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女人   作者:爆炒小黄瓜   简介   她有一张纯洁、善良、可怜兮兮的小脸。   她将头发染成浅金色,将嘴唇涂成粉嫩的淡红色;她喜欢白蕾丝、白珍珠、白手套,一切能将她衬托得纯洁无瑕的饰品。   她穿上平底鞋,故作不安地走进金碧辉煌的舞池。   她像狼一样狡狯,狮一样凶残,蛇一样狠毒。   她的目标明确,每一个花花公子都是她眼中无法动弹的猎物。   ——   内容标签: 西方罗曼 女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多莉(多洛蕾丝)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女人要气质悠扬活得漂亮   立意:你若爱就来,不爱莫张狂,收起你的那些小小花花肠 第1章 Chapter 1   他观察了她很久。   一个美丽柔弱的女孩,没有男伴,穿着白色毛皮大衣和紧身连衣裙,拿着镶嵌着白珍珠的手包,两条腿修长而光洁,没有穿丝袜,粉红色膝盖,大腿颇具肉感。   他一眼就看出她浪荡的本性,哪怕她走进来时,没有与任何人对视。   他相当自信,认为自己能抓住所有女人身上的奴性。当女人穿露出膝盖的裙子时,他的视线能顺着她们的裙摆,延伸至她们的裙底去;当她们对他微微一笑,他能立刻幻想出她们躺在床上妩媚讨好他的模样。他有过很多情人,每个时间都不长,分手时也闹得相当不愉快。他的风评可以说糟透了。可他一回想起自己丰富的情史,就忍不住一阵得意,仿佛那些情史是一座不朽的男性.生.殖.器雕塑,被女人争相膜拜。   他看上了这个女孩。   三天之内,绝对拿下她。   ——   多莉点上一支烟,朝酒吧的男招待喷出一口烟,无精打采地接过一杯酒。   她刚跟两个男朋友分手——是的,两个;像三流电影里演的那样,其中一个男人发现了另一个男人的存在,为了抢夺她而大打出手。原本是她最爱的戏码,但碰巧那天她头疼欲裂,于是把两个人都赶了出去。   多莉从不吃回头草,所以两个男友自然而然变成了前任。她过了几天单身日子,开始怀念男人的体温,于是去理发店烫了发卷,走进酒吧,寻找新的猎物。   她尽管长相甜美,眉毛刮得很细,整个人看上去弱不禁风,却力大无穷,是一个玩枪的好手,时常拿着一把毛瑟七点六五毫米口径的手.枪在靶场练准星。她的手比一些大个子的男人还稳,能打中十米以外的靶心。   除了射击,她还爱好骑马、爬山、跳狐步舞,在酒吧喝加冰块的烈性酒到天明。她的脾气很不好,动不动就火冒三丈,有时候长筒袜的吊袜带扣歪了,都会令她一阵火大。她从不掩饰自己火暴的脾气,曾一巴掌把一个男友打得涕泗横流。他们很快就分手了。倒不是因为那个男友不能忍受她的怪力和坏脾气,而是因为她不喜欢哭哭啼啼的男人。   多莉的癖好相当怪异。她不喜欢过于顺从的男人,也不喜欢没有情史的男人。那种男人适合当结婚对象,而她下辈子都不会再结婚。   她只喜欢花花公子,情史越丰富,越能激起她的兴趣,就像一个驯马师对一匹烈马那样感兴趣;如果那个花花公子无法控制体内的雄性激素,脾气暴躁,经常殴打历任女友,那她就更感兴趣了。   她爱极了粗暴的男人。她像野兽一样好斗,粗暴的男人能让她玩得久一些。   这天,多莉刚喝完一杯酒,一个男人就来到了她的身边——他个头很高,长得相当帅气,下颚骨突出且分明,嘴角向下,显得笑容冷漠而嘲讽;穿着一件牡蛎白的长风衣,戴着手套,很有英国绅士的气度。   “怎么一个人喝酒?”他用腔调优雅的英语问,不等她回答,继续说道,“你这样的女孩,适合喝加橙味甜酒、红石榴甜酒和柠檬汁的樱桃白兰地,要不要试试?”   多莉看他一眼,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甜酒?马天尼的确不好喝,”她蹙了蹙细细的眉毛,淘气地噘起嘴,“太辣了,辣得我喉咙都疼了。”   吧台的男招待早就见怪不怪,多莉经常这样哄骗男人,而男人们也吃她这套。   “我请你一杯?”男人彬彬有礼地问。   “我不喝陌生人的酒。”   “抱歉,忘记自我介绍了。”男人微微一笑,礼貌地伸出一只手,“乔森·帕里西。”   “我从不和人握手。”多莉眨巴了一下眼睛。   “为什么?”   “我的手太软了,怕你们爱上握住它的感觉——开玩笑的!”她笑嘻嘻地说,“我以前交了个混账男朋友,他像条狗似的爱着我,不允许其他男人碰我,哪怕只是握个手。每次看见我和其他男人握手,他都会像疯子一样发狂。久而久之,我就养成了不握手的习惯,哪怕我和他已经分开了。”   “你还爱他?”乔森问。   “不爱。谁会爱一个疯子?”多莉皱了皱鼻子,“反正我不会。我不喜欢男人管太多。我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   “真巧,我也是。”乔森低声答道,“我们一定很合得来。”   多莉微笑着瞥他一眼,没有说话。嘈杂的摇滚乐响了起来,台上的黑人开始沙哑地演唱。她脱下白色毛皮大衣,露出里面的黑色连衣裙,面料犹如雨伞般光滑紧绷。她转过身,后背竟是完全赤.裸的,两块肩胛骨如同瘦嶙嶙的翅膀般惹人怜惜。   “帮我拿一下手包,好吗?”她说。   他点了点头。怎么可能拒绝她。她简直是个诱人的小天使。   多莉走进舞池,随手挽住一个男子的手臂,开始和他跳舞。她的舞蹈毫无章法,却充满了难以言说的美感——也许是因为她白皙的背部、修长的双腿、不时聚拢的肩胛骨太美了。她虽然烫着时髦的齐耳鬈发,头发却不像其他女孩那样紧贴头皮,而是蓬松地晃动。   她是如此美丽,也是如此柔弱,两条裸露的胳膊像枝条一样纤细。他喜欢柔弱的女人,便于掌控。金橙色的光环下,她娇媚的大眼睛闪闪发亮,荡漾着动人的水光。她的脖子透着娇嫩的粉红色,锁骨突出且分明。她一定还很年轻。最美的是她的嘴唇,如同丰盈饱满多肉的野草莓。他已经开始想象亲吻她双唇的感觉。   他从高中起就跟那些靓丽的歌舞女郎厮混,十六岁时就已经尝过不下十个女人的唇蜜。他是橄榄球队的队长,身强体壮,肌肉结实,还有一张俊美的脸孔,所有女孩都喜欢他。他一边跟学校里的女孩交往,一边跟俱乐部的售烟女郎暧昧不清。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不会对一个女人交付出真心,所有女人在他的眼里都是一个样。当他对一个女人失去兴趣时,哪怕她脱得精光坐在他的腿上,他也不会情动。   他以收集女人的自杀宣言为荣——每当他和一个可怜的女人分手时,都会收到一封歇斯底里的威胁信。那是他人生中最意气风发的时刻。他彻底控制了一个女人的精神,掌控了她的生死,变成了她生命中最不可或缺的人物。还有比这更令人振奋的事情吗?   在他的眼里,多莉只是他的下一个狩猎对象,他不感兴趣她的人格,也不感兴趣她的喜好,只想如何快速地收服她,让她从身体到心灵都完全地服从他。   ——   多莉也是这么想的。   找到下一个狩猎对象,她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愉悦,以至于对蹩脚的舞伴都多了几分宽容。   她是跳舞的好手,但这时候如果表现得太过娴熟,绝对会丧失一些趣味。果然,下一首曲子响起时,乔森走了过来,彬彬有礼地说要教她跳舞。   她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真的吗?太好了!”   他开始教她,都是一些基础的、固定的舞步和手势。她学得很快,不一会儿就不再笨拙地踩到他的鞋尖。他的手也从她的腰滑到了她突起的髋骨上,几乎盖住她小小的臀部。   她故作无措地看了看他:“你、你别这样……”   “我怎么了?”乔森温柔地问,“你不喜欢吗?”   她涨红了面颊,说不出话。乔森笑了,用一根手指刮了刮她的鼻梁:“不逗你了,你怎么这么纯情,我的小天使。”   “我叫多洛蕾丝。”她小声说。   “可爱的名字。”他说,“小说里忠贞不渝的小处女都叫这个名字,你是吗?你一定是。虽然你的穿着和那些女人一样风骚,但我能看出来你的不同。你肯定是一个善良保守的女孩,你是吗?”   她的脸颊更红了,答非所问:“你可以叫我多莉。”   “好,多莉。”他柔情地笑笑。   他们又跳了一支舞。这一回,他们配合默契,舞步犹如正确的拼图。台上的黑人歌手越唱越快,他们舞动的节奏也越来越快。他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紧紧地扣住她的手。她的手果然很软。她不住地眨着眼,面红耳赤,像学校里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那么纯真。好久没碰见这么纯洁的女孩了。   他越来越欣赏她,轻轻地揉搓着她娇小的手掌。她诧异地“呀”了一声,深深地埋下了头。   一曲完毕,她红着脸,跑到吧台边上,找男招待要了一支烟,用两片淡粉色的唇咬住,吞云吐雾起来。   他厌恶抽烟的女人,却莫名不反感她抽烟的行为。纯洁的小姑娘抽烟,就像修女扮成荡.妇一样迷人。他欣赏地看着她:“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中学的时候。”她含糊地说。   “为什么?”   她抬起眼,恳求地看他一眼,似乎希望他别再问下去。   “怎么了?”他温和地说,“你要是不想说,可以不说。我只是好奇,像你这样可爱的女孩为什么会抽烟。”说着,他冷不防向前一俯身,用两根手指扣住她的下巴,扳向一边,在她的耳边低语,“看见了么。抽烟的都是坏女人。你像蜜罐里长大的孩子。”   他说的是酒吧角落里的一个女人,那是一个有些衰老的金发女郎,穿着紧致的连衣裙,腿上一双半透明的长筒丝袜,绒球拖鞋在她翘起的一只脚上摇摇欲坠。她正倦怠地举着小小的化妆镜,在喧嚣迷离的灯光下涂唇蜜。   “为什么说她是坏女人?”她迷惑地问。   他笑了笑,松开她的下巴,往吧台上一靠,用手指关节点了点桌面。男招待递给他一杯调好的鸡尾酒。他端起细长的酒杯,一饮而尽,轻蔑地说了句法语。   多莉会法语——她曾交过一个喝醉了就喜欢说法语的英国男友。   乔森说的是,因为我上过她。   她假装没听懂,疑惑地望着他,心却在砰砰狂跳。她想,他肯定有过很多情人。太好了。他彬彬有礼的一面绝对是假象,她迫不及待想看见他真实的一面。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抚摩过多少女人的面颊,那双深邃的眼凝视过多少女人的眼睛,那两片冷漠而轻蔑的唇吻过多少女人的嘴唇?她光是想一想,半边身子都要软了。她太喜欢他了。他是她这段时间最满意的猎物。   “没什么。”他笑着说,“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抽烟?”   她眨眨眼睫毛,扭身面对吧台,似乎有些难堪,又有些悲伤,还有几分娇媚的羞怯:“我上学的时候,不太受欢迎,男孩女孩都不喜欢我,他们聚会从不邀请我。我很着急,想要融入他们……”她咬住下嘴唇,轻柔地叹了一口气,“他们说,只要我当着他们的面,抽完一盒烟,就让我跟他们玩。”   “小傻瓜。”他说,“你答应他们了?”   “当然,”她略带忧郁地微笑着,“我太寂寞了,想要朋友。”   毫无疑问,都是假话。她从不缺朋友,从小到大她都非常受欢迎,男孩女孩都喜欢她。上学期间,她没有和任何一个同学闹过矛盾。抽烟是她主动学的,因为男人们都抽烟。她从不抽女士烟,只抽辛辣的烤烟和雪茄。   “我看得没错,你果然是一个善良的女孩。”他说着,取下了她口中的香烟,熄灭在烟灰缸里,“但是抽烟对身体不好,以后还是别抽了。”   多莉眨巴眨巴眼睛,内心却闪过一阵强烈的厌恶。她讨厌被控制。可惜大多数男人都希望像操控木偶那样操控女人。   “好,都听你的。”她乖巧地说。   乔森微微一笑,对她的顺从十分满意。按理说,接下来他们就该直奔主题,像那些寂寞男女一般紧拥在一起,跌跌撞撞地走进昏暗的旅馆里;但他不是一个急色的男人,女人也不会喜欢饥渴的男人。有时候适当地保持距离,能更好地发起进攻。   他看了看手表(故意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抬起手,让她看见表盘上的标识):“时间不早,我得走了。答应我,早点回家,可以吗?这里太危险,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怕你受伤。”   她为难地微笑着。花花公子最大的优点就是知情识趣。果然,她这么一笑,他就懂了她的暗示,主动问道:“这样,我送你回家,可以吗?”   “当然可以,”她轻轻地说,“希望不会太麻烦你。”   “怎么可能?”他笑。   他的车是一辆低底盘的敞篷跑车,明黄色的车身,即使在黯淡的夜色下也亮得惊人。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让她先坐进去,然后才在驾驶座坐下,握住方向盘和变速杆,发动跑车。   他是一个英俊、富有、不慌不忙的花花公子,至始至终都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社交距离。他可以像一些粗俗的浪子一样,不管不顾地抚摩她修长的美腿,吻上她微张的小嘴。她绝对不会反抗。但那样就太没意思了。他更希望她像一条忠诚的小母狗似的,卑微地祈求他的怜爱。   很快,她的公寓就到了。多莉穿上白色皮草大衣,拿着手包,走下敞篷跑车。   “谢谢你送我回家。”她不好意思地说,转身就要走。   “等下,”他叫住她,故意停顿了一下(他没有向她索吻,她一定失望极了吧),“晚安,做个好梦。”   无聊的问候。多莉想,也回了一句晚安。   等乔森的跑车离开后,她冷漠地收起笑容,脱下高跟鞋,提在手上,揉了揉酸痛的脚后跟,光着脚踩在鹅卵石小路上,一摇一摆地走向公寓的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背景,恶女吊打渣男的故事(真·吊打),暂定这一个渣男。   休息期间保持手感的短篇(不然一直打游戏,都快忘记打字是什么感觉了),更新频率视评论数量而定,么么哒! 第2章 Chapter 2   多莉全名多洛蕾丝·梅菲尔德,父亲曾经是个极其富有的商人,曾经。他虽然有钱,却不爱金钱,只爱女色;她在占地宽广、金碧辉煌的庄园里长大,最常闻到的是黏腻刺鼻的香膏味,最常看见的是一双双丝绸般光滑的美腿,最先学会的是如何像歌舞女郎一样诱惑男人。她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却无力改变。   十八岁那年,她的父亲破产了,被迫售卖了庄园。庄园里光滑、优雅、迷人的美腿消失了。为了减轻债务,她的父亲把她嫁给了另一个极其富有的商人——当时,她还在读女子中学,是学校里第一个嫁人的女孩。   她感到屈辱,感到压抑,感到火冒三丈,却无法反抗,只能接受父亲的安排。   她的丈夫是一个文雅的俄国人,流亡贵族,曾差点死在俄国的边境,从此爱上了收集枪械。他的枕头底下总藏着一把满弹匣的毛瑟手.枪,以防幽灵一般恐怖的苏维埃战士破门而入,在睡梦中杀死他。   她不愿意和他同房,他也不介意。和她的父亲相比,他就像一团失去性别特征的雾气,不具备任何威胁性。   他们真正有夫妻之实,是因为一张报纸上的填字游戏。她咬着铅笔头,将报纸平铺在膝头,填得有些烦躁,百褶裙上全是橡皮擦的碎末,恨不得把报纸撕成碎片,抛撒在地板上。   他走到她的身后,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用低沉的声音指点了她几句,令她豁然开朗。   当晚,她抱着枕头,主动走进了他的卧室。   那是她的第一次;让她没想到的是,也是他的第一次。他紧拥着她,总是冷静沉着的面庞显得有些窘迫。他不知道如何脱下她杏黄色的丝袜,也不知道如何解开她并不复杂的腰带,甚至不知道那神秘的入口在哪里。她怜悯又惊讶地看着他,像女妖一样握住了他的邪恶之焰,手把手教他如何点燃女人柔嫩的躯体。   两年后,他死于一种罕见的伤寒,遗产全部留给了她。   多莉过了一段相当颓丧的日子。她总是梦见小时候和佣人玩捉迷藏时,不小心闯进的秘密花园。她的父亲一边把玩马鞭、枪支和刀械,一边用那些残忍的工具抽打那些漂亮的女人。每一支枪都填满了弹药,每一次抽打都有可能走火。那些女人心知肚明,却露出痴迷的表情,似乎十分迷恋这种游走于生死线的感觉。   她的童年是如此糟糕——一个好色、暴力、胸无大志的父亲,一帮浓妆艳抹、沉溺于欲望和金钱的歌舞女郎。   她在烈酒、马鞭、枪械中长大,早早地就嫁了人。幸运的是,丈夫尽管严肃刻板,却相当尊重她的选择,从不逼迫她做不情愿的事情。她本可以有一个完美无瑕的婚姻生活,上天却毫不留情地夺走了她丈夫的性命。   她开始流连于各种各样的俱乐部和酒吧。她喜欢像猎物一样去狩猎,跟不同的男人谈恋爱。很多人都认为,她是因为失去了挚爱才变得如此堕落;多莉却觉得,她更像是释放了压抑已久的天性。   她始终感激和怀念她死去的丈夫。如果没有他,她不会明白爱情的滋味,就是因为明白了爱情的滋味不过如此,她才这样放心大胆地游戏人间,跟各式各样的男人谈情说爱。   ——   第二天,多莉开始跟乔森约会。   他们沿着公园的石子路散步——无聊且愚蠢的行为——多莉不由有些烦躁,她不喜欢公园,这里到处都是嘁嘁喳喳的小孩子和白痴似的小婴儿,她被吵得头疼。最让她烦闷的是那些照顾小孩的家庭主妇,她们梳着保守的发髻,穿着朴素的连衣裙,奴隶似的跟在孩子的身后;明明她们还很年轻,还有大把的光阴可以挥霍,却像暮气沉沉的幽灵一样,选择将未来的希望寄托在稚嫩的孩子身上,下半辈子都围着孩子打转。多莉相当厌恶这样的画面,每次看见都一阵头疼。   “你看那些小婴儿,多可爱。”乔森说。   多莉皱了皱眉毛,没有说话。   “你喜欢孩子吗?”   多莉冷冰冰地看他一眼:“不喜欢。如果你今天一定要谈论这个话题的话,我们的约会可以结束了。”   “我冒犯你了?”他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欢孩子,如果知道,我一定不找这么蹩脚的话题。我其实也不喜欢小孩,他们又吵又闹,总是把事情搞得一团糟。我在想,如果以后我的妻子有了孩子,一定得请个保姆帮忙。她一个人照顾的话太累了。你觉得呢?”   多莉突然对乔森失去了兴趣。他虽然英俊富有,还是个情史丰富的花花公子,头脑却简单而愚蠢。他有过那么多情人,开着全市找不出第二辆更昂贵的敞篷跑车,对未来,对妻子的规划却始终围绕着孩子打转。这就算了。他还认为请个保姆和妻子一起照顾孩子,就是对妻子最大的奖赏和宽慰。浅薄无知得可怕。   他亲吻并抚爱了那么多女人,却仍然不知道如何真正尊重一个女人。在她玩过的那一百多个花花公子中,他的资质和魅力可以说是平平无奇。   乔森耐心地等着多莉的回答。他觉得自己挑选的约会地点简直堪称完美——女人都渴望有一个稳定的家庭;不管丈夫是否沾花惹草,孩子是否吵闹不休,消耗她们的青春和精力,她们只想要稳定,不停地重复一样的生活。只要丈夫不把外面的女人带回家里,她们就能容忍生活中的一切瑕疵。   现在,他带她来到了女人最喜爱的公园,对烦人的小孩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耐心;像她这么单纯的女孩,肯定会觉得他是一个绝佳的结婚对象。也许不用三天,今晚他就能占有她,蛮横地拿走她的童贞。   谁知,多莉像没有领略到他的意图般,冷若冰霜地说:“我觉得你是个蠢货。再见,请不要再联系我了。我先走了。”   发生了什么?他说错了什么吗?为什么她突然变脸了?   乔森上前一步,抓住多莉的手腕,低沉地、温柔地、急速地说:“如果我哪里说错了,惹你不开心了,我可以道歉。我真的很欣赏你,请不要离开我。我第一次和你这样的女孩接触,不知道怎样才能哄你开心,你教教我好不好……”   她却一把甩开他的手,冷酷地斥道:“滚!”   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头一回被女人搞得这样手忙脚乱。他迷茫地跟在她的身后,想看看她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   多莉一边往外走去,一边解开了齐膝大衣的红色腰带,露出里面的短裙和黑色丝袜。不知是否生气的缘故,她的气质变得格外冰冷,眼神冷峻,涂着淡粉色口红的嘴紧抿着,让人想到紧闭的花骨朵。他一直紧盯着她窈窕美丽的侧影,她却一眼也没有看他,像是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   她走到一家射击俱乐部门前,点了一支烟,走了进去。   他忍不住笑了,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但她赌气的样子真的别有一番风情。这样的她像极了一只迷路的小猫咪——为了躲避他,慌不择路地逃进了一家射击俱乐部。像她这样文静柔弱的女孩,听见震耳欲聋的枪声,会不会吓得花容失色?玩枪的都是一帮粗俗的家伙,肌肉虬结,痴迷有爆炸、车祸和枪战场景的电影,整日幻想着血腥恐怖的谋杀场景。那帮野蛮人会把她这只小猫咪活吃了的。   乔森也走了进去,在前台买了临时的入场券,问接待员有没有看见一个漂亮苗条的金发小姑娘。   “你找她干什么?”接待员饶有兴趣地问道。   他不耐烦和一个接待员寒暄,却还是很有礼貌地说:“我是她的朋友,不小心惹她生气了,想跟她道歉。”   “是吗?”接待员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令人厌恶,“她在移动靶场,往前走,上楼梯,左转就到了。要耳塞吗?枪声可能有点儿大。”   “不用,”乔森说,“我找到人就走。”   “移动靶场?”他想,“她去那里干什么?找人吗?”   他按照接待员的提示,走到二楼。枪声果然很刺耳,震耳欲聋,空气中弥漫着让人神经紧绷的火.药味。   他找到移动靶场的铭牌,推门进去,满以为会看见一个惊慌失措、泪眼朦胧的小多莉;然而,站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冷淡沉静的美丽女人。她和昨晚的多莉完全是两个人。她的身上有一种战士般勇敢无畏的气质,几乎将他震慑在原地,不敢动弹。   她咬着熄灭的香烟,利落地给一把口径点38的自动手.枪装填子弹——电影里穷凶极恶的职业杀手装弹的手法也不过如此。   他震惊地看着她的侧影,简直不能再震惊。手.枪在她的手上就像是一只驯服的小鸟。她手腕一转,食指就扣住了扳机,黑幽幽的枪口蓄势待发。   然后,她举起枪,瞄准移动的靶子。   “砰——”   正中靶心。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这样的文风和剧情吗呜呜呜,想要反馈,女主太酷,我其实不想写这么卑微的作话的…… 第3章 Chapter 3   多莉一口气打空了弹匣,弹无虚发。   她皱着眉毛,对自己的成绩不太满意——她玩得最好的一次,一枪打穿了两个移动靶子的靶心。旁边的男生看得目瞪口呆,张着嘴,不停地鼓掌。   她本想让俱乐部女郎(俱乐部的女服务员,红发,长睫毛,穿着闪亮的亮片短裙)再去换一些子弹,忽然看到了门口的乔森,一下子失去了继续打靶的兴致。   当她对一个男人充满兴趣时,可以屈尊伪装成任何模样去引诱他们;只要能让他们爱上她,得到他们毫无价值的真心。可一旦她失去兴趣,哪怕他们捧来镶满钻石的王冠,都无法使她动心。   她不会因为某样昂贵的珠宝,而爱上一个毫无特色的男人。这都得感谢她的亡夫,加宁·叶利斯特拉托夫。他的遗产为她创造了一个国际象棋般的世界,她在那个世界头戴王冠,拥有自己的兵和马。   叶利斯特拉托夫是一个好男人。可惜,她不是一个好女人,会给一个已经消逝的灵魂守贞。   她始终记得他病逝的前一晚。那是一个寂静、美丽、寒冷的春夜,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黑暗如同冰冷、冰冷的幽灵笼罩着惨白的病床。她坐在病房的角落,就像一只即将出巢的鸟儿般茫然无措。叶利斯特拉托夫被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她马上要变成孤家寡人了。他死了以后,她的未来会是怎样?她会被父亲再嫁一次吗?新的丈夫还会像叶利斯特拉托夫那样疼爱她吗?   她越想越茫然,越想越恐惧,牙齿格格打颤,整个人就像发烧了一样难受。   她想掌控命运,却不知道怎么掌控。她是一个女人,女人生来就是为了嫁人。她比普通女孩幸运一些,上了一所不错的私立学校,可在学校里,她仍在学习如何嫁人,如何成为一位合格的妻子。学校不教她们数学,也不教她们物理,更不教她们天文地理,只教她们礼仪、舞蹈和烹饪。   老师对她们说:“美洲是谁发现的,红种人是什么,巴拿马地峡在哪里,恺撒、亚历山大和拿破仑分别属于哪些国家,这些对你们来说,都是无用的知识。你们只需要知道如何抓住丈夫的心就行了。至于其他的,让男人们去争论吧!”   她直觉老师说得不对,却无法反驳,就像她面对自己的命运一样无力。   幸好,叶利斯特拉托夫是一个博学多识的教授。他告诉她美洲是哥伦布发现的,红种人是印第安人的谬称,巴拿马地峡位于美洲中部;恺撒、亚历山大和拿破仑分别属于罗马、古希腊和法国。他还教她下象棋,跟她一起看象棋杂志,复盘残局,给她买了一副摩洛哥山羊皮的袖珍棋盘。   他告诉她:“象棋中,‘王后’是万能的,是气势汹汹的,实力最强的一种棋子。”   现在,她的“国王”要死了,她还能在人生这盘棋中继续走下去吗?   她忐忑不安了一整晚,醒醒睡睡,做了无数个不祥的噩梦。没人发现她的异样,护士们都以为她是伤心过度。最后,还是病入膏肓的他察觉到了她的不安。   他静静地望了她一会儿。生病后的他苍老了十几岁,鬓边的发丝枯萎了似的贴在他瘦削的脸颊两侧。他不再清醒,也不再优雅,坟墓的泥土已经埋到了他的脖颈。没人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优雅。   “多莉,你要坚强。”他低沉沙哑地说,“‘王后’是万能的。”   她忍不住“呜呜”痛哭了起来。那是她最后一次软弱地痛哭,哭得面颊耳朵都涨得通红。但她奇迹般地不再焦虑,也不再恐惧。黑暗中潜藏的危险消失了,不祥的噩梦也消失了。她在这短暂的婚姻里发生了巨大的蜕变——为什么?她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知道了美洲是谁发现的,又也许是因为知道了“王后”是万能的。   叶利斯特拉托夫去世后,她的父亲果然找上了门。他逼迫她交出叶利斯特拉托夫的遗产,然后净身嫁给另一个富有的商人,继续当他减轻债务的工具。   她想起叶利斯特拉托夫临终前的话,神色平静地找到他枕头底下的小型自动手.枪,点25口径,胡桃木手柄,重量很轻。   她没有像电影里歇斯底里的女人一样,颤抖地握着手.枪,迟迟扣不下扳机,最后被敌人轻易而举地夺走手.枪。她拿到枪以后,立刻上了膛,朝她父亲的脚边开了一枪。   “砰”的一声巨响。   他被她吓了一大跳。   “滚,”多莉冷冷地说,“别让我说第二遍。下一次,我会直接瞄准你的心脏。”   这一声枪响换来了她的自由。   多莉却对自己的表现不太满意。如果她的父亲冷静下来想想,就会发现她拿枪的姿势并不标准;开枪后,手腕更是被后坐力震得发抖,如果当时有人从她的手里拿走手.枪,她绝对无力反抗。   她讨厌不能反抗的感觉,从小到大她体会过太多无能为力的感觉,已经厌烦了,厌倦了。接下来她要掌控一切。   她开始翻看大量与枪械有关的书籍,了解各种枪械的区别,记住了常见枪械的型号。她参加了十多个射击俱乐部,每到一个俱乐部,都会有自以为是的男人调侃她的性别和身材,而她很快就会让他们闭嘴。她下手从不留情,最狠的一次,把一杆打靶步.枪塞到了一个男人的喉咙里,吓得他跪倒在地,尿了一裤子。   她还爱着叶利斯特拉托夫,他是她此生最爱的男人,却不会为他守身如玉。她一边回忆着他们之间的爱情,一边换了一个又一个的情人。   他不仅教会了她什么是爱情,使她蜕变成坚强的女人,还美化了男性的形象。没有他,她不会对男人这么感兴趣。   不过,她对与叶利斯特拉托夫极其相似的男性并不感兴趣;那样的男人属于另一个迷茫的多洛蕾丝。她现在只想玩猎物与猎人的游戏,感受一下放纵的快乐,不想再体会一遍爱得死去活来的感觉。   对她而言,乔森不过是一个玩物,一只长相、家世都还过得去的猎物。   她的枪管已经对准了他,却懒得开枪得到他。   但就像大多数男人都不会拒绝送上门的女人一样,如果他硬要成为她的情人,她也不会拒绝,就是绝对不会珍惜他的肉.体和感情罢了。 第4章 Chapter 4   乔森很迷茫,从来没有这么迷茫过。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饰——牡蛎白齐膝大衣,衬衫笔挺;袖扣和领带是德国的知名品牌,价值一百马克,相当昂贵;手腕上是更加昂贵的手工表,手工表不见得比工厂生产的手表精准,但像他这样的人戴手表,从不是为了看时间,而是为了堆砌男性魅力,吸引女性目光。   但他精心堆砌的男性魅力,在多莉面前全部失效了。   从昨天到现在,她看也没看一眼他精美昂贵的手工表,也没有询问他有过多少情人——这很不正常。女人都喜欢从男人口中套出历任情人的相貌特征,然后大加贬低;他对这种事已经轻车熟路,有时甚至会故意编造几个举止粗鄙的女郎,使她们哈哈大笑。多莉却一次也没有问过。   乔森感到心慌,手心发汗。他突然意识到,多莉可能对他完全不感兴趣,但这怎么可能?她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雏吗?   不对,假如多莉真的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雏,怎么可能如此娴熟地玩弄手.枪?   他看过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据说,枪、刀、剑、炮、火箭、棍棒以及其他充满破坏性的工具都象征着男性力量;只有男性才会如此迷恋侵略与暴力。尤其是刀,再没有比刀更能象征男性力量的工具了。①多莉对枪械那么熟悉,说明她十分迷恋男性力量。这样的女人肯定不是处女了。   一些女权主义者认为,女人像男人一样抽烟,是打破性别禁忌的表现,是女性在男权社会争取平等地位的必需品;在乔森看来,女人像男人一样抽烟,像男人一样痴迷刀、枪、剑、棍棒,只不过是因为她们崇拜男性的力量与地位罢了。   他并不是信口开河。他曾经有过一个女友,她是如此漂亮,象牙般洁白光滑的皮肤,柔软的面颊,忧郁的长睫毛,涂得红艳艳的嘴唇;追她的人可以把一节二等车厢塞得满满当当。但她并不喜欢那些把她奉为女神的人,反而对他迷恋不已。   他至今记得他们的一次争吵,他抓着她的头发,狠狠地撞向墙壁。她被撞得头晕目眩,前额迅速肿起一个鼓包。换作任何一个正常人,都该忍受不了这样的羞辱与殴打,更何况她还是个备受追捧的小女神。   但当时,她就像是完全臣服于他强势的男性力量一般,卑微地哽咽说:“我错了……我错了,我不会再和他说话了。你不要生气了,求求你,不要生气了。”   她被他打成这样,却仍在恳求他不要生气。   从那时起,他就确定,女人的体内是有一股奴性的。   尽管时代在进步,属于女性的桎梏在被一层层剥离;可奴性就像变异的病毒似的始终蛰伏在她们体内,使她们渴望被奴役,被控制,像牢狱里的囚犯一样被囚禁。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他找专人定制了一副金属手铐,把她禁锢在别墅的地下室里。他告诉她,他这么做是因为爱她。她相信了。昏暗无阳光的空间腐蚀了她的理智,毫无社交的生活剥夺了她的自信和独立;她在他用爱编织的谎言里,彻底变成了一只摇尾乞怜的小母狗。很久以前,他为了追求她,就差跪在地上引起她的注意;但当时,他冷漠地看她一眼,都能让她感激地流下眼泪。   半年后,他玩腻了,跟她分手了。她疯狂地给他写了一百多封求和信,全被他拒收了。   他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样,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也许活着,也许死了。她是死是活,他都不在乎。当一个女人被他彻底使用过以后,就失去了被他关注的价值。   之后,他用同样的办法,又玩弄了十多个女人。在他精心设计的攻势之下,她们根本无力反抗,很快就拜倒在他擦得锃亮的皮鞋边,直到被他丢垃圾似的抛弃,都不明白个中缘由。   他像收集烟盒一样,收集这些女人脆弱的贞操和纯真的心灵。最快的一次,他只用了一天,就让一个女人跪倒在他的脚边,心甘情愿成为爱情的奴隶。   他的胃口被养得越发刁钻,癖好也变得越发古怪,欲望更是像冒着毒气的岩浆一样,滋滋地腐蚀着那些懵懂无知的女孩。   他觉得自己彻底掌控了收服女人的秘诀——不然为什么,他将点着的香烟摁在她们锁骨上时,她们反而露出享受和痴迷的神态?   他的秘诀在多莉这里失灵了。   乔森不明白多莉在想什么。难道她不渴望强大的男性力量吗?难道她不希望被一个英俊富有的男人占有吗?难道她不想成为某个强壮有力的男人的附属品吗?   还是说,她已经体会过这种感觉了——是了,她肯定体会过了。她绝对是一个被人使用过的荡.妇。   他不喜欢不洁净的女人。按理说,这种时候他其实该转身离开,寻觅下一个猎物;强烈的男性自尊却驱使他留下来,继续征服多莉。   他无法容忍一个女人对他的身家、力量和魅力视而不见,更何况多莉还不是普通的女人,而是一个粗俗、堕落、肮脏的荡.妇,一匹被男人骑过的白色母马,她根本没资格得到他的青睐。   这时,多莉忽然收起枪,把它插进大衣的内袋里(上帝,她和他约会的时候,身上一直带着把枪?),转身打算离开。   机不可失,他立刻走上前,攥住她的手腕,用劲把她拖到了靶场走廊的露台上。他走进移动靶场之前,就注意到了这个小露台。这里不会有人经过,他能对她做任何事。   “你想干什么?”   出乎他意料的是,多莉一点不慌乱,反而不急不缓地问道。   他想干什么?   他也不知道。他训斥不听话的女友时,经常扇她们巴掌,抓住她们的头发,狠狠撞向坚固的石墙,像教训不听话的宠物似的;或是不允许她们出门,让她们待在黑暗的地下室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但多莉并不是他的情人,也不是他的宠物,更没有犯错和不听话。   乔森自以为不是暴力狂,他打人从不是为了打人,而是为了展示自己的男性力量。   然而,他不是暴力狂,多莉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暴力狂。   她等了几秒钟,没能等到乔森的回答,不由有些烦躁。这两天她都过得不太顺——昨晚上,她以为乔森是个资质不错的猎物,饶有兴趣地和他调了一会儿情,第二天却发现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她又生气又郁闷,怒冲冲地跑到射击俱乐部发泄了一通,没想到这蠢货也追到了这里。   他使劲把她拖到了俱乐部的露台上。她来了点儿兴趣,以为他要做出一些令人刮目相看的事情;谁知,他支吾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愚蠢,无聊,怯懦。   多莉皱皱眉,猛地挣开了他的钳制(力气令他吃了一惊),掏出打火机,点燃了口中熄灭的香烟,朝他喷出一口烟雾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冷冰冰地问道。   乔森想了想,决定按照自己的节奏来。   他语气温和地问道:“我想知道,你刚刚为什么离开?我做错什么了吗?我真的很欣赏你,你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孩。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孩也可以有这么精准的枪法。亲爱的,我已经对你产生好奇心了。你知道,好奇就是爱情的开始。我现在暂时离不开你了。你要我道歉,我就道歉,你要我下跪,我就下跪。总而言之,不要离开我,好吗?”   “我也觉得好奇就是爱情的开始,”多莉微笑着抽了一口烟,“可惜,我无法对蠢货产生好奇。”   乔森温和的表情快要维持不住。   多莉咬着香烟,拍了拍他的肩膀,朝露台外走去。   乔森望着她洋娃娃般饱满的额头,娇嫩红润的面颊,光彩焕发的金色鬈发;在他复杂且丰富的情史中,再没有一个女孩比多莉的外表更加纯洁了,可她却是一个表里不一、撒谎成性的小荡.妇。她肯定有过很多男人,只有堕落的妖妇才会对男人的情话满不在乎,因为她们听多了,听腻了,听烦了。   狂乱的杂念在他的心头疯长。他不知道自己的自尊心为什么如此脆弱,仅仅是因为一个女人没有回应他的情话,就感到了火辣辣的耻辱。他一边厌恶憎恨多莉,觉得她是个下贱的娼.妇,远不如他从前的情人纯洁;一边迷失在她神秘的魅力里,迫不及待地想要驯服她。   他觉得自己的吻是无价之宝,从不肯轻易地吻女人,只有当女人焦急地哀求时,才会敷衍地吻一吻她们;但现在,除了强吻多莉,他竟想不出第二个强行接近她的办法。   他一把攥住多莉的手腕,把她拽回来,推到了墙上。   他定定地看着她,单手压着她的肩膀,确保她不能动弹,拿走了她口中的香烟,然后低下头,准备吻上她的双唇。   她的身体似乎在发抖。这个可恶的小荡.妇终于知道害怕了?他轻蔑而怜惜地想,她其实不必这么害怕,他是一个地道的绅士,在彻底得到她的身心之前,不会伤害她一分一毫。   就在他吻上去的一刹那,他的下颌突然被一只柔软的小手粗暴地掐住。   多莉一边掐着他的下颚,一边对他露出一个甜甜的、荡人心魄的微笑。   什么意思?   她要主动吻他吗?   果然,女人体内都是有奴性的。太过尊重她们,反而会让她们眼里没有你。他之前就是太好说话了,才会显得那么被动,现在不过是稍微展示了强势的一面,她就开始主动示好了。   他并不介意她粗暴地掐着他的下颌(虽然有点儿过于粗暴了,掐得他很痛)。女人总是喜欢做一些出格的事来吸引男人的注意力,他有一任情人就是这样,拿着左轮手.枪抵住自己的太阳穴,恳求他不要离开,颤抖的手指却始终扣不下扳机。他冷眼旁观了片刻,确定她只是说说而已,就毫不犹豫地走了。   多莉尽管冷漠,有一身怪力(能轻而易举地挣脱他的钳制,粗暴地掐着他的下颌),像男人一样把玩枪械;但她毕竟是一个女人,女人都是软弱的,是天生的奴隶。   想到这里,他刚要继续展示男性强势的一面;多莉突然重重地抓住他的头发,狠狠地撞向墙壁。   他曾无数次对情人做出这个动作,却还是第一次被女人这样对待。他想要挣扎,想要反抗,却绝望地发现,纯拼力气根本拼不过多莉——她就像一头吃饱喝足的野兽,力大无穷,毫不费力就把他撞得头晕目眩。   “砰——”   他的眼睛开始冒金星,头脑嗡嗡作响。   “砰——”   又是一下。   这么撞了两下后,她似乎觉得不够过瘾,掏出手.枪,手腕一转,一枪托狠狠击向他的后脑勺。   这一下差点送他去见上帝。   乔森跪倒在地,额头磕到了露台的栏杆,很痛,但他已经感受不到痛了。晃晃悠悠的眩晕感让他犹如待在一艘不停摇晃的小船上。蝌蚪似的黑影在他的眼前游来游去,天旋地转,汗毛在他的胳膊上一根一根地立了起来。终于,他狼狈不堪地吐了出来。   与此同时,多莉冷淡甜美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我说了,我对蠢货不感兴趣。”   说完,她就离开了。   他十分难堪地趴在地上,听着她高跟鞋清脆的声响。嗒,嗒。他还记得她走路时的风韵,两条腿娇媚地夹得很紧,像一个紧张、纯洁、令人着迷的小处女;谁能想到,这可爱的小处女竟是一头生猛的野兽。   他听着听着,眼皮一翻,晕死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①:的确是弗洛伊德的理论,出自《编剧心理学》[美]威廉·尹迪克著,但这理论已经过时了。 第5章 Chapter 5   乔森在医院的病房里醒来。   他的头仍然裂开般剧痛,眼前发黑,闪烁着无数个发光的小白点。多莉的面孔还停留在他的脑海里,被那些亮晃晃的小白点环绕着。她漠然地睥睨着他,像在睥睨一团污水沟的垃圾。她为什么会用这种眼神看他?难道他在她面前真的一点儿魅力都没有吗?   乔森忍着剧烈的头痛,仔细地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想知道究竟是哪里冒犯了多莉。可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缘由。他是那样的彬彬有礼,谈吐风雅,只要是个女人,都会为他神魂颠倒;多莉却比充满怪癖的老处女还要古怪冷漠,对他的魅力不屑一顾。   她的冷漠是假装的吗?   有这个可能。   毕竟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的神态举止都相当正常;她的力气很大,可当他有技巧地触碰她小巧的臀部时,她只是故作无措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阻止他出格的行径。   既然她之前都没有阻止他的亲近,那今天为什么反应如此强烈?他到底哪里冒犯了她?还是说,他其实压根儿就没有冒犯她,她冷不防变脸,只不过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深深地记住她。这狡黠的小荡.妇!   想到这里,乔森恨不得立马出院,驱车前往多莉的公寓,揭穿她可恶却惹人怜爱的小阴谋。不过,医生告诉他,他必须住院观察几天,那个殴打他的壮汉(为了维护自己的脸面,乔森把多莉塑造成了一个黝黑、强健、体毛浓重的黑人男子;好心的女护士们纷纷朝他投去同情的目光)下手太狠了,贸然出院的话,不到晚上他就会恶心得想吐。   乔森只好在医院里多待了几天。期间,他一直梦见多莉。不过,她并不是独自出现,而是像透明的幽灵似的,重叠在那些被他伤害过的女孩身上。她时而用冰冷警醒的目光打量他,像在评估一件是否好用的商品;时而用痴迷狂热的眼神仰望他,匍匐在他的脚边,亲吻他冷硬的鞋头。   那并不是真正的多莉,只是一个他结合过往女友的身影制造出来的复制品;因为他和真正的多莉接触不多,这个多莉在他的脑海里甚至变成了黑发。这个复制品是如此粗制滥造,毫无个性,却仍能令他心头火热、欲.火焚身。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比驯服一匹又凶又野的烈马更令人激动的事情了。   出院后,乔森先回家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优雅、挺括的西装,开车前往多莉的公寓。中途,他停车买了一捧昂贵的玫瑰花,想好了赞美与讨好多莉的说辞,可当他敲响多莉的房门时,怎么也没想到,前来开门的竟然是他的前女友,辛西娅。   辛西娅也是一个娇小妩媚的金发女孩,圆眼睛,皮肤细腻雪白光洁;嘴唇和门牙都很大,却大得俏丽,反而给她增添了几分美貌。他其实很喜欢她那两颗俏皮的大门牙,但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却从未夸奖过她的容貌,而是不停地暗示她长得像一只蟾蜍。   在他不留余力的暗示下,她脸上活泼可爱的笑容消失了,整个人变得越来越忧郁、无精打采,同时也越来越离不开他。   在他用过的十多个女人中,辛西娅算不上特别,再加上她又瘦又小,那张嘴在某些特定的角度和光影下(暴烈的阳光、自下而上的仰视、毫无准备的抓拍)也确实像一只丑陋的蟾蜍;他对这段感情腻歪以后,就毫不犹豫地跟她分手了。   辛西娅在他的面前闹了几次自杀后,见他毫无复合的意愿,就失魂落魄地离开了。他一直以为她嫁人或真的自杀了,没想到在多莉的公寓里碰见了她。   这究竟怎么回事?   是了,他和辛西娅分开的时间并不长,她一定是打听到了他的行踪,看到了他和多莉在公园里约会,误以为多莉是他的新女友,于是找到多莉,哭闹了一番,想从多莉手上夺回他。   这么想着,乔森不禁有些飘飘然。这两个女人会如何争夺他呢?吵架?打架?互相攀比或羞辱?   他有幸见过一次两个女人为了抢夺他而争吵不休。那简直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好的画面,一首对他的男性魅力最高的赞歌。   那两个女人平时在他的面前讲话一直细声细气的,从不高声喧哗,但她们发现自己都是他的女友时,却突然化身为粗鲁野蛮的雌性鬣狗,露出猩红的牙龈,恨不得当场把对方撕碎。   她们完全没想过,她们之所以都是他的女友,是因为他在有女友的情况下,又引诱了另一个无辜的女孩,而非她们拥有不道德的品性;而是一直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羞辱对方的五官与身材。   老实说,在乔森看来,她们的五官与身材简直无可挑剔;可在她们彼此嫉妒的审视下,其中一个白而丰满的女郎就变成了一头肥胖的母猪,另一个肤色黝黑的摩登女郎则沦落为低贱下流的吉卜赛妓.女。   这只是争吵的第一步。随着争吵越发激烈,丰满女郎突然化身为十来个身强体壮的男子,暴风雨般凶残地凌.辱了黝黑女郎,并铁口直断她已经患上了无药可医的梅.毒;黝黑女郎也不甘示弱,给丰满女郎安排了一系列曲折离奇的身世,包括但不限于乱.伦、人畜甚至人鬼杂交。   眼看两个女郎抓住彼此的头发,要扭打在一起,乔森终于面带愁容(实则喜不自胜)地阻止了她们。   他小心翼翼地储存了她们争吵的场景,每当人生中有任何不顺时,都会拿出来回味一番。这比最灵敏的壮阳药还要管用——去问问身边的男人,哪怕是一个刚刚成年的男学生,是不是都对这样的场景充满渴望与憧憬?   乔森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没留意到辛西娅看他的眼神多么古怪;公寓的房门也没有对他完全敞开——如果他没有那么自信的话,就会发现,辛西娅至始至终都对他十分防备,想把他拒之门外。   这时,一个甜美迷人却冷淡无比的声音响了起来:   “谁在外面?”   辛西娅蹙了蹙眉毛,刚要关门,却被乔森一把推开:“是我!”   眼前的场景和乔森想象的有些不同,他以为辛西娅已经和多莉大吵了一架,现场应该一片狼藉才对,多莉却像刚睡醒似的,鬈发蓬松,穿着黑色天鹅绒睡裙,露出细腻雪白的锁骨和胳膊。她神色漠然,手上拿着一瓶波尔多白葡萄酒,如同王后拿着镶满宝石的权杖,那身黑色天鹅绒睡裙就是她的加冕长袍。   乔森看着看着,心不由砰砰狂跳起来。   多莉是如此美丽,如此娇媚,又是如此高雅冷峻,简直是引人堕落的罪恶尤物。她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媚,就连涂着桃红色趾甲油的白皙脚掌都散发着奇特的诱惑力。   她会像其他女人一样,为了抢夺他而不体面地争吵吗?这样一个美丽、高雅、娇媚的女郎,如果为了抢夺他而与另一个女人吵得不可开交,简直能成为他炫耀一辈子的丰功伟绩,同时也是他情史丰碑上最为光彩夺目的一笔。如果这座丰碑能具象化的话,那一定是一座沐浴在灿烂金光中、雄伟壮观的男.性.生.殖.器巨型镀金雕塑。   然而,接下来的画面却与乔森的想象背道而驰。   多莉像没看见他似的,把葡萄酒放进桌上的冰桶里。辛西娅跑到她的身边,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我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过来……你不要误会,我已经对他彻底没感觉了。”   辛西娅在说什么?   他为什么完全听不懂?   “我知道。”多莉淡淡地说,抬起一只手,把浓密的鬈发勾到耳后,不经意间露出了腋窝里动人的褐色阴影。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被辛西娅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她似乎十分反感他窥视多莉。   为什么?   怎么会这样?   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一定是他看错了,绝对是这样。她不是反感他窥视多莉,而是反感他只看多莉而不看她。   乔森还没有自我安慰完毕,下一幕差点没把他的眼珠子震出来。   只见辛西娅握住多莉的手,低低地、急切地、撒娇地说:“你要相信我。那天你对我说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我现在心里只有你,多莉,我喜欢你,”她热切地望着多莉,丰满湿润的红唇崇拜地开合着,“我爱你,多莉,我爱你。”   说着,她垂下头,像一只温驯乖巧的小猫似的,用脸颊轻蹭多莉的手背,不时半启红唇,轻吮着多莉桃红色的指尖。整个过程中,辛西娅看也没看他一眼,仿佛他是路边的一个易拉罐,一丛不起眼的杂草,一团马上就会被扫走的垃圾。   她痴迷地凝望着多莉,脸上泛着狂热的红晕,娇嫩的嘴唇谄媚地噘起:“我真的好喜欢你……你比他更能让我快乐,我现在恨透他了,这个人渣,这个恶棍,这个骗子……恨不得从来没有跟他在一起过。你要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多莉漫不经心地说着,垂头亲了一下辛西娅的嘴唇。   辛西娅快乐地叹息一声,融化的意式冰淇淋般,融化在了多莉的臂弯里。   她们之间的亲昵并没有避讳乔森,于是,乔森也融化了,傻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双性恋,对每一个同性恋人都极其呵护温柔,本文无男主 第6章 Chapter 6   辛西娅并不是一开始就爱慕多莉。   就像乔森猜测的那样,最初,辛西娅对多莉充满了敌意,认为她是一个迷惑人心的妖妇,像法国小说里美丽却恶毒的交际花一样,脸庞雪白,描着红唇,肩膀滚圆,轻轻一眨睫毛都叫人嘴里干渴,行事铺张浪费,作风荒淫无度,每一个与她交往过的男人都会变成她脚下的骸骨残尸。   辛西娅不禁为乔森感到担忧,忿忿不平地想惩治多莉这个妖妇。她打算蹲守在多莉经常出现的酒吧,在她出现的一瞬间,就义正言辞地教训她,命令她当一个洁身自好的女人——假如一个女人连洁身自好都做不到,那就没有存活于世上的价值了。毕竟她们不需要当家庭的顶梁柱,也不需要做苦力劳工,只需要在家里擦擦地板、抹抹灶台;贞洁是她们唯一能给予丈夫的宝物,必须守住。   故事发展到这里,必须要介绍一下辛西娅的身世。   她的母亲是一个拥有法兰西和捷克血统的英国公民,外祖父在德国做珠宝生意,资产颇丰。她母亲从小就接受昂贵但刻板的贵族教育,洗澡都要像十九世纪的贵妇那样,穿戴整齐,面容严肃地走进冒着热气的浴缸里;终其一生,她的茶匙都没有碰到杯壁一下,哪怕后来,她的丈夫破了产,沦为一介匹夫,她也是昂着苍白的脸蛋儿,优雅地走进冰冷的“冷水公寓①”。   她为她的丈夫守贞了一辈子,直到病逝,身心都只属于他一个人。她就像她丈夫的资产,钱包里的钞票,保险柜内的钻石,如此昂贵,如此忠诚,却也是如此不值一提——没人会对着一张钞票产生刻骨铭心的感情。   辛西娅继承了她母亲的作风,发誓对自己的第一个男人忠贞不渝。虽然乔森无情地抛弃了她,当着她的面跟好几个女人暧昧不清,但她还是含泪原谅了他,卑微地想当他的妻子,为他打理家务。   有一段时间,她每次出入乔森的豪华公寓,都会感到忧心忡忡。“他的房间是那么凌乱,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地上堆满了不同品牌的酒瓶……他是一个不会照顾自己的浪子,”她柔情地想,几乎带了一点儿光辉的母性,“只有我会好好地照顾他,我注定是他的妻子。”   被乔森抛弃以后,她尽管感到痛苦,感到绝望,却仍然死心塌地地为乔森着想——他只会出入不健康的红绿舞厅,身边都是粘着假睫毛、衣着暴露的歌舞女郎;那些女郎只会抽烟、喝酒,骂一些下流的粗话,笑嘻嘻地清点胸罩里的钞票,根本不可能像妻子一样照顾他。她不明白他为什么抛弃了最适合当妻子的她,而对那些轻浮的女人迷恋至深。   乔森和多莉约会的那天,她没能看到多莉的正脸,却看到了乔森追着多莉不停道歉的模样。   当时,她的心情复杂极了,既希望多莉永远不要搭理乔森,又觉得多莉凭什么对乔森爱答不理——她和她的母亲一样,习惯于把人格、尊严和命运都寄托在男人身上;男人的人格就是她们的人格,男人的尊严就是她们的尊严,假如男人飞黄腾达,赚了不少钱,那她们也会跟着一起发达;所以,多莉对乔森爱答不理,就是对她爱答不理,她无法不感到羞辱。   当晚,辛西娅来到了多莉最常光顾的酒吧。   这是一个她从未涉足的场所,酒红色霓虹灯招牌,烟雾缭绕,到处都是吞云吐雾的男男女女;售烟女郎穿着又薄又短的裙子,用红红的指甲掐着烟盘,婀娜多姿地走来走去;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子正在舞池的角落呕吐,没人看他,也没人关心他,他吐完以后,摘下眼镜,擦了擦上面的薄雾。   辛西娅看着眼前的一切,迷茫又惊奇,如同一个刚来到大都市的乡下孩子。节奏感强烈的爵士乐在她的耳边隆隆作响,光线朦胧而昏暗,仿佛随时会熄灭一样;一个女郎神色自若地脱下了大衣,露出里面镶着金属亮片的紧身连衣裙。辛西娅从来没有穿过这种裙子,因为暴露又扎手。   一个男人从她旁边经过,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她的腰。她吓了一跳,转头望去,男人却已经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与此同时,舞乐响了起来,人们犹如旋转的托钵僧般翩翩起舞,举起的双手挡住了她的视线。辛西娅会跳舞,但不会跳这种杂乱无章的舞蹈——不,这种根本不是舞蹈,这些人也不是在跳舞,而是在发泄。   她对这种地方实在不适应,甚至有些后悔来到了这里,但一想到乔森有可能掉入多莉的蜜糖陷阱,从此过上无人照顾的悲惨生活,心中就生出了无限勇气。她一定要找到多莉,劝她离开乔森,走上正途。   辛西娅艰难地在人来人往的舞池里走动。人群在她的身后狂呼、狂舞、狂欢,天花板的灯光时而刺眼,时而黯淡,时而绽放出彩虹般的眩光,把她的眼睛刺得很痛。多莉在哪里?她要怎么找到她?她连她的长相都不知道,就贸然来到了这里。太愚蠢了。但她只能前进,就像棋盘上弱小的兵。   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在她被周围刺鼻的酒气和潮乎乎的呼吸弄得胸闷气短时,终于看到了多莉。   她仍不知道多莉的长相,却能感觉到那就是多莉——她拿着细长的酒杯,站在混乱的人群中,正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跳舞;她的脸蛋儿很小,很精致,眉毛刮得很细,仿佛还是一个天真懵懂的小姑娘;但她注视男人的眼神,却是如此冷淡、平静、清醒,不带一丁点儿情迷意乱。辛西娅的母亲从不会用这样眼神看自己的丈夫,她的眼睛里永远闪烁着温柔、忠诚、低人一等的光芒。   辛西娅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来错地方了,她和多莉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为什么?不知道。她完全找不到她们之间的相似之处,究竟是哪里不相似,她也说不清。总之,她和多莉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她贸然来找多莉的样子,唐突又可笑。   想到这里,辛西娅刚要转身离开,一只关节粗大、体毛浓重的手却堵住了她的去路。这只手简直是类人猿的前肢。他重重地搂着她的腰,使她动弹不得,蓄着唇髭的嘴紧紧贴在她柔嫩的耳朵上:“我观察你很久了,可爱的小天使,怎么一个人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她有些害怕,无措地挣扎着,小声说:“放开我,放开我……不要这样……”   她惊慌失措的语气却使男人更加胆大,几乎是紧挨着她的身子,开始放肆地吻她的脸蛋儿。他似乎喝了不少啤酒,浑身上下都是令人厌恶的酒气,腋下还散发着臭汗发酵的腐烂气味;她在他的碰触之下,一阵阵地犯恶心,却不敢表现出来——他的力气是如此之大,她怕被暴打一顿。   “请您不要这样,求您了,”她哭了,“我、我可以给你钱……求您放过我……”   男人却笑得相当开怀:“是吗?小可爱,那你要给我多少呢?”   她颤抖地掏出几张绿色的钞票,那是她下个月的房租和伙食费。男人毫不客气地拿走了,塞进了自己的皮包里,然后继续抚摩她。   “天真的小天使,”他笑嘻嘻地说,“不会还是个雏儿吧?和我睡上一觉,我就把钱还给你。”   辛西娅哭得眼睛都肿了。她感到窒息,感到恐惧,感到强烈的后悔,如同一头被野兽咬住脖子的羚羊,用尽全力地蹬动双腿,却仍然无法阻止野兽的血盆大口。野兽的爪子拨开了她的皮毛,像是要享用她脆弱的内脏;他那张令人作呕的大嘴,正在用她脖颈的鲜血解渴。她真的不该来这里,但她已经无路可退,棋盘上弱小的兵是没有退路的。   就在这时,男人突然松开她,惨嚎了一声。   她泪眼朦胧地望过去,竟然是——竟然是多莉过来,解救了她。   多莉一只手攥着男人粗壮的手腕,另一只手不紧不慢地在他的身上摸索;她的手也很小,洁白光滑,像孩子的手,却力大无穷,把那个男人攥得惨叫不止。半晌,她摸到了男人的皮包,递给辛西娅:“看看你的钱还在里面么。”   辛西娅反应过来,赶忙接过皮包,把自己的钱数了出来:“……还在,谢谢你。”   多莉点点头,松开了男人的手腕,神色冷淡地用皮包打了打男人的脸:“别再让我看到你这个窝囊废。”   男人愤怒地瞪着多莉,似乎想放狠话,但想到多莉古怪的手劲,最终还是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见男人走远以后,多莉侧头看向辛西娅,轻声说道:“那人虽然是个混蛋,但他有句话说得不错,你的确是个天真的小天使。这里很危险,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回家吧。”   多莉的声音是那么轻柔,简直像情人之间甜蜜的絮语。辛西娅怔怔地望着多莉,发现她的脸上生着桃子般纤细柔软的茸毛,使她的面容看上去更为娇嫩;这样妩媚、美丽、可爱的女孩,却气质冷峻,力大无穷,单手就能把一个男人攥得嗷嗷叫唤,还特别善良——当她被那个男人缠住时,整个酒吧的人都视而不见,只有多莉过来教训了那个可恶的男人。   辛西娅原本打算一见到多莉,就劝她离开乔森,但她忽然不讨厌多莉,也讲不出劝说的话了。   “还是说,你想喝一杯?”多莉问。   辛西娅小声说:“我没喝过酒,不知道该喝什么。”   “我请你。”多莉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跟我来。”   她们来到吧台前,擦得锃亮的大理石台面倒映出她们的模样——都是金发,都面庞白皙,嘴唇鲜红,如同一对漂亮妩媚的孪生姐妹。   多莉始终牵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她把另一只胳膊搁在吧台上,对男招待说:“来一杯佛罗里达。”   男招待点头,开始调制起来。   辛西娅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男招待答道:“《禁酒法》时期人们研究出来的‘鸡尾酒’,用橙汁、柠檬汁和两毫升苦精酒调制而成,适合不会喝酒的女孩。”   “不会喝酒的女孩应该有很多,”辛西娅红着脸说,“这款酒一定卖得非常好吧?”   “恰恰相反,只有多莉小姐才会给女孩点这款酒,”男招待说,“男人都恨不得把她们灌醉。”   辛西娅愣住。   很快,佛罗里达被调制出来,送到了她的手上。她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很甜,就像果汁一样,只不过带着一点儿草药味。   严格来说,不好喝,有点儿甜腻。辛西娅正不知道如何评价这款酒,这时,多莉忽然问道:“可以让我尝一口吗?”   “当然可以。”辛西娅把酒杯给她。   多莉接过酒杯,就着她在杯沿留下的红唇印喝了一口。两个红唇印顿时交叠在了一起。辛西娅看着看着,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耳朵也红透了,像被杯子上两个交缠的红唇印烫伤了似的。   她几乎是慌乱地垂下头,却看到多莉一直牵着她的手——在此之前,她并不觉得两个女孩手牵手有什么问题;可想到多莉的红唇印,她忽然觉得多莉的手就像是异性的手——不,异性的手都不能给她这么古怪的感觉,因为异性的手不会这么柔软,也不会这么细腻,更不会把指甲涂成鲜亮的红色。她牵着多莉小小的、柔软的手,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双眼,体内似乎有一种奇特的火热的躁动在涌动。她被多莉的温柔浸透了。   直到多莉送她回家,她脸颊滚烫地走进卫生间,洗了个冷水脸才想起来,她去找多莉,好像是为了劝她离开乔森。   之后,她们莫名变成了好朋友。多莉似乎只对男性冷漠,对她以及周围所有女性都柔情似水;她并不在乎自己在这段友谊中处于付出的一方,总是主动来找她;她开着漆黑、低底盘的跑车,驾驶技术比男人还要狂野。她们一起看电影,一起看音乐剧,还去看了稀奇古怪的杂耍演出。她被聪明的黑猩猩逗得大笑不止,一回头,却看到多莉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辛西娅不由有些害羞: “我是不是吵到你啦?”   “不是,”多莉摇摇头,微微一笑,“我只是很高兴,终于把你逗笑了。”   原来这些天,多莉带她四处游玩,不时就会侧头观察她的神情,是为了看什么才能逗她开心。不得不说,跟多莉在一起的这段日子,她的确忘了乔森,忘了他带给她的欢乐与痛苦;自从乔森总是说她的嘴巴像蟾蜍以后,她就很少在人前露齿大笑,多莉却十分欣赏她的笑容。   “你应该多笑笑。”那天,她们一起去看音乐剧时,多莉忽然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道,“你笑起来特别迷人,笑声也特别好听,每次听到你的笑声,就感觉烦恼都烟消云散了。”   她忘了当时听见这句话的反应,只记得那场音乐剧,她笑得特别高兴,很久没有那么高兴了;而多莉似乎也真的非常喜欢她的笑容,她每次侧头时,都能看到多莉在微笑着看她。   想着想着,辛西娅冷不丁感到一阵悲伤,强烈的悲伤——要是让多莉知道,她是乔森的前女友,最开始接近她是因为嫉妒,她会怎么看她呢?而且,她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该怎么处理和乔森的关系。母亲告诉她,女人应该从一而终,忠贞不渝;但她和多莉相处的时间越长,就越觉得乔森压根儿不值一提。   她和他在一起根本不快乐,他总是贬低她,辱骂她,甚至殴打她,不允许她做这儿做那儿。   多莉的行事风格则与乔森完全相反,她总是不留余力地赞美她,夸奖她,轻吻她的脸庞和头发,教她化妆和面部按摩。随着她们之间的关系越发亲密,她们开始睡在同一张床上。   睡前,多莉将冰凉的玫瑰水敷在她的脸上,用温暖的手掌轻轻按摩。在她轻柔地摩挲下,辛西娅的肌肤变得如被春露滋润过的花瓣般细滑。   被多莉这样温柔地对待,辛西娅不禁越发伤感,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不配与多莉交朋友。   如果是乔森,他永远不会注意到她的多愁善感;但多莉不是乔森,她洗完澡出来,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辛西娅的难过。   “怎么了?”她问。   辛西娅抬起头,嘴唇却不小心擦到了多莉垂下来的一绺湿润的鬈发。   “我刚洗的头发。”多莉用手指勾起那缕鬈发,轻轻地摩挲上面的口红痕迹。   这并不是指责的语气,辛西娅却忍不住抽泣了起来。她不想哭,一点儿也不想,因为乔森总说她的哭声令人烦躁,她不想多莉对她感到厌烦。但她哭得那么伤心,那么大声,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多莉却始终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她至始至终都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是那么温柔,那么温柔!   辛西娅愧疚极了,哭着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多莉,包括一开始是如何讨厌她,嫉妒她,想劝她离开乔森。   “我不喜欢他了,我不喜欢他了……他一点儿也比不上你,你是最好的,你比他更让我快乐……”她一抽一噎地说,简直哭花了脸,“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从不在乎我的感受……他说我是个丑八怪,是个没人要的母蟾蜍,只有他才会要我,我信了他的鬼话……你要相信我,你要相信我,我现在知道了他是个什么货色,他就是个流氓、恶棍、只会打骂女人的懦夫。你不要和他在一起,好不好?”她红着眼,扁着嘴,几乎是呜咽着恳求说,“他会害了你的,真的。”   多莉却不带任何感情地审视着她:“你说这番话,是真的担心他会害了我,还是担心我会抢走你的心爱之人?”   辛西娅被她这样质问,委屈得差点把下嘴唇咬出血:“现在你才是我的心爱之人!”   从这句话开始,卧室里的气氛就变了。   多莉站起来,淡淡地说:“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   辛西娅有些茫然,正要问为什么,却看见多莉解开了浴巾,露出苍白秀美的胴体。她顿时呆住了。多莉的身体是如此美丽,如此迷人,她似乎从不剃毛,身上那撮褐色的阴影就像阿梅代奥·莫迪里阿尼画作里的女体一样完整。辛西娅看得嘴巴微微张大,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液,随即为自己的反应羞耻不已——同性之间赤身露体再正常不过,她为什么要表现得这么怪异?   然而,更怪异的事情发生了。   多莉半跪在床上,像优雅的山猫,爬到了她的身边。   “给我一个机会,”她说,“我让你体会真正的快乐。”   辛西娅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卧室里只有一支粉红色的蜡烛在燃烧,光线斑驳而阴暗。多莉缓缓搂住了她的腰,用一根手指轻抚她的下唇。她们越靠越近,如同两条汲取彼此体温的雌蛇。这是一种乔森从未给予她的感觉。也许女人根本不是男人的肋骨创造的,也不需要男人的呵护与关怀。女人就是独立的女人。   她们之间的游戏没有时间限制,累了就停下来歇息一会儿,然后继续。多莉出了一点儿汗,显得肌肤更为润泽。她靠在床头,慵懒地点了一支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懒散地扣紧她的五指。最后,多莉熄灭了手上的烟,朝她浅浅一笑,跪倒在她的面前。狡狯的雌蛇潜入了花丛。她的睡裙被弄皱了。长发凌乱地蒙在她的脸颊上,她看到了天花板上颤动不止的月光。   这的确是真正的快乐——不,她达到了无法言喻的极乐之境。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①:缺乏热水炉、空调等现代设备的公寓。   二合一!六千字!想要夸夸!   这章还是15个字以上评论有红包么么哒 第7章 Chapter 7   在那之后,她们游玩了很多地方——马戏团、图书馆、电影院、城郊冷清的悬铃木树林。她们最常去的是电影院,在那里看了不少或高雅或低俗的彩色电影: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男人手持左轮手.枪,冷酷地击杀了哀声求救的女子;一个丰腴、健美、光彩照人的女郎在浴室里洗澡,一个瘦高的精神病患者毫无征兆地闯了进去,用斧头把她砍得支离破碎;一个英俊、富有、满口谎言的花花公子四处猎爱,逼疯了一个又一个可怜的女孩,他看那些女孩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不值钱的牲畜。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影片中的受害者几乎都是女性。她们总是穿着轻薄的连衣裙,一脸恐惧地站在暴雨里,狼狈地被雨水勾勒出迷人的曲线。还是冬天,影厅里却十分闷热,似乎充满了观众急促的呼吸。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银幕上美丽、脆弱、不堪一击的女主角,像在鉴赏一座精美的雕塑,一个漂亮的玩具,一个虚无缥缈、可供幻想的倩影;总而言之,他们不是在看女人,而是在看一件可以把玩的物品。   辛西娅被这样的氛围弄得坐立不安,但又说不出不安的源头在哪儿。   也许是因为最后一部电影的剧情让她想到了自己,又也许是因为这些电影的情节过于惊悚——猩红刺眼的血浆、震耳欲聋的枪声、满是血窟窿的女体,她无法不感到不安。   最后一部电影落幕,辛西娅扯了扯多莉的袖子,小声说:“我们走吧,我有点儿累了。”   多莉侧头看了她一会儿,轻声说:“让你感到难受了,抱歉。下次我们看点儿别的。”   “我只是觉得,这些电影的情节让我感到……”不快?厌恶?反感?辛西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半晌才说了一个词:“恐惧。”   说完,她不禁有些窘迫,因为想到了多莉的爱好——射击。她看过多莉打靶的样子,神色冷漠,动作像男人一样干净利落,一枪打穿了两个移动的靶子,整个靶场都是倾慕的掌声。   她想,多莉带她来看这些电影,或许是因为她体内的男性特质在作祟——也许多莉就是一个男人,只是生错了性别,不然她作为一个女孩,为什么会对同为女孩的她产生欲望呢?   想到这里,辛西娅不由为自己的话语感到羞耻——她恐惧这些电影,多莉一定会觉得,她不配进入她的世界,也不配与她交流电影艺术。   然而,多莉却说:“我也恐惧。”   辛西娅诧异地望向她。   多莉垂下眼睫,掏出一只蕾丝镶边的白手套戴上,缓慢而有力地扣上纽扣:“这些电影提醒我,不管我的狩猎多么成功,精神与力量多么强大,在一些男性眼中,我始终是猎物。”   辛西娅听得似懂非懂。她想,多莉果然是具有一些男性特质的,不然为什么想去跟男人较量力量?在她的世界里,女人一般只关心脂粉、香水和新衣,聚会的话题也多为彼此的美丑胖瘦;只有男性才会在乎自己的精神与力量是否强大。   很快,辛西娅就意识到自己的想法错得多么离谱。   那是一个阴霾的雨天,天空是沙尘色,仿佛在酝酿一场异常愤怒的风暴;天气如此沉重,霓虹灯却在潮湿的柏油路上轻盈、奇妙、温柔地闪烁。即使是雨天,高楼大厦也在不停地播放广告,五光十色的广告,女明星在广告牌上大放异彩,朱唇半启,充满诱惑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头。整个世界都是女性。女性厚重的假睫毛,女性轻薄的短裙,女性优雅的高跟鞋。女性简直无处不在,连微风都裹挟着女性甜美的香水味。辛西娅却有些窘迫,因为广告牌上那位推销香烟的女明星,只穿了一件宽松的男士衬衫,领口敞开,丰盈的圆润清晰可见。她神色寂寞地倚靠在深红色的沙发上,一只男人的手自上而下地递给她一支名牌香烟。路过的男人都对她发出轻蔑的调笑声。   为什么整个世界都是女性,她却仍然感到压抑和窘迫呢?   辛西娅心事重重地来到了多莉的公寓。   公寓的大门没有上锁,她轻而易举地推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客厅昏昏暗暗,丝绒幔子紧闭着,像有人在里面睡觉似的。她的爱人,她心爱的多莉正倚靠在沙发上,像广告牌上的女明星一般神色倦怠。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正在向她求爱。他脸庞瘦削,轮廓分明,鼻梁很高,充满冷淡优雅的贵族气质,此刻却像狗一样匍匐在多莉的脚边,卑微地吻着她拖鞋上的绒球,一下接一下,把男性尊严完全抛到了脑后。   多莉很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你就不能正常一点儿?”   男人低声问道:“那你会喜欢正常的我吗?”   “不会。”   “那你要怎样才能喜欢我?”男人低喃着道,“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见过上千亩的庄园吗?我爸爸马上要死了,我很快就能继承一大笔遗产,金银珠宝,庄园牧场,我都能给你。我妈妈有一条两指宽的钻石项链,杜伊勒里宫流落出来的宝藏……你想要的话,我也能带出来给你。”说着,他脸庞上浮现出痛苦、羞耻、难堪的表情,那是欲念不断膨胀却得不到释放的表情,“我只想要你亲亲我,摸摸我,哪怕打我一下也可以。我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多莉听见他这番卑劣的表白,毫不留情地讥笑道:“你可真是个孝子。”   男人却像没有听见多莉的嘲讽般,继续疯狂地示爱。多莉面无表情地听着,打开银质烟盒,用两片红唇衔出一支烟。   男人连忙掏出打火机,要为她点烟。多莉却毫无征兆地发火了,一脚狠狠地蹬在了他的脸上。她的力气很大,如同蛮牛冲撞,他差点被她踢得跌坐在地上。可他跟疯了似的,只顾着回味她雪白细腻的脚掌贴在脸上的感觉,一点儿也不气恼,仍想为她点烟。他似乎被多莉彻底支配了,几乎是心醉神迷地望着她,比最忠贞的女人还要忠贞。   他连续试了好几种点火工具——打火机、长柄火柴、香柏木片;都被多莉冷酷地拒绝了。挨了好几脚后,他终于想到了一种完美的工具——美钞。   他立刻打开钱包,拿出一张大额美钞,用打火机点燃。鲜红的火焰顿时蹿了出来。多莉的神情终于柔和了一些,但仍然不许他靠近。   男人咬咬牙,干脆拿出一沓大额美钞,均是一千面值。那是他父亲交给他的公款,一整个工厂的工人的薪酬,他装在钱包里,本是为了摆阔,从来没有想过要花出去,可为了博多莉一笑,他竟毫不犹豫地掏出来点燃。几十张印着格罗弗·克利夫兰总统肖像的钞票烈烈燃烧了起来,劈啪作响。   男人小心地挡着火,递到多莉的面前,终于如愿以偿地点着了她口中的香烟。她朝他淡淡一笑,吐出一团烟雾,懒洋洋地伸出一只手,让他亲吻。他立即把燃烧的美钞丢进了玻璃烟灰缸里,垂下头,着迷地亲吻她的手背。这一刻,他简直像一条被驯化的狗,近乎愚忠地爱慕着多莉。   辛西娅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按理说,她应该感到嫉妒,但多莉并没有不忠的行为,她只是慵懒而冷酷地戏耍着眼前的男人,旁观他因为不断膨胀的欲望而痛苦不堪,做出种种禽兽都不一定做得出来的滑稽举动。   这些天,她和多莉看了不少电影,映入眼帘的都是女性被男性驯服、虐待和杀害的画面,就连走在大街上,都能看到男人在轻蔑地鉴赏女人。现在,她看到多莉戏耍男人的画面,只觉得新奇痛快,毫无吃醋的想法。   辛西娅站在大门外,像偷窥父母享乐的小女孩一样窥视着多莉的一举一动。男人似乎完全臣服在多莉镶着白蕾丝的裙摆之下,为了讨好她,甚至不惜发出小狗似的呜呜声;但他的钞票燃烧殆尽以后,多莉就恢复了冷淡的神色,不再看他一眼。男人不知怎么办,只好旧事重提,提前把活着的父亲的遗产许诺给了她。他不提这事还好,一提多莉就一阵反胃。   “怎么会有你这么废物的男人,”她厌恶地说,一脚重重地踹在他的胸口上,“我一点也不稀罕你那不幸的父亲的遗产,你自己留着吧。还有,我们以后不要见面了,你让我恶心。”   男人一脸迷茫无措,不知道事态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他和多莉相识于一场舞会,那时他还是一个英俊、体面、受欢迎的花花公子,对女人嗤之以鼻,认为那是只要招招手就能唤过来的玩意儿;但自从遇见多莉起,一切就变了。   她是如此美丽,如此天真,拥有一张纯洁柔媚的处子容颜,穿着洁白的连衣裙,斜戴着镶网纱的宽檐帽,手套由一颗一颗浑圆的珍珠编织而成。他阅女无数,一眼就看出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小处女。   然后,他就被这个小处女紧紧地攫住了,不到三天,就花光了身上的钞票。   多莉是一个洁身自好的姑娘,从不收他的鲜花与珠宝,但看他亲手毁掉那些昂贵的玩意儿,她又会露出一个被取悦的、朦胧迷人的微笑。   就这样,一捧捧粲然绽放的鲜花,被他践踏成花泥;一条条精美闪耀的钻石项链,被他用钳子剪断;一件件剪裁讲究的连衣裙,被他亲手撕烂。整个过程中,多莉始终比最清高的处女还要纯洁,没有花过他一分钱,也没有收过他一件礼品;他的钱财却神秘莫测地消失了。   随着个人积蓄越来越少,他意识到应该收手。但他自诩猎人,那么多女孩都在他的金钱攻势下屈服了,多莉却至始至终都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尤其是今天,他烧了一沓大额美钞,才换来亲吻她手背的资格,可是转眼间,他连见她一面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家境优越,习惯把女人当成资源用金钱去获取;在他的眼里,女人就像银幕上的女体、广场上充满暗示的广告、暗巷里搔首弄姿的流莺,是可以用金钱买到的;而女人整天装扮自己,贴假睫毛,涂红嘴唇,在腋窝和手腕上喷香水,也是为了能把自己卖出一个好价钱。他当久了猎人,对多莉也没有付出多少真心,只想用金钱把她征服;可随着他花出去的钱越来越多,才蓦然惊觉,自己竟然被多莉这只猎物反噬了。   他想起被自己践踏的鲜花,想起被自己剪断的项链,想起被自己撕烂的衣裙,想起空荡荡的钱包,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烟灰缸上,那是一整个工厂的工人的血汗钱,如今却因为一个女人化为了无用的灰烬。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被多莉耍了,同时也意识到自己一个子儿也不剩了。   他忍不住激愤地大叫了一声,猛地站了起来,想跟多莉拼命。可他虽然是一个男人,一个天生就对力量崇拜不已的男人,但并没有专门训练过自己的力量,多莉仅用一只手就将他制伏了。   “给我滚出去,懦夫。”多莉冷冰冰地说。   说完,她抬起头,直直地看向了门外的辛西娅。辛西娅被她吓了一大跳。多莉似乎早就知道辛西娅在那里,眼中并无诧异,也无指责,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在这短短一刹那间,辛西娅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是个多么大的错误。多莉并没有生错性别,身上也没有男性气质,她就是一个女人,一个柔媚、甜美、芬芳的女人。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男人才有欲望,也不是只有男人才关心自己的精神与力量。   她想起多莉在电影院说的那句话,“无论我的狩猎多么成功,在他们眼中,我始终是猎物”。   但是,猎物又怎样?   羚羊可以用一对结实的角把掠食者的咽喉刺穿,女人也可以用柔情与妩媚,像狼虎一样把男人吞吃得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还是15个字以上评论有红包么么哒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瓜妹冲鸭! 3个;阿岱 2个;玻璃橘子、人为刀俎我为五花肉、        、清洛、易紫小仙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洛塔 33瓶;易紫小仙女 12瓶;迟钟鼓、无话可说、玻璃橘子 10瓶;桑、巴啦啦大唧唧 5瓶;六个萌 3瓶;dbsodm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Chapter 8   多莉不再避讳辛西娅与各种男人玩乐。   她们一起参加俱乐部的晚会,一起在酒吧的舞池里跳舞,一起去绿毯似的草地野餐。她们既是无话不谈的姐妹,又是水乳交融的情人。当她们紧拥在一起时,镜子里浮现的,是一对漂亮妩媚肤色如象牙般雪白的孪生仙女。她们是那么了解彼此,闭着眼睛,仅凭摸索就能帮对方扣紧文胸的金属扣子。   多莉熟知每一个花花公子的秉性,她戴着镶黑网纱的阔边帽(网纱上点缀着细小圆润的珍珠),抹了口红的嘴唇微启,像故事里无所不知的女巫一样,将那些花花公子恶劣的手段和陋习全部告诉了懵懂的辛西娅。   辛西娅听得一愣一愣的。她一直以为她和乔森是纯粹的爱情,没想到在乔森眼里,她只是一张可以收集的邮票,一座可以赢取的奖杯,一件可以抛弃的物品。简而言之,她就是一张他用过的检测男性魅力的试纸,廉价,脆弱,毫无保存的价值。   难道他对她一点儿爱情都没有吗?他是怎么做到完全不动感情的?她就那么差劲,那么不值得他喜欢吗?   还是说,男人都这样,从来没有把女人放在平等的地位过;对他们而言,女人只是狩猎的奖品与展示生殖力量的途径。   听见这句话,多莉冷不丁想起了叶利斯特拉托夫。   叶利斯特拉托夫尽管温和、体贴、文质彬彬,意志力却像钢铁一样强韧,见识如同汪洋大海一般广阔。他既是煽起她欲望之火的源头,又是替她打破性别桎梏的斧头,更是她像女主宰者一样醉生梦死、穷奢极欲的底气。在她接触的几千个男性当中,再没有一个男人能与叶利斯特拉托夫相提并论。他太好了,以至于根本不像一个男人。   于是,多莉回答:“男人都这样。”   这时,舞会开始,管弦乐声在金碧辉煌的大厅回旋、飘荡起来。人们开始跳四对舞。辛西娅刚知道乔森玩弄她的手段,还有些忧郁。多莉侧头看了她一会儿,轻声说道:“跟我来。”   辛西娅不明就里地跟了上去。   多莉握着她的手,带她走进了舞池。她们是四对舞中唯一一对手牵手的女人。所有人都在看她们,看她们蕾丝镶边的裙摆互相摩擦,看她们纤细的腰肢惹人怜爱地扭动,看她们娇小雪白的双手时而分开,时而紧紧扣在一起。她们是如此美丽,如此可爱,全场再找不出第二对像她们这样发色身材气质都相仿的女人,连溜转的眼眸都比其他女人更让人发馋一些,因为她们尚不属于任何男人,只属于彼此。未被采撷的花朵,当然更珍贵一些。   一曲完毕,多莉吻了吻辛西娅热乎乎的脸蛋儿,在她的耳边轻柔地低语:“别难过了,我教你怎么玩弄他们。”   刚好,一个男人走了过来。他戴着手套,穿着熨得笔挺的西装,手上像英国人一样拿着手杖。他彬彬有礼地问道:“请问两位可爱的小姐找到可靠的男伴了吗?”   辛西娅以为多莉口中的“玩弄男人”,会像乔森那样先说几句甜言蜜语,不禁有些吃醋。谁知,多莉竟然直截了当地答道:“我们就是彼此的男伴。”   男人微微惊讶,很快反应过来:“你们是女同性恋者?”   “对。”多莉说,“你介意吗?”   “完全不介意。”男人轻轻一笑,“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两个仙女的爱情更美好的事情吗?”   “那就好,”多莉的声音忽然变得像小姑娘一样甜蜜,“那你等会儿来找我们吧。我们想说一会儿私房话。”   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喉结滑动着,吞咽了好几口唾液,咽得喉咙都干了。他声音沙哑地说了一句“好”,有些战栗地离开了。   辛西娅看着他的背影,相当不解地问:“他为什么这么激动?”   多莉慢条斯理地说道:“因为他觉得,我们都会是他的女伴——可以带回家那种。”   “可、可是……你不是都告诉他,我们是一对了吗?”   “在他的眼里,我们之间的爱不过是一种游戏,一种消遣。如果我们都成为他的女伴,我们之间的爱情,反而会使这种一男二女的关系更加稳固。这就是男人眼中的女同性恋者。”多莉轻抚着鲜红的下嘴唇,有点儿想抽烟,但她的小情人好像不怎么喜欢烟味——上次做完以后,她虽然眼神迷离,表现得很快活,却立刻跳下床,打开窗子通风。   她的烟瘾很大,有时候甚至会抽填着烈性烟丝的烟斗;有一次,一个男人开玩笑说,这是她唯一不体面的爱好,要不是她足够有魅力,恐怕很多男人都受不了她身上辛烈的烟草味。   他说这话时,正在磕烟斗,试图把里面的烟灰磕出来。多莉本来不怎么生气,却因为这磕磕碰碰的声音而烦躁不已,忍不住取下口中的烟斗砸了过去。她那烟斗足有一英尺那么长,直接砸断了他挺直的鼻梁。   辛西娅不知道多莉正在犯烟瘾,她还在消化多莉灌给她的信息。   和多莉接触得越多,她眼前的世界坍塌得越多。在此之前,她从来不知道这世界这么险恶。她甚至有些惊奇,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有发现这种险恶,下意识就接受了自己弱势的、不被尊重的、土耳其奴隶似的地位。在她还不知道贞洁是什么意思时,就开始为贞洁患得患失;最有意思的是,邻居家的小男孩也是如此,在胡须还未长出的年纪,便已经明白“荡.妇”最能羞辱一个女孩的品性。   仔细想想,乔森玩弄她的手段并不高明,至少她事后回想起来,并没有发现高明之处。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贬低她的相貌,强调贞洁的重要性,恐吓她,再没有一个正常男人会珍惜她这具可能有过死胎的身体(尽管她并没有怀过孕,也没有流过产,但她已经失去贞洁了,有谁会相信呢?);假如她压根儿不在乎这些,就不会被乔森这种人玩弄。   这时,那个男人回来了。他非常有礼貌地介绍说自己叫伊万诺夫,俄国人,曾经的贵族。经历过俄国内战的流亡贵族,都免不了要妖魔化一番苏维埃政权;伊万诺夫说了几句苏维埃的坏话后,就开始吹嘘自己的成就。他说,他是一本俄国流亡者杂志的专栏作家,想以她们的浪漫关系创作一首诗歌,希望她们能跟他说一些交往细节,越详细越好。   辛西娅不知道多莉会怎么玩弄这个男人,贬低他,羞辱他,还是把他狠揍一顿?谁知,多莉竟然真的开始讲述她们交往的细节,有的是虚构的,有的是真实的。她说,她们本来是一对很远的远房亲戚,因为偷窥到姨妈和女仆偷情,而明白了那事儿的妙处。那是一个壮丽、寂静的夏夜,蠓虫在煤油灯的白色灯罩附近飞舞个不停。她们穿着半透明的睡裙,偷溜进了存放杂物的阁楼里,一边回忆着姨妈和女仆的动作,一边亲吻彼此都有的部位。   伊万诺夫听得面红耳赤,热血沸腾,仿佛真的看到了两个发色浅浅肤色白皙妩媚可爱的女孩缠结在一起;而他作为一个旁观的雄性幽灵,虽然没能参与进去,却利用想象力同时占有了她们。   后来,她们分开了一段时间,再次见面时,多莉发现辛西娅被一个男人骗了(听到她们也喜欢男人时,伊万诺夫整个人都在颤抖,呼吸急促),她花了点儿时间,才帮辛西娅摆脱了那个可恶的男人。   多莉蹙起眉毛,有些忧心地问道:“你会像那个男人一样欺骗我们吗?”   “不会,不会,不会!”伊万诺夫一迭声说道,生怕失去做她们骑士的资格。   辛西娅看得目瞪口呆,她还沉浸在多莉编造的故事里,在想多莉是不是真的跟一个女孩干过这些事儿,等她回过神时,伊万诺夫看她们的眼神都不一样了,眼角发红,鼻息艰难,仿佛被多莉用隐秘的巫术引诱了一般,已经沦为了她们忠诚的裙下之臣。可她们……什么都没有做啊?   接着,在伊万诺夫的强烈要求下,多莉又暧昧不清地讲了一些交往时的趣事。其实都是一些很普通的小事,但不知为什么,伊万诺夫却听得攥紧了拳头,手指关节嘎嘎直响。等多莉讲完时,他已像一堆浇满汽油的木柴,只需要一颗微小的火星,就能熊熊燃烧起来。   与此同时,多莉轻轻抱了他一下。   她没有像法国人一样行贴面礼,只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社交距离,在他的耳边低低地说道:“你是个英俊的、可爱的、尊重女性的绅士。当我们有需要时,一定会找你。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好吗?”   伊万诺夫重重地点了下头,没有说话。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多莉编织出来的故事,如同一阵潮湿的、温暖的、令人无可抵挡的微风,渗进了他的骨缝里,他不由自主地瑟瑟颤抖,浑身发软。   是他太过自信了吗?他总觉得多莉的言语间夹杂着一丝秘密的、荡漾的、炽烈如火的邀请。是了,他的感觉绝没有错。她们肯定是觉得没法满足彼此,于是看上了他,想邀请他加入她们,加入这段甜蜜可爱的关系之中。   伊万诺夫的神情变化,辛西娅都看在眼里,她没想到伊万诺夫如此不堪一击,多莉仅用几句话、一个拥抱,就将他彻底收服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多莉简直是一个女英雄,一个为那些被抛弃的女孩们伸张正义的女英雄。她尽管穷奢极欲,却绝不让男人的黄金与香槟流进裙底;她不收他们的鲜花珠宝新衣,反而使他们更加疯狂,恨不得倾家荡产来讨好她。辛西娅从来没见过这么神通广大的女人,她微微一笑就能让男人浑身发烫,三言两句就能使他们露出禽兽一般的丑态。没有她,她可能这辈子都会像个傻瓜一样,把乔森那个恶棍,那头禽兽,那个蠢材当成一个宝贝。多莉把她从可怕的恋情中救了出来。她无法不仰慕不崇拜不爱恋她。   像是察觉到她的想法般,多莉转过头,往前一倾身,温柔地吻了一下她的红唇:“还难过吗?”   “什么?”   多莉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开心。现在,你开心了吗?”   “开心,开心极了!”辛西娅闭上眼,喃喃地说。   这几天,简直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几天,但她并不像和乔森在一起时那样患得患失——多莉的爱和乔森的爱是不同的,她一边爱她,一边教会了她如何爱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可爱让我不要发红包,可素不发红包,我怕没有评论看呜呜呜(想看有内容的评论!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我是让人无语的路人甲 5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是让人无语的路人甲 5个;人为刀俎我为五花肉、mztt、不想起名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黎衣w 43瓶;灌汤小笼包糖醋排骨芝 11瓶;美丽冬至~岛、何毛楚 10瓶;柯基妮的小胡子 4瓶;大能猫在好多坑里哭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Chapter 9   冯·伊万诺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被一个女人毁灭。   他以为他这辈子经历的最恐怖和最悲惨的事情,就是在边境差点被士兵的刺刀捅死,以及失去了在圣彼得堡的庄园和财产。   他的身世是如此辉煌,父亲娶了海军上校的女儿,兄长在莫斯科近卫团工作,祖父曾是沙皇的近臣;他一出生就万众瞩目,备受宠爱,有一个漂亮的英国女家庭教师,她总是把他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温柔地亲吻他的额头。   但很快,他就被剥夺了一切,甚至被剥夺了俄国公民的身份,手上只有国际联盟为流亡者配备的“南森”护照。他拿着它,在柏林和巴黎这两个流亡之都来回辗转,住在月租金不到十美元的小房间里;在庄园里享用美酒、美人的时代过去了,他成为了听老鼠咀嚼声入睡的白俄流亡者。   幸好,他碰见了后来的妻子——她非常肥胖,长得也不漂亮,呼吸声很大,总是气喘吁吁;她的鼻子像男人一样雄壮,鼻梁挺直,鼻尖突出呈倒钩状;嘴唇上方汗毛明显,颧骨红彤彤的,像胭脂没洗干净似的。他一点儿也不爱她,娶她纯粹是因为她有钱,能让他回归从前的贵族生活。   她却非常爱他,近乎倾慕他,能背下他写过的每一首诗。她是个完美的妻子,帮他整理手稿,替他打字,为他打理家务,甚至代替他接待编辑、记者和学生。她的学问与他不相上下,会好几个国家的语言,当编辑不认可他的诗歌时,她会像个维护老师的学生一样,跟编辑争吵起来。她是那么爱他,简直像一个母爱泛滥的母亲,一个强悍无畏的斗士;他在流亡者文学界能有今天的地位,她功不可没。   但他没办法爱上她,甚至有点儿嫌弃她。他在大学讲课时,从不准她出现在学生的面前。他让她像司机一样在燥热的汽车里待命。他不仅挥霍她的金钱,还挥霍她的青春,她的感情,她的生命。   当他挥霍到无可挥霍之时,她就死亡了——是自杀,她没有留下只字片语,用一把小小的自动手.枪打穿了自己的太阳穴。他知道她为什么放弃自己的生命,因为看见一个粗野风骚的女学生坐在他的腿上,但仅仅是坐在他的腿上而已,他还没有胆大到和自己的学生纠缠不清。   他至今记得那个女学生的相貌,一对圆溜溜的杏眼,一张粉艳艳的阔嘴,脸颊上长着可爱的雀斑,穿着裸露双肩的连衣裙。她经常坐在他的书桌上,晃着两条结实的长腿,激烈地跟他探讨诗歌。她是一个堕落的性感女孩,不守礼节,对男女关系毫不在意,那天坐在他的腿上,只是在跟他开玩笑罢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如此纯洁,他不明白那个女人为什么要自杀,是因为自卑吗?   不过,她死了就死了,他不会对她生出一点儿留念。他早就厌烦了她红彤彤的脸膛,雄壮的鹰钩鼻,母牛般粗重的呼吸声。他是一个诗人,诗里充满了各式各样的美人儿。他赋予她们诸多诗意盎然的名字,教她们去吸食现实里女人的生气,变得越发妩媚俏丽栩栩如生。她们在他的脑海里秀发如浓墨,肤色如象牙,薄薄的白蕾丝长裙下,能看到两个尖尖的、分得有些开的柔软形状。他在诗里写道,那是他宁愿去死也要亲吻的红玫瑰。   他塑造出来的美人儿是如此生动,会眨眼,会扭腰,会噘嘴发出柔和的欢笑声,一睁开眼,却看到一头粗壮的母牛在旁边打鼾。这样的日子谁会怀念?   他继承了她的遗产,继续挥霍,仿佛要把她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丝痕迹挥霍殆尽。   他接连用了不少妓.女,没有仔细计数,大概有一百多个。他十分同情那些为了生计不得不当流莺的小姑娘们。但他的同情心有限,当她们故作娇媚地把一缕暗黄色的头发勾到耳后,暗示他过夜要加钱时,他骤起的同情心就消失了。   他是一个诗人,一个作家,一个眼光独到的文学评论家,文学作品里有太多命苦的妓.女需要他去同情,于是现实生活中就顾不上那些凄惨的女孩了。再说,那些女孩是如此奸猾,压根儿就不需要他的同情,反倒是他提起裤子时,必须紧捂着自己的钱包,不然就会被她们狡诈而轻柔地顺走。   他在女人中堪称无往不利,有时候甚至不需要付钱,就能俘获一个可怜流莺的芳心。   他还记得那个小流莺的穿着和办事的地点(她的面貌已经模糊),她在一家三流旅馆为男人服务,穿着深褐色的丝袜,小腿肚有点儿壮实,但是无伤大雅;她喜欢模仿电影里的场景,侧躺在发黄的床单上(上面还有之前的房客留下的烟洞),一侧的肩膀往前一扭,一只手搭在扁平的臀部上,用不太熟练的俄语问他:“你想待到什么时候?”   她很喜欢读书,会因为那些矫情女诗人的蹩脚诗句而流下滚烫的热泪。他每次给她带旧杂志时,她都开心得像个小孩儿似的,大声喊道:“你真好,你真好,这次不用给我钱了!”   他很可怜她,哪怕后来不需要她的服务了,也会给她寄各种各样的旧杂志。他从来没有给她寄过新杂志。一年后,当他再次访问那个肮脏的小旅馆时,听旅馆的老板说,她死于子宫癌变。他反复问了很久,确定不是死于脏病后,离开了那里。   他玩过那么多女人,安全地用过那么多流莺,把她们写进诗里,写进小说里,刊登在杂志上,从来没有出过差错。为什么这些把戏在多莉面前就不管用了呢?   当她毫不留情地离开他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们相识于一场舞会。她和她的爱侣(一个可爱的金发女孩)走进来时,他就注意到她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符合男性审美的女孩,娇小,纯洁,妩媚迷人,金发的色泽再浅点儿,几乎能与雪媲美,整个人有一种充满诗意、叫人心里发慌的魅力,如同安眠的奥菲莉亚。   当她跟他透露,她和爱侣之间的交往细节时,媚眸中流露出一种寂寞的春情,他一下子就懂了她那隐秘的渴欲——她那颗爱慕同性的心脏一定燃烧着渴望被征服的火焰。虽然她的神色像纯种母猫一样冷淡,但他看懂了她的眼神,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再没有比他更懂女人的男人了。他看过那么多女人,用过那么多女人,写过那么多女人,知道女人怎样扑香粉,怎样喷香水,怎样涂口红,怎样抽香烟,同样也知道她们寂寞的时候,会如何向男人求爱。   然而,那天以后,她却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他无法接受自己被一个女人遗忘了。他这样英俊,这样彬彬有礼,谈吐风趣优雅,凡是见过他的女人都忘不了他——当他离开那个喜欢杂志的小流莺时,她眨巴着红肿的眼睛,粉红色的鼻孔翕动着,一颗很大的泪珠儿挂在她的脸颊上:“你真的不会再找我了吗?我可以再便宜一点儿。你是个好人儿,我喜欢你。”   他怜悯地说:“不会了。你找个正当职业吧。”   她却一扁嘴,大哭起来:“找不到,真的找不到。我想写诗,可是没有杂志会要我的诗。我想给贵妇人遛狗,可是她们不需要我这样的女孩去照顾小狗。我想当女佣,给有钱人打扫卫生,可是我已经脏了,脏了!”   其实,这些他都有门路。假如她写的诗过得去,他可以让主编卖他一个面子,收下她的诗,刊登在报纸的豆腐块上;但卖一次面子可以,不可能永远卖他面子。她以后的生计怎么办?而且,一个女人能写出什么好诗?   他认识几个和气的贵妇人,她们都很喜欢他的诗,他也可以把她推荐给她们,不过是遛个狗罢了,她们肯定会同意。可就像她说的那样,她那么脏,万一碰见从前服务过的客人,被揭穿了身份,他给妓.女介绍工作的事情就会被传出去。男人不一定会说什么,可能还会称赞他心地善良,但那些贵妇人会怎么议论他,就不得而知了。帮她简单,却要冒着极大的风险,他不想冒险。   于是,伊万诺夫沉默着,沉默着离开了她的房间,直到再也听不见她压抑痛苦的抽噎声。   他想,她哭得那么伤心,除了感慨自己的命运,一定还有舍不得他的原因吧。一旦他离开她,她就再也接触不到他这样富裕、才华横溢且充满同情心的男人了。他这么温柔,这么善良,这么了解女人……所以,多莉为什么会忘记他呢?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期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写错了电话号码(多莉伸出一只小手,让他把电话写在她娇嫩的掌心上)。   终于,在一个阴沉的午后,他接到了多莉的电话。   她在电话里低低地说:“辛西娅的前男友找上门了,希望你能过来帮忙。”   当时,他想,征服这个女孩的机会终于来了。   谁能想到,那竟然是他被毁灭的开端。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想要表达的都在这一章了……如果有人能看懂我在表达什么的话,我会特别开心的!!!!不知道大家到底喜不喜欢这种文风啊,看起来会不会很累,我真的好不自信orz   开头有一首诗删了。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瓜妹冲鸭! 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易紫小仙女 2个;人为刀俎我为五花肉、stay我本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稳 20瓶;不见愁、小咸鱼爱辣椒、易紫小仙女、凉闷烧酒 10瓶;粥粥、葛黛瓦夫人 7瓶;肥猫加菲 5瓶;六个萌、南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Chapter 10   伊万诺夫赶到多莉的公寓时,多莉正在倒酒。   她穿着黑色天鹅绒睡裙,一条细细的肩带顺着白皙光滑的肩膀滑落下来;她没有在意半露的香肩,歪着头,仍在神色专注地倒酒。毫无疑问,她是个酒鬼,桌子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瓶,有的瓶子光看包装就知道价值不菲;同时,她还是个老烟枪,烟灰缸里塞满了沾着口红的香烟——之所以不是烟蒂,是因为有的烟明显只抽了一口,就被揉皱塞了进去。   伊万诺夫的心中不禁闪过一丝厌恶。虽然多莉的奢靡生活与他无关,也没有花他一分钱,但假如以后她成为他的情人,这些开销必然会由他来承担——他哪儿来这么多钱去负担她抽烟酗酒?而且,哪有女人抽烟喝酒的?这些坏习惯一定要改掉。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死去的妻子,她虽然面貌丑陋,身材肥胖,却非常会做女人,总是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只要她在家里,屋子就永远窗明几净,绝不可能像这样邋遢混乱。   再看多莉,和他死去的妻子相比,简直就是一个邋邋遢遢的单身汉。她冷漠,懒惰,易怒,手指间夹着老爷们儿才会抽的烈性香烟,浑身熏人的酒气;要不是长了一张妩媚可爱、讨人喜欢的面孔,哪个男人会喜欢这种粗俗堕落的女人?   这时,多莉叼着一支烟,端着斟得满满的白葡萄酒,倚靠在沙发上,慵懒地跷起一只穿着摩洛哥羊皮拖鞋的脚。   两簇鲜红的火焰立刻递到了她的唇边。   一簇来自辛西娅,另一簇则来自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穿着简单却昂贵的白西装,额发稍长,遮住了一只眼睛;不知为什么,他的额头有些肿胀,薄而向下的嘴角泛着青紫色,仿佛不久前被人狠揍了一顿;但幸好没有损害他那过于英俊的相貌,反而给他增添了一种忧郁、阴沉的男性魅力。   伊万诺夫虽然是牛津大学的毕业生,博览群书,精通各种生僻语言,连钵罗钵语都略知一二,但在男/性/生/殖/力这事儿上,却跟普通男人一样迷信。他坚信中指长是生殖力强大的表现,供奉或佩戴象牙会增强精/子的活性,任何高耸、翘起、向上的事物都有利于树立男性的权威。不过,再无所不能的男性也有惧怕的事物。他们惧怕不/举。试想有一天,雄浑的男性力量没有如往常般冉冉抬升,那该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光是想想,伊万诺夫都感到了难以言喻的焦灼。   这个陌生男人的男性气质是如此强烈——下颚角瘦削而突出,鼻梁高挺(在某些不入流的学说中,高鼻梁也是生殖力强大的表现),手指修长,尤其是中指,几乎能与钢琴手媲美;他骨架宽大,身材健壮,手腕上戴着一只价值不菲的腕表。这是一个充满雄性魅力的男人。跟他站在一块儿,伊万诺夫差点被他强势的男子气概压得抬不起头。   这种男子气概只有男人才能嗅到,它并不限于有形的外貌、身材和穿着,也包括无形的基因、学识和气质,甚至包括有过多少千娇百媚的情/妇。   眼前的陌生男人不仅外貌比他英俊,身材比他强壮,穿着也比他有品位;这些有形的男子气概都比他优秀,更别说无形的了。   总而言之,伊万诺夫被陌生男人的男子气概完完全全地压倒了;哪怕多莉看也没看一眼陌生男人的火,他还是感到了难以言喻的屈辱——他总觉得多莉淡淡的眼神是在说:我连这么优秀的男人都不屑一顾,更何况你?   他想起了多莉随口说的笑话,一个男人为了讨好她,烧光了自家工人的薪酬;他当时听了只想哈哈大笑,现在却悲哀地发现,要是他的手上有一笔巨款的话,也会毫不犹豫地点燃,送到她红艳艳的唇边。   钱没了可以再赚,男性尊严一旦丢了,就很难再找回来了。   伊万诺夫越想越难受,越想越窒息,炽烈的妒火烧得他头脑空白,手指嘎嘎作响。他在众人的期许中长大,所有人都告诉他,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行事必须冷酷果断,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软弱。但现在,他却必须在另一个男人的面前保持沉默,看着他对心爱的女人百般示好……还有比这更叫人屈辱的事情吗?   就在这时,陌生男人说话了。他收起打火机,低低地、卑微地、真诚地说道:“辛西娅,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原谅我好不好?你放心,我不会强迫你和多莉分开,也不会打扰你们的爱情,只想像仆人一样远远地看着你们俩幸福。相信我,我真的什么都不会做。看在我们从前好过的份上,答应我这个小小的愿望,可以吗?”   陌生男人就是乔森,辛西娅的前男友,被多莉揍进医院的花花公子。   辛西娅厌恶地蹙起眉毛,本想直接拒绝乔森,但多莉忽然握住她的手,低头吻了吻她涂着洋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头。   辛西娅明白过来,冷冷地说:“答应你可以,但你必须像你说的那样,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远远地看着我们。”   “就算我想做什么,也是有心无力。”乔森苦笑着道,“你的多莉一只手就能撂倒我。”   辛西娅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伊万诺夫听得一阵发急——这两个女孩不知道乔森在打什么主意,他却是一清二楚,乔森想把她们赶进猎网里,一网打尽!   “多莉虽然有一身防身的本领,但她毕竟是个女孩,”伊万诺夫沉声说,“女孩都是柔弱的。如果你想干坏事,仍然轻而易举。我赞同你补偿她们,但必须在另一位男士的陪同下。而我,刚好有时间也有意愿当这个骑士。”   乔森皱了皱眉,显然不太乐意,他刚要开口,多莉却忽然若有所思地说道:“你说得对,女孩都是柔弱的,没有勇猛的骑士保护怎么行?就按你说的办吧。”说着,她转过头,用两只天真娇媚的大眼睛紧盯着乔森,“这么简单的要求,你不会拒绝吧?”   乔森怎么可能拒绝她的要求?于是,古怪的四人行就这样开始了。   多莉毫无征兆地不再拒绝他们的礼物,这让伊万诺夫的压力倍增,因为他的稿酬收入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开销全靠亡妻的遗产支撑。去年,他为了在聚会上大出风头,扬言要将自己的作品改编成电影。因为这句大话,他不得不变卖了岳父送给他们的新婚礼物,柏林近郊的一栋白色别墅,亏本卖了三十万马克;改编出来的电影则血本无归,因为情节过于晦涩,观众入场不到十分钟就睡着了。现在,他的身上还剩下一套雕花粉珊瑚首饰,一顶镶满宝石的王冠,一座广袤的葡萄园,一片从未亏损过的农田。他不知道这些财产还能支撑多久的风流生活,能否压过乔森讨到多莉的欢心。   他咬着牙,把那套粉珊瑚首饰从保险柜里拿了出来,装在深蓝色天鹅绒礼盒里,送到了多莉的手上。   这套首饰是如此美丽,如此华贵,工艺精巧,雕琢着法螺、贝壳和美人鱼;头饰、耳坠和项链的粉珊瑚均镶嵌在纤细却牢固的金丝上,美人鱼妩媚的眼眸点缀着闪亮、魅惑的红宝石。   他原本计划着,等他的风流生活和写作事业彻底吃掉亡妻留下的土地、别墅、农田和葡萄园后,就将这套粉珊瑚首饰卖掉,去做点儿稳赚不赔的买卖,继续坐吃山空;这本是他人生的底牌之一,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手,但在乔森咄咄逼人的威势之下,不得不提前打了出来,以维护自己岌岌可危的男性尊严。   但多莉只是漠然地看了一眼,就把它扔在了一边。她甚至没兴趣拆开礼盒,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最后,还是好奇的辛西娅打开了礼盒。她拿起一只粉珊瑚耳坠,诧异地看了又看:“这雕工好精湛!这么小的耳坠,居然能看到美人鱼的鳞片!”   多莉温柔地问道:“你喜欢?”   伊万诺夫心中骤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几乎是哀求地望向辛西娅,希望她不要毫无眼色地回答“喜欢”。   如果是以前的辛西娅,出于羞涩与检点,可能会回答“不喜欢”;但和多莉在一起将近半个月,她早就学会了以自己的感受为先,大大方方地答道:“这么好看的首饰,谁不喜欢?”   “那你留着吧。”多莉柔情地说,然后抬眼看向伊万诺夫,“你不会介意吧?”   伊万诺夫能说什么呢,介意,还是不介意?   他只能干涩地回答:“不介意,你们开心就好。”   话是这么说,他的胸口却一阵堵得慌,一股强烈的、发胀的、发闷的郁结堵在他的心头。这种失败比投资失败血本无归还要恼人。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对多莉产生了厌恶之情——她知道淡粉色的珊瑚多么珍贵吗?她知道这套粉珊瑚首饰值多少钱吗?她知道某个著名的博物馆为了这套首饰,曾上门找他多少次吗?她什么都不知道,随手就把它送给了一个姿色平平的小妞儿!   但他不能发作,只能强颜欢笑地看着辛西娅把粉珊瑚耳坠挂在了耳垂上。   与此同时,乔森来了。他穿着优雅的黑西装,手上换了一只更加昂贵的腕表。伊万诺夫用眼睛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大约价值一座豪华的马场。他不禁越发心烦意乱,说不清是因为情敌的身价过高,还是因为多莉随手处置了他精心准备的礼物。   他隐隐察觉到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攀比——乔森肯定比他有钱,这是一定的,就算他把亡妻的遗产都变卖了,也不一定压得住乔森的风头;而多莉也不会因为他多送了几件罕见的首饰,就对他另眼相看。他跟这两个人较劲,就像是在打一场无望的战争。但他没办法逃跑,逃跑等于把男性尊严丢到对手的脚下,任其践踏。他宁愿失去性命,也不想失去宝贵的男性尊严。   乔森邀请他们乘坐远洋邮轮。伊万诺夫本来打定主意,绝不在邮轮上花钱;但多莉简直是一个女妖,轻而易举就打破了他的誓言——她喝了点儿酒,神色微醺,眨巴着醉意蒙眬的眼睛,半倚在他的身上。她娇小的身子,温柔的微笑,甜美的气息,都令他神魂颠倒,激动不已。她在他的耳边低低地呢喃:“我好想喝勃艮第……你去给我买好不好?”   他去哪里给她买?用餐前,服务生就告诉了他们,邮轮上只有波尔多,没有勃艮第。硬要喝勃艮第的话,只能找邮轮其他客人买;但那样的话,价格显然要虚高很多。伊万诺夫想要拒绝,但看着多莉淡金色的眼睫毛,蒙眬迷人的媚眸,泛着玫瑰色的脸颊,湿润、丰美、微微张开的红唇;一股滚热的柔情骤然涌上了他的心头。他想,要是他给她买来勃艮第,今晚她肯定就属于他了。乔森那个该死的花花公子再有钱又怎样,他比他先抱到美人归。   然而,想要得到多莉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他跑遍了一等舱,才在一个妇人的餐桌上看到勃艮第。那个妇人刚刚跟丈夫吵完架,听见他要给女友买勃艮第,冷笑着报出一个天文数字。   如果是平时,伊万诺夫肯定转身就走,但现在不一样,他太渴望在多莉面前表现自己了。他明明比乔森更加尊贵(前俄国贵族),更加有才华(牛津大学毕业,著名诗人),更加大方(一出手就是罕见的粉珊瑚首饰),却因为不够有钱,而处处被乔森压一头。   然而,当他拿着天价勃艮第回到私人甲板时,却看见多莉正在往海里倾倒勃艮第葡萄酒。   她垂着头,白裙子的肩带顺着胳膊滑落下来,裸露出奶油般白皙细腻的肩膀,从旁边望过去,除了瘦削漂亮的肩胛骨,还能看到半个粲然怒放的、玫瑰花蕾似的浑圆。与之产生强烈对比的,是她两只冷冰冰的大眼睛。她的五官是如此纯洁,如此天真,眼神却像无情无欲的圣母般冷漠无情。她只有在心情极佳的时候,才会露出甜美无邪的笑容。   她歪着头,平静地看着昂贵的酒液一滴不剩地流进了广袤的大海里,醉醺醺地说了句:“还以为能把浪花染红呢。”   乔森立刻说道:“伊万那儿还有一瓶呢,也许再倒一瓶就行了。”   多莉却被这句话激怒了。   她猛地攥住乔森的衣领,冷冷地盯着他的双眼,怒火万丈地说道:“你把我当成不学无术的蠢货,还是可以随意戏弄的妓/女?大海那么大,怎么可能用两瓶酒染红?跟我说话的时候,能不能放尊重一点儿,像个正常人一样,不要那么轻浮!”她越说越生气,口中不停地蹦出一些下流、肮脏的粗话,说到激愤之处,甚至一巴掌打偏了乔森的脸。乔森被她打蒙了,只能呆若木鸡地听着,不时点一下头。   这一幕让伊万诺夫通体舒畅,但很快多莉蓬勃的怒火就烧到了他的身上。   她一把抢走他手中的勃艮第,狠狠地砸在甲板上:“都给我滚,两个恶心的懦夫!”   酒瓶破碎,鲜红、芬芳的葡萄酒流淌了一地。   这瓶酒足足花了伊万诺夫一年半的稿酬,就这样在一场毫无意义的闹剧中消耗了。可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可惜,反而魔怔了似的,想给多莉买更多的勃艮第,只要能一直让乔森处于下风。   这瓶酒只不过是他和乔森竞争的一声枪响,一发礼/炮,接下来才是重头戏。他会竭尽全力地夺取多莉,以将乔森的气概和尊严完全踩在脚下。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读者说想看到更多的女性视角,其实这就是女性视角,因为男性视角不会这样刻画男人。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你今天真好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瓜妹冲鸭! 4个;江一拦 2个;人为刀俎我为五花肉、等一座岛、L、克劳狄维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angwangwang 29瓶;靳译肯我老公、L 20瓶;等一座岛 16瓶;波比波 10瓶;珐远当归 8瓶;熹、长安 7瓶;须弥星子 5瓶;元达其实不是和尚、燃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Chapter 11   转眼间,一个星期过去了。   在这一个星期里,伊万诺夫被多莉弄得十分痛苦。他总觉得多莉在勾引他。邮轮的顶层甲板有一个豪华泳池,聚集着许多举止放肆的姑娘,穿着连大腿都遮不住的泳衣,在碧蓝色的水波里嬉戏打闹。   多莉也在其中,不过她的打扮并不暴露,因为对日光浴完全不感兴趣;她仰躺在折叠帆布躺椅上,脸上盖着一本摊开的杂志,身上是最保守的连体裤泳衣,肩上还披着一件宽松的防晒衫。防晒衫是黑色的,衬得她的手脚愈发苍白,简直像得了贫血症一样。不知为什么,这种柔弱的苍白比健康的褐色更令他骚动不安。   只能说,多莉对男人的秉性了如指掌。她知道男人想看什么,他们想看女人红艳艳的嘴唇,牛乳般洁白的肌肤,欲擒故纵的做派;于是,她的唇便无时无刻都是鲜红的,宛如刚喝完无知男人的血的女巫;皮肤也白得要命,哪怕知道日光浴已成一种风尚,也绝不跟风。最关键的是,她了解男人恶劣且下流的本性——衣着过于暴露,反而没办法撩动他们的感官;于是,她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成功在一群粗俗堕落的女孩中脱颖而出。   伊万诺夫感觉自己彻底被多莉迷住了。他看着她海豹皮一般光滑锃亮的泳衣,口舌一阵干燥,恨不得冲上去,像给动物剥皮似的,剥下那件连体裤泳衣。这女人真的太懂男人了。看看那群唧唧喳喳的白痴女孩,还在傻乎乎地系比基尼带子,往身上能把皮肤晒成棕色的防晒油。多莉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穿着防晒衫和连体裤泳衣躺在椅子上,便已吸引一大片爱慕的目光。她此刻在想什么,是不是在享受男人的注目礼,像高高在上的女海妖一样思考如何处置他们?   这时,多莉翻了个身,脸上的杂志滑落到地上。   伊万诺夫呼吸急促了一下,刚要走过去,帮她捡起来,辛西娅就过去了。这个烦人的小妞儿弯下腰,吻了吻多莉的脸颊,笑嘻嘻地跟她讲起私房话来。   伊万诺夫不明白辛西娅的变化为什么这么大:一个星期前,她还是个平庸的女孩,除了一张俏丽的阔嘴,没有任何值得记忆的特点;这两天,她却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五官生动美丽了不少,说话的声音也变了个模样——记得最开始,她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在邮轮的酒吧被两个流/氓缠住,还是多莉帮她脱的身;昨天,她却敢使劲推开一个骨节宽粗、肌肉发达的美国佬,怒冲冲地指着他的鼻子,让他“滚”。   尽管她还是没有多莉美丽,却越来越光彩照人。这种光彩使伊万诺夫感到不安,感到恐惧。为什么?说不清。他只是下意识觉得,要是每个女人——学校里梳着辫子跳房子的小女孩、厨房里忙前忙后的家庭主妇、仰赖男人目光生活的脱/衣/舞女郎等等——都拥有辛西娅这样的变化,整个世界会直接乱套,男人也会变得越发难以生存。为什么?不知道。虽然他们已经拥有了将近一切的权利,却还是会因为女人的一丁点儿变化而惶惶无措。   辛西娅没有跟多莉聊太久,多莉也不会跟她聊太久——就在昨天,多莉一边亲吻她的眼睫毛,一边在她的耳边低低地、温柔地、甜蜜地说:“我的小天使,我好像对你没感觉了。”   辛西娅听见这句话,因为过于愕然,反而没感到悲伤:“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多莉说,“我的感情一向如此,来得快,去得也快。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一定能找到更好的情人。”   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   如果她真的很好很好的话,多莉为什么会不要她?   而且,她还能找到多莉这样的情人吗?   辛西娅迷茫地想,也许吧……也许她有幸能找到比多莉更好看的情人,但绝对找不到比她更好的情人了。再没有哪个女人或男人会像多莉这样,一边爱她,一边告诉她,没有哪种爱比自爱更令人愉悦。   那天晚上,辛西娅早早地离开了多莉的房间。她本想回自己的卧室,用被子蒙住头大哭一场,却鬼使神差地走进了邮轮的酒吧。   这是她第二次独自来到酒吧。她的眼睛还有些湿润,头发也有些蓬乱,颧骨上残留着悲伤的潮红。一个男人从她旁边经过,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她的腰。她第一次来酒吧时,好像也经历过这种事,当时她是怎么应对的呢?算了,记不清了。辛西娅一把抓住那个男人的手,冷冷地、高傲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再让我抓住你这么做,我会一脚踢烂你那玩意儿。”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他们。男人像看疯子一样地看着她,甩开她的手,匆匆离开了。   辛西娅在吧台坐下,点了一杯加黑加仑子利口酒的龙舌兰。一杯鲜红如血的鸡尾酒送到了她的面前。她把它当成多莉的血,气愤地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她的头脑反而清醒了不少。现在没有多莉来保护她了,她必须自己保护自己。她努力睁大双眼,像第一次离家出走的小孩子似的,仔细地观察每一个向她投来目光的男人。右前方坐着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他一边看她,一边喝白朗姆酒,像是在用她下酒。她被这目光冒犯了,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中年男子立刻垂下眼睛,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真是个窝囊废,又胆小又下流。她以前为什么会害怕这种窝囊废的注视?   辛西娅又点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攥紧酒杯,找到那些正在角落里凝视她的男人,一个一个地瞪了回去。没有男人出声,也没有男人异动,更没有男人破口大骂,他们都相当默契地垂下头,做起别的事来。不过,也有极个别充满自信的男人阔步走来,一只手撑在她面前的吧台上,微笑着问她在看什么。   辛西娅看他一眼,懒洋洋地答道:“在看一个发/情的Salaud。”   她说的是法语,“下流胚”的意思,这个词在英语中也有侮辱的含义。男人的脸色变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辛西娅,嘴唇翕动着,似乎想教训她一顿。   但辛西娅一点儿也不怕他,酒精和悲伤给了她孤注一掷的勇气。她朝男招待伸出一只手,示意再来一杯龙舌兰,然后,当着男人的面一口气喝完,重重地放下杯子。她看上去是如此苗条,身材小巧玲珑,白色紧身裙上肋骨历历可数,手腕、脚踝瘦得骨节突出,眼睛却明亮、炽热,闪烁着好斗的光芒。   听说邮轮上有一个貌似极为柔弱、实际上却力大无穷的金发美人,不会就是她吧?男人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去惹她,转身离开了。   没想到男人就这样离开了。辛西娅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有些惊讶,有些新奇,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她被这种猛烈的愉悦攫住了,甚至忘了失恋的痛苦。   她究竟在难过什么?   多莉不喜欢她,并不代表她的魅力消失了。总有一天,她也会不喜欢多莉,难道说明多莉的魅力也会消失吗?不可能。虽然她不知道多莉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但她相信,多莉是永远迷人的。   那她在难过什么?爱情总会消失,不管什么感情都会消失,哪怕是亲情和友情。多莉手把手带她黏好了被乔森打烂、打碎的人格,教会她什么才是真正的快乐。她现在悲伤,不安,自卑地怀疑自己的魅力,是要把在这段感情中学会的东西,全部还给多莉吗?   想到这里,辛西娅站了起来。她的步伐有点儿摇晃。很正常,喝醉了的人都这样。她走到吧台旁边的等身镜前,第一次认真无比地打量自己。她还是没有学会酒吧女郎那一套(柔亮的红色大鬈发、镶着金属亮片的紧身连衣裙),穿着过时的白色裙子,头上系着简约的束发带。但是没关系,她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儿。是的,在多莉的暗示和教导下,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个漂亮的姑娘。   辛西娅扯下束发带,用手指梳顺乱蓬蓬的头发,走进了舞池里。   她仍然不会酒吧里那种杂乱无章的舞蹈,但她会别的舞蹈——华尔兹、二步舞、狐步舞,甚至还会狂野的探戈和弗拉明戈。   她在舞池里迅步急行,舞伴换得很快,几乎没人能跟得上她的步伐。   这一回,不用多莉告诉她,她也能感受到自己的美。   她头一次如此确定自己是美丽的,也是头一次如此对自己的美丽感到喜悦和着迷。   她抓住一个男人的衣领,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缓慢地扑闪着眼睫毛。他被她炙热、妩媚而又冷漠的眼神震慑住了,涨红了脸颊,手足无措。她看了他一会儿,就松开他的衣领,去寻找下一个舞伴。没有合适的舞伴时,她就紧紧地搂住自己,搂住自己的腰,抚摩自己的肩胛骨,全神贯注地感受心脏的搏动。   真奇怪,她以前上舞蹈课的时候,为什么会喜欢上那个心高气傲的男舞伴,明明最神奇、最迷人、最有魅力的是她自己才对。她身体的骨骼和肌肉竟然能配合得这么好,在醉醺醺的情况下也能跳出一支完整的舞蹈。她像初次上生理课的小女孩一样,对自己的身体充满了惊讶与怜爱。   一曲完毕,辛西娅的兴致和酒劲儿也消散了。她走出舞池,仰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打算回屋睡觉。   一个身材高大的美国佬拦住她,单手揽住她的肩膀,声音低沉地赞美她的舞姿,问她要不要再喝两杯。她已经醉得眼神迷蒙,站都站不稳了。他问这话显然不怀好意。于是,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地推开他,指着他的鼻子,愤怒地让他“滚”。   她尖锐的怒吼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美国佬尴尬地摸了摸自己棕黄色的唇髭,骂了一句脏话,悻悻地离开了。   没人再来招惹她。   她自由了,安全了,又能继续前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身体不太好,做什么都没精神,大家可以夸夸我,给我打打气吗TAT   这章15个字以上评论有红包么么哒,快完结了,偷偷发一下!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瓜妹冲鸭! 2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人为刀俎我为五花肉、清平、平西府海棠、鹿衔、是图啊、篱影芷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廖栾 114瓶;Catherinler、吃太胖会被鲨掉 20瓶;清平 18瓶;呀哦呀 10瓶;51788933 3瓶;桑、女孩子最棒 2瓶;其实就是个人、yu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Chapter 12   又一个星期过去,邮轮终于抵达航线的终点,美国纽约。   多莉和辛西娅虽然分手了,却仍然同吃同住,形影不离。清晨时分,伊万诺夫还看见她们在餐桌旁互相扣长筒袜的吊袜带,然后亲吻彼此的嘴唇,那种黏腻的热乎劲儿就像是长了两颗头颅的雌蛇。   伊万诺夫不明白多莉和辛西娅的友谊为什么能这么持久,不是说女人和女人之间几乎没有真正的友谊吗?她们只会嫉妒、谩骂、仇恨彼此。还记得邮轮没有靠岸时,有两个女人在公共甲板打了起来。公共甲板不像私人甲板那样隐秘、安静,到处都是人,人声喧阗。男人们站在高处,一边卷烟,一边对着灰蓝色的大海高谈阔论,仿佛海洋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女人们则要么在遛小狗,要么在安抚啼哭的小儿。一对夫妻正在甲板栏杆附近吵架,原因是还没到美国,丈夫就把一家的存款赌光了,接下来他们只能去美国喝西北风。丈夫垂着脑袋,一开始还能忍受妻子不堪入耳的谩骂,但因为后来周围人越来越多,他感到颜面尽失,忍不住一巴掌扇到妻子的脸上。妻子被打得哑口无言,耳朵嗡嗡作响。   这些场面都没有那两个打架的女人有趣。伊万诺夫站在高处,围观了整场好戏。那两个女人年纪都不小了,出身也不好——虽然她们都穿得相当体面,黑绸裙子,褐色丝袜,头上还斜戴着一顶小小的圆帽,头发也梳得光灿灿的,但伊万诺夫是一个品鉴女人的好手,他能从女人的气色和神态,读出她们的贫富状态。这两个女人显然不怎么富裕,不仅褐色丝袜抽丝了,衣领上的雨燕胸针也掉了一颗明亮的莱茵石;耳环和项链一看就是漆成金色的铝制品,衔接处有很明显的焊接痕迹。总而言之,这两个女人绝不可能是上流社会的阔太太,是显而易见的穷苦女子。   她们打架的理由是其中一个女人抢了另一个女人的丈夫。这个说法也很有趣,仿佛那个丈夫没有力量,也没有意识般,比小孩子还要柔弱,任何一个妇人都能拐走。但她们都觉得这个说法没什么问题。她们怒气冲冲地瞪视着对方,互相辱骂,互相扯头发,只为争论一件事——究竟谁是荡/妇。   高个子女人骂胖女人是荡/妇,因为她有两片放/荡的嘴唇,身形丰满,还有一对透着欲念的酒窝。她留不住丈夫,绝对是因为她有过不少男人,所以,不能怪她的丈夫是个花心的货色,要怪就怪她自己太放/荡啦。   胖女人气得浑身发抖(伊万诺夫十分怡然地看见她的胸部因气愤而颠颠耸耸)。她恶狠狠地瞪着高个子女人,也利用毕生所学,给高个子看了个面相。高个子的腿是那么长,简直长得诡异,而大多数女人都没有这么长的腿,所以,她的腿这么长,一定是带着不可告人的性意图。怪不得高个子要抢走她的丈夫,她肯定寂寞很久了,实在找不到人满足自己,才做出这么卑贱、下作的事情。   至此,争吵结束,两人开始肉搏。   那画面滑稽可笑得简直能驱散一切不美妙的心情,伊万诺夫看得津津有味,希望她们能打得更激烈一些,最好能把彼此的衣服都撕扯开,让周围的男同胞大饱眼福。而且,他也挺馋胖女人身上的肉,虽然她那两片厚嘴唇着实不太美观,但他喜欢她那丰满的髋骨和健壮的大腿,宽松的黑绸裙子根本无法现出她身材的曼妙之处,她应该穿紧身裙,越紧越好,布料最好紧紧地绷在雪白光滑的皮肉上。他就不信,她打扮成这样,她的丈夫还喜欢那个干瘪的高个子。   这两个女人的搏斗非常持久,打到最后,她们的头发都蓬乱了,脸庞、脖颈布满了抓痕,胳膊也现出一道道肿胀的青紫,不过,她们始终没有撕烂对方的衣服,这让伊万诺夫失望极了。但能看到这样精彩的画面,他已经相当满意了。他和大多数男人一样,虽然表面上认为女人之间的争斗庸俗且无趣,实际上却会因为这种争斗而雄风大振。   试想,一个贫穷、平庸、毫无特色的男人,都会被两个妇人争来争去,那像他这样富裕、俊美、才华横溢的男人,岂不是看她们一眼,都会让她们浑身发软,瘫倒在地上。   这个意外让伊万诺夫回味了很久,也就是在那时,他认定女人和女人之间没有真正的友谊。多莉和辛西娅的分手,使他对这一观点更加坚定。谁知,她们尽管分手了,却仍然像情人那样相处,如同两只小巧柔软、相依为命的纯种母猫,依偎在一起,互相舔舐;当她们亲密地相拥在一块儿时,几乎分不清流瀑般的金发下,圆润的臀部和修长的大腿分别属于谁。   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有不互相妒忌的女人,就像婊/子和处子绝不可能和睦相处一样。   伊万诺夫一直在等多莉和辛西娅闹翻脸,但命运是如此难以捉摸,谁能想到,最先露出丑态的,竟是他自己。   那是一个艳阳日,他起了个大早,想写点儿文章,投给杂志社,谁知酝酿了半天,都没能被缪斯眷顾。伊万诺夫不由有些恐惧,因为这种状态已经持续很久了,简直像失去了写作的才能一般。   有没有可能是太久没和女子寻欢作乐的原因?毕竟很多天才的灵感都来自于女人,梅/毒甚至一度被称为“天才病”,莫扎特更是狂热地崇拜梅/毒,绞尽脑汁地想要患上梅毒。伊万诺夫也不例外,除了没有崇拜性/病的怪癖。   他喜欢写女人,擅长写女人,因为女人总是能给他带去好处——死去的妻子给他带去了惊人的财富,文字里的女人则给他带去了文坛显著的地位。最奇妙的是,他写进诗里的每一个女人,都能被好心人解读出各式各样的深奥含义,即使有的只是他随手记录的街边野鸡。他最著名的一首诗叫《爱情》,写的是他对一个柏林美女爱而不得的故事。他还记得那个美女的裙摆上艳丽浪漫的黑玫瑰。   那首诗在流亡者的圈子里一夜成名。大家都说他是一个爱国诗人,从文字上就看得出来——把俄国比作一个冷酷无情、喜怒无常、魔鬼般复杂迷人的柏林美女,还有比这更美妙、更能展示出爱国情怀的比喻吗?国家虽然流放了他们,让他们在巴黎和柏林之间来回辗转,居无定所,但他们依然如骑士般对国家忠心耿耿。还有比这更崇高的爱情吗?没有了,只有男人的爱情才能如此崇高。   一时间,伊万诺夫堪称风头无两。也是从那时起,他更加热衷于写女人。他发现,无论他写什么女人,怎样写女人,用什么角度写女人,善良的评论家们都能解读出各种各样崇高的隐喻和意象。   与此同时,让他感到不安的是,一些女诗人也在崛起。尽管他认为那些女诗人写得相当矫情且蹩脚,却还是感到了难以言喻的危机感;于是,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在公开场合说,“女人只会写歌颂爱情的诗歌”、“女人写不出男诗人那样气势磅礴的诗句”、“女人只会从妻子、母亲和女儿的角度创作诗歌”。在他的不懈努力下,一些女诗人终于被流亡者圈子排除在外,那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也消失了。   伊万诺夫本以为他能这样写女人到老死,谁知遇见多莉后,灵感就莫名其妙消失了。这让他焦躁不已,更让他焦躁的是,乔森对多莉发起了进攻。他们一起游览纽约,沿着赫德森河游玩,在第五大街观赏大都会博物馆,在华盛顿广场公园闲逛;那是一条塞满名流的、金碧辉煌的大道,任何一个在商店漫步的人都有可能是百万富翁。整个纽约都被笼罩在第五大街鼎贵的煊赫光辉之下。伊万诺夫来过纽约几次,却从未去过第五大街,那里的名流多到让他自惭形秽。他没有那些富人机警,于是怕被奢华的景象激起潜藏在心底的贪欲。   但这次不一样。每天晚上,多莉回到他们下榻的酒店,他都能感到她比前一天更加美丽,更加充满魅力。她的魅力如同窖藏的烈酒,只有大都市的水晶杯才能使她焕发出更浓烈、更诱人的醇香。   他不禁生出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就像看到女人也能写出杰出的诗句时一样——再不把多莉弄到手,她就要成为纽约里某一位百万富翁的情人了!   可是,他没什么钱了。直到这时,他才猛地反应过来,他的积蓄竟在远洋邮轮上花得差不多了——原本他除了一套珍贵的粉珊瑚首饰,还有一顶王冠,一座葡萄园,一片农田;但王冠早就送给了多莉(她笑吟吟地收下,戴在了辛西娅的头上),葡萄园和农田远在德法,不可能一下子变成绿晃晃的钞票。总而言之,他现在竟是身无分文了。   按理说,身无分文的人,不该那么渴望女人,毕竟女人并不是男人的必需品,他的欲念也没有炽烈到这种程度。但可能是大都市的声音太喧嚣了——这里到处都是名车,喇叭嗡嗡作响,却响得极其冷酷。大都市的一切都是喧嚣的、冷酷的,包括餐桌上蒂芙尼的标志,也是如此冷酷地闪烁着。整个大都市都在诱惑他花钱,诱惑他的欲望沸腾。衣冠楚楚的乔森也在十分冷酷地逼迫他走进那些五光十色的陷阱中。所以,哪怕他的钱包只剩下几百美元,仍像百万富翁一样对酒色燃起了强烈的贪欲。   人一旦充满欲望,就不再有理智。他必须先搞到钱,才能把多莉弄到手。可是,钱去哪里搞呢?   他想来想去,竟想到了一个荒谬的人选——死去的妻子的父亲。   自从妻子死后,他就极少跟岳父来往了,但那位老丈人和妻子一样欣赏他的才学,不时就会写两封信过来,询问他的近况。岳父和文学界善良的评论家一样,认为他诗里的女性意义非凡,从未联想到街边的野鸡上去。上个月,岳父得知他的稿酬并不足以支付别墅、葡萄园和农田的保养费时,还寄来了一大笔钱,让他安心创作,不要被这些俗事烦扰。   因为岳父有钱,也会给他钱花,无形之中他已经对岳父产生了一种依赖。他完全没意识到这种依赖是一种恶疽,正在流脓发臭,也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比令死尸腐烂的蛆虫还要恶心——他已经生吃了人家的女儿,从肉/体到精神再到财富,吃得一点儿不剩,就差捣成肉酱,用白骨沾着吃;现在还要吃女儿的父亲,用岳父的钱讨另一个女人的欢心。这世上不可能有比他更可怕、更心黑、更冷血的人了。然而此时,他已经被靡靡之音一般的贪欲冲昏了头脑,什么都顾不得了。   他一心只想要多莉,多莉,多莉,多莉!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打算这章完结,但发现结局的内容,一章显然塞不下,那就再多写点儿吧。   最近情绪特别低落,一是觉得自己写得不好,二是总是在网上看到奇奇怪怪的言论,一些特别正常、为女性发声的言论总是被说成性别对立。我原本很气愤,想跟他们好好说道说道,但转念一想,我其实已经把自己的观点用故事传递了出去,又快乐了起来。   这章前面两个女人打架的内容,是对左拉《小酒馆》开头的一个戏仿。还有一些描写,也是反讽,并非字面意义,不过就不一一点明啦。   这章15个字以上评论有红包,大家多多评论么么哒!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瓜妹冲鸭! 4个;人为刀俎我为五花肉 2个;是图啊、哈哈、喝果汁的猪、紅、滟过留声、白羊座的小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团子姑娘 27瓶;先生点兔子吗 22瓶;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20瓶;耶啵神秘女票 18瓶;梨子呀、阿欢欢、吃太胖会被鲨掉、柚子茶 10瓶;23333 5瓶;其实就是个人、逢青哎 4瓶;месяц、淡化_简宁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Chapter 13   伊万诺夫以为多莉越变越美丽,是因为被乔森的金钱滋润了;实际上,这几天她没有花乔森一分钱,也没有给他任何献殷勤的机会。她的美丽另有原因。   她去见了多年未见的父亲。   她没想到那个男人还活着,还记得她。破产并没有彻底击败他,他失意一段时间后,就东山再起了,在纽约靠投机取巧赚了不少钱,整个人变得比从前更加富有,更有力量,资产遍布西半球。不过,他没能风光太久,很快,医生就告诉他,早年荒唐堕落的生活使他失去了生殖能力。他不相信,可接连换了五任妻子,都没能给梅菲尔德家族添一位继承人,便只能接受被上帝阉割的现实。   然而,上帝却不愿从此就善待他。今年二月份,他被查出癌症晚期。他不想让生育工具一般的妻子继承遗产,于是想到了多莉。多莉虽然桀骜不驯,莽撞地朝他开了一枪,但他们毕竟是血浓于水的父女,只要她肯听他的话,他还是很愿意给她衣食无忧的人生。   多莉被护士带进一间布置雅致的单人病房。   她神色冷淡地看着床上病重的中年男人。他面黄肌瘦,嘴唇苍白,隐隐有些发紫;床头柜摆满了昭示着他虚弱不堪的东西——耳塞、鼻滴剂、安眠药、血压计,还有一捧只有重症病人才能收到的白色鲜花。   真不敢相信,她以前居然十分惧怕这个人,惧怕他毁掉她的前程,毁掉她的人生。她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他尸体一般冰冷的喉咙上。病弱到这种程度的他,她一根手指就能扼死。   这时,男人睁开了眼睛,鼻孔微张着,清了清喉咙说道:“你……来了。”   他的声音也很虚弱,像扁桃发炎了似的。   多莉收回手,没有回答。   “还在跟我赌气?也是……我当年确实是一个混蛋,把还在读书的你卖给了一个大你好几岁的男人……我承认我是个畜生。”男人声音沙哑地说,像含了一口痰,“所以,我想补偿你。可能因为年轻时做了太多错事……医生告诉我,我不可能再有孩子。多莉,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亲,唯一的羁绊……我们有着无法割断的纽带。这些年,我一直在看着你,保护你,不然你以为你戏弄的那些男人,为什么不敢报复你?”   多莉说:“你雇人跟踪我?”   “不是跟踪,是保护。你是我的女儿,我得保证你的安全。”   多莉没有说话。   她闭上眼睛,握紧拳头,再次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力量,很大,很充沛,足以撂倒眼前病弱的中年男人;于是,她稍稍镇静了一些。她没想到这个人一直活跃在她的生命中,在她看不见的角落对她的人生评头论足。一想到叶利斯特拉托夫去世后,她有可能被这个人左右过命运,内心就涌起一阵难以遏制的、冰冷狂躁的怒火。   有那么一刹那,阳光充足的单人病房似乎变成了交错纵横的棋盘。她的兵已经走到了对手棋盘的底线,变成了所向披靡的王后——兵虽然弱小,只能前进,但只要走到那些小小的几何图形的终点,就能摇身升变。她原以为她已经稳赢这盘棋,谁知对手的国王尽管气息奄奄,却仍苟活着,仍在滋养对手的其他棋子。整个棋盘都是他虚弱却粗重的呼吸。她感到烦躁,不知道怎样才能突破规则的限制,对他一击必杀。   半晌,她缓缓地问道:“你想补偿我,你打算怎么补偿?”   “补偿并不是无条件的,孩子。”男人说,“你可能不知道,你和你妈妈一样美,都是能令男人神魂颠倒的货色——抱歉,我用了一个不恰当的词语,跟一些小骚娘们儿说话说惯了——你知道吗?你身上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那股力量能给你带去无限的财富,只要你学会利用。”   多莉听着,从镀银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夹在食指和中指间,想要点燃。头戴白帽、穿着白色长筒袜的护士连忙制止了她。多莉眨巴了一下眼睛,转头望向她,小女孩似的有些忧郁地噘起嘴:“你知道他刚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吗?”   这是她惯常使用的小花招,以博取女子的好感。护士看着她甜美无邪的眼神,脸立刻红了,有些结巴地说:“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病房里不能抽烟。”   “这个人是我的父亲,”多莉说,表情逐渐变得冷淡,“但刚刚,他却在劝我像妓/女一样谋生。”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多莉。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被过去困囿。叶利斯特拉托夫确实是个不错的丈夫,但他已经死了,而你还活着,还像十八岁一样年轻漂亮。你的美貌是你得天独厚的优势,为什么不利用?你完全可以再嫁,利用婚姻将男人的财富牢牢攥在手中。这是最轻松的赚钱方式,只有女人才能做到,而男人只能像耕牛一样辛勤地劳作。不要不耐烦……我是为了你好,才希望你再嫁。一个风华正茂的美人给一个痨病鬼守贞,实在是太可惜了……只要你做到这点,忘记叶利斯特拉托夫,找个有钱人好好地生活,我就把我的遗产赠予你……不然,你一个女人,我担心你守不住这座金山。”   多莉想,如果她是一个男人的话,她的父亲绝对说不出这样的混账话,鼓励自己的女儿出卖自己,赚取金钱;可她偏偏是一个女人——女人就该听到这么混账的话吗?   假如她是一个看重贞洁的女人,听见亲生父亲这么说,可能会深感被侮辱;但她不是,她早就摒弃了贞洁,或者说她从不认为贞洁该存在。贞洁与否,都是男人说了算;而她的力量已经远远超过了一般的男人,又怎么会让他们来评价自己呢?相较于人人赞颂的贞洁信女,她更愿意当个轻佻放/荡的女人,将所谓的贞操踩在脚底下。   “你错了,父亲。”多莉微微一笑,微启红唇,“我从来不是一个贞洁的女子,相反,我比谁都要放/荡,都要不讲道德。你一直雇人跟踪我,难道没打听一下,这些年我玩过多少个男人吗?我像训狗一样驯化他们,对他们发号施令,就差给他们套上畜生的轭具。即使你不保护我,那些畜生也不敢对我怎么样,我轻而易举就能撂倒他们。你把他们的脸皮想得太厚了,一个男人没能征服一个女人,难道还拉帮结派过来寻仇吗?——忘了告诉你,我这辈子都不会给叶利斯特拉托夫守贞。我相信,如果他还活着,也会支持我当一个荡/妇。”   话音落下,一片死寂。   病床上面如死灰的男人双目圆睁,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像是看见传说中女妖的真面目般。   “还有,我不需要你的补偿。”她点燃了手上的烟,吸了一口,对着他枯黄的面庞吐出一口疯狂的烟雾,“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继承遗产后,只会坐吃山空,而不会想办法赚更多钱呢?”   男人狠狠地瞪着她,急促地呼吸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讲;但多莉已经不想再听了。   她用红色的指甲掐灭烟头,摇摆着臀部,款款地离开了。这间病房是那个可爱的护士负责,一直抽烟,可能会使她受罚。多莉对同性一向温柔体贴,从不会让她们感到为难,所以只抽了一口,就主动离去了。   ——   本以为这件事以后,她就不再是继承遗产的人选;谁知,三天后,律师通知她,梅菲尔德先生过世了,按照遗嘱,她将继承一处位于纽约长岛海湾的一座私人岛屿上的房产,它曾是声名远播的艳屋。   说到艳屋时,律师作出似笑非笑的模样,弄得多莉很不舒服。她眉头微蹙,直接问道:“什么艳屋?”   “您去了就知道了。”   当天下午,多莉联系律师,说想去看一看艳屋。律师同意了。她并不是孤身前往的。为了保险,她叫上了乔森和伊万诺夫。这两个蠢货头脑简单,意志力薄弱;她略施小计,就让他们像被阉割过的人一样驯服了。   她之所以只青睐花花公子,除了对白纸似的男孩不感兴趣外,最重要的原因是,她知道花花公子的自信是怎样树立的。他们把累积情史的过程,当作累积权力的过程。当一个女人爱上一个花花公子时,她就处于他的权力之下,彻底由他掌握和支配了。但只是这样还不够,他必须让女人爱他爱得死去活来,才能滋养自己畸形的自信心。所以,一段感情结束后,女人越是伤心欲绝,花花公子越是容光焕发。   而多莉则十分喜欢收割他们累积起来的自信与权力,享受这种精神阉割的快/感。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癖好,就像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默认男性更崇尚权力,更具有破坏欲一些。自从她擎住自动手/枪,在生父脚边打出第一枪,完全掌握自己的命运后,就对权力燃起了强烈的渴欲,不想再把它们还回去。   如果她是男人,她肯定是天生的暴力狂,崇拜权力和力量,充满破坏的欲望;她会和他们一样拥有成为宇宙中心的自信心,幻想有一天能坐拥至高无上的权力,并且不会为此感到难为情——不,不需要成为男人,她已经是了。   她毫无羞耻心,不仅以这样的自己为荣,还想得到更多更强大的力量。   岛屿很小,只有一座庄园那么大。白色别墅建在海涛之上,在灯火通明的夜色下,犹如几只精致耀眼的金黄色灯笼。紫色的海浪涌动,冲刷着粉红色的砾石。风光很秀丽,多莉却没有心情欣赏。她环顾四周,感到了一阵恐怖的熟悉——这幢别墅和她小时候居住的庄园如出一辙。   她隐约知道了艳屋是什么。   多莉闭了闭眼,谢绝了律师的引路,大步往前走去。在律师惊讶的目光中,她头也不回地穿过一排黑森森的柏树,径直走向童年记忆里的秘密花园。过往的画面在她的眼前一闪而过。一刹那,她似乎又变成了那个和佣人玩捉迷藏的小女孩,个子很矮,细胳膊细腿儿,软弱可欺,父亲如同一座庞然的、不可逾越的大山压在她的肩膀。他如同一个活生生的恶魔,游荡在庄园内,房间里,空气中,张着血盆大口,蠕动着唇髭,生嚼着庄园里柔弱的女人。他高大的身材,雷鸣般的呼吸,手臂和胫骨上淡黄色的汗毛,都充斥着难以言喻的威胁感。他是棋盘上地位最高的国王,一举一动都让她压抑,让她窒息。她活了二十五年,有十八年都活在他恐怖的控制之下。   但是,这个恶魔已经死了。哪怕没有死,他也不再能威胁到她。   她早就自由了,不再受任何人摆布。   花园已经荒废了很久,小径上满是枯黄的落叶与斑驳的鸟粪,灌木丛野生荒长,蔓延到了不该生根发芽的位置。一栋浅绿色的木质房屋掩藏在小径的尽头。多莉顿了一下,推门走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狭长的、脏兮兮的接待室,天花板故意设计得很低,营造出沉重的压迫感。接待室的后面,是一间金碧辉煌的卧室,布置几近奢靡,四壁都贴着金色的墙衣,装饰着奢侈的镀金方框,没有挂壁毯,但挂着许多特制的、大小不一的马鞭子。天花板上没有绘制最常见的小爱神,而是画着某种具有象征意义的长着象牙的独角兽。整个卧室的中心,供奉着一条最长、最华丽、最沉重的马鞭,把柄由象牙制成,雕刻着古希腊和罗马的丰饶之神潘神,拥有一对恶魔的羊角,头颅衔接在一根石柱上。她的父亲并不迷信,却疯了似的崇拜这个样貌特殊的潘神,还让庄园里的女人跟他一起膜拜。马鞭旁边有一个长方形木盒,里面放着一把小口径的手/枪。她的父亲很喜欢用这把手/枪去抽打女人的脸颊,羞辱她们,恐吓她们。他把一切充满攻击性的物品都视为自己力量的延伸,以此获得强烈的自信和病态的快乐。   而女人呢?   女人当中似乎很少有喜欢枪械的。她们总是远离枪械,惧怕枪械。各种精神分析学说也告诉她们,相较于男人,她们的破坏欲和杀戮欲更低,不像男人那样对枪械感兴趣。那些撰写心理学书籍的男人也半是自嘲半是骄傲地说:“只有男人才总想射点儿什么。”   真是这样吗?   多莉脱下手套,塞进衣兜里,握住木盒里的手/枪,干净利落地装/弹、上膛。   咔嚓一声,手/枪在她的手里苏醒了,找到了归宿。   这时,律师、乔森和伊万诺夫也走了进来。他们看到屋子的布置,相视而笑,用鉴赏家的目光欣赏着墙壁上的马鞭。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多莉的手中握着一把上膛的手/枪。   也是,在他们的印象里,多莉的手是那么小巧,那么柔软,软若无骨,最适合双手合十作出恳求的动作让男人心软,怎么可能比男人还对枪械感兴趣,一走进这间屋子就找到了藏在盒子里的手/枪。   多莉没有管他们。她握着这把手/枪,也感到了力量的延伸。她闭上眼睛,感觉这股力量冲破了固有的形状,变成了流动的无规则的潮水,在黑暗中阵阵涌动,不断膨胀、扩大。记忆里无所不在的恶魔消失了,他烈火般生机勃勃的呼吸被潮水扑灭了。她忽然想起了不久前对伊万诺夫讲的那个故事——并不全是编造的,有一半是真的。她的性启蒙的确来自于一个少女。那个少女不是自愿来到庄园,也不是自愿成为她父亲的情人,她甚至不喜欢男人。她的颈项细长,神情忧郁,总是看着花丛里翩翩起舞的白蝴蝶发呆。她们一起捉迷藏,一起在庄园的顶层阁楼探险,在窒闷的小隔间里缠结到天明。她们既是同时采摘禁果的夏娃,也是互相哺育的雌兽。后来,她的父亲破产了,她趁机逃走了。她们再也没有联系过彼此。此时此刻,她也在幽冥般的黑暗里注视着她。   多莉缓缓举起枪,瞄准眼前的男人们。   “砰、砰、砰——”   她快而准地连射三枪,每一枪都精准无比地打在他们的皮鞋边。   男人们吓了一大跳,呆若木鸡地望向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多莉低头闻了一下发热的枪口,火/药味浓烈呛鼻。她抬眼看向律师:“只要我签字,岛屿上的别墅就属于我了,随我怎么处置,是吗?”   律师愣了半天才说道:“……是的,随您怎么处置。”他的语气已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变成了有些恐惧的毕恭毕敬。   “很好,”多莉取出手套戴在手上,淡淡地说,“我打算烧掉它。”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我写得好燃,心脏怦怦直跳!!(也有可能是喝了太多咖啡的原因   这章15个字以上评论有红包,大家多多评论么么哒!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瓜妹冲鸭! 11个;人为刀俎我为五花肉 4个;stay我本色、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紅、清洛、是图啊、木12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呐呐呐呐呐★ 36瓶;柚子茶 19瓶;吃太胖会被鲨掉 16瓶;Moonnnnnn、木123、小咸鱼爱辣椒、细细、卷卷八月卷、尽伊 10瓶;小胖子爱吃饭 6瓶;池鱼思故渊 5瓶;All I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Chapter 14   律师以为她在开玩笑——她知道一座私人岛屿的使用权价值多少美金吗?她知道修葺这样一幢豪华的别墅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吗?别的不说,光是她手上拿的那把小手/枪,就是一件珍贵的古董;而这样古董,在别墅里肯定还有很多。   律师想劝多莉别做傻事,但多莉说这话,并不是想跟他商量,她已经决意要烧掉这幢令人作呕的别墅——并且,眼下就可以做到。   她拿出打火机,依次点燃了墙壁上镀金烛台的蜡烛。整个屋子顿时变得熠熠生辉。多莉随手端起一架烛台,单手拿出烟盒,用两片红唇叼出一支香烟,用烛台的火焰点燃了烟头。   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甜美却冷峻的面容。另外三个男人都怔怔地看着她。一般来说,当他们打量一个女人时,都会像鉴赏家似的用眼睛去测量她的身高、腰围和臀围;可是这一刻,他们竟无法用那样的目光去打量多莉。没有哪头羚羊会优哉游哉地打量猛兽。此时多莉给他们的感觉,就是一头危险的猛兽。   她咬着烟,端着烛台,缓慢地在艳屋里转了一圈。墙上的马鞭被她粗鲁地扯了下来,扔在地上。她在床头柜里翻到了一把小巧的匕首,拔出鞘,刀刃仍然雪亮锋利,于是用这把匕首划墙衣。男人们看着这一幕,都觉得她疯了。墙衣如同括弧般剥落下来。多莉扔掉匕首,在浴室里找到了一瓶未喝完的苏格兰威士忌,打破瓶口,浇在了墙衣、窗帘和祭台的绸布上。   她是真的想烧了这间屋子!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   多莉的破坏欲太强了,简直不像一个女人。她端起烛台,橘黄色的火焰在她金色软缎一般柔亮的鬈发上闪动,显得她的脸庞更加小巧玲珑。   她毫无疑问是一个女人,更无疑问是一个美丽而疯狂的女人。   疯狂的多莉微微一笑,用烛火点燃了被威士忌打湿的墙衣。   火焰猛地蹿了起来,热气很快席卷了整个屋子。火苗顺着威士忌的踪迹噼啪燃烧,爬到了深紫色的幔子上。熊熊黑烟扭曲了天花板独角兽的面目,显得它更加淫/邪可憎。火势越来越大。火舌摒弃了一开始的小心翼翼,从容不迫地漫步在这个华丽却肮脏的房间里。火与火交错着,绵延着,飘荡着,像人一样塞满了整个屋子。它们是可以呼吸的红色幽灵,和他们一起吞吐越来越稀薄混浊的空气。   律师最先想要逃离这个火热的熔炉。多莉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头也没回地朝他脚边开了一枪。   “砰——”   律师不敢动了。   “别急,”她说,“我还没有烧完。”   这个女疯子!   到了这种危急的时刻,她居然还待在这个恐怖的火炉里,不紧不慢地把之前扯下来的马鞭扔进火堆里,直到屋子快像纸牌堡垒那样坍塌时,才带着他们走了出去,手上还举着一个临时制作的火炬。   她拿着火炬,依次点燃了其他房屋;当最后一栋房子沦陷在熊熊大火之中时,半边夜空都变成了鲜活的红色。   “走吧。”多莉丢下火炬,轻描淡写地说,“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   三个男人求之不得。他们像随从一样跟在她的身后,然而当她提着裙子走上划艇时,却没有勇气伸手去搀扶她。多莉的疯狂劲儿和说烧就烧的魄力震慑住了他们。此时此刻,他们只能机械地划动船桨,根本无法思考其他,甚至失去了男性最基本的冲动,就像被这场炽烈的大火阉割了一般。   尤其是乔森,他离多莉最近,几乎能看到她脸上纤细的桃子般的茸毛,以及优雅的颧骨上一缕调皮而妩媚的鬈发,还能闻到她手腕上淡淡的科隆香水的馨香。但他却彻底丧失了男性/反应,一点儿欲念也提不起来了。他满脑子都是多莉纵火时的冷酷模样。咸腥的海风扑到他的脸上,他打了个激灵,咽了一口唾液,浑身爬满恐慌的鸡皮疙瘩,忽然想起了之前被多莉暴打一顿的情景。再回想这几天的经历,他几近卑贱地讨好多莉,却连她一根汗毛都没有摸到。她犹如一只狡猾的猫,娴熟地玩弄着他这只无知的耗子——老天,他究竟吃错了什么药,跑来招惹这个女人?   乔森越想越后怕,划桨的动作也越来越慢。他无力地颤抖着,在黑暗中出了一身冷汗,像发热病人似的,恍惚了,彻底阳痿了。   伊万诺夫比乔森稍好一些,他虽然也有些惧怕多莉的疯狂,但仍想着如何征服她。   他会这么想,倒不是因为他比乔森更有勇气,而是因为他的想象力比乔森更加丰富。在他的想象中,多莉之所以对那幢别墅充满仇恨,是因为她有一个黯淡、阴暗的童年(有些正确);她必须纵火烧掉那幢别墅,才能摆脱过去的阴影,开始新的生活(正确了一小半)。但纯粹的毁灭解决不了根源上的问题,她的内心肯定仍是忧郁的、脆弱的。   是的,尽管她眼也不眨地烧掉了一幢价值几十万美元的别墅——要知道,一架飞过头顶的喷气式飞机才值75万美元①——但她本质上仍是一个需要男人呵护关怀的女人。他怎么能惧怕她,用有色眼镜看待她呢?要是连他都惧怕她的话,还有谁会关心她、呵护她,给予她最需要的、可以弥补童年创伤的温情呢?最关键的是,温情不用花钱,这样一来,他也不用向岳父要钱了。   想到这里,伊万诺夫甚至松了一口气。这些天,他一直在焦虑怎么跟岳父解释金钱的去向。这样就不用解释了。他找到了最省钱的博取多莉好感的方式——他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多莉是一个需要呵护的女人?   回到酒店之后,伊万诺夫以最快的速度给岳父打了个电话,想要告诉他不用寄钱了。当然,如果寄了也没关系,他可以用航空信寄回去。   然而,电话那端却没有任何回应。他又打了过去。这一回,岳父的女佣接了电话。这个懒惰的小女佣。她告诉伊万诺夫,老爷出门了。去哪儿了?不知道,佣人不能打听主人的去向。说完,电话被挂掉了。   伊万诺夫沉思着回到自己的房间。岳父去哪儿了?散步去了吗?他等下会回来吗?有没有可能,他是去寄钱了?如果他真的寄钱了,他还要还回去吗?岳父一向出手大方,寄来的肯定是一笔巨款;多莉可不是那种用水果糖就能哄到手的小女孩,就算给予了她渴望的温情,接下来也肯定还要花钱,他要不要留下这笔钱以备不时之需?   人的欲望真奇怪。刚才他还坚定地想要告诉岳父不必寄钱,知道岳父可能已经把钱寄来时,就开始计划怎么花了。多么古怪的心理现象,值得写进小说里探讨一番。   伊万诺夫躺在床上,叫了前台服务。一个女服务员着餐车,送来了一小碟酱瓜和一份煎羊排。羊排只有一小块,迷迭香和毫无意义的酱料涂鸦占据了大半个餐盘。不过这是酒店免费提供的晚餐,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伊万诺夫草草地解决了晚餐,遁入了梦乡。在梦里,他收到了岳父寄来的五千美元——善良的岳父,一大笔巨款!有了这笔钱,他就不用再吃廉价的酒店餐,也不用在进入高级饭店之前,用各种蹩脚的借口脱身。他可以像乔森一样戴着手套,穿着优雅的灰色鞋罩和黑色皮鞋,挽着多莉的手臂,去看赛马、歌剧,为她买下橱窗里昂贵的珠宝;他可以像从前一样尽情地用金钱粉饰形象和尊严。   第二天一大早,伊万诺夫就跑去询问前台接待,有没有他的信件。没有。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没钱就没办法接近多莉。的确可以用温情,但温情也需要金钱包装。他躺倒在床上,跷着腿,打开了收音机。无聊的一天。   第三天,乔森似乎匆忙离去了。其实他离开与否,都不再与伊万诺夫有关,他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在那想象中的五千美元上。他越想越觉得自己需要这笔巨款。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忘了前天打电话,是为了让岳父不要寄钱。他看着头上晶光锃亮的灯具,盼望着,渴望着,翘首以盼这笔钱的到来。大都市喧腾的、迷离的、冷酷的市声再一次把他吞没了。   第四天,伊万诺夫对酒店的免费餐感到了厌倦。女服务员礼貌地提醒他,客房快要到时间了,请尽快续房;如果没有续房的打算的话,清洁工将在明天中午进来收拾屋子。伊万诺夫麻木地点点头——钱怎么还没寄来?或者说,根本没寄?他是不是该打个电话,假装受岳父所托,联系一下法国的葡萄园管理人,把那座该死的葡萄园卖出去?但岳父那边怎么解释呢?对了,多莉最近都在干什么?什么也没干,在跟一个漂亮的女人眉来眼去。不错的信号。她近来交往的都是女人,说明再过一段时间,她肯定会非常渴望男人的体温。   第五天,伊万诺夫仍没有收到岳父寄来的钱,却见到了岳父本人。   该怎么形容这个场景呢?   他揣着裤兜,有些焦躁地在酒店大厅踱来踱去。清洁工已经推着小车,带着水桶和拖把走进了他的房间,准备清理他居住的痕迹。岳父的钱还没有寄来。他的钱包里只剩下五十美元,要续房费吗?   这时,他看见一个胖乎乎的老头从正门走了进来。起初,伊万诺夫没有在意,可很快他就发现那个老头十分眼熟——他有一个秃脑瓜子,恺撒似的蓄了一圈细软的黑色毛发;脸膛红润,脖子也红润,下颌像斗牛犬一样松垮,潜伏了三层长着胡茬的肥肉。他似乎很热,没有打领带,衬衫的领口敞得很开,露出毛茸茸的棕黄色胸毛。他肯定问过医生能不能把胸毛移植到头顶上去。这就是伊万诺夫的岳父,一个富有的、丑陋的、惜才的、多少有点儿重男轻女的和气老头。   老头一眼认出了伊万诺夫,朝他挥手,气势磅礴地走了过来。他的岳父以前是个士兵,在战壕里聋了一只耳朵,再加上老大粗惯了,总爱大声说话;他没文化,却非常喜欢讨论文学,参加文学沙龙,讨论艺术与人生的关系。他是个附庸风雅的老头,伊万诺夫就是他附庸风雅最好的证明。   伊万诺夫有些惊慌。他想要的是钱,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雄赳赳的、脸红脖子粗的岳父!可是岳父已经朝他过来了,他拖着行李箱,拿着油腻腻的椒盐卷饼;卷饼的油蹭到了他两撇翘起的棕黄色胡子上。他满不在乎地用手背揩了两下,于是长着肉疣的手背也变得油光锃亮。   “我收到你的航空信后,就坐火车赶了过来。为什么会缺钱呢?是出版社给了你太多压力吗?还是今年文学界的风向变了,诗歌的稿酬变少了?其实我觉得你的小说写得更好……”   岳父吃完椒盐卷饼,打了个响亮的饱嗝。伊万诺夫惊恐而羞耻地看见了他肥厚而鲜红的舌头。打完嗝,他开始挖鼻孔,鼻子里的小玩意儿弄得他很不自在;可是怎么也挖不出来,于是他像街上人人避之不及的老人一样,用手狠狠地揪住鼻子,震耳欲聋地擤出了一堆秽物和几根黑毛,然后若无其事地拿帕子擦干净。   哦,天啊,天啊,天啊……这简直是他最害怕看到的场景。他没有钱,全靠这个粗俗的老头和他的女儿,才有了今天的一切。他吃他们的,用他们的,穿他们的,住他们的,却始终为他们感到丢脸——没办法不感到丢脸——这老头居然穿着亮紫色的羊毛袜子,上面还有洋红色的星星图案。他是故意的吗?明知道女婿住在一家金碧辉煌的大酒店里,还穿成这样进来;跟他的女儿一模一样,明知道他要去一所历史悠久的大学演讲,还穿着邋遢的围裙接送他,逢人便说自己是伊万诺夫的妻子,弄得学生都用古怪的眼神瞧他。   “刚才说到哪儿了?——哦,你的小说!”天啊,这老头几乎是扯着嗓门在喊,大厅里已经有人转头看他们了,“我一直想知道,上个月你写的那篇短篇小说,男主人公的妻子为什么不爱他?”   伊万诺夫沙哑地说:“那不是重点……”   “可我就好奇这个。”   一位头戴黑帽、身材高挑的女士从旁边经过,蓝眼睛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竖起一根手指放在自己唇上,示意他们小声说话。   伊万诺夫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岳父却没有注意到他的窘迫,在他看来,男人不管做什么事,动静都应该“大”,越“大”越好。而且,到了他这个年纪,动静“大”也说明身体健康,充满活力。没人会喜欢娘们儿唧唧的男人。女婿什么都好,就是太文雅了一些。不过他是个作家,倒是可以理解。   伊万诺夫却不认为这样的“大”是一种美德,虽然他平时也追求大码尺寸,但显然不是这样的“大”。他垂着脑袋,整个人被羞耻的浪潮淹没了,说不出话来。岳父却还在催促他回答男主人公妻子的情感问题。   妻子为什么不爱男主人公?能有什么为什么,当然是因为男主人公相貌丑陋,身材矮胖,举止粗俗。那篇小说的重点,也不是他们俩为什么不相爱,而是男主人公因为一时激愤想跟妻子的情人单挑决斗,然后又因为贪生怕死而临阵逃脱。②读者都说他这篇小说相当幽默地讽刺了当时的社会现象,形象生动地刻画了女人爱慕虚荣、男人死要面子的模样。他为此非常沾沾自喜。这个老东西却一直在问他一个和小说主题毫不相干的问题,他真的受够了这种附庸风雅的蠢货。   岳父则自以为提出了一个精妙的问题——连作者本人都回答不上,不是精妙是什么——开始发表对这篇小说的见解,都是一些毫无意义的见解;比如,男主人公作为有钱人,不该去印度出差,他去过印度,整条街都是瘦骨嶙峋的穷人,根本没什么好出差的。   印度只是他随手写的一个地名,换成柏林巴黎也一样,没有任何影响。这个老家伙能不能闭嘴。周围看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他要不要谎称头疼,回客房睡一觉?可这个老东西还没有给他钱呢。他浑身上下只剩下五十美元,还能住两天酒店,两天后就只能睡大街或卖葡萄园了(但卖葡萄园仍需要老头点头同意)。要怎样才能让他既掏钱又闭嘴呢?   ——对了,多莉起床了吗?   伊万诺夫的眼皮狠狠地弹跳了一下。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十二点半,用午餐的时间。多莉总是午后起床,现在应该还在睡觉,可万一她早起了呢?   应该,应该……应该不会这么巧。他正处于人生中最窘迫和最羞耻的时刻,就被多莉撞见了。应该不会这么巧。要赶紧把这老头送走。   伊万诺夫在裤子上揩了揩手心的热汗,吞了一口唾液,刚要跟岳父说话;这时,他看到了酒店大楼梯上的多莉。   她神态慵困,睡眼惺忪,款款地走了下来。   她似乎很久没见太阳了,血色比之前更加稀薄,皮肤像温热的牛乳一般白皙;她穿着樱桃红的裙子,裙摆犹如烟雾一样轻盈朦胧,盖住了两条修长而轻灵的腿;可在某些特定的角度和光线下,仍能看见那绵延起伏的、令人心动的曲线。   她是如此纯洁,如此干净,如此娇美迷人,令他惶恐不安,自惭形秽,简直想找个洞穴躲起来。   他耷拉着脑袋,喉结畏缩地滑动着,试图隐蔽在人来人往的人群中;他差点就成功了。   岳父粗鲁的巴掌却把他拍回了喧闹的现实里:“早说了,你更适合写小说!对了,你写了那么多可爱的女角色,就没有考虑过写一下自己的妻子吗?她是个忠诚的姑娘,活着的时候兢兢业业地照看你,伺候你,几乎为你奉献了一切……你们曾是那么相爱。我为她感到骄傲,相信你也是。要不,下一本小说就以她为主角吧?——记得把我对你的关照也写进去!”   他的妻子?   伊万诺夫顿时回想起妻子红彤彤的脸膛、肥胖的身躯、鹰嘴似的鼻子。怎么可能写她,她有什么好写的。他怎么可能让这么庸俗的女人吮/吸他艺术家虹彩似的鲜血。但又不可能直接拒绝。他刚要赔笑着说会考虑,却猛地对上了多莉冷漠讥讽的眼神。   是的,讥讽。   她就站在不远处,被辛西娅挽着手臂,一边嘲弄地看着他,一边摘鹿麂皮手套,然后走进了旁边的用餐区。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苦心经营的英俊、富有、才华横溢的形象坍塌了,他富有阳刚之气的男性魅力也坍塌了。多莉是个聪明的女人。岳父刚才说得那么大声,她肯定都听见了。在她的心里,他肯定变成了一个被女人供养的窝囊废。说不定她还从他岳父的长相,推测出他的妻子长得非常丑陋——一个英俊有才华的男人为了金钱委身于一个丑陋肥胖的女人,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更滑稽、更丢人的事情吗?没有了,他的形象和尊严全完了。   还有机会补救吗?   有,当然有。   等岳父离开后,他就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多莉的身边,告诉她,他其实很爱他死去的妻子,她虽然相貌丑陋,雄壮得像头母牛似的,却有一颗晨露般晶莹剔透的灵魂。他们曾经形影不离,非常相爱。可惜的是,她走得太早了。要不是多莉的身上有和他前妻一样美好的灵魂,他也不会对她一见钟情……对,就这样解释,完美的解释……   这时,一个小女孩尖尖的声音打破了他狂乱的思绪:   “请问是伊万诺夫先生吗?”   他猛地回过神。   岳父帮他答道:“是他,是他。小姑娘找他有什么事吗?”   “不是我找他,是一个漂亮的大姐姐,”小女孩的嗓音是那么清脆,那么甜美,“她让我帮忙转交两样东西。”说着,她从衣兜里摸出一张小纸条,一板一眼地读出上面的文字,“‘只有懦夫才会拿亡妻的首饰摆阔’。”   读完,小女孩弯下腰,抱起脚边两个沉重的礼盒,颤巍巍地递给了伊万诺夫的岳父。   岳父紧抿着嘴,沉着脸打开礼盒,里面果然是他女儿的嫁妆——粉珊瑚首饰和镶满宝石的王冠。   “伊万诺夫,”他冷冷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你是个风流的男人,允许你去找街边的野鸡解决需求,但谁让你把我们家的东西送给她们了?”   小女孩见势不对,聪明地噔噔噔跑了。   伊万诺夫面红耳赤,难堪极了,说不出话来。路过的人在看他,楼上楼下的人在看他,整个酒店的人都在看他,其中肯定也包括多莉。他毁了,他彻底毁了。现在人人都知道,他是一个拿死去的妻子的首饰摆阔的烂人。他感到口干舌燥,头晕目眩,内心一阵阵恐慌。唯一比较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假想敌乔森已经离开了,不然他今后恐怕做不了男人了。   “……我女儿生前是怎么对你的,你都忘了吗?她像牛马一样精心伺候你……!你怎么好意思拿她的首饰摆阔!亏你还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作家,你的读者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吗?”   别说了,别再说了!伊万诺夫的背部狂冒热汗,整个人就像发烧了一样,心慌,难受,想要呕吐。就在这时,更难堪的事情发生了,他在人群中看见了乔森的皮鞋——黑色牛皮,鼠灰色鞋罩,名贵典雅,鞋罩的边缘绣着小小的字母“J”。他恨不得钻进地洞里的窘迫样儿被乔森看见了。   伊万诺夫盯着乔森的鞋罩,整个人几乎有些恍惚了,浑身直打哆嗦,胃部止不住地痉挛。小说里的男主人公因为贪生怕死,在决斗时临阵逃脱,失去了拥有的一切,身份、尊严、财产、朋友……他现在就是小说里的男主人公,因为当众被揭穿虚伪的面目而失去了一切,连同各种杂乱的念头也一起失去了。他恐怕再也无法——也不敢对女人产生欲念了。失去形象和尊严的他拿什么对女人产生欲念。对了……他要怎么赢回岳父的信任?没有岳父,他连吃饱穿暖都成问题!   然而,他的面前却早已没了岳父和两个珠宝盒子的踪影。   ——   多莉点上一支烟,朝男服务员微微一笑,接过一杯冒着气泡的香槟。   乔森离开了,伊万诺夫也不会再找她了。她又变回了孤独的猎人。幸好辛西娅还在她的身边,这女孩简直是个善良的小天使,丝毫不介意她冷酷、善变、喜怒无常的性格,始终把她当成最好的朋友。   但多莉欣赏辛西娅,却不是因为辛西娅的善良,也不是因为辛西娅不介意她怪异的个性,更不是因为辛西娅把她当成最好的朋友,而是因为辛西娅惊人的成长速度和身上那股坚韧的力量。   记得她们刚认识那会儿,她是那么胆小敏感,紧张不安,眼睛里满是被抛弃的无措和对未来的迷茫;现在却变得自信迷人,浑身上下散发着独特的、令人难以忘却的光彩。   她尽管不再对辛西娅抱有情人间的欲念,但辛西娅仍然是她的欢乐,她的太阳,她的小天使;她仍然对她的变化感到欣慰和喜悦。   现在,辛西娅正在劝她新交的朋友过来一起用餐。不知道聊得怎么样了。多莉在座位上等她们,等得有点儿百无聊赖。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径直走过来,坐在了她的面前:“一看你就不是纽约人,纽约不会有你这么美丽的姑娘。你好,我是霍姆斯。可以认识一下么。”   “当然可以。”多莉眨了一下眼睫毛,甜甜地说。   猎物又来了。   (完)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两天,终于写完了!   谢谢大家的鼓励与喜欢,我们下本见!   喜欢我文风的小可爱不要忘了收藏作者专栏,爱你们!隔壁有一本多莉在名著世界泡男人的预收(平行宇宙),感兴趣的也可以收藏一下!   以及,免费文不要忘了评分!!么么哒!!!   这章随机掉落100个红包!   -   注释①:出自《光荣与梦想》第三部 分“种下恶果” 第二十章:“咆哮着飞过你头顶的喷气式飞机每架值75万美元”。   注释②:出自[美]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短篇小说《事关面子》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甜过头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瓜妹冲鸭! 3个;天天天蓝、人为刀俎我为五花肉、山崽、stay我本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叮咚 50瓶;echo 11瓶;坏坏的乖孩子 3瓶;衿衿计较 2瓶;为何舞、猫猫可爱爱、榡、All I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