种欣赏、喜爱的目光,微微凝住,很快夹杂些许愧疚。   ……   她觉得挺对不住程奕的。   手脚都有伤,掌心才止住血不久,这么个伤患还得自己亲手下厨。   着实可怜。   程奕一转身,便瞧见顾亦徐一言难尽的神色。   他歪着脑袋,正寻思,心中划过一丝了然:   “饿了?”   顾亦徐一时没听清,含糊地“嗯?”了声。   程奕又问了遍:“要不顺便帮你煮一碗?”   “……”   顾亦徐无语凝噎。   她早就想说了,正好趁此机会讲清楚,“我胃口没那么大,你以后不要做这么多饭菜,我吃不完。”   顾亦徐汗颜道:“每次到最后都是强塞的。”   程奕闻言挑眉,“怎么不早点说。”   “之前和你不熟,怕说了打消你做饭的积极性。”顾亦徐如实道。   这算什么理由?   程奕蹙眉,没能很理解她的小心思,“那现在就熟了?”   顾亦徐轻轻点头。   ——可不是嘛,熟得不能再熟了。   “我想晚点找个时间,学习怎么把饭做好吃。”顾亦徐目光落在伤处,短暂停留,起码再遇到现在这样,可以真的照顾好程奕,而不止于嘴上说说。   “没必要。”他道:“你又不是经常在家里吃饭。”   顾亦徐说:“但我想学。”   她态度坚持,左右不是件坏事,程奕无可无不可,随口附和:“你喜欢就去吧。”   谁知,顾亦徐下一刻冲他道:“好啊,那你来教我。”   程奕眼神陡然变了,又教?   上次交学费那事顾亦徐显然没长教训,当然,那在顾亦徐眼里根本不叫“惩罚”,能够和程奕亲密接触,其实是对她最好的“嘉赏”。   天上掉馅饼的幸运莫过于此,她不费任何精力找到一个认真严谨的老师,这老师费心又费神,结果什么都没得到,还被她占尽便宜……   “为什么是我?”   顾亦徐嫣然笑说:“你厨艺这么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程奕有些无奈,“……少盯着我一个人不放。每周家政公司都有人来,你怎么不找她们学。”   顾亦徐反问:“你说呢?”   程奕半眯着眼,瞧了顾亦徐一会儿。   顾亦徐满含希冀地回望着他。   静默片刻,程奕妥协了,伸手将她拉到跟前,“怎么教。”   “就,正常的教啊。”顾亦徐补上一句:“你别多想,我真的只是想学做饭。”   程奕哼笑,道:“我一个字都没说,到底谁多想?”   “……”   反正顾亦徐不承认。既然他俩都没多想,那就是面条想太多了,想得都坨了。程奕一个不留神,锅里水开烧干,和面搅合在一块,黏稠得没半点卖相。   但懒得再折腾,于是将就着吃完垫肚。   闹了半天,原定晚上回来复习的计划泡汤,几小时一个字都没看,顾亦徐到了十点猛然惊醒!这才开始着急忙慌,她可还有不少内容没过完!   预期任务没完成,这下急也没用,顾亦徐只能通宵熬夜复习剩下的那部分,她在书房看了不到十分钟,程奕跟着进来。   “我快来不及了。”顾亦徐匆匆抬头,“你不要找我说话。”   程奕颔首,“你看你的,我看我的。”   顾亦徐好奇,程奕难道也有任务没完成?   “你要看什么?”   他指了下里边的影印室:   “电影。”   顾亦徐:“……”   不是,为什么她急得像油锅上的蚂蚁,都火烧眉毛了,程奕却这么悠哉游哉?   顾亦徐忍不住瞪他一眼,“你为什么非要在这看!”   程奕笑着,“就当我乐意陪你,行吧。”   顾亦徐故意说:“我可是要复习到凌晨两点。”   “那我在这和你呆到凌晨。”   程奕回答得很自然,但顾亦徐不知怎得,总觉得他不太对劲。   顾亦徐自然不会以为他们难舍难分到这程度,情侣在一块正常,但顾亦徐定力不稳,专心复习时程奕在旁边只会让她分神,他不会不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知道,以往都主动避开以免打扰,这般不顾场合地凑近上来——   顾亦徐托腮,琢磨一下。   程奕好像……   有点黏着她?   “那你看吧。不准出声,”顾亦徐轻声道:“要是被我听到了,你就得回房间去。”   程奕觉得她这话挺逗,进去放电影时还是戴上了耳机。   见到父亲派来的人,程奕内心起伏波动,不亚于惊涛骇浪,远比表现出的剧烈百倍,此刻心烦意乱,要是一个人呆着,满腔阴郁不知从何发泄,唯独和顾亦徐相处时,还能勉强维持理智克制住自己。   ·   十四岁前。   每年夏季,他会在法国马赛庄园住上一段时间。这里充斥着白色石灰岩建筑,南濒地中海,是法国对外贸易中最大的海港城市,程家借此建立地中海上交易市场。作为普罗斯旺地区的中心,马赛每年接纳数百万游客,然而程奕来这并非为了度假。   因为唯有这里,才能暂时逃离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的辖制,稍微喘口气缓解。不幸的是,随着松懈时间越长,长久积攒下的压力回弹更明显,消极情绪变本加厉。   程奕不满足于如此短暂的自由。   程奕很清楚,他从新加坡到法国,只不过从一个精心打造的鸟笼,挪到另一个笼中。   养雏鸟的人似乎颇有心得,知道将“鸟”关押在原地太久,会容易把它逼疯,偶尔松弛有度,犹如放风筝有风时松手,无风时紧锢,这样风筝永远飞不离掌心。   程奕扯不脱绳索,于是他决定,烧毁那条线。   他在最东面的阁楼,制造了一场火灾。   那儿正是他父母的卧室,或者更确切说,是滋生邪恶、情|色交易的温床。   火势起初并不迅猛,飘逸出的丝缕浓烟很快引起庄园内佣人们的警惕——这里位于马赛郊区,山峦间根植错落有致的白橡木林成群,若是火势蔓延,直升机救火也不管用。   佣人立即放下手里工作,赶去扑火,这时事先铺就的化学粉末发挥作用,连二亚硫酸钠加热燃烧,遇水后释放出高浓度含硫易燃气体,当气体密度积攒到一定程度——   最靠近火源的人在闻到刺鼻气味时急速退出!   下一刻,“嘭!”   轰然爆鸣声中,小型火灾成了爆炸现场。   火舌瞬间舔舐三尺高,卧室被熊熊火焰焚烧,墙壁龟裂,尽管无人受伤,爆炸产生高浓度有毒气体,造成眼睛,呼吸道黏膜损伤,佣人们呛气逃离,因含硫气体流泪咳嗽不止。   混乱之中,程奕趁此间隙,钻进无人看守的车库,找到一辆专门用于从外采买货物的越野车。这枚车钥匙曾在数天前遗落,当程奕完成仿制后的第二天,又悄悄地被主人“意外”找回。   他没学过开车,此时不过十四岁,处于脚面刚好能够到踏板的半长不短身量,在鼓捣一番后大致掌握如何驾驶,程奕踩下油门,率性开着车,一股气从南法往东一路直开。   不想停。   没有目的地,只有眼前的公路。   看不到尽头的感觉如此美妙,无拘无束的空气鲜活无比。   一个晚上的时间,片刻不停歇,从马赛驶入瑞士境内,汽车半路没油,程奕丢下车,将它扔在旷野公路边上,等着哪辆经过的拖拉机借机拖走。   毗邻意大利的边境,是阿尔卑斯山区的马特洪峰山,他在这住了两天,险峻山脊和三角独特的山形结构使马特洪峰成为著名的滑雪圣地,程奕幸运地结识到一群登山客。   他们来自欧洲各个国家,因滑雪爱好结伴到此地,进行为期一周的高山滑雪项目。在瑞士靠近阿尔卑斯山地区,讲法语比德语和意大利语更常见些,他们在沟通之后,得知程奕孤身一人,都很惊讶,因为他实在太年轻了,还是个孩子。当随后听到他同样擅长高山滑雪,诧异之余,他们高兴地邀请程奕住进了半山腰帐篷。   程奕和他们每日从山顶滑雪,一次不慎意外坠崖,突刺出的尖石丛擦破胸膛,差点捅出个窟窿,要不是躲避及时,险些丧命山谷。   搜救队很快将他送下山,在附近医院抢救。   闭眼时,他在阿尔卑斯山谷,厚重积雪埋没了身体。   当睁眼醒来时——   却是在熟悉的卧室内。   房间天花板正中心,是一枝皎白色水仙,图案由顶级艺术家设计而成,艺术家成名之作以水仙花为创作主题,才华横溢,却年纪不到三十患上严重抑郁症,自杀在画室。   程奕起初无比镇定。   他向往日一样起床,但被绷带缠绕的残破身体,牵扯住动作。   程奕很快明白,自己一定错过了什么。   那两天出逃带来从所未有的美好体验。程奕自然知道被抓回去的后果有多残忍,但站在山顶的那刻,皑皑白雪纯净无暇,冰冷刺骨的空气清冽无比,他第一次感受到无所制约。为了这股解脱,他愿意付诸生命,只要有这两天的回忆,承受再残酷的代价也值得。   可是,命运和他开了一个玩笑。   当程奕还没来及回味时,就被意外夺走了珍贵的回忆。   他一无所有,是个最贫穷的乞丐。   此刻就连最后一枚硬币,也被人索取。   滑雪遇难后,他失忆了两天,记忆停留在策划火灾之前。   当看见庄园东面被烟熏漆黑的尖顶房屋时,程奕表情凝固在脸上。   困惑、惊恐、恐惧……瞬间扭曲了面孔——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在预想中会发生的事,已经出现?!   他还没逃出去,火灾爆炸就发生了?   如果发生了,他为什么还会在这里?   谁能告诉他?!   谁能,告诉我……   周围一片死寂——   没有人为他解答。   佣人们不约而同缄默噤声。   并且很快,他们都消失了。   而来自父亲的怒火才刚刚降临。   庄园内的原先雇佣人员全部辞退,换上语言不通的非法移民——当时中东、北非正暴发难民危机,受难者如海潮般大量涌入东地中海地区,法国南部城市同样接纳了许多非洲黑人。   他们生性懒散,无所事事游逛街头,经常与当地居民冲突滋事,没有人敢聘用他们。   程世中派管家到旧港码头找到一批寻求工作的黑人,他们现在简直市面上最低廉的劳动力,薪资提得很低,温饱是最大的问题。只要满足吃住,一切好谈。   因为先生不懂法语,以往庄园内以中国人居多,即使是欧洲人,也至少要求会讲英语。   过往程奕从不认为沟通费事,如今却正在遭遇语言障碍,整整一个月,他无法与新佣人沟通,偌大庄园内找不到一个可说话的人,压抑隐忍快将人活活逼疯。   所有对外联系方式被切断,网路信号阻隔。   他被困在庄园内,不明白自己缺失的那两天发生过什么,惊恐未定之余,能给他解答的人却全部离开。   没有什么,比抛弃更可怕。   那段时间,程奕沉默地像个哑巴,不言不语。   但这还不是最坏的。   隐隐抽条健壮、往成年男性方向发展的少年身躯挺拔,青涩中又富有肌肉感,再加上出色的外观长相,即使在不同审美风格的人群中依然享有极大魅力。   那群黑人起初以为在庄园需要种植劳作,但后来发现这里实在清闲,他们只用修剪草坪、打理白橡木林等轻体力的活,空闲出的精力无处排解。   渐渐的……不知不觉间,他们的余光瞟向了这所庄园的小主人。   其中最大胆的那个,叫作胡斯。   他最先向程奕表现出兴趣,在遭遇对方震惊、恶心的神色后,他们仿佛得到了另一种趣味,以打发无聊沉闷的庄园生活。   有人开始对程奕做出一些欺侮、饱含性暗示的动作,而当程世中从管家那知晓一切后,却故意默许,佣人们的行为开始愈发放纵。   每天清晨,通往主人居住卧室的楼梯上,残留液体痕迹;食物摆盘成难以下咽的形状,晾晒在草坪的衣物、被单莫名其妙失踪,隔几天后,又会出现在家中的某一个角落……   管家始终袖手旁观,他是程世中为非作歹的帮凶,只有在事态即将脱离掌控时,才会出手调和,避免发生某种不可挽回的结果。   管家将尺度把控得分毫不差,一如程世中所期望的那般,让程奕的神经时刻绷紧,催折精神防线,使他乖顺、徒于反抗,却又爱惜地不愿让孩子收到一丁点儿身体上的伤害。   这个男人身行力施,让程奕永远记住那次深刻的教训。   ——这是不听话的孩子,违逆父权的代价!   以至于那段时间,程奕只有在自己的卧室内,才是确保安全的。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房间,不吃别人做的饭。深夜听见些微动静,瞪大眼睛彻夜无法入睡,长期的精神压制使他无形中改化,变得易怒、狂躁和暴戾。   当程奕忍无可忍,将起哄最过分的黑人摁在壁炉前烧红的木炭上,燃烧蛋白质的焦臭味钻进鼻尖的那一刻,程奕猛然意识到,他俨然成为父亲的另一个翻版。   一瞬间,浑身僵冷如石。   胡斯捂着半边灼烧至血肉模糊的脸,疼得满地打滚,旁边的人僵持在原地,眼神又惊又恐,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程奕缓缓松开手,退后两步,打了个寒颤。   寒气直入骨髓。   作者有话说:   别锁了别锁了…   真删了啊   程奕失忆时,换个比较浅显、平常化的类比就是:你马上要期末考试了,期末考完后,你睡醒发现自己记忆还停留在期末考试前,一切痕迹表示你已经考完了,但你对试题毫无印象,然而周围同学们告诉你,从始至终都没有这一场考试。非常割裂。   童年阴影加载50%,程奕父亲是真的变态,大家受不了的匆匆跳过吧 第61章   有人在抚摸他的脸颊。   轻轻摩挲,划过一寸寸白皙皮肤上,反复流连。   亲昵,又温柔。   细究之下,耐心的表象下隐隐夹杂一丝急切,饱含兴奋和情|欲意味,蠢蠢欲动。   如同狮子杀死羚羊,用力拧转咬断脖子,颈动脉迸射出新鲜可口的血液,带倒刺的粗砺舌头缓慢舔舐过伤口。   一下、一下。   没有人会以为这是温情,而是逮捕者进食前的讯号——   它迫不及待想要将猎物拆吃入腹。   ……   程奕面寒如冰,眼神阴冷地能冻出冰渣子。   被触摸后的地方汗毛耸立,胃腔剧烈翻腾,恶心得直要把吃进食物吐出来;他咬牙切齿,拳头紧攥到手臂突起青筋,恨不得将这群胆敢觊觎自己的禽兽,一个个抓到跟前,打得他们血肉横飞,亲手折断每一根骨头!   可是,很快。   程奕惊恐地发现,自己被禁锢得动弹不得。   奋力挣扎,但始终有股无形的力量牢牢把持住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双手越来越近,步步逼近,伸向他的——   那一瞬间,汹涌怒意冲垮一切,程奕猛然震裂束缚,腰腹收紧,一把攥住那胳膊将人反压身下。   “啊!——”   顾亦徐失声痛呼,手臂快被扭断,剧痛震麻了肢体神经,使她根本抽不出手臂,脸色瞬间褪得惨白。   幽暗的影印室内,外面书房暖色系的灯光从门下缝隙钻进来,耳机掉落在地上,荧幕无声放映一帧帧影像。   顾亦徐进来时,程奕并没有在看电影,他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然而睡得并不踏实,眉头紧皱,像是做了噩梦,额头冷汗凝聚成滴,打湿脸庞。   顾亦徐刚伸手给他擦去汗,准备叫醒时,却不备猛然被攥拉,一个天旋地转,被重重压在地面上,后脑勺着地磕了下,一阵昏眩,还没反应过来,手肘近乎脱臼的剧痛让她疼得说不出话来。   明显属于女性的声音,让程奕挽回一丝理智,但仅仅只是那么一丝,意识还停留在梦境之中,久久走不出来。   顾亦徐疼得颤声:“你放开我!”   隔了一会儿,程奕缓缓松开钳制。   顾亦徐抱着左臂,直吸凉气,眼睛生理性冒出几滴眼泪,困惑又不解地瞪着他。   “你这是做什么……”   程奕却以一种全然陌生的眼神审视过来。   第一反应——   眼前人毫无攻击性。   而且,还有着让他无法抗拒的亲近感。   那可真是……   太好了。   程奕喉咙干涸,刻在骨子里的暴虐因子喧嚣鼎沸,叫嚣着立即发泄,浑身炙热气血上涌,冲撞得眉心突突直跳。   压抑隐忍十九年的负面情绪,顷刻间化为另一种渴望。   顾亦徐刚开口:“让我起来。”程奕用那完好的左掌垫在脑后,托起,但不是扶起她,而是让自己密实地亲下来。   “唔!”   顾亦徐猝不及防,彻底怔愣住了。   一半是被惊吓,一半是恐慌。   那几乎不能叫做吻!   而是单方面的啃咬、在唇齿间肆虐,掌心牢牢固定住脑袋,甚至刻意下移几寸,使她被迫扬起脖子,像是引颈受戮的赎罪者,放任程奕随意施加想要的力度。   紧密吻压得她喘不过气,提不起力气去抵抗。顾亦徐感到疼痛,难受,下意识身体往后畏缩。   程奕眼底寒光一闪,不具备威胁的人生出反抗之心,无疑触及到他最敏感的那条红线。   顾亦徐躲闪的举动,令他加倍愤怒失控,滋生出强烈的占有欲。作为报复和惩罚,程奕几乎是恶狠狠、毫不怜惜地反击。   在震惊懵神中,手掌裹着医用纱布,难以忽视的触感,游走过腰间、背后……   然后,往前——   顾亦徐终于慌神了。   她感到陌生的害怕。   每次他们有过亲密接触,无一不是她主动贴近,程奕才会回应。他仿佛对身体上的饱含情愫的亲近意味有所抵触,就像顾亦徐忍着害羞问他需不需要帮忙洗澡,程奕同样略施小计,反倒叫她先禁不住逃了。   所以顾亦徐潜意识里,程奕是没有威胁性的。他们的进展由她主导开始,所以她完全不知道,程奕第一次主动,会是这样的强势、具有绝对的压制力!   呼吸不顺,喘不过气,她真的害怕了,起初还分心顾忌程奕的手伤、脚伤,不敢随意乱动,眼下慌乱至极,她可不想糊里糊涂地和发生什么!   受惊下急欲推开,手抵在程奕肩膀前,忽然挣扎的手停了下来。   她感觉到……   手心触碰的躯体滚烫无比,像是要把人灼伤。   却在微微颤抖。   再一听,程奕气息急促紊乱,动作毫无理智,失控背后,是浓缩到至极的忐忑焦虑,压迫他近二十年无法自如喘息,他在寻求一片温暖,汲取多年渴望的安宁和慰藉。   顾亦徐的手停顿在半空中。   她以为自己看不透程奕的想法,但这一刻,竟然心有灵犀,隐约感同身受。   顾亦徐闭眼,放下最后一丝戒备,任由他攫取。   程奕想要的,她恰好所拥有,此外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不行。   一刻间心软得如融化雪水。   她想,这有什么可犹豫?   粗暴的动作造成了伤害,嘴唇在撕扯间咬破,血液中的铁锈味逐渐唤醒了深陷不安的人。   程奕半天才凝神,看清顾亦徐的脸。   眼神一点点恢复清明,当触及顾亦徐嘴角的一丝血迹,程奕身形蓦然顿住。   顷刻神色变幻莫测,表情震惊又无措。   他做了什么?   ……   顾亦徐忍着疼,轻声问:“感觉好点了吗?”   好半天,情绪才平复几分。   但迟迟不敢言语。   最后,他低低叫了声:“亦徐。”   声音特别低沉,语速很慢——   “为什么,不反抗。”   程奕语气格外艰涩,“为什么不推开我?”   他身上有伤,而且都不轻,但凡顾亦徐挑个伤处,痛楚能让人迅速从半梦半醒间苏醒过来。   听到这句话,顾亦徐垂眸,眼泪快掉下来。   她不是为自己,而是替程奕难过。   顾亦徐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什么样的噩梦能够让向来神色自若、时刻冷静自处的程奕变成这样——   如此的疯狂、绝望,压抑到喘不过气的窒息感。   他从未如此脆弱……   还有不由自主的战栗。   顾亦徐眼眸慢慢凝聚水雾,程奕只以为她被吓着了,神色僵硬一瞬,最终将人抱回座椅上,拉开两人的距离。   他甫一有松动的迹象,顾亦徐伤心更甚,克制不住回身深深搂住他,泪水掉落在他的肩头。   程奕一怔。   “……不怪我?”   她泣不成声,摇头说:“我不明白。”   顾亦徐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   答非所问。可程奕听见,心口竟柔软一片——   “我可以解释。”程奕道。   顾亦徐退开身子,不由平视看向他。   程奕替她擦泪,嘴角破损处很快凝结止血,红肿渗血的唇色在指控受到过怎样的摧残。   他眼神微暗,“十四那年,我曾经因为滑雪受过伤。”   “脑震荡导致局部记忆缺失,遗失了整整两天记忆。从被抢救回来后,我意识到自己失忆,但没有人愿意告诉我,那两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着电影中途,程奕闭目假寐,却在不知不觉中睡过去。   “过往一直寄托于各种方法,希望能找回丢失的记忆,我找了很久,都没有半点效果。”   “但就在刚刚,我做了一个梦。阴差阳错——”   他梦见了十四岁的场景。   那是他的梦境。   曾经最恐惧的囚禁之地。   程奕扯了下嘴角,“在我已经不需要的时候,那段记忆竟然回来了。”   讽刺意味如此清晰,顾亦徐欲言又止。   “或许。”   半晌,程奕低声道:“他造成的阴影,比我以为的要大得多。”   仅仅只是派的人出现在他面前,就已经给他造成如此大的困扰。   如果真的直面那个男人,自己又会是怎样?   程奕绝望地发现,内心深处的畏惧和仇恨同样强烈。即使过了四年,自己依然没有从生父阴影中逃离。不论他跑了多远,影子就照到他的脚下,只能不回头,拼命往前跑,若是回头看一眼,如同欧律狄克堕入深渊,永沉地底。   “你不愿意说,也叫我不要听。”   顾亦徐记得程奕说过的每一句话,“那是你的记忆,完整总比缺失好。”   “我现在大概明白了。所以,”顾亦徐轻声道:“你不用再解释。”   无论是她还是程奕,都有各自不可言说的经历,那段黑暗岁月不是晦涩难言,耻腼于说出口,他们本无错,是彻彻底底的受害者,有什么不好意思说出口?不愿告诉对方,只不过不希望看到担忧的神情,让他重温一遍自己难受不堪的境遇。   相爱的两个人,高兴快乐的事一定要分享。   而辛秘的那一两件往事,可以隐藏。   程奕静默一瞬。目光下沉,落在受伤的手上。   顾亦徐心尖一颤。   那股后怕尚且萦绕在心口,挥之不去,被覆盖揉捏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余韵,泛起一阵酥麻。   羞怯,十分难为情。   可是,都抵不过胆颤心惊。   顾亦徐竭力隐藏胆怯,不想表现出来。   更是趁程奕开口前,她忽然问:“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几点。”   “三点,凌晨三点。”   顾亦徐说:“我太困了,明天还有场考试。”   “是今天。”   顾亦徐寻思,也对。   好在早上没课,“看了一通宵,总算复习完笔记,现在可以睡觉了。”   提到睡觉一词,程奕脸色即刻微变。   “可我还是有点紧张。”   顾亦徐纠结会儿,还是说出口:“我想请问,你能陪我睡一晚吗?”   程奕倏然抬眼,诧异地看过来。   作者有话说:   16章皇后镇月亮那里,程奕问亦徐是否14岁拍摄的照片,其实也是想到当年的自己。 第62章   她分明刚刚还在因为过度抚摸,而感到害怕慌神。   从未被他人触碰过的地方,受到如此对待,陌生的触感光是匆匆回味一瞬,足以令她坐立难安。   方才沉沦在那段阴暗过往,极致窒息感使人理智全无,不由失了力度。   顾亦徐指尖轻轻绕着发尾打圈,半捂着胸口,心想那里会不会已经红了。   黑暗中,床的那一边,呼吸浅得几乎微不可闻,仿佛陷入沉睡之中。   可事实上,才从噩梦抽身,一切太过真实,都是他切身经历、始终无法摆脱的梦魇,眼下程奕能睡着才出奇。   两人同床共枕,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伸臂碰不到彼此,盖一床被子纯睡觉,但各怀心思,谁都无法安然入睡。   终于,顾亦徐忍不住出声:“你睡了吗?”   “……”   程奕闭眼假寐,没回答。   架子床很大,睡两人绰绰有余,顾亦徐以往从不觉得自己的床狭窄,她能从一边翻五六个身子到另一边,可多了个程奕,那就大不相同了。顾亦徐只觉得稍微滚一下,便能滚进他的怀里。   于是,顾亦徐红着脸,往左边翻了个身,如愿被程奕接了个满怀。   ——他果然没睡着。   结实有力的臂弯环过腰肢,头顶上方很快传来一声叹息:“这么不安分。”   “你答应我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   “不怕我了?”   顾亦徐摇摇头,因躺着不方便,更像是埋在他胸膛轻蹭。几缕发丝拂过下巴、脖子,痒得难耐。   柔软躯体隔着薄薄睡衣,与他紧密贴合,温度通过每一寸相接壤的皮肤传递过来,   程奕感觉喉咙发紧。   “刚才是意外,现在你清醒过来,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程奕抬手,从腰间划到后脑勺,捏了捏她白嫩的耳垂。   “你再抱着。”他低沉道:“发生了什么,我不负责的。”   顾亦徐闭眼,轻笑发出气音:“你不会。”   不知是相信他做不出这样的举动,还是相信他一定会负责。   程奕微微挑眉。   顾亦徐的胆大超出他的想象,温软兔子吃起草来也是毫不犹豫。这样紧密相拥,窈窕有致的身形被直接感知。   实在煎熬。   却又怕再吓到她,只能隐忍压抑。   程奕心浮气躁,想翻身移开点。谁知,下一刻,纤细胳膊将将揽过他的肩头,安抚性轻拍几下。   “知道你难受。”   顾亦徐靠着他的胸膛,闷闷道:“我会一直陪着你。”   “……”   “不论你是好或坏,我都不会害怕。”   最初动心时,程奕对她可没现在这么好,又冷又硬,油盐不进,怎么讨好都没用。   声音越来越轻,”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就喜欢什么样的你。”   身体周遭顿时一暖,程奕扯开被子,他置身在微凉空气中,整张被子将顾亦徐包得密不透风,程奕终于毫无顾忌地紧紧搂住她,动作强劲有力又小心翼翼,像是对待一件无价珍宝。   耳边传来低低一声,“嗯。”   顾亦徐扬起嘴角。   她是真的累了,强撑着眼皮说完那些话,很快沉沉睡去。   卧室花香味依旧馥郁,但较以往淡了许多。兴许是卧室主人很长时间没再依赖花香。   程奕没有半分困意,趁着月色,目光悄然描摹过顾亦徐的脸庞,在安然入睡时,她自有一股与世无争、淡然处之的气质,很难会叫人生出任何负面情绪。   这是张绝对称不上顶漂亮的脸,却对程奕有致命的吸引力。顾亦徐一出现,他的目光紧随其后被牢牢粘附。   最后一点阴霾被驱散,程奕从未有过这般安宁的心境。   “以后不会伤到你了。”   他像是对自己承诺:“我保证。”   忍不住倾身——   小心避开破损的地方,啄吻顾亦徐的唇。   极轻极慢,一如最后的那句话。   “睡吧。”   ·   ·   讲台上,系主任眼神睃巡过教室,警惕有个别学生作弊抄袭。   她并不疑心有人上网抄答案,因为考试题型是两星期前亲手出的,考得都是课上讲的内容,网上一道都查不到。   气氛一度凝重,大部分学生事先做足功夫,起码能写出个大概,至于对或不对,那就另说了;剩下没复习好,或者平时压根没认真听过课的学生急得扎耳挠腮,恨不得当场翻书,奈何系主任盯得实在太紧,根本找不到丝毫可趁之机,只得硬着头皮瞎写,涂鸦似地交了一堆公式上去,表格数据填得五花八门,择优方案分析得狗屁不通,反正填满是必须的,交白卷不值当,只盼师太怎么都看在卷面上,给个一两分辛苦分。   交卷时,系主任叫住一个女生,戴着帽子口罩,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这位同学你等等,把校卡拿过来,口罩摘了。”   系主任皱眉,瞥了顾亦徐几眼,对照着校卡上的照片,确认不是替考,将校卡还回去,收了卷子:“行,你走吧。”   郑丹蕙提前几分钟交卷,已经在走廊等着了,为这考试周几天没睡安稳觉,困得哈欠连天,   她打了个哈欠,瞧见顾亦徐走来,刚准备说话,张开嘴还没合拢,忽然愣住。   “你的脸——”   眼圈和嘴唇都是红肿的,下唇颜色嫣红,还有道结痂口子,看上去楚楚可怜。   昨晚走前不是这样子……   蕙蕙有些傻眼:“你这一晚上干嘛去了?”跟被谁啃了似的。   “大惊小怪。”顾亦徐戴上口罩,“我自己咬破得不行啊。”   “你跟自己什么仇什么怨,下这么重的狠手。”   “天气太干燥,不小心的。”   郑丹蕙狐疑,“那你眼睛怎么回事,别跟我说是风太大吹的。”   顾亦徐一噎,本来还真打算这么说呢,这下被她提了,只好临时换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总之顾亦徐不希望让旁人知道这是程奕干的,她虽然有好奇心,却也是保守秘密的人,程奕对他父母的事讳莫如深,顾亦徐不想追问,更不会把蕙蕙牵涉进来。   顾亦徐起先还担心着程奕的状态,唯恐程奕又做噩梦,所以拉着他睡了一晚。但实际上,她似乎多虑了,程奕恢复常态的时间快得离谱,几乎是第二天一早,神色自若如同无事发生,仿佛昨晚发生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顾亦徐将信将疑,准备试探一下,看程奕到底是真的恢复正常,还是故作镇定。   到了晚上,距离睡前还有一段时间,程奕躺在床上玩球。他脚伤没好,重心放在左腿上,站久会有点累,这段时间尽量采用坐或躺的姿态休养。   棒球抛到两米高,掉落后稳稳接在左手手心,来回抛接。顾亦徐冷不丁开门,把他吓了一跳,球没接住砸到脸上。   顾亦徐连忙道:“对不起。”   “……”   棒球外软内硬,不是一般的疼。   “能不能敲门再进。”   “我忘了。”   程奕捂着砸中的鼻子,酸胀不已,他撑坐起身,“有什么事。”   顾亦徐反手合上门,身后抽出个枕头,丢到床头另一边,一骨碌爬上了床。   “我来陪你睡觉。”   程奕错愕,什么?   顾亦徐已经扯过半截被子,盖在身上,转身看他:“你现在是不是还没打算这么快睡,那我陪你聊会儿天?”   程奕皱眉:“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要哄睡。”   他往边上挪了下,腾出更大的空余留给顾亦徐,像是刻意避开。   顾亦徐眨了眨眼睛,“要是你和昨晚一样怎么办?”   “不会。”   顾亦徐好奇:“这么确定?”   程奕颔首。   踌躇片刻,组织陈述语言:“遇到那人之后,心里起伏比较大,本身有点失控,加上遗失的那段记忆找回……”   他说到一半,没继续讲下去。   言下之意,昨晚失控其实是各种因素下的巧合。   在正常情况下,程奕心境趋于平稳。这么多年,该承受的都承受了,他努力让自己变得和常人无异,将所有与环境格格不入的阴暗情绪关进匣子。   那人越是妄想控制住他,程奕越要反其道而行之,不按照所期待的方向成长为理想中的继承人,就是最强有力的违逆。   见顾亦徐迟迟不起来,程奕叹气:“别闹了,回你自己房间去。”   “可我已经躺下了。”   顾亦徐狡黠轻笑,“你要是不愿意,可以去我房间睡,我们换床好了。”   程奕神色几分无奈。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想一出是一出。   顾亦徐不知轻重的撩拨,时刻挑战程奕的自制力。他真切地喜欢这个人,怎么会没有多余的想法?可顾亦徐不够成熟,总是率性使然,她并没有充分考虑后果,只是单纯相信程奕不会伤害她。   在还不相熟的时候,顾亦徐就放心地一次次让他留宿,眼下有了名正言顺的情侣关系,更是直接发出“同床”邀请。   程奕靠在床头,饶有兴致地盯着顾亦徐。   顾亦徐被他明晃晃的眼神看得发毛,半张脸埋进被子里。   “原本说你急色,只是调侃。”程奕悠悠地道:“现在发现,直觉果然不假。”   顾亦徐下意识想反驳,但这时不知怎地开窍了——若是她先不好意思,那接下来程奕便能顺理成章地让她回去。   恍然明悟,顾亦徐淡定不少,“不好吗?我只急你的色,别人的我看不上眼。”还没说完,人已实诚地快钻进被窝里,“你要相信,我特别特别,喜欢你。”   喜欢到,在他之前从未心动,在他之后,眼里除了这人见到不到别人。   程奕将她从被堆中捞出来,“我不信。”   “除非你看着我讲。”   当着面,四目相对,顾亦徐说不出。   脸红得不行,一旦程奕恢复往日的从容,她完全招架不住,隐隐又有了想逃离的冲动。   程奕忽然变换坐姿,翻身凌驾在顾亦徐身上,手撑在两侧,缓慢压下来。   脸靠得很近,没亲。   英挺鼻梁轻佻般,一下下□□着她的鼻尖、脸颊。   他们呼吸交缠,曾唇齿相依,没什么比这更暧昧。   顾亦徐心跳加快,怔怔望着那张脸。   见到她毫无抵抗的沉迷其中,他低笑一声:   “别心急,慢慢来,是你的总会是你的。”   程奕心说,包括我。   作者有话说:   评论看到啦!只是最近几章情节老是被锁,半夜爬起来修文两三次,真心笑不活了(眼泪哇得流出来)   大概明后天,等过渡到剧情时再加更奉上~   感谢小天使的支持!! 第63章   到了最后,顾亦徐禁受不住。   她觉得程奕的“指控”无理。   感情上循序渐进,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明明自己是担心他的状态才过来,却反遭揶揄一通,口才上顾亦徐一向说不过程奕,辩驳起来有心无力,被迫盖了个“急色”的章。   搞得她好像心怀不轨,特意自荐枕席来着……   哪有?   这分明是□□裸的污蔑。   为了洗脱这个罪名,顾亦徐只好抱着枕头遁了。   临走前,被地上的棒球差点绊到,险些摔着。   背后,程奕提醒:“小心。”   顾亦徐踉跄站稳,捡起球,往他身上一丢,徉怒:“玩你的球去吧!”   程奕稳稳接住,风轻云淡一笑:“谢了。”   顾亦徐对此的回应是——   “砰”地关上门。   ·   安稳度过周末,程奕伤势总算好转。   这一周多的时间,他行动受限,去哪都不方便,在家不是坐着就是躺着,心里属实闷得慌,所以周一导师询问论文进度时,程奕原本没必要出门,但还是早早去了学校。   这回不用顾亦徐多问,程奕每天上完课就回深云湾,自己躲到这边来了。   没错,就是躲。   说起来,原因还和那场排球赛有关。   校际联谊赛上,程奕大放异彩,凭一己之力得了近30分,出众的发球能力、动态视力和精准灵敏的反应,全程稳定、高水平的发挥,使其成为观众心目中当之无愧的MVP选手。   不少人将比赛过程中录制成视频传到网上,其中最热门的一段播放量达千万人次,评论过三十万。   视频中那一球看似吊球,但明眼人都瞧出其实是二传传高了,正感叹失误时,7号迅速后退,从界外助跑斜入起跳,抵达到最高击球点,一记扣杀挥下!   惊呼声响彻全场。   俊逸出众的少年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何况如此绝佳的弹跳力,叫人眼前一亮——   评论区纷纷问有这样的身高、弹跳,怎么不去打篮球,这都能直接扣篮了吧?   一干打排球的人等:……   这就好比问一个文体两开花的人,你学习成绩这么好,为什么还要进行大量体能训练,受苦又受累?   还能有什么?   不就是热爱吗。   视频一经传到网上后,程奕迅速在各大社交平台走红,而随着校内学生们将他的过往履历分享后,最初止于对外在的赞叹,很快转化为震撼和仰慕:15岁竞赛金奖保送东大数学系、国家拔尖创新人才、特等奖学金持有者,数篇核心期刊发表一作……种种头衔汇聚在一人身上,除了用“天才”二字形容,再找不到其它。   天子骄子,外加堪比娱乐圈顶流的长相身材,一夜间,程奕的名字被许多人记住,大学城内更是出名得不得了。   不论程奕到哪,都能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走到半路上,时不时有各种各样的女孩子凑上前来,索要联系方式,或者干脆直接表白。   仅仅只是倒也罢了,毕竟以往不是没被人盯着看,可当发现有人偷拍时,程奕心底说不出的郁结烦躁。   他曾在摄像头监视下生活了十几年,每次被镜头照到的时候,都会不自主犯起生理性厌恶。   程奕不胜其扰,每天上完课后不愿意回宿舍,因为据冯嵩宇所说,宿舍门这几天都快被人给拍烂了。   顾亦徐网上冲浪时,也刷到过那些视频,看得津津有味。当然,即使她没看到,蕙蕙等人早就推送过来,程奕在网上被广而称为东大校草,视频下大多带着#东大校草#的标签。   要知道,对于校花校草这类纯颜值比拼的评选,具有相当大的主观性。在不同人群中,美丑之分可能有所不同,但是大同小异——即使再生僻刁钻的拍摄角度下,程奕的脸都无可挑剔   于是乎,难怪在这件事上,大家出奇得都没什么争议。   只不过对于这个形容,程奕相当不感冒。   顾亦徐不过跟风在他面前调侃了几下“校草”,程奕就把她拎了过来,扣留在跟前,翻开一条条好友申请——   不知是谁将他的号码泄露了出去,眼下每天都有上百人提出好友申请,里面不乏有大胆露骨的内容,有人直奔“约不约”,连三围尺码、身高体重都一并发过来,程奕把手机丢给她,让顾亦徐自己选出朵“花”来配他。   顾亦徐闹了个大红脸,哪有这样的?   她还好端端的坐在这呢,程奕就想找下一任了?   她把这话问了出来。   程奕似笑非笑:“噢?我以为你迫不及待让位了。”   顾亦徐抱怨:“只是开几句玩笑而已。”   “我呆在这图个清净,你还要拿那些说个不停。”程奕凉凉道:“看到我受欢迎,你就这么高兴?”   “要不我从里面挑个人——”   “你敢!”   程奕冷笑,“不好说。”   “毕竟谁让我现在是‘校、草’。”   火烧到自己身上,顾亦徐这才开始着急了,将程奕微信的添加方式全部关闭,并且威胁说自己每天都会查,一旦发现有任何端倪,她指定要和程奕算账。   见顾亦徐慌神,程奕心里顿时舒服不少。   他以捉弄顾亦徐为乐,最好让对方的全副身心记挂在他身上,那才叫是真的愉悦。   ·   顾父一通电话,将女儿从水火之中解救出来。   从暑假派亦徐到项目公司实习起,顾庆民便已显露了想要培养顾亦徐的心思。   在顾家的所在圈子中,同辈的孩子里不少已经开始接触家族企业,比如应柠;或者自立门户,鼓捣出不错的名堂,好比何家次子何鄢;即使落足于本家,侄女顾箐同样是个极出色的小辈。   相较之下,亦徐就显得……   念及至此,顾庆民不由长叹一口气。   他自接手顾氏以来,集团迈上好几层台阶,从国内走向国际市场,奠定了在医疗领域不可动摇的地位。   这样一个经济体量巨大的跨国公司,董事会和首席执行官做出的每一项重要决策,都将影响着企业能够存续多久。   现在的顾亦徐在顾父眼中,远远称不上是位合格的领导者。   自亦徐出生起,顾父便对女儿抱有很高期待,他和苓君的孩子,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果然,亦徐品性纯良,待人亲善。   可就是吧……孩子性子偏和软了些,且对打理公司不感兴趣,但凡她有个亲生兄弟姐妹扶持,顾父倒也不担心,偏偏是个独生子,偌大家业不交她手上,又能给谁?   虽说顾亦徐和顾箐、泽临堂姐弟间关系不错,以后大可互相照应。   但往坏了想,同胞兄弟尚有反目成仇,何况还隔了一层。   依托他人最不可靠,亲戚情分归情分,本事才是自己的。   顾父从前顾忌着亦徐的心理状态,不好操之太急,只想着等她健健康康长大就好,但人心总是不足,孩子生病时,希望她能平安喜乐,而当有了健康之后,又奢望更多。   尤其当听到世交言家,言江的小儿子准备创业,顾父连着好几天脑子里全是这事,越想越觉得是时候,试着让顾亦徐独当一面了。   恰巧不久后,有场碳中和专场的路演招标,顾庆民看好其中几支绿色股票,准备花几个亿投资试试水。   作为头部重量级嘉宾,顾父正装出席,并吩咐助理通知亦徐一同参加。   左右顾亦徐没事,乖乖换身礼服,也就过来了。   ·   酒店大堂。   任竭正对着名单点人数,挨个点到名字的应声,确认全员到齐后,他朝旁边人使了个眼色。   郑丹蕙手脚麻利,将嘉宾证分发给每个人。   “待会下午三点投洽会开始,因为主办方是我们江大校友会成员,所以给学校分发20个参会名额。”   任竭道:“我们都是学生,是以校友会的集体名义参加的,没有个人名义,所以进出会场报名字没用,靠的是嘉宾证。大家仔细别弄丢了。”   其余十几人听到,点头表示明白。   在学院报名参加投洽会的学生中,随机抽选二十个,站在这儿的都是中选的。   他们准时抵达举办地万拉酒店,酒店三楼是专门用于举办展览、宴会的会议厅,据闻市内那几场有名的慈善晚宴就是在这里进行的。   礼仪小姐指引他们在报到处登记,之后佩戴嘉宾证入场。   会议厅内可容纳数百人,座椅分布很有意思。   最前排是独立卡座,往后是铺着绒布的长桌和软背椅子,越往后,椅子摆放的越密集,布局越简便。   任竭等人位置在最后三排,处于末尾,这块区域附近摆放不少调音设备和摄像仪器,摇臂被摄影师推拉摇移、对准舞台,巨幕荧屏分为中央、左右三块,兼顾各个角落的观众视野。   蕙蕙坐下时略有好奇:“这是在录制吗?还是同步直播?”   “是摄像录影,作为会议记录。”   任竭了解比较深入,“不过也不排除在直播的可能,让更多人了解这次碳中和专场,达到吸引散户的目的。”   “但真正的招标内容,是不对外开放的。”他笑了笑,眼神指着前排,隐隐透露几分羡慕。   “毕竟真正的企业家和投资精英们,可都在路演现场上坐着呢。”   作者有话说:   身体有点不舒服,没写到预期剧情,明天完成答应的加更~ 第64章   所谓路演,即是发行方通过现场演示的方式,向目标投资者展现自家公司产品、创新理念、商业价值所在等,吸引大型集团、证券公司,达到购股融资的目的。   这是证券发行必要且重要的推广方式。   路演承销出的新股百分比数量,甚至能决定此次发行是否顺利完成。   今日投洽会上的数位主角,皆紧扣“低碳、节能、环保”的绿色发展理念。此外,它们另一大共同点是,这些都是行业内相当成熟、经营稳定的大公司,并非首次公开上市。   良好的信誉、优良的风险评级,尤其是在当今碳排放权交易体系的时代形势下,此次路演引起许多长期投资者的关注和兴趣。   在座的不是上司公司老总,就是能力卓绝的职业经理人。   顾庆民赫然位列其中,他富有出色的投资眼光和预测先机——房地产利润已经不再丰厚,顾氏需要寻求新的投资领域。   他寄望于绿色金融,在未来实现集团新的经济增长点。   距离会议开始仍有一小段时间,男士们西装革履,女士们衣香鬓影,各自不断微笑攀谈,讨论A股走势,最近大盘指数整体如何……从标普500、道琼斯工业、纳指,LIBOR,再到国内沪深指数,彼此交换信息,互通有无。   生意场上都是人精,一群人谈笑风生,即使是身价上亿的老总们见面时和气融融,没端半点架子。   其实个个都是笑面虎。   表面亲和,背地手腕强硬厉害。   越是政治、人脉资源丰富的人,越是低调,少把那些的底蕴本领挂在嘴边。   说到底,这是个人情社会,若是今天不给人脸面,市场情势瞬息万变,转眼明日指不定暗地使绊,颜面扫地的就是你了。   须知人外有人,和气生财的道理,总归是没错的。   甫一见到顾庆民身边多出张新面孔,众人起初皆有几分意外,低声询问这是谁。   还不待多想,便已有知情人先一步告知:“那位是顾董的女儿。”   “是吗?”   细看之下,父女间长得颇有几分相像。   大家心底已然信了七八分,又问:“怎么以前没见过?”   此话一出,不少人附和:“何止没见过,听都没听过。”   “以前只知道顾徐两家联姻,生了个孩子,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对啊,今天怎么忽然带过来了?”   一人答道:“听说还在上学,年纪小,没这么快进公司。再说,这不正见着了。”   某投资银行的经销商隐约想起来:“哎,她是不是那个高中出国,在国外念书,最近才回来的?”   “不是,你说的是小顾总。”   穿LV针织连衣裙的女总裁开口道来:“那位是顾董侄女,去年毕了业才回国的,年纪对不上不说,而且人现在北京出差,还没回来呢,怎么可能是她。”   众人闻言几分了然,没再赘问。   ——圈子里那群二代三代们到了差不多年纪,家中长辈带孩子多出席此类正式场合,一是引荐,二是结识人脉,他们对此早已屡见不鲜。   顾亦徐跟在顾父身后,被顾庆民引荐给几位相熟的合作伙伴。   那些叔叔阿姨,大多是第一次见顾亦徐,逢面夸赞不绝,什么“虎父无犬子”、“巾帼不让须眉”都冒出来了,夸得顾亦徐很是不好意思,脸都快要笑僵。   和好友不同,应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能够长袖善舞,将一群人哄得开心服帖。顾亦徐远比不上她,但好歹跟在她爸妈身边见识世面,待人接物方面,不会叫挑出什么毛病。犯的一点小错漏,也是无伤大雅,顶多被其余叔叔伯伯们调侃一句年轻。   旁边顾庆民含笑听着,偶尔推托几句客气,不忘提起对方家中的子辈,亦是客套夸赞一通。   一套礼节下来,热场得差不多了,各位嘉宾回归座次。   顾亦徐在顾父身边见到个熟人。   竟然是言江。   言江见到顾亦徐,眼前一亮。   “一一也来啦。”   “言伯伯。”   言先生招呼,“坐坐。”   顾亦徐理了下裙摆,坐在顾父旁边,有些好奇为何言江仍在国内。   按以往探亲时间,这时候他和夫人应该回柏林了。   将问出口前,转念一想,作为晚辈提问这些,未免有些冒昧,她便没说。   然而知女莫若父,顾庆民道:“你言伯伯准备长期留在国内住了。”   顾亦徐闻言讶异。   “这么突然?”   “不突然。”   言江笑呵呵道:“我年前早有这打算。人上了年纪后,身体大不如从前,一有病痛就容易念旧。”   “每次回到国内,周围环境变一个样,印象中的记忆越来越陌生,恐怕再过几年连块熟悉的老地方都找不到。”   言先生不由吁叹:“于是我和你伯母商量过了,这次回国便不走了。”   “那蔺纶他们呢?”   顾父顺口问:”是留在柏林,还是一起回国。”   “自然也回来。”   言先生道:”欧洲那边产业差不多成熟,不用成天看着。再者,海外平台运营正常,孩子们都大了,大的那个结婚后稳重不少,业务板块上有什么事,他处理的很好,不用我多操心。“   顾父语气几分羡慕,“所以,现在是到了退休享福的时候。”   “哪里。”   言先生摆摆手,“还有个不省心的。”   说得还是小儿子。   言蔺纶自幼在柏林出生长大,不像他哥哥姐姐,小时候在国内待过一段时间,骨子里更独立自主,所以做什么都有自己的一套想法。   他一心想创业,不准备按言父铺就好的道路走,恰巧言父称病让他回国,两人各退一步,达成妥协。   言江回国养老,言蔺纶到国内创业。   边上顾亦徐忍俊不禁,这对父子相处倒有趣,争锋相对,又相互谅解。   言父一摊手,无奈叹道:“左右干预不了,索性由他创业去吧。年轻时候吃些苦头,杀杀这小子的锐气也好。”   顾庆民哈哈一笑。   ——此刻言江郁闷的神情,和上次见面时的自信笃定完全不同。   或许这位在商场上一贯雷厉风行的言先生自己都没想到,会在不久后对儿子做出妥协让步。   “我现在什么都不管了。”   “只盼一点,他别任性到给我找个洋妞做儿媳,外国人我是绝对不同意。”   话语间,言父留心看了眼亦徐。   她静静坐在那儿,透露着乖巧文静,举止落落大方,心底满意不已。   早在几年前,言氏夫妇便心仪了老友家中的女儿,但之前亦徐没成年,他们不好明面上惦记,只能藏在心底。   “老顾,这样。”   ”以咱俩的关系,就不跟你绕弯子了。”言江开门见山:“实话实说,我挺中意一一的,你看看我家儿子配不配吧。”   “……”   顾庆民笑意瞬间僵在脸上。   “我的为人你是清楚的,不会让一一受欺负。”   言父越想越愉悦,忍笑继续说:”要是成,咱们亲上加亲。要是不成,我也先跟你预订好了,到时别怪我提前没通知过。”   顾亦徐假装没听见,看向舞台,司仪正在说开场词。   回神后,顾父脸色沉了几分。   随口含糊过去:“他们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   “时代不同了,自由恋爱嘛,得看孩子自己的想法。”   顾父淡淡瞥了眼言江,心说难怪他家儿子处处顶撞老子——手伸得这么长,能不嫌烦吗?这回不仅管儿子管得宽,手还伸到他家里来了。   这老言……   真是!   言先生但笑不语。   顾父这口风还是挺紧,相识多年,他们熟悉彼此的为人,言江自然知道顾庆民不会一口答应。养了二十年的白菜,独属他家的女儿最金贵,得是颗“翡翠白菜”,能随便拱手送人吗?   言父自问现在无事可做,有得是时间,慢慢做顾庆民的心理工作。   ·   路演进行到一半,顾庆民、言江暂时停下话头,静神专注听起演说。   他们抱着相同目的来到现场——挑选几支绿色股票进行投资,放长线钓大鱼,若是前景可观,后续储备资金不会短缺;而企业自身借助这些大型集团、金融机构的巨额长期资金,将市场做大做强。   总而言之,是个互惠互利的双赢局面。   某颗“翡翠白菜”起初听得新鲜,但后面讲到专业领域,一知半解。她也不大懂投资那些门道,听了个小时闷得慌,就跟顾父说了声,到会议厅外面透气。   顾庆民皱眉,本意让女儿留下来,听完整场路演。   临出口叫住人时,忽然念及身旁的言江正明晃晃惦记着自家闺女,顿时心烦不已,于是睁只眼闭只眼,赶忙挥手让顾亦徐走了。   三明治、司康、红茶蛋糕、水果拼盘……   各式美食、烘培甜点,摆放在展厅的用餐区。   主题饮品是冷萃出的花茶,清香冷冽。   这里提供免费下午茶,用餐的人不算多,只有十来个,手上托着白瓷碟和叉子,夹几款喜欢的食物,到旁边白布围桌落坐。   顾亦徐恰好闻到香味,原本不饿,眼下倒被勾起点食欲,过去坐下来吃了些。   吃完后,顾亦徐捧着纸杯,一口口轻啜热可可。   不是很想回去。   回去也听不懂。   还不如呆在角落看风景。   然而,她的咸鱼想法很快落空。   后面几人经过用餐区,眼神在顾亦徐身上停留,转而和身边人交耳低语。   不怪她们多嘴好奇,只因过往顾董从未对外公布自己的家庭情况,其子女鲜少露面,而他的那位妻子,据闻是位从政人员,红色背景了得,少说做到副部级,故而行事十分低调。   顾董携女一同出席,尽管这不算一个非常正式的场合,但他的行为足以让外人解读出很多讯息。   顾亦徐心底叹气,她在这儿像动物园的珍稀动物一样被观光,窃窃私语令她感到不适,起身准备回去,忽然撞见个熟人。   “我去,顾亦徐——”   不远处,郑丹蕙惊讶叫了声:“你怎么在这?”   她显然太过吃惊,嘴上一连“我去”个不休,咋呼着走近跟前。   顾亦徐见到蕙蕙,立即喜出望外。   “你今天打扮得可真漂亮——”   郑丹蕙一下子注意力跑偏得没边,“我的天,这条绿裙子特别显白,美翻了!”   “有没有这么夸张,你第一天认识我?”   蕙蕙认真道:“不是第一天,但从没见你这么好看过。”   顾亦徐笑得不行,半天才说:“我跟我爸爸来的,他看好几家股票,准备买些投资试水。”   “你呢?”   蕙蕙简单解释一遍来意。   她和其他十几名同校学生凭借校友名额参加路演,听到一半犯困,于是出来拿杯咖啡,没想到能碰上顾亦徐。   “新股销售的目标公司可不简单,每回售价至少百万起步。知道你家是开公司的,但没想到这么有钱。”   她佩服得竖起大拇指,“亦徐,我对你的有钱程度又拔升了一个级别。”   “你不知道,我听得都快无聊死了。”   “+1”   两人面对面直摇头。   蕙蕙忽然说:“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嗯?”   顾亦徐疑惑:“放心什么?”   “我原本以为是因为没钱,所以叫价过程内心毫无波动,只想回宿舍睡觉。原来你也是这样。”   蕙蕙托腮,“看来本质不在家底,分人。”   顾亦徐被逗乐,“话糙理不糙,挺一阵见血。”   “你脖子上的项链,好精致漂亮。”   蕙蕙指着首饰,眼神惊艳:“还有耳坠,两个像是同款,这是什么品种的宝石?”   顾亦徐带着条菱形切割蓝钻项链,净度通透无暇,像是清澈无垠的海水凝成一滴,幽蓝而神秘。耳钉采用同色系蓝宝石,尾部银质流苏工;整条链身使用上百克拉钻石做陪衬,在室内灯光下闪闪发亮,艺。她本就长得白,被这么一衬托,更是白得皎洁动人。   顾亦徐不太了解宝石,只知道这款贵重稀缺,这是她小姑收藏的首饰,去年十八岁生日时送她做成年礼。   蕙蕙啧啧称奇。   “不错,跟你的礼裙绝配。”   顾亦徐眨眼,“是吧,我也觉得和裙子特别搭,才戴上的。”   郑丹蕙哭笑不得。   别人想得是什么衣服搭首饰显得贵气又好看,顾亦徐反其道而行,首饰多到拿来配衣服。   两人聊了半天,时间差不多了。   顾董助理在入门处远远冲她招手,顾亦徐颔首示意,明白是她爸爸催她回去。   蕙蕙见之也不多说,指了指手机,“晚点回去再聊。”   “行。”   顾亦徐前脚刚走,与身边一人擦肩而过。   对方稍稍顿步,不禁多看了她几眼。   那女孩一身浅绿色长裙,款式设计别具新意,它的新奇不在于胸口、后背部位大面积的裸露,而是在膝下及小腿位置,使用墨绿色薄沙半掩半露,飘逸感十足,但又不会过分累赘。   看着清新亮丽,像春天枝头嫩芽的那抹绿,生机盎然,使人观感舒服自在。   匆匆一瞥,首饰设计得复古典雅,配上主人优雅古典的气质,二者相得益彰,交相辉映。   任竭少见这样的人,不由走近问道:“你认识她?”   他久久不见郑丹蕙回来,担心会不会出了意外,结果来时见到郑丹蕙和这女生相谈正欢,瞧神色自然,像是关系十分亲热。   蕙蕙说:“她是我朋友,也是我们江大的。”   任竭吃了一惊,“我们学校还有这样……额,你同学吗?”   “嗯。”   蕙蕙顺口说了句:“她跟她爸爸来的,作为投资方出席。”   任竭闻言讶异更甚,“厉害啊!她叫什么名字。”   “姓顾,顾亦徐。”   “亦疾亦徐的‘亦徐’。”   任竭嘴上念叨几遍,“顾、亦、徐。”   ““顾……亦徐。”   “顾——”   忽然间,他脑内灵光一闪。   “姓顾!我登记时看到今天来的嘉宾中,只有一家是姓顾的啊。”   “只有顾氏——集…团……”   话未说完,任竭面色一僵。   蕙蕙仿佛意识到什么,怔愣片刻。   “……”   “不会吧?”   蕙蕙震惊:“你说的,是我理解中的那个顾氏集团吗?”   任竭一言难尽回望着她。   “顾这个姓氏不常见,我当时看见格外留心一下——唯一姓顾的那个,是顾庆民。”   任竭缓了缓,勉强把后半句说出口:“这名字不是顾氏集团董事长,又是谁?”   ·   回到卡座后,顾亦徐百无聊赖,一遍遍翻看招股说明书。   书面语言比口头讲述好理解多了,认真看了十几页,路演终于到了尾声。台下顾亦徐真心实意地鼓掌,头回这么高兴。   顾庆民余光瞥见,不满地冷哼一声。   他相当不满意今天女儿的表现。   ——回家后,他指定要好好教训顾亦徐。   顾亦徐浑然不知自己大难临头,还颇富有闲心地留意周围情况,路演结束,卡座上众人纷纷起身,不是散席——中场二十分钟是休息时间,晚点还有场为期一小时的新经济论坛。   人群熙攘中,到处人挡住人,对话声轻而悉窣。   这群成功人士、精英人士们真是片刻不得嫌。   短短二十分钟,在学生眼底是可以放松休息的大课间,但在他们眼里,时间就是金钱,分分钟能谈出本生意经来。   顾亦徐换了本宣讲册,想看看接下来的论坛内容是什么。   与之同时,一位气质儒雅,学术气浓厚的学者向顾父走来,见面笑谈:“顾董,你好。”   “哎,老周。”顾庆民有些惊喜,“好久不见。”   顾父向言江介绍,“这位是东大的周赞元教授,国内经济学领域资深学者,他的学术成就可不一般呐。”   周赞元连忙推托:“不敢当,顾董抬举了。”   周导与言江彼此打了个招呼。   周导和善笑了下,“这位是?”   顾庆民这才记起女儿,看向身后,沉声道:“亦徐,这是集团的独立董事,周教授算是你的长辈,怎么见了不叫人。”   顾亦徐从册子抬头,清脆喊了声:“周教授好。”   顾父脸色稍霁。   周导颔首,“原来是顾小姐。”   短暂寒暄后,周导叫了一个人过来。此人原一直跟在周赞元身后,只是附近人太多,他又沉默,一时没引人注意。   然而,等他一站到跟前时,饶是顾庆民和言江见过不少世面,也不禁被晃了下眼。   言父暗暗唏嘘:他原以为自己小儿子的品貌,已经算是万里挑一,没想到眼前这人,竟更加——   “程奕,来。给你介绍下,这位是顾氏集团董事长,顾庆民先生。”   程奕?   顾亦徐听到熟悉的名字,抬眼直视过去。   程奕随意淡淡扫过,扭头时,眼神蓦然凝住——   顾亦徐:!!   恰好和程奕撞了个对眼。   “……”   “……”   顾亦徐浑身一僵。   程奕歪头,目光奇异地盯着顾亦徐。   心里吃惊,但脸上只是微微一怔,很快恢复如常。   他一本正经,低头说:“顾先生,您好。”   顾庆民欣赏地点头。   周导引荐道:“顾董,这是我今年新招的研究生。本科时保送东大数学专业,保研到我们经济学院,目前在硕博连读。”   顾庆民与周赞元共事过,还算了解这人的品性,做学问的,都有几分文人傲骨在身上,周赞元自不例外,乍一听到他公然向自己介绍一名学生,话语中,隐隐有提携的意味。   还真是难得。   顾庆民不禁提起几分兴趣,“周导,你这学生长得真不错啊,仪表堂堂,人又聪明。”   周导竟罕见地卖了个关子:“顾董,你要是多了解下我这个学生,就不止这几个词形容了。”   “噢?”   顾庆民将信将疑。   他身居高位,见识过不少风浪,再聪明的人到了他跟前,都有本事招为己用。   但顾董没有深究细问,他欣赏青年才俊,而且周导为人顾庆民很放心,他推荐的人不会错,以前有过几个学生毕业后到顾氏工作,无一不是能力杰出,目前都处于高管职位,成为集团的精英骨干。   顾庆民沉吟一下,决定相信周导的判断。   “既然如此。”   他看向程奕,主动抛出橄榄枝:“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加入顾氏?”   顾庆民颇有风度一笑。   “作为董事长,我可以向你担保:集团会给出令你满意,并且最优渥的待遇。”   作者有话说:   抱歉,有点晚啦,6000字码完!   同祝小读者们妇女节快乐~不知道今天有没收到家人朋友的红包啊O(∩_∩)O。   希望每一位女性都能成为更好的自己,温柔且坚定,自信勇敢,做人群中平凡而不普通的那颗星星。 第65章   “咳——咳!”   不待程奕答复,顾亦徐心虚过度,一口气没回过来,反被自己呛到气管。   她捂着胸口咳嗽不止。   正谈话的几人皆而停下,关切看向顾亦徐。   “怎么了?”   “没事吧?”   顾父朝助理道:“拿杯水过来。”   “不……用。”   顾亦徐摆手,勉强接下半句:“……我缓缓就好。”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有一瞬间程奕的表情格外微妙。   好一会儿,顾亦徐顺过气来,脸上浮漾起一层薄红。   她歉意地笑了笑,“抱歉,不小心呛气。”   “哎,不打紧。”   言先生谅解道:“虽然开了暖气,你女孩子穿着裙子单薄,别是冷到了就好。”   顾亦徐摇摇头,表示自己一切还好。   这一打岔,原先对话被迫中止。   陡然间,情形变得几分诡异。   此刻不论谁就先前的话题展开,都会有些不太自然:程奕询问怎样的待遇才算优渥,显得太殷勤;顾庆民好话不说第二遍,他惜才,可见过的青年才俊数不胜数,不缺程奕一个,给了这个年轻人一次面子,已经算是态度恳切。   于是,气氛短暂凝滞——   “多谢顾董赏识。”   程奕倏然出声:“以后若有机会为您效劳,一定不会推辞。”   他语气谦逊,“目前暂时,还是想以学业为重。”   回了。   又等于没回。   顾父深深看了他一眼。   程奕面不改色。   顾庆民行事老辣,目光独到,常人在他跟前几百个心眼都不够使,何况像程奕这样初入茅庐的学生。迎着饱含深意的探究目光,正常人都会感到压力十足,唯独程奕面上毫无波澜。   抛出的橄榄枝被婉拒,顾庆民不甚意外,相反,程奕平淡如常的表现,令他略有几分青眼相待。   一旁顾亦徐故作镇定,心却快跳到嗓子眼。   好在很快,周教授打了个圆场,“顾董大概还不知道吧,程奕之前在顾氏实习过。”   顾庆民收回视线。   周导说:“不是在集团总部,是分设立出来的项目公司,在新市区那带开发商业地产——”   顾亦徐心底咯噔一下。   果然,顾庆民即问:“这样?什么时候的事。”   “前段时间,大概8月份的时候。”   顾庆民哈哈笑了两声,“赶巧了!我女儿那段时间也在那实习。”   周导惊讶:“还有这事?”   顾庆民开玩笑道:“说不定啊,他们还认识。亦徐,你看看这位周导的学生,有没有见过。”   顾亦徐心说都住一间屋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怎么可能没见过?   但当着众人的面,顾亦徐还是认真端视了下。   最后摇头:“有点眼生,应该没碰过面。”   闻言,程奕淡然一笑:“我只去了公司一星期,而且经常出外勤。顾小姐对我没什么印象,很正常。”   最后三个字格外咬重。   像是从唇缝里蹦出来的,一字一顿,敲得顾亦徐心旌动摇,险些装不下去了。   顾父等人不以为奇,凭程奕这副模样,遇见后没印象那才奇怪。   大家笑谈几句,此事便揭过了。   中场休息临近结束,论坛马上开始。此番周教授作为本场特别嘉宾,以学者身份担任新经济论坛的主讲人,他同顾庆民、言江寒暄完,便携着程奕到后台去了。   ·   洗手间内。   顾亦徐对着镜子梳拢头发。   几个小时下来,造型师精心设计的盘发略微松散了些,顾亦徐细致打理片刻,终于感到满意。   走出门口,外面通亮狭长的走廊内,早有一人靠墙而立,暗灰色西装剪裁得体,衬得人英姿挺拔、修身玉立,柔亮灯光笼罩下,洋红毛毡的酒店地毯上印出道颀长身形的阴影。   顾亦徐慢悠悠踱步,几米距离走得又慢又徘徊,内心正纠结。她没有在程奕面前盛装打扮过,眼下又是欣喜,又是害羞。   不住偷偷打量对方的眼神。   程奕温柔注视着她,诚恳道:“很漂亮。”   能得到他的称赞,简直是对外表最大的肯定。顾亦徐高兴得抛开忸怩,三步并作两步蹦到跟前。   程奕笑意愈深,“今晚穿这样回去,我一定会很惊喜。”   顾亦徐中午约做造型时,他已经出门,说是有场学术论坛陪同老师出席,身上的西装还是顾亦徐之前买的。   倘若两人事先多问一些细节,了解到各自活动举办地点,都不至于见到彼此时这么意外。   她忍住羞涩,轻声说:“现在看到也不迟。”   他们相互默契,在讲座开始不久,各自寻了个理由出来,约在这见面。   “这里说话不方便。”   方才会场有好些人都认识了她,顾亦徐悄悄道:“我们找个静僻没人的地方。”   这儿是酒店,最不缺的便是空房间。   隔壁不远处有间小型宴会厅,厚重木门从外被推开,落地窗边严整系好一排窗帘。   将近落幕时分。   纁色霞光挂在天边,也误入了人间,屋内赭红一片。   借落日余晖照拂,他们没开灯,免得惊扰酒店人员过来查看。   顾亦徐忽然发现,她好像和程奕相处的时候,总是与日落有关。   程奕这时才问:“刚才装作不认识,怎么回事?”   “你不一样把我当陌生人吗?”   “那是我顺着你说的。”   “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你的说法决定我如何在你父亲面前交代。”   程奕一脸戏弄,“隐瞒,或者坦白。”   顾亦徐有些吃惊,“你不会真打算,和我爸爸说我们认识吧?”   “我没任何打算。”   他道:“只是你怎么说,我负责怎么圆。”   顾亦徐松了口气,喃喃道:“那就好,你最好别抱有这想法……若是承认,麻烦可就大了。”   程奕本来不甚在意,在恋情伊始,有太多不稳定因素,他们还处于磨合之中,父母一方插足并不是好的讯号。   可顾亦徐如释重负的样子,令程奕微感不悦。   程奕握着她的手臂,拉近贴在身前。   “这么害怕被发现?”   顾亦徐说:“我是为你着想。”   “你是担心被发现谈恋爱,还是担心被发现是和我谈恋爱。”   这话听着像在饶舌。   “嗯……”   她想了想,还是折中:“都有。”   程奕被她的耍赖行径气笑,却没追问下去。   他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再不回去,该惹得旁人怀疑。   何况——   程奕好整以暇地想:她眼下正提防有人察觉到,她与他的关系。   手搭在门柄上时,顾亦徐却虚虚拦了下。   程奕退到门边,提醒一句:“出来的够久了。”   “还好,不差那点时间。”   顾亦徐垂眸,盯着地板上的一块图案,小声说:“我把口红擦掉了。”   暗示得很明显。   程奕喉结滚动一下,松开手。   他问,“怎么突然想了。”   顾亦徐微赧,低着头,不好意思看他。   程奕稍微一想,捕捉到些许端倪。   “我穿正装,让你想到当初实习的样子?”   “还是说。”   程奕更进一步,低笑道:“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话音刚落,顾亦徐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从脸颊蔓延到耳廓。   “你知道,”她啜喏着:“干嘛还要说出来……”   见他的表情戏谑,顾亦徐愠怒:“你到底亲不——”   程奕伸手勾住她的下巴,靠了过来。   顾亦徐瞬间噤声。   然而即将压上去时,程奕脑海中不知怎么地,一闪而过顾庆民的脸。   “……”   顷刻间,从头顶泼了盆刺骨冰水,冻到骨子里。   一切顿时变得索然无味。   程奕忽然停了下来。   顾亦徐不解地看着他。   程奕神色错综变幻。   好半天,“不行。”   他罕见流露一丝窘迫,“我有种负罪感。”   强烈到——   亲不下去。   ·   论坛反响不错,周教授儒雅健谈,将学术化的专业知识与当今热点紧密结合,并与其余几位嘉宾及时互动,反映出当今倡导绿色发展理念新形势下,未来行业导向的整体趋势。   他着重强调国家创新机制下的环境因素,进行技术市场化预测,得到了许多投资者们的首肯。   会议顺利结束,整场活动将至尾声。   举办投洽会所在的万拉酒店,为嘉宾们准备了丰盛的晚宴。   席间,顾庆民温声让周教授留步,坐到他旁边的座位,询问某个绿色甲醛工艺专利,他听周导演讲时对此很感兴趣,它比传统甲醛合成的变换补氢环节,减少了大量CO2的排放。如果有机会,希望能与周导合作,一个出资、一个提供专利技术。   周教授欣然同意,饭桌上与顾庆民洽谈许久,一旁言江听了也很动心,他原本依赖化工行业起家,这项专利他颇感兴趣,并且表示可以提供最优先的设施环境。   三人当即一拍即合。   细节还需慢慢商定,但合作意图已经很清晰。   三位男人相谈尽欢,兴致上头,也就没人留意到,顾亦徐与程奕间的不寻常气氛。   ·   晚宴结束后,众人纷纷散场。   酒店门口,司机们将车子开出来,因为嘉宾先后离席,车流骤然增多,从停车场过来的一小段路有点堵。   一群人在门口等待片刻,言家司机先抵达,言江告别后上车离开。周教授是自己开车来的,但本着顾董的身份,还是送他先上车再走。   趁等待间隙,顾庆民这时才分神,仔细地多看了几眼程奕。   下午接触得太短暂,没来及深究,后边晚饭时,程奕一直跟在周导身边,渐渐见得多了。   越看,越觉得陌生中,有些似曾相识。   那种处变不惊的从容姿态、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沉稳,和超乎常人的外表,总总因素加在一起……   顾庆民沉思。   顷刻,隐约记起一个相似的身影。   或许他不至于如此突兀地想到这个人,但是恰好上月一次饭局上,他与对方有一面之缘。   ——那是来自新加坡的华裔。   新加坡是亚洲的第二个“澳门”——圣淘沙的博|彩行业有多赚钱,懂内幕的都略知一二。10年初曾有一次赌彩竞标,程家经营的博|彩公司,赢得赌场执照,从此之后便大肆借官方名义洗钱。   通过大量离岸账户将黑钱洗白,牟取高额手续费;身为东南亚华人商会的会长,与泰国皇室、缅甸军队有着密切关系,缅甸人向程家奉上美元、黄金,用于周转,以获取泰国军方的武器。   而这,仅仅不过是程世中获取暴利的冰山一角。   程家资产遍布全球,借助姻亲进入欧洲市场。明面上从事远洋运输,主导国际贸易,实则没人能查探出他的真实资产,早在上个世纪,他至少已经成为千亿级别的富豪。   东南亚金融危机时,要不是程家投机倒把,恶意做空股市汇市,也不至于……   顾庆民神色微沉,不由凝重几分。   他端视程奕片刻,对方很快敏锐地察觉到了,但不知为何,克制着没望过来。   顾庆民疑虑更深。   终于,忍不住叫了声:“程奕。”   这下不仅是程奕,连顾亦徐、周教授也闻声看过来。   顾庆民沉声道:“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他父亲?   程奕一时怔愣。   见程奕神色有异,顾庆民呵呵一笑:“我只是想,像你这样有才华的年轻人,性子沉稳,难得不显浮躁,现在已经不多见了。你的父母应该也很优秀才是。”   程奕嘴角微扬,“顾董过誉了。”   “他们应该在你身上花费不少精力培养。”顾庆民道:“如果有机会时间,我还想向你父母请教下,怎样能教育出这么出色的孩子。”   程奕垂眸,眼神暗了暗。   也是——   “确实。我父亲花费很大心力‘教育’我。”   语气隐含微讽。   其余人浑然不觉。这时,程奕重重吁一口气,缓声道:“但他在四年前去世了。”   “……”   去世?   顾庆民一时不备,有些错愕。   凝噎片刻,“那还真是不幸——”   周赞元深叹口气,“顾董,您有所不知,我这学生家境比较困难,程奕父亲去世后不久,母亲改嫁到国外,这些年从没有回来过,家里也只剩下他一个人。当初我第一次听说时,也是……”   “唉,好在他求学上进,每年靠奖学金、拿各种期刊稿费,倒不比别人有父母支持的差多少。”   所以,周赞元一直对程奕有所偏爱——是人都要面子,程奕虽然从没主动提过一句家里的情况,周赞元却不得不怜惜。   边上程奕仿佛有些难受,将头侧向一边,像是被触及伤心事般。   见此,顾庆民疑心不减反重,但到底只是猜疑,不好继续追问下去。   恰好一辆迈巴赫普尔曼停在门庭前,应侍生打开车门,顾庆民顺势劝慰两句,程奕沉默听着,最终点了点头,和周导一起送别了顾家父女。   一上车,顾亦徐即刻道:“爸爸,你打听别人私事做什么?”   “有些好奇罢了。”   顾亦徐不赞同地看着父亲。   方才碍于外人,她忍着没说,这下抱怨:“可你这提到别人伤心事了,平白惹得不高兴。”   顾庆民道:“我见他有几分眼熟,姓程的人不多,我认识一个。”   他不可能把这话当着程奕的面说,也就是私底下,和自家女儿讲一讲。   顾亦徐却不以为意:“爸爸平日结识到的人非富即贵,好比言伯伯那样的,怎么可能会和程奕一个学生扯上干系。”   顾父挺受用女儿这话,“说得有些道理。”   “你少有对别人上心,怎么突然帮着他说话了?”   “我是、”顾亦徐顿了顿,“就事论事。”   顾父怎么看不穿女儿的小心思,含着笑:“别是瞧人家好看,鬼迷心窍了就好。”   顾亦徐被一句戳穿,心虚,陡然提高语调:“哪有!”   顾父有意调侃,毕竟程奕的外表太具有迷惑性,让小女孩产生好感再正常不过。   他和女儿叹道:“你们这年纪的女生爱美,爸爸也知道,但挑男朋友时只看脸是不行的。这男人生得好,异性缘不会差,身边莺莺燕燕的多了,就容易花心。”   顾亦徐说:“爸爸年轻时的照片看着也花心。”   顾父一时无言,噎了下,“那是遇到你妈妈之前,在认识你妈妈后,爸爸有做过对不起家庭的事吗。”   这个顾亦徐反驳不了,她爸慕强,欣赏有主见、性格独立自主的女性远胜于小意温柔,当初谈婚论嫁时,徐家那边不太同意婚事,书香门第自有股清高气节,与唯利是图的商贾之道不合,面对家人反对的声音,徐苓君仍然执意如此,她和父母关起门谈了一整晚,最终说服了二老。   而嫁过来后,明面上她爸是当家人,其实背地里她妈妈才是掌握话语权的人。   顾亦徐很清楚,母亲外柔内刚,温和表象下是刚烈执着的脾性,包容住棱角,缓解芒刺的反而是外人眼中杀伐果决、施展雷霆手段的顾庆民。   顾亦徐凝神思索,心底缓缓打了个问号——到底多深的仇怨,才让程奕连自己的父母都不愿意承认,拒绝见面,直言一死一改嫁。   这是不是,太超出寻常了?   ·   回到珠山公馆,夜幕下整栋房子灯火通明。   一进门,徐苓君正在客厅打电话。阿姨拎着收拾好的行李箱下楼,顾庆民有些诧异,“这是又要出差?”   阿姨将两个行李箱放到玄关,摇头道:“是徐家。徐老爷子病倒了。”   “外公?”   顾亦徐一听,急忙问:“外公他怎么了?”   顾母这时才留心到他们,几句挂了电话,“你外公高血压犯了,在家里晕倒送去医院抢救,初步诊断是脑出血。”   顾亦徐担忧问道:“出血症状严重么?”   “还不清楚,检查报告没出来。”   徐苓君皱眉,很是忧心忡忡:“政安他们这些小辈都在外地,赶不回去,大哥年纪大了,难免照顾不周,我得亲自过去看了才放心。”   这是在和顾庆民解释。   顾庆民才进门,大衣还没来得及脱,神色几分慎重:“我陪你一起。”   “不用。”顾母想也不想拒绝了,“我赶的是晚班飞机,你们才结束活动回来肯定累了,省得奔波。”   “再者,亦徐还要上学。爸的情况到底严不严重都不知道,免得大家急急忙忙跑过去,结果虚惊一场。”   司机老吴从车库把车开过来,趁等待间隙,徐苓君交代了原由。   徐老爷子高血压都好几年了,过往家里饮食一直很注意,极少引起并发症。今日他拜访老战友,一时高兴喝多了烧酒,不想家里人知道后在耳边唠叨,于是藏着掖着不告诉人,但进了浴室洗澡,猛然间失去意识昏过去,要不是瓶罐砸地的声音惊动了徐母,赶忙叫来警卫员踹门救人,当即送去医院,若是再耽搁片刻,病情凶多吉少。   方才,徐母在电话那头一直哭,说老爷子回家后撑着脑袋在沙发上坐了会儿,人恹恹的,她当时就该察觉是身子不舒服。但因回来晚了,徐母心底不太高兴,只当是路上晕车,没在意,一直催促他去洗澡。   要不是中途回房拿东西,听到声响,否则徐老爷子错过最佳抢救时间,只怕命捡不回来了。   徐苓君同样担心她妈的状况,老人家受惊过度,可别又病倒了一个,好不容易安抚住,于是又匆匆忙忙叫阿姨整理几件衣服,即刻订了机票动身。   老吴往后备箱搬完行李,徐苓君上车,看见顾亦徐只穿了条裙子,不忘嘱咐:“外边天凉,你们都进去吧。”   “到了后,将病情结果发给我。”   顾父道:“首都心内科最顶尖的那几位医生,我派人联系一下。”   “爸在军区医院有主治医生。”   顾父却道:“有备无患。”   徐苓君一想,也有道理,便同意了。   然而任是谁也没想到,徐老爷子身体一向康泰,尽管有点长病短痛,但一直照养不错,也就没什么大碍,谁知这回病来如山倒,将这个峥嵘政坛数十年的老人击垮了。   徐家政途势头正盛,长子位高职隆,离不开老爷子动用以往的人脉关系,小辈们承受荫蔽,同样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霎时间,参天大树倒下,惊起不小动荡,京圈那潭深水又暗潮涌动起来。   徐苓君前去探望,一探便是半个多月。   好在最后有惊无险,徐老爷子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脑溢血导致肢体偏瘫,只能坐在轮椅上休养一段时日,幸而性命没有大碍,神智也还清明,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   ·   转眼十一月底,天气越发冷了。   街上人人裹紧大衣,穿上羽绒服,厚实围巾遮掩口鼻。听天气预报说,今年冬天来得格外迟,将近年底时才能看到初雪。   可冷气团一股接着一股南下,又不是个暖冬。   像是深秋吊着口气,死缠烂打地留着,不肯走,将寒冷攒到一块儿,积成雪、砌成冰。   顾亦徐从剧院出来,被冻得打了个冷颤。   身后两步,是个穿黑色羽绒服的男人,皮肤素白,嘴唇淡红,面容清峻到令人过目难忘,玻璃似的眸子忽然浮起一点笑意,像是带上生机,不似冷冰冰的假人。   “出门前提醒你多穿件背心,不肯听,现在知道冷了。”   他一开口,声音清朗动听。   细听之下,还有层诙谐意味。   顾亦徐抱臂摩挲,白色手工刺绣的针织长衫只能内搭,套上毛衣后会热,而且显得臃肿。   她指责:“你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   对方“噢”了声,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那我该说什么?”   “作为男朋友,你看见我感到冷后,应该脱了外套给我披着。”顾亦徐循循教道:“这样才能体现出你的风度,以及对我的关心。”   程奕对此回应是将拉链往下拉了几厘米,里边是款薄T恤。   他语气轻淡,“你看,我只穿了两件。”   ——给了她,自己就得打赤膊了。   顾亦徐嗔视一眼,“你存心的。”   程奕拉上拉链,从兜里掏出对灰色羊毛手套,给顾亦徐戴上。   微凉的双手瞬间被温暖裹住。   顾亦徐有点意外,“你什么时候带上的?”   她自己都忘记了。   程奕没直接回答。   他体温偏高,掌心触碰顾亦徐手背时热帖无比,将手套仔细戴好,不让她怕冷似的把手塞进衣兜,而是自己牵着。   “但凡肯听我的劝——”他漫不经心出声。   “我知错了。”   顾亦徐抿唇一笑,乖乖认了。   低头看他们牵在一起的手,“但下回还敢再犯。”   故意顶嘴。   程奕定定瞧着她,忽然问:“对今天的约会还满意吗?”   这下可戳到顾亦徐的痛处了。   她支吾着:“还行吧……”   其实,实话实说。   ——不太好。   顾亦徐觉得她脑子指定哪出问题了,竟然约程奕来听歌剧,《奥菲欧与尤丽迪茜》,还是原声版的那种。舞台上奥菲欧的歌声悲痛欲绝,但台下——   顾亦徐买了两个最佳座位的票,靠近舞台中央,全程睁大眼睛提起耳朵,两小时下来,愣是没几句听懂。   程奕问她:“听得高兴吗?”   顾亦徐面露窘色:“你怎么知道我没听。”   好吧,就算她没听懂。顾亦徐反问:“难道你知道台上演员在唱什么吗?”   谁料,程奕很快承认:“我没听,不懂德语。”   顾亦徐刚想说他俩五十步笑百步,程奕悠悠地道:“但我怎么记得,某人说过自己会德语?”   “……”   “我会德语,能进行基本沟通,又不代表我能听懂歌剧。”顾亦徐试图挽颜:“就像现在的华语流行歌曲,你光听是听不出歌词在唱什么的。”   程奕听完,给出评价:“你真会挑场所。”   ——挑了个两人都不感兴趣的地儿。   顾亦徐被连番调侃,恼羞成怒,扑进他怀里,故意拽下羽绒服拉链,让这人挨冻长长“教训”。   程奕忍笑,一直在躲,一手隔在胸膛前挡开,另一只手又虚虚揽着,怕她捉弄不成反而把自己绊倒。   他们言语打闹间,从布置高雅、处处透露讲究的剧院,闯过几道小巷,到了一处小吃街,卖炭木烤鸡腿、梅菜饼、炸串、麻辣烫的……沿路支起十几家路边摊,还没到饭点,但有不少人在这买小食。   一经过这里,街边成排铺面热气腾腾,顾亦徐不仅没感到冷,反而被带温度的烟气熏得暖和。剧院内不让吃食物,他们在那坐了两三小时也饿了,挑了家还算干净的云吞店,点了两份云吞面,一大一小,加葱加香菜。   店面说是干净,其实是横向对比。   桌面积年累月的使用,浮着层怎么也擦不去的油腻,但他们既然都来这吃了,再讲究也讲究不到哪去,顾亦徐拿纸巾抹了几下,还是放弃了,手不敢搭在桌子上,拆了份一次性餐具,探身舀着汤和云吞。   紫菜虾米放得很足,味道鲜香扑鼻。   点缀的两片娃娃菜浮在汤面上,大骨浓汤炖得很入味,面条却有点夹生,不知是否粉质太粗糙的缘故,口感不算好。   程奕吃得快,他放筷擦嘴时,顾亦徐才吃到一半。隔壁桌来了客人,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吆喝着叫了炒菜和米饭、外加烟跟一箱啤酒。   坐着等菜时,一群男人抽烟碰酒,骰子摇到谁就喝。   顾亦徐闻到烟味受不了。她被呛得咳嗽时,程奕倒水的手顿了下,余光开始打量隔壁桌,眼神轻微闪烁。   好在快吃完,懒得再挪桌子,顾亦徐端着碗走出几步,蹲到路边继续吃。   程奕感觉顾亦徐是真有趣——珍馐美馔吃得下,市井小吃也吃得下。   他没什么架子,将就陪顾亦徐蹲下来。   于是,路人经过时都忍不住低头看一眼:两个高颜值的年轻男女蹲在马路牙子上,一个抱碗吃面喝汤,一个静静看着对方吃。   简直……   好奇怪噢。   顾亦徐咽下口中的食物,和程奕郑重说:“你以后不要抽烟,我不想吸二手烟。”   程奕语气笃定,“不会。”   “这么肯定?”   “做一件事总要有目的。抽烟也是,普通人借烟或酒精作为排解压力的途径,但我可以自己调节心态,不需要排解,这不是我生活的必需品。”   顾亦徐点点头,程奕的情绪管控能力却是很强。   正欲张口。   隔了两秒,他补充:“此外,还有个原因。”   “什么?”   程奕道:“吸烟犯法。”   顾亦徐夹的面条掉进塑料碗里:“……”   见她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程奕淡淡道:“在新加坡,21周岁以下不能合法买卖香烟和吸烟,会被处以罚款。”   顾亦徐忽然意识到什么。   “你现在的国籍——”   “仍保留着原籍,使用的是外国护照。”   “但因为是在求学期间,不会受太多影响。”   程奕眼神落在过往的车流上,像是在思索,语气丝毫不变,又如同单纯在陈述某样事实。   “东大有很多留学生,我和他们申请国外本科不一样,我12岁来中国上学,上公立初中、高中,教育经历本质上和你没有什么不同。”   “那还是有不同的。”   顾亦徐神色悻悻,“至少我没能保送。”   “那…你没有想过改国籍么?”   甫一说完,顾亦徐忽然意外到选择什么国籍是别人的自由,她不该干涉。   程奕深思片刻,竟然道:“会改的。”   “但不是现在,具体情况……”   他挑了个比较中和的词,“比较复杂。”   作者有话说:   《奥菲欧与尤丽迪茜》男主角就是俄狄浦斯,女主欧律狄克(只是翻译名字不同罢了)就是我们常听到希腊神话里到冥府救妻子,但是临到出口时回头看了眼,以致爱人永别的那对悲惨夫妇。   程奕没这么快掉马,好些情节还没走完。 第67章   怎么个复杂法?   顾亦徐竖起耳朵:“能和我详细讲讲么。”   程奕沉思一下,决定透露少许。   “他不会同意。”   谁——   顾亦徐很快醒悟,“你父亲?”   “嗯。”   “他是一个相当传统守旧,并且专|制独|裁的人,不接受任何背叛,和超出预计的变故。”   程奕言简意赅,“如果我非要这么做,等于在挑战他的底线,代价不会小。”   他断绝关系,那只是单方面的,在那人眼中,不外乎是年幼不懂事的孩子在闹别扭罢了。   好比不给糖吃,同样的场景下,直性子的孩子会嚎啕大哭,小小年纪表现出情商高的孩子则会嘴甜得不行,叫着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哄着要来半块饴糖。   但有一类孩子,他既不哭闹,也不撒娇卖好,而是在试探——反复在大人给与不给的心理间游走,最后摸清楚那根界限在哪。   程奕现在所有的做法,在那人看来,只是在试探他的容忍和耐心。   所以程世中发怒,却没真的施加强硬手段。   而倘若程奕动了更换国籍的念头,无异于真正从身边逃离,那才是逾越雷池。   顾亦徐唔了声,还是禁不住好奇,会是什么样的代价?   “他会打你吗?”   问得一派天真,或许在她的眼里,动辄打人已经是最严重的惩罚。   程奕不由低头,笑得肩膀抖了抖。   “对,他会狠狠地打我一顿。”   顾亦徐饱含同情地望着程奕,正欲安慰,他却转言提醒:“面要凉透了。”   但顾亦徐不是很吃得下,如实说:“这云吞面滋味不好,面粉口感太粗,比不上我高中时后门那条小吃街卖的味道好。”   甫一提到,那高淀粉含量食物经过烘烤后,散发出丝缕甜津香气,又从记忆中钻了出来。   顾亦徐怀念着:“学校那带烤红薯和糖炒栗子是一绝,烤红薯是红心的,又香又甜。栗子肉颗颗饱满,没有一个坏的,我经常在下午放学的时候,溜出校门买一包板栗,在晚修的写作业时剥着吃。”   程奕听着新鲜。   他问:“老师们不管?”   顾亦徐扑哧一笑:“偷吃哪能被老师发现?”   “而且,就算发现了也不会怎样。”她说:“思源管这些很松的。学生可以带手机上学,可以染发、纹身,只要成绩好,没有人会管你,因为大家都很自觉。”   程奕些许赞同,“不愧是省一级高中。”   思源学风特立独行,在众多高中内可谓独树一帜。高达98%以上的重本率,足以证明思源学子的优异。   以是顾亦徐在里面属于吊车尾的那一批,也能擦线上重本,考进江宁大学。   在东大校园内,过半数从H市进入东大的考生来自这所省级重点高中,其中包括程奕本科时那位家在本地的宿友,正是从思源高中毕业,所以他略微了解一二,这所中学不是有钱有权就能进,任你是高官之子,还是富豪家庭的孩子,都只能靠成绩说话。   忽然间想起往事,顾亦徐忍俊不禁:“话说回来,你肯定想不到——我高中的性格和现在很不一样,那时比较内向,在学校不爱和同学说话,也没有几个认识的朋友。现在好多了。”   程奕扬眉。   “之前喝醉后送的那个人,我记得她好像说过,你们很早以前就认识了。”   这是应柠在饭桌上随口讲的。   顾亦徐心底再次感慨程奕记性好到超乎常理,连零碎的片段都记得。看来以后在他面前不能乱说话,否则往后随时被翻旧账,可有得她好受。   “我和应柠在初中认识,当时我们都上国际学校。她学习比我好多了,一直都是年级前十,中考时稳稳高分,却没去思源。”   顾亦徐现在想来都纳闷,“她后来去的那所中学,比起思源差得不是一点点。连我报考时都没考虑过去那,不知道当时她到底怎么想的……”   青春时光总是格外美好的,哪怕有一点小瑕疵。   顾亦徐刻意忽略那些不快的回忆,话匣子打开,她平凡而普通的高中三年,却是程奕没有过的经历。   他们的阅历有很大不同,程奕的人生被按下快进键,他对于中学的记忆实在不多。甚至于在15岁前,程奕认为那段记忆都是不必存在的,若能抹杀最好。   可偏偏因为记性极佳,能将每一点苦痛、憎恶铭刻于脑海,一分一毫不忘,这无异于是对他每时每刻的折磨。   说到最后,顾亦徐兴致冲冲:“哪天有时间,我带你去那走走。”   程奕淡淡嗯了声。   他张口说了什么,顾亦徐没听清,不远处暴鸣声浪如平地惊雷,由远及近,但因为速度太快,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已响彻耳边。   七八辆兰博基尼、法拉利敞篷跑车炸街,一看车里的人,都是群相当年轻的面孔,有男有女。   他们肆无忌惮一脚踩下油门,轰鸣而过,排气声张扬又喧嚣。   此刻街面不算拥堵,但也绝对不空旷,三车道上前面车辆急忙打转向灯,往两侧避开,免得惹上这群无法无天的少爷小姐。   见到旁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他们嚣张气势更甚,重金属摇滚音乐从几十万的车载音箱中倾泻而出,夹杂男女的嬉闹笑声。   超跑从车流间呼啸穿行,留下路人或羡慕惊艳,或反感噪音的嫌恶眼神。   顾亦徐下意识捂住口鼻,免得又像上回那样吃一嘴灰。   刹那间,一辆兰博基尼擦身疾驰,瞧那车身颜色,竟格外眼熟。开车的男生长得俊逸无比,很年轻,匆匆一瞥,副驾上的人戴着墨镜口罩,将大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即便如此,光瞧那窈窕动人的身形,亦不难看出是个清丽脱俗的美人。   顾亦徐一愣神,兰博驶出二三十米开外,车牌一闪而过。   她忙转头,问道:“你看见没有,那蓝色的车牌号是多少。”   程奕静默两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秒,报出一串数字。   纯数字车牌不多见,能安在兰博基尼上的少,而车身恰好是蓝色的更少之又少!   好巧不巧,顾亦徐在顾泽临的车库里,就看到过这么一辆!   想通这其中关窍,顾亦徐登时怒上心头,哪能忍得下这口气?   程奕见她面有怒容,不由问:“怎么了,这车你认识?”   “何止认识。”   顾亦徐恨恨磨牙,“这就是我弟弟的车。”   程奕挑眉,“这么巧。”   “他还骗我说没钱,让我借房子给他住,可这像是没钱的样子么?”顾亦徐感觉自己被欺骗,气愤道:“上月校际赛的时候,我就在东大见到他超速行驶,被扬得一身土,现在又来了!”   “消消气。”程奕轻声道:“你想怎么做?把人叫回来么。”   顾亦徐冷静一下,“叫回来也没用,我管不动他。”   忽然脑海浮现出个人影,简直是绝妙人选——   “有了!我知道谁能制住他。”   她从通讯录里翻出个号码,向对方告状搬救兵。三言两语交代完,顾亦徐忍笑挂了通话。她火气来得快去得更快,程奕有些好奇:“找的是谁。”   “家里唯一能管的住他的人。”   顾亦徐口吻坚定道:“他这回死定了。”   ·   中控台下方,手机屏幕倏然亮了。   显示有未接电话打来。   顾泽临拿起时扫了眼,瞧见备注是顾箐,想也不想挂了。   刚挂掉,顾箐立即又拨了过来,顾泽临心烦意乱,直接关机丢回储物格。   “哐当”一声,屏幕重归黑暗。   顾泽临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盯着前方路况,皱着眉,像是和谁怄气似的。   旁边几辆跑车闹鼓喧天,招摇过市。唯独这里长时间弥漫低气压。   过了好一会,女人试图缓解气氛。   她柔柔笑着,“方才什么人打得电话,这么没眼力见,都挂了还打来。”   莫不是哪个小妖精纠缠不休?   顾泽临懒得搭理,女人自讨没趣。   “……”   实在是闷得受不了,她仗着几分胆子,又说:“要不我放首歌吧?顾少想听什么。”   女人留心他平日的喜好,“管弦乐——”   “还是Punk?”   顾泽临烦躁地啧了声:“你能消停点不。”   “问东问西,你以为是我妈还是我姐啊。”   女人悻悻收声,直嘀咕这顾小少爷真够难伺候的,把她叫出来,又不准说一句话,早知这样,还不如在剧组多拍会儿戏呢。   ·   过了周末,顾亦徐周一没课,中午从家出发去东大找程奕。   排球社那群人吵着要吃脱单饭,鬼哭狼嚎的,程奕私底下请过一回,刚开始个个满头答应,结果一吃完抹嘴翻脸不认人,非说另一位主角没来,不能算数。   程奕压根不用动脑子,都猜得出指定是宋鸣出的鬼主意,密谋着怎么厚脸皮再坑一顿,反正不蹭白不蹭,专逮着程奕这只“肥羊”薅羊毛。   顾亦徐听到后,觉得还蛮有趣的,表示有空乐意过来。   只是一顿饭而已,吃饭事小,人情|事大。“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请客,他们吃完后就得多在你面前替我美言,说好话。要是遇见哪个对你有意思的女生,也要提前告诉对方你有主了。”她如是说。   程奕很想告诉她:你高估那群人的道德水平了。   可顾亦徐执意要请,程奕没劝出口,便让她来了。   提前和那群男生约好12点半请客吃饭,十二点整顾亦徐到了东大校门,然而本该在这接她的程奕却被一门课绊住了。   作为这届研一新生,经院老师没一个不认得程奕,当初面试时便对这个好看到出奇、最后一问不按常理回答的学生印象深刻。   在保研成功后,院长有空时经常找程奕闲谈:换了专业后适不适应,感觉如何,课题论文在做什么方向,是在周教授原有基础上的研究,还是自己有新的想法……连平日路上遇见负责给研究生上课的老师,也会关切地问上几句。   他们对这个学生抱有相当高的期待,希望程奕能专心钻研学术,不要埋没了在科研方面的天赋。   课上临时多了项presentation。   演讲过程中,老师额外留心。她虽不太了解随机过程,但有意考量程奕,在提问环节时就其所介绍某经济场景下的马氏链分析一个接一个抛出问题,挨个解释完,已经比原定时限拖长足足二十分钟。   ……   一下课,程奕便发了条消息过去,询问顾亦徐等了多久。   顾亦徐很快回了个定位。   地址显示,是校内展览中心一楼的咖啡馆。   ——她自己进了学校?   程奕心生疑惑,却没在手机上多问,直接去到展览中心。   咖啡馆对外一侧采用全面玻璃,通透简洁的设计,使得程奕一眼瞧见里边靠墙沙发的位置上,坐着顾亦徐。   她对面是个女生,二人言笑宴宴。   入门时,顾亦徐正对着门口,很快发现程奕到来,眼睛亮了亮,浮现出惊喜。   她专注力停留到一处,引起了对面女生的注意。   随着顾亦徐的目光方向转身,一张惊艳到令人自渐形秽的脸望过来。   “……”   程奕身形顿在原地——   曾有一次听顾亦徐说过,她身边见过不少漂亮精致的男女,程奕原先不以为意。   他眼光极其挑剔,以自身为标准,无形间拉高了审美阈值,所以在他眼中真没几个颜值能打的。   但直到看见这个女生,程奕微微愣神。   栗色长发微卷,披在GIADA的羊绒大衣上,拢在耳后的几绺半滑不落地挂在肩头,比洋娃娃人偶还精致的五官带来极大的视觉冲击力。   肤白柔润,长眉联娟,却又不似寻常女性的柔美,气质清冷独绝。   程奕还是第一次遇到在长相上与他旗鼓相当的人。   尤其当对方还是名异性,这种感觉瞬间变得格外微妙起来。   年轻女孩看到程奕,显然也是一怔。   随即,眼神紧紧扣在程奕身上不放,浅淡瞳色的眼眸闪烁不明意味。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应柠的长相在人群中已经属于难得,但这人竟犹有过之。   她径直望过来,与程奕常见到旁人投向他时,那种不自主变得欣赏、恋慕的目光截然不同。   而是略微惊讶的表情。   并且瞬息消失,很快带上抹新奇。   程奕下意识蹙眉,心生抵触。   没错。   是抵触。   只这一眼,程奕心底便做出判断。   他们是同一类人:擅长在短暂试探中,依靠直觉先一步洞察。   天生灵敏的感知,使得他们在生活中拥有得天独厚的情绪感知力,探清对方深浅,捕捉每一丝细微变化。   过往只有程奕窥探别人,今日却同照镜子般,被个陌生女孩以相同方式回击。   程奕蹙眉一瞬,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类似的体验感,令他想起了面对自己父亲的时候。   那女生眼眸轻忽一动,转头看向顾亦徐时,蓦然展开浅淡笑靥。   她附身靠在顾亦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不知讲了什么,顾亦徐被她带着也好奇上下打探程奕,当走到她们跟前时,二人已经笑成一团。   程奕内心不明所以,但神色平淡。   他很自然地落座顾亦徐旁边,抬眼时目光冷厉,直视对面。   “这位是?”   “我朋友,叶笛袖。她也是东大数学系专业的学生,之前和你提到过。”   顾亦徐顺带解释:“在校门口等你时,碰巧遇到了笛袖,是她带我进来的。”   女生淡定一笑。   程奕眯起了眼睛,那幅油画新娘的主人?   “哦,有印象。”   叶笛袖朝他点头,“你好。”   程奕同样礼仪性回了句。   两人对视一眼,心底都有几分不舒服,行为举止上却挑不出一丝不妥。   顾亦徐转而道:“这是我男朋友,程奕,你们还没见过。”   “我认识。”   顾亦徐微愣。   “东大校草么——”叶笛袖莞尔,“谁不认识呢?”   程奕脸色猛然间难看几分。   顾亦徐瞧见,哪能不知道程奕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称呼,引起周围过度关注,给他的生活带来了极大麻烦。   他本就心烦,笛袖无意调侃,却让人笑不出来。   顾亦徐赶忙打了个哈哈,“你渴不渴,要不要喝点什么?”   程奕说:“不用。”晚点要去吃饭。   他状似随意,问了句:“刚才在讲什么,笑得这么高兴。”   顾亦徐没告诉他,笑道:“随便聊聊而已。”   叶笛袖温声附和:“对啊,我们女生间说些私密话,即使你和亦徐是情侣,也不用事事过问吧。”   语气像是开玩笑,程奕若是再追问,倒像是迎合她所说的了。   他们间敌意产生得十分微妙。   当两个过于相似的人碰到一块,犹如磁铁两极,同性相斥。   交谈几句过后,气氛肉眼可见的尴尬,连顾亦徐都感到不对劲,另外两人则意兴阑珊,叶笛袖不复先前跟顾亦徐之间的和气,她将剩下小半杯拿铁饮尽,放下瓷杯,“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顾亦徐问:“是要进行校庆彩排吗?”   “嗯。”   “下午合唱队排练曲子,我是主唱之一,可不能迟到。”   顾亦徐笑着,“校庆表演的时候,我能来现场看你的演出吗?会献花的那种。”   “当然。你有时间可以来呀。”   “不过献花可以晚点。”笛袖同她说:“除了合唱,我还有一个节目,是钢琴和小提琴协奏。”   顾亦徐知道她擅长小提琴,并不意外,但笛袖顿了顿,又道:“他这次也会来。”   眼底蓦然浮现细碎笑意,“友情客串我的搭档。”   程奕有些诧异。   那一闪而过的真诚、不作伪的笑容,快得像是他的错觉,竟然能在这人身上瞧见。   顾亦徐闻言欣喜:“是吗?那我可一定要看看!”   笛袖颔首,表示欢迎。待她走后,程奕脸色逐渐回暖,顾亦徐很是奇怪:“看见她,你不高兴?”   程奕意有所指:“你先前可没说,你那朋友是这样的。”   “她是个很有趣的人。不对吗?”顾亦徐道:“而且温柔。”   对于这两点,程奕属实一样没看出来。   但他没有对人评头论足的癖好,只是不解顾亦徐怎么会和叶笛袖认识,她们看起来并不像是,嗯,一个世界的人。   顾亦徐被问起时,竟有些尴尬,“因为一场误会。”   临出口前,她觉得实在太丢脸,不好意思说,纠结半天,最后抵不住程奕三两句追问,还是把藏在心底的糗事吐露得一干二净。   程奕听完,竟然怔愣两秒。   “你和应柠……还真敢想。”   顾亦徐快要挂不住脸面。   ——何止敢想,胆子也大。   叶笛袖被这样误解,还能心平气和坐下来,跟顾亦徐交成朋友,真是罕见。   顾亦徐面露窘色,“后来阴差阳错,我们三个成了朋友,她明年有留学深造的打算,准备申请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于是问我德语怎么学,有什么高效快捷的方法。”   程奕去年收到过这所在瑞士的世界顶尖研究型学院offer。ETH被誉为“欧陆第一名校”,大部分专业采用德语授课,叶笛袖若是想申请这所学校,提前学习德语很正常。   忽然间,程奕捕捉到关键,立即明白了什么。   “所以,你们看见我笑得这么开心,也和德语有关?”   思想来去,自己能和德语搭边的,只有前几天看的原声版歌剧了。   顾亦徐讶异。   这他都猜得到?   当时恰好,她们聊完了剧院的那档子事,程奕便推门进来。叶笛袖忍不住附在耳边调侃两句,才惹得顾亦徐笑个不停。   她这反应落在程奕眼底,哪还有不清楚的?此刻心若明镜,就没继续多问。   差不多到了约定时间,展览中心离校门不远,他们来到大学城附近的商业街,其中一家餐馆装修精良、店面气派。   这家店的菜品卖相、滋味都都不错,服务态度良好,唯一缺点就是价格偏贵,人均消费三四百。   其实客观来说,这价格不算高昂,但对于没有经济收入的学生群体来讲,已经是偶尔打牙祭的一顿大餐。   程奕和顾亦徐姗姗来迟,包间内,早已候着十几个饿得肚子嗷嗷叫的男生们。   顾亦徐一进来,他们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嘴上欢呼不停。其中,属宋鸣、司旻两人起哄时最恶趣味,他们早先见过顾亦徐,又不知道谁发出怪叫,活像是峨眉山的野猴子修炼成精。   这阵势场面,吓得新来的服务员脸色白了几分。   顾亦徐:“……”   她这一刻明白了,为什么当自己执意提出请客时,程奕表情如此耐人寻味。   圆桌边上仅有两个空位,程奕拉着她坐下,拍了拍肩膀以示安抚,脸上似笑非笑,分明写着“这可是你自己的决定”。   顾亦徐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很快淡定下来。她过往历练出一个好的习惯——人越多的场合,越是能够镇定自如。   司旻克制不住兴奋:“人都到齐了,现在能点菜了吗?”   程奕:“点吧。”   服务员递上几本厚厚的菜单,两人共看一本。   司旻摆摆手,他是这家餐馆的熟客,“不看了,我就点平时那几样,来道川味水煮肉片,要重麻重辣,还有啤酒烧麻鸭,干锅花菜——”   宋鸣赏了他个爆栗,嘲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没瞧见正主还没点呢?”   司旻捂着脑门,“欸行,小嫂子先点。”   原本其余人都在看菜单,这下不约而同停下动作,齐唰唰看向顾亦徐。   迎着十几双眼睛,顾亦徐心尖一阵发颤,这个称呼实在不能立即适应,“……没关系,你们按自己的口味选吧,不够再添。”   “哇——太棒了吧!”   “还有这种好事?”   “想吃的都能点吗?”   队友们惊喜地望向程奕。   “别谢我。”程奕淡淡瞥了眼,“今天不是我请客。”   一群人反应过来,连忙喊了声“嫂子大方”、“嫂子真有钱”、“嫂子人美心更美”……乱七八糟的,顾亦徐有点招架不住这股热络,热情似火,原来还能烫伤人。   她干笑两声,“哈哈,不客气。”   获得某种默许的同意后,他们立即报菜名:“那我要帝王蟹。”   顾亦徐:?   “佛跳墙滋补,养身,来一盅。”   “天气冷,听说喝汤好,那就来份石斛人参炖鸡。”   顾亦徐:??   贺柏川和服务员说:“澳龙每人一份,黑金鲍也一人来一只。”   某沿海城市长大的队友立即打断:“吃什么海鲜?从小到大早吃腻了,烤全羊不香吗?”   服务员写到一半,尴尬道:“你们点这么多……也吃不完啊。”   而且好多食材,她们店里也没有哇。   程奕终于看不下去,搭在桌面的指节扣两下,发出声响。   “你们是饿了多久?几天没吃饭了。”   宋鸣嘿嘿笑道:“为了蹭这顿饭,我们连早餐都没吃,昨晚上吃得泡面,你说饿不饿?”   司旻跟着挤眉弄眼,“上回才吃了个半饱,菜就没了。这回难得嫂子大方,不像某人——”   他话说一半,眼神却往程奕身上瞟。   就差没指名道姓讲出是谁了。   闻言,顾亦徐好奇地看过来,目光像是询问。   “……”   程奕无辜遭遇抹黑。   他不悦道:“司旻,你是觉得我抠搜,亏待你们了?”   作者有话说:   重要助攻上线了。笛袖将是预收《尤念》的女主,而另一本男主很早就出现了,但不知道有没有人能找出来哈哈~ 第69章   司旻猛摇头,“没有没有,哪能啊。”   程奕哂笑,反问:“那某人是谁?”   “……”   司旻顿了下。   程奕风轻云淡,紧接着又抛出一句:“说说,到底谁没让你们吃饱饭。”   司旻佯装没听见,正好老贺问他要手边的蘸料碟,忙不迭转头递过去了。   顾亦徐不解:“他说得怎么回事。”   程奕低声回:“他们原先闹腾吵着要吃大餐,地点都替我选好了,是市区一家星级西餐厅。”   “大餐?”顾亦徐道:“难道想点鹅肝松露鱼子酱?”   “嗯。”   顾亦徐不由失笑,“这也太过分了。”   程奕轻嗤,这群人没脸没皮又不是第一天。   “所以,我没同意。”   “那你最后请的是什么?”   程奕笑了下,“海南鸡饭。”   顾亦徐讶异:“不会就是——”   “我们来时街边看到的那家?”   他微颔首。   经过时,程奕特意留意,指着饭馆和顾亦徐说了句:“看着不怎么样,但口味挺正宗。”   顾亦徐当时问了,他直言前段时间尝过,感觉还不错。   敢情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刚才听司旻随口点的几样菜,估计是个嗜辣重口的人,让他吃讲究原汁原味的海南鸡饭,不亚于让个习惯大鱼大肉的人,忽然换了桌清淡寡味的全素宴。   肯定很不是滋味。   顾亦徐忍俊不禁。   谁让他们先挖坑,程奕性子腹黑,哪里是能吃闷亏的人?“恶人”自有“恶人”磨,指定得让他们有苦说不出。   难怪司旻满脸不甘心,暗戳戳地内涵起他。   自掏腰包请客,还要被指责小气。   程奕蓦地冷笑:这群人,胆子越发大了。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男生们敞开胃口胡吃海喝,到了中途,不忘抽空问起顾亦徐和程奕是怎么认识的,谁先表白,用了多长时间确认关系,第一次约会的地点……等等零碎细节。   程奕嘴严,他们撬不动,于是个个把八卦暧昧的眼神直勾勾投向顾亦徐。   众目睽睽下,顾亦徐汗颜,她领教到了,原来男生八卦起来一点都比女生们少。   “这么多问题,我一时也回答不过来啊……”   其中一个性子比较沉稳的男生劝道:“好了,别一下子把人家吓到,问太多搞得不好意思,就三个,只问三个行吧?”   “……”   程奕没否认,也没赞许。   顾亦徐犹豫片刻,同意了。   第一个问题无可争议——   “你俩谁先告白?”   “我。”   开口的竟然是程奕。   这群人纷纷嘁了声。   ——答得这么快,连狗都不信。   顾亦徐只好道:“是我。”   男生们一阵唏嘘,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   程奕不悦挑眉:“你们这?她说就是真的,单怀疑我?”   贺柏川轻咳两声,“不准抢答哈,合规合理答题,虚假回答一率无效。”   “对啊,统共就三个问,大家已经很给面子了。”   司旻搭腔:“队长再混淆视听——”   程奕眼神凉凉,扫过来一记。   司旻:!   他年纪小,着实有些怵程奕,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完:“再打岔,问题数量得翻倍。.”   顾亦徐可不想接二连三被追问隐私,两三个就当大家玩笑着说一说,多了她禁不住。   顾亦徐忙朝程奕道:“你别开口,我来答。”   程奕不得不闭上嘴。这可正好合了司旻这帮人的意,至于第二个嘛,宋鸣高举起手:“我我、让我来!”   他一开口无比直接:“初吻发生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顾亦徐支吾下,“这算两个问题了吧?”   宋鸣摇摇头,“第一个被打岔,不算数。”   既然这样,顾亦徐便交代了。   ——这次的回答可太劲爆了!   大晚上的,还是在车上!   喧杂声中,顾亦徐脸颊蔓过一层浅薄绯红,恨不得随便拿个什么东西挡在脸上。   程奕扶额看她,感觉真是可怜。   他忍不住催促:“最后一个。”   众人勉强镇定下来,“OK,马上。”   对于最后一个问题,他们显得很慎重,短暂商议后,这回还是由宋鸣提问:“你们现在,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一群大男孩们眉来眼去的,嘿嘿,这问题可不好回答啊……   既然都已经亲了,那下一步该轮到什么?   顾亦徐顿时有些坐立难安。   这个,也是能和别人说的吗……   她求助般望向程奕。   队友们见之立即警惕:“必须说实话啊。”   程奕垂眸,似是在思索。   过了几秒,抬眼看向他们,“见过家长算吗?”   包间内静默须臾。   宋鸣等人直接意外傻眼。   连顾亦徐都没想到还能这么回答。   明明是个带有极大隐私色彩的提问,被程奕不痛不痒的答复回去,却也不能说哪里错。   那群男生们回神后,皆面露悻色,没得到预计中的回答令人失落。   但顾亦徐脸红成一片,他们见好就收,免得把人惹急了,程奕还得找他们秋后算账。   午饭结束,排球社众人给他俩送了份礼物,礼盒方方正正,上面扎朵漂亮的绸带蝴蝶结。   据说,这是他们一致投票选出来的。这万分珍视的模样,让意外收获礼物的顾亦徐有些期待,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   认真看去——   嗯?   顾亦徐怔愣住。   送了个球?   顾亦徐抱着从盒子里拿出的排球,一刻间,感到十分迷茫。   司旻告诉她:这可不是一般的排球。   黄蓝白三色组成的球面上,分别是三届排球联赛冠军得主队伍中,表现最突出的那位明星选手签名。   对于这份“珍贵”的礼物,顾亦徐不明觉厉,最后把它放进了书房柜子里,和那些玉雕们摆在一块。   回到校内,一群人各自分别,该去上课的上课,回宿舍的回宿舍。   程奕下午没课,有段空闲时间。顾亦徐正好想散步消食,她来了东大两三回,却没能一次安心地漫步校园。   两人围着校内湖泊绕道,湖中养着黑天鹅,水面中心搭起一座带棚顶和隔板的伞状木质小屋,是天鹅们晚上的栖息地。   岸边有孩子在喂它们吃绿油油的小白菜,黑天鹅仰着短喙吞吃,脖子上的固结一滚一滚,像是在里面装了个调皮的玻璃球。   靠近宿舍区的平缓下坡路段,校滑板社的成员在那举行社团活动。他们人手携带一块滑板,技术上却参差不齐,有人明显玩得很溜,有人则在板上站老半天,身体摆动僵硬,才挪出十几厘米。   顾亦徐留步驻足,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   “感兴趣?”   顾亦徐轻嗯一声,“觉得应该挺有意思的。”   眼神望向不远处滑板社的一干人等,过了会儿,他又问:“要不要玩一下?”   “……”   顾亦徐奇怪,指向自己:“我吗?”   “对。”   程奕点头。   “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   宿舍只在三楼,程奕拿上滑板,图省事没等电梯,“噔”、“噔”几步下了楼。   顾亦徐听到脚步声,转过身,看见熟悉身影出现在楼道拐口。   程奕手上拎着块双头翘、近一米长的专业板,走楼梯时不是一阶一阶的下,大步迈三阶,最后几个台阶一跃而下,稳稳跳落地面上。因动作使然,连帽开衫外套两侧衣摆高高扬起,衣角在空中划出道弧线,又很快垂落下来。   顾亦徐忽然晃了下神。   这样不加掩饰、随性自然的姿态,使得程奕此刻完全像一个阳光积极、热爱运动的寻常少年。   他最初的漠然,那股疏离冷淡,好像在这段时间内削弱了不少。   ……   顾亦徐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的确有其事——她能感受到,程奕好像倾向于越来越显露真实性情,面部表情丰富些许,情绪表达更加直接明显,不论是喜好或者厌恶。   只不过,那点变化很细微,直到经过长达半个月的朝夕相处,顾亦徐才隐约发现到程奕在缓慢改变。   他信步走近。   “来,教你玩滑板。”   顾亦徐真的惊了:“你怎么什么都会。”   程奕将滑板放到地上。“还好吧,闲的时候总要找东西打发时间,感兴趣的一般都会先接触下,慢慢练着,就会了。”   他天生运动细胞发达,耐力毅力出色,平时依靠体能训练而非为了达成某种肌体美感刻意去健身,这让练出肌肉柔韧真实有力,身量高挑却不羸弱,加上平衡力好、腰腹核心力量强,不论是滑板还是滑雪,只要是和板类、球类相关的运动,都是程奕所擅长的。   顾亦徐尝试站上去。   右脚踏在滑板靠近头部的位置,左脚还没上去,它像是自己长脚了般往一边溜,叫她想上不敢上,生怕脚滑摔个屁股蹲。   程奕安抚着:“这是平地,没有坡度。不会滑走的。”   顾亦徐则在犹豫,“它真的会跑。”   “那是因为受力不均。”   顾亦徐微恼,她想听的是这个吗?   “可它一碰就动,我上不去。”   程奕倏然扬起一抹浅笑,探手揽住她的腰身,不慌不忙开口:“这样总行了吧?”   语气带上轻哄的意味。   “别怕,我会扶着你。”   亲昵而温柔。   顾亦徐心跳猛然加快几分。   程奕施展起手段来,可谓无孔不入。   又是安抚、又是褒扬,又是亲近,整得她脑袋晕乎乎,摇摇晃晃站上滑板,因程奕长得高,即使是这样,顾亦徐头顶也堪堪与程奕鼻尖部位齐平。   而等她适应后,程奕将环在腰间的手,改为牵住顾亦徐的双臂,引导着她往前滑。   顾亦徐很快尝到新意,慢慢放开胆子,自己试着滑行,谁料程奕方才松了几分力,她一时重心不稳,双手在半空中支楞着,踉跄扑进程奕怀里。   好巧不巧,唇角被锁骨咯了下,口腔内层的皮被牙齿磕破,立即泛起一股铁锈的血腥味。   专业板“啪嗒”一声,翻了个底朝天,两个轮子还在半空中滴溜转。   嘶——   舌尖舔过伤口,那里在冒血,顾亦徐疼得蹙眉,掩着嘴。   程奕凝神看她的脸。   可顾亦徐嫌难堪,不肯给他瞧。   两人跟闹矛盾似的,你来我往,落在别人眼中,不过是情侣间打情骂俏的戏码,恋爱气氛铺满。   一个原本正在拍摄异木棉的女生,悄悄把摄像头对准了这对情侣。   这俩人甫一出现在校道上时,所有人的余光或有意,或无意地瞥过。   她不认得顾亦徐。   ——但他们都认识程奕。   小唯是个摄影爱好者,酷爱拍摄风景与美食,她的社交账号至今已有将近10万粉丝,时常在上面分享自己的生活记录,和镜头下的美景。   可以说,东大校园的南美木棉林在网上能这么出名,其中便有她出的一份力。   一瞧见程奕,小唯那颗心立刻提起来——   半个月过去,程奕在网上的热度并没有半分褪减,视频几经流传,推广范围不断扩大,如今在年轻群体中几乎无人不知。   她们迫切想了解有关程奕的更多细节,甚至有人剑走偏锋,开始将主意打到他的隐私生活上。   但还没来得及挖出点什么,网上已有同校学生直言透露,程奕早已名草有主,而且和女朋友感情不错,劝某些抱有不切实际想法的人歇歇吧。   这让不少人失望之余,生出了强烈的好奇心——那女生究竟有多漂亮、才识出众,引得程奕这样优秀的人动心?   传闻不如亲见,小唯今天终于见到了那位只出现在旁人口中的“正牌女友”。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那女孩颜值上稍微逊色了些,若只论外貌,称不上什么大美人。   清毓秀丽,中上姿容,单独拿出来看还好,一旦和程奕相比则显得有些平平无奇。   可偏偏难得的是,她身上那种罕见的幽雅写意的古典气质,舒舒服服地映入眼底,使人不自觉流连垂青。   ……   小唯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竟对着顾亦徐出神半晌。   她定了定神,心想若是能拍摄下程奕和他女朋友的照片,发布到社交账号上,一定能涨不少新粉。   对焦按下快门,静音无声。   但程奕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在相机定格的下一秒,蓦然转头。   目光宛如冷箭流矢,径直逼视过来!   那拍照的女生惊吓得手抖了下,差点滑落相机。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顾亦徐并未察觉有人偷拍。   程奕忽然转过半边身子,她有些不解。   “怎么了?”   他收回视线。   缓缓松开扶住顾亦徐的手,“有人在拍我们。”   语气没有半分揣测,而是确凿肯定。   顾亦徐小小惊讶了下。   环顾四周,她很快锁定偷拍的人——   那女生心虚得厉害,浑身透露着被人当场抓包的尴尬,神情举止极其不自然,简直像是头顶led灯牌,上面字句分明:就是我偷拍的!   生怕别人瞧不出来。   顾亦徐嘴里磕破皮,还有点疼,含糊着说:“那怎么办。”   “你不喜欢被拍,让她删了吧?”   程奕显然抱有相同想法。   “我去看看。”   他以往遇到这类行为,除非对方做得太明显出格,一般不会干预。一是偷拍屡禁不止,他没法阻止每一个人;二则有那闲暇功夫,还不如留着去做更有意义的事。   但今天比较特殊的是——   顾亦徐也被拍进去了。   排球赛后,程奕无意招惹来一身麻烦,这也就罢了,目前还在容忍范围内。   可倘若顾亦徐被连带搅得不得安宁——   程奕感到轻微不快。   ……   片刻惊慌过后,小唯假装无事发生,调转镜头,蹲身拍起地面上一簇簇落花。   她刚拍没几张,镜头边缘出现一双白色球鞋,由远及近,最后站定身前。   小唯视线从镜头挪开,看向球鞋的主人。   “请问。”   声线冷清。   一如他给人的第一感觉。   “刚才你是在拍我们吗?”   内容堪称温和有礼,但小唯看到对方的那一瞬,表情僵在脸上。   程奕近至跟前,那双玻璃似的清澈眼眸望过来时,不带一丝感情色彩,此刻居高临下,由于视角缘故,从小唯这个角度看去,面色显得微寒而深沉。   像是在压抑怒火,和被人打扰的烦躁。   “……”   女生紧张得说不出话。   程奕皱眉,这是什么怪异反应,拍没拍还用思考这么久?   他又重复一遍。   这时女生才猛然醒神。迎着压迫感十足的目光,她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没敢否认,何况程奕方才像是已经觉察出来。   她有些尴尬:“对不起,我、我马上删掉。”   点开预览照片状态,在成排的风景照中,一张人像图突兀明显,程奕随意瞥了眼。   女生选中照片准备删除。   “等一下。”   程奕蓦然出声:“我自己来。”   想必对方不信任她,提防暗地做什么小动作,女生脸皮顿时臊得慌,勉强点头:“……行。”   程奕低头,他不经意看了会儿,照片中的情侣外表靓眼,哪怕只是随手抓拍,两人样貌都称得上赏心悦目。   何况拍摄者技术精妙,将两人相处细节拍下的同时,兼顾画面布局:   身后琼英满地,淡粉色花瓣零落成泥,成为深秋校园单调萧瑟的背景板上,难得的一抹亮色,如同彰显那美好绮丽的恋情。   指尖在红色删除键上停顿几秒。   程奕心念微动。   ——他与顾亦徐的合影极少,为数不多的那十几张,都是顾亦徐向他表白那天拍的。   而且电影院海报前拍摄的那张,还暴露了他的个人账号,引起许多不必要麻烦,到现在仍被设为私密。   亦徐平时粗心大意,不爱计较琐碎,性情温和有容。   可对于程奕的每点感受,她心细如丝,格外在意。   自从发觉程奕不喜欢面对镜头后,她再没有提过拍照合影的事。   事先规划好的动作,临到门前,忽然改了主意。   “拍得不错。”   他把单发还给了女生。   ——最后还是没删。   小唯怔愣了下,随即欣喜。   她还没来得及笑出来,程奕续上了后半句:“能把照片发给我再删吗?”   “……”   ·   回来时,已经是几分钟后。   顾亦徐把滑板捡了回来,人老实站在地面,不敢随便尝试,只是左脚无聊地来回滑动轮轴。   “她同意吗?”   程奕点头,“解决了。”   顾亦徐小声嘟囔:“删个照片这么久。”   他们靠这么近,那女生还拿出手机,在说什么呢?   程奕知道顾亦徐好奇心重,却不准备这么快告诉她。   等拿到照片后,再给她当作惊喜。   ·   晚上回家洗完澡后,顾亦徐在厨房鼓捣些小玩意。   之前她一时心血来潮,让程奕教她下厨,可才学了没两三回,程奕就开始不太乐意。   顾亦徐在厨艺上的“天赋”,和学数学时有得一拼,堪称冥顽不化。但高数线代概率论不及格会挂科,做饭却不用考试,于是程奕直言不讳,让顾亦徐赶紧省省这门子心,别为难自己,也连带着为难他了。   顾亦徐不擅长做饭,她热衷于制造各种甜品,比如烘烤点心、布丁蛋糕,蛋挞双皮奶什么的。这些做得倒有模有样,步骤虽繁琐了些,却比炒菜有意思多了,还没有烟油味。   而且她近来有个惊喜的发现,那便是在制作甜品的过程中,有助于沉心静气,可以享受自己动手带来的乐趣和宁静。   今晚她尝试做一道醪糟汤圆。   紫薯、南瓜作馅,加蜂蜜调和,再裹上层糯米粉,团成一颗颗大小合适、白胖饱满的汤圆。   冷水下锅,等汤圆煮熟浮起来后……   顾亦徐看着食谱,依葫芦画瓢。   馅料有点多,包出来的汤圆盛满一大盆,她只放了十几个汤圆去煮,剩下的拿进冰箱冷藏,等以后再吃。   趁水开的间隙,顾亦徐盯着不断跳跃的黄色外焰,静静出神。   这些天来,她藏着件心事。   一件关乎隐私、极其私密的事。和程奕密不可分。   中午饭席上,起哄声不断,顾亦徐表面淡定,实则脸薄得快将人钻进桌底,这还不算完,宋鸣等人一水的坏心眼,非要她和程奕回答三个和感情相关的问题。   前两个还算中规中矩,最后一个很不像话。   男生们嬉皮笑脸地问:“你们现在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字面意思很纯洁,但在座都是成年人了,哪不懂文字功夫?这群人本意是打探,暗戳戳想了解他们有多亲密。   顾亦徐感到难以启齿。   当时下意识看向程奕,不是害羞,而是——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顿日子里,他们朝夕相处,每天在一块儿吃饭、娱乐、聊天,如同所有情侣刚开始同居时一样。   年轻恋人之间,有时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叫人浮想联翩。   彼此情不自禁。   那么情迷意乱,发生关系便成了很顺水推舟的事。   她和程奕,也有过那么……几次。   顾亦徐其实感觉到了,如此明显的触感,她想忽视也难。可是很快,程奕总会有办法,将场面圆得滴水不漏,惹得她面红耳赤,最先受不住逃离。   可类似情形一而再再而三发生,顾亦徐哪怕再迟钝,也该察觉出哪里不对劲了。   最近一回是在上周日。   因附近施工路段电线短路,线路发生故障,导致这一带商场、写字楼、住宅区集体停电。   当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恰好是用电高峰期,程奕饭做到一半,没电了。   他转身出了厨房,和沙发上坐等的顾亦徐商量:“做不了,要不出去吃?等吃完回来差不多就恢复了。”   恰好白天Corina将上月家教费打进了程奕的银行卡里。程奕没想要,但顾亦徐管这叫一码归一码。这笔钱属于明面上的“公款”,是从她爸腰包里掏的,跟顾亦徐自己的小金库无关,所以不拿白不拿。   “好啊。”顾亦徐有意捉弄,合上杂志放到茶几上,问他:“出去吃饭用你的钱还是我的。”   “用我的。”   程奕披上衣服,冲她扬手机,“我的钱是你给的。”   这话说的,顾亦徐感觉自己在养男人。   整个小区停电,走廊里只有应急灯亮着。   下楼还算方便,从27层到地下-2层,只花了三分钟。   他们开车到外面吃完饭,电路还没恢复,长期只有寥寥几人活跃的业主群骤然沸腾起来,纷纷质问物业他们每年支付十几万的管理费打水漂,竟然连应急电源都做不好!   物业经理一直在群里道歉,解释发电机出了故障,并且以相关人员已经加快维修电缆,安抚业主们的情绪。   然而直到半夜,供电系统还处于瘫痪,顾亦徐当然不会去爬27层楼梯,于是那晚她和程奕住的是酒店。   程奕不可能让顾亦徐独自住,鉴于两人此前睡过一张床,他没订双人床。   但顾亦徐却不是这样理解的,进入套间,当看到只有唯一一张宽大的床面时……   她承认自己那一刻思想不纯洁。   ——顾亦徐以为程奕开窍了。   可事实上,那晚什么都没发生。   ·   汤圆浮到水面上,揭开盖子时,滚烫水蒸气扑了出来,顾亦徐关小火,加入醪糟、西米、红枣枸杞,开盖继续慢慢煮。   选用的甜米酒糟度数只有2-3度,煮沸后酒精挥发,只残余点米酒香味,连顾亦徐都喝不醉。   程奕喜欢偏甜口味,所以他的碗底多铺了层黑糖。   顾亦徐心不在焉。   她处于一个自己都捉摸不透的境地:若说不想和程奕更进一步,那是假的,可真要发生什么,她又没做好心理准备。   所以既不抗拒,也不很期待。   可程奕好像完全没有这种烦恼。   无论到什么地步,他都能及时抽身而退。游刃有余的像是情场老手。   可顾亦徐又清楚他不是。   所以,这一切变得古怪起来。   她试着扪心自问:自己和程奕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答案却是——   她找不到回答。   ·   “在煮什么。”   程奕闻着米酒香进来。   思绪戛然而止。   顾亦徐没空继续想下去,“试着做家庭版的醪糟汤圆,不知道第一次能不能成功。”   家庭版?   程奕品味下这个词,懂了,应该是与简易版划上等号。   他才从浴室出来,头发有些潮湿,拿着条雪白毛巾在头顶随意擦了几下。程奕发质好得让人羡慕,顾亦徐不忍心见他这样糟蹋头发,催促去拿风筒吹干。   他感觉麻烦:“晾会儿很快就干了。”   可今时不比往日。“天气冷,头发湿着容易着凉。”   程奕却说:“这里暖和。”   顾亦徐只好放任不管,转身关了火,将煮好的汤圆分别盛到两个碗里。酒香扑鼻,程奕擦到一半,忽然把毛巾挂在脖颈上,靠了过来。   从身后将人整个抱在怀里,下巴搁在肩窝,挨得太近,凌乱发丝间潮湿的水汽,不可抗拒地入侵到顾亦徐的鼻间。   亦徐低头时,不经意垂下几缕碎发,划过脸颊时带起细密的痒,手上却不得空;他瞧见了,替她别在耳后,顺手捏下白皙光洁的耳垂。   顾亦徐内心微有波澜,抽空看向他。   那双深邃漂亮的眼眸中,瞳色有些发亮,像是想到什么高兴的事。   他说:“给你看样东西。”   作者有话说:   看到评论啦!最近尽量加更一回(但不一定能做到呜呜,疫情太严重了,社区每天都要做核酸,白天或晚上时段我去做志愿者,可能匀不出时间,大家谅解一下哈0.0) 第71章   口袋里手机收到条新消息。   点开聊天界面一看,分享给她的是张照片。   背景并不陌生,顾亦徐一眼认出是下午玩滑板时的场景。   她微感惊讶:“没有删掉吗?”   “删了,所以这是最后一张。”   程奕抱着她,两人头挨头一起看,下巴微抬,指着屏幕上的图问:“感觉拍得怎么样吗?”   顾亦徐细细瞧了会儿,忍不住扬起嘴角:“挺好看的。”   是真的好看。   林荫大道两侧,异木棉花瓣绚丽夺目,由天然景色临摹出的画布中,凸显出唯二的两个人影。   顾亦徐这才知道,原来当时她整个人依偎进程奕怀里,就像现在这样,只有一点不同的是,现在是程奕主动靠过来,而画面中的场景则显得……   如同弱依附于强、在寻求荫蔽。   尤其是不愿给他看到伤口时,那别扭使小性子的模样,那副楚楚可怜又小鸟依人的样子,真是——   顾亦徐嘴角抽了下。   真是,挺娇气的……   顾氏夫妇只有一个孩子。人的一生中父母陪伴的时间有限,他们在教育女儿时,要求她坚强自主,具有独当一面,不依附旁人的能力。   所以,顾亦徐一直以为自己和娇软、柔弱这类词沾不上边。除了家人,她没有产生过依靠谁的想法。   乍然看见照片中的自己,顾亦徐恍然发觉,她好像在无意识间,已经在程奕显露出不同的一面。   顾亦徐心态有些微妙。   纠结片刻,还是按了保存。   ——转念一想,那又不是旁人,而是程奕。   十九年来好不容易遇上个满心满眼喜欢的人,娇气也好,矫情也罢,怎么高兴怎么相处,顾亦徐顿时没了心理负担。   不过,她仍怀有疑虑:“那女生要是留着底片怎么办?”   “随便,不放到网上就行。”   程奕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要是以后在哪看见了,正好给她普回法。未经本人同意使用,行为构成侵犯肖像权。”   怎么说那女生也是东大学生,程奕没提醒也就罢了,在明确表示删除后,知法犯法的低级错误应该不至于犯。   顾亦徐细想也是,便没再问,转而关心起另一件事。   “我很好奇啊。”   程奕闻声望过来。   顾亦徐顿了下,“你生得这么好看,父母双方长相肯定不会差。额,我的意思是,他们都长什么样子?有没有合影、视频什么的……”   说到后面,语气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程奕骨相优越,在镜头下,人脸受光线折射的影响,较现实中少了份棱角、弱化真实感。   可即便如此,依然称得上外观出众,五官优越得不似常人。   得是多高颜值父母,才能生出这么个孩子?   屋内一时静默无声。   ……   程奕松开她,站直身退开两步。   回想起程奕对他父母的态度,顾亦徐讪讪道:“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当我没问。”   “不会。”   话音刚落,程奕平静道:“我没你想的那么敏感,想问就问,不用顾虑这么多。”   “真的?”   顾亦徐定了定神:“可以随便问?”   “只要是能解答的,可以。”   “那我想知道你父母长什么样。”她坦白道:“能给我看看吗?”   他沉吟一下,“有些不巧。”   “在十二岁以后,我没有和他们中任何一人合影。”   至于单人照片,更是不可能存。   程奕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上大学后,我再没回过家,换了手机和号码,所以相册里没有他们的照片。”   顾亦徐颇为遗憾。   见状,程奕有点儿想笑,“这有什么好失落的?”   顾亦徐似是欲言又止。   程奕:“真的好奇?”   她点点头,动作说不出的乖巧。   程奕嗤笑了声,妥协道:“行,以后有机会找出来给你。”   得了允诺,顾亦徐唇角不住往上扬。她极力压着笑意,却没什么效果。   “这么高兴?只是看他们的照片而已。”程奕被她的情绪感染,神色软化不少。   “我高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声音细若蚊蚋。   程奕没听清,倾身贴近她的唇边。   谁知下一刻,顾亦徐飞快亲了下自己的脸颊。   “……”   程奕身形顿在原处。   顾亦徐不好意思,眼神因为羞涩浮漾一层明亮水润的光泽,再次挨近,柔软如花瓣的地方,缓慢划过面庞,最后落在程奕唇角。   一触即分。   她轻声反问:“你觉得呢。”   程奕默不作声,整个人气势却陡然变了。   “唉!——”   随着惊呼一声,顾亦徐被直接抱上岛台。   他扶着顾亦徐的身体,匀称修长的手搭在她的膝盖上,运用几分巧劲推开,将自身卡进顾亦徐腿间。   顾亦徐被牢牢钉在台面。   身前是宽阔胸膛,身后是结实有力的臂弯。   “我觉得——”   程奕半眯着眼,直勾勾盯着顾亦徐。   “你亲我时最高兴。”   所以干脆不追问,不深究。迎合顾亦徐一直以来的想法,程奕磨咬眼前人的唇瓣,让她受到主动招惹的教训,却又藏有私欲,狠不下心严惩,于是更像引诱着,逼迫顾亦徐张开唇齿,方便自己肆意施展。   他们吻得纯情又大胆,克制而热烈,一如彼此所处的年纪。   手掌抵在后脑勺,慢慢往下。   摩挲后颈那块常年不见天光,柔软、细嫩的皮肤。   反复揉捏过后,泛起酥麻感……痒,除了痒之外,还点说不明的感觉,从接触的地方,钻进脊椎骨,再随神经末梢传到全身各处……   浑身软得像一滩水,他哪里都没多碰,却被她自身乖觉的器官感受代替着,一寸寸抚摸而过。   像是寒冰遇上温水。坚冰缓释,温水消融。   最后终将浑然难分,像水溶于水中。   本该分开时,手臂仍环在他的肩颈处。   毛巾半干不湿,枕在上面并不舒服,程奕碰了碰她光洁额间,像是画上一个“到此为止”的句号。   可顾亦徐不满足。   过往多少次止步于此,程奕越是气定神闲,应付自如,她越迫切得想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于是,顾亦徐身随本心,低头,看准某处,亲上那截白皙修长的脖颈,轻轻含住那处凸起。   程奕闷哼一声。   迅速拉开顾亦徐。   他喘了几口气,惊异之余,瞳孔微缩,神色难得有一丝慌乱。   他几乎是震惊地问:“你、在做什么?!”   顾亦徐霎时面色通红。   想说什么,临到嘴边又克制住了。眼神复杂盯着顾亦徐,身心浮躁,却隐隐有股超出控制的不安。   顾亦徐咬着下唇,好半天,才喃喃道:“我只是…想试一下……”   程奕紧蹙眉头,这是能随便试探的吗?   但顾亦徐紧张得快哭出来了。她不明白程奕反应为什么如此大。   而且最无法理解的是,他并不高兴,反而很意外慌神。   这段时间,若即若离的状态忽然有了答案,当抛开羞涩后,顾亦徐意外发现,程奕真的完全没有考虑他们更进一步的可能。   她为此感到难过。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若真心喜欢一个人,怎么不会生出欲望?   尤其当程奕还是个男性,在这方面,他不应该有更明显的表现?   为什么总是这样……   为什么每次发展到一个新阶段,都要她迈出第一步。   最先表白的是她,那个称不上初吻的触碰被躲闪开的是她。   现在又是这样。   难道她不会累吗?   谁规定感情中,必须要一方不间断的邀请,以期待另一方可能的回应。   ……   顾亦徐越想越伤心,眼泪顺着脸庞滚落,程奕明显怔愣住,向来运转飞快的头脑此刻毫无用武之地,感情不讲道理。   但程奕终究见不得她难过的模样,只犹豫一秒,还是上前紧紧揽住她,语气无奈:“没有怪你的意思。”   顾亦徐抵着他胸膛,无声流泪,打湿了胸襟。   “别生气。”   “……”   “是我说错话。”   顾亦徐依旧不言不语。   这下程奕真的有些意外慌神,声音阻涩起来:“我们好好聊聊,行吗?”   聊什么?   和以前那样,说他没做好准备,再给一些时间适应?   还是说她太心急,不知廉耻。   倘若幸运的话,他们未来还会经历很多的第一次,顾亦徐有充足的耐心,等待程奕慢慢适应。   可她今晚心情不佳,暂且放纵由着自己使性一回。或许明天,她又能重新调整好情绪。   顾亦徐闭上眼,心情沉重。   这是第一次,她不想和程奕沟通。   ·   市中心地区聚集传统金融服务产业,上百家知名银行、保险、证券公司总部设立在此,其中不乏位列世界五百强的老牌商业贸易集团。   与新市区蒸蒸日上的信息技术、金融创新等新行业不同,CBD中心早已抵达繁荣顶峰,拥有不可动摇的地位,年GDP收入稳居市内各区第一。   在这块寸金寸土的地段,坐落着市价最昂贵的别墅居住区。   每一座别墅配带一款独特的设计风格,建筑相似却不雷同,市中心别墅以独栋花园洋房闻名,锚定的目标客户群体非富即贵,在这群权贵眼中,房子与一件奢侈品没有区别,舒适感在其次,购买的欲望无外乎投资升值,或者满足自身对稀缺感的追求。   按照顾亦徐给的地址,顾箐来到一栋白色洋房大门前。   她刚从北京出差一个月回来,家里板凳还没坐热,就接到顾亦徐的电话,说是顾泽临又跟那群狐朋狗友鬼混,若非手上交接工作耽搁了几日,她当天就要过来处理了顾泽临。   顾箐原先还纳闷,房子被没收,卡被冻结后,顾泽临怎么还能在外逍遥这么久?查了遍他的交友圈,竟没发现半点踪迹,他没找那群朋友接济,哪来的钱管吃管住?   这下顾箐终于明白,敢情这段日子是投奔顾亦徐去了。   没按门铃,不打一声招呼,直接输密码进门。   客厅没人,沙发上丢了床被子,枕头掉在地上,旁边各种纸团、十几个易拉罐、零散的扑克牌、一堆□□械和海绵弹头……   吃剩一半的食品袋子放任桌上不管,好像等着谁来收拾。   顾箐给出四个字评价:乱七八糟。   她深深皱眉,挨个房间找人。   最后在二楼的露台上,逮着顾泽临。   他正在和人视频,一转身瞧见顾箐,脸色瞬间变了。   若说见到顾箐不害怕,那是假的。但顾泽临早憋着一肚子火,没处发泄,他这些天过得这么窝囊,全拜他这位好大姐所赐。   匆匆几句挂断视频,顾泽临黑着脸,从露台进到会客厅,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懒洋洋问了句:“你怎么找到这来的?”   果然,顾箐最受不了他这怠慢态度,把包直接摔到他身上,“哑巴了?不会叫人。”   顾泽临正正被砸中,疼得想骂人。可偏偏这世上有顾箐这么一个人,对他动辄打骂却不能还手。   顾泽临气得咬牙,喊了声姐。   这声称呼活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   顾箐冷笑:“你以为我怎么找到这里?我才从北京回来,总部工作积压一堆,没时间搭理你是死是活,谁知有人看不惯直接找上门告状,连带地址发到手机上,这回我想不管都不行了。”   这番话听得顾泽临直皱眉头。   他一脸不爽反问:“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 第72章   “字面意思。”   顾箐嗤道:“脑子长得是摆设吗,这都不明白。”   她这一挑衅,瞬间把顾泽临这段时间积压的怨气点燃。   顾泽临跟吃了炸药似的,恼火低吼:“有种别打哑谜,看我听不听得懂!”   顾箐眼风一扫,厉声质问:“你是胆子肥了,竟敢跟我这么说话!”   顾箐重重一拍桌子,顾泽临不防吓了跳,身子打了个颤,见到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愈发咬牙切齿:“你看看你,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没长骨头吗?你天天玩车子能玩出个花样?也没见给我到赛道上拿个像样成绩来!你以为我不知道拿几千万买超跑就是为了泡妞,泡的还都是些上不了档次的女人。”   顾箐狠狠剜他一眼:“她们贪财,你就好色!我顾箐怎么有你这样没用的弟弟?”   顾泽临心底暗骂神经。他真无语了,不过问了句话,没哪得罪她,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通,脸色沉得快滴出水。   顾箐脱口而出的全是真心话,她打心眼瞧不起弟弟这吊儿郎当的孬样,爱之深愈责之切,但因自身性格使然,不会放软语气谆谆教导,态度冷硬到不近人情。   然而,偏偏顾泽临被家里人捧在掌心十几年,一向吃软不吃硬。   有时少爷脾气上来,好言软语照样未必听得进去。   大姐越严厉苛责,顾泽临越觉得她像对待家养宠物一样,非要强迫活在自己定好的条条框框之中,吃什么饭睡什么觉遛什么弯,一切定得井井有条,美曰其名为“它”好,实则是自己喜爱如此、方便如此罢了。   他是个人,又不是顾箐脚边的一条狗!   “我玩不玩车碍着你眼了?”顾泽临毫不客气呛声:“我又没杀人犯法,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到姐你嘴里就这么难听,我不找女人,难道要找男人?”   说到末尾,顾泽临眼神闪烁,临时心生一计:“这话倒提醒我了。”   “男的也不是不行,总归一上一下那回事,和谁不是做。”   满怀恶意拖长声调:“只是姐,你和爸妈接受得了吗——”   顾箐二话不说,上去招呼一个耳光。   顾泽临顿时懵了。   ……   他,被人打了?   打得还是脸?   打他的人不是别人,是他的姐姐。   顾泽临捂住半边脸,震惊又愤怒瞪视顾箐。   顾箐脸色青白,胸腔明显起伏,被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   他们姐弟俩一碰面,火气都能长好几倍,顾箐对他没一句好话,从头到脚能挑出一堆毛病,顾泽临自然反唇相讥,他向来会踩痛处下脚,将人逼得哑口无言。   相熟的人都知道,顾泽临不算那种难伺候的大少爷,比他脾气臭、性情乖戾的公子哥比比皆是,在那群少爷里头他已经算是好相与的,只要不主动招惹,一切好说。   可谁胆敢让他不顺心了,顾泽临也不是个善茬,绝对以牙还牙报复回去,叫对方痛苦千百倍!   然而顾箐不一样。   ——再怎么说两人都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真把她气成这样,顾泽临却一点高兴不起来。   他突然间心灰意冷,懒得计较,更不想和顾箐废话。   嘴角扯出个僵硬的弧度,“行,你想打就打吧,反正这点力气又打不死我。”   听到这话,顾箐嘴唇嗡动一下。   顾泽临自顾自说下去:“要是不愿意看到我,那不看就成了。”   “我感觉现在挺好的,你住家里,我在外面不回去,井水不犯河水,省得生气,何必操这么大的心呢?”   “别管我了行不行。”   顾箐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   “我是你姐,我不管你谁管你。”   好话歹话说了个遍,顾泽临也烦了,不想无意义吵下去。他捡起桌面上PS5游戏手柄,按下”PlayStation“,游戏机和显示电视同步开启,电视机荧幕自动切换成超高清游戏界面《对马岛之魂》。   这座洋房每层四百平,附带后花园和露天泳池,因地段特殊,市中心别墅每栋市价上亿,地上有车库,但主停车场位于地下,这屋里原先只置办家具,许多个性化设备都是顾泽临搬进来后,一点点找人装修。   他抗拒谈话,顾箐却不想放过他。   顾箐憋住火,坐下,话头绕回原先:“知道我怎么找到这的。”   顾泽临半点眼神没分过来,点进武器装备,强化铠甲。   “你不就想说,是顾亦徐告诉你的。”   “你知道?”   “废话,我又不傻。”   清楚他住在市中心花园别墅的人,掰着五个手指头数得过来——他妈巴不得两人别撞上,怎么可能将新住处告诉顾箐?他爸向来认为孩子间都是小事,一则懒得过问,二则觉得没必要,犯不上插手,更不会多嘴。   所以,只剩下唯一的人选。   “是。你不傻,最聪明,所以成天不务正业。”顾箐冷嘲热讽,“亦徐也对集团业务不感兴趣,你们俩过得倒逍遥自在。”   “那不正好?”   顾泽临一脸无所谓:“我俩都不管公司,以后顾氏就是你一个人当家做主,谁也别指望谁。”   顾箐忍不住哂笑,“是吗?”   她将提包捡回来,从包里拿出一沓纸张,搁在顾泽临面前的桌子上,“看看吧,免得被蒙在鼓里,还自以为聪明。”   顾泽临掀了掀眼皮,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很快又看回游戏屏幕。   顾箐出奇地没再催促,随他爱看不看。   僵持几分钟后。   顾泽临烦躁地啧了声,丢开手柄,换了个姿势,牛仔裤下长腿往两边敞开,手肘撑在腿上,漫不经心抬手翻资料。   第一眼,视线触及上面的个人信息。   顾泽临拧眉。   什么鬼。   拿错东西了吧?   还没仔细回味,继续看了下去,神色从强忍不耐,转为意外、惊疑,最后变得几分难以置信。   资料很厚,大概有五六十页A4纸,顾泽临只匆匆扫过十几页,内心却掀起惊涛巨浪。   他看到了什么?   他急声质问:“这是从哪来的?!”   顾箐见到预期中的反应,冷冷一笑:“别管我怎么得来的。我只问你,现在还觉得无所谓么。”   顾泽临眼神蓦地变了。   “亦徐不插手顾氏,那是因为有底气。她18岁成人时,伯父送了她两套房子,一套是她现在住的,一套是你脚下这栋花园别墅。”   “仅仅只有两套房子……呵,全家相信的估计只有你一个。”顾箐不留情面讽刺,“蠢不自知!还自以为很聪明。也不动脑子想想,每年生日家里送你的都不止这点,何况是她?小姑去年送的那套珠宝首饰,都是千万级别典藏品,伯父会只给两套房子?”   顾泽临脸色难看到难以形容,呼吸粗哑沉重几分,震惊到无法接受……   他想质问如何确定这些资料真实性……理智却告诉自己顾箐不屑于编造谎言骗他,眼前一切必然是真的!   ——以顾亦徐的个人名义开办信托基金,资产池覆盖股票、债券、期货、黄金、珍宝、大宗商品等等,另外还有美元英镑欧元日元等外汇现金,换算后金额达4.7亿美元!   甚至市中心商业地段两座写字楼也囊括在资产包内,顾泽临多少次开车经过,自然知道光是凭这两栋楼每年租金产生的收入,足以让一些面临亏损的上市公司填补经营亏空,把账面收益做平。   而这些,他竟然现在才知道!   顾泽临最后还留存一丝侥幸,挣扎着说:“她未必清楚自己有——”   话音未断,顾箐利落从中抽出张保险合同,逼近得快贴到顾泽临脸上:“保险金额随被保人的身价而定,这张保单足以证明她的身价上百亿。”   “而人身保险中只有被保人在完全知情下签署方可生效。”   顾箐轻蔑道:“你自己也签过,不会不明白。”   顾泽临无可逃避,他终于意识到这就是真相。   过往他一直以为和顾亦徐没有区别,可事实砸得他触不及防。   胸中不知名的怒意翻腾,他从没想过顾亦徐会瞒着他!顾亦徐有多少资产,和是否愿意告诉他,是两回事。被人愚弄使他愤怒无比,又浑身发寒。到这一刻顾泽临才明白,他太天真了——家里所有人都知道,顾庆民在提防着他们,顾亦徐在提防着他。   可他们不是一起长大的姐弟吗?   他们不是亲人吗?!   比起顾箐,顾泽临与顾亦徐感情更深,拭问谁能接受自己最信赖的人,竟然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顾箐见达成刺激到顾泽临的目的,片刻不多留,径直拎包走人,出门时不忘把桌面资料全部收走。   屏幕还开着,武士提着八幡神长刀,正在寻找隐藏的稻田神社。然而神社隐藏得太过隐蔽,如果没有狐狸的指引,难以探寻。家庭蓝牙影音系统播放游戏背景音,会客厅内自带回音壁效应,造成身临其境之感。若是再将通往露台的窗帘拉上,这里简直是重度游戏痴迷爱好者的理想之地。   但此时此刻,顾泽临完全没有心思打游戏。   他低头盯着地面,面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   ·   “终稿写好了吗?”   “已经按上次的修改意见,完善润色了一遍。”   周赞元欣然点头:“虽然指出来的那些,都是细枝末节上的问题,但做论文的得有耐心,时刻保持学术严谨的思维,不能有一丝一毫错漏。”   办公室内,周导隔着宽厚木桌,边看电脑上的论文,边向对面椅子上的学生点评指导。   程奕听着,一一记下。   改了三四版后,“整体上没有太多改动的必要了。”周赞元客观评价道。   “尽量在这周内完成定稿,再交给我过目。如果没有问题,可以尽快准备投稿。”   程奕应道:“好。”   “我已经帮你筛选出三个最合适投的期刊。”周赞元将期刊官网发送给程奕,“你自己斟酌下,看看要往哪个杂志社投。然后对照投稿文章的结构、排版、撰写方式的要求,修改下。”   ……   谈话结束,时间将近中午。   周赞元瞟见墙上的钟表,才发现不知不觉两人说了两个多小时。   他吃惊得唉呦一声,“讲了这么久。”   “肚子肯定都饿了吧。”周导立即起身,穿上外套招呼:“走走,不干活了,吃午饭去。”   他带程奕去到教职工餐厅,这里伙食是全校食堂最好的,专门为老师提供特色餐饮,只有周末才对学生开放。   一楼是大堂,二楼三楼是仅供教师们使用的包厢,包间内圆桌软椅,和外边餐馆没有区别,而且食堂大厨水平个顶个地好,菜香价廉。   眼下在中午,餐厅里没多少人。   周教授挑了个二楼房间,点了四五样菜后,问程奕这些够不够吃。   之后再开口,就是聊起他的私事。   程奕明白这是老师的关心,所以倒也实诚,有问有答。   说了没几句,周教授换了个话题,喝口罗汉茶,颇有兴致地问:“听嘉芙他们说,你最近谈恋爱了。”   程奕夹菜动作一顿。   “是真的吗?”   “……”   见他这样,周教师心底大致有数了:“谈得怎么样,可还顺利?”   片刻后,程奕道:“顺利。”   周教授眼睛笑得眯成条缝:“那就好。我总担心你性子冷,不怎么说话,和女孩子谈恋爱嘛,要懂得适当表达心意,不然什么都不说光叫别人猜,这样不好。”   他呵呵笑道:“好比我当初跟你师母认识的时候,比较木讷腼腆,一个大男人就觉得情情爱爱的吧,说出来害臊,不肯讲。所以你师母总怀疑我跟别的姑娘好了——”   程奕说:“不会。”   周教授愣了下,“什么?”   “您说这些道理我都明白,该表示时候我不会沉默。”   “但老师。”   程奕冷静道:“我更清楚的是,有些话终归说不得。”   正如有些难以启齿的过去,必须隐瞒。   ·   回去路上,程奕经过花店。   上次路过时还是雨天。那天天气变得很快,眨眼白天转晴为阴,乌云滚涌如打翻的浓墨,短短几分钟下起倾盆大雨。他打伞而过,瞧见棚沿下店员没来及收进去的花,花瓣被雨水打湿,饱满浓艳的花枝裹着水,含苞待放。   程奕不是浪漫的人,那一刻,却忽然想到顾亦徐喜欢闻花香,顿步进店买了那一束。   虽然顾亦徐现在不太依赖花了,但是她对花香天然喜爱,比如花香调的香水同样能起到安抚心情的作用。   而且看到鲜花心情会变得更好。   所以,当她看见程奕买的那束花时,表现得很惊喜。   顾亦徐的心情其实很好读懂,她脸上藏不住情绪。   情动之时,更是满腔心思浮于言表,程奕怎么会看不出来,她想要的是什么?   可唯独在这件事上,他只能乔装不知。   今天花店收到一批新鲜花朵,店员替程奕包了一束栀子花。它是温室培养出的反季花卉,却也绽放在寒冷中。   打开门后,一股干燥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室内安静到无声。   按以往的时间表,顾亦徐应该在家里,可是程奕没找到她。   许是在午睡。   程奕这般想,没惊扰她,自己转身回房。   客厅里有些枯萎的花被换掉,摆上了洁白嫩绿的栀子花木。   ·   顾亦徐并没有午睡。   昨晚的事耿耿于怀,她哪还能睡着?   可真要和程奕聊,她又不知道有什么可说的,毕竟话题太尴尬,显得自己好像急不可待似的。   顾亦徐在意的是,为什么程奕会对她没有想法,难道他完全没这方面的考虑?   她百思不得其解,闷闷不乐,直想找个亲近的人聊聊天。   正寻思找哪个好……蕙蕙没有经验,简单点的情侣问题她还能提主意,但在两性关系上完全是纸上谈兵,暂过;   应柠性子直爽,定会建议她与其自个儿瞎想,不如同程奕开诚公布地谈。   可顾亦徐眼下并不愿意,这个也过。   思索须臾,忽然间脑内闪过一个人影。   ——她想到了叶笛袖。   上周她去看了东大校庆演出,终于见到那个一直只出现在笛袖口中的邻居家哥哥。   舞台上,两人身着正式表演服,协奏曲中以小提琴为主,钢琴音为辅。顾亦徐虽不太懂音乐,却也听出悦耳轻快之感,奇怪节目单上这么欢快的曲子,竟是改编自《爱的忧伤》。   但男帅女美,青梅竹马,没哪里可挑剔的。   顾亦徐第一次产生天生壁人的想法。   尽管那个男人不在顾亦徐的审美偏好上,但言谈举止不俗,气质高雅深致,使人倍感好感。   想来也是,能被笛袖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人,能不好么?   听说他家世良好,父亲曾担任深高金学术委员会成员,从事深港经济和金融工作,某top2投行高管;母亲是知名电视台主持人,以形象气质闻名,自身继承了父母双方优秀的基因,却在大学毕业后,执意做一名驻外记者,离开安全稳定的国内,去到世界上最危险混乱的地方,一整年指不定回来几次。   据笛袖所说,有时暴发地区战争,通讯被迫断联,家人生死不知。   思来想去,朋友中与她境遇差不多的,可能就是笛袖了。她从初中起暗恋对方七年,若论感情中的坚持毅力,没谁比得过她。   想到这回事,顾亦徐顿时豁然开朗不少。   不过,她没一上来直接讲出自己的困惑。   而是迂回着,询问笛袖的感情进展。   手机很快提示新消息。   笛袖回:【还好,正在追着。】   顾亦徐好奇心瞬间提起:【你表白了?】   不怪她这么惊讶,尽管顾亦徐一直认为笛袖非常优秀,但不管再优秀的人,在深爱的人面前不由忐忑,自惭形秽,笛袖在他面前太过自卑,以致于将心意藏了又藏。   一藏就是七年。   【算是吧】   这是什么意思?   表没表白再清晰不过,还能表到一半结束的吗?   顾亦徐不解。   于是问了。   聊天框显示“对方正在编辑…”,又归于备注,反复数次。   顾亦徐等着一会儿,拿起床头的杯子喝口水缓缓,放下杯子时看去。   眨眼功夫,收到三条信息。   每条很短。   但信息量十足——   【没来及说,但他已经知道了】   【回国后他和高中同学聚会喝醉了,我去接他回他的公寓。】   【那天晚上,我把他睡了】   顾亦徐第一反应:?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   几秒后,顾亦徐:!!!   直接惊吓到愣住,久久不能回神。   当事人却比旁观者淡定多了。   叶笛袖:【我问过了,他最近都在国内,直到过完新年,年后就外派也门。】   叶笛袖:【这是我最好的机会】   也是唯一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顾亦徐:竟有这种事??   那是不是我也可以…… 第73章   顾亦徐看到消息的那一刻,眼神都直了。   整个人被刺激得心潮澎湃,震惊到近乎失语。   竟然能有这种事?!   顾亦徐神情茫然,而且相当吃惊。   尽管从过往相处中,她可以看得出笛袖是个特立独行的人,内心颇有自己一套章法,精致漂亮的面孔下,是不输于外表,同样缜密过人的心智。   若论她俩和应柠三人中,谁是最心思周密深沉的人,那她一定当之无愧。   可是!   她竟然把喜欢的人睡了?!   顾亦徐刺激过度,一时难以接受……消化了足足好几分钟,才终于镇定下来。   她实在太好奇,想进一步了解经过。   笛袖犹豫一瞬,后面回她个“行”。   接通电话时,对面传来几句女声,像是在交谈,后面带上了门,背景音重归安静。   “在和谁说话吗?”   “嗯,家里人。”叶笛袖简单交代一二:“我临时从学校回来,卧室没来得及打扫,她们让我先别急着睡。”   顾亦徐轻噢了声。   笛袖语调相当平静:“说吧,想问什么。”   顾亦徐略感诧异:“你怎么知道——”   “突然来咨询我感情上的进度,总该有原因。”笛袖淡淡笑了下,“在没开口之前,你又不清楚最近我身上发生过什么,应该抱着别的想法来的。”   三言两语间,顾亦徐被戳破来意,些许尴尬,却不好意思直言。   她轻声道:“还是先说下你的事罢。”   “之前你不一直没……”顾亦徐不明白,藏了七年的心事,“怎么忽然间就……”   “不算突然。”   笛袖望着外面景色,和东大繁花满园不同,这里绿影婆娑,四季常青。   “这些年他一直把我当妹妹看待,没有过这方面的想法。”她向电话那头说:“而自我上大学后,他开始留驻国外,来去匆匆,好久见不了一次面。”   “这回算是难得在国内停留许久。再错过,下一次又不知轮到什么时候。”   语气轻描淡写。   常人提及暗恋时,多少附带着不为外人所知的辛酸,可叶笛袖很清醒地一头扎进去,没什么好难过,她甘之如饴。   顾亦徐听得心底忐忑,“可你这么做,没有考虑过后果吗?”   “我当时想过了。”叶笛袖说:“他若真是醉了,那我们什么都不会发生,即使他记得昨晚的场景,我也不会承认;要是没醉,他肯碰我说明对我是有感觉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顾亦徐踌躇措辞:“我想问,你有没有想过,他要是事后不负责呢。”   笛袖不置可否:“随便,我又不吃亏。喜欢这么多年,也算得偿所愿了。”   好吧。   顾亦徐立即闭上嘴,自己纯属多此一问。   ——她们的思维方式真心不一样。   “说了这么多,该讲讲你的。”她把话题抛回来:“是遇到什么事么?”   “还好。”顾亦徐坦白道:“本来是有些困扰的,但听完你的后,感觉那些都是小问题了。”   对面闻言失笑。   顾亦徐几句简单交代完她的困惑。笛袖先是微微蹙眉,她可不太喜欢程奕,但既然顾亦徐问了,只能耐心听完。   事后,叶笛袖沉思良久。   长时间的静默,让顾亦徐心提到嗓子眼。   她有点坐立难安,“你、是不是不赞同我的做法?”   “那倒没有。”   笛袖微叹口气:“但我不能给你提供正确思路。”   顾亦徐不理解,“为什么?”   “我会选择这么做,是因为有一定把握。”笛袖说:“一是我们自幼相识,清楚他的为人;二是我已经感受到,他对我未必没有感情。”   否则校庆时,用不着为了随口一句玩笑,专程过来陪她出演。   一件无法否认的事实是,女性在感情中会处于弱势地位——大胆追循本心,和沉迷恋爱到忘乎所以,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态度。   前者勇敢,后者愚蠢。   顾亦徐若有所思,“你说的‘有一定把握’,是有多少?”   “至少八|九分。”   顾亦徐暗暗吃惊:八|九分?这都称得上板上钉钉了。   看来笛袖并非一时冲昏头脑,而是胸有成竹。   顾亦徐忽然脊背一阵发凉。   若是个能在每时每刻,看似随性而为,实则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和这样的人成为伴侣必然极具挑战性。毕竟每件事情逃不过她的眼睛,这种人深情又极度冷静,哪怕在任何处境下,都不会抛却理性思考。   换言之,被这样的人盯上,一旦出手,不落套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顾亦徐颇为苦恼,若是连笛袖也拿不定主意,她还能问谁?   笛袖细想片刻,感情的事,旁观者终归不好插手。   “既然你执意想试探……”   最终,她秉着中立立场,说道:“如果他是你认为合适、且可以信赖的人,那么不妨放手去做。”   ·   心事暂时告一段落,和朋友聊会儿天,即使没能立即解决问题,但内心烦恼还是排解不少。   出了卧室,顾亦徐到客厅翻出托特包,准备拿课本写会儿作业。她每次进门时总习惯性把包随便丢在沙发上,等要时才去找。   顾亦徐在客厅闻到淡淡清香,墙角的花瓶上换了束鲜花,是栀子花。   她很快明白,程奕已经回来了。   程奕做事讲究效率,对于不在意的,绝不肯多花费一点心神,而一旦对某人某事上心后,那表现完全不同。   所以他才会说,精力有限,只对重要的人才在乎。   顾亦徐犹记得第一次收到程奕送的花时,是个雨天。   雨势又急又迅猛,回到家时,外套肩膀被打湿,裤腿以下全部湿透,伞尖上的雨滴在地面凝聚出一圈水泊。   但手上的花完好无损,鲜艳欲滴,完全没有经历暴雨冲刷的败落迹象。   程奕捋了捋凌乱的额发,眼眸仿佛一同被雨水淋洗,清澈漂亮,又湿漉漉地,凝望着她。   顾亦徐一时怔愣。   不知是让他先擦干脸上的水,还是接过手里的花。   ……   程奕递过来时,漫不经心地告诉她:这是下车后路过公园顺手摘的。   说这话时,状似匆匆低头,眼神躲闪没看她。   ——竟然难得在害羞。   他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为了迎合心意讨好,所以动作格外生涩。   ·   但顾亦徐知道人民公园里没有玫瑰,那儿种了不少月季,不知情的人往往会把月季和玫瑰弄混,但她不会弄错。   她心底雀跃,但不说破。   此后,程奕总借着换花的名义给她送花。   两个人隔着层旁若无人的窗户纸,装作若无其事地品味情调。   只可怜公园开花的种类越来越多,如今连夏季的栀子都有。   ·   ·   程奕忙时是真的忙,闲起来也是真的闲。   当他闲的时候,总会找各种事情消遣,比如玩滑板、排球,而排球打得好,足球和篮球技术不会差,因为排球是不能持球的运动,身体任何部位触球都不违规,若是有本事,用脚接球也是可以的,当然,要能踢到对面直接进分更好。   所以校篮球队和足球队缺人比赛时,总爱到排球社这边借几个人,举行友谊赛期间,程奕更是经常被两边队长找上门。因为一有他在,观众席上的女生能翻上好几倍,啦啦队热情高涨,球员们肾上腺素飙升,很能振奋己方士气。   自从和顾亦徐住到一块后,程奕的消遣方式只增不减。   他们会一起在书房看电影,在厨房做甜品,一起玩新拼图、热门游戏,或者下跳棋,尽管顾亦徐从没赢过,但她败而不馁。天气好时,他们出门到处闲逛,计划可能是提前一星期制定好的,也可能是临时决定,想走便走,好比上次去剧院听歌剧,便是顾亦徐的一时心血来潮。   她身上总有股少见的、能使人宁静下来的安定,相处久后,程奕越感到舒适自在。   前段时间,顾亦徐迷上了吊娃娃机,每天回家前都要去商场的娃娃机前抓,花了几百个币,什么都没拿到。她倒不是要玩偶,而是里边有个盒子装的旋转木马八音盒,是一款品牌周边限量款,市面下架卖完了,咸鱼上挂的都是二手,顾亦徐不想要,偏偏盯上了那个吊娃娃机里的全新八音盒。   可不管怎么样,就是抓不到。   程奕尝试十几次后,同样没成功。   他去试了店里其余十几台,发现都能抓到娃娃,唯独这台不行。   程奕直接告诉顾亦徐,这台机器设置有问题。   顾亦徐当时将信将疑。   回去后,程奕从概率分析、动力学结构等角度,两天写出一篇相关论文,取名叫“商家的陷阱——抓娃娃机的奥秘”。   看完后,顾亦徐心服口服,再没说过要去抓到八音盒的话。   后来,这篇纯粹因为好玩写出来的论文,登上了法制日报,倒是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不巧的是,程奕最近正处于“忙”的阶段。具体在做什么,顾亦徐大致了解一些,好像是正在筹备投稿。   甚至忙到忘记,下周一是他的二十岁生日。   但顾亦徐已经提前精心准备好了礼物。   ·   进入12月,天气越发冷了。   她推门时,程奕还在调整排版。   他坐在电脑桌前,高挺鼻梁上架着眼镜,他有轻微散光,长时间对着电脑办公,电子蓝光辐射下会不舒服。   因肤质格外白,细边黑框不显得呆板,反而有种与平常少见的独特观感,偶尔看着很新鲜。   程奕察觉她进来,处理完最后一段文字,这才侧目看她,无声询问怎么了。   顾亦徐坐在床沿,“你这周末有空吗?”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看天气预报说,周末会大降温,气温低到3、4℃左右,还伴有持续降雨。”   程奕摘下眼镜放到一边,闭目养神,揉了揉眉心,舒缓疲惫,边听顾亦徐絮絮说道。   “周末天气肯定很冷,我想着要不要去泡温泉。”   “岭湖山庄的度假别墅,我之前冬天去过几次,那里温泉水质干净,环境也不错。”   他没怎么犹豫,“好。”   顾亦徐追问:“你会陪我一起去吗?”   “……”   程奕感到奇怪:“不然你现在在问谁。”   顾亦徐心虚不已,竟犯了个低级错误。   好在程奕正有些疲惫,没留心细节,只问:“什么时候出发。”   “周五下午吧,等上完最后一节课,我们直接开车去岭湖。”   “正好当晚过去住下,可以好好休息,不用周六早上赶路。”   程奕没什么意见,这件事就这么商定了,顺利得出奇。   顾亦徐手摸着床单,来回抚平上面的褶皱,半晌,忍不住说:“你就没有别的什么……要问我的吗?”   “有。”   程奕倏然睁眼。   顾亦徐心尖一颤,以为他发现了。   “大概玩多久,周日晚前能回来吗?”   顾亦徐松了口气。   “你问这个啊。”   程奕解释:“周一早上有事,怕赶不回来。”   这个不是问题,顾亦徐原定计划订了周五晚到周日白天的房子,他们周日那晚得回来,毕竟庆祝程奕生日的礼物挪到度假山庄里去,再挪回来,这操作太麻烦了。   所以顾亦徐只准备在岭湖呆两天。   到时才晚上八点,度假村工作人员领着他们往指定地区,这里被修建成一栋栋联排别墅,中心区域是占地最大的公共温泉。   顾亦徐订的那间别墅远离度假村中心,房屋靠近山脊,所以当程奕环顾周边,发现徒步到公共温泉,需要至少半小时路程,他是很惊讶的。   他问顾亦徐:“是不是订错房了?”   “没有啊。”   顾亦徐说:“我每次来订的都是这间。”   “可这里去温泉很远。”   顾亦徐自然道:“怎么会?”   “温泉池就在楼下。”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别墅靠近山脊,直接从山涧岩层中引出一脉热泉,灌入私人泡池中。   水质与中心温泉同源,经过特殊处理后,硫磺气味较之消除许多,且私密性良好,避免了卫生问题。   暖池不受公共温泉的供应时间限制,在任何时候,居住的客人都能进入池水中浸泡。   寒冷天气下,池面蒸腾出丝丝缕缕的水雾,厚重水气在白天依然清晰可见。   中式庭院合围出一片尺方之地,水池边遮阳伞下的躺椅上,陈放着度假屋内事先叠好的浴巾。   石壁打磨平滑,使皮肤靠在上面不会有粗砺感,而黑岩石本身的纹路,避免铺就瓷砖时产生的滑溜冰凉。   氤氲水汽中,程奕一个人浸浴在水池中,仰头枕在石壁边沿,湿毛巾拧干敷盖眼部。   放松近日过度使用的眼部肌肉,另一边,闭目假寐。   正在捋清思绪。   昨天到这是晚上,稍作休整便睡了。次日程奕起得早,从浴室洗完澡出来时,顾亦徐还睡着。   屋子内静悄悄,外头一样很安静,联排别墅隔音虽比不上独门独栋,但此刻四周悄然无声——来这度假的人都是放松身心,不会起得太早。   岭湖山庄内,并非每间房屋配带私人温泉,泉水有限,只有靠近源头的这一带才有,价格也随之翻升上涨。   顾亦徐在吃行住食上不会亏待自己,要订自然订最好的,以往同样如此。   可这回程奕直觉,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他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   但想法浮现不久,很快被按捺下去:顾亦徐不至于这么大胆。   ……   等等。   程奕神色忽然出现一丝异样。   ——这还真不好说。   在面对他的事情上,顾亦徐赤诚坦然到不能用常理去思考。许多时候,心里怎么想,行为上便这般做了,完全不考虑后果。   像上次情形发生后,他们默契揭过,谁都没再提及。但依程奕对她的了解,顾亦徐心底并未放下,她闷闷不乐,高兴不起来。   念及至此,程奕不禁感到一阵头疼。   若是凡事能像数学那样该多好,步骤严谨有序,内容清晰一眼明了,哪怕遇上再棘手困难的难题,总有个章法。   而面对顾亦徐,程奕总有种无计可施的郁闷。当他第一次,下意识做出让步时,许多事情便不能再用道理去解释。   好比像现在这样,不间不界——   太冷淡,令人伤人疑神;太亲近,又把持不住距离。   难怪一涉及情爱,连古人圣贤都束手无策。   只虚伪地说,“存天理,灭人欲”了。   ·   ·   通往中庭的自动玻璃门无声拉开,从室内到室外,温差明显到让人难以适应。   好在顾亦徐醒来后,先洗了遍热水澡,余温犹在,身体倒还不很冷。   她一眼看到程奕泡在池中,水面没过胸口锁骨位置,隔着清澈透明的温泉水,紧实胸肌和腹肌清晰可见,劲瘦腰身一览无余。   白毛巾垫在脸上,许久不动弹半分,呼吸平稳悠长,像是舒服得睡着了,浑然不觉她的到来。   顾亦徐没出声,忽然冒出个有趣的念头。   她先试探水温,略微有些烫,于是坐在池边,舀水泼淋一遍身体,待适应温度后,才慢慢沉入池子中。   程奕在温泉呆了半个多小时,他体温偏高,在热水中浸泡久后,皮肤渐渐发红滚烫,开始感到燥热。   但这段时间因论文工作费不少心神,忙碌过后,难得享受静谧时刻,懒懒得不想动弹。   平静无波的暖池骤然泛起涟漪。   水面涌动,波澜起伏,都在告诉他——   有人向这边靠近。   石壁围绕成的曲池空间充裕,容纳十数人绰绰有余,这是度假山庄内最好的私人温泉,布置以山石草木隔断,颇具匠心,如同整间度假屋分上下两层,适合全家出行,或者约上朋友一起游玩。   池面宽阔。   但顾亦徐哪也不去,直到靠近他。   手才堪堪攀上肩膀,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程奕一把扯下热敷的毛巾,睁眼望过来。   眼底一片清明,哪有睡着的迹象?   顾亦徐被逮到个正着,神色惊讶。   她顿了下,有些尴尬道:“原来你醒着啊。”   程奕反客为主,握住她的手臂,沉入温热泉水中。   “一声不吭的,想干什么?”   嗓音清润,看来心情相当好。   顾亦徐惬意少许,笑着说:“我想看看你头发有没有被水汽打湿。”   她将长发悉数盘起,扎了个丸子头,露出光洁纤细的脖子,道:“我昨晚才洗了头发,要是湿了,再洗多麻烦。”   “不用摸,已经沾水弄湿了。”   顾亦徐“噢”了声,“那你觉得,我要不要戴上浴帽。”   他回得很快:“不。”   “为什么?”   “浴帽不透气,泡温泉受热后难受。”程奕说:“你这样挺好,头发湿了吹干就行。”   说的有道理,顾亦徐便歇了这个想法,而且现在被热水浸泡得舒舒服服,起身去拿还冷。   适才正正经经的聊天,还算平和,可一旦结束后,气氛陡然暧昧起来。   泡温泉时衣服穿得越少越好,矿物质才能被表皮吸收,此刻两人几乎坦诚相待,和以往面对面时完全不同。   顾亦徐眼神飘忽,羞涩得不知往哪看才好,小臂上与程奕接触的那块皮肤更是灼热,烫得难以忽视。   不知道是他掌心的温度,还是被泉水浸的。   顾亦徐心神不宁,程奕同样没自在多少。   她穿的不过分裸露,但也绝对不算保守,没穿泳衣那样紧身的衣物,因为不利于血液循环,特意换上宽松轻薄的款式。   阳光透过湿透衣沿,描摹如两道山谷低伏,若隐若现的腰线。   程奕心念微动,不禁暗想,是不是自己待的太久,水分流失,否则怎么干渴胸闷,心浮气躁?   但他没遏制那点绮念,抬手上滑,合掌握住她的腰。   腰身纤瘦,小腹平坦。简直像为他量体而制的适宜,般配无比。   顾亦徐从善如流,抬臂环抱着身前人。程奕将她压在石壁上,吻得密集深緻,顾亦徐腿软地站不稳,在水中更像无根浮萍,立不到实处,于是只能越发紧紧依偎,与之回应的是,腰间臂弯不断收紧……   ·   ·   到了最后,程奕还残留着理智,没有更进一步。   退开时,嘴唇颜色有些红,他低低说了句:“我先上去。”   这温泉里只能留有一个人。   顾亦徐没说什么,点点头,“好。”   毛巾被主人遗忘,散开漂浮在水面,程奕转身拿时,后背不经意展现在顾亦徐眼前,肌肉匀称,线条流畅,两侧肩胛骨微微凸起。   顾亦徐情迷心窍,上前几步,贴在程奕后背,轻轻在右侧肩胛骨上落下一吻。   程奕呼吸凝滞:“……”   抓着毛巾的手猛然脱力,紧攥得骨节凸出,白皙掌背上青筋突显!   身后,顾亦徐小声说:“对不起。”   她面有赧然,“我没忍住。”   这话不异于火上浇油。   “……”   程奕身形僵硬一瞬。   眉心突突直跳,轻微举动却撩拨起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   好半天,他隐忍着,转头时眼神恶狠又冰冷,活像是要剥皮吃人:“你真以为我没脾气!”   顾亦徐忍住退后的冲动,颤声道:“所以……我道歉了呀。”   程奕被她气到,不由冷冷一笑,直接顺着扶手爬上岸,扯了件躺椅上的浴巾,他全身上下就穿了条平角内裤,围上浴巾速度很快,却还是被顾亦徐瞧见些端倪。   嘶——   看来他气急败坏,不是没理由的。   顾亦徐有点想笑,但顾忌对方颜面,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程奕系上衣带,不忘瞪她一眼,眼神幽暗又带着火气,就是这一眼,让顾亦徐原本漂浮不定的想法瞬间落定。   她开口:“你去哪?我也要上去。”   顾亦徐向程奕伸手,程奕却定定站在原地,没动,跟同谁置气似的。   顾亦徐见之笑意更甚,唇角压不住,一点点上扬。   这样近乎直白的蓄意诙谐,令程奕不悦蹙起眉,水声哗然响起,抬臂一把将顾亦徐拉上岸,由热骤然变冷,低温冷气钻入皮肤毛孔,立即起了层密集疙瘩。   “嘶——”顾亦徐被冻得轻吸凉气,程奕随意拿条干净厚实的浴巾裹住,屈身右臂绕过膝弯把她抱起,动作一气呵成。   居室之间,室内和户外以玻璃门划开界限,程奕抿唇冷脸径直往屋里走,等顾亦徐惊慌出声时,已经被丢到床面上。   厚实棉被富有弹性,顾亦徐没磕碰到后脑勺,人却实实在在地懵了。   解下头上的橡皮筋,潮湿柔顺的黑发被放开,却仍弯曲着蜷缩在那,好比顾亦徐此时此刻,受惊般蜷缩起来。   “做什——”   但程奕直接压下来,将人摁在床面上,扯开腿弯卡入,逼迫她动弹不得。   因抱人急行,又或者是别的不可言说的原因,程奕呼吸急促几分:“你不就想这样?”   程奕声音无比低哑,继续说:“这段时间,不就想让我碰你?”   “……”   “我一直在替你着想,怕你一时兴起,怕你会后悔。”   他简直咬牙切齿:“可你却从不给我留后路!”   步步紧逼,直将自己送到他嘴边。   顾亦徐怔怔望着他。   程奕眼神阴沉:“那我现在做。”   “你敢给吗?”   顾亦徐有些慌神,程奕语气陌生到让她有些颤栗和害怕。   她表现得稍微忐忑不安,程奕立即冷静些许,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竟说了心底话,脸色蓦地沉下几分,气息不稳。   但顾亦徐此刻完全不是这个想法。   她木柴都堆好了,只缺最后一把火,以往迟迟不敢点,而笛袖丢了个平地惊雷,把木柴点燃同时炸得噼啪响,燃烧起熊熊火焰。   ——别人都做得的事。   为什么她不可以?   顾亦徐直视程奕。   “你要相信,我真的很喜欢你。”   程奕错愕片刻。   很快,想到了一个熟悉的场景。   他们当时也在床上,上一次顾亦徐说这话时,因腼腆匆匆躲进被子里。   而这一次——   目光从未如此坚定。   顾亦徐没有推拒,“所以,”   相反,将他拉得更近。   “我当然愿意。” 第75章   回想到先前和笛袖的那番对话,顾亦徐并不知道这种事情上能如何“主动”,以往认为真到那一步时,水到渠成,很多事情是自然而然发生的。   而事实上,她依随本心,无需多加思考。   纤细胳膊抵在胸膛前,因为未知感到不安,稍作停顿。   但很快,对眼前这人的无比信任和喜爱,压过内心的紧张,改而揪着衣沿,轻轻牵引。   随着那和谐的交互不断循序渐进。   一切仿佛都很顺利。   ……   然而,在某一刻。   脑内忽然一副画面闪过!——   那场景匆匆掠过,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组合起的每一件物事拼凑起来,却清晰得恍如隔日,仿佛再次亲身体会一般。   程奕动作顿住,瞬间僵直身体。   他压抑住不适。   但再继续时,脑海中景象始终挥之不去。   所有感官的知觉渐渐褪去,沉浸到过往之中,如同坠入无边深海,麻木和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冰冷占据了身心……   极力忍耐下,最后成了一种煎熬,和单方面的抗拒。   那段最深处记忆被唤醒,随之袭来的是强烈反胃恶心感,胃袋翻腾倒海……   不行——   他接受不了。   痛恨自己的记性如此好,连十年前发生过的点滴不曾遗漏,以至于这些年来,他根本没有走出那段阴影!   明明烧毁了那间最憎恶的卧室,却又被重新装修复原,那两个卑劣的人还好端端活着,并且活得光鲜亮丽!   程奕恨不得他们真的去死。   动作停滞在一个不上不下的状态,顾亦徐从迷怔中缓缓回神,不明白为什么……   突然,停下来了?   抬眼看去,程奕面色苍白,惨淡难看到无法形容。   顾亦徐怔忪间,意识到他的反应太不正常:脸色褪得一片惨白,眉头紧蹙,强忍着那股郁烦和焦躁。   他内心认为xing是肮脏的,越是喜欢、珍视,越无法忍受将欲望与之挂钩;担心顾亦徐事后后悔是其一,但更重要的是,程奕不认为他们间需要靠这个去证明什么。   互相温存的qingsu意味,在他这里不是喜爱,而是种玷污。   刹那间神色错综变幻,最后,归为自暴自弃,挥手扯过被子盖住顾亦徐,隔开两人的距离。   程奕偏头看向地面,不敢去瞧对方愣住的神情。   “……”   顾亦徐捏着被角,感到无比难堪。   进行到这个程度,暂停下来简直是对自己莫大的羞辱。   她万分羞恼,不知哪里出了状况,却又耻于开口。   “抱歉。”   程奕翻身坐到床沿,“我可以接受我们之间亲吻、拥抱,但不能够——”   说到一半,程奕顿了顿。   他竟也有感到难以启齿的时候。   承认自己在这方面的障碍,实在需要相当大的勇气。   “这……”顾亦徐不自觉带上委屈:“到底怎么回事?”   她不明白,程奕此刻一眼不肯望过来,难道说……他在嫌弃自己?她不由开始胡思乱想,想到自己身材哪里不够完美,胸?腰?腿?还是那里纵深狰狞的疤痕,叫他见了倒胃口?不禁又气又难受,将被子往上遮脸,埋头不肯见人。   程奕胆敢真这样想,她绝对——   绝对!   ……   也不能怎么样他。   顾亦徐闷声道:“你觉得我不好,是吗。”   程奕深吸口气,语气艰难:“是我的问题。”   他声音干涩,道:“在这方面,我有严重的心理障碍。”   顾亦徐愣了几秒,才消化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惊讶地睁大眼睛。   “你该不会是——”   眼见她想岔,程奕顿时郁结胸闷,有点窒息:“没有。”   “不是你想的那样。”   “……”   顾亦徐窝在被子里,满心疑惑盯着他。   她不肯再出声。   眼下既是别扭,又是难过,势必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才行。   所以当程奕伸手想碰她脸时,本意安慰,顾亦徐却下意识抗拒,身子往被子深处藏。   ——这是他第一次在顾亦徐跟前碰壁。   程奕顿住了,表情中有种意料之外的异样。   顾亦徐仍然有些戒备地看过来。   如此陌生的眼神和态度,令他感到极度不适。   沉默十几秒,在内心挣扎中做出选择。   终于,某一刻。   程奕开口:“和我的父母有关。”   顾亦徐屏住呼吸。   她曾不止一次疑惑过为何程奕对他父母态度如此极端,除了婚内出轨外,难道,还有更深层的隐情?   顾亦徐试探着问:“他们伤害了你?”   “从各种意义上。”他微颔首:“是的。”   “还记得我曾说过,不喜欢谈论与他们相关的一切。”   “而现在,依然是如此。”   “十五岁前发生过的许多事,我都不会告诉任何人。”   “任何人里,”顾亦徐轻声问:“也包括我么。”   程奕没有直接回答,“那些记忆不值得分享,我一直在尝试遗忘。”   两人隔空对视,须臾后,顾亦徐松口:“好,我能理解。”   他还没得来及缓一口气——   “但在这件事上。”   她半坐起来,被子搭在肩头,认真地说:“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理由?”   ·   ·   室内空调正源源不断吹出热风。   可为了避免着凉,还是穿上了干爽的衣物。   顾亦徐坐在梳妆镜前,吹干半湿的头发,程奕走过来时,她无动于衷,内心还在矛盾,手上的吹风机却被人接过去。   程奕从浴室出来,换了身黑T运动裤,全程一言不发,手指穿拂过细软发丝间,发尾吹干那刻,嗡鸣声戛然而止。   吹风机放置进收纳盒。   这时才抬眼,从镜子里看她。   穿着雾蓝中领羊绒连衣裙,毛衣贴合身形,微卷纹长发披肩,温婉动人。她一贯平和恪纯,却柔中有刚,并非一味迁就附和。   程奕知道怎么能最快哄好她。   很简单。   ——只要实话实说便可。   “我母亲在家的时候不多,因为她不喜欢新加坡。”   “或许更确切的说,她只是讨厌住在这的丈夫和儿子。我们见面次数很少。”   他站在身后,手上随意梳理过长发,顾亦徐闻言,好奇地转身回头,抬眼看着他。   “很少?”   程奕轻嗯一声,“从我有印象起,大概,总共十几次。”   “所以她对我没有多少感情,而我同样对她感到陌生。”   “每次见面时她的表情远不如在电视上看到那样亲切。对了,她是个很出名的模特,还擅长演戏。”程奕淡淡评价:“擅于伪装,是个天生的演员。”   “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我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亦徐点头,程奕面不改色,继续说:“他制定了许多规矩,所有人都要依附他的命令行事,一旦触犯会遭受严厉惩罚。有次我母亲回来得很晚,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没在饭桌上见到人影。”   早上6点开始至一刻钟内,是程世中的固定早餐时间。为了营造家庭美满的和谐氛围,他希望每个家庭成员能准时出现在自己的位置上,安谧和谐地共进一顿早餐。   庄园内,长桌左侧最前方的座椅上久久无人,先生唤了佣人过来,得知Andrea还在房内。   他没指使佣人去催促,而是转头看向程奕,让儿子去提醒母亲。   程奕有些意外。即使Andrea刻意冷落,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关心和照顾,但孩子哪有不希望和母亲多亲近的?于是他利落跳下椅子,去到庄园最东面的卧室。   ——那时他还不知道这是父亲精心设下的陷阱。   ”我父亲让我去叫她,但推开门的时候,床上躺着两个人。”   顾亦徐神情诧异。他父亲既然在饭桌上,那房间里的必然会是别人。   ·   房门没上锁,轻微“咔哒”一声,暗红色木门悄然推开。   “那是两个女人。”   程奕说:“我认得另外一个人,是她的下属。”   “她们当时正在……”   选了个温和而不露骨的词:“互相fuwei。”   程奕波澜不惊,语气与其说平静,更像是心灰意冷后的死寂:“那时我才意识到,她是个同性恋。”   而随后几天发生的另一件事,直接造就程奕对x事最深层的抵触。   他捂着脖子剧烈咳嗽,药物作用导致呕吐不止,但连续几天食欲不振,胃囊里空空如也,除了胃酸再无其它,频繁灌出的强酸刺激得嗓子沙哑发痛。   有人打开了水龙头,冲走秽物酸水。   身后,程世中微叹一声。“他们都是自愿的,我不会强迫任何人。”   “Cyril,等你成长到我的地位,你就会明白,世上注定有人该当天生的掌权者,或者天生的nuli。”   程奕没抬头看镜子,却也想得出那人的神情,那种傲慢凉薄、高高在上。被触摸到的后背不寒而栗,像是被毒蛇盘踞游走而过,奋力躲闪,却被男人宽厚的手掌桎梏住。   ……   恐惧愤怒,可又匮乏挣脱开的力气。   于是任人鱼肉,被摆弄成温顺乖巧的模样。   ·   顾亦徐一时无言。   她震惊到失语。   “从那件事过后,我对此一类行为非常抗拒。”   他道:“可以和普通人发生正常肢体接触,不会有任何反应。一旦与情愫意味沾边,却不能更进一步。”   程奕原原本本地告诉她,似乎在说:真相即是如此,轮到你来审判。   顾亦徐忽然想起什么,“可你,刚才还……”   她没感受错吧?   而且就算那是错觉,可眼见为实,明明程奕……也是有起反应的?   程奕郁闷地看着她:“我有心理障碍,和生理功能正常,这两者存在必然矛盾?”   顾亦徐噎了下。   所以,以前的一切都有了解释。   为什么程奕当初抵触她亲吻,后来每一次接触都要她主动,除了那晚梦魇失控是例外,因为他无时无刻不在厌恶此类行为。   顾亦徐突然意识到,他父母已然如此,可是否自己的莽撞,一味靠近也对程奕造成过伤害?   她踌躇道:“那,我之前那些举动,你其实心底不愿意,只是为了配合我吗?”   “……”   他将问题丢还回给顾亦徐,反问:“我是被迫还是自愿,难道你没有感觉?”   这话等同于变相承认。   顾亦徐低头闷闷笑了会儿。知道原因后,她抛却方才的难堪尴尬,冲程奕寻求拥抱。   她身上的率真直性,那种活泼元气大大方方,毫无保留的信任,被视为天真到近乎愚蠢的性情,却对程奕有致命的吸引力。他见过世上最阴暗的角落,最矛盾的人性,生出私心去保护,避免她遇到心怀歹意的人,玷污了这时代难得的一点纯净——尽管在很久之前——早到在确认关系之前,他本没有义务去这么做。   他们换了个位置,程奕坐下时将她抱在腿上,语气不复淡定:“……你不介意?”   “介意什么。”   程奕话卡在喉咙,表情一言难尽。   难得在他身上见到那种懊恼、狼狈的神情,顾亦徐拖长语调:“噢——你说刚才进行到一半,没开始就结束的?”   程奕怨念陡然加重,眼风跟刀子似地凉飕飕。   顾亦徐往怀里缩了缩,又道:“你别伤心。”   她仰头安抚般碰了碰程奕的唇,分开时,许诺道:“我会给你找到世界上最好的心理医生。”   他闻声静默,没有言语。   胸口那阵折磨到令人发疯的沉重压抑,并未因此消减半分。   那些阴暗过往积压在心底,但凡他有羞耻,无法向任何人倾诉那段淫|秽脏乱的事情,它颠覆人伦、道德,充斥着背叛、报复、仇恨怨怼,夫妻表面相敬如宾,实则彼此厌恶至极。   ·   ·   他们在岭湖住了两天两夜,度过短时期内最寒冷的周末。   解开困扰许久的心结,顾亦□□显欣然不少,在回程路上,她一直在和Corina商谈,借助顾家雄厚的医疗资源,寻找到最好的心理医生。   顾亦徐既然知道了问题所在,不会坐视不理。但程奕心如明镜,他清楚医生只能疏解痛苦,而非根除内心深处的痼疾,如果心理医生百分百能治好病,那每年不会有那么多患者饱受静神折磨。   何况,他还是个不愿配合治疗的“患者”。   傍晚回到深云湾,隔壁一直空置的车位上停放了一辆新车。   程奕控制不住,多瞥了几眼,暗灰色车身流畅优雅,是款拉风又低调的911 Targa,从外形到车内选配来看,主人品味不错。   这两天在温泉山庄休息,睡眠充足,身心得到很好放松。所以晚上11点过后,程奕还没多少困意,点开手机app下围棋,后手执白,下了没几个子,顾亦徐便敲门进来,问他看见自己的项链没有。   “就是那条珍珠项链,我去时还戴着的,刚刚洗澡前发现脖子上没有,翻了几遍行李箱也没找到,不会是落在度假屋里了吧?”   顾亦徐越说越觉得有可能,她泡温泉时随手摘下,放进盒子里,后面……   就没有然后了!   程奕没什么印象,她穿着厚实外套将上身遮得严严实实,谁会留心衣服里面?   那串澳白珍珠是顾亦徐的钟爱,颗颗饱满圆润,光泽感和无暇度即使在深海特选珍珠里都属于万里挑一。程奕不止一次见过她戴过,难怪丢了后这么着急。   顾亦徐忙道:“你快帮我想想,退房时我有没有拿走?”   “光在这瞎猜,不如到车上找找。有最好,没有尽快联系度假村遗失贵重品。”   程奕低头投了认输,结束棋局,将手机塞进裤兜。   “等着,我下去看看。” 第76章   打开车尾箱,仔细翻过一遍没找到,程奕绕到副驾位置,刚打开车门,就在门下方的储物格里发现个首饰盒。   黑色盒身在波尔多红内饰下格外明显,门板储物空间狭长且容浅,首饰盒只卡进一半,像是被随手塞进。   打开盒子,一抹冷白光跃入眼帘,在光照有些昏暗的室内停车场,珍珠光泽依然明亮皎白。   他打给顾亦徐,告诉她:“项链找到了。”   “啊,额……”   接听时,顾亦徐那边不知在鼓捣什么,发出窸窸窣窣声响,声音听不出惊喜还是惊讶居多:“——这么快。”   程奕还没张口,顾亦徐紧接着说:“盒子里面有个夹层,看到了吗?”   “嗯。”   “打开看一下。”   盒子顶层有个圆弧线的内嵌格,提拉金属小扣,程奕从夹层取出枚崭新的车钥匙。   “……”   他低眼,看向右手的另一个保时捷logo,陷入短暂沉默。   忽然,抬头望向边上那台凭空冒出的911,经典高亮轮毂造型耐看漂亮,程奕按下解锁,果然,旁边的车灯立即亮了亮,门把手自动弹开。开启敞篷模式后,黑色顶棚缩入U型活动玻璃下方,双边运动排气尾管、饱满的尾部设计线条流畅优雅,展现跑车良好驾驶性能。   只一瞬间,程奕便明白了——丢失项链是假,让他下来车库才是目的。   他颇有些好笑,向手机那头低声道:“和我玩心眼呢?”   顾亦徐听到这话,想来对方已经弄清原委。   “这怎么能叫玩心眼。”   笑着辩驳:“明明是情调好吗。”   隔着无线波传来,转为电流再被还原成声音,几经辗转进到耳朵里,比起面对面时,显得更加低而轻柔。   程奕心口像是被轻轻挠了一下。   惊喜顷刻化为另一种更鲜明、炽热的情感,猛然冲撞进胸膛,惯来处变不惊的性子心潮迭起,汹涌到难以平息。   激动之余,还残余一丝冷静。程奕克制住情绪,以正常语调问道:“什么时候订的?”   “十月份。”   答案在意料之外,“这么早。”   顾亦徐却说:“不算早了。按正常流程至少要提前半年预定,但我有特殊渠道,不到两个月时间从德国总部出厂空运送到,已经是最快的速度。”   “从你答应和我在一起后,就想送份礼物。”深究下去,这个想法最先产生于在酒楼吃饭的那晚,顾亦徐在数学方面的记性恐怕被全部借走,挪用到了程奕身上,记得他的每一丝细微表现,喜好或反感的一切,所以她现在才能信心十足地问:“特意按你偏好风格定制的,喜欢吗?”   如此契合,怎么可能不喜欢。   喜欢量身定制的这台跑车,但更喜欢的,是送礼物的那个人。   程奕披着寒气进门时,屋内竟一片漆黑,唯独入门左侧的古艺屏风后,依稀可见幽微光亮。   那是烛光。   顾亦徐刚刚插好最后一根生日蜡烛。在回来的路上,她不只是在和Corina联系心理医生,还叫人将蛋糕送来,放进冰箱冷藏。   一见到他,顾亦徐嫣然笑道:“把外套脱了,快过来许愿。”   程奕怔愣片刻。   晃了晃神,蓦然记起最近几天……   好像,是他的生日?   原来这一切,都是她提前为自己准备的。   程奕愣神的那会儿功夫,顾亦徐直接拉他过来坐下。   “你动作也太快了。”   她纳闷不已,本来预计得到一辆心仪的车,程奕会在下面停留会儿,谁知道这人竟不按常理出牌——   “现在足足提前了十分钟。”   “还没到零点。”烛火明灭间,顾亦徐双眸显得格外明亮,“我提前说一声,祝二十岁生日快乐。”   程奕已经很多年没这样被重视过一回生日,不需要烟花、宴会、名贵礼物和虚情假意的礼节。   一句真诚的祝福胜过所有。   “不用准时。”   他亲过顾亦徐的脸颊,眼底有浅淡笑意:“这样就很好。”   蛋糕没吃几口,顾亦徐突然想到件事,不由停了下来。   半天,方才踌躇开口:“其实,我还有一样礼物要送给你。”   “那件才是原定的生日礼物。”   程奕闻言颇感意外。   顾亦徐解释:“因为那台车能不能准时送到,那边一直没给我个准数,只说在加急赶制了。为了以防万一,我还准备了另一样东西。”   程奕不由失笑,“为什么我的生日礼物还要做双重保障?”   顾亦徐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   这副欲语还休的纠结,令程奕有些忍不住,眼神悄然变了,指尖轻轻磨蹭过她的脸颊、嘴唇……   最后压在下唇,游移几回。   顾亦徐仿佛意识到他想做什么。   其实没有,只是擦掉唇边不小心沾到的一点奶油。   “……”   顾亦徐想歪,脸红得偏过头去。   程奕适才收手,迤然问:“那它在哪?”   ·   ·   另一件礼物藏在顾亦徐的卧室里。   早在月前顾亦徐就准备好了,她没有放到别的地方,而是选择自己的衣帽间,杜绝程奕提前发现它的可能。   这是程奕第二次进入她的衣帽间,上一回是因为台风夜里误闯入一只鸟,将顾亦徐吓得不轻,留下阴影,之后特意叫人把那间进鸟的柜子换掉,如今这个位置上摆放的是刻花镂空,门板形制隔扇的中式新衣柜。   顾亦徐蹲身,拖开最底下的格子,拿出件包装精心的礼袋。   程奕接过时,有些好奇:“之前怎么不拿出来。”   顾亦徐支吾片刻,道:“因为我不是确定,你会喜欢它。”   “放心,会的。”答得很快。   顾亦徐目光略有希冀,期待他说出“只要你送的我都喜欢”,或者“花费了心思准备就是最好的礼物”这样的话,但事实证明,她低估了程奕的腹黑程度——   程奕淡然一笑:“因为我不挑剔。”   他存心使坏。顾亦徐一时气结,嗔视道:“好吧,那你打开看看。”   那是一支万宝龙钢笔。笔尖铱粒打磨光滑,T舌采用海明威尖,精巧的笔身设计适合人手书写,金属外壳不仅美观,还具有极高收藏价值。   当初选择的想法很简单,程奕双手修长匀称,和他那张脸一样挑不出半点瑕疵,每次写字时顾亦徐在边上看着,都不禁暗自赞叹,若是有支做工精美、质地讲究的钢笔来配,一定赏心悦目。   金属笔帽上刻着一串英文花体,显然是某个人的名字。   见此,程奕明白了她为何会有顾虑。   因为那行刻字。   ——“Cyril”。   是他的英文名。   程奕微微凝神,目光在那行简洁清晰的字体上停留。   一旁,顾亦徐小声说:“我不是故意的。”   程奕侧目望过来。   “中文示意图不太好看,我才选择英文的。但等我意识到你不喜欢这个名字的时候,字已经刻在上面了……改不了。”   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   程奕嘴唇动了下,临出口时,却不知该说什么。   ——或许他早该明白会变成这样。   顾亦徐对他的了解在逐步深入,为了避免他们之间出现不必要的争执、矛盾,程奕渐渐将曾经发生的往事泄露少许,而这么一点只言片语,足以让顾亦徐对他产生怜惜和同情,与之对应的是,她在程奕面前变得越发小心翼翼,好奇他父母的长相时是如此,想问又不敢问,害怕说错话,担心某个无足轻重的小事、某个无心之失给他造成伤害。   只是印了个名字而已,为什么要犹豫忐忑?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在看大人的脸色袒露“罪行”。   程奕最不愿意告诉她的原因正是如此。   他不想以后随时背负着饱含怜悯的目光。悲惨过往会激起顾亦徐过于旺盛的同情心,但程奕并不需要这些。   钢笔放回盒子中,被搁在置物架上。   神情说不上高兴,或者失望,相当平静地问:“在你心里,我是这么脆弱?”   顾亦徐怔愣一瞬。   “无论我对这个名字持什么态度,事实都不会发生改变。”程奕道:“——它就是代表我。”   “你将其作为礼物送给我,上面刻的也正好是我的名字。”   程奕歪着脑袋,“所以,它有哪里不合适?”   顾亦徐:“……”   明明他没有责问,反而在说自己对这份礼物的合适、满意。可顾亦徐直觉程奕内心并非真心喜悦。   她开始惴惴不安,“可你现在也没有多高兴,不是吗?”   “是。”   程奕没打算否认:“你太照顾我的情绪。”   这是什么意思?   顾亦徐不明白:“难道我不应该关心你?”   “应该。但不是这样的程度。”   程奕眼神指向那面香水橱柜,“正如我知道你对花香过度依赖,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步,并且了解到这不是无缘无故。”   顾亦徐十分吃惊,“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   他说:“可我并不会因此刻意避免。你喜欢花,我送花,仅此而已。”   “……”   顾亦徐足足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隐约明白程奕的意思,但更惊讶于程奕发现了她的秘密,而这段时间,他居然从没表现出来过!   信息量太大,顾亦徐喃喃:“慢点,我理一下。”   顾亦徐忽然敏感起来:“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她困惑又迷茫的样子,令程奕心软几分。   “你没做错,是我要求太多。”   一时间,程奕意兴阑珊,“算了。当没听我说过这些话。”   程奕微叹:“很晚了,早点休息。”   顾亦徐却执意挽留住他。   “既然你不喜欢这件礼物,那我给你换样别的。”   还有?   程奕讶然转身。   他突然搞不懂顾亦徐在干什么,怎么跟变戏法似的,一样接着一样?   程奕对顾亦徐后面可能的行为感到好奇,于是留下来,饶有兴致地望着她。   但顾亦徐没拿任何东西,两手空空如也。   她到香水柜前,让程奕挑一瓶喜欢的精油。   程奕挑眉:“你想送这个?”   随意瞥过,许多玻璃瓶罐开封过,液体容量有多有少。不禁疑惑更甚,哪有送人用过的东西?何况这些他平时用不到。   顾亦徐欲言又止。   她咬着下唇,轻声催促:“别问,选就是了。”   程奕挑中一款淡紫色瓶子,不出意外,拧开瓶口后,同样是蔷薇科植物的气息。顾亦徐将声控灯关上,黑暗中,她摸索着将精油倒在掌心上,合掌捂热。   墙面窗帘被提前拉上最内里的白纱,月色朦胧,又不至于完全难以睹物。   程奕依稀瞧见顾亦徐的动作,一知半解,直到她低声说了句话。   程奕瞬间不复淡定,震惊地看向顾亦徐。   昏暗中,他们看不清彼此脸上的表情,但声音清晰可闻。   “快啊。”   顾亦徐心想,要不是程奕今天生日,要不是他有心理障碍,要不是那支钢笔……总之有万千种原因,她才肯这么做。   刚挨近,程奕轻喝:“别闹。”   “我只想让你高兴点。”   程奕紧紧攥握住顾亦徐的手臂,阻拦住向下摸索的大胆举动。   “亦徐!”   语气急促,诧异于顾亦徐为他做出的退让。   程奕闭了闭眼。   他适才提到顾亦徐过于在意自己的感受,可她现在正是这么做的!   顾亦徐面色一片绯红,没有半分勉强。   “能让你感到高兴的事,我只会比你更开心。”她如实道。   “我上网查过资料,抹上后,会比直接……更舒服。”找不到润滑,寻遍家里也只有拿精油暂且替代。   程奕眼神蓦然变换,手上直接失了力度,捏的顾亦徐小臂印出红痕。   他压低嗓音,隐忍着:“不害怕?”   不觉得反感抵触?   顾亦徐吃痛却没出声,轻摇头,边避开那道灼热到烫伤的视线:“……我都这样了。”   “再等下去。”   小声提醒:“手就要冰了。”   ·   最终还是放手。   程奕眼神专注在一人身上,目光深邃而幽暗。   松紧带解开。顾亦徐忍着羞涩,为了尽快适应,开始漫无目的交谈。   内容不重要,但他们需要借此分出多余的心神。   在温泉度假时,顾亦徐的裙摆明显过长,遮挡到大腿中部下方。   程奕猜测是遮挡腿伤。   此时此刻,尤其当程奕早已知道她的嗜花症状后,顾亦徐选择不再隐瞒。   她将过往复述——曾经背叛的经历在这时重温,无形间散去了年少阴霾,根治多年的芥蒂被覆盖上更值得回味的片段,使得回忆起来减少痛苦。   期间,程奕一直在低声劝慰。   他们同样经历过难堪艰辛的时候,却在此刻成为彼此最宽阔的肩膀,最柔软的怀抱。   馥郁花香存在感分明,如雾如霭般柔软而细密裹含,无孔不入地安抚着,轻柔游走,将他从晦暗幽闭的匣子中徐徐带离。   程奕摒弃杂念,抛却恐惧厌恶,什么也不想。   全身心记挂眼前人,而非其它。   ……   他很快有了感觉。   心理的满足感远远超过物理性刺激。   程奕心念意动,克制不住去触碰顾亦徐,若真的任性妄为,又会将彼此推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此刻还不能接受如此。掌心摁在摆满香水的橱柜玻璃面上,理性|交织成无形约束,不过分亲近,反而恰如其分。是最合适的亲密距离。   越来越急促的气息打在颈间皮肤上,泛起一层细密疙瘩。   顾亦徐低眸,落在卧室的地毯上,眉目低垂时眼睫受不了似地轻颤。   手上,身前,颈边——   都是他。   左右为难,也全因为他。   ……   最后掌心潮湿的,不止是香甜精油,花香被裹上另一层浓郁的气味,弥漫在卧室,萦绕在鼻息间。   顾亦徐从没闻过这样的。   好半天,程奕呼吸才平复几分。   他含着顾亦徐的耳垂,轻轻研磨。   很快,淡红从唇边蔓延到耳廓。   相信自己真切的喜欢眼前这个女孩,这份喜欢足以让他冲破内心的束缚,踏出新的尝试——   “不用找。”   声音极轻极细,却字句分明。   稍加分辨,还残余丝□□后的暗昧,如同摄人心魄的钩子,勾得心旌动摇。   他贴在她的耳边,“——你就是我的心理医生。” 第77章   卧室内通黑幽暗,唯独一处亮着光。   浴室紧闭磨砂门最底下的门缝,泄出一道明晃晃的亮光,印在近处实木地板上。   里边水流声淅淅沥沥,响彻许久。   洗手池边,顾亦徐将头偏向一侧,羞窘得没眼看。   她只负责伸手,程奕收拾残局——   像家里最调皮的那个小孩子,在外头玩了一手灰扑扑,被抱到水池边搓洗,耐心冲洗干净每根手指间的缝隙。   涂上洗手液后,白而细腻的泡沫,摸起来有种滑腻感,相似色泽和触感令顾亦徐不禁联想到……   哪怕泡沫冲走过,她还是觉得手上有所残留。   不知是精油,或者其它。   程奕瞥见她的神情,心中暗笑。   毛巾擦干湿漉漉的手,被挂到一边横杆上。   靠过来时,从身后紧紧怀抱住她,程奕调侃:“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   镜子前,两道人影贴合得亲密无间。   耳鬓厮磨,声音低到仅彼此可闻。   顾亦徐耳尖红上几分,“没有。”   “感觉如何,还好受吗。”   顾亦徐轻咳几声,努力镇定回道:“这话应该换我问你。”   “舒服,喜欢。”   程奕从善如流,“这一定是我收到最好的‘礼物’。”   顾亦徐猝不及防,他这也太……   太直接了吧!   程奕面不改色说完,眼神温柔地注视着镜子里的人。全新体验不止于生理上的宣泄,还有着更深层意义。他非但不抗拒顾亦徐的触碰,反而因为是她,感受到从所未有过的满足感。   这个积极认知令程奕倍感欣悦,意味着更有信心去克服阴影。   “你说的那句话要算数。”   他故意问:“哪句?”   “就刚才。”   怎么自己说过的话不记得了?   顾亦徐厚着脸皮重复一遍。   “不找别的医生,那我以后‘救治’你。”顾亦徐扭头看向他,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异彩的光:“是这个意思么?我们循序渐进,就像今天这样,行吗?”   程奕微有动容。   “想要我不那么在乎你,是不可能的。”   她轻声细语,话语却是完全相反的坚持:“这点我永远改不了。”   在程奕面前小心翼翼,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太过重视。   他的喜怒哀乐主导着自己全番身心,没有办法不去在意。   侧身歪头说话时,纤细脖子微仰起,颈部肌肉牵扯,连带肩颈处拉紧、绷直成一条线,突显在薄薄表皮层下。   像细弱的骨,按摸上去却是软的。   程奕沉默一瞬,抬手压在那块似筋似骨的凸起,位置卡得刚刚好,托起顾亦徐下颔,而后低头深吻。   此刻所有语言显得苍白,他默许顾亦徐的行为,因为那不同于威严男人身上,那种常见居高临下、冰冷施舍的同情,而是深爱之人在担忧怜惜。   ·   ·   近来,亲的太过频繁。   有时气氛正好,有时感情到位,或者其实什么也不用,他们视线相碰,只是单纯地想如此罢了。   好在并不腻味。   吻至中途,脖子开始发酸,刚分开点空隙,想说换个姿势时,顾亦徐忽然一怔,感知到身后被咯了下,像是什么东西顶住自己。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那物体是什么,不禁无奈凝噎:这才多长时间,怎么又……   程奕像是看出顾亦徐的困惑,他丝毫不掩饰身体变化,反而有意无意蹭过腰臀,惹得顾亦徐更加惊惶失措。   末了,还若无其事地淡然道:“我年轻,你得体谅下。”   他们换成面对面,顾亦徐坐在盥洗盆旁的台面上,脸红耳赤,好不容易做足心理建设,再“体谅”时,程奕却不动声色拦住她。   “你再弄,我受不了。”   光是想到眼前这个人,消不下去。   他低笑一声:“我自己来。”   顾亦徐原先一直没看,关了灯周围黢黑,近在眼前的脸不足以看清,何况是别的?   但此刻光线充足,该看不该看的,都瞧得一清二楚,顾亦徐低头时浑身一颤,心间慌乱不已,“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好意思讲出口。   她先前抚摸时,顶多感受个大概,因为羞涩不敢留神,脑内想得尽是别的东西,以是具象如何,只有个隐约印象。   但在这一刻,顾亦徐才深刻意识到,程奕拥有四分之一白人血统,作为混血的“长处”。   她羞愤欲死,想尽快逃离,程奕却舍不得松手,一直哄着:“别躲,让我亲下。”   天生擅长感知的能力此刻极尽发挥用处,攫取顾亦徐脸上的每一分信息,冷静分析之后,再付诸于言行,他特意以蛊惑的语调循循诱导,顾亦徐很快软化成一滩水,任由程奕施行。   “……”   最后,她手上干干净净。   但腿间隔着层衣物,微凉液体渗透进来。   顾亦徐面上烧得通红,更禁受不住了。   ·   ·   进入十二月,手上奶茶从冰饮换成热饮。   郑丹蕙嘬饮一口新鲜出炉的阿华田,被烫了下舌头,还没尝半口,嘴里却有了滋味——又痛又麻。   蕙蕙张嘴挥手扇气:“没什么好的,尽学了麦当劳早餐豆浆那套,烫嘴。”   顾亦徐一手撑在桌上托腮出神,另一只手搭在纸杯壁取暖,静看外面风景和过路的人。   “在和你说话呢。”   “听到了,所以我没急着喝。”   蕙蕙正视好友几眼,隐隐察觉出点不对劲。   尽管顾亦徐和以前相比,脸还是那张脸,人还是那么个人。可蕙蕙打心底感觉,就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肌肤红润细腻有光泽,眉稍处有段艳不自知的动人风情,双目盈润似秋波潭水,秋水潺潺,含情脉脉。   一看就像——   蕙蕙揶揄:“最近遇上什么好事?”   顾亦徐看她。   “见你容光焕发的,指定心里有高兴事。”蕙蕙好奇地坐直身子:“说来听听。”   “没有。”顾亦徐失笑,“别瞎猜。”   连番追问下,顾亦徐不住笑道:“真没有好事。非要说,大概就是最近过得很顺心,没什么好烦恼的。”   “你确定?”蕙蕙诧异:“月底期末考都复习完了吗?”   顾亦徐大受惊吓,“说好不准提这个的!”   江宁大学向来开学晚放假早,今年春节在1月底,时间较以往提早不少,各校期末考随之提前,从12月下旬至1月初的两周时间,是江大的期末考试周。   期末考试安排提前1个月公布,顾亦徐看过她的那份,课程考试时间安排得密集,集中在最前面几天,最后一门财政学是在平安夜那天下午考完。   顾亦徐间歇性忽略痛苦的期末考,计划直接打到结束后的圣诞、元旦两个节日,兴致盎然想到自从国庆过后,终于可以好好和程奕过个节,但天不随人愿,东大期末周比江大晚了足足一星期,意味着顾亦徐空闲下来时,恰好是程奕备考最忙碌的时候。   因此,制定的许多节日计划不得不泡汤。   顾亦徐每年不求绩点多高,她一没有升学打算,二来不愁就业,所以一张漂亮成绩单并非必要,只求稳过及格线足以。   蕙蕙则门门奔着A+去。她是“满分最好”,顾亦徐只求“及格万岁”,两人志不同道不合,干脆商量好与考试相关一概不谈,免得为了冷冰冰的分数伤了感情。   “出门玩提学习多没劲。”顾亦徐顿时泄气,想了想,又颇不甘心道:“我回家就看书,这学期平均成绩要是没有B,罚我吃素一个月。”   “这个好。”   蕙蕙眼前一亮,“就是不够狠,还差点意思。”   这还不够?   顾亦徐好奇:“那你发个给我看看。”   “去年就发过誓了,宁愿以一年不脱单换我年级前三。”   “结果呢?”   “专业排名第二。”蕙蕙耸肩摊手:“代价你也看到了,今年一朵桃花都没有。”   顾亦徐一脸“受教了”的表情,佩服道:“要论对自己狠心,还得属你。”   “很灵验是吧?你要不要也来试试,吃素一个月什么的太轻了,神明都不愿意搭理你。”蕙蕙极力怂恿:“至少得许愿分手一个月,这样的才作数。”   顾亦徐哪敢拿感情作赌注,连忙道:“我随口说的,迷信不可有。”   蕙蕙却不以为意:“尽人事听天命嘛。”   她们漫无目的闲聊,讲起校内各种零碎话题,比如投资项目分析的系主任当初说好代课两个月,现在眨眼快到期末,宋洁老师的病还不见好,期末改卷的人是系主任,叫学生们光想想就头皮发麻。   放置一段时候后,热饮降到正常温度。巧克力脂香浓郁,入口温化,顾亦徐边喝边听蕙蕙讲班里八卦。   “哎,你知道吗。”   蕙蕙笑道:“谭明言有女朋友了。”   顾亦徐咬着吸管摇头。   “就最近谈上的,上周校运会他报名1000米项目,女朋友在检录处陪他热身,比赛完后两人绕着操场逛圈,大家都看到了。”   “那女生是化院的。”蕙蕙闷笑,“化学与分子工程学院的女生得掰着手指头数,好不容易有个不输外国语、传媒学院的美女当门面,还被咱们经院挖走了。”   “谭明言现在是成了化院全体男生的公敌。”   顾亦徐会心一笑,并不意外。   没有谁一定离不开谁,在大学内男女生表白、恋爱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顾亦徐曾经历过不少男生向她告白,好友蕙蕙同样不缺追求者,尽管嘴上一直嘲讽自己母胎solo,可若是想脱单那是分分钟的事。只不过她们对于那种肤浅、流于表面的喜欢无法生出丝毫波澜——今天他可以心仪自己,转眼又能“爱”上别人。   年轻群体的爱情来得太轻易、太浮躁,又或者说太清醒,看似感情泛滥,实则不走心。   以至于。   慢慢来,成为一种难得诚意。   ·   “不过我看了。”蕙蕙冲她眨眼:“那女生长得没你漂亮,谭明言眼光不行啊——”   顾亦徐否认:“不可能。”   “真的,骗你干嘛。我觉得你比她好看多了。”   “你夸人也要有个度好吧。”顾亦徐哪里不知道蕙蕙说这话时带着极大滤镜。   “当我没上过校园网?”她翻出手机,找了半分钟后,挑中一张照片:“喏,你自己好好对比下。”   谭明言女朋友在江大挺有名,因为化院女生数量稀少,院花之名无可争议,那女生不算顶漂亮,但也绝对在女生堆里属于鹤立鸡群的那只“鹤”。   蕙蕙眯着眼仔细端视,咦——好像是比顾亦徐漂亮些。   她只好改口:“行吧,暂且颜值上对方略高一筹。”   “但没关系。”蕙蕙劝慰道:“谁让你姓顾呢?比你有颜的没你有钱,顾大小姐。”   自路演结束后,她得知了顾亦徐的真实家世,着实吃惊了好一阵子,现实摆在眼前,蕙蕙想不接受都难。   她终于明白为何顾亦徐对谭明言这类校级男神的追求完全无动于衷,废话!——换作是她有这样的家世底蕴撑腰,找个明星男模还不是勾勾手指的事?哪还看的上谭明言?   蕙蕙原先还担心程奕长得太招摇,容易招蜂引蝶,可如今看来这两人没一个是“省心”的:一个有颜,一个有钱。有颜的那个暂且不提,像亦徐这样年轻、貌美又温柔的富婆去哪里找?   想到这,蕙蕙心里那个直痒痒呀,甚至开始嫉妒起程奕“走运”。要不是清楚顾亦徐只喜欢男的,她都恨不得亲自挽袖子上!   顾亦徐无奈:“比我有颜有钱的多了去。我爸爸常说人外与人——”   “等等。”   蕙蕙打断,“纠正一下,不是你爸,是咱爸。”   顾亦徐:“啊?”   “从知道你身份的那天起,我就是咱爸没有血缘的女儿,你顾亦徐异父异母的亲姐姐了。”   顾亦徐哭笑不得,“说什么胡话呢。”   蕙蕙满不在乎,“反正网上多得是想认顾董事长当爸爸的人,多我一个不多。”   “对了,咱爸最近在忙什么呢?谈几百个亿的合同?还是参加重量级饭局?”   “这个时间点……”   顾亦徐细想片刻:“应该在打高尔夫吧。”   ·   ·   顾庆民从休息室出来,换了身干练利落的运动装。   助理敲门时,顾庆民以为来提醒出发,正要回答,却听到是周赞元教授来了。   一般情况下,与顾董面谈、组织会议都需要提前预约,他在商场的地位摆在那,没有闲暇时间浪费在不必要的人和事上。   但对于集团内部董事,顾庆民的耐心好上不少。   顾庆民直接道:“请他进来。”   周教授踏进办公室,与顾董一番客套。   顾庆民潇洒一笑:“老周,今天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过来了。”   周教授也是人精一个,见顾庆民俨然换了身衣服,却故作惊讶:“您这是要出门?”   顾庆民颔首:“垣达地产的老总做东,请几个人打场高尔夫,左右没事出去走走,权当消遣一下。”   周赞元自然不会以为顾庆民是真没事,纯粹跑去消遣,这高尔夫局组的老总们只怕个个身价不菲,他识趣道:“本来到集团临时处理些实务,想到那项绿色甲醛工艺专利还有些修改细则,就想着来找顾董您聊聊。这不赶巧,顾董正有事忙,那下次再说吧。”   在商言商,提起合作协商,顾庆民立即提起精神。眼见时间差不多了,再晚得路上一耽搁得迟到。   “要不这样。”顾庆民拿定主意:“老周你待会要有时间,和我一起去打趟球,咱们路上边走边说。”   “那好啊。”   周教授自是欣然应允,“只是我这衣服……”   “没事,到了再换嘛。”   除了专利上的工作,顾庆民还有一事,恰好正想找周教授聊聊。   电梯内,顾庆民开口道:“上次你带来的那个学生,我印象很深刻。”   周教授有些意外。   “程奕?”   顾庆民怎么忽然想到他了?   顾庆民点头:“据我所知,他应该是新加坡国籍。”   周教授心中诧异,当初申报项目时他无意看到个人信息,才知道程奕不是中国人,但顾庆民怎么会……   顾庆民重重拍了拍周教授的肩膀,意味深长道:“你这个学生可不是一般人呐。”   周教授不解:“顾董何出此言?”   顾庆民笑了笑,“他真是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   作者有话说:   呼-终于掉马了。   ……   ……   ……   这里跟大家郑重说声抱歉,我需要请一次长假。   昨天下午和导师沟通时,发现自己竟然记错了初稿时间,导致我手上两篇论文时间直接撞上,被自己蠢哭,昨晚烦心焦虑得整晚睡不着。   最后决定暂停更文,卡在这里实在对不起。   但自己犯的低级错误只能认了,另外学校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各种报告、材料,零零总总加起来需要一段时日梳理,大概两、三星期左右。   本来打算昨晚直接请假,但请假条挂不了这么多字,又担心直接发评论区,部分非app端的读者不能看到,所以决定更新一章,在作话里发。   没做到稳定更新、突然断更真的很难受,请当我被送去闭门思过一段时间……   等结束后回来继续日更。   ——3.24留 第78章   海外华人圈子不算大,尤其到了一定社会地位后,能够迈入上流阶层门槛的少之又少。   位于金字塔顶尖的那一小群人都被国内外悉知,他们所处商业领域遍布全球,与北美、欧洲、远东等发达工业国家或新兴经济体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雄厚财力足以支撑参与国际间市场竞争,稀缺资源、大宗商品、原油矿石……成为资本博弈游戏中有形的高昂筹码。   华商将国内市场作为新的投资渠道,进行金融账户项目交易;或者实现跨国、跨境产业链贸易,一定物资资源的进出□□易,背后代表着相应规模的资金流入和流出。   尽管海外华商与国内企业家在政治立场上有所不同,但二者出于共用利益,缔结良好的合作关系。   以利相交,利尽而散。   由金钱打造的关系最虚伪,却不得不说,有时也是最稳固、最牢靠。   以是在数次成功合作后,差不多摸清了彼此的底线,交易起来值得信赖,于是在酒足饭饱之际,这群商界大佬们不再拘泥于惺惺作态的表面功夫,随意阔谈。   其中,最容易引起话题的,莫过于新加坡程家。   新加坡国籍华人多达三百万,占当地总人口比例的70%以上,是全世界除中国以外所有华人活跃最频繁的聚集地区中,唯一以华族人口占多数的国家。   不论从权势、财富地位,还是在东南亚华人圈里的影响力来看,程家都是他们不可避免的谈论对象。   程家人贯来行事低调,祖籍南海广府,在上世纪满洲政府即将倒台之际,程家发完最后一笔国难财后,携资举族移民海外,至今延续已有四五代人。   这群唯利是图之辈,不惜从万千同胞身上汲血敛财,从骨子里就带着寡薄阴狠。   程家历代人丁兴旺,后辈们个个耳濡目染,因而攻于深谋心计,成年的程氏族人常年活跃于东南亚和西方各国政界、工商业,而到了这一代继承长房家产的程世中,性情反复无常,阴晴不定更是犹有过之,令人难以捉摸。   然而,圈子里最津津乐道的,既不是程家内部仍保留着百年前封建残余气息的森严制度——   上位者令行禁止,下位者卑躬屈膝,一如古代帝王家臣的作派;   也不是程世中如何手段诡谲,擅于操纵人心……   而是他的妻子——   那位曾荣登无数时尚杂志,不限于英、法等版本《Vogue》,时代周刊,《People》杂志封面的顶尖世界名模。   也是自出道以来,绯闻缠身不断的交际花。   Michelle Andrea年少出名,15岁走秀,凭借个人优越的身材比例,和别具一格的独特台风,出道即成T台上的一颗明亮新星。   母亲出身于法国世袭贵族家庭,实际身份是公爵的私生女,没有财产继承权,但模特公司在精心包装后,为Andrea制定贵族后裔的标签,其身价迅速水涨船高,加上中法混血的外貌优势,很快成为法国男性的梦中情人。   年仅二十岁出头时,靠商业广告、代言和秀台收入超过千万美元,跻身国际一线超模行列。   在所有人以为她会在模特行业再攀登上新的高峰时,Andrea却直接宣布半退隐,在那个互联网还没普及的时代一度引起轩然大波。   几日后,多家媒体联合爆料她即将嫁给一位新加坡籍富商,两人并未举办婚礼,这也一直被外人认为他们婚姻形同虚设,甚至于拥戴她的一众粉丝也认为,Andrea是借助美貌爬了对方的床,摇身一变成为富商名面上的妻子。   盛传那人已有一个儿子,Andrea年纪轻轻,二十岁的年纪却给人当继母。   难怪至今以来风闻不佳,被人指责野心勃勃,为了权欲不惜付出所有。   顾庆民等人一次饭后闲话,不知怎么就绕到这上面。   席间正好有个马来西亚华裔,在生意上与程家常往来,他有一回无意从程家人口中得知:那孩子竟然是女模特的亲生子!   此言一出,立即挑起了在场众人的好奇心。   这可就出奇了!   稍微细想,便知道年龄不太对的上,倘若真是母子……   那只能说——   会客厅内,衣冠齐楚的男人们对视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   未满成年怀孕生子,对于一个女性公众人物而言是毁灭性打击,纵使那位女星著以美艳性感出名,却也不敢泄露这件隐秘。   而外人即使发现些许端倪,碍于程家势力,也不会对外公开大肆宣扬。   至于像马来华裔这样的,不过是在私人场合当作笑料丑闻说出来,图个乐。   在场各位听完,笑笑便也过去了。   ·   ·   “顾董,这……”   周教授不知顾庆民在卖什么关子,“您有话不妨直说吧。”   顾庆民不动声色打量几眼,从周赞元神色间,倒像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上次路演结束后,顾庆民疑心不减。周导言语间的意思,是向他引荐程奕。诚然,程奕日后未必进入顾氏工作,但能够在顾庆民这样大人物面前混个脸熟,留下不错的印象,也是有利而无害的。   事后,顾庆民对程奕产生几分欣赏,找人特意留意一下。   没想到,还真查出点东西来。   姓程,相同的姓氏;六七分相似的相貌,从侧面某个角度看去,几乎称得上如出一辙;同为新加坡华人,年龄上也符合——   父母亡故离异,没有姓名和联系方式,家庭住址填写学校,使用身份证件仅为留学生护照。   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集合,但程奕为数不多的所有资料显示,除了求学生涯呆过的两三所校园外,他的人生是一个完全孤立的“点”。   这怎么可能?   从十二岁开始回国读中学,十五岁保送东华大学……   再往前,则显示一片空白。   没有。   什么都查不到。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在来中国之前,程奕的过往经历被有意隐瞒。   而能够做到这一点,家庭背景必然不会简单。   ……   顾庆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遇到过这样新鲜有趣的事了。   程家的人跑到国内,目前只是个学生,特意编造一个又一个谎言,谎称家里情况。   简直就像是……   在躲着什么人。   顾庆民想起自己早年间听过的一个传闻——程家明面上只承认合法婚生子,但对于有血缘的其他孩子,却也不是全然不管不问,只要孩子在满21周岁成年后,每月会分得一笔来自家族基金的生活费。   可以用于理财,也可以每月什么都不做,凭几万元开销吃喝不愁。   唯一的问题是,得有命活到那时候——程家内部明争暗斗不断,程世中自接手家族后始终放任不管,甚至故意纵容,想要平安活到成年,也不是件容易事。   这传闻外人听起来很荒谬,但确有其事。   也像是程家会干出来的勾当。   顾庆民隔岸观火,只当是看别人家热闹,觉得还怪有意思的。   程家这代有几个私生子,但不知为何,都没养在新加坡,好像和那长子脱不开干系。   作为华裔,在新加坡不受族人待见,那还能躲到哪去?   想来,这个多半就是了。   ·   ·   “没什么。”   顾庆民不好节外生枝,泰然一笑:“有些意外发现罢了。你没注意到,那便算了吧。”   周赞元内心困惑不已:   意外发现什么?   ——难道是程奕的国籍?   虽说当初第一次看到时,周教授诧异片刻,单纯意外于学生的个人情况,但这不代表什么啊。   有什么好惊喜的?   但顾庆民既然这么说了,周教授也不好追问,恰好电梯抵达楼层,顾庆民迈开步子走向室内停车场。   周教授定了定神,跟上前去,终于记起自己的来意,与顾董谈论起正事。   ·   ·   “顾小姐,这是您预订的一批春夏系列最新款成衣。”   高奢品牌店的销售微笑道:“我们已经按订单一一为您检查过了,没有遗漏情况,您看看还有什么别的问题?”   穿着统一规整服制的男店员往客厅内搬箱包,其余三四个年轻女孩动作轻快麻利,从特制装衣箱中取出一件件新衣,将真丝连衣裙和衬衫陈列在架子上。   他们都是奢侈品店的店员,为顶级客户订制的新衣提供□□。   “嗯,可以。”   顾亦徐粗略看了一遍,感觉差不多。   “辛苦了,送到我房间去吧。”   经理应好,指使两个女孩小心翼翼将衣服挂到衣帽间靠墙最右边的柜子里。每件真丝裙衫价格在2万以上,因材质特殊,若不慎勾破后无法进行缝补,一件成衣只能作废。   一旁沙发上,Corina看着全程,不由笑着问她:“每次换季都买新衣服,你那房间还装得下吗?”   “快满了。”   顾亦徐说:“主要是冬□□服占位置,等天气转暖,就把冬衣挪到储物间去。”   对方唏嘘:“满打满算才住了一年半,衣服就多到要腾地方了。”   顾亦徐听出打趣的意味,也笑:“满足购物欲和品尝美食是两大最容易获得愉悦的方式,我不想多吃,只能靠多买了。”   柯荫今天这趟是专门过来送衣服的,和品牌方预约好上门时间。   桌上摆着精致的甜品、蛋糕,都是店里特意送给客户的小礼物,Corina不和亦徐见外,挨个尝了遍,味道都很不错,向她招手:“别这么快说不吃,过来尝尝这款木糠蛋糕,是你喜欢的口味。”   她们适才坐下聊了几句,经理走了过来,Corina和她道谢,“你们家半熟芝士做得真好吃,不输那些下午茶点心的招牌。”   经理笑了笑,道:“既然两位喜欢,那顾小姐下次光顾门店时,我提前让人准备好。”   顾亦徐客气回了句:“那太麻烦了。”   “怎么会,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除了甜点,礼盒中附赠一本画册,由LP家模特穿搭各种款式、风格的衣服,给客户提供搭配参考。   这次配饰赠品是条桑蚕丝方巾,印花中的天蓝色斜纹选用顾亦徐偏爱的图案颜色。   经理和店员整理完衣服后离开,没了外人在场,Corina神色立即淡了不少。   她满腹心事,约品牌方上门是顺带,今天其实是抱着另一件目的过来,哪有心情继续若无其事地吃甜点?   放下那块尝了没几口的半熟芝士,柯荫抽张纸巾慢慢擦手。   顾亦徐在翻画册,正看得津津有味,心想这张模特穿的绒面高跟鞋颜色,国内专柜好像没有……图片上挺好看的,不知道实物怎么样,要不要买一双……   “亦徐,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顾亦徐低头翻看,随口应了声:“你说。”   柯荫端视几秒,冷不丁道:“你最近是不是在谈恋爱。”   顾亦徐搭在画册上的手轻微抖一下。   这反应落在眼中,等同于变相承认。   柯荫暗叹一声,心想果然如此,紧接着抛出下一句——   “和程奕,对吗?”   顾亦徐猛然抬头,诧异地看着她。   “你怎么……”   话卡在一半,顾亦徐惊讶极了,她不知道柯荫什么时候发现的。   Corina无奈摇头。   “我问你,隔壁车位停泊的那辆保时捷992,是之前让我订制德国原装的那台不错吧?”   “你一向不喜欢开车,买了跑车也不会去开,打算把它送给谁?”   “前天不是你的生日,那生日蛋糕是给哪个人准备的?”   顾亦徐咬着下唇。   这三连问下来,短时间内她根本没法想到合理的解释。   “恰好,我手上有一份签署他过的家教合同,出生年月日信息恰好对的上。”   顾亦徐的沉默,令柯荫不由表情凝重几分:“这些不可能都是巧合。”   “说明你不仅和别人恋爱了。”   “而且。”   她难得加重语气,一字一顿:“你们还在同居。”   顾亦徐紧张得说不出话,画册纸张一角被捏得变形——她没打算刻意隐瞒这段恋情,但也不代表要张扬到所有人都知道,因为曾经发生过的事,她爸妈总对自己周围的人怀有戒心,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倘若柯荫发现了程奕与她的关系,自然会向父母透露,这是顾亦徐最不愿意看到的。   到目前为止,她都没打算把那件实情告诉程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柯荫担忧得蹙起眉:“从上大学后,你的心理状态已经很健康,为什么突然要找心理医生?”   顾亦徐怔愣,小声“啊?”了下。   柯荫柔声问:“你让我帮联系医生,难道不是感到不舒服?”   “……”   顾亦徐有些纳闷:“没有,我挺好的。”   柯荫不解,“那为什么要找医生。”   顾亦徐其实是给程奕找的,哪想Corina竟理解岔了。   她刚欲解释,临出口前,忽然想到是因为什么……   顿时不太好意思说。   她支吾着,“我,我就随便问问。”   柯荫抱有一丝怀疑。   尽管刚才和顾亦徐对话间,她留心到对方的状态,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但还是出于谨慎,再询问一遍:“真的?”   顾亦徐乖乖点头,说:“你觉得我现在看起来,像是有事吗?”   柯荫这才放下心来。   她当时看到顾亦徐发的消息,有些吓坏了,还以为是病情复发。而在发现顾亦徐在恋爱后,柯荫不由自主将二者联系上——恋爱中男女情绪都不稳定,若是情侣间发生争吵太正常,如果程奕因此伤害到亦徐,那后果不会是他们中任何一个人想看到的。   Corina比亦徐大了足足8、9岁,年龄差距没有成为她们之间的阻碍。一直以来,她与亦徐私交不错。   但往细说,她们除了是朋友,也是上下属的关系。   五年前顾氏夫妇聘请她到亦徐身边,一是为了照顾。当年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学校开除了不少人,但亦徐一度不愿意再回去上学,厌学情绪严重,后来被送到澳洲亲人那边养病半年,期间她一直陪同左右,两人最开始的友谊也是在那段时间结下的。   第二便是作为私人助理。   在这个身份上,许多事情Corina便不好插手过问,亦徐往往想要什么,去做什么,她接到后着手安排,比如定制那台车时曾有过疑惑,但不会多此一举去问原由。因为没有哪一个“上级”,会喜欢问东问西的“下属。”   所以当Corina发现亦徐在和程奕恋爱,是很犹豫的。   ——其实她早该意识到,亦徐在实习时已经对程奕抱有好感,让他做亦徐的家教,年轻男女相互独处,擦出点火花一点也不意外。   可她当初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阻止。   是否恋爱是亦徐的个人自由,但Corina需要为亦徐的健康负责——如果程奕不能给亦徐提供情绪稳定,她会阻止这两人在一起。   柯荫暂时中止那些胡思乱想,转而问道:“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顾亦徐内心忐忑,“大概两个月……”   柯荫显然有些吃惊。   顾亦徐忙合上画册,放到一边,小心翼翼地问:“我说的都是实话,Corina,你不会告诉我爸妈的,对吧?”   对方表情摆明不赞同。   ——如果被顾董发现隐而不报,她指定逃不了惩罚。   顾庆民会对自己女儿心软,可对其他人却未必。   好在顾亦徐也明白这个道理,没让Corina夹在两头为难,立即道:“你就当作不知情好了!要是被发现,就说这是我要求的。”   Corina摇头:“不行。”   顾亦徐央求:“你会站在我这边的,不是吗?”   Corina:“……”   “帮帮我吧。”   “拜托了。”   “……”   软言软语,语气不自觉地撒娇。   她抱着Corina的手不放,缠到最后,Corina真拿她没办法,只能板起面孔:“顾董迟早会知道的。”   这意思是在松口了。   顾亦徐显而易见高兴起来:“那就等爸爸知道了再说。”   “一个月。”   Corina无奈妥协:“期限最迟一个月。一个月之内,你要不自己主动找父母坦白,要么我替你去说。”   作者有话说:   我肥来啦!! 第79章   深云湾某幢公寓楼下。   一层大厅的高天花板吊顶和宽敞开阔的墙面设计,使得室内采光通透明亮。   双层玻璃门自动感应向两侧开启,程奕抬步走进。   他才打了半场比赛,兴致犹在,中场休息时抽空看了眼手机,才留意到汇报时间提前到十一点,于是没在球场上多留。   上手来回接抛几次,球影在空中划过道弧线,在最低点时被手掌稳稳托住——篮球在他手上被玩成了排球,程奕到电梯间前停下,按了上行。   两秒后,电梯门打开,进去。   从地面1层缓缓加速上升,超重感容易使人产生轻微晕眩。   但程奕很快适应,没有任何不适,身体斜倚靠着内墙,手指卡在篮球垂直接缝上的一点凹槽,轻拍球侧身,将篮球转起来。   他玩得娴熟,能让篮球在手上保持转动两三分钟不掉下来,眼下不过在打发等待上楼的时间。   到了27层,伴随“叮”地一声电梯停下。   他顺势换到另一只手上继续。   程奕站直身出去,头一抬,不料恰好和人撞了个对眼。   Corina在等电梯,却没想到碰巧的是,程奕正好坐的是同一部电梯上来。   两人对视瞬间, 第一反应皆是有些错愕。   “……”   “……”   程奕蓦然出现在Corina眼前,185以上的高大男孩穿着白色球衣,十二月份的寒冷天气下,还裸|露出一截笔直结实的小腿,外面套了件薄厚适中的长款黑色派克风秋冬大衣,胸前敞开,没拉拉链,像是刚结束完运动,脸颊边带着细汗。   一眼看过去,少年宽肩窄腰,头身比例简直完美;脸小,又白,皮相优越到不似真人,再加上他清冷独绝的气质——   Corina眼神悄然变得复杂起来。   诧异之余,空气中渐渐弥漫着不寻常的意味。   她自问比程奕大了8岁,早已过了看到张帅气脸蛋就挪不动脚步的年纪,却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男孩凭借外貌上的优势,哪怕什么都不做,足以令大部分年轻女孩萌动芳心。   那么,倘若他再略施手段呢?   朝夕相处,有意温存。   程奕的长相太具有迷惑性,顾亦徐在感情上则是一张白纸,步步为营下,想要不陷入爱情的泥沼都难。   ——她对亦徐的担忧正是来自于此。   程奕同样意外于Corina的到来。   上一次相见还是八月份,当时顾亦徐在工地受伤,在医院处理好伤口后,Corina出现将亦徐接走,此后她与程奕没有见过面,联系也是仅仅通过手机。   短暂怔愣之后,程奕敛目凝神,察觉到一丝端倪。   按常理来说,时隔几月再见面,尤其此刻他是出现在顾亦徐的家门口,Corina的反应却淡定太多。   她缄默的态度,说明了许多讯息。   程奕将球收好卡在臂弯,走出电梯。   “柯助。”   竟然是程奕主动开口,平静道:“又见面了。”   Corina不自在地偏头,轻咳一声:“我倒希望不是在这看见你。”   程奕注意到,她侧向一边时,下意识望向的是走廊尽头的大门。   今天不是周六,而且任谁都能看出,程奕不像是过来给人上课的,那随意自在的样子,倒像是把这当成自己的家。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住在一起。”   “不久前。”   Corina点点头。   隔了一会儿。   “是你自己主动提的,还是她要求的。”   “……”   程奕顿了下,没有直接回答:“这应该是我的私事。”   言下之意,她不该过问,触及隐私了。   他按着电梯下行的按钮,没有放。像是替Corina留住这十几秒的时间,从某种角度,又像是无声的催促,随时给对话圈上一个终止符。   他们之间没有多余的沟通,唯一的联系点只是顾亦徐。Corina表现得有些心神不宁,最后没说几句,很快匆匆离开。   ·   顾亦徐独自坐在客厅,腿上盖着一本纸质画册,神思飘忽不知在想什么。   见到程奕进门,她很快回神,惊讶问道:“这么快打完球了?”   平时不都在楼下和别人打一个半小时以上的么,怎么这么早结束?   屋内开有暖气,程奕径直脱下外套,“早上约的3v3比赛,他们水平不行,打到一半就说散了。”   小区内篮球场、网球场、壁球馆一系列场所设施配备完善,提供业主在休闲时运动健身。程奕时不时到篮球场打球,一开始是自己一个人,纯粹闲来无事排遣多余的精力,但打了没几次后,隔壁球场的几个男生都注意到他,觉得这人技术好,投篮又有准头,慢慢走过来认识,建了个群约着一起打球。   他们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纪,轻易打成一片,程奕如果有空,看到群消息时也会过去玩一场。   顾亦徐知道程奕今早有约,出门不在家,才让Corina过来的。   但见他们前后脚进出门的样子来看,估计是碰上了。   果然,程奕下一句便是:“我在门口看见你的那位助理。”   “她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事。”   相处久了,顾亦徐渐渐合上程奕的思路,即使没讲开,也能明白他想问什么,接道:“是Corina自己发现的。”   程奕微微挑眉,“你好像对此并不担心?”   “我为什么要担心?”顾亦徐竟然说:“她知道又不是一件坏事。”   话至跟前,程奕打完球运动出了身汗,除去外衣后,轻薄的白色球服贴在前胸和后背,从汗湿衣服下隐隐可见肌肉线条的轮廓。   他之前习惯把篮球丢在入户门廊,楼内一层一户,不会妨碍到别人,主要也是方便。   但后来有次顾亦徐走路没留心脚下,差点绊倒。他就改把篮球放进自己卧室里。   眼下篮球还拿在手上,顾亦徐想看看它到底有什么魔力,怎么程奕总喜欢手上不离球——在学校时和排球社那群人练习排球,在家这边和小区里的男生打篮球,之前受伤也拿着棒球玩。   她表现出好奇,程奕微抬下巴,示意她自己来拿。   顾亦徐伸手要碰到时,他却故意往后藏,反手托到身后。   落了个空。   程奕悠悠地道:“动作太慢了。”   顾亦徐登时不乐意了,站起来去碰,程奕却一直用肩膀挡住。   闹了两三回,顾亦徐无奈看他,眼神分明在说:幼不幼稚啊。   ——或许对于十二岁的小孩子而言太幼稚,但对于二十岁的大学生刚刚好。   程奕还在那笑,这回没再逗她,说:“别碰,脏。”   他将篮球放到地上,瞧见桌面上一个个精致礼盒中的蛋糕,深绿色盒身和红绶带上面印着logo,随口问:“衣服送过来了?”   “早送完了。”   “店里的人都走后,Corina才和我聊了会儿。”   还是绕回了原来的话题。   程奕意有所指:“之前不是你说,不想要让别人察觉我们的关系。”   其中提到过,尤其要避开她的父母。   “你的助理发现后,好像马上要泄露了。”   顾亦徐眨了眨眼睛,“但我也不能总把你藏着掖着,见不得光吧?”   明明他们是正常情侣,却和见不得光似的躲躲藏藏,那该多没意思?顾亦徐没打算一下子告诉她爸妈,而是循序渐进,先和他们说自己有中意的人,还在追求着,借此试探下爸妈的态度,如果不算棘手,接下来再让程奕配合她演一段时间,从普通朋友到两情相悦的戏码,等到时机差不多合适了,再说他们已经正式恋爱。   这样彼此都会好接受些。   Corina答应帮忙隐瞒一个月,那在这一个月里,她只需要费心做好她爸妈那边的工作。   顾亦徐将计划向程奕和盘托出。   “……”   程奕听完后,深深回望她一眼。   表情一言难尽。   顾亦徐口吻立即变得不太确定:“嗯……这只是我的初步想法,你觉得有哪里不妥吗?”   程奕心想何止不妥,简直错漏百出。   “这些假设,是基于他们的态度足够和缓。”   他冷静反问:“可要是从一开始,你父母便坚决反对你恋爱呢?”   作者有话说:   生理期第一天,忍着头痛坐在电脑前写的。   字数有点少,明天多更些呜呜呜 第80章   顾亦徐踌躇片刻,“你为什么觉得他们会反对。”   这个问题不需要思考。   程奕说:“因为你的家境。”   顾庆民一直对家人多加保护,网上连他有几个子女都不知道,更别说其子女的性别、姓名、年龄几何。   顾氏作为上市公司中的一线蓝筹股,其实际控股人以顾庆民为首的顾氏家族绝对控股,顾庆民自接手董事长一职以来,带领集团蒸蒸日上发展壮大,奠定了顾氏在国内乃至海外医疗行业中不可动摇的地位。   上千家私人医院和医疗中心构建出密集复杂的关系网,领先世界的医学成果和制药专利技术,足以保证在未来至少十年内的可观前景。   这样一位优秀成功的企业家,膝下却唯有一个的女儿。   只要不出意外,顾庆民势必会将女儿培养成一个合格的继承人,能得到顾家千金的垂爱,好处可想而知。   程奕坐在顾亦徐身侧的单人沙发上,两人挨得很近,彼此膝盖不小心磕碰。   “他们防备不是我。”程奕心底清楚,“是所有抱着特殊目的接近你的人。”   “那你呢。”   顾亦徐忽然出声。   “——当初答应和我在一起,是因为我这个人,还是其它。”   程奕闻言微愣,眼神凝视过来。   顾亦徐神色悻然,顿时懊恼自己不小心将心里话说出口——事实上,她没有一点担忧是不可能的,尽管明知程奕对她有真心,可还是会犹疑,忍不住猜忌这份真心里,是否掺杂进一些别的东西。   程奕被怀疑用心,却不见丝毫动气,回:“我们之间,最初别有目的接近对方的是谁。”   顾亦徐:“……”   “说说。”   话音未落,抬腿轻轻撞了过来。   顾亦徐穿得是长裤,他存心捉弄,却像是磨蹭出一点火。顾亦徐察觉出他被这个问题惹得有点不悦,赶紧中止话题,程奕认为是Corina之前说了些什么,但顾亦徐却道:“我想给你看些东西。”   她补了一句:“你看完……别太吃惊。”   程奕将篮球放回房间,洗干净手出来,顾亦徐已经从书房拿来她的笔电,打开某个加密文件夹。   里面文档密密麻麻,缩略图显示都是扫描件,电子合同、房屋车辆公证、各类契约文书……程奕从头打开一样样看下去。   刚开始神色淡淡。   他在程家那些年,从未在物质上受过亏待,程世中明面上只有他一个儿子,自然不会吝啬,给予的东西不算少。   可饶是如此,当程奕划至最后,看到那个代表全部财产汇总金额的巨额数字的瞬间,眉心猛跳两下,终于克制不住脸色微变。   ——程奕知道她有钱,却没想到顾亦徐不过十九岁,能有钱到这种地步。   目光从屏幕挪到顾亦徐脸上,她好像担心程奕接受不了,轻声道:“是不是感到有些意外?”   程奕眼神暗下来。   这是属于顾亦徐的私人财产。在她未满成年时,每年都有一笔价值不菲的固定财产以赠与形式受赠名下,但合同条款解释,大部分资产所有权并不在她手中,只享有用益物权和附带孳息,意味着顾亦徐可以使用那部分资产及其增值带来的收益,却不能直接构成买卖。   至于顾亦徐何时才能完全享有全额资产,决定权很显然在她的父母手上。   换言之,这是他们的另一层保护,避免顾亦徐受人蒙蔽转移财产。   “你给我看的这些资料,是要借此说明什么?”   “我想告诉你,”顾亦徐说:“不管你是只喜欢我这个人,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反正我都可以接受。”   程奕放慢语调,重新复述了一遍她的意思:“——不论我出于何种目的,你都不在意?”   顾亦徐却摇头,“我在意的。”   可她很快又说:“但如果是你,我就没有办法了。”   目光落在胸前,看着球衣上的那个数字,小声道:“我只希望你能永远留在我身边。”   “我所拥有的可以照顾好你一辈子,你既然喜欢我,会因此更喜欢,要是喜欢的是我的家世,那更不应该想着离开我。这才是明智的选择。”   说到后面,她自己都忍俊不禁。   她已经做好向父母介绍程奕的准备,那么她一切物质上的财富,迟早都会让程奕知晓。顾亦徐不打算隐瞒,如果未来可以共度余生,这些将成为他们共有的财产。   “这么担心我会跑。”   程奕握住她的手臂,将人拉到身边,“我看起来像是薄情的人?”   顾亦徐笑得肩膀轻微在抖,“不像。”   “放心,我爸妈一定会喜欢你的。”   “他们反对也好,赞成也罢。只要最后是为我好的,他们都会妥协。”二十年来,她对这点深信不疑。   顾亦徐抬头,冲程奕露出笑颜:“所以,你该考虑的是,怎么和我演好这场戏。”   ·   ·   冬日早晨惯常从七点之后才完全天亮。   程奕每天早起有晨跑的习惯,他刚住过来的那段时间,脚踝崴伤没好全,休养了大半个月,痊愈后不久便恢复晨练。   深云湾附近是江滨公园,软橡胶路面的环形步行道适合人群散步、健身慢跑。进入十二月份后,气温降到个位数,清晨时分霜浓露重,当外头天还蒙蒙亮,程奕就起来了。   下楼去跑四十分钟,拉伸完出了身汗后回来冲澡,换一身休闲服,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查看、回复邮件,空腹喝完一杯白开水,之后再看半小时书或文献。   做完以上这些,顾亦徐差不多该起床了,程奕到厨房做两个人的早餐,偶尔她会贪睡,起得晚了,还要提供□□服务,免得上课到教室迟到。   顾亦徐不算起床困难户,但她每晚必须要睡够八小时才起得来,否则一整天浑浑噩噩,精神不振。在最初几天,她不是没尝试过爬起来,陪程奕一起去公园。   但她不是跑步,腿部旧伤导致关节不稳定,不能够长时间运动,只是围着跑道慢慢散步,程奕从身边经过,超她一圈又一圈。   等跑完最后一圈,程奕在报刊亭买水回来,就看到顾亦徐蹲在河滩边的观光平台上,把吐司核桃面包掰开,一半喂白鹭,一半给自己吃。   白鹭这种鸟儿很聪明,不会直接将面包碎吞进肚子里,而是叼住飞到水面上,用面包诱捕江里的鱼。   起初顾亦徐是图新鲜,新奇感抵住了困意,但坚持没几天后兴致消散,很快选择放弃,再不提晨练的事。   她不像程奕那样养成了习惯,不管多晚睡都能六点前起床,这么早醒来身体实在吃不消。   ·   时间显示8:49。   程奕推开房门,卧室内昏暗得如刚入夜的傍晚,层层叠叠的纱幔垂挂在窗边,隔绝白日天光,清幽花香弥漫在空气中,经过一夜未能散去。   一片黯淡之中,程奕熟悉地走到床边。   顾亦徐被子盖过全身,只露出一颗脑袋,还在沉睡着。   手机摆在枕边,身体偏向一侧,估计是把闹钟关后又睡了过去。   程奕掀起被子一角,不是去叫醒她,被窝里暖融融地,他躺进去,从身后将整个人揽入怀中,顾亦徐浑然未觉,仍在闭眼熟睡。   程奕也不开口,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伸手拨开顾亦徐的长发,俯身去亲她耳后那块皮肤,再逐渐往下。   从耳朵连接到肩颈处的那条线,是顾亦徐身上最敏感的地方之一,过往只是和蕙蕙打闹时,都不会去挠腰间的痒痒肉,只专门对这一处下手,就能让顾亦徐立刻求饶。   即使不亲不碰,都如此敏感。   何况现在有意交互?   他刻意吻得很慢。   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划过之处都泛起层细密的痒。   顾亦徐身体几不可察地动了下,很快又安静下来,快得像是程奕的错觉。   程奕暗暗地想,这招都不管用了。   他记得顾亦徐早上十点有课,再耽搁一会儿,又要匆匆忙忙收拾东西,踩点出门。   手原本环过腰间,挨在小腹。   忽然间变了个主意。他碰到那里,顾亦徐再装不下去,“好了!”   “我醒了我醒了——”   顾亦徐想不明白,“你怎么看出我没睡着?”   明明她装的那么像。   程奕懒懒将手收回去,“呼吸声不对。”   频率明显比正常睡着时快。   “……”   顾亦徐关了闹钟不久,程奕后脚紧跟着就进来,回笼觉没补成,也不想直接起床,就在那闭眼装睡。   谁想被程奕一眼识破。   嘟囔着问:“几点了?”   “快九点。”   这不是还早吗……   顾亦徐起不来,“那再让我睡会儿。”   程奕在耳边提醒:“今天是周二,待会儿还要上课。”   顾亦徐没睡够,不想去上学。可书总不能不读,便开始朝程奕使小性子,不乐意被人抱着,手肘支开顶在他腹部,抵开一点距离。   动弹没几下,被程奕扣住了手腕,缓缓下压,人又被抱了回来,紧密靠在一块。下颌卡在亲吻过的肩窝,他低埋着头,淡淡道:“别和我闹。”   顾亦徐安静下来。   两人十指还缠着。   隔了两秒,又说:“五分钟。”   五分钟就五分钟。   顾亦徐经得妥协,立即不动了,抓紧时间补觉。   可醒了这会儿,浓浓困意散去不少,她闭着眼,一时间也睡不了。   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程奕低声说话。   她睡眼惺忪,问道:“你怎么……每天五点多起得来啊……”   “习惯了。”   “以前家里六点准时用早餐,不允许迟到。一直都是五点半起来,生物钟固定,已经改不了。”   亦徐无法理解:“所有人都这样?”   程奕轻嗯一声。   “什么奇怪的规定……这么早起来用早餐,眼睛都睁不开,哪有胃口。”   “他们规矩多。”   顾亦徐将睡未睡间,忽然想起一件事,顿时惊了下,困意消散不少:“以后我到你们家,不会也要六点起吧?”   事先说好,她真做不来。   程奕道:“你不会和他们住在一起。”   顾亦徐一想也对。   她并不习惯和长辈住一块,从小被父母带大,去看望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等老人时一般也都是短暂居住,没有长时间生活过的经历。乍然和陌生长辈住在一间房子里,顾亦徐很难适应。   “即使不长住,也总要见面的。”   如果偶尔应付几次,也不是不行,顾亦徐心想。   谁知,程奕语气笃定:“你们不会见面。”   “为什么?”   顾亦徐这下不困了,转过身,奇道:“难道结婚之后,我还能不和你家人相处吗?”   程奕揽在顾亦徐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他像是十分意外顾亦徐的说辞。   结婚……   他和顾亦徐? 第81章   程奕下意识一怔。   顾亦徐的口吻太过正常自然,仿佛她口中的“结婚”,不是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而是某个既定的事实。   换言之,也就是说——   她对他们之间未来婚姻的存续毫不怀疑,以至于这句话简直像是不经思考下吐露的心声。   程奕微微愣住。   这个认知超出了他的理解,刹那间,神色浮现一抹异样。   “这话说得太早了。”   程奕语焉不详。   不知说现在就考虑婚后生活,太过超前,还是认为断定他们会结婚的假设,太过虚妄。   顾亦徐没预料到这个回答。   她慢半拍,应了声:“太早了?”   “嗯。”   什么意思?   不待细想,五分钟期限到了,程奕第二次催促该起床:“你再拖延,就变成‘晚’了。”   顾亦徐瞥一眼时间,心里一惊,这下是真的片刻不敢拖延,赶忙去洗漱。她待会还要吃早餐换衣服,化妆肯定是来不及了,只能在车上用气垫打个底。   却没注意到转身那刻,程奕截然换了副面孔,眼神晦暗不明。   凝神蹙眉,目光静静落在她身上。   尽管他过往一直憎恶、痛恨那个男人,单方面断绝二人之间关系,但在某些时候,却又颇不甘心地承认,身上已然被生父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不论是心理阴影,还是行事作风。   程世中以□□冷血的阴狠手段挟持,逼迫他臣服于制定的威严父权下。而程奕在极力反抗的同时,又在无形之中,被一点点渗透进入强权的思想,不论做什么,都习惯于有自己的一套“章法”,这确保他的冷静理性、保持时刻清醒,使得一切有条不紊,尽在掌控之中。   然而深究其背后,未尝不是种名为“不可违逆”的控制欲在作祟——奉行循规蹈矩,对于预期之外的变故感到不满、心有不悦。   程奕一贯思虑周全,他自然有想过和顾亦徐的未来,甚至于在着手规划。不出意外,他将在未来四年内攻读拿到博士学位,二十四岁前从东大顺利毕业,然后申请留学,在海外名校博士后流动站从事相应的科研教学工作。   亦徐若是愿意和他一起出国,程奕可以为她申请到当地大学的授课型master(硕士),他们一同在国外深造,仍然住在一起,和国内生活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换了个语言环境,但彼此精通外语,不会出现交流上的困难。不过大概率情况下,她可能因为家人留在国内,程奕充分尊重她的选择,尽量在两年内完成留学目标,然后回国工作。   期间他会留出特定的时间,专门用于航班出行。他们至少每隔两月要见一次面。   这些计划,是在他和亦徐确定关系刚好满一个星期——   那个聚会醉酒的夜晚,他们回到公寓地下停车场,程奕在车上第一次亲吻她后,只用了一个晚上制定好的。   他预先安排了自己未来五年的轨迹,如今只不过在原先设定好的方向上,再多加一个她。   以上提到的,不过仅是所有计划中出现概率最大的两种情况。当人生面临变化时,其实并不需要多么复杂的假定,只需在命运的某个节点处,加入一个简单“变量”,足以让未来衍生出可能的多样性呈指数倍增长。   就像一棵树上陡然多出另一条枝干,新干上延伸出无数更深入细微的分叉、脉络。   ——但在这千万种的设想中,唯独不包含结婚这一项。   ·   ·   周二下午,又是天杀的财政学。   这门课极其枯燥乏味,讲得全是理论上的东西,每学期期末考试由简答和论述两个题型为主,都是纯文字定性描述的内容,哪怕一节课都不听,只要将考试范围的高频考点背得差不多了,及格肯定没问题,这种纯记忆性的课程挂科难,拿高分更难。于是同学们上课都不太积极,缺勤率高,专业必修课上的和公选课一样划水摸鱼。   但今天的情形不太一样。   没有人逃课,没有人玩手机、开小差。   罕见的全员到齐。   ……   课上,顾亦徐感到无比心慌。   或者更确切的说,教室内所有同学都处于一种被架在油锅上的煎熬状态,集体默默低头背书。   财政学老师低头看花名册,标志性动作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14号,林景——”   “14号是哪位同学,站起来。”   闻声,其余同学暗暗松了一口气。   那个名字叫“林景”的男生不甚情愿,慢吞吞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陈坚这老头说话时干巴巴地像是在念经。   “你简述下……”   尤其是在本就容易犯困的午后,听着直叫人想打瞌睡。   “财政购买性支出……和转移性支出的内容。”   那男生记的不够流利,但功课做在事前,还是磕磕绊绊背完了定义。   老陈边听边点几下头,最后在花名册上打了个勾,意味这个同学平时回答的成绩有了。   几秒后——   “15号。”   继续念下一个名字。   顾亦徐作为17号,等得十分紧张痛苦。   天知道老陈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学了早上风险管理老师的做法,临时将平时成绩中的一项上课回答情况更改录分模式。   他学了风管老师那一套,却又没把功夫学到家,人家那是自愿回答问题,不论答对错都有分。   这样一来,课堂活跃度立刻提升,想积极发言的同学自然更加踊跃,沉默的大多数则继续默默听课。   但到了财政学课上,不知为何却变成了挨个点人回答,只有答案满意才有分,没答对零分。   原本老陈有心想让财政学课变得没那么枯燥乏味,才向风管老师特意请教,学习如何与学生的互动,增加课堂趣味性。   结果不慎用力过猛,搞得个个同学如临大敌,不亚于拿把刀架在脖子上。   学生们面无表情,表示十分无语:“……”   转眼间,很快下一个轮到了顾亦徐。   前面两个人延续14号的问题,继续阐述财政支付性和转移性支出各自的特点和产生经济效应。   顾亦徐心底估摸着难度,大概有了猜测:轮到自己时问的不是公共物品,就是资源配置。   谁知老师冷不丁道:“你来阐述社会福利制度和社会经济收入分配制度的联系。”   顾亦徐:?   直接宕机傻眼。   这问题的水平瞬间比前面提高了好几个海拔。虽然在书本上有直接答案,可是占了整整一面纸,少说有小一千字,怎么可能随口背得出来?   顾亦徐硬着头皮回答,旁边蕙蕙小声提醒关键词,她连蒙带猜解释两个名词的含义,至于联系么……   一时间,联系不出来啊。   顾亦徐卡到一半,正绞尽脑汁,蕙蕙连蹦出一段话,老陈终于注意到了,深深皱眉:“旁边那个同学,你是不是很想替她回答?”   顾亦徐尴尬地站在原地。   财政学老师忽然隐约记起,这个女学生之前在自己课上睡觉,有些动气:“这么想回答,那你来说!”   本来存了点刁难的意思。   不曾想郑丹蕙正求之不得。   临近期末,她将各科都复习了个遍,恰好把这段背了个滚瓜烂熟,正愁不表现下也太对不起自己超常短时记忆力了,小嘴一张一合,干脆流利地背完全文。   全班同学鸦雀无声,默默流露出仰慕大神的目光。   但老师更加生气了,“看看,你看看!”   “这就是直接背答案的,不加以思考,你们的理解呢?!”   郑丹蕙措不及防,被教训一通死记硬背,没有用心理解。   最后两人平时成绩都只计了一半,蕙蕙对此怒不可遏,“靠,被坑了!”   “前面的人不都是按书上直接背的,怎么到我就成了照本宣科,死记硬背?”   下课后,蕙蕙完全无法理解,满心质疑:“这老头还敢说不是针对我??”   顾亦徐是真答不出来,能得到一半分也不错了,相比之下,还真挺同情蕙蕙。   她轻声安慰:“没关系,下周我们还有机会,一定能拿到满分的。”   可蕙蕙咽不下这口气,简直快被气到吐血,作为专业第二每一分对她而言都至关重要,一下课就奔着图书馆而去,这两天非把《国富论》等书熟读不可,到下周二在课上挽回颜面。   除了财政学之外,蕙蕙这周末还要把投资分析的期末大作业写出来,她不忘提醒顾亦徐,这6000字的工程经济学相关论文可不是那么好写的,不仅要有真实数据,还要做出实证分析,查重率低于20%,一两天的时间完全不够用。   提到这篇论文,顾亦徐也跟着头疼起来。   期末大作业占期末成绩的50%,随便应付可不行。而且看系主任制定出的条条框框,每条严格到堪称变态,她们以前不是没写过论文,但从字体、变量、公式到排版都有要求,图像严格采用latex系统……这么精准严厉的还是头一回。   顾亦徐从上周筹备开始写,但现在进度才200字,等于原地踏步。她的每次数据处理到最后,都得不到想要的结果,根本无法进行下一步的分析。   和蕙蕙讨论时,她那边进展则顺利很多,没有出现检验不通过的情况,至于顾亦徐的问题,她也不是很清楚,数据处理都不是她们所擅长的。   两人盲人摸象半天,白白浪费好多精力。   蕙蕙后面突然“唉呦”一声,“我真服了,你男朋友不是学数学的吗?处理序列异常数据是最擅长的,怎么不去问他。”   顾亦徐语气有些迟疑:“话是这么说,可他最近挺忙的,我不怎么好去打扰。”   东大期末周比江大晚了一星期,程奕差不多也在筹备考试。研究生课程数量不多,只有五六门,但期末考试不是重点,难在各项课题paper、个人汇报全部积压在短短四五天内,那才累得够呛。   所以顾亦徐近来尽可能不麻烦他,连做饭这件事,也改约了家政阿姨一周七天上门。   “问一问而已,又不会耽误多少时间。”   蕙蕙不以为意:“说不定你以为很麻烦,对他而言不过举手之劳,方便你我何乐不为呢?”   顾亦徐细想片刻,觉得蕙蕙所言有理,总好过自己在那瞎鼓捣。   周末早上,吃完早餐后,她抱着电脑去敲程奕的房门。   他正靠在床头位置正对向的书架上看书,瞧样子,不太像是在长时间阅读。   果然,顾亦徐进来后,他顺势将书合上,放回置物架上。   “在看什么书?”   程奕摇头,“查阅一些资料。”   他本科读的数学,后面跨专业保研到经济学,部分相关学科的知识需要后面自己一一补足。   顾亦徐一开始还想着要不要帮他温习,毕竟她现在上的课就是基础经济学内容,但后来发现,程奕学的是高级宏微观,她的课本压根挨不到人家的难度,遂只能汗颜作罢。   “这里的书参考意义不大,我下午回趟学校,再找几本专业书籍。”   这是提前和她支会一声。   顾亦徐点点头。   程奕想了想,又道:“大概会晚些,晚饭不用等我了。”   “好。”   他看到顾亦徐带着笔电,应该是找他有事,径直走到桌前,示意她坐到椅子上。   “怎么了?”   顾亦徐眼巴巴说:“我在写一门课的期末论文,里面选取的数据有问题,想让你帮我看下。”   顾亦徐关心则乱,显得有点忐忑:“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时间,或者回来看也行。”   程奕却觉得她多此一问,抬手捏了捏她的脸,浅笑道:“和我这么客气做什么?”   他出门又不急于这一时,打开excel看年度数据,了解到最终处理的目的后,程奕问:“确定数据来源可靠?”   顾亦徐肯定:“是,我检查了好几遍。”   既然如此,那就是处理方法有问题了。毕竟过往文献都使用过这方面数据都进行工程经济学分析,没道理到顾亦徐就不行。   十分钟后。   程奕给出三种处理方式,均符合检验要求,而且还将各自的优缺点标注出来。   看完全过程操作的顾亦徐,感到十分震惊。   她亲眼目睹,人与人的差距宛如一道鸿沟。   “结合你论文的研究目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标来看,比值后以增长率形式差分最合适。”   程奕解决完问题,给出评价。   顾亦徐反应慢半拍:“噢,好……”   程奕看她,温声道:“先按这个去写,不会的再来问我。”   顾亦徐忽然想到,程奕既然能这么快处理问题,理清思路,那让他直接帮自己写完这篇论文,好像,也不是件难事吧?   她这么想着,也就直接说出口了:“你不能教我写完吗?”   程奕似乎没听清,特意问了遍:“什么?”   顾亦徐歪着脑袋,“我说,你能不能帮我写论文。”   “……”   程奕蹙起眉,不赞同地看着她。   程奕感觉他一直在给顾亦徐兜底,似乎把她“纵”坏了。   他很快拒绝。   “如果我不在你身边,难道你就不会完成这项作业么?”   程奕指出:“亦徐,你不该太依赖我。”   顾亦徐面色微红,她承认自己刚才一时头脑发热,想走捷径。不论程奕帮不帮她,最终她还是会如期完成论文,只是可能多走一些弯路。   但是,她有些疑惑:“我为什么不能依赖你。”   他们是男女朋友,以后还有很长时间相处,互相依赖不是很正常的吗?   “亦徐。”   程奕靠在椅子扶手,叫她的名字。   声线一贯平和,不带情绪。   以是话语含义显得冷冰冰,“我想你应该清楚。”   “——没有谁'永远'离不开谁。”   成年子女走出父母的庇佑,知交好友到了一定年纪各奔前程,变得陌生;   夫妻劳燕分飞,情侣间分合更是常态。   他们在有限的时间内无法保证不分离,何况是无限定义的“永远”。   顾亦徐还没品味过来。   紧接着,程奕直视她:“包括我,有一天可能也会离开你。每个人最终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作者有话说:   请记住你立的flag。 第82章   话说到这个份上,意思再明显不过。   程奕所讲的道理浅显易懂,顾亦徐随即领悟。她曾经听过类似的话很多遍,其中都是从她父母的口中听到。   顾氏夫妇认为女儿性子太过和软,不够强势,又没有城府,要想保护好自己,必须具有独立自主的能力。所以这也是当初亦徐考上大学,提出搬家一人在外独居时,他们担心忧虑,可最终还是选择赞成的缘故。   他们许多举动无一不是在为孩子的将来做打算。顾亦徐清楚她爸妈良苦用心,以往从不会抱怨。   可是这句话从父母口中说出,和在恋人这听到……   是完全两个不同的概念。   顾亦徐有点慌神。   ——她不明白好端端,为何程奕突然说这番话?   是因为她提到帮忙代写论文,程奕不赞同这种做法,顺带随口一讲。   还是……   他在借此暗示什么?   “‘可能’是什么意思。”   顾亦徐藏不住心事,抬头看他,问:“哪些是‘可能’?”   程奕俯视椅子上的她。   眼神细致入微,描摹过对方的脸庞,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比如我不在你身边,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几年内各自生活在不同国度……   有太多种可能,主观或客观原因造成的,他犹豫着,想该挑哪个解释比较好。   沉默无言的表现,落在顾亦徐眼中,却加剧了内心的不安。   她忽然想到一个情况,顿时坐不住了:“还是说,你觉得我们会分手。”   “不会。”   这次答得很快。   程奕不假思索:“这点我可以保证。”   所有假定中不包括结婚,但每一个设想都有她,程奕在认定一个人后,生出绝对的占有欲,不可能轻易放手。   闻言,顾亦徐晃荡的心渐渐落回了实处,她镇定不少,这时方才觉得自己好像过于敏感了。   她松了一口气,“如果不分手,那你说这些话做什么。”   “害得我还以为……”   “我们总不能时时刻刻在一起。”   从跟Corina、以及顾父的几次简短会面中,程奕可以感觉得到顾亦徐身边人对她的期望很高,具有相当关切和保护的意识。   “相比于产生下意识依赖我的想法,”他道:“我更希望看到你有自己的主见。”   顾亦徐眼下大抵明白,程奕原是出自和她父母一样的好意,却忍不住问更多:“可要是我确实做不到呢?嗯,不是说这篇论文,而是某件我凭自己能力完成不了的事,那该怎么办?”   “如果是这种情况,我会竭尽所能帮你。”   程奕想到往事,蓦然笑了下,“就像当初在公司实习时,你让助理帮你伪造的那份报告一样。”   顾亦徐些许尴尬,天呐,这种事情多少带点不光彩,她当时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如今在被程奕面对面调侃,感到羞窘不已。   她语气几分抱怨:“那时某人还讽刺我来着。”   某人当初因误解言语间刻薄,眼下倒也实诚,乖乖承认:“是我的错。”   顾亦徐对此回应,是轻轻哼了声。   木质椅子拖曳,在地板摩擦出“咯哏”一声闷响。   被程奕拉着胳膊牵起,立至跟前,程奕让她随意“出气”。   两人亲昵了一会儿,美色真当误人,不过消磨片刻,顾亦徐脑袋晕乎乎就把这件事抛掷脑后了。   到了最后,顾亦徐万幸还留出一分心神记挂着她的作业,险险收住杂念,溜去书房闭关了。   ·   生日那天顾亦徐送的那辆911 Targe,程奕近来开过三四回,熟悉完车感之后,大多时间都是把它闲置在车库里,偶尔使用也是两人出门玩时,换辆车体验新鲜感。   但真要去上课,程奕还是习惯坐公交。   一来方便,无需找地方停放车辆;二则跑车太过高调张扬,程奕本来就颇受关注,若是再开着豪车进出校园,又要惹出多少流言蜚语。   程奕最烦给自己找麻烦,他下午坐公交去到学校,在图书馆里泡了几个小时,找到些合心意的经济类书目,能够配合教材相互借鉴,知识点间融会贯通,不至于信息来源孤立片面。   等到弄完一切,从图书馆出来,已经是傍晚七点多。   程奕记得自己本科时看过一本关于制定合作协议模型的参考书,他在上面做过一些批注,拓展完善后可以写成篇小论文交上去,那本书放在宿舍里。   冬天夜晚来得早,校道上两侧感光路灯一盏盏亮起,在幽暗夜幕中点缀进暖融融的淡黄。   程奕借着路灯照明,回到研究生宿舍楼下。   在十月底校际赛结束后,他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寝室住,偶尔过来也是像今天这样,想起拿什么东西,拿完便走。   他停留的越少,留下的生活气息越浅淡,相反,在顾亦徐家中的则变得越浓厚。   过道间,寝室门上方的玻璃印出光亮,意味里面有人。   程奕刷卡进门,还没完全推开,就有人立即往这靠近,听声音不是冯嵩宇以往的步伐,一蹦一跳的,很活泼。   小女孩偏爱花哨的水晶公主鞋“啪嗒”、“啪嗒”敲响地面,手搭在门沿,见到人就脆生生地喊:   “哥哥。”   跑过来开门的是个小女孩,约莫五六岁,齐耳短发,皮肤雪白,显得眼睛又大又黑。   “……”   程奕挑眉,扭头瞥一眼房门号,确定他没进错寝室。   那这孩子是?   小女孩歪头望着他,觉得哥哥今天比以往很不一样,好像高了些,瘦了些,穿得外套颜色也不太一样。   但视力弱化后,模糊重影导致无法辨清真人面孔。她没意识到开门的并不是哥哥冯嵩宇,而是个陌生人。   直到身后一个妇人跟着出来,她看见程奕第一眼,因对方的长相愣会儿神,如此一个好看的男孩子突然冒出来,进到她儿子的寝室,让女人意外又惊讶。   她将小女儿从门口拉回身边,“你是——”   见这人直接开门进来,冯母不由想起儿子提到过那个的宿友。   短暂片刻,不动声色间打量着这对母女,妇人年纪应该少说有四五十岁,面相不见明显老态,但鬓边已有几缕白发,体形偏消瘦,瞧着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冯阿姨您好。”   程奕罕见温和微笑,“我是冯师兄的宿友。”   对方开口就道明自己身份,女人愣了下,回神后:“噢好,那什么外边冷,同学你快进来。”   冯母抱着女儿,在小客厅的沙发坐下,冯苗苗还在好奇地探头望向程奕。   程奕径直在自己桌前拿上东西,将合作协议塞进背包,出来时,和这对母女面面相对。   程奕外表太过于出众,和冯母往日在电视机上看到的明星一样俊俏,又高又帅,人冷冷的,瞧着不好亲近的样子,但冯母记得儿子提到宿友时夸赞不休,想必是个很优秀的学生。   程奕内心正有疑问,怎么她们会出现在寝室内,冯嵩宇家不在本市,乘坐高铁要花两个多小时,这么晚还留在这里,是要在附近留宿么?   冯母有心寒暄几句,可说来说去,也只是问了名字、年龄、吃过饭没有这类客套话。   程奕问起冯嵩宇,冯母告知说他去食堂打饭了。   气氛挺微妙的,是处于年轻人和中年人之间没有太多共同话语的尴尬局面。   但冯母一直在絮絮说话,程奕不好直接抽身走人。   他起身倒了杯水,放在冯母面前,冯苗苗小声说了声“谢谢哥哥”,伸手去够塑料制的杯子。   试探性地碰,反而不小心撞倒了杯子,水洒倒在茶几上。   水流滴答掉在地板上,冯母赶忙拿起桌上的抹布擦拭,边轻声呵斥女儿。   “……”   程奕察觉出哪里不对劲。   ——苗苗的视力,似乎有些问题。   就在这时,冯嵩宇提着一袋从饭堂打包回来的外卖盒进门,门打开一股寒气钻进来。   他抬眼,瞅见客厅里的三人,尤其当看到程奕的那一刻,表情僵在脸上。   他愣了一下,才进来把外卖袋放下,拿出两个餐盒,看到桌上水迹,低声说道:“妈你先吃饭吧,我来弄。”   冯母应了,将抹布递给他。   程奕在旁边静静看着,等冯嵩宇擦干净后,苗苗叫他:“哥哥,吃饭。”   指着袋子里的另一个没开封过的餐盒。   冯嵩宇冲妹妹笑了下,尽管她极大可能看不到这个笑容。   “晚点,哥哥先和人说几句。”   此时方才看向程奕,他叹了口气:“来,进房间跟你解释。”   他们进了里边的寝室,开灯,冯嵩宇合上门。   自冯嵩宇进门后,程奕始终一言不发,眼下两人独处,他才蓦然出声。   “你母亲和妹妹在这住了多长时间?”   冯嵩宇道:“我妈告诉你了?”   程奕眼神指向冯嵩宇睡的床位,“你床上有睡过的痕迹。”   “沙发上也有枕头和被子。”   冯嵩宇总不可能分|身,跑到两个地方同时睡觉。   “她们住多久了?”   “不到一星期。”冯嵩宇说:“我睡沙发,我妈带苗苗睡在床上。”   程奕点点头,又问:“为什么住在学校里。”   冯嵩宇表情复杂,见程奕回寝室后,便猜到他会发现,而且目前看来,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如实告知了。   过了几分钟,大致交代完后。   “苗苗病情结果已经出来了,双眼晶状体脱落,必须尽快进行手术。”冯嵩宇道:“手术安排在下周,她到时提前三天住院,我妈陪床照顾。”   从检验结果出来,到手术进行前三天的这段时间,冯嵩宇为了节省费用,没有在宾馆租房,而是将冯母和妹妹接到宿舍住;吃饭刷校内食堂,比买外面的饭便宜。   要不是手术费用太高,他爷爷奶奶生病,冯母自生育后身体一直病痛不断,全家只靠他父亲一个人收入支撑,尽管冯嵩宇这学期找了三四份家教,但那点收入对于家庭因意外疾病产生流水似的开销而言,不过杯水车薪。   否则,他何至于想要把母亲和妹妹接到宿舍住?   但冯嵩宇心想,这寝室也有程奕的一份,他事先没经得人同意,有些理亏。   但相信事出有因,程奕也会理解。   冯嵩宇看程奕脸色,低声说:“你最近都没住在寝室,我妈在外面租宾馆也要花钱,所以想着让她们在这暂时住两三天。”   程奕默默听完,道:“不行。”   冯嵩宇咽了口唾沫,“你什么意思?”   他把姿态放的这么低,任是个有同情心的人,都不会连这点举手之劳都不肯帮。   “意思是拒绝,我不同意。”程奕面不改色道。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时间过得比想象中快,稍作耽搁,回到深云湾已临近十点。   将背包里的书一一摆到置物架上,裤兜里连续震动几下,程奕拿出手机。   看了眼。   ——都是来自冯嵩宇的微信消息。   三条全是语音。   程奕即使不点开听,也能猜到内容会是什么。   没回,把手机搁到床头充电,捡起床尾长凳上的睡衣,进浴室洗澡。   打开花洒,水流携带潮湿升腾的热气一股脑涌出。   片刻后,镜面上凝结一层细小水珠,大理石瓷砖铺就的墙壁、地板被濡湿,深层纹理却如同经过水磨般更为突显。   氤氲雾气中,程奕任由温热的水淌过全身,打湿黑发、脸庞。   各种杂音被隔绝,耳边只听到水流声响。   他身心泛起一丝疲惫,还伴随着内心那股,说不出的轻微烦躁。   他感到荒唐。   世上有人坐拥厚禄,却贪得无厌,犹不满足,有人却为最基本的健康费尽心力,连治疗手续费的筹备都困难。   程奕不禁想到自己,他如今正值年轻,无病无灾,所以倒也过的悠闲自在,倘若哪天病痛突然袭身,孤身一人也没什么好担心。   他没有家人,没有牵挂。   他享受生活,爱情,却不热爱生活,也不愿意被婚姻束缚。   ·   ·   一个半小时前。   寝室内。   “九月份的时候,苗苗闹肠胃炎,我回去照顾她时,却发现她的双眼近视300度以上,当时在老家医院没检查出什么。”   “她年纪小,因为早产比同龄人发育得慢些,很多时候还不懂得怎么描述,后面情况越来越严重,眼睛不舒服时和我妈讲,她没太留心,只以为苗苗是说不习惯戴眼镜。”   冯嵩宇简单交代,“直到上个月,家里人发现她几乎完全看不清任何东西。”   “怎么会晶状体脱落?”   “先天性发育不足。”冯嵩宇回:“是早产导致的。”   程奕继续听着,“我们家那边医疗水平不行,没几所好医院,他们说苗苗才五岁,她的虹膜结构和普通人不太一样,人工晶体植入手术的成功率低,建议到省市医院找有经验的专业医生做。”   这一个月他跑前跑后,在学校和家里来回波折,全都是为了苗苗的病情。“我已经咨询过了,市内东大附属医院的眼科在这方面是权威,主治医师是校医学院的邓教授,我提前半个月预约到他的专家号,手术就安排在下周。”   “所以我想。”   冯嵩宇说明来意,神情恳切:“在苗苗住院前,让我妈她们在这宿舍暂住几天。”   “为什么?”   冯嵩宇错愕,怔愣一下。   程奕终于把疑惑问出口:“为什么要住在这里?”   “宿舍并不方便。”   床是单人的,苗苗虽然还是个孩子,但冯母带着她睡也会有些拥挤,而且床位在上铺;客厅空间有限,摆放的沙发不适合一个成年男性睡;门口不能自由进出,需要刷校园卡,整栋楼里住的都是男生……   从刚才短暂相处来看,冯母客气含蓄,苗苗是个乖巧懂事的可爱小姑娘,却意外遭遇这样的变故。程奕抱有同情,却无法理解这是在做什么。   冯嵩宇抿唇,没有立刻回答。   承认自己的短处,尤其是家境上的困难,总是需要勇气,羞耻心在作祟,令他感到挂不住颜面的窘迫。   程奕却仍在等他的回答。   最后,冯嵩宇自暴自弃般放弃隐瞒,“因为我想节省开支。”   “苗苗的手术费太高,我们现在还在借钱筹款。”   程奕显然意外。   他记得冯嵩宇曾提到过,父亲是某银行支行的副行长,在当地收入不算低,何至于女儿治病的钱拿不出?   冯嵩宇对此解释:“我半个月前挂的号,当时手术费已经准备好了。但我爸玩高杠杆,现在资金被套住,在股市里拿不出来。”   “……”   他自嘲地笑了下:“其实最算没有这件事,我家也差不多了。”   他爷爷奶奶退休后,全家就靠他爸一人撑着,原本当初冯母生育二胎前,也有一份稳定收入,家境不说大富大贵,但也平凡殷实,儿子考上国内顶尖学府,他们感到身边孤独,满怀期待养育女儿,却没想到这是整个家庭的转折点。   苗苗先天体弱,住院吃药打针是家常便饭的事,冯母为此只能辞去工作,她除了照顾孩子,还要看顾两位老人,加之自己高龄生产留下亏虚,身子精力大不如从前,每月滋补汤品中药没停过,但总不见好。   冯父肩头上的重担陡然加剧,两年间一下老了许多。冯嵩宇还是个学生,他清楚家里情况变了,当初考上研究生时,也在犹豫是尽快出来工作,还是留校读研。冯家父母不希望儿子浪费辛苦考取的名额,鼓励他继续读下去。   冯嵩宇在课余间隙,找了几份家教贴补家用,他在上大三后,从未动用家中一分钱。   但这不够,远远不够。   家庭需要开支的地方太多,除了提供冯嵩宇上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外,房贷、车贷、保险……各项压在冯父一个人身上。   若苗苗是个健康的孩子,冯母没有因生产落下病根,那么他们还是日子过得简单幸福的一家人。   但偏偏不幸,事与愿违。   冯父迫于无奈,去投资高风险、高杠杆的理财产品,原以为自己作为专业人士,能赚取点利得,却不料本金被牢牢套住,连原先留给苗苗治病的手术费也栽在里头。   许多看似安稳而平凡的千万个家庭,只需一场病痛,足以击垮那层脆弱的幸福。   健康是上天赋予每个人最珍贵,也最容易忽视的礼物。   ·   ·   听到程奕的话,冯嵩宇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下意识质问:“你什么意思?”   程奕直视他,字句清晰:“意思是,我拒绝。”   “我不同意她们住在这里。”   冯嵩宇的眼神登时变了。   他觉得程奕凉薄的语气无比陌生。   冯嵩宇为了筹集手术费,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医院那边是半个月前挂的专家号,如果不能在指定日期前补齐费用,那么手术将被取消,下次预约又不知要排到什么时候。   期限太短,他根本没法短时间内凑到这笔钱。   但苗苗不能再等了。   晶体偏位越严重,手术的风险越大。   冯家只能退而求其次,放弃原先预定最适合她的那款人工晶状体,改换成移植五千元的普通镜片。   冯嵩宇心里对苗苗的愧疚积压成山,她还不知道自己手术的镜片被更换,方才对视她的眼睛那一刻,他感到呼吸困难,说不出的难受。   而此刻,程奕置身事外,那种平淡的态度简直就是种不近人情的傲慢、冰冷,让他产生怒火。   冯嵩宇深吸一口气,极力冷静——   他有求于人,只能强压住情绪,沉声道:“我保证她们不会弄脏这里,不会碰乱你的——”   “师兄。”   程奕罕见打断。   他微微蹙眉,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   ·   水声潺潺。   躯体在适应水温后,反而感受不到任何温度,唯独剩下液体流淌过皮肤表面的知觉。   如同全身浸泡进一个泳池中,起初下水时会感到冷,后面渐渐适应,又觉得还好。   其实水温并没有任何改变。   ——只是人被同化了而已。   ·   临走前,程奕看到冯嵩宇和他妹妹低声说话的模样,她今年五岁,同龄的孩子已经学会用筷子吃饭,不幸的是,之前视力骤减,没有引起家长的重视,直到后来到医院正式检查,高度近视达两千度,完全无法正常视物,如今身边离不开人。   冯嵩宇耐心喂她,那种兄妹间的真实感情,是会触动旁人的。   但程奕看到时,却是胸口一闷。   ·   浴室太安静。   单调空洞的水声在耳边无限放大,营造出一种相反、诡异的极静。   静到,让人杂念横生。   以致越陷越深。   ……   年少时,他曾干过不少疯狂、残酷的事。在程家那个环境下长大,怎么可能保留天真无邪?   即使是孩童,也是性情顽劣又自私。   那年他是八岁,还是十岁?   周围人都在说话,窃窃私语间,眼神轻微闪烁,诸多意味不明的目光聚集在一处。   ——他们在诱哄人群中心的那个小少爷,将那些孩子驱逐。   有人靠近,在程奕耳边怂恿,让他给那群低贱的庶子一点教训,此时不立威,等以后长大了还怎么服从于他?   他那时还不明白,庶子是什么意思。   那人换了个说法——就是私生子,与你都是程先生的孩子,他们未来会抢夺你的家产、地位,像程先生处决那个女人一样,同样处决掉你。   闻言,程奕顿时回想起前天的那副场景,产生生理性厌恶。   那人的煽动起了效果,他果然憎恶上那群孩子。   族人们乐于看到程奕如何惩治这群冒犯他的人,甚至于可以设想最后的场景有多残忍……满面泪痕的可怜虫们匍匐在脚边,疯了似地叫他弟弟,又叫他少爷,试图唤醒程奕的怜悯。他们留着一样的血液,而程奕却在折磨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时,在施行残忍冷血手段中获得快感。   程家期待如此。   ——迫害手足,弱肉强食,在程家不过是司空见惯的戏码。   但程奕却没有按他们设想的一步步轨迹走。   反而从那天起,他开始站在父亲的对立面。   成为整个家族的异类。   ·   ·   抬手关掉淋浴开关。   拿起横杆上的毛巾,擦干水迹,换上一身睡衣。   不知为何,他最近总是回想到过去。   明明一直试图遗忘,如今却因为冯嵩宇兄妹,轻易被勾起了回忆。   程奕隐隐有些不安。   那群疯子真是让他受够了——   每次想起在程家的那段阴暗过往,他都很难克制住情绪,戾气无处发泄,容易做出一些不合理智的事情。   所以他才下定决心逃离。   否则在那多待一刻,迟早要被这群人同化成自己最唾弃憎恶的那类人。   从浴室出来时,床上多了个人。   程奕迈出浴室门的步子一顿。   顾亦徐拿着自己的枕头过来了,她这些天偶尔和程奕同床,美曰其名让程奕“适应”,等到他熟悉自己后,也就慢慢无所谓心理障碍了。   她半躺在床上,背后垫着立起的枕头靠在床头,本来在无聊地玩手机,看见程奕,眼睛亮晶晶地望过来,“今晚我想和你睡,行吗?”   程奕:“……”   一般这样的夜晚,都不会太安分。   顾亦徐总会闹一两回,不论是什么花样。程奕简直过得痛苦又幸福,痛苦是因为煎熬,幸福是身体和静神双层面上的。   今晚多半又是顾亦徐心血来潮,她这一来,程奕又要少睡个“安稳”觉。   但他早已被这人折腾到没脾气,无奈应道:“可以。”   顾亦徐笑着躺进被窝里,她玩了会游戏,等程奕吹干头发,关灯,只剩下床头一盏夜灯时,把手机丢到一边,钻进程奕的怀里。   她说:“这次不会弄脏被子了。”   上次弄在被子上后,顾亦徐事后做了不少功课,还知道改进。   程奕没接话,在幽微光亮中亲她。   她将理论都实践在程奕身上。程奕一般都是默许,或者更确切地说,他享受其中。 第84章   能够根治内心阴影,驱散阴霾的最好的心理医生,莫过于一位温柔、富有耐心的恋人。   在这方面,无人会比顾亦徐做的更好。   她身上有一种独特力量,给予难得的平和、乐观和宁静。认识这么久以来,程奕从未见过她与人置气,暗中诋毁谩骂,她始终怀以充足的耐心与善意,去对待周围所有人,家人、朋友、恋人……   没有人会对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随性温和不心生向往。   程奕同样深陷其中。   他再清楚不过,顾亦徐有多信任和喜爱着自己——   好比此时此刻,但凡他心念所想,甚至无需动用手段,只要稍微磨合,顾亦徐的心防便摇摇欲坠,底线一退再退,最后近乎纵容般,容忍着他在自己身上肆意施展。   男女朋友。   这个词放在他们身上再贴切不过,意味着他和亦徐是情侣,也是亲密无间的朋友。   朋友间能做的事,亦徐都会陪伴。   朋友不能做的,他们也可以。   面对面躺在床上,气息交缠在一块儿,程奕侧着半边身子,手肘压在床面上,撑起身慢慢亲她。   刚开始还算浅尝辄止,碰了碰嘴唇,又掠过脸颊、鼻尖。   最后回到那时,辗转反侧,唇舌逐渐变得难舍难分。   情意汹涌,氛围恰到好处,越来越有感觉。   缠绵厮磨得更加深入。   不由从半撑在床上,改为侧躺,紧贴在跟前。   手托在她脑后,固定好角度,顾亦徐微仰首,整个人陷在柔软枕被中。   或轻或重吮吸描摹过唇形,吻至中途,顾亦徐轻微挣扎几下,表示抗议不满。   然而,那点轻微动静完全对程奕造不成干扰。   他起初不予理睬,但侵入的节奏陡然凶悍几分,顾亦徐呼吸声随之变得困难急促,紊乱得让人听见都害羞。   他是存心。   ——刻意让她分神。   ……   可顾亦徐难过,不想配合了。   她藏不住情绪,将头埋向枕头,躲开程奕靠近。   声音闷闷地,抱怨:“你松开我。”   程奕还在搁那装:“这样不好么?”   “……”   顾亦徐噎了下。   随即愠恼不已:这有什么好的??   哪有两人亲到一半,把她的手固定住不准动,跟防贼一样防着她似得?   程奕单手将顾亦徐双手反剪在身后,胁持住她的手腕,力度拿捏分寸,不至于弄疼她,又限制动弹不得。   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   免得亦徐不安分,随心所欲。   又在他身上撩拨点火。   顾亦徐被气得不轻,脸埋在枕头里不肯出来。   程奕怕她憋气把自己憋晕过去了,只好松开手,心底有些好笑:“不是你说的别弄被子上?”   “……”   “现在反悔了?”   顾亦徐闻言,方才扭头看过来:“可我想碰你。”   这个“碰”,显然不只是字面上的纯洁意思。   程奕悠悠道:“可我明早不想洗被子,怎么办。”   他将问题丢给顾亦徐,惹得对方面红耳赤,很是好玩。   但顾亦徐这回是真的挺有信心,她觉得自己“有所进益”,应该不至于。   而且程奕哪里手洗过被子?她出声纠正:“明明前两次都是洗衣机洗的……”   顾亦徐重点完全被带跑偏,程奕被逗乐,低头闷笑一阵。   眼见即将恼羞成怒的前一刻,又倏然敛色。   倾身覆压过去,继续之前未完成的事。   他没再拦着顾亦徐,但自然还有别的方式,让对方意乱情迷,无暇也无力分心。   他们之间从来不是单方面付出,程奕也会照顾她的情绪,并且在一步步深入中,更熟悉彼此的身体。   夜灯在身上笼罩一层蒙蒙的纱,恍若梦境般的不真实感。   似镜中月、水中花。   她在他面前展开最深藏的一面,从身至心,毫无保留。   眼睛里有水雾,是情感积累到一定程度,身体最诚实的反应。   黑亮干净的双眸都是潮湿的,湿漉漉的,情动不自知。   他将人迷得七荤八素,顾亦徐出了身汗,她夏天习惯穿真丝睡裙,到了冬日里,换成棉质衣袖长裤,上衣领口有三颗扣子,开到胸前,她睡前习惯脱下内衣,程奕替她理好衣服,慢条斯理地将扣子扣回去,掩盖住或深或浅的痕迹。   两人这么闹完,结束时,已经将近十二点。   往常这时顾亦徐该困了,但她还记着程奕,方才腿部蹭过时,感觉到他起了兴致。   忍着害羞,她心想反正主动过那么多次了,也不差这一回。   将碰到时,程奕却虚虚拦了下,道:“不用。”   “太晚了。”   他解释。   可是顾亦徐一时间睡不着,反正都已经这么晚了,那再晚睡一个小时又何妨。   程奕手指梳理过她的长发,绕着发尾玩,神情动作都有些漫不经心。   直到暧昧情|欲褪去后,顾亦徐才发现,他今晚说话语气一直是淡淡的。   语调也低,瞧着不是很舒心。   顾亦徐觉察出不太对劲,爬起来,半趴在他身上看他,问怎么了。   程奕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冯嵩宇的事,然而只交代了他妹妹的病,其余的没多提。   顾亦徐有些唏嘘:“好在这是个比较成熟的手术。风险不大,术后恢复的好,就能和正常人一样视物了。”   不然苗苗才五岁,以后得受多少苦啊。   程奕也是这样想的。   但他心底积压的远不止这件事——冯嵩宇兄妹宛如一面光洁如新的镜子,将他深埋的丑陋过往照得纤毫毕现,他曾在有心诱哄下险些做出自己无法原谅的罪行,尽管最后适可而止,但那群孩子已然见到他便恐惧到战战兢兢。程世中对此很失望,既不满Cyril优柔寡断,也为那些没有遗传到自己性情的孩子们感到可叹可悲。   残余那点微不足道的、作为父亲的良知,使得程世中心生一丝怜悯,将他们送到国外养病,反正程家有能才也有废物,他不介意施舍冷饭,就当成全自己的善心了。   程奕回想至此,呼吸不由沉重压抑几分,厌烦地闭上眼。   他伸臂揽住顾亦徐,头埋在温暖的颈间,汲取她身上熟悉的气息,淡淡花香萦绕在鼻息间,懒懒得不想说话。   失落情绪表现得很明显。   顾亦徐微怔愣住。   好半天,手搭在程奕肩后,回抱住他。“你最近怎么了?”语气附带上些许担心,“好像都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没。”   程奕低声说:“只是今晚不是很有心情。”   他有口无心,但这话听在顾亦徐耳朵里,却微微一刺,说不出是何滋味。   ——他今晚并不是很有心情。   程奕兴致缺缺,其实主要是在迎合顾亦徐,自己没有疏解。   这点意识让顾亦徐感觉很微妙。   程奕显然是在意她的,即使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但看到她过来,还是不着痕迹地安抚好恋人的情绪,亲密时留心她的每一丝感受。   直到顾亦徐想主动时,他觉得没必要,才阻止了。   程奕随时随地保持着进退有度的冷静克制,从容不迫。   在比赛时是这样,平常学习工作是这样,即使……在床第间——   在她面前,也要维持住纹丝不乱的淡然表象。   理智清醒到像个假人。   他难道不会累的吗?   顾亦徐暗暗想。   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费心、辛苦。   如果没有心情,直接告诉她不就好了么?   ·   ·   距离第一条消息发出去整整两个小时,依然没有回复。   屏幕前,冯嵩宇如释重负,缓缓吁出一口气。   他知道程奕必然看到了消息,没有回复,是无声的拒绝。   ——心口巨石终于落下。   三条语音上面,是一条转账记录。   数字显示60000。   六万整,是程奕转给他的。   没有欠条、没有任何口头保证,他问完手术费资金缺口,点了点头,然后就这样直接转过来了。   冯嵩宇完全没意料到事态会往这个方面发展。   “我不建议她们住在这。”   程奕道:“苗苗是个病人,她需要得到好的照顾,而且阿姨身体不好。”   “住在这被打扰到的不是我,是她们。”   谈话时,程奕便注意到冯母脸上浓浓的疲惫之意。   程奕如何不知道这栋宿舍楼里的作息——研究生们白天研究生,晚上研究死,常年十二点后才上床睡觉,隔壁进实验室的那个科研狂天天凌晨三四点才回来,开门声、洗漱动响“哐哐”吵个不休,曾有学生投诉过,奈何对方表示不到深更半夜,没有灵感,数据做不出来。   东大校内学霸多,高智商人才多,奇奇怪怪的人就更多了。   辅导员早已屡见不鲜,睁只眼闭只眼,最后这事还是不了了之。   “学校附近有酒店。”程奕提醒。   “让阿姨她们住在外面,至少能睡安稳觉。”   冯嵩宇不吭声。   如果可以,他怎么不想给母亲和妹妹选择更好的住处。   他觉得程奕站着说话不腰疼。   程奕低头,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   8:23。   有点晚了。   江滨公园那带地段特殊,附近居民唯有深云湾住户,这群人出入有司机,或着自驾私家车出行,晚上公园游客疏散,出租车都不爱经过那里,最后一班公交也在九点钟停运。   时间有限,程奕放弃迂回,直奔主题:“手续费还差多少?”   “……”   最适合苗苗的那款人工镜片,成本两万四,还不包括做晶状体手术的费用。   手术肯定不能不做,冯家还拿得出做手术的钱,目前所缺的,只是两款不同品质的镜片价格差额。   “四万。”   程奕淡淡嗯了声。   他像是看完时间,顺便摆弄手机,转了六万过去。   冯嵩宇接到转账消息时,直接愣住了。   “师兄。”   没待冯嵩宇出声,他率先道:“发生这样的事,你心里不会好受。但你知道我这个人的性格,安慰温情的话我说不出口。”   言语上说不了,那就只能靠做。   “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   程奕看他,平视冯嵩宇的眼睛。   冯嵩宇勉强从震惊中回神,却意外发现那目光既不是施舍、也不是同情,程奕仿佛纯粹就为了帮他一个忙,好比那次他因妹妹生病,匆忙赶回家时让程奕替他去家教,程奕没有犹豫,很快答应接受了一样。   他当时的语气,和现在没有分毫区别。   这既不是漠然,也不是置身事外,而是他真的觉得,这种事情没什么好担忧,是可以放下心来,好好处理的。   冯嵩宇克制着,没直接点下接受。   他还在徘徊,“你不是缺钱吗?”   他记得当初程奕改变主意,去做家教时是因为手上不宽裕。   程奕沉默一下,“还有点积蓄。”   很快,他又道:“如果不够,师兄再和我说一声。短时间内我不用到闲钱,闲置也是闲置着,拿去应急也好。”   ……   冯嵩宇下意识想拒绝。   他清楚程奕的情况,导师私底下曾告诉过他,程奕父母一个亡故一个改嫁,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所以程奕完全是从十五岁开始,靠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   冯嵩宇不是好面子的那种人,事分轻重缓急,谁能保证这一辈子不需要别人伸出援手的时候?若是哪个朋友在这时能雪中送炭,他感激都来不及。   但程奕不一样。   ——他没有家庭做支撑,孤身一人,能依靠的唯独只有自己。   换作别人借钱解他燃眉之急,冯嵩宇会很快欣然同意,可一面对程奕,却是……   冯嵩宇犹豫良久,在程奕走后,还是没下定决心收。   他发了语音过去,表示不需要程奕的钱,还有两三天时间,他应该能找到补足手术费的机会。   但私心却希望程奕不要同意。   别同意……   不要改变主意。   他出于善意考量将拒绝说出口,但内心很想接受——这笔钱来得太及时了。   程奕一直没有回复。   ……   而这。   恰好是冯嵩宇最想要的答复。   ·   ·   冯嵩宇出寝室时,客厅里没人,外面阳台灯却亮着。   浴室门关着,冯母在给女儿洗澡,苗苗轻轻哼歌,唱得是冯嵩宇没看过的动画片主题曲。   他独自坐在沙发上,听着苗苗的歌声,刹那间竟然醒悟,为何当初导师商量让他和程奕住。   研究生宿舍向来按年级分配,如果研二没有多出来的学生和冯嵩宇合寝,教务一般会让他一个人住整间宿舍,而非将研一新生调过来。   但在开学前,周赞元私下问他,愿不愿意让新师弟和他住一起,如果他同意,周赞元就把程奕安排过来。周教授为人厚道,将好话坏话都放在前头,说你这师弟人冷话少,一开始不好相处,但心热,慢慢认识后,不会有坏处的。   但冯嵩宇当时误解了。   程奕在本科时在校内便小有名气,手握数篇SCI一区核心期刊,稳稳保送的节奏,不同专业发表顶刊的难度不同,数院无疑是其中的地狱级别难度,可想而知是个多出色的学术苗子。   冯嵩宇此前听到赵旭他们闲聊说起,今年特等奖学金、xx奖学金又被数院那个天才学生包揽了,真是不给竞争者活路,他感觉有趣,也附和着说了几句。   谁曾想这么牛人,竟然摇身一变,成为了他的同门师弟?   周赞元让他和师弟好好相处,冯嵩宇却误以为老师是对程奕格外偏爱,有意照拂,他起初不以为意,毕竟作为师兄,帮衬下年纪小的程奕也很正常,于是平常里多和他说说话,有时一点小事上也关怀几分,像程奕第一次去项目公司实习时,没有经验,衬衫洗完被裤子染了色,没法穿,冯嵩宇便将自己的衬衣借给他。   后来相处久了,他发现程奕还是个相当好说话的人。   年纪轻,却低调稳重,聪明,但又不爱摆弄才识,冯嵩宇也慢慢的,从导师的善意提醒,变成自发地对这个年纪小四岁的同门师弟格外关照。   ——他原以为老师所言外冷内热,指的就是这个了。   直到今天。   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即使他与程奕相熟至今,也不可避免地产生误解。   因为程奕和普通人太不一样。   他的善意和温柔藏得太深,以至于显得冷情冷性。   冯嵩宇终于明白,导师那时意有所指,对他说的那句话的涵义——   温柔的本质是理性,理性的极致是冷漠;而冷漠的人即使共情,也容易被指责虚情假意。   作者有话说:   抱歉,更的有点晚了!   这章算30号的,今晚还有一更 第85章   顾亦徐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   至于究竟哪儿不对劲,她一时说不出上来。   可顾亦徐出于直觉,尤其是恋爱中情侣的第六感,发觉程奕的言行显露古怪。   他们的感情注定不平等——程奕心思深沉,逻辑缜密,如果顾亦徐不是有心纠结某件事,他随时能够将她的思维带偏,不动声色间掌握话语的主导权。   比如上次聊到他家里六点用早餐,顾亦徐实在起不来,正谈及两人结婚后该如何,程奕语意模糊,当时她急着去上课,没有留心。   事后想起再问,也是不了了之。   那次程奕提到了分离,暗示未来可能会离开,顾亦徐追问了几句,他却很自然地将话题拐到当初实习公司的事情上,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之后两人温存片刻,旖旎心思填满整个脑袋,方才所言全然抛掷脑后。   这些程奕本可以解释,但他不说,又不能叫亦□□显看出有避而不谈的念头。   诚然,他掩饰得很好,可顾亦徐好歹也是个智商正常的成年人,类似事件发生过两三回,哪还能不有所觉察?   所以她昨晚才会问程奕,为何最近看起来兴致缺缺,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顾亦徐认真梳理遍脉络,终于捕捉到一丝异常痕迹——   好像,从她表示要将他们的感情向父母公开时,程奕的态度就开始越来越捉摸不定。   认为她父母一定会反对;   认为他们很可能分开;   希望她不要过分依赖,因为他不会时时刻刻和她在一起……   凡此总总,顾亦徐静思片刻,疑窦顿生——   她无法理解,为何程奕对他们的未来抱有如此悲观态度。   明明他们之间没有出现任何危机。   程奕无疑是个深情又专一的恋人,她也不会轻易对别人动心。   顾亦徐不明白他在担心什么。可又清楚程奕不是无事生非的那类人,一言一行背后必然有他的道理。   这就变得有些奇怪了。   顾亦徐眉头紧蹙。   良久,想到一个最可信的解释。   难道说——   程奕过于敏锐的感官,提前预知到了什么?   ·   ·   经过大半个星期的用心完善,文章整体雏形已经出来了,顾亦徐抽了个时间,让程奕来书房帮忙看看她的实证分析写得怎么样,如果能有所改进或提出创新点自然最好,毕竟谁会拒绝拿到更高的期末分数?   程奕被叫来书房,坐在桌前看顾亦徐那篇工程经济学的论文。   只随便扫了眼,便深深皱起眉头。   见此,顾亦徐心里一惊,“有什么问题吗?”   她语气忐忑,“我是借鉴过往文献写的,应该……不至于出错吧?”   “格式上的错误太多了。”   程奕不忍直视,“完全没法看内容。”   啊?   顾亦徐神情茫然。   格式上的常识错误简直无法容忍。做学术的最看重严谨性,程奕忍不住指出:半角符号间隔不对,图、表注释位置上下颠倒、同张表格不要分开,章节间分页符使用不恰当,公式里的文字选用文本,结尾要英文标点……   “好了好了。”   顾亦徐险险打断,她哪知道有这么多问题?程奕下意识用投稿的水准看待她这篇期末作业,自然是错漏百出。   她忙解释:“经院这边和理工科不同,格式管得松,而且这真的……只是一门课程的期末论文而已……”   程奕勉强看下去。   边看,又觉得太刺眼,忍不住帮她调格式。   顾亦徐心中暗暗评价——强迫症。   她去厨房打开冰箱,挑了几样水果,洗干净拼成果盘,当作犒劳程奕的奖励。   他手上不得空,顾亦徐就靠在桌沿,给他喂草莓、车厘子,又剥橘子送到嘴边。   她喂几瓣,他就吃几瓣。   太听话了。   顾亦徐仿佛找到了某种投喂的乐趣,停不下来,程奕目不斜视,注意力还在电脑屏幕上,脸侧因咀嚼轻微动。   塞了两颗橘子,程奕有点受不了,想让她适可而止。   “太酸。”   “不会啊。”   顾亦徐虽然没尝,“这是蜜橘来的。”   修改完,按下保存键。   手从桌面上收回,人靠在办公椅背,头侧向一边,目光随之跟着挪到她身上。   “既然不酸,你自己怎么不吃。”   “……”   顾亦徐微有窘色:“给你多补充点维C,不好吗。”   程奕抬眼,好整以暇看她:“你到底想让给我来看论文,还是为了其它。”   “当然是为了——”   论文二字还没说出口,程奕紧接着道:“文章只写了个大致框架,正文没出来前,光让我来看也看不出什么。但思路没问题,照着填充就是了。”   下巴指了指那果盘,“把我叫过来,总不至于专门想喂我水果。”   程奕感知着她的情绪,有所了然,问:“有心事?”   霎时间,顾亦徐眼神变得格外幽怨。   其实和程奕相处,就是有这点不好——他总能轻易感知身边人的细微变化,尤其是情绪上的波动。以往她不觉得这是件坏事,她稍微表现出不快、或者心有芥蒂,程奕总能最快做出合适的应对,避免矛盾进一步激化。   然而,自经历了昨晚的事情后,顾亦徐开始隐隐抗拒程奕过于敏锐的感知,因为他让自己所有心思无可藏匿。   并且引起了不适。   ——没有人会喜欢自己无时无刻不处于监视器之下。   这种“监视”毫无遮蔽可言,不止于脱去外层蔽体的衣服,还是直击内心的,比起浑身赤|裸的体面都不如。   顾亦徐剥了橘子,她自己不吃,一直踌躇该怎么问。   论文只是个借口,她想顺便借此验证下自己的猜想。   但眼下看来,程奕已经先一步问出口,引入主题的步骤可以直接省略跳过。   顾亦徐做了个顺水推舟。   她点点头,应道:“嗯。”   果然有心事。   “我想告诉你的。”顾亦徐坦白直言:“但你能不能提前答应我,不要和我绕圈子。”   程奕神情颇有意外。   “继续。”   她却坚持:“你先答应我。”   顾亦徐摇了摇头,“你要是存心,道理和逻辑上我都说不过。那我问的也没劲。”   “……”   沉默两秒,他同意了:“可以。”   “为什么我不能依赖你?”   她显然不满意程奕当时的说辞,他对此解释是相比下意识产生依赖他的想法,更希望亦徐能有自己的主见。   “我有没有自己的主见,和是否依赖旁人并不冲突。”   就像她从上大学以来一直在外独居,却不代表她和家人切断羁绊。   ——独立和依靠从来不是矛盾面。   顾亦徐抿了抿唇,“你不要偷换概念。”   此话一出,程奕眼神悄然变了。   “那你想听什么。”   “就说你的心底话。”   他回得很慢,像是指点、提醒:“那些不会是你想听的。”   顾亦徐反问:“还没说,怎么就知道我不愿意?”   程奕深深看了她一眼。   顾亦徐同样凝望着他,神情却是难过、伤心的——她在为程奕的“不坦诚”感到闷闷不乐。   程奕近乎无可奈何,叹息道:“好。”   “只此一遍。”   “我说,你听。”   顾亦徐定了定神。   “在人脉资源,经济财力上你远远超于我。但在学业上生活上的事,不论是专业知识,还是思维方式,你需要学的还很多。”   “我不会对你说教,也不敢自诩为老师,但是否你能够承认,我在这方面长处优于你,可以为你做一些指引和导向。”   “我希望你扎实功课,拥有专业的功底。学习的结果未必重要,期间你付出的努力、所需的耐心和投入精力更能磨练意志个性。我愿意为你做一切,陪你复习,做调研,写论文,有意思没意思的都行。”只要和她一起做什么都有趣。   程奕顿了顿,还是把最后的话说出口:“我希望当有一天我们未能走到一起,面临分开之后,你会发现和我在一起留下许多实实在在能用的技能,在以后的路上有所助益。会让你回忆起来,依然觉得我们能有一段感情是幸运。”   他一贯言简意赅,很少大段措辞。   纵使程奕再才华横溢,可年纪摆在那,到底只是个学生,能做的有限。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处于感情最充沛的青春时期,可能够许诺的东西,真的太有限了。   尤其当喜欢的女孩子,不论在物质还是精神上都不缺乏。   这种无能为力感更加明显。   他给不了珠宝首饰、名车豪宅,只能从自己看到的角度,想方设法去给对方留下一点值得的回忆。   ·   ·   程奕说的每一句都在理,却不是顾亦徐想听的。   她深深呼吸,声音艰涩道:“你承诺过不和我分手。”   语调不太正常,带了层不自主的泣音,顾亦徐显然把这句话当成了某种预兆分手前的信号。   程奕感到无奈,“我们不会分手。”靠近时抚摸她的脸,“但我会离开你一段时间。”   顾亦徐眼睛有些红了。   她不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程奕凝视她片刻,眼神如此复杂,竟难以言喻。   “我需要回去一趟,处理一些事情。”   回去——   哪?   顾亦徐怔愣住。   “我现在抗拒回去,不代表以后也是。”程奕道:“有些事我拖延的太久,但问题并不会因此解决。”   她终于醒悟,“意思是,回到你的家里?”   程奕轻嗯一声。   “你知道我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但问题是,他们身边的人,你可以理解为我的亲戚,都不以为他们这样做有什么不妥。”   他重述前言:“所以我说你和我家人不会见面,正是这个意思。”   程家内部都是一群不正常的疯子。   他们恃强凌弱,比草原上的狮群更野蛮兽性。   兽类尚知成群结队,他们以权势相交,权失则弃,再没有比他们精明利己的人,将人格践踏至脚下污泥。   “我不希望你被他们同化。”   顾亦徐诧异,慢了半拍:“怎么会?”   程奕无声地看着她。   环境能将一个人扭曲成什么模样,他已经见过一个鲜活例子了。   ——那是他母亲。   ……   顾亦徐一直很喜欢程奕那双眼眸,深邃漂亮,常人有这样的眼睛容易显得深情,但他端的是眉目冷淡,眼底深处的那抹灰色使得光彩较常人灰暗几分。   他的异常瞳色完全遗传自母亲。   在九岁以前,程奕双眸呈墨绿色,是最能证明混血的身体特征。   但后来那抹幽绿色逐渐黯淡,褪成寂冷的灰。   他曾经因为Andrea所遭遇的不幸,怜悯这个女人,即使她从未担任过母亲的职责,从未对他施展过温柔和关怀,程奕依然理解她,可后来发现,她未尝不是这段关系中的既得利益者,她厌恶程家的一切,但最后还是向权势妥协,去讨好那个男人,内心抗拒,又抛却不下纸醉金迷的富贵生活。   一个施虐成性,一个曲意迎合。   所谓婚姻,不过是他们的利益纽带。   他对婚姻制度一直抱有怀疑,如果它不等同于幸福,不与忠贞挂钩,仅仅是一张纸,一个头衔身份,将两个人捆绑在一起。   意义何在?   程奕从不认为婚姻是感情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产物。它太过虚伪,流于形式,他的父母就是最好的证明,世上没有哪对夫妻比他们更适合怨偶二字。   倘若亦徐发现他曾经做过的一切、出身于怎样不堪的家庭,又会以何种眼光看待他?   那种信任和喜爱,会彻底变成恐惧惊骇,不是吗?   ·   ·   谈话最后不尽人意。   顾亦徐得到了预想中问题的答案,但更大的迷云随之笼罩覆盖。   她不得其解,但潜意识告诉她,别在追问下去了,知道得更多,反而有害无益。   顾亦徐只好作罢。   她试图安慰自己,至少从目前看来,他们的感情没有出现危机,相处时程奕待她一切如旧,没有任何异常情况。   但很快,这个安慰也不奏效了。   ——从那晚之后,程奕再没有和她有过身体上的深入接触。   那晚他没有兴致,为什么之后都不行?顾亦徐起初困惑,她知道程奕不是清心寡欲,只是以往调节得当。   那天对话看似结束了,实际两人各有心结,程奕的有意规避更是加重了顾亦徐的不安。   而当她为了缓解那层隔阂,再次做出退步时,程奕阻止了她。   如果因为讨好去做,那这种行为完全变了味。   他说:“别再做这样的事。”   一边又亲她。   顾亦徐夹在中间,不明所以。   他不肯让她碰,让顾亦徐多心;但一边肯亲近,说明他们之间没有任何问题。   程奕好像有意疏淡,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本来他们在这段感情中地位就不对等,她有时能明白程奕在想什么,但大多数时候,程奕的心思她都看不透,若是对方有意为之时,更是深陷迷雾,完全找不到方向。   他们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内心隔阂却越来越深。   顾亦徐满腹忧虑,却不知找谁诉述,Corina一直在旁观望,无形的催促,同样给她造成心理压力。   而情绪一旦压抑久了,发泄只需要一个契机。   顾亦徐从没与人起过争执,除了性格的原因,也是她自身的确不会吵架,而遇到程奕之后,满心满眼都是他,喜欢得不得了,哪还舍得跟他争吵?   同样,她完全没有想过会与程奕爆发争执的可能。   因为程奕一向冷静自持,她不会无理取闹,而且两人相互理解,总是换位思考,体谅对方的难处。   所以顾亦徐怎么也没想到,程奕会因为她的无心之失,情绪失控到极点。   以那种不可置信、强压怒意的冰冷眼神——   无比失望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说:   在12章婚姻寿命里,提到过顾亦徐是结婚主义,当时就是为这里铺垫的,嗯……好长的铺垫 第86章   大学城六所高校中,江宁大学寒假放得最早,因此也是最先开始期末考试周。校内图书馆和自习室早上7点开放,不到8点就被选满座,直到深夜十一点闭馆前,学生们才稀稀拉拉收拾书本文具,回寝室洗漱休息。   这种专注投入学习的紧张气氛在校区间蔓延,其余几所学校逐渐被感染,同样进入到紧锣密鼓的期末备考状态。   学生群体社团活动、外出实践减少,天黑之后进出校园的人流锐减,连带周边商业街店家唉声叹气,抱怨这月中下旬收入不景气。   周五下午,顾亦徐上完了最后一节投资项目分析。   这星期是期末考前倒数第二周,也是正式上课的最后一周。   各门课程的老师将在本周结束教学任务,下周仅为答疑,学生们自行方便——有哪里不懂、复习时遇到困难的可以到教室来提问,没有问题的自己看书温习。   距离下课还剩十分钟,系主任交代考试题型,飞快过了一遍期末考察的知识点,语速快到左耳进右耳出,毫不夸张。   台下还没反应过来,就翻到下一章了。   “……”   学生们:??   若非期末划重点已经成了学院老师们惯例,系主任才懒得多此一举——考的都是课上讲的内容,重难点反复强调过三遍以上,认真听讲的学生自然知道,至于那些没听的,他们成绩单上分数应该为自己的懈怠负责。   铃声一敲,穿着老气沉闷的系主任利落收书,LV托特包一挎臂弯,径直走人。   学生们面面相觑。   内心不约而同冒出一个声音:其实,老师您实在勉强的话,也可以省掉这步的……   幸好蕙蕙脑子转的快,当即拿出手机录音,一字不落地录下来。   她够仗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将音频分享到群里,群消息瞬间一片欢呼,热烈得像过年。   顾亦徐也保存下来,等着晚上慢慢复盘,把考点仔细梳理遍,不然按这门选修的难度,复习起来能少半条命,光是分析各项目的优劣,就能从许多不同角度入手,选定一个方向后,还有细化……   唉——   头疼。   系主任第一次代课时,便直言会让项目分析成为他们大学期间最难忘的学科。   大家当时还以为她说的是场面话,没往心里去,现下好了——被这灭绝师太支配四个月后,真的不能再“难忘”了。   顾亦徐回到家,脸色都憔悴几分。   她没什么胃口,不想吃晚饭,动手做了份蔬菜沙拉,配根德式黑椒肠法棍,当作今天的简便晚餐。   顾亦徐间歇性控制摄入,总认为这样体重就会降低一点,心里感到些许安慰。   她腿上有旧伤,不能靠体能锻炼减脂,一旦胖起来再降体重很困难,但又不想通过节食的方式,因为觉得不健康,所以一般平日比较注意饮食习惯。   然而,心里想的和做的常常是两回事,实际情况则是她经常管不住嘴,喜欢吃高热量的零食,像蛋糕巧克力坚果等。   程奕不清楚这种自欺欺人式行为是否真的能起作用,但他留心观察过,平时顾亦徐的膳食搭配营养均衡,只是偶尔少吃顿饭,没有大问题。   既然她自己心里有个度,不会折腾过分,程奕便不多置喙,由着她的小性子去。   买的法棍口感有嚼劲,顾亦徐咬下一小口,慢慢咀嚼。   她盘腿屈膝,荷叶边半身裙盖住膝头,窝在餐厅软椅上,趁吃面包的间隙,玩手机娱乐消遣。   一旁程奕对着电脑。   餐厅桌面远比卧室的桌子宽敞,书房一直是顾亦徐在用,所以他习惯在这里办公。   分屏左侧命令窗口输入代码,右侧显示绘图。   代码编辑出一个数学函数,将其无穷次迭代的每个结果,以图像形式展现,期间不断调节参数取值,以达到最理想的输出状态。   顾亦徐抽空探头望了眼,问这是在做什么。   “图像最能直观地佐证结论。”   “最后导出的是个动态视频,你也可以理解为低帧数‘动画’,它就是我的建模结果。”   顾亦徐点点头,轻噢了声。   没听懂。   程奕也没多加以解释,这是他数学专业掌握的知识,顾亦徐没接触过,不知道很正常。而且顾亦徐只是随口一问,不是特别感兴趣,将脖子缩回去,继续吃她的法棍,刷微博热搜。   重复性操作没有难度。   指尖搭在触摸板,划动,隔段时间,偶尔敲两下键盘,更改上下限取值。   程奕神情漫不经心。   在等新的图像绘制出来,其间无事,眼神不自觉移到顾亦徐脸上。   她在和朋友聊天,面含笑意。   程奕没出声,就这么静静看了会儿。   片刻后,起身到冰箱拿出一盒未开封过的冷藏饮料,给她倒了杯雪梨汁,免得噎着。   顾亦徐刚喝到嘴里,眼睛顿时亮了亮:“这个味道不错,比荔枝的好喝。”   “新口味吗?”   “对。”   将杯子递到程奕唇边,让他也试一试。   “怎么样?”   他低头,尝了口。   “可以。”   这个评价给的挺高。程奕说“可以”,意思是真的可以,“还行”,就是勉强可行。   顾亦徐浅浅一笑,“我还不渴,这杯先给你喝好了。”   程奕伸手,却不是接过杯子,转而握住她的手腕,扶稳后,就着另一侧杯沿饮尽剩下的液体。   这姿势倒像是她在喂他。   顾亦徐面色泛起层薄红,有点不好意思,手跟着轻颤了下。   又不能当即抽走。   他们这几天其实都感觉到彼此有点异样,相处时却没有以往生分,反而更加黏腻。   似乎在努力营造那种正常、亲密的表象。   但太过刻意,便显得不自然了。   喝完后,程奕顺带收走了杯子。   今天家政没有上门,她不吃晚饭,程奕好像也没有去下厨的打算。   顾亦徐好奇:“晚上你一个人怎么办?”   程奕一时没明白。   “什么?”   “晚饭啊,你自己做吗?”   程奕摇头。   他刚欲开口,告诉她自己今晚的安排。   顾亦徐那边手机响了下,容佳佳连发几条消息,叫她去看刚转发的那条微博。   自从项目公司结束实习后,容佳佳和顾亦徐两人虽然没见面,但时常在一起聊天,社交软件上账号互关,佳佳乐于分享公司里的趣事给顾亦徐听,或者看到什么花边新闻,艾特她一起吃瓜。   顾亦徐点进她的主页。   容佳佳刚刚转发的微博@她,内容关于明星八卦爆料,主角是……   顾亦徐目光微微凝住——   那张面孔姣好艳丽、琼肤白净,在娱乐圈年轻一代的演员中,姿容堪称出色,其本人近来商业资源不错,成为国内某些一线品牌的官宣代言人,电视广告、商场海报上少不了那道倩丽身影。   顾亦徐一眼认出,她是95后新晋小花,庭纾。   那个成天营销“顾氏千金”,“顶级豪门公主”身份标签,碰瓷她的女演员。   好吧,这个说法乍一听是挺奇怪的……   明明她是个素人,庭纾才是公众人物。但顾亦徐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只能将这种行为定义为“碰瓷”。   庭纾是她的艺名,原名叫顾茉,她并非科班出身,演技受限,偏偏人脉背景不错,自出道以来作品不断,是个名副其实的资源咖,即使不怎么看电视网剧的受众也能说出她的名字。即使庭纾从未直接回应过自己和顾氏集团董事长的关系,但百度词条一搜,铺天盖地出来都是顾庆民女儿的通稿,若说背后没有专业团队经营,那鬼才信。   也正是因此,每次新剧播出时在网上都被黑粉群嘲,演技差、靠背景上位等等。   但在不久前,以博莱为首的各大娱乐影视公司联合推出的重磅电影《百万花妖》上映后,她的粉丝数量迅速增长。   庭纾在电影内担任女三,角色戏份不多,但胜在讨喜:一心爱慕男主角,愿意为他付出所有不求回报,并且爱屋及乌,悉心善意对待女主角,这类痴情大爱的配角赚取观众不少好感。   经纪公司显然发现这个戏路很吸路人缘,适合庭纾这类自带背景、易招黑体质的女演员提升国民好感度,所以她最近接的几部新剧开机,演的依然是各种知性、纯善美好的女主、女配,角色塑造单一,但不得不说确实有用。   曾经的污点,被粉丝们当作自家姐姐的最大闪光点,如今黑粉借此作文章,反而被嘲讽嫉妒眼红,见不得人好,毕竟其它女演员想要这样的家世背景,那也没有啊。   佳佳发给她的这条微博,正是站姐拍摄到庭纾的一组深夜行程照。   前天晚上因暴雨天气,剧组原定拍摄计划延后,演员们只能在深夜补拍戏份,直到凌晨结束后,庭纾没回剧组酒店,留在MPV商务车上背第二天的台词。   但她淋雨受寒发了低烧,白天戏拍到一半,生病晕倒被送去医院。   这两条热搜一出,粉丝和路人表示大为心疼,评论区一水的“姐姐真刻苦”,“有颜有身材有家世还这么努力”,“白富美都在奋斗,普通人更不应该躺平”……   简直和水军复制粘贴一样整齐,各大营销号随之转发增添热度,并且贴上了“励志”、“坚强独立”、“刻苦”等标签。   佳佳那头唏嘘不断。   【这人真会炒作】   【说得跟真的一样】   【她家粉丝脸真大,光顾着往自己脸上贴金?】   顾亦徐只当看了个乐子,噗嗤一笑。   还没想好具体回复,却发现程奕侧目看过来,不解她突然在乐什么。   顾亦徐笑意不止,“你来看看这条微博。”   程奕瞥眼,看了个大概。   “是不是很有意思?”顾亦徐道:“庭纾一直都在借我爸的名义博取名声,现在外头人人都以为她是我爸的女儿。”   而正主就坐在他面前。   程奕感觉有趣,“她做得大胆,也不怕露馅。”   “露馅是早晚的事。”   “噢?”   程奕挑眉,“怎么说。”   “原先她只是小有名气,所以有点风声也不打紧。”顾亦徐接道:“但现在她的热度上来了,再捆绑营销我爸,集团不会坐视不理。”   顾氏发展至今,已经不需要蹭任何人的热度,反而担心树大招风,招惹不必要的麻烦。顾氏集团董事长莫名和一个女明星搭上父女关系,公关部的人别提有多郁闷了。   此前不专门澄清,是觉得一个十八线小演员掀不起多少风浪,没必要小题大做。   但随着庭纾知名度提高,若是哪日被爆出什么负面新闻,比如出轨、逃税的丑闻,顾氏得跟着被拖下水,牵连波及股价,集团自然不可能放任不管。   庭纾团队再不知收敛,一封律师函迟早会送到艺人工作室的桌子上。   程奕却问:“按你的说法,‘早晚’是什么时候?”   顾亦徐被问住。   “她背后要是没人,混不到这个层次。”   程奕条理清晰,总能很快找到所有端倪,“出道不满两年,影视资源多到拍不过来,你真的觉得她没有背景吗?”   近日他的手机上没少被推送过这名女星的消息,各大平台都在为其造势推广,如此大规模的营销,不是一个新晋小花能调动的。   要么有钱,要么有权。   顾亦徐蹙眉,感觉程奕似乎话里有话。   “那你认为,什么时候才会澄清。”   “也许不需要澄清。”   他答得太快,快到简直是不假思索。   顾亦徐心头一紧:“什么意思?”   程奕顿了顿,“没什么。”   他将桌上的盒装饮料放回冰箱,合上冰箱门。   “我随口一说。”   顾亦徐脸色却没有和缓。   他们现在说起话来,都有点小心翼翼。程奕变法拐着弯提醒顾亦徐,但她脑筋转不过来,只听出程奕在意有所指。   顾亦徐定定看着他,食欲消散近无,吃剩的面包被放回盘上,语气很认真:“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僵持良久。   其实不过短短两三秒而已。   顾亦徐态度分毫不让,少有的强势,意味着她对这件事上心了。   程奕无奈叹气,指明:“有一种可能。”   “她就是你父亲的女儿。”   “……”   顾亦徐一时没反应过来。   “假定她确实有可靠的人脉,不管是因为自身家世,还是依靠金主。”   “但她为什么偏偏挑中顾氏,挑中你父亲,声称是顾家女儿。”   程奕不了解娱乐圈,但基本常识足以推断:“第一,因为她原名姓顾,选择顾家更合情合理。但顾氏是国际知名集团,医疗领域航母级企业,正常人都不会找上这个级别的上市公司。”一不小心得罪,被封杀雪藏的概率极高。   “第二,她艺高人胆大,不担心顾氏公开声明以及后续报复,所以选择了你父亲。”   “可既然她这么有底气,说明背后资本不弱,那它为何不出面,只借用顾氏的名义?”   言下之意,庭纾有恃无恐,是因为她真的有所仰仗。   顾亦徐好半天才醒神。   她第一反应是荒谬。   谁?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演员,竟然是她爸的女儿,开什么玩笑?   第二反应是震惊,吃惊于这种无稽之谈竟然是从程奕口中说出。   ——这种假定一点都不好玩,尽管她无法反驳程奕的解释,可谁听到这种猜测不感到荒唐可笑?!   “你以为私生子到处都是吗?”   “我只是提醒。”   “毕竟种种迹象证明,庭纾很可能与你家有关系。”   顾亦徐被气到了,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她气愤到口不择言,“你怎么不说她是你家的私生女?”   程奕脸色微变。   话音落下,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程奕缓缓道:“对,我有不少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所以我才提醒你。”   顾亦徐皱眉,“你不能这样想。”   她爸不是那种人,父母的感情顾亦徐看在眼底,程奕的猜测让顾亦徐感到被强烈冒犯。   “别生气。”   他甚至还能神情平淡,说什么——   “这只是我的个人想法,你可以不赞同……”   顾亦徐险些快被气昏头,“这是赞不赞同的问题吗?你这根本就是恶意杜撰!”   这样激愤的话从顾亦徐口中说出,叫程奕意外愕然。   他就事论事,却被指责满怀恶意,声音冷沉下几分:“我哪里说得不合理?你觉得我分析有问题,可以反驳,她是不是顾家女儿,你应该比我更关心。”   “……”   人一旦最害怕、避免出现什么时,那件事恰恰就会发生。   他们本来就处于如履薄冰的状态,随时一颗石子砸进来,冰层顷刻间破裂,双双坠入寒冷刺骨的冰水中。   庭纾成了那个突破口。   但即使不是她,也会有别人、别的事。   顾徐两家联姻不是秘密,顾庆民和徐苓君的结合被普遍被认为是政治联姻,至于夫妻间是否有感情,外人并不在乎。   程奕便是那个“外人”。   顾亦徐提声质问:“你是想说,我父母没有感情,所以我爸在外面和别的女人有孩子也是有可能的?”   “不要歪曲我的意思。”   “你说他们政治联姻,就是这个想法!”   “我一直讨论的都是庭纾的身份。”   “可你主观上已经认定我爸在外有私生女,不是吗?”   程奕要不是先入为主,认定她爸出轨,正常人会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么?   庭纾再多绯闻,也不过是人为造谣而已,顾亦徐以往从没往这个方向想过,而程奕,竟然相信了?!   到最后,程奕似乎承认,没否认他对顾父的怀疑。   这个认知让顾亦徐心口如遭重击。   闷疼,难受不已。   闹到最后,他们各自思维已经不在一个频道上了。当理智褪去,争吵内容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情绪发泄占据上风。   程奕勉强镇定下来,他让顾亦徐等十分钟,各自消化下情绪,而后转身回房,不知道去做什么。   可顾亦徐却闷得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等程奕做好心理建设后,再出来时,被说服的一定是她。   又在避重就轻——   又是说些她无法理解的话,然后随时中止话题。   话语权只在他手里。   而她顾亦徐,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真的,特别讨厌这样。   可顾亦徐更讨厌和程奕吵架——程奕完全没有要与她争执的表现,因为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不需要辩驳。   这让她就像个单方面的疯子,对着一堵墙宣泄难过和气愤。   ·   ·   顾亦徐没等程奕,她直接拿了钥匙出门,被冷风一灌脖子里,瞬间冷静不少。   怒火稍减,随之涌上心头的,是浓烈的委屈。   她从没和程奕产生过激烈的争吵。他们都是明事理的人,不会胡搅蛮缠,顾亦徐谅解程奕因为他父母不健全的关系,对夫妻间的忠诚感到怀疑,可不代表,他能够这样去想她的父母!   直接开车出去,停在十字路口时,顾亦徐想接下去哪,珠山她是不想回了,免得被爸妈瞧出端倪,深云湾顾亦徐更不想回去,她不会吵架,脑子转的也没人快,指定又得憋屈死了。   顾亦徐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她竟然会因为去哪而犹豫。   最后,她想到上回跟顾箐告状后,都没听到什么风声,突然提起颗心,顾泽临不会被顾箐整死了吧?   她只是想顾泽临吃点教训,要是下场太凄惨,顾亦徐于心不忍。   他是死是活,顾亦徐得去瞧一下,给顾泽临打电话时,也不知道他手机干什么用的,没接,成天找不到人,难怪叔叔一家生气。   期间,程奕打了过来,顾亦徐不小心点到接听,程奕还没来得及说话,她飞快挂了。   本来想装作没看到不接。   但转念一想,她这样和顾泽临那混账有什么区别?   还是编辑条微信发过去。   大意是散散心,十分钟不够用,她得出门冷静几个小时。   果然,发完后,程奕没再打过来。   顾亦徐松了口气,把手机设置为静音,丢到一边。   她开到市中心别墅,通过住户人脸系统识别,驶入地下停车场。   和上次顾箐从正门进不同,她是从别墅地下2楼,通往停车场的另一处玄关入户。   所以当她一开门,就听到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或明或暗的彩光打到各个角落,地下轰趴厅、酒柜、小吧台上全是三三两两的年轻男女在聚众玩乐。   屋内一团乌烟瘴气,并不是说气味难闻,相反,室内香水的味道浅淡清馨,只是太过喧闹,欢声笑语中,顾亦徐从外面进入并没有被留心。   顾亦徐足足懵神好一会儿,酒水音乐、飘带气球,气氛灯萦绕结彩,人群中还有着黑服白领的礼宾穿梭,估计是房屋主人请了哪个派对公司专门布置,直到看见室内家具陈设、墙面地毯图案如此眼熟,才意识到她没有进错门。   ——这就是她借给顾泽临住的花园洋房。   而这栋房子,现在成了一群不知从哪来的陌生人的派对狂欢场所。   顾亦徐开车一小时,刚在车上平复好心情。   这一下,血压骤然飙升,她捂着胸口,免得背过气去,挨个地方找顾泽临。   最后在靠墙那边,看到一群男女围圈坐在沙发上聚众取乐,人群中心被众星拱月般簇拥着的,可不是就是她那败家弟弟?!   顾亦徐隔着几米,以正常语调喊人。   “顾泽临。”   起初两声没应,旁边突然多出个人,站在那儿,很快引起他们的注意。   这女生眉细目清,体态窈窕,穿件暗蓝圆领长袖的薄羊绒衫,白底提花缎面裙。面料朴素无华,衣服看不到logo,但明眼可见质感很好。   单从能看出牌子的那些,随便挑两样,梵克雅宝Fleurette系列白金耳钉,手上戴的那款价值两百多万的蓝色珍珠母贝表盘满钻腕表,足以说明这女孩身份不是一般人。   顾泽临这时才望过来。   顾亦徐脸色波澜不惊,但顾泽临见到她的表情,却像是见到鬼,心底一惊,从玩乐中抽身而出。   顾亦徐没看他,转身径直走到一个人少的地方,顾泽临很快跟上来,还没开口,就被顾亦徐不留情面,劈头斥责了一通。   她没有收敛语调,周围一些人闻声看过来。   顾泽临愣了下,他觉得顾亦徐今天不太正常,语气不复往日的平和,甚至有点咄咄逼人的气急。   但所有姐弟相处时,作姐姐那个总是忍不住动气,顾泽临习以为常。   何况和顾箐比起来,顾亦徐动气半点威胁都没有,倒没细究,服软认错安慰道歉一套下来,把顾亦徐气打消了大半。   隔壁沙发上有人没见过顾亦徐,顾泽临多有脾气啊,在她面前却完全是另一副面孔。   一人奇道:“这谁啊?”   他才从国外回来,邻座知情人告诉他们:“泽临她姐。”   男人想了下,“现在他家公司上班的那个?好像叫什么……顾箐的。”   那人笑道:“你说的那是正儿八经的亲姐,这位却是他伯父家的女儿,她爸就是顾氏集团的董事长。”   男人明显吃了一惊,“顾庆民?”   对方点点头,“除了他还有谁,要不然泽临能在这女的面前当孙子。不过她很少和我们一块儿玩,据说圈子里,也只跟应氏娱乐的大小姐走得近些。”   男人闻言,不由多打量顾亦徐几眼,失笑道:“小姑娘挺有脾气的。”   同伴附和:“可不是嘛,这堆大小姐里有几个好伺候。”   友人想起来,顺便提了一嘴:“那什么,伯父不是和顾家商量着——”   话说一半,等着回答。   显然是副饶有兴趣的语气。   “他是他,我是我。”   对方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我爸年纪大了难缠,差不多应付下就得了。”   自从他爸将公司交到大哥手上后,人彻底闲下来,整天没事干,尽逮着他瞎折腾。   烦。   可作人家儿子么,再烦不也得忍着。   他淡淡收回视线:“别管了,来喝酒。”   他们碰了个杯,这个年纪的男女没有不喜欢喧闹的,这里明显和那群玩咖不太一样。   闹中取静。   他们融入其中,却不沉迷于享乐。   作者有话说:   抱抱小可爱们~ 第87章   (上章情节有细微改动,删增后加了300+字,昨晚看的读者可以往前翻看下~)   凛冬夜幕之下,白色独栋洋房灯火通明。   在最繁华的市中心,以花木绿植为主题装饰的纯景观风格别墅,与周围无数由钢筋水泥构筑商业大厦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高楼林立中,唯独中心一小圈低平,宛如沙漠一点绿洲,别墅区内筑造人工湖。   临湖围绕低平的栏杆水榭,每一小块湖泊都与房屋后花园相接壤。   露天泳池的水纹印在温室花房玻璃上,碧波荡漾。   别墅一共分五层,地上三层,地下两层。   二楼以上都是卧室、书房、健身房等生活起居区,一楼为主客厅,附带中西式厨房、餐厅,满足会客、招待亲友的需求,客卧、佣人房和储物间都在一楼。   地下每层覆盖面积达400平的空间,则完全用于休闲娱乐,布置茶室、私人影院、瑜伽桑拿房、桌球馆等等。   如若只是顾泽临一个人住,地方绰绰有余。   至于卫生方面,每隔一段时间物业会派专人清扫,顾泽临除了吃喝开销,一应不愁。   顾亦徐给过他几笔生活费,权当暂时把人养在这一段时间“渡劫”,只待顾箐气消了,就让顾泽临该回哪回哪去。   可如今——   “这怎么回事?”   嘈杂背景音中,人声喧哗鼎沸,气氛热闹沉沦。   顾亦徐不适应这样过于浓烈的场合,被吵得不悦皱眉。   “这都是些什么人?”   “我朋友。”   顾亦徐难以置信,“这么多人,全你朋友?”   顾泽临解释:“我嫌闷,正好群里说大伙聚聚,我挺长时间没玩了,就约了十几二十个朋友过来组个局。”   扫过去乌泱泱一片,少说有七八十人,和大型聚会party容量差不多。   顾亦徐反问:“你看看,这是十几二十个吗?”   顾泽临耸肩,“其实这些我也不都认识,他们自己人带人,不是我叫来的。”   “真的。”他怕顾亦徐不信,“我就叫了周晏那帮人,还有他表弟。”   他念了几个名字,都属于平日里顾箐口中“一起鬼混”的那帮纨绔。   这群少爷们家世相当,是顾家正常交际圈里会碰到的那帮富家子弟,周晏几人和顾泽临算发小、铁哥们,臭味相投,穿一条裤子长大。   顾泽临自从被停了卡后,觉得丢面,不好意思和哥们开口借钱,叫这帮损友知道自己被亲姐压得翻不身,指定得笑掉大牙,所以他才来投奔顾亦徐。   今时不同往日,他和顾箐姐弟俩置气,心烦意乱,连平日贪玩的兴致都没了;加上囊中羞涩,裤兜没几个钢镚儿,只能把一概花销应酬能推则推了。   周晏他们两三个月找不到他人,纳闷不已,约了又不出来。   一群人私下商量好,找个时间杀过来看看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猫腻。   顾泽临实在逃不过,最后交代了实情。周晏听完差点没笑死过去,隔了两天,问清地址,凑了一帮人过来陪他解闷。   顾泽临正好闲得无聊,也就答应了。   ——谁知顾亦徐早不来晚不来,今儿偏偏撞上了。   顾亦徐瞪他一眼:“你存心跟我作对是不是?嫌闷不会自己到外边找个地方凉快去。是你之前说没地方住,我才把房子借你的!可你倒好,真把这当成自己家了?”   弄了一堆陌生人过来,搞得乌烟瘴气。   顾亦徐克制不住,本来满腔怒火,她不能朝程奕发泄,骂起顾泽临来倒是毫不嘴软,把亲弟当出气筒。   顾泽临感觉她心情奇差,虽然不明所以,但没计较,乖乖随她教训几句。   他一声不吭,倒叫顾亦徐觉得没意思。   她忍了忍,问:“他们要在这儿呆多久?”   “估计会玩挺晚。”   顾泽临随口说道:“大概,明天吧。”   “……”   顾亦徐登时火气又要冒上来。   “行行,我错了。”   顾泽临好言哄劝:“别生气嘛,他们都到这儿了,总不能现在把人赶走吧?”   这个道理顾亦徐何尝不懂,她只是心烦。   顾泽临忙改口,问起别的:“对了,姐你怎么突然过来找我?也不提前说一声。”   “看你死没死,”顾亦徐没好气:“替你收尸。”   顾泽临满不在乎地笑笑,“我这不活得好好的。”   他不仅活得好,还很滋润。顾亦徐白操一颗心,她看完顾泽临,知道这人没事,便不欲多待,准备直接走人。   但顾泽临挺久没见她,想和她说会儿话。   “姐,来都来了,就留下来陪我玩会儿。”   顾泽临伸手拉她,一碰才发现手冰的很。   是冻得。   屋内开着暖气,所有人玩到中途嫌热,都脱了大衣放到一边,所以顾泽临一时间没发现顾亦徐身上单薄,只穿了件打底毛衣,裙子材质也不保暖厚实。   再看脸色几分青白,身体轻微瑟瑟发抖,是被寒气冷到了。   顾泽临奇道:“穿这么少,不冷啊。”   他不说还好,这一提,顾亦徐才开始感觉浑身难受。她赌气从深云湾跑出来,连外套也忘了穿,之前情绪在头上,气血上涌,便没顾及身体冷暖。   她语气稍缓:“我快冻死了,去拿件外套来。”   意思就是肯留下来。   顾泽临给她拿了件自己的外套,说将就披着,顾亦徐闻了下衣角,有点烟味。   “嫌脏?”   她回:“谁知道你外套几天没洗了。”   姐弟间嫌弃是常态,顾亦徐虽这么说,也没脱下来。   顾泽临拉着顾亦徐坐回去,沙发上众人皆而停下,眼神都在往顾亦徐身上瞟。   里面有人喊了声:“亦姐。”   是周晏那小子。   他叫的其实是顾亦徐小名,“一一姐”,但听在耳朵里,和“亦姐”没有不同。   顾亦徐应了声,边上没见过她的人更加好奇,寻思这女孩到底是何方神圣?又是让顾泽临低声下气认错,嘘寒问暖穿衣,又是让周晏主动招呼的。   问了几句,方知这是顾泽临堂姐。   单单只是堂姐,他们不认得。   可一说是顾氏集团,顾董顾庆民的女儿,一干人瞬间提起精神了。   顾亦徐将落座时,余光顺带掠过顾泽临身边紧挨的那个女人——   匆匆一瞥,好像蛮漂亮的。   ……   等等!   顾亦徐猛然惊觉。扭头定睛看去,一个多小时前隔着手机屏幕看到的那张清丽面孔活生生出现在面前。   整个人惊得浑身一颤,半坐不坐顿在那。   这不是——   庭纾??   顾亦徐当场懵住。   她一眼不眨地盯着人瞧,庭纾侧目,与她视线交碰,随即柔柔一笑。   脸没有镜头前那么精致,但还是漂亮的,在普通人堆里显眼得不行,安然坐在那儿时,气质如空谷幽兰。   顾亦徐忽然想起和她有关的一个黑料,在参加某品牌方活动时,众小花笑意嫣然,唯独庭纾一人全程表情僵硬,不配合互动。   当时鼓吹家境好的通稿刚买不久,出席活动时公然黑脸,不亚于把自身往枪口上撞,接下来果不其然,庭纾在热搜榜被挂了两天,说她耍大牌、摆脸色。   可如今亲眼见了,给人感觉和传闻中截然不同,没有丝毫盛气凌人的观感,这人长相美艳中带一丝亲切,有种知性美。   而且最关键的是,顾亦徐在她身上隐隐感觉到有种熟悉感,仿佛似曾相识。   顾亦徐缓缓坐下,还在消化内心的震惊——   从下午那条微博来看,庭纾不是应该在医院养病吗?   可见她如今面色红润,哪里有病了的样子?   相比之下,因为期末备考几天都没休息好,加上心情不佳的顾亦徐,脸色苍白憔悴些,更像是个病人。   ·   ·   这里大约坐了二十人左右,有男有女,弧形沙发围绕中间茶几,形成大半个圆圈,与墙角对立的“缺口”可以自由进出。   在顾亦徐来之前,他们在玩酒桌游戏,每个人跟前立着一个酒瓶和玻璃平底杯,伏特加、威士忌、朗姆酒各款酒水都有。   短暂插曲中止了游戏,待顾泽临回来后,年轻人们继续张罗玩下去。   他们三言两语怂恿,让顾亦徐也加进来。   “怎么玩?”   顾亦徐不懂游戏规则。   众人七嘴八舌讲解一通,总结下来,就是升级版的真心话大冒险。   在游戏开始前,每人各自抽一张扑克,亮面公示,这张扑克代表“身份牌”。   上一个结束的人抽扑克,抽到牌的成为下一个“幸运儿”,她自己转盘,选择大冒险或者真心话,转到号数对应的人抽任务卡,提问上面的问题或者要求完成大冒险。   顾亦徐大致懂了:“所以被抽中扑克牌的那个人,需要选择真心话或大冒险。”   顾泽临欣然点头。   “如果没完成,惩罚是什么?”   对面一女孩曲指,轻弹瓶身,细长指甲碰到玻璃器皿,发出清脆的“嘀哒”声。   她扬唇笑:“罚酒呗。”   沙发前每人摆了个酒瓶,如果“幸运儿”选择大冒险,未完成任务自罚三杯,完成了换全员罚酒一杯;如果选择真心话,则要连续回答三个问题,若有一个没答出来,同样照罚三杯不误。   谁跟前的酒瓶最快见底,意味着他被惩罚的次数最多,而瓶身一旦空了,输家淘汰出局。   乍一听规则有些复杂,他们在原本游戏基础上,增添了许多花样。   顾亦徐班级聚会时女生们玩的,在这群玩咖眼里只是低端局,他们多得是乐子,眼下这个游戏只不过是最容易上手、调动气氛的一个。   若是别的,顾亦徐还乐意一试,但和酒沾边的,她是一概不碰。   刚想说算了,顾泽临却不愿叫她扫兴,说:“没事,玩吧。”   他看向一群人,半开玩笑:“大家体谅下,我姐酒精不耐受,她喝不了。”   “那怎么行?”   有人起哄,“这惩罚不喝酒还有什么意思?”   “对啊。”   “哈哈还不如改成喝茶算了。”   “……”   顾泽临退让一步:“那她输的酒我替着喝,行吧?”   这下反对声音立即小了很多。   对面那个女孩眼珠子一转,最快答应,笑吟吟说:“好,就这么办。”   桌上转盘是可拆卸的,他们调了下数字号码,加了个23号。   顾亦徐当即明白了——这桌上所有玩家,包括她在内,一共有23人。   何蕴西拿出一副扑克牌,去掉大小王,不同花色的牌有52张,再减掉另外22个人的身份牌,顾亦徐从剩下30张中,抽出一张。   是红心Q。   何蕴西又从另一副扑克里挑出红心Q,丢进原本22张的牌池里,洗好,垒成整齐一叠,像个小长方块,接着问:“上回到谁结束的?”   上个结束的是周晏。   他坐直身体,在牌堆里抽到方块3,牌面对应的人是个男生,他选了真心话,转盘时指针指向9,代表第9个加入游戏的人向他提问。   而第9个人,恰好是庭纾。   顾亦徐不由凝神,看向她。   庭纾翻了一张真心话。三连问的游戏规则是第一次问的是卡片上白纸黑字的问题,剩余两次则围着第一问,自由发挥。   众人好整以暇,准备看这位大明星怎么刁难“方块3”。   顾亦徐却另有心事,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庭纾和“方块3”身上时,她扯了下顾泽临衣角,问:“她怎么会在这?”   “谁?”   顾亦徐眼神指了下,“庭纾。”   顾泽临噢了声。   顾亦徐奇道:“也是周晏他们喊来的吗?”   她心想,以前似乎听到过周晏这群人喜欢找刚出道不久的女明星、模特当女朋友,底子干净,带在身边既好看,又有面子。   他们够精明,也够薄情,不谈感情,反正那些女艺人能真心爱上自己的可能微乎其微,不过是彼此资源互换,各取所需罢了。   但顾亦徐一向对这种行径不予赞同,她在感情上趋于保守,无法理解三天两头和换衣服似地换情人。   谁知,顾泽临下一秒出声:“不是。”   顾亦徐微微一愣。   那边,庭纾前两个提问中规中矩,最后不知道问了个什么少儿不宜的问题,将那男生逼得面红耳赤,答不出来,闷头连灌三杯。   “哇——”   众人放肆嬉笑,拍掌喝彩声不断。   “最后那个问题太绝了!”   “大明星就是会玩。”   “靠,厉害啊。”   “……”   在一片嬉闹声中,微讽被隐藏在褒奖声下。   顾亦徐耳边,听见顾泽临在说:“庭纾是我叫来的。”   “她算是——”   顿了下,似乎也在犹豫两人间的关系。   语气不太确定。   “我女朋友?”   作者有话说:   猜一猜24号是谁~ 第88章   顾亦徐表情愕然。   她听到了什么?   ……   庭纾——   跟她弟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顾亦徐脸上的诧异太过明显,原本少许踌躇的顾泽临见到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很惊讶?”   “这有什么奇怪的。”   他下巴随意指了指周宴表弟周竟旁边的女孩子,长相精致可爱,身量苗条纤细,皮肤很白很光滑,放眼看去,给人印象最深是包裹在高腰紧身牛仔裤下的两条腿,又细又长。   “那是最近网上很火的小模特,叫苏苏还是簌簌,拍平面杂志的。”   顾泽临说:“这女的特能作,特爱折腾,三天两头惹麻烦,但周竟喜欢这类,成天带在身边。”   长得软妹,身材御姐,反差感吊人胃口,有点小脾气也乐意宠着。   “可姐你信不——”   顾泽临嗤笑:“我保证不出半年,不,三个月不到,他身边就要换个人。”   他没有直接向顾亦徐解释,他与庭纾如何,而是把话头抛到周竟和他女友,说他们之间的关系。   情浓时怎么折腾都行,是情趣。   可一旦玩腻了,一拍两散。   各自门儿清。   他提的隐晦,旁敲侧击两句,顾亦徐慢慢回过神来。   随即,内心泛起一阵不适。   顾亦徐知道与她同龄的这一代小辈中,不乏年少有为的,比如堂姐顾箐,也有玩物丧志的败家子,好比应柠她哥。   应暄这群人打小面临各种诱惑,见得妖魔鬼怪多了去,他们自恃资本,有家里人兜底,所以放纵肆意,行乐至极,在外人眼里有光鲜亮丽的一面,也有放荡不堪的一面。   顾亦徐以前虽然觉得顾泽临贪玩胡闹,可心底还是把他当弟弟看,年纪小,不懂事,等以后长大就好了。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清楚意识到,记忆里那个淘气顽劣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一个成年男人。   ——还是个游戏人间,将情感视为玩物的花花公子。   他在自己面前撒娇卖好,但在外人面前,却是个玩世不恭的顾大少爷。   “姐,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交个朋友不挺正常的么?”   ——此“朋友”显然非彼朋友。   但顾泽临口吻太过自然,不觉得这有哪里不对。   顾亦徐心绪沉下几分,抿唇不语。   酒桌上游戏没停,有个女生被抽到,爽快选择了大冒险,要求是和在场一名异性咬饼干接吻。   她直接挑了边上的男生,两人似乎认识,细长条的饼干在唇对唇中一点点消失,最后嘴贴在一块,一触即分。   眼神却暧昧到不行。   周围人揶揄哄笑成一片。   ——这才是他们玩游戏的目的。要么吐真,要么罚酒,气氛已经活跃到顶点。   顾泽临闻声,抽空往最闹腾的地儿瞥一眼。   顾亦徐忍不住问他:“庭纾炒作的那些绯闻,你都知道吗?”   “哪些?”   他对花边八卦不怎么上心。   顾亦徐把下午看到的,连带身世通稿简单说一遍,刻意压低音量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   众人兴致都在头上,欢笑喧阗之中,即使庭纾就坐在边上,也没能听见两人谈话内容。   顾泽临点点头,同样低声回:“差不多,她之前和我提过,我同意了,就找了个团队给她包装营销。”   这是几个月前的事了,那时顾泽临资金充裕,放了话下去,他想要捧一个女艺人,有得是人搭桥牵线帮忙。   顾亦徐嘴角抽了下。   ——这个坑姐的家伙!   要是他提前知会一声,她何至于跟程奕吵起来,真是把她害惨了。   有了顾泽临的授意,难怪庭纾能毫不收敛,大肆宣扬,不担心被顾家追责,连通稿都买到正主跟前!   顾亦徐气得直想打人,照他背上狠狠锤了几拳。   还没打几下出气,上一轮结束的人翻牌,是红心Q。   到顾亦徐了。   场上目光跟着齐唰唰投到她身上。   众目睽睽下,顾亦徐悻悻收手,去拨动转盘。   描金花纹的漆器表面,一根金属指针急速转动几圈,最后晃悠悠停下。   指向一个数字,8。   这遭变故,巧合地让所有人哑然失笑。   因为第8个加入游戏的人——是顾泽临。   这手气够绝!   两姐弟还撞上了。   周晏哈哈大笑:“亦姐开局手气不错啊。”   顾泽临估计也觉得有趣,忍笑问:“你选哪个?”   “真心话。”   他摸了张牌,问题是“有没有被情感背叛,或者背叛他人的经历?”   其实玩这种游戏,情史越简单干净,越没有压力。   顾亦徐秒答:“没有。”   顾泽临一点不意外。   剩余两问他可以基于此继续追问,但不能离谱太多。   他将纸牌在手指上翻转,低垂脑袋想了会儿,出声:“你有没有事瞒着我。”   ——隐瞒也算“背叛”的一种。   顾亦徐心想这问得好奇怪,连带一圈人也被这个冷不丁的题外话愣了下。   他补充了句:“这是第二个真心话。”   “……怎么了,干嘛这么问。”   “随便问问呗。”   顾泽临道:“我还能为难你吗?”   相比挖掘隐私,顾泽临只是问了特别表面的东西,放水放的惨绝人寰,顾亦徐顿时了然。   刚想说没有。   临出口前,忽然想起程奕。   顾亦徐:“……”   顿了顿,她心虚道:“有。”   顾泽临眼神顷刻微变,“第三个。”   “姐认为我会做出伤害你的事吗?”   这回顾亦徐答得很快:“不会。”   “为什么?”   “你不敢。”顾亦徐说:“我还不了解你?有贼心没贼胆,从小被我打得不少,翻脸没几个小时又眼巴巴凑到我跟前来,问我要不要出去玩,可以给我讲故事唱歌。”   顾泽临从小欠揍,招猫逗狗样样干绝,没被大人打残,纯粹因为本人太会卖乖,长得俊秀可爱,顾亦徐和他一比,那点撒娇手段完全不够看。   他能把全家哄得服服帖帖,顾箐除外。   小时候总惹顾亦徐生气,赌气不理他时,便主动凑到跟前小声说:“姐姐别生我气,我错了,你和我玩玩嘛~”   “姐姐看看我,看看我~我给你讲故事听啊,辛巴达船长和他的七次航海故事,好不好……”   他讲了一星期都没讲完,顾亦徐气早就消了。   顾泽临怔愣住。   随即明白了什么,笑了笑。   “对。”他像是喃喃自语,“我怎么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这个环节不痛不痒揭过去了。   瞧见是顾泽临提问,这一群人自是知道问不出什么猛料,听完回答,神情也谈不上失望,纷纷催促下一个。   顾亦徐从牌堆里抽了张,草花A。   竟然是对面那个女生。   那女生隔桌相对,不知为何,眼神一直有意无意朝她身上瞟。   顾亦徐不认识她。   问了顾泽临,才知她姓何,是何家的人。   何家旗下酒店管理集团拥有国内排名领先的知名品牌,凡是普通人能叫得出名字的顶级豪华连锁酒店,大多属于何家产业。   乍一听何蕴西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何家这代小辈不少,五六个女孩子年龄相仿,顾亦徐没一个认识,还真的记不住。   但对方若有若无地打量,让顾亦徐留了个心眼。   顾泽临后来心思没在游戏上,只顾着和她说话,庭纾被冷落在边上很长时间,也不动气。   她和邻座的人聊天,注意力却搁在这儿,因为她见缝插个针,过来十分自然地搭上话,整个人特柔,没有镜头前的明星架子,声音好听亲切,随顾泽临叫她“姐”。   “……”   顾亦徐表情有一刻尴尬。   不知道怎么接。   庭纾年纪比她大,这么称呼实在太奇怪了。   她不明白为何庭纾的语气能这么自然随和,反而她成了替人尴尬的那个。   ·   ·   不知不觉间,每个人身前的酒瓶液体少了一大截,有几人的快要见底,至多再来一两盘,马上淘汰出局。   气氛愈演越浓。   场上节奏也在加快,几乎是一个环节结束,迅速轮到一个人。   年轻男女们意趣十足,即将等待第一个出局者。   可想而知,第一个game over的人会受到怎样的戏谑奚落,他们玩的花样层出不穷,谁都不想当被捉弄最厉害的那个人。   顾亦徐运气不错,她一共只被抽中四回,每回选的都是真心话。   这群人越到局末越兴奋,问起来更加露骨大胆,顾亦徐后面招架不住,三次有两回没答上,顾泽临都替她喝了。   而其余人未必有这样的好运,尤其是运气不佳,隔几轮就被抽中,酒面下去的速度也是飞快。   何蕴西便是属于运气差的那一批,她只剩下层瓶底,是酒水最浅的那几个人之一。   但她姿态气定神闲,似乎并不着急。   顾亦徐余光不禁看了几眼何蕴西。   对方察觉到,回望过来。   顾亦徐感觉她的态度很微妙,不是善意,但也说不上恶意。   她很肯定这是第一次见到何蕴西,可对方似乎认识她。   而何蕴西是善是恶,顾亦徐很快就知道了。   在顾亦徐第五回 被抽中时,她对前两回“蓄意”满满的真心话心有余悸,选择了大冒险。   她的任务是——   “给通讯录最近一次联系的异性打电话,说你现在非常需要TA,并且在一小时内,让对方来到身边”。   此牌一出,所有人都以理当“罚酒三杯”的打趣眼神,看向顾亦徐。   毋庸置疑。   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给异性拨打电话,不算难。难的是让对方赶过来,而且时限一小时以内,每个人都不好说最近一次联系的人是谁,如果是外卖员,或者是别的什么人,这个任务绝对不可能完成。   除非——   那人正好就在这儿。   而顾亦徐今晚实在太走运了!   她在挂了程奕电话后,仍不死心,又给顾泽临打了一次。   尽管顾泽临没有接,但他恰好就是顾亦徐最近一次联系的异性!   顾泽临从沙发夹缝里找到自己的手机,打开一看,果然好几个未接电话,全是顾亦徐打来的。   事态发展完全超乎预期。   众人诧异之后,不得不叹声服气,除顾亦徐外,全部人准备闷头灌酒。   “慢着。”   何蕴西横插一句。   她微微笑道:“我们看到的是泽临的手机,可你的呢?”   “你能保证,这段时间没有任何人联系过你吗?”   “没有人打过你的电话?”   顾亦徐被她轻飘飘的语气,引得陡然不安。   刹那间,她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她好像……   忘了一个人。   从打开静音后,她再也没看过手机。顾亦徐隔了三个多小时,再看时,上面赫然显示二十几个未接电话。   何蕴西瞥见,笑意愈深:“看来罚酒的另有其人咯。”   ·   这个乌龙搞得一群人心态骤变,和蹦极似地一上一下。   某些处于“危险线”上的人成功逃酒,不由松一口气。   但再看顾亦徐的眼神,却不那么友好了。   他们和顾亦徐不熟,下意识往坏的地方想,以为她有故意的可能。   顾亦徐张了张嘴,有什么都没说。   她心里一片乱糟糟的。   顾泽临再替她喝酒时,这时有人不乐意。   何蕴西道:“每次都让泽临替你喝,是不是太摆谱了?”   她倏忽轻笑,“大家都在按游戏规矩走,偏偏有人搞特殊,这里头也有不少女孩子,谁是天生爱喝酒的?”   只差把“玩不起”三个词刻在顾亦徐脑门上。   ——先前明明是她最先答应可以由顾泽临替酒,如今到了局末,却改口反悔了。   何蕴西挑的时机刚刚好。   其余女生早已颇有微词,原先碍于顾泽临颜面,没有直言,如今何蕴西率先起话头,个个从善如流起来。   周竟的女朋友,那个叫susu的模特儿哂笑:“我也都不会喝酒,阿竟帮我喝?”   另一个女生接道:“你管他喝,我也管我男人喝,那大家伙都不用玩了。”   其余女孩们也在附和。   顾泽临脸色沉下来,庭纾很有眼色地不出声,将自己置身事外。   顾亦徐被架在高台,不上不下。   她不能喝酒,顾泽临若是再维护她,只会惹得众人不快。   脑子里全是乱的。   一下想着那二十几通未接电话,一边身处进退维谷的状态。   何蕴西和susu、庭纾那类人不同。   她出现在这里,和顾泽临、周晏等人的说话份量一样重,一旦较上真,没人能跳过她。   事后回想起来,顾亦徐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想的,竟然鬼使神差,接了程奕的电话。   而程奕听了她的话后,一句没有多问,真的在一小时内赶了过来。   从深云湾到市中心,避开车流高峰期,路程至少也要40分钟。   晚上九点以后,路面车辆稀少,不会出现堵车,可顾亦徐依然不知道——程奕是如何做到在电话挂断的半小时后,出现在她面前。   那人身影修长挺拔,深色连帽开衫拉链外套竖起高领,挡住鼻梁以下小半张脸,皮肤素白,鼻尖冻得一点发红,凌乱黑色刘海堪堪遮盖额头,露出那双潋滟逼人,色泽异常黯淡,却锐利到令人不敢直视的眼眸。   这么个年轻俊美的男人,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个刚二十岁出头,身姿矫健、唇红肤白的大男孩儿忽然出现在眼前,所有人皆而一愣,目光不自觉停留十几秒。   眉目堪称疏冷淡漠,可架不住长得那叫一个赏心悦目,好看地跟幅画似的。   程奕胸腔微微起伏,鼻尖喘着热气。   是急的,也是超速开车赶过来一趟,身体热的。   他站立环视一圈。   从顾亦徐的脸上,看到桌面零散的扑克、转盘、水晶珠子……玻璃瓶中五颜六色的酒液,最后,再重新落到她的身上。   落到她披着的那件,明显属于男士的夹克外套上。   顾亦徐一看到他的脸色,怔然醒神。   被冲昏的头脑猛然回神,后知后觉自己在做什么……为了一个酒桌上的滑稽赌约,所谓的冒险游戏,将他当个小丑戏弄。   而显然,程奕很快也意识了这一点。   他整个人的气质陡然变了。   被顾亦徐一通电话不分事由叫过来,因担忧急切,一路上根本来不及思考,去想为什么突然肯接电话了,为什么突然让他来到一个陌生的地址……为一个人抛却冷静理智,然后,他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晚上七点的飞机,六点前要到机场。他和顾亦徐争吵之后,预计用十分钟时间回房收拾衣服,把证件带上,之后剩下的一个小时,准备安抚好顾亦徐的情绪,然后赶去机场。   但转眼间出来不见人影,自从打了一个电话之后,她再没有接听。   程奕只能等她消息。   她说一句别管,要安静。   他就真的不敢打扰。   一个人对着手机,反复看那条消息,读了几十遍,确定语气是真的让自己别去找她,而非故意闹别扭、说反话。   程奕沉默良久,然后取消了航班。   讲座在明天十点开始,他当时还能正常思考,暗忖片刻:飞机两个小时,加上机场到举办地的时间,得出结论只要他能在明早五点前搭乘飞机,时间上还来得及。   于是和导师声称有事,临时把航班改到凌晨,他重新订票,期间还有两个深夜航班,拿不准顾亦徐什么时候才肯回来,所以订得是最晚的那个,凌晨四点。   直到晚上八点后,顾亦徐隔了三个小时,依然没有任何音讯,没有一点和解的意思。   程奕承认,那一刻他真的慌神了。   接下一个小时内,每隔两分钟打一次电话。   但凡顾亦徐看一眼,都会知道程奕在找她。   可她被庭纾分了神,被游戏分了心,全然忘记他们是从认识以来,第一次发生争吵,她第一次因为生气跑出来,程奕怎么可能不担心?   此刻程奕看到这个派对场景,短短瞬间,接受到的信息足够多,心底猜测与现实很接近。   ——顾亦徐不是改变心意,而是有某个必然的原因,需要他的出现。   也许是个赌约。   也许是游戏。   但真正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   从来、没有人敢如此戏弄他。   目光挪向顾亦徐,很慢,但压迫感十足。   她曾经在程奕身上看到过如此郁躁、隐忍的神色,是他失控梦魇,意外重拾遗失记忆的那晚。   可现在比那晚之外,还多了更深层的意味。   失望、难以置信。   ……   短短片刻,她清晰读懂程奕从诧异,转为压抑怒意,最后面色一点点沉下去,森寒无比。   他望过来的眼神,如此冰冷陌生。   外面天寒地冻,可天再冷,也比不上此刻。   冻到她骨子里——   程奕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她,即使在他们初相识,对她观感极差时,也不是这样的。   因矛盾,不被理解激化的浑身热血,骤然凉了下来。 第89章   几乎所有人,在看见程奕的第一眼,都会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因为他实在生得太好看了。   围成一圈的弧形沙发上坐着二十几人,里面不乏家世显贵,养尊处优长大的少爷小姐,像周晏、何蕴西这些人,有钱有颜,从小到大身边受到的诱惑本就多,平日里见的花花草草就更多了,什么样的俊男美女没见过?   可能够长成程奕这般出挑惊艳的,真心不多见。   就连一直混迹娱乐圈,与众多流量小生拍戏合作的庭纾,都不经意间被程奕晃了下眼。   好半天,这群男男女女方才回过神来。   人堆里立即引起一阵轻微骚动,投过来的各种目光意味不明,其中有好奇、惊羡、赞叹……也有嫉妒、探究……   程奕始终冷眼旁观。   仿佛被人群聚焦的不是他。   因为心情极差,面沉如水,浑身散发着疏离生人的气质,冷得快凝结出冰来。   见到这般难看的脸色态度,顾亦徐一颗心猛地跌到谷底。   顾亦徐一通电话,还真把人叫来了。   既然人已经到了,那接下该做什么?   当然是接受惩罚。   除顾亦徐外,全员罚酒一杯。   而这一杯酒,直接“送走”了不少人,两男一女被淘汰出局。   选择大冒险就是这个好处——杀伤力范围覆盖全场。真心话一个没答要自罚三杯,纵使全答上了,最好的结果也只是无功无过,哪里比得上大冒险刺激?   然而此刻没人顾得上埋汰出局的三个倒霉蛋,大家感兴趣的显然另有其人。   女孩们皆兴致盎然,十几双眼睛只顾往程奕身上瞅。   有个撩耳齐短发的女生胆子比较大,笑意盈盈问道:“这位帅哥,要不赏脸和我们一起玩呀?”   “对啊。”   “来和我们一起玩游戏——”   其余几个女生跟着笑。   “特别简单,一玩就上手。”   “再不行,我们可以手把手教你呀。”   起哄声中,顾亦徐以为程奕不会同意。   毕竟他看起来在隐忍情绪,顾亦徐克制不住站起来,顾泽临却将手搭在她肩头,不由分说将人按回去。   眼神凝住,定定打量着程奕片刻,顾泽临低声说:“你不想看看他会答些什么?”   “……”   顾亦徐一怔。   但程奕竟然应道:“好。”   “玩什么?”   之前出声的短发女生眼睛一亮,道:“和真心话大冒险差不多,先抽一张身份牌,然后……”   余光瞧见顾亦徐和别的男人姿态亲密,脸色不禁更森寒几分,袖口下拳头捏紧,骨节突显发白。他迈开长腿,走到桌边,短发女生招呼,让程奕坐到她身边,但程奕径直从桌下拖出一张矮脚软凳,坐下。   他的位置落得很巧,刚好是圆弧型长条沙发往外的唯一过道,那个圆上的“缺口”处。   程奕接受事实,刹那间改变思维,以一种“因一通电话不分青红皂白地赶过来,只是为了玩完这场游戏”的平常心态处之。   全程下来,没往顾亦徐那边再瞥一眼。   刻意冷落表现得很明显。   描金银漆的金属转盘重新卸装号码牌。   4号、12号、19号出局。   他捻张牌,反扣在桌面上。   黑桃K。   最后一名玩家姗姗来迟。   伴随“咔哒”一声,指针表盘复位——   24号入局。   ·   ·   程奕脑子好使,不用人解释,看过一遍玩法,心底明白了七七八八。   凳子高度有限,他收着腿,手臂支在膝盖和脸之间,不动不笑,就这么静静看一群人闹。   那种置若罔闻的孤高范儿,尤其是在不经意间透露出的那股清冷,在这种夜景迷离,五光十色诡谲又热烈,灯光与酒色红绿相映,争喧哗然的场合中,真的太特别了。   ——特别勾人。   沙发上,那群小姐妹的眼神悄然变了。   游戏再继续时,顾亦徐心不在焉。   程奕是她找来的,可如今把他拖入这场游戏中,却并非她的本意。   程奕从所未有的冷漠态度,将顾亦徐逼退三舍,想开口,又犹豫着不敢上前。   顾亦徐一心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中,直到顾泽临推了下她胳膊,“姐,到你了。”   转盘上,指针指向数字“23”。   顾亦徐成为本轮提问者,而被提问的那个,是周晏。   周晏斜着脑袋,冲她扬下巴。   顾亦徐轻咳一声,连忙定了定神:“你选哪个?”   周晏随口道:“大冒险吧。”   她抽了一张大冒险。   照上面一字一句念:“你对自己身体的哪个部位最满意?并展现给大家看。”   “脸。”   大家噗嗤笑了一通,真够臭美的。   牌上附有小字提示,“嗯,不行……不能回答脸或手。”   周晏:“……”   “你再换个地方。”   闻言,一群人促狭地笑起来——   不能是脸和手,那不得是身体上偏隐私的部位么?   周晏无奈笑了笑:“亦姐,放过我吧。“   顾亦徐也为难:“规则如此,我没办法啊。”   其余人则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催促一个大男人别扭捏了,该脱上衣脱上衣,该脱裤子脱裤子,赶紧的。   哄笑声中,周晏只能掀起半高领薄款毛衣的下摆,露出截紧实腹肌,算是“最满意的身体部位”,男女都爆发出哄然笑声。   他冲顾亦徐眨了眨眼睛,问:“这样行了不?”   衣服拉到一半,语气中不自觉几分亲热,简直像是特意把身材展现给顾亦徐看。   顾亦徐:“……”   “可以。”   出声的那一刻,程奕蓦地盯视过来。   嘴角轻扯,那抹极尽讽刺的笑容,不知道是笑她,还是笑自己。   失踪断联几个小时的人,让他别管,想要图个清静。   原来就是和别人在玩这种游戏啊……   旁边腿挨腿坐个男生,还不够,当着自己的面,与另一个男人调情。   这就是顾亦徐的“清静”方式?   程奕垂目敛色,看着跟前酒杯中的琥珀色液体。   所以他到底在期望什么?   ·   ·   周晏完成大冒险任务,除他以外,所有人都要喝酒。   程奕以往不碰酒,是认为酒和烟一样,只是排解压力的方式,他并不需要,所以两样都不沾。   但今晚,他突然觉得有必要了。   酒杯送到嘴边,动作看似缓慢,实则一饮而尽。   干邑白兰地由于自身独特的回调,口感柔顺,没有灼烧感,与白酒、威士忌基酒同为高浓度蒸馏酒液,却被馥郁的花木果香冲淡入口刺激感。   这种喝法对于顶级品质的白兰地简直是种浪费,但在场哪个不是在借酒玩游戏?又不是真的来品酒。   声色犬马,男情女爱,莫不过如此。   至于口感如何,倒成了其次。   在周晏之后第二轮,被抽中身份牌的是程奕,他选择真心话。   新手的第一局似乎都格外走运,好比顾亦徐当时是由顾泽临来提问,所以不痛不痒地绕过去了,程奕同样处于新手保护期,抽到的真心话竟然是:“你喜欢吃蔬菜吗?”   众人各自暗暗呿了声。   失望之余,还很不解——   这样的弱智白痴问题,是怎么混进他们酒桌上的?   基于是否喜欢吃蔬菜,后面两问再怎么绞尽脑汁想,左不过就是问了饮食习惯之类的,等同于白问,他们还是没有打听到程奕半分隐私。   女生们唏嘘不已。   不过好在,幸运之神在几轮后,站到了程奕的对立面。   一局结束后,由女明星庭纾抽牌。   看到牌面时,她微挑了挑眉,展示给众人看:“是黑桃K。”   程奕神色淡然,抬手拨动转盘。   指针定定指向15。   第15个加入的,是周竟那个模特女友susu。   从指针显示本轮由15号提问开始,susu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当她翻开真心话的牌面时,笑意更是没停过。   “唷——”   她存心吊人胃口,声调拖得又长又慢:“这个有意思了。”   所有人好奇又兴奋的目光聚集过来。   “你是相信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   哇噢——   众人眼神立即八卦起来。   拜托,这可比爱不爱吃蔬菜有意思多了好么?   程奕道:“前者。”   意思等同于——   他属于一见钟情的那类!   女生们眼睛登时亮了,那神色瞬间不一样——她们今晚和程奕不正是初遇?!   susu翻着纸牌,“还没完呢。”   “下一个,在座有没有你感兴趣的异性?”   在场众人与程奕都是第一次见面,如果有,也算“一见钟情”的范畴,没偏题。   “有。”   程奕的两个回答,挑起了所有人敏感的神经,susu颇为得意地笑,紧接着,又抛下一个平地惊雷:“你觉得她会对你有意思吗?”   如果她喜欢上程奕,那也等同于一见钟情。   这个问题原本毋庸置疑。   但此刻,程奕内心微有波澜。   他想起他们这段时间的争吵,隐而不发的矛盾,最后,再想到她身上披着别人的外套,半个身子依偎进对方怀里,罚酒时理所应当地等着那人来喝……   或许最开始是愤怒,想要扯开那两个人,直接厉声指责,但转念一想,他像是个跳梁小丑,被喜欢的人召之即来。   而来到这后看到的一切,也像是一个笑话。   怒极生悲。   失望至极,便成了彻骨的寒。   他万念俱灰。   程奕倒了杯酒,在所有人未反应过来前,抬手送到嘴边,饮尽。   灌得又快又猛,下巴一抬,那帅气果决的气劲把一群女孩子看得异彩连连。   一杯完,接着又是一杯。   他沉闷着,连喝完三杯。   不作声。   却是无声的回答。 第90章   “……”   顾亦徐呼吸一窒。   她从没看过程奕喝酒。   这是程奕第一次在她面前喝酒,动作迅猛干脆,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杯中酒液一次性灌入喉管。   即使白兰地独特的木质调弱化入口时的剧烈灼烧,但蒸馏酒的酒精浓度摆在那,尤其对于几乎从不碰酒的人而言,突然大量饮酒,后劲绝对不会小,严重时还会引起头晕、恶心,呼吸道和消化道不适。   三杯下肚,程奕面不改色。   神色如常,似乎完全没受到酒精任何影响。   目光扫过一圈众人,语气轻描淡写,问:“接下到我翻牌了?”   “……”   静默片刻,女生们面面相觑。   拿捏不住最后一问上,程奕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主动罚酒,算不算间接否认?   也就是说,他心底认为对方没有和他一样的意思。   原先那两三个心思表现最为活络的女生,以齐耳短发女生为首,神情瞬间黯然几分,望向程奕时目光不由变得幽怨起来。   ——她们又是招呼又是示好,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想来,程奕所指的那名异性不是她们了。   susu笑眼弯弯,觉得这游戏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把手上那张任务卡丢回真心话牌池里。   她倾身洗扑克牌,而后递给程奕:“来,抽张。”   随意选了一张身份牌。   翻开。   ——草花A。   何蕴西歪头看向程奕,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指尖在桌面随意点两下,神情有些郁闷。   “怎么又是我?”   隐隐无奈抱怨的语气,让大家乐得不行。   susu收回扑克放到桌上,揶揄道:“西西姐,抽中你的又不是我们,这话你该对他说去。”   何蕴西笑了笑,她不是玩不起的人,抽到该怎么就怎么来,真心话敢说,大冒险敢做。   只是今晚三番两头被抽中,玩得再开,也架不住给这么折腾啊。   眼见酒瓶即将到底,何蕴西胜负强,多少不甘心。   她选了真心话。   “初恋发生在什么时候?”   这是卡牌上的问题。   “初中。二年级。”   众人听到这个问题,挤眉弄眼,第一反应都是嘿嘿直笑。   何蕴西情史丰富,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每任交往的对象没有定数,文艺些的有画家、钢琴家、摄影师、导演,也有理性严谨的科学家、工程师等等。   但他们的相同点是,无一不是各自领域的优秀才俊,年纪轻轻才识出众,最后还都死心塌地喜欢上了何蕴西。   可见这人是有多大的人格魅力。   她纯粹无聊时,谈个恋爱打发时间。若是感觉对方控制欲过强,引起反感,或者单纯没了新鲜感,便主动提出分手,一拍两散。   或许正因为她对所有恋爱对象都是可有可无的状态,激起了男性强烈的征服欲——光是想想,让一个天之娇女乖乖臣服,无可救药地爱上自己,那获得的极大心理满足感,将远胜过一切。   但何蕴西偏偏不遂人愿。   以她的长相、身材、门第,以后有的是优质男人排队等着挑,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第二问。   “一共有过几段感情?”   何蕴西摇头,“认识的人都知道,我谈恋爱不讲感情,只讲感觉,感觉到了,比什么都有用。”   此话一出,周围低低地“哟~”了声。   周晏更是直接竖起大拇指,心服口服:“西西姐,论感情还是你会玩。”   气氛被轻易挑起来,三言两语间又涌向另一个高峰。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那最有感觉的是哪段?”   “请具体描述对象和原因。”   何蕴西托腮,细想了会儿,笑道:“本来想说是第二个,那是个物理学家,做研究理论的直男浪漫起来很硬核……也很致命。但现在看来么——”   顿了顿。   语气意味深长:“应该,还有比他更有趣的人。”   ·   ·   而这次真心话,说者有意,听者也有心。   顾亦徐终于记起来,这人到底是谁——为何何蕴西从头至尾盯着她不放,存心挖坑让她跳,刚才大冒险环节蓄意刁难一回后,又适可而止收敛,不再过分为难,免得让顾亦徐记上仇。   在八月份初,应柠失恋醉酒的那晚,在口中骂了这个名字不下二十遍,说何蕴西这贱人敢给她下套,背地里玩阴的。   而当时,两人起了冲突,好像就是和一个男的有关,眼下重提起何蕴西诸多情史,顾亦徐方才恍然醒悟,将这两件事联系上。   应柠险些着了她的道,掉进阴沟里,气不打一处来,然而即使她和何蕴西互生龃龉,两家大人利益纠葛,再不喜欢也只能忍着,面和心不和,皮笑肉不笑。   权在私前。   他们活得光鲜亮丽,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所以哪怕顾亦徐之后再问俩人到底发生什么过节,应柠死活不肯说——把顾亦徐搅合进来没用,还容易把事情闹大,更不好看。   应柠与何蕴西两人针尖对麦芒,而顾亦徐和应柠交好,是圈子里众所周知的事情,何蕴西自然连带记上她,和顾亦徐不对付。   所以今晚那些个暗戳戳的小把戏,是这人故意的。   顾亦徐品味过来,心里不快。   她不像应柠,没这么多顾虑,顾家和何家在生意上没多少牵扯,何蕴西想给她使绊子,不敢摆在明面上,暗地里实则小动作不断。   顾亦徐不悦蹙眉——   莫非,是认准了她比起应柠,更加好拿捏是吗?   ·   ·   何蕴西尚未发觉自己处境暴露。   她找到了个更感兴趣的对象,注意力也从顾亦徐身上挪到别处。   到了后面,女孩们都盯上了程奕,每人追问起问题时,也是毫不手软。   程奕似乎也很配合。   随着众人心意,一直选择真心话。   但过了一段时间,酒过三巡后,大家都发现了端倪。   从那个问题之后,他变得兴致缺缺,不论问什么,只想答愿意答的,一旦触及隐私,只是罚酒。   ——他一点也不在乎游戏输赢。   其实,程奕已经不耐烦了。   他从被叫到这里时就开始憋火,忍耐,想直接走人,又觉得那样太损颜面,留下来玩了局该死的游戏。   真的烦。   若有若无打量过来的目光令人厌烦,游戏一直在情爱欲|望上游走,摇滚背景音乐渲染气氛,引得人心浮躁……   程奕心烦意乱。   一直调节得当的情绪隐隐有崩溃的预兆,快装不下去了。   而偏偏此刻,他又被抽到了。   程奕深吸一口气。   极力忍耐——   也好,跟前的酒瓶三杯之内肯定倒空。   拨动转盘指针,这回停下时,针尖指向5。   不是冤家不对头。   何蕴西唇角微扬,5号恰好是她。   不出意外,程奕又选了真心话。   ·   ·   到何蕴西提问,她探身拿了张真心话,还没看,拿到一半动作顿住,又把牌放回桌面。   意外之举引起所有人的疑惑和不解。   她靠回沙发上,含笑看向大家:“各位,还记得我之前正好抽中一张牌,那个问题问的很‘有意思’。”   最后三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有人当即想起来了。   “不过我是女的,没有用,所以留着了。”   她从自己瓶底下,迤然拿出那张真心话,“现在我打算把这个问题给他,大家意下如何?”   众人窃窃私欲,迅速想起那个真心话。   被何蕴西抽到真是可惜!换作在场任何一个男性,都是最刺激的问题。   “可以。”   “这个招太绝了,妙啊!”   周竟乐得直拍大腿,搂着女朋友大笑:“要是他能答上这一个,后面两个都免了!”   一群男生纷纷附和:   “我支持。”   “赞成,就这么做。”   “……”   顾泽临也跟着心照不宣地笑了。   他们笑得一脸暧昧,唯独顾亦徐不知所以。她来的晚,这段小插曲显然是发生在她加入游戏之前,不知道那上面究竟问的是什么。   顾亦徐问,他只是摇头,边低声笑得肩膀在抖,表情特欠揍,就是不告诉她。   顾亦徐一脸茫然,最后只好看向庭纾,希望能从她那得到解答。   庭纾扶额,两人隔着顾泽临,说什么他肯定能听见。   庭纾不好意思开口,遂乔装视而不见。   ·   众望所归下,何蕴西将牌递给程奕。   程奕只看了一眼,脸色微微凝住。   虽然见到他们的反应,内心已经有所猜测,但如此直接露骨,还真是——   够玩得开。   也够放诞。   程奕将牌按向桌面,直接去拿酒瓶。   意思是拒绝回答。   他冷淡地抿着唇,何蕴西却不怕,忽然伸手,搭在他的小臂上,拦住倒酒。   不让他喝。   “光拼酒量多没意思?”   何蕴西眼含笑意:“其实你可以不喝,这真的,只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啊。”   程奕抬眼,看她。   何蕴西神情自信又从容,“如果不愿意告诉无关人等,你可以只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眼神轻微闪烁,饱含暗示,毫不掩饰所有的惊喜和倾慕,跃跃欲试的调情语气,意味着她对程奕上心了。   程奕拂开她的手,仅剩的酒液倒进杯中。   酒瓶彻底空了。   何蕴西抱臂,指尖摩挲刚才蜻蜓点水般的短暂触碰过的地方,觉得这男人有趣。   合她的胃口。   忍不住轻声问:“确定不答吗?”   程奕只撂了一句:“答与不答,选择在我不在你。”   他盯着何蕴西,像是刻意挑衅般,当着面喝完最后一杯。   那股又狠又利落的架势,反而瞬间勾住了对方心神。   杯子搁回玻璃茶几上,不轻不重的“咯”了下。   成为来的最晚,却是用时最短,最快出局的那个人。   他语气不像个输家,“我GG了。”   (GG,good game在游戏中表示认输)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酒桌间静默。   长达十几秒没人出声。   程奕不给何蕴西留半分颜面,结束游戏的意图太明显。   他不愿意做的事,从来没有人能逼迫,程世中使尽万般手段,刚柔并施,用了二十年都没能让自家儿子学会服从,何况是换成手腕、头脑降低好几个档次,对上一群只知仰仗家世,贪图享乐的二代三代?   态度搁在那儿,完全不配合,在一众玩家中显得格格不入。   程奕是个意料之外的“破坏者”,这枚“不稳定因素”随时炸膛,又在众人预料之中——   因为他全程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只是在这一刻,扯破所有理智的伪装。   平底杯撞桌发出的轻微声响,如同抽掉由名贵珠宝堆砌成的精灵八音盒的金属发条,曼妙音乐和跳跃旋转的瓷娃娃戛然中止。   顷刻,所有人从醉生梦死中被拽回现实。   场面也因此冷下来。   但何蕴西抱臂,饶有兴致地盯着程奕,一点没动气,周晏等人也没贸然发话——程奕是顾亦徐叫来的,他们衡量利弊,在看顾亦徐的脸色。   所以一时之间,竟没人对程奕的行为表示质疑或不满。   顾亦徐面孔一点点泛起苍白。   她在旁边亲眼看着,何蕴西饱含暗示的眼神在程奕身上停留、游走,那蠢蠢欲动的兴奋感,简直呼之欲出。   她想出声,立即阻止,心口沉闷得像被无形的手紧紧握住,因私有领地被侵犯感到嫉妒和恼怒。   ……   可到底,没能做什么。   眼睁睁看着,任由程奕和别的女生勾搭暧昧。   而程奕从始至终,没再往她身上分出一丝余光。   顾亦徐双目酸涩得想流泪,却不想被看出如此难堪的样子,盯着地面不说话。   这么多年了,她一点长进都没有,一旦遇到棘手、焦虑恐慌的问题时,仍然只会选择逃避。   正如当年处于舆论中心,被污蔑诽谤,也只会捂着耳朵躲起来,钻到所有人都找不到的角落。   没用,懦弱。   曾经身边有应柠保护,如今旁边又有谁,能来帮她?   边上,顾泽临看着顾亦徐,又看看程奕,以一种新奇,探究的目光在两人间打转。   顾泽临处于观望状态。   他对何蕴西与应柠间的过节并不知情,所以没懂何蕴西今晚在搞什么戏码,也不明白何时顾亦徐身边多了个模样如此清俊的陌生男人,两人自打碰面起,便透露着生疏古怪,不似寻常朋友,可要说没半点瓜葛,又不尽其然——纵使关系再冷淡僵硬,旁观者瞧着,也直觉他们之间插不进第三个人。   程奕懒得理会这群人怎么想,直接抬步走人。   顾亦徐慢半拍,腾地从沙发上起身,追上前去。   身后有人叫住她。   是何蕴西。   “这就走了,还没结束——”   顾亦徐忍无可忍。   即使是水做的性子,也不意味着会一味退让,顾亦徐通红着眼,呛声回去:“闭嘴。”   何蕴西颇感意外。   她微挑起眉,众人望着两人的背影一前一后离去。   susu不知天高地厚惯了,近来又被周竟宠上天,不由嘟囔:“这两人真扫兴,闹得什么呀,搞得我兴致都没了——”   她本来正玩在兴头上,被这么一打断,想发两句牢骚抱怨。   话至一半,却见顾泽临半眯着眼,斜睨过来:“你说什么?”   “……”   都说顾家人护短,今日算是见着了,自家人关起门来怎么打骂都行,唯独听不得外人说半句坏话。   好比顾泽临和顾箐关系这么差,姐弟俩水火不容,恨不得见面死一个,可若是谁在他面前说顾箐哪里不好,顾泽临能直接翻脸,照打不误。   周竟和顾泽临长年累月混在一处,哪能不知他那副德性?见之忙哈哈打了个圆场,对女友压低声音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小点声!”   susu撇撇嘴,满不情愿地收声。   亦徐顾不上和何蕴西较劲,程奕走得很快,顾亦徐连上两层楼梯,直到出正门才追到他。   “程奕——”   他充耳不闻。   顾亦徐只好一路小跑,拦在跟前,主动去牵他的胳膊。   “你别不和我说话。”   程奕挣扎一下,似乎要甩开,亦徐急得快要哭出来了,“你别这样……”   夜幕之下,白色洋房孤零零地伫立其中,远处背景是宛如星罗棋布般的高楼林立,鳞次栉比,高耸入云,由钢筋水泥和玻璃幕墙构造的城市森林空洞冰冷而华丽,在深夜之中,像一个个漆黑的庞然大物,匍匐在左右,居高临下藐视这群低微而渺小的生物,似乎随时将他们一口吞噬。   仲冬临至,树木上只挂着零星叶子,鲜花仅仅盛放在后院温室中,鲜艳娇嫩的花瓣是如此脆弱,禁不得一丝寒风。   蒙蒙路灯照在身上,竟比月光还明亮。   在接近零度的气温中,程奕挣开她搭在小臂上的手,反手紧握住不放,将人一把拽到怀前,冷声质问:“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你知不知道你玩失踪的那段时间,我在想什么?!”   顾亦徐一个人开车出门,几个小时音讯全无,程奕克制不住往坏处想,倘若亦徐因为他们闹得不愉快,一气之下跑出去后遭遇任何意外,他根本无法原谅自己。   顾亦徐不是有意断联,但即使她看见程奕的电话,大概率也不会接听。   “我接了又能怎么样。”   她轻轻吸气,缓解鼻尖酸涩,嘴唇开合间在寒冷中呵出白气。   “你会认为自己错了么?我们还是要争吵。”   顾亦徐难过道:“程奕,我可以接受我们因为别的事情发生争执,但你不能这样没来由地怀疑我的父母。”   “没来由?”   程奕面色微寒,几乎一字一顿,“——你认为我在胡搅蛮缠?”   “这件事是你先挑起的。”   “我说的哪一点没有根据!”程奕反问:“到底是我故意猜测,还是可能的事实摆在面前,你不敢承认?”   他的考量本没有错,一切迹象表明庭纾与顾家之间联系不简单,在今晚来到这之前,任是谁都不会想到背后竟然是顾泽临在捣鬼。   “但我刚才发现庭纾是我弟的女朋友,所以才会和顾家扯上关系。”顾亦徐如实说:“这才是事实。”   “就算没有得到佐证,我依然不会认为我爸在外有别的孩子,除非我亲手拿到那份DNA检验报告,证明她与我爸是亲生父女的关系,否则我绝对、也不可能往这个方面怀疑。”   “可是你呢?”   声音不自主地哀怨,还有满心质疑:“程奕,你扪心自问,你到底是在替我着想……”   “还是从你的立场上,做出自己以为最有可能的猜测?”   他说十五岁以前的过往,不会向任何人倾诉,其中同样包括她,顾亦徐尽量理解,她也有未向程奕坦白的往事,她坚信两个人走到一起,现在和未来的意义远胜于过去,沉迷于那些不光彩的过往并非好事。   但程奕每次提到他的父母、家人时,那种讳莫如深的态度,简直恨不得世上根本没有存活这群人。   这种无法言述的极端憎恨,顾亦徐不明白,但她在试图劝慰自己接受——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她一样好运,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   所以平时程奕那点负面情绪起伏,她都没有放在心上,相反处处谨慎细微,谅解和包容是她所能给予程奕最大的心理照顾。   她真切地希望程奕能忘却不幸的经历,摆脱那段家庭阴影,可是,这不代表他能够以此作为理由,去恶意揣测她的家人,质疑她父母的感情。   她理解程奕,但不是这样委曲求全——   她爸妈只有她一个女儿,如果不能维护父母颜面,怎么称得上是合格的子女?   程奕闻言遽然变色,不可置信看着顾亦徐。   难以相信这种话会从她的口中说出。   “你下意识的想法,不就是这样的吗?”   顾亦徐顿了顿,还是说下去:“你因为你父母出轨的事,就认定别人家庭也是如此——”   “你有一对好父母,所以可以义正言辞地来指责我,我没有,所以只会卑劣的猜忌。就是这个意思?”   程奕第一次表现的如此急躁、焦虑。   和控制不住的寒心。   程奕自是无法理解顾亦徐满心满意对父母的爱护,冒犯她的父母是不对,但夫妻间的感情他无法坦然接受。   他从未接受过来自家庭的温暖。   那位美艳动人的模特母亲成年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拍时装杂志、斥巨资打造的电影,出席品牌大典……她爱自己的容颜和身材胜过一切,因为恨透了强迫她的男人,同样厌恶上了程奕,对亲生儿子从来不管不问,纵使看到他受到残酷惩罚也无动于衷;而那位威严冷峻的父亲只会任意施加自己想要的手段,为所欲为,驯犬般禁锢、不断鞭笞他,只要折腾不死留口气就行。   这么多年来,他为了从非人黑暗的环境,融入到正常社会中,将自己层层包裹、束缚,压抑所有负面情绪,伪装出精致完美的假面。   他过往总是尽善尽美,在师长面前是个值得关怀爱护的学生,在同龄人中是外冷内热、关键时刻不留余力帮助的知交好友,在队内是正经严厉,又耐心包容的队长,在顾亦徐面前是个无可挑剔的完美情人,深情专一,处处体贴入微。   他表现得如此优秀,再苛刻的人也很难挑出错处,以至于周围所有人下意识忽略了,他不过是个刚满二十岁,初入茅庐的年轻人,冲动意气是正常。   他以为自己摆脱了阴暗,洗刷尽污垢,是个干干净净、问心无愧的人。   但从暗处走来,怎么可能光明磊落?   ——学识教他放低姿态,包容谦虚,做个温和有容的人;   然而,过往阅历却只教会他狭隘、傲慢和刻薄!   以往能让程奕情绪失控的只有那对惺惺作态的夫妻,如今又多了一个人,就是顾亦徐。   程奕终于表现出符合年龄的不稳重,情感压制过了理性。   “所以这就是你一声不吭,跑到这找清静的理由?”   程奕眼睛都赤红了。   语气变得凌厉,咄咄逼人:“你觉得我已经无可救药,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换个能理解你、能理解你父母的人在身边是吗?”   “……”   顾亦徐不知道他怎么会这么想,矢口否认:“我没有——”   光是回想刚才的场景,程奕顿时怒火中烧,根本听不下解释:“可你就是在这么做的!”   他愤怒甩开顾亦徐的手,连带将人推开。   顾亦徐表情茫然又无措。   隔着不足一米远的距离,却宛如道鸿沟,程奕直直盯视顾亦徐,寒声道:“我给你两个选择。”   “你是要留下来,继续和那群人玩该死的破游戏——”   “还是跟我回去。”   顾亦徐头垂得更低,心想他们的问题没有解决,相反,还有愈演愈烈的节奏,如果此时糊里糊涂地和程奕回去,那她出来的意义在哪?   没有回答,以沉默相对。   然而这副模样落在程奕眼中,不亚于否认,变相误解到另一层意思。   程奕不禁再度失望。   原本因为顾亦徐主动追出来,稍微缓解的心态再次崩溃。   “但凡你换位替我想一想。”他说:“如果我出现在那种场合,进来时你看到那种情景,会是什么感受?”   “或许,我不该推开那个人。”   程奕自嘲地笑了笑,“你知道她给我看的那个问题,上面问的是什么?”   顾亦徐还没答,他自顾自说下去,“算了,反正你也不在乎。”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从不在意我身边围绕多少异性,看到我被那些女生打趣讨好,任由我被调情搭讪,你都不会阻止。”   真心被轻视、践踏至此。   程奕面色漠然:“因为你只在乎你自己。”   亦徐骤然心如刀割,疼痛难忍,刚想出声反驳。   但下一句话,却让她如坠冰窖——   “顾亦徐。”   程奕冷冷道:“你是真的以为,我找不到比你更好的人,是吗?”   ·   ·   出来时匆忙,那件外套掉在半路上。   顾泽临捡起自己的衣服,拍了拍灰,在大开正门前十米的外路灯下,看见孤身一人的顾亦徐。   那个男人却不见踪影。   对此,顾泽临心底想用八个字形容。   不欢而散,扬长而去。   他一向是个爱看热闹的人,尤其是这种失意落寞的情景,实在太有趣了。   每次看到周晏那帮人提分手时,他都觉得特别有意思,平日里衣冠楚楚、妆容精致的男女在感情上撞破头脑,歇斯底里地跟个神经病差不多,可怜又可笑。   但眼下,顾亦徐的热闹他要是能看得津津有味,未免太不是个人了。   所以顾泽临还是去安慰了。   “姐,外边冷。”他揽住顾亦徐的肩,“有什么事先进去。”   顾亦徐深吸一口气,止住落泪的冲动。   “今天的事,不准对家里人说。”   顾泽临没吭声。   顾亦徐道:“我不是和你开玩笑的。”   语气从未如此认真过。   顾泽临点头,“行。你和我进门,我答应保证不说。”   顾亦徐进去屋子,她下楼到负2层,回到酒桌那边拿上手机,直奔玄关方向走去。   身后顾泽临诶了声,叫她:“你去哪?”   顾亦徐头也不回:“我回去了。”   “就这样走?”顾泽临不放心,“我送送你。”   “你喝了酒。”   顾泽临:“……”   顾亦徐没心情和他掰扯。   程奕最后那句话把心里扎得鲜血淋漓,现在连呼吸一下都是痛的。   好不容易缓过来,他却已经转身走了。   顾亦徐不知道现在做什么才是对的,她完全无助,被人遗弃的茫然覆盖所有思绪。   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   程奕不要她了。   他不想要了。   ……   顾亦徐来不及伤心,她心里十分清楚,自己一点也不想和程奕分手。   不管她接下做什么才能挽回,但有件事顾亦徐很清楚,她一定不能留在这里,继续留在这,那才是坐以待毙。   她回到深云湾,在电梯上行过程中,一遍遍梳理思绪,捋清他们真正在争执的那个点,可越想越乱。——脑子里全是乱的。   当她回到家中,却发现里面一片漆黑。   程奕没有回来。   那他去了哪?   这么晚,他除了这里,还能到哪里?   是回学校了吗?   顾亦徐不知道,再拨打他手机时,却是关机状态。   他单方面切断了和顾亦徐的联系。   顾亦徐终于切身体会到一遍,程奕连续二十几个电话,对面长时间无人接通的感受。   那是一种煎熬。   度日如年。   ·   ·   而这种煎熬,从夜晚蔓延到白天,又从白天蔓延到黑夜。   整整一天过去,程奕都没有任何动静。   他像是完全消失了一般。   直到第二天傍晚,顾亦徐才短暂联系上他。   他接听电话时,旁边杂音不断,像是在人多的场合。   顾亦徐刚叫一声他的名字,还没来得及道歉,程奕却很冷淡地打断了她接下的话。   他只回了一句,说等他回去再谈。   可具体什么时候回来,没告诉她。   顾亦徐也不敢问了。   程奕两天都没有回来,也没有一句消息。   与此同时,何蕴西还闲不够麻烦,又在背后送来一支冷箭,差点把顾亦徐气到心梗被送医院抢救。   最先是应柠找上来,直截了当问她:何蕴西怎么认识程奕的?   她直接甩了几张截图上来,何蕴西那晚不知怎么,拍了程奕的一张侧面照,发到她的个人账号上,公开表明很感兴趣。   账号好友差不多都是各家小辈,评论下面不乏各种点赞、夸奖,纷纷八卦她又找到新的“猎物”,而且回复这男的太正点了。   何蕴西则表示这款和以前那些都不同,完全是她的理想型,马上要把这人追到手,如果有哪个朋友认识的,可以把这人更多信息透露给她,就算她欠对方一个人情。   此话一出,朋友圈引起一波小轰动。   何蕴西大张旗鼓地追求一个男人,还是众人认识这么久以来的头一回。   应柠语气急切,问顾亦徐怎么回事,程奕跟何蕴西这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两个人都能撞上?   何蕴西可是出了名的妖女,她看上的男人,就没有拿不下的。而程奕之前在网上有一定热度,何蕴西有钱有人脉,想找到程奕的个人信息简直不要太容易。   顾亦徐知道后,气得心口疼。   之后,从应柠那把何蕴西的联系方式要了过来。   ·   接通电话的那一刻,何蕴西似乎并不意外:“顾亦徐?”   “是我。”   “噢,找我什么事?”   这人揣着明白装糊涂,顾亦徐竭力平复,“我找你,是想让你把发的那张照片删了。”   何蕴西反问:“凭什么?”   “你以什么立场要求我这么做。”   “因为他是我男朋友。”   “是吗?”   她笑,“那你俩挺陌生的,我真心没看出来,不好意思啊。”   那晚是个人都能看出顾亦徐和程奕间的不寻常,似乎两人心有芥蒂,但要说这两人没点东西,肯定是假的。   “至少你现在知道了,还不迟。”   “是不迟。”何蕴西说:“我从不介意男人有多少个前任,再深情的到我跟前,也不过那回事。”   顾亦徐憋着火,“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们现在是男女朋友。”她风轻云淡笑道:“至于以后么,那可就不一定了。”   何蕴西压根没打算给顾亦徐留颜面,直言她和程奕分手后愿意接盘,她不介意,就算程奕有多少任女朋友,她都有本事让他把别人忘得一干二净。   撬墙角的意图明明白白,不带一点遮掩。   太过挑衅。   顾亦徐闭了闭眼,忍无可忍。   “何蕴西。”她很平静道:“你确定要这么做?”   “我和应柠不一样,我们两家没有什么利益纠葛,你们相互忌惮,我却不需要顾及,所以这个面子你就算不想给,也得给。”   何蕴西态度不甘示弱:“我不给,你能怎么样?”   “何蕴西,你听好了。”   顾亦徐道:“我和程奕不是你以为玩玩的关系,你对男人什么态度我不关心,但是程奕不行。”   “他是我看中的人,你别动歪心思。”   声音特别平,很稳。   不是女朋友看到别的女生蓄意招惹时的愤怒、拈酸吃醋。   顾亦徐是在陈述事实。   “如果觉得我在危言耸听,可以尽管试试。”顾亦徐态度也不让,“得罪我,结果不会是你想要的。”   何蕴西沉默了。   隔了会儿:“你在威胁我?”   她敢把心思放明面上,是经过昨晚的短暂相处,顾亦徐一味隐忍退让,像拳头砸进棉花里,没有声响。   想来是个没什么胆量的软包。   却没想到一声不吭的人,还能作出威胁恐吓之举。   何蕴西原先仗着顾亦徐没脾气,才敢如此放肆。可顾亦徐一旦拿出不容分说的决绝,何蕴西不由顾虑,收敛很多。   她忌惮的不是顾家。   而是顾亦徐母亲,顾庆民的那位妻子。   他妻子身份特殊,这些年来,网上扒不出来背景其实是假的,实际原因是关系网牵涉太广,媒体根本不敢报道。   四代从政的军人家庭,那能是一般人么?   顾亦徐以往从不仗势欺人,靠权势挟迫的手段太不正当。她性子偏和软,从不与人争锋,但这回何蕴西做得实在太过分,她是不得以为之。   “的确是威胁,也是警告。”她没否认。   “我和他在一起时,别想做些下三滥的手段。”   顾亦徐回:“你适可而止,我们什么都不会发生。”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挂了电话。   身心说不出的疲惫。   何蕴西的保证可不可信,顾亦徐不在乎。   她顾虑的是,该如何缓解与程奕僵化的关系。   顾亦徐勉强分出一丝心神去思考,摸清楚真正问题出现在哪。   她清楚没有何蕴西,还会有别的人,她要处理的不是情敌——   只要他们的矛盾不解决,不用何蕴西横插一脚,分开是早晚的事。   没过多久,应柠更新一张截图。   何蕴西已经把照片删了,朋友圈最新一条动态显示为三天前。   在权衡之下,何蕴西最终选择了退步。   她与程奕只有一面之缘,为了一个不知深浅的人,和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的顾亦徐结下梁子,到底不值得。   何蕴西显然是个聪明人,正因为太精明,反而造不成威胁。没等真刀真枪亮相,她见势头不好,自己转头一溜烟就跑了。   若是换成哪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顾亦徐才要真头疼。   应柠明白顾亦徐一定私下跟何蕴西说了些什么,否则这小妖女哪能乖乖收手作罢?应柠很是好奇,能瞧见何蕴西吃瘪,简直不要太高兴,但顾亦徐头疼得厉害,没什么精神和她说话。   应柠瞧出她心情不太好,也不追问,只安慰说元旦前学校这边期末考试结束,最多还有半个月,她就能回来了。   到时候顾亦徐想玩什么,想到哪儿消遣,她都一概陪着。   顾亦徐静神恹恹,回了个“好”。   ·   ·   书房里,顾亦徐独自坐在桌前,手机搁在一边,长时间无人操作的电脑自动待机,息屏暗下来。   屋内没开灯。   正值入暮时分。   外头日薄西山,霞光曛红,薄雾般的浅紫晕染苍穹,天际黛青,一如白天与夜晚交替的晦涩暗淡。   最后一缕夕阳笼罩在她的身上,沿绕身体轮廓,阻隔出朦胧幽微的剪影。   偌大房间显得空荡荡。   原本一直习惯一个人,独立却不孤独,可自从他来后,这样的安静和幽僻,似乎成了不能忍受的。   这两天程奕没回来,顾亦徐也不得闲,那篇工程项目分析的论文还没写完,周日晚12点是截止提交时间,本来预计周五晚上定稿,顺便开始复习,但意外变故把计划全部被打乱了。   她强撑起静神,用一个白天完成论文,快到收尾环节,又接到应柠的信息,于是一边赶论文,一边应付何蕴西那人,真是身心俱疲。   好不容易完成提交后,顾亦徐终于松了口气。   一旦少许松懈,从前天晚上开始积攒的疲惫和困倦席卷而来,冲溃本就摇摇欲坠的心防。   顾亦徐慢慢趴到桌上,闭上眼,额头抵着臂弯。   眼睛格外干涩,浑身乏力。   提不起劲,不想动弹,也没有胃口。   在她和程奕确定关系后,从来没有过受到这样的冷待,这两天的一切,都被迫让亦徐承认一个事实。   那就是他们在冷战。   她很少亲眼看见程奕被其他女孩勾搭的场景,仅有那么一次,还是在结束比赛后的第二体育馆西馆过道。   可那是几个陌生人——擦肩而过都记不住面孔的陌生人,程奕与她们保持相当距离的疏离,让她觉得没有威胁力,可是瞧见程奕被自己认识的人调情还是头一回,尤其当何蕴西的家世与样貌一点也不逊色于她,顾亦徐产生了前所有未的危机感。   面对程奕的指责,顾亦徐说不出的艰涩。   ——难道她真的不在意吗?   她看到程奕和异性走得近些,删除个照片都会忍不住吃醋,何况是腿依偎着腿,互相调笑劝酒的场景?   可是除了装作视而不见外,她该做什么?   上去扯开两人,指着对方鼻子宣誓主权,还是骂人不要脸?   这些是顾亦徐做不出的,也是她不愿意做的。   以前相似情况没有搁到眼前,所以顾亦徐倒也得过且过,直到前天晚上她因为一个游戏,将程奕叫了过来,而这群人里除了玩咖,也有他们圈子里的人,她仿佛把自己一直珍藏的宝贝公然展现,招引许多羡慕、觊觎的目光,不乏有人渴望占为己有。   而她怪不得任何人,只能怪自己鲁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顾亦徐昏胀的脑袋后知后觉,隐约意识到自己忽略什么。   程奕最后那句话,可能……不是没来由的。   当时只顾着为程奕反常陌生的态度惊慌,此刻再回想,那三个答案连起来,是什么意思?   认定一见钟情。   有感兴趣的异性。   程奕一见钟情的对象会是她吗?   ……   不。   他们初始的场景并不美好,包括后面几次,程奕对她的印象远远称不上正面,更别提好感了。   在最后一问上,他没有回答。   主动罚酒的意思……是认为那个异性对他没意思,还是说,他不能肯定对方的心意?   可是自己明明喜欢他。   所以那个人是谁?   顾亦徐心口一紧。   ——难道是何蕴西?或者是别的什么人?   光是一想到程奕会有喜欢上别人的可能,顾亦徐完全无法接受,心痛难忍。   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原来恐惧伤心到了极点,身体也是会感知疼痛的,四肢冰凉刺骨,手脚僵硬麻痹。   屋内明明有暖气,顾亦徐还是觉得一阵阵寒凉从骨子里钻出,让她不自觉战栗发抖。   感觉冷。   很冷。   她从傍晚,坐到入夜,外面亮起一点点万家灯火,自己却深陷在黑暗之中。   直到顾亦徐感到这种冷已经不正常时,才从胡乱臆测中苏醒,意识到自己身体可能哪里出了问题。   她好像生病了,正在发烧。   这段时间以来,在感情方面的忧虑,学业上的沉重负担,备考时日夜复习看书作息紊乱,再加上前天晚上频繁受寒,心绪剧烈起伏……总总因素加在一起,压垮了最后一根稻草。   病来如山倒。   等意识到这一点时,无论是从身体,还是意识上,都无力支持继续思考下去,低烧让她陷入短暂昏眩之中。   ·   ·   程奕进到书房,看到的画面就是顾亦徐趴在桌面休息,人很安静,像是熟睡过去了。   他才结束外地的活动,婉拒了导师一起吃顿晚饭的邀请,一下飞机就从机场打车回来。   本周末周赞元教授应邀到北京高校开办讲座,周六早上和下午分别有两场,周日白天还有一场学术研讨会,周教授周五有课,所以订的是晚上7点的飞机,九点落地,在酒店休息一晚后明早十点去高校会议厅演讲。   此次活动他只带了程奕一个学生,还有名助教。   那天下午程奕原本要在出发前和顾亦徐支会一声,却没能说出口。   再见顾亦徐时,已经没了解释的必要,他离开市中心别墅后,直接去了机场,改乘第一班深夜飞机,到指定酒店与老师会合。   当晚休息时间不足四小时,第二天行程又排满,直到晚上回酒店时,恰好遇上北京下班晚高峰,路况拥堵严重,他们在四环堵了整整三个小时。   因为大量饮用高度酒,残余酒精使得机体不适,程奕一晚不得安枕,好不容易凌晨入睡,生物钟又迫使在六点前起床,这样来回折腾下来,有些神思不振,接到顾亦徐电话时,也因为疲倦显得声音冷淡几分。   ·   开门时,程奕意外于房屋一片漆黑。   里面没有丝毫动静。   今天是周末,不用上课,而且江大的教学周已经结束了,下周仅为答疑。   他不禁在想,顾亦徐去哪了?   行李箱搁回房,先看了她的卧室,不在。   刚拨了没几秒,经过书房前,却听到里面传出铃声。   在极静的环境中,那不算响亮的手机铃声,隔着道隔音效果良好的房门,还是被程奕听见。   书房对外一侧的百叶窗被收起,整面玻璃如同晾晒在夜晚中。   月色入户,盈盈月华洒满一地,也铺在她的散乱黑发、上身、裙边。   顾亦徐笼罩在月光下。   这副画面落在眼中,令人不自觉流连,几乎是瞬间,程奕心绪被抚平,所有负面情绪摒除。   他放轻脚步,上前把亦徐抱到房间去睡,免得着凉。   碰到时,顾亦徐似乎还在沉睡。   她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有声响,以为是幻听。   直到身体被人摆弄时,费力睁开眼皮,看到程奕近至跟前的脸,刹那间,竟恍然若处梦境。   小声喃语:“你回来了。”   “嗯。”   程奕托住她的后背,绕过膝弯抱起,顺便亲吻下额头,低声安抚:“困就睡吧。”   “你……回来了。”   她哽咽着。   终于……   见到这人,所有的委屈和难受,都克制不住化为泪涌出。   少见脆弱敏感的反应,让程奕感到意外,动作一顿。   “怎么了?”   刚问出口,她靠在怀里,体温隔着层贴身毛衣传递到他身上,热得不正常。   抚摸脸和脖颈,都是一片滚烫。   打开灯,才看见先前在黑暗之中,没能注意到因为受冻发烧,脸上晕出一片病气的潮红。   程奕立即意识到——她生病了。   顾亦徐看到程奕,眼泪失禁般止不住地掉。   当后面发现这是现实而非梦境,泪水却变得更汹涌了。   将手环过他肩上,声音变得虚弱,轻声说:“我很难受。”   顾亦徐泣不成音,很慢、很轻地喊他的名字,说她真的难受。   难受的不是身体,是心。   这话好像打开了哪个开关。   ……   程奕紧紧揽住她,起初没出声,但搂抱住躯体的力量在一点点收紧,仿佛要将这人嵌入身体。   后来她喊一遍名字,程奕就低声应一遍。   内疚与心疼压得喘息难以自如,直到积压到某一刻,终于无法克制,只能扶着她的身体深吻,用身体代替言语,以肢体最直接的反应,告诉她自己的思念、爱意。   顾亦徐因低烧困乏无力,浑身软绵绵。   程奕接管了她的身体,喂她吃药,量体温,帮她洗澡。   他在外面风尘仆仆,却忘了最需要他的人在无声默默等待。   程奕肩宽赋予人安全感,此刻臂弯完全拥着她,不让她滑脱水中。   顾亦徐在喝了药后,开始稳定很多,但程奕温声问了几句,他一旦缓和态度,顾亦徐又陷入了另一重崩溃——   第一次经历程奕这样冷待,毫无留恋的抽身而退让她后怕不已,顾亦徐感觉自己差点失去这个人。   于是只能依靠索吻,抚慰心中的不安。   程奕一直在满足她。   短暂间隙中,顾亦徐低埋头,闷闷道:“程奕。”   “嗯。”   “程奕。”   “我在。”   “……”   不厌其烦,一遍遍地应。   也不问为什么,因为心底再清楚不过,能让人伤心至此的,只有他。   程奕摸到她脸颊上都是泪,在无声地哭。   失而复得。   她是欣喜,也是庆幸。   程奕只能用身体告诉她,以唇舌间最强有力的回应,表明自己有多需要,多离不开她。   他们在浴室中抵死亲拥,含情仰受。   顾亦徐攀在他身上,细密的吻落在脸上。   但水汽太重,密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顾亦徐呆了没一会儿,头脑晕乎乎的,被抱到床上。   程奕哄她喝完半杯水,掩实被角,只留一盏壁灯。   人没走,还留下来陪她,头枕在一块儿,交颈而卧,让她能安心休息。   顾亦徐慢慢睡着。   等再醒来时,已经是晚上十二点。   她睡了接近四个小时,睁开眼,才发现身躯暖和,程奕一直抱着她,也感受亦徐的体温慢慢降下去。   醒来后,程奕又给她测了体温,确认恢复正常,到厨房把煮好保温的小米粥端来,他现在已经能把小米粥做得很好,远胜过顾亦徐的手艺,里面只加了冰糖,清淡口味更适合病人,现在已经很晚了,适当进食,恢复一点体力,但不宜吃太多,否则晚些不容易睡着。   顾亦徐使得上力气后,便没让程奕动手,她靠在床头,自己捧着碗,用勺子慢慢吃。   床头柜上摆着的一堆药,治感冒、退烧、驱寒的,程奕拖了把椅子,坐下挨个看医嘱说明。   过了四个小时,病情似乎稳定下来,但不确定后半夜会不会反复,继续发热。   他拿不准顾亦徐还要不要吃。   顾亦徐则说:“我好多了。”   她身体底子一向很好,几乎不怎么生病,上回感冒发烧都是高中的事,这回是染了心病,心里舒服了,病根自然除。   而且睡了一段时间,养足了静神。   她把碗搁到床头柜,拍拍旁边的位置,让程奕上来。   “才刚好,不接着休息?”   “睡不着。”   她摇头。   “陪我说会话吧。”   程奕现在对她百应百求,自是应允。   他们都知道接下来要谈什么。   顾亦徐最先道:“我不会吵架,以后我们能不能不吵?”   “好。”答得很快。   完全不加以思考。   “你不会吵架,我会等你平复下来,好好讲道理。”他说:“我哪里做错了,你当着我的面骂,要是我嘴硬不肯承认,你就让我滚出去,换你留在这清静。”   顾亦徐才说一句,他便把接下的话全部堵死——   “你想要的清静,我可以给。”   “只有一点,别像上次那样直接离开。”   程奕迅速解决掉第一个矛盾,速度快到让顾亦徐哑口无言。   他真的受不了顾亦徐以如此虚弱的模样,依偎在怀里,像朵颓败凋敝的花。   有人以物哀为美,他却希望看到亦徐永远健康。   今晚不论她说什么,程奕都只会答应。   包括所有坦白。   顾亦徐轻咳一声,不知道是她病后反应慢下来,还是程奕思维太高效。   只是,亦徐有些奇怪,他为何要反复强调“清静”这两个字?   作者有话说:   抱歉,加更没加到   和好果然比虐难写多了…… 第93章   “本来我只是想在外面转转……等气消得差不多了,晚点再回来。”   这是顾亦徐原本的打算,她在逻辑上论不过程奕,留下来只是被说服,出门既是冷静,也是捋清思绪该如何辩驳回去。   可除此之外,若说她没有一丁点儿存心为难程奕,让他从房间出来,却意外发现自己凭空消失时着急慌神的意思,也是假的。   她对于程奕那种高高在上、清醒到不近人情的过度理性感到不满。   理智过了头,便成了种冷漠。   所以顾亦徐存心反抗一回,让他知道自己也不是完全任由拿捏。   平日里的小事她不爱计较,但关乎原则的问题上,立场不容退步。   其中父母就是她的底线。   暖黄柔亮的六角垂穗宫灯绕着木质台柱,慢慢旋转,绢面上刺绣的山石花鸟栩栩如生,在室内唯一的光源下,投出一道道斜影,印在缎面床被上。   程奕半揽着她,下颌轻抵住额头,亦徐头枕在他的肩窝,被角盖过肩头,密不透风,免得夜起又着凉。   他静静听,也给她充足的时间,将心里话说完。   “但上次我们在街边,就是去听歌剧的那回,遇见了我弟。”   “我不是和家里人告状了么,之后也没有听到什么回应,感觉奇怪,才半路想起去看看他。”   “这段时间,他一直住在我给他的市中心别墅里。”   顾泽临花她的钱,住她的房子,还转头坑了自己。顾亦徐也是无语了。   市中心……   程奕似乎察觉到什么,“是我们去的那里?”   “对啊。”   “我之前和你提过,把房子借给他住了。”   闻言,程奕呼吸一顿。   “结果他倒好——”说起这个顾亦徐就来气:“约了一大群人过来聚会,认识不认识的都有,成天只顾寻欢作乐,不学点好。”她最烦看到顾泽临这样。   “慢着。”   程奕忍不住插话,“所以那晚你旁边坐的是谁?”   顾亦徐被打断,愣了下,“我弟啊。”   “……”   总结亦徐之前所说的话,得出结论,程奕缓缓出声:“所以那套房子是你的,替你喝酒的是你弟。”   不然呢?   顾亦徐眨了眨眼睛。   短暂迷茫后,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你该不会是……”   讶异地撑坐起来,平视程奕的眼睛:“误会了我和他的关系?”   程奕沉默看她,表情竟然有一丝郁闷。   顾亦徐哭笑不得:“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们俩姐弟,长得不像。”   “堂姐弟,不像也很正常啊。”顾亦徐福临心至,竟然瞬间明白其中关窍:“——你该不会以为我跑出来,是专门为了和别人呆一块?”   程奕脸上一闪而过被戳穿的懊恼,单手搂腰把人翻了身,转眼间,顾亦徐被他压回床面上。   他故意压低声音,磨牙道:“那种场景、氛围,你觉得我不容易产生误会?”   算是变相承认了。   难怪一直纠着那两个字不放——   敢情是以为她找别的男人寻清静去了。   顾亦徐憋笑,笑意太明显,惹得程奕径直照她的嘴唇咬了下。   不轻不重。   倒像在缠绵厮磨。   她扭头想躲开,吻一下下却落在耳后,连带亲到脖颈那块儿,痒得不行。   顾亦徐忙告饶,小声解释:“可那又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   程奕停下动作,挑眉反问:“你确定?”   “……”   饱含暗示的语气,使得临出口的话忍不住顿了顿。   顾亦徐从头回想一遍,好像,她进去时第一眼也险些以为走错了地方,派对公司把那儿装饰得完全像个娱乐场所,一群年轻男女纵情声色,玩得尽是些没有边界的游戏,难怪程奕进来时神色这么难看。   她不禁有些汗颜,只好把来龙去脉简单解释一遍,包括围绕酒桌坐在沙发上的那些人中,除了她弟弟,也不乏知根知底的熟人,比如周晏、周竟那几个,他们和顾泽临穿一条开裆裤长大,在她眼里,也跟半个弟弟差不多。   程奕听完,脸色稍霁。   那晚他一时间失去理智,否则静下心想想,一直以来,顾亦徐身边除了他哪还有别的男人?   顾亦徐手机静音,几个小时找不到人,程奕担心焦虑不说,后面还被她因为游戏叫了过去,压着火,这俩姐弟长得一点不像,再看见那些亲密的行为,不由怒极生寒,寒心到极点。   若是正常时候,不至于如此。   为何都说智者不如爱河?   因为若与情爱沾边,再聪明的人也会失去理智。   被嫉妒、醋意激发的误会解开,他们还有第二个矛盾。   这也是顾亦徐耿耿于怀的心结。   她一向平和,却在此事上表现出不容退让。这两天,程奕在抽空时反思,他在顾亦徐面前不够坦诚,其代价必然可想而知。   那便是尽管亦徐一直在尽力理解,但她从未经历过类似的经历,不会真正感同身受。   以固有偏见伤害她并非本意,但程奕在抉择之后,依然不认为告诉她是个很好的选择。   他迟早要回到程家,而逃离掌控多年,重新回到父亲禁锢的牢笼之中,会遭受到怎样残酷的刑罚,程奕根本无需设想,也不用费力揣测,但凡是个正常人,都无法猜中那人下一步会做出怎样的决策。   何况他还是家族的异类,没有人会站在他这边,所有人都在他的对立面。   那些面目各异,却同样持有落井下石、幸灾乐祸心态的人,却可笑地在血缘意义上被称作他的亲人。   不过最坏的场景,终归不会死就是了。   但偏偏不幸的是——   程世中最擅长的,便是叫人度日如年。   生不如死。   ·   ·   “你未来会不会背叛我?”   顾亦徐忽然问他。   程奕怔愣一下。   神思回笼,诧异于她怎么这么问。   “我是认真的,你好好回答。”   “不会。”   顾亦徐点点头,“我也这样认为。”   “……”   程奕:?   他一时无言,还没来得及开口,顾亦徐紧接着又问了:“但如果有人一定怀疑我们的感情,认定你以后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怎么办?”   “你心里会好受吗?”   程奕眼神微动。   ——顾亦徐是在变相告诉他,她听到他怀疑她父母时,与他被人质疑对顾亦徐的感情不纯粹时,同样无法忍受。   “我相信我们以后也会成为我父母那样,是最好的爱人,最谅解的伴侣。”顾亦徐轻声说。   如果幸福美满的夫妻有模板,她坚信便是她父母。   程奕质疑夫妻间的忠诚,但如果换在他与顾亦徐身上,似乎能够接受。   他很快点头,“我知道了。”   隔了两秒。   “以后不会再说那样的话。”   他答应过的从没有反悔。   每一次承诺都是真心实意地许诺,程奕记性极好,他会比所有人都更清楚记得自己的每一个诺言。   ·   ·   争执的点解开,顾亦徐如释重负。   她一点也不愿意和程奕吵架。被冷落的滋味很不好受,只要经历这一次就足够了。   说开之后,整个人明显轻松许多,也才意识到程奕今晚看她的眼神,和平时不太一样。   在浴室时,程奕替顾亦徐洗澡,哪里都看了,哪里都摸了,生病的那个脑袋晕乎顾不上害羞,只知道软绵绵地靠过来,一味地索吻,低烧的身体完全无力抵抗,可以被随心所欲摆成想要的姿势。   程奕差点忍不住,被满怀欲念冲昏头脑,只是顾及她的身体,一直在收敛。   如今见顾亦徐精神十足,兴致又慢慢勾起来。   他也不打算再克制,亲手穿上的衣服,本就理当由他亲自脱下。   而顾亦徐不论是清醒时还是在病中,一样对程奕无法抵抗。   予求予给,纵容到没有边际。   渐渐的,彼此接触的部位越来越多。   也越隐秘。   行至中途,顾亦徐却想起一事,心生不适。   她刚表现出略微排斥,甚至于自己都没察觉到身体在下意识抗拒时,程奕便立即敏锐地停下。   伸手将滑落的几缕长发拨到一边,之前不小心压到过,顾亦徐抱怨喊过疼,他就上了心。   程奕隐忍着,声音低哑:“不喜欢?”   顾亦徐似欲言又止。   程奕定定瞧会儿她,神色几分无奈。   真是会挑时候。   卡在一半,不上不下身心煎熬。   他微叹道:“有什么直说。”   “你对谁一见钟情?”   “你。”   “可初次见面时你对我印象不好。”   “但不可否认,这就是事实。”   如果不是对顾亦徐上了心,根本不会在意她做了什么。   她留了个心眼:“床上的话我能信吗?”   “能,床下的话也信。”程奕秒回:“因为床上床下都是你。”   顾亦徐却推开他。   “那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不回答?”   顾亦徐嗔视:“你是不是……看上何蕴西了?”   程奕不禁蹙眉。   谁?   没听过这个名字。   顾亦徐指出:“就是最后那个提问的人啊。”   这回他记起来了。   但程奕显然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为了一个陌生人浪费宝贵时间。   “她似乎对你很上心。”   顾亦徐没隐瞒,把下午何蕴西大肆宣张的事说了出来。她险些被这人气到背过气去,眼下吐起苦水也是毫不留情。   程奕根本没注意到何蕴西。   若真要说点什么,那也是反感居多。何况就是注意到了,也不会理会,向他表示过好感的人数不胜数,完全无处问津。   可顾亦徐掉一滴眼泪,表现出一点为难和委屈,他就要受不了,总是在妥协。   在确认程奕真的完全对何蕴西没有特别想法后,“就算没有她。”顾亦徐却忍不住问:“要是你以后遇到家世比我好,长的比我好,性情比我好的,该怎么办?”   “而且——“至今想起那句刺骨的话,仍旧黯然伤神,语调也跟着低落:“你说……会有比我更好的人。”   程奕默然片刻。   他该怎么告诉怀里的这个女孩,过去曾经见过最精美的皮囊,最艳丽的面孔,足以凭借外表,让人一而再、再而三原谅她犯下的所有罪孽,而那个女人亲手粉碎了所有温情,所以外在于他而言,不过一层画皮。   他不看表象,不追求名利显贵、出人头地。   只是单纯地喜欢这个人而已。   他喜欢顾亦徐的脸、她的家世,但喜欢的不仅仅是那两样,她从头到脚的一切,缺失任何一项都不足以成为眼前的顾亦徐。   当时那句是气愤之下,不经头脑的锥心之言。   他明知亦徐听了会伤心,但恋爱中很多时候的行为,都不能用常理思考,人堕落为情|欲挟持的奴隶,事后后悔,当初却偏偏选择恶语伤人。   究其本质,何尝不是过于热烈缠绵的情感左右,使人抛却冷静,变得愤怒、沮丧和焦虑。   ——这并非坏事,他们也不应该因此误解。   程奕抿唇,半晌道:“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却又觉得没有必要。”   “嗯……什么?”   “你有没有换个角度想过,我也会有相同的担忧。”   程奕深深注视她,“如果你遇到比我更好看的、更聪明、更体贴的,你会选择他么?”   顾亦□□显有些意外。   待反应过来后,她忍不住辩解:“我不是这么肤浅的人。”   “难道你认为我是见一个爱一个吗?”   顾亦徐很是困惑。   “可我就是在担心。”程奕道。   世上没有万无一失的东西。   “我担心你遇到更好的人后,会见异思迁。”   顾亦徐讶异更甚:“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她以为程奕应该对自己足够自信,毕竟他身上有这么多闪光点,但凡是个女孩,都忍不住被其所吸引,就连平日走在路上,超常出众的外表也能招致诸多青睐。   就连一向眼高于顶的何蕴西,在见到程奕第一眼时,便流露出从所未有的新奇和惊艳,公开在交际圈内表明追求。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此时此刻,竟在她面前闷声道:“你从来不因为我吃醋。”   程奕说:“我看宋鸣他们谈恋爱,女朋友都会因为他们和别的女生走得近吵架,但你从来不会。”   他终于坦白:”我也想看到你因为别人靠近我生气,指责我不懂得分寸,每时每刻都盯着我,防备我喜欢上别人的可能。”   “真的。”   他占有欲太强,却又知道控制过度不好。所以他希望顾亦徐的目光能随时随地,不由自主地围着他。   “那样最好不过。”   顾亦徐终于意识到,原来这段感情中,不只是她在患得患失。   她不明白程奕喜欢她的原因,对方有如此多更好的选择,却偏偏钟情于她,顾亦徐惊喜又惶恐,这份天赐礼物把她砸得晕乎乎,她自己一直在找理由,试图说服自己程奕喜欢上她是合情合理。   她最大的优势,莫过于家世。也正因此,她多少认为程奕会在这点对她另眼相看。   可直到今晚,她才看到程奕淡然自若的表象下,深藏的忐忑不安——他同样在想顾亦徐为身上什么所吸引,除了他的脸,还有什么别的闪光点值得喜爱?   所以他一直在顾亦徐面前,展现的都是完美无缺的形象,将耻于说出口的过往和阴暗面深藏。即使没有那方面的心情下,依然会细微照顾着恋人的情绪;顾亦徐一声不吭出门后,只发了条短信,他真的就不敢去打扰;也正如刚刚,他本在兴头上,可顾亦徐稍微表现抗拒,只能立即中断下来。   他在顾亦徐面前表现地如此完美、体贴,正是因为知道她喜欢自己的优点,所以不敢表现出脆弱和瑕疵。   程奕从来没有表现过他在这段感情中的不自信,直到前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尽管如今知道那不过是个误会,但内心深处的忧虑依然只增不减。   外面深寒露重,他们彼此相依,汲取身上的温暖。   他才选择跟从本心,将一切袒露。   顾亦徐再没有像此刻般,如此清晰地明白——   他们彼此心境,其实是一样的。   因为深爱,就会在意。   因为太过在意,变得身不由己。   牵挂对方胜过自身,相处时各怀心思,都在迎合、讨好,把自己扭曲成对方喜欢的模样。   ·   ·   他不否认先前说过的话——   “亦徐,世上总有比你我更好的人。”   语调放得很慢,是特意说给她听。   “但没有比我们彼此更般配的人。”   “这不是情话,”他说:“我发誓找不到再比你更契合我的了。”   顾亦徐心念微动,回道:“这话,也是我想告诉你的。”   ——他们的心意原是一样的。   他笑,“所以才说我们是最合适的。”   “你不用那么完美、体贴,一直在照顾我。”顾亦徐说到一半,又忍不住道:“当然,能体贴最好…可不是那样为了我的感受屈就……”   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好,颠倒语意重复,相互矛盾。   希望程奕对她好,但这个基础上,是他顺承自己的感受,不做违心之举。   她还没说完,程奕却一点即通。   “我明白了。”   ……嗯?   顾亦徐愣神,她还没说完了。   “明白什么。”   “不掩藏自己的真实想法,是这个意思对吧。”   因亦徐内心的剖白,感知到他对她的无可取代。   他享受顾亦徐的抚|慰,无比渴望,只是克制下来。   而今晚他们因心意相合,产生出浓烈、滚烫的情感,急需找到一个方式宣泄。   “我现在想做。”   他倏然道:“非常想。”   这段时间以来,深藏抑制的欲|望被摆出来,彼此情投意合,不再需要掩饰。   顾亦徐慢半拍,意识到程奕的变化后,心跳不由开始加快。   目光落在顾亦徐潮红脸庞,“可你才病刚好。”   程奕好像真的在头疼,悠悠问她:“这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嗯,怎么办呢…… 第94章   他感觉她烧已经退了。   顾亦徐却说,她还是冷。   怎么会。   程奕心里一紧,以为病情反复,抬手去探额头温度时,顾亦徐却将整颗脑袋埋进他胸膛,没给碰。   “难受?”   顾亦徐轻轻摇头,“我有点冷。”   为之回应的是,环在身上的手臂力度紧了紧,她感到无比安心,很快又说:“但有个方法能让我热起来。”   脸上慢慢升温,红成一片,恨不得把整个人藏起来。   其实心底再愿意不过。   又一次喊他的名字,不是失而复得的害怕、心有余悸。   而是在暗示:“我需要你。”   “……”   程奕顿了顿,说不出那刻的心情。   浓烈炙热的情感积攒到一定程度后,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难以言喻,只想用尽一切去爱护,给予她各种意义上的疼爱。   灰蓝色柔软被面覆盖在身上,人影交叠,情动得厉害。纤细光裸的胳膊从被窝里探出,顾亦徐摸索着,拉开床头第一格柜子。   她随手拿出一个盒子,还没开,程奕淡淡瞥一眼,说小了。   顾亦徐噢了声,放回去,探身去拿别的。   在去岭湖泡温泉前,她打定主意和程奕发生点什么,提前到药店买了能用得上的东西,毕竟她不知道度假屋里有没有配备,反正多一重保障总是好的。   到店里后,顾亦徐才发现自己不清楚挑哪个型号,依程奕当时的情况,他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怎么可能会告诉她?于是没细究,把收银台柜子上摆的挨个选了一样。   店员扫条形码时,内心不住暗暗吃惊——   竟然买这么多?   眼神透露古怪,频频抽空抬头看顾亦徐。   大概是想不明白这个女孩怎么每样都来一款。   顾亦徐戴着口罩,心虚不已,总觉得店里的工作人员和顾客在背后指指点点,她故作镇定付完款,拎着一小袋子飞也似逃出去,钻进车里猛捂住脸,发誓以来再也不来这家店买东西。   ——太丢脸了。   只不过可惜的是,她顶着这么大心理压力去买的东西,到温泉山庄后,在行李箱的夹层里放着,最后却没派上用场。   程奕忍不住好奇,也凑过来看,发现柜子里放了满满一排。   “……”   他挑了挑眉。   功课做的很足,嗯,足到甚至超出了他的意外。   顾亦徐红着脸,“你自己看看选哪个?”   程奕还真的挑上了。   饶有兴致扫过一遍,最后目光落在顾亦徐身上,摇摇头。   都是常规款。   “没有合适的。”   顾亦徐卡了下,“要不、先将就——”话至一半,又联想到别处,缀喏道:“或者,你房间里有没有……”   程奕存心逗她:“你让我现在这样去拿?”   裤子都穿不上。   他一本正经回答,顾亦徐却被臊得用被子蒙住脸。   程奕把她扯出来,笑道:“你是不是想岔了?”   “……”   亦徐怔怔看他。   “我不进去。”   顾亦徐病刚好,人这下精神是恢复了,底子还是虚弱。若是真做,今晚指定不能放她安心睡觉。程奕不想这头才好,那边又把人折腾过了,给累出病来。   来日方长,何必急于这一时?   ·   灯关了。   黑暗中,能实实在在感受触摸到的,只有彼此近在咫尺的身体。   中途,顾亦徐隐约记起那个问题,是什么让那群人露出暧昧揶揄的笑容,男的心照不宣,女生们眉来眼去,大家都在笑。   程奕现在身施力行,告诉了她最真实的答案。   ——唯独她一个人听到、看到、感受到的“真心话”。   他在那儿磨。   顾亦徐不知道还有这样煎熬的事,一边克制欲念,又渴望亲密无间。   到了后面,他失了往日分寸,动作急切又热烈。   顾亦徐慢慢感觉累了,她才恢复,身子还是虚弱,一开始是她主动表示冷,需要暖身,如今被温热结实躯体暖暖一蒸腾,浑身软绵绵地打颤。   眼皮开始打架,头受不住地歪向一侧。   程奕还不尽兴,掰回她的脸,手垫在脑后继续深吻。   困……   怎么还不好。   顾亦徐不住吸气,抬手抵在胸前推搡,用同他打闹似的力气在轻轻推拒,开始喊疼,程奕心提了起来,以为真把她弄伤,擦破皮了,还是什么。   六角宫灯又开了,花虫鸟影打在身上,她身上带有罕见的古典气质,倒像是在柔润皮肤上作画。   程奕开灯细看,顾亦徐的微表情无处可藏。   他知道此话不真,于是调笑:“哪里疼?”   因靠得极近,两人之间严密贴合,没有丝毫间隙,说话时气流振动腹腔,又传递到皮肤接壤的地方。   顾亦徐不由收紧腿,头皮发麻。   “这里。”   “还是这。”   “……”   身体受不住地轻微颤栗。   “告诉我。”他边说,边轻咬身前人的耳沿:“我帮你揉一揉。”   亦徐耳尖通红。   是被咬的,也是羞的。   ·   ·   到后面灯也没关。   顾亦徐有苦说不出。她可不会知道,正因为有了这次前车之鉴,后面每次求饶央告,程奕都不相信,非要开灯逮着她的脸瞧,说累说疼说难受都要开灯,下半场都是亮着做的,亦徐感到太难为情,于是每每只能忍着,再累也不敢吭声。   顾亦徐手压在眼上,自欺欺人般安慰自己看不到,所以程奕也看不见。   她不急于躲闪,反而合了程奕的心意,朦胧光影绰约,别有一番趣味,动作越发不可控制。   好在残余理智堪堪抵住底线,他还是舍不得,没做到最后一步。   最后擦拭时,顾亦徐已经没有任何想法,分出一丝心神,庆幸终于能睡了。   缠绵到凌晨,吻痕遍布全身。她昏昏欲睡,半梦半醒之间,好像听到程奕说话的声音,但实在太累,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精神高度兴奋的结果,是根本无法入睡。天色蒙蒙亮,程奕却一点不想动弹,他今天难得放纵自己一回,不去晨练,温暖舒适的被窝比公园清晨薄寒彻骨的冷空气好上太多。   温柔乡,英雄冢。   以前觉得这话未免有夸张成分,但过了今晚,程奕才意识到,他是真的愿意“死”在顾亦徐身上。   我不只是喜欢你。   天光熹微中。   他说,我是爱上了你。   过往以为自己已经失去爱人的能力,如今渐渐明白,他早已不自觉地爱上一个人。   爱能让人变得卑微、敏感、自私,也能让人变得勇敢、坚强和宽容。   爱能欲其死——   亦能欲其生。   ·   ·   难以想象,他们最情浓时竟然不是刚在一起、新鲜感最足的时候。   从恋爱开始满打满算过了两个多月,两人才进入真正意义上的热恋期。   顾亦徐醒来时,床头换了新鲜的玫瑰,整个房屋每处的花都更换了,也不知道程奕什么时候订的。   他们说开之后,进入了温存热恋期。   顾亦徐不是没有吃醋,只是她的性格使然,心里见了再难过,也很难将占有欲和对同性恶意表现出来。   程奕听完后表示理解,他擅长情绪感知,即使不必明说,稍加留心,也能大抵感受到亦徐心底会因此闷闷不乐,他将自己的忐忑不安摆出来,展现给顾亦徐看,不再掩饰对顾亦徐的渴望,他可以不那么“体贴”,真实表达内心的想法,此刻才是真正的情投意合。   早起,顾亦徐在厨房做核桃露。   将核桃、花生、红枣、冰糖倒进破壁机里,加500毫升水,选择米糊模式,最后盖上隔音罩。   她最近复习用脑过度,准备做点核桃露补补脑。厨房与餐厅间的隔断门关上,亦徐轻手轻脚,偶尔发出那点悉窣声响,可以忽略不计。   程奕本来在餐厅桌子上办公,准备汇报课题的PPT,但自顾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亦徐过来后,余光没从她身上挪开过。   他察觉到注意力被分散,不想一心二用,于是做了自己认为最正确的选择。   站起身,借着口渴的名义,顺理成章地进来倒杯水。   然后三言两语间把人哄住,顾亦徐身下挨着大理石台面,程奕紧挨着她,扶住腿弯,两人又亲上。   顾亦徐对他完全没有抵抗力,当程奕有意温存时,各种套路层出不穷,稍加缠磨,一时心猿意马,什么都肯答应。   亦徐一味盯着那张俊美白皙的面孔出神,迷蒙怔忪,胸前一松。   程奕挑起衣服的下摆,递到她嘴边,额头相抵,呼吸交缠间,慢慢说了句:“乖,咬住。”   程奕感知着她的身体,臂弯圈着盈盈可握的腰身,一直担心那过于纤细,不小心用力折了,低声道:“别再减了,这样就很好。”   如果平时说这话还好,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手覆盖在那里,顾亦徐不得不多想,脸红着问:“你嫌我小?”   程奕笑,整个人特别不正经,笑了好一会儿,直到顾亦徐开始羞恼时,他才出声:“不嫌。”   程奕眼含笑意:“难道没发现,我很喜欢吗?”   顾亦徐气愤,又欢喜,咬他的嘴唇。   亦徐身材匀称适中,程奕挑不出哪里不好,哪里都和他无比般配。   两人腻歪好一阵,后面差点又到床上去了。以前顾亦徐认为程奕一向心如止水,冷静清醒,做什么事有分寸,如今色令智昏,竟然随时随地都黏着她,什么学习、汇报、考试统统抛在脑后,眼神若能吃人,顾亦徐已经被拆吃入腹了。   程奕看出她的疑惑,坦然道这才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恨不得时时刻刻与她同处一地。   也就是说——之前都是装得正经,沉迷于对方的不止是顾亦徐。   破壁机在某一刻停止运转,周遭倏然安静下来,把顾亦徐从□□中唤醒。   她推开程奕,轻咳一声,提醒道:“核桃露好了。”   程奕帮她理了衣服,顾亦徐往破壁机里加适当牛奶,搅拌均匀后倒出一碗,质感像是热米糊,但没有那么粘稠,瞧着和之前做的杏仁茶差不多,也是奶白色的,闻起来有坚果独特的香气。   顾亦徐递给他,“喏,给你补补脑。”   程奕没接。   “不是怪我经常带偏你?”他指出:“要是补完头脑更好使,越带越偏怎么办。”   顾亦徐扑哧一乐,“我是在做长远打算。”   她抿唇笑,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程奕闻言眼神变了,行,这回二话不说,一口气喝完,还再要了第二碗,顺便回了句:“如你所愿。”   就当是为后代做贡献。   聊到一半,顾亦徐告诉程奕,明晚Corina下班后,会顺道过来看她。   顾亦徐名下投资了不少商铺,有些产品是个人理财师推荐,有些是纯粹自己感兴趣,以资金形式入股,由专门会计事务所负责处理账务,但每隔一段时间,投资收益的总项Corina都会拿来给顾亦徐过目。   虽然顾亦徐不太能看懂,她对财务报表一知半解,但光看进账的那个数字后面拖着长长一串零,心里还是非常有成就感。   程奕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除了此事外,还有件事情险些忘了。   程奕那晚情绪失控,什么都顾不上,和顾亦徐在门口不欢而散后,直接打车去的机场,在路上改了航班。   他当时人在气头上,完全失了平日的冷静,都忘了自己是开车来的,后面想起这事,却打心底不愿意再回那里。   恰好这段时间,程奕在东大的课程还没结束,白天要去上课,晚上备考,抽不出空余时间。   顾亦徐这周答疑,她可以不去学校,闲来无事,也就替程奕跑一趟。   她到市中心别墅,进门后顾泽临一见到是她,丝毫不意外,指着门口那辆保时捷,说:“再不来,我就叫物业开拖车拖走了。”   顾亦徐瞪了眼:“你敢。”   作者有话说:   某人动不动弃车的坏毛病一直没改过0.0   心情会超级好,迅速化身码字机的那种好!   感谢大家~~   每条都会认真看的!摩多摩多呀 第95章   (上章删减200字,详情见专栏)   顾泽临笑了下,“开个玩笑嘛,别当真。”   “那还真是你的车?我正纳闷谁停在门口,搁在露天停车位上几天不挪一下。”   顾泽临寻思着,奇怪地欸了声:“你当晚不是开车走的吗?”   “这辆是程奕的。”顾亦徐道:“他最近没时间,我过来替他开回去。”   谁——   这个名字在脑袋里转一圈,对上号了,准是顾亦徐后边叫来的那个男人。   顾泽临有点好奇:“那男的谁啊?”   年纪轻轻,开台两百多万的911最新款跑车,若说这人没有点家底,顾泽临是不信的。   他顺嘴问了句:“你男朋友?”   语气相当自然。   顾亦徐不禁诧异。   顾泽临猜中她和程奕的情侣关系不足为奇——她这弟弟打小鬼精,眼珠子骨碌一转,脑子里正在飞速思索,连蒙带猜,差不多能把事态摸清得八九不离十。   可她第一次恋爱,作为弟弟竟然完全没反应?   “你不意外?”   顾泽临耸肩,几步拐回客厅,坐到沙发中央,一身白色套头卫衣搭牛仔裤,随性中带着闲适,人径直往沙发靠背上懒懒一靠。   “姐,我还是那句话。”他把问题抛回来:“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谈与不谈你觉得哪个比较正常?”   顾亦徐一想,好像也是。   她站着,膝盖顶了顶顾泽临的腿:“那晚的事,你没告诉别人吧?”   “没,不是你让我别说的。”   那就好。   顾亦徐松了口气。今天过来,把车开回去是一桩事,但其实她本可以不来,手机上下个单,直接叫代驾开到深云湾楼下,何必费事走一趟?其主要目的,还是担心这人嘴巴严实。谁知道顾泽临一旦添油加醋,会抹黑成什么样。   这一提,顾泽临瞬间又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一个气昏了头,不管不顾抽身走人,一个大冷天被孤零零撇下,黯然伤神。   他不由奇道:“你俩还在谈恋爱吗?”   神情几分讶然,“没分手?”   “……”   往事重提,顾亦徐觉得有些丢人,如此难堪的时候被顾泽临瞧见,姐姐的脸面都要掉尽。   她轻咳一声:“那次是意外,我们已经和好了。”   “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否则我过来开车干嘛,给人当苦力啊。”   顾泽临反而更加不理解,“既然你俩感情没问题,干嘛怕我往外传。”   话刚出口,他心里冒出个猜测,自问自答似续上:“噢,担心伯父伯母他们不同意?”   “差不多。”   顾亦徐挨着他坐下,“你帮不帮我?要是我爸妈反对,你得站在我这边帮忙说话。”   顾泽临失笑,“姐,你看我什么时候在家里说话管用过。”   顾泽临在顾家话语权极低,属于没人参考他意见的那种。在他自己爸妈家里,他爸顾庆宗说一不二,他妈秦月份量排第二,顾箐常年介于第二和第三之间,顾泽临垫底;就算放眼整个顾家中,顾老爷子和老太太疼爱孙子不假,可以说这代小辈中最宠顾泽临,但在正经事情上,他依旧插不上话。   只因为他平日太不着调。总结来说,顾泽临若是纯心哄一个人,是能把人捧到天上去,把对方迷得团团转。他要是讨厌一个人,也照样能把人踩到泥泞里去?,和周宴那帮纨绔子弟一样恶劣,将人捧高再狠狠跌下,是最惯常做的惩治手段。   顾亦徐有心和程奕在一起,迟早要把他挨个介绍给家人认识,顾泽临所说的情况她当然清楚,但能有个帮衬总聊胜于无。   她满含期待问:“你对程奕感觉怎么样?”   顾泽临俯身,去够桌上的纸牌。   随口应:“还行。”   “要不我改天介绍他给你认识?”   她觉得程奕哪哪都好,情人眼里出西施,认为顾泽临相处后肯定也会喜欢程奕。   顾泽临想也不想回绝了。   “打住,我对他没兴趣。”   顾亦徐微讶,“可你刚才说印象还好。”   “……”   顾泽临无奈道:“姐,我从没把我女朋友介绍你认识,知道为什么吗?”   顾亦徐微微蹙眉。   不是她戴有色眼镜看人,事实便是如此,顾泽临身边那些女伴都和玩玩性质差不多,别说顾泽临要把人介绍给她,就算面对面,顾亦徐也和她们说不到一块。   “因为没必要。”   “——因为你们不是一路人。”   “……”   “你和大姐都是这么想的,对吧?”   顾亦徐怔愣住。   “那我对你那男朋友,也是持有这个想法。”   顾泽临直言道:“我和他不是一路人,混不到一起去。”   “等他哪天真有本事当我姐夫,再认识也不迟。”   这话听在耳朵里,顾亦徐说不出什么滋味。   总之肯定不会太舒服。   从那晚开始,她亲眼目睹泽临不论是情感上还是别的方面,都是一副轻慢、无所谓的态度。   亦徐想告诉他这样是不对的。   可转念一想,这话顾箐早不知说了千百遍。   其实他俩姐弟间关系原本没那么僵的,在小时候,顾箐比她和泽临大了四五岁,小孩子么,总是对大龄的孩子有种天然的崇拜感,所以顾泽临小时候特别听顾箐的话,叫往东绝不往西。   事情转机发生在顾亦徐刚上初中不久,顾泽临还在读小学时,顾箐飞到美国读私立高中,第二年,顾亦徐意外受伤,为了治愈心病,休学在澳洲住了小半年,再回国后,也没有从前的心境,不爱和陌生人相处,懒得社交,成天闷在家里,平时出去旅游,也是Corina或者应柠结伴,和顾泽临的相处时间极少。   也正是那段时间,他身边完全没人约束,和圈子里那群人凑到一块,十三四岁的年纪,叛逆又爱寻求刺激,渐渐的,就成了现在的模样。   等顾箐再回国时,发现自家乖巧听话的弟弟,竟变成这样一副不成器的样子,恼火不已。   她再指责管束,顾泽临已经定了性,以一身反骨顶撞,姐弟间关系越来越僵。   其实细想,顾家家风还算中正,却出现顾泽临这么个异类,何尝不是家人管教的疏忽过错。   顾庆宗嫌家事琐碎,从不过问孩子的事,秦月一味溺爱,两位老人心疼独孙,就连两个一起长大的姐姐,在那段时间内,一个去了国外念书,一个生病。   念及至此,亦徐临出口的规劝,止在嘴边。   ·   稍坐了会儿,顾亦徐兴味索然,想走了。   顾泽临在堆纸牌玩,随手拿起几张扑克,眨眼间,搭出一个有弧度的拱桥。   他从小动手能力强,看过一眼模型,能直接上手还原,会做各种小玩具,像仿真桨叶型飞机,拼孔明锁等等,就是看不下一页书。   这一留神,才瞥见桌边角的垃圾桶里仍了几袋塑料盒,是吃剩的外卖,顾亦徐隐隐心疼,忍不住说:“我给你的那些钱,是不是不够用?成天下馆子点外卖,那些外面饭菜吃多了有什么好?你要请不起住家阿姨,和我说声不就行了。”   “有人做。只是我嫌他们烦,想了才叫来。”   “你中午吃什么?”   顾泽临抽掉底层那张牌,“桥面”摇摇晃晃,最终倒塌。   “随便,订餐吧。”   “……”   顾亦徐见之叹气,管不动他,索性转身走人。   ·   ·   顾亦徐无功而返,晚上Corina准时上门拜访。   她名义上送账目,实际上是来刺探“军情”——   Corina想了解下这两人怎么相处。   其实不论与程奕是否熟悉,都很难以想象这个人在恋爱中会是什么表现。   导师周赞元关切,同门师兄们以冯嵩宇为首都在好奇,排球队那群人更是八卦得不行,然而任是如何臆测,都很难设想他是如何放低身段,迎合女朋友的想法,说些腻死人不偿命的情话,做些亲亲抱抱举高高的秀恩爱动作。   ……   额,光是想想,众人都觉得背后汗毛直竖。   思来想去,程奕谈恋爱时,最有可能的情况是被女方一直追着捧着,占据享受感情中的主导权。   所以司旻等人看向顾亦徐时,眼神中总有不自觉的一丝怜悯。   ——别人家女朋友都是被好生对待,到顾亦徐这,却颠倒了个个儿。   Corina自不例外。   她同样抱着差不多的想法,程奕瞧着正经又冷淡,她没亲眼见过二人的相处,自然会疑心,若是程奕过于傲慢,亦徐一味迁就做小伏低,她打心底不赞同。   上回电梯间匆匆相遇,地点和时机都来不及多说什么,这回Corina特意挑了个合适的时间,晚上七点,差不多是晚饭时间,程奕这时肯定在家。   果不其然,柯荫敲门时,顾亦徐给她开的门。   程奕虽然不见人影,但亦徐眼神指向厨房,说:“他在做饭,可能没听到声音,你等会儿。”   Corina意外挑眉。   程奕——   他在做饭?   他竟然会做饭?!   顾亦徐似乎习以为常,而Corina看见程奕围个围裙出来时,真的有点被惊吓到了。倒不是说难看或者什么的……人长成那样,披个麻袋都是好看的,但第一反应就是格格不入……非常奇怪,可看了几眼后,又意外感觉很有居家气息。   程奕给她倒了杯陈皮泡的茶,开胃健脾,一看就是顾亦徐的养生风格。   “大概还要等十分钟。”他让人稍作片刻,“鱼等会才上锅蒸。”   Corina并没打算来蹭饭,她略坐坐便走,来前在公司食堂吃过了。   但既然程奕有挽留的意思,她也想多观察会儿,便顺水推舟,嘴上应了几句客气,麻烦。   亦徐笑道:“不会,临时多加双碗筷而已。”   程奕打了声招呼,又回厨房去了。   上回程奕穿着球服,打完篮球出了身汗,那股蓬勃的少年气息扑面而来,瞧着只以为是谁家热爱运动的大男孩罢了,转眼间,竟俨然换了副居家男主人的姿态,把她当成客人对待?   柯荫感觉挺新鲜的——   她认识顾亦徐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受到客人待遇。   喝了口茶,缓缓神后,问顾亦徐:“还记得我们之前的约定吗?”   “一个月内,向你父母坦白恋情,或者由我去陈述。”   顾亦徐顿了下。   “……记得。”   柯荫叹气:“但转眼快半个月过去了,你完全没有任何动静。”   亦徐略微窘迫。   这段时间,她因为和程奕感情波折不断,暂时忘了这厢,早在Corina说今晚要过来前,她便知道会有催促。   Corina不明白她为何拖延,“相比我去找顾董,我以为你主动坦白的结果会更好,对你对我都是。你觉得呢?”   柯荫肯定是要得到一个答复的,“下周吧。”顾亦徐说:“我考完期末,在元旦前那一周,和我爸妈谈谈。”   “真的。”   她保证:“我不会再拖了。”   Corina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她。   那边程奕很快做好全部菜,谈话终止,他解下围裙后,看起来合眼正常许多。   到饭桌前,顾亦徐的碗装好米饭了,她没动,和程奕道:“想先喝汤。”   程奕瞧了她一眼。   行,刚才煲汤时,在旁边可不是这么说的。   顾亦徐眨眨眼,冲他不好意思地笑。   程奕将摆在他跟前的空碗盛好汤给她,将米饭拿过来自己吃。   Corina看下眼里,又是另一重惊讶。   像程奕这样的人,看着冷,相处起来也不见得有多温和,竟然会放下身段,没有任何架子的去照顾别人。   当程奕看过来时,Corina才忙醒神,“我自己来就好。”   柯荫看向餐桌上,白灼菜心,椒盐鸡翅、清蒸桂鱼、冬笋排骨汤……连菜带汤六七道。   他俩口味吃得清淡,柯荫客随主便,也没什么好挑剔。   但Corina有些吃惊,来之前她没有告诉亦徐会来吃饭:“你们俩个人,准备这么多菜?”   程奕道:“是三个人。”   三个人……   Corina心想,这屋里平日就住他俩,哪来的第三个人?   正在思索,边拉开椅子坐下。   突然间,脑海中灵光一现。   Corina面色一僵。   难道说亦徐她……   顷刻间,眼神变了。   目光在二人间扫来扫去,迟疑片刻,Corina犹豫道:“你该不会是——”   眼神落在顾亦徐小腹上。   “……”   顾亦徐错愕一瞬。   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程奕已心领神会,嗤笑一声。   他道:“柯助在和你开玩笑。”   顾亦徐后知后觉,随即闹了个脸红。   亦徐忙道:“他的意思是,因为你来了,要招待你才做的。”   她解释:“三个人里包括你。”   越说越乱。   程奕似笑非笑,把汤搁到跟前,“别说了,吃饭。”   作者有话说:   今晚写到一半,溜号,跑去写两章后更感兴趣的情节了哈哈哈 第96章   程奕原先以为顾亦徐不挑食,做的她都吃,后来才发现,那是冰箱里的食材只有她喜欢吃的,自然不会挑。   排骨煲汤后肉质一点不柴,上面仅余的一点脂肪也在焯水时去掉油腻感,冬笋鲜嫩多汁,搭配香菇,汤底鲜甜清香。   顾亦徐喝完一碗,觉得滋味太好,忍不住再舀一碗。   她晚饭吃得不多,光喝两碗汤差不多已经半饱,干脆没添米饭,就着青菜、鱼肉吃一些。   Corina来前吃过晚饭,并不饿。   眼下随便吃两口,这些菜色看起来就很有卖相,尝到嘴里味道也不错,不像是短时间速成出来的那种。   柯荫心底大概有了个猜测。   余光在看两人时,抛开内心成见,倒也觉得挺般配的。程奕和顾亦徐在饭桌上不怎么讲话,或者更准确地说,从她来到这后,便没见过这两人频繁沟通,往往一两句简单对话,就结束了,但相处时的那种默契、融洽的氛围不会欺骗人。   他们过得很平淡日常,像寻常情侣一样恩爱和谐,又不过分粘腻。   Corina的担忧没有出现,相反,亦徐的气色健康饱满,看向程奕时,嘴角一抹止不住的浅淡笑意,意味着她目前状态很舒心。   见此,Corina终于放下心来。   ·   ·   从柯荫在旁默默打量第一眼起,程奕便敏锐注意到了。   他佯装不知,继续我行我素。   程奕自问,没有什么好伪装的——他待亦徐如何,不需要别人来判别好坏。   程奕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待他,误解也好、偏见也罢,他从不为别人的目光而活。   唯独顾亦徐不一样,是对他而言最特殊的那个人。   只是,程奕有些无法理解——   Corina不知为何,对他总有种戒备感。   这种提防和戒备,并不单纯因为顾亦徐谈恋爱的对象是他,而是顾亦徐在恋爱这一事实本身,足以让她有所不安。即使换作别的人,Corina同样放心不下,只不过可能没有像对待他这样明显。   柯荫似乎在担心某种意外变故的发生。   或者——   是重现。   这个认知,令程奕感到些许奇怪。   ·   饭桌上,Corina想起个有趣画面,忍俊不禁,和亦徐聊起天来。   以前顾亦徐和顾泽临两姐弟在斗嘴,因为做饭的问题闹了起来。   那天早上大人们恰好有事不在家,两位阿姨放假回去了,没人做饭,亦徐自告奋勇,去厨房动手做早餐。   “姐,姐放下锅铲,”顾泽临吓了一跳,忙叫住她:“你在厨艺上没天赋,还是坐着等吃吧。”   顾亦徐不服气:“你以前还说好吃。”   “人贵有自知之明。”   “让你做了个煎蛋,煎蛋煎蛋,最后炒成渣。我是你亲弟才吃得下去,夸你是安慰你。”   顾泽临猛泼凉水,顾亦徐恼羞成怒,把锅铲挥到他身上。   两人差点在厨房打起来。   最后Corina出面调和,做了桌简便早餐,让两个初中生赶紧吃完,换好校服上学去。   “你们两姐弟一样,噢,对了还有顾箐,都不擅长做饭。”   Corina回忆道:“顾箐是不是第一次煲汤时,把锅底都烧穿?”   “对。”顾亦徐点头,“那个琉璃汤锅的整个底脱落下来,热水洒了一地,她还被烫伤了,现在左侧小腿上还留块疤。”   “所以这是你们基因自带的bug吗?”Corina怡然失笑:“——生活不能自理的少爷小姐们?”   她在揶揄,亦徐也跟着笑。   这话题像打开了某个话匣子,她们认识的时间很长,能够拿出回忆的趣事数不胜数,到后面,两人都没心思吃饭,光顾着谈笑去了。   边上程奕听着,面不改色,内心疑惑更甚。   ——他原以为顾亦徐和Corina认识不过一两年,但听出来,她们似乎相识良久。   在顾家这样家世显贵的大家族中,随着孩子年纪见长,为了以后经手公司做准备,特意安排一两个贴身助理是常事。   然而顾亦徐上初中时,还是个孩子,为何身边要有一个年长近十岁的成年女性陪伴?   饭后不久,Corina没多留,喝完杯茶便走了。   顾亦徐清洗干净杯子,放进消毒柜里。   身后,程奕这时才问:“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在我初中的时候吧。”   顾亦徐道:“Corina被聘请到我家。”   程奕想了下,“作为家庭教师?”   顾亦徐下意识点头,很快,又否认,“也不全是。”   “她是专门陪伴我的,包括我去新西兰那回,也是她一直在旁边。”   拍摄皇后镇的星空夜景,那晚瓦卡提普湖边不只有亦徐一个人。   程奕好奇:“为什么你需要陪伴?”   顾亦徐的家庭美满健全,她不像是缺爱的人。   她顿了顿,拿起条干毛巾搽手。   “我爸妈工作忙,你知道的……他们分不出太多时间陪我,那时候我比较内向,和同学玩不到一处去,在学校没有朋友。”   “应柠呢?”   顾亦徐解释:“那时我和她刚认识不久,还不熟。”   “Corina来到我家,她成了我唯一的朋友。”   年少未艾的青春期遭受同龄人排挤、孤立,那种茫然绝望,无形的欺凌暴力如透明塑料膜般把一个人层层裹缠,紧致到闷死的窒息感,绝不是言语能描述的,即使到了成年,依然是她内心无法释怀的沉重阴影。   程奕很快察觉到亦徐情绪有些不对,站到她跟前,手掌抵在台面,没碰到她,但是个半拥入怀的姿势。   他想看她的脸。   但顾亦徐头垂下来。   程奕轻声安慰:“你性格很好,没有人会不喜欢你。”   他想说以顾亦徐的性情,不会缺少真心实意的朋友,还未出口。   谁知,她却回:“有的。”   “……”   亦徐低头看着程奕裤子上的线条,手指一下下轻划,半晌,“同学们都不喜欢我。”   程奕微怔。   “他们讨厌我,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为什么?”   “不清楚。”   顾亦徐想了会儿,摇头道:“时间隔了太久,不记得了。”   她是真的茫然不解,还是不愿意回忆,程奕无从得知。   但这么一句轻淡话语,让他感觉有股无形力量攥握住心脏,胸闷得喘不上气。   ……   ·   到了夜晚,程奕处理完今天所有任务,从浴室洗完澡出来,看见顾亦徐一个人站在卧室落地窗边,眺望远处江滨公园森林的风景。   公园游乐场夏天晚上八点,冬天晚上七点准时关闭,所有设备机器停止运转,但摩天轮上LED灯还亮着,沿着数道动力臂挂上五颜六色的彩灯,从远处看去,像朵六方晶系的雪花形状。   森林覆盖面积极广,对于漆黑无人的生态园林,零星路灯和LED光线微不足道,放眼望去,仍是幽暗一片。   “在看什么?”   “天气预报说,周四晚上会下今年的第一场雪,而且雪势还不小。”顾亦徐扭头,道:“我在挑哪个房间视角最好,初雪那晚的景色不能错过。”   程奕淡淡嗯了声。   他到床头边拔掉充电线,拿起手机查看新消息。   群消息@所有人,发布条通告:明天是期末前本科生最后一次小测,东大课程难度高,课堂小测也不简单,学院临时人手不够,需要抽签研究生监考。   每个人点进小程序,等全员到齐后软件自动抓阄,抽中的人明天监考。   还有人没及时看到群消息,已经点了小程序的那批在吹水聊天,扯汇报、扯论文进度……跟开奖似地等。   程奕点了,进入等待列表。   他放下手机,走到亦徐身边,“以前也会看初雪?”   “当然不。”   “虽然这件事很有仪式感,可我一个人住的时候,蹲在窗前等多没意思。”   她冲程奕眨下眼,“但今年有你,就不一样了。”   他们相处时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想什么就说什么。   顾亦徐虽然害羞,偶尔表露心意却不带一点胆怯。   而程奕最欣赏、喜爱的便是她身上的坦率纯真。   程奕关上中悬窗,“你想看风景可以,别开窗。”   冷风戛然而止。   “病才好两天,别吹风受凉。”   顾亦徐不由夸他:“真细心。”   程奕低笑,附和一句:“你粗心,我只能心细。”   拐着弯说她粗心大意。   顾亦徐重重噢了声,“你有这个自觉就好。”   转身,拖鞋上床,程奕不消说,自己主动紧跟靠上来。   顾亦徐顶开他,故意唱反调:“别挨着我,热。”   程奕接:“可我冷。”   “……”   顾亦徐瞬间破防,绷不住笑。   ——这话她先前说过。   从解开心结后,他们每晚睡在一起,有时是亦徐那,有时是程奕这,不过睡在哪儿不要紧,关键的是旁边是谁。   以前同床共枕时,总是与欲或性沾边,多少带□□意味,而如今虽然亲密更甚,但较之前,反而有种温馨细腻的氛围,心挨得近,相互隔着肚皮都是两无猜忌,心离得远,纵使身体缠绵悱恻,浓烈到用对方的体温捂暖自己,也是心怀鬼胎,神思各异。   程奕如愿把顾亦徐揽在怀里,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她指了下床头震动不断的手机,提醒:“有人找你。”   程奕瞥了眼,是告知他走运中签,群里“不走运”的纷纷幸灾乐祸,“幸运儿”们则鬼哭狼嚎——监考本科生吃力不讨好,尤其还是在期末这种分秒必争的时候,短短一两分钟,多了上百条消息。   无聊。   把手机静音,丢到一边。   他专心只瞧着身下的人,眼神暗下来:“不管他们。”   顾亦徐却因羞涩,不敢回望他。   ——昨晚失于急躁,程奕没控制住,年轻人面对自己心爱的人,一时兴奋过头,变得莽撞冲动,顾亦徐起初强忍着没说,但身体做出最诚实的反应。   过程艰涩,程奕感觉到她不舒服。   (删除多余无关情节)   好在最后及时收回急切,他冷静下来。   得慢慢来,循序渐进。   而且程奕有所顾虑——   她现在每天忙着复习,期末临时抱佛脚,人都憔悴苍白了些,要是这时有别的事情分神分心,不是件好事。   这两天有点犹豫,心里拿捏不住。   至多只是靠亲吻,碰碰她。   与之同时,程奕在研究印记要多久能消下去,竟意外发现不同地方的消缓速度不同。   他一点点摸索,顾亦徐虽然难为情,倒也配合。   实践出真知。   程奕很快发现腿内侧最难消,胸前最快。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像建筑、土木、计算机等理工科学院的学生期末最头疼的,莫过于各科老师布置的大作业,其分值纳入总成绩考核中,占比达到50%以上,期末考试本身反而不在重点;   而像经管学院这类文科专业不需要画图、建模、编写代码,一般只需要用心准备期末考即可。   但东大课程门槛高,成绩考核形式繁琐、复杂,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期末前小测成了一件惯例。   临近学期末,助教和老师人手忙不过来,研究生们便被拉过来当苦力。   早上九点前,程奕到教学楼,小测共一个半小时,两小节课加上中间课间休息时间,刚好90分钟。   他进教室时,还不到八点五十,距离考试还有十几分钟,学生们在座位上翻书背笔记,或者站在走廊、教室后边的空地上,嘴里念念有词,巩固知识点。   但自从程奕进来后,男女生们目光不由自主从纸上,瞟到他身上。   墨绿色长款羽绒服,内搭一身黑,人高,皮肤白。   匆匆一瞥,是个帅哥。   隔了两秒,再看到脸上——   嗯?   第二反应,怎么有点眼熟??   不待细看,那人转身,在黑板上监考员后写下名字。   ——程奕。   笔锋干净利落。   字好看,写字的手好看,手的主人更是俊俏无比。   有人已经反应过来,眼前这位监考员是谁了。   这不就是网上那个,广而周知的“东大校草”么?   “每个人回到座位上,没有特定座位号,请间隔就坐。”将考试注意事项说了一遍,包括手机调成静音或关机,随身携带的教科书、笔记放到教室前……   最后,程奕看了下时间,8:47,考试要求提前十分钟发卷子,以一句总结:“两分钟后发试卷。”   一阵拖拉椅子声响中,学生们各自坐到位置上,眼睛兴致勃勃地往程奕身上瞅,边窃窃私语。   程奕没出声阻止,考前交谈随意。   他拆封试卷袋,在发试卷前,前排一个胖胖的男生忍不住好奇,问道:“监考老师原来也是学生吗?”   这话不知戳到哪个笑点,男女生们纷纷笑声一片:“我还以为都是老师来监考。”   “——没想到会是学长。”   “老师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学长多少岁?看着年纪和我们差不多嘛。”   “……”   一群人叽叽喳喳,有管程奕叫老师的,也有叫师兄学长的,特别热闹,似乎完全忘了即将考试。   但等试卷发下来后,每人很快乖乖自觉闭上嘴,安静认真地看起考题。   能进入东大校园,坐在这个教室内的,无一不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他们分得清什么时候该开玩笑,什么时候该做正事。   监考是件相当枯燥无趣的事,不能使用电子设备,不能说话聊天,没人愿意主动来做这档差事。   于是抽签最公平,谁中谁去监考。   程奕不幸中签。   他坐在讲台上,一时无事可做,思维逐渐开始发散,一下想到昨晚睡前的旖旎场景。   顾亦徐摸索着,去牵他的手。   程奕头未抬,凭直觉反攥住,十指相扣。   紧得双手掌心间沁出细汗,像他们贴合的皮肤那样。   ……   又转念想起今早给亦徐煎的那枚荷包蛋,形状是不是不够圆,他出门时没叫醒她,不知道现在起来没有。   想问,一摸手机是关机的,才意识到自己在考场。   ……   程奕浑然未觉。   他在无意识间,脑海里都是同一个人的身影。   纵使此刻没见,但心之所系,也和时时刻刻相见差不多了。   心绪飘忽中,眼神落在牛皮纸包装的试卷袋上。   上面写了小测的科目,是东大经院大二学生的必修课。   也就是说,在这个教室里考试的都是大二学生。   和顾亦徐一个年级。   程奕心里泛起一丝异样。   按正常情况,他应该是他们之中的一员,坐在那儿等着监考员收发试卷。   ——他与同龄人们身处在一个教室,二者有相同,也有不同。   相同使得他们能够身处一室,不同让程奕与他们隔着台上与台下的距离。   不禁联想起昨晚顾亦徐说的话,在同龄人中不受待见,会是什么滋味?   从小到大,程奕没有多少与同龄人相处的时候,在大学前,他经常在一个学校呆了没多久,很快便换到下一个学校,频繁更换的人和环境,让他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情去社交。   读本科期间,同班学生大了程奕三岁,他在年龄上得不够合群,习惯独来独往,但享受清静,并不感受到孤独。   老师和同学们总会因程奕出色的学术表现对其刮目相看、夸赞不绝,被排挤和孤立是不可能的。   ——但他能体会到那种痛苦。   在程家,他与所有人格格不入,十几年来的反感和抵触,煎熬成了极致憎恶,心慢慢化作硬石坚冰,不会为他们做出更荒谬的举动引起一丝波澜。   可细细想来,那时年幼弱小,却执意选择违逆父亲,未必没有品尝过孤立无援的畏惧恐慌。   ·   ·   考试过程中,旁观偷偷打量的眼光从没断过。   有人一出考场,更是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我去,校草真人比视频里的还帅!”   “网上喊了这么久校草,我都没见过。今天这场考试值了!”   “诶诶,之前我还不相信,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会有人去评这个称号,结果看到真人,没话说了我。”   “卧槽刚才连题都不知道答的什么,光顾着看那张脸——”   “哈哈哈要不要这么花痴啊。”   “……”   嬉笑声中,程奕收好试卷,交到教务中心,出来时却迎面碰到两个熟人。   是季萱萱和宋琦。   乍一看见程奕,他俩表情有些意外。   季萱萱眼前一亮,程奕每周除了组会,平时压根见不到一面,今天总算给她逮到人了!   季萱萱忙叫住他:“先别走。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原来倒霉的不止程奕,宋琦这对也中签,他们交完试卷后,程奕还在门口等着。   季萱萱同他道谢,那篇论文在核心期刊发表成功了,博士毕业压力骤减,可不是要好好感谢程奕么。   她近日心底高兴,脸上也止不住笑:“你帮了这么大的忙,我也不能连声感谢都没有。这样,我和阿琦中午请你吃顿饭吧。”   “今天?”   “择日不如撞日。”季萱萱果断道。   她周末接到收稿邮件,当即喜不自胜,连忙分享给导师这个喜讯,但周赞元在北京出差,正不得空,在口头庆祝了一下学生。   她听周教授在电话里说,程奕跟在他身边参加高校讲座和学术讨论会,人不在学校,便准备等程奕回来过后,再请人吃饭,以表感谢。   怎知这几日,硬是不见人影。   季萱萱抱怨:“你可够难找的,嵩宇也是,阿琦这几天去了你们宿舍五六趟,都没一个在的。”   冯嵩宇妹妹这星期做手术,他分不开身。   程奕知情,解释了一句:“他家里有事。”   “那你没事吧?”   程奕一怔:“……没。”   季萱萱说:“既然你有空,那就别推辞了。”   ·   ·   季萱萱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旁边宋琦又在搭腔,他们情侣俩一唱一和,程奕绕不过去,也就答应了。   饭堂。   一楼大厅。   程奕盯着眼前这碗新鲜出炉、热气腾腾,价格不超过二十块的麻辣烫。   “……”   不禁挑了下眉,看向季萱萱。   ——还以为执意留住他,是有多热情。   可这请客请的,未免太简陋了点吧。   好在季萱萱也知道寒碜,打了个哈哈:“先将就下嘛,现在请你出去吃饭也没时间不是?等期末完师姐挑个好日子,请你吃顿大餐。”   宋琦一脸无奈,摇摇头。   程奕无所谓地笑了下。   他不挑剔,拿起筷子吃了。   小测九点开始,结束后算上送试卷的时间,他们到饭堂也才刚过11点,还没到饭点,食堂内来的学生不多,只有零星的三三两两,周遭也安静。   三人中途聊会儿天,正说到一半,饭堂门口涌进一群工作人员,合力用推车搬动一颗巨大的圣诞树进来。   季萱萱“哇噢”一声。   “今年饭堂很给力啊!这么早开始布置圣诞树了。”   其余学生闻声纷纷望向那边,工人们正把五米高的圣诞树固定在底座上,现在上面除了绿叶什么都没有,但到了平安夜那晚,树上会挂满彩灯和礼物。   “我们是不是今晚就要开始签到?”   宋琦点头:“估计是。树装好了,圣诞活动差不多开始。”   这是东大每年过圣诞节的传统,也是东大学子独有的浪漫——在平安夜前每日签到,累积满七天后,可以在平安夜那晚来这随机领取一份惊喜礼物。   去年季萱萱拿到的一条粉色围巾,前年是根比脸盆还大的巨型棒棒糖,她很期待今年会是什么。   每年圣诞树一抵达,节日的氛围已经出来了。   大厅内,电视机正在播报新闻,预计本周市内气温将彻底降到零度以下,之后两个星期持续降温,短时间内不会回温。   季萱萱想起什么,扭头看宋琦:“亲爱的,明晚会有初雪。”   “……”   宋琦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说:“我们一起出来赏雪吧。”   宋琦慢半拍,应声好。   他反应迟疑,季萱萱疑心,“不愿意吗?”   宋琦忙表态:“不,我很乐意的。”   他虽然说了好,但心底并不赞同——大冷天的夜晚不好好钻在被窝里睡觉,蹲点看雪什么的,那能是正常人做出的事情吗?   奈何季萱萱发话了,他不得不应和,赶忙转移话题,问起程奕有什么安排,“对了,你和你女朋友怎么过?”   “要知道女孩子最喜欢初雪。”宋琦无奈耸肩,“什么第一次都要纪念,像秋天第一杯奶茶,夏天第一根雪糕——”   季萱萱不满打岔:“只是借个理由浪漫而已,这样特殊的时刻多有意义,总不能不纪念吧?”   宋琦却不认可。   他认为浪漫与有意义二者不能等同,而季萱萱坚持浪漫本身就是有意义的。   他俩争辩起来,注意力完全跑偏,恨不得从定义入手,把对方说服。   程奕被冷落在旁,静静看着他们打闹。   ——好像身边人都在关注初雪,这注定是个浪漫的夜晚。   他们因为大自然的变化而惊奇,感叹人世的美好与无穷变幻。   但程奕对此不感兴趣。   他对生活的热爱乏善可陈。   可在此时此刻,他忽然产生个想法,想给顾亦徐制造一点“浪漫”的回忆。   ·   ·   周四白天满课,等到回家时,已经是晚上。   顾亦徐自己在家复习了一整天的笔记,一时间汲取知识太多,脑容量有限,不由开始头脑昏胀,晚饭过后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她放弃抵抗,索性不看。   反正这段时间,差不多把各科过了一遍,心底大致有数,门门及格肯定没问题。   顾亦徐洗过澡后,搬个豆袋沙发搁在客厅窗边,懒懒的躺着上面。   电脑摆在支架上,放着讲解视频,边听,抽空看两眼,边喝一口热可可,暖融融地别提多惬意。   顾亦徐在等下雪。   气象局预计是在今晚9-10点迎来初雪,眼下过了10点,她还是没看到一丁点雪花,有点失望,不过新闻说是今晚,那一定在十二点前,所以还在期待。   程奕忙完手上的事后,陪她坐到旁边。   漫长的等待过程是无聊的。   他玩了十分钟手机,兴致缺缺,把手机丢到一边,干脆做点更有意思的事。   把顾亦徐手上的杯子拿走,放到木质小圆桌上,将人调转了个度,对着他。   顾亦徐倾身,想拿回杯子——晚点热可可凉了,就不好喝了。   程奕却握住她的手,将人压回沙发上。   慢慢亲。   柔软的豆袋沙发越受力,越凹陷,顾亦徐深陷其中,手臂环在程奕身上。   (删除无关情节)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顾亦徐全身皮肤光洁,腿部修长紧致,骨肉匀称,唯独那里是最狰狞的破损。   她从小下盘不稳,走路时经常忘记看路,不留心脚下,被台阶、石子绊倒摔跤,是常有的事;又或者压根不用什么阻碍物,在家里好好走着都能噗通一个平地摔。   一直以来膝盖、手肘上磕伤擦伤不断,三天两头添淤青,好在自身修复能力很强,普通轻伤在结痂脱落后,皮肤能快速愈合复原,看不出半点受过伤的痕迹。   往日程奕总要分心在顾亦徐身上,提防这人半路摔一跤。   可相处久了之后,内里的恶劣因子时不时冒出来,程奕有时行径顽劣,会趁顾亦徐不注意伸腿绊倒她,把人接个满怀,然后反赖亦徐走路不看路,要不是有他在,早就扑倒地上了。   顾亦徐被倒打一耙,登时恼了。   她动气起来也别有趣味,说是生气,也不尽其然,更像是和程奕小打小闹。   两人你来我往,玩得不过是一个情趣。   此刻,程奕触摸着她的伤口。   凸起的疤痕纵横交错,呈“Y”字型,顾亦徐并非疤痕体质,腿伤严重到经过五六年后,依然没有半点平复的迹象。   程奕清楚,那是因为前前后后,一共进行三次手术。   第一次是因为赛前高强度训练受伤,第二次是在比赛中误食兴奋剂,药物冲突导致肌体受损。   那第三次——   是因为什么?   人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都不可能在经受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度创伤后复原,即使顾家拥有最雄厚的医疗资源,最先进的医学设备,最精湛的医生,也不例外。   指尖抚摸过那块皮肤。   感受伤口缝合过的地方,凹凸不平,像是饱经摧残。   程奕垂眸敛神。   两人唇挨着唇,但他中止在那,没继续亲下去。   ……   是在心疼。   顾亦徐抵住收起腿的冲动,停下得太过突兀,不由问:“……怎么了?”   他问疼不疼。   亦徐怔愣一下,随即失笑:“这都多少年了,怎么还会疼。”   “之前医生告诉我,如果想要美观,可以考虑祛疤,但是……”她说到一半,程奕的手还停留在那,脸慢慢烧了起来,“我觉得不太好意思。”   未说出口的话,他却明白——   手术是为了治疗,如非不要,她不愿意像个被待宰的小白鼠一样,躺在冷冰冰的手术台上……   “没关系。”程奕安抚道:“以后只给我看。”   顾亦徐胳膊慢慢揽紧,脸埋在他颈窝。   不吭声。   程奕仿佛在展现某种彬彬有礼的绅士风度,郑重又虚伪,存心逗她:“好不好?”   “……”   “别不说话。”   程奕去亲她的耳后,低声催促:“我在等你回答。”   痒,很痒。   顾亦徐缩起脖子,头埋得更深,躲避开落下耳后羽毛似划过的轻吻,却又无异于把自己送到离嘴边更近的位置。   “给不给,嗯?”   “亦徐。”   他叫她的名字,语气意味深长:“我想看。”   半响,怀里那人面色薄红,微不可闻地嗯了声。   ·   ·   程奕获得许可,但顾亦徐有个前提,得回房间去。   程奕拒绝了。   “还没下雪。”他说:“再等等。”   亦徐只好再等等。   她满心欣赏雪景,此刻却成了种煎熬。   他细看了会儿,仿佛像是在欣赏某件艺术品,可伤口纵横,并无一丝一毫美感。   顷刻间,程奕俯身,去亲吻那处伤疤。   也许是十几分钟,也许是十几个小时,她已然分不清晨昏——   直到某一刻。   “湿了。”   闻言,亦徐人都懵了。   他还问,怎么一碰就——   怔愣良久,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再开口时,语气带上几分哀求:“……别说这种话。”   程奕低笑,越发觉得她可爱,应允:“行。”   情动至此,气氛恰到好处。   桌子被搬到一侧,程奕瞥一眼正在无声播放视频的电脑,“还看吗?”   顾亦徐心想都这样了,还看什么?   “我已经复习得很好了。”   程奕知道她的进度,这次提前做足了准备,没有以往期末那样拖延,所以还好。   既然如此,那便顺其自然。   ·   ·   他们所在的公寓位于深云湾地理位置的最前沿,是小区内观光风景最佳的高层公寓,客厅采用全景落地窗,环幕一百八十度,入眼一侧是沿岸江景,另一侧是公园的蔚然森林。   今晚会有第一次降雪,气温将抵达入冬以来最低温,路人行色匆匆,裹紧大衣抵御寒风,加紧脚步尽快回到温暖的家中,公园内早已空无一人。   此刻星月藏匿,外面幽黑寂寥一片,如临深渊。   玻璃被暖气烘热,不至于冰冷刺骨,裸|露皮肤压在微凉玻璃上。   他们没开灯,客厅同样昏暗。   没人能看得见他们。   可顾亦徐还是在担心,根本放不开。   那扇卧室门近在眼前,她软言劝说:“到你房间去。”   程奕却不肯,“不赏雪了?”   程奕安抚着她的忧虑,遥控窗帘将面向江景的那侧玻璃自动掩上,只对着幽暗绿海。   他让亦徐面向自己,除了自己以外,眼底再容不下别的。   “别怕,看不到。”   他在耳边撩拨,“这样就不会害羞了。”   顾亦徐闷哼,面上渐渐浮起潮红。   她不禁恨恨地想:   ——这简直是掩耳盗铃。   然而待陷入其中后,程奕便让顾亦徐没有机会,也没有心神分出闲暇,去考虑在落地窗边是不是太出格。   程奕扶稳她的身体,他早就想这么做。   那晚她在窗边眺望风景出神,神情安然自在,宁静美好地不像现实,当转身看到他从浴室出来,顾亦徐从来不会掩饰对程奕的喜爱,正如每次见到时那样,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惊喜,脸上浮现层浅淡笑意,那时程奕便有了这个想法。   外面冰天雪地,屋内暖如逢春。   余光瞥见零星白点,他提醒:“下雪了。”   程奕将人转了个身,等了这么久的初雪,不能辜负。   他要和亦徐一起赏雪。   短短片刻,顾亦徐亲眼见到星点白絮化作鹅毛大雪,雪花骤密,猛烈地打在玻璃上,其中有颗近在眼前,乍然撞到玻璃上,敲碎在眼前,雪团怦然破开,像朵绽放的白色烟花。   顾亦徐似乎被惊吓到,身体微微一僵,其后越来越多的雪紧跟落下。   她想看初雪,但此前不知会是这样的雪,太密集了。   ·   ·   后面顾亦徐体力不支,久站乏累,半倚在程奕身上,想换个舒服的姿势。   轻言软语,又是这样全身心信任地软绵绵依偎在怀里,怎么可能不同意?   客厅地面铺着颜色浓烈的花卉地毯,冻不着。   “这样好受些么?”   顾亦徐支吾着,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昏暗之中,程奕看不清亦徐的脸,她又因为赧然羞涩,迟迟不肯出声,于是便要起身——   顾亦徐立即紧紧攀上去,“别开灯!”   程奕却感觉她没先前动情,放缓语调:“是不是难受?”   “……”   亦徐顿了顿,默默心想。   难道以为自己和他一样,都是不会累的吗……   顾亦徐忍着耻腆,回:“我舒服的。”   她现在还算受的住,若是开灯,脸面薄到不知往哪搁。   “真的?”   “……”   亦徐被问得烦恼,用行动打断了接下来的话。这一催促果然奏效。   摇摇晃晃,如海面颠簸的船只,顾亦徐下意识想攥住些东西,□□住身体。   地毯上的向日葵开在手心里。   他们出了浑身的汗,顾亦徐长发黏在汗湿的皮肤上,像从水里刚被打捞上来,被程奕弄得没有半分力气,从头至尾任其摆弄。   从所未有过的新奇体验由他们赋予彼此,相互温存,此刻他们成为对方的所有。   ……   雪越落越大,顾亦徐期待两天两夜的初雪,怎么好这么快结束。   她头偏向一侧,夜幕之中,隐隐绰绰的雪团飘落,落地窗外白雪纷纷。   顾亦徐望着雪夜久久出神。   程奕目光专注在她一人身上。   她赏雪。   他赏她。   雪未停,他们也不会停歇。   ·   ·   一夜过后。   顾亦徐醒来时,却发现躺在自己的床上。   ……   不消说,是谁把她抱进来的。   遮光窗帘严密拢合,卧室内只亮着盏宫纱壁灯,木质雕花的架子床上挂着红绸布,垂下四条绸带,像是剪彩时用的红布,只不过没有中间那朵大红花。   绸带缎面光滑,质感轻薄,加上形如灯笼,以淡黄油纸糊作外层的吊灯,间隔开梳妆台的云石屏风……   富有古典气息的房间,每件家具被这层绸布印上鲜艳饱和的红色光泽,简直——   就像古代洞房花烛夜一般。   顾亦徐隐隐有了个想法。   但又暗暗吃惊:程奕他……真的会做这样的事吗?   他不是在国外长大?   诧异之余,顾亦徐眼珠子转一圈,立即找到了人。   程奕坐在床头的单人沙发上,穿着身家居服,姿态随意却不散漫,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   不知一个人在那看了多久。   顾亦徐心跳漏半拍:“几点了?”   “不到十点。”   顾亦徐算不清自己睡了多久,她记得尚有意识时,天际已经泛白了,她清楚自己肯定不能接着睡下去,因为刚才躺着还没感觉,一撑起身,猛地倒回床面。   那股酸软后知后觉,填充着全身。   顾亦徐疼得蹙眉,倒吸凉气。   事实上,她才睡了三个小时。过度运动的后果,是肌肉乳酸沉积,浑身使不上劲,又疼又酸麻。   程奕眼神轻微闪烁一下。   身体想上前,但情绪上克制着,没有动。   ——事实上,完全没有过性经历的情侣第一次发生关系后,在清醒的第二天早晨,能够若无其事谈话温存,都是电视剧和电影里骗人的桥段。   未来生活已经百分之百的发生变化,而让未来生活发生变化的人就站在面前,正常人一时之间都会手足无措,不知道以什么方式相处。   情感太浓烈的后果,便是趋于平淡。昨晚荷尔蒙分泌过剩,如今,回归到冷静思维。   程奕比顾亦徐醒得早,几小时前发生的一切都清晰记得,脑海里一遍遍回想所有细节,身体回味余韵。   即使他一直有在规划他和亦徐的未来,可真当此刻发生时,竟然也有几分神思混乱。   ——还有一丝少见的迷茫。   他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亦徐还在缓慢的适应过程。   疼痛让她来不及害羞,掀开一角被子看了眼,不忍直视。   她纠结半天,和程奕说:“你怎么…不给我穿衣服啊……”   “我抱你去洗澡,但那时你太累了。”他回:“一直和我闹情绪,不肯穿。”   啊?   还有这种事情吗。   顾亦徐神色悻悻,但若是她真的困了,好像也是会做出那种事情来。   但她有些奇怪:“你怎么不过来?”   这话起了作用。   顾亦徐一问,程奕躺上床,连人带被侧搂着她,右手探进去揉捏后背,舒缓肌肉。   没多久,她惬意地闭上眼睛。   “你什么时候准备这些的?”   “不久前。”   “所以,昨晚你是早有预谋。”   “不。”   程奕纠正:“那是未雨绸缪。”   不待亦徐接话,他将头深深埋在顾亦徐肩颈,嘴唇贴着温热的皮肤。   “我爱你。”   他的声音闷闷传来,敲在耳边,如此清晰。   这是他们第一次,用到爱这个字。   过往顾亦徐再喜欢程奕,也不曾说过这句话。   因为爱代表深重,是责任,是甜蜜的负担,意味着强烈的羁绊。   ——它比喜欢浓烈千万倍。   顾亦徐一怔,退开想看他的脸。   程奕停顿片刻,终于直视她:“我永远爱你。”   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顾亦徐心跳声紧如密鼓,鼓点一下下,在呼吸间变得急促。   那句话在胸膛反复回响。   ——我爱你。   这是多么简单的一句话。相信没有哪对情侣不曾在情浓时深情告白,吐露爱意,可是挂在嘴边的那句爱,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又有谁能说得清?   但若是在程奕口中听到,意味着沉甸甸的份量——   他不说虚言,不屑于欺骗,以情话编织的谎言将顾亦徐蒙蔽。   一旦说出口,便是真心实意。   程奕,爱上了她。   这个认知,让顾亦徐头脑一阵阵昏眩。   她愣愣地看着程奕,“你再说一遍。”   他依着顾亦徐的想法,又重复一遍。   语调很慢。   却字句叩击心门。   眼里起了一层雾。   双目水雾氤氲浓重,直到脸颊上滑过湿痕,鼻头和眼角具是一酸,顾亦徐才明白她在流泪。   喜极而泣。   原来是真的。   程奕无声地凝望着她。   顾亦徐嘴唇嗡动了下,但还是没说什么,她扑到对方怀里,紧紧拥住。   从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眼前迷蒙的是她,情难自禁的也是她。   程奕则以更强有力深着的拥抱回应。   之前一人独自清醒时,有过短暂迷惘,不知该如何转换与亦徐相处的方式,整个人不太自然。然而,当看到顾亦徐醒后,见到自己第一眼便主动伸手,向他索求怀抱时,被角滑落的瞬间,身上残留的红痕,灼伤了他的眼。   程奕不带半分犹豫,将人揽入怀中。   此刻,程奕亲吻她的发顶,那股自带的轻淡花香,幽幽萦绕在鼻息,浮躁、飘忽的神思逐渐安定下来。   迎着亦徐满含希冀的目光,神情再诚恳不过,他说:“我爱你。”   语气笃定,仿佛宣言——   “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顾亦徐闭了闭眼。   她心想,世上没有比这更动听的情话。   ·   ·   顾亦徐还没睡够八小时,却被酸痛无比的身体先一步唤醒,全身酸软乏力,哪哪都提不上劲,刚清醒不久,还没来得及难受,又被程奕那番表白砸得懵住,以是好半天才回过神。   她神思游离中,被程奕牵引着,一件件地,穿上宽松舒适的休闲服,到浴室盥洗池前洗漱,她依靠身体本能,把自己捯饬梳洗干净后,坐在餐桌前吃早餐。   体力消磨一晚上,肚子早已饥肠辘辘,顾亦徐心不在焉,吃得太急,差点被红糖馒头噎个半死。   疯狂捶胸数下,费劲咽下去后,脸憋得通红,程奕无奈摇头叹气,喂她喝杯温水缓缓,才刚挨近,顾亦徐却像是坐垫上长了根针似的,身体猛地应激性颤抖一下。   “……”   程奕停下动作,看她。   顾亦徐讪讪道:“我自己来。”   双手捧着杯子,一口接一口地抿着喝,可是她不渴,喝了几口后,开始咬杯沿,内心纠结不已。   就是不敢看向程奕。   ——她现在开始害羞了。   昨晚又是在落地窗前,又是在客厅地毯上,原先布满生活气息的地方,经过纵情一夜,每个角落被熏染上暧昧的情-欲气息。   顾亦徐余光瞥见,有关记忆迅速被唤醒,顿时坐立难安。   倘若程奕稍微想要靠近,便一惊一乍,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恨不得见了绕道走。   程奕把顾亦徐的表现尽收眼底。   他觉得这副羞怯的样子十分有趣,不忍心逼迫太过,便好心给她一段时间适应,可等到晚上,顾亦徐还在那一味纠结,连卧室门都不肯踏进,程奕忍不了了,把人抓到跟前。   顾亦徐像个受惊的兔子,惊恐地望着他。   程奕心底好笑,“躲了我一整天,还想怎么样?”   “我就在这,你迟早要面对。”   “晚一时不如早一时。”   程奕让她尽早面对。   男欢女爱,人之本性,这有什么好羞涩、不能诉诸于口的?   昨晚并非是他们第一次坦诚相对,早在先前的数个夜晚中,他们一次次熟悉彼此的身体,已经不会陌生,只不过以往的过程都是由程奕主导,顾亦徐重在参与。   而今夜,不动声色间,程奕将顾亦徐完全蛊惑,让她开始尝试接受。   他们相拥而眠一晚,尽管最后什么都没发生,但顾亦徐情绪平复许多。   程奕给了她一天时间适应,直到第二天晚上,某段小插曲的发生,让顾亦徐从自我纠结中彻底过渡。   ·   ·   事情起因是这样的。   顾亦徐一直都很喜欢看恐怖片,她属于又怂又爱看的那种,之前一个人住一间房子,看完总是胆颤心惊,总怕半夜鬼爬床,非得把被角全部掖得严严实实,不漏一丝缝隙,让幽魂趁机钻入同床。   现在身边多了程奕陪着,晚上即便害怕,旁边也有个活生生的人。所以她心安理得,拉着程奕看部恐怖片,就当期末前的一个小放松了。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初生牛犊不怕虎,挑了恐怖片里的鼻祖——《闪灵》,整部片真正血腥暴力的镜头不多,但阴森恐怖的背景、角色扭曲狂躁的精神状态,一闪而过的画面,双胞胎、电梯血海、237号房间……无时无刻不渗透着诡异渗人的阴恻。   看完当时不觉得有什么。   但到了晚上,一个人在浴室里洗澡时,顾亦徐毫不设防,女主角那张惨白如灰的脸猛然冲进脑海中!   一瞬间脊背发凉。   毛骨悚然,寒气直钻天灵盖。   那种惊悚、阴森,如蛆附骨般忘不掉,是烙印在潜意识里的恐惧,未必深刻难忘,可一旦某个时刻想起,顿时汗毛倒竖。   顾亦徐吓得不行,哆哆嗦嗦裹上浴巾,连滚带爬出了浴室,直到晚上睡觉前,仍心有余悸。   程奕以某种新奇的目光打量着她。   他对恐怖片完全不感冒,作为现代辩证唯物主义者,不明白一部电影怎么能把人吓成这样。而且顾亦徐胆子小,偏偏又想看,才是最让他好奇的。   “怕什么?”程奕漫不经心,扫了一眼身后,道:“又没鬼追你。”   顾亦徐怪他口无遮拦,“晚上不要乱说这种话。”   程奕噢了一声。   “白天可以吗?”   下一秒,顾亦徐嗔视过来。   眼神意思分明:当然不可以!   程奕忍笑,点头:“行,知道了。”   他靠在床头,低头看博弈论非合作博弈相关的书籍,一目十行,通读后在脑内过一遍,理清脉络,隔几分钟翻一页纸。   顾亦徐在旁边背单词。她有门国际结算的课程采用全英授课,期末卷子上的题目,包括学生答题内容都要使用英文,诸如Incotern、Collection、Commission、Factor System……等专业词汇若是不背下来,到时连考试题目都看不懂,更别提答题了,瞎蒙都不知道写啥。   背单词过程中,无意识间眼前频频闪过那张惊悚煞白的脸,顾亦徐越来越心慌,人躺在床上也不安稳,一直往程奕身侧挨蹭。   她小动作不断,搞得程奕看不下书。   他深吸口气,在两秒内做出决定。折个角标记,把书搁在床头置物架上,程奕换了个姿势,改坐为平躺,自然地把顾亦徐手上的平板抽走,息屏放到边上。   “我告诉你一个方法,”他很好心地提醒:“能够完全忘掉那个片段。”   顾亦徐不解地眨了眨眼。   但她很快知道程奕所说的方法是什么,消除恐惧最简单的方式,莫过于让另一种更强烈、炽热的情绪覆盖、取代。   行至中途,程奕转过身来将她抱在怀中,双手扶着她那裸着身子的后背。   四目相对,眼神却各落他处。顾亦徐受不住地往后仰,白净纤细的脖子扬出一道纤长的弧度,微有汗出,撞入眼中的是灯笼形制般垂挂在天花板上的吊灯,程奕细细吮吻过送至跟前的脖颈,再沿着肩颈线往上,触碰亦徐的唇。   欣赏她情之所至,潸然泪下。   那情景美如画。   ·   最后,唯独程奕还记着最先的事。   “还怕吗?”   “……”   顾亦徐不想说话。   她靠在程奕结实的胸膛,累得不想动。程奕慢条斯理,手指梳拢她长及腰的头发,犹记得初遇时才不过到胸口,现在已经留到这么长了。   顾亦徐同他商量,说:“我想睡了。”   “困了?”   “……嗯。”   程奕这回没阻止,放她去睡。   可身下异物感分明。   顾亦徐微微动弹一下,这样怎么睡得着啊?   程奕抚摸她单薄的肩,不容分说将人变相牢牢扣在那,“就这样睡。”   程奕低声哄她,困了快睡。维持这个姿势,任其怎么说,就是不肯挪动,顾亦徐实在又累又困,后面也烦了,自暴自弃,不想管,闭眼索性睡过去。   ·   ·   之后几天过得相当不错。   顾亦徐从没度过如此合心意的日子,万事顺心。寒冬季节,每次吸气携带的空气都是刺骨冰冷,身体却从未如此暖和过。   雪后天色未晴,阴沉沉的。   顾亦徐依然觉得天气如此美好。   当女性真的和心爱之人发生身体上的深层关系后,她会不由自主地从原来的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开始变得娇气、爱撒娇,黏腻,顾亦徐隐隐察觉到,她在发生改变,可等自己意识到深陷泥沼时,想要制止已经为时晚矣。   但顾亦徐一时沉迷其中,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程奕一直陪在她身边,他们度过了初雪后三天,而开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后,每一次肌肤相碰的意义都如此不同。   程奕时而温柔,时而强势,给予她不同的体验。每次又是亲抚,又是褒奖,说她可爱,又夸她能容人,可见表面狭隘不可信……胡言乱语,颠三倒四,那些话听得顾亦徐整个人都快受不了,只能撑起虚弱无力的身子,去慢慢亲程奕,让他分神,别再说那些话给她听,就算真这么想,也最好严实藏在心底。   只不过这样的举动,往往救得了城西,救不了城东。解不了燃眉之急,反而火上添油,越烧越猛烈。   他想做的事,偏诱哄着亦徐来做。   好比抓住她的手不放,按在平坦小腹上,让其切身感受。   好比让她尝试主动,美曰其名感受一种全新的体验,其实是自己想要如此。   顾亦徐再难为情,往往最后不会拒绝,半推半就答应了。   ——她愿意在这种事上,一味宠着心上人。毕竟顾亦徐完全相信,程奕再如何由着性子来,也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举动。   顾亦徐不懂抗拒,让程奕越来越有变本加厉的节奏。   作者有话说:   最近看到许多评论,开心~所以来玩下抽奖吧!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哈哈哈。   只要是前面86—98章发过一条评论都是稳中的,(如果我没有研究错规则的话) 第100章   发生关系后,等从满怀羞涩的心态走出,顾亦徐当然会想把事情分享给最好的朋友。   这似乎是所有女孩子的共通点——将恋爱中的重要转折点分享给好友,若遇上什么棘手难题,一方充当狗头军师,在背后出谋划策。   可编辑完消息,临发前,顾亦徐骤然想起以应柠的性子,若是知道了,这人口无遮拦,行事恣意所欲惯了,还不得找程奕谈谈心,聊聊未来,讲讲婚姻……   天呐!   顾亦徐光是想想那场面,不由呼吸凝滞。   ——太窒息了。   她和应柠的相处方式,表面平等,实则内里一强一弱,应柠属于强的那方。   从初中起,她俩凑到一块,就像学校里的校霸和小弟,应柠什么都要罩着她,维护着她。谁要是和顾亦徐不对付,她第一个撩袖子不干。可应柠若是遇上什么难事,却不愿意痛痛快快地告诉顾亦徐。好比之前与何蕴西争锋,应柠不让顾亦徐横插一脚。一则是因为应何两家纠葛,到底不可能撕破脸;二则是她在顾亦徐面前极少表露过脆弱的一面,被何蕴西算计吃个哑巴亏,已经够窝囊的了。若是还要顾亦徐替她出头,应大小姐抹不开那个脸面。   所以八月份那晚,应柠伤心醉酒下,才和顾亦徐提过一次,此后便再没说过。   应柠好强惯了,依应母那偏心到没边的架势,不强势点,连口剩汤都分不到,而顾亦徐性子和软,两人撞到一块,竟然出乎意料地和谐,这些年来,她们关系越处越好。   顾亦徐细想片刻,应柠月底前会回来,左右不过隔一个多星期,等到时候面对面见着了,再说也不迟。   于是只把这件事告诉了蕙蕙。   蕙蕙闻言,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这、这……”   郑丹蕙傻眼,“你们在搞什么啊?”   “顾亦徐,你放眼看看,这附近一带哪个大学生不在熬夜复习,通宵自习室人都快爆满了。”   她难以置信,“我特么三天用完一瓶眼药水,眼睛都快看瞎了。”   因为太过震惊,电话那头声线不自主地抖:“可你们俩却——?!”   顾亦徐捂住脸。   蕙蕙啧啧称奇,不断摇头,直夸她厉害,心态够稳。她今年力争专业第一,因为对绩点要求特别高,学业负担重,把自己往梁山上逼,乍然听到顾亦徐的话,表情别提有多精彩。   “我又不像你,每科奔着满分去。”   亦徐缀喏道,“我要求不高,稳稳及格就行了。”   “总之!”她轻咳一声,“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我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好。”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   哦哟。   这话好像有苗头。   郑丹蕙立即八卦起来。   她嘴上荤素不忌,问起各种问题也是让人招架不住——舒不舒服,爽不爽快,程奕照不照顾她,对那里满不满意,持不持久……   顾亦徐面红耳赤,窝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直想钻进地洞里,但蕙蕙算作她的死党,没什么不能说的,最后还是一一交代了。   蕙蕙那头“喔”声不断,整个人激动地不行:“最后一个问题!”   “有没有xxcm。”   报了一个数字。   顾亦徐想了下,有。   应该,不止。   蕙蕙啧啧道:“不愧是混血。”   顾亦徐恨不得以头抢地,下一刻,耳边听到细微动静,匆忙说了句有事,挂断电话。   程奕进来,见她一个人跪坐在床面上,对着床头那堵墙,跟面壁思过似的,手里握着手机,神情慌乱。   反手合上门,他道:“怎么,撞见鬼了?”   慌成这样。   顾亦徐怕鬼,程奕反而越发口无忌惮。   顾亦徐红着脸,“没,你突然开门,吓到我了。”   程奕细看片刻,在那种压迫目光下,顾亦徐心虚更甚,故作镇定回望过去。   两秒后,程奕歪着脑袋,嗤笑:“确定不是在背后说我坏话?”   顾亦徐:!   她怎么忘了,程奕这人一看一个准,直觉敏锐到超出常理。   “刚才和谁通话?”   顾亦徐把手机塞到枕头下,不告诉他。   “你猜。”   程奕点点头,也没追问。   屈腿坐到床沿,拽着顾亦徐的脚踝,将人拖到跟前,他问:“累不累,身体还难受吗?”   “你觉得我为什么累?”   程奕从善如流:“因为我。”   “那你晚上还抱着我,让我就那样睡……”   顾亦徐有点委屈,轻声指责:“那个姿势,我怎么可能睡得舒服。”   “我错了。”   他笑,“当时没忍住。”   顾亦徐头偏向一侧,似乎置气。   程奕掐弄她微微发烫的脸颊,低声慢哄着,掰回来直视,“所以我来和你学按摩。”   他表示要将功赎罪,让顾亦徐教他怎么按摩。   以前顾亦徐心血来潮时,会给程奕提供按摩服务,像按揉太阳穴,捏捏腿、锤锤肩什么的。现在他也想学,让顾亦徐当他的老师。   在教手法前,得学会辨认人体的重要穴位。   “按哪?”   “膻中穴这里对吗?   他不按自己身上的穴位,反而来按她的。   揉着揉着,眼神悄然变化,渐渐暗下来,意味也不同了。   程奕越“按摩”,她越精疲力尽。   “我不教了。”   顾亦徐忍无可忍,一场运动后,她气喘吁吁道:”你根本不是真心想学。”   程奕撑在她身上,叹道:“亦徐,没有人比我对你更真心。”   “可是——”   她挡开那个到处作乱的手,“你一直在捉弄我。”   “我学按摩,本来就是按到你身上的。”他一脸坦然,“这有哪里不对?”   “……”   程奕总是能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顾亦徐被呛得脸通红。   她罢工不干,程奕却紧扣住人不放:“我还想多练习一下,你得陪着我。”   顾亦徐拒绝:“你自己练去吧。”   她转头嘟囔抱怨:“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程奕挑了挑眉。   “饿了?”他轻笑着,“这么快。”   一寸寸揉捏过后背,“不是刚才还——”   顾亦徐忙捂住这人的嘴。   程奕却扯开她的手,拇指摁在下颌,让她张开嘴,用柔软温热的唇舌堵住他。   本来意犹未尽,方才三言两语,只当是中场休息,晚点还要继续。   ……   ·   周一下午她开始第一门期末考,而且还是挂科过的高数。所以前一天的周日晚上,程奕没碰她,但下午忍不住又做了三次,从冬日午后折腾到入夜。顾亦徐现在算是领教了,她当初让程奕不那么体贴,却也没想到他完全变了个人,不知收敛。   然而,除了最初那回稍微异样,后来顾亦徐未尝不沉溺其中。   心口不一,只是言语别扭,心底再愿意不过。   程奕无疑是最完美的情人,给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始终不渝的深情,在一次次缠绵中,每至最后,她心思涣散飘忽,久久难以回神,他在耳边一遍遍说爱,诉说情意、真心,让亦徐切实感知到所有浓厚yu望不过由爱而生。   ——他深爱她。   所以除了顾亦徐,此外谁都不行。   他们相互契合。   如阳刻阴文,最终难舍难分。   这样长时间缠绵下来,等到顾亦徐要去学校考试时,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慌张,而是不舍得,不想离开程奕身边。   但他们今天各自都要去学校。考试时间在下午,程奕早上有课,在顾亦徐起床前,他便出门了。   顾亦徐醒来时,枕边空无一人,这是他们发生关系后的第一回 。她心底不住失落,短暂纠结后,很快定了定神,劝慰自己以后相处的时间有得是,眼下考试显然更重要,于是专心在考前温习最后一遍公式和知识点。   然而,现实与人的美好设想总是不相通。   人生就像一个迷藏,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拐角,会出现在什么时候。   ·   ·   结束上午课程,程奕回到宿舍,不出意外,看见冯嵩宇。   冯家母女先前在这住过,留下的痕迹已经被清扫干净,冯嵩宇见到程奕,笑出两排明晃晃的牙齿,“苗苗手术很成功,医生说她的眼睛适应得很好,在康复期内,只要避免接触刺激性、强光性等物体,视力很快能恢复到正常人水平,以后每月按时复查就行了。”   冯嵩宇笑容满面,是真的打心底高兴。   他十分感激程奕,那笔六万块钱来得太及时,如果手术使用的不是为苗苗订制的那款高昂镜片,术后效果肯定不会这么好!   两人聊了会儿苗苗的病情,冯嵩宇才想起件事:“对了,这周日开始期末考,我记得你选的那几门课都难度都不小,年年都有一半研究生挂科,你还不搬回宿舍赶紧复习?”   程奕摇头,“住在哪都差不多,我心底有数。”   冯嵩宇闻言唏嘘。   ——也就是程奕有本事说这种话。想当初,他和赵旭可是熬了48小时没睡,就为了过某门变态课程。   “不过,以后中午会回宿舍。”程奕说:“不管有没有课,我白天都在学校。”   时间有限,期末复习任务只能挪到白天在学校完成。   他晚上回去,是为了陪顾亦徐。   原先以为自己定力极佳,但经过这三天,他似乎也有被感情冲昏头脑的迹象,不过程奕还不打算控制,毕竟这种体验很新奇、美妙。   程奕清楚,即使亦徐嘴上不说,心底依赖却较以往更甚。   她现在离不开他。   “行,反正住不住宿舍你自己决定。”冯嵩宇笑了笑,“不过程奕,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还是有点不习惯。”   吃过饭后,冯嵩宇上床午睡。   程奕不是很困,坐在桌前,总结最近看的文献和建模结果,梳理出大致框架,准备利用中午时间把那篇关于非合作博弈的论文大纲拟出来。   开电脑,在word里写了没两行。   手机接受到一条新消息。   原以为是顾亦徐,打开之后,却发现是个根本没想到的人。   ——Corina。   她问程奕有没有时间,如果方便的话,一个小时后她想和程奕在学校外见一面。   Corina说,谈话内容与亦徐的隐私相关,所以请他来之前,务必对顾亦徐保密,这是他们私下的谈话。   程奕很快答应了。   他心底正好也有疑问,想要询问Corina。   既然对方主动,他没有犹豫。   一个小时后,程奕出了校门。   东大校门口不能长时间停放车辆,Corina声称她是开车来的,就停在附近,她将车牌号发到程奕手机上。   距离校门五十米外,程奕找到了那辆黑色奥迪。   他过去时,还没挨到车身,Corina已经从后视镜看到他。   柯荫从驾驶座上下车,冲程奕歉然一笑。   “抱歉,以这种方式将你叫来。”   程奕还没出声,那头Corina率先道:“不过今天要和你谈话的不是我。”   “……”   霍然拉开车门,后座端坐着位女性。   这无疑是位相当优雅的女性。   黑色高领毛衣,围着件浅灰色毛呢厚披肩,下身规整裙面开叉到膝盖,正好符合她端坐姿态,衣容一丝不乱,气韵自华。   长相陌生中有一丝熟悉,尽管程奕从未见过这位女性,但却几乎瞬间猜测出对方的身份。   程奕身形一僵。   作为成功企业家,财经报纸和名人访谈上少不了顾氏集团董事长顾庆民的身影,但对于他的家庭,公众却一直不得其解。   程奕看到徐苓君,方知顾亦徐身上那种少见的古典静谧气质,是遗传自谁。   顾母看向他,露出一抹礼貌、合乎情理的笑容。   她声音和缓,内里却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让人难以忽视——   “年轻人,我想和你谈一件事。”   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六年前。   立夏过后,临近汛期。   夏季即将到来,作为沿海城市,受亚热带季风气候影响,市里出现红暴、台风等极端天气是常态。   傍晚浓云密布,电闪雷鸣,阴沉沉的天泛着乌青,宛如浓墨般的黑夜缓缓侵袭。   积云重重翻滚,危险地飘摇欲坠。   暴风雨正在酝酿之中。   空气中潮湿到黏稠的水汽,附着在皮肤、呼吸道上,滑腻腻地不适,让人闷得喘不过气。   黑色迈巴赫停在门庭前空地,司机感受着后座上堪比外界凝重的低气压,不敢出声提醒。   自顾董接了那通电话后,面色一点点沉下来,最后不知听到了什么,竟然微有怒容——   “你说什么?!”   音调陡然拔高。   半路上,司机后背冒出层层冷汗,他跟了顾董三年,从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气,收敛住好奇心,不敢多听,提神专心看路。   “我薄情寡义?”   顾庆民遏制不住怒意,厉声斥道:“之前企业被约谈,我劝过你几回赶紧收手?别在这风口浪尖上出风头,你有一次听进去过吗!”   “老顾,你听我说,我真的后悔了,可公司现在流动资金出问题,没人肯帮我,只有——”   “那是你自找的!”   “……”   “别说我不想帮,现在谁都不敢挨到你一点。”   “国家在救市涨停,你在暗地里做了什么?”   对方当即矢口否认:“我哪有这么大能耐,创业板跌停、股指期货做空本来就是有人在投机套利。”   顾庆民轻蔑冷笑。   钱守义三番四次骚扰,令顾庆民厌烦至极,早已耐心全无。   听到那饱含讥讽的笑声,老钱心尖一颤,不敢再绕弯子了,颤声道:“老顾,老顾,我错了,我承认是脑袋一时糊涂,顺便就跟着做了。”   “可你知道的,我也是这场股灾受害者啊。”他哽咽着,哭道:“我能怎么办啊,这么大的窟窿我一个人怎么填得上,我真的……就是想要把本金弄回来……”   “你得帮帮我。”   “老顾,算我求求你了。你再帮我最后一次……”   “就最后一次!以后我五倍、十倍的偿还给你。”   “帮,你让我怎么帮?”   顾庆民觉得无比可笑。   “工作组已经介入调查,没有确切证据不会这样做。”   “上回借了三千万给你周转,已经知道这笔钱打水漂。老钱,这三千万只当成全我俩这么多年的交情。”   对面听出顾庆民要划分界限的意图,立刻哀求:“别这样,我求求你——”   顾庆民声音冰冷:“以后别再联系我。”   “包括我的秘书助理,都不会接听你的来电。”   利落挂断通话,顾庆民心里却实在不好受。   眼见自己曾经的合作伙伴一步步走上歧途,何尝不惋惜感慨?   这场股灾从去年年底,持续到今夏,大盘指数连续四次下跌,股民一片哀嚎连天,多方空头相互较劲,外资想发财,银保监局要救市,在这紧要时刻,钱守义却敢顶风作案!   顾庆民曾经数次提点,他们这些人树大招风,每走一步都要慎之又慎,可钱守义根本听不进去,公司出现危机时竟铤而走险,和国家政策对着干,政府在救市,他玩抄底,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事已至此,别说顾庆民不敢帮他,再继续保持联系,只怕要把自己扯下水去。   顾庆民当断则断。他自问仁至义尽,无愧于心,若是老钱背后骂他薄情势利,顾庆民也不在乎。   ·   ·   一下车,闷热潮湿的气息蜂拥而上,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却在定制西装下闷出层汗。   开门时,天际滚雷一声惊响,轰隆隆的阵阵声浪,掩盖住进门的动静。   但客厅里,顾亦徐边看电视,余光却在瞄着玄关。   从听到汽车引擎发动声开进院子里时,顾亦徐便从沙发下跳下来,顾父甫一开门,顾亦徐蹦到跟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头顶才及大人胸口高,眼睛亮晶晶:“爸爸,你回来了。”   听见女儿脆生生地叫他,而且这样子,分明专门等着他回来,顾庆民有点意外,还有点惊喜。   女孩子在青春期身体发育后,产生强烈的性别意识,一般都会与父亲变得生疏几分。顾亦徐也不例外,她正在从一个小女孩往妙龄少女变化,心思开始敏感,有了不能和父母分享的心事。   尽管父女感情依然很好,以往他们有很多私密话可以说,亦徐会等顾父下班,然后他们在饭桌上边吃饭边聊天,讲学校里的琐事,讲同学们课间如何打闹,把垃圾桶撞倒,脏东西洒了一地;班里最近流行哪个梗,一出来大家都会笑,而讲台上老师却满头雾水,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   顾庆民可以拍着胸口说,他对女儿的校园生活了如指掌,亦徐的每一点快乐和苦恼,都分享给了他。   但自从顾亦徐上初中后,女孩心态悄然变化,以及学业压力加重,每次顾庆民回来,她都呆在房间写作业,将房门关得紧紧的。   集团正在快速发展的过程中,顾庆民分身乏术,留给女儿的时间越来越少,而顾亦徐这一年长得飞快,每隔一段时间,等顾父闲下来,同女儿玩耍时,都会发现她又有了一点新的变化。   作为父亲,能够看见孩子正在往成人的方向一步步成长,又是欣慰,又有为人父母不舍得的感伤。   触及顾亦徐光着的脚,顾父面色一敛,语气登时严肃起来:“又不长记性!去穿鞋。”   顾亦徐噢了声,回去把拖鞋穿上,边说:“爸爸,我这个月马上要比赛了。”   “不是俱乐部联赛。”   她强调:“是正式的大型赛事,由击剑协会组织举办的。”   “噢?有什么区别。”   顾庆民不甚了解。   “后者比前者难度更高,我在比赛中会遇到更多优秀的运动员。”   竞争者更强大,顾亦徐却是跃跃欲试的口吻:“——能在这样的赛事中取得好成绩,才能充分证明我的实力。”   顾父笑道:“看来你很期待啊。”   “当然。”顾亦徐扬起下巴,道:“这次我可是要拿U14重剑组冠军。”   女儿在击剑上的天赋,令顾庆民骄傲无比。   他自然全心支持,“好。爸爸等着你把奖杯抱到面前。”   顾亦徐把准备好的问题抛出来:“那爸爸会来看我比赛吗?”   “……”   顾庆民顿了下,叹气道:“一一,爸爸最近没有时间。下次好不好。”   顾亦徐很失望,“你和妈妈没有一次来看过我比赛。”   “你们都说忙,别人家的爸爸妈妈难道就不忙了吗?为什么佩佩她们的父母都会抽出时间来,你们却只会找理由!”   “四年了——”   “不是四天,四个星期……”顾亦徐委屈极了,眼泪瞬间涌出,“整整四年,你们都不来看我比赛。”   光是分享比赛后的成果有什么意思?没有期待的过程,也就无所谓惊喜和失落,她爸妈在知道胜负已定后,给与自己褒奖或安慰,可那有什么意义?   顾庆民愣了片刻。   女儿有失落情绪他理解,但亦徐不是这么脆弱的性格。何况一句话而已,怎么哭成这样?   顾父隐约感到不对劲,直觉还有其它原因。   他耐心哄了会女儿,好半天,顾亦徐止泪,闷声道:“你们不来,是不是怕我表现不好。”   “怎么会。”顾庆民说:“你的教练把每场比赛过程都录制下来了,爸爸其实有看的,只是没时间去现场。”   ——这句是实话。   但不知哪里刺激到顾亦徐本就敏感的神经,她神情更加难受,别扭道:“我不要这样的。”   为什么,她总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受到格外对待和照顾。   明明这一切是靠自己努力得来的,临到头了,却被一句有背景轻飘飘覆盖。   如此孩子气的模样,令顾庆民失笑。   他故意叹口气:“那你想怎样?”   “我不想搞特殊。”   “你们能来就来,不能来就算了,也别录什么视频。老师每次录完后,回来还把视频在队里放出来,让大家学习我比赛时的技巧。”   顾庆民奇道:“这不是挺好的吗?”   “一点也不好!”亦徐气急:“有人看完后,说我的技术差、走的路子太讨巧,能赢是因为对手不习惯我的进攻招式。”   顾父板起面孔,“谁说我女儿差?”   “就是有人。”   “你告诉爸爸谁说的,爸爸找他理论。”   “没用,别人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在说,他们觉得我没能力,有最好的教练,最好的设备场地都是因为爸爸是投资方。”   顾亦徐今晚情绪偏激,还有股沮丧,顾庆民在脑内仔细梳理一遍对话,神情蓦然一凝。   顾父正色道:“是不是击剑队里的人欺负你了?”   亦徐摇摇头,“那倒没有。”   “队友和教练都对我挺好的。”   顾父狐疑地看着女儿。   亦徐顿了顿,“但就是……我感觉她们心底并没有表现出的,那么喜欢我。”   教练让队内的学员都来看顾亦徐的赛事锦集,让她受到许多夸赞和褒扬,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队友如此高调。   教练把顾亦徐捧得太高,水满则溢,女孩们对她的张扬优秀,已经从最开始的单纯欣赏,慢慢过度到抵触了。   顾亦徐不习惯说人坏话,吐了几句苦水,又忍不住辩解:“不过,总得来说,我们相处还是不错的。”   顾庆民听了会儿,大概明白了。   亦徐是对身边环境太敏感,这很正常,谁能保证有人一定喜欢自己?亦徐过往被他们保护得太好,以前一直接触的老师同学温和而友善,但到了初中,每个孩子的心思多起来,这总归不过是成长期的烦恼。   弄清这事由后,顾庆民劝解女儿一些道理,意图让亦徐宽心。   父女俩相互沟通会儿,直到最后,顾亦徐还是有点闷闷不乐。   她满腹心事,不知从何说起,感知到的敌意虽然不明显,可隐隐被小团体排斥令人十分不适。   她将太多的时间放在练习击剑上,在交友情商方面却还和个孩子差不多,懵懂而简单,仍以为和小学时一样,只要一起玩乐便是朋友。   作为知名企业家,顾庆民每天需要费心的事太多太多,强撑静神,留出一小时和女儿谈谈心,已经算难得。   即使看到亦徐并未真的开解,他也不是很有精力谈下去。   时间不早,便温声让孩子回房写作业。   ·   `   晚上,临近八点。   徐苓君回到家时,看到的场景便是顾庆民独自坐在沙发上,双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浓黑眉头紧攒一块。   见之,顾母微有不悦:“他又来找你了?”   顾庆民抬眼,反而瞧见她衣服上落了几滴水迹,在灰色布料上格外明显。   “外面下雨了?”   “嗯。这么大的雨声,听不到?”   顾母低声道:“钱守义下次联系你,把我的手机号码告诉他,让他打来试试。”   “找你没用,我才是查他的那个。”   顾庆民轻咳一下,“已经解决了。放心吧,他不敢再来打扰。”   “来,坐这。”顾父说:“我想和你商量下一一的事。”   顾家只请了两个住家阿姨,其余都是临时工,只在每周固定时间来工作。两位阿姨一个姓周,一个姓李,她们白天打扫房屋,修剪院子,到了晚上,做完晚餐和收拾完厨房后,便可回房休息。   以是偌大客厅静悄悄,只有夫妇两人面对面坐谈。   徐苓君问:“怎么了?”   “亦徐最近可能有些孤独。”   “今晚你回来前,她和我讲了几句,说在队里没有交心的朋友。因为练习击剑,总是在校外参加各种比赛,上课时间不多,和同班学生也不熟,不怎么说得上话。”   顾父大致把首尾交代一遍。   徐苓君有所了然:“难怪最近感觉她沉闷了些,心情低落不少。”   但孩子间的事,他们作家长的不好插手,总不能逼着别的女孩和顾亦徐交朋友吧?   这种事情说到底,只能让顾亦徐自己慢慢学会与人交际。   顾父沉思片刻,“家里孩子和一一差不多大的,只有箐箐姐弟俩。箐箐去年到国外念书,泽临么——”   顾母轻轻摇头,“泽临和亦徐偶尔打闹还行,他是个男孩子,以后两人年纪都大了,难道还能成天凑一块玩么?”   “你倒提醒我了,我突然有个想法。”   顾母道:“亦徐之前因为比赛,落下学校课程进度,班主任上星期和我反馈了这个问题,我正想给她找位补习老师。”   “既然如此,找个年纪比亦徐大些的姐姐,同她聊天解闷,顺便辅导功课,不就行了么?”   顾父细想,觉得言之有理。   徐苓君此前便在物色合适的人选,她需要一个年轻、富有耐心的成年女性,陪伴在顾亦徐身边,当女儿的家庭教师。   在他们作为父母,无暇分神照顾亦徐的身心状态时,这位小老师可以代替部分角色。   而她也很快找到了合心意的人。   滂沱大雨连下三天,充沛雨水将院子里的三角梅灌木林洗刷得干干净净。   草地绿意青葱,土壤在汲饱水分后,绵软地像块蓬松的海绵,触感像是踩在水床。   周末天晴,阳光明媚,顾亦徐闲来无事,挽起裤脚套上水鞋,在院子里种花。   花园里有一小块被鹅卵石小径围起的空地,是园丁们特意没有栽种植被,留下来专门给顾亦徐练手的。   顾亦徐拿把铲子挖坑,挨个往里面埋种子。刚下了一场雨,她可以不用淋水,节省不少功夫。   不远处,徐苓君看到这一幕时,不知怎得,忽然福至心灵。   她意识到女儿其实并不是喜欢一个人,而是没有朋友约她出门玩。   抛开学业和训练,顾亦徐的休闲时光大多是在自娱自乐,打游戏、看电影、拼拼图……   不过好在,她很快会有一个“新朋友。”   顾母扬声道:“一一,过来。”   顾亦徐走近时,发现徐苓君身后跟着一个长相温婉的陌生女性,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   “妈妈给你介绍个人。”   “你好,顾小姐。”   年轻女性上前一步,微笑道:“很高兴认识你,我是柯荫。”   柯荫耐心解释了她的名字:南柯一梦的柯,荫蔽的荫。   并说明了她即将成为顾亦徐的家庭教师。   顾亦徐茫然看向顾母,不解为何自己突然间多了个老师,但看到母亲脸上安抚性的笑容,好像又隐约明白了什么。   她点点头,回:“叫我亦徐就好。”   “好,亦徐。”   柯荫眼神落在她手上还带着泥土的铲子上,“你是在种什么东西吗?”   “对。”顾亦徐告诉她:“是卡萨布兰卡。”   似乎担心柯荫没听过,又飞快补了句:“一种人工杂交百合。”   柯荫一脸笑盈盈,“真巧,我也喜欢这种花。”   “你是要送给谁吗,还是自己观赏?”   百合送给朋友,花语代表美好祝福。   亦徐略微腼腆一笑,“我是第一次种,能不能长出来还不一定呢。”   “那我可以给你搭把手。”   柯荫很自然地道:“我妈妈开过花店,她的工作是打理各种花卉,小时候经常被她叫过去到店里帮忙。需要我来帮你吗?”   顾亦徐被说得心动,犹豫片刻,最终表示欢迎柯荫来到她的小花圃。   顾亦徐分享了她的最新成果,三株被淹死了的向日葵,十二枝施肥过度,被氮素烧死的豌豆苗,以及其余不计其数的植物残骸。   柯荫原以为顾亦徐说种不出来,是在客气,孰知是太有自知之明。   她们一起在花园里种植,午睡后,柯荫领着亦徐到书房,她们一起看书做题,绘制插图书签,到了晚上饭桌上,亦徐开始忍不住好奇,主动找话题和柯荫聊天。   她喜欢上了这个“新朋友”。   见此,顾母终于展现满意的笑颜。   也就是从那天起,Corina来到顾亦徐身边,成为她的知心姐姐、家庭教师,日后的私人助理。   曲流伤直水,远荫无近柯。   顾亦徐没学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过这首诗。   便不知道,这句不是好兆头。   很快,顾亦徐因为训练时操之过急,造成左腿根部韧带撕裂。   她在医院养伤不足半月,还没等伤势痊愈,便回到了击剑赛道上。   作者有话说: 第102章   Corina伫立在车外。   她半倚在黑色金属车门前,冷风鼓起驼色大衣的下摆,发丝吹散在寒风中,拂过脸庞、脖子和手背,裸露在冷空气中的皮肤被勾起细密的痒。   抱臂时,右手指尖在胳膊上无意识轻点,鞋底一次次擦摩雪地,紧抿着的双唇和肢体小动作,充分暴露了柯荫内心的忐忑。   ——这可不是她事先告密。   而是徐苓君自己发现的。   ·   ·   车门窗紧闭密不透风,以正常音量谈话,内容不会被第三人听见。   后座各靠近车门一侧,位置上分别坐着人。   上了年纪的女人衣着朴实无华,言行堪称从容得体,一如传统女性身上贯见的平和典雅;对面少年人英姿出众,那张俊美白皙的面孔往日端的是淡然自若,气定神闲,此刻却出现一丝细微裂缝。   早在路演投洽会上见过顾父,程奕便知道对方起了疑心,但没想到第一个找上门的竟然是徐苓君。   空调制热系统关闭,只残留一丝余热,风叶旋转的忽忽声戛然而止,静至落针可闻。   在近乎窒息的诡异沉静中。   程奕垂眸,很快明白对方是在等待他先开口。   对于这类养尊处优、家世显贵的女性而言,外人口中的头衔地位等同于身份的象征。   再抬头,心底已经有了决断,程奕声线平稳,道:“顾夫人——”   方才出声,徐苓君淡淡一笑,“你不是在和我女儿交往吗,这个称呼会不会太生分了?”   “……”   “以我的年龄,可以算作是你的长辈,我姓徐,叫我声徐阿姨吧。”   “不了。”   真心还是表面客套,程奕能分辨得出来。   “我认为前一个比较合适。”   顿了下,仿佛感觉态度过于生硬,程奕微微一僵,很快退一步,改口道:“或者称呼您徐女士。”   顾母颔首,也好。   “你一开口,便叫我顾夫人,想来知道我就是亦徐的母亲。”   “你和亦徐交往了两个月,作为我女儿的男朋友,今天才抽出时间和你有第一次见面。”顾母微叹:“我这母亲做的未免太失职。”   程奕语气有点不自在:“是我的问题,我应该尽早向您坦白。”   “不。”顾母却摇摇头,道:“是我和她爸爸教导的失误。”   “这么重要的事情,整整两个月来,亦徐都没有向我们告知,而且至今为止,依然没有向我表明的迹象。如果不是我自己发现,她肯定会继续隐瞒下去。”   “亦徐一声不吭和异性同居,可每次查看监控时,摄像头都处于关闭状态,过去我以为那是她弟弟住在那。”   “直到亦徐定制了一台保时捷,以她爸爸的名义订购,送给你当作生日礼物。”   其实徐苓君早该意识到和顾亦徐同住的不是顾泽临,书架上摆放的书就是最好的说明——那些书籍不是通俗读物,非专业人士看不懂,若是顾泽临买来装装样子,倒还可信。   他要会去读,那就不是顾泽临了。   而且当时他正和顾箐闹得不可开交,连家都肯不回,还有心思把书拿出来充门面?   只是偏偏不凑巧,在那不久之后,徐苓君因年迈父亲旧病突发,她一心挂在它处,没有细究下去。   直到某个契机出现,令她察觉到有不合理之处。   “亦徐不爱开车,这款年轻人喜欢的车型,也不可能送给她爸爸。而我那侄子太张扬,十几年来只长身子不长脑子,认为东西越贵越好,车库里的跑车价位就没有下五百万。”   “我才确定那间卧室住的另有其人。”   Corina起初还试图装作不知情,替亦徐遮掩,但徐苓君神情淡漠,重复问一遍,她顶不住压力,将一切抖落出来。   “当我意识到亦徐背着父母谈恋爱的那一刻,非常震惊愤怒,还有说不出的伤心。”   程奕暗想,从目前看来,徐苓君似乎并没有很强烈的情绪。   顾母说话娓娓道来,她开口时,不知本人有意无意,言语间自带一股久居高位后,不疾不徐的从容气势,这种凛然魄力使得无人敢贸然打断。   “可冷静下来后,她有隐瞒的想法,我可以理解——”   “以往我们不赞成她谈恋爱,一旦发现有这方面的苗头,只会给出强烈反对的声音。那么自然而然,亦徐对此产生顾虑也是正常。”   “何况——”顾母不着痕迹打量程奕,给出个中肯的评价:“你又是这么个出色的男孩子。”   “亦徐的眼光很好。为了维持你们的情侣关系,她担心我知道后会阻止,所以干脆一句也不说。”   程奕慢慢凝神。   “我女儿喜欢上你不足为奇。”   “可是程奕。”   陡然间,徐苓君话锋一转:“你又看上亦徐什么?”   “八月份你们在项目公司认识,九月份开始每周六补习数学,而到了十月份,你已经搬进了那间房子里。”她细数时间:“进展难道不会太快了么?”   “……”   顾母正视他:“这怎么让我不怀疑,你是别有居心。”   面对质疑,程奕面不改色:“我不会欺骗她的感情,这点请您放心。”   “是么。”   顾母微笑一下,表情不置可否。   程奕呼吸沉重几分,“我知道,一句话不能博取任何信任。不论是我们在恋情上的隐瞒,还是过于顺利的发展,都让您有充分理由怀疑。”   “但事实上,我和亦徐的感情确实很好,不掺合任何其它因素,我只是单纯喜欢她这个人。”   程奕低声道:“我可以向您保证,所说句句都是真话。”   “句句真话?”   顾母目光隐含笑意:“那接下来我问的,你也会如实、一一回答吗?”   “是。”   “你看见我,好像并不惊讶?”   除了一开始的短暂错愕外,程奕后面迅速回神,按徐苓君的要求,上车,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他表现得没有明显意外。   “既然选择和亦徐在一起,那面对您是早晚的事。”程奕如实陈述:“只不过今天的见面,比我预计中提早了一些。”   闻言,徐苓君笑意愈深,“这是个满分回答,比我想象中的要好。”   “只可惜——”   “我不同意你和亦徐在一起。”   听到这句话,程奕内心浮现“果然如此”的想法。   “为什么?”   “我希望你们分手。”   “为什么。”   “我的反对还不够吗?”   “够,也不够。”   他指出:“您的态度能影响亦徐,但阻止不了我。”   “我想你应该清楚——我出现在这的意图很明白。如果我愿意接受你,那么第一次见面不会是在这。”   顾母加重语气:“在如此不正式的场合。”   “我清楚。”   程奕见到徐苓君时,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您需要理由说服我。”   原本还算平和的表象被揭开,水面下暗潮涌动,两人说话不费解,一来一往,态度各不相让。   这对夫妻一个比一个厉害,却教出了顾亦徐这么个毫无心机的女儿。顾亦徐过往被父母保护得太好,不用勉强自己,或者去算计什么,就能得到所想的一切,对外物无可再求,自然心性纯粹质朴。   而这恰恰成为徐苓君最忧虑的地方。   “你太聪明,我不放心。”   顾母道:“论心眼,我女儿再多一百个也玩不过你。”   “我是真心假意她分得清。”   “有心算无心,真真假假谁知道?”   “我可以装三年、五年、十年,但装不了一辈子。”   顾母耳边捕捉到一个词:“你要和亦徐过一辈子。”   程奕顿声,看着她。   “你们这么年轻,难保以后不会遇到更好的人。”顾母为其冲动发言哂笑:“矛盾不和吵架,感情淡了分手,变心爱上其它人……情侣在一起时,有哪个想得不是一辈子,可能坚持到最后的有几个?”   程奕出奇地沉默会儿。   再开口时,他以不太确定的语气反问:“您和顾董不就是吗?”   “……”   徐苓君微微一愣。   程奕抿唇。   换作一星期前,无论如何,他也举不出这样的例子。但顾亦徐给他上了一课。   顾母深深看向程奕。   “所以不论我怎么阻挠,你还是要和亦徐在一起。”   “先前回答还不足以让您意识到这一点,那我可以再说一遍,是。”   程奕已经做好了建设,也有充足的理由,放低姿态等待他们的接纳。   “换个角度思考,我一经劝,便答应您和亦徐分开。”程奕冷静分析:“难道不会更加坚定让我和她分开的想法?”   话说得中肯。   徐苓君欣慰点头,“确实,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的确要怀疑你所谓的真心。”   ·   车外,Corina在冷风中站立良久,最后熬不住冻,敲了敲车窗。   对话暂时中止。   顾母让柯荫到旁边的罗森便利店里等,可以点杯热饮,接下来她还有好些话和程奕慢慢说。   升降车窗的十几秒,冷空气骤然一拥而入。   刺骨寒风裹挟从树梢剥下的雪粒,习习卷进窗内,嘴唇张合间,呵气成霜,受眼可见的极度低温。   天晴后,温度反而比下雪时更冷。   升上车窗,顾母转回头,淡然道:“我专门留出了一个下午,有充足的时间沟通。”   “刚才那些,你可以当作没问、没答过,全部忘记。”   程奕蹙眉。   “因为那都不是我真正想和你谈的。”   “您在试探我?”   “试探的前提是,我对你感兴趣。”   雪天寒风似刀子般凛冽迎面刮过,隔了片刻,顾母神情似乎较之前寡淡不少。   “——可我从来都没对你满意过,又何来试探一说?”   程奕心底一沉。   “从开门的那一刻起,我想和你谈的,从来都只有一件事。”   原本想采取温和的手段,偏偏不随人愿。   这个年轻人的坚持和棘手让徐苓君不得不正视。   ……   闻言,程奕脸色僵住。   他终于意识到——   自己忽略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103章 、剑与花3   “仔细论起来,我们徐家和姓程的往上数四代,祖上至光绪年间还有点渊源。”   “一口通商时期,程家借天子南库,做了些不干不净的勾当,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   “我祖母同样受到牵连,家道中落,年幼失怙。次年母亲体弱病故,又成为孤女。在乱世几经辗转,被孤身寄养到亲族家中。”   陈年旧事,顾母匆匆几句带过。   她提起那些压箱底的往事,并非要向程奕追讨什么。   相隔百年,早已时过境迁。   何况逝者已逝,她不至于为此对程奕不满。   “我是在老人身边长大,因有这层孽缘在,所以一直对程家的人格外关注。”   徐苓君道:“程奕,你离开新加坡这么久,家里人不挂念吗?”   寥寥几句话,道明身份。   ——顾母是有备而来,她什么都知道。   此前对话若说程奕还在预料之中,但这一刻,深埋过往被翻出来,赤-裸-裸地暴露在面前,被顾亦徐的母亲悉知,程奕脸色泛起罕见的苍白,“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他们联系了。”   “可亲人便是亲人,血缘关系斩不断。你日后总要回到新加坡。”   “程家内部是什么情况,你比我更清楚。”顾母摇了摇头,“我不可能放任亦徐和你在一起。”   “我和他们不是同类人。”   “你凭什么向我证明?”   “你外公为了一己私利,能将未满成年的女儿亲手送到男人枕塌边,还不够叫人恶心?”   近墨者黑——   “家风如此。”徐苓君淡淡瞥过一眼,道:“在那种环境下成长,谁会相信你的保证?”   程奕呼吸一窒。   “从上大学起,我和程家没有往来。”   “这点您尽可以去查。他们同样不承认我的存在,我没有家人。”   “好。”顾母点头,这也与她所了解到的实情吻合。   若是程奕和程家有斩不断的纠葛,她根本没有与其沟通的兴趣。   “暂且抛开你在程家的身份不谈。程奕,你父母是怎么回事,你心底比我清楚。”   “如此混乱的家庭。”徐苓君隐约想起什么,神情顿然变得几分厌恶:“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往火坑里跳。”   血淋淋的事实被摊开。   他无法抹杀自己的过去,那些污秽不堪的往事真实存在着,时时刻刻提醒他自己是从深渊逃离,犹如一张纸的正反两侧,人前装饰得再好、再光鲜的表象下,永远藏着黑暗丑陋的另一面。   程奕无从辩驳。   他只能道:“我不会让亦徐接触到那些人。”   “可据我所知,你依然保留原国籍。你没有回新加坡,身份上却依然是新籍华人。”   顾母纳闷,道:“你反抗的方式,难道就是在和家里人玩捉迷藏吗?”   程奕脸色快绷不住,“我有计划,处理这是迟早的事。”   徐苓君却问,迟早是多久。   她不会被轻易敷衍过去,“你得给我一个具体的期限。”   程奕没立即出声,似乎沉思。   半晌后。   “两年。”   “不可能。”   顾母当即拒绝:“我等不了这么久。”   两年有太多变故,她自己的女儿还能不了解么?两年,顾亦徐只怕被程奕拿捏得死死的,到时想分开都难。   程奕眼神微动,“您认为多长时间合适。”   “两个月。”   “最迟期限,两个月之内。”   程奕陡然面色难看几分——   这简直是在强人所难!   程奕并非刻意拖延,有些事情直面需要莫大的勇气。想要完全脱离那个男人的掌控,不是靠嘴上一张一合就能做到,离开新加坡五年,程家的人早已把他隔绝在外,视为异敌诛伐。   在回去之前,他必须做足深远谋虑,算无遗策,步步为营。   否则,被当作猎物,被那群披着人皮的野兽活生生撕碎的就是他!   短短两年时间,已经是程奕能做到的极限。   更短的时间,他给不出。   顾母嘴角微扬,“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刁难你?”   “……”   程奕屏息凝神,回:“没有。”   然而,很快。   他又说:“但这个期限,恕我不能接受。”   “程奕,你要弄清楚。”   顾母忍不住提点:“——我不是在和你讨价还价。”   “这是我在反复斟酌后,给你唯一的机会。”   “如果你做不到这一点,我坚决反对你和亦徐在一起。”   “我会解决。”他道:“但两个月时间不够,至少两年。”   顾母笑了笑,“你有什么资格,让我白白等待两年?”   “我愿意在两个月内接受你,已经在承受莫大的风险。”她道:“没有你,还有其它优秀的男孩子,我和她爸爸反对亦徐恋爱,只是担心她轻易相信外人,经历不必要的感情伤害。”   “——却不代表我们不会挑选出合适的婚配对象,和亦徐在一起。”   “你不是唯一选项。”   “更不是最好的选项。”   徐苓君风轻云淡间,否定了程奕。   她再爱女儿不过,世上没人能比母亲更爱惜自己的孩子。一个满身狼藉,未来会给他们带来无尽麻烦和隐患的年轻人,和一个知根知底,表里如一的谦谦君子,孰高孰低,一眼高下立判。   听完,程奕没有丝毫反应。   他清楚以顾家的地位,可供挑选的对象比比皆是,徐苓君此言不虚。   但程奕更清醒意识到的一点是——顾亦徐眼里除了他,再容不下别人。   程奕微颔首,道:“我想问您,有没有考虑过亦徐的感受。”   “您费心选出最合适的那个人,合的是你和顾董的眼光,不是她。”   他一阵见血。   “十九年来,亦徐只喜欢过一个人,你觉得她会同意和我分开?”   顾母脸色顷刻微变。   她还是第一次表现失态。   “您知道亦徐的性格,一旦上了心,谁都劝不动。她不愿意离开我,显然更让您头疼,但没有办法,您对自己女儿说不出狠话,所以只能找我下手。”   两人谈话至今,火药味渐浓,因对方的身份,程奕姿态一再放低。   但他并非任人拿捏的性格,不愿意做的,没人能逼迫。   徐苓君同样不行。   “您了解亦徐,而相处这段时间,我同样不差。”   “徐女士,回到最先那句话。”   程奕态度搁在那,分毫不让:“我就是在和你讨价还价。”   他们都是博弈游戏里的玩家,筹码各有份量。   ——徐苓君压不住他。   ·   ·   徐苓君不复原先的淡然,眼神隐含威压,沉沉盯视程奕。   程奕则视若无睹。   “在这件事情上,我和您达不成相同立场,不如各退一步。”   “我在一年内处理干净跟程家的关系,您接受我和亦徐恋爱的事实。如果一年后我不能让您满意——”   他笃定道:“抱歉,我不会让这种情况出现。”   主被动权似乎骤然掉了个,程奕有条不紊,给出二者折中方法。   徐苓君面色渐渐沉下来。   她占尽先机,却被个比自己小这么多岁的小伙子反制,徐苓君开始不满,而让她愤怒的人,通常不会有好结果。   “在来之前,您通过柯助告知我,希望我们之间的谈话保密。”   “说明亦徐知道后,会出现您所不愿看到的意外变故。”   他意有所指。   果然,顾母语调蓦地一变:“你在威胁我?”   程奕直视她,“就事论事而已。”   顾母毫不客气:“最好别抱有这种想法。”   “您今天的表现,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吧。”   他不屑于背后告密,但眼下,显然是“对付”徐苓君的有效手段。   程奕略使激将,“我很好奇,她听到我和您的对话后,会是什么感受。”   徐苓君脊背微微僵直。   她似乎有所忌惮,久久未言。   怒气在积压,人却愈发变得冷静。   不知隔了多久,徐苓君神色几番变幻,最后,肢体缓缓放松,重新靠回车座柔软的椅背上。   “那又如何?”   顾母似笑非笑:“就算你告诉亦徐,又能如何。”   “我精心养育这么多年的孩子,会因为一个认识不到半年的男人和父母反复成仇?你是在质疑我的教育理念,还是在轻视我的女儿。”   “你说你了解亦徐,可我不赞同这一点。”   顾母缓声问:“她身上所有的一切,你会比母亲更了解?”   听到这句话,程奕不知怎得,一时间恍惚,神色忽然有点异样。   他眼神轻微闪烁,欲言又止。   顾母不由一愣。   再回想遍自己所说的话,竟可以解读出另一层含义。   ……   徐苓君面色瞬间变了。   程奕和顾亦徐住在一块,若说两人这么长时间,还能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才真是奇怪!   但理智上认识是一回事,能否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徐苓君登时火气越长,几乎是恶狠狠地剜了程奕好几眼。   “……”   程奕自觉理亏,低眸避开了。   好一会儿,徐苓君勉强咬牙道:“你们——!”   后面半截话,却迟迟说不出口。   重重长叹了口气,最后归于一句无奈:“算了。”   “别误解我的意思。亦徐从小到大的经历,她身上发生过的一切,你敢说都清楚?”   “我对于挖掘别人的过去没有兴趣。”   程奕道:“亦徐不会欺骗和隐瞒,我相信这一点足够了。”   顾母讶异:“你就这么自信?”   “从在一起后,她在我这没有秘密。”   闻言,顾母竟然出奇地沉默片刻。   “包括腿伤的原因,也告诉你了?”   亦徐伤势明显,尽管那处部位隐蔽,可他俩既然发生了关系,程奕不可能不注意到。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徐苓君眼神悄然复杂起来。   “这样……”   “也好。”   她似乎自言自语,“看来是真的放下了。”   遭遇那场打击后,顾亦徐心底一直有个痼疾。   年少时心智未全,不懂怎么保护自己免受伤害,被莫须有的污名抹黑,背负上恶意满满的羞辱……那段阴霾无论再怎么清除,终归褪下深刻印迹,每番回想起来,总是痛苦又伤心。   于是只能不去想,不回头,一直朝前看。   “对于药物冲突,我感到奇怪。”   顾母一怔。   什么?   “韧带手术拆线后,一般不需要吃药治疗。而且前期用药,也是以消炎、活血止痛为主的药物。”   程奕早就产生过疑惑:顾亦徐当时能参加比赛,意味着她的伤势即便没有痊愈,也该好得差不多,至少肯定拆线恢复,怎么还要吃消炎药。   之前虽然存疑,但没有直接向顾亦徐寻求答案——揭伤疤的事,自是能不做最好。   犹豫片刻,程奕还是问出口:“除了误食兴奋剂外,受伤没有别的原因?”   顾母不知所以,“什么兴奋剂?什么药物冲突,你在说谁?”   程奕愣了下。   “她不是在市级比赛中……因为队友的缘故受过伤?”   顾母比他还诧异:“市级那场她根本没有比完,中途亦徐状态不好,教练喊了暂停,直接退赛了。”   车门隔音效果绝佳,当无人开口时,静默中,呼吸声清晰可闻。   期间有整整十秒。   程奕没听到自己的呼吸。   顾母在短暂懵神后,重头消化一遍,慢慢意识到什么。   她神态诧异:“原来,亦徐是这么和你解释的。”   从始至终,程奕几乎称得上镇定自若,但此时此刻,他终于沉不住气。   徐苓君所有怒意瞬间浇灭,她感到十分离奇。   “哪有什么兴奋剂?亦徐有专业教练,击剑俱乐部由学校组建,队友便是同学,谁敢做这样下作的手段?”   程奕抿唇不语。   顾母望过来的目光饱含深意。   “看来,你在我女儿心底,也并可以完全相信。”   ·   ·   “唰——”地拉开窗帘。   窗边,女孩子惊叹“哇”了声,转头道:“快看,外面要下大雨了!”   “真的欸。”   “天好黑啊。”   其余人凑过来,“现在才几点钟,天黑得跟晚上七八点差不多。”   练习到中途,击剑队的女孩子们短暂休息会儿,她们坐在一排长条的储物柜上,身后玻璃都由白色绒布的舞台窗帘遮挡。   一群人正喝水闲聊,吃点巧克力、水果补充体力,乍然听到耳边一声轰隆雷响。   有人掀开帘子一看。   “喔,又要下大暴雨。”   “这雨没完没了,”一人轻声抱怨:“前天早上来学校,走半路上把我鞋都弄湿了。”   “夏天嘛,本来就是这样。你怕鞋湿,可以穿拖鞋来上学啊。”   “你才穿拖鞋!丑死了。”   聊了会儿,人一休息久了,惰性就起来,懒懒的不想动弹。   一个皮肤偏白的女生到边上包里翻出手机,查下天气预报,马上会有强降雨,而且持续到凌晨四五点才停。   这么一来,女生们说得更加起劲了,雨势这么大,再晚点下起来可怎么回去啊。   她们往常训练时间到六点四十结束,如今刚过六点,还有大半小时才能走。   之前说鞋子湿了的女生脑子一转,冒出个主意——   “教练今天有事不在,我们要不提前走吧!”   “反正我们提前结束,她也不知道。”   “啊?”   “可明天教练问起来怎么办?”   女生怪她们不上道:“你不说我不说,教练怎么会发现!”   伙伴无奈戳明,“哎。”   “你们是不是忘了这有监控。”   墙角装了好几个摄像头,场地内完全无死角。   一群人郁闷不已,纷纷泄气。   大家起初有些迟疑,被撺掇几句后,心里已经认同。   “管他呢,雨这么大,早点走有什么关系?”   “对啊,教练又不一定查监控。”   “就算被发现了能怎么样,顶多罚热身多跑两圈,或者加练半小时。”   思来想去,最严重的后果不过尔尔,女孩子们胆子大起来,甚至催促赶紧换衣服,收东西。   随地放着的重剑各自被捡起来,拿起面罩、手套,“快走吧,别耽搁。”   “等会雨真要下起来就麻烦了。”   佩佩叫上旁边一直默默无声的人:“亦徐,你走不走?”   顾亦徐掰开香蕉,细嚼慢咽,才吃到一半。   她摇摇头,“你们先走吧,我想再练会儿。”   佩佩噢了声,也和大家往更衣室去,她们得脱去身上的击剑服。   不到三分钟,一群年纪介于十二到十五岁的少女们换好国际学校的藏蓝色制服,扣上复古亮面的皮鞋搭扣。   白袜搭配黑皮鞋,牛皮厚底的鞋子走在木质地板上,声音闷实好听。   女生们路过时,身体往大门方向直走,余光却透过环面镜子,投向场地中心又开始练习的顾亦徐。   队友们都走了,没有人能和顾亦徐陪练,她从器材室推了个人型标靶出来,对着假人挥剑,练习基本功。   一群人开始不住咬耳朵:“她要练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   “从U14组选拔赛之后,亦徐每次练习都是最晚走的。”   旁人吃惊:“她不是伤才好吗?月初才做了手术,这么频繁训练不怕又拉伤?”   “可能是接受不了。”   想了想,又觉得半点不意外:“毕竟止步市级,这成绩对她而言太差了。”   里边一人插嘴:“我们瞎担心什么,顾家最不缺的就是医生。亦徐要是哪里不舒服,肯定不会练了,能来就是没问题。”   其余人觉得有道理,便没再管。   上次比赛中途,顾亦徐强忍大腿不适,疼得满额头上都是汗,教练只能强行让她退赛,包括后面的3v3团体赛名额一并取消。   顾亦徐独自坐在候场区的凳子上,很久没开口。   冷板凳的滋味,她从练习击剑以来,从没有尝试过。   佩佩下场后,想过去安慰亦徐,上前时发现她低垂着头,裤腿上全是点点湿痕。   佩佩心想。   亦徐真的是个很乖、性子很软的女孩子,连难过伤心到极点,都不会嚎啕大哭,只是默默在那掉眼泪。   还不等队友围上来,把安慰的话说出口,顾亦徐已经自己拿纸巾擦干眼泪,平复好情绪。   女孩们平心而论,在学校里,富家千金多得是,但能找出比顾亦徐更好相处的,还真没几个。   所以队里哪怕有极个别人嫉妒、羡慕顾亦徐的家世、天赋,却只藏在心底,不会恶语相向。   ·   作为教育资金雄厚的国际学校,校园除了教学区外,配备击剑馆、游泳馆、保龄球馆等运动场地,击剑馆内部按需求被划分为不同区域,比如练习场、决赛场等等。   击剑俱乐部的男女生分不同场地训练,因为男女体力悬殊,好比同为重剑,男运动员和女运动员比赛,胜利完全往一边压制性倾倒。   而女子重剑初中部的练习场地,恰好正对馆门口,玻璃门一推开,外头狂风大作,女生们高束起的马尾在风中扬起。   “最后一个走的记得锁门啊。”   “亦徐,我们先走了。”   “拜拜——”   她们成群结队,三三两两离开。   “记得别练太晚。”佩佩在风口冲顾亦徐大声喊:“早点回家,明天见——”   顾亦徐也回:“明天见。”   她声音轻,被猛烈的风吹散,佩佩没听见,不过看见了口型。   她挥挥手,和女生们一起顶风走了。   可佩佩一行人不知道,明天她们却见不到顾亦徐了。   ·   ·   其余人离开后,偌大场地空荡荡,不断响彻着重复性的声响。   直到墙上钟表的时针指向七点,金属弹簧尖头刺穿标靶的动作才停下来。   再次弓步时,顾亦徐感觉体力已经跟不上,两腿酸软得直打架,手臂维持的高度也变得勉强。   ——从那天过后,顾亦徐每天都练习到七点后。   内心的不甘和失落,成为最有力的激励。   事实证明,教练的决策是对的。她从长远打算,不让顾亦徐争一时之气,当机立断放弃那场比赛。   往后亦徐的击剑道路还很漫长,教练得为自己的学员负责,一场失败不能说明什么,那只不过是通往成功路上的一小块绊脚石。   ——只要顾亦徐恢复健康,随时能过踏越过去。   教练的话顾亦徐最后还是听进去了。她是最懂事听话的孩子,老师和父母说得不会有错,当感觉身体已经不适合训练时,顾亦徐没有和自己较劲,很快结束。   更衣室内长年开着空调,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储物柜。   顾亦徐脱了外层的击剑服、马甲、护胸,摘掉手套时,手上全是汗,掌心处隔着手套,依然被击剑柄磨得通红。   顾亦徐甩了下发麻的手,慢腾腾收拾好东西,一一检查关灯关窗,锁好门。   外面暴雨已经下着了。   豆大雨珠砸在伞面上,入眼具是白茫茫的一片,头顶“咚”、“咚”响密集得心惊。   好在出了击剑馆五十米,穿过绿草如茵的操场,到教学区的建设群后,楼与楼之间以连廊衔接,顾亦徐免得被大雨淋湿全身,但腿部以下肯定免不了灾,她的皮鞋里正淌着水,又重又沉。   顾亦徐心情变得很糟糕。   任是谁鞋子湿了,也高兴不起来。   她到校门口时,保安室里竟然没人。   这种恶劣天气,又过了晚上七点,监控室的保安以为学生都已经放学走了,他们违反规定,在值班时冒雨跑回员工寝室收衣服。   顾亦徐独自坐在保安亭里,看着几十块监控屏幕,发呆。   期间接到电话,司机老吴告诉她,来学校的路上有段低洼路段,已经被雨水淹没,前面两辆小轿车出了车祸,“深水区”被堵得水泄不通,他临时改换条新路线,但时间要久些,大概七点半后才能到。   顾亦徐只能继续等。   她翻开书包,拿出今晚布置的作业,准备写一会儿。   无意间,抬眼瞥见窗外。   雨幕之中,枝头一抹洁白和嫩绿低垂,迎风摇曳晃动。   打开窗,风送来一缕幽淡花香。   树上茉莉只开了一半,花苞才如米粒大小,和苔花一样小小得不起眼,但香气已经散发出来,闻者沁人心脾。   顾亦徐自小对鲜花没有抗拒力。   她不由想:摘一点回来也没关系的吧?   反正不摘,持续几个小时的暴雨也会摧残花骨朵,把它们摘回家,Corina手巧,会用茉莉花苞编成手环,放在她的床头,睡觉时闻着一个星期都是香的。   顾亦徐很快拿定主意。   她打伞,出了校门,茉莉树栽种在学校外侧栅栏的绿化带上。   还没走到树下,却听到后面传来一阵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   亦徐还没反应过来。   来人用力一推伞面,顾亦徐下盘不稳,踉跄摔倒,膝盖重重磕到地上,剧痛不已。   接着眼前一黑,口鼻被毛巾死死捂住!   撕扯间,吸入刺鼻的乙-醚气体,奋力挣扎没多久,至多不过几秒钟,亦徐脱力倒下。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印象——   她看清了男人的脸。   ……   不止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第104章 、剑与花4   正值初夏。   自三月起,太阳直射点向北回归线靠拢,白天时间被延长,夜晚在缩短,天气晴朗时,晚上七点的天空仍是亮堂的。   唯独雨天是个例外。   季风地区夏季暴风雨频发,铅色乌层铺天盖地压境,险恶至极,大雨持续数个小时,厚重雨幕遮天蔽日,上百万吨水一次性倾注到这个城市,冲刷尽所有车辙、行人痕迹。   在气象台大风、暴雨预警信号发布后,天色从日暮时分的阴沉,一点点擦黑。   汽车驶在半路上,瓢泼大雨打在挡风玻璃,刮水器运转,但雨势太大阻隔视野,立交桥上堵车严重,前车红黄尾灯闪烁不休,急躁的司机疯狂摁鸣笛。   在一片灯光缭乱中,徐苓君接到家里的电话。   “夫人。”   柯荫语气十分慌乱,“老吴说他在校门口等了半小时——”   上坡路段,旁边一辆库里南横插进来,司机措手不及,猛踩了个急刹,气得死摁两下鸣笛。   徐苓君眼前一黑。   没留神,一个惯性前倾,手机跌到地上。   她弯身摸索着拿起来,听到对面断断续续的声音,“亦徐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她到现在都没回家——”   ·   ·   与此同时,顾董助理一脸急切,径直推门而入,向办公桌后的顾庆民展示。   座机上最新通话记录,显示为一个未知号码。   短短一分钟,听到对方的要求,顾庆民陡然气质一变,眼神凌厉起来,内心惊怒万分。   接听到的内容是一段电子音,女声机械而冰冷,要求他在明天中午十二点前,交出五亿赎金,并警告一旦发现有报警行为,他们会直接撕票。   五个亿。   这是个天文数字。   它不是某项资产价值,而是现金!   以顾氏的企业规模,也根本不可能在短短半天之内筹齐。   ·   ·   天空漆黑如墨,能见度低到极点。   夜雨未歇,还有逐渐扩大的趋势。   雨珠砸地时如碎玉般迸裂开,溅湿裤脚鞋子,家长护着放学后的孩子行色匆匆,躲进檐下,钥匙拧开老旧单元楼的铁门,门一开,人进去。   这里和与市中心五光十色、霓虹酒绿的朝气热闹景象不同,在城市森林最边缘的地带,是鱼龙混杂的城中村,老旧居民楼里灯光惨白,墙壁常年浸泡在凝重潮闷的水汽中,上面斑驳开裂,生出点点霉绿。   本地人管这里叫着“关外”。   他们住在“关内”。   这是同一片土地上的两个不同世界。   破旧小区再往外延,便到了荒无人烟的郊区。   西北边郊区是一块废弃的工业区。在一线改造的过程中,高污染、高耗能、高排放的工厂迁移到周边三四线城市,如今人走楼空,成群低矮的工厂平房似乎被工建局遗忘,曾经这里是劳动密集型企业的生产制造地,七八十年代最繁荣的中心,流水线养活无数工人家庭,老小区是主管级别才享有的福利房待遇。   四十多年后,它却成了不被这个繁华城市所承认的一角,所有人刻意遗忘抹去。   ·   ·   诧异过度到了极点,脑袋嗡嗡一阵耳鸣,听不进任何声音。   在得知女儿被绑架后,徐苓君用了好几分钟按捺住慌乱,做出了最理智的举动,一边派人筹款——她不可能按时将全款汇入那个境外账户,一旦绑匪拿到钱跑路,顾亦徐才是真的性命难保,他们一分钱拿不到,反而能保证女儿的安全,另一边当机立断报警。   这场绑架案涉及金额之高,令警方一接到家属报案提起高度重视,立即调动警力解救。   深夜,刑警队加班加点,顾亦徐随着携带的手机、手表,以及上学背的书包都有定位功能,精确记录运动轨迹,但书包在保安室内,手机和手表在半路丢弃。   他们要求顾父继续交涉,提出时间太短作为理由,最后以两亿七千元的赎金达成妥协,在沟通期间,技术科专员侦察,同步追踪号码基站定位。   地址显示在郊区工业园。   好几个小时没动过。   ·   只用了不到一晚,警方确定了位置,展开救援行动。   尽管暴雨冲刷走犯罪现场的痕迹,监控捕捉到的面包车是从某个维修厂偷偷开出来的,车牌号信息无用。   但最后,涉案人员还是全部被抓捕。   绑架案破解的如此顺利,很大原因基于对方并非专业团伙作案,反侦察能力不强。   主谋是顾父的熟人。   钱守义。   警车横七竖八,停在废弃的工业园地上,红蓝交错的光线刺透雨层,紧随着来的,还有一辆救护车。   被害人被解救出来时,距离她失踪不到12小时。但顾亦徐全身湿透沾染血迹,没被衣服覆盖的胳膊、腿部遍布细碎划伤,可想而知,经历了怎样的暴行。   徐苓君见到这一幕,险些昏死过去。   老钱被当场俘获时,冲顾庆民失声怒吼,为什么不肯借钱,你有这么多钱,只要施舍那么一丁点,他何至于走投无路,干出绑架勒索的事。   顾庆民双目赤红,恨不得手刃了他。   地上连贯水沫粉碎,钱守义被暴雨淋湿,癫狂般哈哈大笑:“老顾啊,你女儿有今天都是你害的!”   顾父照他脸上狠狠给了一拳。   雨幕中,警方分开了双方。   刑警支队队长让顾父冷静,嫌疑人交由他们处理,老钱往地上吐了口血沫,被扣押上警车。   在警方的质问中,钱守义矢口否认,并未对女孩造成实质性伤害。   他想要的只是钱。   但他的同伙却未必。   除了钱守义和他表弟,外加司机,里边还有个青年,叫阿克,是汽车维修厂的员工,那辆面包车就是他私自偷的。   在车上,顾亦徐被药物迷晕,他的手脚就不干净,钱守义睁只眼闭只眼,只当作没看到。   钱守义找上这么个地痞流氓,没见过世面,给个十万块什么都肯做,这车是阿克开出的,他们正需要有个人背锅。到时候拿到汇款,他和表弟出国,把钱转进洗钱公司账户,出点手续费,把五亿元洗干净,之后照样过快活日子。   到了郊区工业园,老钱他们就着方便面当晚饭,期间阿克借口要小解,溜到房间里去了。   其余三人都知道他想做什么。   药效过去,房间里顾亦徐已经醒了。   很快,里边传出闷闷地气音。   喉咙凄厉的叫喊被无情扼止住,她惊恐未定,男人厚实手掌牢牢捂住嘴,发不出呼救声,双手、脚踝被粗绳捆绑,根本逃不掉。   少女的裙摆被掀开,在实施侵犯的前一刻,老钱于心不忍,阻止了。   阿克裤头都解了,说什么都不肯收手。   他哪见过如此漂亮的小女孩,身娇肉贵,皮肤又白又滑,哭起来梨花带雨的,不睡多吃亏。   老钱算是看着顾亦徐长大,在没出事前,他和顾父交情不错,将这孩子当成自己半个女儿看。起初袖手旁观,但到这一刻,老钱最后一点良心未泯。   他只问阿克一句,还要不要钱了。   要钱,就别搞事。   表弟也怕节外生枝,联手把这不知轻重的家伙赶出去,半夜一直盯着这毛头小子,提防他坏事。   在挣扎过程中,顾亦徐受到二次伤害,身上多处擦伤,工地的刀片、铁丝划破皮肤,腿伤剧烈反抗时崩裂渗血,被肮脏泥水浸了一晚,伤口肿胀翻白,她因感染发起高烧。   ·   被送到医院后,病人接受全身检查。   伤情结果显示,患者身上的伤势不算严重,多为表皮损伤,清创后上药包扎即可,唯独腿上那处感染发炎,需要立即手术,重新缝合。   护士和顾母详述病情时,顾亦徐全程处于昏迷中。   徐苓君站在病房外,一边听,一边透过探视窗,看着昏睡苍白的孩子,紧绷着脸,偶尔抬手擦泪。   顾庆民配合警方,回到警署协调后续工作,医院里只有徐苓君一个人,顾母同意手术,在签署协议书时,手凉得像块冰,一直在抖。   手术结束的很快,本来也只是个缝合的小手术,没有太大风险。期间院长接到消息,半夜冒雨从家里开车赶来,徐苓君却没有心情寒暄,应付几句后,院长懂得看人眼色,没有继续打扰。   顾亦徐惊吓过度,持续高热让她陷入梦魇之中,额头冷汗层层,呓语不断。   顾母两天两夜没合眼,一直守着女儿,给她擦拭汗湿惊颤的身体,轻声安抚。   徐苓君心力交瘁,情绪大起大落,她面寒如霜,第一次动用私权,让徐家安排熟人介入调查。   她要亲自过问这场刑事案件。   她一定会给这群暴徒最严厉的司法审判!   让他们后半辈子,都在牢狱里忏悔自己犯下的罪孽。   ·   ·   这家私人医院环境良好,医疗水平出色,属于顾氏旗下的医学机构分支。   亦徐在这受到二十四小时全方位保护,还有医护人员无微不至的照料,休养半个月后,她慢慢恢复过来。   除了最初醒后的几夜,顾亦徐害怕得不敢一个人呆在病房,徐苓君怀抱孩子哄睡,一如小时候那样,顾庆民白天抽空过来探望女儿,Corina从家里带来一捧新鲜玫瑰,告诉她院子里的花都盛开了,只等着她回去观赏……   家人和朋友的陪伴赋予最大的安全感。   被绑架的恐惧、后怕消散不少,伤口正在愈合,她也从惊悸之中慢慢恢复。   徐苓君心有余悸,找来主治医生询问,确定亦徐并未留下静神隐患。在回家仔细观察一星期后,顾亦徐除了夜晚独自入睡时,容易做噩梦,但自从Corina搬了张单人床,和她在一个房间里度过夜晚,能在半夜惊起时给出最快的安抚劝慰,顾亦徐再没有别的异样。   夫妇二人这才放下心来。   时隔近一个月,顾亦徐回到学校,但这一次,他们郑重提醒亦徐不要擅自离开校门,必须等到老吴出现,才能从学校出来。   顾亦徐点头答应。   顾庆民和徐苓君满脸憔悴,这段时间为了亦徐,集团和机关积压了太多事情。   眼见亦徐恢复正常,他们各自投入到工作中,忙碌起来。   顾母忙着走司法程序定罪,绑架案涉及勒索金额之高,足以让他们量刑十年起步,加上国家严查的金融案两案并处,钱守义这群人一个都别想跑。   集团正处于攻克海外市场份额的关键阶段,东道国政局动荡,领导人换届后,商务部出台新的条款,列出一张禁令黑名单,顾氏虽不在上头,但政府当局对华企业制裁的意图明显,同样波及到子公司。   顾氏在该国分支机构落地不足两年,根基不稳,当地州政府宣布其违反新规,处以巨额罚款,集团法务部若处理不当,落实这项恶意打压,子公司即使不面临破产,也将元气大伤,等同于前期海外投资的工作全部白费。   集团高层近日为此大伤脑筋,连夜加班加点,CEO和子公司那边一直沟通,如何赢得这场官司。   顾庆民同样忙得焦头烂额。   他们这一分心疏忽,殊不知,却酿成最大的隐患。   ·   ·   亦徐再次受伤后,被教练要求停止未来三个月的训练,所有赛程安排取消。   在没有完全恢复前,她都不会出现在练习场上。   顾亦徐回到学校,开始专心上课,每天按时到教室。   之前随校队比赛,她隔三岔五请假,任课老师们对此颇为微词——这个学生的进度比同班拉下好大一截,下学期就是初三了,顾亦徐再不把重心转移到学业上,初中基础没打好,高中也不可能学得好。   顾亦徐在学习上,不属于一点就通的那类天才学霸,她需要靠做题巩固知识点,前面基础不牢固,白天听课时有些吃力,晚上回家后作业写得也慢。   不过好在有柯荫,她没有学科短板,教起一个初中生绰绰有余,顾亦徐成绩在她的辅导下小有提高,最近一次小测排名在年级位于中游。   顾亦徐没敢把成绩单给父母看。   要知道,她从小学习成绩不差,初一上学期还是年级前二十的尖子生,如今排名都被甩到三百名开外。   课堂听讲跟不上节奏,下课后,和同学相处似乎也不合心意。   同班女生们对于顾亦徐,感到既好奇又陌生。   ——顾亦徐无疑是班里的“异类”,她的座位时常空着,说不准什么时候请假,哪天又来上课。   班主任知道亦徐情况特殊,为了不影响其余学生,将她的桌椅单独搬到讲台旁边。   这便导致了另一个情况的出现——   班里没人和顾亦徐同桌过。   也没人和她相熟。   ·   下课铃一响,两节连堂的物理课结束。   学生们从Q=I^2Rt、W=UIt=Pt的电学公式中逃过一劫,男生们欢呼,从凳子底下掏出篮球——下节是最期待的体育课!   女生涌到教室后方的书包柜,找到自己对应标号的柜子,翻出鞋子衣服。   国际学校制服介于运动服和礼服之间,上衣白底蓝领polo衫,藏蓝外套开襟翻领,上体育课时她们只用换上运动裤和运动鞋即可。   自由活动后,女生们在跳绳、踢毽子、打羽毛球,她们很默契地找上熟悉的伙伴组队。   跳绳那边缺一个摇绳的,学习委员瞄了一圈,没找到想要的人。   最后不得已,叫上了孤零零坐在阶梯上听歌的顾亦徐。   “亦徐,你能帮我们摇绳吗?”   顾亦徐摘掉蓝牙耳机,不太确定自己听到的。   “我?”   “对啊。”   周娅率先开口后,其余女生跟着搭腔。   “一个人呆着多没意思。”   “过来和我们一起玩吧。”   “……”   她们邀请几句,盛情难却,顾亦徐只好过去,摇绳没有什么难度,她第一次上手,就能将绳子摇得不高不低、不快不慢。   玩跳绳的女生们换了一拨又一拨,另一边摇绳的人也换好几个,唯独没人来接顾亦徐的。   她开始感到手酸,周娅留心到了,她跳了会儿,微微出了身汗,小喘气走过来,和亦徐说:“让我摇吧。你去和大家跳会儿。”   “我不会。”她如实道。   周娅接过绳头。   “没关系,很简单的。”   “玩玩而已,跳不好不丢人。”   绳子一头没动静,七八个女生停下来,都在等着顾亦徐。   顾亦徐心底其实也有点想尝试,既然周娅这样说了,她没扭捏,很快加入其中。   跳了大概十分钟后,顾亦徐膝盖开始打颤,站不稳。   自从韧带受伤后,关节稳定性变差,恢复期剧烈运动能少则少,顾亦徐借口说了句累,坐到边上休息。   坐了没几分钟,快到下课,体育老师在操场吹哨集合,起身时,顾亦徐没注意到白色的运动裤内侧沾有血迹。   背后女生们指指点点,表情充满惊讶。   “快看。”   “她身上怎么回事?”   更有人喊了出来。   “哎,你裤子上有血——”   男生们抱着球过来凑热闹。   见之,个个低声起哄。   顾亦徐不知所以。   她茫然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濡湿的裤子,那里还有渐渐扩大的迹象,一时间太过意外,竟反应不过来。   十几岁的少男少女,介于懂事、叛逆,追求自我个性、希望得到集体认同,渴望爱情,却极度排斥□□的矛盾年纪——他们从孩童过渡到成人,思维正在转变,价值观还未建立,急切着什么都想弄懂,又什么都不懂。   他们认为身体上的发育是隐晦、见不得人的。   在同学或唏嘘或起哄的声音中,顾亦徐脸皮薄到快钻进地缝。   周娅把她拉到厕所,递给顾亦徐一片卫生巾,粉色包装,上面还印着草莓图案。   顾亦徐摇头,她不是生理期,应该是刚才跳绳时差点被绊倒,伤口拉扯不小心开裂出血。   她问周娅能不能帮个忙,和班主任请个假,待会要去趟校医务室,下节课估计来不及上了。   周娅眼神有些怪异。   但她什么都没说,答应帮顾亦徐去请假,还贴心得将外套拿来,给顾亦徐围着。   而班主任听周娅说顾亦徐去了医务室后,脸色立即变得凝重,也跟去了校医务室。   顾亦徐受伤的原因,班主任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学生在校门口被绑架,校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之后严格加强校园防控,班主任更是因此对顾亦徐看得十分紧。   知道是伤口开裂后,她批了一整天的假,让顾亦徐好生休息,并让学生回家休养。   ·   ·   班级里却因顾亦徐的直接消失,炸开了锅。   周娅按班主任的吩咐,把各科作业、试卷收好,塞进顾亦徐书包里,送到医务室让她带回家。   其余学生七嘴八舌地谈论起来。   “她怎么不上课了?”   “为什么突然回家?”   有人想起体育课上的场景。   “是不是因为那什么……”   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因月经羞耻,只能靠眼神意味。   “应该是。”   周娅的同桌横插一句,“别瞎猜啦。”   “我听丫丫说了,她根本不是来生理期。”   丫丫是周娅的昵称。   卫生巾都没用,怎么会是来那个。   “那怎么会有血?”   “鬼知道啊,肯定有别的原因。”   “会不会是受伤了?”   顾亦徐后桌小声说:“你们有没有看到,她身上好多伤,我还以为是……家里人打的。”   “唉,我也看到了。手上腿上都是,好多小伤口。”   “不过——”   一人指出:“那些擦伤、划伤根本就不像是打出来的啊。”   同学们正百思不得其解。   而原本一直没出声的纪律委员,忽然某一刻开口:   “教育局之前发布过通告,让全市中小学的学生放学后尽早回家,不要在校外逗留,你们还记得吗?”   “对啊,怎么了?”   周娅同桌接话:“学校也转发了通知,还让我们每个人拿回家给家长看,要签名上交。”   这一提起,众人显然也有印象。   据说,这是因为市内最近发生了一起绑架案,具体案件涉及的是哪个学校、哪个学生,没有公开。   纪律委员点点头,“那起绑架事件就发生在我们学校。”   言简意赅。   却不亚于炸出惊涛骇浪!   闻言,所有人当场愣住。   这就好比听到一则枪杀案,发生在国外,和在自家楼下的小区超市,那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一群人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国际学校内,除外籍人士的子女外,本地学生大多出身中产家庭,他们父母作为知名律师、企业高管、银行家等的社会精英人士,年收入至少百万以上,否则无法为子女支付高昂学费。   正因为家境优渥,和普通家庭的孩子比,他们是最容易被歹匪盯上的“肥羊”,时常被父母教育不能轻信陌生人。   而这样的事情,竟然就发生在身边!他们不由胆战心惊,连忙追问:“是谁,谁被绑架了?”   “什么时候的事?”   “我都不知道!”   “老师都没告诉我们。”   个个在催促:“快点说啊!”   纪委眼神指了下,讲台边上的空位。   “就她。”   “……”   同学们惊疑不定。   诧异到极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有人喃喃道:“真的假的?”   他们难以置信。   纪委被质疑,不耐烦地啧了声,“骗你们干嘛。我爸是开律师事务所的,这起案件受人委托,起诉涉案团伙至少二十年有期徒刑。他跟合伙人最近都在忙着处理这起官司,一个多星期没回家,这是我妈告诉我的。”   只不过她妈当时严厉警告,案件涉密不准对外声张,她却忘了这茬。   作者有话说: 第105章 、剑与花5   这场绑架勒索案,在半天内解救出人质,影响范围有限,为了保护受害学生的身份,从警方到教育局,都没有对此大肆宣张。   校方为了避免造成学生和家长不必要的恐慌,只以书面形式提醒,放学后及时将孩子接回家中,不要在校内或校外长时间逗留,并未公开是本校学生遇害。   老师们也在积极配合学校工作,发现六点之后仍留在校内的学生,以电话或短信提醒家长接走。   但他们并不知道的是,在成年人眼中,需要被呵护的温室花朵们,并没有那么纯洁而无害。   十几岁的少年人们背地口口相传,已然知晓。   当时学生携带手机的现象十分普遍,流行手机是iPhone6系列,微信、Q.Q群内普遍活跃,随便推个名片,组个群聊,人传人,相熟、不熟的聊上两句,八卦秘密能迅速拉近同龄人间的距离。   眨眼间,消息从班级蔓延到年级,甚至是整所学校。   逢人开口第一句便是:   “哎,你知不知道最近校内发生的那件事?”   “哪件?”   “就初中部的那个。”   “?”   “什么啊?”   “天呐,不是吧——”   对方表示惊讶:“这么大的事你没听过?!”   友人瞬间被提起好奇心。   “到底是什么?”   “快说,别吊我胃口!”   “……”   同样的对话形式和内容,在无数人的手机里重复。   学生群体间,一经泄露,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和朋友交换消息,几番流转,在短短两天内,他们都得知教育局颁布最新公告中,那个绑架案中的受害者,便是本校初二5班的女生。   从姓名、长相、年龄、成绩、家庭……被悉数挖了个干干净净。   传到后面,性质已经变味了。   从最初发现危险竟在身边的担忧、后怕,慢慢转移成挖掘秘辛的兴奋。   人人争先恐后,分享自己攫取到的信息。   最后,成了一种隐秘、诡癖的狂欢。   他们将猎奇的兴趣,建立在受害者的痛苦上,津津乐道,将其作为谈资——   “不是吧?还有这种事。”   “我真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学校??太离谱了!”   “那女的真惨。”   “可不是嘛,过了一晚上才被救出来,换我吓都要吓死了,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上学?”   “听她们班上的人说,这女生请了整整一个月的假。”   “好可怜。”   “人没事吧?”   “哪里没事,弄了浑身的伤,到现在还没好全呢。”   从说话内容上看,倒像是同班的人。   围观者倒吸凉气。   “这么惨?”   “严不严重啊。”   “还好,都是些小伤,就是结痂后看着挺吓人。”   “……”   没隔多久,很快有人提供新讯息:“上月我玩滑板摔骨折,到医院打石膏住了一星期,在医院的住院部看到她了。”   如此巧合的偶遇,引得众人纷纷追问细节。   “记得她身边当时围着好几个人,有护士、医生,还有个挺年轻的,看着像家属。”   “我去之前她就在医院里,等办出院手续那天人还没走,医院一直在给她做检查,好像是因为做了什么手术,担心有后遗症。”   住院、手术、检查,失踪遇害,伤痕累累……总总因素加在一起,不得不叫人深思。   “你们说有没有可能,她那天晚上被人——”   “啊!”   “不会吧?”   “应该不至于。”   那人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猜测过于大胆,连忙补了句:“我就随口一猜。”   “你们当我没说。”   “这……”   以退为进,反而更加有煽动效果。   女孩们隐隐都有这个揣测,未尝不这么想,一旦经他人之口说出来,更能理所应当地质疑或接受——   “好像……也不是没道理。”   “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   她们附和几句,起初只是有个猜测的轮廓,但后面,越分析越觉得可信。   一个十四岁的漂亮女生,在雨夜被绑架失踪,直到第二天才解救出来,之后一直住在医院。   体育课上□□有血迹,又不是生理期,人到医务室后,班主任二话不说,赶紧过去察看,又急忙送回家中。   ……   所有细节加起来,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么。   话题歪了几句,总有那么几个人,故意充当理中客。   “哎呀,你们这么背后说人坏话不好。”   “我们哪里说坏话了?”   有人立即反驳:“上面提到的哪个不是事实?”   “她请了一个月的假,一直在住院,什么病要住一个多月?”   “对啊,这不摆明就是被那些男的……”   她们在三言两语间,认定顾亦徐失身。   至于在医院的那段时间,很可能是去……   打胎。   此言一出。   一石惊起千层浪。   ·   ·   顾亦徐在家休息,顺便度过了个周末,全然不知校内天翻地覆。   她置身舆论中心,却浑然未觉。   没有人告诉她。   等到周一,顾亦徐回到课堂时,发觉同学们看她的眼神悄然变了。   起初以为是自己多想。   直到掀开桌上的练习册时,猝不及防,入眼时上面用水笔写了几个的大字:“xx滚出校园!!!”   猩红的字,刻意画粗的感叹号。   触目惊心。   抽屉里的字条,全是辱骂的字眼,问她贱不贱,怎么还敢来学校,一点廉耻都没有,你是x货还是x货,别靠近我恶心……   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目。   顾亦徐只扫到最上面的几张。   整个人僵在那。   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身体不自主地颤抖。   汹涌恶意让她害怕、畏惧失色。   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   ……   双手紧握成拳,竭力克制颤栗。   没用,还是抖。   同班学生视而不见。   她们显然知道这些字条从哪来的,甚至有不少就是她们中部分人的“杰作”。   学生们做得很隐蔽,顾亦徐并不知道这是谁干的,她们完全不担心亦徐告诉老师,因为里面更多、更多的那些,都是外班的人干的。   这么多碎片混在一块,谁能挑出是谁?   法不责众。   这个道理——   她们无师自通。   顾亦徐在座位上缓了好一会儿,她一言不发,把抽屉里所有碎纸,丢进了垃圾桶。   这样软绵绵的行为,毫无反抗可言,在同龄人眼中,反而坐实了心虚。   学生们变得更加放肆,渐渐的,不止是往她的桌兜、书包、储物柜里塞纸条、扔蟑螂、虫类尸体,还在她的练习册和试卷上乱涂乱画。   顾亦徐不能容忍这么肮脏的字眼,交到老师的桌前。   她隔三岔五地不交作业,引起原本就对其缺课行为有所不满的任课教师们的偏见,在课堂上公开点名批评,作为反面例子严厉斥责。   顾亦徐头越垂越低。   她完全惘然未知,不明白恶意从何而来。   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过了个假期,为什么身边的人一个个换了副面孔。   憎恶唾弃。   无比轻蔑。   像是看到什么肮脏不堪的腌臜,阴沟里的老鼠,稍微挨近一点,便弄脏了她们的衣服。   课代表故意不收亦徐的作业,撇撇嘴,让她自己去交;所有人经过讲台,都要绕到另一侧经过;体育课上,女生们再缺人,也不会让顾亦徐参与进来;一群人好端端的说着话,顾亦徐路过时,全部人停下来,必须等她走远了才继续谈话,只差没在脸上刻着“我们不欢迎你”。   ·   在谈性色变的年纪,她们把“不知廉耻”的莫须有罪名扣在顾亦徐头上,将一个完完全全的受害者,包裹成了勾引男人的狐媚小娼-妇,用嘲讽、贬低的语气表示不赞同,以鄙夷眼神替自己树立起高洁的代名词。   在美好如花骨朵般芳华正茂的年岁,却生了张刀子似狠厉的嘴。   不知深浅,不辨是非。   或许她们本没有错,将有心当作无心,认为课余随便打发时间的几句八卦哪有这么大的威力?说一说而已,又不会掉块肉。   刀子不割到自己身上,不会感到疼痛。   又或者她们本身就是刽子手,无知、懵懂的外表是最天然的伪装,蒙骗过成年人。言语就是利刃,杀人不见血。   她们很有默契的竖起无形高墙,围成圈,将顾亦徐挤压在圈内,密不透风,闷得喘不过气。   以逼死处于舆论风暴的那个可怜虫。   ·   ·   晚上,回到家。   不出意外,又扑了个空。   顾亦徐没看到她爸妈。   徐苓君因为跟踪案件后续,一直和律师团队沟通,连续十几天都在深夜回来。顾庆民同样不得空,大周末夫妻俩都见不到人,何况是工作日?   吃饭时阿姨摆好菜,顾亦徐吃到一半,外边门开了,顾庆民带着助理进来。   看见女儿时,顾父心情瞬间好上不上,一身疲惫骤减,抬手摸亦徐圆圆的脑袋,细看两眼,似乎感觉她比先前又清瘦了点。   从经历绑架后,顾亦徐胃口一直不好,吃得不多。顾庆民看在眼底,也是心疼。   他温和笑了笑,道:“一一,你今晚多吃半碗饭,爸爸明天送你件礼物,怎么样?”   “什么礼物?”   顾父沉吟一下,“还不清楚,得过了今晚才知道。”   这话搪塞,顾亦徐不太想买账。   “总之——”顾庆民琢磨着女儿为数不多的喜好,“会是你喜欢的。”   “爸爸什么时候骗过你?乖乖多吃点饭,明天起床上学前,就能看到了。”   顾亦徐有些期待,于是点头答应。   说完,顾庆民转身进了书房。   餐桌上,顾亦徐纠结不过两分钟,放下碗筷,去敲书房的门。   隔了会儿,里面才传出声音。   “谁。”   “爸爸,是我。”   这回顾父答得很快:“进来。”   顾庆民合上保险柜,手上拿着份密封档案袋,应该是刚从保险柜里取出的。   “怎么了?”   顾父有点诧异,饭吃到一半跑过来,而且顾亦徐的表情,明显是有话要说。   她问爸爸我能不能不去上学。   “为什么不去?”   顾亦徐道:“同学们都在说我的坏话。”   女儿没头没脑地跑过来,说不想上学,作为父母第一反应肯定是反对。但知女莫若父,顾庆民知道她这么做一定有原因。   他将女儿拉到跟前,面对面,“谁说你坏话,讲什么了?”   亦徐嘴唇嗡动一下,说不出口。   顾父换了个问法:“是不是和班里同学相处得不好。”   亦徐点头,“她们讨厌我。”   顾父蹙起眉头。   他想起之前,顾亦徐提到击剑队的事情,说队友们不喜欢她,不喜欢就是讨厌,也许……这二者差不多?   念及至此,顾父忍不住叹气:“一一,爸爸先前教过你,做人要放宽心。”   “你有自己的人生,外人喜欢或讨厌,都不能阻止你前进的脚步。”   “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顾父道:“亦徐,爸爸得告诉你,你很优秀,是个特别棒的孩子,所以千万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看法,”   顾亦徐不由沉默。   ——如此尖锐的“讨厌”,她真的能不在意吗?   刚欲开口,那边助理已经敲响书房门,他来提醒顾董,即将出席一场慈善晚宴。   顾父点头,助理退出去,他和女儿商量:“有什么事,等晚点爸爸回来再说好不好?”   顾庆民专门回来一趟,是为了从保险柜里拿份文件,晚宴上还有正事。   亦徐原本踌躇良久,才鼓起勇气找顾庆民,眼下被打断,忽然失去交谈的欲望。   亦徐道:“那爸爸去忙吧。”   语气说不出的乖巧。   顾父欣慰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温声道:“有心事不要闷在心里,可以和你的小老师说,她愿意倾听你的所有。”   “好。”   ·   顾父走后,顾亦徐回去吃饭,晚上辅导作业时,她却没有告诉Corina学校发生的事。   Corina才来到家中不久,尽管她们相处得很融洽,但在亦徐心底并非全然无话不谈,这个年纪的女孩具有强烈的羞耻心,像某些私密的事,连自己父母都不愿告诉,又怎么会和外人说?   Corina察觉到亦徐的心不在焉,以为她仍在为那份成绩单伤神,鼓励她不要灰心。   却不知道顾亦徐在为其他烦恼。   第二天早上,顾庆民将慈善拍卖得来的十二座浮世绘游女,送给亦徐。   这是她以往最喜欢的彩塑造像,此刻收到竟没有多少惊喜雀跃,脸上淡淡的笑容是挤出来的。   亦徐越来越感到压抑。   在忍受近一个星期的言语侮辱后,她不想上学,厌学情绪特别严重。   可是每次和顾父谈话,最后无疾而终。   顾庆民行色匆匆,讲不了几句话便被打断,顾亦徐只好不去给爸爸再添麻烦。   那天,她一如既往地下楼吃早餐,乖乖背着书包上学。   但没有去教室。   顾亦徐做了件令所有人意外的事。   ——她逃课了。   ·   ·   作为班主任的重点关注对象,顾亦徐在早修开始的二十分钟后,依然没出现在课堂上,引起她的神经高度紧张,直接打电话询问家长,为什么亦徐今天没来上课。   顾父接到电话时,正在会议厅内和集团高层及海外运营子公司的领导人事开重要会议。   自接到那通来电后,顾董面色遽然大变,脸上青白交加。   汇报的董秘瞬间噤声,总裁、经理们齐齐看向顾庆民,屏幕另一边的子公司成员哑然,内心无比惊讶——他们可从未见过上司如此不淡定的神情。   司机老吴再三保证,他是亲眼看见亦徐进了学校。门卫室监控显示顾亦徐在早上7点49分进入学校,7点52分进入教学区域,在楼梯间还碰到了同班同学,这是班主任亲口确认的,然而在八点之后,所有摄像头没再捕捉到她的身影。   顾亦徐在校园内消失不见。   她进了教学楼,却没去教室,能到哪里去?   女儿才经历过绑架,无故失踪直接刺激到父亲最敏感的神经!   顾庆民又惊又怒,气血上涌两眼一黑,差点昏厥过去,强制冷静几分,定神后立刻派人去找。   校方的意思是先不要报警,避免造成学生恐慌,既然人丢在学校,可以排除外来人员作案的可能。   而且作为师资、教育设施各方面质量优良的顶尖私立学校,教学区内每处通道不存在监控死角,仪器完好没有出故障,说明人此刻一定还在楼内。   ·   ·   上课铃声敲响。   三声叮铃,一下比一下悠扬,提醒走廊的学生尽快回到班级上。   教学楼内有五道消防楼梯,其中有道楼梯口紧挨厕所,走廊往前通往教室。   厕所周围没有监控,若是有意避开楼梯口与走廊衔接的盲点,可以直接进到厕所不被发现。   顾亦徐躲在女厕最里间,这儿算半个杂物间,拖把水桶靠在墙角。厕所通风良好,宽敞干净,地面清理得没有一滴湿水,空气中也没有异味,她关着门,把马桶盖翻下来,坐在上面玩消消乐。   顾亦徐调了静音,没有声响。   按理说,现在已经在上第二节 课,她却听到踢踏脚步声。   对方进厕所后,目的明确,直朝最后一间来。   抬手推门,没推动。   轻“咦”了声。   奇怪——   她的秘密基地被人占了?   再看,锁上一点红,表示里面有人。   “谁在里面?”   “……”   没动静。   “有人吗?”   应柠后退两步,抱臂,眼珠子滴溜一转,冒出个好点子。   “我要拿拖把打扫厕所。”应柠喊话:“再不说话,我可踹门了啊。”   女声清亮嚣张,听语气,倒真像是声音主人能干出来的事。   顾亦徐无奈至极,只好把门打开了。   还没开口,应柠道:“好哇,果然有人逃课。”   她得意笑:“被我抓到了!”   顾亦徐慌了下神。   应柠一脸“你走大运”的表情:“纪检部,查缺勤的。同学你是哪个班,把名字报上来。”   被校纪检部抓到逃课,是要记名扣分,班级总分低了,就没有流动红旗拿。   顾亦徐受惊似地睁大眼睛,愣愣看着她。   两人大眼瞪小眼,僵持片刻。   “我问你名字。”   “……”   “说话呀。”   “……”   顾亦徐抿着唇,打定主意不告诉她。   这一声不吭的,应柠心想莫不是把人吓傻了。   “额……我吓唬你的,别那么紧张。”   应柠奇道:“怕什么,我又不会告状。”   她想了想,“你看,我不也逃课了吗?”   言下之意,俩人半斤对八两,她不是专门来抓顾亦徐的。   顾亦徐勉强相信。   顾亦徐其实认识她,这是隔壁6班的班长应柠,一个让老师们又爱又恨的小霸王,漂亮机灵成绩好,就是太有主张,总是胡来。毫不夸张地说,连学校食堂打饭的阿姨都认得应柠,直夸她嘴甜可爱,去买饭时同样的价格她的菜量是别人的两倍。   她是初中部校学生会的纪检部部长,但这个部长显然很不纪检,一点也不着调,没抓到同学违反校规校纪,自己却顶风作案,公然逃课。   “那你怎么不上课?”   “讲得都是我会的,没意思。”   顾亦徐道:“可老师会告诉家长。”   “随便呗,我爸没工夫管我,他那助理只会当个传话筒,翘课也奈何不了我。”   应柠满脸无所谓:“至于我妈,她就更不上心了,我怀疑她连我上初几都不知道。我家里有个哥哥,他比我混账多了,跟他一对比,我简直是个乖孩子。”   顾亦徐附和了几句话,意兴阑珊,低下头摆弄手机。   “在玩什么?”   应柠探头看了一眼,消消乐,直白道:“好无聊的游戏。”   顾亦徐手指点得飞快,不用怎么考虑,很快通过一关。应柠觉得奇怪,这样毫无挑战、纯粹浪费时间的事,玩了干什么呢。   她随口问:“看你挺眼熟的,叫什么名字。”   “顾亦徐。”   应柠顿时新奇不已:“原来你就是那个顾亦徐啊,顾庆民的女儿?”   顾亦徐默默看她,无声承认。   应柠说:“我认得你,之前在校报上看过你的奖项,很厉害嘛。”   其实不是,正常人谁会去看校报上的人物栏?不过是玩玩上面的迷宫游戏、猜谜、脑经急转弯罢了。   ——她认识顾亦徐是因为流言。   “你干嘛一个人躲在这?”   应柠不解,她是懒得翻来覆去听那些做题做烂的知识点,顾亦徐又是为什么?   “不想呆在教室。”   应柠噢了声。   紧接着,冒出一句:“因为班上的同学?”   “……”   顾亦徐抬眼,不意外她会猜中。   流言传遍校园,应柠长了耳朵眼睛,自然能听见看见。   “她们说你坏话,你就任由她们乱说啊。”   “讲道理没用,她们不会听。”   “……”   应柠顿了顿,“那就骂回去,总之不能白吃亏。”   顾亦徐缓缓呼出一口气,“我不会吵架。”   和顾泽临拌嘴已经是她的极限。   应柠不敢置信。   简直用看大熊猫珍稀动物的眼神,盯着顾亦徐,吃惊到说不出话,还会有人挨骂不会反抗的?   这是哪来的受气包?   她真是顾氏集团董事长,那个雷厉风行、刚毅果决的顾庆民的女儿?   该不会是出生时在医院抱错了吧。   短短片刻,应柠脑袋里跟走马灯似地冒出各种念头。   顾亦徐看出了她的无法理解,“事实本身并不重要,他们只相信愿意相信的内容。”   作者有话说:   以上校园暴力情节,我尽量让它在逻辑上合理化,亦徐手术痊愈的恢复期,被添油加醋,扭成另一种臆测。   但可悲的是,事实上的校园暴力,不需要合理——正如那句箴言:“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而不在乎真相。”   很多受害者无辜,依然遭受恶意对待。在相关情节,已经尽量处理得委婉、平和,现实将更加残忍。校园暴力不止是肢体上的冲突,造谣和排挤同样是暴力的一种,被欺凌者都会留下极大创伤,任何为欺凌行为洗白的行为,都是绝对不可原谅的。   下章回忆结束。 第106章   走廊空无一人,教学楼内所有学生在上课。   厕所内静悄悄的,偶尔传来隔壁教室老师带麦讲课的声音,听内容,上的是门生物课。   气氛不冷不淡,顾亦徐起初还附和几句,但渐渐的,话越来越少。   大多数时间,都是应柠一个人在说,她静静听。   沉默到不行。   应柠慢慢觉得扫兴——既然人家爱答不理的,她这么热情凑上前去,也太丢面了。   应柠靠在窗边,手肘撑在窗台,掌心托着腮帮子。夏季早上九点多,阳光和煦炽白,映在少女五官艳丽的脸上,竟一时分不出哪个更耀眼。   毫无疑问,这人本身长了副存在感极强的脸蛋,但作派舒展,落落大方,不会让人因过于外放明媚的长相产生攻击性。   应柠百无聊赖,望向草木如织、绿意盎然的校园风景,过会儿,又回头,瞧几眼顾亦徐。   顾亦徐垂着头,人窝在里间,仍不肯出来。   若换作旁人如此冷淡,应柠早拍屁股走人。   但巧的是,顾亦徐意外合她眼缘,才愿意在这多呆会儿。   旁边一直有道目光勾勾盯着,如芒在背,顾亦徐难以忽视。   最后忍不下去,手指顿住。   “……你也想玩吗?”   应柠其实一点都不想。   但顾亦徐问了,她笑了笑,“好啊。”   两人蹲在厕所,共用一部手机,玩了半小时开心消消乐。   应柠内心吐槽这游戏弱智,一边玩得忘乎所以,顾亦徐和她肩并肩,专心看手机屏幕,直到厕所外响起一阵凌乱脚步声。   班主任一看到她们,惊喜大喊:“在这!”   “人在这里——”   应柠愣了下。   还没反应过来,一窝蜂人猛然挤到门口。   面孔有熟的也有不熟的,教导主任、年级主任、保安……   但最先进来的,却是一对中年夫妻。   男的气度不凡,女的端庄素雅,他们满面焦急,在见到顾亦徐的那一刻,惊慌瞬间消散不少。   可随即而来涌上心头的,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外头因为顾亦徐失踪闹翻天,司机老吴胆子都快吓破了,校方在压力之下,承诺一小时内找不到人便报警。   所有人急得团团转,挨栋一层层搜过去,还要不惊动正在上课的学生。   可顾亦徐——   她却躲在这里玩游戏?!   顾庆民见到女儿的那一刻,浓厚到压得喘不过气的担忧、焦虑瞬间化为盛怒,他失了理智,几步上前,挥手重重打一巴掌,顾亦徐脸颊立刻肿起来,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动手打女儿,那点微不足道的力度让这个高大健壮的男人手掌颤抖,徐苓君不忍心,但失望盖过了心软,瞥开视线没有阻止。   顾父勃然大怒:“你躲到这里做什么!为什么不上课!”   女厕猛然撞进这么多人,应柠吓了一跳,回过神后,看见顾亦徐在掉眼泪,应柠慌了:“你别哭啊。”   她上前挡在顾父和亦徐之间。   顾庆民定神,盯着这个陌生女孩。   他怒气未消,面对这么个随时可能动手伤人的成年男性,应柠胆子可真大,在顾庆民前半点不怂。   应柠对顾父不眼生,“叔叔,你别打她。”   “你女儿又没做错。”   应柠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顾庆民。   那些恶意揣测,只有一小部分传到应柠耳朵里,但那点只言片语,足以让顾父从盛怒之中冷静下来,变得无措、震怒,最后酝酿成阴寒。   班主任完全茫然,她并不知道学生群体发生过这样的事,至少在表面上,这些孩子伪装得太好了!   他们天生自带好几副面孔——在家长老师面前听话活泼,在同龄玩伴面前开朗乐观,而在欺凌弱势时,则换上另一幅残忍无情的面孔。   徐苓君无比愧疚,心疼地抱住女儿。   亦徐深埋在她怀里,不说话,没有埋怨。   可心底不是不委屈,泪水打湿了徐苓君的肩头。   顾母闭了闭眼。   她过往教会女儿宽容、真诚,以善意对待周围的人。   可事实如此残忍,因为太过善良,被同龄人当作软弱可欺,争相将其作为口舌诛伐的对象。   善意待人,却被以最大恶意回馈。   何等讽刺。   又何其可悲。   ·   ·   接下数日,学校以违反校规校纪为由,开除了六名学生,她们最先捕风捉影,造谣生事,捏造莫须有的事情抹黑受害学生,至于剩下未被开除,同样参与过欺凌行为的,视严重程度处以检讨、通报批评或休学。   校方迅速果断给出的惩罚措施,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住顾父的怒火。   最先造谣的那批人因为违规校纪被退学,此后没人敢再议论她。顾亦徐享受到了表面的宁静,应柠开始频繁出现在5班门口,约她打手游。应柠性子风风火火,说话直来直去不藏心眼,自信却不自负,在女生堆里人缘好得没话说,加之人生得好看漂亮,暗里明里喜欢她的男生再多不过,可愣是没一个敢表白。   只因应柠在学校有个更出名的哥哥,高中部最横行霸道的大少爷,明明长得人模人样,是个风流俊逸贵公子,行事跟个街头混混似得,张口闭口就是断人手脚。   如若有谁敢欺负应柠,或者同他妹妹早恋,应暄那头可不是好招惹的。   不管顾亦徐被造谣还是澄清,应柠我行我素,单纯觉得这人对她胃口,愿意多交个朋友。   学校早间第一节 大课间跑操,高中部绕校道跑两圈,初中部在操场、篮球场和体育馆等地晨练。   400米的红色橡胶跑道上,纪检部成员拿着本子站在边上计分,学生会里最受欢迎的部门就是纪检部,因为其成员可以名正言顺逃操。   应柠一转身,瞄见顾亦徐。   顾亦徐腿上有伤,没法跑步,在一边看台上休息。   应柠眼界甚高,看上的人掰着手指头都数得过来,既有心与顾亦徐交好,每回见到,便饶有兴致地凑上去说两句。   可顾亦徐神色恹恹,并不是很想搭理她。   主动问好几句,也不一定能有一次回答。   应柠感觉她变得古怪,折腾半天讨了个没趣,扫兴走开。   后面再碰面过来时,顾亦徐远远见了,便绕路走开。   应柠不得其解,心想自己有这么讨人厌吗?   但不久过后,她知道了真正原因。   因为顾亦徐遭遇了同班学生冷暴力。   她们把顾亦徐当成空气,最高级的报复,不是做出轻蔑、侮辱的言行,而是完完全全地不把你当成一个人。   不看在眼里。   明明都在说话,但顾亦徐讲的永远没人接,下一个人很自然地跳过她,继续接上一个人地话茬。   在学校严厉警告后,学生们有所忌惮,不敢将恶意放在明面——她们没有“驱逐”,反而很欢迎顾亦徐,做出友好大度的表象,邀请她进入到游戏、或者体育课的活动中。   然后,再彻底无视她。   这个恶劣又残忍的游戏,不知道是谁最先想出来的。   但没有关系,全班人都很有默契地遵守了游戏规则,将顾亦徐玩得团团转。   这种滋味,比排挤、孤立难受一万倍。   而在大人眼中,只能看到表面的和谐,老师们放下心来,顾亦徐却一天比一天沉默。   每回应柠说话,亦徐听到了,却闷不作答。   ——因为她已经分不清楚,应柠和那群人是不是一伙的,专门过来捉弄自己。   腿部受到重创,能否重回击剑赛道上还是个未知数,被绑架留下阴影,方才平复内心恐惧,又遭受言语暴力侵害,生事者被退学后,伤害却并未停止下来。   重重打压接踵而至,像一座座大山压在顾亦徐身上,不要说是个十四岁的半大孩子,就是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都无法承受。   以往她内心坚韧,能在困境中依然保持乐观,相信没有度不过去的坎坷。   但这回困境像蛛网束缚,一层又一层,死死困住了她。   终于,在连番打击下,顾亦徐承受不住压力,静神防线崩溃。   她很快表现出极度厌弃自我,认为自身存在即是最大的错误,并开始自残行为。   ·   ·   皮肤组织、肌肉被深深划开,这回主刀的不是医生。   而是顾亦徐自己。   当徐苓君破门而入,看到顾亦徐躺在浴池中,腿间鲜红的液体汩汩涌出,血迹蜿蜒在象牙白瓷面上,红白分明。   见者心惊肉跳。   徐苓君又重现了一遍当初女儿遇害,被医护人员抬上担架时虚弱昏迷,浑身伤痕累累的情景,眼前一黑,再经历一重深重打击。   “一一,你看着妈妈。”   顾母哽咽,颤声道:“你在做什么啊……”   “别伤害自己好不好。”   这个坚强的独立女性,在面对女儿一而再,再而三的自残,竟然无能为力。   顾母痛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孩子,愧疚自责几乎压垮了她。顾父沉默站着,脸上浓厚的疲惫和懊悔,同样得心痛难忍。   他们只有一个孩子,却被人为伤害夺走了健康。   顾氏拥有领先世界的医学机构,上千家私人诊所,每年接收数千万的病人,为他们提供诊治,可即便如此,却换不来女儿的健康。   他们不是难以接受亦徐从称赞“天才”之名,跌落为平庸。   而是无法容忍,毁掉击剑天赋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顾亦徐亲手断送了自己的辉煌人生。   半点怨不得旁人。   此后数年,他们放弃所有对顾亦徐人生的规划,让她走自己喜欢的道路,如果这样能够让亦徐感到快乐。   ·   七月份。   暑假开始了,学生们从校园解放,个个笑容满面,享受起难得的假期自由。   亦徐的病情却在一天天加重,身边一时一刻都离不开人,任何尖锐的事物都会成为划伤身体的利器。   Corina每天与她同吃同住,眼神一直留在她身上。   顾庆民和徐苓君身心俱疲。   短短两个月,夫妻俩衰老许多。   顾母担忧亦徐看到伤心,将所有和击剑有关的杂志、海报、练习服、相册全部收走,装成箱,封锁到某间客卧的榻榻米下。   顾亦徐陷在自己的世界里,走不出来,对外界感知变得薄弱,直到房间里的那整面奖柜都被搬空了,方才后知后觉。   顾亦徐木然着,问徐苓君,能不能给她留下一点回忆。   闻声一刻,母亲忍不住潸然落泪。   这是这么多天来,女儿第一次开口和她说话。   顾母将剩余的几座奖杯,一些奖牌、奖状留给了亦徐,权当做个纪念。   但更多的不告诉她放在哪,家里这么大,光是房间都有三十多间,徐苓君不告诉她,顾亦徐找不到。   ·   ·   顾亦徐被家人严加看管,没能再动手伤害自己,伤口痊愈得很好,除了腿部那处,身上其余划伤、擦伤慢慢结痂,脱落,淡粉色的疤痕愈合,最后平淡,和其余未受伤的皮肤对比,看不出异样。   身上的伤好全了,可心里剖开的那道巨大伤口,没有半点恢复的痕迹。   医生来了一批又一批,多到她记不住脸,所有人都让她积极乐观,顾亦徐也想,她知道这样才能更快的走出病情。   可是没有用。   她的理智和情感是割裂的,她不该焦虑,该往好的方向想,可是做不到。就像身体里住了两个人,自己在和自己打架。   她真的想说,你们讲的道理我都懂,可是我无法做到。   以现在的精神状态,根本无法做到,而没有生病的人,同样无法感同身受她的无助和痛苦。   ·   转机出现的很偶然。   那天早上,下了一趟淅淅沥沥的小雨,冲刷尽连日暑热,空气变得凉爽清冽。   午后雨歇,Corina带亦徐到庭院散步,有意将她引导到小花圃。   三个月前,她和柯荫一起栽下的几株花苗,有了美好的结果。   种子在黑暗土壤中一点点萌芽、破土,而后成长,盛开,它被大自然赋予新的生命意义,卡萨布兰卡迎风招展,洁白无暇的花瓣上点缀雨露,伸手触碰到鲜花的那刻,顾亦徐终于有了反应。   她真的,成功种出了第一束花。   久违的惊喜和激动,触及到那颗沉寂良久的心。   顾亦徐有了宣泄的欲望,之前她为了躲避现实,将自己困在匣子中,并将钥匙私藏,关住自己,也把所有在乎她的人隔绝在外。   而此刻,门缓缓从内打开,她转身扑到柯荫的怀里,失声痛哭。   泣不成音。   她无法理解为何自己要承受这样的恶意,被绑架,差点猥·亵失身,被同龄人孤立、排挤,言语暴力侵害,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可为什么偏偏受害者是她?   如果哪里不对,她可以知错就改。   可是本来无辜,又该怎么做?   施暴者换了一个又一个,痛苦却在与日俱增。   太煎熬了。   ……   ·   ·   这次情绪上的宣泄,让顾亦徐静神好转不少。   顾氏夫妇的担忧稍微减缓,而且他们有个意外之喜——亦徐闻到花香,心情会趋于宁静。   女儿从小喜欢鲜花,家里庭院因此栽种许多花木,尝试过后,他们发现蔷薇科属植物的芳香气息,对顾亦徐的治愈效果最好。   很快,床头上开始摆放玫瑰、月季,每隔两天一换,原本清空的奖柜被各种花香调的香水、精油填满。   卧室内的香味浓烈到能将人掀翻,顾亦徐浑然不觉,她依赖花香,攫取心灵上缺乏的安全感,得到静神慰藉。   如此病态畸形的嗜花症状再不正常,也好过亦徐先前麻木迟钝的状态,她开始和家人沟通,意味着病情在好转。   直到此刻,顾父顾母才慢慢接受了心理医生给出的建议:让亦徐换个环境开解心情。   ——长期呆在家里,不利于病人的身心健康。   经历了这些,夫妻俩谨慎许多,必须要找个绝对安全、可信的地方让女儿获得休养和照顾,既要出远门,又要托付到值得信赖的人手中。   徐苓君联系上了澳洲沈家的亲人。   接听通话后,不消几句,沈家的人表示可以放心把孩子交过来,她们会照顾好亦徐。   徐苓君是父母年近四十才生下的孩子,在族中同辈最小,以是沈家的小女儿和顾亦徐同辈,却已经在澳大利亚国立大学读本科,澳大国立正在放长达三个月的暑假,她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带顾亦徐四处游玩。   顾亦徐体验了从所未有的新奇经历,她在野外露营,到牧场数羊,挤牛奶,搭乘悉尼水上的士,穿梭隧道海滩,观赏地热公园喷涌而出的温泉……   大自然以最温柔、平和的语言,安抚那颗受创的心灵。   这比所有药物治疗都有效。   顾亦徐在澳洲度过了整个暑假,Corina亲眼见证她一点点的变化,身心逐渐回归正轨,可以正常与人沟通,甚至和父母说起旅游路途经历,她绘声绘色讲解不休,神采飞扬一如从前。   八月底,她们从澳大利亚首都堪培拉飞返国内。   这一次,顾庆民不再要求女儿回到学校。   他征求孩子的意愿,问亦徐想不想上学,如果不想去,在家里也能找到好老师,如果想,可以安排转学到一个新的学校,结识新的老师和同学。   顾亦徐内心排斥第二个选择。   新环境意味着全然陌生,她对未知感到恐惧。   初三这一整年,顾亦徐休学在家,父母为她每门学科请了专业的高级教师上课,平时课余生活,亦徐也不再孤单,因为应柠时常来找她玩,她不缺朋友,但最合眼缘的就是顾亦徐,假期两人呆在一块,Corina安排好丰富多彩的娱乐活动给她们消遣放松。   世事无常——   给顾亦徐造成莫大心理创伤的同龄人,尤其以女孩居多,而将她从阴影中带离,鼓舞陪伴在侧的,却也是同性。   她们以真切、包容的态度,循循善诱,将她从阴影中解救出来。   ·   一年后,顾亦徐考进省级重点高中。   这个好成绩在顾亦徐的意料之外,幸运女神再一次眷顾,顾亦徐误打误撞,进入到了一个完全适合自己的高中校园。   没有击剑,没有训练,没有排挤,没有特殊待遇,老师和同学们并不会因为她的家境高看一眼,这群目标冲刺全国顶尖高校以及海外名校的学生们对自己的未来充分信心,目光不再立足眼下,思源学子信奉以自身实力说话。   顾亦徐起初畏生,在新的学校里,不敢和同学们走得太近,本以为能和应柠分到一个学校,但她却去了别的高中。   新班主任和顾母讨论学习情况时,言语间关切,询问为何亦徐的状态有点不自在——她从不积极参加活动,游离集体外,但如果班级有特殊要求,她也不会拒绝。   徐苓君将初中的事情掐头去尾,告诉了班主任,老师听完表示深刻理解,她会格外留意亦徐的心理状态,发现异常情况及时与家长沟通。   新同学们都很友好,也许度过了那段最有棱角、锋芒的成长期后,高中生在思想上变得日渐成熟,而且在思源,学风倡导去教条化,归还学生以自由、多元化,女孩们不再成群结队,组成小团体,为了寻求高效、独立的学习方式,一个人吃饭,独自在图书馆学习成为常态。   顾亦徐很适应这样的校园生活。   在这,她度过了平凡普通的三年。   经历了那些不愉快的曲折后,平淡成为难能可贵的幸福,心灵得到长时间休养,等到毕业时,顾亦徐重拾起曾经的自己。   进入大学后,她结交到越来越多的朋友,友谊对顾亦徐而言,终于不再是件可望不可及的奢侈品,她以真心待人,也如那株盛放卡萨布兰卡一样,得到好的结果。   朋友之中,除了Corina和应柠,没有人会想到顾亦徐曾有过如此痛苦不堪的经历,她们单纯地以为,亦徐的人生和她们同样一帆风顺。   ·   ·   纸杯中,热腾腾的拿铁咖啡快见底。   这已经是柯荫在店里喝的第二杯。从她进到罗森以来,过了差不多将近一小时。   这么久。   到底在说什么?   Corina心里打了个问号,但并不十分好奇。   因为她非常清楚顾母此行的目的——徐苓君本人行径果毅,一旦决心做某件事,不论过程如何,最后总能达成所愿。   要不怎么说,亦徐和她母亲性格很像?   结局既定,那么她对过程的期待便减少许多。   柯荫不知道车内谈话还要多久结束,正考虑要不要再来杯拿铁……   一转眼瞧见什么,眼神随之凝住。   ——不远处车门打开了。   程奕下车,柯荫隔着老远,只见他面色苍白,几乎与雪地融成一块。   神色浅淡如旧,瞧不出内心在想什么,整个人却是肉眼可见的比来时更冷几分。   ·   程奕走后,Corina回到车上。   顾母依然坐在副驾后侧的位置上,姿势和来时没什么不同,仿佛只是在Corina去点咖啡时,她一个人在车上往外观赏会儿雪景,顺手解决件烦心事。   这种闲适与从容,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   启动车子前,Corina问:“接下您要去哪。”   后视镜中,两人眼神对上。   柯荫下意识心尖颤了下。   徐苓君道:“回珠山。”   目光却没挪开,显然后面还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有话。   她说:“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顾母常用的司机是老吴,但今天,她却让柯荫来开车。   “你做对了一件事,也做错了一件事。”   “对在把亦徐的资产信息透露给顾箐,那些资料终究藏不住,被人知道是早晚的事。”   正好提前泄露出来,能借此试探顾箐姐弟俩的态度。   亦徐心思单纯,她作为母亲,有些事情不得不防,早做打算。   “错在隐瞒了程奕的存在。”   Corina眼神躲闪。   她在最初签署家教合同时,难道不知道亦徐对程奕的好感?顾亦徐第一次表现出对异性的喜爱,她却没有阻止。   又或者说,Corina出于私心,默许他们发展到现在这个状态。   她的那点小心思,徐苓君都看在眼里。   徐苓君可以容忍柯荫某些行为——比如接近顾箐,比如为了不得罪亦徐,睁只眼闭只眼让程奕一点点深入到顾亦徐的生活中。   可容忍的前提,是不触及底线。   “柯荫,我一直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事不过三。”   徐苓君平静道:“你是我选中的人,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   轻飘飘的话语,却让柯荫感受到无形压力。   面对尖酸、刻薄的态度,至少还能像刺猬遇到天敌般,抖落出浑身的刺抵御,而徐苓君很温和,正是因为她温和而委婉,让人棘手到无处入手,无法生出任何反驳,她的锋芒悉数藏在表象之下,软硬兼施,不动神色间,将其引入自己设计好的陷阱。   镜子中那道目光如炬,Corina不得不低下头。   她轻声回:“我明白了,谢谢您的提醒。”   ·   ·   考试下午三点开始,五点结束。   题量不大,在用心复习后,顾亦徐发现江大课程难度真的很友好,她提前半小时写完整张卷子,再仔细检查两遍,确保没有计算遗漏等低级错误后,挨到最后一分钟交卷。   顾亦徐信心满满,敢拍着胸脯说这回高数能拿A。   她迫不及待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程奕。   出考场一看手机,他已经发了条微信,说回家了。   顾亦徐第一反应愣住。   再看时间,下午三点多发的。   嗯?   不是说——   白天要留在学校复习吗?   不过没有细想,等回到家时,悄摸摸开门,换了拖鞋,瞅见程奕在客厅沙发上看书,背对着自己,浑然不觉身后来人。   顾亦徐放轻脚步靠近,在最后两步时,忽然扑过去,从背后揽住他的上半身,准备将人吓一跳。   可程奕完全没有惊讶的反应。   “……”   顾亦徐失望极了。   戳了戳他,“你怎么没被我吓到。”   “开门有声音。”   程奕偏过头,握着她微凉的手,“冷不冷?”   “还好,我坐车回来的。”   余光瞥见什么,顿住。   她指着程奕腿上摊开的书。   “你……的书拿反了。”   程奕好像才意识到这点。   顾亦徐失笑,“你在看天书啊,倒着都能读。”   伸手弯腰想去够书,瞧瞧在看什么,但程奕直接把书丢到一边,拦腰搂住她,一使力将人抱坐到他腿上。   顾亦徐顿了下。   “……干什么。”   程奕去捏她的脸。   “想亲你。”   见到这人近在跟前,心如潮涌,终于不复平静。   顾亦徐微脸红,这人怎么说话直来直往,她盯着地板,“那、想亲就亲——”   还没说完,程奕动了,揉捏柔软脸颊的手,忽然换了个角度,托着脸靠过来,亲上去。   他本可以长驱直入,却只在嘴唇表面反复触碰,一沾即走。   非要让她自己开口,主动迎合接纳。   顾亦徐心底好笑,感觉幼稚,但还是顺合心意吻了上去。   程奕最吃这招,对她的主动无法抗拒。   发生过身体接触的两人,有更深入激烈的方式传递感情,肢体纠缠如此炽热,汗与欲湿粘淋漓,使人沉沦迷醉,但最亲密,层次最丰富,直接而不被欲望冲动挟持的,却是唇与唇的对接。   情之所至,他们喜欢肢体纠缠。   但更享受,却是这样细腻温存的依偎。   作者有话说: 第107章   越吻越深。   从抱在怀里,渐渐平放到沙发上。   顾亦徐微仰首,程奕垫着她的脑袋,掌心边缘抵着脖子。   节奏没有以往强劲,他亲得够慢,也够配合。   顾亦徐能呼吸自如,温柔细致的感觉很舒服,一般这种情况通常意味着程奕有相当好心情,足够的耐心,一点点挑起恋人的兴致。(这里只是kiss)   而当顾亦徐进入状态后,节奏陡然一变,从温和细腻,变得急促、强势。   其实接吻时或急或缓,对亦徐而言没有太多区别,只要对象是程奕,她都乐意接受。   出门前,她将头发分三股扎条马尾辫,辫尾用黑色发卡夹起,挽在后脑勺,是一款最近流行的好看百搭的法式盘发。   蝴蝶结发卡质地坚硬,顶在布艺沙发膈得不适,顾亦徐微蹙起眉,程奕注意力始终在她身上,手指动了下,发夹被解下,长发垂落散开。   她没染过头发,以往顶多卷下发尾,发泽乌黑柔亮,呈现最自然的黑色。   现在头挨在沙发上,舒服不少。   衣服领口早已解开,程奕埋在顾亦徐肩窝,吮吻颈间皮肤,在锁骨上留下浅浅红痕。   他的动作弄得亦徐有点心痒,以为程奕是想继续,不禁稍许纠结。   她心想,客厅里会不会不太好?   还是去房间吧。   但转念一想,他们之前也不是没在沙发上过……   短暂思考后,顾亦徐抛开羞耻,轻声:“去拿套子。”   程奕没动。   心事重重,他并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只是见到顾亦徐的那一瞬间,忍不住亲近。   只是止步接吻、表面肌肤相亲,程奕感觉已经够了。   他迟迟不起身,让亦徐略微感到奇怪。   要知道,平日不用提醒,程奕自己会戴上。   女性没有真正所谓的安全期,任何时候不做预防措施都有可能中招。   谁会喜欢隔着层套子做?   那带着后和穿短袖洗澡差不多,越薄肯定越好,但比不上没有的感觉最好。   但他不能图一时爽快,做出伤害亦徐的举动,眼下两人都以学业为重,不适合出现意外。事后吃药更是绝对不可能。   先前这么一弄,顾亦徐衣容散乱,程奕也差不多,黑色短发凌乱,嘴唇颜色较正常时格外红些。   抬头,往亦徐唇上碰了下,问她饿不饿。   ·   ·   考完一场高数烧死不少脑细胞,动脑消耗体力,肚子肯定是饿,程奕想让她先吃饭,转身去厨房准备晚饭。   亦徐点了几样喜欢的菜,趁饭菜做好前,她去洗澡,这样晚点可以专心看书复习。   明天早上和晚上还有两场期末考,分别是选修风险管理和必修课财政学,二者难度都不算高,一个盛在理解,没有大段赘述,另一个照本宣科即可。   面对这两门,顾亦徐没有什么压力。   饭桌上,程奕这时才抽出空,问:“高数考得怎么样。”   顾亦徐想也不想:“感觉很好。”   他略微讶异:“这么自信?”   亦徐点头,信心满满:“这回题我都会做,交卷前还从头到尾检查了两遍,正确率也没问题。”   “你知道吗,我有多走运!”   “附加题有一道被我压中了,是求某个数列极限的最大值,之前你给我出题做过类似的,把数列换成函数求极限,通过单调性和凹凸性确认图像,然后得知最大值区间,再选取合适的数值……”   “那道题只改了个区间,再多加一个根号,解法还是一模一样,不到十分钟我就解出来了。”   程奕很给面子地捧场,象征性鼓两下掌。   “厉害。”   “考完试蕙蕙抱怨这次附加题出的太刁钻,我和她说我一下就写完了,她表情特别吃惊。”想到当时的场景,顾亦徐笑盈盈道:“原本我想高数能拿B就不错了,但看样子A都不是问题。”   “诶,要不你猜猜我这回能考多少?有没有90?”   “算了,90太高。”   亦徐心底拿不准,“……还是85吧。”   “前面有两道填空和判断,考察海涅定理的运用,我答得不是很好,应该要扣分——”   她一个人说得起劲,程奕靠在椅背上听,手肘支住扶手,撑在脸边。   他歪着脑袋,目光定定附着亦徐的脸上。   每句话一字不落,都听进去了。   看见顾亦徐兴高采烈地讲述一件普通小事,为压中道题、顺利通过考试而高兴雀跃,以往只觉得她鲜活、可爱,而在得知某些往事后,心态悄然变化。   他们曾度过同样痛苦艰难的时刻。   十四岁那年,他在法国,她在澳洲。   在同一个夏天。   横跨大半个地球,彼时心境却是相似的。   亦徐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坚韧勇敢。   她经历了无来由的恶意伤害,却依然相信世上的善多于恶,给予身边人信任和宽容。   而他至今依然没能摆脱泥沼,在初见顾亦徐时,便以固有偏见对待她。   在顾亦徐面前,程奕不由感到自惭形秽。   可又更加庆幸,这样品性珍贵的人,却能为他所有。   程奕很难不为此动容。   ·   ·   直到某一刻。   顾亦徐从兀自纠结分数中醒神,方才意识到自顾自说了半天,程奕始终没作声,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回响。   刚想问他听到没有,一抬眼,却瞧见程奕默默看着她。   神情不可谓不专注。   他醉心学术时,差不多也是这样的状态。   见到这眼神,顾亦徐顿声。   “……”   “怎么这样看我。”   程奕眼神没有移动半分,两人相视片刻——   “喜欢就想多看会。”   他淡笑,“不行?”   顾亦徐哑然。   行。   他说什么都行。   顾亦徐刚想回,那你慢慢看吧,程奕却忽然问:“亦徐,为什么我们不能早点相遇。”   语气十分认真。   像是在真的思考这个可能。   顾亦徐闻言错愕。   “我想早一些认识你。”   程奕是个相当理性的人,这样感性的话,能在他嘴里听到,真是太新鲜了。   顾亦徐不由笑道:“你想多早认识我?”   程奕深深看着她,“至少提前几年。”   至少在她需要的时候,能够出现在身边。   “嗯,这样的话——”   顾亦徐觉得这个假设有趣,跟着说下去:“可在我上大学前,没有谈恋爱的打算,那时就算你遇到我,也没有用啊。”   她情窦初开得比同龄人晚,学生们在中学时期开启早恋,她却在治愈心理上的创伤。直到从年少阴影走出来后,顾亦徐才对异性产生正常的兴趣。   而在此不久,她便遇上了程奕。   “我们认识的时机很合适。”她顿了下,说:“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候。”   再往前,顾亦徐不希望被程奕看到那时的她。   敏感又脆弱。   太狼狈了。   程奕却在这问题上,表现出乎意料地执着——   “即使时间线不提前,我在见到你第一面时,产生了好感,如果那时向你表白,追你。”   “你会答应吗?”   顾亦徐失笑。   “当然会。”   天上掉馅饼的事,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拒绝?   “不。”   程奕很快又说:“这个行为显然不符合逻辑。”   顾亦徐不理解。   “没有人一上来会同意。”   “正常情况下,你应该被我吓到,觉得我太轻浮,可能在戏弄你。”   程奕好像要被自己说服了,“万一那样,你愿不愿意冒险相信我一回。”   这都哪跟哪啊?   顾亦徐无奈,她算弄清楚了,不管答与不答,程奕今晚是和自己较上劲了。   她连声应道:“我愿意。”   “真的?”   “你要对自己有自信。”   顾亦徐忍住内心羞涩,厚着脸皮,“能让我一见钟情,还能不答应吗?”   程奕笑了笑。   他总算停下来,没再问个不休。   顾亦徐轻咳,“你现在……越来越会说情话了,都从哪学的。”   又是目不转睛看她,又是早点相遇的……   “没有。”   程奕否认。   “那些不是情话。”   顾亦徐“嗯?”了一声,好奇:“那是什么。”   程奕仍撑着脑袋,想了想,回:“是真心实意说出来的话。”   他从不说情话,只讲实话。   ·   ·   到晚上同床时,程奕又开始不消停。   他今晚不知怎么,频频做些反常举动。整个人情绪更收敛,神情寡淡,言行上却表现得更加大胆露骨。   程奕将亦徐揽进怀里,两人盖被子纯睡觉,却三言两语间低声哄着,除掉身上衣服。   被子直接挨着温热躯体,触感微凉,顾亦徐有点不知所措。   “不是说好睡觉的吗?”   程奕嗯了声。   “但我想看。”   他说:“我想好好看看你。”   之前几回太急切,气血上头后只顾着那件事,程奕从没有一次静下心来,仔仔细细瞧过顾亦徐的身体。   可亦徐不好意思,往被子里躲了下,手臂护在胸前。   她轻微抗议:“这样冷。”   “不会冷,有我。”   程奕把人拉到跟前,丝绸材质的床面光滑无比,顾亦徐不出意外被拽过去,像是投怀送抱般送到程奕身前。   两人间隔着层睡衣,是他的。   “那我也想看看你。”   顾亦徐小声说:“你怎么不脱。”   程奕忍笑,震得胸腔在动:“我能保证你脱了,还能克制住,你能忍住不碰我?”   “亦徐,你保证不来招惹我。”   他悠悠问道。   “能不能?嗯?”   他让顾亦徐好好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能,他便脱。   顾亦徐被戳穿心思,面色浮起薄红,根本答不上来。   顾亦徐裸着身子,埋进他怀里,愤愤地想程奕歪道理真多,自己怎么都讲不过他就是了。   而且,为什么在他嘴里,她好像和急不可待的色中饿鬼一样?   顾亦徐决心要挽回自己的形象。   ·   程奕独自观赏良久,目光一寸寸描摹过躯体。   顾亦徐咬住唇,不明白有什么“好看”的。   程奕眼神一片清明,并没有夹杂进什么欲念,仿佛只是纯粹欣赏。   仔细观摩,将每一处轮廓起伏变化深深印在脑海里,他第一次由衷感激过目不忘的好记性,不是件坏事,能够记住和亦徐的每一点回忆,弥足珍贵。   下一次再看,会是什么时候?   程奕不知道。   从答应徐苓君请求的那刻起,他原本设想和顾亦徐的未来已经成为不可控。   至于真的那样做了,以后会不会后悔,这点很难说。   顾亦徐在悄然无声地巡睃中,慢慢蜷缩起来,落在皮肤上的目光火热滚烫,似乎要将人灼伤,为了躲避,她只能把自己缩成一团。   顾亦徐一这么做,反而让程奕动了起来。   他不满足于原先的状态,开始一点点吻过,不沾情愫,每一处落得轻柔而虔诚。   顾亦徐被迫舒展开身体。   ……   她没证明成功。   顾亦徐很快自暴自弃,承认某些话所言在理。   她是鬼迷心窍,于是忍不住想要更多。   程奕起初不予理会。   可顾亦徐实在受不住了,眼里酝着水雾,最后凝成滴泪,从脸侧滚落,消失在灰蓝被面中。   被子下小腿动弹,去踢他的腰。   “你是不是真的——”   三番五次不安分的动弹,暗示做得够明显了,程奕还在搁那装。   顾亦徐脸皮薄,被气到不行:“以后别碰我了。”   “生气了?”   程奕不紧不慢道:“好,我不弄你,快睡吧。”   “……”   睡个头。   她现在这个样子,怎么睡得着?   程奕也只是在逗她,隔了会儿,他探身摸亦徐的脸,擦掉因过于身体强烈的应激反应,留下生理性的泪痕。   额头轻抵,耳鬓厮磨间,他说:“亦徐,我想回学校住一段时间。”   这话出口,顾亦徐一激灵,立即清醒过来。   “怎么突然——”   “想很久了。”程奕道:“从你晚上回来就准备说。”   但知道顾亦徐听了,一定心里不舒服。   所以留到现在。   亦徐表现得再不高兴,程奕也能及时安慰到她。   果不其然,顾亦徐一下子心情跌落谷底,完全接受不了。   程奕解释:“我和你在一起,忍不住分心,这样没法专心备考,你也是。”   “可你之前说,白天在学校,晚上回来。”   怎么隔了一天,就变卦了?   “是你自己提的……现在又改。”顾亦徐好不容易同意,程奕却得寸进尺,从白天不在家变成彻底消失,他们在一起住了两个月,顾亦徐早已适应和程奕的生活,一时间分开,她接受不了。   ——何况他们此刻正处于感情最浓厚的阶段,难舍难分。   “是我没考虑好。”   他歉声道:“原本以为时间够用,但临时发现,那样来不及了。”   挑在这个时机,顾亦徐怎么说得出拒绝的话?   她强忍住挽留的冲动,问:“你要在学校住多久?”   “等到期末考完。”   两个星期,却也很久了。   顾亦徐闷不做声,不说同不同意。   程奕也不催促,静静等着她。   僵持片刻,顾亦徐率先撑不住,撇过头,轻轻嗯了一声。   这个请求合情合理,客观因素的问题,她没法反驳。   程奕接:“我明天搬去学校。”   顾亦徐听在耳朵里,说不出的难受。   今晚就是他们相处的最后一夜。她心里不舍,却又无计可施,只能紧紧抱着程奕,脸靠在他胸膛,闷闷道:“我想要你。”   顾亦徐心底憋着股气。   她这么直白讲出来,程奕要还敢再装傻,她就让他滚回自己房间睡去。少来祸害她。   之前程奕记挂要和顾亦徐提这件事,若是完事后再说,未免太欺负人,所以只是靠亲吻,碰碰她,其实心底何尝不想。   顾亦徐那边一开口,他便吻上去。   “好。”   (删除片段)   程奕特别喜欢的一个姿势是,小臂压在床面,凌空撑在顾亦徐身上,因为这样能欣赏到她的整个上半身,亲得也方便,力度、节奏都能控制得好。   但就是有一点,这个姿势特别累人。   不过程奕能维持很久都不带换,体力好得没话说。   迟迟没个交代,一直没有结束的预兆,到了最后,顾亦徐忍不住催促。   可问了几遍,仍不见消停。   顾亦徐不由微愠,内心感受真实反应在身体上。   “不急。”   他低声安抚:“再等会。”   顾亦徐手背压着眼睛,脸色红得通透。   这话半小时前就说了,十分钟前又说了,这次是第三遍。   “我不要了。”   脾气渐长,顾亦徐火气隐隐冒出来,全是给这人逼得。   抬手推他,“你别亲我。”   力度不轻不重,程奕由她使性,“最先谁说的?”   “……”   顾亦徐泄气,“你还不累啊。”   她都快累死了,可它既不是痛苦,不是被人刻意吊住胃口,不上不下悬在半空的折磨,而是被太过满足后的饱腹感。美食固然可口,但吃多吃撑了,享受便成了种负担。   亦徐眼下正处于这一状态。   顾亦徐问了,程奕在笑,“知道排球队里,教练最喜欢的体罚方式是什么?”   顾亦徐愣了下。   “平板撑。”   下一句,程奕道:“一次半小时。”   所以都是被练出来的。   平板撑锻炼脊柱部位的核心肌群,现在他还有膝盖当支撑点,坚持半小时以上不是轻轻松松的事么?   顾亦徐实在受不了,迟迟没个痛快,而自己从里到外所有地方,都被人摸索个干净。   她喘着气问:“你最长能支撑多久?”   “不清楚。”   “没试过极限。”   (删减片段)   唇上被重重碾磨过,专挑她分心的时候下手,顾亦徐气得想挠他。   程奕笑:“但一小时肯定有。”   “下回我在家里做,你帮我计数。”   “……”   作者有话说: 第108章   深夜,卧室内一片黯淡,唯独床头那盏六角宫灯幽幽开着。   在调成弱光后,灯光昏黄微明,不会刺目。但顾亦徐还是下意识侧过身,避开有光亮的一面,脑袋朝向左边沉沉睡着。   顾亦徐身体软绵乏力,没有半点抗拒,任由某人四处作乱。   只要千万别干扰她睡觉,随便怎么摆弄。   程奕将人拥在怀里好一阵,亲归亲,动作上却比床事时收敛许多,心里有分寸,没把人弄醒。   每回做完,心情无比愉悦,一时半会很难入睡,所以渐渐养成个坏习惯,非要拉着顾亦徐说上会儿话。   往日言简意赅的人,只有在这时肯多说些。   情不知所起。翻来覆去,讲得尽是不带重的心底话。   若是白天,亦徐听了面红耳赤,不知该高兴成什么样。   可偏偏这是顾亦徐最没精力听的时候。   折腾小半宿,她如今又困又累,连应付程奕事后温存的心神都分不出,草草清理后直接沉入梦乡。   程奕不甚在意,放由她安睡。   ——那些话本来就是只说给她一个人听。   亦徐没听到,他替她记着,也是一样的。   程奕感觉顾亦徐熟睡过去,停声,松开手,弯身探过床沿,捡起滑落地面的睡衣。   他套了件上衣,撑起身子靠在床头。   手工雕花的红木床头美观是美观,顶在身后也存在感分明,欢好过后,空气中残余一丝情·欲气息。   很淡。   尤其在清雅花香下,浅淡到几乎难以捕捉。   程奕偏头,目光有如实质般,凝在顾亦徐沉静的睡颜上。   为了避光,顾亦徐扭头朝向程奕这边,呼吸间,女性躯体微微起伏。她睡相好,通常一整晚只是翻个身、动动腿,冷了热了自己会调整被子,最初两人同床时,刚入睡那会儿,顾亦徐恨不得挂在程奕身上,睡到半夜,又觉得靠得太近,像贴着个火炉,热,身体诚实地往外挪,但一经醒来,见到那张俊脸,又不由自主地挨回去。   程奕感觉有趣,躺在那不动,光看她一晚上在半张床上来回平移,啼笑皆非。   夜色昏暗,他望着顾亦徐,脑海内浮想联翩。   忽然间,明白为什么大多数男人喜欢事后来根烟。   因为无所事事,实在需要借点东西打发漫长时间,不为了什么,单纯图个消遣。   ·   ·   卧室悄然无声,安静到了极点。   一如下午程奕在车上和顾母交谈,在讲述完那段往事后,车内陷入短暂诡异的沉默。   程奕久久未言。   他还在消化这个意料之外的真相。   “很难以接受,是吗?”   徐苓君观色片刻,开口:“你是因为被欺瞒气愤,还是替亦徐感到心疼?”   “……”   程奕心口沉重,觉得这个问题毫无意义,并不想理会。   这幅态度,顾母已经得到答案,她不置可否:“可你有没有想过,揭开亦徐伤疤,我才是最痛心的那个。”   作为母亲,孩子每受一点伤,都恨不得代受,“亦徐病情最严重的时候,我看在眼底,同样饱受折磨,静神险些崩溃。”   “她在接受心理治疗的同时,我患上了严重的焦虑症。”过度和持续性的担忧恐惧差点压垮了她。   回想起来,徐苓君笑容竟有几分苦涩:“如果亦徐没走出来,我可能也要撑不住了。”   程奕眼神微动。   徐苓君将亦徐深埋脆弱的那一面展现给程奕看,并非博取同情。   “如非必要,我根本不愿意重温那段过去。”她道:“程奕,我今天告诉你这些,也是暂且相信你对亦徐多少有点真心。”   “我不奢望你能感同身受,但至少清楚,她有过如此痛苦煎熬的时刻,你不能让她再次重蹈覆辙。”   “既然你说要和亦徐在一起,那有些情况我不得不问清楚。”   “你算是程世中明面上唯一的后代,他不止一次在程家表明,中意你接任他以后的位置。”   “程家人的阴险,防不胜防,你父亲犹有过之。”   徐苓君对程家了解甚深,“他这么在意你这个儿子,那你的婚姻有自主权吗?你父亲会赞同你一厢情愿的喜欢不加以阻挠?”   “在他们明确反对后,你如何确保我女儿的安全?”   徐苓君盯着他:“这些问题,你得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顾母步步紧逼,完全不留余地,事已至此,程奕无可隐瞒。   他是程世中自小赋予厚望的孩子,曾经最满意的“杰作”,所以也是最爱惜、最舍不得伤害的“珍宝”。   比起旁人,程世中对他处处手下留情,容许孩子三番五次的僭越行为,不忍心把亲手铸造的作品砸碎。   只不过这个杰作,产生了创作者自己都没想到的灵魂。   程奕呼吸沉了沉,坦然道:“我给不了。”   徐苓君不由冷笑:“至少目前一切证明,你自身难保,何况是我的女儿。”   程奕出奇地沉默,面色却一点点变得极差。   “我可不可以认为,你的喜欢不过如此。”徐苓君语气冷下来:“这些事情,难道不该早在你和亦徐恋爱前就该想好么?”   “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你完全没有解决问题的打算。”   “所以,我现在有必要怀疑两个月的时间,是否太过宽容。”   顾母加重语气:“不论你是用两年,还是两个月,在处理好你自己的事情前,暂时不要和亦徐见面。”   徐苓君不肯冒风险。   程奕就算答应两个月内做到,她也要让他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否则很难断定,这是不是程奕拖延的借口。   徐苓君在官场上混,徐家提携她到今天的位置,但能不能坐稳立住脚跟,靠的不是背景,而是她的能力、眼见,该有的心眼一点不少。   她很清楚程奕不松口,让俩人分开难如登天。   程奕下意识抗拒这个选项,但下一秒,徐苓君以温和平近的口吻,细听之下,竟然隐隐还有一丝发自内心的恳求,“程奕,希望你能理解我作为母亲的心情。”   顾母叹息:“我不想看到亦徐身边再有一丁点的危险。”   “新加坡的程家,我们高攀不起。”   ·   ·   程奕没有丝毫睡意,他坐在床头,盯着亦徐看了一整晚。   像是要把自己人刻进骨血里,永远不忘记。   徐苓君言辞恳切,借亦徐的伤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程奕不得不退步。   他可以面对刁难质疑时,面不改色一一化解,但一遇到顾亦徐的事情上,却失了镇定。   或者更确切地说,顾母软硬兼施,不达目的不罢休,程奕在她面前,还是太年轻了。   程奕不由心想,若是自己比顾亦徐年长两三岁,情况会不会有所不同?   那时的他已经料理完应尽的事,可以问心无愧地站在徐苓君面前,给出她想要的所有交代。   但漫无目的的假设没有半点现实意义,程奕从来不会自怨自艾。   ——没有人能选择父母,尽管二十年来,他无比厌恶自己出身在那样的家庭,却从未有一刻抱怨过上天的不公。   徐苓君等不了这么长时间,她甚至连两个月都不想给。尽管程奕可以对她的要求置之不理,那么接下无外乎两种可能:徐苓君无奈妥协,或者强势插手。   前者可能性几乎为零,如果顾母非要阻挠,且不说她会做出什么样的手段,届时左右为难的是谁?   程奕可以随时和那对夫妻斩断联系,他求之不得;但顾亦徐却做不到,父母在她心底有多重要,程奕大抵知晓。   ·   临末了。   “程奕,相信对于你这样的人而言,爱情不是唯一。”徐苓君道:“当然,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知道两个人在一起,哪怕是多年相伴的夫妻,维持走下去靠得绝不仅仅是感情。”   她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请求,也是以顾夫人的身份命令:“你这么聪明,会找到合适的办法,对吗?”   程奕自是知道,他们之间融不进第三个人,哪怕是徐苓君也不能轻易干涉,想要不费吹灰之力瓦解,从内部动手远容易于外部。   徐苓君不想唱白脸,恶人只能由他来做。   ·   ·   窗帘与墙壁间的罅隙,似乎印着白光。   天渐渐亮了。   顾亦徐翻了个身,被子隆起一块,冷空气钻了进去,屋内开有暖气,但温度不高,而她浑身□□,微凉气流擦身而过,不由打了个寒噤。   迎面的壁灯还没关,柔柔照拂在她的脸上,顾亦徐缓了会儿,转过身,下意识找程奕的身影。   却看见程奕目不转睛,望着她。   “……”   眼皮沉重,只能睁开一半,亦徐干脆不作斗争,闭眼摸索着,去牵他的手。   嘟囔道:“几点了,醒这么早。”   她还没醒,神思飘忽,否则这个时间,她应该问怎么没睡,而非醒来。   程奕没纠正,“那我再睡个回笼觉。”   顾亦徐轻轻嗯了声。   声音微不可闻。   程奕躺进被窝里,抱住暖融融的人。   手没松,还牵着。拇指和食指环捏,在她的无名指上画圈。   “亦徐,你愿意等我吗?”程奕忽然问。   “嗯?”   顾亦徐没听懂。   他低声道:“我离开你,别忘了我。”   “别急着爱上别的人。”   “……”   顾亦徐快睡过去了,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答应我?”   那一刻呼吸屏住,在等她的回答。   不过好在最后,她还是“嗯“了声。   程奕松了口气。   顾亦徐一旦大脑皮层懈怠,只会说“嗯”个字,有回醉酒时是这样,没睡醒也是这样。   而酒醒睡醒后,完全不记得中间发生过什么,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程奕再清楚不过,他们同床共枕这么久,早已不是第一回 见到。   然而此时此刻,却依然卑劣地想借这个不算许诺的回答安慰自己。   程奕亲吻顾亦徐的额头,“好。你答应过的,我替你记着。”   “……嗯。”   真的也好,自欺欺人也罢。   他以后只靠这个过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9章   学期期末周等同于渡劫,每时每刻都无比艰苦,学生们被各科大罗神仙生生磋掉一层皮。   先前没好好上课的一众人等肠子悔青,连晚加班加点预习,还不忘鼓捣玄学,转发锦鲤,加分喷雾……只求过及格线。   当代大学生间歇性不唯物主义,郑丹蕙特意换了朵宝相花当头像,圣洁端庄,说是沾沾福气。   朋友圈一阵烟雾缭绕,只差没当成法坛烧香拜佛了。   顾亦徐不能免俗,也跟着转发蕙蕙的最新动态。   她不信玄学,只求个心安。   江大期末周在学生们怨声载道中,艰难而飞快地度过。   想来也是奇妙,考前觉得痛苦难挨,真到考场上,又发现时间飞快流逝。   一周时间转瞬即逝。   她和程奕也有将近一星期没有见面。   顾亦徐原本以为自己很难适应程奕离开,或者她在前几天应该需要缓冲,接受程奕不在身边的事实。   可真实情况却是,当她一心投入到考试后,无暇考虑其它。   每天应付1-3门考试,回到家后,吃饭喝水稍作休息,又马不停蹄开始温习下一科,直到凌晨一两点才上床睡觉。   长时间看书看电子设备,用眼过度,加睡眠时间不足,亦徐揉着酸涩眼睛,抬手捂嘴打个哈欠,忍住困意继续完成复习任务。   有了正事分神,亦徐免了胡思乱想。   唯独夜晚入睡时,恍然发觉身边少了个熟悉的身影,心底那刻感到浓浓失落。但精疲力竭,沾到被子困得不行,没几分钟便沉沉睡去。   程奕自从搬回学校后,消息隔三岔五地回,昨晚那条又没看到,亦徐等到第二天下午才看见回复。   间隔长得几乎断联。   程奕借口在赶汇报。   好几天了,还没做完。   顾亦徐听到这话,顿时没了怨气,劝他赶紧去忙正事,程奕也不多言,语音通话没几分钟,那头匆匆挂断。   盯着“聊天时长3:23”那行字,亦徐怅然若失。   手指往上滑。   屏幕中,白色框寥寥几个,放眼过去一片绿。   都是她在说。   程奕一贯话少,惜字如金。   他没变,顾亦徐却感到有点闷。   见不到人,话也说不上几句。   她不由失望,心绪黯然。   ·   ·   铃响,最后一门概率论结束。   椅子拖拉声中,学生们涌到前排交卷,两位监考老师收试卷、答题卡、草稿纸,四只手忙不过来,教室内沿讲台两侧排成长队。   顾亦徐和郑丹蕙提前两分钟交卷,完美避开人堵人。   她们拿上包,溜到走廊,外面过道都是学生,大家喜气洋洋,满面笑容,都在谈论今晚平安夜怎么过。   节日气氛到那了,考完试一出来,女生们互相送苹果、巧克力,交换精致美观的贺卡。   好不容易结束期末,终于能安心过节。   平安夜、圣诞、新年……   她们大可挨个庆祝。   蕙蕙人缘好,收到一摞礼物贺卡,顾亦徐也被赵允竹、白海兰等人笑盈盈地塞满怀平安果,她回赠每人一盒巧克力。   眨眼间,一大礼袋的巧克力换回苹果、布偶玩具,顾亦徐拎在手上,挺沉。   蕙蕙叹道:“老天终于考完了,我又活过来了。今天好歹是个节,必须得庆祝下,咱们去星河城那边逛逛?那儿晚上有主题活动,顺便吃顿饭。”   说的是大学城附近的购物中心,北门出去公交直达,车程五分钟。   “想吃啥?好久没吃寿司了。”蕙蕙咂嘴,翻出手机查日料餐厅,路上排号,去到正好。   顾亦徐却说:“我今晚约了人。”   “谁啊。”   亦徐抿唇,笑而不语。   蕙蕙唷了声,哪还能不明白?   “我懂我懂,约会嘛。”   顾亦徐友情爱情两手抓,“晚点,周一我们去看电影,再吃寿司。”   反正考完,哪天都能组局,蕙蕙道:“行,记得别鸽。”   顾亦徐送了她一颗水晶苹果,颜色粉红,晶莹剔透,和冰雕出来的一样清澈透亮。   郑丹蕙眼睛放光,“宝贝,我爱死你了。”   抱着平安果,恨不得亲亦徐两大口。   ·   和蕙蕙告别后,顾亦徐拎着一袋苹果,挎在手臂上,走过半个校区到东大西南门。   西南门是个小门,因靠近宿舍区,出去过道人行天桥便到商圈,出行方便,成为东大学生进入校门最便捷的通道。   这里门禁依然查得严。   东华大学作为国内顶尖高校,每年总有许多游客慕名前来,造成教学秩序紊乱,后来校方严格管控外来人员,非特殊活动不得开放校区。   顾亦徐没有校卡,进不去,她守在校门外,身后栽种十几株高大桦木,树冠呈塔型,往上看树云一团黑漆,树干却是光秃秃灰白。   结束期末周,顾亦徐迫不及待想见程奕,平安夜所有情侣成双成对,她不想自己孤零零在家,提前一天问过程奕有没有空。   顾亦徐才说了两句,程奕便听出话外之音,没有犹豫,答应陪她过节。   白天下了场大雪,环卫工人正将附近积雪扫到树边,以免阻碍学生通行。   顾亦徐立在雪堆旁,等得无聊,盯着脚上马丁靴鞋尖出神。   ……   感觉每回让程奕来接她,太麻烦了。   得找个办法解决这问题。   路人经过时,若有若无的目光打量过来。   女孩着黑色手绣毛衣,上面点缀蓝色的星星月亮,下边一件灯绒芯复古长裙,白山茶裙面长及小腿中间到脚踝之间,搭配Chanel白色秋冬短靴,贵气又好看。   人也漂亮。   只是这身打扮光看着,就不保暖。   再一瞧,耳朵冻得通红,可不是冷得嘛。   平安夜和圣诞节属西方节日,年轻人追求时髦洋气,热闹过节,晚上七点多,校门口学生往来穿梭,勾肩搭背,挽着手的男女生都有,嬉笑喧闹走过。   顾亦徐有些羡慕。   不到十分钟,一道修长挺拔身影出现在校门。   程奕手插在衣兜,在人群扫过一眼,精准找到顾亦徐。   他朝那边迈开腿,没走两步,瞧见女孩身子单薄得像融入雪夜,白褐色桦木树身一衬,腰肢显得更细,弱不禁风。   ——在保暖和美观上,她选择了后者。   顾亦徐抬眼,一见到程奕,止不住惊喜,三步并作两步跃到跟前,纸袋被膝盖撞得duangduang响。   程奕瞥了眼,“这什么?”   顾亦徐挑了个苹果,递给他:“要吗?平安快乐。”   程奕没接,揉揉她的脑袋。   “留给你,平安快乐。”   他顺手接过袋子,不出意外,碰到顾亦徐手背冰凉。   “手套呢?”   “忘带了。”   总是不长记性。   程奕无奈,纸袋搁到地上,脱了自己的外套,羽绒服内层带着体温,顾亦徐顺着他的动作,把手臂塞进袖子里,套好衣服,羽绒服穿到她身上,长得快触地。   顾亦徐踮了踮脚,发现只是到脚踝,没沾地弄脏,安心重新脚踏实地。   “你不冷?”   程奕只留一件打底灰色长袖卫衣,刚要答,忽然想起什么。   顿了下,“我回宿舍重新拿件。”   顾亦徐点点头,她没让程奕拉上拉链,因为那样只露着鞋面,走起路来像只笨悠悠的企鹅。   和顾泽临的不一样,程奕不抽烟喝酒,不用男士香水,衣服闻着没有任何味道。   非要说,便是洗衣液自带的清香。   进了校内,往研究生宿舍楼方向走。路上,顾亦徐忍不住频频看向程奕,人明明还是那个人,没有丝毫变化,但就是感觉和之前有点不一样。   一星期没见,她品尝到思念的味道。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顾亦徐目光灼灼,程奕却似乎并未察觉,眼皮微垂,目光落在前方,但又不像在看路,兀自陷入思索。   也正是这时,路灯从头顶斜前方照亮,迎着光,面部细节纤毫毕现,顾亦徐才瞧见程奕眼底周围淡青。   亦徐心疼,问道:“最近特别忙吗?”   程奕一怔。   他没听清,“什么?”   顾亦徐说:“我看你都没有休息好,是不是太累了?”   程奕:“还好。”   “汇报还顺利吗?”   “嗯。”   “昨晚熬夜了?”   脸色瞧着有点难看,略微发白。   他却道:“没有。”   顾亦徐好奇:“那怎么还有黑眼圈?”   “晚上没睡好。”   顾亦徐想了想,找到个合理的解释:“因为期末心有压力?”   “……”   程奕望着她,没答。   顾亦徐当作默认,好奇:“真有这么难?我还以为期末考对你挺轻松的。”   程奕客观道:“东大没有简单的考试,只是难度高低不同。”   顾亦徐哦了声。   之后没话了。   她不出声,程奕同样默然。   冷场。   顾亦徐后知后觉,这场景和她设想中的不太一样。   小别重逢,不应该有很多话想要和对方讲么?   可程奕没有交谈的兴致。   他心绪低沉时,话少而内敛。   也就是说,他现在不是很开心。   而且一直是顾亦徐在问,他答,内容点到即止,没有拓展的可能。这么长时间不见,他也不问问她的近况,考得如何,想不想他……   顾亦徐被冷落,慢慢也不开口了。   俩人到宿舍楼下,晚上男寝人多,乱糟糟的,他没再让顾亦徐上楼,牵着人去敲值班室的门,那里有空调,几个宿管阿姨正围着桌子嗑瓜子聊天,她们对程奕眼熟,背地里老爱说这年轻人了,八卦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打转。   程奕不避讳,直言是女朋友,可不可以在这坐会,两分钟后他们就走。   阿姨们纷纷打趣,别说两分钟,这么水灵灵的小姑娘坐这两小时也成。   顾亦徐不好意思笑了笑,被她们热络地拉着坐下。   程奕转身上楼,期间顾亦徐被女人们一直调侃,里边穿花衣服的阿姨和旁边人道:“你看,我就说那帅小伙有女朋友吧,男的有没有谈对象,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嘿,这么多小姑娘找来,还不带重样,总该挑一个吧?”   顾亦徐闻言一惊:“有很多人找来?”   “那可不,经常有女孩子来这找他。喏,问住那层楼,在哪个寝室,名字一笔一划写出来,没错的。”   顾亦徐鬼使神差,“那他有带别的女生来过这吗?”   或许以往她不会问,甚至压根不怀疑,但程奕表现反常……   顾亦徐开始乱想。   “唉呦,看看你说得,把人家吓着了。”   她们都是过来人,笑骂起来。   “放心吧,没呢。”   花衣服摆手,“阿姨就见到你一个。”   女人们边嗑瓜子,往桌子上吐皮,边好奇问顾亦徐和程奕的事,没答两句,玻璃门从外敲两下。   程奕换了件厚度适中的夹克衫,瞧着又帅又酷,都说人靠衣装,但换到他身上,却是人撑衣裳,天生的衣架子。   他同宿管道了谢,将顾亦徐接走。   亦徐出门时,低眼,隐约瞧见程奕另一侧口袋鼓囊囊。   好像装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110章   程奕侧着身,顾亦徐前挪半步,才见他左手揣进衣兜里,夹克衫鼓起一块。   ……   噢。原来是手。   程奕问:“想去哪?”   语气随适,完全由顾亦徐安排的意思。   “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订过位子了?”   “没有。”   她在参考程奕的意见,“看你喜欢。”   程奕细想遍顾亦徐的口味,手机上查了下,挑中一家口碑不错,清淡平和的江苏菜系餐馆,招牌特色以鱼虾鲜食为主,像龙井凤尾虾、素蟹粉、金汤杭三鲜……等等。   “杭帮菜,可以吗?”   可以倒是可以,顾亦徐一看,位置距离7.4km。   好远。   但近些的好餐馆都人满为患,预订队伍爆满,今晚是平安夜,又是周末,家人朋友相聚出行,晚餐时刻腾不出空桌来。   “来回太折腾了,还要打车。”亦徐想了想,“要不饭堂也行?还开着吗。”   饭堂不仅开着,还会开到12点过后。顾亦徐一进到学生餐厅,被红绿两色飘带、金铃铛环绕三层栏杆的布景小小惊讶住,建筑内部为“回”字型,大厅中央摆放五米高的巨型圣诞树,最尖顶一颗闪亮五角星,泡沫纸扎成的雪花、星星灯串装饰满树,各色礼物包裹大小不一,堆积成山。   上回七点多,饭堂里没多少人。   今天却意外热闹。   大厅围着好些人,仰起头,对圣诞树上的小礼盒指点。   瞧样子,像是在举行节日活动。   顾亦徐不免好奇,多看几眼,随后收回视线。   他们挑了靠窗位置坐下。   这儿虽然靠窗,旁边另一侧就是过道,几个学生擦肩而过,无意间瞥见程奕,目光停驻片刻。   然后看向对面的顾亦徐,紧接瞧见她身上明显过长的男性外套,兜回来,又再瞥一眼程奕。   有始有终,眼神在半空中画了个圈。   一群人眼底了然,相视后加快脚步走远,交谈声、笑音隐隐传来。   顾亦徐有扶额的冲动。   拜托,偷看要不要做的这么明显……   程奕已经习惯在人群被聚焦,全程视若无睹,顾亦徐有样学样,也淡定吃饭。   两人食不言,亦徐点了一份肉酱面,咸香十足,配菜豆芽青瓜丝清爽,黏而不腻。   她尝了几口,食不知味。   亦徐其实不将就吃什么,下馆子也好,吃饭堂也行,她只是想借个名义,和程奕约会。   可气氛实在是……太古怪了。   一周不见,他们似乎生疏不少。   见面后,两人很少眼神接触,顾亦徐考完试的好心情一点点被冲淡。   她想问,你怎么不回复我消息。   也想问,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   程奕始终缄默,从顾亦徐的视线看去,他低头时,额前黑色短发垂着,遮掩眉宇以上部分,浓密睫羽模糊眼眸,下面一截英挺如山脊的鼻梁,即使是如此刁钻的角度,五官依旧无可挑剔。   顾亦徐终于知道到底哪里不一样——   短短几天,程奕身上的少年感褪减,以往唇红肤白,虽不显得女气,但总归有几分清俊柔和在里面,让人不自觉把他当作个大男孩。   而如今这副模样,锐利、日渐具备棱角的下颌线条和脸部轮廓,赋予成熟、稳重气质,使其完完全全成为青年人。   不至于因为他的外貌,忽略这是个成年男性,完全具有承担责任,拥有独当一面的可靠。   意识到这点,顾亦徐心念微动。   在她眼中,这样的程奕无疑变得更加有诱惑力。   也更加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踌躇中,筷子搅动面条,没夹起来,沾满肉酱的面条“啪”地掉进碗底。   顾亦徐下意识闭眼后撤,酱汁还是溅到脸上。   程奕分明没在看她,却眼疾手快抽纸,手臂越过餐桌,替她仔细擦干净。   熟悉关切的动作,让顾亦徐定了定心。   身体没动,乖乖让脸颊被纸巾一点点擦过,程奕看向她的胸口:“衣服上也有。”   亦徐垂头,果然是。   “我自己来吧。”   她接过干净的纸,擦拭衣服上的几滴褐色汁液,好在毛衣是黑色的,污迹看不出来。   程奕仿佛心不在焉,撑脸,看着她。   顾亦徐问:“那边在做什么?”   不远处人来人往,男女生排成长队挨个领包裹。   没来由的一句话,程奕却听懂了,“学校组织的圣诞活动,累积签到满一周,可以在平安夜那晚去树下领取一份礼物。”   “免费的?”   “嗯。”   顾亦徐诧异:“元旦礼物我理解,圣诞竟然也送么?”   “元旦前夕举办晚会,平安夜送礼物,算是年底保留项目,每年都这样。”   “除了这两个,别的节日也会庆祝吗?像元宵、中秋?”   他点头,“只要是节日,校内都会有活动。”   “……”   听起来就很意思。   顾亦徐默默想,果然真正的学霸是会学又会玩。   犹如家长羡慕别人家的孩子,以一副不争气的口吻:“江大怎么什么都没有,连Merry Christmas的横条都没见到,太无趣了。”   程奕嘴角微扬,“渴不渴?”   今晚难得见他主动一回,亦徐忙说:“我渴。”   睁眼说瞎话——   “肉酱面太咸了,想喝水。”   程奕点的是自助,和顾亦徐不一样。   他信了,起身去买饮料。   身后,顾亦徐目光追随着程奕的背影,看他到入门处的冷饮店,拉开冰柜门,挑酸奶、果汁、矿泉水,一样来一瓶,饮料是顾亦徐常喝的牌子。   往回走,没直接朝窗边,经过大厅中央那棵流光溢彩的圣诞树,停下来,和组织活动的学生沟通几句,树身挡住他们的身影。   待了会儿,等程奕过来时,手上凭空多了个蓝色彩纸包装的方型礼物。   顾亦徐瞠目。   墨蓝礼盒和饮料一块放到桌上,盒身小巧,约莫巴掌大。   程奕很自然说:“去替你领了一个。”   “你……签到了?”   程奕不像是那种人,连续七天打卡,就为了得到一样礼物。   顾亦徐疑心,该不会是刷脸了吧。   “剩下送的。”   他说:“再晚点没学生来,他们担心送不完,见者有份。”   还有这种好事。   顾亦徐一喜,问:“我能拆吗?”   “可以。”   程奕补了句:“不过最好回去打开。”   顾亦徐眼巴巴望过来。   隔了两秒。   他松口:“行,拆吧。”   顾亦徐收到礼物,口也不渴了,兴致勃勃解开蝴蝶结。   程奕拧开矿泉水瓶盖,纯净水没有丝毫味道,尝到嘴里,却感觉喉咙里泛起淡淡苦涩。   顾亦徐在看到礼物那刻愣住。   巴掌大小的八音盒以胡桃木为底座,结构细巧玲珑,珐琅木马釉面莹润通透,浮青暖翠。   扭转发条,曼妙乐声流泻而出,《Scaborough Fair》伴奏空灵干净,缅甸翡翠底盘上木马绕支柱缓慢旋转。   仅凭工艺,便知这款袖珍八音盒造价不菲,初次售价折算RMB142000多,珐琅八音盒作为品牌限定,转手能卖到小二十万。   顾亦徐倒不差那点钱,只是单纯错过时间,等感兴趣想买时早已售罄。   她不想要二手,市面上新款又找不到,先前在商场吊娃娃机里瞧见,欣喜不已,谁知机器被商家动了手脚,根本抓不到。   尽管可惜,但若没有也不纠结,顾亦徐已经快把这事忘了。   但今天竟然——   成为了她的圣诞礼物?!   太过幸运,令顾亦徐久久说不出话。   她难以置信:“……这是真的?”   珐琅袖珍木马伴随轻灵音乐旋转,起伏,似水波涌动。   精美绝伦,堪称一件艺术品。   “这是真的!”   顾亦徐惊喜万分,忍不住欢呼,抱住程奕:“我也太幸运了。”   “不对,”她眼眸明亮,“应该是你手气真好。”   顾亦徐激动地不知所以,往程奕身上直直靠过来,人还没站稳,下一刻热切亲了上来。   程奕原本伸手扶稳她,柔软的唇主动贴上来,他无法抗拒,揽在后背的小臂下意识收紧,将人彻底纳入怀中,轻含她的嘴唇。   吻得浅尝辄止。   顾亦徐已经感到心满意足。   她实在太好哄了,一个亲吻,足以让所有烦恼烟消云散。   再看向程奕时,又恢复以往的希冀、期待,她对珐琅八音盒简直爱不释手,也就没留意到,程奕此刻表情没什么意外。   饭后往外走,经过门口时,有个女生拎着半米高的玩偶,和朋友欢喜道:“太棒了,我一直想要个阿狸抱枕。”   “你的是什么?”   “吃的么……拐杖糖!”   “哈哈好可爱。”   女生催促朋友尝尝什么口味,顾亦徐瞧了眼她怀里的布偶,又看看自己手上巴掌大的八音盒。   走出几步,顾亦徐停了下来。   “……”   这差别太大了。   一个是随处可见的抱枕玩偶,一个是价格高昂的艺术品。   东大怎么可能将一款高奢珠宝品牌的八音盒作为圣诞礼物随便送给学生?   顾亦徐心跳渐渐加速。   心底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没有别人,只可能是程奕。   只有他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一直以来默默守候,将她的所有喜恶偏好记住,半分不差。顾亦徐早已习惯程奕的专注细致,但偶尔还是忍不住会被打动。   雪地踩过“梭梭”响,程奕仍在往前走,亦徐福至心灵,意识到他的心意,远比收获礼物惊喜千百倍。   内心感动顷刻化作最外现的肢体语言,亦徐几步上前,猛地从身后拥住他。   刚想开口,雪天路滑,脚下不知踩到什么,滑溜溜的,整个人反而撞了过去。   程奕猝不及防,冲击惯性下,直接被带着一块儿倒了。   幸而旁边清扫出厚重积雪,程奕临时切换姿势,后背摔了个结实,疼得直接蹙眉,不过转瞬眉间平复,快得像是错觉,亦徐被他护住垫在身上,没受伤。   顾亦徐瞬间慌神,“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这遭变故,连她自己都无语。   着急什么?   人又不会跑。   程奕:“……”   她走路不看路,也不是一天两天。   程奕微叹:“没有。”   亦徐放下心来,“八音盒是你给我准备的。”   “我在宿舍楼看到你外套口袋塞着东西,当时还奇怪。”她还在程奕身上,没有东西顶着,衣兜空空如也,“这礼物不是树下领的,是你把它拿出来了。”   顾亦徐没问他说得对不对,因为这个推理摆明就是事实。   果然,程奕承认:“是我想送你的。”   “我就知道——”闻言,亦徐反而因为喜悦,变得羞涩起来,“你骗人。”   “干嘛要借别人的名义,直接说你送的能怎么样?”   她轻声道:“我肯定是更高兴了。”   程奕眼眸深邃而幽暗,浮现未知情绪。   顾亦徐脸红扑扑的:“还没问,你想要什么圣诞礼物?”   忙着考试,她都没来及给程奕准备礼物,苹果巧克力太普通,想送个独一无二的。   “程奕。”   亦徐温柔笑道:“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他们躺在雪堆里,顾亦徐趴在他身上,从程奕的视角看去,看到的除了漆黑夜空外,唯有女孩明媚笑靥。   程奕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却无声。   顾亦徐含羞催促:“快说呀。”   她在心底和自己做出承诺——   就算是摘星星摘月亮,你许的愿我都答应。   他终于开口:“还记得台风夜那晚,我们最后玩的一盘跳棋吗?”   “输的人答应一件事,永不反悔,永远有效。”   “当时,我赢了。”   程奕拿到那个永不反悔的承诺。   忽然间提起过去的事,顾亦徐先是一愣,随即不禁意外。   当初赌约玩笑性质更大,可作真,亦可一笑置之。   将许久前的往事翻出来,程奕是非要她答应不可。   有什么事要这么郑重?   顾亦徐心里顿时七上八下。   难道是——   灵光一闪而过,亦徐微微怔住。   她心想,不会吧?   这样是不是太快了?   好像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可她还没和父母商量。   嗯,不对,她都还没告诉父母自己谈恋爱。   ……   可是,万一。   顾亦徐咬住唇。   万一程奕向她求婚,应该答应吗?   短短片刻,顾亦徐脑袋里乱糟糟。   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脸上笑意愈深,流露内心真实想法。   亦徐迟疑点头,“我记得,你说吧。”   程奕静静看着她,将所有神态表情尽收眼底。   “我想要。”   “和你分手。”他蓦然道。   “分手,就是我要的圣诞礼物。”   顾亦徐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她忍俊不禁:“在和我开玩笑吗?”   但很快,顾亦徐笑不出来了。   眼前人面色冷淡,没有以往恶劣的戏谑,捉弄。   以程奕的性子,他并不会将分手当作调侃,因为这一点也不有趣。   耳边那道声音低沉而平缓,没有一字一句错漏。   “亦徐,我想和你分开一段时间。”   “之前时时刻刻在一处,没有空间去思考,直到分开这段时间,我发现一个人更舒适。”   什么意思?   顾亦徐语气无比艰涩:“你觉得和我一起,还不如单独时来的好?”   程奕低声:“我感觉没有那么喜欢你了。”   顾亦徐愕然失语,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难以相信自己听到的。   程奕似乎看出来了,所以他又复述一遍:“亦徐,我并没有以为的那样喜欢你。”   “我以为我爱你。”   他道:“但这是种错觉。”   之前太亲近,没有空隙。   “我将对你的需求当作-爱。”   寒风簌簌,雪粒像海滩上沙堆的颗颗沙砾,吹落滚下,海浪叠涌拍岸,冷风也一股接一股,灌进脖子。   牙齿打颤,冷刀子似的凛风像要把她撕碎在寒夜中。   顾亦徐听见程奕继续说:“我们之间关系进展太快。”   “我需要一段时间,来重新定义我们的感情。”   顾亦徐怔住:“重新定义?”   定义什么……   程奕面无表情,吐出最后冰冷的话语:   “所以,我们最好分手。   声线平静到冷漠,仿佛置身事外。   情侣间薄情至极,便成了仇敌。   程奕亲眼见她崩溃,看她破碎,犹如隔岸观火。   事不关己,无动于衷。   ·   ·   他证明了那台机器有问题。   却在一遍遍不懈尝试中成功。   而到手后,才发现盒子里的只是个模型。   一个粗糙滥作出的赝货。商家的噱头。   想来也是,珐琅八音盒价格比店铺一年租金都高,怎么可能会是真品?   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人,只能沮丧看着那个白费几天时间得到的塑料模型,感叹自己不走运。但以另一个身份,不要说珐琅瓷,便是金镶玉砌,世上但凡以货币衡量的商品一概唾手可得。   现实便是如此。   他只要向父亲低头,表现出一丝屈服的意思,就足够了。   ·   ·   顾亦徐一时回不过神来。   原来比我不爱你,更伤人的是。   我喜欢你,但那份喜欢不足以让我留恋。   周遭所有声音消失了。   短短片刻,从欣喜,意外,震惊,茫然,质疑……各种情绪走一圈,内心五味杂陈,整个人都有点懵。   这算什么?   顾亦徐看着那个旋转木马八音盒,满心困惑不解。   ——分手礼物?   顾亦徐无比难受,但是哭不出来,整个人都是懵的。   直到回到家后,孤身坐在黑暗中,她都没想明白为何事情会往这个方面进展。   静坐良久,她盯着八音盒出神,脑袋试图一遍遍回响程奕的话,寻找问题根本在哪。   可到头来,竟只记得一句——   他说,爱上她是错觉。   亦徐出了身汗,才发现回家后,还穿着他的衣服。   20℃室温中,穿着毛衣羽绒服,可不是要闷出汗么?   顾亦徐脱了外套,想了想,还是将它先挂进程奕房间的衣柜里。   一打开柜门,里面空荡荡。   没有一件衣服。   顾亦徐转过身,再看床头、桌前、书柜,干净得没有摆放一丝杂物。   从程奕走后,她没有到这个卧室,如今才见到这里空的可怕,完全没有住过的痕迹。   和两个月前空荡荡的房间没有不同。   包括地上的篮球、滑板,柜边放着常用的运动护膝,运动相关读物《排球月刊》,NBA球星周边,置物架上经济学、数学书籍……所有东西都拿走了。   他说回学校两星期,但已经把这里搬空。   根本没打算过回来。   顾亦徐终于意识到,程奕提出分手,并不是像他所言那般,经过一个星期才意识到不适合。   而是在那晚,在他们最后一次共床的夜晚,甚至在他们即将缠绵那刻,就已经做好分手的计划!   朝夕相处,误将身体上对性的冲动、渴望,当作-爱情。   所以为什么现在不爱了?   也不够喜欢了?   因为欲望被满足,得到后没有新鲜感,但又不至于完全没感觉。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顾亦徐感觉自己无比愚蠢,她怎么会认为程奕是要和她求婚,没有戒指、没有鲜花,两人狼藉倒在雪地里,沾了满身雪泥,他不仅甩了她,在没回过神时,已然不见踪迹,把她一个人留在雪地里。   这算什么?   算什么?   在离开前的那一晚,他刻意缱绻。   顾亦徐体谅他可能不舍,当作最后一次纵情,配合着恋人。   ……   行至尾声,程奕问会不会想他。   他走后,她能不能适应。   亦徐起初忍耐没答,手背紧堵住嘴。   程奕扯下她的手,追问不休。   她无可奈何,只能连声应:   想,会想。   能适应。   或许得到想要答复,他没有再问。   也终于放过了她。   他给了她最美好的梦境,最温柔的初夜,然后……睡完之后,说没有那么喜欢。   和她说要分开?   而在此之前,还要确保她在分开后,依然全心全意挂念在他身上。   顾亦徐嘴角扯了个笑,太讽刺了。   讽刺到,她不敢相信这是程奕会说出来的话。   顾亦徐不允许自己的恋情就这样儿戏般结束,如此敷衍的分手理由,说服不了她。   她一定要找程奕弄清究竟。   问个明白。   作者有话说:   礼物送戒指,那必然不是   他要是能做出来真的book思议   一说《Scaborough Fair》歌词里面出现的Parsley(欧芹)、sage(鼠尾草)、rosemary(迷迭香)、thyme(百里香)分别代表爱情的甜蜜、力量、忠诚和勇气。   这首歌本身背后故事丰富,作为中世纪英格兰民谣被多重解读,可以了解下蛮有趣的。   个人喜欢Hayley Westenra版本。 第111章   一场小雪纷纷扬扬,临近中午才停。   顾亦徐没回自己卧室,她在程奕房间度过一整晚。   彻夜未眠。   空旷冷清的房间时刻提醒她,这里一切生活痕迹被擦除得干干净净,半点居住气息不留。   床单被套清洗过,收纳进衣柜顶层,浴室地板、台面一尘不染,拉开抽屉,里面物品荡然无存,顾亦徐每打开一处柜子、挡板,就多收获一层失落。   程奕搬出去的那天,她因为早上考试八点出门,没有当面告别,下午为了不往返奔波,顾亦徐留在学校,直到晚上考完第二门才回家。   她不在的时候,程奕把所有东西全部收拾好,属于自己的带走,不属于的物归原位。   他来时怎样,便还给顾亦徐怎样的场景。   亦徐一刻间神思恍然,竟疑心这间房屋从始至终都没住进过程奕这个人,只是她一厢情愿,臆测出的幻想。   那晚她在窗边,寻找观赏初雪的最佳角度。   一周后在相同的地方,她坐在软椅上,对窗看了一夜的雪。   曾经无比期待,如今内心一滩死水,毫无波澜。   过了那股新鲜劲,雪景有什么好看的?   每年冬天都有雪,除了第一次,谁会期待下雪?   她愿意为了初雪苦苦等待一夜,之后再遇见,却毫无喜爱,人所谓的爱阴晴不定,变脸如变天——怪它冷,怪它寒,怪雪路难行,只盼着凛冬过去,暖春临至。   顾亦徐独坐一晚,好像明白了程奕的想法。   又感到似是而非。   他们真正度过的不过四天。   ……   四天而已。   这么快,就腻味了吗?   ·   顾亦徐看了一夜雪,直到天明白茫茫得刺眼,心力憔悴,最后支撑不过,在床上睡了会儿。   没有被子,盖在身上的还是那件外套。   醒来后,已经过了中午。   洗漱时,看见镜子里的那人脸色惨白到吓人,她叹气,给自己化妆描眉,嘴唇抹上一层口红后,气色好看不少。   可不论怎么瞧,都觉得那张脸乏善可陈。   没有美感。   ·   顾亦徐给程奕发消息:   【我想和你聊下昨晚的事情】   【当面聊】   【我去学校找你】   程奕说的“一段时间”是多长?   “重新定义”是怎样?   顾亦徐得问个清楚。   就算真的分手,她也要亲口听到程奕是完全对她失去兴趣,还是在调整自己在感情中的态度?这样模棱两可的话语,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让她误以为程奕还有所留恋。   顾亦徐记得宿舍楼的阿姨们提到,程奕只带过她一个人到楼下。   没有别人。   那意味着问题可以解决。   程奕没那么喜欢她,但他并未喜欢上别人。   顾亦徐自我安慰,感情可以重新培养,分手又复合的情侣多得是,足以证明这一点。   顾亦徐去到东大,在昨晚的校门口前,分享定位。   接下来就是等待。   手机长时间毫无反应,没有接收新消息。   顾亦徐简直怀疑是否没电关机了。   屏幕亮起,右上方充足电量显示,她的顾虑不成立。   很久都没有音讯。   顾亦徐不得已,改打电话,拨号等待音机械重复,一遍遍响铃,心随之渐渐沉入谷底。   在自动挂断前几秒,接通了。   顾亦徐喜出望外。   “程奕?”   对面轻嗯了声。   顾亦徐小心翼翼,问:“你有看到我发的消息吗?”   没立即开口,隔了会儿,可能正在查看。   十几秒后,他回:“看完了。”   没了。   没有任何表示。   顾亦徐失落:“你方便吗,我想和你好好聊一会。”   声音不自觉放低,“我不想和你分……不论有任何问题,我们都可以解决,我不知道哪里做得不对,你告诉我,好不好?”   残留的理智,不允许顾亦徐将“别分手”的哀求说出口。   但字里行间的低落,已经昭然若揭。   “我没有时间。”   程奕拒绝:“下午有场考试。”   “而且。”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我们没有谈话的必要。”   顾亦徐再一次觉得程奕说话太刺耳。   上回是昨晚。   “可我已经到学校了。”   她还在坚持:“你几点结束,我等你考完出来。”   那头沉默一下,“随便。”   “那是你自己的事。”   顾亦徐心里一刺,“……你说什么?”   程奕反问:“我昨晚提出分手,没听明白?”   “亦徐,你愿意等,可我不想见你。”   顾亦徐忍着哽咽,“你真的要这样对我?”   “程奕。”话音带上一丝哭腔,“你难道不管我了?”   她不相信,程奕会对她置之不理。   然而,令人绝望的是。   对面毫不留情,以挂断作为回答。   ·   良久失神。   顾亦徐怔愣在原地。   她寄望以谈话解决分手危机,但程奕显然做绝,根本不给她挽回的余地。   满心凄寒。   心痛难忍的滋味,她算是尝到了。   事出反常,远远超出理解的范围,以往相处片段告诉她,程奕绝不可能背叛,即使不爱自己,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周内爱上旁人,这个执念支撑着她今天过来。   可得到的除了漠然,还有什么?   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竟然爱上的是这样一个,翻脸无情的人?   顾亦徐犹不死心,没得到个说法,说什么都不甘心——与其灰头土脸地滚回去,还不如呆在这,偏要等,等到程奕出来见她为止!   她发送最后一条消息。   什么时候程奕出来见她,才回去。   这一等,从下午两点多站到五点。   顾亦徐凭着一口气,硬生生在冷风口吹三个多小时。   顾亦徐穿得远比昨晚厚实,戴着帽子手套,可恶语如此伤人,心寒远胜过身寒,刺骨冷意内外交加,脸色青白一片,嘴唇哆嗦。   手脚冻僵到麻痹,身体不像是自己的,久站后膝盖僵硬得难以弯折。   等到后面,浑身冷到瑟瑟发抖,站都站不稳,只能倚靠到树干借力。   顾亦徐没有流泪的冲动。   不知道为何,她伤心至极,却哭不出来。   半个身子倚在树干上,顾亦徐闭上眼,干脆自弃地想,她为程奕折腾坏身子,生病着凉,这样他总不可能狠心不管不问?   之前只是轻度发烧,程奕态度迅速软化。   她病得越重,程奕只会更心疼,也不会再提分手了。   想通这点,顾亦徐任由自己在冰雪地里受冻,面临巨大冲击,几乎一晚没睡,神思不属,她根本无法理性思考,这个做法有多伤害自己。   路过学生们行色匆匆,天寒地冻,谁会在外面停留太久?无人留心顾亦徐孤零零等候。   直到某一刻,有一人试探叫道:“亦徐?”   那人不太确定,走近前看,才发现果真是她。   说话的是道女声。   好半天,顾亦徐才反应过来有人和她说话。   睁开眼,叶笛袖担忧地蹙眉,望着她。   她没问顾亦徐怎么了。   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亦徐状态极其不正常。   脸好像冻伤了,顾亦徐感觉说话时,面部肌肉在牵扯,讲得费劲:“你怎么在这?”   笛袖:“这话应该换我问你。”   顾亦徐恹恹垂下头。   默不作声。   笛袖心思细腻,瞧见这副黯然神伤的样子,出现在东大校门口,再联想她和程奕在一起……片刻后,几乎把事情首尾分析得差不多。   她出示校园卡,将亦徐领进校内。   她们在上次会展中心的咖啡馆坐下,笛袖给亦徐点杯热牛奶,让她暖暖身子。   顾亦徐慢半拍,才接过来。   手指冷硬像块石头,不听使唤,隔着层玻璃杯壁碰到适温液体时,指尖仿佛被火舌舔舐过般灼伤疼痛,险些下意识甩手把杯子摔了。   遇到熟人后,顾亦徐勉强从混沌状态清醒出来,捧着热牛奶,一口接一口,慢慢喝完。   笛袖一言不发,没有追问她为什么出现在这,又为什么一个人在那挨冻。   仅剩颜面被保存,这让顾亦徐感到一丝庆幸。   她这时才注意到,笛袖似乎也有变化,一个月前,她们脸上都有一抹神采飞扬的笑意,而此刻,两人相视一眼,竟然都从对方身上看到落寞和感伤。   顾亦徐很是意外。   但再惊讶,她现在自顾不暇,疲惫不堪,没有什么精力去关心别人。   笛袖只劝了句:“亦徐,别做傻事。”   “我不知道你和程奕发生了什么,但不论如何,身子是自己的。”   她似乎意有所指,不知说顾亦徐,还是别有深意。   “你自己不爱惜,别人更加不会在意。”   顾亦徐手指摩挲杯身。   闷声道:“好。”   笛袖忧心不减,接下几句,依然在开解。   但没坐多久,叶笛袖要走了。   顾亦徐微讶:“你去哪?”   她私心希望此刻有个朋友能在身边,尽管什么都不说,也好过孤身一人。   笛袖歉声道:“晚上考思政课马哲,我得先走一步。”   顾亦徐点点头。   笛袖犹豫下,还是出声提醒:“思政是全校统考,近代史、毛概、马哲时间都是今晚,大一到大三都要考试,学校老师不够,按往常惯例,需要研究生监考。”   意思是让顾亦徐别等了。   程奕今晚不会出来。   顾亦徐心口一凉,轻声说:“知道了。”   她还是很感激,“谢谢你告诉我。”   临走前,叶笛袖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纸盒,圣诞树图案的包装,顶端红的,下边绿油油,点缀白色雪花和铃铛。   “我下午到教堂礼拜,参加圣诞节活动,教孩子们画油画,这是教师给他们准备的纸盒糖果。”   “他说我也是主的‘孩子’,所以临走前,特意送给我一份。”   “可是我不爱吃糖。”   礼物不能浪费,她将纸盒糖果送给了顾亦徐。   笛袖浅浅一笑,“亦徐,圣诞快乐。”   ·   ·   顾亦徐孤身回家,她走在路上,看到店面的圣诞树迎灯结彩,街边行道树也绕着彩灯。   不远处,工人搭架在路灯挂上红灯笼——   快要新年了。   整条街上,处处欢声笑语,国内外节日的气氛渲染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   顾亦徐却只觉得,下雪后,天气是真的冷。   她前一晚,还在想着如何与程奕度过一个美好的平安夜。出考场的那刻浑身轻松,却没想到迎来的会是这一变故。   路上,家里来了电话。   母亲在问她考试顺不顺利,既然考完了,什么时候回家。   最近感觉冷不冷,记得多穿衣服,别为了图好看穿太薄的裙子。   顾亦徐本来没有什么难过,却在接到这通电话后瞬间崩溃。   脸上湿润一片,热泪盈出,怎么都止不住。   她眼里含着泪,却不敢被家里人听到,忍着泣音:   “不冷。”   徐苓君听到她吸气的声音,失笑:“还说不冷?都擤鼻涕了。”   “你爸早起时受凉,咳嗽了几声,我听着心里不是滋味。你爸爸却说,亦徐一个人在外面,没有人关心看着的,感冒生病了我们也不知道,还在担心你呢。”   母亲轻声细语,说马上新年了,希望她回来,一家人好好团圆过节。   “一一,快回家吧。”   “爸爸妈妈都很想你。”   顾母柔声道:“外头有什么事,不管多冷,回家就好了,知道吗?”   顾亦徐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蠢事——她为了所谓爱情伤害自己的身体,为了让程奕心软不惜作贱,吹了四个多小时寒风。而她的父母却为她有没有吃饱穿暖担心,专门嘘寒问暖,生怕年轻无知的女儿照顾不好自己。   顾亦徐心里空了。   她到底……   在做什么啊。   这个世界上,爱她的人不止一个,需要她去爱的也不止程奕,程奕伤透她的心,而她惩罚自己,最难过的不是他,而是养育多年的父母。   程奕爱她吗?   一个星期前,顾亦徐能毫不犹豫的回答。   可到这一刻,她无法说服自己。   如果那真的是爱,为什么是伤害,让她痛不欲生,捧到心尖上,又在她沉迷之时,狠狠掷到地底,把那颗真心反复蹂-躏、践踏。   最信任喜爱,交付身心的那个人,完全不带一点挽留的抽身而退,将她一个人留在雪地中。   如果这是爱,她希望从来没有过,哪怕程奕不“爱”她,他们还能好好相处。   顾亦徐捂着脸,哭的浑身发抖,不敢出声。   身体像秋风中的落叶,飘摇欲坠,她哭的太凄惨,路过的一对情侣忍不住看她,每一对恋人在感情最和谐恩爱时,举手投足间,散发的都是相同名为“幸福”的浓情蜜意,女生犹豫了下,从包里拿出纸巾,递过来:“小姐……你没事吧。”   顾亦徐摇头,道了声谢。   她擦泪,不敢抬头,哪怕被陌生人瞧去如此狼狈的神情,都能摧残最后的一丝可怜尊严。   怕母亲听出什么异常,匆忙说了句:“妈妈,我在外面跟同学玩呢,先挂了,晚点打给你们。”   作者有话说: 第112章   过了两天,持续降雪天气转晴。   气温回升到零度以上,深冬时节出现短暂回温,冰雪缓释、消融。   崭新的一周迎来难得好天气,适合出门游玩,但顾亦徐没能赴蕙蕙的约。她解释身体不适,和郑丹蕙知会一声后,回家去了。   这不是爽约的借口,顾亦徐此刻无比难受,经历失恋,如何还有玩乐的心思?回到家后,生怕父母瞧见端倪,一直在强颜欢笑,表面故作无事,内里的空虚无力却在加重。   她险些装不下去,除了吃饭,其余时候一概躲在房间里不出来。   本想在考完试后,向父母坦白恋情。   现在看来,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和柯荫约定一月期限,时间还没到,程奕却和她提出分手,这个约定自然不生效。   顾亦徐独自咽下这份苦楚,没有向朋友倾诉。   因为连她自己都知道,分手理由根本说不出口。   太侮辱人了。   顾亦徐藏不住心事,她在家呆没两天,夫妻俩都瞧出女儿的异样。   顾父感到疑惑,餐桌上,还没问出口,却被妻子的眼神暗示阻止了。   她不让顾庆民插手过问,顾父只能佯装不知,暗自唏嘘母女间有秘密,作父亲的竟成了个外人。   徐苓君将亦徐的失落、难过悉数看在眼底,尽管心疼女儿,但长痛不如短痛。   想当初,顾亦徐英语好,雅思托福考出成绩不是问题,高三时若是申请留学,能去到比江宁更好的大学,甚至排名不差东华。但徐苓君舍不得女儿孤身在外,打消了这个念头。几年前的事情至今心有余悸,只有亦徐时刻生活在她的视线下,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可没想到,顾亦徐在考上大学后,自己率先独立出去。   有时候,爱成为羁绊。   不是孩子离不开父母,而是父母舍不得孩子。   她终究要学会放手,但在放手前,得为亦徐找到一个新的“庇护”。   很显然,程奕不是理想的选择。   徐苓君可以接受自家女儿喜欢上一个平庸普通的男孩子,哪怕是个穷小子,也不是不行。但程家背景复杂,宛如一潭泥沼,沾染后污了人的鞋不说,还甩不脱。   亦徐他们感情再好,不过也才刚刚开始,现在结束不晚。   顾母清楚自己女儿的品性,看似和顺,却足够坚韧,能够度过许多坎坷,相信给亦徐足够时间,一定会从失恋阴影走出。   ·   ·   元旦假期,言家夫妇盛情邀请他们到璞山湖度假。   言江早年因为经营公司过度劳累,身体埋下病根,得了慢性心肌炎,自退休后,他把公司的事丢给长子,专心注重养生,平时没事便找些老友下棋、练书法、喝茶,过得悠闲自在。   璞山湖是个风景宜人的度假区,言江在这新购置一栋别墅,这里空气洁净、景色心旷神怡,是个休养的好去处,听说顾庆民最近爱上钓鱼,璞山湖恰好是冬钓的好地点,便邀请顾父一家同行游玩。   新年前一晚,两家相约出行,顾庆民携妻女抵达别墅时,言家作为主人,已经提前到了。   管家负责安置行李,一见面,言江和顾父两人相谈甚欢,言夫人与徐苓君也是旧相识,讲起话来方便热络。   言夫人是位典型以家庭为中心的贤良女性,她以丈夫事业为重,较顾母少了份干练,气质温厚雍容,话语和蔼亲切。   见到顾亦徐,言夫人满眼喜爱,拉着她的手说话。   “一一,越大越漂亮了。”   顾亦徐挤出个笑容,“伯母每次见面,都和我说这句话。”   言夫人轻拍她的手背,“你打小好看,伯母怎么看怎么喜欢,可不是要夸么?”   顾母没见到言家子女,不由问:“孩子们呢,怎么没见到他们?”   言夫人笑道:“他们啊,都忙着顾自己的小家,哪肯和我们上了年纪的老古板呆在一块。”   言江长子长女都已成家立业,孩子却还小,拖家带口的过来不方便,于是没凑这个热闹。   “小的那个不见人影,自回国后,我和他爸爸统共见了他两三面,都快忘了儿子长什么样。”言夫人调侃:“我发了话,他今晚必须得过来,否则就当作没这个儿子。”   “然后呢。”   “这孩子听话的,他答应了。”言夫人道:“不过公司今晚新年聚餐,走不开,晚点才能来。”   顾母微讶:“年会不是在元旦后么?”   言夫人摇头,“是他自己开的初创公司,员工大多是刚毕业没几年的学生,聚在一块过节。”   “真是年轻有为啊。”   “哎,随便折腾的,小打小闹。”   聊了几句,不知谁招呼:“先进屋吧。”   一群人到屋里,晚餐已经备下,言父患有心肌炎,不能饮酒,其余人见势也没喝酒,餐桌上的顶级红酒成了摆设。   之后,两家大人在客厅聊天,顾亦徐坐在顾母身边。两位母亲谈起子女,有说不完的话。顾亦徐在那没太多共同话题,稍坐会儿,借口去看今晚她住的那间卧室。   其实主要原因是怕顾父逮着听他跟言江的“生意经”,或者被言夫人拉着说体己话。   上楼前,管家老先生告诉她,度假区山脚举办新年晚会,12点还有场烟花秀。   他好心提醒,年轻人都喜欢节日仪式,但顾亦徐婉拒了。   她没有心情。   顾亦徐回到房间,却没有早早睡觉,从那晚过后,她难以安稳入睡,入梦时见到的都是同一个人的身影,醒来后心底空落更甚。   玻璃上印着五颜六色的光彩,将卧室照得微亮,是山脚燃放的烟花,绽放在夜空中,与此同时屏幕弹出许多消息,朋友们都在庆祝新年快乐,手机震动音不断。   顾亦徐一一回了,最后对着置顶的那个头像,出神半晌。   头像图片一团漆黑,没什么寓意,一看就是随手挑了张放上去。   她没忍住,还是发了句:   【新年快乐】   没有红色感叹号。   意味着她仍在对方的好友名单中,程奕能正常接收到来自她的每一条微信。   可是从圣诞节开始,所有消息石沉大海。   原来有答必应的人,再没有回复。   若非底下没有一行小字提醒,顾亦徐都要以为自己被拉入黑名单,或者单方面删除。   新年祝福发送长达半小时,依旧杳无音讯。   顾亦徐知道,但凡她有点骨气,面对这种冷处理,不该继续纠缠,可理智上这么想,感性却未必接受。   她再一次做出让步,告诉程奕,现在他分不出时间,没关系,她会等到考试结束那天为止。   她愿意一直等待,直到他肯再见自己的那一天。   发出这段文字后,亦徐退出聊天界面,熄屏,手机放到床头。   她阖上眼,心理暗示自己快点睡。   全然不知这是程奕看到与她有关的最后一句话。   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微薄的联系。   考试结束后,顾亦徐再也见不到程奕了。   ·   ·   一夜辗转反侧,睡到中途几度惊起。   一看手机,又唯有失望。   上百条消息,却没有一条是亦徐期待看到的。   刚过六点,满打满算才睡了五个小时,顾亦徐没有困意。   很累,又疲惫,但就是睡不着。   实话实说,顾亦徐挺讨厌自己这样沮丧的状态,提不起静神。   昨晚当着大人的面,她心情再沉闷,也不能摆出难看脸色,脸都快笑僵了。   顾亦徐同意和父母来景区度假,也是希望能借此开解心情。璞山湖一带因其独特的盆地山形结构,水热资源丰富,冬暖夏凉,气温明显比外界高出不少,寒意料峭,犹如早春轻寒,来时可见车道两侧青皮岩松错落有致,绿化覆盖率和私密性极好。   起床后换衣服,只穿件湖绿色连衣裙略显单薄,顾亦徐在外边套件针织开衫,打算到湖边散散心。   下楼时,扶梯隔道转角便是客厅,那里隐约传来交谈声,顾亦徐处于视线盲点,没看到人。   但稍加分辨,其中一道细微声音属于言夫人,叙叙说道,听语气颇为和悦,偶尔得到几句简短回应。   回应的那道低沉而陌生,分明属于男性的声音。   鞋底踩过木质阶梯,客厅的人听到脚步声,停下对话。   言夫人坐在沙发外侧,一眼瞧见顾亦徐。   她在看到顾亦徐的同时,亦徐也注意到了沙发上二人。   茶几上隔桌摆放两套印花骨瓷杯,茶香袅袅,言母对面坐着位年轻男人,考究西装外搭黑色呢子风衣,身姿颀长。   闻声,言蔺纶望过去。   loro Piana桑蚕丝连衣长裙,没有腰封,宽大裙摆上缀着细小百褶,她一走动,衣裙贴合身形,格外袅娜动人。   行走间体态妙曼,亭亭玉立,昭然是位美人。   目光上挪,再看到那张清丽脱俗的脸。   果然没让人失望。   他意外地挑眉。   原本随意靠在沙发上的身子微微坐直,须臾间,脑海中翻出一张女性面孔,似曾相识。   言夫人笑着,“亦徐,起得这么早?”   走近后,言夫人拉她的手,“怎么不多睡会儿?”   顾亦徐道:“我有点认床,换了地方不适应。”   言母关切问:“昨晚没睡好么?”   “还好,不是很困。”亦徐解释:“上周一直期末考试,每天也只休息四五个小时,已经习惯了。”   她反而好奇言母为何起得这么早,一问方知,言夫人近来更年期,晚上失眠多梦,潮热盗汗,烦躁得睡不着,干脆起来吹会儿风,还清静。   “来,给你介绍我儿子。”   言夫人道:“你们还没见过。”   那人颇有风度一笑。   他直起身,立在跟前,长相英俊不凡,主动开口:“你好。”   “Cody,言蔺纶。”   亦徐微颔首,也学着对方的口吻,“你好,顾亦徐。”   公司聚餐玩到两三点,言蔺纶那边散场,结束后时间来不及休息,便让家里司机接他去璞山湖,一夜没睡,只在车上半眯会儿,到了别墅时,言夫人已经醒了,泡一壶红茶给他提神。   母亲不断使眼色,言蔺纶无奈:“需要坐下喝杯茶吗?”   顾亦徐轻摇头,“不了。”   眼神指向大门,“我想出去散会步。”   他点头,“去哪?”   “后湖边上。”   “应该认得路?”   原来担心她迷路。   顾亦徐心想,这栋湖边别墅毗邻湖泊,后院出去便是广袤湖面,沿着河岸小径,怎么都不至于走丢吧?   她还没出声,言夫人接:“你人生地不熟,还是有个人陪着好。”   “赶巧了。”   言母温声:“蔺纶正说要溜亨格,你们一起去吧。”   作者有话说:   程奕:(危)   临时开会,通知了所有人就是没通知当事人……白天准备演讲稿去了,4号补更只能放到明天,总之六月份保证日更,如果当天没更后面会补上的!大家可以替我记住嘿嘿   给四位小可爱热情的拥抱~比心 第113章   亨格是言夫人养的一条拉布拉多爱犬,特别聪明,也相当热情友好,动不动爱扑到人身上撒欢。   顾亦徐不讨厌狗,而且亨格性子温驯,不会伤人,只是她对尖牙利嘴的动物有些惧怕,下意识保持一定距离。   言母担心亨格太活泼,在屋里上蹿下跳,把亦徐吓到,于是将它养在院子的狗舍里,白天出门时牵绳溜圈。   最后两人没有如言母所愿,一起到湖边散步。   顾亦徐当下只想一个人静静。   她不会走得太远,不至于迷路。   而言蔺纶直言,他进门时瞧见那条狗还没睡醒,溜什么?   言母噎了下。   再看过来时,眼神分明是怨他不上道。   言蔺纶并不在意,一夜衣服没换,西装面料挺括,穿着远没有休闲服舒适,他回到房间洗去一身疲惫,见时间尚早,卧床休憩两小时。   短暂休息会儿,养足精神,出卧室时八点多,言父等人都已经醒了。   顾亦徐也从外面回来,他们都在客厅闲聊,稍坐片刻,待会要用早餐。   言江见到儿子,面色明显喜悦不少。   言蔺纶同顾父等人打了声招呼,褪下裁剪合体的西装后,白衣白裤子,衬得人更清朗自在。   因有事耽搁,言蔺纶姗姗来迟,为表歉意,他给客人们准备了见面礼。   顾亦徐收到一款高档玫瑰花香水;顾母的是枚白金镶钻宝石胸针,中间那颗猫眼石品质上佳,色泽金绿宛如蜜糖乳脂,柔光莹厚细润。   顾父最近对垂钓感兴趣,言蔺纶投其所好,送了一套实用又美观的渔具。   每份礼物送得都恰到好处,寻常却不普通,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必然不是如他所言般,匆忙备下。   言蔺纶和顾庆民等人素未谋面,怎么会精准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喜好?但不论是言江夫妇有意,还是言蔺纶自己有心,好感是博到了。   果然接下来,顾父和颜悦色,开口询问起言蔺纶一些私事:大学读的专业,公司目前经营状况,业务在做哪方面,对国内外时政热点的看法……   中途言江参与进来,三人侃侃而谈,直到用餐前,才堪堪停下。   管家在庭院布置好精致的早餐,藤编桌椅上方撑起遮阳伞,度假区气候宜人,风和日丽,迎面凉风习习,就餐时还可以欣赏到户外花圃和葡萄架。   言蔺纶看着父亲,“爸,医生开的药您吃了吗?”   言父道:“刚才已经吃过了,忘了你妈妈也会提醒我。“   “您记得就好。”   言江每天按医嘱准时吃药,病情稳定时,和正常人没有区别,可一旦发作起来,情况十分严重,甚至危及生命。   顾父打趣:“老言,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连孩子都不如,吃药还要人提醒。”   边上,言夫人解释:“他忘性大,忙起来不把身体当回事,前年有段时间没按时吃药,病情一下子恶化,谁知道那天突然心脏发病,我恰好出门,家里只剩老言一个人,还好蔺纶从学校回来,才发现他爸失去意识,赶紧送去医院抢救。”   至今说起来,言母仍是心有戚戚然。   若是蔺纶没有碰巧回去,言父能不能被及时抢救过来,还是个未知数。   从那以后,言家再不敢让言父单独一人,身边随时有护工照看,言蔺纶更是让家庭医生隔天提醒父亲,以免忘记吃药。   这下,顾庆民反而感慨:“真是有个好儿子。”   言父笑呵呵:“哪里,也是幸运,还好捡回条命。”   吃完早餐,顾庆民和言江去湖边垂钓,送的那套新渔具,顾父正好上手,两人穿着非常休闲,运动衫运动裤,戴顶遮阳帽。   言蔺纶随行。   顾亦徐到果园摘草莓,顾母和言夫人四处观光,也陪着去了。   这个季节草莓成熟,正好可以食用,田园果岭上的成熟鲜果可任意采摘,它们本来就是作为时令瓜果,出现在度假住户的餐桌上。   钓鱼的只有顾庆民和言江,岸上三把折叠椅,言蔺纶肘抵膝盖,坐着,单纯在看。   下完饵,接下等的就是鱼上钩。   顾庆民聚精会神,一心钓起条大鱼,时刻注意竿稍、鱼线。   言江心思不在钓鱼上,趁顾庆民未留意到这边,压低声音:“怎么样?”   言蔺纶:“什么怎么样。”   言父睨了儿子一眼。   “别装傻,之前一直让你到顾家拜访,都推托有事,这回好不容易把老顾一家约出来,你还不赶紧好好表现?”   “不是已经表现了。”   言父诧异:“在哪里。”   他怎么没看到?   言蔺纶没答,望着湖泊,目视水面浮漂。   准确的说,他看的是顾庆民正使用着的新鱼竿。   “谁和你说这个。”   言父收回视线,不满道:“我说的是亦徐,早上见过面,你对她感觉怎么样?”   言蔺纶随意回一句,“不好不坏。”   言江板起脸,“眼光不要太挑剔。”   行。   言蔺纶秒懂。   他爸很中意顾亦徐,不能说一般,改口:“挺好的。”   言父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两天反正没有外人,你俩正好可以多接触下,先从朋友做起,之后相熟了,再谈感情的事——”   说到一半,以为这个方式进展太慢,“当然,你们要是现在就想开始谈感情,也不是不行……”   这都哪跟哪?   言蔺纶听不下去,打断道:“我之前见过她。”   言江显然意外,没想两人还有这层缘分。   “大概半个月前,在一次聚会上。”   “这么巧?”   可言蔺纶没有交代更多。   “那她对你印象如何?”   言蔺纶知道他爸在想什么,好笑道:“为零。没交流,没沟通,我看到她,可她没注意到我。”   言父期待落空。   重重嘁了声,“没用!”   言蔺纶靠回椅背上,扣下帽檐,晒日光浴。   临近中午,地表温度升高,罥罥湖风拂过不再冷峭。   冬日暖阳下,他渐渐有了困意。   “说实话,你对人家有没有想法。”   “嗯。”   言父一喜,“真的?”   “嗯。”   他疑心:“别是骗我的。”   “……”   “嗯。”   言蔺纶态度敷衍,困得不想说话,他爸讲什么都应。   言江:“……”   他感觉被儿子耍了,直问:“到底喜欢还是不喜欢。”   三秒没答,言父直接摘走帽子。   阳光刺眼,暴晒在脸上。   言蔺纶哭笑不得,“才见一面。”   “臭小子,你说是第二面。”   脑子里过了遍顾亦徐的长相,饭桌上她没怎么说话,安安静静,和上次聚会见到盛气凌人的模样大相径庭。   第一次见面,匆匆一瞥,没有太多印象,喜欢更谈不上。   实话实说,言蔺纶并不排斥父母介绍的女孩子,门当户对,知根知底,听起来似乎是很不错的选择。   但他对大小姐脾气的富家千金一向敬谢不敏。   娇纵张扬的女性照样有人喜欢,只是他不感兴趣。   父母一直催促过来,言蔺纶一听是顾家做客,哪还不明白打得什么算盘?   实在被叨扰烦了,既然明面上早晚都得见,干脆就来一趟,看看对方是怎样一位天仙,能让他父母记挂这么久?   直到今早清晨,他和顾亦徐意外晤面,好像有点明白了。   ……   柔绰婉约,宜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喜宜嗔。   确实。   让人忍不住喜爱。   顾亦徐这类,言蔺纶在国外很少接触,身边热情奔放的女孩居多,但那些不是他的偏好,双亲信奉传统文化,也对他的审美产生潜移默化影响。   言江还在等着。   “只能说,不算完全陌生。”   他习惯话里给自己留三分余地,瞥了眼不消停的父亲,没反驳:“相处久了,也许有感觉。”   ·   ·   然而——   “这是什么混账话!”   言江瞪他:“这等那等的,人家可不缺人追求,近水楼台的机会都不懂得珍惜,到时觉得人好后悔了,呵,我懒得管你!”   蔺纶无奈至极,“爸,您是觉得我很差劲,靠自己谈不了是么?”   非要他爸妈牵线搭桥?   言父没说话。   但那表情,摆明就是那意思。   言江语调拔高,惊动了顾庆民。   “怎么了?”   顾父听到“混账话”、“懒得管你”什么的,以为父子俩斗嘴,笑道:“老言,别和孩子置气,该管还是得管。”   言父神色悻悻然。   言蔺纶嗤地一笑。   眼见谈话不成,言江只能作罢,没再聊下去,和顾庆民请教如何钓上鱼,用对技巧后,不多时,便有鱼上钩。   璞山湖水质好,鱼群密集,顾庆民钓上条四斤多重的大鱼,放在水桶里养着,咬钩的鱼苗全部放流。   顾亦徐后面来了,提着一红筐草莓。   她在边上看了会儿,问顾父:“用草莓能钓上鱼吗?”   顾庆民一愣。   他提了兴趣,“可以试一试。”   下条鱼上钩后,顾父切块草莓当饵。   十分钟过去,水面没有丝毫动静。   顾亦徐感觉应该不行。   顾父相当有耐心,安抚道:“不急,再等等看。”   于是又等了五分钟,依然没鱼上钩。她蹲得太久,腿有点发麻,站起来时腿一软,踩到湖边几颗小石子。   石头一滚,失了着力点,顾亦徐眼见要摔到地上。   顾庆民立即伸手,但距离够不到。   下一刻,小臂却被牢牢攥住。   “小心!”   言蔺纶不知何时来到旁边,他从身后扶稳顾亦徐的肩膀,后倒背部不可避免贴到他的胸膛。   急切的语调,和熟悉稳重的力度,产生随时能够将后背信任交付的错觉,顾亦徐下意识握住对方的手。   恍然间,以为身后的人是程奕。   临碰到时,却猛然惊醒,触电般弹开。   言蔺纶没注意到顾亦徐的小动作。   他扶了顾亦徐一把。   第一反应,亏了。   ——这画面真该拍下来拿给他爸看,能把老头子乐坏。   而言江恰好转过头,在和妻子说话,两人没看见。   反倒是顾庆民和徐苓君先瞧见了。   言蔺纶松开手,顾父叹气道:“都这么大人了,还成天走不稳路。”   徐苓君不住摇头。   夫妻俩同样无奈。   篮子倾倒,草莓滚了一地,没坏,但捡回来上面都是土,肯定吃不了。   “拿去洗下吧。”言蔺纶说:“辛苦摘了这么多,别浪费。”   顾亦徐也有此意。   但别墅离着钓点挺远,“附近哪里有干净的水源?”   “我知道。”   言蔺纶接走篮子,“我陪你去。”   言母一转身,却见两道人影走远,她有点讶异,早上可不是这样的。   她好奇地问丈夫:“他们这么快相熟了?”   言江回:“你儿子说之前就见过。”   言夫人啊了声,“他怎么没告诉我。”   洗干净草莓,回去路上,言蔺纶约顾亦徐:“去湖边走走?”   清晨亦徐没心情,但摘完草莓后,劳动收获到快乐,心胸开阔不少,她没有拒绝。   四周山峦起伏,山谷间隙源源不断的风,吹得碧波荡漾。   湖水悠悠,冷纹清清。   俩人沿着湖岸线漫步。   一边是水天一色,一边是无垠草场。   顾亦徐湖绿裙摆飘扬,簌簌随风而动,与景色融为一体。   在凛冬时节,见到这样的风景,言蔺纶暗想,真是难得。   顾亦徐对言伯父的儿子不了解,不知聊些什么,一直走下去,好像又闷得没意思。   思来想去,她还没同人道谢,于是开口:“谢谢你送的礼物。”   言蔺纶闻声,转头看她。   “不用客气,是喜欢的吗?”   “对。”   回答真诚,确实合她的心意。   言蔺纶笑了笑,“能送出份让人满意的礼物,同样是令我高兴的事。”   “你喜欢的是香水,还是玫瑰花?”   “两个都很好。”顾亦徐想了想,“如果只挑一个,应该是花。”   花?   言蔺纶猜测,这是个泛称。   “因为喜欢花,所以觉得玫瑰比香水好?”   顾亦徐点头。   他饶有兴致地问:“除了玫瑰,还喜欢什么类型的花。”   “很多。”   “比如?”   “栀子花,水仙,茉莉,百合……”顾亦徐随便说了几样,莞尔:“太多了,一般日常能见到的花卉,我都喜欢。”   这些好像打开了话匣子,接下来对话流畅许多。   言蔺纶自信大方,谈吐风雅,这种人一定不缺朋友,是社交圈子里的核心人物,优越的家世和良好的修养赋予他自由和勇气,心之所向,必以践行,抒发己见时具有让人发自内心信服的力量,裁决而不专断,擅长倾听别人的声音,任何人与他相处都会感到十分舒服。   他们问起彼此名字,linguan,yixu分别是哪些字的组合。   从言蔺纶的名字可以看出,言江希望小儿子能效仿名士风度。   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这是出自《论语》的一句。   “文”是外表体态,“质”是内在品性,两者和谐一致,表里如一,才称得上君子。   言蔺纶没有辜负父亲的期待,而膝下有这么一位出色的儿子,难怪言江每回提起时,再烦恼生气,言语间却满满都是自豪。   顾亦徐脸上笑容渐渐多了。   能够结识到这样一位新朋友,她也感到很高兴。   “亨格醒了吗?”   谁?   噢——   “它被管家带出去了。”   俩人默契地笑起来。   笑点往往就是这么奇妙,旁人可能听着一头雾水,只有谈话的人才能懂哪里好笑。   前面便是居酒屋,原木色屋檐下悬挂和风灯笼,门口挂帘垂落。   言蔺纶想去那坐坐,但顾亦徐没有动。   “这家清酒和刺身不错,不品尝一下么?”   顾亦徐摇头,“我不会喝酒。”   言蔺纶顿住,“不会喝酒?”   “我对酒精过敏。”   其实不是,但免得被灌酒,逢人一概说过敏。   既然如此,言蔺纶便没坚持。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继续先前的话题,内容发散,想到哪说到哪。   言蔺纶无意间,用到一个德语俚语,刚意识到后马上替换成中文的说法,顾亦徐却听懂了。   他的表情很是惊讶,“你会德语?”   “基本听得懂。”   顾亦徐坦白:“俚语我只听过几句,很凑巧,你刚才说得那个,是我以前德语老师的口头禅。”   这一刻,言蔺纶忽然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与顾亦徐每一次相遇,都能看到她的另一面,不断收获意外之喜,未知和求知欲是异性之间最大的吸引力。   言蔺纶忍不住期待,顾亦徐还会有多少令人惊喜的地方。   而顾亦徐也没有让他失望。   在追问之下,言蔺纶得知她不止会说德语,还会法语。   “我法语比德语好。”   顾亦徐如是说。   但这话出口后,亦徐沉默须臾。   不知道哪里触碰到了她的隐秘。   言蔺纶聪明地没有追问。   交浅不言深,他将这个话头越过去。   顾亦徐心绪沉重,随便一点和那人相关的细节,都能将她从正常状态拉入低迷。言蔺纶感觉到身边人的低落,有心解闷。   他好像看出来顾亦徐兴致不高,所以讲了几句笑话,亦徐慢慢嘴角轻扬,会心一笑。   远处,徐苓君将这一幕看在眼底。   身侧,言夫人远远看去,只觉得这两孩子并在一块,简直赏心悦目。   她余光觑见徐苓君始终面不改色,不知心底在想什么,言夫人有些想试探顾母的态度,同她搭话:“我儿子这是开窍了。”   徐苓君淡笑以对:“蔺纶挺会讨女孩子欢心。”   言夫人正视起来,这句是不是有多重解读……   “其实蔺纶不会哄人高兴,他懒,他爸爸再生气,只要说几句软话就行,可是这孩子偏不做。”言夫人是了解儿子的,“只有遇到肯用心的,不用教,他自己会学着去做。”   所以,她直到现在,也才看出言蔺纶对亦徐有些好感。   作者有话说:   同样场景下——   有好感前:盛气凌人   有好感后:宜喜宜嗔(生气时也很好看>.<) 第114章   携伴回来路上,言蔺纶中途停下,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从石子小径迈向湖边,在水中捡起一枚漂亮的白色贝壳。   这是一个贝类残骸,只剩下空荡荡的壳身,外观形状十分完整,很适合做成标本。   他示意给顾亦徐看,顾亦徐有些好奇,伸手接过湿淋淋的贝壳。   言夫人由衷道:“至少目前看来,他们俩很投缘。”   可不是么。   举止言行上没有多亲热,但明眼可见,相处得分外和谐。   徐苓君若有所思。   她没有看到过亦徐和程奕在一起的场景,但按印象中,也许跟眼前这幕差不多?   “年龄差不多,聊得来,都是投缘的。”顾母道。   ·   临近中午,正午日头猛烈,晒得眼前发晕,顾庆民和言江那头也准备收竿。   顾庆民收获颇丰,来时提着的空水桶满载而归,午餐主食是新鲜钓上来的鱼,肉质鲜嫩,野味十足,不需要经过复杂的烹饪,简单料理后,原汁原味已经足够鲜美,配菜是奶油烤土豆,意大利培根肉和海鲜时蔬沙拉。   各式菜肴、甜点照顾到每个人的不同口味,两家人都吃得愉快惬意。   席间,饭桌上出现一段小插曲。   顾亦徐和言蔺纶在湖边散步一个多小时,大人们自动留出空隙,也不急着催促回来。   言父对此颇为满意,认为他们应该熟悉不少。   言江笑道:“一一不是精通德语吗?我听说你有语言天赋,会讲好几门外语,正好我这儿子从小在德国长大,全家属他的德语最好。”   “你们有时间多交流下,沟通沟通?”   言家夫妇是后来去的欧洲,他们基本熟悉日常口语使用的德语,一旦看书面文字就抓瞎,孩子中只有蔺纶自小在国外长大,受语言环境熏陶,德语水平比他的哥哥姐姐要好的多。   顾亦徐微赧:“我很久没学,已经生疏了。可以听懂一些,但说得不是很流利。”   言父笑容更深,“那正好,蔺纶平日有空,让他和你多练练。”   顾庆民不痛不痒:“都是中国人,又在国内,讲什么德语。中不中洋不洋的。”   言父欸了下,“多精通门外语总是好事。”   “会听会讲就行。”顾父道:“要那么精通作什么?我女儿以后又不去联合国工作。”   言江变着法儿替自家儿子创造机会,相处一上午,顾庆民对言蔺纶观感很不错,品貌、言行无不出色,只是作为父亲,自家女儿被明晃晃惦记上,还是心有不快,忍不住挑刺。   之后言父再问,顾亦徐还没答,顾庆民已经把话接过去。   言江连番被挡回去,也不在意,哈哈一笑。   最后,连徐苓君都有点看不下去,喉咙里轻咳一声。   适可而止。   三番五次驳面太过了。   顾庆民见好就收,“不过年轻人,肯定有很多共同话题。”   言夫人笑笑,“是这么个道理。”   她招呼:“先吃饭吧。”   言家夫妇撮合的意图含蓄又明显,明显是在态度上,含蓄则表现为进退有度,不会引起顾家的反感。   期间顾庆民一直在打马虎眼。   徐苓君面子功夫做足,微笑着,不附和,不反对。   大人们默许之下,言蔺纶却没有父母那么热衷。   他稍加留意,很快观察到顾亦徐一直神思游离。   尽管旁人和她说话,每句都能得到及时回应,语气真诚不作伪,可只要场面冷清下来,她随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人在,心不在。   ——他看出来了。   ·   ·   第二天白天,两家父母相约去打网球、乘船游湖。   他们很有默契地留下二人独处,将别墅留给两个年轻人。   言蔺纶邀请顾亦徐看了部电影。   他精心挑选一部好片,是顾亦徐之前挺感兴趣,但一直没时间看的。   手机被调成静音。   然而观看间隙,顾亦徐不止一次查看手机消息。   这引起言蔺纶的注意,他点了暂停,家庭影院的投影幕布上卡住一帧画面。   “有事情?”   他体谅道:“有急事和人联系,可以先去处理。”   顾亦徐顿了下,“没有。”   言蔺纶看着她,“是不是这部电影太无聊?”   顾亦徐意识到这样的行为不尊重人,定了定心,把手机放到一侧不管。   他不动声色,将一切看在眼底。   看完电影后,到了下午,言蔺纶开始忙碌起来。   初创公司没有假期,都是社畜,连老板也不例外。元旦只放一天半的假,企业刚起步往往面临贷款融资问题,而这群员工很幸运地遇上一个家境富裕的老板,公司那点财务问题对他压根不是问题。   言蔺纶出手大方,加班费给足,他在工作时的专注、深入,犹如一个正向磁场,吸引带动身边与其共事的所有人,他无疑是个杰出的领导人才,以自身人格魅力和能力征服其它合伙人和下属。   他正在开场视频会议,内容与产品上市视觉营销相关,设计团队是言蔺纶一手带的,其中不乏有德国读书结识的同学。   会议节奏保持快速、高效,却并不沉闷。   偶尔几句戏谑打诨,反而让一群毕业没多久的年轻人们思维活跃,更加畅所欲言。   顾亦徐在沙发上翻看杂志。   管家准备下午茶点心,榛子蛋糕品尝没几口,手机铃声响起,一看是家里打来的。   阿姨说应家小姐应柠来家里找她,她是打车过来的,身上没带手机钱包,还是让门卫拨了内线叫她过去垫付车费。   应柠月底回到本市,顾亦徐和她提到过自己元旦过节回家。   应柠到了珠山公馆,却发现顾亦徐不在,扑了个空。   “应小姐看着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发现你不在家后,表情更糟糕了。”   阿姨不好问这是怎么回事,且应柠未必肯告诉她,只好打个电话问问顾亦徐的意思。   “她有没有说从哪里过来的。”   “没有。”   阿姨同样好奇:“来到后一直不说话,坐在那生闷气,好像是气坏了。”   顾亦徐想了下,无奈道:“气成这样,肯定是和家里人闹矛盾。你让她自己待会儿,不用理会,等我过去就好。”   “哦,那行。”   电话很快挂断。   应柠和家人起争执,是常有的事——应母心偏到没边,她那哥哥又无赖霸道,这么些年来,伤心是真的,久而久之,寒心到习以为常也是真的。好在应柠并不软弱,再委屈也不会哭啼啼,更不会朝顾亦徐诉苦。   这回能闹到连家都呆不下去,跑过来找她,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顾亦徐不由心揪起来。   从璞山湖到珠山,大概一个半小时车程,来回一趟耽搁不了多久。应柠眼下正需要她,顾亦徐没犹豫,打算直接出发。   离开前,她和言蔺纶知会一声。   敲门时,在门外隐约听了几句,大抵在谈工作上的内容。   言蔺纶很快拉开门。   顾亦徐直接道:“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   “回珠山。”   他歪了下脑袋,诧异:“怎么了?”   顾亦徐简略交代几句,桌上电脑还在视频会议,顾亦徐没被投进去,但她和言蔺纶的对话都被收录,传到旁人耳朵里。   屏幕那边停下讨论,从声音上听,和言蔺纶在说话的明显是位年轻女性,语调轻柔悦耳,平缓下有一丝着急。而从背景环境来看,言蔺纶正在家中。   言蔺纶听完,只说:“稍等。”   他转过身,再次回到屏幕前,只见一群人表情揶揄。   “OK,各位,我现在有事处理,暂时需要离开,你们继续会议。”他看向助理,“Anne,你将讨论出的方案整合发我邮箱,我晚点回复。”   其中一位华裔女生和言蔺纶曾为同班,交情不错,她打趣道:“Cody,对面那位是谁呀?女朋友?”   言蔺纶笑了下,“这位女士,工作时间,请不要打听你老板的八卦。”   一群人跟着笑。   欢笑之余,他们微微感到惊讶——   言蔺纶很招异性缘。家世出众,品貌优异,富有涵养……这些优点集齐在同一个人身上,怎么不值得青睐?单是公司内部的女性,对其有好感的不在少数,外面追求示好的就更多了。   每次同事借此调侃,言蔺纶也半开玩笑,不着痕迹说明只是工作,与对方并没有像他们以为的那样在发展关系。   这还是第一次,没有解释,而是敷衍过去。   ·   ·   言蔺纶很快结束视频。   顾亦徐一怔:“你不开会了?”   “我送你过去。”   顾亦徐下意识推拒:“这太麻烦了。”   “我已经让司机——”   言蔺纶解释:“不单纯因为你。我正好顺路去公司一趟,顺便解决些事。”   “而且——”   两家父母把顾亦徐留在这,他怎么也得照看下顾亦徐。   他补上句:“顾叔叔和阿姨不在,我要是扔下你不管,他们会怎么想?”   顾亦徐依然感到不合适,言蔺纶已经出门,他到车库把车开出来,降下副驾车窗,朝顾亦徐道:“上来。”   顾亦徐:“……”   好吧。   对方这么干脆,她再忸怩反而拖拉。   一小时后,顾亦徐回到珠山。   应柠叠着长腿,倚在家门口,仰头望天。   她知道顾亦徐快到,坐不住,在大门口等。   远处一辆黑色阿斯顿马丁开过来,应柠满心郁闷,看到那一刻,却忍不住分出闲暇想,这车身……真好看呐。   而且黑色比别的颜色更耐看、霸气。   应柠琢磨着,要不自己也买一辆开开。   车身在跟前停下,下一秒,顾亦徐打开车门。   应柠愣了下。   还没反应过来,顾亦徐先下车,后面驾驶座上紧跟出来个男人。   应柠:?   竟然不是程奕?   还是个她从没见过的陌生面孔。   应柠好奇问:“这位是?”   这无疑是个相当有魅力的男人,气度翩翩,温文尔雅。   顾亦徐介绍言蔺纶,一提到言家,应柠了然:“言江的儿子?”   言蔺纶颔首,笑而不语。   从小到大,他在外人口中得到最多的称谓,便是“言家的人”,“言江的小儿子”,像他们这类家庭出身,即便后代做得再出色,也难以超越父辈的成就,所以言蔺纶的兄姐在各自婚后,没有任何异议,顺理成章照言父安排接管家族企业。   唯独他是个例外,让言江头疼不已,操碎一颗心。   言蔺纶有自己的考量。   父亲年迈,终究会老去。   他不能借拂有心脏问题的老父亲事事周全,是时候走出舒适区,学会独立。   成年之后,他执意自立门户,离开父亲的商业集团和人脉,为的就是这一点。   言蔺纶希望未来某一天,交际圈内再提起他们父子二人,不再说他是言江的儿子,而是说,他的儿子是言蔺纶。   前后颠倒,数字之差,语义却大有不同。   ·   应柠眨了眨眼睛。   她直觉眼前这男人和顾亦徐之间不一般。   应柠朝对方客气一笑,拉过亦徐,压低声音:“你和程奕怎么回事?”   “他人呢?”   作者有话说:   应柠:程奕死哪去了。   你老婆都被别的男人惦记上啦! 第115章   “在学校。”   “在学校做什么。”   “准备期末考试。”   应柠将信将疑,“真的?”   “嗯。”   顾亦徐和应柠太熟了,说假话对方准能看出来,但亦徐没骗人,“他最近忙,我们都没怎么说话。”   “哎,原来是这样。”应柠顺嘴:“我还以为你移情别恋了。”   顾亦徐立即不满地看过来。   应柠哈哈一笑,“随口一说嘛,别当真。不过话说,你怎么和他在一块?”   这个“他”,指的是言蔺纶。   “电话打来前,我和我爸妈在璞山湖,言伯父一家邀请我们去度假,他也在那,出门前他觉得我一个人来不好,好心送送我。”   顾亦徐说:“我是专程为你赶过来的,到底发生什么事?”   应柠嘴角扯了扯。   她算是受够她哥那傻逼了,从十月份到现在,应柠压了足足三个月的火,眼睁睁看应暄踩着她的心血上位,一时春风得意,得了便宜不说,还到自个面前招摇。   应柠回家忍了他两天,今天下午实在烦透,掀了桌子和应暄大吵起来。   兄妹俩呛声开火,硝烟味巨浓,应家夫妇有应酬,都没在家,佣人们没有谁劝得动应暄,局面愈演愈烈,这位大少爷怒意上涨,直接动手。   “你知道吗——”   “他竟然敢拿烟灰缸扔我!”   顾亦徐一惊,“没受伤吧?你被砸到了吗?”   “那倒没。”应柠道:“我闪的快,一点皮都没蹭到,当时手上没有东西,只有部手机,他砸我肯定不能白被砸啊。”   “然后呢。”   “我直接把手机掷过去,砸到他额角。”应柠蹙眉:“我出来时他一直捂着流血的额头,说要整死我。”   应柠气得低声骂了句。   应柠真想踹他一脚泄愤,可即便泄气,可抵不住实在被伤透心。   她靠在门廊下,惊悲交加,滋味难言——她哥再混账不过,可过去俩人不管怎么吵闹,再生气,也不可能对她动手,被亲哥指着鼻子威胁,心底难过得直想滴血。   应柠仿佛不可置信,呐呐道:“从小到大,他都没打过我。”   也没说过这样的重话。   “……”   顾亦徐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接下打算怎么办。”   应柠眼睛酸涩,泛起层红,偏过头去。   好一会儿,才说:“反正我不回家。”   除非应暄亲自认错,求着她原谅,否则应柠死也不回去。   可照亦徐对应柠哥哥的了解,难。   ——让应暄这混不吝低头,难如登天。   但在这节骨眼上,顾亦徐肯定先顺着应柠的意,把人安抚下来。应柠准备先到酒店住段时间,但她现在身上没卡没现金,手机钱包都落在家里,顾亦徐用自己的身份证替她开间酒店套房,拿捏不住应柠何时消气,先订一个月。   弄完之后,顾亦徐轻声劝道:“你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Corina晚点会把新手机和电话卡送过来。”   应柠点点头,“行,我困死了,正好补个觉。”   顾亦徐:“那我走了?”   应柠比了个OK的手势,利落转身,搭乘酒店电梯上楼。   ——短短片刻,恢复得和没事人一样。   言蔺纶车停在酒店门口,顾亦徐只是办理开房手续,片刻便出来,快得出乎意料。   蔺纶奇道:“我以为你们需要更长时间。”   “已经处理完了。”   顾亦徐系上安全带,“不好意思,耽误你的时间,接下去公司吗?”   “回璞山湖。”   顾亦徐微讶:“你不是说,顺路到公司处理些事么?”   “在你们谈话的时候,我已经顺便解决了。”   顾亦徐顿了下。   她不至于这样还不明白:言蔺纶根本没有去公司的打算,开车出来单纯是为了陪她。   亦徐心领好意,感激道:“谢谢你。”   言蔺纶侧目,“谢我什么?”   顾亦徐无声看他。   一切尽在不言中。   顷刻,蔺纶道:“是我该感谢你。”   “——你把我从工作解救出来,喘口气。”   恰到好处的幽默,令彼此皆而失笑。   他没即刻启动车子,“你不需要……陪在你朋友身边,安慰一下她吗?”   顾亦徐摇头,“她不用我安慰。”   “应柠和别的女孩子不太一样,”顾亦徐细想片刻,道:“她很特别。”   言蔺纶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她内心足够强大,也足够热心,是能让你觉得……自己是很有价值的一个人。”   “像灯塔,点亮自己,照亮别人。”   “她在我心目里就和救世主一样,”感觉比喻夸张,顾亦徐赧然一笑,道:“真的。”   言蔺纶问:“你被她‘照亮’过?”   亦徐颔首,“在我最自闭、懦弱无力的时候,是应柠出现帮了我。   “而她心里差不多也是这么认为的吧,所以一直保护我。”   “她不会在曾经接受过自己庇护的人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那是她独有的自尊和颜面,我得替她保留。”   言蔺纶有些意外地看向顾亦徐,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   “你们真是对挺有意思的朋友。”   两个人都很清楚彼此的为人品行,一个不说穿,一个强撑坚强。   言蔺纶大抵懂了,“你可以在她那做个真实的人,她却不会在你面前展现脆弱的一面,这样理解对吗?”   一针见血。   顾亦徐讶异。   “很有趣,像白骑士综合症。”   他笑了笑,“英雄救美,这个英雄还是女英雄。”   话末,又添一句:“她是英雄。”   那“美”是谁?   顾亦徐听出他话中那抹不着痕迹的恭维意味,但这并不殷勤,他只是随口一句,却能让人听得很舒服。   顾亦徐唇角微扬,笑意含蓄。   言蔺纶目光落在她脸上。   ·   ·   下午往返奔波,回到别墅后,距离出发不过三个多小时。   顾亦徐和言蔺纶前脚进门,两家父母随后游湖归来,他们尽兴一天,在船上烧烤,回来时看到两个孩子在客厅饮茶,只以为俩人相处和谐,不曾想中途还出了趟门。   转眼元旦过去,两家对这次度假都很满意,关系比以往更亲近一层。   第三天早上,言蔺纶提前回到市里,处理公司事务。   顾亦徐已经在放寒假,从璞山湖回来后,父母默认她住回家里。年底工作收尾,诸事繁忙,月底便是春节,顾父顾母没太多精力整天陪伴女儿,所以亦徐中途偷偷溜回深云湾。   自己的小家住久了,反而更有感情。   在父母身边总要粉饰太平,顾亦徐演久了辛苦,打算给自己放几天假。   东大期末周结束后,顾亦徐去学校找程奕。   这一回,她没有被挡在校门外。   之前去过两回的咖啡馆,被顾亦徐买下来,她拿到员工通行证,一路畅行无阻。   顾亦徐直接去到研究生宿舍。   来时,亦徐心里打草稿,看见程奕该说什么话。   临到敲门,站在寝室门前,才发现准备好的一堆腹稿根本没用。   像没有经验的演员临场忘词,门打开的那一刻,顾亦徐满脑空了。   开门的是冯嵩宇。   冯嵩宇看着她,有些惊讶。   “你怎么——”   顾亦徐轻吁一口气。   没第一眼撞上那人,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居多。   “我找程奕,他在宿舍吗?”   “他啊,几天前就不在了。晚上考完最后一门就收拾行李走了,说是凌晨的飞机。”   “……”   顾亦徐身体蓦然僵住。   “他有说去哪里?”   冯嵩宇回:“新加坡,我看到他订机票了。”   他也是那时才知道,程奕家在国外。   顾亦徐的脸唰然惨白,身体摇摇欲坠。冯嵩宇赶忙扶了把,问要不要进来坐会儿,毕竟她看起来像是要随时晕倒。   不告而别。   连一时一刻也不愿意多留,这么不想见她?   仿若魂魄被剥离体外,怔忪间,顾亦徐听见自己虚弱的声音,在问:“为什么……这么突然。”   “好像是因为家里那边催得急,三天两头电话打过来。”   顾亦徐愣愣看着他。   冯嵩宇挠挠头,“具体我也不清楚,他每次出去接的……没听到过。”   接完回来后,对面能维持长时间低气压,认识这么久来,冯嵩宇就没见过程奕如此沉郁的时候。   他踌躇着:“虽然没听到,但瞧着吧,可能真的很急。”   最后,冯嵩宇反而神情诧异:“额,你们不是在谈恋爱吗?”   “他回新加坡,没告诉你?”   “……”   字字锥心。   顾亦徐面色苍白如纸,冯嵩宇慢慢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闭上嘴。   顾亦徐没有在寝室多留,游魂般出神,全凭肢体自发性动作,不知怎么回到家里。   一遍遍翻看聊天记录,将程奕的每句话翻来覆去看,试图在字里行间,重温当初的语气、心境。   她没有对程奕说过爱,可是已经爱上了,所以才舍不得,卑微到地底,程奕不要她,却还不知廉耻的贴上去。   一次次期待,换回的却是一次比一次更深的绝望。   顾亦徐取消了置顶。   不过片刻,那个头像被一条接一条的新消息顶下去。   程奕消失在她的眼前。   看不到,就好了。   看不到,就不伤心了。   她和程奕之间没有生离死别,没有几年羁绊,不过短短三月。   只是三个月而已,算不得刻骨铭心,比他们时间更长的情侣有得是。   只是……   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啊……   心痛到极点,呼吸全身都在抖。   他们曾是最亲密的情侣,近在咫尺之间,触手可碰的距离。但其实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如此薄弱,一个号码,虚拟无形的信号将彼此相连,隔着屏幕时不觉得,她不知道他的亲人,不了解他的家庭,她所认识的只是一个他,一个孤立的“点”。   ——他们生活在一个城市,如果没有偶然和幸运,只要一方刻意避开,可以一辈子都不再见。   刹那间,情绪崩溃。   眼泪夺眶而出,怎么都止不住,泪痕满面。   哭到眼睛疼,脑袋疼,浑身疼。   在得知分手的那一刻,顾亦徐没哭。   在雪地苦苦等待数个小时,身体冻僵,她也没哭。   只有在听到母亲声音的那一刻,顾亦徐才像个受伤的孩子躲进母亲怀里一样,忍不住滚下眼泪。   可此前都远不及这回,汹涌的泪水像要淹没了她。   喉咙除了哽咽气音,说不出话,几乎溺毙在痛苦潮水中。   ……   她能与程奕亲密无间,转眼间,又相隔千山万水的远。   如果程奕不愿意见她,他们真的可以连一面都碰不到。   只是缺失一段感情,却像是身躯被活生生掏空。   身体留下属于他的记忆,人可以一走了之,被遗弃的她想要抹除却谈何容易?   生理性的痛使人失去神智,分不清白天昏日。   顾亦徐哭到力竭,实在无力支撑,倒在地毯上。   最后残余一丝意识,隐约感觉有人扶住她,在说话。   声音很急切,很熟悉。   但她头疼不已,回不过神来,伤心至极昏晕过去。   再醒来,是在卧室。   眼睛暗红发肿,没有焦点。   亦徐久久失神。   她侧着身,好半天,才看见身边已经躺了个人。   ……   被子印出人形。   顾亦徐眨了下眼睛,空洞双眸终于有了反应。   作者有话说:   进入复合倒计时 第116章   沉寂麻木的神经慢慢活过来。   心跳骤然加速,精神紧张,血流一股股涌动到脑颅,耳边每一次血管搏动如此清晰。   在响如擂鼓的脉搏跳动声中,顾亦徐盯着那处身影好一会儿。   她伸手,将被子扯下一截。   瞧见对方的脸,顾亦徐愣住。   “……”   应柠显然没有熟睡,被子刚一掀开,她跟着动,翻过身,睁开迷蒙的眼睛。   “醒啦?”   应柠下意识探她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不烫了。”   顾亦徐还懵在那。   应柠困得不行,照顾人一晚上,每隔一小时定闹钟起来给顾亦徐量体温,折腾一夜累得半死,眼见体温退到正常,终于放下心来。   “退烧就好。”   她打着哈欠,即将安心睡过去,顾亦徐冷不丁问:“怎么是你?”   “不是我是谁……”   提到这个,应柠一个激灵,瞬间精神。   “顾亦徐,你还想瞒我多久?”   “为什么上回不说实话?”   “我昨天想去找你,打电话没接,发消息不回,打到你家里座机,阿姨说你到这边住了,可一直联系不上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急急忙忙跑过来。”   “结果——”   应柠越讲越激动,彻底没了睡意:“你还真的摊上事了!”   “连自己发烧都不知道!你怎么这么糊涂啊,我要是昨天没来,你烧成白痴都没人救。”   “你以为谁把你背到卧室,从沙发拖到床上,给你端水洗脸喂药?要不是你没发高烧,我早把你送医院急救了,你以为是谁辛苦伺候一晚上,天亮了都没合过眼?”   应柠唇角一勾,讽刺无比:“——程奕吗?”   应柠在酒店住了几天,闷得慌,想约顾亦徐出门shopping,电话怎么都打不通,干脆直接上门找人,却看到顾亦徐跌坐地上,哭到进气少出气多,问怎么了,又不回答,整个人丢了魂似的,泣不成声,嘴里断断续续,念的都是同一个人的名字。   真是要命啊。   应柠光是看着,心都要碎了。   顾亦徐后面哭累了,没有力气,应柠把她从客厅背进卧室,给她洗把脸,满脸眼泪鼻涕的多难看呀。   应柠实在又气又心疼,顾亦徐哭成个泪人,半夜梦呓喊得都是他,哪还能不明白是感情出了裂痕?   而且看着架势,绝对不是一般的情感矛盾。   她问:“你们是不是分手了?”   亦徐平躺在床上,静静看着天花板的吊灯。   没答。   等同于默认。   知道是因为分手,把亦徐弄得伤心欲绝,应柠真是后悔死了。   ——她本以为只想谈个恋爱而已,谁成想会把人伤成这样?   早知道程奕负心,当初说什么都不会怂恿顾亦徐去追求。   “他提的?”   应柠连声追问:“他为什么和你提分手?”   顾亦徐有气无力:“不知道。”   “是不是喜欢上别人?”   “……”   “不清楚。”   应柠问她,她又找谁得到答案?   应柠不甘心:“他现在人哪儿?我去找他。”   看那架势,要么问个究竟,要么恨不得找人把程奕打一顿。   “……”   “回家了。”   顾亦徐说:“他回新加坡了。”   应柠一顿。   还跑到国外去了?   应柠咬牙切齿:“他、甩、了、你,然后直接跑了?!”   顾亦徐想到此,隐隐又要掉眼泪。   “别说了行吗。”   流泪过度的后遗症,是脑袋一阵阵胀疼,“我现在……头特别疼。”   顾亦徐疲惫闭上眼,轻声说:“你让我静一静。”   求求你,别问了。   ……   以往再难受,都远不及得知程奕离开的那刻绝望。   昨天放纵自己痛快发泄一回,她把这一周所有的委屈、失望积攒,爆发出来后,反而陷入精神上的倦怠,浑身飘飘然,应柠的声音左耳进右耳出。   顾亦徐知道她怪自己不争气,怪她太投入,但应柠更讨厌程奕,她把顾亦徐纳入保护圈这么些年,却被个男人伤成这样,应柠手刃程奕的心都有。   她紧紧抱着顾亦徐,怜惜感慨万分。   应柠想替顾亦徐出这个头,争口气,可是亦徐怎么都不让她插手。   起床后,顾亦徐怔怔坐着,什么也没干。   应柠抱臂看了会儿,叹了口气,转身到厨房鼓捣。   出来后,她说:“我随便煮了点粥,过来垫垫肚子。”   “手艺不好,你将就吃点。”   应柠八成没放油盐,青菜瘦肉粥没滋没味,和白粥一样寡淡,顾亦徐吞咽得费劲,喉咙肿胀,食难下咽,粥吃到嘴里,泛起丝丝苦味。   顾亦徐皱着眉,强忍吃下去。   应柠愧疚不已,夺走勺子,“不喜欢就别吃了,不要勉强自己。”   “我要吃。”   顾亦徐道:“我饿了。”   “……”   说完,顾亦徐还真的卖力吃起来,将近一天没进食,她早饿了,将应柠煮的一锅粥吃完。   应柠原本还以为顾亦徐会不思饮食,结果恢复得这么快,登时瞠目结舌。   “别这样看我。”   昨天哭得声嘶力竭,嗓子都坏了,语速放得很慢:“我没胃口,可是不吃饭会生病,只能把每一口都咽下去。”   心里空了,身体不能跟着垮。   顾亦徐低头,看着粥面:“我过得好与不好,他不在乎,伤心、高兴都是活给自己看的。”   “你放心,我会没事的。”   “……”   应柠心底一言难尽。   她诧异不已——   本准备开解顾亦徐,不曾想,顾亦徐竟然反过来安慰她。   应柠有些惶恐,太过正常反而不正常,疑虑顾亦徐莫非被刺激过度,开始胡言乱语?   她陪伴顾亦徐三天,形影不离,期间瞧见她不住掉眼泪,失眠惊悸,反复哭,在清醒和崩溃两种状态间重复交替。   情绪在一次次泪水宣泄中,变得稳定。   顾亦徐被情伤,基本理智却还在,能看到她慢慢自我调整恢复,应柠松了口气。   顾亦徐不能任由自己沉湎于悲伤中,她认清现实,再也不能自欺欺人,无法替程奕和她找借口,说服还有他们延续的可能。   她意识到留在这里,只会徒增伤心,在能控制好心态后,亦徐劝应柠不用担心自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至于她自己,很快收拾好一切回家。   遗忘是非常漫长且痛苦的过程。   但再艰辛,顾亦徐都会努力让自己做到。   她会忘却这段失败的感情,只当从来没遇见过程奕。   ·   ·   三天前。   新加坡某国际民航机场。   作为花园城市的一角,新加坡彰宜机场不亚于一座小型森林谷。   瀑布、藤蔓青萝、草木绿植构筑成一个室内热带雨林乐园,轻轨列车穿梭其中,外层接壤专门购物的现代商场,机场设计结合实用与审美两种风格。   从国内直飞新加坡的国际航班行程长达五小时,航班抵达后,客流进入机场大厅,熙攘人群中,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口罩,全身上下裹得严实的人影依然醒目。   那人身姿挺拔,黑色大衣映衬出如锆洁瓷器般的冷白肤质,偶然撞上对方的视线,那双眼眸深邃冷冽,堪称过目难忘。   航站楼外,司机早早等在机场。   程奕拖着行李箱,将到车身前,附近三辆黑色卡宴上的人下了车。   约莫十几个高大健壮的男人持手而立,他们衣冠楚楚,衣服下绷紧的肌肉线条,隐隐提防、戒备的姿态却与外表沉稳截然不符。   程奕神色淡漠。   ——这可不是夹道欢迎,而是明晃晃的监守。   管家西装革履,彬彬有礼,面含微笑做出欢迎的手势。   司机主动将行李箱搬到后备箱,程奕没松手,把杆牢牢握在手里。   这一动作大有不予配合的意味。   集聚在程奕身上的十几道目光明显警惕,气氛陡然严峻。   管家是马来人,鼻高且直,浓眉大眼,嘴唇偏厚,属于典型的马来人种长相。   他会讲流利华语,面对程奕的表现,一点也不意外。   管家走近跟前,放低十足十姿态,殷切道:“少爷,请上车。”   程奕置若罔闻。   眼前这中年男性慈眉善目,实则再心狠手辣不过,曾经助纣为虐,不止一次替程世中“照看”过他这个不省心的孩子。   “他在哪。”   虽未明说,代指的是谁,在场人都很清楚。   管家避而不答,道:“先生已经期待你回来多时了。”   “他不在新加坡对么。”   程奕冷冷一笑,“让我在新年前赶回这里,又不见我,他在搞什么花样?”   故意遛他。   跟遛狗似的。   “先生在谈一笔重要的生意,等那头结束——”   “那就等他什么时候有时间再见。”   “我没空奉陪。”   撂完话,程奕直接转身走人。   男人们见之,即刻挡在跟前,宽厚胸膛组成一堵人墙。   程奕歪了下脑袋,感觉可笑:“想阻拦我?”   他语气轻蔑,道:“就凭你们几个?”   程奕没动手,男人们心有忌惮,不会主动攻击。   但身体调动起来,已经做好即将交锋的准备。   然而下一秒,车身重重“砰”地一响,程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管家猛地摁在车门上,车门顶住后背,喉颈被肘部死死压住,不过短短几十秒,管家脸憋得紫红。   “还把我当作孩子?想靠恐吓、暴力制裁住我?”   曾经年幼,面对胁制无能为力。   可离开五年,他已经不是孱弱的孩童。   “醒醒。”程奕淡笑,“别做梦了。”   其余人见势涌上来,程奕手上力度半分不懈,眼神冰冷扫视过其余人。   他完美继承了父亲的外貌特点,几乎如出一辙,程世中棱角分明的轮廓捏造出刚硬、阴沉的气质,程奕长相却比他年轻时更精致,也更柔和,从母亲那遗传的女性柔美细致冲淡阴翳,森冷变成清俊。   可这一刻,程奕身上散发出的压迫、狠厉,令人不由颤栗。   但凡见过这对父子,都不会怀疑他们的血缘关系。   ——同样睚眦必较,得罪后绝对千百倍施虐偿还!   其余人竟在目光威慑下,不敢轻易动弹。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乖乖带路。”   “要么。”   程奕轻声:“自找死路。”   管家快要窒息而死,结实手肘用力碾压,像是要把颈骨生生压碎,彰显主人绝非玩笑,而是确有杀心。   他已不在壮年,面对年轻力盛的凶狠敌手,只能被迫妥协。   管家勉强抬手,斥退其余人等。   程奕冷哼,撤回手臂。   从生死线走一遭,管家终于老实,他很清楚,就算程奕真的弄死他,程世中也不会为此迁怒亲儿子。   他本来就是如此自私薄情的人。   私人飞机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程奕登上舱门,身后管家同行,他没再自作聪明的安排保镖,因为那没有用。程奕并不畏惧暴力,威胁等同无效,而且程世中不允许Cyril被别人伤害,他的儿子,从来只有他才能亲自教训。   程奕低头,看着搭在大腿上的双手,状似出神。   ……   “程家人的阴险,防不胜防,你父亲犹有过之。”   “他这么在意你这个儿子,会赞同你一厢情愿的喜欢不加以阻挠?”   “在他们明确反对后,你如何确保我女儿的安全?”   “如果你连更改国籍的自由都没有,又以什么底气,向我保证亦徐在你身边不会受牵连?”   ……   每一句诘问,都敲打在心坎上。   他的顾虑,从来不是来自顾亦徐父母的阻碍。   而是他的父亲。   程奕几乎可想而知,自己回到程家,会承受怎样的怒火。   他没有刻意拖延,眼下并不是摊牌的最佳时机,提前回来,不仅没有任何胜算,还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顾亦徐母亲说,她不希望亦徐身边再有一丁点的危险。   程奕又何尝想?   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不是他能选择的。   而爱上什么人,同样不是他能决定的。   明知前途晦暗,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胆怯、恐惧没有用。   他在程家一旦示弱,迎接他的绝不会是手软,人人拜高踩低,只会狠狠把他摁在地面上蹂.躏。   让这群人听话的方式,必须是尊卑分明,不可容忍丝毫僭越的冷硬傲慢。   他最反感以强凌弱,此刻却不得不以这种方式,融入其中。   程奕脸色更冷了。   但在旁人眼中,反而内心更敬畏谨慎几分。   女乘务员们眉目盈盈,余光轻睨这位尊贵的乘客。一身黑色大衣,面庞素白,眼窝处淡淡青灰,那抹颓然并不损害他的魅力,人虽冷,但恰到好处的疏离感,拒人千里之外,又不会让冰凌刺伤旁人。   管家也在悄然打量程奕。   他曾经看着Cyril长大,这是个多么乖巧漂亮的孩子,聪明、勇敢、敏锐、温顺……简直像是木制成的人偶,泥塑成的雕像,可以被随心所欲摆弄捏造成想要的雏形。   先生如此钟爱这个儿子,赋予他在家族中独一无二的地位,愿意将一切给他,可不知为何,他却一意孤行,违抗父亲,变成了如今这副陌生的模样——   叛逆、固执,莽撞。   还很愚蠢。   管家为此感到惋惜。   或许所有孩子在年少时,都无法理解父母的良苦用心,将违逆视为走向成熟,将反抗视为博取自由。   他如是想。   ·   倏忽间,程奕抬眼,直视管家。   “把那种恶心的眼神从我身上收回去。”   嘴角轻扯,那是个极端讽刺挑衅的笑容,语气和他父亲如出一辙,清晰而阴冷,“你再窥探我,是存心找死吗?”   管家心尖一颤。   至今脖颈还印着淤血红痕,濒死窒息的后怕如蛭虫牢牢吸附。   他垂头敛目,不敢分出一丝余光。   .   .   进入法国境内,私人飞机着陆滑行,停在庄园停机坪,桨叶引擎发出的巨大动静足以惊响所有人。   佣人们仍旧各司其职,没有多余的好奇心。   屋内人影纹丝未动,只是交谈被迫在嗡鸣声中短暂停止。   红木地板暗沉光滑,墙漆暗色油壁,上面图饰奇特纹路,宛如波纹皇冠的尖角,似叉戟最顶端的锋芒,室内所有装潢精美而华丽,哥特式建筑常见的尖拱窗被运用采光,仅凭几道高窗分割出的光线若隐若现,将华丽角落覆盖层死气沉沉的暗昧,堪堪照亮对案而坐的黑背红面沙发上两派人。   看似在谈判,其实另一人镇定表象下,时不时窥探打量对方的神色。   男人面沉如水,看不出一丝信息。   程奕一踏进这里,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们立即顿声,皆而看向他。   包括左侧沙发上的那位。   程奕一眼认出居左侧的威严男人。   一群站立在侧,衣冠齐楚的体面男人们朝程奕微微躬身。   程奕一言不发,屋内弥漫死寂。   紧张气氛像是能传染,谁都不敢率先开口,无声等待这对父子的晤面。   “回来了。”   程奕颔首,低声应:“嗯。”   “回来就好。”   男人转头继续看向谈判桌。   程奕数着呼吸声,三道过后,程世中没看过来,只开口:“去看看你母亲,这么长时间没见面,她很想念你。”   程奕没接话,连贯居室与客厅之间,是一条幽暗、漆黑的甬道,他一步步往那靠近,身后那群男人目视程奕离开,像是在看一个死人步入墓道。   壁灯高悬,照亮一角靡丽、酴艳到极尽瑰丽的墙壁油画,刚迈进狭长通道的那一刻,男人转身,森寒目光如蛆附骨,阴冷盯视着自己儿子。   程奕渐行渐远,忽然心生警惕。   但已经来不及躲避!   子弹上膛,经过消音后打在腰部。   金属弹头钉入血肉,巨大后坐力使其“噗通”跌倒在地。   膛线与子弹摩擦生热,枪膛微微发烫。   程世中把□□搁在桌面,漠然道:“既然五年没见,也不急于这么一时。”   他朝旁边吩咐:“叫医生给他救治,别让我儿子死了。”   很快有人应下。   继而看向桌前因乍然变故变得慌神几分的男人,脸上挂着鲜有的闲适笑容,似乎心情愉悦不少,“继续,你说的黑市交易,我很感兴趣。”   男人却流下一滴冷汗。   东南亚黑色产业链错综复杂,形成庞大的地下黑市。穷山恶水之地,走私贩卖的不只是货物,人体qiguan成为商品,欧洲市场源源不断的需求,在这里得到满足。   程家势力之深在东南亚只此一家,旁人难以望其项背,程世中在灰色地带游走,牟取暴利,转而在远东、欧美等国摇身一变,成为著名新籍华裔企业家,海外慈善家,借助慈善项目进行投资,让70%的资金通过合法渠道洗白,剩下收之囊肿。   人的贪欲滋生无穷野心。   ——他与程家合作,不亚于与虎谋皮,程世中就是那只毒“虎”,可被财富冲昏的头脑,已经顾不上许多。   直到看见眼前这一幕,仿佛醍醐灌顶,倏然醒悟。   ……   都说虎毒不食子,对面这人连自己儿子都能拔枪射击。   利尽之时,何况自己?   这番行径,和野兽有什么区别!   不。   不对。   目光缓缓挪到对面,瞥见那丝舒心的笑容。   男人打了个寒颤。   ——他是人不如兽,禽兽不如。   作者有话说: 第117章   顾亦徐独自在院子里荡秋千。   漫漫长日无事可做,不知拿什么打发时间,趁太阳出来天气暖和,到外头晒会儿太阳。   冬日紫外线厉害,顾亦徐戴顶草编渔夫帽防晒,外头罩件白色羽绒服,暖和又舒适。   她坐到秋千上,阖眼小憩,一条腿搭在木板,另一只脚点地。   秋千架晃晃悠悠,日轮一点点偏移,黄盾柱木遮掩光线,树枝疏影横斜,疏落枝叶的影子印在身上。   旁人只当她有那闲情雅致,在这安逸地偷得浮生半日闲。   可顾亦徐无比希望这个寒假快点过去。   她第一次感到假期如此漫长。   漫长到十分难挨,想要早点过完年开学,人一旦忙碌起来,便不会整天胡思乱想。   顾亦徐现在对所有事情提不起兴致,每天按部就班的起床,吃饭,看书,瞎玩手机,散步,洗澡,打游戏,睡觉……   在家这两周,她把日子过得有条不紊,作息规律健康。   唯独没有精气神。   那晚,程奕问她。   离开后会不会想他。   自己一个人能不能适应。   到现在为止,顾亦徐的答案依然没有改变——   想,当然想。   也能适应。   真心实意爱过的人,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顾亦徐不与自己的心意抗衡,想得实在难受,便痛痛快快哭上一场,发泄出来后,人也就清醒了,换回接下几个小时的宁静,可以继续干自己的事。   顾亦徐最近常想,其实他说得很对——   没有谁注定离不开谁。   她可以伤心欲绝,但生活还在继续,迟早要放下。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曲终人散,各奔东西,都是人生常事。   顾亦徐渐渐心如止水,应柠倒成了放不下心的那个,隔三岔五来看她,约她出门玩,可顾亦徐不想动。   她现在神智无比清醒,不需要别人开解。   应柠小心翼翼的姿态,和平时的大大咧咧完全不同,反而让顾亦徐感到生硬、别扭,她看到应柠,便又重温一遍那天自己哭得昏天黑地的惨状。   唉……   顾亦徐一想起来,头隐隐作疼。   应柠故意和家里人玩失踪,猫在酒店半个多月,应家起初没动静,后面迟迟见不到人,才开始慌了。   应暄沉不住气,最近到处在问应柠的行踪,可她这段时间,除了顾亦徐没见过旁人,能打听出个鬼来。   “再过一星期就是春节了。”顾亦徐好奇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该不会要留在酒店过年。”   “还早着呢,我等等看嘛。”   应柠乐不可支,“反正闹得动静越大,丢的是他的脸。”   现在圈子里几乎都知道,应暄把他妹惹急了,应柠一气之下离家出走,闹到这个局面,当初兄妹俩谁对谁错已经不重要,旁人也懒得关心,现在关键是谁先示弱,谁理亏——应暄此举算是间接服软,面子里子都掉光。   应柠知道后,不屑嘁了声。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她不准备这么快回去,应暄还没亲口认错,再等一等。   顾亦徐:“你哥要是找人问我,我怎么答?”   “就说你压根没见过我。”   应柠早想好说辞,“我那天来找你,但是你在璞山湖,我没见到人,就自己走了。”   顾亦徐心想,这理由说得过去。   那就先这么应付。   ·   晚餐饭桌上,顾母让亦徐收拾几件衣服,明天一早去苏州。   ——徐家今年回苏南老宅过年,各家小辈携儿带女返乡,徐苓君要带顾亦徐一同祭祖。   “舅舅他们都回苏州?”   “嗯,这次是你外公想回来,他年纪大了,想在老宅过年,你的两位舅舅、舅妈,还有表哥表姐,包括他们孩子,都会跟着一起来。”   “吴家的呢?”   “也来。”   “那沈家姐姐回来吗?”   顾母含笑:“都来,你的那些哥哥姐姐们都回去,你想见的人都有。”   顾亦徐一听这消息,终于高兴了点,能够见到久未谋面的亲人,自是欣喜万分。   能看到女儿重展笑颜,徐苓君同样颇为感慨。   上一次阖族团圆,是十几年前的旧事。   那是顾亦徐度过最有意义的春节。   苏州老宅的旧主人姓徐,是外曾祖父的母亲,她是位官宦小姐,顾名思义,出身于清末官僚家庭,这所宅子是她的众多陪嫁之一。   外曾祖父膝下共有两儿一女,都是在此地出生长大,两位老人在世时,各家子女都在深院宅子过冬守岁。   直到二老逝世后,三位儿女挨个搬出去,长女沈芳林最早去了海外夫家,其次是次子,最后才是外祖父徐清凤。   徐清凤那时政途势头正盛,长年在北京任职,偶尔回来一趟,往往只是探亲访友,或是怀旧,后来上了年纪身子骨不行,不大爱走动了,三五年都不定归乡。   若非今岁病情凶险,在鬼门关上走过一遭,人经历生死之际,忽然醒悟过来,说是要落叶归根,差点性命丢在外乡算什么事,老人家身体刚好就收拾东西,急忙让儿孙送他和妻子回到古镇。   徐家小辈拗不过,只得随着到镇上拜年。   徐清凤为长子,即是沈、吴二人的长兄,也是如今三家中资历最深的老人,他大病初愈,执意回祖地,吴家那边早有意派人探望,遂一并过来守岁。   沈家子女都在国外,沈芳林腿脚不便,七十岁高龄的老人搭乘长途飞机,旅程奔波劳顿,路上随时发生个意外,好心便成了坏事,此番她没回国,让外孙女沈玉颜代走一趟,略表心意。   顾亦徐最想见的沈家姐姐便是她。   当年在澳洲,沈玉颜对顾亦徐多加照顾,她听母亲徐苓君说过,外曾祖家中有一样传家宝,传女不传男,装于宝匣中,没人打开过,也不知里面放的是什么。   沈姓长女嫁人生子后,本家默认将继承家宝的后代冠上沈姓,表明身份。   所以这一代继承家宝的沈玉颜,实际真名应该姓玉。   顾亦徐过去探望外公,都是到首都徐家大院,印象中最近一次来老宅,也是十二年前了,她当时不过七岁,姐姐们带着她四处玩,年纪小的约莫十四五岁,大一点的比如吴英理,那时也不过才满二十。   谁知一眨眼,再来时,兄姐们都已是成家年纪,临近而立之年。   岁月真真无情。   ·   古镇巷窄,因屋子砌得密。   白墙低矮,至多不过二三层楼高屋脊,又能让人随时随地看见天光。   苏州巷子老旧而有韵味,它的陈旧不同于现代钢筋水泥筑成的房屋经过几十年后破败,墙生裂隙,而是被雨雪侵扰、岁月洗涤后砖石缝中生出绿幽幽青苔,那股淡淡的荒芜营造出无可比拟的宁静。   有句诗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再安心莫过于烟雨江南。   这里是她母亲的故乡。   在宅子里一直坐着,也是闷。   长辈们都在院子里说话,年轻人各有各的生活方式,她们约着到过去茶座饮茶,听琵琶评弹。   出门前,顾亦徐躲闪不及,撞上了表哥徐政安。   顾亦徐瞬间心梗。   她被徐政安逮住,罚站似地杵在月门前,耳提面命。   小姑只有一个孩子,姑侄俩关系亲厚,徐政安因此对顾亦徐格外上心,每次见到她,都要同她讲述些大道理,本意教导,多听听少走弯路。   徐政安大她一轮,坐而论道起来,一副老气横秋。   顾亦徐听了二十年,真的听腻了。   官场的那套门门道道,她不感兴趣。徐苓君也看出女儿于政途无望,一早歇了心思。   顾亦徐点头如捣蒜,连声应,半小时后,好不容易送走这位三十出头,便坐上当地一把手的政坛新秀表哥。   小门外,几位穿重工刺绣坎肩旗袍的女子在轻声攀谈。   最前首一袭烟灰色旗袍的女性年纪最长,戴顶浅咖色羊毛帽,是吴家长女吴英理。   吴父最开始从事制衣,为那些对传统服饰有需求的客户定制,后来风格逐渐自成一派,成为高定品牌首席设计师,吴英理沿袭了父辈的专长,走了同一条路。   她瞧见顾亦徐沮丧,略微诧异:“怎么一会不见,人都蔫了?”   其余姐姐同样好奇。   顾亦徐将先前的事交代。   闻言,她们相视一眼,“这样啊——”   “好吧,你只能忍了。”   “……”   “谁让小姑只有你一个孩子?”吴英理笑,“平辈中属你年纪最小,他在外头又是个人物,多少人想听提点都没门路,你反倒不情不愿。”   顾亦徐蹙眉,“我管他在外面怎么样……老是念叨那些话,比我爸还啰嗦。”   吴英理打趣:“既然不乐意,下次见了绕道走便是。”   她们边聊,边往外走。记忆中,这家茶楼很古朴,木凳子很高,顾亦徐那时要被抱上去,才能坐得稳。   如今却发现这楼小人少,凳子是刚刚好的高度,小时听不懂的弹词,也明白了。   重游故地,古镇还是那座古镇。   唯有物是人非。   顾亦徐推开页窗,外面正飘着雪。   茶室暖融融,轻絮般的雪花落在窗棂,很快融化成水,在木头上留下半湿不干的印迹。   ·   ·   房间狭长幽暗,厚重紫柚木书柜高及屋顶,密密麻麻的书海隔道相对。   头顶法式彩绘天花板浮雕饰花,每间隔五米,悬挂一盏浅黄磨砂全铜吊灯,绵延到最深处,一眼望不到尽头。   长廊式的书房结构,挤压感十足。   两层楼高书墙紧紧拥趸中间窄小过道,宛如大厦将倾,岌岌可危,压抑、沉闷感侵袭而来。   通往二楼的扶梯旁,程奕立在一堵书墙前。   长时间极静中,耳边捕捉到一丝轻微声响。   有人往这靠近。   警惕心骤起,手上文档才归放原位,下一秒房门把手从外拧开。   一刻间,书房内的人呼吸屏住。   ……   “听说你将卧室门口看守的人打伤了?”   程奕慢慢转过身。   眼皮微掀,看到一道意外的倩影——   女人倚在门口,轻摇头,“Cyril,你太调皮了。”   “……”   Andrea漫不经心道:“伤才好,怎么就开始不安分起来?”   见是她,程奕放下戒备,冷淡收回视线,没理睬。   他不作声,女人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合上门,踱步走近。   细高跟鞋在实木地板踩出轻响,不紧不慢,短短十几米路,女人步姿盈盈,露背水蓝色礼服胸前开深V,宽幅肩带搭在颈后系结,姣好身材若隐若现,风情万种,性感而不媚俗。   姿态娉婷,摇曳生姿,这一幕堪称视觉享受。   她像是才从秀场回来,脸上未卸浓妆,稍一靠近,身上独特的薄荷清香随之袭来。   淡,清冽中又不凉薄。   像是烟滤嘴里的那味薄荷味香料。   她注重个人外在形象,戒不掉烟瘾,又不希望让自己染上烟熏臭味,所以常年钟爱一款薄荷香烟。   程奕从这股熟悉的气味中,回想起某幅画面,嘴角轻扯。   “这么多年,你的喜好一如既往没变过。”   他奉承道:“真是长情。”   旁人只当是夸赞,Andrea却听出话意潜藏一抹微讽。   她嫣然一笑,“看来,你父亲还没教会你听话。”   “他能送你一颗子弹,就能再送第二颗。”   细长白皙的指尖从腰腹,慢慢上滑,在胸前打转,“要和我打赌么?下一次会打在你身上哪里?”   这女人是天生的调情高手,嗓音低哑迷离,丝丝缕缕馨香钻入鼻息,使人不由陶醉,任何男人都无法抵住她的存心诱惑。   程奕紧捏住对方调情般游走的手,重的像是要捏碎骨头。   Andrea脸色微变,因为剧痛。   “那又如何?”   程奕攥住不放,往前一拉,使得女人踉跄一步,几乎完全贴到他身上。   另一只手挟持住她的肩膀,让其乖乖听完这句话,“只要你不给他生第二个儿子,我这条命就是安全的。”   程世中对他好,从来不是因为父子之情,而是找不到比他更优秀的继承人。   程奕心如明镜。   但凡他愚钝一些,懦弱一些,能够被其他人取而代之,程世中都不会对他如此仁慈。   Andrea用力推开,揉着剧痛发麻的手腕,恨恨道:“你和你父亲一样恶心。”   程奕微颔首,不否认,“把我丢到群狼环伺的境地长大,却又希望我像绵羊一样乖巧。”   “温顺臣服对他,凶狠留给外人。”   “但狼崽子是养不熟的。”   Andrea斜睨一眼,“残忍又阴险——”   磨牙砺爪,随时准备反扑主人一口,撕咬下一块血肉。   程奕冷笑:“他想要这样的也有,那便是家犬。”   两个同样艳丽逼人,又相似的面孔对峙。   方才程奕力度不小,手骨还在隐隐作痛,但被她轻易挣脱开。   Andrea些许诧异,打量片刻。   这一看,还真让她发现一丝端倪。   程奕微斜身,倚在背后的书架上,枪伤方才愈合,无法长时间维.稳身体,只能借力站住。   不过是——   外强中干而已。   意识到这一点,Andrea怒意稍平。   她语气微缓:“别逞强了,你的伤根本没好。”   “伤口止血才多久,就急着下地。”   程奕却不领情。   他冷眼相对,静静看着这个女人,他在生理意义上的母亲演戏——   关心的神态语气如此虚伪,实则幸灾乐祸。   “好孩子,告诉我。”   她亲切问道:“你在这做什么?”   程奕眼神明晃晃写着:少管闲事。   Andrea不悦蹙眉,“我是你母亲。”   “终于肯承认我是你的儿子。”   他唇角那抹笑意格外凉薄,“不是从来讨厌这一点?”   自出生后,Andrea从未承担过一天为人母的责任,打心底厌恶这个孩子,他毁了自己的一生,让她永远和那个男人绑在一起。   她怎么可能会疼爱他?   观众不配合,女人演不下去,她卸下伪装,寒声道:“我看你是嫌受到教训不够,故意顶撞。被他发现偷偷进入书房,你又要在床上多躺半个月!”   程奕无所谓,那是以后的事。   “至少目前,他不在这。”   “你怎么知道。”   原先不好确定,但现在么——   “他走了,你才会回来。”   Andrea嘴角抽了抽。   又是这样。   又是这副了然于胸的笃定语气!   这对父子相互较量,心眼多到令人恐惧,从不把其余人放在眼里!   所以……   她愈发好奇,程奕有意避开,不让问,到底在找什么?   “他不会把最重要的东西,放在别人轻易能得到的地方。你应该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   “我清楚。”   程奕道:“但以他的性格,会把每一次过程记录,反复欣赏。”   Andrea怔住,半晌,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该不会是——”   神色惊疑不定。   程奕落实她的猜测,“我不过想拿到备份。”   他相信这里一定有。   可能是文字形式,可能是录像照片。   但不论是电脑,还是文件,他至今都没找到。   “你要那些干什么?”   Andrea以看到疯子的眼神,震惊望着他。   其实收集的用途再明显不过——Andrea心知肚明,她知道Cyril一直想脱离程家,不惜断绝来往,但他——   这孩子怎么敢!   Andrea声音颤抖:“……你这是在找死!”   程奕淡漠道:“不然这四年我在做什么,”语调轻慢,饱含戏谑:“陪你们玩离家出走的叛逆戏码?”   Andrea惊奇,程奕完全没有隐瞒的打算,把目的明明白白摊开,给她看。   “不担心我告诉他?”   程奕反问:“你以为他不知道?”   他们的思维高度吻合,他想做什么,程世中都能精准预测,他不阻止,是认为程奕凭一己之力,根本做不到。   程世中难对付,可更难的,是他统御下的程家。   这个渊源深厚的百年世族,资产遍布全球,以他一己之力,蟷臂挡车,如何与之抗衡?   他是人,不是救世主。   想做的只是离开。   ——干干净净,斩断所有联系的彻底脱离。   Andrea好一会才回神。   目光悄然复杂几分,“你想要找的东西,我可以帮你。”   程奕瞥了眼。   这人不落井下石,已经算好的,会有那么好心帮忙?   “条件?”   “没有条件。”   对话至今,程奕终于正视过来。   Andrea说:“我只是不想再看见你。”   一个程世中已经足以将她逼疯,再来个程奕,Andrea宁可情愿自杀,也好过和这对父子虚与委蛇。   她受不了和程奕再在幽闭房间内呆下去。   “哦,对了。”   临走前。   Andrea突然道:“看在你是我儿子的份上,提醒一句——”   “那个女孩不错。”   话音刚落,身后一道有如实质的深冷目光,猛然间盯视过来。   见他如此提防,Andrea忽然笑了笑,罕见发自内心的笑意。   做个承载华服的“容器”久了,人也像个名贵瓷器般供着,神情高傲不可及。   面孔美则美矣,不带一丝烟火气。   更没有一丝温情。   “别那么紧张。”   “你以为程家会对她做什么吗?”   程奕丝毫不意外她知道顾亦徐的存在,既然那张照片被看到了,程世中一定会打探清楚。   “他曾经派人接你,在你拒绝后,那边没有任何动作,不感到奇怪?”   程奕沉默须臾。   这不像是程家的行事作风。   ——他曾经也疑心过,这是否是陷阱,故意让他放下戒备,但事后再看,他们似乎的确安分下来,没有再贸然接近。   “Cyril,你要感谢她的保护。”   Andrea轻笑细语,“如果不是她,你父亲绝不会如此温和地,只派个司机接你。”   作者有话说: 第118章   幽暗房间内,程奕独自呆上好一阵。   他不相信Andrea的说辞,过往二十年经历表明,这个女人没有这么好心,在得不到丝毫好处下伸以援手。   程奕不会轻信程家的任何人。   ——善意被利用,那次惨痛代价足够让他后半生铭记于心。   同样,他也不会把希望寄托到别人身上。   但最后那句话……   大概率是真的。   Andrea口中所言的“保护”,应该并非源于亦徐本人,而是来自她的家庭。   顾家?   程奕揣摩片刻,很快否认了这个猜测。   依他对顾家的了解,纵有份量,却不足以让程世中心怀忌惮。   那么,只剩下唯一的可能。   ·   ·   出了书房,程奕没回到自己的卧室。   卧床这段时间,全身上下所有东西,包括携带行李箱都被搜了个干净。   他被没收通讯,和外界断了联系,之前连下床都难,没法算账。   现在伤势见好,直接逼上门。   程奕在扶梯旁堵住管家。   “拿来。”   事出意外,男人愣了下神。   “什么?”   对方佯装茫然,“少爷,请问发生什么事?”   “我的证件、手机电脑。”   程奕道:“当时怎么拿的,现在全部按原样放回去。”   管家顿了下,“这是先生吩咐做的。”   “少废话。”   他没耐心,打断:“拿不拿。”   “这段时间您只要安心养病,等伤好了,一切东西自然会还给您。”   管家说:“少爷若是对此不满,可以和先生——”   “你仗他的势,人也得在这。”   程奕斜手插兜,倚在栏杆,即使什么也没做,但倏然冷下的语调,威胁力十足:   “与其看他的眼色,不如先想想怎么应付我。”   “……”   管家短暂迟疑。   他们父子俩,眼下该听谁的?   这位年逾五十的中年男人年轻时跟在程世中身边,料理过不少事务,手腕铁硬,心肠歹毒,可人一旦年老了,不由顾念更多。   ——程世中最难应对,可他儿子同样不好敷衍。先生因为开拓黑市交易飞往曼谷,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天高皇帝远。   当下惹怒程奕,远水救不了近火,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   迟疑两秒,管家最终做出让步。   程奕见之冷冷一笑。   果然不强硬点,只会被骑到头上欺负。   开机后,积压半个多月的消息、推送、新闻一条接一条弹出来,密集到点不进去。   程奕一直在等。   足足三分钟,才彻底消停。   点进后,看向最上方的对话框。   边上红点显示,仅有两条微信。   一道新年祝福。   另一个是希望期末后能与他有次交心谈话。   程奕盯着那两行字。   身体像是僵在那,良久不曾动过寸厘。   他从不知道,顾亦徐会用如此低微的语气请求。   发送时间是在17天前。   此后,再没有一条新讯息。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   那一星期,他一边应付父亲那边的催促,一边将他和亦徐之间的关系生疏。   平安夜那晚,他们见了面。   程奕原本并不想这么快提分手,他已经制定好合理的计划,让顾亦徐一步步适应,之后两人再分离时,伤害会降低到最小化。   然而事与愿违,程世中耐心将尽,一改原先的平和态度,他只能仓促改变决定。   紧接着,便发生了后面的事。   在这么做之前,会不会后悔,程奕当时不清楚。   现在事情真的发生了,顾亦徐对他失望不已,程奕感到的不是后悔。   而是无力。   无可奈何。   他不是英雄主义,什么都要一力承担才算伟大,可有些事情,确实不能牵涉进无关的人。   顾亦徐可以了解他。   但不能了解程家。   这是一道判断题,只有对错,没有选择。   可直到今天,程奕才知道。   顾亦徐不是他的软肋、弱点。   她从不是累赘。   这意味着,他可以不再束手束脚。   程奕克制住回复的冲动。   冷静下来,仔细检查一遍,没发现哪里被动过手脚——可不出意外,以那个男人变态的掌控欲,他的手机必定已经装上窃听,回复消息和接听电话都不安全。   程奕无法容忍受制于人,五年前能摆脱程世中的掌控,现在依然可以。   片刻之后,产生一个新的想法。   ——他可以利用这一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既能试探Andrea,又能达成自己的意图。   ·   ·   苏南老宅沉淀两百多年岁月,延续至今,早已不复旧时宅邸的繁荣景象,仅不过年前年后几日,得以短暂喧嚣。   自清晨起,起鼓、迎祖,奉茗,依长幼次序进香,献花献果摆供……   一整套祭祖流程下来,白墙青瓦的宅子里人烟兴旺,全无以往的孤寂冷清。   忙碌一上午,万事俱足,功德圆满。   合家聚在正厅,一起和乐融融用完顿饭,午后困乏,长者小辈们便各自散了。   徐苓君没去休息,老宅子里烧的是地暖,温度不好调控,不是热便是冷,晚上睡觉没办法,中午这一时半刻的,烧了还麻烦。   临近年关,顾庆民分不开身,顾母只带上亦徐回祖宅,母女俩住一间屋子,她从年少闺房里翻出四五口香樟木制成的大箱子,沉得很,装得满满当当,里面的衣服、首饰、小玩意,一一摆出来。   二三十年前的旧物,如今看来有些都不过时,顾亦徐在边上瞧着新鲜。   顾母在箱底找到本厚相册,有一丝意外,“竟然忘了,这里还存着不少照片。”   顾亦徐好奇,接了过来。   翻开,第一张是全家福。   她仔细看好一会儿,才勉强从一群乌泱泱的人影中,找到张略熟悉的面孔。   顾亦徐看着旧照上的母亲,竟比她还要小一些,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梳着两条油亮滑顺的辫子,歪着头冲镜头笑。   印象中,妈妈好像就一直长得现在的样子,利落干练,颇具威严,原来她也有小女孩的时候。   顾亦徐夸了句:“妈妈以前好可爱。”   顾母大抵也觉得有趣,忍俊不禁:“那时候还小。”   母亲一一指出里面的人,告诉顾亦徐是谁。   居中坐在最前的两位长辈,笑意和蔼,是徐苓君的祖父祖母,她在相片中的站位,最靠近老人,徐清凤、沈芳林等子女都排在后面,可见当时在家中地位受尽疼爱,也与二老祖孙情最亲厚。   小辈中照片上只有两个,表哥徐政安被舅母抱在怀里,吴英理更小,不足满岁,尚在襁褓之中,其余剩下的哥哥姐姐们都还没出生。   顾亦徐感慨:“太姥爷和太姥姥以前肯定很疼妈妈。”   顾母眉目温柔,注视着女儿。   “他们倘若在世,也会很喜欢你这个重外孙女。”   “我知道。”   顾亦徐抿唇笑,“这就叫爱屋及乌。”   “你外婆年近四十难产生下我,所以格外偏爱,你的两个舅舅,都比我大很多,作为兄长一直照顾我。”顾母说:“我在徐家长大,养在祖父母身边,他们慈爱博学,传授我许多为人处世的学问,后来嫁给你爸爸,也没受过什么委屈。”   “平心而论,我前半生可以说是顺心如意,往后几十年,担忧不下的只有你。”   “你外婆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也只生了你一个孩子。”   “亦徐,你对妈妈而言,是独一无二的。”   顾亦徐心口一软,忍不住扑到顾母怀里小声撒娇,黏糊地叫妈妈。   徐苓君揽着她,叹道:“一一,你要相信世上只有父母绝对、永远不会伤害你。”   “除非迫不得已,但那也是为你的未来着想。”   这段时间亦徐的表现她看在眼里,担忧只增不减,女儿难受,做母亲的又怎么心安?   她不否认,提出两个月的期限,是在强人所难。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程奕能为亦徐做到这一点,她才能信任这个年轻人。   和程家相对,代价不会小。   她若将程奕纳入保护圈,徐家极有可能因此平白多出一个劲敌。   徐苓君得有一份强有力的证明,让她知道这么做是值得的。   ·   ·   顾亦徐微微怔住。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这些道理她都懂得,“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   亦徐看出母亲神情有一丝疲惫,主动靠过来,“妈妈,我给你按摩吧。”   揉了太阳穴没一会儿,徐苓君轻轻拍了拍,示意停止。   “不用了,你出去和姐姐们玩吧。”   “早上在祠堂前,你和英理她们不是说好逛庙会?”   顾母起身,理了下外衣翻领,“我去看看你外婆,她应该起床了。”   ·   迈进六抹菱花隔扇门,厅室内,女孩子们都在喝茶,下午相约一起观赏镇上的酬神胜会,如今时间还早,她们坐下来闲磕。   其中一个恬淡淑雅的女孩正讲着话,长相文静秀气,徐苓君一来,她们停下话头,起身和长辈招呼。   徐苓君看向那人,含笑问:“好久回国一趟,昨晚休息好么?”   沈玉颜颔首。   她歉声道:“早上事多人忙,没来得及和您说上话。”   身后顾亦徐一直冲她笑,沈玉颜眨了下眼睛回应。   今早祭祖,无论如何不能错过时间,沈玉颜于昨天傍晚赶到古镇,她代表沈家过来,徐苓君嘘寒问暖几句,问她父母、兄弟姊妹,还有外婆的近况,得知一切都好,内心宽慰,之后便走了。   下午,顾亦徐和姐姐们去到庙里。   沿街集市到处都有小贩叫卖,小巷熙攘,客流如云,密得落不下脚。   一年好不容易到头,在外地打工的人都回来了,古镇近些年被开发成旅游景点,不少游客慕名前来,到处鱼龙混杂。   岸上拥堵,她们遂改坐乌篷小船,泛舟小江上,看到哪处新鲜有趣,便靠岸停留片刻。   一路走走停停,顾亦徐中途买了个捏瓷人,白身粉面,憨态可掬。   她们乘舟于溪中,经过一处临水而建的戏台,有人在台上唱戏。   顾亦徐听得一知半解,吴英理等人觉得耳熟,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是哪出戏文。   沈玉颜细细听后,最先道出,唱的是《破幽梦孤夜汉宫秋》。   说来也奇怪,她分明是生在国外的儿女,却是在场众人里最懂戏词的。   顾亦徐默念遍名字,汉宫秋。   “这是和汉朝哪个典故有关?”   沈玉颜回:“昭君出塞。”   西汉元帝时期,汉军数次征战匈奴,北戎在接连打压之下,内部割裂为南北匈奴,南匈奴呼韩邪单于不敌兄长北匈奴郅支单于,遂向汉朝称臣归附,自请为婿。   王昭君原为汉宫宫女,因才貌过人,被元帝赐婚和亲。   《汉宫秋》为元杂剧,自元代汉人改编后,和正史有一定出入。   在这出戏中,元帝与昭君两情相悦,小人毛延寿其中作祟,将昭君美人图献给呼韩邪单于,单于垂涎美色,以武力胁迫美人和亲,文武百官无一人可用,畏惧匈奴势强,皆劝帝王割爱,以美人换江山和平。   汉元帝无可奈何,只能在灞桥亲自送别昭君,回宫后神思凄哀,悲痛万分。   /返咸阳,过宫墙,绕回廊,近椒房,月昏黄/   遥隔江面,戏声传来时沾染水汽,柔更柔,悲更悲。   沈玉颜娓娓道来,亦徐好奇:“那昭君知情么?”   “是否知情不重要。”   /夜生凉,泣寒螀   绿纱窗,不思量/   帝王昏庸,臣子无能。   纵有美人,也不能保全。   只能眼睁睁看着昭君出塞,最后投河自尽。   “汉室衰败没落,元帝软弱。”   她轻摇头:“除了和亲,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   ·   船停登岸,不远处便是座寺庙。   小时候,顾亦徐来过这里逛庙会,庙里的老师傅听见她们说话,知道是附近那所大宅子的孩子,今岁跟着长辈们回来贺冬的,说是故人相熟,送了她们一人一个古法手镯。   那时环口大小正好般配,后面长大了,顾亦徐带不进去,摘下来留着。   时隔多年,重游故地,师傅已经不在这了。   听庙里的和尚说,他老人家前几年便还俗去了。   酬神吉日,祭谢神灵。   庙里香客成市,酬谢最多的是财神,金银纸元宝扎成堆,烧给神仙,求得是个发财庇佑。若成真了,来年需得到庙里还愿。   拜神上香后,从寺庙大门出来,旁边一溜街市集,挨个边走边看过去,期间她们路过古玩当铺,老板就地摆摊,地面上铺一大块布,木箧压在布边,青铜器、鎏金古董、紫泥耳炉等等古玩摆在上面,任客人挑选。   顾亦徐目光被一物吸引住,适才停下,沈玉颜心细,问道:“看中了哪个?”   她相中的是一枚鱼纹和田墨翠,形状椭圆,纹理细致。   吴英理探身,凑上前瞧一眼。   “这块裸玉色泽漆黑,长得规整,拿金或银打个底座,缀上小珠子,弄成长命锁的样式,应该挺好看的。”   她职业病犯了,下意识从设计角度给出建议,老板闻言附和:“小姐好眼光,既然大家都是识货的,原价八万四,我给打个折,七万九。”   沈玉颜笑了下,“七万九?”   “老板,你这玉品相不错,但质地不够细腻,摸上去手感也就一般,没有收藏价值。”   “再便宜点。”   商量过后,老板不同意还价。   “太贵了,买不起。”   顾亦徐直言:“我们哪有那么多钱。”   “家里比这块好的和田玉多得是。”边上沈玉颜也劝:“亦徐,我们走,当谁没见过好玉么?”   眼见顾亦徐抬步走人,“哎!”老板吆喝,“这可不是一般的玉,这块玉通灵——”   “拉倒吧。”吴英理一言道破:“这条街上所有卖古玩的都说自己家的通灵,要不就是皇帝贵妃御用过的供品。”   这话骗骗寻常游客差不多,吴英理听出他的口音,用家乡话说:“我们就是住这的本地人,阿叔你怎么能骗同乡呢?”   她们一唱一和,把老板唬住了。   他见这几个女娃娃的穿着打扮,应该家境殷实,才狮子大开口,没想到对方根本不上当,送上门的生意没道理不做,几番推敲下,还是谈妥了,顾亦徐只花了三万出头买下。   以这块鱼纹墨玉的品质,三万块的价格偏高,但也差不了太多。   回去路上,沈玉颜奇道:“你好像很喜欢这块玉?”   “说不上……”   顾亦徐想了下,“只是挺合眼缘的。”   匆匆瞥过,一眼便留意到它。   沈玉颜笑:“合眼缘也不错,花点钱能买到中意的东西,值了。”   顾亦徐也是这么想。   而且——   她在看到这块墨玉那一刻,内心想法微妙。   感觉,它很适合一个人。   顾亦徐想送给他。   ·   ·   除夕当日,镇上一整天鸣炮声不断,鞭炮燃放后产生浓雾,四周空气灰蒙蒙的。   硫磺气味呛人,却是一代人记忆中的年味。   城市内禁燃烟花爆竹,虽是件好事,但也不为一种遗憾。   寒冬腊月,天黑得早,宅子里人多,年夜饭从早上开始准备,下午两点开宴。   沈玉颜要赶晚上的飞机——她的亲人都在国外,得回到澳洲过年,其余族人不少也有正事要办,吃完这顿年夜饭,便当作过年了。   席间,长辈掏出一沓红包,分发给孩子们,顾亦徐还在念书,所以也能收红包,不多时,口袋里塞了满满一叠,个个摸起来份量十足,每个厚度少说有上千。   其中属徐政安最大方,他直言红包袋塞不下这么多钱,给顾亦徐转了笔账。   看到那六位数,顾亦徐止不住笑,心情无比愉悦地,听完徐政安今年最后一次唠叨。   年夜饭吃完,顾亦徐和亲人一一告别,和徐苓君回到顾家。   顾亦徐去到爷爷奶奶家,这边年夜饭还没开始,亲戚们围坐在客厅,除了顾老爷子的四个孩子,其余堂亲、表亲来得也不少。   顾泽临倒乖觉,年前便回他爸妈家里,和顾箐说了几句软话,否则除夕当天在一干亲戚面前被她骂,场面太难看了。   顾箐一眼看出他口服心不服,还得治,但大过年的,赏了顾泽临几分脸面,让他滚进了家门。   从苏州到市里,坐车两个多小时,徐苓君折腾得有点困乏,晚饭后稍坐片刻,不到九点便回房休息。   顾亦徐洗完澡,躺在床上没多久,感觉肚子不太舒服。   一天吃两顿年夜饭,撑得有点难受。   她推开窗,到阳台透气。   玩了会手机,边回应柠消息。   这段时间,应暄硬是没道歉,真不愧是兄妹,性子一样地倔,应柠和他杠到底,现在都没回家,大年夜还住在酒店。   顾亦徐觉得她太凄惨。   【你要不现在来我家?和我过年。】   【不要】   应柠拒绝:【大过年跑别人家去,这样很奇怪好吗?你那些亲戚会怎么想】   【这有什么?反正我爸妈你都熟,就当是自己家呗】   【我不去。】   【今晚我哪也不去】   态度相当坚持。   顾亦徐怎么也劝不动,只好放弃。   【行行行】   【随便你】   零点将至,她趴在阳台栏杆,楼下叔伯亲戚们还没睡,一群人谈天说笑,看春晚、推麻将、打牌……小孩子们乐疯了,大晚上玩你追我赶,打闹不休。   声音传到阳台。   听得别人热闹,方体会自己多冷清。   顾亦徐摩挲着屏幕,踌躇良久。   最后还是违不了本心。   指尖往下划——   取消置顶后,她放弃所有期待,没再和程奕发消息。   而他也从没回复过。   一条条新消息将他压下去。   时隔近一个月,顾亦徐才有勇气重新点进去。   右上角时间从11:59,切换进下一分钟。   新加坡与国内没有时差,新年钟声敲响的那一刻,他们共同迈进新的一年。   上一句【新年快乐】,到现在都没有回应。   如今终于进入真正意义上的新年。   亦徐看着对话框,内心有太多话想倾诉。   可下一刻,转念想到——   他们之间,早已无话可说。   ……   瞬间被拉回现实。   在退出页面时,余光瞥见一点亮,很细微,差点忽略掉。   她停顿下来。   这不是错觉。   原本漆黑的头像换了。   换成了……   一个月亮。   顾亦徐心跳漏了一拍。   浅浅呼吸间,她的眼前只能看到那个月亮。   月亮每天都有,但这个月亮她再熟悉不过。   ——皇后镇月亮。   那一弯月牙如灯,如萤火。   是漫天黑夜中唯一的光亮,驱散浓黑的阴霾。   作者有话说:   浅浅剧透:两章之内必复合 第119章   顾亦徐久久回神。   她不知道……   这是什么时候换上的。   拍摄于瓦卡提普湖边的那张夜景,正挂在客厅墙壁上,顾亦徐看过无数遍,不可能认错。   程奕此前曾向她要过原图,顾亦徐顺手发给他,之后没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却没想到,会是以这种形式再见到。   沉寂之后,内心掀起淡淡的欣喜、忐忑。   ——亦徐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认为,程奕并没有忘了她。   可是。   惊喜过后,陷入更深一层的犹豫。   她在迟疑,怕自作多情。   倘若心有记挂,怎么会长达一个月不闻不问?   程奕这一举动,除了让她胡思乱想,揣测不休,还能说明什么?   但凡以直接的方式回应,哪怕只是一句话、一个字,都好过这样隐晦、暧昧的暗示。   是隔了这段时间,又觉得她好了?   还是单纯,只是更换张图片。   ……   顾亦徐想不明白。   她也不想去探究背后的蕴意。   一次次碰壁,早已将所有自信击溃。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顾亦徐在极致痛苦中清醒,不该可怜又卑微地替程奕找借口,开解他有不得已的原因,必须离开她。   ·   顾亦徐摒弃杂念,记起自己买的瓷人,不知道走前有没有带上,可别落在宅子里。   刚准备回房翻下行李,一低头,瞧见个人影。   定睛看去,背影十分眼熟,正往车库的方向走。   顾亦徐喊了句:“站住——”   顾泽临听见突然有道熟悉声音叫他,一转身,没见到人。   “抬头,我在上面。”   亦徐问:“这么晚,你跑哪去?”   顾泽临仰头回了句,音量太低,没听见,光看着嘴皮子上下张合。   顾亦徐提声:“说什么呢,我听不到。”   “……”   “小点声。”   他一脸无语,走近前来,指了下门口,“别被人听到了。”   顾亦徐心想:是别被顾箐听到吧。   探身,趴在扶杆上,用气音问道:“都12点了,不在房间呆着睡觉,你去哪?”   顾泽临:“找乐子。”   顾亦徐蹙起眉,瞪他。   “好了好了。”   顾泽临在逗她玩,轻笑道:“周晏喊我去喝酒,他失恋了,我得去安慰下他。”   “真的?”   “嗯。”   “他什么时候谈的恋爱?和谁?”   “不清楚。”   “为什么失恋,是他的问题还是女的问题?”   “我得去了才知道啊。”   一问三不知,顾亦徐疑心顿起。   “少骗人了,”亦徐不信:“周晏他怎么可能失恋。”   他们这群花花公子恣睢无忌,走肾不走心,哪来的大情种半夜情伤买醉?   顾泽临耸肩,爱信不信。   正好这时,手机进来一通电话,他瞥了眼名字,冲顾亦徐扬手机:“喏,真没骗你,你看,他又打过来了。”   顾泽临没空废话,那边还等着呢,“姐,我不和你扯了。”   他不想应付追问,笑了下,故意激她:“你要不信,跟着去不就得了。”   谁知,顾亦徐因这句话,还真的换身衣服下楼。   她以往从不和顾泽临这群人混,今夜却不知怎得有了兴致。   出来时,客厅里的亲戚们瞧见她,都问怎么了,这么晚去哪。   顾亦徐搪塞晚饭吃多了,肚子撑,到院子里散步消食,这才打消了一众叔伯姑嫂的好奇心。   顾泽临一脸惊讶:“你真和我一起?”   “对,不行吗?”   他意外地傻眼。   亦徐心绪微沉,这段时间好不容易沉静下来的心境,隐隐开始起伏,左右睡不着觉,正好借点什么打发时间。   “走了,别啰嗦。”   顾亦徐反而催促:“不是刚才还着急?”   车库里,顾泽临开出一辆银灰色帕加尼,导流板与固定式尾翼组合线形流畅像大型鱼鳍曲线,飞驰气势磅礴,顾亦徐见之调侃:“最近又有钱了?”   顾泽临哼哼两声回应。   回家的好处显而易见,顾亦徐之前给顾泽临的零花钱,只是管他基本吃喝,想去玩乐消费门都没有,那点钱连这台帕加尼一个月的保养费都交不起,再添两个零,也够不上顾泽临的正常花销水平。   顾泽临下车,让她来开。   他说:“我晚点可能喝酒开不了,到时后你送我,现在上手熟悉下。”   亦徐推托:“我开车技术不好,蹭掉漆、撞坏保险杠都是有可能的,到时别怪上我。”   顾泽临爱车如命,最听不得这话。   “一米都没开出去,能先别咒我?”   他不耐啧了声,“不怪你,我求求你,上车快走。”   总归有保险托底,顾亦徐放心大胆驾驶,没尝试过的车型赋予新奇的体验感,几千万的跑车开起来感觉就是不一样,最后按周晏所说的地址,停在某座商业大厦楼下。   大厦上方是间高档会所,只向VIP客户开放,从30层起往上,需要服务员刷卡电梯才能抵达。   他们去的是顶层。   一出电梯厅,外面天台一览无余,五光十色景象扑面而来。   香槟塔、露天泳池,白布铺就的长条餐台,星空吧台旁……到处都是把酒言欢、欢笑推搡的客人,服务生托盘经过其中,远处舞台人影攒动,随着富有节奏感的音乐,年轻男女扭动微醺的身体。   方形桌台内嵌莹亮照明灯,一座座小型花坛下装置射灯,外围一圈玻璃维护,从最上空俯瞰城市一角缩影。   这里少说有上百人,热闹非凡,一派纸醉金迷。   顾亦徐诧异:“他真的失恋了?”   “这就不懂了吧。”顾泽临老神在在,“心里难受,面上越要光鲜,情场失意,酒场得意,这两样总要占一头。”   他找了个礼宾问话,才知道今夜这里有场跨年局,顶楼露台party主题是辞旧迎新,难怪大年初一凌晨,这些人不呆在家,聚到这儿寻欢作乐。   周晏窝在角落沙发,手扶额挡住脸,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一直低头灌酒。   边上几个熟面孔,都在劝。   但周彦垂着头,闷不作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蔫得没半点精神气。   顾泽临没骗她,还真的失恋了。   顾泽临走过去前,说:“姐,你先随便逛逛,那边你就别去了。”   顾亦徐大抵也知晓,周彦现在丑态百出,被外人瞧见多尴尬,省得叫人清醒后不自在。   她点头,“好,那我晚点找你。”   交代完,顾泽临去找周晏。   临走前他说,这里环境比较安全,和一般酒吧夜店不同,酒水饮料没人动手脚,如果有什么事,他就在那,随传随到。   顾亦徐觉得他这话多此一举。   她是个成年人了,被弟弟这么放心不下,未免太没用。   但顾亦徐很快发现,顾泽临竟然是个乌鸦嘴。   ——他说的事,后面一定会反着来。   ·   ·   露台泳池里满一池子水。   天寒地冻的,没有人会穿泳衣下水。泳池只不过是增添气氛的场景设施之一。   霓虹灯光映在水面上,波光粼粼,水面潋滟,渲染一层如梦似幻的迷离。   顾亦徐挑了个靠近舞台的卡座,观赏演出,伴舞个个身材性感,扭动起来妖娆无比,看得眼前异彩连连。   顾亦出来这一趟不亏,背景音充斥整个大脑,嘈杂喧闹的环境,反而她感受到内心的平静。   她坐了没多久,卡座旁来了个高大英隽的男人。   他一句没问,毫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挡在顾亦徐和舞台中间。   那人翘着腿,懒懒靠在沙发上:“顾亦徐?”   顾亦徐闻声望过去。   这调调,这作派。   除了应柠她哥应暄外别无他人。   这架势,瞧着来者不善。   顾亦徐心里打了个问号。   她随应柠,叫了声哥。   应暄嘴角一扯,“既然喊我声‘哥’,我就不和你客气了。”   “顾亦徐,我问你,我妹妹人在哪?”   亦徐了然,原来是寻妹无果,找上她来了。   “应柠?”   她佯装不知,“什么人在哪?她怎么了?”   “阿柠从学校回来,没两天怄气离开家里,不知道躲哪去,到过年都没回来。”   “我爸妈急得不行,怕她一个人在外面出了事,所以我问下你,这段时间她有没有去顾家找过你。”   顾亦徐摇了摇头。   应暄扬起一边眉,语气怀疑:“你俩不是好姐妹?她离家出走这么大的事,没有通知过你?”   “我们是一直有联系,可她没告诉我啊。”   应暄阴沉着脸,盯着她。   顾亦徐用的是和应柠商量好的那套说辞,应暄听完,蓦地冷笑:“我明白了,她找你时你不在,所以你对此完完全全不知情,是吧?”   见顾亦徐点头,应暄没再咬着不放,抬手一招,叫来服务员:“去把我寄在这的那瓶酒拿来。”   趁亦徐没注意,他给服务员使了个眼色。   服务员心领神会,去拿那瓶“好酒”。   应暄开了酒,倒了一杯,推到顾亦徐面前。   “阿柠脾气不好,说话又冲,平时难免哪里不注意,惹得你不快。”应暄道:“但她性子直,不是有意的。你和她是好朋友,我也把你当妹妹看,这样,为表歉意,还有你一直以来对她的照顾,我请你喝一杯。”   顾亦徐蹙眉。   哪有人道谢,是请别人喝酒的?   “我们相处得很好。”顾亦徐推却:“你不用这么客气。”   应暄却和她较上劲,一直劝酒。   顾亦徐语气轻柔,态度分毫不让。   偏不喝。   应暄耐心耗尽,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顾亦徐甩不开。   “你特么在我面前装什么?”   “你俩是不是以为我查不到?”   顾亦徐登时又惊又怒。   “放开我——”   应暄寒声:“她在酒店住了个月,用的是你的身份证开房,还敢跟我耍心眼?”   “不知道?”   “呵,你骗鬼呢!”   他妹妹这么听话,这回闹翻天,离家出走肯定暗地有人挑唆。顾亦徐编谎话织罗,问了半天没一句真话,不是心虚是什么?一定就是她在背后挑拨他们兄妹关系。   “应暄!”顾亦徐气急,“你这个疯子!”   “你们俩串好口供——”   他说话难听,顾亦徐奋力挣扎:“什么串口供?我又不是犯人。”   “松开我!”   应暄来卡座前,喝了不少酒,情绪上头。   他一手攥住顾亦徐不放,端起酒杯,皮笑肉不笑,“放开你行,可你骗了我不能就这么算。一码归一码,把这杯酒喝了,我就给你这个面子。”   就冲他这态度,顾亦徐怎么可能喝?   顾亦徐喘着气,道:“你想见应柠,我现在就叫她来,别在我面前横。”   她恨恨威胁:“否则酒醒有你后悔的。”   应暄嗤笑,他要是能被个比自己年纪小的女人唬住,还不笑掉大牙?   亦徐扫了一圈,想喊顾泽临过来,她可不想招架一个酒鬼!尤其还是应暄这种人——   应柠早说过,招惹谁都好,千万别和她哥杠上。   应暄这人不仅狠,还特爱玩阴,表面笑眯眯,暗地里捅一刀子是司空见惯的做派,事后还能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他人聪明又缜密,就是心思不放在正途上,雷区古怪得很,指不定随口哪句话就招惹他了,所以圈子里众人都不怎么和应暄打交道,生怕哪天就被这人坑惨了。   然而,原先那个角落沙发上早就换了拨人,顾泽临不在那,连带周晏那些人都不见了。   顾亦徐心底一沉。   这个时候,她也不顾上许多,大喊:“顾、泽、临!——”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很快把声音压下去。   喊了两声,应暄使力把她手腕捏的生疼,顾亦徐痛得失声。   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周围一小圈人。   其余人大部分识得应暄,不认识顾亦徐,但任谁看到他正在逼迫一个女孩,惊得眼皮一跳,都觉得应暄怕不是疯了。   可一时之间,却没人出手阻拦。   得罪应暄,可是件麻烦事,而且看样子,只是喝杯酒而已,没打算做什么出格举动,他们虽然踌躇,最后还是袖手旁观。   酒杯被硬怼到嘴边,顾亦徐这下不敢出声,免得一开口被灌进酒水。   顾亦徐竭力安慰自己,她不信应暄真敢在大庭广众下硬灌她酒。   然而瞪着应暄,双眼慢慢红了,泛起水汽。   是被应暄这个神经病气的。   也是因为恐慌。   这时,应暄的手臂忽然被人钳制住,一点点拉扯开。   酒杯被夺走。   对方居高临下,手掌搭在顾亦徐肩头,将人半揽住,做出保护的姿态。   他似笑非笑,淡淡道:“应哥,有话可以好好商量,做逼迫的行径可不光彩。”   作者有话说: 第120章   被人架住胳膊,不亚于受到当面挑衅,应暄火气蹭得上来。   “唷,我当是谁。”   定神瞧了眼,认出来人,应暄冷哼:“这不言家的小儿子?在国外漂这么多年,终于舍得回来了。”   “怎么样,有没有水土不服?”   他的语气哪里是关心,根本是嘲讽。   言蔺纶面不改色。   “国内国外生活各有优缺点,我只看好的那一面,到哪适应的都不错。”   应暄斜睨一眼:“你是不是觉得还挺光荣?”   “学成归国,与有荣焉。”   言蔺纶笑了下,“应哥过誉了。”   “……”   应暄被呛声,“你小子——”   眼见应暄吃瘪,顾亦徐脸色稍霁。   言蔺纶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头,挨着坐下。   “应哥。”他道:“大家都是朋友,乐意凑到一块玩,不乐意好聚好散就是,何必闹得这么僵。”   “你年长几岁,我们敬你喊声哥,但彼此说话做事没必要太过分,你说是吧?”   语气从容,神情却是十足认真。   言蔺纶一来,分明是拉偏架的。   应暄眼神暗昧。   什么时候,他轮到被一个假洋鬼子教训?   “我懂了,你是来当说客劝和。”   他道:“你想讲道理,行,我就和你理论。”   “之前我好声好气,问阿柠的下落,我妹妹到现在都没回家,顾亦徐你明明知道这事,却搁我面前演戏。”   顾亦徐忍无可忍:“你自己把应柠气走,赖我干什么?”   应暄沉声:“你敢说没有挑拨离间?!”   顾亦徐一字一顿:“我、没、有。”   应暄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根本无法沟通。要不是男女体力悬殊,顾亦徐怎么会轻易被他欺负?   亦徐懒得废话,“你不相信,自己去问她,我现在就给应柠打电话,你来接。”   顾亦徐半点不虚,应暄见之,心底已然信了大半。   可周围一群人都看着,众目睽睽下,他不能就这样草草揭过。   “顾亦徐,是谁欺骗在先?”   应暄冷笑,“这点可没冤枉你。”   “看在以往交情上,我姑且相信你没撺掇,但这件事怎么算?”   边上,言蔺纶开口:“应哥想怎么算?”   “简单。”   下巴指着台面,“给我赔酒道歉。”   顾亦徐偏过头去,不予理会。   “一杯酒而已。”   言蔺纶不以为意:“我替她喝。”   应暄还没开口,他自顾自探身,拿过桌面上另外两个倒扣的矮脚玻璃杯,服务员有眼力见,立马倒酒满上。   “剩下两杯,算我敬你的。”   蔺纶温声道:“我回国不久,许多人情关系不熟,这方面,以后还要应哥多提点、照应。”   面子给足,言蔺纶他搭好梯子给他下,没道理这样还不承情。   言蔺纶抬杯喝完,一滴不剩。   三杯酒落肚,起身。   也不理会应暄,他扶着顾亦徐的肩,将人不容分说带走。   身后,应暄面色有些僵硬。   却没再纠缠。   他心存几分忌惮——   最近听到风声,顾言两家走得近,似乎有结亲的打算。   现在看来,传闻竟是真的。   ·   ·   顾亦徐抬腕轻嗅,脸上表情难看。   她被应暄沾了一身酒臭味,心情雪上加霜。   言蔺纶看在眼里,“要不要去厕所?”   顾亦徐正好不想在这呆下去,到女厕盥洗盆前洗手,洗手液在手臂反复搓出泡沫,水流冲刷完,拿纸巾擦干。   言蔺纶在门口的绿植旁等着。   出来后,言蔺纶关心问道:“他没伤到你?”   顾亦徐摇头。   言蔺纶好奇:“怎么是你一个人在这。”   “我和我弟弟来的,但他不知去哪了。”   顾亦徐回想起来,幸好有他解围,否则应暄后面不知道还能整出多少把戏。   她适才说了个谢字,对方却道:“不用客气。”   “我们认识多久,你已经和我说过三次谢。”   言蔺纶冲她眨了下眼睛,“我们应该算得上是朋友,用不着见外。”   “何况,即使应暄为难的不是你,是别的陌生女性,在那种场景下我也同样会帮忙。”   自身受到的良好教养,让言蔺纶无法袖手旁观。   顾亦徐由衷道:“你是个好人。”   “而且很绅士。”   “我喜欢这句夸奖。”   言蔺纶奉承,“同样一句话,和别人比起来,在你口中说出总是更多一份真诚。”   顾亦徐低头,唇角扬起弧度。   她像一朵静谧生于深山的兰草,扬起笑容起时微垂首,笑意明显又含蓄。   脸色是温和的,情绪却是淡淡的,真如空谷幽兰,舒舒服服地开在言蔺纶的眼底。   忽然间,身体涌起一丝不寻常的燥热。   顾亦徐这时才想起来,“你怎么也在这,今晚不是……过年?”   言家夫妇都是保守传统的一辈人,作为他们的儿子,下意识以为言蔺纶也该如此。   然而,他一笑置之:“谁告诉你我是个守规矩的人?”   “我爸妈早早睡了,一个人在家坐得闷,朋友约我出来,正好,我们最近在合作一项产品,于公于私,我都想赴这场约。”   “再说,你能来,我出现在这不是挺好?”   言蔺纶叹息:“要是我恰好没在这,你单独对上应暄那个家伙——”   顾亦徐却说:“他不敢。”   亦徐道:“你只看到他鲁莽,意气用事,但实际上应暄这人很谨慎小心,我要是怕了,服软顺从他的意,应暄只会变本加厉,肯定不可能一杯酒罢休。”   “我越是不配合,他反而不可能强逼,方才最多只是恐吓。”   言蔺纶微感惊讶,“你很了解他?”   “不是我。”   亦徐解释:“是应柠了解她哥。”   他们双双进了电梯。   话虽如此——   “虽然想得周全,但以后遇到这类事,你一个女孩子,还是小心为上。”   应暄手段阴险,暗箭难防,顾亦徐是明白的,她尽量不和这类人打交道,若非有应柠这层在,也不会和应暄牵扯上关系。   狭隘空间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电梯往下滑行,42层的楼高,说慢不慢,说快不快。   除了机械组运行的声音,环境沉寂到落针可闻。   一片宁静中,言蔺纶感觉不太对劲。   浑身逐渐发热。   血液流速加速,充分调动起肢体兴奋度。   那酒……   有问题!   他迅速推断出,里面指定添加了点“东西”。   言蔺纶眼神一暗——   姓应的竟然背地玩这一手阴的!   在国外夜店派对,比这更烈的酒,更有效果的助兴药物,言蔺纶不是没见过。德国允许吸食大.麻,不少西方国家试图让吸.毒合法化,言家靠化工行业起家,对这方面了解甚深,为了防止有人恶意陷害,言蔺纶曾做过一般性成瘾药物实验耐性测试,这点不足以让他失去理智。   顶多,让言蔺纶有些失控。   比如,更加直接,不加掩饰地表露情绪。   展现真实想法。   ·   ·   一楼,大厅之外。   凌晨街道空荡荡,车影人影寥寥无几,偶尔隔上许久,才有一辆汽车飞驰而过。   顾亦徐来到室外,远离那阵喧嚣顶沸的重金属音乐后,耳朵得了清静。   她缓缓吁出一口气,思考接下去哪。   顶层不想回去,顾泽临人也不知道野到哪了,拨了电话,只得到一连中英文提示音:【暂时无法接通】   ……   亦徐压着火。   每次电话都不接,上回也是这样,顾亦徐忍这已经很久了!   突然深刻理解为何顾箐拨打她弟电话,十有八九都是关机,气得火冒三丈。   言蔺纶见她隐有怒容,“怎么,联系不上你弟弟?”   顾亦徐无奈应:“嗯。”   “我叫人帮你找找。”   “不用麻烦了。”   “他发小失恋,正在劝着,那边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结束。”   亦徐不想扫兴,“你要是见到泽临,替我告诉一声:就说我不等他,自己先回家了。”   言蔺纶却道:“现在太晚,路上可能不安全,我送你回去吧。”   顾亦徐愣了下。   “可你不是喝酒了吗……”   怎么送?   他好像才意识到这点。   “多谢你的好意,我自己开车来的,没问题。”   顾亦徐体贴道:“你快上去吧,你的朋友应该还在等着。”   正是因为她太过善解人意,时刻站在别人的角度着想——上次是照顾应柠,这次是顾泽临和他。   言蔺纶心念微动。   “亦徐。”   忽然叫住她。   顾亦徐转身,言蔺纶目光专注望着她。   “我能和你说会儿话吗?”   ·   ·   他事先声明,接下的话比较私密。   顾亦徐没有犹豫,同意了。   和言蔺纶相处时间虽然不多,但每一回,他都给她留下相当好感。顾亦徐有足够耐心,愿意倾听。   言蔺纶这才缓缓出声。   “我生在国外,受双亲的影响,一直对中国文化向往,在设想中我未来的妻子,将会是一位传统贤良女性,温婉贤淑。”   “然而当我回国,发现中国女性已经并不如此。她们在摆脱过去依附父权社会的弊病,渴望实现自我价值,形容女性的美好品质中,‘贤良’变成了贬义词,对方会视为冒犯,被轻视。社会变得太快,这和我父亲年轻时的观念有了很大的不同。”   言蔺纶坦然:“可能是我个人比较守旧,我并不认为贤良是种贬义。”   “对男性也好,女性也好,这都是个夸赞美好品德的词。”   顾亦徐欣然赞同:“就像绿色,负面寓意是人为附加的。”   “它们本身与美好挂钩,意味着生机、清新活力。”   “是的。”   言蔺纶嘴角笑意加深。   在这一方面,他们观点达成一致。   “过去我刻板观念认为,只有文静娴雅的女孩才会是我理想伴侣的样子。”   “直到进一步和你深入了解后,我发现我错了。”   话锋凛然一转——   “你需要朋友保护,又能维护她的心情;温和到没有棱角,却在应暄面前态度意外坚持;我以为你是凭借股韧性反抗,但其实你是出自对他足够的了解。”   “我难以精准地用某几个词对你形容。”   “简单的概括在你身上显得太肤浅。”言蔺纶浅笑,“但我非常清楚,你是个情绪稳定,懂得给予旁人安全感、舒适感的人,逐渐的,我开始不由注意到你,等我自己发现心思改变时,已经喜欢上你了。”   顾亦徐诧异抬眼。   他说什么?   言蔺纶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如此明晃晃的情意,顾亦徐想借口听岔都难。   “……”   顾亦徐无比惊讶,看向他。   这——   太出乎意料了。   言蔺纶目不转睛,“亦徐,我喜欢你。”   顾亦徐慌神。   猝不及防的表白,让她震惊到失语。   慌乱之下,她开始语无伦次,“啊,是吗?你、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天!——   这话一说出口,顾亦徐直想拍自己脑门。   怎么讲话不过脑子!   言蔺纶一怔。   他没想到顾亦徐能紧张成这样,他也是第一次表白,看似淡定,实则内心七上八下。   顾亦徐神色无措,反而让那颗忐忑的心安定不少。   言蔺纶噗嗤一笑。   他向来对不学无术的富家千金退避三舍,骄纵、优越感,只专注于美貌而毫无人生追求,拥有能实现许多普通人目标的资本,却把自己活成一个易碎的花瓶,除去美貌就剩下空荡荡的灵魂,这样娇贵的小公主他消受不起。   他清楚父母充分开明,不会干涉自己的婚姻,他们只是出于父母的考量,想介绍中意的女孩子给他。言蔺纶不排斥父辈结交圈子里介绍的同龄女孩,他们门当户对,家世相当,可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她不需要生得多美,端庄得体即可,她不需要拥有出色的经商头脑,或在某一领域做出杰出成就,言家留给他们的资产这辈子都花不完。言蔺纶对未来妻子的要求只有一个:心性平和沉稳,禁得起风浪。   此外,他会尊重妻子的所有爱好,作为最可靠的后盾,支持她去做一切想要做的事。   顾亦徐与他的择偶观不谋而合。   他会对顾亦徐动心,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言蔺纶不紧不慢,问:“那你愿意和我恋爱吗?”   隔了会儿,顾亦徐勉强找回镇定,清了清嗓子。   “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   她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言蔺纶几度帮助自己,实话虽然刺耳,但顾亦徐不能欺骗这么优秀善良的好人。   “很感谢你对我……”   顿了下,“对我说的话,但是,我不能答应你。”   言蔺纶微微一愣。   片刻后,随即微笑。   即使被拒绝,仍能不失体面,颇有风度说道:“好,我尊重你的选择。”   对于她的拒绝,他好像并不意外。   下一刻。   言蔺纶即问:“是那晚聚会后面来的男人?”   顾亦徐闻言愣住。   迎着她诧异、茫然的眼神,言蔺纶失笑:“别惊讶,那天我也在场。”   “……”   顾亦徐喃喃:“可是,我没看到你——”   “有什么关系?”他不在意,“所以你们那天是吵架了?”   顾亦徐沉默。   半晌,她轻声道:“不,我们分手了。”   寒风簌簌,扬起垂下细软黑发,几缕碎发挡在脸前,模糊那一瞬的神情。   言蔺纶凝神,没打断。   很快,顾亦徐伸手,将其别在耳后。   亦徐深吸口气,和顶层跨年狂欢场地截然不同的冷冽空气汲入鼻尖,让她头脑清醒。   “在平安夜那天,没有任何预兆,他和我提的分手。”   “一直到现在,我都没再见过他。”   言蔺纶不由怜惜。   从上次在璞山湖,他便感觉到顾亦徐心绪低落,但当时两人不过初相识,追问隐私显得无礼,只能压下不理。   现在明白了,原来是在那不久前,顾亦徐的感情出了裂痕。   “但我还是想给我们一次机会。”   言蔺纶捕捉到两个字眼:“我们?”   “……”   顾亦徐解释:“我和他。”   “我要弄清楚分手的原因,理由无法说服我,我不能接受。”   “你没有问他?”   顾亦徐无奈:“我想问,可是联系不上。”   “从分手到现在,他一直没有回复。”   语气黯然下来:“也没有主动找过我。”   言蔺纶挑眉,真够混账。   “所以你打算一直等?等到他肯理你为止?”   他带上一丝火气,“如果他爱上别的人,又或者,只是对你没兴趣,懒得应付,采取冷暴力怎么办?”   对啊。   怎么办。   她也不知道。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顾亦徐很清楚,现在无法爱上旁人。   言蔺纶的表白,让她近乎可悲地发现,即使她得到一个如此优秀男性的喜欢,内心没有半分喜悦和自得。   ——所谓尘埃落定不过都是假象,程奕稍微做点举动,都能轻易勾出她的思绪,瞬间不复平静。   亦徐感觉她的身体好像坏掉了。   被冷落、被拒绝,不回应。   常人该伤心至此,心如死灰。   但爱情不讲道理,心意被践踏至此,被人轻视至此,她还是爱得不行,清醒地一头扎进去。   “那你要等多久?”   “他一直拖延,你们永远见不到,便一直等待下去?”   顾亦徐久久未言,令言蔺纶感到可笑。   他仿佛看到一个为爱失去理智的可怜人,而且这份爱情,甚至是单方面的!   顾亦徐头慢慢低下去。   就在言蔺纶怒其不争时。   她蓦然开口:“三个月。”   “……”   顾亦徐轻声:“三个月后,不管有没有回应,我只能断了。”   他们在一起三个月,她等他三个月。   算是给初恋一个交代。   之后再如何,顾亦徐也没有办法,她不能在一段失败的感情中走不出来。   言蔺纶看着她,胸闷得不行。   “如果我说,能等你过完这三个月。”   顾亦徐慢半拍,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猛地受惊抬头。   言蔺纶苦笑,“如果到时候没有转机,你可以考虑我们吗?”   “……”   顾亦徐抿唇,“没必要。”   他道:“我觉得值得,就有必要。”   到这个地步,顾亦徐没法拒绝。   犹豫良久,最后点了点头。   言蔺纶笑意隐含苦涩。   他没再出言挽留,亲自送顾亦徐上车。   见那辆帕加尼车影消失在转角,寒夜长街中,言蔺纶孤身一人,品尝到一种从所未有过的酸涩。   像他这样出身显贵煊赫的少爷,旁人眼中的天子骄子,生来对外物无所不有,无可再求,只能在感情上栽跟头。   言蔺纶见识到了。   那种挫败,实在不好受。   ·   ·   顾亦徐漫无目的开车。   脑子里一片乱糟糟。   眼前闪过太多场景、人脸,应暄、言蔺纶、顶楼聚会、那杯酒、射灯吧台……   五光十色的景色扰得心烦意乱。   她忽然后悔,不甘一时仓促答应。   如果三个月后,即使从失恋阴影中走出,可她依然没有开启新恋情的打算,该怎么办?   这不是耽误别人的时间么?   顾亦徐越想,越觉得对不住言蔺纶。   亦徐无法欺骗自己,她就是忘不了程奕。   言蔺纶再好,也不是她想要的那个人。   胡思乱想下,亦徐开到后半程才发现,手机导航时,她下意识选择定位到自己的住宅。   ……   顾亦徐为自己的愚蠢头疼。   但这都快开到深云湾楼下了,现在折返回她爷爷家,还得开上一个半小时。   顾亦徐只好临时改变主意。   不过十分钟后,开到地下停车场。   停车,上楼。   顾亦徐抱臂,车钥匙挂在食指上。   她心不在焉,太多事情充斥在头脑里,过度负荷、且长时间没得到休息的大脑无法正常运作。   已经凌晨三点多。   实在是太晚了。   顾亦徐只想回屋,赶紧睡觉。   电梯停在27层,门一开,右边就是家门口。   她迈出电梯,向右抬步。   可下一步,整个人瞬间顿住。   顾亦徐定在电梯门前,浑身僵硬如石。   怔怔望着——   那个不速之客。   ……   行李箱立在腿边,他坐在玄关鞋凳上,似乎合眼睡去。   以往淡红嘴唇褪去红润,苍白如纸,冷白皮肤几乎与墙面融为一体。   整个人和石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仰着头,疲惫地倚靠在墙上。   电梯门开合,轻微声响在极静下,如此突兀。   程奕闭目养神。   隔了会儿,他掀了掀眼皮,看向声源处。   望过来对视的那一刻,瞥见熟悉到刻入骨髓的身影。   睁开时涣散的视线,慢慢凝住。   顾亦徐一动不动。   他们隔着数米对视。   这么短的距离,轻易能越过,可是他们其中,没有人向对方靠拢。   顾亦徐喉咙里像是被塞了团棉花,堵得难受。   只是静默几分钟。   或许是几秒,抑或是几个小时。   顾亦徐分不清时间。   程奕无声凝望着她。   “……”   亦徐艰难开口:“你怎么在这。”   说出口的那一刻,声音似乎忍着哽咽。   这么冷的天气,一直坐在外面。   坐在楼道里……   顾亦徐抿了抿唇,“密码没换。”   没头没脑的一句,他却听明白了。   “我知道。”   片刻后,接着一句。   “我想见你。”   顾亦徐懵住。   好半天,才明白,这回的是她最先的那句。   嘴唇嗡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真的不争气。   听到后,竟然有落泪的冲动。   ……   顾亦徐匆匆低头,忍住眼里泛起的雾气,上前,在玄关换了鞋。   进屋前,还是心软。   感觉应该让人进去坐坐,而不是关在外头。   门打开的那一刻,她低着头,“外面冷,有什么事进来——”   有事进来说。   后半句话没完,程奕腾地起身,从身后紧拥住她,那股力道直接将两人撞进屋内。   反手关门时又重又快,将她提抱起来,紧压在坚实木门上。   对准唇,一沾上便是深吻。   他重重亲上来的那刻,顾亦徐眼泪潸然落下。   她克制不住环抱程奕,朦胧间,感觉他似乎清瘦许多,难道回家这段时间,过得不好?   但很快她无法深究为什么,唇舌间汹涌紧密,夺去所有杂念。   程奕几乎用尽所有力气,去亲她。   深情如深海的暗涌,似爱炙热又隐忍。   情之所至,再多举动都不够,只想用一切最亲近、最深入的方式契合,连一丝空隙的间隔疏离都成了无法忍受。   做的过程中,亦徐一直止不住泪。   哭到说不出话,气喘难受,解开衣服时,她终于说出进门后第一句完整的话:   “你真的爱我吗?”   她不像寻常分手后复合的情侣,对重新开始的恋情感到不安,问一句“你还爱我吗?”   还爱的前提是,爱过,中途不爱。   可顾亦徐甚至于无法让自己相信,程奕何曾有真正爱过她。   那一刻,程奕闻声心如刀割。   所有的痛楚淹没掉身体上的快慰,剧痛到呼吸沉重,痛到让人难以言喻。   他低声说:“爱。”   “我爱你。”   声音无比阻涩。   是为她心疼,万分怜惜。   “我爱你胜过任何人,包括我自己。”   爱到可以为她付出所有,包括生命。   顾亦徐闭上眼。   “亦徐。”他从未像这样一般,语气带着哀求:“别怀疑我的真心。”   听完,她轻声回:“好。”   顾亦徐放弃最后一丝抵抗,顺从本心,让程奕做给她看。   他究竟有多爱她。   她太累了,这段时间心力憔悴,不想去分辨这话是真是假,只想享受这一刻的温存,哪怕程奕欺骗也好,真心也好,她都无所谓了。   遇上他,什么都无所谓了。   程奕是她的幸运,也是她的劫难。   她宁可自食恶果,为自己的愚蠢买单,也要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绝对的,最后一次机会。   不撞南墙不回头。   作者有话说: 第121章   长久未有人居住的房屋门窗紧闭,密不透风。   卧室内,空气略显沉闷。   外面寒冬深夜,窗帘垂挂及地面,浓墨般的漆黑中,只隐约可见人影的轮廓。   看不清彼此的脸。   但对方的长相、身体,早已在一次次交颈厮磨时,深深地映入脑海中。   他们没有说话,没有多余的交谈,以肢体语言代替一切。亦徐躺在床上,程奕撑在她身上,她抬臂环住程奕的肩背,不肯松手。   明明已经在做着最亲密的事,可还是觉得不够。   这样不够。   根本不敢松开。   害怕这是场梦境,自我幻想,纯粹臆测。   一旦稍微松懈,人便再度消失在眼前。   她心有执念,心底恐惧换做无尽的索取,抛却所有羞怯含蓄,紧紧攀附亲上来。   程奕呼吸陡然一变。   他在顾亦徐身上汲取到温暖安宁,越是被需要,越是配合着加重力度。   腰部悬空太久,体力不支,让顾亦徐后继无力。   手臂渐渐累得抬不动,程奕顺势换了个姿势,将人抱坐在怀里。   他熟悉恋人在床上的所有小动作,一抬腿,一勾手,哪怕只是呼吸浅浅变化,都清楚想要的是什么。程奕揽着她的腰肢,她跨坐在程奕身上,双腿叠起摆在两侧,相互接壤的皮肤上,浮出一层潮湿细汗。   屋内没开暖气。   可她热得内外融成一片。   程奕掠开顾亦徐黏在脸上汗湿的发,正面相对,他的双眸明亮如昔,深情专注到唯独只映着她的倒影。   没有一盏灯。   可顾亦徐就是看清了。   ……   某一刻,她忍耐着,下唇被咬出一线惨白。   程奕见不得她如此折磨自己,黑暗中,一低头亲上,落得分毫不差,将险些破皮的嘴唇轻含吮吻。   嘴上轻柔,身下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身体深处的记忆被唤醒,他们同时沉迷其中。   这样的经历,持续良久。   经过这一夜,至少顾亦徐证明,程奕对她的身体有感觉,他并没有丝毫腻了,反而越发难以克制,炙热的欲望险些将她烫伤。   以往他都是收着力,担心过于粗暴冒失,将亦徐弄伤,然而这回彻彻底底失去理智,下场便是直接把人做晕过去,顾亦徐以前好歹大致推断自己什么时候睡的,昨晚后半段却完全没了意识。   ·   运动后,为了及时补充流失的水分,程奕倒杯水。   枕头一边,顾亦徐歪着脑袋睡过去,喝不了。   程奕半托住她的后背,靠在自己身上。   他摩挲顾亦徐的脸颊,饮了口,唇对唇慢慢渡给她。   顾亦徐处于睡梦中,眉间仍是轻蹙——   只需简单一个吻,就能瞬间击溃巩固了一个月的内心防线,她爱上这么个人,没有回头路可走,最后沉沉闭眼时,她说不出这个认识是欣慰还是可悲。   而这一切,不必明说,程奕都知道。   顾亦徐有多难受伤心,作为亲手施加伤害的那个人,他再清楚不过。   他在最快的时间内赶回来,深夜抵达机场时,大厅内寥寥数人,客流稀少,只有地勤人员还在工作。   程奕没有回学校。   明知昨晚是除夕,顾亦徐不会在这,她一定陪伴在家人身边,然而这座城市空有繁华,除了这里,他没有别的心仪去处。   除了他们曾经共度过的住处,程奕哪也不想去。   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长久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可临到门前,他退缩了。   程奕不敢推开那扇门,贸然闯入顾亦徐的地方。   ——他不知道,顾亦徐是否还欢迎他的到来。   这个不速之客,只能在外面等待。   顾亦徐意外出现,而后面她的每一个举动,都让程奕飘浮的心落定下来。   她不仅没有忘了他。   而且,比程奕想象中,更加坚韧固执。   又脆弱。   一边哭得像个泪人,却没有一句怨言,一边牢牢缠着他不放。   直到昏睡过去,脸上残余泪痕才干透。   喂完水,程奕低头静静看了会儿。   俯身,细细亲下眼皮,把人重新送回被窝里,掩好被角。   衣物随便散乱一地,自进门后,渴望肌肤之亲的迫切胜过一切,除去彼此身上的那层阻碍,到床上时,两人已经坦诚相对。   程奕在床边捡起裤子套上,裸着上半身,到浴室镜子前一照,后背挠出横七竖八的缭乱红痕。   顾亦徐被弄得受不住,唇上又让他含弄堵着,唯有手上胡乱划过,借以宣泄。   指甲重重刮过的地方略微破皮,渗出一线细微血迹,在肌肉紧实的洁白后背,道道分明,瞧着触目惊心。   ——他在她身上留下多重多深的印子,对方以另一种方式回馈。   程奕看了好几眼,暗想:值了。   视线下移,一个边缘不规则的狰狞伤口出现在眼前。   程世中动了十足十的狠心,子弹穿透进血肉,以他的强健体质,都休养了足足半个月才伤口痊愈。   在伤口愈合后,程奕立即停了消炎镇痛的药。   程世中不想让他死,却也不会叫他过得舒心自在,鬼知道伤势好转后,会不会在药里动手脚。   离开药物治疗,后面恢复得格外缓慢。   经历过一场激烈性.事,旧伤隐隐作痛。   程奕不希望得炎症复发,对着镜子自己清理了一下,连带肩背的划伤,一并上药。   回卧室后,没上床。   程奕从外套上衣口袋拿出手机,见时间差不多,收拾好出门,不忘将沾血纱布、棉签扔进垃圾篓的袋子系结,一并带走。   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需要他去解决。   ·   ·   昨晚大人们玩到凌晨,牌桌才散,顾家规矩一向是除夕夜守岁发红包,年初一中午饭桌上拜年,众人不必起早。   以是大年初一早晨七点,顾家别苑静悄悄,主宅里只有少数人起来。   其中这少数人里,便有昨夜早早回房休息的徐苓君。   顾母静神饱满下楼,还没到客厅,阿姨告诉她大门外来了访客。   “……”   谁一大早上门拜年?   徐苓君奇道:“是哪家的客人?”   阿姨感觉对方不像是来做客,“只有一个人,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长得特别俊。”   描述几句年轻男人的外貌,末了交代:“他指明说是来见您的。”   顾母顿了下。   阿姨问:“您要见他吗?”   徐苓君大概知道来人是谁,心底些许惊讶。   片刻后,颔首:“请他进来吧。”   凉亭内,清晨露重寒凉,徐苓君拢了拢披肩。   她给程奕两个月,而今满打满算不过一个月,他就出现在面前。   户外白色铁艺桌椅边,隔案对坐两人。   钢化磨边玻璃桌面上,提前备好热茶和糕点。   程奕没有碰,他免了不必要的迂回,在顾母落座后,将携带来的一份牛皮纸文件袋推到面前。   桌上的纸袋,约莫四五厘米厚,瞧着挺有份量。   顾母淡淡瞥过,没打开。   反而,她对另一件事感到好奇。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   “亦徐和我提到过,一般在重要的节日,她和家人都会到她爷爷奶奶这里。”   “我记住了大概的地址。”   “在来的路上稍加推理,然后,确定出确切位置。”程奕一五一十道。   顾母闻言含笑:“不错,我是该夸你细心,还是觉得你太有心机?”   “都可以。”   他回:“您喜欢就好。”   语气随和平淡。   究竟是不在意,还是觉得这些细节无关紧要?   顾母琢磨片刻,点点头,“看来,你今天有备而来,这份文件就是你要给我的交代?”   “袋子里装的是复印件,原件作为证据材料,在我的律师手里。”   “律师?”   “对。”   “诉讼正在进行审前程序。”程奕神情自若,可接下来的话令人无比惊骇:   “我以受到长期精神虐待在法庭起诉我父亲,要求在法律意义上,解除我和他的父子关系。”   “在您面前的,是过去十五年来,他在我身上施加过的’教育理念‘,或者换个说法,他是在记录我的‘成长轨迹’。”   “目前我能够收集到的部分都在这里,视频以文字和照片形式展现,它们来源完全可信,没有编造的可能。”   因为这是他受过的虐行,也是他父亲最得意的驯服手段,甚至于不惜亲自记录下来,反复欣赏。   听完,徐苓君终于动了。   白色细绳子一圈圈解开,抽出翻看。   她只看了几页,脸色猛然一沉。   上面白纸黑字,冰冷客观的文字陈述,却是眼前人亲身经历过的浓重阴影。   在东亚国家,社会观念以孝道为先,从来没有过一个解除父子关系的成功案列;即便在欧美各国,同样十分罕见,法律名义断绝父子关系需要双方自愿,且为本国国民才会受理。   不论是国内外,各国法律都极难做到这一点。   以程世中的能力,早已左右司法决断,程奕不可能通过法庭处决达成目的。   但如此极端的做法,必然会真正触怒程世中,程奕让他彻底沦为笑柄,试问哪个威严父亲能容忍儿子的公开挑衅?   在起诉之后,程奕已经不可能回到程家。   等于自断后路。   “在我出国之前,已经做好短时间内不能回来的打算。”程奕道:“我和亦徐说,要与她分开一段时间,但分离多久,我不能给她答案。”   “分离时间有长有短,但我最终还是会回到她身边。”   “您说等我到了一定年纪,会知道感情不是一切,可我很清楚,以亦徐的性情,她和任何人都能过得很好。”   他说:“可我只有和她在一起才会幸福。”   最初是顾亦徐主动靠近,但到了现在,离不开的人反而是他。   “所以,我给您看到的资料,包括现在说的这番话,都不代表要证明什么,我这段时间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向您表明态度,或者是我的决心。”   程奕正视顾母,“希望您能同意我和您女儿在一起。”   “……”   ·   ·   徐苓君轻啜饮茶,却发觉不知何时,茶水已经冷透了。   她搁下杯盏,垂目盯着那个纸袋。   对面座位已经空了。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身后,顾庆民缓步走过来。   徐苓君没转身。   “你在旁边听了多久。”   “从头到尾,一字不落。”   “偷听别人说话不道德。”   顾庆民理直气壮:“我听我老婆说话,怎么算得上别人?”   徐苓君被气笑。   “你都知道了?”   徐苓君瞬间明白,“是柯荫告诉你的。”   “你们母女俩有秘密,我可以不问。”   “但亦徐最近一直不高兴,这点我必须得关心。”   顾庆民爱女心切,“我找来柯助一问,她全部说出来了。”   顾庆民此前已经知晓程奕,只不过他没有徐苓君那样对程家内部熟悉,在身份上出现了点偏差。   ——他以为程奕是程世中的某个私生子。   彼时还不清楚程奕和自家女儿的恋情,这人又低调,绝口不提家事,顾庆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没和周导提过他的这位学生身份特殊。   谁曾想,兜兜转转一圈,程奕没和周赞元如何,反而和他顾家扯上关联?   顾庆民这心底,着实十分诧异。   “言家那边,可以回绝了吧?”   璞山湖一行后,言家夫妇越发热衷,顾庆民被言江烦的不行,好不容易把他家小儿子看顺眼,私底下问过妻子,要不让两家那什么……多接触下,徐苓君却迟迟没个准信。   以是顾父也不敢在言江面前把话说得太满。   直到此刻,顾庆民忍不住道:“蔺纶是个好孩子,言江和我也是多年交情了,既然你有另外中意的,咱们就早点把话说明白,不要耽误人家。”   徐苓君没出声,状似思索。   顾父觑她的脸色,“其实你也没有那么讨厌他,只是讨厌程家的人。”   “这话我有说过么?”   徐苓君立即回了句,眼神警告:不要胡乱杜撰。   “没说,可你是在这么做的。”   顾父笑了下,“回了一趟娘家,把徐家都被惊动了,你做的那些事,连政安都吓了一跳,专门问我是怎么了。”   只不过他们女儿在老宅那些天,一味到处寻趣,根本不知道徐家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顾母否认:“那只是有备无患。”   “程奕没做到,我绝对不会同意。”这是她的底线,“可这孩子要是万一能办到,我也得拿出我的态度。”   程奕若是说到做到,徐苓君也不会反悔,再找别的托词。   她一向是非分明。   说完,顾母略有不满:“你今天为什么总是帮着他说话?”   顾父默然片刻。   “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须臾后。   顾父道:“大概是因为,想到当初的自己。”   他钟情于徐苓君,但以徐家清贵门第,后代个个出挑,夸赞一句世代簪缨之家亦不为过。徐苓君嫁给他时,顾家还没有现在的地位,多少人背地说可惜,她应该嫁给某位元老的孙辈。   可婚姻不是挑谁更好,而是他们适不适合。   徐清凤夫妇起初并不瞩意顾家,有过多次刁难,好让顾庆民知难而退。   最后,是徐苓君说服了父母亲族。   顾母神色稍缓:“我相信自己识人的眼光,就算有什么后果,也能一力承担。”   “可是——”   “亦徐她不是我啊。”   谈一段感情,将全副身心都交出去,分手后,整个人神思游离,魂不守舍,看着都很心疼。   一想到,徐苓君颇为无奈:“但凡她能学到我的一半,也不至于这么放心不下。”   “你说说,女儿到底是随了我们俩谁。”   顾母真的不理解:“一点心眼城府都没有!”   顾庆民摆摆手,“哎,做人不能太贪心。”   “哪个父母不想要优秀的孩子?好比箐箐那样的,聪明又能干,到公司刚一年,做什么业务都吃得开,她做到这个地步,能没有心眼城府?”   “但问题是,孩子太过早慧,她的人生就会自己规划好。”   “箐箐是有本事,也有能力,高中去美国读书,大学读了四年,马上又说飞国外继续深造。要不是疫情留在国内一年多,二弟和弟媳他们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女儿几回,还是隔着手机屏幕见的。再说言家那小儿子,同样有主见想法,成年之后,老言夫妻俩不也总见不到人?”   “孩子的前途和陪伴哪个更重要?你只能选一个。”顾父道:“要是一一也像箐箐那样,我这做爸爸的是受不了。”   徐苓君轻声:“她那么乖的一个孩子,连出趟远门我都要担心。”   顾庆民满意点头:“这就对了。”   “所以,孩子平凡还是比不平凡的好。”   ·   ·   一个多月来,顾亦徐少见睡得如此安稳。   身体疲累到极点,完全没有精力去思考其它,中途昏睡过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等再次醒过来时,卧室一片昏暗寂静。   窗前垂放一层遮光帘,挡光效果极好,从地面、墙壁间隙透露的一丝光亮,表明已经到白昼。   顾亦徐睁眼,迷怔间,下意识扭头看向床的另一侧。   没人。   一摸那块床单,是凉的。   ……   顾亦徐几乎是瞬间从半梦半醒之间惊醒!   心跳得飞快。   他去哪了?   亦徐慌乱无措。   总不可能,又离开……   一想到这个可能,胸口一阵刺痛。   疼得她蜷缩起身体。   顾亦徐把自己埋在被窝里,越陷越深,忽然房门打开,她对自己卧室门的声音再熟悉不过,立即看过去,程奕穿着简便的T恤长裤,出现在她的面前。   一进门,他显然没料想,会恰好撞见顾亦徐醒了。   程奕怔住一瞬。   四目相对,气氛凝滞在这一刻。   程奕这副样子,一身随意搭配的休闲服,和以前在家时没有任何不同。   顾亦徐一眼不眨,看着他。   程奕合上门走近,还没来得及说话,顾亦徐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   没走两步,腿软得直接往地上倒。   程奕顿时脸色骤变,“慢点。”   动作反应够快,顾亦徐倒像是扑进程奕怀里,被接了个满怀。   “……”   程奕真不知怎么说才好,微叹:“急什么。”   亦徐埋在他的胸膛,额头抵着肩窝。   闷声道:“你去哪了。”   她说,我以为你又不见了。   这一句话,让人溃不成军。   程奕喉结上下滚动。   他哪里没去,只是见了她的母亲。   徐苓君最后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她似乎看出程奕没有多留的想法,让阿姨送客。   程奕清楚,不直言,等同默许自己所说。   这便足够了。   从顾家别苑回来后,顾亦徐还睡着。   现在,她醒了,浑身酸软无力,坐在床沿,程奕给她穿上衣服,低声问她的意思:“我煮了粥,刚好趁热,你要不要尝尝?”   顾亦徐点头,应好。   程奕做了鱼粥,顾亦徐洗漱完,坐在餐桌前安静地吃。   她一直低着头,程奕在旁边看着,顾亦徐感觉不自在:“……你不吃吗?”   程奕已经吃过了。   他目光没挪开分毫,顾亦徐头却垂得越低。   最后,小声呐呐道:“你别看我。”   他反问:“为什么?”   “……”   “我眼睛是肿的,很难看。”   程奕刚要回,却发觉声音不对。   声音带着一丝泣音,鼻子轻微的动,泛着红。   她根本就在哭。   顾亦徐埋头低眼,泪一滴接着一滴,落在碗里。   不想让他看,不是因为脸上难看。   而是在无声地哭。   经历大起大落,怎么可能平静?   程奕心口沉闷无比,压抑到不能呼吸。   他曾经承诺过不会再做出伤害之举,但将亦徐伤得最深的却是他。   程奕抿唇,从她手里夺走勺子。   把人抱在怀里,亲自一口口喂。   顾亦徐每吃进一口,他便在她耳边说一句话。   极尽耐心与温柔。   “……”   “我不走了。”   “……”   “以后都陪着你。”   “……”   “你在哪,我都陪着。”   ……   最后哽咽得吃不下去,她伏在程奕的肩头,不言不语,眼泪打湿他的衣服。   程奕轻抚她的后背,“和我说说话?”   “别哭了,好吗?”   顾亦徐眼泪更加汹涌。   她哭得越凶,揽住身体的手臂越收紧一分。   愧疚和怜惜说不出哪个更多。   程奕无可奈何,只能吻她的脸颊。   “亦徐,别不理我。”   作者有话说:   结尾加的新情节也被锁…我放弃了,就这样吧 第122章   到最后,实在是哭累了,才险险止住。   自程奕离开后,她的眼泪几乎没有停过,过去十九年都不及这一个月流的眼泪多。   再哭下去,顾亦徐担心那双眼睛都要瞎了。   可是心有波澜,到了酸楚到不能言语的地步,只能借泪水纾解。   这不是她能控制的。   吃完鱼粥垫肚,程奕拿纸巾给她擦脸,一张清丽柔润的面容上,眼睛、眉毛、鼻尖、脸颊都是通红,双眸澄净水红,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   柔软,脆弱。   又倔强。   顾亦徐鲜少见的模样,让程奕忍不住生出强烈的保护欲,以及占有欲。   片刻后,手掌托稳后脑勺,亲上去。   他一碰,顾亦徐闭上眼,嘴唇微微张开,无声地接纳迎合。   几个小时前,他们才共度一个深刻难忘的夜晚,嘴唇在反复轻咬中变得红肿不堪,顾亦徐感到一丝刺痛,那是夜晚在下唇咬破的一道小口子。   她坐在程奕腿上,越吻越深,最后他松开手,直接起身将人抱回卧室。   隔了不过一小时,顾亦徐重新躺回床上。   “……”   支吾着,不知该不该劝阻。   ——她才醒来没多久,真的提不起力气了。   但很快顾亦徐发现,程奕并没有那方面意思。   之前穿衣服时,只是大致扫过,没有细看,程奕仔细观察残留红晕的地方,留心没有弄破皮。   那些青红印记瞧着分明,好在并不严重,隔两天就能消。   他昨晚没有收力,醒来后,顾亦徐腿软得站不稳,身体别提多遭罪。   程奕问她疼不疼,难不难受。   顾亦徐轻摇头。   面色渐渐泛起薄红。   看完上面,还不够。   顾亦徐捂着衣服,身体往后退缩了点,“不用。”   “我没事。”   以为害羞,他低声哄着:“让我看看有没有肿。”   程奕放心不下,得亲眼见了才安心。   顾亦徐却不肯给他看,即便好言好语,也劝不动。   她无意识间和程奕闹别扭。   他手撑在床面,将顾亦徐隐隐的排斥、抵触尽收眼底。   两人对峙片刻,最后程奕退步。   顾亦徐并非没有任何不适,她趁程奕不注意,自己从床头柜抽屉拿管药膏,到浴室抹上。   这些举动没逃过程奕的眼睛。   顾亦徐浑然不知,隔了一扇门,程奕僵在那里。   他们何时有过这样的生分?顾亦徐从来没有拒绝过他的触碰。   这是第一次。   程奕意识到某件最重要的事正在脱离掌控。   ·   ·   从表面上看,他们相处生活一如既往,唯独有一点不同的是,顾亦徐远比从前更黏他。   若是程奕没有提前知会,好比只是简单出门、下楼丢个垃圾,顾亦徐忽然发现人不在旁边,都会吓一跳。   若换作以前,程奕十分受用,他一直希望顾亦徐的注意力时刻留在他身上。   但如今的状态并不正常——   这明显是惊弓之鸟般的惊悸、后怕,令程奕感到很不是滋味。   白天还好,起码顾亦徐还能正常做自己的事,可一旦到了夜晚,人的感性意识活跃起来,顾亦徐情绪开始不稳定,一直勾住他不放,许多技巧无师自通,她抛开所有羞涩忸怩,在程奕面前展现出完全不同的一面,变得火热而大胆。   她热衷于情.事,更热衷于看到程奕在她身上着迷失控的样子,能够获得极大的心灵慰藉。   因为程奕曾说过,误把身体上的欲.望当作.爱。   而分手,不亚于在顾亦徐那,等同于对她失去兴趣。   顾亦徐痴缠不放,程奕也不会拒绝。   即便什么都不做,她只要人在那儿,程奕看了都有感觉。   何况有意诱引?   通过一次次缠绵亲拥,深情缱绻,顾亦徐在程奕身上攫取到缺乏的安全感,一点点填补回那颗空落落的心。   完事后,他们相拥而卧,程奕还是会说那些心底话,顾亦徐再困再累,也不再急着睡,一一安静听完。   他说,她听。   却不敢全信。   ——顾亦徐已经不相信什么在不在一起,不离开的许诺。她心有余悸,怕了,她是真的爱程奕,舍不得他,也是真的被伤透了心,无法全心全意交付信任。   曾经得到过最赤忱真挚的,如今顾亦徐有所保留,程奕怎么察觉不出来?   可他只能把一切痛苦咽下。   是。   他承认喜欢顾亦徐新奇的另一面,他们在家里的每一处温存,她什么样子程奕都见过。他也承认爱极了xx时,她在耳边说的那些悱恻动人、极尽撩拨的话语。   可这些,都不是顾亦徐心底真正想做的。   也并非他所想看见的。   顾亦徐违背本心,做出纵情放诞的姿态,程奕被她诱惑吸引,却远没有曾经的快慰。   比起浮浪,他更喜欢她的隐忍。   脸部表情每一丝变化如此细微,稍不留心便错漏,但程奕都能观察出。彼此不需要刻意做什么,在无声之间,达成一致默契。   这才是程奕真正想看到的,真实的她。   那时他为了断绝念头,找了一个最符合情景的借口,但这个莫须有编造出的理由,将她伤得太深。   他可以找个人逢场作戏,让顾亦徐误以为他是另有新爱,但程奕不想牵扯进别人——   不论他与顾亦徐分分合合,怎么样都好,那都是唯独他们两个的事,容不得第三人插足。   ……   最后一次,是在浴室里。   程奕体谅着她乏累,只是单纯清洗。   然而顾亦徐牵住他的手不放。洗到一半,眼神交撞间,情愫悄然变化。   不知道谁的吻先落到对方身上,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顺理成章。   浴池的水翻涌溢出,大理石砖面打湿,地面水渍倒影。白瓷池壁光滑,一不小心轻易滑脱,未免意外跌落呛水,程奕便让她背对着自己,后背贴着胸膛。   亦徐微仰首,头枕在他肩上,水里进出得慢,程奕就着这个姿势,扶住顾亦徐腿弯,低头亲过她的颈边。   顾亦徐是被裹在浴巾里抱出来的,自新年那夜之后,她身上的痕迹没有淡下去过,旧的未消,又覆盖上新的。   程奕凝望着她疲惫的睡颜。   眼底担忧愈深。   他们此前发生关系,从头至尾不过四天,而今再时隔一个月,顾亦徐和未经人事没有两样。次数不加节制,对于顾亦徐的身体负担太大,她迟早吃不消。   程奕内心正在思索,如何才能真正打消亦徐的顾虑?   ——让她相信,他真的不会离开。   ·   ·   没过两天,顾亦徐发现了程奕的伤。   他一反常态,没有要求过开灯,顾亦徐感觉奇怪,这人怎么转了性?   直到有次换衣服时,程奕被顾亦徐看见后背。   光滑皮肤上,出现一道狰狞可怖的疤痕,着实把顾亦徐惊吓到。   程奕本来也没打算瞒多久,淡然道:“养了差不多一个月,已经快好了。”   顾亦徐诧异:“什么伤要养这么久?”   她没见过枪,也不知道中枪后伤口是怎样的。   程奕交代,去法国看望他母亲时,意外被枪射击。   法国可以合法持枪,街头两拨人因争执交火,一些路人无辜遭殃,而他就是不走运的那个,最后警方赶来现场把涉案人员抓走,伤者被送往附近医院急救。   没有伤及骨头和神经,在止血后,程奕很快脱离危险。   顾亦徐听完,脸色惨白几分。   她让程奕脱下衣服,跨坐在程奕背上,给他认真换药。   程奕觉得掀衣服下摆就行了。   但顾亦徐非要他把上衣除了。   “我想看你的身体,不可以吗?”   “……”   他点头,“可以。”   程奕好心提醒:“不过伤口已经愈合,没必要用药。”   他现在后背能沾水,只是小心别崩裂,以免感染。   程奕的伤势,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顾亦徐的心情。   她终于消停下来,将全副注意力转移,放到程奕伤口的恢复情况上。   她相信了程奕的解释,以正常人的思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认为,这是亲生父亲下的狠手。   ……   在他受伤的第十二天,能够自行下床后,程世中便再没出现在面前。   他给了程奕一个教训,又给出足够空间让他喘息。   ——这是这对父子间不成文的约定,每回严厉惩罚后,程世中都会安抚性地给出弥补。   他将偌大庄园留给儿子,自行返回东南亚。   像是孩子打针后,啼哭不止,父母给一颗糖安慰。提供制定区域内的“自由”,已经是他最宽容的让步。   但程世中没想到,他的儿子没有安分养伤,反而和Andrea配合演了场好戏。   在下楼吃晚餐时,程奕才挂了通话,隔了半分钟后,佣人们见Andrea摔门而出,“砰——”地巨响,她怒气冲冲到餐桌上,照程奕脸上甩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满脸怒容:“你怎么能对自己母亲说这种恶心的话?!”   “你是在羞辱我吗!”   所有人不明所以。   他们母子之间争吵内容外人显然不得而知,Andrea说得是法语,庄园内曾经大规模辞退过两批佣人,剩下的人中懂得法语的寥寥无几,但从神情语气上看,女人相当愤怒。   程奕似乎冷言讥讽,Andrea怒气更甚,但她没再能挨到程奕脸上分毫,手臂被钳制住,反折到险些脱臼。   餐厅里一时人仰马翻。   这场闹剧,很快传到管家的耳朵里。   管家眼神闪烁,为了弄清这两人争执的起因,他悄悄避开人前,去到地下储藏室内的一个隐蔽房间,接听他们的通话内容。   才听个开头,房门下一刻被人从外面踹开。   程奕面色冰寒,冷冷盯着慌乱惊恐的管家。   果然——   他就知道一定会被窃听!   程奕当着管家的面,把那台窃听设备砸得粉碎。   以防万一,程奕追问其他装置的地方,管家脸色青白,却绝口不提,程奕便顺带将庄园内所有的智能设备一并格式化。   他闹得太过,前脚处理完,下一秒风声便传到程世中那里。   很快,父亲派人送来了两样东西。   一份是财产公证。   因为那一颗子弹,程家出现骚动,这份送到程奕手上财产公证,足以表明程世中没有动摇Cyril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另一样是一小袋纸包,里面放着一块浸透血的干果。   程奕对前者毫无兴趣,却在看到后者那一瞬间,瞳孔猛然微缩。   那段陈旧记忆深刻犹新。   残忍、冷血……手足相残,在清醒下凌迟死亡……那副生啖血肉的画面,不论过多久,永远不可能忘却!   既然给了象征性安抚,同样少不了威胁警告——   湿淋淋的血迹,是在提醒他的儿子别忘了,自己曾经犯下过怎样的罪孽。   作者有话说:   挺犹豫这部分到底要不要详写,这样前面的情节才对的上。   但是写出来吧,又觉得挺可怕的,无比纠结中 第123章   多宝阁前立着一架折叠实木梯凳,约莫一米半高,五阶小梯子,可坐可踩,家用时嫌高可以折叠起来,当成普通的高板凳。   顾亦徐把梯子支起来,坐在最上方,拿绸布仔细擦拭顶阁的瓷器。   它们并不是每样都关在橱柜里,隔些时候,书房里的各色玉石摆设落上一层灰,得时时勤拂拭,才能保持洁净光鲜。   擦到一半,程奕推门而入。   走近立在扶梯下,顾亦徐低头看他。   见顾亦徐在忙,程奕改口:“你先弄,待会和你聊一件事。”   “什么事?”   “和你我有关。”   顾亦徐神色有一丝慌乱。   “……怎么了?”   从复合后,顾亦徐一直没敢问程奕为何突然回来,这一个月是她度过最艰难的时期,分手也成为最敏感的话题。   在没有她的空白期,程奕去做了什么?遇到了什么人?他有没有接触别的女孩,是不是尝试过后,发现到头来还是她比较好,又或者单纯想明白了,比起一个人,还是更喜欢和她在一起……   千万种可能,每一种设想有好有坏。   但顾亦徐不敢追究。   ——不是不想,是不敢。   她怕一问,结果不是自己能接受的,得之不易的平静假象再度被打破。   顾亦徐故意不问,程奕好像抱着相同的想法,对离开后的经历绝口不提。   而眼下这副“好好谈谈”的语气,令她不禁胡思乱想……   “别紧张。”   他示意顾亦徐继续,“不是坏事。”   闻言,顾亦徐搁下帕子,“那你直接说好了。”   “反正最坏的情况我已经见过了。”   她从梯子下来,站在程奕跟前,“你讲吧。”   声音很轻,细听之下,尾音似乎有丝颤抖。   程奕不由叹息,“亦徐,别误解我的意思。”   “你最近想得太多,有什么话可以问我,可以直说,不要自己瞎猜。”   “直说?”   “对。”   “这几天我在考虑一件事。”   他直言:“我觉得,我们现在的相处不太好。”   人心隔层肚皮,他们不再坦诚,彼此各怀心思。   那道裂痕并未因为感情升温而弥补,只是相处时,顾亦徐在装作若无其事罢了。   她可以自欺欺人,但程奕无法接受现状。   容忍三天之后,程奕必须做点什么,改变这一诡异局面。   “哪里不好?”   顾亦徐不理解:“你昨晚不是说很喜欢吗?”   回忆到那个情景,脸上开始微微发烫。   “你自己承认……那样舒服的。”   而且最后,他不是挺享受,没停下来过么?   顾亦徐靠过来,轻言软语:“你觉得哪里做得不好,我可以改进。”   被缓缓挨蹭,又听到这样的话,程奕眼神都暗了。   他敛神,任由她随性调弄,没有阻止。   程奕抬手抚摸顾亦徐的脑袋,梳理过柔顺长发,“我喜欢那样的你,热情、迷人,非常吸引我,昨晚我承认,你这么做我很意外。”   “除了意外,没别的?”   程奕看她,眼神意味深长:“以及体验很好。”   顾亦徐低头笑了。   “可我感觉这样的你有些陌生。”   程奕托住她的脸,“亦徐,你不高兴。”   “没有。”顾亦徐否认,“你要是喜欢,我就高兴。”   “我不可能因为迷恋你的身体爱上你,性与爱是不同的。”   一时情.欲能迷人眼,乱人心智,但激情终归会褪去,在那之后,剩下的会是什么?   “你玩的那些情趣我会产生冲动,觉得有趣,前提是我对你有感情。”   程奕道:“我不是拎不清的人,我很清楚爱你什么,但亦徐,你现在太乱了,以至于选择一个错误的方式,勉强自己,来迎合我。”   顾亦徐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假话。   ——她简直不要太明白程奕的意思。   “我得改变下我们之间的关系。”   程奕冷静道:“我们不可能只依靠性维持感情,这是不正常的,即便在那种事情上,也是双方互相配合。”   顿了下,还是把话说出口:“而不是你对我单方面的讨好。”   顾亦徐深吸口气,“你认为怎样才是正常。”   “很简单。”   “做回你自己,按你原本的想法来。”   “我现在的想法就是你看的这样。”   “那就按以前的想法。”   “以前的你和我怎么相处的,”程奕深深看她一眼,“我真正爱的、想看到的,是那样的你。”   顾亦徐缄默一刻。   随即,她缓缓道:“我不明白,这些话有什么意义?”   “你既然这么清楚,头头是道,”顾亦徐满心困惑,问:“那当初有没有想过,说那些话的后果。”   “是你嫌弃我,对我没兴趣……”   她没有办法,无计可施,才这样做的。   “现在我改了,你又觉得不好。”   “难道这些怪我吗?”   “这是我的错吗?”   积攒这么久的情绪,除了委屈,不是没有怨懑。   眼睛渐渐红了,“凭什么来怪我?”   程奕低声:“怪我,都是我的错。”   既然程奕把话挑明,她索性也都发泄出来。   “你说想要以前的我,可以前的你又是怎么说的?”   顾亦徐推开他,哭诉道:“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满意啊!”   但她推不动,程奕不肯再松手,放开她。   顾亦□□.显崩溃,啜泣不断,眼泪怎么都忍不住。   程奕抱住她,擦拭去眼泪。   “亦徐,是我的错。”   一遍遍说。   身后是木架,身前是他。   顾亦徐慢慢低下头,手臂抵在程奕胸膛,哭得浑身颤抖,“你是不是以为——”   “我不能没有你,所以活该要一直等你,喜欢就来,不喜欢转身就走,一下觉得我好,又觉得我不好。”   程奕闻言心如刀绞。   “你走这么久,我等得有多辛苦。一句话也没有,就算想去找你,也不知道能去哪里……你了解我的一切,可我对你一点都不清楚。”   “不公平,这一点都不公平。”   程奕难以克制,亲吻她的额头,“你不用找,以后我都在你身边。”   顾亦徐扭头躲开。   亦徐红着眼,看他:“我不信。”   她一字一顿,“程奕,我不敢信你了。”   这番话刺耳至极。   它不难听,却能叫人疼痛难忍。   顾亦徐的表现程奕看在眼底,尽管早已猜测亦徐对他不再信任,但亲耳听闻,程奕面色泛起苍白。   良久,他声音低哑,道:“我不认为你理所应当等我。”   “你可以没有我,但我已经离不开你。”   “这是实话。”   顾亦徐却已未必肯信。   程奕内心无比苦涩,“这些天,我考虑了一件事。”   这个方法能最好解决他们之间的危机。   是最有力的证明,告诉她真的不会走了。   “亦徐。”   他蓦然道:“我想和你结婚。”   ·   ·   一片寂静。   房间内静默无声。   “……”   顾亦徐一怔。   她听到什么?   “只要结婚,我们能保证全身心属于对方。”   亲过脸颊时,碰到挂在眼角的那滴泪。   泪水咸涩,滋味不好,顾亦徐心里只会更加如此。   亦徐对他缺乏信心,那么他便重新建立,借婚姻的纽带将他们紧紧束缚在一起。   他不信任婚姻,但如果婚姻能给亦徐带来安全感,他愿意相信,去尝试接受。   顾亦徐怔愣住。   半晌,才终于找回声音:“你是说真的,还是——”   不会在开玩笑吧……   “我确信想好了。”   程奕口吻坚定:“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顾亦徐久久不能回神。   这是在求婚吗?   怎么不太像?   结婚不是该商量的么,程奕的语气倒像是在通知她啊?   震惊过度,顾亦徐思维被带偏,下意识默认。   “可我、我还没……我爸妈那边,他们是不是,我没——”   语无伦次了都。   程奕道:“我去说服他们。”   “不用担心,他们会同意的。”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讲述某件事实。   顾亦徐缓了缓神,猛然想起另一个关键点,“就算这样,可我年龄还不够。”   她还没到法定婚龄。   再说——   程奕也是。   “没关系。”   他颔首,“先订婚。”   顾亦徐这才明白,程奕不是临时提出来,他是已经早就想好了。   这一认知,令她无比惊讶。   ·   ·   应柠之前非要应暄认错才肯回家。   可不知从哪得知应暄为难顾亦徐的事后,她气血上涌,管不上道歉不道歉,风风火火冲回家,指着应暄的脸骂,说他脑子有病赶紧治,在她朋友面前横什么。   应暄近来没少因为应柠四处托人寻问,顾亦徐他到底没怎么样,最后还被言蔺纶把人当着面带走,面子里子掉光,正憋着一肚子火,两人吵了个天翻地覆。   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一吵应柠情绪激动,回想这一月住酒店,在顾亦徐面前要强满不在乎,背后少不得心酸,尤其除夕夜还在外面流浪,一时伤心得直掉眼泪。   边扯着嗓子对骂,边抬袖子抹泪。   应暄破天荒看到应柠哭,竟然慢慢偃旗息鼓,任由应柠发火。   他态度稍软,反而把人劝好了。   应家两兄妹相爱相杀,顾亦徐夹在中间,莫名遭殃。   亦徐看在应柠的份上,懒得找应暄算账,否则最后难做人的,还是应柠。   她弟那边同样不消停,那晚顾亦徐找不到人,原来顾泽临一声不吭飞深圳,两天两夜没回来。   到大年初三还见不到人,顾箐现在气得要发飙。   这么一个睿智聪慧的人,每每遇到顾泽临,竟气不打一处来。   顾箐严厉声称一天之内不出现在眼前,便代表她爸妈把他逐出家门。   家族群里的消息不断弹出,叔伯姑嫂们都在劝和,让顾箐放她弟一条生路,大过年的,何必如此较真呢。   顾亦徐也是看到这里,才意识到年初一她跑出来,到现在都没回过家!   顾亦徐瞬间心慌。   可冷静下来,转念一想,她爸妈至今连一句话也没有,是怎么回事?   往上拉家族群的聊天记录,小姑笑盈盈问她爸,旅行怎么样,海上风景好不好……   再看日期,顾亦徐讶异,她爸妈年初二便去海岛度假了?   难怪。   没有问她怎么不见人影。   可年前没听她爸妈提到过要度假,莫非是临时决定的?   顾亦徐若有所思。   程奕当初怎么搬走,现在一一搬回来,他正在整理自己的东西,将衣服挂进衣柜里。   打开柜门时,只见空荡荡的衣柜里悬挂着一件羽绒服。   程奕手顿了下。   “那晚下了很大一场雪,我搬把凳子坐在窗前,看了很久才停,然后就着没有枕头被子的床铺,睡了一夜。”   背后传来声音:“身上盖的,就是你那件衣服。”   他转过身,顾亦徐倚在房门口,不知道在那定定看了多久。   “醒来后,我去学校找你。”   “等了几个小时,从中午呆到傍晚,你都没出来。”   “你知不知道。”   她轻声说:“——我那时是什么心情。”   亦徐有多难受,程奕感同身受,分开的那段时间,煎熬的不单单是一个人。   他们的痛苦是同时刻的。   程奕走到房门前,将人拥在怀里,顾亦徐的脸贴在他胸口,说话时胸腔震动如此清晰——   “对不起。”   这话很早前便想说,他有所亏欠。   “我欠你很多句道歉。”   顾亦徐伸手回抱住他。   她闭上眼:“我原谅你了。”   ·   在来之前,她和好友应柠有过通话。   当从顾亦徐那得知,程奕回来找她时,应柠是相当震惊的。   “他还有脸上门?”   顾亦徐很快道:“我们和好了。”   惊讶瞬间变成了惊吓。   应柠颤声:“他可是把你甩了一走了之,让你哭得那么伤心,这、这你都忘了?!”   “我没忘。”   顾亦徐说:“他想和我结婚。”   应柠懵住。   “我当时差点没忍住,直接答应。”   应柠觉得顾亦徐疯了。   顾亦徐又说:“不过我还是克制住了。”   “做得好!”   峰回路转,应柠险险松了口气:“有一就有二。上当一次就当买了教训,但不能吃回头草。”   ……   应柠苦口婆心劝了半天。   但顾亦徐心想,事不过三。   ——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顾亦徐复述遍程奕的原话:“你之前说过,‘需要一段时间,来重新定义我们的感情。’”   “你定义好了吗?”   “程奕,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我们现在是情侣,男女朋友,即将成为未婚夫妻。”   一呼一吸如此悠长,又短暂到转瞬即逝。   亦徐听见他说:“等到合法婚龄,我一定会娶你,这辈子只爱你一人。”   “我有答应你吗?”   “所以我在等你的回答。”   “你可以好好考虑。”他说:“我有耐心,不着急。”   然而很快,程奕忍不住道:“但亦徐,我向你保证。”   “未来你身边相爱的除了我,不可能有第二个男人。”   “……”   程奕道:“我只欺骗过你一回。”   “那次分手,不是我想要的,说不爱你,也是假的。”   “此外,我再没有对你有过一句假话。”   顾亦徐嘴角微扬。   一刻间下定决心。   她轻轻推搡,让程奕松开她。   “好,我最后一次相信你。”   顾亦徐正视程奕。   四目相对,她嘴唇动了下,“我们订婚,在见过我父母之后。”   作者有话说:   啊噢,某人flag倒了。   (这里不算求婚,后面会有正式求婚的嘿嘿!)   以及抱歉没更到6k,后面章节会把字数补上滴 第124章   程奕的态度在某方面打消了顾亦徐的忧虑,她试着相信程奕这回真的不会离开,因为他用尽一切行为,和顾亦徐绑在一块。   他的证件、信用卡、银行卡……所有身家都交托给顾亦徐,让她保管。   这场面,像是丈夫给妻子上交工资卡。   顾亦徐一时哑然。   她属实没想到,刚一答应结婚,程奕紧接着来这一出。   有这些在手,哪还怕他招呼不打一声便走人。   “交到我这,不怕我花完?”   顾亦徐晃了晃手上的银行卡,好心提醒:“我很败家的,只会花钱不会赚钱。”   程奕无所谓,道:“你要是能看得上那点,不嫌少,尽管用。”   事实上,以顾亦徐的开销流水,在程奕眼里远远称不上“败家”。   ——真正穷奢极欲的人,他又不是没见过。   顾亦徐有点纠结,不知该不该收。   “平白无故,给我这些干什么……”   程奕没遮掩目的,“我这么做,是为了安你的心。”   “结婚也好,上交积蓄也好,都是在打消你的怀疑和不安。”   他说:“亦徐,我希望能跟你和好如初。“   “在各种意义上。”   顾亦徐眨了眨眼睛,迟疑一下:“可我怎么总觉得,你在套路我啊?”   程奕略微诧异,看过来一眼。   意外于她竟然开窍了?   就是这样一眼,让顾亦徐忽然福至心灵。   ——这人在给她下套。   程奕这一步接一步地,算准了她会这么走,做得好一手顺水推船。   顾亦徐恍然,“你认定了我会答应和你结婚,是不是?”   程奕忍笑,点头:“是。”   反应慢的不是一点点。   见他承认,顾亦徐徉怒:“还说什么有耐心,等我好好考虑,都是假的。”   分明是吃准了她最后一定会同意!   她一松口和程奕订婚,他便十分自然从抽屉拿出证件、银行卡,可见早有准备。   顾亦徐高兴,又微愠。   这人凭什么认为她非他不可?   程奕挖好坑等她跳,这下答应也不能反悔了,顾亦徐恼羞成怒,又喜又嗔,忍不住搂住程奕的脖子,去咬他的嘴唇,声音含糊道:“你欺负我。”   程奕没反驳,顺势将人压在床上,加深这个吻。   亲了会儿,顾亦徐被安抚得气消大半。   分开时,眼眸、嘴唇皆是水润润的,程奕伸出修长的手指,指腹在她下唇轻蹭,“我欺负你心软。”   “亦徐,我们分开过一段时间,现在和好是重逢。”   “我不想用重新开始定义。”   “因为在我这里,我们之间感情没有断过。”   在这一点上,程奕表现出分外较真。   顾亦徐最后一点愠恼消散。   ——他真的,很少说情话。   最常见最动听的,不过是个爱字,但即便不说出口,程奕也是在这么做。   ·   ·   “工资卡”最终还给了本人。   心意她领了,但顾亦徐自身并不擅长经营,她那头还有一堆账目由Corina打理,自顾不暇,所以拿在手上过几天瘾后,便还给程奕。   然而,当顾亦徐发现程奕账户里存款高达七位数,顿时震惊住了。   他只是一个学生,哪来这么多钱?   项目奖金、期刊稿费、投资,理财……等等,程奕随口解释几句收入来源,他主要心思花在学业,但有人天生脑子灵,不用多费心思,轻轻松松能赚取不菲资产。   他在程家耳濡目染,继承父亲的商业头脑,六岁起看股市行情走势,接触证券外汇市场,融资融券、量化交易各种套利手段并不陌生,他玩得得心应手。   七岁那年,程世中赞赏儿子的天赋,他深知经验与才能缺一不可,送了一支专业基金团队,提供充足的试错成本,让Cyril学会投资运作。   在培养继承人方面,程世中一向是慷慨且富有耐心。   程奕不缺钱花,他物资欲望很低,能够正常生活开支就行。   顾亦徐没见过程奕为钱的事情烦恼过,一般出门正常消费,两人吃饭、下馆子,程奕不挑地方,他对物质条件要求不高,出行公交,旅游高铁飞机,而且特别好养,吃饱穿暖有床睡即可,不拘泥档次。   程奕曾经坦白,自上大学后,没有和家里再联系,他和亲人形同陌路,自己经济独立,彼此各不相干。   但两人相处时,顾亦徐还是能感觉到,程奕原本家境不差,他父母应该相当富裕,因为习以为常,所以对外界环境提不起兴趣。   顾亦徐隔三差五购置衣鞋,衣帽间是由次卧改装,空间容量有限,被琳琅满目的名牌衣服、首饰、香水填得满满当当。   程奕从没觉得她浪费奢侈,相反,他欣赏顾亦徐尝试不同的新颖搭配。   “你这么有钱,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道:“你没问过。”   何况程奕真不觉得多。   顾亦徐光是浴室装修都不止百万,像那价值三十万一个的法国THG水龙头,十几万的瑞士劳芬Laufen陶瓷浴缸,他这点积蓄,顶多给她多装修几间浴室。   顾亦徐想起什么,奇道:“不对啊,你之前买西装还不够钱呢。”   最后刷的还是她的卡。   “银行卡里没放多少,不到十万。”   程奕解释:“资产和活期存款不挂钩。”   顾亦徐一琢磨,也是。   谁会把大部分资金以现钱方式储蓄?   她可能真的捡到个宝,人好看专一不说,还会赚钱。   顾亦徐原本并不在意程奕的家境,所在交际圈子里联姻太正常,强强联合固然好,但资产积累到一定地步后,未必非要找个门当户对的。   顾家对于结婚对象家境还算包容,贵在看重人品,像小姑顾茜绵嫁的是个普通家庭的儿子,家里人并未因此低看过小姑父。   所以,顾亦徐心想,只要程奕能过了她爸妈那关,接下都不是问题。   ·   ·   顾亦徐给她爸妈打电话时,挺凑巧,夫妇俩乘坐游艇出海。   顾庆民钓鱼上瘾,沉迷到一发不可收拾,他到海岛度假,少不了体验海钓。   套上防晒衣、遮阳帽,隔天到海面下饵,还拍了海钓的收获,分享到朋友圈,一干商场上的朋友,相熟不相熟的,都夸顾董有闲情雅致。   接通时,顾亦徐喊了声“妈妈”。   谁知,顾母问:“你还记得我?”   顾亦徐:“啊?”   顾母道:“我以为你忘了自己还有父母。”   “……”   顾亦徐错愕片刻。   看了眼号码,没打错啊。   旁边插了一道声音,顾父哈哈大笑:“你妈妈打赌输了,在生气呢。”   顾亦徐好奇:“打什么赌?”   “我和你妈妈商量,你什么时候会想起我们,哪天才主动打电话过来。”   “日期号数我压单,她压双。”   顾父一派洋洋得意,输赢已见分晓。   顾亦徐汗颜:“你们真无聊,干嘛拿我打赌。”   她内心不由忐忑,正愁怎么和父母解释,迟迟才和他们联系。   然而她爸妈好像并不在意。   “别和孩子怄气嘛。”   顾父打起圆场,“多大点事儿,这回算你赢行不行?”   顾母无奈笑了下。   顾亦徐忙问,爸妈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了?”   徐苓君问:“你想过来吗?”   “不是。”   亦徐顿了下。   她踌躇着,没和父母弯弯绕绕,“我想介绍……一个人,给你们认识。”   “妈妈,我谈恋爱了。”   电话那头,短暂沉默。   只余海浪的声音。   须臾后,顾母淡淡嗯了声。   就没了?   平静地完全出乎意料。   “既然谈恋爱了,下次回家把他一起带过来,让爸爸妈妈过个明目。”   顾母忍不住叹气:“一一,你喜欢谁都好,不可以偷偷摸摸地。”   “你心虚躲藏,气势矮了一节,只会叫人看不起你。”   “我们赞不赞成是一回事,你主动告知却是另一回事。”   意料之中会遭遇的反对、拒绝、质疑没有出现,一切顺利地超乎寻常。   徐苓君交代了几句,大致敲定返程日期。他们正在出海海钓,海上信号不好,声音传得断断续续,随后她挂了电话。   顾亦徐却隐隐感觉,母亲话里话外,在敲打她。   尤其是最后那句——   “我希望我的女儿能亲口告诉我,她正在谈恋爱,”顾母意有所指,“而不是我旁敲侧击地去点醒她,是时候该坦白了。   ……   ·   父母趁过年假期去海岛旅游,顾亦徐也想和程奕一起度假,到新环境游玩。   但她记挂着程奕的伤没好全,还是安分点,留在家里。   不知不觉,十几天过去,开学的日子临近眼前。   顾亦徐马上开始大二下的课程,她上学期的学科成绩早在期末考试后第一周全部出来,每门课程最低都在B以上,高数、概率论更是拿了A,那门投资项目分析也有B,此外还有两门A+,简直是意外之喜。   当初成绩公布时,是在元旦前一晚,顾亦徐光顾着伤心,根本提不起多少喜悦的心情。   如今再和程奕分享起来,则是眉飞色舞。   人真是善变的生物——   只因为心境更换,对同一事物的态度也随之变化。   程奕不吝啬夸赞,直言这是她努力换来的回报,并且夸她聪明。   顾亦徐抿唇笑了会儿。   能得到他的夸赞,还真是叫人雀跃。   但很快,她便笑不出来。   因为——   程奕他,挂科了。   程奕最近开始看书,准备开学后的补考。   顾亦徐很惊讶。   程奕竟然挂科?   他怎么能??   这个震惊级别,绝对不亚于顾亦徐每门考试都拿满分。   一问方知,他压根没去考。   因为给不出正当理由,比如突发疾病,意外事故,程奕无故缺勤考试,态度不端,行为极其恶劣。   学院给出严厉警告,念其初犯,允许一次补考机会。   若再无故缺考,直接挂科重修。   作者有话说:   下章解开分手误会~ 第125章   距离考试满打满算还有三天,程奕才慢悠悠开始翻书。   他仗着记性好,一点不带着急。   高达5cm的专业书籍从头到尾过一遍,推定理、证明、演算模型,知识点在白纸上勾画,演化过程繁琐,需要耐心和精力。   程奕坐在桌前温故知新。   他专注力高,做事有效率,从晚饭后专心复习到十点多,不见半点疲倦。   临近睡前,顾亦徐在程奕卧室床上翻来滚去。   她有点困了,连打两个哈欠,想快点睡觉。   可房间一角书桌台灯还敞亮着。   顾亦徐越发感到无聊。   ——出现在这并非她的本意,打扰人备考不道德,顾亦徐做好今晚自己一个人睡觉的准备,是程奕把她叫过来,说晚上陪他一起。   然后又晾着。   顾亦徐被晾在旁边半个小时,都没等来人。   她好声好气地问:“你看完没?”   “快了。”   “还有多久?”   “困了?”   程奕说:“那你先睡。”   “有灯,刺眼。”   顾亦徐对光线格外敏感,“要不我回自己房间——”   程奕当即拒绝。   “我在你旁边,跟你这样说话会分心。”   手和脑子没停下来,仍在推算公式。   程奕抽空看她一眼,“那是你,我定力好。”   他是不是真的定力好,顾亦徐不知道,她一个人呆得无聊,光打游戏不连麦没意思,想找点乐子解闷解困。   顾亦徐下床穿鞋,走到程奕身后,瞥了眼,A4草稿纸上全是数字变量,再看书上密密麻麻的英文,眼前不断重复几个高频词:quantile□□ysis(分位数分析),partial derivative(偏导),autoregressive model(自回归模型)……亦徐顿时收心,术业有专攻,这怕不是本外文数学教材,好奇心立马消散近无。   她微弯腰,从身后环住程奕,“你弄快点,我一个人无聊。”   程奕轻抚她搭在胸口的胳膊,“可以找些有趣的事做。”   “睡觉算有趣的事吗?”   “算。”   顾亦徐眼前一亮。   他故意留半句:“前提是留在这。”   话题又绕回原来的死胡同。   亦徐忍不住失笑,“这么想和我呆在一块?”   就算什么也不做,也要和她同处。   “……”   没作声,等于认同她的说法。   顾亦徐奇怪,她回房间睡,程奕待会过来不就行了?   于是问出口:“这不是一间屋子吗?”   他却道:“不一样。”   从亦徐的角度看去,程奕垂眸,盯着铺满桌的纸张,聚精会神的专注模样,正经得很。   谁能想,会暗戳戳地黏人?   顾亦徐不由心痒难耐,眼神飘忽,看中一处,对着领口上方那截白皙后颈,唇慢慢贴上去。   摩挲没多久,程奕牵扯她的手臂,将人一把拽进怀里,侧身坐到他结实的双腿上。   “你想亲,别对着后面。”   双唇一触即分。   程奕循循善诱:“亲这里。”   可顾亦徐没再亲下去。   他究竟能不能坐怀不乱,顾亦徐决心试探。   解开运动裤上的松紧绳,她随便弄了下,程奕很快有反应,小腹收紧,呼吸陡然加重几分。   难得的是,仍旧面不改色,还在稿纸上演算。   顾亦徐唏嘘不已,只是想逗逗他,真把人弄出火来,她便开溜了。   程奕却紧锢住她的腰,没放人。   顾亦徐说:“我不打扰你了。”   “……”   他短促地哼笑一声。   顾亦徐坐在程奕腿上,对那处的变化感知清晰,他存心撞了下,分明在说:你已经打扰了。   推出最后一行不等式,程奕把笔一掷,手臂卡住后背和腿弯,将人捞起来丢到床上。   “自己玩得挺高兴?”   程奕固定住顾亦徐有些慌乱的身体,沉沉覆盖上去,神情似笑非笑:“来,像刚才那样。”   “——用手弄给我看。”   ·   ·   顾亦徐脸红得不行。   结束之后,程奕心情愉悦,她方才出奇地配合,什么姿势都肯尝试。   这和原先的刻意讨好不同,说开之后,顾亦徐恢复薄脸皮,动不动容易害羞,但比以前接受程度高上不少。   此前一般出格些的,程奕都要哄着她做,尽管亦徐最终愿意配合,可心底还是难为情,在别扭;若是中途羞恼,不高兴了,还会闹脾气让他出去,令程奕哭笑不得。   现在处于放纵与隐忍之间,恰好是两人都最喜欢的状态。   顾亦徐浑身赤.裸,被程奕揽在怀里,枕在他的胳膊上。   至于枕头么……   刚才垫在腰下,不小心弄脏了。   顾亦徐躺着没动,指尖漫无目的在程奕身上轻轻划过,肌肉紧致的胸腹触感很好,叫人爱不释手。   程奕却觉得她在调情。   身体被勾得有点痒,兴致将起,他低声问:“不是说困?”   “我在想一件事。”   程奕轻嗯了声。   “你为什么缺考?”   顾亦徐很清楚,以程奕的性子,不可能疏忽正事,没去考试肯定有他的原因,而非“无故”。   她忽然撑起半身,凌空定定看着程奕。   “我去宿舍找过你,当时你已经不在那了,冯师兄和我提到,你家里出了急事,一直催促回去,但也是考完最后一门才离开的。”   程奕抬手,把她垂散开的长发别在耳后。   “所以,你缺考的是哪一门?”   “这重要吗。”   “当然。”   顾亦徐是过来人,警醒他:“你以为补考好玩么?就算考过了,不论分数高低,都只能记D。”   D是擦线及格的等级。   “那是我的成绩单,不是你的对吧。”   顾亦徐噢了声,“你的意思,是我瞎操心了?”   程奕浅笑:“什么都要有第一次,拿D也好,挂科也好,当回全新体验。”   他看得开,顾亦徐便没再追问。   转而另起话题,“你是不是——”   她冷不丁道:“提前见过我爸妈了?”   程奕神色淡然:“怎么说。”   “昨天和我妈妈打电话,我告诉她我谈恋爱了,她一点都不惊讶。”   “这太奇怪了。”   即便她爸妈不强烈反对,可是哪个父母在听到女儿第一次谈恋爱时,能这么平静?   “而且之前提结婚的时候,你说我爸妈会同意的。你要是没见过他们,哪来的信心?”   顾亦徐小声嘟囔,“要知道,我都不一定能轻松搞定我爸妈……”   程奕臂肘抵床面,撑起上半身,两人间距离瞬间拉得极近。   气息相互交缠,若即若离。   下一刻,他霍然横腰揽住顾亦徐,略一施力,将人紧密贴到身上。   程奕轻咬她的耳垂,低低道:“是。”   “我是见过你母亲。”   顾亦徐半边身子瞬间软了。   “还想问什么,尽管直说。”   ——她的心思,程奕都瞧出来了。   “你说过不会欺骗我。”   顾亦徐躲着他的吻,指明:“所以接下每句回答都只能是实话。”   程奕秒答:“嗯。”   “当初分手,是不是因为妈妈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程奕想了想,道:“主要是我的问题。”   闻言,顾亦徐心尖一颤——   所以真的有隐情。   “为什么?”   “我家里情况复杂。”   “父母双方出轨,母亲是同性恋,父亲还有私生子。”   程奕随口提几件,但这已经足够了。   “她在得知这些后,无法接受这样家庭出身的人和她女儿在一起。”   顾亦徐微愣。   这些不争的事实,她此前从程奕那一一了解过,除了刚知道时有点震惊外,之后并没有太多感觉,程奕本人远比他混乱的家庭更具有说服力。   她爱上的只是他这个人,至于他的家人,程奕曾明确表示过,他们不会接触认识,顾亦徐便歇了心。   然而乍一听——   又是同性恋,又是私生子。   好像,的确有点吓人。   难怪她妈妈接受不了。   顾亦徐喃喃道:“我说她怎么完全不意外,这段时间我没回家,也不问我去哪了……”   所以,她爸妈不主动联系,是在等她的电话。   他们赌的不是日期,而是猜测自己女儿什么时候才会坦白。   “那为什么后来,”顾亦徐不理解:“我妈妈态度转变,忽然松口?”   “我回到新加坡,和家里人表明态度。”   程奕知道顾亦徐迟早会发现端倪,他已经提前想好托辞,掐头去尾,抹去那些残忍血腥的真相,以正常人思维能接受的方式解释。   他不责怪徐苓君,毕竟站在她的立场上,这么做无可厚非。   可程奕也不打算背负莫须有的“负心”指责。   一次分手,换来的是无数猜忌和寒心,他们眼下是和好了,但难保以后遇到相似的情况,顾亦徐先入为主,认定他可能变心。   他和亦徐想要长久走下去,这次伤痛必须得抹平。   听完,顾亦徐感到诧异:“所以,你现在已经更换国籍了?”   “没这么快。”   他解释:“还需要几个月的审查时间。”   提起来,程奕还要感谢程家只手遮天,将他的过往经历做得完美无瑕,找不出一点可疑。   “新加坡籍可自由结婚婚龄为21岁,国内是22岁。”语气似乎颇为无奈:“我们可能要多等一年。”   顾亦徐眼神悄然变了。   ——他是真的迫不及待,准备届满年龄便结婚。   而非借此哄她回转心意。   亦徐心底无比复杂。   在重逢之后,程奕的每一点表现,都足以说明他对自己的在乎,所以顾亦徐不由开始疑心,程奕为什么会仓促和她提分手?   弄清真正的原因后,顾亦徐鼻头酸涩,轻轻吸气。   “那天下午你没去考试。”   她埋在程奕肩窝,缓声道:“其实是因为我。对不对?”   程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奕抚摸她的脑袋,触碰到脸颊时,不出意外,手上摸到水痕。   他们坦诚相待,从身至心,却不沾迷乱情.欲。   “我就知道,你不可能真的不管我。”   他们的痛苦是同时刻的——   十四岁那年是如此,这一个月来也是,而和顾亦徐分离的那一刻,同样置身其间。   程奕全程看下了她的等待。   白褐色桦木树身与雪地几乎融为一体。   他们隔着桦木林,却因相思惦念之深,心与心的距离从未如此相近。   作者有话说: 第126章   按学校惯例,缓补考安排在开学前三天。   新学期报道后,第一周主要目的选课,上课氛围轻松,学生们从假期状态调整回正常作息,悠悠晃晃,转眼到了周末。   本周日是元宵。   元宵佳节团圆,顾亦徐和父母约定好的便是这一天。   出门前,程奕难得换了好几次衣服。   以往随便拿件T恤裤子往身上一套的人,今早破天荒地纠结起穿着。   西装……太严肃刻板,程奕不动不笑时,神色语气寡淡,自带生人勿近的疏冷,再穿上距离感十足的规整正装,瞧着更加孤高,难以亲近。   可是运动衫裤,又显得不够稳重正式。   ……   他盯着柜子里的衣服,停下来,思索片刻。   仿佛头脑风暴,在思考什么难题。   一旁,坐在单人沙发上的顾亦徐则没有半点负担。   她回自己爸妈家里,需要打扮得多漂亮么?何况提前问过了,这只是场普通家宴,没有亲戚、没有外人,饭桌上单她父母,自己,加程奕四个。   亦徐语气轻快:“已经很帅了,你要走秀吗?再打扮就不是见家长了。”   程奕侧目,“那是什么。”   “和女孩约会啊。”   亦徐故意道:“你和我约会都没这么用心过。”   她心底暗笑,能见到程奕这副如临大敌的阵势,还是鲜有罕见,这回是沾她爸妈的光了。   程奕没犹豫太久,最后挑了一款偏日常的通勤装,双排扣深灰长大衣配直筒裤,领口随性敞开,内搭黑色衬衫,没系领带,可休闲,可商务。   他换好衣服,从浴室出来的那一刻,顾亦徐望过去的目光微微怔住。   灰配黑深色系衣服衬得面容愈发俊美冷白,眉黛青山,眼眸深邃冷冽,五官优越英挺,犹如一笔一刀凿刻出的石膏雕像,顾亦徐朝夕相见,时不时都能被这张脸蛊惑。   他原本长得就高,肩宽腰细,风衣长裤上身,更显得人高腿长,凸显不容忽视的气场。   亦徐微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程奕出神。   程奕一步步走近,而后俯身,擦过顾亦徐身边。   “……”   弯腰,拿起顾亦徐身后自己的手机,顺势塞进裤兜。   顾亦徐还杵在那,没反应过来。   他笑着,“看呆了?”   “……”   “每次表情都和第一次见到我那样。”   程奕好整以暇,道:“真这么喜欢我?”   亦徐慢半拍,偏过头去。   她轻咳一声掩饰,“你管我成天在想些什么。”   “我不用管。”   程奕瞥了眼,“你脸上刻着字,它会告诉我。”   顾亦徐扭头瞪他,眼刀子力度软绵绵。   时间差不多了。   程奕没继续闲扯,牵她的手,把人拉起来,“想看,晚点给你慢慢欣赏。”   “现在先去见你父母。”   ·   ·   珠山公馆一带绵延独栋别墅,是市内最著名高端富人区。   一幢幢独栋别墅毗邻江畔,被私人花园、大小湖泊环绕,生态景象与建筑融为一体。   顾家的新中式风格别墅连带绿化面积覆地上万平方米,屋顶飞檐翘角,屋身灰瓦白墙,庭院方阔,呈对称式结构,随处可见红漆木制窗栏。根植茂盛罗汉松、三角梅灌木等植被的前后花园被冷水围绕,以桥相连。   即便如此,和之前去过的顾家别苑相较,已经称得上低调。   入门起一侧避雨亭曲折回转,衔接通向门庭。   两人到达时还不到九点,一进门,独特显眼的中式装饰迎目而来,古色古香,顾母偏好古典建筑和器具,处处可见赏心悦目的挂画、屛石瓷件。   顾庆民和徐苓君没摆架子,表情温和相迎。   然而,当夫妻俩与程奕对视时,纵使提前做过心理建设,脸上的笑意还是忍不住微僵。   ——不论是顾庆民,或是徐苓君,此前都和程奕有过晤面。   但以见未来女婿的眼光看待,还是头一遭。   顾亦徐说一点不慌张是假的,但这种场合下,只能装作最若无其事的那个人。   她喊了声爸妈,“我今天回家,嗯……还带了个人,这是之前和你们提到过的程奕,他是我、我的——”   那三个字,临到嘴边,忽然说不出口。   气氛越发微妙古怪。   程奕一本正经,点头道:“叔叔,阿姨好。”   顾父语气僵硬,“你好,你好。”   “我是亦徐的男朋友,冒昧上门叨扰,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您能笑纳。”程奕拎着大大小小的满手礼盒礼袋,“还有一些剩下大件的,放在后备箱上,我待会再拿过来。”   顾父客气回:“不用麻烦你跑来跑去,待会我让司机拿过来就行,来,东西先搁这吧。”   程奕还没放下,两位阿姨很热情地过来接走,把东西提到一楼存放礼品的储物间。   有句俗语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但徐苓君显然不适用这句话,她淡然道:“既然来了,先进来坐,别都挤在门口。”   客厅里,顾亦徐嫌进来后热,将外套脱了丢在沙发上,顾母看到了,正欲开口,却见程奕自然地拿起外套随手整理一下,挂在扶手边上。   “……”   徐苓君缓缓合上嘴。   “度假得怎么样,好不好玩?”顾亦徐坐下后,新奇问道:“听说那里沙滩是粉白色的,日落时遇上霞光,从天空、海面到沙滩都是金红一片,特别瑰丽震撼。”   顾父道:“岸上灯塔餐厅很出名,可以在那边享用晚餐边欣赏海上风景,你们去那儿打卡了吗?”   “我们住的酒店在人工岛上,那里新开发了度假区,白天游客可以打沙排。”   “粉色沙砾是有的,靠近潮水边缘的滩涂上都是粉色石头,至于其余地方,都是普通的白色沙滩,哪里海边都能常见。”   “真的吗?”   顾亦徐有些感兴趣,“有没有照片让我看看。”   “你妈妈拍了不少风景照,你找她要去。”   顾母说照片洗出来后都放在房间里,亦徐坐了没多久,便跟着母亲去到卧室。   客厅里只剩两人。   初步聊了几句,不外乎是顾父关心他的个人情况,程奕介绍下自己的学业、年龄、家庭。   程奕不是没和年长男性相处过,学校教授和导师都是温文尔雅的学者,为人宽厚且平和,顾庆民虽然从商,城府深沉老道,但道理是互通的,想博得顾父的好感,唯有真诚二字。   他功夫做足,三言两语间打消不少尴尬。   顾庆民也对话中试探程奕的虚实,得到的答案和自己调查到的基本吻合,态度谦和有礼,令顾父神色逐渐缓和。   实话实说,不止是徐苓君难以相信程奕,他同样担忧——   近墨者黑,出身在那种家庭的后代能好到哪里去?   好比父母行迹卑劣,恶迹昭著,尽管孩子生来无辜,不能选择出生在怎样的家庭,但很难不叫人怀疑受潜移默化下,他会不会步上同样的后路。   ·   ·   卧室靠近阳台一角,摆放茶几和直角沙发,从小客厅往窗外望去,可以直接观赏花园的景色。   落地窗左侧是一株玉兰,二月早春时节,白玉兰应季而开,树冠宽阔,花繁叶茂。   它于顾亦徐出生前一年栽下,整整二十年过去,树身高至房顶,绿云成荫。   看着那株日渐茂盛的玉兰树,徐苓君感触良多。   身侧,顾亦徐低头翻照片,一张张浏览,有拍风景的,还有单人照或合照,顾庆民合影最多的竟然不是和妻子,而是他钓上来的各类大鱼。   其中一张顾父拎着条七斤多重的黑鲷鱼,大鱼身长半米,挡住大半个成年人的胸膛,对着镜头,笑容自得灿烂。   “这张是谁给爸爸拍的?”   “我拍的。”   顾母说:“为了把鱼钓上岸,他差点被扯到海里去,幸好船员及时拉住,几个人合力才把鱼弄上甲板。”   “费了半小时好不容易钓到,你爸爸舍不得吃,也不可能养着,于是拍完照片过足瘾后,又放回海里去了。”   顾亦徐听完直笑,她爸真逗。   徐苓君却凝望着她,“一一,你能不能和妈妈说句交心的话。”   “……”   顾母温柔问道:“你是非他不可了,对吗?”   亦徐一怔。   随即,她点头:“是。”   “没有别的选择?”   顾亦徐很果断地,摇了摇头。   “妈妈,我是真的很喜欢他。”   “他也是。”   “而且——”   稍许纠结,最后还是坦白:“他希望尽快和我结婚。”   顾母似乎不意外,“你听到的那一刻,是什么感觉。”   顾亦徐咬了咬唇。   “很奇怪……”   “一边觉得提得太早,细想起来我们不过认识半年,就要到托付终身的地步了么?”   “可另一边……又觉得说得太迟,有种终于到这一步的解脱,仿佛等待很久的一个任务,一场考试,突然非常圆满地完成了,得到好的结果。”   “好像,忽然间全身轻松了。”   “但仔细想,我其实是忐忑慌乱。”   “也是高兴,愿意的。”   顾母神色无奈,“亦徐,说心底话,我并不想你这么早定下来。”   “我努力接受程奕,安排这次见面,承认他和你交往的事实,并非发自内心的喜欢。”   而是不想让亦徐夹在中间为难。   年轻情侣处于热恋期,感情正浓,程奕态度坚决,又以行动得到她的认可。   徐苓君坦然接受他们恋爱,可至于结婚么——   属实太早。   “你年纪还小,才19岁,过去一直只在学校读书学习,接触的人和环境都有限。你现在是觉得他好,可往后呢,剩下还有这么多的时间,会遇到各型各色的人,难保不会后悔今时今日的选择。”   “你可以自由恋爱,但结婚不是可以随便决定的事,尤其是在冲动下做出的决定。”   顾亦徐坐正身子,“其实在来之前,我已经想到妈妈会和我聊这些。”   “你们不喜欢程奕,觉得他的家庭是污点,这个我能理解。”   她一脸诚恳:“真的。”   “因为我知道,你们的出发点都是为了我好。”   徐苓君静静看她。   “我们走后,爸爸肯定有话对程奕说,也是同样的道理。”   “所以你是自己主动留出空间?”   “对。”   她点头,“即使妈妈不和提我这些,我也有几句话想对您说。”   “有些道理不是到指定年纪才会明白,没有谁规定,必须到多少岁才能活得通透。”   有人少时早慧,有人忆起往昔,怅然悔不当初,有人垂垂老矣,仍然迷途未返。   人生不是闯关游戏,每打通一个Boss,就会得到更厉害的武器,提升等级。   ——有些人遇到的关卡Boss,一辈子都打不死。   比如贫穷,疾病,天灾,孤独终老。   “我一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我喜欢一个人,就想和他在一起。”   她说:“只是这么简单而已。”   顾母反问:“那程奕想要什么,你清楚么?”   “他未必和你有同样的心思,又或者说,即便他现在真心待你,却难保往后。”徐苓君存有疑心,“毕竟他的家庭,是最好的证明。”   顾亦徐轻摇头,“我不清楚,也不能保证未来。”   “可妈妈,我已经成年了,不是小孩子。”   “你不该绕过我,瞒着我,强制干预程奕和我分开。”   顾亦徐微蹙眉:“这样做是不对的。”   顾母一怔。   “我会有自己的判断,能做出选择并承担后果,不管是对是错,我希望那条路是我自己选的,起码再后悔怨恨,也只怪自己愚蠢,不会怪你们。”   “你和爸爸总是不放心我,什么都要替我周全好,等你们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又由我的丈夫来照顾我。”   “这就是你们一直以来的想法。”   把她从一个庇护所里,转交到另一个荫蔽下,脆弱得像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所以父母才会对程奕百般挑剔,纵使他年轻有为,才华卓绝,可谓瑕不掩瑜,却依然因为那点瑕疵,认定他不是可以放心托付女儿的那个人。   “以前有你们,以后有程奕。”   顾亦徐顿了下,“可是我自己呢?”   “我是个独立的人。”   她满心困惑,问道:“为什么我的人生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   ·   ·   “会下围棋吗?”   “懂一点。”   “不错。”   顾父赞许道:“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沉得下心,去学这种入门简单精进难的技艺。”   茶室内,顾庆民和程奕对面而坐闲谈。   中间桌案上一侧摆放棋盘,一侧茶台。   话至中途,顾父和颜悦色,邀请他到茶室品茶。   “我泡茶的手艺还行,给你试试看。”   顾庆民起身去拿茶叶,程奕立即跟着站起来。   他摆摆手,“你是客人,坐着品茶就行。”   程奕只能坐回去。   顾父端视会儿,“你好像有点局促?”   语气诙谐,是在打趣。   程奕没否认,“是有一点。”   顾父嗤笑,“你倒实诚,紧张就对了,你不紧张我才要紧张。”   程奕:“……”   顾庆民用滚水烫杯,“上回见面的时候,你已经和亦徐谈恋爱了?”   “我那时还奇怪,怎么她替你说好话。”   “原来是唱双簧,”顾父不紧不慢,道:“在我面前演一出不认识的戏码。”   “……”   程奕体会到坐立难安的感觉。   “当时的做法确有欠缺,”他踌躇措辞,“事出突然,会议上见到您很意外,包括亦徐,我们没想到会在那个场合下碰面。”   “在老师介绍您时,我才看到她。”   顾父笑了笑:“原来是这样,你们倒有默契。”   “即使回到那个时候,我应该也不会向您表明。”   顾庆民却没追问原因,他似乎只是闲谈,专心斟完茶,将杯子置于跟前,“来,品鉴一下。”   他们边喝茶,边继续谈心。   顾庆民从始至终一副聊家常的态度,程奕却不敢懈怠,回得很慎重。   品茗到一半,顾庆民提议下围棋。   “谁先手?”   程奕自然礼让。   顾父也没推辞,黑棋下在右上角,程奕执白随后。   在最开始,都只是试探,稳扎稳打保守圈地。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两个人都是专业棋手,等到争先占据同一块棋盘时,激烈交锋在所难免。   期间,顾庆民也没闲着:“下棋时,讲究的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程奕颔首:“受教了。”   “但做贾行商,光懂道理却不够。”   “我问你,怎么能获得最多有效且真实信息?”   程奕回:“内幕,人脉,资源交换。”   佯攻过后,顾庆民截然落子,声东击西,堵死白棋的气,连“吃”数颗棋子,遗憾叹一口气,道:“光看一角可不行,做人也是这样。”   程奕不疾不徐,接着说完下半句,“但内幕可能虚假,人脉未必可靠,资源么,我拿得出的别人未必没有,高价者得之,一旦被别人抢先,消息有效性大打折扣。”   顾父欣然道:“聪明!”   “总结以上,背景、人脉、资源都可以概括为两个词。”   程奕:“钱与权。”   顾庆民满意点头,“这是一方面,然而,近年我有了新的发现。”   “在我看来,医疗才是最隐秘,最容易忽视,却是最关键的。”   “是人都会生病,生病使人脆弱,即使是毫无破绽的铁人,在倒下的那一刻也是如此无力。顾氏医疗每年接诊诸多政要,富商名流,他们为了得到最好的救治,不惜拿出所有一切进行交换。”   “越有权有势的人,越惜命。”他淡淡道。   程奕神色凛然。   他意识到眼前的男人有今时今日的地位,绝非运气,顾庆民具有出色的魄力远见,亦徐心思纯粹,但她的父母无论哪一个,都是目光深灼之人,有匹配野心的实力。   局势越发焦灼。   程奕不温不火,以守为攻。   黑棋目数更多,但后手贴目,差距在极细微的水平,难以判定接下来输赢会向哪一方倾斜。   胜负未分,顾庆民占微弱优势,却蓦然弃局。   相当自认不敌。   程奕愣了下。   “不用刻意让着我。”   “一盘棋局而已,被你赢了又能如何?”   顾庆民泰然一笑,“难道我的度量还容不下一局棋的输赢?”   “年轻人,该有傲气和锐气的。要‘杀’就‘杀’,要‘吃’就‘吃’!”   他提点道:“磨磨蹭蹭的,反而失了刚毅。”   见此,程奕也不再推诿。   温吞这么久,是希望能得顾父的青眼,他本来便是行事果决,当下即道:“我今日登门,除了拜访您和亦徐母亲,还有一件事,需要正式征求二位的意见。”   听到下句话,顾庆民因惊讶霍然抬眼——   “我预计在两年后,和亦徐结婚。”   ·   ·   “我不能永远依附别人。”   “谁能保证不离开?谁能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来先来,与其希望让别人做‘保护伞’,不如努力让自己学会撑伞。”   “而不是靠父母、丈夫,还有亲人。”   “可能现在说这话,有些假大空了。”   亦徐略微有点不自在,“毕竟我还没有自己赚钱的能力,不能经济独立。”   “但是我会努力的。”   她语气很认真地说:“您和爸爸这么厉害,我作为你们的女儿也不会差。”   “你们应该试着相信,我能做到这一点。”   ……   徐苓君深深皱眉。   太像了。   简直和她当年一模一样。   不同的话,类似的语义,她曾和自己的父母说过。   而现在,换成了她的女儿。   徐苓君不知道,何时她从一个稚童长成大人,变得头头是道,还能拿道理教训她。   徐苓君叹气:“我竟然给自己的孩子上了一课。”   顾亦徐忙道:“我不是怪您。”   “这些话你想说很久了,对吗?”   她温声问:“怎么以前不早点说?”   顾亦徐默然。   她知道父母为了自己好,以爱之名的保护即使太过拥挤,她也无法拒绝。可是这种过度保护伤害到另一个深爱她的人,却是顾亦徐不能接受的。   “我懂了。”   “你是觉得我和你爸爸手伸太长。”   “好。”   顾母缓缓吁一口气:“以后我们不管便是。”   亦徐慌了下神,“妈妈……”   “一直在为你操心,担忧不下,费心费力做的,到头来却成为你不需要的。”   顾母终于不再掩饰憔悴。   顾亦徐不安极了。   “我错了。”   她神色无措,“我以后不说了——”   徐苓君抬手梳拢她的碎发,“你没错,是我做错了。”   “我以前总觉得你还小,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你身上。却忘了我女儿已经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主见,我觉得好的,你未必喜欢。”   顾亦徐终于看清,顾母脸上的除了疲惫,还有淡淡欣慰。   “亦徐,我也是第一次做父母,”徐苓君温声,“妈妈哪里做的不好,你可以告诉我,像今天这样。”   顾亦徐眼圈一红,扑到母亲怀里。   徐苓君半揽住她,轻拍亦徐的肩,“结婚的事。”   “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   ·   ·   “结婚?”   顾父诧异至极。   “你们不是在谈恋爱吗?怎么考虑到婚姻的事情上?”   程奕平静道:“既定发生的结果,提早一些也没关系。而且不是现在结,我们年龄不够,要在两年后。”   “那你为什么现在和我说。”   “我和亦徐的想法是,先订婚。”   顾父愣住。   “你们谁先打的这个主意?”   “我。”   程奕道:“不过亦徐答应了,她想先征得你们的同意,再举行订婚。”   顾父脸色错综复杂——   养了二十年的女儿,突然带个男孩子回家,并且几乎板上钉钉,嫁给这人没跑,任哪个父亲心底都很不是滋味。   顾庆民顿时有些膈应,原本些许欣赏瞬间冲淡近无,看程奕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你们太心急……晚一点不好么。”   程奕事先便知道顾庆民不会轻易应允,他有充足的耐心和诚意,慢慢卸下顾庆民心防。   他们在茶室洽淡许久。   最后,程奕不知说了什么,顾父勉强脸色好看些。   他沉吟一下,道:“亦徐她爷爷以前是读书人,大学教授,后来下海经商,建立集团早期雏形。他退休后,闲着无事摆弄以前的旧爱好。”   “我会的围棋、煮茶,都是从他那学来的。”   顾父颇为无奈,还是松口:“她爷爷棋艺比我好,你有时间,多去陪老人家下下棋。”   ·   ·   午饭时,气氛比早上进门好了太多。   菜肴由阿姨们备下,其中一道竹荪虫草花鸡汤,是顾母动手煲的。   她很少亲自做饭,顾亦徐喝了一口,便尝出是她的手艺。   顾亦徐心里感动不已。   徐苓君面冷心软,即使没有那番对话,她也会做足礼数,看在亦徐的面子上用心招待程奕。   席间,她难得主动开口,关心起程奕的私事,最近在忙什么,未来就业或留学的打算。   至于订婚,这在顾家子女中不是小事,至少得在亲戚面前过了名分,她还需要再敲定流程,并没有贸然提出。   夫妇俩不约而同地,避开程奕的家庭。   一顿饭吃得出乎意料惬意轻松。   午后,程奕去顾亦徐房间。   她在家里的卧室比深云湾宽敞多了,整层三楼只有两间主卧。   顾亦徐说,另一间是她弟弟住。   顾箐每逢寒暑假从国外回来,顾泽临都会躲到这边避难,和逃荒似的。   不过后来,他上高中后,在外面有自己的住所,便没怎么来了。   顾亦徐推开顾泽临的房门,一看,上面的防尘罩掀开,铺上干净床被,房间边角明显被收拾过,没有灰尘杂物。   亦徐了然:“是替你准备的。”   “今晚你住这,我住隔壁。”   程奕也知道,他不可能和人家女儿光明正大地睡一间屋子。   尽管顾家夫妇各自心底清楚,该发生的早就发生了,但还是维持表面默契。   不过,这番好意没有派上用场,   顾亦徐新学期周一课程排满,从早八上到晚上八点,一共五节课,她今晚住在珠山,明天得六点前起床才赶得上,而且课本还不在身边,得倒回去拿。   为了省去奔波,顾亦徐和程奕没留宿,吃完晚上团圆饭后,便准备回去了。   临走前,顾亦徐同父母笑吟吟道:“元宵快乐!”   她眨了眨眼睛,暗示意味十足。   徐苓君一眼看穿,拍开她的手,“哪有年十五还要红包的?”   “您也说是年十五,元宵过后才算过完年,今天还是可以发红包的。”   亦徐缠得不放,只差挂在顾母身上,她早在年初一收到家人的丰厚红包,今天这么做,无外乎是为了程奕。   ——只要她爸妈给了自己,总不好冷落程奕吧?   徐苓君被磨得无奈,拉开客厅隔断木架中间的一节抽屉,拿出两份红包,给他们一人一个。   顾亦徐就猜到,肯定有准备好的!   红包一厚一薄。   厚的给亲女儿,薄的给程奕。   厚此薄彼,区别对待很明显。   程奕还是有点惊讶,收了。   到车上,顾亦徐拆开红包,瞧厚度约莫是两万元,再看程奕。   “你的是多少?”   程奕抽出两张红钞票,手指捻了下,“两百。”   明晃晃的偏心。   隐隐无奈的语气,让顾亦徐不厚道地笑了会儿,她正想安慰:“刚开始是这样的,以后就好了。”   话音未落,程奕感觉里面似乎还有样东西,倒出来。   封口划出一张黑卡。   “……”   顾亦徐表情没收回去,笑意凝在脸上。   程奕颇感意外。   他挑眉,看一眼黑卡。   又歪着脑袋,看向正忙着偷乐的她。   作者有话说: 第127章   这黑卡顾亦徐不陌生。   父母以前替她办过一张,不预设交易限额,每笔转账、消费没有上限额度,可随意使用。   现在程奕手上也有了。   但眼前这张和她的区别在于,这不是信用卡,而是借记卡。   顾亦徐张了张嘴。   太过贵重。   以至于她不禁怀疑,该不会她妈妈顺手放错东西了吧……   “你知道密码吗?”   且不论她父母有意无意,没有密码,怎么取?   程奕想了下,竟道:“应该,猜得出。”   猜?   这怎么行。   顾亦徐讶然:“没把握的话不要随便尝试,三次不行,这张卡会被冻结的。”   程奕不用三次,他一次就顺利解开。   银行卡密码既不是她的生日,也不是程奕的生日。   而是一串非常古怪的数字。   程奕说,是个日期。   新年的第一天,他们接受了程奕。   顾亦徐父母是在提醒他,永远记得那天自己所说的话。   ·   去顾家登门拜访一趟,顾庆民夫妇俩承认了两个年轻人的感情,并且松口同意结婚。   程奕此行目的顺利完成。   并且意外收获五千万。   顾父和顾母将此作为给程奕的首次见面礼。   顾亦徐心理不平衡——怎么看这次和她父母见面,程奕都是受益最多的那个。   不过,她更欣悦于父母发自内心的认可程奕。   顾亦徐其实庆幸自己知道的晚,尽管分手时伤心至极,那一个月过得煎熬万分,度日如年,但倘若得知是她妈妈插手阻拦,痛苦只怕会变成左右为难。   一边是养育多年的父母,一边是深爱的人,顾亦徐不知道该偏向谁,伤害到任何一方,都不是她愿意的。   好在,当她发现隐情时,父母态度已经从反对转向接受。   谈话时,顾母曾问,如果未来哪天,她和程奕意见相左,顾亦徐选择帮谁。   这问题就和问妻子和妈妈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一样。   ——不论答哪个,都是错。   顾亦徐兀自暗笑,“您干嘛要和程奕比?”   徐苓君担心女儿恋爱脑,爱得不可自拔,程奕心思深沉,恐怕被卖了还替人数钱,可不是要提早点醒亦徐么。   但顾亦徐信誓旦旦——   “不会的。”   “你们即使意见不合,也不会让我为难。”   就像上回那样,不管是妈妈还是程奕,都没有告知她。   隐瞒是伤害,也是一种保护。   因为舍不得把顾亦徐夹在中间,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   ·   二月初开学后,重心回归校园。   顾亦徐恢复按时上下课的生活。郑丹蕙趁寒假去证券公司实习,需要期满三个月才能拿到实习证明,开学后公司学校两头跑,忙得脚不沾地,一下课便去图书馆,抓紧碎片时间学习,剩下的时间分给工作。   蕙蕙恨不得把自己掰开当两个人用,因此自一月以来,没有空闲和顾亦徐约会闲聊,并未注意到顾亦徐经历了怎样一段时日。   事实上,顾亦徐的朋友里中除了应柠和叶笛袖两人,其余人并不知道她分手又复合这回事。   至于应柠,在得知顾亦徐同意和程奕结婚后,她强烈反对了一阵。   然而没过几天,应柠噤声不提。   ……   好吧。   既然人家父母都赞成了,她还能说什么?   应柠总不至于认为,她比顾父顾母更能慧眼识人。   ·   一周后,顾亦徐收到一样东西。   那块在古镇淘来的和田翠玉,她托付给吴英理设计,工费按市场价算,吴英理是珠宝界小有名气的青年设计师,排单预定到明年,因有亲戚情分在,她爽快答应顾亦徐的要求,不到半月便完工送过来。   顾亦徐将那枚玉给了程奕,让他戴着保平安。   因身上那处伤,顾亦徐没少担忧,希望借这块平安锁替他挡灾消难。   程奕问她,这是什么时候买的。   得知具体时间后,默然一瞬。   他没说一句话,乖乖戴在身上。   与之同时,言蔺纶那边,顾亦徐打腹稿怎么回复。   当初默许三个月内没有转机,他们可以尝试关系更进一步,但程奕既然回到她身边,话还是早早说明白。   两家大人的关系在那,言蔺纶又是个颇有风度的人,顾亦徐对他观感很好,不希望耽误对方。   顾亦徐打心底高兴,能认识言蔺纶。   她的朋友不算少,但每一个都很珍惜。   恰好,周末一早,言蔺纶发条消息来,提到有认识的好友新开酒庄,他特意去捧场,买了一瓶珍藏的罗曼尼康帝,想送给顾父。   此番当作借花献佛。   他知道顾亦徐不喝酒,但顾庆民是品茶品酒的行家。在璞山湖,言蔺纶有一晚陪顾父小酌,听顾庆民和自己父亲忆往昔,讲起过去光辉岁月。   前段时间言蔺纶一直在忙公司的事,好不容易挤出闲暇,抽空专注私人感情,他送顾父瓶红酒,顺便去顾家做客,探望下顾亦徐。   她把这件事告诉了程奕。   程奕闻言愣住。   “谁?”   他怀疑自己听岔了。   亦徐如实交代言蔺纶,仔仔细细,包括他的年龄、外表、职业。   以及对方的表白。   程奕脸色霎时精彩纷呈。   “他问我现在住在哪,在家里还是外面,需不需要接我一起回珠山。”   程奕立即道:“不许去。”   “都和人家约好了,放鸽子不好。”   “就说家里有事,你要陪我。”   “直接说?”   “对。”   “这样的理由太敷衍了,一听就是随口编的。”   程奕眼神幽暗。   ——陪男朋友是编的?   难道当他是死人吗。   程奕打量着她,不动声色:“你想要多具体?”   “不去赴约总要有正当理由。”   “周末需要陪我,就是最合理的。”   “我是见过你父母的正牌男朋友,不久之后要订婚。”程奕不悦挑眉:“他不该自觉离有夫之妇远点?”   程奕冷嘲:“既然是世交家的儿子,消息也太落后了。”   顾亦徐道:“可他认识我的时候,你还在新加坡。”   “……”   对方一顿。   “他以为我是单身,才表白追求的。”   顾亦徐觑着某人逐渐难看的脸色,轻噢一声,“懂了——我现在就和他当面说清楚,我和你重新在一起了。”   程奕呼吸不太平稳,“这话非得见面说?”   “手机上显得不真诚。”   亦徐作势下床,程奕眼疾手快,伸臂环住她的腰身。   结实有力的臂弯完全不能推开,顾亦徐象征性推搡几下,在程奕看不到的角度,嘴角止不住疯狂扬起。   她忍着笑,“别闹了,人家等着我回复呢。”   “我不想你去,难受,心里不舒服。”   程奕微叹:“这个理由满意了吗?”   顾亦徐收回腿,笑道:“你早说吃醋不就好了。”   程奕半眯着眼,哪里不明白她的小心思,顾亦徐分明没打算出门,而是变着法打趣。   “行。”   他点头,本事长进了。   “故意试探我?”   “那也得你自己上当呀。”   “怎么不静心想想——”   亦徐笑吟吟看着他,“你在这里,我还想去哪里。”   “……”   对着这样的顾亦徐,程奕没办法动气。   拦腰将人压回身下,忍不住亲她。   程奕低下头,对着她的唇瓣吻上去。   深吻唇舌触感湿润柔软,时而细腻,时而汹涌,使人意乱情迷。   上衣一行排扣从领口往下解开,手往深处摸索,亲得炽烈深入,嘴唇颜色染上殷红,她退开一丝空隙,轻喘着气,“这是白天。”   “我知道。”   程奕说:“早上那回就天亮了。”   晨起时,他们做了两次。   白日宣淫板上钉钉,既然这样,也不差再来一回。   ——顾亦徐心里如此安慰。   她勾住程奕的脖子,行随本心,腰部微抬,说不出在迎合还是身体应激,牵引着将人拉向自己。   ·   “打闹”间,碰到枕头。   顾亦徐后脑勺被块硬物咯了下。   一看,是那枚平安锁。   因为吊坠委实太重,一块玉连带底座沉甸甸的,程奕经常运动锻炼、打球,戴着晃来晃去,不方便,挂在身上不到两星期,随后压在枕头底下。   顾亦徐差点忘了它。   她摩挲着那块墨玉,说:“你要是不戴,给我吧。”   程奕无所谓,反正这是顾亦徐送的,她想拿走随时都行。   物归原主。   程奕亲手系到她的脖子上,石头坠在胸口那道凹陷,印着莹白的身体,别具美感。   (删)   ……   ·   ·   从那天午后,顾亦徐开始频繁做梦。   都说情爱扰人心神,可亦徐做得不是那类梦境。   她在梦中看到的场景十分陌生,往往看到的是片段,经常戛然而止。   背景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巍峨建筑,黑色屋檐重重叠叠,密得喘不过去,像是风雨欲来前的厚重乌云,远处山峦叠嶂,松涛起伏,呈环形拱卫,圈出一块属于私人的领地。   似乎是某位富人的庄园。   来往人流如织,都是面孔陌生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他们形色匆匆,却有条不紊,次序森严分明。   像是经过严格培训的应侍生,遵守条条框框的礼制规格。   然而正经肃穆的表象下,那丝浅显的谄媚讨好,以及更深一层的畏惧,暴露这群人的本性——   事实上,这不过是屈服在驯兽师鞭子下的动物,或站立行走,或卑躬膝行,全凭上位者的喜怒。   前院靠近松林的一角,是片绿草如茵的草场。   一个小男孩在草坪上踢足球,皮肤很白,面容细致,称得上柔美,漂亮到模糊性别之分。   瞧着身量,孩子至多不过七八岁。   他有一头黑色短发,奔跑后微出身汗,小号白色球衣贴在后背,抬臂擦汗时,额发掠起往后,露出完整的面孔。   令人惊叹的是,这个孩子竟然有双墨绿色眼眸,碧绿如幽暗湖水。   凝视那双眼睛,仿佛在看一泊森林冷泉,水质极清极净,底处深不见底。   澄澈而深邃。   踢球时一个偏差,没进球门,骨碌碌偏离滚向连绵起伏的房屋群。   他去追球,人小,跑起来却不慢,像天然草场焉支山的一缕风。   一辆车从蜿蜒的林荫小道驶出,声音引起附近所有人的注意。   车身很快停下,下车的是个艳丽女人。   惊人的美貌,和无与伦比的优越身材,赋予她独一无二的魅力和个人标签,这使得女人在模特行业十数年来如一日,拥有不可取代的地位。   而她的瞳色,是本人最具有代表性的特征之一。   草坪上的小男孩和她有着相似的眼睛,看见女人,不由自主地停下。   目视对方由远及近。   孩子安静而无声看着,玻璃珠子般漂亮清澈的眼睛内没有一丝波澜。   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最近时,他们至多相隔不过半米。   清而冷冽的淡淡馨香袭来,唤起脑海中为数不多对母亲的记忆。   眼底忽然有了变化,下意识上前一小步,伸手去触碰她的裙摆,但女人擦身而过,一丝余光也无。   虚虚收拳,只抓到一手空气。   他停驻在原地,佣人把足球踢到脚下,他盯着足球呆呆出神。   屋内,面向庭院景色的窗后,男人将这幕尽收眼底。   身旁,他的下属,一位忠心耿耿的管家低语唏嘘:“这女人真是残忍。”   “对着自己的亲生儿子,竟然能一眼都不看。”   男人沉声:“她不配作为一个母亲。”   “可是先生,你有一个非常好的孩子。”   “至少在这一点,她是合格的。”   管家表情欣慰,“少爷是最聪明,也是最像先生的孩子。”   先生淡笑:“你们都看出来了。”   管家微颔首。   所有孩子中,先生对少爷的偏爱有目共睹,但凡儿子想要的,什么都可以送到手上。   男人转身,离开窗前,客厅屋梁挑顶极高,中央一座巨型黄铜吊灯垂挂,没有打开,唯余墙上几十盏浅黄壁灯,在幽微亮着,犹如一点点星火,照亮靠近墙角一圈,绵延到里间的灯光,光与影的融合,在地上圈出一个个半圆。   成年男性健壮魁梧的身躯,在暗红地毯上拉出长长的斜影,越往房屋深处走,外面光线越黯淡。   直到某一刻,整个人步入阴暗里。   他叹息道:“唯一美中不足,这孩子太心软,太优柔寡断。”   男人意有所指,“心慈则软。”   管家了然——在程家,最不需要的,就是那份对敌人的慈软之心。   管家低声附和:“孩子么,什么都不懂,要想变得‘懂事’,是需要您费心教育的。”   听到这番话,程世中满意点头,“Cyril已经长大了,我这作父亲的,总该教会他一点东西。”   作者有话说:   老板:我就说这玉通灵,还不信(~Q~;) 第128章   早餐主菜是道柠檬洋蓟。   因为父子俩在饮食上没有特别偏好,在Andrea回来后,餐桌上菜肴随了女主人的口味。   程奕其实不喜欢洋蓟。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讨厌这种食物。   喜欢它的人吃到嘴里能品尝到一股清香,可他食之无味,那种草本植物的独特味道,让他一度联想到落雨后院子草坪上湿土和草根散发的气息。   潮闷、泥泞气十足。   咀嚼时,感觉像是在吃草。   程奕不喜欢这种诡异的口感,但每次看到它,心底会有隐隐期待。   意味着在身份上,那个被称作是他母亲的女人能够回来。   ……   然而,这次和以往不太一样——   他父母常年感情不和,Andrea极度排斥自己的丈夫,除了某些特殊情况,比如隆重的家族聚会,人前必要的交酬场合,他们会合演一出相敬如宾的戏码,至于其余时候,Andrea一般不会和程世中一同出席,更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家里没有看见过一张结婚照,找不到一丝夫妻恩爱的痕迹。   八岁的孩子已经能感知到很多东西。   程奕知道母亲对他没有爱。   童年记忆中,Andrea从没有抱过自己,不会陪伴,温柔耐心地说过一句话。   她总是刻薄、傲慢,寡情又自私,还有视而不见的冷漠。   可他很难为此记恨对方。   从小擅长感知的能力发挥作用,凭借细枝末节,隐隐推测出原因。   程奕想,大概是因为围绕在丈夫身边形形色色的女性从没停过,女人对此耿耿于怀,于是连着不待见那个和男人长相像足十成十的自己。   在很久以前,程奕曾怀疑过自己是否是不被允许存在的私生子,他的生母是父亲见不得光的情人。   带着这个问题,五岁那年,他去问了父亲。   程世中倾听完,没有立即给出解答。   不过很快。   两天之后,程父将一张盖红戳印章的结婚证件摆在孩子面前。   ——法律认可的夫妻关系,是最有力的证明。   Cyril无疑是程世中唯一的孩子。   唯一的,明面上承认的孩子。   ·   ·   既非重要节日,也没有特别活动,Andrea临时回来,令程奕感到十分意外。   尽管鲜少出现,餐桌上依然留有属于她的一席之地。   昨夜Andrea外出晚归,没能早起。   先生看着扶手左侧的空位,“她是几点回来的。”   “在天亮之后。”佣人一板一眼回答道:“具体是四点十三分。”   “她一个人?”   佣人摇头,“还带了一位客人。”   那是她的下属Liya。   进门后Liya想喝点东西,佣人端杯时,抬头瞥见那座景泰蓝铜铸自鸣钟的指针,记下时间。   Andrea从始至终没开口,喝完咖啡后,她们便上楼去了。   闻言,程世中嘴角微扬,脸上难得出现一抹和煦笑容,随后,神情无比温和地让儿子去把母亲叫醒。   程奕犹豫一瞬。   那扇房门一直对他紧闭,以往屈指可数的几次敲门都是碰壁,一切迹象表明她不喜欢自己,相似眼瞳颜色却充分证明他们的血缘关系。   相比之下,父亲和颜悦色,在他那里,自己有求必应。   可程奕不知为何,隐约不想接近他。   每次父亲将自己托抱在怀里的时候,身体变得无比僵硬,他的身体比大脑对潜藏危险更诚实。   从佣人们毕恭毕敬的态度,程奕逐渐明白了什么。   ——父亲只在自己面前展现温和,在旁人眼里则不可僭越,犹如古代残暴严苛的君主,以铁血手腕裁制麾下。   其罪也彰,其功也卓。   大抵正因为如此,他在接管程家后,只用极端的时间镇压所有异议。   在家族内部,程世中是当之无愧的掌权者。   ·   ·   程世中凝望着孩子,没有催促。   像是在耐心等待儿子做决定,但他早已把程奕的想法摸得一清二楚,知道最终会做出预期的选择。   果然,Cyril抿唇片刻,放下餐具动身。   预计中上锁紧闭的房门,第一次毫不设防地打开。   程奕“意外”撞破床事,亲眼目睹自己母亲和另外一个女人厮混。   眼睁睁看着,目不转睛,死死盯着那副秽乱恶心的场面。   挪不动脚步,喉咙像是被堵住。   该震惊于出轨,还是她出轨的对象?   体会到的除了错愕、失望。   还有浓浓恨意。   这些年来,一直为她找的借口,全部都成了笑话!   不爱家庭,对自己不管不问,从来不是怨恨丈夫,不是因为那些女人。   而是因为——   她根本就是一个同、性、恋!   恨意未消,另一边又产生新的忧虑。   那天早上,他回到座位时,并未向程世中交代自己所见的一切。   程奕暗地纠结良久,要不要告诉父亲,临出口前,还是维护了Andrea的颜面。   程世中看着他惶恐、不安,以及对父亲隐瞒的愧疚,各种复杂表情都在那张孩子气的脸上,他很高兴,一切都在奏效。   过往他总是太仁慈,舍不得让Cyril受到一点伤害,但随着孩子逐渐长大,他需要认识到这个真实的世界。   Andrea不配为人母,那么便粉碎掉那份多余的母子之情。   成长的代价是残酷的,却也是值得的。   只不过,减除累赘还不够,要想让心性彻底改变,还需下一剂猛药。   ·   ·   两天后,程世中安排了另一出好戏。   这一回主演变成了他。   阴沉晦暗的主卧内,四周弥漫着浓郁到隐隐散发糜烂的情.欲气息,凌乱床单丢在地上无人问津,可见先前床上的动静有多激烈。   交叠人影中有一道他并不陌生,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美丽又充满野心,直视过来时,眼底满满戏谑,“好孩子,这是你第二回 打扰我。”   “下次能学会敲门吗?”   Liya眉眼弯弯,“不然,我真的要生气了。”   “……”   “他还小。”   另一道声音低沉说道:“别吓唬他。”   程世中手掌抚摸她裸露的肩头,女人偎靠在他怀里,轻声嗔道:“让他看到这样的画面,才叫害怕吧。”   他们当着面,肆无忌惮地亲热,调情。   那一刻,程奕忽然明白了。   他清楚意识到这是个设定好的局。   夫妻俩并未分房,Andrea住的卧室和程世中是同一间,她怎么可能光明正大地在那偷情,而且还保证避开那个男人的耳目?   程世中一切心知肚明,却没有点破。   那天清晨,他布下陷阱,在儿子面前戳穿妻子的真面目。   而Andrea,也是配合的。   程奕没说话。   ……   他说不出话。   凝望着床上那对男女的明亮眼眸,一点点黯淡下去。   他的父母,一个道貌岸然,一个性向混乱,争先恐后地把自己最丑陋的那面摊开给他看。   真是……   面目可憎。   叫他不寒而栗。   ·   程世中的目的如愿达成,他摧垮了程奕的心底防线,理智摇摇欲坠。   午饭时,程奕吃到一半,恶心得吐了。   赤条条裸露的身体,充满性.欲的□□在脑海挥之不去,令他持续反胃作呕,过早直面成年男女发育的性成熟躯体让一个孩子恐惧又恶心,毫无美感可言。   程奕对床事产生生理性抵触,浓厚阴霾挥之不去,笼罩接下来的整整十二年。   那个女人一边在他母亲那边逢场作戏,转眼又上了男人的床,Liya踩着她的上司当垫脚石,如愿勾当上程世中。   贪婪永无止尽,为了得到想要的权利,不惜拿一切交换。   人性竟能丑陋至此。   程奕越来越沉默。   短时间内遭遇巨大打击让他暂时性抗拒沟通,专注于自己的世界,像个独木难枝的孤舟,寻找一些方式抚平惊悸。   他的默然,更加彰显另一个人的春风得意。   Andrea在不久后离开,像是完成演出后谢幕的演员,如来时般快速消失在程家。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女人。   Liya占据女主人的位置,刚开始还算收敛,等到Andrea不辞而别,灰溜溜地离开后,她的嚣张气焰骤长。   程世中没有阻止的意图,纵容着她的蛮横无礼,以是佣人们纵有腹诽,却不敢公然抱怨,只有唯命行事。   Liya得意至极,她肚子里有支撑自己立足的底气,开始在程家颐气指使。   并且在不久后,甚至伸到了程奕身上。   ·   ·   程家制定一份严格的作息表,每天何人何时整理指定区域,多久安排一次室内外清扫,卧室、书房等私密领地由哪些专人负责……等等详略具备,上面布置得井井有条。   佣人只会接受到分配给自己的任务,在指定时间内完成即可,其余人的工作则保密,诚然,这是出于雇主的考量,但众人都很遵守规则,过于旺盛好奇心在程家是不必要的。   起居室内,佣人们没有交谈,安静地各自擦拭柜子、桌椅,清洁绒面沙发,给地毯吸尘。   程奕立在窗边。   这里正在打扫,灰尘大,起初他们劝小少爷换个地方,但程奕置若罔闻,拿记号笔在一大面落地窗前划线。   他画的像是坐标系,上面全是英文,涂鸦似乱涂乱画。   Liya进来时,被漫天粉尘呛得微微蹙眉,捂住口鼻。   她挥了挥手,挡开些飞灰,到程奕面前低头看他。   Liya勾唇,亲切微笑道:“你最近都没怎么吃得下东西,我给你做了道龙虾烩面,味道很不错,尝一点好吗?”   Andrea走后,这个女人开始接纳程奕,她自动担任起继母的角色。   程奕没搭理她。   Liya劝说:“你不吃饭,是会生病的。”   可不管她怎么游说,程奕目光都停在窗上,不言不语。   Liya自顾自讲了十分钟,半点没感化到他。   女人脸色微变。   ——她好心对待程奕,这孩子却不领情,两个月来,无论自己怎么百般讨好,他就是软硬不吃!   Liya耐心耗尽,索性懒得装作慈母,“我怀孕了。”   “很快你就会有一个小弟弟。”   程奕手一顿,停住笔。   女人见之,故意道:“Cyril,你得适应我,很抱歉告诉你一件事实,你父母很快要分开,以后我会成为你的新母亲。”   程奕淡淡瞥了她一眼。   两秒后,转头,继续提笔在窗前作画。   曲线由无数细小折线组成,Liya看不懂,她不知道是程家海运上市股的交易价格K线图走势。   但女人已有几分不悦,被一个孩子无视让她恼怒。几步上前,去拗他的肩膀,将人强力扭过来,程奕闪身躲开,女人不慎撞到旁边的板凳,斜身摔到地,凳子上程奕放着用来擦洗窗户的水桶,跟着一起倒下去,水泊洒出一地。   Liya下意识护住腹部,上半身被淋湿,头发湿答答黏成一绺绺,精致面容变得狼狈不堪。   Liya气急,厉声指责:“你太过分了!小小年纪竟然这样狠心,明知我怀有身孕,却故意让我摔倒。”   可是没有人理会女人的吼叫。   程奕垂眸看她,姿态高高在上,白玉般的面庞精雕细琢,淡漠的神色像是嘲笑她的愚蠢。佣人们各司其职,继续做自己手上的事。   他们心底暗暗鄙夷。   Liya言语肤浅,空有美貌的皮囊,她欺负谁不好,偏偏欺负到程奕头上。   Andrea在程家并不受待见,没有人关心她的模特事业有多辉煌,那些争台斗艳的场面不过提供权贵们消遣途径之一。   程世中身边从来不缺漂亮的花瓶美人,她们个个眼波流转,顾盼生姿。   可唯独只有Andrea在程家享受尊重和优待。   因为她有个出色的儿子,程父属意Cyril作为日后的继承人,为了给到他名正言顺的身份,Andrea地位水涨船高,从情妇之流一跃成为程世中的原配妻子。   而事情的主导,不过是那天小少爷平静地向先生问了句,他是不是私生子。   先生闻言不作声。   只因这句话,他着手为那个女人正名,给了Andrea女主人的身份。   程家众人对此心照不宣。   他们管这叫,母凭子贵。   作者有话说: 第129章   相比起阴晴不定的先生,佣人们出于畏惧屈服,但对于小少爷,却有几分衷心喜爱。   程家上下都知道,小少爷的性格并不孤僻。   他不爱讲话,话少,擅长以简单精准的词语描述;长时间独处,喜静,是因为有利于聚焦思维。   小少爷不仅聪明,做什么都一点就通,还十分乖巧懂事,外冷内热,懂得体恤旁人,从不会凌.辱谩骂。   这样漂亮而纯粹的孩子,很难叫人不喜欢。   然而现在的情况正在发生变化。   程奕无视Liya一点点占据属于他母亲的位置,只专注于自己的世界,变得内敛自闭。   这段时间,他进食很少,接连撞见父母的丑陋面目,令其时常反胃恶心,只能吃点简单的面包、蔬菜,喝清水,人慢慢消减下来,衣袖和裤管显得空荡荡,看上去更加瘦弱。   佣人们提心吊胆,厨房加倍用心,做些清淡又新颖的饮食,程奕刚开始还吃得下去,后面不知怎得,越发食难下咽,吃进去的全部吐得干干净净。   过于强烈的生理反应,将程奕折腾得脸色苍白,他以为那是因恶心呕吐,谁知竟然有人往食物里下药。   Liya本就看程奕碍眼,既然他不识好歹,她也对这个寡言少语的孩子失去兴趣,懒得做表面功夫。   反正很快,她会拥有自己的孩子。   至于别人家不听话的儿子,何必理会那么多?   被惹怒之后,Liya明面上息事宁人,按压下怒火,暗地却决心给程奕吃点苦头。   她的报复来得很快。   药物剂量不高,而程奕这几天恰好食欲不振,很好掩盖中毒的症状。   她做得隐蔽,没有被旁人发现,唯独一人例外。   ——这一切没有瞒过程世中的眼睛。   期间他置身事外,任由事态按照预计的方向发展,到了这一步后,这场闹剧是时候结束,女人蹩脚的伎俩被戳破,Liya很会看眼色,见形势不妙,立即声泪俱下,软软哀求认错。   可惜眼泪对程世中没有用。   胃酸灼伤食管、喉咙,程奕捂着脖子剧烈咳嗽,埋头伏在盥洗盆。   程父打开了水龙头,冲走秽物酸水。   他轻抚孩子单薄的脊背,怜惜道:“你受苦了。”   “Liya自作主张,我会给她一个教训。”   程奕深吸一口气。   这副惺惺作态的语气令他厌恶至极,被触碰到的后背微僵,前挪半步躲开。   他冷冷道:“难道这不是你指使的?”   他的心性正在改变,父母形象崩坏不存,以往熟悉的面孔变得陌生可憎,竖起浑身的刺抵御,“她住进这里,怀孕,下毒,哪一件不是你默许。”   这是程奕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开口说话。   强酸倒流损伤声带、黏膜,使得孩童稚嫩的声音变得沙哑。   “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的做法不是我首肯的。”   程世中微叹一声,“Cyril,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怎么会存心伤害。”   “这些天看明白了么。”   “——她们都是自愿的,我不会强迫任何人。”   这个“她们”,包含了那个不知深浅的女人,也有程奕的母亲。   两人的角逐像部微电影,程世中只用了同床的两个女人,给程奕上了一课。   Liya借着梯子往上爬,得寸进尺,甚至欺辱到程奕头上,可Andrea又在里面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她未必不知道下属的野心,但她依然配合这场演出,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儿子颜面,也不在意他会受到多大的精神刺激。   Andrea不爱丈夫,却能接受与其数年同床,Liya辗转在这对夫妻中间,她的性向同样摸棱两可。   不知廉耻的背后,是什么?   丑态毕露,利欲熏心。   这就是人性。   程父笑容不变:“cyril,等你成长到我的地位,就会明白,世上注定有人该当天生的掌权者,或者天生的奴隶。”   他希望儿子好好想想,自己的深意,早点看清这个真实的世界。   身后是男人宽厚的手掌,温热掌心却叫人毛骨悚然,激起一层细密疙瘩。   胸前是冰冷坚硬的水池台面,避无可避。   程奕深深拧眉,眼神戒备,像是在仇视敌人。   “我不可能被任何人控制。”   他嘴角噙笑:“所以,你想做前者?”   “不。”   程奕说:“你没有给我选择。”   程世中所作所为,何尝不是在试图掌控他?   难以想象,他只有八岁,却能直觉敏锐到超乎正常人的地步,不会为伪善的父亲蒙骗,一句道穿程世中的虚伪。   程世中沉吟一下,“你是在感到委屈吗?”   “觉得不公平,你可以尝试反抗。”   男人似乎对这个认知挺愉悦,“哪天成功了,尽管主宰所有人,包括我在内。”   “但是现在,我的宝贝儿子没有本事,只能听从我的命令。”   “……”   程奕出奇地没再出声。   只要比对方更强,就能主宰话语权?   ……   程家的所有人,都服从父亲的安排,是因为他的强权。   如果不想沦为被人掌控,就得先一步掌握主导。   是这样的么?   ·   程世中将儿子带去松林间的一座塔形木屋,两天前,这里迎来了一位新住户。   Liya被丢弃在这。   缠上铁锁的木门“吱呀——”推开,声音不小,里面的人却没有丝毫反应。   她匍匐在地一动不动,身上伤痕累累,若非身躯因喘息轻微起伏,简直像个抛尸现场。   程父说:“她已经一周没有进食,没有水,没有食物,长时间不吃不喝陷入昏迷。”   他完全不担心程奕难以接受这样血腥的场景——继承他的血脉,不该是个胆小鬼。   程奕面孔微微泛白,“这样她会饿死。”   程父淡笑,“不出意外,是这样。”   “……她在怀孕。”   “已经没了。”   程世中叹息:“这么愚蠢的母亲,能生出怎样的孩子?不要也罢。”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好像失去的不是一条生命,而是某样没有价值的死物。   “知道她的伤怎么来的吗?”   程奕压抑住牙齿打颤,竭力平稳声线,那些伤口规整平滑,“是利器划伤。”   “对。”程父颔首:“手术时她不肯配合,夺走手术刀将医生胳膊划伤,之后被绑在手术台上,医生一刀刀划开皮肤,十倍报复回去。”   程奕看着地面上奄奄一息的躯体,眼瞳微缩,一周之前,她还是活生生的人,在面前耀武扬威,如今却因流血和饥饿动弹不得。   “你看,谁有利刃在手,谁才能掌控话语权。”   “现实便是如此。”   程父低声循循,轻缓平和地讲述,“有句古话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宛如交织一张密网,蛊惑幼小猎物步步走近:“Cyril,你是要做持刀人,还是任人鱼肉的那个?”   数道呼吸之间,静谧而悠长。   内心深处隐隐动摇。   森林鸟兽轻啼,虫鸣幽栖,悉窣声响传在耳边,程奕对上父亲深邃锐利的双眼,幽暗深不见底,如窥深渊,随时将人吸纳拖拽进去。   ·   ·   半个月后,是程世中的生日。   程父并不是拘泥于场面的俗人,许多礼节性的仪式,在他眼中显得繁冗而不必要,比如一场生日宴,和Andrea的婚礼等等,但只要他想,完全有能力举办最盛大的宴会。   程奕态度的转变,逐渐向他趋同,令程父感到无比愉悦,这是孩子成长历程中一个重要转折点,程世中决定做些什么,来庆祝这一事件。   请帖发出后,宾客云集,如约而至。   他们来自各国政要名流,绝大部分同出自程姓一脉。   程家的重商思想,培养出一批批精明利己的人,崇尚“垄断主义”,而非“自由贸易”,他们长袖善舞,各自谈笑风生,联系起彼此的不是血缘纽带,更是靠更坚固的利益关系。   想要驾驭这样一批优秀精英——外人眼中具有相当人格魅力,实则道德低下的一群人,并非易事。   子系中山狼。   一个不慎,还可能遭遇无情反噬。   而程世中无疑是能驯化“狼群”的那只头狼。   宾客之中,除了成年族人男女,以及与程家有密切合作的生意伙伴,还有几个年幼孩童。   身份特殊又尴尬,既不是单纯的客人,也称不上主人。   他们是程世中的孩子,那些不被承认的私生子,程家滔天权势与荣耀,与他们无关,其中不乏有人是第一次见到亲生父亲,显得惴惴不安。   程奕知道他们的存在。   这群名义上的兄弟,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尽管父亲身边的孩子只有他一个,可程奕就是一直知道。   Liya故意宣称自己怀孕时,他没有反应,多一个或少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对程奕而言没有太大区别。   那时年纪还小,认识面有限,只知道他和他们有所不同,但具体不同之处在哪,程奕还在摸索中。   可即便有清晰认知,当真正亲眼见到这群孩子时,心底感受还是不一样。   程奕不舒服。   他说不出原因,却打心底不高兴。   他的情绪不会摆在脸上。   讨厌,却没有明显排斥,只当没看见他们,依旧我行我素。   而这个看起来就很不好相处的小少爷,其余孩子们对危险有本能的感知,皆避之不及。   这样一来也好。   彼此同住屋檐下,相安无事。   直到某一天,变故发生。   ·   ·   孩子中最大的有十二岁,最小和程奕同岁,短短两天时间,这群年纪相仿的孩子打成一片,这个年纪的男孩儿天生坐不住,爱到处跑动玩耍。   午后,他们组队在草坪进行魁地奇比赛。   鬼飞球、游走球和金色飞贼被排球、躲避球和网球替代,比赛规则和Harry Potter原著类似:鬼飞球投入三个高低不一的球环得分,游走球用来攻击对手,分散注意力,金色飞贼则藏匿在某人身上,一旦被找球手找到能大幅度加分。   孩子们人手一个扫帚,对抗过程必须骑在扫帚上,它像是一辆驰骋沙场的战马,载着将帅横扫“厮杀”,绿茵草场上球影乱飞。   附近的大人们被吸引过来,双手抱胸,饶有兴致地看。   他们欢快不停奔跑,在游戏中忘却压抑的包袱,释放孩子纯真天性,笑声传得很远。   足球场一侧,穿着运动衫裤的一小群人伫立旁观。   为首的是个小男孩。反扣顶鸭舌帽,帽沿转向后脑勺,防风外套偏长过腿根,竖起高领只露出半张脸,脸特别小,眼眸异色分明。   程奕将足球卡在臂弯,冷眼看着属于他的私人球场被占据。   他每周有固定的踢球时间,而面前这些初来乍到的家伙,破坏了他的安排。   身旁,佣人打量着小少爷冷淡的脸色,“我马上让他们离开这。”   程奕没有同龄玩伴,和他踢球的都是家里佣人。   小少爷犹豫片刻,摇摇头。   “那,和其他少爷一起玩?”   “不要。”   这回声音干脆利落。   “换个地方。”   程奕把球丢给对方,下一刻,头部被横飞的排球猛然砸中。   鬼飞球越过球环,正打中脑门,程奕身体晃了晃往后倒,旁边的人赶忙扶稳。   “这是怎么回事?!”   “伤到人了——”   “往哪打的球,没长眼睛啊?”   ……   脑袋一阵嗡嗡,周遭嘈杂声不断,不由更加头疼,程奕正击头部,半分钟才回神,额头擦出红痕,抬手摸了下,没破皮。   大人们认出程奕身份,纷纷凑过来,查看伤势,那些孩子意识到闯祸,个个愣在原地,慌张到手足无措。   程奕被团团围住,跟前人头攒动。   他反感被陌生人触碰,推开挨上脸的手,“别碰我!让开。”   人群分开一条道,没有任何遮拦地,直视那群孩子。   “……”   程奕蹙起眉。   他心情糟糕透顶,只是没表现出来,内心占有欲疯狂作祟,他有强烈的领地意识——在程家,一切都是他的,没有人能争抢,以是过往从来没意识到这一点。   被一群讨厌的人占据场地,打乱原有计划,还莫名其妙挨砸,每一个都踩中程奕最反感的地带。   他心烦意乱,目光沉沉望过去,等待对方主动道歉。   可他们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怎么回事,杵在原地不动。   族人则看热闹不嫌事大,怂恿程奕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在族人眼中,这并不出格,此时程奕不过沿袭父亲曾经做过的事,驱逐潜在的威胁者。   程家佣人最亲近的自然是程奕,也附在耳边游说:“他们与您都是程先生的孩子,未来会抢夺您的家产、地位,像程先生处决那个女人一样,同样处决掉您。”   “您现在不该心软。”   “对啊,就该让他们学会服从。”   “……”   众说纷纭。   “怎么能白白受伤,不给点惩罚?”   “小孩子不挨打,是长不了记性的。”   “施加教训,这是为了他们以后好。”   有意诱导。   成年人具备是非观,却为恶不仁,循循哄劝,让心智未全的孩子以为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步入谎言编织的陷阱。   程奕眼神悄然变化。   内心在动摇。   自从看到这群孩子,积攒的怒意不满,以及撞破父母混乱关系、被下毒,见证血腥场面……凡此总总,长时间被压抑的烦躁、阴郁蠢蠢欲动。   太阳穴一阵阵跳动,被球砸中的脑袋似乎又开始作痛,叫嚣急需找到一处发泄。   ……   其余人的煽动给了好的理由。   他渐渐被说服,觉得有必要给这群孩子应有的惩罚。   ·   ·   不伤害身体,没有静神虐待。   被关进黑暗的地下室,墙壁一侧顶部开扇窗,从那里的光线可以大致知道何时日出日落。   每天一餐准时送进来。   主食是压缩干粮,足以裹腹,水是碗新鲜的羊血。   脱水、冻干食物浸泡在热腾腾的羊血里,腥气冲天。   茹毛饮血,怎么吃得下去?   不出意外,第一天的餐食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   程奕很沉得住心。   往后每一天,依然是同样的餐食送进来,吃与不吃全凭个人选择。   刚开始他们还能坚持,但挨饿久了,肚子发慌,生存本能占据一切,什么都吃得下去。   当开始进食后,碗内液体逐日减少,干果却越来越多。   渴。   缺水口渴。   干燥的食物脱去水分,只能靠微不足道的一点液体摄入水分。   碗底汲饱血水的压缩块成为最受欢迎的美食,开始争相抢夺。   孩子们为此打得头破血流,年龄大的体力强盛,能够最先抢夺,年龄小的什么都得不到。每天送餐时,幽闭狭隘的地下室内,都会爆发新一轮的拳脚互殴。   通过摄像头,程奕看到这一幕。   父亲曾问他,是做“刀俎”,还是“鱼肉”。   程奕不愿意持刀,也不希望任人宰割。   ——让人在神志不清,无法挣扎时受刑算什么,他要在人清醒之下,无需动一刀一刃,自相残害。   在第十天,程奕适可而止,他不想弄出人命,把那群孩子放出来,这次惨痛的代价足够他们铭记一辈子,不可能再敢招惹他。   然而,事情远超出他的预料。   在释放的前一天,因争执食物爆发激烈冲突,一直被欺压的那个孩子发狠咬住年长孩子的脖子,死死不放,嘴里品尝到鲜血的味道,和前几天进食的一模一样,他早已熟悉了这股滋味,第一反应是吞咽下去。   等蜂拥进来的人扯开两人时,颈部几乎整块皮肉撕咬下来,血管破裂,大量鲜红液体汩汩涌出,喷洒一地。   其余孩子们见状,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惊恐,而是……   这一乱状吓坏所有人,立即把受伤最严重的送去止血抢救,剩下的分开诊治。   这群最大不满十二岁的孩童受到不同程度的静神创伤,轻微的可在疗养后恢复,严重的可能留下终生心理阴影。   程奕在看到争相舔舐地上血液的画面时,感到无比恶寒。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失去对生命本该有的畏敬,践踏人格,将一群无辜的人拽下地狱。   而这,就是父亲引导他走向的那条路!   程奕醍醐灌顶——这段时间,接连遭受的刺激让他慢慢失去理智,瓦解思维,所以,被父亲的逻辑轻易侵袭,被别人三言两语挑唆。   程世中趁他心神大乱时,根植下本不属于他的观念和想法。   此时此刻,程奕终于明白,为何会讨厌看到那群孩子——因为在潜意识中他瞧不起那些人,父亲眼里只有自己,凭什么他要和别人分享父爱。   可是很快。   程奕发现,那根本不是爱。   程世中在得知后,神情相当遗憾。   他对程奕的做法不悦又喜爱,不是责怪,言语间的意思都是警醒他,既然要动手惩治,应该更果决点,处理得更干脆些。   那一刻,无名恐惧占据全身,像无数蚂蚁钻进骨髓,啃噬过脊椎四肢血肉,忍不住浑身颤栗。   那些难道不是他的孩子?   程奕遍体生寒。   倘若程世中找到更好的替代品,他便沦为被舍弃的那个。   他们今日的境遇,未尝不是他以后的下场!   像养蛊一样。   他是最优胜的,所以暂且苟活。   ·   ·   从那天开始,“父亲”一词,在脑海中被彻底抹去。   程奕变得不再乖巧温顺,开始处处顶撞,与程世中的理念背道而驰。   程世中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直到过了十几年,他依然不得其解——为何明明引导出正确的方向,Cyril也在按照预定的轨迹走,却临时出现变故?   但没有关系,孩子不听话不懂事,作父亲的可以慢慢教。   程世中态度善变,时而温和,时而阴狠,在儿子身上施加各种手法,希望能把他引回正途。   可惜最后都不曾奏效。   他的耐心一天天消磨,年幼的儿子却一天天长大,反抗力量与日俱增,程世中被迫认识到,他终有一日会压制不住这个孩子。   难道就此放弃?   不。   绝对不行!   程世中不允许多年努力白费,他在Cyril身上倾注太多心血,怎么可能放任不管。   除非——   自己能有第二个出色的孩子,可以取代他的位置。   如果是那样的话,届时这个叛逆的儿子是死是活,留下或毁掉,还重要吗?   在程奕躲到中国的第二年,程世中放弃搜寻,而是让Andrea回来,由医生给她的身体做检查。   Andrea很快反应过来,脸色当场变了。   程世中并不在意。   Andrea的喜欢或憎恶,根本无法引起他的丝毫波澜。   作为掌控者,只要一切尽在掌握中即可。   他们母子俩一样的性情,都恨不得永远逃离自己,但Andrea太贪心,贪心到只有留在程家才能满足物欲,所以再不情愿,一声令下,依然得乖乖回来。   这个女人不敢违抗,反抗的代价太大,惹怒程世中的后果她年轻时已经承担过,那些惩罚是她这辈子遇到过最痛苦又极度恶心的经历,死也不想重温。   她总要在教训中学乖,在屈服与留存本性间找到平衡。   十几年来,长期服从是正常,留存下自傲与自负的微乎其微。   程世中自诩仁慈,容忍了她的那点小脾气。   人对美好的事物总是更有耐心。   Andrea的美貌足以让男人心生愉悦,忽略那点微不足道的过失。   怀孕的计划很快化为泡沫,尽管他们的身体都很健康,结果并没有成功。   程世中只是心怀一丝侥幸抱有这么一个想法,即便未能如愿,也没有太过纠结。   Andrea闹得很凶,他也烦了,很快停止没必要的试管实验。   他心底未尝不清楚,这么多孩子里,能得到一个和他如此相像的纯属巧合。   ……   十几年岁月弹指而过。   从八岁起,到离开程家,这不是电影里匆匆带过的七年,是春夏秋冬往返,季节轮回的七年。   那段日子里,程奕一直是一个人。   不被理解,被整个家族排挤孤立。他在程家像个异类,格格不入,黑暗扭曲的环境逼迫挤压,但凡有一丝松懈,都不可能出现她面前。   顾亦徐满额头冷汗,身体像浸入水中,沉得抬不起来,深陷在梦魇之中。   起初以为是梦境,直到看见那个孩子,渐渐长成她熟悉的模样。   程奕的母亲,亦徐并不陌生。   他们曾在电影院内,看到过那个女人演出的电影。   那段对话,顾亦徐至今还记得——   “这两年她一直处于半息影状态,没有人知道她在做什么。”   “有媒体报道,怀疑她在筹备与富商离婚,着手财产分割的事项,也有人猜测她是怀孕生子去了。”   “你从哪看到的。”   “应柠跟我说的,她不是经常混迹娱乐圈么,知道不少隐情,譬如希雅结婚时——”   “那富商已经有一个长子。”   “你的消息渠道是否可靠有待考证。”   “你是说离婚,还是怀孕?”   “都有。”   ·   ·   下午四点和隔壁徽大有场篮球赛,比赛结束,回来时已经是晚上。   屋里一片黑。   程奕打开灯,将手上提着的外卖搁到桌上,卸下外套背包,打完球后出了汗,回来路上冷,走到一半被寒风吹干。   他没在客厅停留,径直去顾亦徐的卧室,不出意外,里面同样漆黑,人正躺在床上睡觉。   顾亦徐午觉的时间很随意,可能在一点到五点的任何时间,今天是周六,她在家,比赛一结束,程奕给顾亦徐发消息,没回复,便猜到可能在睡觉。   于是回家途中,到店里买了她喜欢的蟹黄馄饨,打包,用保温盒盛着,现在还是热的。   程奕准备去浴室冲个澡,然后把人叫起来吃晚饭。   依稀水声慢慢唤醒床上的人,亦徐眼皮沉重,怎么都抬不起。   好半天,才睁开眼睛,亦徐半天没动,感觉呼吸艰难,胸口重得像压了一块石头,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从迷怔状态中缓过来,她才意识到,可不是胸前戴着块石头么?   难怪……   这么沉。   压得心口闷疼。   顾亦徐抚胸顺气,听到水流声,意识到程奕回来了。   脑袋昏胀得疼,神思还没清醒过来,全凭潜意识行动,等亦徐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下床到门前拧开把手。   还走进去了。   ……   顾亦徐懵住。   她愣愣看着眼前场景,水流声掩盖住开门动静。   温热的水流冲走白色泡沫,展现出结实精壮的身体,肌肉纹理紧实健壮,却不过分夸张,美得让人忍不住心生欲念。   程奕中途隐约感觉有道视线,腰腹微微扭转,侧身看去,透过玻璃门,瞧见几米外的顾亦徐。   “……”   四目相对,程奕微微一怔。   他在淋浴,肯定是赤身裸体,虽说他们见过对方的身体不少次,但床上和床下还是不太一样。   程奕关了花洒,扯毛巾围在身上。   他留心到,顾亦徐有点不太对劲,她竟然不害羞,定定盯着自己看。   程奕刚觉得她有点反常,还没问出口,亦徐几步上前,踮脚环抱住脖子,紧贴到他身上。   作者有话说:   本章删减了大量的直接描写,原版直观感受太残忍,前文所说“在凌迟中死亡”才是真实情节,但为了避免引起不适,考虑之后还是调改成温和版本。   以及这章原本有9k字,打算分两章发的,但删完后只剩7k,便二合一。 第130章   衣服被水渍打湿,可顾亦徐并不在意。   她抱着程奕,久久未言。   太心疼了。   顾亦徐行为反常,令程奕稍感惊讶。   脑内飞快思索,这是怎么回事,却没迟疑,抬臂揽住对方的腰,是个无比自然的相拥姿势。   顾亦徐攀在他身上,环在脖子上的胳膊越发收拢。   程奕低声问道:“做噩梦了?”   怀里的人脑袋小幅度摇头。   噩梦都不会梦到这些。   顾亦徐几乎三观塌陷——那些场景,即使是她噩梦都不会梦到,却是程奕曾经历过的。   被幽禁,在父亲的默许下,遭遇陌生同性侵犯,言语侮辱,长年累月不间断的恐吓、威逼……   这七年间无尽折磨,阴暗残忍的经历何止发生一次,他从没有停止过来自最亲近的人施加的静神和身体伤害。   程世中为了达成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他本就是如此功利的人。   薄情冷血。   难怪每次提及家人,程奕这么冷静自持的一个人,情绪瞬间剧烈波动,他对程家恨之入骨,根本无法与之和解。   程奕绝口不提过去,既是不想告诉她,也是不愿意再次重温。   顾亦徐扪心自问,换作是她,会愿意将如此不堪黑暗的过去讲述出口么?   答案不言而喻。   ·   不是被噩梦吓醒,那是什么?   他心有疑惑,却没直接问。   相处这么久,他们心有默契,有时一个眼神,细微的肢体动作,足以胜过千言万语,能够很快领悟到对方的意思。   程奕低头,鼻梁轻轻挨蹭过亦徐的脸。   碰了碰她的耳垂,再吻过脸颊,落得细密温柔,逐渐往内,向唇边一点点靠近。   顾亦徐不由微仰头,去追寻程奕的气息。   才洗完澡,浴室水雾弥漫,灯光明亮,潮湿温暖的环境,赋予一种舒适感,很好缓解顾亦徐的惊慌不安。   ——尤其当身体切实感受到这个人的存在,让悬起的心落回实处。   程奕有意为之,掌心托稳她的后背,不断加深加重,唇舌搅弄时津液交换,呼吸紧密急促,顾亦徐舌尖发麻,被吻得双腿发软,身体泄力,手臂松懈,没能再勾住脖子不放。   亲了会儿,两人分开点距离,亦徐面色酡红,微喘着气,软软靠在程奕身上。   程奕凝视她,在等回答。   顾亦徐这时才给出解释,“我就是……很想很想你。”   “我们早上还面对面。”   “但我喜欢你,就想时时刻刻看到你。”   程奕□□她的脸,失笑:“这种话以后可以多讲点,我爱听。”   提到这,程奕顺势道:“你爱吃的邹记馄饨买回来了,蟹黄虾籽做的馅。”   “现在去吃吗,再放会凉了。”   顾亦徐摇头,“先等会,我还不饿。”   “睡太久了,头疼。陪我说说话吧。”   他嗯了声。   眼神往下,指了指自己,“让我穿上衣服,出去说?”   “好。”   顾亦徐站直,盯着他宽阔肩头,手指沿着颈后,插进湿漉漉的黑发。   “我来给你穿。”   “……”   ·   ·   以往床事后,程奕没少给顾亦徐穿衣服,但对象互换,却是第一次。   顾亦徐长这么大,还没伺候过谁,不过只要肯用心,头一回尝试做得也不会差,她服侍得实在太“好”,穿衣竟比脱衣更有情调,手总放在不该放的位置,又揉又捏,程奕被惹出一身火。   穿完衣服,亦徐还很贴心周到地,用毛巾替程奕擦干湿发,他坐在床沿,顾亦徐屈膝半跪在床面,做得耐心又细致。   程奕半眯着眼,琢磨她在想什么。   发尾不滴水后,顾亦徐又去拿吹风机。   程奕阻止了。   他牵着顾亦徐的胳膊,不由分说,将人按坐到腿上。   “不用吹。”   “会着凉的。”   程奕反问:“你看见我着凉过?”   顾亦徐唔了声,“……好像没有。”   这是他们一直争执的问题,程奕讨厌的事情不多,吹头发算是一件。夏天便算了,冬天顾亦徐忍不住要提醒,硬逼迫肯定不行,她一般软着来,发话湿着头发的人不准上床,而程奕对此的解决方式更迂回,直接提前两小时洗澡,等到睡前头发自然干透,完美避开矛盾点。   亦徐说:“既然你嫌吹头发麻烦,以后我来帮你。”   “我有手有脚,为什么要你来。”   顾亦徐眨了眨眼睛,“我想对你好点,不行吗。何况你又不是没帮我做过这些。”   程奕笑了下,“不是要和我说话?你在忙什么。”   重点都跑偏了。   顾亦徐微赧,坦白道:“我还在打腹稿。”   “你知道的,我心里藏不住事,一旦发现点什么,就会不自觉表现出来,忍不住想告诉对方。”   她看着程奕,“可是这件事不同,它太重要了,重要到……我不清楚到底该不该说出来。”   程奕颔首,“你发现的事情,和我有关。”   “……”   顾亦徐一愣。   她才起了个头而已。   程奕这都能看出来?   今晚顾亦徐异样频出,这么明显,他想忽视也难。   “亦徐,在某些方面,我对你的认识可能超过你自身。”程奕道:“能让你纠结的事不多,而在我面前不知道怎么开口的,只可能有一种情况。”   “——你想告诉的那个‘对方’就是我。”   顾亦徐顿了顿。   有时候,她不得不承认,在程奕面前想要试图成功隐瞒什么,绝对是个相当艰巨的挑战。   不过好在亦徐自认坦诚,在感情中没有任何欺骗,掺杂别的杂质,真心实意经得起一切考验。   她长吁出一口气。   “我知道了。”   “你以前经历过的那些往事……好的不好的,我都知道了。”   声音极轻,极慢,像是怕惊吓到对方。   “包括你的父母,家人。”   程奕神情不变,“你在说什么?”   “我是认真的。”   亦徐直视他的眼睛,道:“我了解到你的一切,全部。”   程奕微斜过脑袋,“你认识他们?”   “我不认识。但我们曾经一起见过她。”   亦徐说:“在电影院里。”   “你说过,你母亲是个很出名的模特。”   “我应该早点意识到是Andrea。”顾亦徐道:“其实你们长得很像,只是我从没往那个方向想过。”   一个是出道即事业巅峰的世界名模,一个是按部就班在高校上下课的研究生,任谁都不会把二者联系到一起。   短短片刻,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可笑、难以置信,以及脱离预料的意外,让程奕进入诡异的冷静状态。   语气特别平稳,不带一丝情绪:“谁告诉你这些,你从哪里知道的,怎么判断是真是假。”   顾亦徐也不知道怎么解释,玄而又玄的梦境,谁能判别是非,可她心底直觉,那些画面实实在在发生过,它们能最好地解释为什么程奕对自己的过去讳莫如深。   她抿了抿唇,“你觉得我是从哪里得知的。”   程奕缄默住。   气氛陷入僵局。   良久静默之中,顾亦徐感到煎熬,心想要不干脆照实说,然而下一刻,程奕蓦然出声:“是你父母说的。”   “对吗?”   顾亦徐心底一惊。   顾亦徐怔然,这副神情落在程奕眼中,不亚于变相承认。   “我以为他们不会告诉你。”   程奕苦涩一笑:“但我想错了。”   “……”   什么——   她爸妈竟然事先知道?   “你了解到我的家庭,然后呢。”   程奕轻声:“是不是也和你父母以为的那样,认为我本性恶劣,和程家同根同源,不是个好人?”   他边说,边靠过来,顾亦徐眼前一晃,看见天花板垂挂的吊灯,接着白皙俊美的面孔直映眼前,细细啄吻过她的脸、唇和脖颈,自上而下,力度介于啃咬和轻吻之间,皮肤很快泛起浅红,有点疼,但痒意更深。   “比如欺骗你的感情?一直在利用你。”   程奕不紧不慢道:“或者只是一时兴起,他能有这么多情妇,像这种人的儿子,不可能有真感情。”   顾亦徐没来由地紧张,咽了下唾沫,掌心出汗。   碰到锁骨时,解开纽扣,顾亦徐早便知道,程奕那双手生得赏心悦目,不仅提笔写字时美观,在球场上同样运转灵活,将篮球玩得得心应手,简直像化为身体的一部分,而到她这里……变得更加灵活。   不断往下摸索。   腰部微抬,腿被迫曲起。   过于强烈的感官感受,令她哑然失声。   相比之下,程奕显得愈发从容。   “亦徐,好好回答。”   顾亦徐后半程根本没听进去,她呛了下,“答什么?”   程奕道:“我不管你父母怎么看,我只想听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就是——”   她依循本心,“你是怎么样的人,我喜欢的便是怎么样的你。”   “别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了。”   顾亦徐轻推了下他,“……你要做,就直接点。”   她面色微红,“别捉弄我。”   作者有话说:   程奕:(疯狂脑补)老婆会不会嫌弃我T.T   亦徐:对此我想说六个点……   有点事情要忙,没写完,下章正文完结~ 第131章 、【正文完结】   程奕心底忽然被触动,像是轻轻划过的琴弦,微有起伏。   但他表面一点不凸显。   “你喜欢怎样的我——”   程奕重复她先前的语义,“不论是好是坏,都不会在意。”   “即使。”   “在了解到我出身怎样的家庭,从小接触到的环境,接受何种反常理的教育后,也能完全接受?”   手停下来,没再作乱,顾亦徐缓了口气,身体放松些许,“如果我说很介意,无法接受,你会因为这个理由答应离开我吗?”   程奕当即接:“没有这种可能。”   费尽周折走到这一步,他已经没有退路。他对顾亦徐动心,必然不会松手。   “从建立情侣关系起,我想要的就是一辈子。”   口吻斩钉截铁,那股果决利落的气劲,不自觉地感染到她。   亦徐抬起手,指尖描摹程奕的面庞,皮相优越,具有致命的吸引力,可她深深喜爱的,却是底下那坚韧不可摧折的生生傲骨。   好皮囊尚且可以万里挑一,好骨相却难能可贵。   异常清俊的长相或者最初让她惊艳,忍不住靠近,但真正能叫人喜欢上的,不可能仅依靠华而不实的外表,顾亦徐过往见过太多精致漂亮的人,程奕纵使生得再好看,世上总有人能比他更出挑。   他此刻方才二十岁,聪慧过人,惊才绝艳,可谓风华正茂,可终究有一天他不再年少,兴许变得庸俗、平凡,那她顾亦徐还会喜欢这个人吗?   答案是,必然。   她起初见色起意,初心不纯,但越是相处,越被对方内里的细腻,不动声色的关怀、灵敏,和无可挑剔的纯良品性打动。   手背缓缓抚过额角、眉骨,脸侧,自上而下,视线随之游走,程奕却凝神在看她,眼底专注到只有一个人的身影,任由她触摸。   直到挨到唇上,顾亦徐才碰了会儿,程奕顿了顿,偏过头,吻到她手背上。   ……   痒得手指蜷缩起来。   “既然你不答应,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亦徐莞尔,“肯定是只能接受了。”   “你也会说,那些是反常理的,意味着心底不认可他们的做法。”   顾亦徐温声道:“我并非善恶不分的人,没有谁能选择出生在何种环境下,与其通过家庭来评判一个人的性格,我更关心自己亲身感受到的你。”   “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程奕握住她的手,人沉沉往下压,距离相挨极近,半干不湿的短发若有若无划过,水汽像是扑到脸上。   “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可你对我没有信心。”   程奕:“……”   “你问我这些,就是还在顾虑。”   顾亦徐指明:“觉得那些过去不光彩,是污点,怕我因此对你产生负面想法。”   她心中微恼,藏不住情绪,语气随之急促几分。   程奕怔愣一瞬。   难道在程奕心里,她是那样的人吗?   “你以为我在意的是什么?”   “你是不是认为,我喜欢的只是你的优点,出众的外表、头脑?”顾亦徐缓缓摇头,“你是在小看我,还是在轻视自己。”   “我喜欢的是一个人,你再完美,也不可能毫无瑕疵,我爱你的优点,包容缺点,我很早以前便说过,比起那个伪造出来冷冰冰、完美无缺的假象,我更喜欢真实的你。”   他的恶劣,焦躁、不安,勇敢和脆弱,亲近和冷漠,她全盘接受。   “你父母亲人的所作所为,不足以造成任何人对你的刻板印象。”   程奕眼神微动。   “你不会成为他。”   顾亦徐无比坚信,程奕不可能沦为生父的缩影。   “你不是遇到我才改变的。”顾亦徐轻轻说:“我认识你时,你已经是现在的样子,我喜欢上的正是这样的你。”   “所以,你真的走出来了。”   完成救赎的人不是她,或者别的什么人。   真正摆脱过往的阴影,不被同化为权欲奴隶的,是程奕自己。   他靠坚韧无比的品性,从阴暗幽深的涧谷,捕捉到微乎其微的那抹阳光。   ·   ·   匆匆两年韶光流逝,又是暮春三月。   今年春天,和程奕以往度过的都不太一样。   这是二十多年来,最值得纪念的特殊时期。   顾亦徐答应了他的求婚,经过小半年的婚礼筹备,五天后,他们将作为最瞩目的新人,举办一场隆重婚宴。   他们于两年前订婚,此前程奕已经在顾家、徐家亮过面,算是过了明面的准女婿。   订婚宴办得极其低调,请的都是年轻朋友,没有太多外宾。男方没有家长,顾家夫妇也不凑热闹,干脆放手让这对小年轻自己着手,按他们喜欢的方式,潮流也好,传统也好,将订婚仪式的主权转交到年轻人手里。   总之婚宴,必然是再正式不过。顾亦徐的身份,注定她的婚礼不会简单。   与长辈晤面时,徐政安与程奕一见如故,从此,顾亦徐终于找到一个“代课”代为听讲——徐政安再也不抓着亦徐不放,而是逮着程奕灌大道理。   顾亦徐躲在边上偷乐,程奕神色无奈,闷头听。   事后他直言,每次听完,都感觉自己很红很专,干部风十足,能随时走马上任。   程奕是硕博连读,只在研一有固定课程安排,之后重心放在学术研究,不必按时按点到校,但理论上还是在校生,不能无故停止课题进程。   于是婚礼前夕,程奕向学院申请长达一个半月的假期。   请假理由:本人结婚。   申请表火速批复下来了。   导师,辅导员和学院齐齐批语:   恭喜!   特经准许婚假,祝新婚快乐!   ·   ·   最近在倒春寒,气温骤降,在三月早春短暂体验几日冬季深冷。   顾亦徐不长记性,没做好防寒,昨天和应柠出门时,大冷天穿件低领裙子到处晃悠,果然中招了,脖子连带下巴受寒抽筋,现在张嘴都费劲,说不了话。   好在情况不严重,只要乖乖围上围巾,做好保暖,不出两天就能自行恢复好。   厨房里,顾亦徐在做姜撞奶,这款甜点暖胃暖身,现在天气吃正好合适。   距离婚宴还有五天,程奕提前收拾两人旅游的行李,衣服整理到一半,口袋手机震动响铃。   拿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国外号码。   归属地显示New York。   程奕寻思,境外来电?   这段时间,他和顾亦徐的电话、消息没停歇过,接受到的都是各自新朋好友的新婚祝福。   脑海内回想一遍认识的师友,有几个正在美国交换、留学,兴许是其中哪个闻讯打来的?   他不太确定,还是点了接听。   然而那边甫一开口,程奕当即脸色蓦然沉下。   那个男人独特沉稳地声线,平静问道:“Cyril,还记得我吗。”   “你是谁。”   “我是谁——”   对方闷闷笑了下,“这么久以来,我们父子俩没有通话过,连陌生人都不如。”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程奕闭了闭眼,竭力平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大概找错人了。”   “想和我划清界限?”程父含着笑,“你的诉讼失败了,Cyril,你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和程家的关系,如同你的血缘来自于我,我永远都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改变不了事实。”   “你、够、了!”   终究没能按捺住憎恨,程奕咬牙切齿:“如果只是想说些没有的废话,我劝你闭嘴!”   程世中呵斥:“这是你应该对我的态度?!”   “从别人口中得知自己儿子婚讯的那一刻,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你可是真的,越来越让我吃惊。”程世中强忍怒意,在出奇愤怒下,声音放得格外缓慢、低沉,细听之下,竟然流露出一丝诡异的温和,“现在改变主意,我可以原谅你的无知。”   程奕感到无比可笑,“你以什么立场阻止我?”   “我是你父亲。”   “是么。”程奕道:“我身份资料显示,他在六年前已经去世了。”   程世中没想到他竟敢当面诅咒,语气森然:“你是天真到以为,投靠了其他人,就能有资格同我这么说话?”   程奕却径直反问:“这些年来,难道我不一直都是这样。”   程世中罕见沉默。   停顿一刻,再开口时,他似乎恢复冷静,“你总是这么不听话。我过往对你严厉,用心教导,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感激。”   “Cyril,你以后会有孩子,等到你作父亲的时候,会体谅到我的苦心。”   程奕不留情面,“我没有你这么虚伪,这份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好意,我不需要。”   “而且,即使未来我有孩子,也不会跟随程姓。”   程奕一字一顿,满怀恶意,故意道:“因为我恶心透了你们。”   话毕,直接挂断。   最后那句话将男人彻底激怒,叱责声刚出口,却被无情截断。   ·   程奕一动不动,眼眸阴沉盯视手机屏幕,由亮转暗。   ——这些阴魂不散的家伙,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甩脱?!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足足好一会儿,才勉强镇定下来。   回归理智,程奕这时猛然发觉,卧室门被打开。   顾亦徐就站在门边。   她捧着一碗刚制出的双皮奶,无声望着他,也把先前失控的一切看在眼底。   “……”   程奕没有半分紧张。   倘若换做两年前,他会粉饰太平,在极短时间内想出最缜密的理由解释。   可换做现在,他不再选择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掩藏。   顾亦徐能看到程奕真实的一面。   ——他不再以此为缺陷。   程奕神色稍缓,“给我做的?”   顾亦徐点点头。   她说话费劲,干脆不讲话,把碗塞到程奕那,伸手去拿他的手机,点开备忘录,在上面敲字。   程奕在旁边静静等待,半分钟后。   “我之前听人说过,小时候经历家庭不幸的人,很有可能成为两种人,像硬币的两面。一个是报复心重,拥有潜在的反社会人格,但还有一种,是成为比常人更敏感善良的人。是这样的吗?”   程奕忍不住笑了。   他注视亦□□亮水润的眼眸,“是这样的。你很聪明。”   顾亦徐同样温柔一笑。   她撤开手指,展现给他下面最后一行字:   那是《麦克白》里的一句台词。   ——“我从未见过这样阴郁又光明的日子”。   ·   人性有善恶两面,相互矛盾,像光明与阴暗对立,光亮照不到的地方,注定是阴暗的角落。   可肮脏不堪的只是少数,从那个压抑到难以呼吸的深渊中出来,此后身边聚集了一群可亲可爱的人,他们纯粹真挚,以最大的善意与他。   命运待他不薄,隔着千山万水,从遥远国度回到陌生故土,在这里遇上了属于他的月亮。   那样坦荡,赤诚的爱,毫无保留地摊开展现给他看。   程奕过往最求不得的,顾亦徐都给他。   一如他当初踏进她的私人领地时,闻到的两种花香:   栀子花给他,代表坚强永恒的爱。   玫瑰留给自己,希望永葆初心,矢志不渝。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结尾与栀子、玫瑰两种花的花语相关。   行文至此,终于能直述,这不是一篇双向救赎文,从开文起,我很清晰主线,没打算过让亦徐治愈程奕,反之亦然。他们是双向奔赴&自我救赎,在遇到对方之前,已经成为最好的那个人。   “世上只有一个英雄主义,就是在看清生活的本质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这是罗曼罗兰的名言,很多人耳熟能详,我一直用这句话激励自己,始终保持积极向上的心境,过去二十年,我经历过许多坎坷与挫折,曾经险些被打倒,某段阴影至今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但回顾往昔,幸运总是远远多于不幸,我才得以成为今天更好的自己。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也希望各位以后的道路中,能够像文末所说那样,不论经历任何困难,都能永葆初心,矢志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