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欲的风》作者:清悦天蓝   文案   禁赛后第一年,明清直接摆烂。   反正她的名声已经彻底臭了,国家队开除,地方队惶恐避如蛇蝎,是个媒体就能揪着她狠狠捶上三棍子。   她干脆离开体坛,回到家乡找个学校当个悠闲自得的小老师。   啊,她就想认认真真摆烂!   然而没过多久,   小明老师就遇到了一个男人。   据说这个男人同样过来摆烂,一身贵公子气质,时常笑得像只狐狸精。看一眼便知道他城府极深,传闻窝在这鸟不拉屎的小地方教语文就是为了修身养性。   “明老师?”周公子坐在窗台边,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戳戳明清的小酒窝。   明清:?你有毒?   周衡随意地笑着,“穿了我的衣服睡了我的床,然后拍拍屁股直接走人。小没良心的。”   *   临近奥运。   看着国家队打的狗血淋头的比赛。   心系短道速滑事业的明老师再也按捺不住体内的怒火,一骑绝尘反杀回国家队。   然而在处理和周衡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时,她却犯了困难。   只想搞事业不想谈恋爱。   明清看着周衡难得认真起来的怒色,想了想好像真的是自己始乱终弃。便挠着头,试探的道,   “要不……等我拿了四冠王,拿着四块金牌,给你跪地求婚?”   冬奥会结束。   明清站在领奖台上,唱完国歌。低头看着手里的三块金牌,舒了口气。   少一块,有理由彻底分手了。   却没想到颁奖现场突然出现一阵骚动。   从小镇“狐狸精”语文老师摇身一变,成为国内著名H城最大家族当家人的周衡周公子,手捧鲜花与钻戒,踏着光洁冰面,翩翩而来。   明清:“……我只拿了三块。”   “抱歉啊周衡,跟你求不了婚了。”   周公子却微微一笑,在万人瞩目的体育馆赛场内,突然单膝下跪。   将钻戒套在了明清的无名指上。   “没关系。”   “所以换成我来跟你求婚。”   “明小姐,你愿意捧着三块金牌以及戴上我的钻戒,下嫁于我周家么?”   ……   ……   ……   那一年的冬奥奖牌榜上,除了中国短道速滑队夺得大满贯,以及国内外媒体被塞满了狗粮的惊天地,泣鬼神。   在最耀眼的金牌榜旁,还多出了一颗亮晶晶的钻戒。   脾性直球且坚韧不拔短道速滑冬奥冠军×表面文绉绉实则笑里藏刀上位者   洒脱×情深   注:   1、第一个比赛在17-20章。   2、1v1,sc,he。全程感情线很甜,教书部分很少,女主很快就会回去打比赛,谈恋爱和搞事业各占一半。   3、【高亮!!!】女主很强,短道速滑天花板,当之无愧短道之王。全文不会出现任何女主失误而导致丢失荣誉的情节,能打败女主的只有女主自己。啊对,我就喜欢这种满级大佬反杀回来碾压全世界的爽点。男主也很强,但不会出现女强男更强,男主全心全意辅佐女主搞事业。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明清,周衡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三刀滑进你心里   立意:和平有爱共同进步 第1章   【Ready——Go!】   啪——!   “比赛开始——明清抢道!”   “好——好!好!明清现在滑到了第一位!很不错!”   “……”   “明清越滑越快,已经将别的国家的选手远远甩在了身后!”   “……”   “还有最后一圈,看看年轻的十七岁短道速滑小将明清,能否为我们保持住这块女子五百米的金牌——”   “明清夺冠!明清夺冠!!!年仅十七岁的短道速滑新人选手明清,帮助我国获得了这一届冬奥会的首枚金牌——这也是我们国家继林染张丽丽之后,第三次在这个项目上获得金牌——”   “……”   ……   昏暗的阁楼,   白花花的电视机。   红色的沙发下,满地的易拉罐酒瓶子。   明清手一摁,晃晃悠悠站起身,沙发凹陷下去又反弹上来,易拉罐被带倒,里面的浅色的液体倾倒,   沿着木地板的缝隙,缓缓流淌。   刺鼻的气息不断在屋内蔓延,身后是一面巨大的玻璃柜,   柜子陈旧,里面却全都是闪闪发光的金色奖牌。   玻璃窗反着光,倒影里,电视机中的那抹青涩的身影,正站在最高领奖台上,   弯腰俯身,接过象征着奥运冠军的花束。   喇叭里还在沙沙播放解说员激动又有些嘶哑的声音,   “太棒了!年仅十七岁,就获得了短道速滑500的奥运冠军!明清,这个短道速滑界横空出世的黑马,未来我相信她在短道速滑上,绝对能够横扫各大比赛,将短道之王的头衔牢牢握在手中,四年后的SQ冬奥会,她绝对会是最耀眼的……”   啪!   电视机被关掉。   屋内瞬间又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酒罐子在地板上摇晃,   玻璃窗外,秋天的蟋蟀在吱吱吱叫着。   明清扔了手里的遥控器,站在原地,半天没有一丝举动。   这种不知道要怎样的状态,   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   她伸出手来,五指张开,   看了又看。   “……”   “明清——明清——”   楼下忽然传出母亲的叫喊声,从阁楼外的楼梯方向传来。   明清微微抬起头,像是从回忆中抽回了思绪,   将套在身上的红白色国家队队服解开,   随手搭在了沙发靠背。   “来了。”   阁楼的木门被她甩上,吱呀一声。   将屋内那些荣耀,   通通丢在了身后。   ……   明家所在的地方处于中国北方的一座小县城,城市不大,一年四季冬天寒冷夏天温和。现在虽然才九月初,但明清的父母已经穿上了长袖绒外衣。   这里是他们的老家,明清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前些年明清在国家队,家里一度搬到了京城去。   现在又从京城,搬回了小县城。   明清的父亲明宏是一位退休的中学老师,每个月领着不多不少的退休工资,他坐在桌边,戴老花镜看着手中的材料。   明清下楼来,见父母都在客厅,   于是也走过去,自顾自,拉了张椅子坐下。   “爸,妈。”   明宏听到声音,放下手中的东西,   灯在头顶晃,将白纸照的明晃晃,黑色的字印刷在A4纸上。   明宏将材料往明清面前一推,   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清清。”   “……”   “文城中学那里过来传信,”   “说你明天就可以过去了。”   “……”   明清低着头,双手交叉,   胳膊肘压在膝盖上,   “……”   “知道了。”   明宏:“……”   做父亲的看着女儿低沉的模样,脸上倒映下来阴影,使得别人看不清楚她的神色,   但是还是能感受出来、淡淡的不甘。   “清清,”   “爸爸妈妈……无论发生什么事,”   “爸爸妈妈,永远都是支持你的。”   “……”   *   第二天一早,不到六点钟,   明清就起了床,她在低矮的床铺上坐了一会儿,静静神,   就踩着拖鞋下楼。   换衣服、洗脸刷牙。明清之前在国家队,每日训练日程的早五,可要比现在提前的多。   楼下父亲已经做好了饭,明宏依旧在看报纸。这年头看报纸的人已经很少了,但明宏一直有这个习惯。   看见明清下楼,明宏将报纸方下,   给她盛了碗刚熬好的小米粥。   “学校的教职工一般早上七点五十到学校签到就行了,”明宏道,   “你其实不用起来那么早……”   明清接过碗,说了声谢谢,   低头喝着粥,   “……”   “习惯了。”   “……”   明宏还想说什么,   但淅淅沥沥的喝粥声音,   以及放在旁边的报纸夹缝里的新闻。   最终,他张了张嘴,   还是什么都没说。   “……”   “开车过去?”   “嗯。”   ......   明家有三辆车,WGH冬奥会后,政府给明清补贴了不少奖金,明家很多老古董都给换掉,车也换了更高档次。明父明母都开上新的,   就明清本人,还每天都开着她以前那辆小□□。   明清自己说,已经习惯了。   Z市的清早会起淡淡的薄雾,这座城的面积确实不大,大街小巷都挤在了一起,过了警察视线所及的十字路口,拐个弯,   就能看到一条又一条摆满了小吃的长街。   早上总是有着清冷的气息,虽然烟火味很浓,但就是遮掩不住那丝凉薄。小的时候明清去体校,爸爸骑着凤凰牌大杠自行车,车轮链条子卡啦卡啦转,小明清就坐在大杠前面,侧身,   怀中抱着磨好的冰刀。   明清五岁的时候就开始练习短道速滑了,他们这边很早以前就有天然的冰场,也有专门学习短道速滑的体育馆。   过了这条小吃街,就是文城中学。文城中学算是Z市最有名的高中了,全市中考前一千名,得有九百九十九个会选择进文城高中。这边重理轻文重文化课轻体育,很多师范院校的毕业生考编进入文城中学当体育老师,就是为了进来啃铁饭碗躺平。   六点半,不少穿着白底蓝色条纹运动校服的学生正背着书包,飞快往校门口走。明清把车速放慢,在学生拥挤的地方,别的车都在赶时间所以按喇叭,她倒是不急,遇见没有斑马线但是学生想过马路的地方,学生停在路边,忐忑不安看着明清的车,   明清开了窗户,挥挥手,   让她们先走。   学生们把手往后一背,托了托厚重的书包,   嘴型做着“谢谢”二字,小跑溜过马路。   到了校门口,门卫老大爷拦住了明清的车,因为没有通行证,所以要求得登记一下。明清想了一下,下车在A4登记本的第一栏下方,签了自己的名字和手机号码。门卫大爷问她是来干什么的?明清合上笔盖,上牙咬了一下下嘴唇,淡淡道,   “新来的体育老师。”   大爷接过登记册,看了眼明清登记的信息,   瞬间,   又再次抬起了头。   明清感受到了那种这几个月来、一直不断,   纠缠着她的目光。   异样、惊讶、不可置信,   又有些……难以言说。   她用牙咬着下唇内侧的肉,想倒吸一下气,但最终只是停在了起始。明清闭了闭眼,再次睁开,   心里那团说不出来的感觉,   被压了回去。   大爷忍不住看了她好几眼,   半晌,脱口而出,   “你……你就是,”   “明清啊……”   “……”   明清点了点头,   “对的。”   大爷挠了挠脑袋,挥挥手,   让她进去了。   明清抄着手回到车上,开车进入学校。   这种情况,这些个月,   她遇见的实在是,太多了。   车库建立在露天区,这一带的学生不多,已经有不少老师将车辆停在了划线区,明清找了个空车位,倒车拉手刹熄火。   外面是一片片染了秋意的桦树林。   鸟儿叽叽喳喳,从这边飞到另一端。   “……”   想什么呢。   文城中学很大,有好几座楼。高三在正大门的实验楼旁边,高一高二在里面靠近东门的回字楼里。   老明之前跟她说的,让她带高二的体育课。明清推门下车,戴了副黑色口罩,用防水面料的运动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叮铃叮铃——   手机忽然嗡嗡响起。   明清脚步一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站在桦树下,打眼看到屏幕上写着“秦老师”三个字,来上班前,老明同志特地给她说了几个学校老师的电话号码,让她有什么事,可以先联系这几个人。   秦老师就是其中一个,好像属于高二理科部的级部主任。明清原本想到了教学楼下面再给秦老师打电话,   却没想到,秦老师先给她打了过来。   “喂——”明清接了起来,靠在树边,抱着胳膊,   懒洋洋道,   “秦老师……”   “小明老师啊!”电话另一端,秦老师的声音雷厉风行,像是正在快速走步,旁边哗哗的风声以及鸟叫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你现在到哪儿了啊?门卫说你的车来学校了……”   小明老师。   这四个字实在是把明清逗笑了,“小明小明”,明清莫名就想到了小时候数学课本上的小红小明小花,她倒是没觉得是什么刻意的嘲笑,只是单纯觉得忽然多了一点儿乐子。   以前刚进国家队的时候,也会有前辈趾高气昂地喊她“小明东小明西”,   后来她成了队长,以技服人,   称谓也从“小明”,变成了“明队”。   看门的老大爷也真是不嫌话多。   也是,她这种身份,   这种“丑闻”“劣迹”缠身。   又有几个人,见了她,   不大惊小怪?   明清把裤子口袋往上带了一下,摇摇脑袋,开学第一天,她还是穿了个运动服来,   她们做运动员的,对运动服有特别多钟情。   “秦老师,我现在已经到了回字楼下,”   “哎对——就是北边的长廊旁边通道处,两边墙上都是光荣榜照片……”   明清给秦老师形容了一下她现在所在的位置,文城中学的回字楼东南西北都长一个模样,她就就地给电话另一端说一下标志建筑物。   秦老师一听,便知道她此时此刻的位置,连连说着,   “好好好,我知道你在哪儿了,旁边你看一下是不是有个三层台阶,你站在那个台阶那儿等我,我两分钟就下去!”   “……”   明清挂了电话,找到秦主任说的那三层台阶,旁边还有垃圾桶,里面塞了不少光滑的牛皮纸以及硬邦邦的白色编织捆条。   这应该是抱书剩下来的,现在刚开学,学生们发新书,课本都是用这种牛皮纸打包捆绑。   是真的太有书卷气了,明清站在三层台阶的最上一层,背着手,立在那儿,对面就是一楼的教室,这边每一层大概有十二个教室,南边是高二,北边是高一。   橙色木门内,淡蓝色的窗帘拉上,一个个漆黑的脑袋正在呱啦呱啦读书。   琅琅书声,配合着外面初秋依旧青绿的树丛,   有一种让人莫名心静的感觉。   明清将运动服的拉链拉到脖子顶端,封口的领子翻了过来,望着中间那座花坛,   出神。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对面楼道里传来一阵嘎哒嘎哒的高跟鞋声音。   明清抬了抬头,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就见一个身穿长裙紧身针织衫的中年女老师,从楼梯上走下来。   “明老师——”   女人喊着明清的名字,边往她这边走,明清一愣,将踮着的脚收回。   这应该就是秦主任了。   明清转身,对着女人笑了笑,秦老师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穿着运动衫的女孩——   清瘦的身影,红白相间的运动装,裤腿是收脚踝的,白色的袜子扎入裤腿上,鞋子也是国产,安踏的,头发剪的不长,到耳朵根,漆黑的发尾下端,露出一节白皙的脖颈。   眼睛也很大,腮帮子似乎有些鼓,笑起来会有一对深邃的小酒窝,让人看着恬静又可爱。   只不过,这么软萌的外表下……   秦老师伸出手,跟明清一握,   “你就是明清小明老师吧!”   “……”   明清没有对那个极度古怪的称谓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她看到那双还沾着粉笔沫的手,将缩在袖子里的爪子伸了出来,   跟秦主任一握,   “对,”   “秦老师你好!”   秦老师微微一笑,又打量了一下明清的脸。明清从她的眼神中又看到了那种熟悉的感觉,好奇却又欲言又止,对她这个人都是充满了想要研究研究的模样。   明清微微一垂眸,是啊,她还能说什么?现如今是个人都会用这种异样的眼光来看她吧……   秦主任没打量过久,就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过身,   “我先带你去办公室。”   “……”   明清跟着秦主任爬上六楼,回字楼一共七楼,三四层地理位置比较优越的都划分给了重点班的老师还有级部领导们。体育本来就不受重视,体育老师的办公室全都在五层往上。   越往上层教室里的读书声也越乱,学校也真的是一点儿表面工作都不做了,成绩平平的班级连位置都处于劣势。有不穿校服的小孩躲在五楼的洗手间抽烟,秦老师拐过四楼的弯道,一眼就看到了那些刺头。   “你们几个——在做什么!!!”秦主任立马变脸,也不继续向上走了,   反而哒哒哒跑了过去,一把揪住那些不听话的男生。   男孩手里的烟还没来得及藏起来,就被抓了个现成。   秦主任雷厉风行,逼问他们是哪个班的。   “……”   “十七班——”   声音拖腔拉调,满是漫不经心。   秦主任瞬间呵斥道,   “胡说八道!”   “撒谎也该找个能让人信的!”   “……”   男生们嘿嘿一笑,反正被抓了,索性也都不怕起来,将手里的烟叼在嘴里,   光明正大抽了一口,   “怎么,十七班为什么不信了?”   “不就是个——尖子班?谁规定的、尖子班就不能抽烟不穿校服?”   秦主任气结,   “你们要是不老老实实交代自己是哪个班的,我现在立刻把你们带到级部去,谁班里的自己来领——”   男生满不在乎一笑,   “我就说自己是十七班的怎么了吧!有本事你真找十七班的笑面虎当面过来跟我对峙。”   “……”   秦主任忽然就泄了气,   她的脸庞有些僵硬,   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   “你、你——还有你!你们仨!”   “现在就跟着我过来!”   老师肘学生还是能够肘得动的,秦主任带着三个不听话的小孩就要往楼下走,路过走廊口,看到抱胳膊搭在头顶靠着白瓷砖贴片墙的明清,   秦老师忽然又想了起来,   自己上楼最开始的目的。   秦主任有些歉意,跟明清不好意思了一下,指了指身后的几个学生,   说道,   “那个,小明老师啊……”   “我现在得先下去处理一下这几个小孩,你看你能不能、在这儿等一下?”   “很快就会上来——反正上午也不会有体育课的安排!你的课程表具体的学校领导还没彻底整理好……”   “……”   明清倚靠在墙上,抬眼扫了下不远处那几个把衣服穿出非主流的少年,   又看了看秦主任,   慢悠悠咬了下后牙根,   开口道,   “可以啊!”   “我不着急。”   “……”   “秦老师有什么事,先去处理学生们的问题吧!”   “……”   秦主任又给了她一个歉意的微笑,   “那实在是对不住了,小明你在这儿等一会儿,就在这儿等,我处理完学生的事情,马上就回来——你们几个!给我过来!!!”   那几个男生拖拖拉拉,不情不愿往这边走着,   听到秦老师喊明清“小明”,   估计是戳中了小学数学课本里小红小花小明这个土梗,   少年们忽然就爆发出来剧烈的大笑,   “哈哈哈哈——!!!”   “小明!小明!”   “老妖婆!你后面那个老师是叫小明吗!”   “居然这么土,这人是老师?哈哈哈哈!小明老师!王小明李小明明明——”   “……”   男生找到了乐子,疯狂取笑,甚至还用肆意猖狂的目光,   对着明清,进行挑衅的示意。   折腾老师向来是很多中二病十足学生们的乐趣,老师们越跳脚他们越开心。明清的打扮一看就是女孩,虽然剪着短发又是一身中性的运动装。   过去经常有年轻的女老师被调皮一肚子坏水的学生,给气到在讲台上直接哭。   少年们又喊了几声“小明”,走到明清面前时,还特地挑了挑眉,   这个女老师看起来,倒是嫩!   他们本以为明清会羞耻会唰地下子脸红,明清的娃娃脸看着要是被弄哭了,一定很好玩。   然而嗤笑了半天,   却没见新来的年轻老师,露出半分的不堪。   明清微微抬了抬头,撩了两下眼皮,目光如水般平静,里面充满了不在乎。   她只是对着男孩子们笑了一下,   然后转过头去,手依旧背在脑袋后,   看向了对面的景色。   完全一副“勿cue”的模样。   散漫、又隐隐约约透露着狂傲。   男生瞬间吃了瘪,感受到了被人忽视,其中一名少年直接跳了脚,这个年纪的小孩,最最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不当会儿事情。   “哎——我说你这个老师,面对学生哪有你这样——”   一个拳头猛烈挥了过去。   高二的小孩,虽然年纪还小,可身体素质上却处于人一生中最最最旺盛时期,极其亢奋。加上又是个男生,高中男生打架的力气得有多么大,相信见过高中生干架的人都有所了解,   毛毛糙糙莽莽撞撞,一失手可能就会把人给打残废,   更别说,对面还是个女孩子!   明清今年,也不过十九。   秦主任直接吓呆了,猛地倒抽了一口气,甚至处于一瞬间都不知道该上前去拦住的状态。拦谁?拦住那几个学生不要挥拳头打老师吗???   可……   主任还在反应迟钝中,   拳头就已经在刀光剑影里,   迅速冲了过去——   啪!   秦主任尖叫了出来,就连后面两个没动手的男生都瞪圆了双眼。   下拳头的那个少年,应该算是他们年级里、相当暴力解决问题的头子选手!   他们其实还是有那么点点害怕,要是真的把老师给打了,   会不会……   那个女老师!看着那么柔弱!!!   “……”   秦主任吓得闭了闭眼,男生们也跟着提了一下心脏,   然而下一秒,   打人的那个男孩,   却突然传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众人齐刷刷睁开眼,   看到对面现场的情况,   瞬间,   都愣了。   打人的那个少年明明拳头都挥了出去,誓死要干架的模样,   然而最终,胳膊却停留在了半空中。   七点钟的风在吹,北方的秋天空气中都是有些雾蒙蒙,   清晨一缕细细的阳光,透过染着水雾的空气,   照射进来,丁达尔效应。   一抹阳光从少年和女孩中间切过,晨昏的光线模糊了贴着墙的身影,淡金色的薄雾勾勒着那隐约能看出来的衣服轮廓,少年被捏到脸庞都扭曲了,疼痛地不顾还在光天化日之下,凄厉地嗷嗷大叫,   “嗷嗷嗷嗷嗷嗷嗷痛痛痛痛!!!”   “……”   明清一只手放了下去,抱在腰侧,依旧靠着墙,懒懒散散地站着,   看不清楚她的脸,但伸出来的另一只手,   却用力,抓紧了少年的手腕。   咔擦咔擦——   甚至、能听到,   捏骨头的声音。   风吹去,将薄雾吹了开来,   阳光彻底透入,将暗影中的墙面照亮。   众人纷纷看清楚了贴着墙倚靠的女孩的模样——   只见她微微笑着,脸颊两侧甜甜的酒窝清晰浮现,   表情是那么的恬静,细软的黑色短发也服服帖帖贴在雪白的脖颈后方,   运动服的领子口拉到下巴底部,明亮的眼睛,甚至还带着一丝温柔地笑意。   咔擦——   女孩的五指加大了一番力道。   对面的男生又惨叫了起来,声音就跟上医院割痔疮似的,惨绝人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明清停止了发力,就像是在捧着个包子,啃早餐的不费吹灰之力,   平淡到不能再平淡,   开口道,   “嗯?你刚才说什么?”   “什么——‘哪有你这样的老师——’”。   “……”   “没没没!老师我错了我错了!”男孩嗷嗷叫,眼泪都崩了出来,他的手腕发白,前端因为血液缺氧的五指,肉眼可见地开始发紫。   “明老师!明老师!!!”秦主任赶紧上前,双手手忙脚乱,竟不知道应该是先劝男孩先道歉,   还是先跪求明大菩萨别捏了别捏了!小孩的胳膊要是断了,家长是会抱着花圈来砸学校的!!!   “哎呀你你你——你还不快跟明老师道歉!!!”   “明老师明老师!别冲动别冲动!我们学校的小孩也都不是有意的!他就是想跟你随便开个玩笑——”   明清含着笑意的眼底,   忽然划过一丝狠戾。   那是一种让人胆战心惊觉得自己可能见不着明天太阳的冷绝,浑身都在充斥着杀气。   秦主任都快哭了,教书二十年,遇见过无数的新人后辈,   年轻人戾气重这个她能理解,但是眼前这个人可是明清啊……   鸡儿!校长怎么招了这么个刺头嘛!!!   男孩已经欲哭无泪,腿肚子打颤到几乎要跪下。他已经完全没办法思考为什么长相如此软萌的恬静老师,怎么手腕会这般很绝!他就想快松开吧!他的胳膊要断了要断了啊啊啊啊啊!   下一秒,   在大家都不知所措之际,   小明老师,   却“啪!”地下子,   忽然,松了手。   男生直接瘫坐在地,秦主任也是大气不敢喘一下。   明清从墙壁上直起身,甩了甩手腕,   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了男孩面前。   她微微眯了眯双眼,身上的狠戾还没退去,就跟浑身插满刺似的,人若犯我虽远必诛!男生连滚带爬爬了起来,连连向着眼前的老师喊着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老师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大人不记小人错,求求了!放过我吧!”   “……”   在所有人眼中,明清此时此刻的模样,还有舔舐着鲜红嘴唇的的舌头,无一不在宣告她相当不好惹,   感觉似乎她张张嘴,   “滚”字,就要从她的嘴里脱口而出。   让学生“滚”,   对一个老师而言,   实在是,有失师德!   可,   这可是、明清啊……   秦主任悲催地抬起头,看到了对面楼梯口正对着他们的地方,   妈蛋果然有摄像头!文城中学什么都好!什么都好!所以设备相当先进玛德摄像头都遍布全校园无一死角!   秦老师抬抬腿,都想要干脆不管了吧!学生也不管了!爱咋地咋地她跑还不成?   然而下一刻,   明清却忽然举了举手,   胳膊往脑袋后一抱,   表情从暴戾,恢复成了散漫状。   再一次、浅笑了起来,酒窝都往里凹陷,   甜美又柔顺。   学生都直接僵持在原地,就连秦主任都一愣。   上演一秒钟变脸顺便把气场都给切换的小明老师,像是没事人似的,   扭过头,   轻松地跟站在对面的秦主任,   淡淡道,   “你们有事儿就先去忙吧。”   “我一个人在这儿转转。”   “……”   “放心,走不丢的!”   “……”   “……”   “……”   那语气轻佻又傲慢,仿佛刚刚要杀人的气息全然不是她发出的。得到赦免令的秦主任赶紧将还在发愣的男生连拖带拽,边跟明清赔笑脸边扭头厉声让他们赶紧走,   “走!还不快走!”   “……”   明清背手抱着后脑勺,就往别处的班级走去,自由散漫看看教室墙外贴着的光荣榜,饶有趣味低头琢磨里面学生们写的新学期新目标,完全就是一个小甜妹的模样。秦主任揪着不务正业的男孩子们就下楼,还试图压低嗓子,跟他们说着,   “走走走!招惹谁不好招惹她???”   “这段日子没看过新闻啊!”   “……”   “老师!”学生委屈巴巴,“我们没那么容易拿手机!”   秦主任:“……”   “前阵子在江北打架、砸伤领队闹得沸沸扬扬,明清!就那个明清!”   “全国都在议论这件事,你父母居然没给你们看!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在琢磨个什么!”   “……”   这些碎语虽然说话声音不大,但还是轻飘飘传入了明清的耳朵中。   明清抱着胳膊,俯身看理想目标,有个小孩居然写道——   【我要考XX体育大学!我的目标就是成为一个奥运冠军!为国家争光成为全国人民都骄傲!】   ……   年轻人,的确是天真、烂漫,   像是一朵花,在温室里毫无忧虑地成长。   明清想着,自己很小的时候、还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大杠上,   似乎也天真地说过这些话。   她慢慢悠悠地看,秦主任掐着三个学生早已消失在五楼下四楼的楼梯口,朗朗读书声继续飘荡,风静静地吹,   刚刚那点点小插曲,并没有在她心里掀起多么大的涟漪。   不如说、是已经麻木了。   这层楼大都应该是后面的班级,有理兼体育的没跟体育班,好多坐在最后两三排的小孩正趴在桌子上睡着觉,还有男生拿着圆珠笔,去戳前面女孩扎起的马尾辫。   明清走啊走、看啊看,她的活动范围也仅限于回字楼的南墙这一段,秦主任下去处理学生的事情,虽然不知道要处理到什么时候,但回来时应该还要再来这一边找她。   走着走着,越过南墙这边的三座教室,   西侧通向六楼的另一个楼梯口拐角处,   似乎还有一节藏在最里端的走廊之中。   那不是任何一间教室,教室没有那么狭小。   明清的好奇心犯了起来。   她见秦主任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自己去找办公室也未尝不可,只是明清从小就喜欢一些刺激新鲜的东西,任何事儿都想要去探个究竟。   黑压压的空间,充满了神秘感。   明老师放下胳膊,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   晃晃悠悠,放慢了脚步,   往那一节掩藏在深处的空间,一点一点靠近。   读书声逐渐靠后,进入到光照不到的灰暗地带。空气也因为不透风,里面弥漫起不少粉尘,   棕色的破旧木桌,静静摆在红木门旁边。   像是个储物间,但又不完全是,一般的储物间基本上都是黑压压的,外面会有很多不要掉东西。   两扇门,一前一后,靠近楼梯口的后门窗户被人用一层纸糊住,   看不到里面的光景,但透过那纸片上淡淡道光,   能够知道,这里面并不是完全一片漆黑的。   明清走到前门去,就是好奇这里面究竟是做什么的,看看一些小玻璃仪器物理模型也还是可以打发一下时间长长见识。她靠近了最里面的前门,门口顶部的标牌已经被拆除,只剩下铁锈斑斑的一个看不出来字样的老牌子。   【杂物间1】。   “……”   还真是杂物间!   明清漫不经心转动视线,抽出手扫动眼前飞来飞去的尘灰。前门的玻璃窗没被贴,玻璃也还算干净,   可以看到,里面有光,透出。   明清将头往前凑了凑,慢慢贴近了玻璃窗,就是很平常的一个随意打量,光从里面往外透,她想看看这里面到底是干什么的。   然而下一秒,   穿过玻璃窗,   却发现——   里面并不是什么储物间,也没有杂草丛生的高大书柜散落遍地的书籍。   整个空间被收拾的异常干净,像是最最普通的办公室,两张漆黑的办公桌拼接在一起,头对头,   墙角立着一扇很大的书橱,旁边吹落淡蓝色的窗帘,窗帘拉开、窗户也敞着,外面就是翠绿色的树丛,风轻轻往屋内吹着,野蛮生长的枝杈有几根稍稍落在窗户内部。   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子,静静躺在窗户旁边的、办公椅上。   仿佛是在与世隔绝,又像是刻意地去享受清净,房间里除了他一个人,再也没有其他什么老师,办公室的布置,却少了忙碌的姿态。男人悠悠闲闲地靠着座椅靠背,脖子架在靠背的软垫边缘,   前方的桌面,摆放着老师办公室里最常见的黄白相间封皮练习册,一打已经批完了的,合上放在远处的那一侧,另一边是还没批的,全部摊开,错落有致地放在距离桌边缘更近的正中央。   男人脸上倒扣着一本书,看不清他的容颜,只能看到旋转了九十度,向下垂的书本封皮上印有“语文”二字。   就像是批作业批的太累了,靠着椅子、稍微休息一下。   安静,   却又透露着淡淡的疏离。   明清一怔,压着玻璃板下面窗框上的手指下意识往下摁了一下,陈旧的门框,木头都是掉了漆的腐朽,   一折,   便断掉了。   咔擦——   漂浮着尘灰的空气中,瞬间发出一声清脆的折断音。明清赶紧收回了手,低头垂眸往被压断的木框看了看。   再一次抬头,看向玻璃窗,   她却忽然发现——   里面刚刚还躺着的男人,已经将叩在脸上的书本,拿了下来。   一双深邃的眼睛,正温和似水般,   透过玻璃窗,静静地望着她。   作者有话说:   ps:文中出现的地名全都架空,重名纯属于作者起名废,勿带入三次元。   全文存稿,放心跳坑。   ——————————   现言预收《让神明坠落》,求收藏呀~   【文案】暗恋成真&老房子着火   高三那年,晴安的父母调去国外工作。为了防止晴安学习受到干扰,夫妻两人决定将女儿送到晴父好朋友家里暂且居住。   彼时的晴安,性格内向,学习成绩堪堪居中,算是学校里最不起眼最容易被忽略的存在。   被送过去的那天,晴安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头发刘海遮过眼,鼻梁上架着一副笨重的黑镜框。   忐忑不安,坐在那装修简约却不失高雅风度的真皮沙发上。   父母正在言笑晏晏,一个劲儿地谄媚。   那个男人就坐在那里,一席黑衣,衬衫领子口点缀着暗红色的纹路。皮肤是冷调的白,手指修长,身材完美,看起来英俊又禁欲。   晴安第一次见到,如此完美的男人。   陆屿白一手端起茶杯,压了口茶水,转头看向晴安,   “行,那就让小姑娘住在我这儿吧。”   “房子大,我平日里忙,不太在家,偶尔能辅导一下她的学习。”   “只要她适应就好。”   *   晴安有个日记本。   少女的情窦初开,全都将秘密掩藏在纸页的最深处。   那是她最阴暗最晦涩的心路,她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在这至关重要的一年,却如此堕落,去疯狂扭曲地爱着那个如同神明般耀眼的男人。   她本以为,一切无法见天日的暗恋,都会随着高考结束后,离开那座别墅那个人,彻底埋葬在过去时光里。   却不曾想,高考前夕,她的秘密,突然被曝光了。   数不清的黑暗,如洪水般涌入她的世界。   她躺在没了空气的深池中,看着那个人,被冠上“衣冠禽兽”“作派下流”等令人唾弃的称号。   她看着他,连工作都被革职。   最后她看到他坐在沙发上,满身狼狈,用手捂着额头,嘴唇紧抿成一条线手上的青筋爆起,像是下一秒,就要遏制不住暴怒,一巴掌砸向她。   “晴安,”陆屿白忽然开口说道,   “对不起。”   “是我的错……你还那么小,却让你对我动心了。”   “是我的不对。”   ——我从未妄想过拥抱神明,可神明却自己坠落了。   严厉认真×敏感缺爱   注:   1、1v1,he,sc,差11岁。   2、主角未成年之前没有任何感情戏。   3、就想写一个做事严谨一丝不苟,沉稳又认真,但对女主真的很温柔的男主。作者缺粮,自割腿肉。呜呜呜呜真的无法抗拒这种沉稳里带着点儿散漫、会戴着金边细框眼镜专注做实验、还会认真给女主检查作业的男人TvT。 第2章   怎么来形容这一刻的感觉呢?   明清长这么大,参加过无数届大大小小的世锦赛青年赛,在那些赛场上,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黑的白的,几乎人世间的男子,都被她遇到过了个遍。   但在见到周衡那一刻,   看到那双深邃的眼眸含着疏离望向她的那一秒钟,   明清忽然就感觉到呼吸一滞,   心跳,悄悄漏跳了半拍。   她没见过这样的人——   明明窗外的晨光是那样的柔和,洁白的衬衣,修长的手指,就连他躺着的姿势,也都是那般温雅,   光芒在他的肩膀、脸廓,甚至是发丝上,都镀了层淡金色的光。   是个相当温柔的存在。   可他看向她的眼睛底部,   却透露着拒之千里的冷淡。   微笑仿佛只是在最表面的嘴角,   骨子里的,却是漠然。   这么些矛盾的冲突,然而意外在这么个人的身上,   十分恰当、且无违和感地呈现了出来。   所以会让人下意识收紧呼吸,跟人干架从来未输过的拳头,   一点一点,攥住了针织袖口。   男人看了她一眼,伏在表面上的疏离笑意忽然加深,   像是看到了误入迷途的小羊羔。   明清一怔,说不出来是什么古怪感,那人又看了她几眼,   再一次拿起拎在手上的书,   叩在眼睛上。   不再理会。   这种属于成年人的漫不经心与挑衅,让明清封印在心底的斗志,忽然就燃了起来。她以前脾性一直都不太好,猖狂且暴躁,最风光的时候,棒子国给她翻个白眼她都能给“我操”撕回去。明清很想一只脚踹过去,问问这男的什么意思,嗯?刚刚那个笑究竟是什么意思!   哗啦——   哒哒哒哒!   高跟鞋走路声音从远处袭来。   下一刻,走廊尽头却响起了急促的声音,   “明老师!明老师?明老师——”   “哎呦!这祖宗又去哪儿了啊!明老师!明老师你在哪儿——”   “……”   明清转身,压下心中的不理智,   深深吸了口气,就准备从这狭隘的封闭过道里出去。   然而还没等她离开昏暗的空间,急切找人的秦主任就已经率先到达了她对面。秦主任一见明清的身影站在那红色木门前,侧身靠着那透光的玻璃门框。   “啊呀呀——!”   主任抓着小明老师的袖子,不顾形象地连拉带拽,   把明清囫囵给从那闭口走廊过道中,   给拖了出来。   “……”   秦主任不分青红皂白将明清往外拽,像是在刻意去逃避什么洪水猛兽。明清懵懵地被她拉到了距离那间储物室十几米开外的走廊处,回字楼中央顶端照射下来的阳光,让刚刚在黑暗中迷茫了的双眼一下子回到了光亮里,   竟有些无所适从。   秦老师终于停下逃离,松开明清的袖子,掐着腰,大口喘气,   “我不是让你在刚刚那个位置等我吗?我不是让你不要跑吗!”   “……”   “你到处乱跑,你要是出了事儿,大校长那儿大校长那里———”   “我还怎么交代!啊?小明!你可是大校长托付过来的人啊!”   “……”   秦主任似乎是说话说的太急了,又或许是之前跑的太猛烈,弯下来腰又剧烈咳嗽了一下。明清站在她对面,满脸的无辜,   攥起的拳头再次松开,抄回到口袋里。   主任咳完了,抬起头,继续数落明清,   “怪不得你能被国家队给开除,小明!当老师不是你这样的!你说你,才来的第一天,跟学生打上了,又四处乱跑!你知不知道刚刚你去的那个地方是什么地方?什么都知道还瞎跑!唉哟我的天,这大早上来来回回可累死我了……”   “……”   似乎现在只要是个两条腿两只手会走路会说话的生物,张嘴就能哔哔两句“国家队开除”“随随便便跟人打架”的标签,往明清的头上贴。明清依旧是面无表情,但下意识用牙齿咬了一下内唇,   头顶一片恶劣的名声,   是的,她就是一摊烂泥,   跟人说个话都会跟人挥拳头的垃圾!   明清微微吸了口气,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秦主任数落累了,叉着腰的手放下,整理了一下职业套装,   看着是终于想起了要带明清上办公室这件事。   明清沉默地低了低头,看着白色运动鞋系紧的鞋带。走廊的路是红绿相间里面铺着白色透明碎石的那种,最老地款式。两块路相交处,一道黑色沾满灰的缝隙笔直从墙这一端伸向那一端。   半晌,还没等秦主任带她继续往六楼走,   明清忽然抬眼,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   慢慢悠悠,听不出什么情绪,   开口道,   “刚刚那间储物室,”   “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么?”   “……”   她这么问只是本着好奇心,也看到了里面躺着个人,也明白那人肯定是学校里的老师。   但秦主任对那间办公室仓惶退盾架势,   居然能让教导主任暂且失忆般抓着她这种恶劣刺头跑上几百米才松开。   还是稍微激起了点点明清心中的兴趣。   那个男人……   明清又想起那双深邃而又疏离的眼睛,印象深刻至极。   毕竟能将温和跟冷漠这两个冰火两重天糅合地那般完美无瑕的人,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秦主任的表情瞬间变化,一把堵住了明清的嘴,拉住她的袖子,   “嘘——”   明清:“……”   秦主任看了看周围,确保没什么人了,   才压低了嗓音,用跟她之前干练利落形象完全不符合的态度,像极了目睹凶杀案现场吓破了胆大脑思考能力和行动纷纷丧失、等到凶手走了半天才敢跑出去偷偷拼了命地去报警,语无伦次,   “祖宗!”   “那是十七班班主任周衡周大公子的办公室!”   “……”   ?   秦主任叹了口气,拍拍明清的肩膀,这个周衡周大公子大概率是一个比明清还要让人不敢言说的存在,在周衡面前,秦主任似乎对明清这团垃圾袋态度都要稍微缓和了一些。   “周……衡?”明清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倒是个很不错的字音,听起来温文尔雅,有种古代书生当政、两袖清风做官的感觉。   秦主任扶着额头,带明清往六楼走,   边走、边说道,   “怎么说呢,周公子这个人我也一时半会儿跟你介绍不清楚。”   “跟你一样也是高二理科部的,带高二的尖子班十七班,教学能力非常强,才二十七岁,就连续三年都评为省级的特优教师,带的上一届,一个班三十个小孩,二十九个考上C9的。”   “……”   “是咱学校这两年来骨干的存在,但只不过……”   秦主任又忍不住叹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眼底划过了一丝恐惧,   “反正明老师你以后就能少碰这个人就少碰吧!我们领导平日见了他都躲着,他搭档过的老师也都相当惧怕他……不是什么善茬!”   “小明你在学校安安分分教课,体育组和语文组基本上没有什么交集,学业水平测试也没有体育,你们应该不会有什么打交道的机会……”   “真的是,即便是人才,但要是脾性太古怪捉摸不透,也会引起外人的反感,唉!我今年怎么就接了高二的级部主任的职责,一个周公子就够让我棘手了,这又来了个你!明老师啊,你可别把你在国家队那一套带到学校里来了,这里老师真的没有你们体育生那么坚硬,折腾不起哦……”   “……”   转来转去,又转回了抨击她的不好。   这大概就是当你“做错”了一件事,不管事实真相究竟怎样,只要被舆论带节奏渲染成什么模样,   那么所有人对你的印象,   就是那些阴沟里的标签。   “打架斗殴”“性质恶劣”“猖狂自大”“半分集体荣誉感都没有”“出手打领队打无辜陌生人”“为社会抹黑”,   明清背负着这些名号,近乎要把她整个脊梁骨都快给压垮了!   站在领奖台上举起象征着世界第一等金牌花捧时有多么光鲜,   被人人喊打贬低为下水道老鼠时,   就有多么的狼狈。   这才明明不到几个月,   一月份的世锦赛她还包揽了短道女子四个项目的全部金牌,   夏天的风一吹,   便什么都没有了。   明清从小就不是什么心思敏感的孩子,性格大大咧咧的,发生了什么只要不是伤害至亲、她都能满不在乎不出半天就抛到脑海外,   可经历了春夏交接切线上的那件惨痛事件后,   她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对任何言论、议论纷纷她这个人的声音,   甚至哪怕是一个似有似无的眼神,   都异常地敏感。   像是只浑身都是刺的刺猬,用锋利的刺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   警惕地、看着这个突然陌生了的世界。   秦主任没察觉到明清紧绷的嘴唇,继续喋喋不休跟她谆谆教导了好大一坨“不要惹是生非”的言论。   明清跟在她身后,一步一个脚印上着台阶。   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两个人终于到了六楼的办公室区,文城高中办公室都是聚集在东墙这边,按照班级来分配,他们越过前面的二十几班三十几班那几间看起来装修还算不错的办公室,   最后停在了东南角上的一间最靠里的办公室门口。   这间办公室的规格明显就要比之前的那些小了很多,也破旧。门口没有相对应的雨伞架,就连门框上的标示牌都没有,   用一张大白A4纸,黑体字潦潦草草写了几个字——   【高二十四-十六办公室】。   “……”   门口似乎还放了些盒饭泡沫盒子,几根一次性筷插在盒子开口处,露出被红油浸泡透了的圆尾端。   眼下这个季节还远远没达到食物在空气中放三天三夜不放冷藏就不会坏掉的温度,几只苍蝇在塑料袋旁嗡嗡嗡,显然这些饭盒已经在此处堆积了不少时日,   散发着迷离且感人的馊了的气味。   秦主任瞬间炸了,   身为一个年级主任,一天炸开锅三次,也是很为难这个穿闷气职业套装踩高跟鞋的女子。秦主任抬了抬手砰砰砰敲门,门框上的灰都跟着扑簌扑簌往下掉。   没人开门,里面连点儿脚步声都没有。   秦主任绷不住了,学校规定七点五十打卡签到,今早上级部签到表都是满对号,代签这种事大校长之前在大会上特地强调了“不许再次发生”,   好家伙!这一个个是把校长的命令当耳旁风吗?   隔壁办公室听到了“砰砰砰”敲门声,一个戴着眼镜一看就是教了很多年的教师推门而出。   “秦主任啊?”那女老师瞅了眼站在狭窄破旧办公室门口面前的秦主任,微微惊讶,   “你怎么过来了?”   秦主任扶额,叹了口气,指着四十二班办公室的门,问,   “带新人过来,这里面那几个老顽固呢?”   女老师把端在手上的玻璃杯一摇,摇走下面的枸杞,喝了口水,早已习惯了地回答道,   “李老师张老师他们这些人从来都是有课就来下课就走,平日里都不在办公室的。”   “十六班第一节好像是英语,安老师去上课了,早上他们办公室就来了安老师一人……啊,签到肯定是安老师给代签的啊!你们签到那会儿每天签到老师不都会出去上趟厕所,老李他们那群老古董不早就摸透了签到空子,趁着管签到的老师出去的功夫卡点儿进来,然后全给签上了。我说不是秦主任,你们当领导的也不留点儿心思,当领导,玩不过那群老油条啊……”   “……”   秦主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在领导班子里算是比较年轻的了,也不是什么事都能料得到。女老师说完,正要往回走,   忽然就瞥到了站在秦主任身后的明清。   那绝对是一抹新鲜的身影,对于“新鲜”这两个字,在任意的场合都会引起人们都关注。女老师又停下往回走的脚步,手里的保温杯往下一带,食指中指拇指捏着杯口边缘,   “咱学校又来新人了?”   “今年编制不都八月中旬就结束了?前两天开学就已经安排好人了?代课的?”   秦主任这才想起身后还有个明清,表情从尴尬往回拽了拽,回头指了指明清,露出一个客套的笑,   “啊!代课的,大校长介绍过来的!”   “……”   “明清,明老师,”   “代14-16班的体育课,这不应娟调走了缺体育老师么!”   “可厉害了!奥运冠军!就前年冬奥会那个短道速滑奥运冠军,明清!”   不认识明清这张脸的人的确很多,2012年,纸媒和网络处于交接时代,小城市的大部分人每天都生活还是看电视看报纸新闻,电脑用的更是少得可怜。   冬奥夺冠,本来就是小部分人的谈论,报纸上刊登的,也都是几张模糊不起的黑白照片,老师们不关心八卦只关心教学更是人之常情。   对于明清这个人的报道,似乎江北打架事件,   要比她得到的所有荣誉与冠军,   宣传的更加多得多。   果然,那个女老师一听到“奥运冠军”,还微微皱了皱眉,   但当听到“明清”两个字,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般,   瞬间恍然大悟。   她的表情变得有些难以言说,双眼眯了眯,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般上上下下把明清整个人都给看了圈。   看动物园里的大狒狒,看关在牢笼里的东北虎。   对于一个残暴生物、被规训后,人类对它们充满了好奇心,试探的、又略带压人一头人上人的高贵,   去审视这些已经手无缚鸡之力的暴徒霸主。   明清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好奇厌恶以及嫌弃鄙夷交融在一起的目光,之前是很多人远距离、顺着网线给她投送,   这一次,却是面对面直距离的射/入。   她身上那些好不容易给压下去的刺,瞬间又竖了起来,包裹满全身。女老师看到了明清眼底充斥出来的警惕,也跟着稍微愣了愣,   随即、浮现出满满的嘲意。   “啊……江北的奥运冠军啊。”   “幸亏不跟我一个办公室呢!”   “……” 第3章   永远都是,会被人从不知道哪儿的方向,   就冷不丁、用最锋利的矛,   一刀捅入身体内。   一下又一下,不同的枪不同的利剑,   翻烂了血肉模糊了,鲜红的血瀑布般往下流,   都不会停止。   永无止息。   明清不是江北人,也未曾在江北队呆过。“江北的奥运冠军”指代什么,再清楚不过了。她是一个要被人人喊打人人唾弃的罪人,她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会让人胆战心惊,就连在那里站一下,都成了玷污这片土地的罪恶。   明清望着那个老师,眼神染上了不明不白的不甘之意。每一次她都太想要去解释了,她没做、江北打架的事件,到头来为什么全部成了她的过错!   可没人会听她的。   女老师明显感受到了明清眼底卷起的凶煞,瞬间警惕,嘴唇往下抽了抽,推开门想要逃离似的,   “啊……抱歉啊!我没那个意思!”   “小明老师别动怒,息怒息怒!我不是体育老师我打不了架!”   说着“道歉”的话,一字一句,却丝毫没有克制,一根一根继续捅着明清刀子。   话里话外,都在鄙夷诉说着——   “你明清,就是一个暴戾分子、打架被国家队开除,劣迹斑斑的失败人!”   秦主任好不容易放下去的心第四次被提了起来,挥着手让那女老师别说了别说了,赶紧进屋吧!少说两句不会死的!   待到女老师回到办公室,木门“砰——!”地一声被关上,   主任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然后转过来身,瞥了眼身后的明清,   认命地吐出一口气,   “明老师,”   “真的,学校里不比你们在国家队。”   “我们这边升学压力也很大,小孩的家庭都很愁人。你来这里当老师,还是把那些不安分的脾气收敛点儿吧……”   “唉……”   明清闭上双眼,   用牙齿咬了下内唇,   “……”   “秦主任,我不会再——”   叮铃叮铃——   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划破僵硬的局面。   秦主任抬手,示意明清停一下,   接通电话,   “歪?哎!哎哎哎!”   “钟校长啊!是是是!小明?小明现在就在我身边!”   “我带她来办公室——哦!行!那我现在让她下去?”   “好好好!没事没事儿我不忙!哪里的话这都是我该做的!还麻烦钟校长亲自打过来电话,哈哈!行——哎!小明小明!”   主任一只手堵着手机话筒,压低了嗓音,眉眼乱飞,   “你现在立刻马上——去综合楼!”   “大校长找你!去综合楼,综合楼知道吗——”   “……”   明清才来这所学校不到两个小时,校门都没认齐、办公室的锁都还没被打开,   大校长办公室、综合楼……   能知道,那简直是神了!   可明清却没有向过去那样、面对不合理的问话一巴掌乎过去,让你拎清脑子想明白点儿,她吸了口气,憋在胸前,这样似乎就能让暴脾气稍微做停留,   说出来的话,都平淡了不少,   “不是很清楚,”   “麻烦请秦主任跟我具体说一下,好吗?”   秦主任:“……”   秦老师又松开了堵住的对话口,切换笑脸跟大校长赔对不起,   “好好好!我知道了知道了!她说她马上过去!认得路认得路!”   明清:“……”   挂了电话,秦主任恢复了冷淡,她将手机收回到口袋里,喘了口气,   转头招了招手,对着明清,   “小明小明,”   “过来过来——”   明明就是近在咫尺的距离,但这个动作仿佛是刻意去做的,不做就难受。明清只得上前去一步,跟秦主任面对面只有半米的间距。   秦主任抬起头,眼神平视,伸手往东边的方向一指,   “综合楼,就在回字楼对面那栋橙色的楼。”   “你往东边走一走,前面立着一个大雕塑的那座楼就是!”   “……”   “大校长的办公室在三楼,302。快去吧!大校长让你现在就过去!”   “哎——别坐电梯啊!那个电梯不是你能坐的!”   “……”   明清的肩膀被拍了两下,主任又叮嘱了她两遍,   “可不要坐电梯啊!”   “电梯是领导才能坐的!”   ……   其实文城高中的综合楼很好找,12年的时候这里还没有高楼大厦,学校最高的房子也不过才十层楼。   明清按照秦主任的指示,从回字楼北门出来,往左边一拐,岔过两个杨柳依依的水泥路口,   打眼就能看到立着个雕塑的综合楼。   雕塑居然看不出来雕的是什么,只能看出来是两个人,其中一个抱着星星,另一个拿着火炬,高高举起,颇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架势。   但大概是有些岁月了,那原本金灿灿的星星,上面的金漆早就掉的差不多。   明清站在楼下,抬头看了几眼那雕塑,雕塑后面综合楼前面立着不少名人名事,开国先辈封建王朝杰出军事家政治家文人墨客,   还有为我国航天事业做出巨大贡献的杨利伟同志,杨利伟是明清上学那会儿就天天在书本上看到,袁隆平爷爷钱学森邓稼先……   最后一排,列举了很多奥运冠军。   冬季奥运会不比夏奥,普及度远远达不到夏季奥运会那么面积广,所以为数不多的几个奥运冠军光荣牌也都是介绍了夏奥里里程碑式的人。   明清一个个看,   看完后,心平气和走进了综合楼。   大校长的办公室在三楼,302,现如今领导都不会去要多么高的楼层当办公室,三楼刚刚好,不用爬楼也可以彰显一下身份。文城高中的大校长以前是明宏的老同事,两个人都是在隔壁专科学校里搭档教过书的,只不过后来随着一些政策的改变,明清的父亲留在了原学校,大校长跳槽下去中学教书。   一开始明清被开除国家队,还考虑过去体校当短道速滑的教练,省队别考虑了,这次体育局直接是下了死命令,给她禁了所有的赛、护照也都给扣下,任何大型小型的比赛都不会让她参加的。   去省队一个不能比赛的选手,   等同于忽略!   所以明清想了半天,干脆直接退出短道速滑,不干了!比不了赛什么都白搭!她还身缠劣迹丑闻,以个人名义找个最普通的冰场练习估计都得被人用扫帚拿着赶!体校教练这个她决定不继续当运动员后第一时间去联系了。   然而联系了大半个中国的体校,就连那种最北端常年用露天冰场训练的最小规格体校都打了电话,   人家说不行!委婉拒绝——   “哎呀明、明女士,”   “我们现在是真的不缺短道速滑的教练啊……”   “……”   最终明清没办法了,当不了运动员比不了赛,她十七岁那年也都把大学全部课程给修完,   回家去,总不能当个无所事事混吃等死的家里蹲吧……   她问父母能不能给她联系个中小学,退居其次,去学校当个体育老师。   然而各大中小学也都不敢要她,给出来的理由跟体校的大同小异,无一例外都是“不缺人”“真的不需要那么多体育老师”,诚实点儿的看在老明老师面子的学校,会稍微委婉跟明父坦白,   “你家明清,在江北打架那事儿……”   “全国人民都看着啊!就算信息不发达,但是现在一提起‘明清’二字,”   “谁不忌惮?”   “我们是办学校的,这两年家长也都一个个强势起来……老明,实在是对不住了,没办法哦!”   转来转去、求来求去,   就只有文城高中的大校长在明宏夫妇再三登门恳求下,   同意了让明清去文城中学当个代课体育老师。   毕竟高中嘛,又像是文城高中这种市重点,   体育课,基本上等于——无。   明清小时候见过文城中学的大校长,还被他抱过。大校长人很和蔼,就是有点儿怕事。   302的门是关着的,走廊里静悄悄。明清背着手走到门口,望了眼牌子,牌子用红漆铁板钉钉刷着五个大字——   【校长办公室】。   一个学校分为大校长行政校长高一校长高二校长高三校长……一个一个那么多校长,也是挺绝的。   咚咚咚——   小明老师敲了敲门。   三声敲门,里面的人停了三秒,才缓缓传出应答声,沉稳不失风度,说白了就是官僚气。明清想起来以前在国家队,为了摔伤新人去讨价医疗报销而踹体育局领导的桌子前,忍着一肚子气敲三下门,   火都烧到门口了,   里面那群狗领导,也是向这般,天塌了都得端着个性子!   “进——”   “……”   明清推开了门。   办公室就大校长一个,这倒是难得。明清还记得大校长姓什么,姓“崔”。她作为晚辈,低了低头,平平稳稳喊了句,   “崔叔叔。”   背在身后的手,也跟着放了下来。   崔校长已经在此等候明清有那么一会儿了,连原本要约见的人都给推了。明清毕竟是他过去的好友托付给他的,身上还背着那些“名声”。大校长其实也有些愁,虽说是旧友的小孩,但这些年也不是很联系了,被国家队开除、江北打架让全国都沸沸扬扬去抨击。   说是刺头,实在是不为过。   大校长咳了两嗓子,将手上的钢笔一合笔帽,   放在桌面。   抬起头来,露出一个介于长辈与领导之间的笑容,   “小清啊……”   “来来来——坐坐坐!”   “不用跟叔叔客气!”   “……”   办公室不是很大,但是装修很具“领导特色”,迂腐的黑色大办公桌迂腐的黑色大书柜,几盆长得相当喜庆的绿萝摆在房间四角,中间是迂腐的黑色真皮大沙发。   明清找了个靠右侧的沙发,坐了下来。   “要喝水吗?”崔校长问。   小明老师一愣,连连摆手,   “不用了不用了!”   “我不渴!”   这些中老年老头子上了点儿年纪,就特么喜欢鼓捣一些绝世茶叶。明清不喜欢喝茶,过去在队里训练,茶叶这些含有□□的刺激性饮品,喝多了也是相当麻烦。   果然,崔叔叔就从抽屉低下摸出两罐新收的茶,开始跟明清摆龙门,   “哎呀对!小清你一直不喝茶!”   “你爹上次还说要跟我一起去茶馆喝两壶呢,这也一直忙,都没去……我去年收了不少好茶,你们这些年轻人都不喜欢这个东西……”   “……”   明清坐在沙发上,下意识想跷腿,崔叔叔给她介绍了几个茶叶品种,忽然看到她一只脚搭在了另一只膝盖上,   昂扬起的鞋子,还在随着身体,轻微有规律地上下晃动。   “……”   “咳——”大校长脸色有点儿尴尬,放下茶叶,拳头举在嘴角,   很明显地示意道,   “小清啊……”   “你好歹、也是个女孩子!”   “……”   明清的身体一僵,   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在跷腿。   她只有在熟人面前才会稍微肆无忌惮些,刚刚见到秦主任还有那个话里话外都在鄙夷她的女老师,都快把她给憋出泡泡了。   本以为崔叔叔都能允许她来教书,可能还是会把她当做朋友的小孩子。明清不是那种敏感的性格,可是这些个月的经历,让她瞬间就想多了崔校长的话。   明清僵持了两秒,   就把腿放了下来。   但还是没办法像其余花季女孩那样,文文静静柔柔弱弱地端坐着。明清双腿分开,胳膊肘架在膝盖前,   爷们儿般,十指交叉合在双膝中间。   转过头,看着崔叔叔,   一言不发。   崔校长只能叹了口气,想要先跟她叙叙旧的心情都没了。当时明清打架这件事一在媒体炸开锅,全社会都在关注这个年仅十九岁的短道速滑天才少女。   当然,几乎都是辱骂。   学校有跟老明熟悉的老教师,私底下也都时不时议论纷纷——   “你说老明家那个孩子,怎么会做出那种事儿啊……”   “据说她打了的那个女的,还是她们的领队,旁边游客也有被误伤!”   “我怎么听说是那个领队的老公跟老明他闺女夜半三更出去喝酒,大半夜不回家的……明宏那闺女长得看起来也蛮俊,搞不好就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   “明老师,”   大校长正襟危坐,收起了长辈对晚辈关怀的温柔,   俨然切换成领导对下属的严肃,连称谓都由“小清”变成了“明老师”。   崔校长用手点着桌面,指尖一敲一敲,他没起身,就是坐在办公桌后,   一字一句,对明清不带什么感情地开口道,   “既然你也过来了,也答应了来我们学校当老师,”   “有些话在来之前,相信你爸也都对你说了。”   “我也就不再客套。”   “……”   崔校长:“这么说吧,你身上的事迹,别说咱学校咱们这个小城镇,就连全国人民都清楚了。现在你是舆论缠身,无论事情孰对孰错,暂且世人对你的印象都是极为不好的。”   “我们也是办学校,咱们文城高中在市里面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成绩显赫。办学校既要对学生负责,更是得需要老师们自身的素质提高。”   “你身为奥运冠军,身上拥有无与伦比的荣耀,的确,可以给小孩子们提供强有力的榜样作用。”   “……”   “可是你的丑闻实在是太具有压倒性了,现在你看看外面,就算是个从来不关注冬奥会的人,跟他提到‘明清’两个字,都能喊出来江北殴打事件的主角、行为性质极其恶劣。加上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的性格我还算比较了解……别的也都不多说了,今天你第一天来学校,我听说好像刚刚不就跟哪个班的三个小孩差点儿打起来?”   “……”   明清瞬间语塞。   打架这事儿……什么时候传的这么快?   不是才发生的吗?   ???   她的脸上露出了疑惑与不解,崔校长看到了明清的微微皱眉,在心底叹了口气,   语气加重一番,可以说是刻意严肃的强调了,   “这种事万万不得使!我们是学校,老师是来教书的不是来跟学生和同事打架的!”   “鉴于你的‘前科’在身,学校这边还是想要给你提个醒——”   “当老师就老老实实当老师,希望你在教学的时候,收敛点儿你那暴脾气。如果惹是生非被哪个学生的家长或者其他老师找上门来,”   “学校里是绝对不会给你网开一面。”   “不管你是否曾经为国争光、站上过多么至高无尊的领奖台,”   “只要有恶劣事件发生,学校都会直接按照教师守则——”   “给予你相关的、最严厉的惩罚!” 第4章   风带起了淡蓝色的窗帘。   这是一种老式的玻璃窗,玻璃很薄,木框架将一扇玻璃切割成两个上下拼接的“田”字,   忘记锁上窗户时,玻璃窗便会被外面吹过的风吹到旁边的水泥墙上,   拍打着,发出“啪——啪——啪——”缓慢而又沉闷的声音。   生锈了的衔接铜夹,也随着不断折叠、展开,   吱呀吱呀响。   夏末的余温俨然已经退去,   秋天的凉爽浸泡在绿萝映衬的黑压压世界里。   但到底还只是初秋,   明清穿着一身不算单薄的运动套装,   笔挺的上衣领子,拉锁被她拉到最上端,   翻过来,拉链的弯面抵押在下巴尖。   短短的头发盖在耳后,有些许细微的汗水,从发尖下一点一点渗出。   明清愣了一下,撑在膝盖前的十指,指尖对着指尖,   用力、加深了挤压。   原本泛着淡粉色的骨节,都因为加大力道,而微微有些变白。   她的表情还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有过激反应的征兆,仿佛只是听到父亲的朋友微笑着跟她开口,说着“小清我们中午一起去吃饭吧”。   “……”   崔校长的脸上也是露出复杂的神色,的确,他知道自己刚刚那番话说的有些太重了。   明清再怎么着,毕竟还是个孩子。   十九岁的年纪,绝大多数的小孩都还在上大学,在他们最灿烂的年华享受着青春带给他们的朝气蓬勃。   然而明清十七岁的时候就已经背负上了祖国的光荣之任,别的孩子还坐在教室里朗朗读书,她脚上踩着冰鞋,浑身四处都是伤口愈合的痕迹,   征战四方。   取得了那么大的荣耀,   到最后,却换来了一个“被开除国家队举止恶劣”的狼狈名声。   从不甘到愤怒再到疯狂上诉再到渐渐麻木,   也不过是,些许个月的时间。   但崔校长没办法啊!   他们说办学校的,学校名声在外,家长势力当头。   稍有差池,不仅会葬送整个学校数十年才换来的繁华,   更是会让学生在人生最关键时刻,   留下难以弥补的遗憾!   明清那个事情实在是影响力太大了,本来他同意将明清招进来就是顶着一干校董的压力,还有学生家长委员会的斥责。崔校长百般低头,低三下四,赔笑发誓了好几十遍——   “明老师就是去教后面几个班!”   “你们放心,绝对不让她带正常班级的!她绝对没机会去打扰到其他班级的生态圈!”   “……”   崔校长闭闭眼,他不得不那么说啊!他看到坐在对面沙发上明清的眼底蒙上了一层凝滞的神色,片刻,女孩转过头去,   垂着脑袋,碎发遮住了脸庞,   半天,都没有回应他什么。   大校长再次睁开眼,僵持了好久,   终于,轻轻一咳,   “明老师,如果你接受不了,那我也没办法继续让你呆在这里了。”   “如果接受,等会儿我会让你们级部的级部主任将代课合同给你发办公室去,你签一下。”   “一个月的代课工资1500,这个数目其实不低,正式老师也都才三四千。况且你们家现在的情况,也不缺钱……其实在我们学校当体育老师,还是蛮轻松的。”   “……”   明清一直不说话,就是沉默地低着头。崔叔叔到底是心疼了,可能是戳中了她的伤口。   他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下,没有那么的锋利,   “小清——”   就在这时,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   那个时候的手机,最新款式都是摩托罗拉小方块胭脂盒,崔校长也兴潮流,自己买了块,银色底,滑盖就可以看到二十六个字母的键盘。   崔校长看了眼手机来电,瞬间直起了腰,他停下正在跟明清说的话,伸出手做了个“等一等”的姿势。   明清其实也没看他,还是垂着脑袋,心里满当当的麻木。   耳边响起一阵谄媚笑声——   “啊啊啊!后天截止是吧!”   “好的好的——这么着!我今天上午十二点之前就将一审的名单和材料全部给上报过去,就上午十二点——”   “哎~这点儿工作量算什么,本来就是在收尾了!害!我们学校这不还有个大人才在那儿嘛!周少爷亲自审,肯定给你们减少全部不必要的麻烦!哈哈!这不得让周少亲自出马嘛!毕竟今年居然能给我们这种小城市的学校发两个副高名额,我们绝对会全力以赴!”   “那行,那我先挂了!十二点——十二点记得查邮箱和网站!”   “……”   这通电话打完,崔校长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紧接着又拨通了下一个电话。   一阵振铃后,“啪——”的一声,大校长又开始笑了起来,   但这一次却明显不是谄媚了,却也没有一个校长该有多强势风范,   倒像是给某个供起来的祖宗上述,求爹爹告奶奶请电话对面的人从天上下凡帮忙办办事情。   明清倒是第二次,听到了“周少爷”这三个字。   她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早上在仓库里看到的那个躺在座椅上,悠然自得睡觉的男人。   回忆一下,   那个男人,长得确实不赖,   听说也是年纪轻轻就位居高权。   明清生理性就对那些上位者产生莫名厌恶的感觉,她的脾性让她本能地不愿意被人束缚。   上位者、掌权人,才二十七就近乎掌控了这座学校老师们的命脉,比大校长还校长。   “……”   算了,反正自己肯定也教不了什么尖子班,   以后碰见了尽量不产生交集便是!   那边崔校长已经打完了电话,仰头在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但立刻又弹起身,像是突然受到了什么命令般,边整理领带边开始收拾桌面上的东西。   明清侧过头来看了看。   大校长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咳了一声,开口道,   “那个,明老师——”   “我现在刚好有个急事要去办,中午十二点之前就要忙完……那我们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吧。”   “……”   “就,我刚刚说的话,你再仔细想一想。这个当老师不是过家家,实在是不想当,你也可以直接离开……要是想当的话,就好好干。办公室秦主任带你去看过了吧?”   “……”   明明连门都还没进!   明清下意识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崔校长站起身,手上拿着一叠材料,   走到明清对面,一副要离开办公室的意思。   明清一怔,瞬间也跟着起了身,她拍拍衣服上的褶子,双手插在裤子布兜里,   跟了上去。   崔校长拉开门,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门拉到一半,突然停止。   男人转过头来,看着明清,   犹豫了半天,才有些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地开口道,   “你要是想清楚了,教哪几个班就让秦主任去报备,一般体育课都是在下午二三节上……今天就可以开始上课了。”   “学校这边……唉,本来每有新老师来,不管是代课还是正式的,都会有个欢迎大会。这今年的老师介绍会也都过去了,你的身份比较特殊……”   “学校、就暂且先不给你举办欢迎大会了吧!”   “……”   “毕竟你之前那事儿,”   “是吧?”   ……   每一句话,字字都离不开揭她的伤疤,本来,这些话要是由一个敌人或者并不熟悉的陌生人来对她说,   明清也不会感到那么的难受,   过去的数个月,她都已经听麻木了。   然而崔叔叔不是别人啊……   明清心里又开始泛起一阵刚出事那会儿、被媒体铺天盖地带节奏、被领队陷害被主教练漠视时的悲伤,像是有很多把刀,用她过去的的信任给磨锋利了,   掉转过头,一下又一下,   刺入她的心脏。   鲜血哗啦哗啦往下流,明清很想蹲在地上,让自己稍微能喘口气,   大校长已经出了门,手放在门把上,   一副要离开的模样。   过了好半天,明清最终还是没有蹲下身去,   她将插在口袋里的手拿了出来,攥在运动服下端的边缘,   捏死了、捏到骨节咔咔响、直接发白。   片刻,抬起了头,   大大的眼睛中,   全是倔强,   “……”   “知道了。”   ……   *   从综合楼出来,明清也没地方可以去,她再次手抄在口袋里,慢慢悠悠,像是个街溜子,   一步一步,松松散散往回字楼走。   上午的课磨磨唧唧过去了两节,差不多到了大课间跑操的时候,学生们在指挥中陆陆续续下楼往操场赶,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个吹小哨的体育老师,戴着小黄帽,   指挥学生们抓紧去操场。   方圆十公里,就没见着一个女的体育老师。   有练体育的似乎是认出了她,哨子在手里一顿,愣愣扭动着脖子朝她这边往过来。那体育老师伸出手,指着明清,嘴巴忽然张到老大,   “啊啊啊——你、你不是——”   也不怪明清被认出来,毕竟都是练体育的,在Z市,冬季严寒夏季凉快,很多体育生都走的冰雪方面的专业路。   在明清还没有被爆出在江北打架事件前,   这一带的体育圈子,把明清当偶像的大有人在。   明清听到那声呼唤,却没有停下脚步,她看着体育老师的表情有些复杂,似乎是第一时间想要激动,但却被什么东西给阻拦了住,激动的神色转瞬即逝。   “你好!”小明老师还是掏出手,跟他落落打了个招呼。   体育老师的脸变得不太好意思。   难得的一个没有见她避讳如虎的人,明清心里稍微舒服了些,她想上前去再跟那老师随便说两句,   然而下一秒,男老师却拿着哨子,跟她指了指已经集合完毕的操场,抱歉双手合十,   “得走了!”   “……”   明清打招呼的手停在半空中。   不远处红色橡胶跑道中央,绿色人工草坪上,穿着不同颜色校服的三个年级的学生已经整装待命,那些体育老师们一人站一个班级后,随着广播大喇叭一声响起——   学生们开始有序从操场中央往椭圆跑道上跑,脚步声齐刷刷咔咔咔,体育老师们也跟着在后面跟着跑,边跑边吹哨。   世界仿佛一下子,   又把她给隔绝了。   那个体育老师,应该是认识她的吧……   其实当时事情刚出来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声音帮助明清说话,   他们学体育的,很多人都是充满正义感。   了解明清的人都很清楚明清本身的为人,不少学体育的之所以崇拜明清,不仅仅是因为她能力太剽悍,   还有就是——   明清本身的性格。   早些年还在地方的体校时,明清就经常仗着自己性格豪迈、大大咧咧,从来不会拉帮结对,跟谁在一起都是玩都能玩得上块。   甚至要是有人勾结在一起以大欺小,只要被明清看到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抄家伙就给你一头砸过去。   不把那堆欺负人的混球砸的哭爹爹告奶奶绝对不罢休!   这些性子毛糙是毛糙了点儿,也会经常有家长来告状,但在孩子们中,明清就是那种特别行侠仗义的英雄,谁都喜欢这种大大咧咧且豪迈的老大,小时候谁不愿意给心目中的英雄当跟屁虫?   这也就导致了江北打架事件出来后,面对媒体全部都在说明清各种不好时,最最最开始,是有不少人帮助明清说话的。   说绝对事有内因,明清不是那样的人!明清的性子是急了些,但是她人也是真的仗义!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媒体要你去死、有人存心想要扭曲事实,   区区一个冲一线、身后无任何背景的运动员,   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去一手遮天、全全反盘。   后来,站在明清这边的支持声就越来越少了,   因为,不讨好。   明清在那通向回字楼的宽广水泥路前,道路两旁杨柳依依,   风吹过,吹起那开始泛了黄色边缘的树叶,   吹起那件红白相间的运动服。   ……   六楼东墙最内侧的十三班到十六班的办公室还是没开门。   明清转过身来,趴在回字楼内侧的墙壁栏杆上,文城中学升学压力没有那么大,建校这么多年,从来没出现过小孩跳楼的事情。   所以内侧的栏杆上也就没有修什么防盗窗,伸出胳膊往外一探,   就能够手可摘星辰。   回字楼的中间,是一个圆形的花坛,花坛正中央栽有一棵巨大的桂花树。   应该是已经栽了很多很多年了,桂花树长得要比普通的桂花高大了许多,据说一到中秋节那些时日,全教学楼都会荡漾着桂花的清香。   眼下正值初秋,距离阴历的仲秋还有上那么几个七天。桂花苞却都已经从深色的枝叶中发出芽,蜷缩在茎干间,   含苞待放。   明清站在栏杆上吹着风,难得天气这么好,往上去露出来的蓝天上,都飘着大团大团的云彩。   楼下忽然飘过一阵脚步声。   那声音不紧不慢,是皮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的声音,很多双,也不是高跟鞋。先是上楼再是转弯,伴随着皮鞋走路,还有逐渐靠近的细微说话音。   明清探了个头下去,那上楼的声音在五楼就戛然而止,她听到是从东面墙的楼梯口往上走的,穿过南面墙前的走廊,逐渐往西面墙走去。   站在六楼东面墙外的走廊栏杆台上,往下看,   刚好能看到下面几层楼西半边的全部光景。   她冒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听出来大概是一些男老师在说话,有几个字音还有些熟悉。明清百无聊赖,又往前凑了凑,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五楼的南侧走廊从看不到的区域里,逐渐冒出来五六个人。   走在最前方的是几个穿着很周正西装、头发向后梳、一看就是当官的领导身份,越往后气场越大、头发也跟着越来越稀少。   差不多一共七个,明清照着那几个光头一二三四五点来点去,   最后一位——   正是刚刚还在综合楼三楼大校长办公室里,   板着脸一字一句跟他说突然接到了一个天大事情、必须赶紧立马出去把事情完成的崔校长。   “……”   原来这就是崔叔叔火急火燎地必须去做、连敲吧她这种社会问题暴力刺头都要往后放放的事情?   明清的好奇心忍不住犯了,顺着这群穿着板板整整人模狗样的领导的步伐,看看他们这么大阵仗出行,究竟是要去拜访哪个祖宗爷爷。   从南侧的走廊一个楼梯口走到对面的楼梯口,差不多要经过三个班级,明清看到崔校长一干人健步如飞掠过那三间教室,直径钻入到五楼西侧楼梯口的拐角处,   后知后觉,小明老师忽然想了起来——   那个地方,   那节短短的狭隘空间,   不正是早上对着她翻白眼的秦主任埋汰了三四遍的那个男人,   周衡,周公子,周大少爷,他的办公室么?   “……”   明清的好奇心更重了,今天这是第三次,第三次她眼见为实这个叫“周衡”、给她翻白眼无视她的男人,   在摆龙门阵这方面,   比她这个让全社会都唾弃、让全国人民上上下下四海八荒各大媒体都在愤慨激骂的劣质头号选手,   都要高出三等!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啊?   ……   然而随着一行领导班子都挤入了那狭隘的小走廊、消失在阴影中后,   明清就再也看不到任何接下来的场面。   片刻,间隔了好几十米远的五楼西侧楼梯口,传来了“咚咚咚”三下,   非常有节奏、像是准备了很久、再三斟酌才敢举起手来摆动,极为示好的敲门声。 第5章   咚咚咚——   那三声敲门声停止后,走廊内就是一片静悄悄。   这边常年也没什么人过来,不像是其余老师那种好多个人汇聚在一起的大办公室,每天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以前是学校不用了的废弃杂物间,   现在是十七班班主任——周衡钦点的办公室。   崔校长站在门口,双手板板正正放在身前。进入到走廊里后,其余校领导们就给大校长让开了路,走路走最后面以压众人,敲门要亲自上前去敲,   以表对即将拜访的人的尊敬。   办公室前门的玻璃窗并没有被用白纸堵住,透过窗户,是能够清晰看到里面的光景。   崔校长也不敢把脸直接贴窗子上,就透过镜片,静默看着只间隔不到几米远的距离,正坐在办公桌前男人的一举一动:   周衡是在办公室的,应该说他除了上课之外、都几乎不大出办公室的大门。他一共教两个班,整个年级成绩排名前四十的十七班和十八班,   教的是语文。   不得不承认周大公子长得的确是很好看,眉眼深邃,五官清晰且又精致,下颚的轮廓线条十分流畅,短短的黑发,贴着脸颊,柔顺垂落。   一般周衡来学校,都不会穿的多么正式,极少见他穿过正装,都是随性的衣服,夏天白衬衣靛蓝牛仔裤,冬天连帽卫衣或者带有一些看不懂图案的夹克衫,一双椰子鞋踩脚上,散漫又带着点儿疏离。   若是不站在讲台上,单单往校园里一走,   还会以为,是哪个回来母校看老师的刚入校园大学生。   只可惜,长了这么幅好皮囊,   这人的性子却是出了名的凉薄。   全校老师无一不听说过周大公子那些“残暴史”,似乎比起来他的教书能力,他家里那些骇人听闻的事情更让人咋舌。   与其说教书是他的一份工作,   不如说是过往落幕后,   踏着血与肉铸成的人生长路,   找了一个能让他安静一些、像个普通人般,活下去的地方。   但周衡对于学生,还是挺温柔的,也给足了耐心。他带的班虽然是全校第一,但班级氛围却是出乎意料的轻松。   眼下的办公室里,   就有一个学生,没去上操,   跑过来,站在周衡的办公桌前。   崔校长眯了眯眼,一眼就认出这个小孩正是十七班周衡本班的亲学生——   十七班的小孩有个特点,每人的校服领子往外翻的蓝底边缘,   都会别着一个皮卡丘小徽章。   班徽这种东西,在文城中学是被明令禁止的。   倒不是说搞什么□□,只是学校领导觉得每个学生都有了属于自己的校徽,班徽这种东西一旦飘起风气,在样式以及价格上,势必会掀起一阵攀比的不良之气。   所以整个文城高中,没有一个班是有学生在领子口别除了校徽之外的图标,就连校徽也被定了规矩,佩戴就好好佩戴,别在左边胸口处,别一个个一天到晚出新花样,非得别在领子口。   只有十七班,周衡带的班级,   周大公子以一己之力,让外界所有对他们班学生不遵从明文规定的声音彻底断送在娘胎里。周衡甚至还给他们班搞了个班徽选拔的投票,专门找了某一节自习课,让全班三十个小孩郑重投票,   最终选出了这只鹅黄色的皮卡丘,作为班徽。   规矩这种东西,在周衡身上,向来一文不值。   那个没去上操站在周衡办公室里的男孩,完全没有对班主任的一丝精神负担,背着手、脚后跟微微踮起,他的脸上上写满了嬉皮笑容,仿佛面对的根本就不是班主任,   而是邻家大哥哥。   也就周衡班的小孩子敢这么跟周大公子说话了!   崔校长习以为常,继续在门口等候着。   一般来说,周大公子不太喜欢在他处理事情的时候,有人突然推门前来打扰。   男孩似乎跟周衡说了句什么,表情一下子变得贼贱贱,还把踮起的脚后跟给落了回去,顽皮又带有青少年本该有的朝气蓬勃。   办公桌前的周衡一只胳膊压在桌面上,微微侧身,另一只手里明显拿着一叠一看就不是课本练习册的杂书,   他抬头望着男生,脸上是温和的微笑,静静地听着少年的辩解,每说一句话,男人都会轻微用手指点一下桌面上压着的玻璃板。   神色是那么的漫不经心,   又有些饶有趣味。   男孩说着说着,忽然就不说了,   低着头,轻轻晃了晃身子,   有些像是……在撒娇。   周衡又看了那男生一眼,依旧含着笑,却把右手里的课外书给往左侧的书堆里丢了过去——   啪!   溅起几片书页,外面伸入屋内的绿枝也跟着颤了颤。   那是一种不言而喻的压迫气场。   少年终于停下了摇晃的身子,   周衡还是在笑着,嘴角勾起的弧度,   却让站在外面的校领导们看了都有些毛骨悚然。   果然,男孩不再敢继续撒娇。但终归是周大公子惯出来的亲学生,学生们怕天怕地,但是对于自家的班主任,还是很喜欢的。   少年吐了吐舌头,低着头吞吞吐吐做了个口型,   【好吧。】   “……”   其实站在门口,隔了道紧闭的大门,是听不到办公室内发声的任何声音。   很快,那个男生只得惺惺从办公室内走了出来,大门被人从内推开,学生原本是扫兴低着头的。   拉门那一瞬间,猛地抬头看到站在门外那乌泱泱一片西装制服领导那一刻,   少年忽然愣了愣。   每个小孩都认识大校长,崔校长不在特别熟悉的人面前时,还是具有很高的威严!学生的脸色一下子从扫兴“唰!”地下子变为了凝肃,立在门口,张了张嘴,   结结巴巴,吐出几个字,   “校、校长……”   崔校长其实是有些搞不明白为什么学生见到他会比见到周衡还要受惊吓!按理说周大公子不应该更令人胆战心惊?   但碍于校长的身份,小孩虽然结巴但也还是给他打了招呼,   大校长手一抬,示意自己接收到了,   “嗯。”   那男孩瞬间就从办公室跑了出去,离开了这个地方。办公室里,周大公子靠在椅子上,听到了门外有人进来,却没起身迎接。   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事,不紧不慢,肩膀靠在椅子上,窗外是灿烂的阳光,翠绿的枝叶在风中摇摆,发出沙沙的响音。   他一直都是这样,面对领导,根本不放在眼中,崔校长太了解周衡的脾性了,这不是给他们领导摆架子,而是从内到外的忽略他们这些人的存在。   崔校长熟练地走进了办公室,让身后的一干领导也进来快进来。屋内空间真的不大,但是整洁的又让人有些不知所措,每一处的布置都是温柔的表达,可站在里面的人无时无刻都在被无形的重力压迫着神经。   散发出强大气场的,也不是那些装扮,   而是这间房屋的所属人。   周衡整理了一下办公桌,崔校长默契地走了过去,像是早就打好了招呼般,开口也就少了些许客套。   “学生……有什么事儿?”   “……”   周衡一侧身,将刚刚被他甩到一边去的那本课外书又给抓了回来,   丢在外侧靠近大校长的桌面前,挺无奈,   “收了本课外书,”   “非得问我要。”   大校长:“……”   十七班的小孩各个都是天才,那都是要冲击清北、最差也得是C9其余学校稳着大佬!他们看的课外书,那是浪费时间吗?   那是调节心态、或许还会抱着个线性代数钻研完大学数专课程的开天辟地!   果然,崔校长低头看了看,那本“课外书”真的非同一般。   崔校长:“……”   “你班上的小孩……将来日后有想要学、学农学的?”   《母猪产后护理学》   ……   周衡不动声色又把那本书给扔了回去。   崔校长尴尬一笑,也不知道该继续怎么说下去,这要是搁别的班级,班主任早就暴跳如雷了!   周大公子从椅子上站起身,转过来,终于走到了办公室的接待沙发旁,   拉了把椅子,坐下,右腿搭在左腿上。   他环视了一圈提着纸质材料和好几台电脑的领导们,手肘慢条斯理搭在右腿膝盖前,微微弓腰,   半响,问道,   “哪些材料还需要我来过一遍?”   ……   ......   ……   *   回字楼外面的风又吹了一阵儿。   楼下操场上的学生们终于跑操完,陆陆续续往回走,明清所在的六楼办公室处于回字楼的东侧,这栋楼的东侧都全是办公室,没有上课的教室设置。   但还是有学生从东面的走廊来来回回经过,有去办公室的、有跑完操来这边走两步散散心,   还有些许个女孩子,手牵着手,非得偷偷跑去教职工的卫生间照照镜子。   明清在窗台上站了一会儿,仿佛一个幽灵,路过的学生有扭头好奇去打量她的,看看这个看起来明明长相很甜美,却浑身透着股狂傲气、把下巴藏在拉全了的运动装领子里的女孩。   其实一个人要是突然被打压久了,世界在一瞬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的表面性格,就会一点一点,那么一点一点地,   变成了曾经最炽烈一面的相反模样。   明清没去理会那些拿异样眼光打量她的人,站久了,似乎觉得默不作声一个人也不错,她又翻了个身转回到面向回字楼中央的镂空,看着下面盛大的桂花树。   学生们回教室的速度相当快,   这才没一会儿,   楼底下就已经没什么人了。   只剩下风在吹、树叶在飘动,   那些进了五楼的男人们,   还是没有出来。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换了多少遍单立着的腿,   空气在寂静的某一个瞬间,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声音越来越近,逐渐靠近了明清所在的回字楼东南角,明清胳膊交叠压在栏杆上,翩翩回了回头,   在长廊另一侧的中央,   看到了一个头发黑白相间的身影。   “……”   这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纪的男人,岁数应该比她父亲稍微小一点点。见了长辈,明清还是懂礼貌地转过身来,对着那位白发苍苍的男子,微微一欠身。   并不知道是该叫老师还是要叫其他的,明清就只轻轻打了个招呼。男人看到她打招呼,一愣,   用古怪的眼神上上下下又看了她一遍——新鲜的脸庞没穿校服,   确实容易招人注目。   明清打完招呼,就有靠回身趴在台面栏杆上,继续等办公室的“活体”钥匙。那脚步声最终停留在了她的身后,在不远处止住。   一把钥匙哗啦哗啦被拎了出来,悦耳的声音在空气中荡漾,明清刚要曲起的小腿一顿,稍微偏了偏头,往声音的源泉处看去——   就看到刚刚那名男子,正站在【十六班办公室】、那近乎要塞进楼道最角落的办公室大门门口处,   提着钥匙,将某一根塞入了门锁孔中。   男人也在偏着头、看着她,并没有立刻就进屋,门推开一条缝,立在夹角三十度的位置。   “……”   “你是......老师?” 第6章   明清看着眼前这个跟她父亲差不多般大年纪大男人,男人的目光是沉甸甸的疑惑,可能是因为岁月的原因,在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实在是太难从那双眼某中,看出除了好奇之外的其它神色。   但,   胸口再一次地一震,就是那么一句“你是老师?”的问候,却让明清瞬间手背绷紧,   连手腕上的青筋都不知不觉暴露了出,呼吸开始有些不平稳,牙齿下意识咬住内唇。   明清闭了闭眼,很多攻击她、嘲讽她、哪怕是只听说过她名字就跟着带飞了的节奏辱骂她的话,   一根根,仿佛已经到了脑门前,   就差说话的人张张嘴,奋力一推。   “嗯……”   “新来的,体育老师。”   “代课……”   在同一个办公室,   里面的老师们,不可能不知道,即将要跟他们同处一间房屋同在一个屋檐下的人,是什么身份!   有人在的地方就会有流言蜚语,   她的名声已经是全国人民在唾弃的……   明清认完自己的身份后,就直径低了下去头,依旧站在原地。   身后一阵风吹过,将她短短的碎发在脑后拂起。   男老师停着脚步,手里的钥匙还没从门锁里拔出,   他盯着明清看了好久。   明清静静地等待着那些难听的话,再一次地袭来,在心中挣扎着去建设着自己可以坚强一点儿、至少不要再崩的薄弱防护线。   “……”   片刻,   却听到那男老师,用被烟熏过略微沙哑的嗓音,   没什么情绪地说道,   “哦,今天刚来的代课的、明清明老师,是吧?”   “……”   他将钥匙给拔了出来,塞回到裤腰缝,   一把推开了门,   “欢迎欢迎,”   “进来吧!”   ……   ……   ……   外面树叶沙沙响,   已经把防护线编到一半、还在努力织下一半、等待着各种另类眼光的明清,   忽然就愣在了原地。   “……”   “怎么,还站着干嘛?”男老师拉开电扇,调到两档,头顶三个翅子的老牌吊扇吱吱呀呀,卖力旋转起节奏,   没听到身后有动静儿,又回过头去,对明清笑了笑,   “哦对,我是十六班的班主任。”   “姓何,何发顺。”   “以后咱就是搭档了,我们班小孩虽然折腾了些,但是体育课还是很愿意上的!”   “……”   进入到办公室内,何老师将紧闭的窗帘给拉开,   哗啦——一声。   阴暗的屋子瞬间就亮堂了起来,但灰尘也随着拉动窗帘而四处飘扬。   明清被呛了一下,忍不住咳了两声,   “咳咳——”   何老师赶紧开了窗户。   玻璃窗被推开,风流通,   空气明显舒坦了许多。   明清站在办公室靠门口处,打量了一圈这间杂乱无章的办公室:   也不能算是特别凌乱,办公桌和堆书区的界限还是很分明的,   老师们的办公桌,本本书也都规规矩矩守在桌面的某一处。   就是有几个地方比较乱,书柜下面堆卷子的地方,窗户台七七八八的花盆,   还有就是,大家每天到来后,随手放衣服包包的一个专门安置杂物的桌子。   明清没有发现这里有多余的桌子,下意识就觉得可能那个放杂物的红色办公桌,收拾一下就应该是她的。她走了过去,站在那张堆满杯子衣服甚至还有收了的学生课外书、还没来得及处理掉的每年多出来的练习册的桌面前,   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按在桌子的玻璃板上。   何老师还在拿着扫帚扫地,每个办公室每天中午都要有那么一个老师在这里值班,这边教职工食堂没那么好吃,有些吃不下食堂的人干脆就去学校外面买盒饭回来。   几个被打包了的盒饭泡沫,用塑料袋系着,丢在垃圾桶里。   “说了多少遍吃完盒饭就立刻扔掉、不要在办公室攒着攒着,就是不听!就是不听!”   “真是的……”   明清转了转头,将桌面上的一片包书的废试卷给捏在手里,往何老师那边看了看。   半晌,开口,   “何……何老师?”   “……”   “嗯?”老何掀了掀眼皮。   明清指着面前的桌子,   “这些东西……”   何老师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翻了个白眼,   “哦,这个桌子!”   “实在是见笑了!我们平日有些乱七八糟的,就都丢在这张桌子上了……”   “明老师是有什么要找的吗?”   “……”   明清:“不是,是……”   明清挠了挠头,言简意赅,   “我以后,是要在这张桌子上办公不……”   “我看这边好像就这一张多出来的办公桌了……”   何老师停下扫地,直起腰来。   忽然一笑,   “害!”   “你是新来的老师,哪能让后辈用这种又脏又乱的办公桌呢!”   “不过也是,秦主任也没给我们弄张新桌子来,她当时就说过两天来个新的体育老师,我们也都没反应过来这一茬……这样!”   老何丢了扫帚,走到对面靠南墙那两张头对头的桌子一遍,站在椅子前,随手拾了两本书合在手里,立起往桌面上爽了爽,   “这么着,小明,你坐我这儿。”   “我收拾一下,你来我这边坐。”   男人顺势就要搬运办公桌上的书,明清一怔,下意识就有些不好意思,   赶紧跑了过去,要阻止何老师,   “不、不是——”   “没必要没必要!”   何老师却一把摁住明清的胳膊,   拍了拍她都肩膀,   像个长辈般,慈祥地道,   “你听我的。”   明清:“……”   一股暖流瞬间就涌入明清的身体中,她忽然感觉眼睛有些发涩,鼓胀鼓胀的。何老师又笑了笑,让她站在这儿别动,他给她倒一下办公桌。   已经很久没人给她这般温暖了,这几个月,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承受了多少!后来连父母也都无可奈何。   却没想到,在入职的第一天,很意外在一个刚认识了不到一个小时的陌生人身上,再一次感受到了久违的暖心。   明清吸了吸鼻子,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何老师把他自己的物理教材都给整理完,抱着丢到了书架一角。   “那何老师,你去哪儿办公……”明清张了张嘴,还是想关心一下何老师的去向。   然而还没等她问完话,何老师离开书架前,顺便看了下贴在墙上的全年级大统课程表。   “小明——”男人忽然喊她,   “明老师——”   明清一顿,晃了晃脑袋,应答,   “怎么了?”   何老师从书架上随手摸过一只用废了的红笔,指着清明上河图般的课程表,问道,   “你教哪几个班?”   “……”   “啊……”明清一听,手往身上一拍,   想起自己的手机还放在杂物桌上,   赶忙过去拿回。   翻盖,调出半个小时前秦主任刚给她发过来的短信。   “十四十五十六……哦对!还有个十九班!”小明老师如是道。   “……”   正在圈班级的何发顺,   忽然就顿住了笔尖。   红色墨水才画了一半。   “……”   “十九班啊……”   老何把笔停在半空中,目光往前转了转,   盯着“十九”那两个字,   扫过旁边。   明清合上手机,听到何老师忽然没了动静儿,不禁有些好奇,偏头看向书柜。   开口问道,   “怎么了何老师?”   “十九班……有什么不对的吗?”   ……   何发顺又看了一会儿那几个连在一起的“十七”“十八”“十九”,   半晌,他才摇了摇头。   用红笔将“十六”上的那半个没圈完的圈继续画完,   然后在“十九”上草草圈了个弧线,   淡淡地张了张唇,   “班倒是没什么……”   明清:“?”   何发顺:“就是,”   “位置上跟十七十八班连在一起了。”   “……”   “???”   明清更好奇了,   “十七十八班……是有什么问题吗?”   何老师画完,扔了红笔,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   好半天,   幽幽道,   “那俩个班尽量不要惹。”   “……为什么?”   “……”   “一面墙,三个班,都挨在一起,”   “咱学校老师,除了实在是想升官发财的想短时间凭借教学成绩去评职称的,其余人基本上一律——”   “没有愿意去教那两个班的。”   “……”   “十七班班主任兼十八班的语文老师……周衡。”   “那人直接不是人!”   *   中午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老师。   十六班办公室的老师们,年纪都挺大的,明清从他们健谈的口中得知了,这些老师基本上都是评职称无望、反正有个编制、学校调不走你也拿你没有任何办法的“老赖户”。   “且,谁年轻的时候没有个好好当老师认真教书的培育祖国花朵的梦嘛!”坐在靠着西边窗台旁的一个姓“陈”的女老师,胳膊背着头,悠悠道,   “这不还是被狗啃的体制给折磨的,嗓子也不好了什么职称也没捞着,全特么给了那些领导!要我说,这职称就得按照资历来!靠评选,那些领导班子一个个不都跟打似的!”   “行了吧老陈,”对桌教英语的安老师笑她,   “不就是之前争过几次职称没熬上?别来个人就哔哔你那些陈年烂谷子。职称按资历来,呵?那不断了某些领导的路?”   陈老师:“那我们这些平民就这么着了?给他妈做牛做猪干了一辈子,到头来就吃个最基础的退休工资?”   安老师一甩手中的今日时报,面前堆着上午第一节英语课就收过来的作业。   一上午过去,一动都没动。   “反正我摆烂,早就摆烂了,给我个这种班,还想啥?”   “好好喝大茶聊大天,日子晃晃悠悠过多么好?别扯些没用的了……哎?小明!”   安老师对着明清忽然招手,被cue了的明清一愣,站起身,   “……”   “?”   安老师把她上上下下给打量了一圈,   “听说你之前是运动员?”   “……”   明清抿了抿嘴,   “……嗯。”   何老师探了个脑袋过来,   “小明可是世界冠军呢!”   “滑冰,短道速滑——”   “前两年有那个冬天的奥运会,小明老师还代表咱们国家,在世界获得了金牌!”   “……”   这绝对是何老师今天中午头现补的知识,明明他上午还不知道!明清低了低头,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知道了她是奥运冠军,那么江北打架以及被国家队开除的恶劣事迹……   安老师抬起手,拍了拍明清的肩膀,   “哎呀!那可真不错个孩子啊!”   “真好!”   明清眨了眨眼,僵持在原地,胳膊被打的有些酥痒。   老师们似乎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提起来她的奥运冠军就一定要跟国家队开除事件捆绑,明清微微张嘴,有些诧异大家为什么没说她的不好。   可还没等她得到答案,那几个老师就很顺遂地将话题扯到了另一边去了。   何老师用暖壶倒了杯水,吹着上面的茶叶片子,走到陈老师身边,靠在了她桌子旁,   “哎,我怎么听说,今年评职称的一审已经送上去了?”   “……”   陈老师一副“老娘早明白”的表情,哼了一声,   “整个学校不都知道了?”   何发顺:“还——还真的是,去找了那谁?”   安老师把看完的报纸一叠,终于磨磨唧唧想到还要批作业,抄着红笔看都不看、一本本写个“阅”字,   “今年打的特别厉害。”   “卷啊!卷啊!那帮子当官的、都快卷死了!”   “教化学那谁,就十七班跟魔鬼搭档的那个小万,高材生,连sci都拿出来了!一个比一个材料厚,是我们这些中专毕业就出来当老师的人能比的么?不然大校长能去求周衡?”   “……”   这是明清今天第四次,   听到“周衡”这两个字。   此人似乎有种莫名的磁力,只要出现在哪儿,仅仅是个名字被提及,   就能瞬间引起一片褒贬不一的讨论声。   何老师叹了口气,坐回到收拾了一中午才收拾出来的桌子前,放下茶杯,   “不过别的不说,周公子这个人吧,虽然人不可了些,在教学方面,的确是占有一席之地的。”   “过了他之手的材料,别说报到市里面去,就是更往上报、报省教育厅,都能够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全胜。”   “……”   陈老师神秘一道,   “哎,你们说,周公子这能耐,会不会只是表面功夫啊?”   “你看他那身世、他那手腕,啧!拿枪的!”   “就他的背景,我觉得、很有可能他看材料看得那么准,其实根本不是实力上站得住脚——”   “而是——省里有人!”   何发顺:“……”   安老师荒唐一笑,无奈摇着头。   明清有些听不太明白他们说的事情,在谈天中,她只听出来一个信息——   周衡、周大公子的家里,   很复杂。   周衡拿过枪。   现如今都法治社会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有这种玩笑!明清当然不信,但也就是听听,老师们说的也松散不着调。   “对了小明!”陈老师忽然话锋一转,   又转回了明清身上。   明清已经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正在收拾东西,下午第三节刚好有课,这可是她的第一节体育课,   还是不太想马马虎虎应付。   陈老师顿了一下,先问她,   “下节有课?”   明清点点头,   “嗯。”   陈老师:“我怎么听说,你还教十九班?”   明清拿着花名册,将运动服脱下,只穿了一件印有“中国”两个大字的白T恤,   “是的。”   “下节课就是十九班的。”   “……”   陈老师脸色稍微一变,张了张嘴,   像是又有什么话很想说,   但是得斟酌一下。   半天,陈老师才有些叹息地继续道,   “唉,十九班那位置……”   “……”   明清大概率知道陈老师要说什么,微微一笑,还有五分钟就要上课,她准备准备,抱着花名册往门口走,   拉开门,眼看马上离开。   “小明,”陈老师在身后语重心长起来。   明清停下脚步,一回头。   陈老师:“在路上要是碰见了十九班隔壁的语文老师、隔壁隔壁十七班的班主任,”   “可千万——不要跟他起冲突啊!”   “……”   “嗯,”   “谢谢陈老师。”   ……   *   时间还比较充裕,从回字楼六楼下楼到高二上体育课的小操场,走过去花不了五分钟。   明清一蹦一跳从旋转楼梯往下走,走一个台阶就跳一下。   过去在国家队的时候,她们队里有个训练是要用绳子拉着腰部,做单腿侧出的基础练习。楼梯的长度和宽度刚刚可以做一个单腿侧出的动作,做完一个往下跳一个台阶,又可以换个腿做下一个连续的交接。   明清背着手,反正楼道里也没什么人,她弓腰往下跳,跳一下就换一侧伸腿的方向,从六楼到五楼的楼梯,很快就被她给一二一跳完。   风从楼梯转弯平台的窗户里吹过,毕竟还处于夏末初秋,下午的太阳又比较大,   明清跳了一会儿,额头微微冒出来一些细汗,她直起身掐着腰,看了眼表,   见还有十分钟,还早,小明老师用手抹了把汗,撩了撩夹在裤腰带上面多出来的那部分T恤,   吹够风,就又背起手,   准备继续再跳两个。   只能说还是没办法彻底割舍,明清对短道速滑的热爱,从六岁那年第一次滑野冰被启蒙教练一眼相中时,就深深种在了自己的血液中骨子里。   十三个春秋,人生不算少的历程,短道速滑早就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哪怕是可能往后余生再也没有摸着这条路的机会,   那些已经形成了的肌肉本能,   在每一次独自走路,远离世俗喧嚣之外一个人的独处时,她还是会下意识地去做一下那些动作。   那是她的生命,是绽放了她整个青春的焰火!   但这个跳来跳去的动作,在正常人眼里,还是有些奇特的。明清就是趁着没人所以才挑战一下,她想要把五楼到四楼的也给跳完,跳的很快,屈膝伸腿蹲下身。   然而她刚蹲下去,身子往右边倾斜,将左腿横向伸出去横跨一整个台阶还没来得及起来那一刻,   下面的四楼台阶上,   却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明清抬头,还保持着蹲下去的姿势,   那个身体便已经走到了四楼的平台处,   转身,   开始往五楼走。   明清停在的位置刚好是五楼最上面倒数第二高的台阶,楼下人只要抬抬头,就刚好能跟蹲在台阶上的她,对视正着!   那人转上通向五楼的楼梯后,很自然、也就看到了明清。   四目交接,昏暗屋内深沉而又淡漠的那一回忆,   撕裂了整个大脑。   明清一愣,背着的手稍微攥了攥,   都忘记,自己的左腿,   还横跨霸占了五层楼梯倒数第二个台阶!   “周、周……”   “……”   撞上的人,   正是周衡!   明清不知怎么的,脑袋瞬间就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距离自己近在咫尺的周大公子。   周衡看了她一眼,再次抬起了脚步,   什么都没说、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看到了一团空气,完全不入脑子,   越来越接近明清,往她脚腕靠着的那一侧墙走了走。   迈开修长的大腿,   一脚跨过两层台阶。   然后。   利落往楼上走去。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空气中还残存了一丁点儿淡淡的清香,应该是周公子洗干净点衬衣留下的。明清终于站起身,拉回点儿思绪。   腿都有些蹲麻,她也不顾去捶一捶,   瞬间转身,抬起头,望着通往六楼的方向。   那抹深色的身影,   却已经消失在了楼梯尽头。   无影无踪。 第7章   风吹着白色T恤的领子。   明清其实对男人并没有多么大的好奇心,以前在省队和国家队,长的出挑的男孩子也不是没遇到过。   当然也有人给她告过白,因为明清本身就长的相当好看,一张圆圆的娃娃脸,大大的眼睛,还是双眼皮,笑起来腮帮子上会有两个深深的酒窝,甜美而又可爱。   只可惜过去的那些年,   明清一直都把短道速滑当成了她的全世界。   她是队里的队长、男队女队共同的大姐大,很多年龄比她大的队员,也都被她的技术折服、唤她一声“明姐”。   这么一个中流砥柱的人,加上明清的性格本来就很大大咧咧,绝大多数都是她去照顾其他人,   还从来没想过,要去被什么人照顾。   明清站在楼梯上,抬着头看了一会儿,   那抹黑色的身影,早就不见踪迹。   她还是头一次对一个除了父亲和教练之外的男人产生如此多的关注,周衡这个人好像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只是很轻微的一个路过,   就能引起周围其余人的注目。   ——“这个周公子,可不是什么好人!”   ——“那手段,噫——是个想好好活着的老师,都不敢跟他搭档!”   ——“毕竟在命面前,功名利禄算什么?也就是那些对职称已经打的眼红了的小年轻愿意跟他教一个班……反正我们这些老骨头啊,可没那个胆儿!”   “……”   明清又想来早上时从玻璃窗里与周衡对视的那一眼,   淡漠、疏离,明明是在微笑着,却就是能让人感受到他骨子里的凉薄。   刚刚上楼那一刻也是,   但可能刚才明清正在运动,大汗淋漓,本身就有些热血沸腾,   所以那种笑里藏冰的感觉,   似乎就被抵消掉了不少。   当当当——   课前五分钟到预备铃打响。   这是大课间独有的铃声,上午下午的第二节课下课后都会有个长达三十分钟的大课间,为了防止学生们在外面玩疯,设备处就会提前五分钟,在上课前打一个预备铃。   听到铃声,明清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得去上课。她晃了晃脑袋,把遇到周衡的事情抛到脑后去,   前辈们说得对,还是少打交道比较好!   ……   ……   ……   九月份的下午三四点钟,太阳还是很大的。又大又亮,顶在天空之上。   这种热在北方都叫做“秋老虎”,明清用手扯着自己白色T恤的圆边领子,边抖擞边自言自语骂了两句大热天,   “这么大个太阳也不换个操场,非得给安排在橡胶跑道上上课!”   “找个阴凉地儿是能吃了你嘛!”   “妈的……”   学校给高二安排的体育课上课地点全部都在小操场,完全露天,连个遮阴的地方都没有。这大热天的,路边上连个出来买冰棒的学生都没有!明清举着花名册,骂骂咧咧,终于到了小操场。   操场上还没什么人,学校体育队的小孩都不在这个操场训练。红色的塑胶跑道、绿油油的人造草坪,被那巨大的日头一晒,整个都呈现出一种快要被烤化了的光亮。   明清见没人,便找了个地儿,一屁股坐了下去,将花名册顶在脑门上,   校园里的水泥路都被晒得有些反光。   “……”   体育课其实也没什么可以教的,现如今学生也金贵,跑跑不了跳也跳不得,做个什么集体运动就会有一大片请假。早上来的时候秦主任还特别叮嘱她——   “让你来教体育呢,也不是说得把学校里的小孩子们教到多么厉害跑步多么快像你们运动员般!”   “当老师的呢,最最重要的,就是学生的安危。”   “……”   “之前就有个体育老师逼着小孩跑圈,结果跑出事儿来了……明老师,反正这课也不纳入拿毕业证的学业水平测试也不参加高考的,你就上课前让他们活动活动,然后组织着别离开操场别离开你的视线就行了!教案的话,随便写一些,你是代课的,到时候市里不查。”   ……   明清无奈一笑,想起小时候刚开始学短道速滑时,每天凌晨三点钟就要起来给露天的冰面浇水,因为过了上午□□点太阳一出来,冰面就会开始融化,不趁着还是黑夜时把冰给铺满就会对训练造成很大的影响。   倒完水,别的小孩还有想回去睡觉的,教练让他们自愿,愿意回去睡就回去睡,愿意就此开始一天的训练就自己先热着身。那个时候明清差不多是地方短道俱乐部里年龄最小的一个孩子,她却没有回去睡觉,   滑冰要很高强的体力,她小时候有点儿虚胖,得通过加大训练、才能滑出更好的成绩。   所以从六岁那年起,明清就没有再睡过一个懒觉。   春夏秋冬,见过了数千个太阳从地平线跃上云层的凌晨五点钟。   一圈圈,绕着训练基地跑,用绳子拴在旁边的铁锈栏杆上,日复一日做着最基础的动作。   摔伤了磕到哪里,那都是家常便饭!现如今她身为一个体育老师,学校领导却告诫她——   体育课随便上上就好,小孩可不能磕着碰着了!   “……”   也是,谁家的孩子不是个宝?那些坐在教室里呱啦呱啦念书的小孩,又不是学体育的。   想到秦主任的话,明清又想再看一看中午那会儿秦主任给她发的学校食堂所在位置的短信,她把手往口袋里一摸,摸了摸,   却忽然发现,   自己没带手机!   ……   外套整个儿给丢办公室去了!   没带手机倒不太碍事……明清站起身,拍了拍裤子,   扭头往通着操场的那条路一看,   “……”   ?   怎么小孩还没来?   正式上课的上课铃在明清坐着的那会儿就已经打响,明老师站起身,将花名册卷成一个筒,掐在腰间,她也不惧怕大太阳了,表情有些疑惑,双手架在两胯,往教学楼方向望去。   学校钟楼的表盘,明显显示着距离上课已经过去了三分钟。   可……   操场上却一个人的影子都没有,就连其余上课的班级都没有人来!明清又等了三分钟,指针都过了46分,   还是没人!连个往这边跑、过来告诉她是不是课突然被取消的人都没有!   太阳好毒,明清用手抹了把汗,这事儿不对劲儿!这他妈是她第一天的第一节课?她人都到了,学生却没来?   明清站在原地,静下心沉思了片刻。   “……”   艹!   不会被突如其来抢课了吧!   的确是有这种现象!明清以前就听说过——   现在的初中高中老师,可喜欢霸占体育课了!   差不多到了学期中后面,基本上体育课都会被主课老师给抢走,一个星期就那么两三节体育课,加上美术和计算机,   语数外老师你一节我一节,直接就给瓜分全部!   ……   明清越想越认为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体育老师身体不好体弱多病”这种梗绝对不是空穴来风!文城高中又是出了名的注重学生在校学习时间效率!   但!是!   “艹!”   小明老师一把摔了花名册,心里猛出一阵烦躁,蹲地上又把册子给拿拾了起来,对着跑道大喊道,   “那你好歹也跟我说一声吧!”   “占课占课,占你妈——妈了个鸡儿!这才刚开学,就不给小孩留活路了???”   以前在国家队,明队长那火爆脾气可是出了名的厉害!   遇着事儿直接上,反正成绩好也有狂傲的资本!踹了多少个领导的办公室,队里面那几个小的都跟在屁股后面专门给她找了个本本一笔一划记录了下来!   江北打架事件的确是磨平了明清不少棱角,但骨子里的狂还是在那儿的。被人不打招呼地抢了课,那简直就是在明队长的雷点上蹦迪!明清甩了巴掌绿色铁网围栏,气势汹汹就往教学楼方向走,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开学之初,就他妈公然抢占体育课!   老虎不发威,还真当体育老师老弱病残啊!   在奥运赛场上都能滑出单圈7.8s的小明老师,一个健步如飞,两分钟之内冲回了教学楼。   十九班在二楼,地处学校自然地理位置上的最优越地带——   上不用爬楼下不需要被过多蚊虫叮咬纠缠,冬天保暖夏天还有郁郁葱葱的法国梧桐为庇荫,好一个为了好学生学校真的是完全不要脸了!   明清没来过教学楼内的教室,今天第一天到,上午去完大校长办公室后就一直蹲在六楼自己的办公室内闲聊。她当然还不清楚每一侧墙几个连在一块的班级排位顺序是从东到西从大到小还是从小到大,   二楼南侧墙的三个班级,靠西面的两间教室都是空的,只有东边的那个教室里乌泱泱一大片,   教室门是开着的,往楼上走的时候,就能隐约看到,   站在讲台正中央,   一个穿着黑色衬衣的身影,正拿着书,   文邹邹地讲着课。   明清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周衡!周衡教课的样子跟普通时候不太一样,凉薄之意冲淡了不少,多了些许书卷气息。他还架了副无边的眼镜在鼻梁上,手指捏着粉笔,看起来既温和又有风度。   然而那个时候明清已经看不到周衡这一脸人模狗样的意气风发,脑子也直接短路,下意识就觉得周衡居然抢了她的课!   妈了个鸡儿他个小白脸!   气不过的明老师、前短道速滑国家队最狂傲的存在——明大队长,看着冠冕堂皇“霸占”了她体育课的那个狗男人,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直接杀气腾腾踹了那“十九班”的教室门,   冲到讲台上。   然后在一片被突如其来的杀气给吓到的学生、以及还站在讲台上皱眉看着她的某人的注视下,   一巴掌,拍在了讲桌,   蛮横且霸道——   “好啊姓周的!”   “你凭什么占了我的体育课?”   “……”   明清语速飞快,充满火/药味,手指敲着多媒体的显示屏,机/关/枪般哒哒哒,   “你看你一脸文质彬彬小白脸的模样,没想到开学第一节体育课就也不讲理的去占用?第一节课啊大哥!才开学第一节课!”   “年轻人,学什么不好非要学老头子们占课,我知道你周大公子厉害,但再厉害也得守规矩!体育课要占也得走流程先得过来跟我说一声吧!你看看你班上的小孩,听你的课都听的目光呆滞两眼无神,体育强国体育强国,人啊不能只埋头学习,不然你还指望你的学生只会学习身体素质一点儿都跟不上啊!得了吧你!自己这样还想把学生给带成这样,我他妈——”   “……”   “……”   “……”   明清拍着桌子“有理有据”地说着,台下的学生一个愣一个愣地听着。   站在讲台上的周衡却全程都没说话,   他从最开始被人突然闯入课堂的惊讶,到后面微微眯眼的危险,对面的女孩叭叭叭说,他听着听着,表情又从眯眼危险,逐渐变成了饶有趣味。   周衡满满将课本放下,抱着胳膊,四点钟的日光从拉上的蓝色窗帘残留的缝隙中微微透过,刚好不好打在了他的肩膀上,   深黑的衬衣,敞开了两颗纽扣的领子,卷起的半截袖口,没有一丝赘肉的小臂环在腰两侧。   “……”   明清说的有点儿累,停下来休息休息,抬头用圆圆的大眼睛瞪他。周衡不知道什么时候嘴角扬起一个淡淡的笑意,他居然也没恼也没愤怒,   只是充满兴趣地打量着眼前如同炸了毛的小猫咪,   气鼓鼓的腮帮子,连酒窝都愈发明显。   半晌,周衡把翻开的语文课本往旁边一叠,   白皙修长的手指按在无边镜框上,轻轻推了推。   “明清老师。”   “……”   男人有条不紊、吐字清晰,不带有任何感情地、一字一句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这节课全年级有体育的班级——”   “应该、只有在隔壁的隔壁,”   “高二、十九班。”   “……”   “而这里,是——”   “高二十七班。”   ……   ……   …… 第8章   一个人若想要社死,就是在一瞬间之内的事情。   “……”   起初明清还有些呆滞,两只大大的眼睛眨啊眨,明显一副“你骗谁啊老子不信”的懵逼。   她生气起来其实是很可爱的,腮帮子鼓着,小酒窝深陷,就连短短的头发也都不服帖了,可能是刚才从外面往教学楼跑跑的有些快,出了不少汗,   汗水一缕一缕,将黑色细软的头发打湿,有些凌乱地贴着额头。   毛毛糙糙,倔强又不甘,   像是只炸了毛的小狮子。   周大公子看出了她的茫然。   他可是周衡啊?向来杀人不眨眼!周公子也不跟她犟,低下头,慢条斯理转了一下挽到胳膊肘上的袖口,   纽扣揭开,白皙的手指灵活飞动,金灿灿的雕纹扣子被从手工定制针线圈里钻出来,   又给扣了回去。   讲台下的学生都在大气不敢喘一下,屏息凝神盯着讲台上的场景。实在是太难得了!现如今、居然还有敢跟他们班主任周老师拍着桌子叫板的人存在?   ……   “十、十七班?”   明清终于有些回神,结结巴巴张了张嘴,社死与羞耻交替涌入,还有点儿想找回点面子,   “这、这这,这不是,十、十九班的,教、教室么……”   “……”   周衡扣好袖子,   抬起头来,   忽然微微一笑,   洁白整齐的牙齿露出,   有种要吃小孩的惊悚。   明清感觉自己就是那个要被吃了点小孩。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明队长,心脏猛地被提了起来。周衡依旧是慢慢津津,从讲台上走下。   小明老师很难得地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周公子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对明清怎么样,他用手再次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这样好像能显得他像是个好人。   “这个,”   周衡踱步到黑板旁边的公告栏,   抬起胳膊,慢慢悠悠,   在公告栏标题处用红漆贴纸大大方方贴着的几个拳头大的字上,“咚咚”敲了两下。   然后转过头,含笑看着下面快要石化了的明清,   “认识不?”   “……”   每一个班班级门口,都会贴着一个蓝粉黄相间的公告栏,   差不多一张课桌那么大,订在班级黑板旁,学校里发了什么公告,班主任拿来后都会让班长贴上去,以便供学生们及时了解最新情报。   公告栏是一个班的所有物,所以得有标示,每个班的公告栏的标头处,都会用红漆贴纸将公告栏属于哪个班给清清楚楚贴上去。   周衡指着的那几个字,赫然写着——   【高二十七班】。   “……”   “……”   “……”   明清瞬间感觉一阵头皮发麻。   就跟很多很多蚂蚁在脑门上啃噬。   毛毛糙糙惯了的明队长,以前也有过不少次因为自己的冲动而闹出乌龙的笑话,小了是乌龙大了就比肩被国家队开除。   哪怕是当初跟领队“大打出手”,第二天被媒体报道后、全国人民矛头所指,明清也都坦坦荡荡,身陷困境也从未有过一丝打心底的羞耻与不堪。   然而此时此刻,周衡的一个轻微敲泡沫板的举动,   却突然就让自诩脸皮五尺厚砍刀都砍不动的明清明队长,   一下子,   脸羞成大熟虾。   周衡盯着明清看,眼角全都是意味深长的笑,教室里的学生渐渐有开始小声讨论的,周公子一个眼神扫了过去,   下一秒,整间教室又变回了鸦雀无声。   窗帘被敞开的窗户外的风吹的阵阵浮起,透过翠绿树叶的光板不断捎进来,又飘回去。葱郁的天,流着汗的午后,   还有八月已经初放的桂花香。   半晌,   十七班教室的门口,   忽然跑过来一个学生。   学生气喘吁吁,看样子是跑了好久,他站在门口,双手扶膝,大口大口喘着气,   “明老师——”   一刀劈过尴尬的静默。   明清连忙转头,周公子也跟着抬了抬眼,目光望向门框处。   那学生被周衡一扫,感受到了气场上的压迫,   瞬间就不喘了,腰都挺直。   “那、那个……”   显然传闻并没有夸张,不是十七班的小孩,其余班级的学生见了周衡,   都是一副吓破胆的模样。   学生用手抓了抓校服角,鼓足了勇气,   再一次、开口,   “周老师……”   “明、明老师,我是十九班的体育委员……”   “……”   “我们班的同学都在楼下等你好半天了,结果没等到你来,我去找班主任,班主任说给你发短信了你没回……”   明清:“……”   ?   “不是——”小明老师也不羞耻了,走上前去,一头雾水,   “我刚才就是去小操场等你们,没等到啊,所以才……”   学生更摸不着头脑了,一脸神奇的模样,望着明清,   好半天,才开口道,   “体育课……不是已经改地方到篮球场那边的阴凉地儿了嘛……?”   “上周就改了,升国旗校长专门说的,这都一个周体育课没在小操场上过了,明老师您难道不知道吗?”   ……   ……   ……   *   最终明清还是灰溜溜地拉着十九班的课代表,   兔子般逃离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她倒是没忘记去给周衡道个歉,弯腰鞠躬,每个字都写满了真诚,   “实在是对不起啊!打扰到您老人家优美的语文课了!”   周衡:“……”   离开十七班的教室时,明清还是稍微从后门的玻璃窗再次看了眼教室内,   只见周衡已经收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恢复成文邹邹的模样。   拿起叩在讲桌上的课本,重新站回到讲台。   一板一眼,继续对着黑板,   不紧不慢地讲课。   ……   体育课移位置的事情,秦主任的确是给她发短信来通知过。   只不过发的有点儿晚,差不多就是在明清蹲楼梯上往下跳、遇见周衡那会儿。   当时,明清忘记带手机了。   “……”   所以说还是得琢磨自己身上的原因,江北打架事件带给明清最大的教训,就是很多情况下即便你真的很委屈,但一个巴掌拍不响,很多事情就要从中吸取教训。   上完体育课后,一肚子闷气的小明老师气鼓鼓地回到了办公室。   文城中学不大,面积大但是圈子就那么一点儿。   出了点儿事、风吹草动,不出三十分钟,没课的老师立马就听到了耳朵里。   整个办公室都知道了明清跑错班、还砸了周衡的讲台,几名没课又懒得回家的老师笑得前俯后仰。   安老师好不容易把桌子上早一收的作业给批了一半去,见恼羞成怒的明清正趴在桌子上用手扣塑料泡沫,笑眯眯跟对面的陈老师道,   “这也就小明这性子,敢去跟周大公子叫板。”   陈老师摇头晃脑,翻着手中的《知音》,   “小明年轻嘛!”   “要我说,周公子居然没削了小明老师,也是神奇!”   明清一脸郁闷,软趴趴地贴在桌子上,像是摊烂鱼,就连刚洗的头发也都服服帖帖顺在脑后,一副泄气皮球的模样。   “我也没看清楚班级牌号啊……”明清翻着手机,看着迟来的秦主任的通知。   想摔手机,但是抬不起屁股!   “秦主任短信发的太迟了,她什么都没说!我那会儿都下楼了!她上午的时候怎么不说嘛!”   陈老师:“她就那样,习惯了就好。”   明清:“习惯个大头鬼!”   陈老师:“……”   两位老师沉默了一会儿,陈老师忽然从杂志上抬头,问了安老师一句,   “不是说,今天上午的一审——”   “教生物那个小万,被卡了下来?”   安老师将批完的一本作业扔到旁边,正要批着下一本,   闻言,抬了抬头,手中的红笔一顿,   “万磊?不可能吧!”   “小万他……不是跟周公子搭档?”   陈老师:“就因为搭档,所以被刷了才很神奇!”   “万磊好歹也是名校毕业,去年评职称的材料就很足,但是好像年龄不够格。今年他可是评选大热门,据说市里都找好了门道,SCI都给拿出来了!”   “没想到吧,周衡把他第一个就给刷了!”   安老师:“……”   “那……”   陈老师:“我听说啊,周公子直接当着大校长的面不给万老师面子,材料差点儿给扔进垃圾桶。说——‘抄论文也该有个度,抄到原作者头上,拿过来的时候也不看看抄的文章一作是谁,转英文就不认识了?’好像是这么说的……我不知道,我也是道说旁听!”   安老师:“原作者?周衡?”   陈老师:“好像就是抄了周衡的文章。”   安老师:“噫——真假?他俩根本不是一个大学的吧!那还能抄到本尊?这世界也太小了!周衡肯定吹的!你听他们装逼!周衡教语文,人家小万教生物……”   陈老师:“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周公子,本科数学和工商管理双学位,研究生学了化学辅修生物,博士人家更牛掰了,在国外什么卡卡卡、卡什么实验室里年的物理!好家伙!他根本就不是汉语言文学科班出身!”   安老师:“……”   “???”   “不是——那、那小周他、他……他怎么、怎么当上的语文老师???”   陈老师撇撇嘴,   “厉害呗!有高中语文教师资格证,进来的时候用的是数学老师的身份,然后转了语文。”   安老师:“……”   “他有毒吧?放着那么多好光景的科目老师不做,非得教语文!语文老师那么难评职称……”   陈老师:“人家又不稀罕这个。”   安老师:“……”   陈老师:“人家当着大校长的面说啦,说——”   “教语文,可以修身养性,”   “手上的杀戮太多,多读读诗书圣经,能够救赎一下灵魂!”   “……”   这实在是太狂傲了,中二气息十足!安老师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摇摇头,显然不信周衡真的会这么装逼,   “还杀戮太多……倒也是,小万这一被砍,不得气的要跳楼?”   陈老师:“据说去冲了校长办公室,要求给个说法。”   安老师:“那、周公子没表态?”   陈老师:“算了吧!人家周公子鸟他?还不如小明,直接拍了周衡的教室。哎我说明老师,你当时是怎么就敢冲周衡的讲台?”   忽然被cue了的小明老师,扭过头来,看着不远处办公桌前的两位前辈,   “???”   陈老师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太有胆量了!”   “敢跟周衡叫板,咱学校,你真的是第一人!”   明清:“……”   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的明清,只能讪讪一笑,她又瘫回办公桌上,爬成一坨,静静等待着放学铃声的打响。   明母刚刚才给她发短信,说晚上回家糊茄子吃,让她下班的时候去文城中学前门那家烧肉店铺,买点儿腊肠。   明清满脑子都是下午闯荡错了教室的羞耻画面,靠!为什么这件事就是如此的挥之不去?以前犯浑也不是少数,还从来没有今天这般,坐如针毡!   大概就是被周衡周大公子那疏远且又攻击人心的眼神和笑意给磨的!明清觉得周衡这个人看起来斯斯文文,但只要你跟他正面相交过、面对面打过交道,   就绝对能被他那股邪气给吓到!   怪不得大家都惧怕这个人!一个人能做到这样真的是绝了绝了绝了!明清把手机往桌子上一叩,歪着脑袋看墙上的挂历,   心里默默念到——   以后见了那个人,绝对要躲远了!躲远点儿!   躲得、远远——远远!   然而就在明清无声呐喊着再也不能冲动、要避周衡如避蛇蝎的时候,   敞开的办公室大门外,   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咚、咚、咚!   敲得很有规律,办公室里老师的目光都纷纷看过去,明清也缓缓直起腰,扭头往门口望。   一个穿着夏季校服的男孩子站在办公室门口,表情有些不自在,他抬手挠了挠头,胳膊下的衬衣领子,   赫然别着一个皮卡丘的小徽章。   “……”   十七班的小孩!明清差点儿跳了起来!今天下午就是在这个小孩面前出过丑!玛德!玛德!!!   那小孩看到了明清,神情明显一怔,   然后又挠了挠头,对着咧开一个不太好意思笑,   “那个,明、明老师……”   明清:“……”   学生悄悄把身子往里面一探,   然后抬起另一只手,   伸到了面前的空气中。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本挺厚实的书。   明清愣了一下,完全摸不着头脑,   “你、你是……”   学生:“我是十七班的,”   “我们班主任,周衡周老师,让我给你来送本书……”   小明老师更愣了,就连办公室另外两位老师都听懵逼,眨着眼睛看不出什么门道。   “……”   见男孩一直举着书,明清也有些想知道是什么,她站起身走了过去,伸出手,接过那本递到面前的厚本子。   低头打眼一看,蓝色的封皮上赫然印着七个大字——   《母猪产后护理》。   “……”   “……”   “……”   明清:“???”   那男生实在是忍不住了,但还是要憋住了,剧烈的憋笑让他的面部表情看起来十分狰狞扭曲。   一字一句,断断续续,给明清说道,   “周老师说,让你、好好看看,”   “可以、修,修,”   “修身——养性。”   ……   ………   …………   “??????????????”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一章,今天更了两章~   全文存稿就是爽 第9章   这件事过去后,明清并没有再和周衡产生过多的交集。   文城高中对于班级的安排很奇特,重点班不是从年级的一班开始,而是中间插进来。理部年级前三十和文部年级前二十的学生分别分到高二十七班和十八班,十八班往后到二十三班这五个班,又是年级前一百三十名。   依次往后推,到了数字上的尾巴四十二班后,还有剩余的学生,就再绕回来,从高二一班开始排。   也就是说,在数字上的靠前,就比如一班二班三班……十六班,   都是相对而言生源比较差的班级。   明清教十六班,跟十七班在排位上是挨在一起,但学校到底还是拎得清哪个该重点照顾哪个该放养,十六班的教室被安排在楼层顶楼,常年漏雨那种教室。十七班则地处学校地理位置最优越的二楼,冬暖夏凉。   所以明清也很难跟周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至于明清代的十九班,就是开学第一天闹出乌龙那个班级,这个班的班主任是真心喜欢占课,体育课基本上除了第一节上过了,后面天天被抢课。   平安无事过了一个月。   到了十月初,Z城的天气已经很凉了,南方还在套着T恤短裙时,这边就已经长袖外套不离身。好在秋天没什么雨水,天气干干燥燥清清爽爽,骑着车从家里去学校的路上,看着冒气热气的小巷早餐摊,路边枯黄了的树叶一片片凋零落在路基边缘。   慢慢悠悠的日子,倒也清闲。   十月一文城中学只给小孩们放了三天的假期,美名其曰“你们是要高考的人,考上大学后怎么玩都可以,现在都给我学起来!”,学生不放假,老师们也跟着遭殃。每个年级都给各个班的老师安排了值班的任务,一人每天看两节课,把其余都四天都给排满了。   看班这种事跟绩效和年终奖有关,平日里再敢跟领导们拍桌子的老油条们也都心不甘情不愿得来执勤。明清也被分了一个下午的班,五号下午一二节去十五班看着小孩自习。   她对这些安排没有多少埋怨,刚好五号那天明家夫妇要出去喝个老同事小孩的结婚喜酒。明清以前还挺喜欢凑这种热闹的,看漂漂亮亮的新娘子多么开心!   但自打江北打架事件后,明清对一切凑热闹的活动,都会下意识避开。   因为只要她所到之处,必定会引起一番指手画脚。   不想再自讨没趣,更不想父母再跟着自己遭殃。   所以五号那天上午十点钟,明清就从家门穿鞋去学校。明宏正在换衣服,看到明清一身李宁的浅灰色运动装,短发梳着干净利落,还背了个包,   他便随口问道,   “那你午饭怎么解决?”   明清站着门口的台阶上高抬腿跳了两下,回答父亲,   “我们学校门口那家老师们常去的快餐店二号就开门了,”   “去学校吃。”   明宏点点头,   “感觉你每天回家说的都是去外面吃快餐吃快餐,食堂不好吃?”   明清:“高中食堂还能指望什么?学生都天天埋汰!”   “没事儿,门口那家快餐店做的很干净配菜也挺营养的。我们办公室老师都爱吃那家,上次给你们打包的红烧茄子就是在那儿买的。那家的打饭阿姨很和蔼,每次都会给我多打好几块肉!”   明父笑了笑,   “少吃点儿,感觉你最近脸都圆了一圈。”   明清一愣,伸手揉了揉脸颊。   离开国家队、又被禁了全部赛事后,明清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过高强度的训练了。   每天上下班的确也需要活动,在操场上教体育课也会跑跑跳跳。   但到底是活动强度没有过去那么大,加上吃饭还是按照在国家队时的那个量。   胖了,确实是胖了。   明清自己捏捏脸,都能感觉到腮帮子圆了不少。   只不过因为她本身长得就是萌妹子系列,胖一点儿反而更可爱些。   明父只不过是说说,女儿长成什么样也是他们夫妻二人的宝贝。但明清还是微微有些介意,练短道速滑,的确是不需要保持多么苗条的身材。   可也不能太胖,吃多了又不运动长出来的肉都是虚肉,又显胖又累赘。小的时候明清曾经有过一次因为吃胖了而被从地方省队给退回去的惨痛经历。   明宏换好衣服,上楼招呼完还在换裙子的明母后,就下楼来。走到院子门口,稍微看了眼院子外,   忽然就看到明清单肩背着个包,   直接推开院子的门,正要往外走。   明父怔了下,抬了抬嗓子问女儿,   “你不开车了?”   明清的小Q/Q还停在车库里,小明老师转过头,用手捋了把头发,跟父亲摇了摇头,   “不了,”   “反正时间充裕,”   “我今天步行去学校。”   明宏:“……”   说到底还是没办法放下跟短道速滑全部的关联,明清背着包,沿着路边往文城中学走。从明家住的小区到文城中学,大概得有个三四公里的路程。   三四公里对于过去的明清而言,根本就不在话下。但可能最近真的是长胖了,明清走到学校的时候,喘气稍微有点儿急促。   还没到放学时间,上午第五节课还在进行,教学楼内教室的窗帘都被拉上,开着的白炽灯灯光能从淡蓝色的窗帘缝隙中隐隐约约看到。   有几个高一年级的班级,正在操场上上体育课。   办公室来了两个老师,加上明清一共三个人,何老师也在,何发顺倒着茶水,看到明清突然出现在办公室里,还一副大汗淋漓后水灵灵的模样,不禁笑着打趣道,   “小明怎么这么早来了?”   “上午有课?”   “……”   明清放下书包,拉开椅子,有小孩给她送了几块糖,正正方方码在桌面上。   “没,下午一二节的课。”小明老师抓起糖,转过身来胳膊肘搭在板凳靠背,问其余的老师们,   “要吃糖吗?”   何老师看了眼,摇摇头,   “不吃不吃,”   “我都一把年纪了,不吃这些小孩子吃的!”   明清:“……”   明清自己还是挺喜欢吃奶糖的,大白兔奶糖,这玩意儿有很浓厚的小时候的回忆。   小时候明清滑冰磕着碰着,摔骨折了,被抱到医院里治疗,麻药劲儿过了后疼得哇哇哭,   老教练来看她,就会给她带这种用油皮纸包裹着的大白兔奶糖。   忘记是哪回上体育课,她跟学生说起来她最爱吃大白兔奶糖。学生里也不泛有知道明清这个刺头奥运冠军的小孩,但好像孩子们都比较单纯,明清上课挺宽松的,学生们也就对她没什么敌意。   反而还能记得住她爱吃大白兔奶糖,时不时会给她送两把。   明清剥了一颗含在嘴里,奶香味瞬间在味蕾炸开,心情都变得愉悦三分。办公室里静悄悄的,门敞着窗户也大开,阳光照入,能听见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何老师倒完水,端着茶杯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   隔壁隔壁的安老师翻了页手中的报纸,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问老何和明清,   “对了,今上午你们都在学校里吃吗?”   “……”   何老师推了下茶杯,点点头。明清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举起胳膊,   “我去买饭吧。”   安老师笑了起来,   “刚还想问谁去买饭呢……那小明,麻烦你啦!”   明清:“不麻烦不麻烦!”   何老师:“我要一荤两素,有什么吃什么。钱在这儿,八块钱……”   安老师:“我要两素的,今天天气闷热,不太想吃油水。”   明清站起身,走过去把钱收了,开着的窗户外面忽然刮进来一阵风。   “砰——!”,   一下子就将办公室的大门给吹上。   明清被吓了一跳,怔了片刻,抬抬头看向被关了的大门。   安老师抬头瞅了瞅窗外被吹的呼啦啦的树枝绿叶,   半晌,悠悠开口,   “是不是要下雨了?”   ……   ……   ……   今天的天属实有些闷热,明清出校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把外套给脱了、两只袖子系在腰间。她对印有“中国”两个字的T恤情有独钟,家里一溜的T恤,长款短款,印着的花全都是“中国”二字。   在世界舞台上打比拼,能锻炼一个人超乎寻常的爱国思想。   空气还有点儿潮,明清拽着领子口呼啦呼啦往校门口走。这个时候还没有什么学生,只有几个同样不回家吃饭的老师也在往外走,老师会比学生提前四十分钟下班,为了防止出校门吃饭拥挤,一般第五节课没课的老师们都会提前一点儿时间出门买饭。   快餐店不远,就在学校东门门口,过个马路就是。已经有老师在门口排队了,看样子这家店的声音是真的很好。   明清低头从系在腰间的外套口袋里摸钱,一共要二十二块,何老师给了她一张五块的三个一块钢镚,安老师的是一张五块一个钢镚,钢镚吧啦吧啦在口袋里响,明清套了两把用手捧着,仔仔细细数好了没有差错。   抬头那一瞬间,   忽然感觉到哪儿有一丝不对。   倒不是钱出了什么问题。   她把所有的钢镚纸票用一只手托着,然后另一只手在四个口袋里翻啊翻。   翻遍身上所有能翻到底地方,明清终于再次直起了身,   一把,摸在了脸上。   她忘记戴口罩出来了。   ……   口罩在12年的时候,根本不流行,小城镇,秋老虎的天气出门在外你戴个大口罩,路上的人看到了都会觉得你是不是有那个大病。   但明清得戴。   她必须得戴,只要去了公共场合就一定要戴好口罩!   因为,没办法!   社会的舆论,终究是没办法彻底不在意。   明清都不知道自己现如今对这么一点点的小事,就敏感的要命。她又低着头在身上翻来覆去找,每一个角落都翻了个遍。   内心焦急地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被人认出后当着面在背后里指指点点,说着她是社会残渣恐怖分子什么难听的话都有,那种钝刀捅心脏的崩溃感……   可还是没能找到。   前面的老师已经买完饭,绕到旁边,又说又笑提着饭离开。   脚下空出一大块地方,尽头的老板拿了钱,头也不抬喊着——   “下一位!”   明清一愣,听到有排在后面的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有些着急地催促她道,   “该你了!往前点儿啊!”   “……”   明清停下了找口罩的手,这才发觉已经轮到了自己。   可没戴口罩。   但买饭这种事儿,向来不会给你时间让你等。后面又冒出个头,不满地问“怎么还不上前去!”   “我们要吃饭啊!!!”   “……”   道德意识还是让明清,硬着头皮,   走上了前去。   她没戴口罩,只能使劲儿地低着头,刘海是刚剪的,根本遮不住大大的眼睛。   卖饭的老板也有些不耐烦,拿着绿底的饭盒,没好气问,   “要哪些?”   明清:“……”   她将攥在手里的纸币钢镚推到玻璃柜台上,小声说了句“三个盒饭,两个一荤两素一个两素”。   打饭的阿姨用大锅勺指着面前十几个菜,道,   “选吧!”   说罢,阿姨便伸手去先把钱给摸走。抬起胳膊身子向前倾的那一瞬间,老板的头往上仰了仰,   掀开眼皮,眼珠子一滚。   忽然,就看到了面前买饭的女孩。   短短的头发,大大的眼睛,双眼皮很深,抿着嘴的脸颊深陷两颗圆圆的小酒窝,   穿在身上的T恤,正面用红色漆印着两个硕大的繁体汉字——   【中国】。   “……”   打饭的老板神色一变,像是想起了什么般,眼睛底划过一丝诧异。   下一秒,她忽然把手中的饭盒往旁边一放。   然后抬起胳膊,众目睽睽之下,指着明清。   颤抖着双唇,震惊且有带着一点点的害怕,   哆哆嗦嗦喊道,   “你你你、你你……”   “你不就是那个,”   “在江北烧烤店拿刀子捅死人的、捅死人的,”   “滑冰的那个——!!!” 第10章   一些事情从脑海中唰唰闪过——   拳头,鲜血,碎了的玻璃,满地的尖叫声。   “明清你就不能守点儿规矩!短道速滑队里被你弄的乌烟瘴气!”   “那你们领导也不能隐瞒事实!没管好队的确是我这个做队长的责任!可是你不能歪曲事实把我这个当时根本没有——”   “够了!!!一切都听总局的安排吧!”   “……”   ……   “你让徐音给我出来!!!凭什么开除我!凭什么!!!她为什么不给我澄清!她明明都看到了——她明明当时都在场!!!”   “我明清明明什么都没干!身为队长的失误我已经写了检讨书,并且在媒体在全国人民面前道过歉了,为什么还要开除我!徐音你给我说话啊!你他妈给我说清楚——”   ……   【“天才少女”短道速滑前奥运冠军明清或因参与打架事件而将被开除国家队!】   【惊!知名短道速滑运动员明清在媒体前对恩师徐音徐教练出口狂言!身为公众人物,她这种行为是否有些过激?】   【体育头条:短道速滑国家队队长明清被体育总局进行开除处分,并禁止明清往后所有赛事,禁赛期限暂且不定,尚且需看明清的表现!】   ……   明清系在腰上的运动服“哗啦——”下子掉在了地上。   大概是刚刚翻动口袋,不小心给将袖子绑的活结给揉搓开了。   她按在玻璃柜上的手往下一压,猛地抽回,膝盖弯曲,迅速蹲了下去,两只手去抓扑在地面上的衣服。   那其实是国家队的同款,安踏去年秋天发布的新款。   因为实在是太喜欢运动装了,所以明清家里除了国家发的由赞助商提供的各类印有品牌商标的运动服,   还单独去实体店里买了全部运动装没有赞助商商标的同款。   这件灰白相间的运动服明清买了后春秋天就一直穿,款式特别修身。前阵子天热穿不了,好不容易等到了秋风四起,终于可以套上自己最喜欢的衣服。   今天早上才换的……   现如今后背的白色面却沾染上不少灰土。   明清蹲在地上,用手攥着衣服,   浑身都有些颤抖。   老板到底是个成年人。   见明清的反应超出意料的剧烈,老板也愣了,指着明清的手稍稍往回缩了缩。   她只是下意识的诧异。   “前面究竟怎么了嘛!!!”队伍后边等得焦急的老师不禁伸头、拔高嗓音往前喊。   老板再次换上笑容,双手往前摆着,安抚顾客们的情绪,   “没啥没啥!马上马上啊——”   “……”   “这位老师,”打饭的阿姨拿起大勺,另一只手重新端回绿底饭盒,   表情用力恢复成淡漠。   不带什么情绪、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地对蹲在地上的明清道,   “快点,要打饭就打饭,”   “后面还有人排队呢!”   “……”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明清已经说不出什么,一万把刀剑,每一天每一刻,都像是个无形的炸弹,   随时随地,都可以在她身体炸开,从不知道什么地方突然就那么穿透了她的身体,   撕破她的心脏,将她的尊严拉出来极尽恶毒地践踏。   都是最最普通的人,都是你得了奥运冠军不认识走在大街上也很难care的陌生人。   可当听到了你曾经“打过人”“被国家队开除”“被全社会唾弃”的狼狈名声后,却又像是个正义战士,陌生人都会拿起武器。   将最尖锐的话语矛/枪,   一刀捅向你的心。   ……   流言传着传着,   就会变了调。   明清很想拍桌子直接把那衣服摔她脸上,什么“捅死人”!简直是一派胡言!跟风听到的虚妄之论就那么愿意大声宣扬?那是空口无凭的污蔑!   可最终她还是将那份骨子里的愤怒,   给忍了下来。   是啊,流言会变了调,   人的脾性在剧烈的冲击下,   也会随之被拗着骨头去打磨平滑。   明清一声不吭,攥着脏兮兮的衣服,将那块灰了的布料都给拧成了麻花,她白皙的手指因为压抑都快将指甲掐入肉里,掐下去的皮肤苍白一片,外面却泛着充血的红色,极尽彰显着她的愤怒。   老板也有些被吓到了。   半晌,她又用勺子往菜上一推,再一次探出头,语气有些恐惧般的小心,问道,   “这位老师……?”   明清站起了身。   她压抑的情绪终究是退了下去,外面的天开始变暗、变黄,树叶树枝被风吹的啪啪响,有些东西都被卷在了空中。   “……”   “八块钱的素菜要清炒油菜和玉米粒,荤的要……”   ……   ……   ……   *   下午两节自习课后,明清就收拾书包,准备离开学校。   因为是安排的值班,所以也就不需要打卡。明清站在办公室的窗台上,看着外面已经淅淅沥沥下起了的雨。   秋天果然是凉爽,一场秋雨一场寒。雨才在下,上午那种让人想要跳进河里洗个澡的闷热就瞬间四散。   办公室里已经没有其他老师了,大家没了课都早早回家。下雨天,路上泥泞,要是靠到四五点钟,指不定哪条路就又给晚高峰的车辆给堵死。   明清没带伞,早上出门的时候天气那么好,也没觉出来会下雨,天气预报时不时不准,没事儿的时候带把雨伞很累赘。   现在的雨却下的这么大。   倒是学校门口的小卖部里肯定有卖雨伞的,明清准备去买把伞打着回家,她背上书包,稍稍关了下门,从教学楼楼梯上往下走的时,能看到走廊里全都是出来透气的学生。   孩子们还是很喜欢下雨天的,两三个站在走廊栏杆前,盯着那漫天瓢泼的雨水,哗啦哗啦往下落。秋天的雨总是能透露出些许萧瑟,凉意泛卷,吹的旁边窗户咔咔响。   她去了校门口马路对面的小卖部。   小卖部的位置,便在盒饭快餐店的旁边。   上午的事情还是让明清刺在心里了,没办法不在乎,怎么会不在乎呢?她可以磨练出来麻木,但就是会有那么个瞬间,在很多事情你以为已经趋于风平浪静后,   突然再一次砸了过来。   兵败如山倒,黑云压城城欲摧,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她还是、真的还是,   承受不了那般的剧烈。   快餐店敞着门,里面却没有人,打的差不多的剩菜剩饭堆在玻璃柜下,都靠着每一个饭格的左下角,玻璃柜上是旋转的红绳,用来驱逐苍蝇蚊虫。   明清低着头,快速经过了快餐店,下午出校门她记住了要戴好口罩,口罩还是当时在国家队发的,黑色底、上面印有一个小小的五星国旗。   隔壁的小卖部也开着门,大大的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小孩子。   明清拍了拍运动服上的雨水,将湿了的刘海往后撩了一把。小孩看起来应该是刚放学,还穿着蓝白相间的秋季校服。这边的小学生一到周五下午就上两节课,早早就放学回家了。   小朋友正趴在柜台上写作业,旁边就是堆着的各式各样文具,可能是雨天吧,雨伞都给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小朋友,这个多少钱?”明清拿起一把最普通的方格散,举到收银台前,开口问。   湿漉漉的气候,淋了雨的头发一滴一滴滴落着水珠。明清眼睛明亮地看着小朋友,袖口因为没打伞、湿了好大一片。   那个男孩听到声音,抬起了头。   男孩看起来大概上四年级五年级,懂事了。他干干脆脆跟明清说了句“大姐姐你等一下”,然后推开作业本,拿出价格单一行行对着找。   明清倒也不急,外面的雨看起来越下越大,更远处被水雾淹没了的学校东门口,零零散散出来几个推着自行车的老师。   “啊,雨伞的价格——”   “大姐姐!”   “?”   明清转过头来,对他歪了一下脑袋。   小朋友抬眼,刚要指着价格表对明清说,   “雨伞的价格是——”   “……”   “等等!”那孩子忽然把白纸往下一放。   明清眨了眨眼,   以为有什么不对,   “多……少钱?”   小朋友猛地往后退了两步,   然后就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消息般,又再一次冲上前去,   双手拍在了玻璃台上,   两只眼睛睁得老大,   张开了嘴巴,   “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你你!大姐姐你你你——”   “你不就是——”   “……”   男孩手舞足蹈,话还没说完,   突然扭头,   “妈妈妈——妈妈妈——”   “你下午接我的时候说的那个□□暴力女人!!!”   “妈你快过来看!□□来咱们家店了!”   “说要买雨伞!!!”   ……   ……   ……   那个小孩的母亲很快便出来了,手里还拿着抹布,她一走出来,先是埋汰地抱怨小孩怎么又叽叽歪歪。   可就在把儿子搂入怀中,抬头看了眼站在小卖部门口处的明清那一瞬间,   脸色忽然微微一变。   “妈妈!”男孩转过身来,背靠着母亲的怀抱,   举着胳膊,指向明清,生生脆脆喊道,   “这个大姐姐,是不是就是那个杀人犯!”   “你上午给爸爸看的报纸和新闻,上面的照片跟这个大姐姐一模一样!”   “……”   女人脸色变得无比尴尬,抬头看了眼明清,不知所措地笑了笑,   低头把儿子推回屋内,连着作业本,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里屋扔,   “去去去——妈妈什么时候说过这个话了?”   “不是这个大姐姐——不是不是!别胡说八道!回屋回屋,好好写作业!”   “可是妈妈,大姐姐明明就跟电视上的一模一样……”   “什么一样不一样!别成天跟着你爸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呆在屋里别出来啊!作业都要做完!”   ……   明清站在超市的门口处,头发上还嘀嗒着水珠。   原来这家小卖部和隔壁的快餐盒饭店,   是一家人开的啊……   老板安顿好孩子,又匆匆忙忙跑出去,来客人不卖东西,只有脑子抽了的人才会这样做生意。她真没想到自己中午随口那么一提,小孩子居然给记心里去了。   在她们这些小地方人的眼里,   被全国的媒体通报成那样,   刻板的印象已经根深蒂固了。   老板不知道该如何跟明清解释,想来想去还是不解释了,反正那女孩看样子也是来买东西的。   买完东西走人,明清要是真想撕逼,那她身为老板就报警呗!   然而待到老板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压下心中的尴尬和害怕,调出来110的号码在手机屏幕上,攥着手机扯出一个尽量标致的微笑、走回到外面店铺之时。   却忽然发现,   原本站在店里的小明老师,   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那把明清拿过的、本想买了打着回家的雨伞,   还静静地放在玻璃柜台前。   屋内一片空荡荡,   只留下了雨水落过的地面,   还有一串离去的脚印。   ……   *   长街很长,下过了雨,水雾弥漫。   周边的店铺都关了,可能是因为要避避雨,也可能只是还没开始开张。下雨天总是有那么多不如愿,走在大街小巷,下水道排水口的水流都因为拥堵而堆积在了零星四角。   明清抱着胳膊,漫无边际在雨中行走着,运动服被湿透,裤腿儿浸泡在泥泞的雨水中。很多路都还是水泥地的,那么多的坑坑洼洼。   一脚踩进去,白色的长袜湿了,鞋底也跟着进了水。   风呼呼的吹,吹着血液都要凝固。   她不太喜欢淋雨,真的不愿意这样。可好像买了伞,也不能阻挡住冷风的凌迟。   从来没想过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就像是刚出事那会儿,有媒体来采访她。   明清坐在镜头前,看着冷冰冰的摄像机和冷冰冰的导演,主持人冷冰冰的话一字一句钻入她的耳朵里。   她很想暴怒、很想跳起来指着摄像机跟全天下人说,   说——“我没有错!那个时候,我明明不在现场!!!”   可就连体育总局的领导都来了,父母站在老远处,用手捂着脸。   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悲叹着。   最终明清还是压下了一肚子的愤慨,那是她第一次妥了协,那正是她麻木的开始。   曾经跳跃上领奖台、对着全天下狂傲呼唤着“我是奥运冠军我是祖国的荣耀”的赤子。   垂下了头颅。   语气沙哑,眼神里已经看不到了光。   绝望地笑着道,   “我觉得、我明明应该也是,能够写进教科书里的人物啊。”   “怎么现在却、却……”   “……”   从那天起,为国争光的天才少女彻底堕落于深渊,“卑劣”“暴力”击垮了全部的光荣,她就此成了大众眼中、那个不堪入目的反面教材。   无论到哪儿,都已经充斥满这样的声音。   好冷……   明清的外套不是抗雨的那种面料,一点点水进去,就会连着内衣带身子,全部湿透了。这雨真是越下越大,仿佛完全没有尽头。   前方终于有了一个公交站。   走累了,不想继续走下去了。   她贴着公交站点站台亭子塑料立台上,用手抓着湿浸了的衣服,头发被水泡成一缕一缕,乱糟糟贴着头皮,长长的睫毛上光洁的下巴前,水流成柱,吧嗒吧嗒往下淌着。   早上还特地穿的新运动鞋。   记忆中似乎从来没有这般狼狈过,小时候总有一个很遥远的梦想,郁郁葱葱的年纪就站上了世界最顶端,曾也是万众瞩目下冉冉升起的明星、短道速滑天才少女。   如今却被人折断了一身傲骨。   彷徨坐在雨中,任凭什么人都可以举起刀,往她身上捅一窟窿。   明清用手抹了一把脸颊,脸上全是水,这次的雨下的实在是太大了,小小的车站亭子,风吹雨打,   根本遮不住一片片冰冷冷的水往身上砸。   她的眼圈还是红了,脊背贴着立牌防护板,一点一点,缓慢地向下蹲了下去。胳膊环绕着膝盖,最终缩成一团,紧紧将身子抱在双手间。   为什么,事情如今,会发展成了这样……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明清毕竟也才十九岁,站过多么高的领奖台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十九岁的年纪,遇到了困难,想要躲到妈妈的怀抱里,放声大哭一整天一整夜。   她用掌心擦着眼泪,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风还在吹,路边的树叶都被吹的四处乱翻,模模糊糊处似乎有车辆经过,但很快就离开了,雨刷哗哗沙沙,只留下一片溅开了的积水。   天真的太阴了,数不清的细雨在往下落,明清红着眼睛,像个受伤了的小狮子,抬头看着远方天空之上不断落下雨水的乌云,黑压压的,充满了压抑,老天爷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那么多的细丝,秋天那么悲凉,不把全世界都给淹没了,似乎就不想罢休。   望着望着天。   苍茫的世界。   忽然,头顶出现了一把漆黑的伞。   雨,瞬间停了。   那一刻,周围的雨声仿佛都减小,一股熟悉而又强烈的气场四散开来。   明清一愣,发丝上还往下嘀嗒着水,她狼狈地垂下脑袋,隔着不断沿着眼睫毛往下滴落的水珠,大大的眼睛,在朦胧的水雾中,   茫然地看向了平行线的尽头——   伞柄的最低部,   修长白皙五指,紧紧攥着伞末端。   明清抬了抬头,眼睛睁得又圆又大,眨了眨,   有点儿倔强地瞪着那人。   苍茫,孤独,被全天下抛弃,世界那么大那么冰冷,就连小小的公交站遮雨亭都快要容纳不下她。   那把黑色的伞,在天空上缓缓转过了一点点弧度。   下一秒,   伞收起。   “哗啦——”一声,   一件带有温度的防水风衣,   披在了她的肩膀上。   “……”   “怎么躲在这里淋雨?”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两章,看在作者更新的这么勤奋上,求不要养肥呜呜呜 第11章   那件宽大的风衣,温柔地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明清的眼睛随着周衡手指的移动而随之往下看,周衡的手很白,比她们女孩子都还白,十指修长,没有一丝赘肉,骨节很清晰,雨水溅落,在他的拇指骨上浮起一串串小水珠。   隐隐约约,一道淡淡的疤痕,从他的掌心,往黑色衬衣袖口下的手腕,   蜿蜒而去。   明清抬了抬头,大雨将两个人都淋湿了,周衡的黑色衬衣也被雨水浸了不少。周衡给她披好衣服,就收回手,稍微往后一退,把伞重新拿在手中。   说不上来是什么表情,俯视,   静静地看着她。   明清充满倔强的眼睛里,忽然又涌出了一点点泪水,鼻尖红红的,眼圈也泛了红,她不知道周衡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远方大雨中,还停着他的自行车。   雨天打着伞亲自行车,这也是修身养性么?   周衡并没有直接离开,他看了一会儿明清,就像是第一次认识她般,也没再撑开伞。天地那么大,雨下的那么剧烈,秋天的草木早已泛黄,不再是葱葱郁郁。   水雾四溅,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了这凉薄的雨天中,更远处,没有任何人,杂草丛生,站牌被风吹的呼呼啦啦响。   忽然间,周衡踏上站台的台阶,   他在明清身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一只腿伸长,另一只屈膝立在旁边,   双手抄在口袋里,微微弓腰,   平视了远方。   明清后知后觉,觉得他应该是要在这儿坐一会儿。然而这里似乎并不是一个可以躲雨的好地方,亭子是开放式的,雨稍微大一些,顶棚就遮不住了。   周衡的身上也明显的被雨水给打的湿漉漉,他得自行车也还停在道路边,哗啦哗啦的雨水,把那皮革的车座子都给溅的啪啪响。   “……”   可是明清也不太想去琢磨为什么周衡会突然坐在这儿,悲伤与绝望还是在笼罩着她的心,那份被人撕裂了的痛,那份践踏了她傲骨的疼。   有什么人存在与不存在,仿佛跟这雨一样,淋在身上出现在眼前,都已经不在乎了。   两人就这么静默地坐了一会儿,明清一直就是抬着头仰着下巴,无神地望着阴霾的天空。雨好像又有些小了,打在眼睛里没那么疼了。   突然,   坐在一旁的周衡,   开了口。   声音依旧是沉稳且略有些沙哑,大雨浇淋着他的自行车,啪啪啪溅落着座椅皮革。   “雨挺大的。”   “……”   明清还是不开口,抱着膝盖蹲坐在角落里的动作都没有变一下。   周衡偏了偏头,望了她一眼,   雨真的小了不少,说话声音,都不再被淹没。   “……”   “你是,明宏的女儿?”   明清:“……”   周衡:“我之前有个学生,他表哥就是在明宏老师的班上。”   明清:“……”   周衡:“说,明宏老师人很好。”   明清:“……”   周衡:“一个老师一般就排两个班,”   “今天是五号,六号七号你就没安排了吧?”   明清:“……”   你一言,我沉默。雨越来越小,近乎淅淅沥沥滴滴答答,站台亭子里却只有男人说话的声音。明清全程都没有回答,只是抱着膝盖坐在那里,用一个动作抬头看着天。   周衡问完一段的问题,就会沉默片刻。他似乎在下意识找话题,明清不回答他,他就继续找下一个。   也没多少个,大概就四五个。   “……”   “看简历上,你今年才十九岁。”   “……”   “十九岁……怎么不继续念书呢?”   这个问题周衡只是随口问的,像是已经默许了这种自问自答,根本也没指望明清能理理他。   他问完了,就低下头,准备沉默。   忽然间,旁边长椅侧面窄窄的空间里,   抱着膝盖的少女,却生生脆脆开了口。   声音是沙哑的,可充满了倔强,她一字一句,仿佛是在跟眼前的人证明着什么,   “我十七岁就念完大学的全部课程了。”   “不想因为学业,耽误训练和比赛。”   “……”   十七岁就念完大学课程,一般人二十二岁时才能做完的事情。   这听起来真的是天才少女的典范了,以前明清在国家队时,明父夸她夺得那么多世界杯世锦赛冠军夸的少,反而逢人见面,老是爱炫耀自家闺女十七岁便攻读完大学金融系的全部课程!   然而周衡听了后,却并未说什么。   明清说完这句话,盯着男人俊朗的侧脸看了有那么一两秒钟,线条完整、干净冷厉的下颚线,黑色衬衣的领子解开两颗纽扣,缝纫细腻的领角被雨水沾湿,软软地、耷拉在锁骨。   居然有种寒冬之中盛开出温柔雪莲的反差美。   周衡这人长得是真的好看,凌厉中带着些许阴柔的好看。明清还是第一次这么细致地打量这个男人,是在这么个狼狈的情况下。   最后一滴雨打落叶片,天空终于开了晴,路边积水沿着沟槽缓慢向生锈了的下水井流着,一圈又一圈的雨水水洼面,雨后鲜红色的夕阳倒映在水坑中。   吱吱吱,是秋蝉在草丛里鸣叫。   明清的衣服还是湿的,只不过有防水风衣遮罩,没有再往里面淋雨。   倒是周衡,因为没了衣服的挡风,衬衣、西裤、做工精良的皮鞋,加上他那头往后梳的利落的头发,都已经成了落汤鸡,黑色发丝粘成一缕一缕,贴着头皮,往下滚落着雨珠。   明清知道该回家了,从这里走到家门口那条街,三四公里,   走慢点儿,风吹啊吹,   衣服差不多,就能干了。   她没有去问周衡要去哪儿,仿佛这个人就是一团空气。周衡的自行车还停在公交站旁的路边,被雨水冲刷后,泛着清澈的光。   “……”   “我送你。”   男人忽然站起身,抖了下子衬衣的衣摆。   转过身来,对着明清,   松松散散道。   明清抬头来看着他,没有明白。   周衡慢慢悠悠走到了自行车边,这两自行车居然也是个二八大杠,看起来款式还挺新的!周公子两只手抓着车扶手,大长腿一横、往座子上一甩。   利落跨过,然后单脚踩着一只脚踏,另一只腿伸的笔直,撑着地,   拇指按压着车铃按钮,对着明清,一按——   叮铃——叮铃——   “上车。”   被雨淋过的男人,没了平日里那般深不见底的城府,反而真的像是个简简单单干干净净的邻家中学老师。   明清望着周衡,   身上还穿着他得风衣。   依旧没动,   依旧站在原地。   小白鞋踩着浸泡着雨水的红色六边形石板转,   踩一边,就有水从另一侧的缝隙中渗出。   “……”   周衡笑了笑,声音听起来仿佛也被大雨冲刷去了不少深沉,   挺淡的,   “既然遇见了,”   “还是送你回去,比较安妥。”   夕阳西下。   阵阵微风,将男人耳边的碎发,悠扬吹起。   长街真的很长。   落日的影子,   剪着短发的身影,轻轻坐上了大杠自行车宽大的车座。   ……   ……   ……   *   周衡其实是让明清把那防水风衣脱下来,拍一拍,叠成方块垫在屁股底下的。   防水风衣质量很好,毕竟也不是小城镇里的东西。二八大杠后车座什么都不垫,坐起来是相当硌屁股。   然而明清却并不介意,她没有脱掉周衡的风衣,自行车骑动起来后,风吹着空气,未干的衣服会湿漉漉打在皮肤上。   二八大杠骑车还是要有有一定技术的,说句老实话,明清最开始不太相信周衡能把这车骑的稳稳当当。   这种老牌自行车,都是什么年头的东西了?   周衡也才二十七八,二八大杠淘汰的年份,他大概也就七八岁。   可没想到,   周大公子却将这自行车,骑的相当稳。   车子慢慢悠悠,穿过了大街小巷。明清的身子跟着摇晃,虽然会有轻微的颠簸,   但却完全不需要担心会从上面掉下来。   明清用双手抓着金属材质的后车座,双管齐下。按理说坐自行车,她该揽着骑车人的腰。   周衡没提,明清也就没去伸手。两人就像默不作声说好了般,一路上明清抓着车座细杆,拐过路口弯道处,周衡便让她抓稳了。   全程依旧是没有一句话的交流。   路过东口街时,对面闪现处一座被晚霞掩去了颜色的建筑物。   建筑物漆黑一片,远远的看不清楚门牌上的标示。   然而距离建筑所在地还有好几十米远的路程,车子才拐弯过去,正在往建筑物靠近。   明清看着那座建筑物,抓着车座子的手指,   忽然微微缩紧。   大大的眼睛,聚焦在了那座建筑物反着光的玻璃窗上,的确是因为反光,什么都看不清。   可明清却明显地有些呼吸急促。   心脏往上揪了般,扑通扑通,   加了速地重重跳动着。   那不是别的地方,   那座建筑物,正是Z市唯一的一座滑冰体育馆。   也是明清最初对短道速滑,启蒙的地方。   Z市是有自己的短道速滑俱乐部的,练习大道和短道以及花滑的训练冰场,都集中在这家体育馆内。   小的时候还没有建成楼,一片一片都是露天的野冰。明清以前每逢训练,就会住在体育馆后面的平房宿舍里。家虽然近,但是她不愿意让父母每天凌晨三四点就起床送她来上课。   现如今这里早已建起了宽阔的五层大体育场,几年前明清代表国家队一举夺得世锦赛全能冠军后,市里就开始着重打造冰雪方面的人才培养,隔壁滑雪场都建了好几个。   门口有几个小吃摊。   都还没开门,体育生对饭量需求大,很多练体育的小孩经常训练完后会饿肚子。   于是便在晚上训练过后,三五个成帮,懒懒散散,训练服都懒得换。   系着运动外套,出基地大门,   在门口的大排档撮上一顿。   明清以前也经常跟哥们儿摆路边摊,只不过眼下还没到时候,又刚下过雨。   只有一个推车的冰棍小摊在门口停留。   冰棍也是个好东西,训练完,正热着,Z市的奶油老冰棍可好吃了,就数这种小推车推着老式大冰柜,用棉被盖着上面的盖子,里面堆了不少冰,冰棍儿一根一根绑着塑料薄膜插在冰堆里。   一块钱一根,倒退十年是五毛钱。   已经有小孩从体育馆跑出来,围着卖冰棍的小推车买冰棍儿。周衡慢慢悠悠往前骑着车子,距离体育场的大门口越来越近。明清的目光就跟粘在了那冰棍车前,头都跟着缓缓转动。   黄蓝相间的训练服。   是滑短道的小孩,没错了。   那身黄蓝相间的紧身衣明清也有,Z市的短道俱乐部从建立以来,就是用这个模样的衣服作为地方比赛服。明清家里的小阁楼上,现在还挂着青少年时明清穿过的瘦小衣服。   孩子们买了冰棍儿,开心地用舌头舔着,转身就又要回体育馆去。夕阳的光将他们照的很亮,眼睛闪着灿烂的光,嘴里说着大大咧咧、看起来很高兴的话。   “老来今晚肯定又要让我跑圈了。”   “切,谁让你下午偷工减料,老来那眼睛是能够轻易蒙混过关的吗!”   “我不是累……”   “得了!马上就要省选拔赛,老来最看好费哥你了!不都说费哥你将来一定能成为咱市里第二个短道之王,咱国家短道男队的希望就全部肩负在费哥你的身上——”   “……”   吱呀——   车轱辘突然刹闸,明清一个不注意,整个人沿着惯性往前倾,她忙用手再次支撑住身子,在即将要嘴贴某人后背的那一刹那间,   将头给稳住,拉了回来。   多年来在冰场上训练出的比寻常人都要超强的平衡感,此时此刻救了明清一命。   让她不至于真扑到周衡的后背上。   然而突然的刹车,还是让明清有些愣,心里下意识窜了火,她抬头看了眼前方的男人,突然刹闸,他怎么不上天?   下一刻。   接近落幕的夕阳下。   周衡轻轻地回了头。   他还坐在车座子上,跨前是宽大的横杠,两条修长笔直的长腿撑着地,挽起的衬衣袖子下,可以清晰看到腕骨的手指,有力握住车扶手。   “明老师。”   明清眨了眨眼。   周衡:“想吃雪糕么?” 第12章   自行车停在了路基边缘。   明清微微睁圆了眼睛,小酒窝往下凹陷,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浮动。   她不是好奇,也并不是惊讶。   只是觉得这个时候,应该稍微有那么点点的表示。   吃不吃,都一样。   周衡看了她一会儿,长腿笔挺地伸着,风吹动他深色的衬衣领子。   二八大杠的刹车闸还是梯形双杆,周衡又回过头去,淡淡一笑。   收腿,下车。   明清跟着下了车,用手攥着他的风衣。周衡双手扶着车把,然后右腿往车后座下方的停车杆利落一撇。   车屁股跳了一下,停车杠立在水泥地上。   稳稳当当,车子停止了摇晃。   满是发条的车轱辘,在架空了的车杆中,还在往前悠悠转着。   明清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周衡往卖冰棍的小推车走去。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钢镚,递给大妈,大妈掀开冰柜箱上面铺着的棉被,从里面取出一根包着透明塑料膜的老冰棍。   周衡一只手接过冰棍,跟大妈笑着说了句什么,大妈合拢冰箱盖,听到他说的话。   嘴角也往上咧。   那真的很像是一幅画儿,体育场大门,来来回回路过的少年,   站在微风中的男人,黑衬衣笔直西装裤,皮鞋踩着水泥地,额头上还有淋过雨后残留的雨珠,   倒映下远方的夕阳。   明清在自行车边站了几分钟,周衡带着冰棒回来了,他伸手将冰棍儿递了过去,奶油味的老式冰棍儿,空气清凉,没有半分化开的痕迹。   “……”   “谢谢。”   到底还是吃了人家的冰棍儿,明清客套地说了声感谢的话,她接过冰棍儿,低头看了几秒钟,   却没立即撕开包装袋。   周衡也就不管了,踢开车撑子,再次跨坐上自行车的车座,他抬头看着远方快要落掉地平线下的夕阳,迎面的风吹来,将他额前的碎发往后吹开。   等着明清,上车。   明清撕了包装袋,去了旁边的垃圾桶。12年开始实行垃圾分类,可回收不可回收垃圾各分一桶。   可还是有人随便乱扔,明清想了想塑料薄膜袋,是不可回收的垃圾,包冰棍儿的塑料袋一看就是那种不可降解的,点燃烧起来都会有古怪的味道。   她将塑料袋团了团,丢进垃圾桶,   转身,重新坐上了周衡的车。   夕阳终于落了三分之二进入地平线下,东边的天明显呈了深紫色,交界处有启明星在亮。街道边长长的路灯滋滋冒起了橙黄色的光,在公路上打了一片淡淡的倒影。   有送晚间牛奶的奶农,骑着三轮车挨家挨户走,这边有家农场,专门养奶牛,新鲜的牛奶一天送两次,谁家订牛奶了门口就会有个白色小奶箱,   送牛奶的人便会将新鲜的牛奶,依次送到箱子里。   明清家门口也有这么个小奶箱,她好像从小到大,牛奶就没间断过。小明老师盯着那送牛奶的三轮车,看着那一瓶瓶奶被奶农用钥匙打开了箱子,玻璃瓶塞入狭小的空间中。   舌头下意识舔着冰棒。   前面骑着车子的周衡,忽然转了个弯。   明清的脑袋跟着晃了一下,她下意识用手去扶着车座,冰棍含在嘴里。等车行入下一个街道平稳处后,她才再一次将一只手腾出来,   再次握稳了冰棍儿。   冰棍有一块断了,落入嘴中,牛奶味在口腔里炸开,冰丝丝的。明清侧过头去,望了眼骑着车的背影。   街道不少店铺已经开了张,烟火气从那橙色小店中一团一团窜出来。   “……”   “周老师。”   “……”   “嗯?”   周衡没有回头,像是很自然她会开口。   明清:“你不爱吃冰棒吗?”   主要是看、周衡去买的冰棒。   却只给她买了。   周公子笑了一下,胳膊伸的笔直,架在车扶手上。   半晌,他云淡风轻地张了张嘴,   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上次我送你那本书,”   “有没有什么观后感?”   “……”   明清一愣。   一时间,忽然就想不起来什么书。   书?   什么书?   她咬着冰棍的嘴巴停在了冰凉的奶油上。   前面的周衡仿佛感知到了她的疑惑,   回了回头,   眼底是淡淡的星光,   “《母猪产后护理》。”   “……”   “……”   “……”   哦。   明清想起来了。   是那本。   这本书周衡给的她,纯属于作恶,调侃的成分居大半。明清收了后就给丢到了抽屉最低端,去找什么小零嘴儿都不会多看一眼。   这人现在,居然过来问问她,   读后感是什么。   ……   明清当然说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也就没说。周公子似乎也就是当作随口一谈,没有回应,他便继续骑着车。   悠悠的沉默,小饭店招呼客人的声音从这个门面店穿到下一个门面店。   也不知道又过去了几盏灯,   明清吃完了冰棍儿,   将细杆捏在座子架上,   忽然,低了低头。   “……”   “对不起。”   “……”   周衡没有转身。   过去这个长街,灯越来越远,   进入一片路灯切不到的地方。   黑暗瞬间笼罩了自行车,两个人静默地往前走着,   吱呀吱呀,路边草丛里的秋蝉,在细细鸣叫。   “我是说,上次甩了你的桌子。”   拍讲台的那件事,到底还是让明清记在了心里。   冷不丁被人闯了课堂,还当着那么多学生的面被人骂“小白脸”。   将心比心,明清想着,要是有人在她训练时突然踹了她的门。   她恐怕二话不说,干脆一脚旋了回去回敬他。   道歉的话,在她心底,琢磨了很久。   因为的的确确有些怕,怕周衡这个人。   城府很深,笑的时候,让人觉得他要弄死你。   所以一直拖啊拖,没办法丢到脑后,总归是自己做错了。   明清没想过为什么会对甩了周衡桌子这件事这么上心,打破了她的性格。她就觉得应该道歉,找个好一点儿的时候,白天、光亮下、人多点儿,   把这事说明白。   却没想到是在这么情况下,明清道完歉,自己都愣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会觉得有些荒唐,大概是有些莫名其妙。   吃了人家的冰棍儿,才想起来,要道歉。   怎么,难不成还想进一步发展什么更深刻的关系?   明清又低回头去,   好像有点儿多余了。   然而毕竟也算是道歉了,那就翻篇吧。她不再说什么,前方又出现了路灯,明家所在的小区大门,隐约已经出现在了视野中。   明宏以前在教育界还是有一番功绩的,明清小时候,家里就住上了二层小楼,   带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门口插着奶箱。   周衡果然没有回应明清那句道歉。   他是个说话不露本意的人,这点儿明清能看得出,很多当领导的就要学习这种说话方式,每一个字下属都得掰开了细细琢磨。   可长长街道、悠悠路灯下,   却将这个男人的侧脸衬托得相当温柔。   明清还是忍不住往前凑了凑,去看看周衡的脸,晚间的风在吹着,将他鬓角的发丝吹起,干干净净,光滑利落的下颚线。   确实,真的不像是能多么阴狠的角色。   自行车再次骤然一停。   已经到了明清的家门口。   院子大门外,橘黄色的小灯一边一个,明晃晃的亮着。二层的小楼,楼上楼下都有光,父亲的车停在旁边规划的白线内。   明清从周衡的自行车上下了来,身上的雨水基本都干了,除了鞋底还有点儿湿。周衡的黑衬衣也被吹透,立起锋利的角。   “那个,”明清站在门口,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   露出印着【中国】两个字的白T恤。   她将周衡的风衣从中间一折,抬起胳膊,想要递给他,   “今天谢谢你……”   还没等她说完、等周衡开口,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车轱辘碾碎叶的声音。   叮铃叮铃——   一道亮堂堂的光照射在两人中间。   明清和周衡都是一愣,一同朝一边转了转身。   穿着白色农场制服的牛奶工从三轮车上横下来一条腿。   “302号的牛奶——”   “……”   送牛奶的牛奶工一般都是悄无声息将奶瓶放入门口的小奶箱。   但若要门前刚好有人,他便会把最新鲜的牛奶,直接交给站在门前的主人手中。   奶工给了明清两个装满牛奶的瓶子,又问明清前一天的空奶瓶呢?   这些从农场送过来的新鲜牛奶,奶瓶都是要回收的,然后经过巴氏消毒,重新装满牛奶,   再一次,送到下一个客户的铁皮小箱子里。   明清说奶瓶在小奶箱中,拿出钥匙哗啦哗啦就去取。   钥匙穿成串儿,上面还挂着一个淡红色的小铃铛,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夜晚总是容易放大了许多细微的碎语。   “小清——”   楼上忽然出来开窗户的“咔哒——”一声,   一个沉默的身影,背着光,   出现在小楼的二层。   明清抬了抬头,开了窗户后,光就很亮了。   所以看不太清楚那人的脸。   可明清一眼就认出——   那是明宏。   明宏大概率是听到了明清的钥匙声音,也有可能是听到送奶工的说话,他站在窗户上,探出头来,   往下望。   明清的心脏忽然就被提了上来,像是一下子被什么东西给砸中了般。她下意识偏了偏头,看向身边一侧,   送奶工已经走了。   三轮车也跟着叮铃叮铃跑远,一片片落了的树叶被车轮子卷起,漂浮在道路两旁。   夜色深远,楼底下、黄色门灯前,   就只有她和周衡两个人。   周衡还没走。   可能是还在等她还给他风衣,因为刚刚送奶工的出现,明清又把风衣给叠回到了另一只胳臂弯。她揣着奶瓶,仰着头看着窗户前的父亲,   呼吸声轻微地喘。   似乎有点儿的乱了节奏。   明宏又喊了一声“明清?”,确定了楼下的人是他的女儿。   明清“嗯”了一下,却神不知鬼不觉,悄悄走到了周衡前面。   站在明宏的角度,就连明清的身影几乎都难以看到,院子的老式大门门檐遮的很严实。可明清还是下意识用她的身子将周衡一挡。   像是偷了情的小情侣,撞见了父母,极力想要去掩盖蛛丝马迹的牵绊。   周衡还跨在单车上,大杠横在□□。   他倒是没出声,饶有趣味打量着忽然靠近了他面前的明清。   很配合地、往更阴影处靠了靠。   明宏让明清赶快进屋吧,饭都凉了。明清点了点头,喊着“知道了”。   窗户“啪——”的一声,又给推着滚轮拉了回去。   灯光减弱。   明清喘着气,看着窗户后面的黑影越来越模糊,消失的那一瞬间,她终于转过了身。   “中国”两个字随着喘息而略微起伏,明清抬起胳膊,将搭在手臂上的风衣,   递到了男人面前。   周衡却没接。   夜色朦胧,下过雨后的晚间,天空都是清澈明亮的。   这一代种了不少细竹,有竹影倒映,   风吹过,影子是随着沙沙声的跳动。   “……”   “我倒是不知道,我这么不受待见。”周衡干脆松开了握住扶把的手,   双胳膊交叠,压在车头杠杆上,   悠悠地道。   他抬头,指了指还亮着光的二楼窗。   明清一下子语塞。   下午,似乎……   才说了“对不起”这三个字。   没想到居然又被他看出了小心思,明清横在周衡面前,用身子去遮挡他。   的的确确,是不希望明宏看到——   自己被一个陌生的男人,   送回了家。   哪怕是最普通不过的同事。   那是一个爱女儿的父亲绝对会要去多想的,明宏疼爱女儿,出了名的当宝贝。以前在国家队训练,出去征战比赛,跟家里的通电话,做父亲的鲜少询问比赛的成绩。   一句话一个“要好好吃好好好喝好注意身体不要生病出意外”,   再者,就是,   “有没有哪家小子看上我闺女啊?”   “……”   周衡能看出来,明清并不觉得意外,她大大方方把胳膊又往前伸了伸,将风衣快要揣到他怀里,   干干脆脆地开口道,   “我爸对我谈恋爱一直蛮敏感的。”   周衡琢磨了一下,眼睛里是含着笑的温柔。   他接着她的话,又问,   “那你将来,真交了男朋友,要怎么办?”   “……”   这个话题其实是有些超出明清能回答道范围了,   她也摸不透,为什么会和周衡、在她们家门口,   讨论这个问题。   但明清还是想了想,   将自己想的,一字一句说了出来,   “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   “不过我觉得将来你要是有了女儿,”   “应该就会理解了我父亲的想法。”   “……”   说罢,不等周衡继续开口,   明清笔直地将风衣,递到他的手中。   那是带着淡淡泥土气息的夜晚,树叶凋零、脱落酸怂恿,竹林叶沙沙响,嘀嗒着最后雨珠的自行车,在车轱辘停止的方向,   堆积成一滩小小的水洼。   牛奶还在奶瓶里荡漾着,一圈一圈,奶渍挂着瓶子玻璃壁。   皎洁的月光,过去了的八月十五,月亮还是那么的圆。少女的脸颊两侧,酒窝里含着淡淡的倔强,她的眼睛是那么的澄澈,宛若天边的启明星。   没有一丝其他的意思。   就是那是他的衣服,要分别了,   她要还给他。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风改了方向,八月桂花香,有细小的花瓣,在墙垣下飘落。   周衡忽然伸直了胳膊,   掌心压在金属杆前,   迈在大杠两侧的腿,一只轻轻踩上了脚踏蹬。   后车轱辘上,随之转动了三圈。   “放你那儿吧,”他开口,懒懒散散地道,   “不急,回头洗干净了再还给我,”   “也不迟。”   作者有话说:   球球各位小可爱不要养肥,第一个比赛在第17章 ,周一就能更到了。这文真的好凉TvT。因为这文我是全文存稿,我自己感觉打比赛的地方还是挺燃的。   球球不要养肥,呜呜呜TvT 第13章   周衡说完,不等明清反应过来,长腿一甩,   就骑着车子离开了。   晚风悠扬,落叶飞舞,谁家的小狗在暮色中汪汪摇着尾巴。   *   周衡住在市南的月亮湾,这里是Z市唯一一片高档府邸,市里的领导以及有钱人几乎都会长居于此,进出大门的都是些阔派车,门卫的工资都要比一般的公务员事业编高上很多倍。   看门的安保跟周衡打了个招呼,抬杆放周公子进入小区内。周公子在整个月亮湾都是个不能招惹的存在,就连最高领导层次的人见了他都要认认真真打招呼。   然而就是这么个人,每天上下班,居然骑着老掉牙的二八大杠,据说出去办公的单位还是个最最普通的教书学校。   周衡将车子转了个弯,绕过公共绿化带,他家在月亮湾里最豪华的那一片府邸,处于环境最好的地带。   今日的周公子心情很好,就连骑着车子的腿都蹬的飞快,衬衣衣摆被带起,露出一节精壮的侧腰。   没想到在这种小地方,还会有如此美好的一天。作为一个从小就在杀戮中摸爬滚打、手上全是血腥的上位者而言,如今的单一生活,反而成了他二十七年来最舒服不过的时光。   衣服……   周衡善于设局,那些当领导的拼命努力去学习的语态,都是他从小玩剩下的,耳濡目染过后,近乎每一句话说出来,不知不觉都是个局。   有人会往里面跳,局面摆开,瞬间就能预测到无数种答案。那是对人生十足的把控,交给他的答卷千奇百态。他很喜欢这种游戏人生的手法,毕竟是靠这个活下来的命。   所以这一次设的局,小小的一件衣服,   又会收获怎么样的答案呢?   周衡想起来明清那俩倔强的小酒窝,忍不住,嘴角就轻轻往上扬。他觉得那个女孩就是只倔强的小狮子,稍稍一捋毛,瞬间就会炸成一团可可爱爱的球。   车子拐进了立着“周公馆”的门牌里。   月亮湾里面每个府邸还会有这家人自己所安排的保安当班,周衡从本家带过来的安保,那都是训练有素身手绝顶的硬骨头,今晚站门口执勤的应该是北叔,周公子踩着脚踏,叮铃叮铃按了下车铃。   门口的保安亭,却是黑着灯。   空无一人。   整栋周府都是黑压压一片,大门哐当哐当敞着,风萧瑟吹,门口外面的水泥公路地面上似乎还有车辆漂移过后留下的深色痕迹。周衡右手一抓,手刹立刻带着车轱辘停在了原地,   吱呀——   咔擦!   后脑勺,忽然被一个冰冷的圆口给硬生生抵住。   ……   ……   ……   *   明清吃完晚饭,就去了洗衣房将周衡的外套给清洗干净。   周公子的衣服看起来就不便宜,她翻了翻脖子后面的标签,上面也没说有没有羊毛的成分。   但这种价值不菲的衣物,要是直接丢在洗衣机里,正常人还是怕给洗坏了。   明清找了个搓衣板,拎着雕牌肥皂,亲自蹲在地上用家里的红木盆一下一下把周衡的外套给揉搓了三遍,最后甩水工序都是她站在洗衣机旁,盯着洗衣机上面的显示屏全程看着它甩干。   泡沫堆满了浅蓝色小方格砖块铺成的地面。   “清清,洗什么呢?”明母忽然探过来一个头。   晚间明清被一个男性骑车子送回来,明家夫妇到底还是看到了。明清大大方方解释道是学校里一个老师,看她没带伞,刚好捎她了一程。   明清正在将周衡的风衣从甩干机里拿出来,用衣撑撑着肩膀,扑平整。明母的问话让她瞬间一怔,手里的衣服下意识往洗衣机里侧掩了下子。   明母:“?”   明清:“……”   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把衣服给藏到了阴影处,愣了片刻,又给拿出。   晃了晃脑袋,   “风衣。”   明母:“新买的?”   明清有不少男装,同样的款式男生型号穿起来似乎更松垮,不修身不用勒紧某处某处的肉。明母看了眼明清手中的风衣,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明清嘴角扯了扯,堪堪点了点头,   “对……”   明母没再说什么,端着刷牙缸子上楼去,拖鞋吧嗒吧嗒声音越来越远,   “早点儿睡啊。”   “……”   母亲离开后,明清瞬间松了口气,她低头看着手中黑色的风衣,衣服还是有些湿,甩干后还需要放在阳台上晾一晾,才能干透了。   周衡……   说句老实话,周衡最后忽然让明清给他洗衣服,这个举动还是有点儿掀起了明清心中一点儿波澜。   他是个男人,是个跟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才认识没一个月的男同事,两个人你来我往也就那么一次摔桌子的乌龙。   却突然让她给他洗衣服。   明清不是九岁,是十九岁,性格上再怎么大大咧咧,也是个女孩子,一个不算很熟的男人的衣服放在自己的手中,难免会让血液流淌的跟平日里并不是那么一样。   他是希望继续再发展点儿什么吗……   把衣服还回去,周公子肯定不会亲自过来她的办公室问她要,她得下楼去找他的办公室。那间独属于周衡的办公间,里面只有周衡一个人。洗干净了的衣服放在他的面前,一男一女,空气里都只会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还会说什么?他希望自己再做什么?这大概是那个男人随手的一个小游戏,似乎他们那些手握生死大权的人,都蛮喜欢找一些没吃过的口味,逗逗乐子、调剂调剂无聊的人生。   明清不太喜欢这种感觉,就像过去在国家队,最看不惯韩国棒子那些教练睡女队选手。周衡给她的初感绝对不是一个多么普通的人,说话一踩一个坑。   但好像又不是那么的反感,反而手中的这件风衣,明清自己攥着。   湿漉漉,却能感觉到很柔软的温度。   就像他骑着车子,带自己回家去的那条路,很长、暮色很深,风吹得也萧瑟冷清。   可坐在那宽厚的肩膀下,即便是只用手攥着车座杆,   也能感觉到距离咫尺的温暖。   明清还是控制不住地叹了声气,拎着周衡的风衣,将洗手间收拾干净,转身上了三楼的小阁楼。   他们家的小阁楼外面有一个可以晾衣服的长条平台,一般明清洗了自己的衣服,都会单独晾晒在平台外。小阁楼有一扇坐落在斜侧那面墙上的宽大田字格窗,掰开窗户遮帘,仰头就能看到郁郁葱葱的法国梧桐,以及晾晒在阳台上的衣服。   黑色的长款风衣,被风吹的边缘飞扬,甩干后的衣服基本上是没有水珠的,但被月亮反了光的屋檐瓦片上还是滴答滴答有水滴落,   是更远处,长上了房屋顶的树枝梢残留下的雨水。   明清今晚又看了三四遍她以前在08年世锦赛上夺得五百米冠军的录像带,那个年头清晰地录像带并不多见,就连08年夏季奥运会的录影也都模糊不堪。   红色的身影,飞驰在跑道上,一圈又一圈,身后其他国家的选手根本追不上她的速度,简直就是断崖式的甩开了第二名,某国肮脏的手伸都伸不到她的身上。   那个时候,她才十五岁。   是肆意挥洒青春的年华。   其实现在她也还在青春中,远远没到该用“成熟”来比喻的阶段。   可就是感觉不一样了,不再年少。有些事情你一旦看见了并且经历过后,再想找回那种意气风发,却发现简直难上加难。   明清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来来回回倒带三四遍,以前会坐着看更久,这次她看到第四遍,忽然就有些眼睛发涩。   啪——   给关了电视机。   屋内瞬间陷入一片寂静,放着奖杯奖牌荣誉证书的玻璃柜都不再反光,窗帘没合拢,明清倒头在闯入见,长腿一横,头往窗外扭了过去。   打眼就看到了周衡的那件黑色风衣。   月色清明,衣服被风吹的飘啊飘。   “……”   要不,   请他出去找个地方逛一圈?   小明老师翻了个身子,将月光背在身后,背部微微弓起,下面的胳膊折叠,压在耳朵边。   周衡说的话的确不好接,那不是正常同事该有的反应。   要么他就是在玩玩,要么他就是想要和她有什么进一步的发展。明清更倾向于第一张种,毕竟周衡的年龄和地位都摆在那里。   请吃饭就略微显得有些太平了。   她能接得住周衡抛给她的球,并且再打出去,   但这个球后面会如何走动,往后的路线会是什么样子……   明清缩了缩身。   有什么东西,仿佛一点一点悄无声息地崩裂。   ……   *   十月一一过,那场秋雨带来了真正意义上秋天的萧寒。   七天假期的最后一天下午,文城中学就组织了老师们去学校大礼堂开教师大会。明清又穿着一身运动装,短发利利落落梳在脑后,她虽然是个代课老师,但这些会议倒是出的勤快,比正式老师都要勤。   主要是在家里,似乎也没什么可以做的。   大校长坐在演讲台上絮絮叨叨哔哔了三个小时,台下趴在桌跟前的老师们带来的杂志都给翻烂了,居然还有老师回过头来跟后面的老师三对二打起了牌。明清挂着两个耳机,衣服领子拉到最上端,领口翻过来,下巴压在拉链缝合锯齿的边缘。   旁边老何快要打盹睡过去,张着大嘴,半倒不倒。   明清那天淋过雨后,就有点儿小感冒,鼻子很不舒服,胸口也闷。她听着大校长应该是快要哔哔完了,便拿起放在双腿上的鸭舌帽,反着叩在脑袋顶。   腿下面,是一个印有潮牌黑色logo的牛皮纸袋,   袋子里静静躺着一个折叠整齐的黑色风衣。   明清并不确定今天会不会在开会上遇见周衡,周衡这人鲜少出现在教室和办公室以外的地方,按照他那个身份,所有教职工会议全部不出席大校长也拿他不能怎么办。   可还是给叠好了,放在牛皮纸袋里,   带了过来。   就有点儿像是在做贼,袋子都给压在膝盖下,不让别人看到。   大校长果然讲完了,手抬了抬,让散会。明清把下巴从领子中擦着拉链拔出,前方的教师们兔子般往外冲,人山人海,一片抱怨坐着时间太长了太无聊的埋汰声。   老何问她要直接回家还是回办公室?晚自习还是按照假期的值班来安排的,明清他们那整个办公室六号之后就没有了值班任务。   明清弯着腰,手已经摸到了膝盖下面牛皮纸袋的拧麻花提手上,她歪了歪头,还是没能把那个牛皮纸袋给拿出,老何看她不走,以为她是不是不舒服,关切地问,   “肚子疼?”   “……”   “没,”明清摇摇头,面对老何,她撒谎撒的炉火纯青,   “鞋带开了。”   何发顺:“……”   明清伸出另一只爪子,让他们先走吧,她应该是不会回办公室了,   “鞋带开的比较奇葩,打成死结了都,何老师要不要过来帮帮忙?”   “……”   老何连忙摆手,兔子般逃离了大会堂。   明清提着牛皮袋站起身,往前看了看,一般学校里重要的人,在开这种相当大的教职工会议时,都会坐在礼堂的第一排。   有些爱拍马屁的老师还堆在校领导跟前,谄媚说着什么好话,大会上高三年级的行政校长特地强调了今年评职称报上去的名单以及材料,很多过了一审的老师们言笑晏晏,凑着堆想要知道二审有没有什么门路。   评职称在一个学校可谓是每年最大的环节之一,年年打破头。文城中学近几年评职称只要是报上去的名单基本上都能通过终审,这得益于周衡周公子的全权把关。   所以明清觉得今天应该能碰着周衡,果不其然,她刚往前面第一排转了一圈,   很快便看到了大礼堂正中央、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那抹熟悉的身影。   周衡今天穿的依旧休闲,黑色连帽卫衣、洗的发白的牛仔裤,鞋子也给换成了配套的,一双阔派的运动鞋,白色的鞋带在脚面上系了一个干干净净的结。   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模样,跟周围西装革履的老油条们格格不入。   然而就是这个格格不入,身前的桌子旁,却围绕着一圈大佬级别的人物。   都是高二年级组理部的顶尖老牌教师,高三和高一年级组的也有,明清虽然没见过哪些老师是高一的哪些是高三,但是他们手里提着学校发的公务包,上面印着校徽logo的颜色分辨了他们不是高二的人。   为首是万磊万老师,跟周衡搭档。刚开学那会儿曾经听办公室吐槽过这个生物教研室的骨干教师,据说去年一年讲了二十多堂公开课,次次获奖、全国精品课程都捞到手软。   然而一篇抄袭了的论文,直接给从今年评职称的梯队里给踢了出来。   周衡踹的。   还特么是搭档!一审结束后的那段时间,天天都能听到万老师在明着暗着地方发飙,大骂周衡不做人,眼红脖子粗的架势感觉他就要去踹了周衡的办公桌,跟周公子当面对峙。   然而最终还是没能踹成,毕竟没那个胆儿。   现如今只敢在背后骂骂人的万磊,规规矩矩站在周衡的桌子面前,   脸羞红,说话时脸上挂着虚心请教的微笑。   像个活脱脱小媳妇儿似的。   周衡懒懒散散坐在座椅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手里捧着学校给准备的茶杯。他用茶盖掀了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片,然后吹了下,老干部气息十足。   慢慢悠悠,听到面前的万老师说了句什么,   忽然就笑了起来,笑得怎么温和怎么来。   如沐春风,简直就是邻家大哥哥的模样。   明清第一次见到如此笑里藏刀的男人,他真的就能做到眼睛里半分危机都看不出,甚至气场都收的差不多,风度翩翩,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说出来的话,每一个字,   却能让你头都掉了。   看样子大佬们还要再说一会儿,明清百无聊赖,坐回到自己屁股后面的板凳上,翻下来座椅板,继续挂着耳机听歌。感冒让人很不舒服,这里四面都敞着门,一阵风吹过,明清捂着嘴巴轻轻咳了两声,   “咳咳,咳咳。”   “……”   很快,前方正在讨论的人群,忽然就开始一片片站了起来。   他们应该是还没说完,但周衡整理了下卫衣,双手插在兜里,边说话边往外走。   骚动声音隐隐约约传掉了明清的耳朵里,明清抬了抬头,凳子还没坐热,看到前方的大佬们居然不再继续“学术讨论”了,   一个一个,以周衡为中心,   出了门。   明清又在座子上坐了一会儿,倒不是真为了捂热板凳。她等到人都出的差不多了,才提着牛皮纸袋,   一路慢慢悠悠,往五楼周衡的办公室走去。   风还是有点儿冷,明清把运动服的领子撸直了,下巴塞在里面。想了想明天好像只有一节课,周一,课是十九班的。   十九班的体育课,基本上是上不成。   这样就不用下楼去又跑又跳了,明清决定晚上回去多喝两包感冒冲剂,感冒的滋味实在是太不好受,鼻子不通气,就连喉咙都是肿痛的。   四楼的楼梯口处,   她意外遇见了万磊老师。   万老师一看就是刚从周衡办公室出来,脸红着脖子还粗着,看样子是碰了壁,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更要撞。他耷拉着脑袋,跟明清擦肩而过,   堂堂一个省级先进优秀教师,面对同事,   连个招呼都不打。   明清倒不觉得有什么,她还是跟万老师喊了声“万老师好”,没得到任何回音,那人颓废地走下了楼。明清拐了弯站在五楼楼梯拐角处,身后就是周衡偏僻的办公室。   楼下忽然传来一嗓子爆裂炸了的咒骂声,   “我操尼玛逼的周衡,你个神经病——”   “……”   “……”   “……”   老师们骂人可能就那么几个词,这要放在国家队里,那简直是被人摁在地上骂废了的低水平。明清已经很久没骂过人了,上一次应该还是最后跟领队大打出手的那一回。   她没仔细听,转身便往周衡的办公室走去,手里拎着袋子,倒扣的鸭舌帽脑门处,露出的半圆小缝隙中央,   几根不服帖的短毛,从里面摇摇摆摆冒出来,被风吹着摇晃着。   周衡的办公室前门关着,但里面有光透露。明清磨磨唧唧走上前,寻思着敲了门后该如何开口,安踏的运动鞋来来回回在地面上旋了好几个圈,牛皮袋嚓嚓发出着悉悉索索的摩擦声。   然而还没等她伸手去敲敲闭合的木门,   屋子里面忽然正正好好、传出了一个低沉的嗓音,   “门没锁。”   “……”   “进来吧,”   “小明老师。”   “……” 第14章   明清推开了门。   又是一个傍晚,办公室内的窗帘拉开,夕阳落满了整个天边,窗户外,墨绿色的叶片都被渲染上了一层昏沉的阴影。   周衡坐在办公桌前,双腿懒懒散散敞开了伸在桌子下,袖子稍微挽起,露出冷调白的一节精壮的小臂。   他在看一个材料,应该不是跟教学相关。晚霞透过玻璃窗,打在了他柔软又乌黑的头发上,气场没收住,连发丝都在闪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明清一个语文呆子,看到这副媲美画卷的画面,脑子里忽然都能想起这句诗词。   冷清和温柔,在这个男人身上向来交融的异常完美。   这是明清第二次来这间办公室,上一次只是在门外看了看。进门后她还是稍微打量了一下,整整齐齐的柜子,安放有序的书桌,是个相当干净利落的存在。   周衡抬了抬头,手中的材料一放。   目光落到了明清的脸上。   明清一怔,手里提着的纸袋下意识往身后擦了下,周衡这个男人跟她总共就有那么两三次打交道,上一次在路边偶遇那是处于开阔的空间,周围来者不拒。这一次却是在这种密闭的小空间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身后的门被风“砰!”地下子吹上了,真的就只剩下了他和她,将世界外面全部隔绝。明清还是有点儿没办法适应,不是说她有社恐不能跟人独处,   只是这人是周衡。   周衡的目光看了明清几眼,很快又往下移动,看到了她手中提着的袋子,他并没有什么表情,好像正在收着气场。明清忽然感觉到胸口一闷,咳嗽劲儿再一次涌上喉咙。   “咳咳、咳咳——”她没忍住,低头捂着嘴吧小声咳了几下。   再一次抬头时,发现周衡已经从椅子上直起了腰,冷冽的气场收的不留痕迹,又恢复成那邻家大哥哥的模样。   周公子也没动,抬起头来看着明清,温和一笑,   “感冒了?”   明清吸吸鼻子,点点头。   鼻尖尖都被揉出通红的光。   她没等周衡开口,率先走上前去,   将手中的牛皮纸袋,递到了他的面前,   “衣服。”   “……”   “洗干净了。”   “……”   话说的很直白,仿佛是在开始划清界限,你让我洗衣服我洗好了,我还给你了以后咱俩就不会再有任何打交道。   这似乎并不是周公子想要的。   周衡胳膊交叠,架在书桌前,肩膀微微向前倾,眯着眼睛看明清。   他应该不是只把自己当成普通同事了。   明清的眼睛跟周衡交汇,隐约感觉到了深邃眸子中流动的情绪。才认识不到一个月就是摔了个桌子吃了个冰棍儿,就一下子变得不再普通。这些公子哥儿大概率就是喜欢玩儿,玩新鲜的没尝过的,干干净净,玩完后也好甩掉。   周衡的右手搭在桌面,掌心微微向外翻。他没有挽起右胳膊的卫衣袖子,宽阔的袖口遮着手腕。   掌心下,连接着脉搏的方向,   站在明清的角度,很容易就看到了一道贴着纱布的伤痕。   那道疤痕很长、也很新鲜,不新鲜不可能还在绑纱布。明清一愣,瞳孔微微皱缩,伤痕清晰入眼,多年来滑短道踩冰鞋的经历直接告诉她——   能造成这种模样的伤口,绝对是一把很锋利的刀刃割破皮肤而致!   她滑短道,冰鞋的刀锋锋利,难免会受到各种各样的刀伤,这类的受伤对于他们短道速滑运动员而言,那是常态。   可周衡又为什么会受这种伤害呢?   砍成这样,定不是做个饭不小心被菜刀给切了,走路上被钢板划了。伤口的长度一看就是有人刻意而为,像是在什么剧烈的打斗中,被利器意外所致。   周衡也没有避讳他的伤口,就这么敞着让明清看得到,应该是习以为常。明清记得前几天坐他车子的时候,一不小心打量到了他的后脖颈,   也是有陈旧的伤。   小时候明清看过不少港片,《无间道》之类的。那些大佬们激烈打斗过后,身上都会留下大大小小的疤痕。   原来这人还是个麻烦的主儿!   这让明清更加确信了周衡这类人,不可能真的对某个女生心动后,就会认真了感情。他玩,肯定是玩,虽然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哪点儿跟别人不一样,但要是想玩,明清也不是对付不了。   明清很大胆地直视着周衡,眼神清澈且又倔强,仿佛根本没过滤过周衡看她的神色。周衡觉得这个姑娘可真有意思,明明跳入他的坑跳的那么简单傻白甜,呆头呆脑。   然而却又有种说不出来的东西,在她身上蔓延,滋滋拉拉,往他这边小心翼翼伸展着。   周公子手指往空着的桌面一点,   顺着她的话来,   “好的,”   “放这儿吧。”   明清很干脆地将牛皮纸袋递到了周衡的桌子上。   动作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其它想法。   周衡往那袋子里看了一眼,衣服叠的很整齐,散发着薰衣草肥皂香。   “你亲手洗的?”   “……”   明清把手背在身后,不服帖的毛从倒扣的鸭舌帽尾部半圆缝隙里,张扬着冒出,摇啊摇。   “我能问你个事情嘛?”她没有回答周衡的问题。   周衡一愣,再次抬起头,嘴角含着笑,他将包装袋往前一推,进而倚靠在椅子中,   不紧不慢,点了下头,   “你说。”   明清咬了下嘴唇,很轻微,几乎看不到痕迹,   “上次甩你桌子,很对不起。”   “……”   “一直想道歉,但是没找到机会。”   “……”   道歉的时间随时都有,大家都一个学校,你这么说,怎么看怎么都不是真的。   但周衡还是似笑非笑看着她,没插嘴,等她继续说。   明清吸了吸鼻子,又有点儿想打喷嚏,忍住了,   “然后那天你还请我吃冰棍,带着我回家,给我披了风衣。”   “……”   “我想,我应该请你出去玩一圈,”   “作为回馈谢礼。”   ……   ……   ……   周衡忽然就笑了起来。   晚霞衬托着他得笑容很好看,下颚线顺畅又不失锋度,一般冷漠的男人能让人很容易就猜出他并不好招惹,   可要是爱笑的男人,笑里却藏着刀子,那么这种人是真的摸不透,   并且最好不要轻易接近。   明清的性子说是直白,但又不是很随意没头脑的傻缺,她每句话都说的毫无保留,可就是能让人去提起来兴趣,   忍不住深入琢磨。   周衡喜欢给人挖坑设局,但是更喜欢旗鼓相当的走局,他笑着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忍不住想了下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接了他的局,跳的简单,却刚好落在了他没预料到的地方。   认认真真洗干净衣服这点儿他说考虑到了,硬着头皮单独来他办公室他也有想到,甚至有可能会为了表达谢意、暗戳戳要跟他有更进一步的关系请他吃顿饭,他都有列入“会发生的可能性”里,   但突然要请他出去玩一圈,   这着实有些让周大公子意外。   周衡对明清更感兴趣了,干脆直了直身子,望着明清的眼睛都充满了光彩。他眨了下眼,慢慢悠悠开了口,   问道,   “我还以为你最多会请我吃个饭。”   “……”   明清:“吃饭太简单,”   “本来吃冰棍儿就不简单。”   “所以出去玩似乎更合适一点儿。”   “……”   “……”   “……”   很好。   这个局,朝着他意料之外却又感兴趣的方向,脱轨了般,开始疯狂发展。   感兴趣的人儿请自己去做将有无数种可能的事情,周衡没办法抗拒这种濒临崩盘却又被用力吸引住的感觉,以前他每一步都走的很明白,突然出现了一个不明白的,   可以,很可以!   周公子把那牛皮纸袋的口对折,微微往下一压,压完后宽大的包装袋睡觉就变成了一个盒子状,他停了片刻,紧接着,用不低不高的嗓音,   应声道,   “也行。”   “不过现在才刚开学,这个周末肯定有调休。”   明清:“我也不急,就是先跟你约定下来。”   哟,“约定”两个字都出来了?   周衡在内心吸了口气,很想大笑,但还是忍了忍,   云淡风轻,   “你想去哪儿?”   明清摇摇头,   “暂时还没想好。”   “……”   “反正不也是得到了下下周大休?”   周衡叠着包装袋,叠好了又展开,沉浸着他说一句话都会思考三分的淡然,不慌不乱,   “那就下下个周的大休?”   明清:“我都可以,周老师你要是不愿意,也可以别的时间。”   周衡:“……”   话不说死了,但也不退缩,给人留有余地,局面却掌握在自己手里。   周衡忽然发现明清这个小孩真的是不赖,看着年纪不大,居然每句话都可以掰开来分散出不同的意思。   当时还觉得那天举着伞突然奇想泛滥的同情心有点儿闲,现在看来,真的不是多此一举。   “那去哪儿,你想还是我想?”   明清:“……”   这算是、同意了?   同意了也罢,玩也可以。明清脑子有点儿乱,周衡的打牌顺序让她莫名的心跳加速,后面该如何应对,她得想想。   那道贴着纱布的伤痕边缘露出点点狰狞,被夕阳照着,像是还在流血。明清抿着嘴,觉得自己快要接不住周衡的话了,   打不过,那就暂且往后退退。   “我想吧。”   “……”   明清:“出去玩这种事,还是女孩子想比较好。”   “……”   “当然,周老师要是有愿意去的地方,我也可以一起去。你要是找不到,那我就去想一下了。”   “……”   周衡最后将那牛皮纸袋又一次展开,纸袋被叠的痕迹清晰加重,但只有被叠过的地方有折痕,其余的面却是异常光滑平整。   他将那袋子往前一推,结束这场暗流涌动的对话,   “明老师回去后,”   “还是要注意一下身子。”   “天凉,多穿点儿衣服,”   “别再加深感冒了。”   ……   ……   ……   *   第二天明清就加厚了一件秋衣,套着运动服来了学校。   天气越来越冷,就连办公室的老师们都把窗户给关小。   中午头,几个老师坐在桌子前等午饭。今天午饭是何老师去买,其余的人该喝茶的喝茶该骂学生的骂学生,陈老师又开始吐槽校领导,嫌这么大个风,怎么也不停课。   “停课?”安老师早已习惯陈老师出口狂言,笑着摇摇头,   “前年来台风都没停课,吹个大风树都没倒,你就要停课?”   陈老师:“我这不就是不想上班嘛……”   安老师:“不想上班,谁想上班啊?谁都不想。老徐你想吗?”   她斜对桌的教十五班十六班政治的一个男老师,哈哈大笑,拍着桌子,   “我想带薪休假到退休!”   陈老师:“……”   安老师又看了眼明清,明清整个脑袋都缩在拉到顶部的运动服领子里,鼻子上还卡着两团卫生纸,看起来既楚楚可怜又想让人rua一下。   “小明这是冻着了?”   明清吸吸鼻子,呜噜呜噜的声音让人一听就是呼吸不流畅,她眼皮很疼,吸不动气,但是塞在鼻子里的面巾纸还不可控制地被浸透。   “前两天不小心淋了雨,风吹到了。”明清将废掉的纸团丢到垃圾桶里,重新搓了个细长条,下巴贴着领子口往前伸,就要将鼻子再堵住。   安老师抬了抬头,挺心疼道,   “多穿点儿啊,年轻人,不发烧吧?”   “不发烧!”   “那就行。”   “……”   明清把手抄在袖子里,趴在桌子上,想要眯会儿眼,感冒真的不舒服,即便是不发烧也浑浑噩噩。   办公室的中午很清净,安老师又检查了一下窗户,全部关严实了。木门忽然“吱呀——”一声。   大家都以为是何老师买饭回来。   扑簌扑簌的树叶在掉,明清艰难地从胳膊窝里爬出来,吃力睁开眼皮,人是铁饭是钢,感冒了也还是得吃饭……   “周老师???”   隔壁的几个老师忽然推着椅子站起身,齐刷刷的。明清一愣,以为自己幻听了,刚要扭头。   一件大衣落到了她的肩膀上。   小明老师张大了嘴,眼睛也圆圆地睁着,她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走到面前,没有一点儿锋利,很温和,衣服也很暖和。   白皙的手指,推过来一盒蓝底白字的四方盒子。   “……”   “医生说这个季节的感冒多是风寒感冒。”   周衡站在桌边,双手抄着裤子口袋,语气温和地道,   “‘九味羌活颗粒’这个感冒药效果比较好,说明书上有一天喝几次,早晚各一袋。”   空气瞬间凝固。   明清傻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周衡,衣服有点儿往下掉,周衡又给她往上提了提,刚刚好盖在她的身上。她眨了眨眼,又低下头去,用手揉了揉。   不是……   ???   其余的老师下巴都快惊掉了,这是什么情况?小明和周公子,这俩人……   什么事扯上的关系???????????   何发顺好不容易冒着冷风抱回来一大袋子盒饭,闯入进办公室,就要给大家炫耀自己今天还买到了红烧丸子。   然而还没等他开始他的演讲,   半只脚还未踏入办公室的门槛,   忽然就看到了屋内的画面。   老何直接瞪了眼,看着身上披了明显是周衡的外套的明清,以及还站在明清办公桌旁边的周衡,两个人一坐一站,一高一低,形成了一个圈,将所有人都置身于外。   何发顺不淡定了,手中的盒饭“pangpang——”砸地,他拾起来盒饭火速冲到陈老师面前,惊掉了下巴,低声就想要问。   陈老师挥挥手,让他别逼逼。   周衡完全就是一副“我来给我家小孩送感冒药”的态度,明清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跟周衡关系这么“亲密”了,她连谢谢都忘记了说。周公子不紧不慢转了个身,跟办公室里的老师们稍稍一笑,打了个招呼,   然后手指又往那感冒药盒子上轻轻一点,再次转过头,垂眸,眼神微微警示了一下,似乎是让明清听话点儿,老老实实把药给喝了。   ……   ……   ……   很快,周衡便离开了十六班的办公室,来无影去无踪,仿佛就是过来说句话。   留下的那盒感冒药,静静坐落在明清的办公桌面前,一看就是新买的,表面的塑料包装膜都还没拆开。   外套很暖和,呢子大衣,做工精良。办公室内半天都是哑巴的状态,全员鸦雀无声。   明清下意识往那大衣的口袋里一揣,   忽地就从里面,   摸出一大把糖。   大白兔奶糖。   她感觉自己的脸在控制不住地烧,热火地烧,烧来烧去好像手都在剧烈抖动,奶糖被她抓出来,又给塞了回去。对面站在桌前的老师们终于都坐回了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干着自己手中的事情。   老何给大家发盒饭,按照下班时大家说好的谁要哪样付了多少钱就拿哪个。   明清穿着周衡的大衣,没脱,她将发到手里的盒饭抱在面前的桌子边,转头看了圈正在闷头吃饭、像是一下子被摁了哑巴键的同事们,   “……”   “咳咳——”   嗓子又开始痒。   她确实需要一杯温暖的感冒冲剂,这盒药来得刚刚好。明清三下五除二吃完了盒饭,站起身,拆了感冒药。   从里面取出一小袋,端着茶水杯,就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面有暖水瓶,但外面也有专门供学生喝水都饮水器。明清捧着水杯出去后,轻轻带上了门。   门内瞬间传来低哑的讨论声,肯定是对她和周衡的关系进行深刻而又激烈点八卦。这些事情虽然没有国家队时那种糟人心,然而明清也不是很想听。   她捏着杯壁,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鼻子还是闷闷的。明清转了个身,去了趟学校公用饮水机前,   倒药,接热水。这药很苦,明清家里有不少感冒药,但感冒这种东西吧,每次感冒的机理总是不同,   相同的感冒药总是治不好不同时间的症状。   她靠在饮水机旁的墙上,抿了几口药。外面又开始吹了点点风,教室都是空着的。   明清去了趟五楼,第三次,敲开了周衡的办公室。   只可惜周公子并不在办公室,有老师说他中午基本上都在十七班的教室里。周衡班上的小孩几乎不回家,午休就在学校里,吃饭吃食堂。周衡人很神秘,但课也是教的是真的很厉害。   十七班的教室果然黑压压,二十几张桌子,全部坐满了人。大中午,别人都在午休,周老师却站在讲台上,   手里依旧捏着粉笔,给学生们解读最新考试下来的阅读理解。   窗外的树梢在摇,淡蓝的窗帘飘啊飘,明清抬起手来,轻轻叩了叩开着的门框。   咚、咚、咚。   “……”   周衡看到是明清,放下书,   还是稍微有点儿意外。   学生们叽叽喳喳,周衡让他们自己读一下题。明清裹着周衡的衣服,看到周衡徐徐而至从讲台上走下,来到了教室门口。   两个人往屋外一拐,瞬间就看不到了里面的学生。回字楼很大,四面都是教学楼,中间的桂花在一场秋雨后已经零落的无所剩留,最后的芬芳在空气中淡淡飘荡。   “……”   没等周衡开口,明清就先脱了下来大衣,   放在了周衡的手里。   周衡还沾了粉笔灰的手指,轻轻磨搓着那大衣内衬的细绒。   明清:“我带了外套。”   “……”   “这件是真的没办法洗,洗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去还给你。”   “……”   明清吸了吸鼻子,将泡着药的茶水杯端在面前,告诉了周衡他的药自己接受了。   “我今天没带多余的现金,感冒药的钱……”   周衡一抬手,靠着瓷板砖墙,   带着淡淡的笑,慢慢道,   “没花多少钱。”   “不用给了。”   明清:“……”   周公子懒懒散散又看了眼教室内的情况,学生们还是有交头接耳想要听他俩在说什么的,他得眼睛稍微出现在了窗户上,刻意敲了敲门板。   教室内,很快便鸦雀无声。   周衡站在那里,像是不着急,给足了时间地谈,   “明老师还有什么事么?”   明清点点头,   说有,   “有的。”   “周老师,”   “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入V,会一次性更新六章,17-20章会有一个比赛。   呜呜呜球球宝子们不要养肥,作者在这里给你们表演一个匡匡磕大头TvT。   ——————————   现言预收《让神明坠落》,求收藏呀~   【文案】暗恋成真&老房子着火   高三那年,晴安的父母调去国外工作。为了防止晴安学习受到干扰,夫妻两人决定将女儿送到晴父好朋友家里暂且居住。   彼时的晴安,性格内向,学习成绩堪堪居中,算是学校里最不起眼最容易被忽略的存在。   被送过去的那天,晴安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头发刘海遮过眼,鼻梁上架着一副笨重的黑镜框。   忐忑不安,坐在那装修简约却不失高雅风度的真皮沙发上。   父母正在言笑晏晏,一个劲儿地谄媚。   那个男人就坐在那里,一席黑衣,衬衫领子口点缀着暗红色的纹路。皮肤是冷调的白,手指修长,身材完美,看起来英俊又禁欲。   晴安第一次见到,如此完美的男人。   陆屿白一手端起茶杯,压了口茶水,转头看向晴安,   “行,那就让小姑娘住在我这儿吧。”   “房子大,我平日里忙,不太在家,偶尔能辅导一下她的学习。”   “只要她适应就好。”   *   晴安有个日记本。   少女的情窦初开,全都将秘密掩藏在纸页的最深处。   那是她最阴暗最晦涩的心路,她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在这至关重要的一年,却如此堕落,去疯狂扭曲地爱着那个如同神明般耀眼的男人。   她本以为,一切无法见天日的暗恋,都会随着高考结束后,离开那座别墅那个人,彻底埋葬在过去时光里。   却不曾想,高考前夕,她的秘密,突然被曝光了。   数不清的黑暗,如洪水般涌入她的世界。   她躺在没了空气的深池中,看着那个人,被冠上“衣冠禽兽”“作派下流”等令人唾弃的称号。   她看着他,连工作都被革职。   最后她看到他坐在沙发上,满身狼狈,用手捂着额头,嘴唇紧抿成一条线手上的青筋爆起,像是下一秒,就要遏制不住暴怒,一巴掌砸向她。   “晴安,”陆屿白忽然开口说道,   “对不起。”   “是我的错……你还那么小,却让你对我动心了。”   “是我的不对。”   ——我从未妄想过拥抱神明,可神明却自己坠落了。   严厉认真×敏感缺爱   注:   1、1v1,he,sc,差11岁。   2、主角未成年之前没有任何感情戏。   3、就想写一个做事严谨一丝不苟,沉稳又认真,但对女主真的很温柔的男主。作者缺粮,自割腿肉。呜呜呜呜真的无法抗拒这种沉稳里带着点儿散漫、会戴着金边细框眼镜专注做实验、还会认真给女主检查作业的男人TvT。   ◉ 第15章   明清其实那天下午跟周衡约好大休出去转一圈, 当天晚上回家就想到应该要个手机号码。   毕竟也不是一个办公室,也不是什么公开的情侣,可以唐突地一遍遍去对方的秘密基地,然而却不想这么做。   她打算再过两天, 哪一天想起来了, 就再去一趟周衡的办公室。却没想到周衡率先给了她一个局, 先发制人,来了感冒药这么一出。   这种突然冷不丁给人送药送温暖, 就算换个钢铁直女, 都会控制不住地去脸红。明清方寸有点儿乱, 她不知道该怎么接招。   那就索性要了电话号码吧!她不愿意被动,送衣服还能说是普通同事到朋友的跨越, 那么要手机号码就是把这层关系往更深入地推去。   外面的天又开始阴沉,不像是要下雨,就是雾蒙蒙的,淡淡的黄色, 还有八月残留的桂花香。   周衡抱着胳膊, 懒懒散散倚靠在墙壁上,   果然,眯了眯眼。   明清毫不惧怕地抬头望着周衡, 周衡很高, 大概一米八五, 明清差不多一米六五, 高了接近二十公分, 就算周衡低下头来, 她也得抬着脑袋才能堪堪与他对视。   二十公分的距离, 周衡微微弓了弓肩膀。   从他的角度来看, 明清就是一头倔强的小狮子,不听话,还想要跟他对着干。   周衡轻轻一笑,两个人对视了半天。周大公子也不是个愿意被动的主儿,他忽然抽出环腰的胳膊,   把手往小明老师面前一伸,   “我给你输。”   明清想都没想,把自己那个新买的BlackBerry带键盘的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解锁,递给周衡。周衡顺手接过,低着头,在上面输入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他把手机还了回来,全程没有说一句话。明清拿回手机,看都没看,直接给揣进了兜里。   “……”   “……”   “……”   周衡的眼睛非常深邃,让你根本看不清楚他究竟在想着什么。他们这种人就是这样,表皮上的内容永远跟思想上的南辕北辙。明清感觉有点儿冷,不想继续呆在这儿了,今天这一拉一扯大家算是扯平了。   告别都是缄默无言,明清离开时周衡都没有说一句话,却也没回到教室里去。明清感觉这个时候的氛围已经真的没那么合适了,就像电影里般,下一秒应该接吻。她故意走了要经过长廊的那个楼梯口,周衡只要站在门口,就能一直看着她。   没有多么深刻的记忆,但周衡的的确确在背后在那教室大门前,   站到了明清的背影消失在对面楼梯口。   ……   *   周家的府邸在月亮湾,是一个三层的大别墅。   这跟在H城的本家规格还是有一定程度的差距,Z市那么小,能建出来如此大的三层大别墅,已经是全市最豪华的阵容了。   别墅是周衡自己一个人住。   他的晚饭向来是在学校食堂解决,老师们都说食堂的饭菜难吃,周公子却吃的悠然自得。有时候馒头给多了,还会带回来两个当宵夜。   学校里的事务基本上不会带回家做,周衡晚上回家后,大都是处理一下家里的事情。他人虽然在Z市,但是H城里本家的事业,根本没办法全部放盘。   今晚上的文件依旧多,哪个哪个集团又出了什么问题,周衡看了两本,忽然就不想看了,他坐在宽厚的椅子里,肩膀靠在椅背上。房间是新换的,前两天才大面积换完全部的家具,墙漆都给重刷了一遍。没办法,毕竟才发生过不太愉快的小插曲。   世界上总是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舔着刀尖活命。周衡莫名就想起来下午明清来找自己的画面,你说她什么都不懂吧,可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能踩你心坎儿里去。   你说她什么都明白吧……   说出来的话却半分陷阱都没有。   周衡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愈发控制不住地去琢磨那女孩,他有点儿好奇她要了自己的手机号码,什么时候才会打过来。   拿起桌子上的手机,翻了翻。   大堆大堆的家族里各大集团里厂子里的事情,几十个未接电话,   往下滑到底,都没看到一丝陌生的、可能会属于那个人发来的信息。   周公子莫名就有点儿懵,把手机扔了出去,躺在椅子上,   继续闭着眼睛。   去哪儿玩都挺好,   没必要想那么久。   真的。   ……   下午的时候,他应该问问她,需不需要他再把她亲自送回办公室。   *   正式进入秋天后,天气一天比一天转冷。   时不时会下两场雨,路边等树叶都掉了,树枝光秃秃,大雁南飞,鸟儿离去。办公室近些日子都不太敢开窗户了,一开开,成堆成堆的叶片就往门窗里捎。   明清喝了两天的感冒药,感冒的确有些好转,至少鼻子不再不通气。月考结束了,体育课一个个都恢复。全国的媒体报纸依旧会报道冰联一些乱七八糟的消息,跟她大打出手那个领队又恢复了官职,据说还因为这件事,事业直接上了一层。   “明老师——”   “嗯?”   “盒饭!”   “哦哦哦!谢谢安老师!”   “……”   明清吃着盒饭,另一只手拿着一本言情小说,这书是老何从哪个班的小孩那里没收的,基本上最后都成了办公室老师们的乐子。   小的时候明清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周围那么多同龄人都喜欢看这些让人能哭到肝肠寸断的虐心小说,在国家队那会儿也是,她在国家队的宿舍是双人间,两个宿舍公用一个小客厅和茶水房,就等同于四个人住在一起。   明清是队长,更是四朵姐妹花的好领袖。她们四个人关系特别好,时不时汇聚在一起跑出去吃烧烤。   那三个姐妹,不训练的时候,就爱趴在床上看小说。   现在跟那些姐妹们都还有着联系,体育局开除了明清、禁了明清的赛,大家能做的都做了,甚至还跟着冰迷们去拉过横幅,可还是什么效果都没有,根本撼动不了体育局的决定。明清自己是看开了,回到了家乡。   队友们还是相当思念队长的,每个两三天就会跟明清通个电话,发发短信。   手上这本小说刚好是前几天主攻1500的那名新出茅庐小将云苏给她推荐的,说特别好看。明清那天上完课回办公室,路过老何的办公桌,老何正拎了几个不听话的学生在训,面红耳赤,   “都到了什么时候了!啊?还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学生一个个嘻里马哈,完全不把老何的训斥放在眼中。明清去打了杯水,瞥了眼何老师的桌子,就看到了那本被安利了十万八千次的小说实体书。   安利归安利,也确实是挺上头的,   但写的真他妈狗血!   明清几乎是翻两页就得翻着白眼吃口饭来压压惊,神特么“男主强取豪夺完全不知道女主怀孕的情况下居然把女主摁在墙上XXX、结果导致了流产”,怪不得离开国家队前那阵子云苏每天看着男队的眼神都不一般了。   !荼毒人心!   对面安老师忽然放下手中的报纸,探过头来,问明清,   “小明周末有没有什么事啊?”   明清抬头,愣了一下,将书倒扣过去。   哦对,明天就是周末了,这个周,大休。   没有养育神兽任务的老师们,休息日都喜欢约着同事们,出去买买东西逛逛街。明清把脑袋往外一偏,问安老师,   “怎么啦?”   安老师:“也没什么,我闺女这不是在云南上大学,天冷了,想给她买点儿衣服寄过去,她大二,刚好和你同岁,”   “我一个老太太品味不够高,想着小明你的眼光应该不错,就想……”   明清当然没有忘记跟周衡约好了、要出去玩一圈的约定。   “……”   “啊不好意思啊……”小明老师挠了挠头,把吃干净的盒饭扔到塑料袋里,扎了个口,站起身要丢垃圾桶,特地绕到安老师面前,帮她也给收了盒饭,   “我周末有点儿事情。”   安老师眨了眨眼。   明清和周衡那一档子事儿,办公室讨论过,但也没看出来有什么结果。在那天送感冒药后,周公子就再没过来找过明清。   忽然冷不丁听到明清说有事情,安老师下意识就觉得、肯定跟周衡有关系。   八卦是女人的天性,随着年龄增长更是能接受各种尺度,安老师怔了下子,紧接着往后一坐,意会地笑了笑,   明白地道,   “哦~~~”   明清不是听不出这声“哦”的言下之意。   后来周衡虽然没找过她,办公室里却有一搭没一搭讨论过周公子这个人。明清还是稍微听了点儿的,周衡要跟她玩,但她总得知道玩的底线在哪儿。   就比如,周衡有没有女朋友。   老师们你一句我一句,三三两两就把对周衡的八卦全部盘出,周衡没女朋友,人一直单着,对外说肯定是将来要联姻,从H城这种纸醉迷金大城市里来小城镇后,前面的圈子也都断了个干净。   可以玩。   明清没有跟安老师做过多解释,却终于惦记上了今晚必须得给周衡发短信了。她一直没忘,刚拿到手机号码那天也是心脏砰砰砰跳。   但既然是玩玩,那就不必火急火燎去问。   什么事情沉淀个两三天三四五六天,都会没那么重要了。   晚上回到家,明清将那盒放在床头柜上的感冒药盒子又拿了起来,里面还剩下好几包,已经不需要继续喝了。这药是真的管用,喝完后胃都暖和和的。   都说不带糖的中成药可苦了,周衡送的这个,喝完后有点儿沁人心脾的清甜。   她开了开自己放着无数奖杯金牌的橱柜,把那感冒药放在了最上端,那一层是10年WGH冬奥会夺冠后专门给金牌建立的地儿,只有一枚金牌和一束捧花。明清把那盒药握在手里又看了两眼,   一并给放在了捧花旁边。   “……”   周衡是个神人,宣了主权又十来天不联系。明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琢磨。她感觉国际大赛的判罚都没有周衡那般难搞,这个男人就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水,你跳下去了,有无数只手就拼命拉拽着你,   不会让你再有机会游上去。   去哪儿玩?   周衡应该不知道她的手机号,当然,他要查,那肯定轻而易举。没来短信就是说他在吊着她,让她先发。这次的拉扯又是她先往下走了一步。明清翻了个身,胳膊肘压在耳朵下,拿出手机来,在编辑短信的界面转来转去。   收信人,挂着周衡的手机号。   其实她很想去万象城玩的。   “……”   短信沿着无线电,“嗖——”地下子从微弱的光芒飞向夜色深处。   空气的湿度很浓重。   周衡看书看得有些累,都说读书能让人心静,能破万里路修身养性。   但他觉得,可能自己得去买个佛珠戴着大概率才能去去身上的腥气。   最近总是莫名地心慌,手握大权却坐的并不宁静,前几天那场浩劫是个小事儿,本来就是无所牵挂。   无所牵挂……   手机支在桌面上。   “叮——”的一声,屏幕微微亮起柔软的光。   周衡把盖在脸上的书给拿了下来,直起身,手机无时无刻都会有短信进入,但深夜里的信息格外能撞击心弦。   明天就是大休。   手机屏幕上显示了不认识的号码,同城,里面的内容清晰映入眼帘。   明清发来的短信言简意赅,就如同她那短暂清澈的目光,不多说一个字,但每个字都能很完美表达她的想法——   【我是明清明老师,明天我想去万象城。要是你没有意见,我们明天上午十点半在万象城东门下的星巴克见面。】   ……   周衡盯着那短信看了足足三分钟,   忽然就低头,轻笑了一声。   万象城……   万象城有个溜冰场。   说是溜冰场,实则很多时候都充当了市里短道速滑俱乐部的第二训练基地,要有体育馆冰场翻新工程,俱乐部的训练就会挪到万象城的冰场里。   前阵子的确有听说,体育馆又动了什么动作。   果然还是个孩子啊,周衡把那短信往下滑了滑,却划不动,就那么几个字,就是说明白她想去万象城。   心里忽然就没有那么提着了。   周公子拿着手机,想了半天,他没有过多犹豫,事到如今已经不是去哪儿不去哪儿的问题了,是他感觉到自己的某些东西在涌动。为了保持住最后一丝气势,他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给明清回了个——   【好。】   ……   夜漫漫,月色很长。你能听到窗外的风沙沙,落叶飘满了整个荒凉的大地。   *   第二天的天空放晴。   秋意正浓,路边的树木正式挂上了金灿灿的颜色,道路两侧堆积着成片成片凋落的树叶,长街弥漫,无限往天尽头延伸。   周衡将停在露天车库的车用雨刷扫了扫上面的叶片,他终于不骑二八大杠了,却也没有司机。自己亲自开车去,开了辆很低调的四个圈。   银灰色的车身,慢慢悠悠穿梭在大街小巷,烟火气扑面而来,蒸熟了的热包子在风中飘荡着暖洋洋的水雾。   万象城是整个Z市里唯一一个商业娱乐圈,学生们一到了大休放假,都爱成伙结队来这里玩。楼是椭圆形的,中间镂空,地下建立了双层的地下停车场。周衡把车开进去时,安保处看到他月亮湾的通行证,还忍不住给他打了个讨好的笑。   周衡不爱抽烟,但有时候会稍微抽上那么两三根,不论心情好坏。他感觉自己虽然跟普通人差距很大,但绝大多数男人的特性他还是有的。   就比如,遇上了事,无论是好是坏,都喜欢坐在独属于男人的“第二个家”的驾驶座上,   抽支烟,松散松散。   他提前半个小时来了,百无聊赖,双腿半敞开,袖子挽起到胳膊肘处,搭在落到一半的车窗上,一套很简单的圆领白色长袖T,外面套着黑色的宽松版衬衫,米色休闲运动裤松松散散垂落在腿边,慵懒舒适,球鞋是系带的,上面印有对勾logo。   周衡属于冷白皮,随便一穿搭就特别显年龄小,随便往哪儿一坐、就跟大学某个院系的系草似的。很少有人单看他得模样能把他和27岁的年龄联系在一起。   所以他上课时经常会戴一副平光镜,无边框,这样让他看起来能够稍微禁欲一些。   细细的白烟,从玻璃窗里微微探出。   停车场很空旷,今天是周六,人居然不多。周衡抽完一支烟,时间刚好卡在了十点二十分。从负二层到G层星巴克还是有段电梯要走的,周公子掐灭了烟,拧在车内自带的烟灰缸里,然后用去味的喷雾往盒子中喷了些水,烟气瞬间消失了大半。   负二层电梯口处,有个老太太在卖什么小玩意儿。这边经常有这种为了维持生计迫不得已出来卖零碎的小摊贩,都是卖些挂在车后视镜上的小饰品,停车场,总是会有人愿意去花那个冤枉钱。   以前周衡很少关注这些事情,没什么机会,再往前的生活都是有专门的司机车接车送。他看到那门口铺着黄色毯子的地铺上,整整齐齐摆了一堆佛珠。看着应该不是真货,有什么小核桃籽儿、磨平滑的木珠。十块钱一个,十五块钱俩。   家里摆满价值上个亿稀珍收藏品的周大公子,忽然就对这些廉价的小玩意儿,起了兴趣。   他们这个圈子,好多人其实都信佛信什么教,为的就是希望自己不要因为手上血腥沾染太多以后下地狱时遭受过于惨痛的折磨。周衡不信这些,他总觉得要是真有佛的话,佛听了他干过的事,都要摇着头拿扫帚把他给砍出去。   “老板,这个怎么卖?”   “……”   卖东西的小摊贩是个年近七旬的老太太,白发苍苍,手脚不太灵便。   老太太艰难转过身,看到周衡那一刻,颤颤巍巍伸出手,   指了指那标签,   “小伙子,这不有标签?”   周衡:“……”   周衡蹲在地上,用手捡起一串小桃核穿成串的手镯,上手的感觉实在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但看着倒是精美。   “大娘,我买一个!”   摊贩:“买俩吧!买一个十块钱,俩才十五!”   周衡:“……”   其实他只想买一串的,毕竟这玩意儿他要是想要,货真价实多少钱的都能一个电话不出半个小时给他送货上门。   然而周衡还是同意了,从钱包里摸出一张十块一张五块,   递了过去。   老奶奶瞬间笑开花,赞叹着“小伙子真有眼光啊!”“我这可是正品!从泰国马来西亚进口的呢!”。   周衡笑而不语,连连点头。   电梯往上升,示数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地跳。周公子斜靠在电梯内侧,抬起手来看了看,手镯珠子漆了釉,散发着圆滚滚的光。   怎么就突然买了这么两串东西呢?   重门“叮——”地一声向两侧退开,外面一片阳光灿烂。星巴克刚好就在电梯正对面,商场里的人来来往往。周衡收起一串佛珠,另一串拎在指尖。他没背包,单枪匹马,一只手懒洋洋抄在裤子口袋里。   明清果然已经到了,坐在星巴克店内的圆桌旁。一杯美式放在桌子前,纸巾搭着。她正低着头看着手机,短短的头发别在耳后。   周衡看到明清的打扮那一刻,瞬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实在是忍俊不禁。他见过女孩子约会的,对面那一桌就有,梳着细长柔顺的青丝穿着漂亮的宽肩小西装过膝裙。   然而明老师呢?   那简直不是出来玩,她应该是准备立马找个地方去拼命跑上十圈!一袭红白橙相间的运动服,上衣大剌剌敞着环耷拉在两胸前,裤腰带系了别在裤子松紧带内侧,一只脚架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安踏的红鞋子醒目在空中摇啊摇。   她就像是个在漫不经心等待着女朋友赴约的混二小子,连墨镜都戴上了,遮住大半边的脸,日常天天能看到的口罩倒是不见,可能是觉得既戴墨镜又戴口罩,反倒更容易引人注目。   明清晃悠着腿,看了会儿手机,侧俯身去够咖啡杯,眼睛都没移开手机,应该是看到了什么比较暖心的事情,嘴角露出一个畅快的笑容。   那笑容是真的好看,两只小酒窝蜷缩着,荡漾满了温暖。周衡站在门好一会儿,透过玻璃窗,看着那只翘着二郎腿大大剌剌的小红狮子,   总觉得空气都是甜丝丝的。   周衡走了进去,推开门,门很重,发出“吱呀——”一声沉闷。   明清并未察觉到有人进来,还沉浸在手机中的内容里。她喝了一口咖啡,刚想要把杯子放回到桌面上。   忽然间,一只白皙修长的手,   推着一串抛光圆滑的佛珠,   递到了她的面前。   透明杯壁上的绿色条纹,流下一道淡淡的水痕。   “……”   明清把手机往大腿上放了放。   她没看到周衡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她正在看前队友们给她发的彩信,世界杯又开始了,国家短道速滑队征战索契分站,路上有些新奇的事情,队友们都愿意给她发过来。   【队长,我们想你。】   跟明清最贴的1500主攻小将云苏,在短信的最后一栏,这么写的。   这种话不可能不引起伤感,别看明清平日里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可心也是真的细,细致到队里队员们的冰刀都是她亲自磨,并且一定要磨到最合适的程度,差了一毫米都不行!   云苏还告诉她,   【队长……这次500m的金牌,咱没拿到……】   500m。   那是中国短道速滑队最顶尖、也绝对不可能输的强项!   明清看完短信后,有些心情复杂、久久难以释然,她没办法彻底释怀。   她本该可以继续征战的。   所以沉浸在情绪之中的小明老师,根本没注意到对面坐下了一个人。周衡推到她面前的手镯,她盯着看了好半天,   都不知道该如何接。   明显的心不在焉,心思都不在约会上。其实今天穿着运动服出来就足够证明她心中有结,她有心事。明清想都没想,伸出手,接过佛珠,   问,   “给我的?”   没有半分琢磨过后的出招,周衡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   道,   “下面买的。”   “十块钱。”   “……”   明清说了声“谢谢”。   然后就把这个镯子,要直接往兜里揣。   她看到佛珠的那一瞬间,眼神还是亮了一下,又暗淡了下来,这些周衡都扫视在了眼底,周衡不是个愿意分神去管其他事情的人,但还是稍稍查了一番明清的资料。   倒不是找人周密调查,他可以,也绝对能办到,甚至如果周衡真的去仔仔细细调查了明清,恐怕连某些明清都不知道的东西,都能给一甩掌给摆平了。   他没这样做,就只是单单在学校机房的电脑上搜了几篇10年奥运期间对明清的报道,以及三月份时江北打架事件。他连家里的电脑都没用,周家的运转每一步都在刀刃上,周衡不会去犯那个傻。   有一篇冬奥会过后的报道让周衡稍微留意了一下,不是铺天的捧高,也不是盖地的斥责咒骂,是一篇很小很小的短文,大概是11年过年那会儿的世锦赛:   明清包揽了短道速滑女子四枚金牌里的三枚,站在领奖台上意气风发。   然而就是低头戴奖牌时,脖子上挂着的一串玛瑙珠子引起了国内体育记者的注意,那是一串光泽圆润颜色纯正的红色玛瑙链,价值斐然。刚好那阵子正赶上反贪反/腐伊始的时间段,全民热血沸腾,都恨不得将大富大贵给扒拉个干净。   有媒体故意报道了明清脖子上挂着高价大项链,加上短道速滑队还被多次拍到在国外纸醉迷金游玩。   一时间风声四起,相继又有几篇报道质疑了“奥运冠军为何要如此炫富奢华”“太不低调”,国家体育局当即引起重视,下令整顿这种滥花钱的风气!   后来明清就再也没戴过任何可以彰显霸气的饰物。   其实如果是有心人,或者冰坛多年爱好者,都能发现明清很喜欢戴这些让她挥斥方遒、称霸整个短道速滑的东西,WGH冬奥会上台领奖时手上就戴了一串货真价实核桃珠,盘的圆润有光泽。   她就是短道速滑的启明星,驰骋于整个冰场的王者,王者都是要加冕王冠的,那点儿小镯子小首饰实在是拖拉不了什么。   可那次的首饰风波,似乎给明清的家里带来了挺严重的伤害。   周衡看着明清心不在焉,往兜里揣镯子的手都集中不起来注意力,揣了三次都没有揣进口袋中。   她想的东西一定很重要,却还是在下意识去回避过去喜欢过的东西。周公子沉默了片刻,在明清第四次想要把那佛珠塞进口袋边缘那一瞬间,   忽然伸出了手。   白静的手指,掌心朝上,平平放在桌面。   他长得真的很白,就连手纹线都极淡。能看到那道伤疤在掌心下近脉搏处蜿蜒,还贴着纱布,皮肉却没有那么狰狞翻滚了。   明清一愣。   周衡笑了笑,往前坐了坐,伸直了腰,   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明清没有回避,只是一言不发看着他。周衡不会做出什么多么出格的动作,这是教养是本分。他拉过明清那只拿着镯子的手,平坦放在桌面前。   将那只镯子,取了出来。   镯子在周衡的手中显得异样的小巧,还很温雅。可能是文人骨子里都有着那份偏偏风度,她看着他将那串佛珠五指撑开,   松紧带扩大,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滑,周衡抬起明清的手腕,   细细地,给她戴了上去。   运动服防水的收紧袖口,套上了深褐色的佛珠,那明明就是极普通的装饰,却在明清的手腕上,彰显出了原本该有的霸气。   明清的耳朵,稍微有点儿红。   周衡给她摆正了手镯,然后又靠了回去身子,明清迅速把手收回,另一只手攥着手腕。她像是终于从分神中找回了大脑,想起了面前还坐着一个男人。   是她今天本该认认真真一起出来玩的人。   国家队的事情向来是她无法放下的心结,碰上短道速滑,任何眼前的脑后的东西都要往后靠。明清转着手腕,后知后觉开始琢磨周衡这究竟什么意思。   怎么突然、就送她手镯……   周衡抬眼,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双腿一个交叠,挺闲散地看着她,   “这样戴着,就挺好看的。”   “……”   “……”   “……”   她的心思都扑在了短道速滑事业,周衡当然记得第二次见面两个人在楼梯口相遇,明清穿着短袖T,做着相当专业的下蹲侧伸腿的动作。那个片段对周衡的印象很深,开始觉得是挺荒唐,毕竟在楼梯上这种蹦跳。   现在琢磨多了、接触多了,却发现,   那是对自己梦想的执着。   周衡善于当老师,正统的教师、背后里杀无赦的老师。他控制不住去觉得明清这个人就应该站在最顶端,站在那属于她的领奖台上。她穿着红色运动服,明明矛盾着却还是想要去再次抓住。她的脖子上应当再挂一块奥运金牌,神气十足跳上那象征着王者的台阶。   睥睨天下。   她的撕破,完全不是因为她的能力不行。   所以……   周衡看着明清,明清微微低头,看着转在另一只手里的手腕,佛珠廉价,却真的是自己曾经热爱过的东西。   那种感觉极为微妙,被打压了都已经形成本能地去掩藏,突然就被再一次大大方方地去证明了,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柔软。因为她是喜欢张扬的,她就要告诉全世界她是短道之王,   然而现实却要摁着她的头,折断她的脊梁骨。   其实还是想,再见一面。   明清把那镯子转了好几圈儿,咖啡杯里的冰块彻底融化,在美式上面沉沉浮浮最终融为一片淡薄的水层。周衡侧着头,看向落地玻璃窗外,他也不急,慢慢悠悠,仿佛按下了时光流淌的键。   “……”   “谢谢。”   ……   *   那杯咖啡明清拿着边逛街边喝完。   她咬着绿色的吸管,在商场里漫无边际地逛。两个人早饭吃的都不是很早,午饭商量了一下,不需要匆匆忙忙地去吃。   万象城里有很多潮牌名牌的鞋子衣服店,运动装在三楼。明清没跟男人出来约过会,她以为周衡会。   周衡听了她的态度,抄在口袋里的双手伸出往头顶一举,做无奈状,   “我母胎solo。”   明清:“……”   这话说的,像是明清能信似的。但明清也跟着他笑了笑,脸上的墨镜虽架在眼眶前,却还是掩不住她的笑意。   不是嘲笑也不是妄自菲薄,而是有些发自内心的笑,笑得很有十九岁的单纯。   “去那家看看。”小明老师扔了空掉的咖啡杯,   抬手往前一指。   周衡看到是安踏的实体店,眨了眨眼。他大步流星往前走,明清抱着胳膊,也跟了上去。   店里的店员都不是年轻人,小地方就这样,卖多么贵的东西都能找一些阿姨来当销售。   明清在那些衣服前一排排地转,细致地看。其实这些衣服她哪一件没有?但还是认认真真看着上面的款式,听着阿姨给她大喇叭似的介绍。   周公子就跟个真诚陪女朋友出来逛街的男人般,坐在专柜前的红丝绒铺垫软沙上,双腿交叠,低头看手机。他得动作实在是太娴熟了,陪老婆逛街逛出经验的男人从来都不会插手买衣服选衣服的环节,直接跳到最后刷卡付款结尾。   这让销售阿姨理所当然认为他们就是情侣,男俊女靓……哦不对,女生似乎从骨子里都透露着霸道,所以说会来买运动装嘛!   明清的两只小酒窝往里一塞,点着头同意阿姨对衣服的推销赞扬,两个人来到了最前台,销售阿姨指了指专门用塑料膜特穿上身的最新款式,对明清极力推荐道,   “啊!这件衣服!小美女你可算是有眼光!”   “这衣服是今年我们品牌新推出的特潮款式,卖的可火爆了!”   “你看——咱国家短道速滑队都来给这件衣服代言!冬奥会五百米的冠军张丽丽、就站在最前面的那个——”   “电视节目上她都夸了这件衣服穿着舒服!美女感觉你好像也很喜欢咱品牌,我看你身上的这一身也都是咱家的!短道速滑队队隆重推荐!张丽丽不也是咱们F省出来的奥运冠军?□□耀啦!跟世界第一穿同款呢!”   “……”   那一个个字,真诚的话,就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小刀,   刺进去明清的心脏,一刀刀往下割着肉。   张丽丽是奥运冠军,F省B市出生,是明清的前辈,上上界冬奥会500m的冠军得主。   可自豪了,那个时候整个F省都沸腾,都在宣扬着张丽丽的奥运事迹,都在以她为骄傲。   那是属于世界冠军独有的荣耀,F省因为地理的优越性,盛产了一大批一大批世界冠军,当属奥运冠军最为吃香。只要你得了奥运冠军,全天下都会将你捧上云端天外之天。   曾经的明清,是比张丽丽更要耀眼的存在。   因为上一届奥运会,她除了一枚500m金牌外,还带回来一枚银牌和一枚铜牌,足足有三块奖牌,在中国冬奥会史上都是里程碑式第一人!而张丽丽就只获得了短道速滑队500m金牌。   现在她却成了人人提及便避讳的下水道臭老鼠。   明清望着那闪耀的广告牌,眸子里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她戴着墨镜,过去在国家队里烫过染成酒红色的头发也都给拉直染回了黑色。身上的气质经过一轮轮磨灭,早就没了过往的锋芒。   认不出来,也是合情合理。   销售员就只认为明清就是个跟着男朋友出来逛街买衣服的小女生,顶多就是看起来大大咧咧了点儿。明清笑着看了好一会儿张丽丽同款的那件polo衫,忽然伸出手,拿了一件挂着的,   转身,递给了销售员。   “要一件。”   “哎!好嘞好嘞!”   “……”   其实这些国产运动装的销量是真的没有隔壁阿迪耐克的高,你看就连坐在不远处的周衡,脚上踩的都是双对勾。销售乐开了花,今天第一份业绩就这么到了手!   周衡一直在低着头玩手机,但明清买下衣服那一刻,他紧跟着直起身。销售从头到尾都觉得周衡就是明清的男朋友,作为一个合格的售货员,她该学会多销多推荐。   “这件衣服还有男款,小美女不给你男朋友也买一身嘛?”   “……”   明清反应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   那声“男朋友”,在指周衡。   ……   周衡一只胳膊架在膝盖上,另一只搭在后方的沙发靠背,手机捏在掌心,目光是意味不明的沉。明清看到了周衡的眼,内心一阵千万电流窜过。   应该澄清的。   太暧昧了。   然而明清却终是没有澄清,但也没有说“买”还是“不买”,她回头望着周衡,目光量量对视着。   她要是不说,   他又会怎么做呢?   明清忽然就很想知道。   周衡也等了半天,似乎是在等明清的态度。明清什么都没说,把那悄悄滚过来的皮球又给默不作声滚了回去。她攥了攥拿下来的polo衫,眼睛是亮晶晶的。   那些迷茫了、沉寂了一早上的难过,   流淌了大半。   周公子忽然站起了身,直径走了过去,他越过明清的后背,伸出右手抬起胳膊,   袖口擦着她的腮颊。   他将明清困在了自己肩膀前,身高差的距离,白皙饱满的额头都只能稍过胸口。周衡把拿下来的男士同款衣服笔直递到售货员手里,然后微微低头,   嘴唇无限靠近明清的耳朵边,贴着她的发丝,   开口,说道,   “买两件。”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五章!!!比赛在17-20章!   -------------   现言预收《让神明坠落》,求收藏呀~   【文案】暗恋成真&老房子着火   高三那年,晴安的父母调去国外工作。为了防止晴安学习受到干扰,夫妻两人决定将女儿送到晴父好朋友家里暂且居住。   彼时的晴安,性格内向,学习成绩堪堪居中,算是学校里最不起眼最容易被忽略的存在。   被送过去的那天,晴安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头发刘海遮过眼,鼻梁上架着一副笨重的黑镜框。   忐忑不安,坐在那装修简约却不失高雅风度的真皮沙发上。   父母正在言笑晏晏,一个劲儿地谄媚。   那个男人就坐在那里,一席黑衣,衬衫领子口点缀着暗红色的纹路。皮肤是冷调的白,手指修长,身材完美,看起来英俊又禁欲。   晴安第一次见到,如此完美的男人。   陆屿白一手端起茶杯,压了口茶水,转头看向晴安,   “行,那就让小姑娘住在我这儿吧。”   “房子大,我平日里忙,不太在家,偶尔能辅导一下她的学习。”   “只要她适应就好。”   *   晴安有个日记本。   少女的情窦初开,全都将秘密掩藏在纸页的最深处。   那是她最阴暗最晦涩的心路,她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在这至关重要的一年,却如此堕落,去疯狂扭曲地爱着那个如同神明般耀眼的男人。   她本以为,一切无法见天日的暗恋,都会随着高考结束后,离开那座别墅那个人,彻底埋葬在过去时光里。   却不曾想,高考前夕,她的秘密,突然被曝光了。   数不清的黑暗,如洪水般涌入她的世界。   她躺在没了空气的深池中,看着那个人,被冠上“衣冠禽兽”“作派下流”等令人唾弃的称号。   她看着他,连工作都被革职。   最后她看到他坐在沙发上,满身狼狈,用手捂着额头,嘴唇紧抿成一条线手上的青筋爆起,像是下一秒,就要遏制不住暴怒,一巴掌砸向她。   “晴安,”陆屿白忽然开口说道,   “对不起。”   “是我的错……你还那么小,却让你对我动心了。”   “是我的不对。”   ——我从未妄想过拥抱神明,可神明却自己坠落了。   严厉认真×敏感缺爱   注:   1、1v1,he,sc,差11岁。   2、主角未成年之前没有任何感情戏。   3、就想写一个做事严谨一丝不苟,沉稳又认真,但对女主真的很温柔的男主。作者缺粮,自割腿肉。呜呜呜呜真的无法抗拒这种沉稳里带着点儿散漫、会戴着金边细框眼镜专注做实验、还会认真给女主检查作业的男人TvT。   ◉ 第16章   明清转过头来, 目光注视着周公子。   忽然就很想笑。   她一笑上,小酒窝就往里面凹,墨镜下白皙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粉色。   周衡跟在她身后, 手里提着袋子。男装女装分开放的, 一人一个塑料撑袋, 但明清没拿。售货员堆满笑意将礼袋递给他们俩时,明清还挑衅地看了看周衡,   眉毛往上勾, 似乎像是在说——   “拿着, 手下败将!”   大概就是还了手镯那一局。   周衡也不恼,痛痛快快提着包装袋。这一层还有不少其它品牌的衣服, 明清大大咧咧往前走着,眼睛透过墨镜粗略打量。   到了电梯口,隔壁就是公共洗手间。   来之前周衡就先把万象城的每层平面图给过目了一遍,基本不忘。如果记忆没有偏差, 再往前走两步, 就能看到一片与万象城中间镂空处相连接的栏杆。   趴在栏杆上往下看去,往上不仅能看到玻璃吊顶,   往下, 也俨然可以看见负一层的溜冰场。   周衡眯了眯眼。   明清双手抄着运动裤口袋, 走到洗手间门边, 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转过头来, 从布兜里拔出胳膊,   往周衡面前一摊。   周衡:“……?”   佛珠还挂在女孩的手腕上, 亮晶晶明晃晃明清的眼睛掩在墨镜后方, 看不出什么神情,两只小酒窝稍微淡了淡,嚼了一下嘴,   开口道,   “衣服。”   “……”   “好不容易买了,不穿一穿?”   周衡:“……”   这家伙拿过周衡手里的袋子,就一头钻进了卫生间里。周公子低头看了眼剩余那件男式的,抱着胳膊,等明清换衣服出来。   明清三下五除二就给把polo衫换好了,拎着之前穿在外面的外套和塑料袋,从卫生间走出,她还是戴着墨镜,不认分毫,短发因为脱衣服的原因,潦潦草草有些乱,   往上昂扬着。   这件polo衫是安踏新出的秋冬款式,长袖,运动衫,一般人穿了后完全淹没身材。   但明清穿这种衣服,却有种异样的英气。“英气”这一词语用于男孩子的较多,女生很少有天生自带的英俊潇洒,很多刻意的随性都是后来经过发式衣服包装过后的。   周衡觉得,明清这个孩子,“英气”要比“漂亮”更能形容她的气质。   小明老师走到男人面前,外套、袋子挂在胳膊肘,双手继续塞在裤子口袋里,黑白相间的POLO衫,松松垮垮套在她的身上,   一只脚与周公子的运动鞋尖对尖。   “不去换换?”明清抬头望着周衡,虽然戴着墨镜,但距离近了,隐约还是能看到里面的那双大大的眼睛。   含笑、自由自在、抵挡不住的高兴,心情好了小酒窝都是深邃的。   周衡抱着胳膊,一只手垂落在腰侧,漫不经心抬了抬,   眉毛上挑,   “嗯?”   明清下巴往下一压,怼了怼他手中男式那件的包装袋,   “约会,男朋友。”   “换个情侣衫吧,周老师。”   “买都买了,装佯也得装得像一点儿。”   “……”   “……”   “……”   这句话说的可谓是桀骜十足。   感觉她说这话时,鼻子都快顶上天了,趾高气昂。周衡半眯着眼睛,胳膊都放了下来,拇指挂在裤子口袋边,   似乎真的被她给挑衅到了。   周大公子当然不是那种被人说两句就能着了道的性子,然而空气僵持了不出三秒钟,他却勾了勾嘴角,   一只手攥了攥袋子,手腕下的青筋隐隐约约能看到在鼓动。   另一只手,抬起。   揉上了明清的额头。   明清眨了眨眼,小酒窝陷的更深,她不羞赧也没有丝毫受到惊吓,如此紧密的举动,反而很自然在他掌心中摇了摇脑袋。   周衡松手,提着袋子,进了男卫生间。   有些东西产生的就是那般悄无声息,然而暗流涌动的却汹涌澎湃。   万象城楼中间的椭圆露天地,阳光散散落在飘着微薄细尘的空气中。   卫生间没什么人,男的卫生间向来比女的人少。周衡斜靠在门内侧,一边的肩膀顶着门木板,万象城属于Z市最大的娱乐商圈,卫生清洁搞得很干净很完美。   他又想抽支烟静一静,摸口袋,却发现打火机落在了车上。那就叼着烟来像模像样冷静冷静吧!周衡的眼睛很黑、很深邃,那面对明清时的一切皆尽掌手中的舒散姿态,在狭隘的空间里,瓦解了大半。   POLO衫,情侣装。   这个女孩啊……   手提袋还架在关上了的马桶盖上,周衡把烟嘴咬了好几遍,淡淡的烟丝味,静不下来心,   更是怂恿了□□重生。   周衡将白色卫衣从头上翻下来,帽沿挂在右侧木板墙上的挂钩前,他里面还穿了一件紧身T恤,贴着胸膛。周公子的身材一直有在锻炼,保持的相当好,肩膀宽、腰却劲瘦,腹肌线条清晰明显,喘息一口气,是欲望在勃/动。   安踏的POLO衫,贴着身材曲线,刚好不好大小正正合适。   这件衣服是满头套的,虽说领子口有三颗纽扣,但从头上套下去后,还是会拨乱发丝。周衡留着一头韩漫里男主的短发,不算长,平日里为了尽显威严都是向后梳。   今日出来玩,不需要气场,他便往下放了放,随意一些,碎刘海刚好遮过眉毛。   头发果真散了,还有些乱。   周衡整理了一下领子的纽扣,扣了两颗还敞着一个。他捞起挂在墙壁挂钩上的卫衣,往手提袋里一扔,   推开门,刚要往洗手间水池的方向走。   “吱呀——”一声,   隔壁的挡板门,   忽然被人从里侧拉开。   一双做工精良的皮靴,挡在了周公子的面前。   ……   ……   ……   明清没注意到身后的男洗手间被清空,她套着POLO衫,安踏的标志赫然醒目。   原来还是没办法放下啊,POLO衫情侣装、互相交锋的男人,都救不起她那颗被短道刀裂了的灵魂。   没错,今天有训练队租借了万象城的冰场,   现在正在楼下,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一道一道冰刀划过冰面,一圈圈极速飞扬,驰骋在冰雪天地。   你说怎么可能不在乎呢?   明清走到了开放向镂空椭圆空间的扶栏,闭了闭双眼。万象城的冰场建立的很大,就在椭圆环形的一楼处。   那是一座要比标准冰场更要辽阔的地面,面积大概跟足球场差不多,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建立这么大。   标准短道速滑队冰场规格是30m×60m,足球场是68m×105m,大了接近两倍。   设计师仿佛在建造万象城时就已经提前预知,日后会有训练队来借冰面。   万象城的冰场是开放式的,买票任何人都能来玩,也可以半面半面租赁出去,市里体育场一旦进行维修,市速滑队和花滑队大概率就会来万象城借冰面,   一借借半个冰场。   用软海绵垫围住,另一半继续招待来溜冰的游客。有时候倒是会撞上短道队和花滑队一齐来借冰场,这个时候溜冰公司的工作人员就要出面摆牌子,在大门处挂上“今日暂停营业”的立牌。   明清胳膊压在扶手上,眼睛闭着。耳边是人来人往说话声,这一层的下一层的再下一层。   再往下,就是呼呼的冰刀刮冰面的摩擦音。   那些流利的线条啊,就算是过去再多的年、再久的岁月,她仍然无法忘记,无法从心底彻底割舍。   六岁,到十九岁,   十三年的光阴,倘若一个人能够活到九十岁,   那么十三年,便是她一辈子都七分之一。   ……   ——“明清夺冠!明清夺冠!这是中国代表团在本届奥运会上的首枚金牌!也是短道速滑新人明清小将夺得的个人第一枚奥运会金牌!”   ——“明清实现了她500m项目方面的大满贯,她就是这个项目当之无愧的王!”   ——“我们来看一下最终记录——哇哦!!!明清破了世界纪录!明清破了世界纪录!中国代表团的短道速滑明清,在本届奥运会上不光拿到了500m金牌,还破了该项目的世界纪录!42.987!一个新的世界记录诞生!!!”   ……   ——“垃圾!滚出短道速滑队!”   ——“就是骄傲了!太猖狂!为国争光可以,但是做人不行到底是个人渣!”   ——“强烈提议明清退出短道速滑国家队!再这样下去,国家速滑队就要完蛋了!成绩再好也没有用!不会做人什么都白搭!”   ……   风在耳边呼呼吹,刀片打磨冰面的哗哗声沁入血液。   再次睁开眼时,明清的眼眶还是红了,她的眼泪在眼皮下打着圈,一点一点,转啊转。鼻腔中充满了酸涩,眨眨眼睛,眼泪似乎就要从细微处掉落下来。   她就这么红着眼圈,站在那里,遥遥望着冰面。望着最熟悉的蓝黄相间的队服,看到属于自己的青春,在年少的身影里,划过苍茫的天,   阵阵冰碎飞扬。   原来还是想要再见一面,她本该属于这辽阔的白雪天地啊!她那么用力地去热爱着她的梦想,她就是想要再次站在那冰场上,刀尖踩地、手指撑冰,   再一次,跳跃上那世界之巅!   可是脊梁骨,却已经被折断了。   周衡坐在洗手间的水池台面上,旁边三个水龙头,都在哗啦哗啦流着水。手机扔在光滑地大理石台面上,溅了水也不在乎。   一层一层的水打着涟漪,水花泛滥,手机屏幕开着,可以清晰可见短信如潮涌般不断往屏幕上跳跃。   周衡一个短信也不看,倒是叼上了烟,没火,依旧是咬着烟嘴,神色淡漠,一点儿表情都没有。   双腿敞着,挂在大理石台子边缘,两只手交叉,手指懒懒散散架在腿中央。   哗啦哗啦流个不停的水声中,明黄色的灯光下,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歪着头,   倒在洗手池对面的瓷砖墙前。   那个男人脸上有一道很深、很长的疤痕,刀疤,脸面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他的双眼紧闭,嘴角还流着血,眼睛也肿了,脖子根下有着清晰的被掐紫了的痕迹。   周衡低着头看了一会儿倒在地上的男人,手腕转了转,很显然是刚刚开练过,骨节处能看到残留的红色充血印字。外面还是清着场,周衡动了动腿,裤子口袋里一个东西稍微压了一下他的大腿侧。   佛珠冷不丁被拿了出来,周衡把那佛珠攥在手指尖,廉价的佛珠,抛光倒是做的像模像样。   坑坑洼洼,捏着也挺打发时间,他什么都不去想,坐在这儿转啊转。   也不知道转了多少圈佛珠,对面的门终于“砰——”的一声被推开,   “周少——”   周衡眯了眯眼,进来那人武装齐全,百分百不是什么普通安保。周公子极少带保镖在身边,毕竟周衡本人的伸手就很强大,保镖带了有时候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周……周总。”   保镖改了口。   周衡下巴一指,从台子上跳了下来,手镯塞回到口袋里,大步迈过一地狼藉,停在了洗手间的门槛边,   转过身,双手抄着裤子口袋。   慢条斯理整了一下因为出手而弄皱了的POLO衫,   淡淡对着进来的几个办事的保镖开口,   “清理了吧。”   “……”   “人没死,这里毕竟不是H城,法治社会。”   “也别弄死了,这样,永远别醒就行。”   ……   ……   ......   “是。”   周衡推开洗手间的门,洗手间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然而外面的世界却一片祥和宁静。   毕竟也真的不是一个世界。   门口立了个“禁止入内”的黄色牌子,周公子长腿一侧,绕过那牌子转弯走出了长廊。他低头拍拍衣服,当然还记得今天是来干什么的,手机除了一堆炸了的来自H城的短信,周衡翻了半天,愣是没找到明清前来询问他怎么还不出来的信息。   其实这也不是明清忘了,周衡来回想了一下,便能知道现在明清大致人在哪儿,出了公厕并没有看到小姑娘的身影。   这里是万象城。   不用百分之八十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她应该会在那个地方。   周衡沿着万象城的内侧道路转了一小块弧度,果不其然,不远处与中间镂空地带相衔接的栏杆旁。   那抹熟悉的鲜红色的身影,   怔怔地立在路边缘。   天空垂下的白色的光,将那丫头的身子环成一个白白的团子。周衡头一次发现明清其实挺瘦的,又瘦又挑,皮肤是真的白皙,头发漆黑黑,手指软趴趴抓着木制栏杆光滑的边缘。   她就是脸蛋圆了些,加上有两个小酒窝、下巴平平的,   剪了短发,贴着头皮下落。   性子又那么倔强,又倔又大咧,   所以才会让人很多时候误认为她是个小霸王龙。   叫她炸了毛的小狮子似乎更妥当一些,周衡往前走了点儿距离,光影散去,他抬了抬头,想要喊一声明清的名字。   然而下一秒钟,   退却了的光雾中,   那向来喜欢倔强看着他的那双眼睛,   却在白皙的脸颊上,   红着、圈着。   泪水近乎要浸泡透了睫毛,颤颤巍巍,   可愣是没有落下。   明清吸了吸鼻子,那眼泪差点儿就要掉下来,被她吸了回去,她用手擦了下下眼睑,短短的头发翘起一点点,眼底瞟过一丝难以隐忍的疼痛。   墨镜被她含在另一只手。   周衡愣了三秒钟,沉默望着她。耳边飞驰而过唰唰刀刃切冰面的声音,整整齐齐却不刺耳。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然而这一刻,   周公子的心脏,   却悄无声音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如果你见过了太多的黑暗,那么你还是会希望、希望更多的人能够永生永世站在光之下。   “……”   “要下去玩玩吗?”   周衡走到明清的身后,手从口袋里拿出,垂在双腿两侧,   声音是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冷清。   明清还在难过,听到周衡忽然冒出来的嗓音,沙沙哑哑,下了一大跳。   她大概是真的有心事,在想着过去回忆里的疤痕,心脏都漏跳了半拍。明清转过头来下意识喊了一声“你干嘛!”,然后捂着胸口。看到是周衡,整个人都愣住,大口大口喘着气,刘海因为往后退步而分散到了两侧额角。   “……”   “我、我……”   问的是“要不要下去玩”,下去当然就是去溜冰场,那里还有专业短道速滑队在训练。明清忽然心脏往上骤提,眼睛里都是混沌与迷茫,她竟有些不知所措,看了两眼周衡,眸子瞬间撇到另一边去,   攥着胸口的手指,却紧紧抓住了衣襟前的logo标志。   安踏,国家队专属队服提供品牌商。每一次站上领奖台,除了鲜红的国旗,就是这个民族品牌向世界宣告的符号。   周衡是个很好的老师,名义上教书教的好,背后里磨练人心更是一针见血。他一把抓住明清的胳膊,十指相扣。   明清被他带的转动身子,双腿轻微迈开,周衡不由分说将她往电梯口带,明清终于破了一直以来根周衡周旋对手戏的淡然,不明所里,一头雾水大问拽着她走的男人,   “你干嘛——你发什么疯!放开我——”   “周衡——周衡!你要带我去哪儿!!!周衡你先放手——”   “……”   电梯下了三层,直达一楼,明清踉踉跄跄,被周衡拉着不自主地来到了一片深蓝色防护栏软墙前。   唰唰冰刀划过冰层的声音更响彻了,直接是震动人心弦。   明清站在那门口,双眼愣神了好长一段时间。周衡从口袋里拿出钱包,走到售票的柜台前,掌心撑着台面。   柜台外,立起一道提示牌——   【今日只开放南侧溜冰场。】   情侣POLO衫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挺显眼的,周衡人长得好看,放在多少人的人堆里都属于那种一眼就会被人给记住的冷俊。售票的姐姐眼睛冒着心心撕给他两张票,还贴心问他要不要找人带过去换冰鞋。   “不用了。”周衡抬手,利落拒绝。   他转身走了回去,走回到明清的身边。   蓝白相间的门票,上面画着一个戴防护镜飞速滑冰的运动健儿。   “三个小时,随便滑。”   “……”   周衡将其中一张撕掉边缘角,按在了明清的掌心,   第一次不是摆局、第一次是带着真诚,   一字一句道,   “明清,在这个世界上人只要活着、就总会有希望,哪怕是绝谷、也都能有再次看到光明的那一天。”   “你想滑,我陪你。”   ◉ 第17章   万象城的溜冰场建的规格很正, 虽说不比体育馆训练场那般专业,但毕竟Z市是处于冰雪大省,市里还出来过不少世界冠军,很多人都喜欢溜冰, 该有的设备基本上应有尽有。   溜冰场都会配备更衣室, 买了票后就会给你一个电话圈手环, 男蓝女红,男女分开。有些人爱好滑冰、捎着专业衣服来换, 一般人不需要像专业爱好者那样整装齐备, 不过也还是得把头盔护腕手套护目镜之类的全部穿戴齐全。   明清坐在宽大更衣室百箱柜对面的休息长凳上, 手里是商家提供的冰鞋。冰鞋要了38码的,黑色。这种冰鞋跟陆地上轮滑专用鞋不一样, 不需要脱了自己的鞋子,解开鞋带就能直接套进去。   下面锋利的刀刃,外面保护着一层刀鞘。   白色的手套,手套掌心和指腹部位的凹凸颗粒, 都是那么的熟悉、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黄色的头盔放在凳子边, 明清穿戴完毕,手套都戴上了,但没有直接出去, 而是在更衣室里坐了一会儿。她的大脑有点儿乱, 她不知道为什么就会同意了周衡的邀请, 答应进来溜冰。   再一次穿上冰鞋, 意味着什么?一件事当你受到了不可抗力的因素, 将你打烂入低谷, 让你一辈子可能就此结束永不能翻身, 你逃避、不愿意去面对, 将一切跟这件事相关的所有事宜全部都给屏蔽了,想着这个世界往后余生都不会再一次踏入这个曾经最熟悉的领域。   原本应该,再也不可能再次穿上冰鞋了。   那一刻,明清承认了自己在做鸵鸟、缩头乌龟。她被禁了赛,又不是连冰场都不能踏入。然而从被国家队开除以来这七个多月,她却再没有穿上一次短道速滑的鞋子。   连冰场都给拒绝了,每一次来万象城,溜冰的这层楼她直接避而不及。   矛盾充斥着内心,她甚至想要去抓一把头发,脚下的触感是那样的真实,无数次荣耀满载而归时大踏步奔回后台,跟语言不通却同样庆祝的工作人员边脱冰鞋边分享自己的喜悦,   刀尖抵冰,双腿弯曲,耳边过滤掉所有的嘈杂声,全世界只剩下了拉成一条线的空白。   【Ready——砰!】   ……   周衡已经在冰场门口等着了,他也换上冰鞋和防护装备,头发板板整整塞在了小蓝头盔中,一双镭/射紫色的护目镜架在鼻梁,高挑的身材宽阔的肩膀,就算看不到他那特别具有勾引人的眼睛,气质昂然的身板随便往冰面一站,   就是一道完全无法忽视了的5A风景。   溜冰场内不让带手机进冰面,周衡闲散站在门边上,一只胳膊搭在蓝色软防护台前,另一只松松垮垮垂落,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一直往女更衣室的方向望去。有不少进入冰场的女生看到他,控制不住地被吸引了目光。   周衡拒绝了所有上前来问他要联系方式的人,没手机就想让说出号码用心背下,周公子架着胳膊,无奈笑了笑。他笑得云淡风轻,有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斯文感。被他拒绝了的女孩子虽然很难过,但还是招架不住他浑然的气质。   所以明清踩着冰刀出来那一瞬间,周衡直了直身上前,许多女生都有些嫉妒了,原来是有主跟着了的啊,她怎么就那么幸运呢?   男朋友这么帅!   还不知道自己被无数个人用目光暗暗杀了千万遍的小明老师,脚下刀一滑,溜到了周衡面前,   另一只脚熟练往前一卡,刀刃横在冰面。   大家透着护目镜,看不到眼底具体的神色,周衡是第一次见明清现场站在冰面上,跟电视上其实是有些不太一样的。   新闻报道里的明清,霸气、傲然的气场与她自身浑然一体,仿佛天生就是众神之巅、世界王者。   然而没了那身带着赞助商和五星国旗的红色紧身衣,女孩子家的柔软便淋漓尽致体现了出来,大概是头发向后梳、塞进头盔里的缘故,平日里被明清用头发遮掩住的皮肤大片大片露了出来,光洁而又饱满的额头,小碎发细细洒在边缘处,耳朵也露着,她的嘴唇抿起,小酒窝凹陷到异常深邃。   明清抬头望了周衡两眼,感觉他似乎不太会滑,但是也没有想要教的念头,于是低低头,抬腿甩了两下角,   冰面有点儿软,是介于花样滑冰和短道速滑之间的一个硬度。   开放式的溜冰场,讲究不了那么多。   “周老师会滑么?”明清悠悠闲闲问他。   周衡双手掐着腰,被她这么一问,居然难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的确是第一次上冰。   对于滑冰的记忆,周衡只能追溯到很小时候他那可怜的母亲还没过世,母子俩相依为命,外面小孩子们一人一双旱冰鞋在空地处玩得不亦乐乎。   母亲看着趴在窗户上和着热气眼睛里充满了羡慕的光、也很想要出去滑旱冰的小周衡,心疼到滴血,她摸着周衡软软的脑袋,问他,   “小衡也想要出去玩吗?”   那个时候周衡大概六七岁,过着没名没分、清贫却又有妈妈在身边的温暖日子。   小周衡很懂事,意识到自己的目光让母亲难受了,便收起眼中的期盼,抿了抿嘴唇,   摇摇头,   “我不喜欢滑冰,妈妈。”   “……”   周衡的母亲很美,这个小城镇里少有的大美人。她有一双深邃且温柔的眼睛,与之对视,仿佛能瞬间被汲取了魂魄,直穿心脾。   然而最终却瞎了眼,爱上了那么个不该爱的人,落了个那样的下场。   周衡对母亲的记忆很深,即便七岁那年,母亲就过世了。能组成的记忆就那么点儿的时光,可是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被他深深刻在了心底。   那双旱冰鞋到底还是给买来了,拿到手的那一天,小周衡很开心,他穿上冰鞋在家门口不太平整的石板地上滑了好些圈,天上的雪花在飘,母亲温柔的身影,倚靠在红灯笼下的门框前,   淡淡微笑。   所以周衡对于溜冰的知识,仅限于小时候六七岁滑过的旱冰。   被勾起了不太美好的回忆,周衡倒也没有什么很明显的表情。他的确是不太会滑,不过凭借着强大的自学能力,很快便能稳定在冰面上。   那姿势有模有样,基本上外行都看不出他根本没上过冰,没踩过冰刀的大有人在,正常来讲第一次站在冰场上、大都像隔壁那一串扶着栏杆双腿腿肚子都在打颤的人一般,直接动都不敢动。   然而明清毕竟是专业的,她虽然没看出来周衡的表情因为不堪的回忆而出现一点点变化,但还是一眼就能察觉到他根本不会滑。   明老师难得没有跟他过招打趣,迈开腿往旁边的栏杆一溜,   冰刀擦着光滑的冰面,一刀边滑到了蓝色的防护墙,   “不会滑就别逞能了。”   “扶栏杆慢慢滑吧,好歹把那60块钱的票给滑回来。”   “……”   脚下踩着的可是货真价实的刀,抬起来能割破喉咙那种!他们穿的几乎都是短道速滑队鞋,刀刃比花滑队更是要锋利!周衡到底是不会在这里逞能,眯着眼睛看了看按部就班站在了扶杆旁边、像个新手般抓着围栏的明清,沉默了片刻,一刀一步缓慢跟了上去。   上冰后的明清并没有大刀阔斧极速前进,她跟周衡两个人沿着椭圆的围墙,周衡在里面,她站在外面。周衡滑的很慢、别别扭扭,跟他平日里闲散手握胜券的模样一点儿都不搭,既搞笑又有些可爱。   明清却完全没有去注意,她像是有什么心事般,双手抄在POLO衫的两侧口袋里,低着头,一刀往前滑一点点。   刚滑了不到四分之一圈,陆陆续续来了好几个小姑娘前来要联系方式。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在眼睛额头都被遮住的情况下,单凭流畅完整的下颚线条和好看的唇形以及冷调白的皮肤就能招蜂引蝶。来一个小姑娘周衡就得停两步抬起一只手拒绝。明清抱着胳膊,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既有些看热闹的情绪在里面又有点儿冒油滋滋,周衡大概真的是遇到坎坷绊子了,站在不熟悉又有绝对“人身危险”的地方,连拒绝人都没了平日那般散漫且强大的态度。   “小哥哥,你是不是不会滑啊?”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大胆上前来问。   周公子光顾着脚下下一步该怎么动、才能不摔到,他根本没功夫去分出一个清醒的脑子来应付桃花。明清笑眯眯站在一旁,还是忍不住调侃了句,   “周老师,人家小姑娘问你话呢!”   “……”   “哇——”那女孩一脸崇拜地捧着脸蛋,看起来是个能滑冰的,动作娴熟,也不怕滑倒,“你居然是老师!”   “但是看起来好年轻呀!”   明清在心里吐槽了句“你哪只眼睛能看到这家伙年轻的,嗯?”,没说出口,伸出手来指着还在跟冰面作斗争的周衡,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小妹妹你多大?”   小姑娘:“我十八岁!在隔壁上大学,周末回家来玩!”   明清:“嗯,你面前这个小哥哥,二十九了。”   小姑娘:“……”   咩???   周衡一个踉跄,还是没忍住,摔倒在了冰面上。   女孩瞬间想要上千来扶起周衡,明清慢慢悠悠,一只脚衡了过去,用冰刀挡住了她的鞋。   “姑娘,”明老师伸出一只抄在兜里的手,指了指自己身上的POLO衫,任凭周衡在身后挣扎着往上爬,不紧不慢道,   “看不出来这人是我老公么?”   “……”   “十八岁,好好读书的年纪,”   “别一天到晚琢磨别人家的老男人。”   这话说的实在是有些顽劣恶毒,明清把冰刀往前一踢,冰面瞬时滑出一道浅浅的痕迹。这个动作很考验冰上能力,明清做的很轻松,单脚站着都没有倒下去。   与生俱来的王者气息,从骨子里蔓延出。   那女孩当然不知道这股气场究竟为何而来,但还是感受到了强烈的压迫感。她被明清瞬间爆棚出来的强势给震撼到,往后退了两步,又看了一下再次扑倒在冰面上的周衡,   撅了撅嘴,脚下的冰鞋一跺,   “切!”   “……”   女孩满脸失落,扭过头两三刀就滑走了,留了个背影给明清,明清抬头往远方望去,很多会滑冰的在光滑的冰面上一圈圈转,冰刀摩擦着冰面,划出一道道刷着光的线。   周衡尝试着第三次从冰面上爬起来,明清听到他的动静儿,终于转身,一只脚的冰刀卡冰面,小酒窝往里凹陷,   吊儿郎当看着周衡的狼狈。   赏心悦目。   “……”   “二十九?”   周公子扶着软墙,气喘吁吁直起身,   两条腿半蹲,缓慢往上撑,生怕哪一步做不对,又翻下去。   “……”   “老男人?”   “……”   “你相公?”   明清:“……”   要是有口香糖,明清真想剥一颗扔进嘴里边嚼边翻白眼。可惜没有口香糖,她也没摘了护目镜,看到周衡好不容易起来了,微微侧过身,   语气埋汰,   “帮你挡桃花,你还不乐意。”   “不管你了,你自个儿滑吧!”   说罢,小明老师真的像模像样般,手抄回口袋里,左腿往后一滑,“溜——”地下子滑出去好远。   人山人海,周末来溜冰的人络绎不绝。明清在那些人中如流水般穿梭着,丝毫没有受到任何限制,但还是因为人太多了,所以并没有其他人注意到她滑冰时的异常顺畅。   周衡还在原地踏步、步履维艰。刚刚那个小姑娘脸皮也是厚实,大概是看到了明清跟周衡分开,以为两个人吵架了吧,居然又神奇脑回路地再一次滑了回去,滑到周衡面前。   明清转圈绕回周衡那边那一刻,忽然就看到了小桃花又跑过来凑到周衡面前。周大公子是真的在冰面上没有任何天赋,甚至可能是跟他那高超的智商相互抵消。周衡根本没精力去对付小丫头片子,他连明清嘲笑他然后自个儿跑了都顾及不到。   “哟,小桃花又来了?”明清滑到两人身后,冰刀一横,停在桃花小姐的右手边,   挑了挑眉。   “姐姐,”小桃花没再跺脚,但也没走开,这一次似乎是有备而来,脸上依旧挂着笑,   转过身来,对明清说道,   “看着小哥哥似乎不太会滑冰。”   “滑冰是一项很愉悦身心的运动,要是会的话,会相当放松心情。既然小哥哥是老师,老师很辛苦,周末来放松放松最好不过。”   “……”   “姐姐,我是短道速滑业余爱好者,从八岁起就开始学习滑冰,现在已经滑了十年有余,当年还差点儿入选省队,要不是家里想让我考公务员,我就走了运动员这条路。对了,隔壁正在训练的速滑俱乐部的短道队,就那个穿黄羽绒服的教练,姓曲,曲长华!之前还特地来我家劝过我父母让我继续学短道呢!”   小妹妹抬手往对面被蓝色围墙间隔开的场地一指,神情骄傲且自豪,   隐隐约约还透露出些许挑衅,   “我想教一下这位哥哥滑冰,哥哥一直扶着墙,三个小时的时间,根本不可能学会。姐姐我看你好像也不是特别会滑吧。既然你们是……是一对儿,那姐姐要是愿意,也可以跟着我学!”   “……”   “……”   “……”   小姑娘充满挑衅又有些期待地望着明清,满脸都是“希望大妈能同意一下”的表情。明清卡巴了下大大的眼睛,小酒窝往里深陷。   她把脚一抬,刀尖卡在冰缝里,表情有些好笑。   不是,这都搭讪搭到这个地步了?   ……   ???   明清看了眼周衡,周衡扶着墙,也是一脸的震惊。这姑娘脑回路真真不怎么正常,现在的大学生都如此奔放了吗?说了“有夫之妇”还舔着脸上来……   教学滑冰,教周衡学习如何溜冰!   周公子都有些听不下去了,控制不了自己的四肢很容易让大脑也跟着短缺,他抬手就想要跟那姑娘讲明白不需要如此搭讪,他不需要什么滑冰教练,他对面那个女人毕竟就是……   明清却抬了抬手,让他先不要说。   周衡一愣,就看到明清双臂环在胸前,平视着脸上写满了“我很厉害”的姑娘。   饶有趣味。   小明老师上下打量了一圈小桃花,嘴角略微往上扬,护目镜后面的眸子里隐隐约约透出点点对能力上的不相信。姑娘感受到了那丝轻蔑,瞬间炸了毛。   “你不要不信我,不然你现在就去隔壁问问曲教练,我真的差点儿入选省队!”   “我就是能教,我感觉老师也很想开开心心滑冰吧,姐姐我不可以搭讪,但是好心教老师滑冰为什么还要被拒绝……”   “……”   旁边有跟这姑娘一起过来溜冰的同伴,同伴就是同伴,说什么都会帮着自己人。那姑娘看好朋友来了,瞬间眼圈一红,眨巴着眼睛就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明清无可奈何看着她们。   其实这几个小孩也就比他她小一岁,但矫情的哦!小姑娘跟同伴说着说着,就成了诉苦明清瞧不起她的滑冰技术。这话说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被明清听到耳朵里。   原本不想继续跟她们降智的小明老师,耳闻“那个女人居然一副利落我滑冰能力的模样!她算老几!”,   脚下的冰刀一旋,又把身子给转了回去。   “……”   “姑娘。”明老师一刀溜到小桃花面前,抬腿甩了甩冰刀,   漫不经心咬着牙关,   小酒窝深邃陷入脸颊中,   “我也没说我是老几。”   “艹!”那姑娘的同伴连忙掐了小桃花一下,被明清隐约散出的气场给下意识吸引着转过身,翻着白眼听明清的话。   明清的脸上没什么情绪,很平静,就像真的是一个大姐姐跟小妹妹随口聊着天,   “你说的很对,你身后那个老男人的确不会滑冰,要是一点儿都不会,站在冰场上三个小时,的确相当痛苦。”   “……”   “这样,你要是想教,可以。我同意你来教这个老男人。”   周衡:“……”   小桃花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忽闪忽闪。   明清抬了抬手,一副大姐大的模样,甩着的腿往前一停,冰刀踩地,发出“嚓啦——”一声,   她淡淡地道,   “但我总得确保你技术过关,毕竟男人年近三十,腰腿各处都不是很好。你要是技术不过关,再把他给摔着哪儿摔残废了,你姐姐我往后余生的□□,不就彻底完蛋了。”   周衡:“……”   ???   小桃花脸上浮现出了不服输的神情,果然被反咬一口挑衅到了,咬着牙,一字一句,问,   “那大姐姐、你、想、怎、样!”   “第一,不要叫我‘大姐姐’,当然,更不要叫我‘阿姨’,我没那么老,我今年年芳十九,就比你大、一、岁!”   明清颓着背,双手搁身后,单脚在冰面上旋了个圈,   冰刀重新横了过来,溅起微微细碎的冰碴子,   一道划痕亮亮堂堂,身体静止,刀尖卡在冰上。   那里,其实还是能隐隐看出之前短道训练队在这里租借冰场时用特殊材质打上、残留下来的起跑蓝线痕迹。   冰刀立起,上半身微微倾斜,明清往前方看去,轻轻舒了口气,   抬手,将四处溜达的冰场管理人员给喊了过来。   她对着管理说了两句话,戴着的手套熟练往外侧摆动。管理人员给她比了个“OK”,又匆匆忙忙离去,往冰道前方的方向滑着,   边滑边跟正占道的其它游客解释着什么。   游客听完,纷纷扭头往明清这边看了两眼,然后一脸看热闹地凑到一边去,瞬间一条三米宽的冰道被分离了出来,整个冰场的人群陆陆续续集中到了冰场内侧,腾空了一个速滑赛道的雏形。   小桃花一下子傻了眼,愣愣看着洁白的跑道就这么形成。她回头望了望明清,只见明清抬起左手,中指下压,   将护目镜往后推了推,   极具王者气息般,桀骜不驯地继续说道,   “第二,我虽然算不上老几,也不比妹妹你受过专业指导、差点儿进省队,”   “但短道速滑,姐姐我还是稍作了解一点儿的。”   “……”   “小妹妹,你要教的可是我的男人,我男人我得给他把关安全问题,不然再摔了肾,那他这辈子就完了。”   “……”   “你跟我比一场,不比多了,姐姐我技术也不是顶尖,滑不了太多。我们就滑一圈,来比速度。”   “只要你比过我了,比我滑的快、先滑完一圈,”   “我就让你教!”   ◉ 第18章   一时间, 看热闹的人纷纷嚷嚷。   毕竟有热闹不看那不符合人类八卦的本能,明清戴着护目镜,头发也都别到了头盔之中,她没穿防切割服, 只戴了手套和不算太专业的护膝护腕, 短道速滑正规比赛时, 是不会配备这些轮滑旱冰才会用到的防护装置,都是在防切割服内穿护腿板。   所以这个模样的明清, 根本没人将她与曾经耀眼全世界的短道之王联系在一起, 就是给当成了一个最为普通的小比赛。大家有序将跑道给让出, 刚好能滑两个人。   周衡眯了眯眼,虽说刚刚明清那一番话让他下意识捂了捂腰子, 男人的自尊心让他想要脱了冰鞋去抽她。   但,   不开玩笑认真说起来,   他平稳住身子,站在人群堆里, 看着蓄势待发俨然一副王者姿态的明清, 右腿屈膝,背部稍稍有些弓着,小酒窝往里深陷, 睥睨全天下的傲然。   那是让人看一眼、就能深刻沦陷的魅力,   那才是本该属于明清的世界!   周衡堪堪往前滑了两步, 忽然发现自己连真枪实弹杀戮起来时都没有爆发过的热血, 瞬间被点燃, 骨子里都有份想要燃烧的炽热。这些热烈涌动着他卖力往明清所在的起跑线滑着, 歪歪扭扭,   像是在踏过千重浪, 因为前方有光。   “明清——”   正低着头沉思的明清听到周衡喊她,转了转头。周衡努力停下滑冰的动作,立在她的面前,四目相接,头一次在这种燃烧着热火的氛围里,似乎很多东西都变了,变得更加吸引人。   “……”   “你——”   明清忽然笑了起来,痞气且霸气。   她曾经就是这么个脾性,一旦上了头,什么都能说什么都敢说,过去那五个月的消沉低迷真的不是她的菜,然而再次踏入冰场再次面对了对手,不论对手有多么渺小,她有多么能够碾压人的绝对实力,   穿上冰鞋踩在了起跑线,她的脑海中就只剩下“比赛”这二字。   认真,一定要赢!   “周老师,”小明老师转过身,双手掐在腰两侧,毫不遮掩道,   “等着!”   “看姐给你护腰子、打天下!”   周衡:“……”   “加油”这两个字好像说了也没什么太大作用,周衡也跟着笑了笑,他很想说自己的腰子真的没那么不可以,不信要不你过来试试?   罕见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对于周衡来说是真的不常见,大概是被明清的气势给震撼到了,也可能王者站在面前,连众神都要微微俯身。   周衡还在琢磨怎么跟明清开口,说点儿什么吧,就是想要说点儿什么。然而还没等他想出来,旁边却忽然上前一个身影。   “姐姐。”   “……”   好半天都没等到另一位参赛选手上道,明清听到有人喊她,转头看到了小桃花。   明明是要比赛,可小桃花没跟上来。她的脸色不太好,居然有些被吓傻了的苍白。虽说小桃花对自己的实力也有着充足的信心,毕竟也是练过很多年的,跟不是专业人员比拼、滑一圈比速度,她相信自己绝对没问题。   然而眼前的女子气场实在是太强大,小桃花不知道明清究竟是谁,因为大家都戴着护目镜和头盔,就算名将也很难认出。可就是压迫感十足,哪怕还没同意开始比拼,她就莫名有种“未上道就已经让你感觉到输了”的错觉。   明清看了小桃花一眼,用手指扯着手套往手腕下拉,确保手套不会中途脱落,   漫不经心抬下巴一指对面留出来的起跑位置,   “比不比?”   “……”   事情是自己挑的,现在却站在了平衡杆边,左右难选。小桃花哪肯认输呢?但她也绝对不想在比赛上丢脸。   她点了点头,郑重接了明清的提议。   明清把手垂回腰两侧,直起腰板,目视前方,   “那上道吧。”   “别杵在那儿了。”   “你不是短道速滑好几年的爱好者吗?一圈的速度比赛,对自己没信心?”   这话说的,挑衅味儿十足。但由明清说出来,就仿佛在宣告你已经输了、直接判死刑!小桃花到底还是怂了,她没有立即上起跑线,   转了个身,反而往相反的方向滑去。   看热闹的人目光纷纷随着她的身影一并转动,明清一愣,也跟着往她离去的方向望。   只见小桃花越过重重人群,滑的溜快,   跑到了用来隔开两个冰场的防护垫旁。   防护垫另一侧,正是今天前来借冰场进行训练的室短道速滑俱乐部队员。   ……   小桃花忽然就把头盔和护目镜都给摘了下来,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蛋,脑袋后面扎着一个短短的马尾。   她长得很漂亮,双眼又大又圆润,嘴唇上还有一颗很明显的痣。小桃花取下来头盔那一瞬间,站在场中央看八卦的群众们居然有人吊高了嗓子大喊一声——   “啊!那个女孩——”   “不是前两年省短道速滑联赛的500m和1000m的冠军嘛!!!”   “……”   呼啦——   全场瞬间哗然。   霎时整个冰场都刮起了议论声,纷纷嚷嚷。Z市毕竟在省里面算是很有名的盛产短道速滑好苗子的城市,省联赛年年拿奖杯奖牌拿到手软。   不少人认出了这个女孩的身份,连连惊呼,跟旁边不了解情况的外行解释着这姑娘的履历——   “对,好像09年和10年全省短道速滑联赛,连续斩获500m第一名的新起之秀。”   “叫……钟悦!对对对!10年1000m的冠军也是她!”   “很厉害的!当时省队都过来要人了,联赛里500m居然滑出45秒074的成绩!这个成绩直接可以进国家队了啊!”   “不都说她是个相当优秀的苗子,很有天赋!只可惜家里拦着她走这条路啊,10年联赛后就忽然不滑了。唉!当时还很夺目呢,呼声超级高,说她是500m的接班人,都被誉为短道之王明清的接班人……啊呸呸呸!当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啊!我不该提某个晦气的名字!掌嘴掌嘴!”   “……”   女孩正是前两年Z市新起来的一个很优秀的短道选手——钟悦。   明清听到了这个明清,先是稍稍一愣,好像的确是有点儿印象。   09年世界杯在B省省会举行,明清代表中国队参加了,照例砍杀包揽全部项目的金牌。荣誉满载而归后还特地去看了眼同样在隔壁F市举行的省联赛,会了会曾经挖掘自己出道的恩师。   明清的短道速滑启蒙恩师是一个从国家队退役了的男运动员,叫“丁成栋”,丁教练大概五十多岁,长相和蔼可亲。   然而他对学生的训练却是很严格,严格到小明清最开始进入短道速滑训练基地时,成日被高强度的训练和斥责声折磨的悲苦连天、差点儿不想继续学了。   后来国家队出了一些事,丁成栋被迫下课,就也不再继续带明清。但明清一直把他当做自己最敬重的恩师,经常会提着大包小包回去看教练。丁成栋以前很严格,可不再带明清后,反倒是对他曾经的爱徒的态度越来越温和。   那次去F省看比赛,明清来的低调,但还是联系了丁教练。启蒙教练正带着培养的后辈们在省联赛里争夺名次,见到明清来了,笑着迎接出人头地的得意门生。   “小明你看——那些小孩,”   “像不像你小时候的模样?”   “……”   那些孩子其实年龄并不比明清小多少,甚至还有个被省队看好了的苗子就比她小一岁。明清腹诽着“我比她们还小的时候可比她们滑的快多了”,还没张口回应教练,500m的半决赛结束,滑了第一名的那个女孩子踩着冰刀,唰唰飞速滑向了教练席。   “教练——”   “我滑了第一!!!”   “45秒452!”   “……”   “肯定是A组决赛的第一道!”   这个女孩就是钟悦,丁教练笑着给明清介绍了钟悦,说她是继明清之后很难得的一个500m好苗子。   钟悦09年的时候才十五岁,在这个年纪滑进46秒大关,的确是后生可畏。   可明清那个时候也才十六岁,却已经把短道速滑500m的世界纪录带进了43秒大关。所以对于启蒙教练这个爱徒,她并没有做过多的关注,根本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人。   能记住的,也只是最后临走前,钟悦专门跑过来拦住了明清上大巴车的脚步,   “明清姐姐!”   “……”   明清回头望着小脸红扑扑的钟悦,一只手抓着车杆,停下上车的动作,   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钟悦崇拜的抬头看向明清,激动都写在了脸上,   “偶像啊啊啊啊啊!!!”   “明清姐姐,我可以、可以要你一个签名嘛!!!”   彼时的明清,虽然还没有参加任何一场奥运会,但却已经是500m和1000m的世界纪录保持者,完全是巅峰上的众神之神!比赛时一屁股甩掉第二名好几米的距离也都是业内佳话!练短道队没有不崇拜她的!   明清就当是一个小迷妹,也没多想,   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低头问钟悦想签在哪儿。   小姑娘兴奋极了,转转身却没有发现可以签名的。眼看着大巴车就要开动,钟悦干脆脱下来队服外套,展开背后那一面,   举至头顶,递到明清面前,   “签、签这里!!!”   明清随意笑了一下,大手一挥,名字利利落落给她签了上去。   ……   这件事在明清心里并没有掀起多么大的波澜,毕竟那个时候明清还正风光、还是那个被誉为“短道之王”的神,心气比天都还高!   没想到三年过去了,再一次遇见了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   只不过三年的时光,却已是物是人非。   小姑娘不再继续学短道速滑了,明清也成了人人喊打的体育界臭水沟垃圾。但两个人今天都带了防护镜和头盔,居然都没有认出彼此对方。   明清低头沉思了片刻,想想就想笑。耳边是此起彼伏的议论声,这个钟悦当年应该是借着“明清接班人”的头衔,在Z市速滑圈子有着不小的名气。   都是在说钟悦这孩子可惜了,也有拉出来明清本人又开始批判。横七竖八都不是什么好听的声音,还有人就事论事,知道了这女孩是钟悦后,还专门怼了明清这边,道她恐怕要输惨咯!   “……”   糟心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谁都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突然挑起来的赛到底还是要比的,明清叉着腰,一言不发站在原地。   教练说过冰面就等同于人的脸,再不好的冰,身份速滑专业运动员都不能用冰刀去踢。明清等人等的有点儿不耐烦,就只能甩着腿,左甩甩、右甩甩。   抬头看一眼,看到钟悦趴在防护垫上跟市队穿黄羽绒服的教练说着什么,那个教练明清不认识,丁教练10年好像就退了,市短道队就交给了下一任的教练接管。   眼睛一转,又瞅见站在人群中的周衡。   “……”   明清一巴掌拍在腰上,试图让心情理顺一些。周衡一直在目不转睛望着明清,见明清跟他摆手势,胳膊抬起,   做了个比枪的动作。   噗——砰!   明清捂着胸口,白色的耐切割手套按在心脏处,   终于开心了一点儿。   对面的防护垫忽然被打开,两个冰场相连接。全场再一次哗然,明清放下手,顺着声音的方向望了过去——   只见那个黄衣教练居然从对面的冰场来到了他们这边。   群众们纷纷让出一条道,教练脚下一滑,边往明清所在的方向走,边低头跟钟悦说着什么。钟悦双手在身子前绞着,满脸是不好意思的通红。   教练的冰刀停在了明清对面。   明清抬起头,悠悠看着来势不小的团队,就是个小比赛,临时起兴,   没想到小桃花居然把救兵都给搬来了。   小明老师环抱着胳膊,嘴角不知不觉上扬了一个极具散漫的笑。   “你好,这位女士。”黄衣教练伸出手,想要跟明清握一下。   明清把手递了过去,   郑重做了个回应。   教练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明清,明清脚尖卡冰,站立的姿势十分轻松自得,一看就不是新手。教练很通人情世故地咧咧嘴,摸了下旁边钟悦的肩膀,有些试探的语气问明清道,   “姑娘看样子也懂一些短道速滑吧。”   “……”   明清没有回答,依旧是抱着胳膊,气场逼人,   嘴巴动了动,往旁边的起跑线一指,   “什么意思?”   教练:“也没什么,就是听说了你想跟小悦比赛。”   明清:“……”   教练:“我呢,是Z市的短道速滑俱乐部现任教练。”   “小悦这个孩子,之前我教过,我很喜欢她,并且相当器重她,如同亲闺女般,很多不是短道上的事情也愿意助她一臂之力。”   “所以她的事情我都得管一管,她跟我说你要跟她比速滑。这样,既然是小悦的对手、又同样都精通短道速滑,这边冰场都是普通游客,着实不方便比赛。”   “我愿意腾出一段时间我们那边专业的训练场地,给你俩进行比赛。”   “……”   明清眯了眯眼,   这事儿搞得……   下一秒,教练却忽然话锋一转,   拍着小桃花的肩膀,神色郑重了起来,   完全是护犊子般,一字一句说道,   “但我有个请求。”   “……”   “说。”   “悦悦呢,毕竟是专业滑短道速滑的,她想玩可以,但是既然曾经是专业运动员,那么对待每一场比赛都需要认真准备。”   “……”   “滑比赛,装备不到位,是万万不可以的。”   “要比,就要比的认真,悦悦的衣服一看就不合格。这样,请问女士你需要多大码的防切割服?我现在就去库存里给你找一件过来,悦悦的衣服也已经找人去拿了。你俩都穿戴齐全,全副武装像模像样来比一场,”   “怎么样?”   “……”   “……”   “……”   明清忽然就笑了起来,笑得有些肆虐,更是放荡不羁。这明摆着就是在给自家孩子护犊子啊!教练都这样,对自己的学生那可谓是倾尽全力,保护周全!   钟悦紧巴巴看着明清。   没想到就是一个小挑衅,居然衍生到了去专业场地比拼!不错!很好!好的不得了!为什么当时她就没有碰上这种护犊子的教练呢?她被开除国家队时,她那可亲可爱可敬的教练,又、在、做、什、么!   扯远了。   明清嘴角的笑意加深,她低头看了看钟悦,钟悦一副有大树有靠山地跟她怼着眼神,教练也在等她的回答,那架势,应该就是如果明清不同意,那干脆就不要比了。   “……”   “你还要什么要求?”明清忽然开口问道。   教练一愣,瞅了瞅钟悦。钟悦也怔了一下,摸着脑袋不明白明清话里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意思。   “……”   “我没什么请求,我就是想穿自己的衣服来堂堂正正比赛……”   明清放下胳膊,再次掐着腰,   甩动右腿,   身子随着冰鞋的滑动,往前惯性出去了一块。   然后转了圈,转回到原点,   刀尖卡冰。   “不,你还有其他要求。”   “你说那个穿专业衣服,我没问题,不过就不要给我找了,你要换你就换,我不太喜欢穿别人的防切割服。”   “有什么其他要求尽管提,你都把教练给搬过来了,横竖就是不想吃亏。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横竖我都是要被摁在地上摩擦。”   “……”   “那……能不能再加两个专业运动员?”   小桃花眨了眨眼,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事情的发展状态已经完全脱离轨道,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一奔到底,   “毕竟都已经要去正规赛道了,短道速滑比赛至少要四个人……”   “成!”   明清拍了一巴掌,爽快答应,   “加的两个专业运动员都是你的好朋友吧,一对三、打配合,助你一臂之力直拿第一。”   “今天我要是不输,真特么天理难容!”   ◉ 第19章   短道速滑, 冰上项目里最具有戏剧性同时也是最令人刺激的一个项目。   国内这十年里短道速滑正在迅速崛起,世界速滑界,一个中国队一个韩国队,堪称世界两个短道霸主国家, 在全球各大比赛中包揽无数个奖项的冠军, 而中国的B省Z市, 更是每年都会培养出一批极具可塑性的优秀短道人才。   因为短道速滑这个冰上项目本身就很有魅力,即便是一个小小的较量, 都能吸引周围人上前来观看, 人类的本质是爱凑热闹的, 把一个小赌约闹大,所有人都想要一睹这场赛事。   防滑垫对面, 空旷洁白的速滑冰地,一听说有人要来这里进行比赛,原本在这里训练队短道专业运动员纷纷退了下去,场地的人跟教练很熟, 帮忙打扫干净冰面并且把该补的地方用水和碎冰抹平, 连干冰喷雾都用上了。这边赛道上的起跑线果然要比隔壁清晰很多,深蓝色的一条,内侧有限制运动员滑行范围的黑色标志块。   那冰面直接白到反光, 正中央是万象城的logo。小桃花跟另外两个搬来救场的专业短道选手都已经换好衣服, 在冰面上适应着速度。   都已经到了这一地步, 一切都按照正规赛事来, 明清干脆让钟悦以及教练把所有想提的要求全部都提了, 多一事也不会改变多大的结果, 她就是想看看这帮人究竟想如何没底线地欺负“弱小者”。   钟悦忐忑地提出了个令周围观众都看不下去的无理请求,   “……”   “最后一个……”   “可不可以、比, ”   “1500m。”   ……   ……   ……   这个请求提出来的那一瞬间,   整个冰场都哗然了。   滑1500???   且不说参加比赛的人是不是全都是专业运动员,就算是专业的,1500m这个项目也是很多很多短道速滑选手的噩梦。   除了要绕着场地滑上足足13圈半,庞大的圈数就让人心生畏惧,滑1500,更是需要足够的体力、绝对的耐力。   很多滑速滑的运动员,在500m和1000m甚至3000m的接力上都可以凭借圈数少、短暂的爆发力,一路飞奔冲下冠军,   但1500m,是要求运动员在战术上也得细细打磨的一个比赛项目。   明清过去在国家队的优势是500m和1000m,1500m并不是她的强项,事实上在整个国家队1500m都不算太出彩,他们那个总教练拿手的就是500m,靠着起跑的爆发力。   比1500m……   明清扫了眼和钟悦站在一起、齐心协力的另外两个救兵。   嗯,滑1500m,三对一,三个人打战术。   1500m的确是一个相较于500m和1000m来说,更看重团队配合的比赛。   群众们吃瓜,已经有人觉得速滑队在欺负人了,让她们一群专业选手参赛本来就是极为不公平,现如今还要滑1500m,这不是明摆着想要欺负“业余人士”么!   一直沉默的周公子忽然颤颤巍巍上前,他也顾不上不会滑冰了,扶着防护垫急切走到明清身边。   可以欺负人、但不能这么欺负人!虽然他知道明清根本不是什么“业余人士”,能力世界位列前茅。   但......   三对一,要是战术打好了,估计连韩国队1500m的垄断王者过来都不一定能冲破!   周衡伸出手拉了一把明清的胳膊,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漫不经心尽在掌握的淡然,他想要开口说什么,眼睛里第一次看到了“担忧”。   然而还没等周公子开口,明清却抬了抬手,   给周衡露出一个洒脱的笑,   仿佛她要参加的并不是艰难的1500m比赛,而是出去吃个厚蛋烧。   甩着肩膀,同意了钟悦全部的“要求”。   ……   按理说比1500m,应该至少六个人一场次。但也没人再愿意往上上了,所以就按照500和1000的比赛人数来,这反而更加体现出短道专业队欺负人的恶劣。   明清完全无所谓,也没换专业的防切割服,运动裤往冰鞋邦里塞了塞,别碍到滑行。膝盖、手肘都是最普通的护腕,她全程没有摘了防护镜,小酒窝在脸颊上若隐若现。   倔强且霸气。   教练找了三个没参赛的队员站在场地中央,人工观测比赛判罚,这边摄像头没有正规赛事那般够格,但是短道速滑犯规实在是太屡见不鲜,稍有不注意就会有个犯规从运动员的手掌或者刀尖下溜过。   四个人纷纷到位,比赛是按照国际短道速滑赛事里预赛的规则、抽签决定赛道。明清今天手气不太行,抽到了第四道。短道不比田径,所有参赛选手都是在一条起跑线上起跑,起跑线的位置位于直道中央,没有任何弯曲。   典型你站在外道你就处于劣势、得比内道多滑几刀的不平等。   明清很少站外道,预赛随机,后面都是按照名次来划分,她的能力摆在那里,哪一场国际比赛赛程往后她都是永远的第一位。   发枪的人是冰场中央的其中一名观测队员,教练退在防护垫外侧,双手抄着口袋。正巧不巧,周衡和他站在一起。比赛还没开始,围观的群众们说话声音愈发加大。   “这个女士,是先生您的女朋友?”教练看起来对曾经的爱徒相当有信心,虽然他们这场比赛确实很欺负人,但他脸皮也是练出来的厚,没话找话问周衡。   周衡默不作声,显然不太想鸟这个王八蛋。   教练讪讪一笑,见周衡抿着嘴,神色严肃,流畅的下颚线微微抬起,一副似乎有些紧张的模样。他更加确信了明清其实根本也不是什么多么厉害的角儿,欺负人滋生出来的歉意稍稍放大,自顾自跟周衡科普起钟悦这个女孩,   “跟你的朋友起冲突的那个女孩,曾经是我们市里后起之秀,叫‘钟悦’,是个很有天赋的短道速滑选手。”   “没关系的,你朋友就算滑不过她,也很正常,钟悦很善于打配合,只要后面有人帮忙打战术,她在前面滑行的速度能达到每圈10.56秒!这个成绩进国家队都绰绰有余!”   “你女朋友要是也喜欢短道速滑的话,可以经常来练练,我们体育馆也有专门教业余爱好者的课程,钟悦性子要强、短道又是她心头血,很不好意思拉着你们跟她来这一出……唉!要不这样,比赛结束后,我送你们两个人一套短道速滑专业课程,要是想要继续深造冰上项目,欢迎来体育馆。我们留个联系方式,你看这事儿弄得……”   “……”   教练叭叭叭,甚至写了张手机号码的纸条递到周衡面前。数字一串串,铺在深蓝色的防护台上,边缘微微折起。周衡胳膊架在台子边缘,低头看了眼那纸条。   果然还是忘不了最初本心,过来跟他搭讪。   这也难为爱徒如命的教练了。   周公子抬了抬眼皮,下巴轻轻向上一扬,眸子中全都是笑意,   但笑得却相当瘆人、透露着淡淡的疏离。   他将那纸片一折,垂在指尖,没当会儿事的。教练把能做的都给做了,联系方式都给供了上去,周衡的态度琢磨不出来什么,他也只能转身趴回台面,   看比赛。   时间卡着11:50整。   冰场中央充当裁判的队员一步滑到起跑线旁,各就各位,裁判举起速滑队随身携带的发令枪,高高越过头顶。   “Ready——————”   负的七八度,头顶打落下来的日光,冰面反着洁白的线条,宽阔的防护垫外,人山人海,嘈嘈切切充斥着整个溜冰场。   冰刀刀尖点地,右脚的尾部稍稍抬起,明清弓下身子,旁边的三名选手也同一时间俯身。她的左手抬高,右手压到膝盖往下。一切气氛都进入到灼烧点,拉直了的线即将崩裂——   砰!   随着一声枪响,站在起跑线上的四名选手全部摆臂冲了出去,霎时间围栏外爆发出铺天盖地的呐喊声,一个个凑热闹也好真心实意鼓劲的也罢,都在怼着嘴,大喊着“加油——”“加油——”“加油——”   “钟悦!!!加油!!!加油啊!!!”   “冲啊——!!!”   “……”   明清处于第四道,最外侧,起跑是最不利的位置。但是1500m并不需要多么出彩的起跑,因为1500m领滑是一个很消耗体力的行为。   懂点儿短道速滑队人,除非真的只是来凑凑数或者替队友打配合的,一般想要争夺奖牌甚至冠军的种子选手,几乎没有人一开始就抢上去领滑。   过去的明清打1500m时也从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无论有无打配合的队友。旁边那三位选手起跑的力度也都不算太强,像是说好了般,就最内侧的那位往前多冲了冲,准备牺牲自己先领滑几圈。   钟悦想要占据第二的位置,最理想的状态是——救兵的其中一位在第一领滑,另一位在第三,钟悦在第二,前后都是自己人,前面的控制整个比赛的速度,后面的帮着钟悦封锁路线,   全力以赴,帮助处于中间的钟悦最保险地夺得胜利!   第一道的人的确是冲了出去,去抢领滑的位置,钟悦紧跟其后,冰刀咔咔往后踢,想要咬紧自己的队友,   顺便看了看身后,希望另一位队友能顺利跟上来。   这个战术她们是开赛前换衣服时就制定好了的,如此周密的战术,除非对手是神,有四通八达的超能力,   否则就连韩国国家队1500m的卫冕冠军过来,都很难突破她们的防御!   然而就当三个人按部就班展开战术时,右侧最外道,忽然冲出来一道深色的身影,刀刃撞击冰面,极具爆发力的起跑,那简直就如同一道火箭,在所有人都还在想着打配合时,   她率先飞到了第一个弯道进入点!   “……”   好、好快!   虽说1500m不注重起跑,但刚刚窜出去那人的起跑实在是能震撼短道速滑全员!就连俯身趴在防护垫台面上悠悠的教练都愣了一下,瞬间挺直腰板。   明清一个健步如飞,根本没在乎这是1500m的比赛,她的起跑全力以赴,宛若在比拼500m。   直接拉开了身后原本想要领滑的选手一个弯道的距离!   教练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在1500m还敢这么起跑,虽然这个起跑相当优秀、堪称教科书。   可是,   没、用、啊!   现在跑出去,滑的再远,就算套圈,后面体力透支,不还是要被一个个超越!   “……”   愚!蠢!   后面的三个人都先是一愣,然后便开始纷纷窃笑。明清在前面拉出去接近四分之一跑道的距离,她们已经完全不着急了。   滑吧!往前继续滑吧!十三圈半的赛程,你这样后面体力根本就吃不消了!   两圈过去,果然,   首当其冲的明清,速度渐渐降了下来。   周衡不太懂短道速滑的规则,但也是知道这种长距离运动比赛,是需要合理分配体力的。你要是一开始就冲出去,前面的确看起来有很大的“优势”,   但越往后,随着力气的过度消耗,滑行的速度也会随之越来越慢。   到了最后,就会因为前面过于拼命消耗太多体力,从而被一开始保存好体力的其他选手,依次超越。   可明清是打过世界大赛的人啊!站在过奥运会的最高领奖台的天才!她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呢?她不可能不知道1500m的滑行战术!5个月没上过冰,难道连脑子也给冻结了?   第一名队员,超越了速度逐渐减慢的明清。   当第二名第三名都纷纷超过明清的身影时,观众席上的吃瓜人员讨论声也此起彼伏,感叹碰上专业选手,业余爱好者就是不行啊!   他们绝大多数都是来看热闹的,杂七杂八,但也有替明清惋惜,一开始看到明清那傲然目中无人狂妄自大全权接下一个个不公的要求时。   还真以为、这个年轻的女孩,是多么厉害的角儿!   “原来只是打肿脸充胖子啊……”   “真以为前面冲出去了,后面也可以一直保持着优势?”   “非专业就是非专业,不过也算是个教训、想逞能结果被专业选手给上了一课吧……”   “……”   第三个专业选手与明清拉开了一定的距离后,已经跃身翻上防护垫平面上的教练,拍着掌心,大概是觉得明清已经没了什么竞争力,直接把比赛当成了日常训练。   “好——保持速度保持速度!”   “外道、注意节奏!”   “钟悦你往前靠靠——”   周衡一只手压在台子边缘,食指用力捏紧外层的防水塑料布。还剩下最后三圈,中间的裁判摇响提示铃声。   叮铃铃——   前面三个人的距离已经跟最后面的明清拉开了快要一个直道的距离,俨然就是没了体力。教练喊完滑过去的徒弟,眼睛往左侧瞟,   就看到了攥紧了拳头站在一旁的周衡,他终于控制不住掀起了一个轻蔑的微笑,刚刚周衡散漫叠他递给他的纸条,那种傲然的姿态实在是让他憋屈极为恼火!   “……”   “没关系,1500m,业余选手嘛,不知道该怎么滑,很正常的事情。”   “先生,您朋友能滑到这个水平,其实已经很不错了!感觉她应该是蛮有天赋的,她今年多大了?要不要考虑来短道发展一下?我看她开始的起跑还是有姿有色,学的是国家队短道大魔王明清的起跑吧?可以可以!学的还是蛮像的!要是有意愿,欢迎打电话……”   欻——!   原本已经盖棺定论比赛结果的观众席,冷不丁爆发出一声惊人的呼喊,在倒数第二圈,前面三名队员滑到直道上来,准备做最后一圈的冲刺之际,   跪在防水台上、正要指挥着爱徒们有序结束比赛的教练,   一干观众席上的吃瓜群众,   以及心脏紧绷着、连如何去安慰即将输掉比赛的明清的周衡,   所有人平视前的冰场直道——   忽然冲过来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的速度快到几乎要看不清她的动作了,每迈开一个步伐都拉出一条相当长的距离。教练的眼睛都愣直了,他看到明明因为“体力不支”而落后了他的爱徒接近一个直道距离的明清,一下子就甩开了双腿,   干干净净利利落落,胳膊都还背在身后,   轻而易举,就追上了滑在前面第三位的封锁路线选手。   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都没看清楚她究竟具体是怎么追上前去的。   明清又从容加了三刀,   像是大爷遛弯般,   拉出一个大圈直接外道超越到了第一位!   作者有话说:   这里用的是点冰式起跑。   2015年后才开始要求用平行式起跑,本文的时间线在2012年。   ◉ 第20章   ——【只要站在赛道上, 你就是属于冰场。外界的欢呼声、斥责、夸赞都离你远去,脑海中就只剩下冰面、裁判的枪声、教练的呼喊,以及你自己。】   ……   明清已经五个月没有上过冰面了。   或许更久,因为江北打架事件出在三月中旬, 二月底他们国家队征战世界杯回来, 大家休息了有一个周左右, 世界杯的战绩打的相当漂亮,女子四块全部包揽, 男子破天荒也取得了两金两银的突破性成绩!   他们延续了WGH的荣耀, 甚至更上一层楼。队内的氛围是史无前例的好, 于是乎,为了让大家轻松轻松, 身为队长的明清大手一挥,阔派地自己掏腰包请大家去江北玩。   结果,却出了那档子事情。   加上休息那段时间,明清与冰面阔别时间实在是太久。对一个运动员来说, 几个星期的不训练, 那直接等于把人往地狱里踹。   肌肉都有些僵硬,果然,颓败过后面临的是跟过去自己比拼的重大挑战。以前明清最擅长跟人进行外道超越, 她的外道超越能力毫不客气说就是世界第一, 只要她想超, 不论在何时何地、前面是多么厉害的对手哪怕是韩国队, 超越地方是在弯道需要拉更大的圈还是直到需要更快的速度,   都没有人能够拦得住她!   短道速滑队超越分为两种, 内道超越和外道超越。   这两种超越的难度系数大有区别, 总的来说, 内道超越要比外道超越更容易一些,外道超越拼的就是实打实的体力速度实力,而内道超越就要轻松的多,不仅滑的路线少,体力也不需要耗费太多。   但内道超越,“投机取巧”发生的概率太大了!   稍有不慎,就会被判罚。   如果你有绝对的实力和自信,那么外道超越可以避免许多小动作,滑的也会相当干净,只可惜绝大多数的运动员并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外道超越实在是太耗费体力了,并且前面若是再有某个国家一同进入到比赛的队员互相打配合,前面带起来速度后面给你左右封锁线路,   那么外道超越几乎成了一团废纸,想都不要想,除非你是天王老子,否则根本没有超越的希望!   一般选手,在超越这方面几乎都会首选内道。   国家队的训练宗旨里,超越也都是内道优先,这样既可以保存体力又能够又快又准完成超越,毕竟没那么多天王老子。然而明清就是要做天王老子,她一直坚信只要她的滑行力度足够大、速度足够快、体力也足够强盛,   那么外道超越就是她能够做到的,并且做到很好很完美!   外道超越,可以避免其他对手的肮脏小动作、且自己滑的干干净净让裁判绝对找不到犯规点的超越方式!   为了这个外道超越,明清不知道要比普通选手多下了多少功夫,汗水流湿了多少件T恤衫。后来外道超越果真成了明清的绝门独活,任何一场赛事,哪怕前面有三个棒子国的顶尖选手,   她都不怕,都能够用绝对的速度,拉一个大圈,直接从外道超越,   干干净净、从从容容,将对手甩在身后。   与其说这一次的上冰是一场跟挑衅她威严的较量,不如说是对五个月没训练后、应该已经处于生疏状态下的自己一次挑战。起跑用的500m的方式,中间落后下去,最终还剩一圈的时间,跟前面的选手拉了一个直道的距离,看看自己最后还能不能像是巅峰时期那般,绝地反杀。   这几个小孩的确是厉害,估计今年有望选入省队、未来甚至能在国家队见到她们,   所以,就更具有挑战性了!   明清是个遇强则强,遇更强则更强的选手,当然,在短道这一块她已经是巅峰。   站在毫无人烟的世界顶端,那就好好刷新上一次自己创造下来的记录。她是王者,他要对得起“王者”这个称号。   轻松越过三位选手后,还剩下最后的一圈距离。此时此刻耳边的呼喊声疯狂且又剧烈,大家从对她的怀疑以及不看好,忽的就变成了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喘一下,因为从外道拉大圈超越的人简直就是不要命了!这可是1500m的比赛!滑到最后大家都筋疲力尽,你这个时候突然起速超越,这不就等同于在终点线前将最后冲刺的精力提前消耗完毕,到了终点时太容易被人给再次超越!   然而观众们却鲜少有发现,明清的外道超越根本不是燃尽最后的力气胡乱来,他们毕竟业余,只能看到明清突然奋力追赶超了前面三个人,觉得超越完成后肯定体力极速下降。   但跪在防护垫上的曲教练,整个人直接僵持在了原地。   他是专业的,他能知道!   明清超第三名封路线选手的方式,绝对不是一般短道速滑业余爱好者能够做到的!哦不!不对!!!她那拉外圈的时间点、滑行的动作,迈刀的节奏,以及加速的腿部肌肉力量——   她根本就不是业余选手!她绝对是个专业短道速滑运动员!绝对是专业的!!!   甚至、要比他手底下的俱乐部成员都要强到更强!!!   教练颤颤巍巍从怀中拿出了秒表,他已经不再觉得明清这是飞蛾扑火的超越、想要在最后装逼一下,那是实力!他想要进一步知道超越过后最后一圈,明清的圈速究竟能达到多少!   站在一旁的周衡,一言不发,左胳膊环在胸前搭着防护垫的台面,   右手轻轻挡在嘴巴前,鼻尖也给遮住,认真而又沉默地注视着冰场上极尽飞起的身影。   整个世界仿佛只有他一个人不喧嚣,一个人沉浸在世界之外,那一刻,他和明清融为了一体,他觉得滑在冰面上的除了那个再次找回自我、桀骜且自信的女孩之外,   还有他的一份关注。   嘴角轻轻扬起一个弧度。   最后半圈了,末尾的摇铃声早就响起,比赛已是白热化的终端。那三名选手还在上一个弯道的出道处,明清就已经滑入下一个也就是距离终点线最后的那个弯道,她终于放下了一直以来全程背着的双手,白色的手套扶地,指腹下棕色防滑点压着光洁的冰面。   出弯道,加速——   1500m的最后关头,明清再一次凝聚力量,奋力往前冲刺!这可是1500m啊!滑到最后谁都已经筋疲力尽!   终点线就在眼前,哪怕身后早已没了竞争力,夺冠是势在必得的事情,   明清仍旧像是每一次比国际大赛那样,将冰刀伸向终点蓝线!   全场热烈欢呼,甚至有人因为这场比赛实在是太吊情绪了,干脆爬到防护台上,用力鼓掌庆贺。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小小较量,却博得了在场所有观众们最激情澎湃的掌声!   啪啪啪啪——   多么灿烂的明天,多么熟悉的欢呼声。被甩在身后的选手堪堪滑过终点,却也已经没有意义了。谁都不想落魄于第二名,站在赛场上,谁都是冲着第一去奋力。   然而比赛已经结束,是她们输了。   夺得冠军的明清全然不在乎身后的手下败将是怎样的模样,她仿佛忘记了最开始来这场比赛只是跟她们打了个赌,赌男人赌自尊。她甚至忘记了今天出来玩还是想跟周衡进行暧昧牵连的拉扯,她都阔别冰场五个月之久,她是个罪人是短道速滑国家队的耻辱、是全社会都在唾弃让滚出短道速滑的垃圾。   这一刻,她只属于这个冰面!   冰刀沿着惯性,不断往前继续滑行。1500m终归还是累的,前阵子还感了场冒,加上五个月没怎么高强度训练,透支过后的体力还是有些让人虚脱。明清大口喘着气,弯腰,用手撑着膝盖,在场地里滑了一圈、又一圈。   一道剧烈的鼓掌声,有节奏却又炽热地在耳边拍动。那个掌声冲破了人山人海,具有莫名抓人心脾的力量,沉稳、带着文人和杀戮交界处的风骨。   明清抬起了头,目光往前放空,   就看到了周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上了防护垫后方更高处的台阶。   他在鼓掌,流畅青筋爆出的手腕有力地拍打着,明清忽然想起了两年前WGH冬奥会获得500m冠军的画面,全世界都在给她庆贺,来观看比赛的华人,无一不是袒露着赤城真心,让她看到了为祖国争光后,爱着她的人对她的赞扬。   那年她身披国旗,让五星红旗烂漫了整个冬奥会的冰场,如今她没有国旗,可是驰骋在赛场上,她肩负的就是整个中国短道速滑希望的担当!   明清笑了起来,第一次,与周衡两个人没有暗流涌动的拉扯,没有你来我往的出招的窃喜,是发自内心最真挚的笑,是站在赛场上拼尽自我再一次握住了梦想的畅快淋漓。   只是因为,还想再见一面。   冰刀的滑行终于减速、停止,明清伸手扶住了防护垫,弓着腰,刀尖点地。周衡也已经从台阶上再一次下来,按理说比赛夺得冠军后大家都会激动地抱在一起,无关男女。   可她和周衡……   “之情”终还在,明清傻乎乎怼着周衡笑,周公子俊朗着双眼,眸子里全是光,他抬了抬手,袖子微微卷起,青色的血管都有些温和地沿着手臂往下蔓延。   男人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女孩留在耳朵下面细碎的软发。   很好,很厉害。   你真的很棒。   “这、这位女士。”   旁边忽然传来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   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情愫暗涌。   明清微微一怔,转过去了头。她还戴着头盔架着防护镜,胸口起起伏伏,用手套上的摩擦点抵了一下鼻梁上的镜框。   “……”   是那个黄衣服的教练。   他套着红色手套的掌中攥着怀表,表情激动且难以置信。教练一个箭步从台子上爬到明清面前,连还站在冰场中央输了比赛没回神的亲徒弟们都不管了。   明清微微往后退了两步,问他有什么事情吗?   教练低头看了眼秒表,又抬头看了看明清,眼底的震惊都快溢出来了,他有些语无伦次,手指笔画着,像是心中有很多想要说的话,却不知道该先开口说哪个。   “我、我能、我能问问你不?”   “……”   明清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问什么?”   教练拍了巴掌防护台,神情激动,话说的跌跌撞撞、东倒西歪,   极力在让自己的情绪稳定,把语言组织表达明白,   “你、你,”   “你到底是,什么人!!!”   “……”   “圈速8.9s啊!!!”曲教练控制不住内心的狂热,疯了般拍着垫子,甚至秒表在他胳膊上乱甩,打着他得手腕,他都不在乎,   近乎咆哮,   “最后一圈8.9s!!!天啊!!!这个成绩!!!这个成绩——”   “国家队都没人能滑!国家队都比不过的水平!”   “这些年我干了短道速滑这么多年,我看了短道速滑每一场比赛这么多年——圈速能进入9s之内的,除了韩国那个金熙宇!除了韩国金熙宇那个旷世天才——”   “就只有咱们国家另一个短道速滑天才!大魔王——明清!明清才能滑出来!!!”   “姑娘!你滑的比明清还快啊!!!”   “……”   “……”   “……”   尽管明清知道了自己的圈速还能再一次进入到9s之内,也是吓了一大跳,因为8.9s这个成绩,就算她巅峰时期也很少能做到。   没想到在五个月没有任何训练、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得到肌肉僵硬的状态下,   她竟能滑出来这个成绩……   明清表面还是挺冷静的,到底还是稳重了不少,她把手搭在防护垫的台面上,喘息声音逐渐平稳,语速不快不慢,听不出什么情绪地对教练记录了她的成绩表示感谢,   “真的啊?我自己都没料到。”   “谢谢啊,一场小小比赛,还劳烦帮忙看了成绩。”   正规短道速滑比赛运动员的脚脖上都会绑着秒表,但这场比赛毕竟不正规,能有人有心帮忙记成绩,明清感觉能知道自己的突破,还是挺开心的。   结果曲教练却往前上了一步,他没再谈成绩,而是把秒表往兜里一揣,表情有些试探的看了看明清,   压制着激动,小心翼翼问,   “我、我可以,”   “我可以问问您的名字吗?”   ……   ……   ……   如果过去是一场噩梦,将我们推向了深渊,   等待只是绝望的推波助澜,援助之手只会将其按入更深的泥潭。   那么再一次站起来,是要自己去伸出手,用力往上爬回光明!   周衡都有些不忍心了。   他知道,明清绝对绝对、不想要跟外界说起来她的身份。   她是那么的在乎,又是被那般地去踩断了脊梁骨。   好不容易,世界才有了那么一丝的平静。   周衡想要去制止教练进一步的说话,他甚至连平日里的傲慢都给扔到了脑后,希望能去保护他看上了的女孩。   可明清却抬了抬手,   阻止了周衡打开岔口的话。   明清犹豫了片刻,将手放在了头盔,   白色的手套,蓝色的小黄帽。短道速滑队头盔是软的,为了保护头部。指尖下压,下巴解开了的黑色袋子发出“嗒嗒”的声音。   帽子被轻轻摘了下来。   一头乌黑干净的头发沿着帽沿下流露出,微微有些汗水,浸润了鬓角。明清抱着头盔,手指再次贴上脸颊,   取下鼻梁上的防护镜。   那张被全社会各大媒体争先恐后报道质疑谩骂了的漂亮脸蛋,   清清楚楚,   呈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明清。”   作者有话说:   因为要上夹子,所以周二周三不更新,周四晚上十一点更新。   (呜呜呜你看我一次性更新了六章,这本来是周一周二周三全部的量。球球各位小天使不要抛弃我不要养肥,蓝蓝在这里给大家匡匡磕大头了TvT)   -------------   现言预收《让神明坠落》,求收藏呀~   【文案】暗恋成真&老房子着火   高三那年,晴安的父母调去国外工作。为了防止晴安学习受到干扰,夫妻两人决定将女儿送到晴父好朋友家里暂且居住。   彼时的晴安,性格内向,学习成绩堪堪居中,算是学校里最不起眼最容易被忽略的存在。   被送过去的那天,晴安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头发刘海遮过眼,鼻梁上架着一副笨重的黑镜框。   忐忑不安,坐在那装修简约却不失高雅风度的真皮沙发上。   父母正在言笑晏晏,一个劲儿地谄媚。   那个男人就坐在那里,一席黑衣,衬衫领子口点缀着暗红色的纹路。皮肤是冷调的白,手指修长,身材完美,看起来英俊又禁欲。   晴安第一次见到,如此完美的男人。   陆屿白一手端起茶杯,压了口茶水,转头看向晴安,   “行,那就让小姑娘住在我这儿吧。”   “房子大,我平日里忙,不太在家,偶尔能辅导一下她的学习。”   “只要她适应就好。”   *   晴安有个日记本。   少女的情窦初开,全都将秘密掩藏在纸页的最深处。   那是她最阴暗最晦涩的心路,她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在这至关重要的一年,却如此堕落,去疯狂扭曲地爱着那个如同神明般耀眼的男人。   她本以为,一切无法见天日的暗恋,都会随着高考结束后,离开那座别墅那个人,彻底埋葬在过去时光里。   却不曾想,高考前夕,她的秘密,突然被曝光了。   数不清的黑暗,如洪水般涌入她的世界。   她躺在没了空气的深池中,看着那个人,被冠上“衣冠禽兽”“作派下流”等令人唾弃的称号。   她看着他,连工作都被革职。   最后她看到他坐在沙发上,满身狼狈,用手捂着额头,嘴唇紧抿成一条线手上的青筋爆起,像是下一秒,就要遏制不住暴怒,一巴掌砸向她。   “晴安,”陆屿白忽然开口说道,   “对不起。”   “是我的错……你还那么小,却让你对我动心了。”   “是我的不对。”   ——我从未妄想过拥抱神明,可神明却自己坠落了。   严厉认真×敏感缺爱   注:   1、1v1,he,sc,差11岁。   2、主角未成年之前没有任何感情戏。   3、就想写一个做事严谨一丝不苟,沉稳又认真,但对女主真的很温柔的男主。作者缺粮,自割腿肉。呜呜呜呜真的无法抗拒这种沉稳里带着点儿散漫、会戴着金边细框眼镜专注做实验、还会认真给女主检查作业的男人TvT。   ◉ 第21章   防护镜摘下的那一瞬间,   原本纷纷扰扰嘈嘈切切的人群,   忽然就静止了。   时间仿佛被摁下了暂停键,寂静的空白几乎要比那光滑的冰面都要停留不住时光。明清毫无遮掩地将脸庞露在了体育场所有人的视线之中,水灵灵的眼睛加上那一双深邃的小酒窝。   若一个人只露出脸的上半部分或者下半部分, 还是很难被辨认出的。   但整张脸都完成清晰呈现……   江北打架出事的时候, 各大媒体争先恐后报道明清的“光辉事迹”, 最初那两天,可能也是赶上了那段时间没什么国家大事, 社会安定人心平淡, 大家都在按部就班, 所以一点点极为细微的小事情,都能给无限放大。   况且短道速滑国家队, 向来都挺惹人瞩目的。   那段时间明清的照片,报纸上黑白的网络上彩色的,比比皆是。抓不到现场最新,就用吸引人的噱头做标题, 干脆将明清在WGH比赛夺冠的照片贴上去, 生怕老百姓看不到这篇报道主人公究竟长什么样。   再加上后来的报道从单纯打架斗殴事件,逐渐演变成不太雅观的桃色新闻……   喜爱溜冰的冰上运动爱好者,基本上多多少少认识明清那张脸。   “……”   全场屏息凝神, 没有任何人发出一丝丝的声音。鸦雀无声的沉默, 让目光都变得有些不太友好。   明清摘下帽子后, 头就没再抬起来。   又是熟悉的窒息感。   其实她并不是很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要去摘下防护装备, 让大家看到她的脸。这张脸现如今对于广大社会群众而言, 究竟有多么的肮脏与不堪, 多少人看到了只要是她明清, 就开始用蔑视藐视的语气说着她的种种。   就像是那天在小卖部店, 在快餐盒饭的柜台前。   成年人未成年人,一个个无一不是,知道她就是明清后,下意识骂出来的话。   本应该安安稳稳离开,什么都不做,将这光辉的成绩就保留在冰场,让这次看比赛的观众们有一个很美好的回忆,知道是看了场精彩的比赛,一道谁也不认识的“黑马”凭空出现,留下足以震惊世界的战绩后,又悄无声息离开。   这才是,畅快淋漓却又不会糟人心的做法。   她摘下头盔就等同于做好了挨骂准备,肯定会想到的,因为这五个月但凡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她明清就会被人砸了数不清的唾弃。这绝对不是明智理智的选择!   然而……   你知道吗,每一次站在冰场上,身穿带有国旗标志的防切割服,驰骋于冰面最终冲向终点后,随着欢呼雀跃的庆贺声,每一名选手接过国旗,都会披在肩膀后,取下头盔防护镜,拽着国旗两角,在赛场上让全世界都看到她们的容颜,   看到她们是中国人,身披国旗,为祖国争光!   露出脸那一刻,应该得到最真挚的祝福。   一秒、两秒、三秒。   一分钟、两分钟……   冰场,依旧是,   沉默死寂。   和震惊、掺杂着轻蔑、愤慨的目光。   原来,终究,   她还是罪人。   明清苦涩一笑,抱着头盔,将冰刀滑行到了防护垫中间开门处。每双冰鞋都会配备保护冰刀的冰刀套,这个东西在游客随意溜冰的商业开放冰场里是要自己想办法保管,专业运动员训练时直接放到旁边的防护垫台面上。明清的在周衡手里,比赛开始前她让周衡给她拿着的。   刀刃卡在防护垫出去的通道前。   看到了穿黄衣服的曲教练,依旧跪在防护垫上,明清接过周衡递过来的冰刀套,手压着垫子边缘,弯腰穿刀套,防护镜和头盔被她放在台面上,整个过程一口气合成,也没跟任何人说一句话。   曲教练脸色相当复杂,眼神里像是有一万种情绪,他当然是知道明清这个人的。   同行,现如今除了最亲密的国家队队友,   恐怕早就对她避之不及。   “……”   明清穿完刀套,直起身去拿头盔,头盔和护目镜放的地方跟曲教练跪着的位置很近,明清是下意识往前伸了伸手。   旁边的曲教练,却往后一退。   这个不经意的举动,到底还是被明清给注意到了。   复杂、难以言说,往往最自然的动作,最是能反映出一个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教练怔了一下,明清大大的眼睛看了他一眼。   “那个,”   “明、明清……”   明清转过头去,把头盔抱在胸前,   低着头,汗水沿耳朵后,悄悄留下一道很凉的痕迹。   “……”   “不是正规比赛。”   “……”   “曲教练,国家体育总局只是禁了我国内外的正规大型赛事。”   “……”   “这点儿小比赛,”   “连累不了你的。”   ……   ……   ……   应该是说中了曲长华心中的担忧,   曲教练的瞳孔里,稍稍做了舒散。   明清闭了闭眼,往一侧一撇头,那是一种怎样的苍白与落魄,现如今她甚至要为了比了一场不算赛事的小比赛,都怕连累到他人。   大家对她都是,避之不及。   走到第一层台阶下方的通道,一只白皙的手忽然伸了过来。   明清隐忍着眼底的酸涩,抬头看了看,大大的眼睛边缘泛起了点点红,泪水悄悄浸润了瞳孔。   周衡什么都没说,   帮她接过头盔,   然后递给了她一副墨色的一次性口罩。   “……”   明清戴上口罩,额头的刘海散落下来,用力去遮住了双眼,她苍茫地往退场处走着,飞快地走着。   原本站在通道里看比赛的游客,   纷纷侧身,   给她让出一条道。   进入到后场那一瞬间,喧嚣、窃语,全部被摒弃到了脑后,那些像是看疯子似的的目光,那些能把人给撕扯了的言语,她果然还是没那么大的承受能力,可能有足够的坚强已经习惯了的麻木。   但,   她才刚赢得了比赛啊!她的心还在为冰面激动、颤抖。   舆论的利剑,紧接着就穿透了她的心脏。   周衡跟在身后,这一场全程他就跟个空气似的,意外没炫他那些有的无的,吊子都给收了起来。   明清弯下腰,双手扶着膝盖,   大口大口喘着气。   周衡给她拍了拍背,   “……”   “换衣服吧?”   “……”   “带你去吃饭。”   *   更衣室的墙壁被漆成墨绿色,绿油油一片。   这个时间点儿也没什么人,一排排红色的铁皮箱子立在室内。明清取下手腕上的号码牌,找到了来的时候放衣服的小箱子,箱子在第二排,从上往下数第二行。   明清先是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儿,冰刀架在铺着塑胶网格的地面上,胳膊肘支着膝盖,肩膀微耸,头低的很深。手套已经摘了下来,放入冰场工作人员给她的收纳盒里。   留着很多被划破过又愈合了的疤痕的手指,用力压着眼角。食指悄悄抹过下眼睑,一道很淡的水痕在指腹转瞬而逝,   嘴角紧抿,边缘处近乎发白。   开开心心的,   人总要开开心心的。   ……   换好自己的衣服,明清收拾了一下箱子,将冰鞋手套护目镜等等都给整整齐齐摆在盒子里,来的时候给她的盒子里面是什么样,她就给恢复成什么样子。   啪——!   铁皮箱的盖子给合上。   明清提着箱子就要往门口出,头顶的白炽灯打在墨绿的墙壁,刮出苍茫的反光,远处似乎有流水的声音,这些跟运动相关的场地后台一般都配备有公共淋雨地点。   大门闭着,旁边还有个可以测量体重身高的称,明清走的很慢,像是刚刚滑冰已经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双眼平视着前方,看了看那体重秤,白色的支架,后面是绿色的墙。有些东西很冷,光是看着颜色,都想让人蹲下来抱住脑袋,   缩成一团。   木门忽然被“砰——!”的一声推开。   原本荒凉淡无人烟的更衣室,瞬间涌入一阵刺耳的笑声,叽叽喳喳,是女孩子边走路边八卦的声音。   声音挺耳熟,明清扶着橱柜的铁门。   抬头看向对面敞开了的门。   “……”   “呀!”   “这不是——大名鼎鼎的,”   “明、清,嘛!”   ……   是钟悦。   “明清”二字,她咬的很重,目光讥诮,手里拎着衣服,停下脚步,嚣张立在门口,   完全没有之前那般的柔顺甜美。   在钟悦身后,还跟了几个短道速滑专业运动员,其中就有刚刚才跟她比完赛、并且输给了她的小选手。   一群人,盛气凌人,目光里充满了尖锐刻薄,就是那种让明清最最熟悉、麻木了却永远也没办法坦然掠过的嘲讽神色。   按理说专业运动员的更衣场地肯定是会专门分配的,就算在公共冰场借地方,工作人员也不会让运动员跟游客共用一间更衣室。   明清不知道钟悦是不是以游客身份进入时的衣服还放在这儿,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她不想再节外生枝了,所以没有理会钟悦刚刚挑衅的喊声,点了一下头提着箱子想要换个方向离开这里。   刚转过身去。   脑袋后面的铁皮柜忽然被人用钥匙“哗啦——”一下敞开。   明清侧了侧身,给她让出地方,准备继续走。只听见身后的钟悦像模像样从箱子里拿着东西,像是拿出了一打报纸。   纸张抖开的声音在空气中哗啦哗啦响,异常的刺耳。这边的溜冰场休息室配备有专门放每日晨报的铁架子,给游客们提供充足的休息娱乐服务。   那些报纸肯定已经积攒了不少事日,一个架子五六排的横杆,夹着数十份报纸,都不知道是从几月份开始就在这里堆积。   钟悦拿着报纸,抖了抖,   忽然从明清的身后,   将报纸伸向了明清的脸前。   明清看到了那熟悉的字样,标题都是噱头,放大了的照片无一不在往她心里捅刀子。   【国家短道速滑队江北打架事件,身为队长的明清有失队长职责,被国家队开除!】   “……”   明清闭了闭眼,匆匆继续往前走,没必要,不要去在意,真的,离开这里,回去。   周衡还在外面等着,说带她去吃好吃的。   见明清完全不理会她,揭伤疤都没能让其愤怒,本来比赛输了就很羞耻的钟悦,又被无视,心里瞬间就生气了耻辱的怒火。她输了比赛,输的那么狼狈,即便是输给了曾经自己最爱的偶像,   但那个偶像,现在早就已经……   钟悦抖着报纸,唯恐天下不乱,对旁边的朋友们大声讥笑讽刺起来,   “哈哈哈!你们看!这就是奥运冠军!”   “啧啧啧,奥运冠军有什么用,赢了全部比赛又有什么用?”   “人品不行,品质太差,动不动就出手打人,啊呀!做人失败啊!”   “……”   那些小姐妹,估摸着跟钟悦关系相当好,也不禁纷纷给钟悦说话,   嘲讽至极,   “就是就是!”   “能力再强有什么用?做人做不好,根本就是一团垃圾!”   “这不就跟拿着国家的钱出国留学,结果学成后却留在了国外、祖国培养的人才全部送到国外人的口袋中,一样啊!给国家抹黑!这可比崇洋媚外还恶劣!”   “呵,谁知道她有没有也崇洋媚外?万一再是跟哪个国外运动员睡了呢?哎我不是骗你们——你们难道就不知道明清她居然还跟国家队主教练的老公有一腿!天涯的帖子都给扒出来了,明清跟徐教练的老公睡了!有妇之夫啊!撬师父的老公!”   “卧槽——睡了教练的老公,我怎么没看到,你给我找找……”   砰——!   跟朋友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阴阳怪气编排明清的钟悦,正肆意猖狂接着另一个小队员的话,笑得相当开怀。   面前的人忽地骤然转身!   还没等钟悦反应过来,肩膀猛地被人压制,步伐连连后退,一道巨大的力气抵挡着她的胸口,迫使她后辈“啪!”地下子撞击在了铁皮橱柜的墙面上。   一阵疼痛在肩胛骨裂开。   钟悦“啊呀——”一声,凄厉且惨淡,足足可以说明刚刚那一下有多么痛。旁边传来好朋友们的惊呼,钟悦吃痛地闭了闭眼睛,想要再次睁开眼,发火。   下一秒,脖子却被人狠狠掐了下去。   呼吸被锁住,钟悦整个人被迫仰头,那只大手就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般,夹着她的下巴,狠了命地把她的脸往上怼,   指甲都陷入了她的皮肤之中。   “钟悦——!!!”   “钟悦!”   “你、你要干什么!放开钟悦!!!”   “姓明的!你你你,你住手!这里不是打架的地方!快快快,快出去找人!就说明清又疯了,她要杀了钟悦——”   磅——!   对面的公共长椅骤然被踹翻 ,轰然倒塌,站在长椅后方的队员全部被吓傻,硝烟弥漫。   明清一只手掐着钟悦的下巴,就是要把她给掐死般,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极尽将钟悦的下巴和嘴角脸蛋往死里捏,钟悦整个脸都快被捏变形。   “钟悦,”   暴怒的女孩,眸子冷冽,声音里含满了比冬天还要严寒的冰碴子,   手腕青筋暴起,血管可以肉眼看见地在小胳膊上往下蜿蜒。   一字一句,咬碎了般,   说道,   “我和徐音的老公,没有任何关联。”   “那篇新闻报道,原本是发出来用于澄清江北打架事件里、我不在场的证据。我,明清,在打架发声之时,正在、和、徐教练她本人、以及教练的老公,在一起,吃饭!”   “……”   “我没有做任何、丧失伦理道德的、丧尽天良之事!”   “……”   “你要是再给老子说一句,不属实的话。”   “今天这个更衣室,”   “你就别想,”   “活着出去!”   ◉ 第22章   更衣室内瞬间弥漫出一股浓重的杀戮气息。   围在一旁的小伙伴纷纷吓傻了, 明清的眼神中充斥着暴戾,她的手掐在钟悦的下颚,完全没有半分的心软,钟悦白皙的脖颈被掐红了, 隐约能看到皮肤被指甲刮破了的斑痕。   “钟、钟悦……”   “快、快去——快去找人啊!”   “那个明小姐, 你不要冲动, 这里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我、我们马上就报警!你放手!我打110了……”   “……”   手机掏出来的都相当慌乱, 穿着黄蓝相间训练服的小队员都快哭了出来, 她们乱成一团, 跑到门口要开门却怎么都开不开。   钟悦快要窒息了。   她昂着头,下巴下方已经没了知觉, 就连最开始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双眼模糊,眼白一下又一下翻。   屋内的氛围是暴裂的,是喧炸的, 是那积压了太久的怒火忽然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想要嘶吼着全部倾泻。   什么都没做,明明什么都没干!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流言会传成了这样!为什么事到如今一切都会变成了这个模样!!!   她赢了比赛啊!她是赢了比赛!曾经在地方队国家队时,下了集训踩着冰鞋, 跟男队来一场很微小的训后小游乐比赛, 第一个冲过终点后, 都会欢呼雀跃, 高兴了回宿舍的整整一路。队内规定结束训练后尽量不要玩那些有的无的危险, 特别点出了不让在没有监管的情况下私自比男女混合追逐赛, 见一次罚一次。   但明清他们还是会偷偷比, 约定比完了谁输谁请烧烤。女队因为有明清这个大魔王在, 几乎输不下男队,男队次次掏腰包。   几个狐朋狗友拎着队服披在肩膀上,合着夕阳,慢慢悠悠唱着老套的歌,   那是肆意挥洒青春的年纪。   可为什么现在,一切却都变成了这个样子。   ……   钟悦继续做着最后的挣扎,小队员们哭着要去找教练要打110。明清身子周围的冷冽依旧在蔓延,手腕上的青筋跳动地让人绝望。   一秒钟两秒钟,   “……”   在大门终于被撞开、几个小帮手即将要冲出之际,   身后更衣室的墙壁上,却突然传来“哗啦——”一声。   刚刚参与了跟明清的比赛、差点儿去领滑的那个小队员猛地转身,其余人一愣,往外奔的脚步也都跟着停了下来。她们都回过头去,齐刷刷往屋内看——   “钟悦!!!”   “悦悦!!!”   “——”   扑通!   钟悦整个人贴着墙面滑跪了下去,浑身散了架,膝盖弯曲,防切割服摩擦被拖的光亮的地板。   大口大口喘气。   “咳咳——咳咳——”   队员们一个接一个围住钟悦,脸色急切,低头问着钟悦怎么样,感觉如何。见钟悦终于被松开了,有人也已经忍不住,其中一个脾气大的女孩,直接站起身转过头,   满脸狰狞,几乎是愤慨,就要冲向明清去撕扯她的头发,   “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   “钟悦说错了吗!你就这么掐她,她要是被你掐死了怎么办!!!你给我去死——”   然而还没等她扑过去,拳头还没开撕,   猛地就看到——   站在远离她们一圈人之外的明清,双手抄在运动裤的口袋里,   头低着,之前往后梳的刘海也都落回了额头前。   还沾着点点汗水的碎发垂的很深,将双眼遮住。   看不到她的表情,小酒窝也松开了,嘴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像是很用力,完全去掉了唇纹下的血色。   露在裤子口袋外面那一小节的手腕,迟迟没有散去青筋。   暴怒、戾气已经消失了,   取代而之的,   是挥不去的颓败,   还有落寞、绝望。   明清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夹,不大,几年前流行的折叠款式,白皙的手指翻开钱夹层,钱夹鼓鼓囊囊,敞开时还能隐约看到贴照片的内衬上镶嵌的大合影。   国家短道速滑队全体大合照。   那张照片正是WGH冬奥会后,还在异国他乡的体育场,国家队为了庆祝冰上项目取得前所未有的好成绩而特地去求了主办方、申请到赛场冰面上合的影。那一届冬奥会明清是首金,又是整届奥运会里获得奖牌最多的选手,教练和领队纷纷都催促着她,将她一定要拥簇到正中间C位。   照片上,穿着红黄白相间国家队队服的明清,手指胸口前的国旗,   小酒窝深陷,嘴角微微扬起,   笑得灿烂又倔强。   在WGH那段时光,大概是明清长这么大以来,最为荣耀且快乐的日子。   后来这张照片给洗了出来,只有一张,原本贴在训练基地的光荣墙上,   时间更新换代,无数个荣誉又相继堆叠,   曾经的光已经停留在了过去的时间里。   队里的领导找人把那面光荣墙给改了,改成放置每天通报批评各种文件的公告栏,墙被刷漆掉的那天,明清一个人走到了粉刷了一半的旧墙前,   照片凋零,WGH时的笑容永远定格在了2010年的冬季。   那张大合影,被夹在了明清的钱包里。   一晃都过去了那么久。   钱包“啪!”地一声又被合上。   红色的钞票飞满天,墨绿色的墙,深咖啡色的长椅,一排排铁皮箱,冰冰凉凉的体重身高测量秤。   弥漫着寒风的空气。   纸片晃晃悠悠,落在了地面上。   明清甩完钱,连手都没插回口袋里,笔直往门口走去,留给白炽灯下的是一个寂寞的背影,并没有因为打架打赢了或者比赛夺得冠军而有任何的高兴,   翻了的椅子,擦着地板砖,   发出“吱吱呀呀”的铁锈声。   砰——!   门被摔上,摔得惊天动地,门框边缘颤抖了好几下,扑簌扑簌,席卷起浓烈的冰冷气息。   ……   *   最终还是给溜冰场赔了钱。   周衡给垫的,赔了七八千,溜冰馆的负责人非得说更衣室里的椅子值好几万,因为修建有几年了所以才给打了个折,要七千八。   明清没带那么多现金。   她连银行卡信用卡都没捎,本来就是跟周衡出来玩的,揣了几百块,想着两个成年人又不旅游又不开房,还能花多少?   结果没想到,   却碰上了这一档子事情。   溜冰场的工作人员已经全部都知道了明清是谁,戴着口罩也知道。大家看她的眼神也都是掺杂了惊恐的愤然,肯定联想到了新闻报道,眼见为实,差点儿掐死人,一个个都避之不及。   赔钱的全过程,都是周衡在处理。   万象城是玩不了了,因为除了溜冰场,就连万象城的总经理都闻声赶了过来,毕竟Z市争全国文明城市,已经连续上榜好几年,万象城作为商圈最重要的娱乐场所,门面作用当然是重中之首!   在这里要是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钟悦“脱险”后,就疯了般冲了出来,拖着一大堆人做目击者,哭着闹着一定要讨个说法。也是啊,开开心心出来玩玩,却差点儿被人给“掐死”。   换做是谁,都会起了胆战心惊的恐慌。   她几乎都忘记了明明是自己先起的挑衅,手机里110真打了,拉了万象城的经理过来,站在门口,抹着眼泪说自己的惊吓。很快110也接到报警赶到现场,钟悦见到警察叔叔,就差把明清推上前去,指自己脖子上的掐痕控诉她的暴行!   明清低着头,站在很远处,头偏过去,脸背对着所有人,双手抄在口袋里,微微弓身,   沉默倚着玻璃墙。   外面的光线,白的刺眼。   过来的警察接了个电话,忽然伸出手,笔直且笑容堆砌地跟周衡用力一握。   “周公子……”   ……   ......   ……   结果就是这原本说好去吃干锅蛙的午饭也没吃成,明清整个人就跟散架了的木偶似的,发条都没有了,也不知道该去哪儿,也没有饥饿。   周衡处理好一切后,追了上去,   还是问了问明清,   “……”   “接下来,想要去哪儿?”   “……”   “……”   “……”   2012年春天就有了好些个外卖平台,可以帮助不愿意出家门也不想做饭的懒人们方便吃快餐。周衡拿着手机软件,在上面叫了两三百的外卖。他提着塑料袋推开沉重的玻璃木门,昏暗的光线瞬间笼罩了视线,一排排电脑平排,宽厚的游戏沙发椅里不少留着非主流发型的小青年正在喊着妈开黑。   键盘打的噼里啪啦响。   周公子极少来网吧,甚至身份证办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用在这种偏僻的小地儿。老板就坐在前台,是个女的,染着花花绿绿的头发,正一条腿踩在木板凳的边缘,另一条腿敞开垂落,脚趾在塑胶拖鞋上高频率踮啊踮。   老板嗑了口瓜子,手指“啪!”地一甩,KO掉一个劲舞团对手,她跳了起来,大喝一声“好啊!漂亮!”   周衡:“……”   瓜子皮不偏不倚,刚好有几片飞到了周衡的POLO衫上,周衡低头用掌腹给轻轻一拍,手上拎的塑料袋发出嚓嚓的响声。   老板忽然停下拍掌,手按在台面,闻到外卖的味道,刚想要呵斥“不许在网吧点外面”的霸王要求:   “哎我说你——网吧里不许点外卖不许点外卖,规矩不知道吗——没来过网吧吗?想吃什么本店都有,来了店里就得吃店里的饭菜——”   然而抬头那一瞬间,   整个人却给愣住了。   卧槽!!!   这这这、这人,   也……太!帅!了!吧!   其实用“气质“二字更可以形容得出周衡,周衡长得的确英俊,美人在骨不在皮,周衡属于那种皮相很冷清骨相又相当立体的冷调大美人。   你从他得一个眼神里都能看出来很多故事,随手一个举动都能有着淡雅且疏离的矜贵。所以相比于“长相”而言,外人第一眼见到周衡,往往被他气质吸引更是入木三分。   就是这冷调的气质,跟他手里提着的外卖塑料袋,以及身后这网吧的氛围……   实在是太大不相符。   周衡提着外卖袋,POLO衫宽松垂在腰间,靠近了网吧前台,筋骨分明的手指被沉甸甸的塑料袋勒出细细的红痕,衣服上的刚拆封淡淡新布料气息,混合着指尖说不上来的香味,他的嘴角挂着很浅的笑,但是却让人感觉不到什么温度。   老板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眼睛笔直笔直,三十多的人了瞬间化作少女心,目不转睛盯着周衡,犯花痴,   “那个、那个……”   “在这儿吃外卖是需要多付钱么?”周衡靠着前台的大理石抛光面棱角,一只手掏出钱包,展开钱夹拿出一叠钞票。   都是红色的money,整整齐齐,还没等老板从犯花痴中回过来神开口,几张钞票直接压着台面,不紧不慢推了过去。   “吃完了我们会给你收拾干净的。”   “……”   “没什么味道,一些清淡的西餐。”   “……”   老板低头看了看推过来的纸币,   眼睛再一次要从眼眶子里蹦出来。   卧槽!卧槽!卧槽!!!   开网吧本身就不怎么盈利,每次收费最多几十块钱撑死,因为来网吧玩的几乎都是没什么钱财的社会打工人,或者放了假的大学生,也有青少年小孩子来玩,掏的钱那就更少了,为了来上个网,有些人甚至去收路边矿泉水瓶子卖个一块八毛,几毛几毛的钢镚儿一大把往前台摸。   一下子甩七八百块钱,那简直就是佛爷!   况且还只是想要在店里吃个外卖!其实网吧店不让吃外卖、必须在店内点店里的食物这条隐形的规定也都是老板们为了多赚点儿外快才规定的,一份饭成本三四块,卖到□□块,净赚好几块钱呢。   周衡开出的钱那可是网吧老板卖一年饭菜都赚不到的!老板也不傻缺,脸上瞬间堆积起来了笑脸,她将搭在台面上的腿拿了下来,穿好拖鞋,瓜子皮一摆,丫鬟般对着周衡点头哈腰,伸手弓身相迎,   “没问题没问题!帅哥您里面请!”   “您在这里开party都可以!需要清场吗?需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   “……”   周衡一抬手,示意她不要忙活了。   老板揽了钱,花痴和拜金交叠在脸上,她似乎还想说一些谄媚的话来让爷开心,爷可千万要开心啊!不开心了能不能不要把钱给收回去……   周衡提着塑料袋,往网吧角落的位置抽身离开。   耳边充斥着激烈的敲打键盘声,LOL穿越火线地下城的游戏闪光在宽大的电脑显示屏上,相对于网吧的老板,玩电脑的男孩子们却没怎么注意到周衡。周衡收了气场,默默往角落走去。   头顶是网吧装修昏暗的黄色灯光,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这家网吧面积不大,但是被一排排错落有致的座椅以及桌面切割,倒是有些难转。   西南边上的最角落里,空了一排地理位置并不是很好的电脑,因为光线角度都很烂的缘故,越是往里越没什么人去坐。   尽头,却微微闪着一丝光亮。   网吧里的座椅向来高大,皮子的,坐下去整个人都能被包裹住。一颗漆黑的脑袋靠着那角落里的座椅,耳机架在耳朵上,   能听到,噼里啪啦的敲键盘声音。   几瓶可乐罐子歪七扭八摆在桌面前,能看到白皙的脸蛋不断被切换的光影照映,红的白的蓝的。明清一只手操控键盘,另一只手甩着鼠标,鼠标线在贴了防水纸的桌子上摇摆来摇摆去,发出欻欻的声音。   她很沉默,完全没有隔壁那些男生们玩游戏时的热烈。沉默的光影,沉默地操纵着键盘,屏幕里是一亮蓝绿相间的赛车,正在淋淋大雨中往前方的道路疯狂飞驰。   赛车游戏。   周衡不太懂游戏,或者说直接没玩过,童年的条件不允许他有机会接触,长大后什么都有了也就没了那份心。说实话他不是很能理解那些玩游戏玩疯了玩上瘾的小孩,就跟他班上之前有孩子迷恋看课外小说成绩一落千丈是一种看不懂。   但坐在电脑前的明清似乎玩的很尽兴,甚至都没注意到周衡走过来,周衡将外卖袋子放在两台电脑只见,塑料袋“刺啦——”一声,明清挂在耳朵上的耳麦里传来“砰!”的一下巨响。   就如同真的车撞了,显示屏上的赛车也随之侧翻,撞击在了路岩石上,大雨哗啦哗啦下,红绿灯敞着,“GAME OVER”几个英文字母清晰放大跳跃,明清愣愣地看着输掉了的车,眼睛底是迷茫的光。   “有驾照?”   “……”   小明老师沉默地坐着,仿佛一时间还接受不了输掉比赛这件事。   那就是一款游戏,输了可以重启再来,可以刷无数遍的副本。也会碰上各种各样的玩家,世界那么大,比你厉害的人总有千千万万。   周衡见她不说话,站在椅子旁边,敞开外卖的袋子。   他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饭盒,拆了木筷,塑料封皮扔回袋子中,筷子横在散发着清香的黑色盒子一角,   轻轻放在了明清面前。   周衡这人相处起来其实是属于蛮会照顾人类型的,很容易就俘获女孩子的芳心。他也自己拿起另一个外卖盒子,打开,躺在游戏椅里盯着面前买了却没开机的电脑,捞起筷子往嘴里吃饭。   明清终于想起来,自己不是沉浸在游戏中。   肚子也确实是饿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翻车了,明明这款游戏她都快要打到亚服的前三名,过往除了滑冰,最多的就是玩赛车游戏了。明清有驾照,更疯狂的时候是在短道速滑国家队训练基地的后山,队里有个家庭很好的富二代,特别崇拜明清,听说明清喜欢开车,专门把自己的昂贵跑车从家里开了过来,偷偷停在了基地废置场旁边。   那些都是在国际赛事上打比拼、有着过命交情的战友,大家就经常性地大半夜吃完烧烤,跑到后山玩车,改装过的赛车,马达发出滋滋的咆哮声,飞速奔驰,灯光照亮了寂静的山岭,那都是又疯狂又肆意的记忆,第二天白天也是会劈头盖脸被砸了无数张交警的罚单,以及面对着教练愤怒的脸。   明清的年少时光,真的是用“耀眼”二字都不足以彻底形容。   她抓了抓座椅上的皮革,关掉游戏,显示屏恢复成花里胡哨的桌面,明清拿起盒饭,筷子捞起一口西兰花,   送到干裂的嘴唇边。   手指上留下来冰刀割破愈合后的疤痕清晰可见,一个女孩子的手,十九岁二十岁花样的年纪,应该是白白嫩嫩被保护的相当柔软。   周衡稍稍侧头,盯着明清手上的伤看了好久,新的旧的,都有,明清的手型很好看,匀称且纤细,骨节圆滑,透露着淡淡的硬气。   却全都是伤。   “……”   似乎找不到开口可以说的话,还有半个下午,周衡把饭吃完了,打开电脑主机,为了今天出来玩,他提前三天就把所有工作都给完成,寂寞的时光,大概就要在这狭隘昏暗的空间里度过。   买好了的电影票。   也用不上了。   电脑屏幕“啪!”地下子亮了起来。   明清吃完饭,擦了擦嘴角,又重新启动了赛车游戏,她打的聚精会神、昏天黑地,越往后赢得次数越多,每战胜一局,恨不得把车轱辘在虚拟赛道上甩出一大段漂移长痕。   ……   夕阳将马路对面的车身,拉出一道长长的背影。   明清没说还要继续一起吃晚饭,两个人真的就在网吧坐了一下午,打了一下午游戏,结束后周衡开了口,问她要不要开车送她回家。   车慢慢悠悠从地下车库开了出来,路过学校,看到绿色的网格围墙里正在打着篮球的学生们。   一个扣篮,是热烈的欢呼雀跃,沉默了好几个十字路口的小明老师,终于把脸侧了侧,往窗外看去。   “……”   周衡一个眼神的功夫,就把车停了下来。   两个人下了车,窗户敞着,倚在门框上,明清还是一言不发,静静看着对面的篮球场。周衡不打扰她,站在车的另一侧,用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   烟火顺着晚风,往已经泛蓝了的夜色轻轻飘去。   “下个路段换我来开。”明清忽然接过周衡别在衬衫口袋里的烟盒,抽了一根,夹在嘴角。   她转身,没找打火机,俯下腰轻轻对上了周衡衔在指尖快要灭了的烟口,   用那烟的余火,点找了自己的烟。   这个动作实在是太暧昧了,互相交接的烟,就等同于间接性的接吻。周衡一个愣,眼睛笔直盯着已经直起腰来的女孩,   烟灰落到拇指,都忘记往下弹去。   明清大概是不太会抽,像模像样吸了两三口,忽然被呛到,瞬间就咳嗽了起来。肩膀耸动,胸口一起一伏,她深深低下头去,POLO衫布料下方,肩胛骨清晰勾出来轮廓。   周衡赶紧将她的烟给夺了过来,掐灭,扔进车内的烟灰缸。不会抽就不要逞能!再难受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安危出状况!周公子罕见动了怒,被夕阳照的温和的脸,忽然就冷冽了下来。   气场都变了,一把攥住明清纤细的手腕,明清剧烈咳嗽着,感受到突如其来的被人侵略性控制,猛地抬起了头。   这一抬头,目光双双交汇。   他看到了她的眼底,泛出来的泪光。   周衡一愣,明清又轻轻咳了两声,体位的问题,咳嗽一下子便软了好多,竟有些楚楚可怜。她的眼睛是那么的大,水光淹漫在淡红色的尾角。   “咳咳、咳咳……”   周公子松开了手,   转了个方向,给明清拍着背。   触感却不太美好,手下的骨骼很清晰,周衡这才知道,其实明清很瘦,真的很瘦,只是为了速滑,锻炼出来的大腿肌肉让人错觉了她身体应该很结实。   “车钥匙。”明清忽然再次伸出手,对向周衡。   指尖还残留着烟灰。   周衡眯了眯眼。   明清不去看他,吸着鼻子,眼底的泪光逐渐变浅,一点点消失,   说,   “我有驾照。”   周衡问她,   “你不回家?”   明清不再咳了,脊背往后一仰,昂起下巴闭上双眼,沉默几秒钟,她睁开眼睛,嘴角忽然笑了笑,   “想飙车。”   “……”   “周老师的车,开个200迈,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   “我以前开过,输了追逐赛、跟教练起口角冲突的时候。”   “……”   “要不我打张欠条吧?”明清转过身来,胳膊架在车后视镜上,微微弓肩膀,夕阳将她的笑拉的很肆意。   又有些淡淡的忧伤。   “加上今天你帮我的赔款,”   “周公子要是怕,这台车我买了。”   “银行卡留个号,从这条道出去后,这车就跟你没任何关系了。”   “……”   “怎么样?三百万?血液摁手印,说到做到!”   说着,明清就在衣服口袋里摸了摸,真的找出来一张纸,   眼看就要咬破手指写“血盟”。   周衡莫名也跟着笑了起来,他再一次攥住了明清的手腕,这是今天两个人第三次肢体上的亲密交接了,全然超出了朋友的范围。   “倒也不必。”   “……”   ?   周衡:“这车四百万。”   明清:“……”   她刚要张嘴,四百万也赔得起。   然而周衡攥着她手腕的手,却加大了些力度,   笑容愈发深刻,   “四百万,就当作买明老师的一个开心。”   “……”   周衡:“当然,要是撞车了粉身碎骨,”   “那就可以当做,是我跟你——”   男人俯身,贴过女孩的耳朵边,   轻轻地、就像是下一秒要咬出来,   一字一句道,   “一起殉情了。”   ◉ 第23章   赤色的夕阳。   墨绿的围墙网格被染成深黑, 泛着血一样的光,顶部有破损的,还有因为篮球不小心撞击而砸出来的坑。   周衡松开了明清的手腕,掐着腰, 笑得温和又肆意。“殉情”两个字实在是承担不起, 哪怕是真正的情人, 也会觉得这是多么的唐突与无理。   可明清忽然也跟着笑了起来,晚风吹过她额前的碎发, 小酒窝荡漾, 眼底是明月星空, 最后一抹落日静静沉入深渊之中。   她一把接过了周衡递上来的车钥匙,转身, 拉开车门,   手高高举起,将那车钥匙在暮色下摇晃的铃铃响。   狂妄,洒脱。   周衡碾灭烟, 随手一带副驾驶的门子, 长腿一迈,旁边的人已经将安全带别好。   座椅往前拉了拉,调到合适的角度。   “你真有驾照?”车发动那一瞬间, 周衡还是再一次问了两句, 倒跟问出来的字面意思大相庭径, 有些调侃, 根本没有任何的担忧。   明清从口袋里取出墨镜, 架在鼻梁上, 嘴唇一抿,   右手按在自动挡上, 左手转方向盘,   车缓缓启动,   “……”   “周老师要不要先买份意外险?”   周衡:“……”   他还真就低下了头,拿出手机,用3G的网络去搜意外险。   车往相反的方向飞驰,明清把窗户也都给敞开了,风呼啦啦,车轱辘四平八稳在公路上前进。周衡象征性地找了下意外险,收起手机,抱着胳膊往前玻璃看。   可以看到日月在交辉,星辰在降临。   Z市沿海,在市郊区的位置有一片连绵的悬崖峭壁,下面就是常年冰封的冻港,除了夏季之外一年几乎都被厚冰层封死。山上是蜿蜒的公路,路宽十分狭窄,仅允许一辆车的单行通过。   这条路被明令禁止了大货车的前行,因为刚建成的那几年,年年都会有车一不小心从山崖上摔下去,   摔倒海里,人车具毁,粉身碎骨。   但小型车还是准许通过的,只不过这些年大家都比较惜命,鲜少有人往这一带来送人头。   明清将车开到冻港公路的那一瞬间,风吹着落叶,满地苍凉,正在结封的海水推着冰碴子往海岸线撞着,发出卡啦卡啦的声音。   夕阳已经落的差不多了,世界被黑夜笼罩,只剩下地平线前那最后一抹血色还在晕染。   “……”   “我还算买两份意外险吧。”周衡一只手抓住车窗上的把手,淡定地道。   戴墨镜、盘佛珠,穿着红黄白相间的运动服,剪了软软的短发,小酒窝深陷,抬手只见手背手腕上的青筋脉络清晰可见。   究竟是怎样的经历与磨练,才能塑造出这么一个女子?周衡看着明清把车停了停,脱了运动服外套、往腰间一系,换回去的白色T恤衫下,【中国】二字闪着瑰丽的光。   明清璀璨一笑,墨镜卡在鼻梁间,却怎么都抵挡不住她的桀骜与猖狂。   车出去的那一瞬间,周衡猛地打了一个趔趄,往后仰,明清直接把油门踩到了底,仪表盘指针甩出巨大的弧度,她打着方向盘,车轱辘摩擦地面,发出剧烈咆哮。   真给开到了200迈!   熟练操纵方向盘和推拉杆,油门离合任意切换,赛车开起来都没这种架势,一道近乎能让人丧命的弯曲道路,就这么被她开成了游乐场,挥洒着心中数不尽的愤慨与不如意的亡命之途。   周衡听到自己的心跳,随着加了速的车身,和耳边的风萧声。   噗通——噗通——噗通——   它也在加速跳,却不是惊吓的产物,那是一种数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怂恿,在促激着肾上腺素,使得胸腔在沉默与风声中,开始了漫长且又入骨的跳动。   是的,找不到为什么会被吸引,外界概括出来的各种各样气质,都是不足以让他沦陷。   所以心动就是那么不讲道理,周衡给不了明清下定义,下定义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一个戴着金项链子玛瑙珠子往领奖台上跳,摘了墨镜开200迈车速的十九岁少女,谁又能给她定义呢?沦陷了就是沦陷了,心跳遮掩不了任何的谎言。   周衡绷紧了的身子逐渐放松,说句实话,以他过往的经历,撞车车毁人亡的事情都有无数次发生过,死里逃生,留下数不尽的伤疤。他从未将自己的生命放在眼里,人活一世,能达到他现在的这种高度,就算下一秒被爆了脑袋都死而无憾。   可他却头一次为了明清的不要命而感到紧张,甚至在盘旋某一处最陡峭的弯道时,不知不觉将另一只手也跟着攥上了车门扶手。   明清却开得猖狂,就像是用尽全力,真的要去粉身碎骨。   周公子放下胳膊后,忽然抱着双臂,环在胸前,他们的车正在往山峰的最顶端开,速度依旧快到令人发指,稍有不慎车就会撞下深海。   然而那一瞬间,当他看到了明清嘴角肆意且又痛快的笑。   周衡居然莫名也跟着笑了起来,低下头,刘海往前散落,捏着袖子的手指轻轻摩擦了一下布料。   那就一起疯狂吧,一起往前疯,世界都是他们的,冲向最顶处的云层之上!   ……   冻港公路的尽头,有一小块平坦之地,是把山尖给削去了,建立成的放哨台。   这里以前是守山部队站岗的地点,平地的最前方,有一座用石块堆砌成的站岗亭。后来这一带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站岗地点给移动到了半山腰处,   久而久之,石头亭子也给废弃了。   站在亭子外,能看到远方冰水混合物的海洋,秋天没有海雾,远方的海水呈现出深蓝色的沉寂,像是死亡的深渊,剧烈吸着天空之上的光。   明清没再把车继续往前开,她当然不可能拉着周衡去“殉情”,   车熄了火,手刹上拉,   却也没有下车。   周衡的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微微喘气。他偏了偏头,眯眼看向旁边的女孩。   曾经有过炽烈且疯子的幻想,想着站在大雨滂沱的夜晚,高楼之上,脚踩陡峭边缘,俯身往下看去。   那个时候一定会想到很多平日里看不到的东西,心是静的,越是危险的边缘似乎就会越平坦。   然后纵身一跃,像只张开双臂的鸟儿,   回归万物。   她是那么的喜欢站在世界之巅,去让全世界都仰慕她的辉煌。   明清忽然弯腰,身子渐渐往下俯。   手指紧握住方向盘的边缘,列着一道道新伤旧伤疤痕的手,用力抓着皮革,骨节都泛白了,手腕上的佛珠碰撞,发出沙沙的响声,   她咬着嘴唇,将脸深深埋入胳臂间,风在潇潇地吹,嘴角给咬出了鲜血,一滴一滴,沿着黑色的方向盘往下流淌。   周衡怔怔看着明清,什么也说不上。   下一刻,他看到明清抹上眼尾的食指,   晕出一层淡薄的泪痕。   肩膀颤抖着起伏。   *   后来两个人下山后,又去大排档吃了烧烤。周衡第一次知道原来小明老师除了开车野干架狂滑冰能把第二名甩开好几米远之外,   喝酒也是实打实能肝!   这真他妈绝逼是个宝藏女孩!明清要喝青岛啤酒,拿玻璃杯以及大冰块子倒满那种!周衡也跟着浅浅喝了两杯,拿手机找人等结束后过来开车。   烧烤没吃多少,要了加广式烤肠的蛋炒饭,还有一份河粉。三三两两的盘子,两大箱子蓝色装酒扎,都是绿色长颈玻璃瓶,白花花的泡沫咕噜咕噜往外冒。   明清接过服务生手中的菜单板,板子是木制的,挺结实,   她一手抓着瓶肚,另一只手架起木板,   用力往上一撩——   砰!   啤酒瓶盖瞬间弹飞,连酒起子都没用。淡黄色的液体往外纷飞,映着醉了的双眼。旁边人纷纷叫好,就连大排档的老板都在为明清的真性情洒脱鼓着掌。   明清跟周衡说了很多关于短道速滑队事情,韩国队的手脏,美国那个漂亮小妞简直推土机,抗韩战士一刀铲三,上一届冬奥会1500特么她自己把自己给铲出去了!   “还有,周衡,我跟你说……”   “我跟你说,”   我跟你说,你知道吗,我是那么的喜欢短道速滑,我没做,打架的事情我根本没在场,我没有跟教练的老公睡了,他妈的都是流言蜚语!都是胡说八道!!!   “我跟你说,我真的,真的,”   “还想……”   还是想再一次,见一面。   “……”   周衡见明清喝得小脸通红,酒窝里都蓄满了酒。他看了看腕表,差不多是时候往回走了。周公子抬起手来招呼老板,家里的司机已经将迈巴赫停在了往前走的下一个路口旁边停车场。   趴在桌子上头抵着胳膊的明清忽然又直起腰,迷离着通红的双眼。周衡付完钱,往桌子回,却发现刚刚还瘫在酒桌上的某人不见了。   身后一桌传来剧烈的喝彩,隐约还有起哄声。周衡一转身,往零星灯火看去——   就看到那个白色T恤的身影,正甩着胳膊,   一只脚踩前面的木扎子,左手拿青岛啤酒酒瓶,另个右手往前划着券,声音高呼,跟对面不认识的男子热烈比拼,   “六勾子一脚——”   “……”   “七龙珠——”   ……   ……   ……   “赢了撒!”   “喝喝喝,哥你喝啊!”   周衡:“……”   明清赢得很痛快,输了喝酒喝得也豪爽,对着瓶嘴仰头就是一瓶吹!对面那桌拼酒的大哥应该是重庆人,直呼明清这重庆话说的地道!   “哎哟妹儿来——你看你都把我给喝麻了嘛!要不加个手机号码嘛!以后来重庆喝酒就来找我撒——”   “……”   小明老师放下酒瓶子,笑呵呵,   真就低头去乱摸手机。   明清的手机在周衡这里。   这个时候的周衡总觉得自己心里酸酸的,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脏上跳啊跳,跳地他直窝火。没等明清解开缠在腰间的运动服、往更深处去找,   周衡三步并作一步走,劈头盖脸夺了明清的酒瓶子。   场面瞬间冷冽,男人浑身散发压迫性的气场,酒精丝毫影响不到他的尖锐,他将那还剩下三分之一的酒瓶往桌子上一按,泡沫瞬间咕噜咕噜往外股涌出来。   明清被他抓了胳膊,怔怔抬头,她像是不认识他了般,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露出迷茫又模糊的光。   “这位先生,请问您是……”   “我是她男朋友。”周衡吐了口气,又再次将胸腔填满,眼睛里泛着冷光,一字一句道。   大哥还在愣神,还没反应过来。   周公子没给外人半分的思考时间,他蹲下身,   一把将明清给抗在了肩膀上。   “……”   “……”   “……”   明清被周衡给扔到了后车座上,趴在真皮沙发上。这是一辆顶配的S600,后车座是两个分开的座椅。周衡见明清的腰直接横在两个车座子上方,压着肚皮。似乎是撞到了哪里,额头微微冒出一丝丝冷汗。   周衡叹了口气,拍拍前面的司机。司机领会,衔了盒烟,推开门去路边抽。   明清双眼紧闭,她今晚喝酒喝得是真不赖,啤酒啊!两大箱!男人都没她能喝!肚皮喝得圆滚滚,周衡用衣服给她盖在身上,头扳正倚靠在后垫上。   然而才一个转头的功夫,某人就又将身上的衣服给扯了下来,用手拍着喝撑了的肚子。   “……”   她就不能像点儿女孩子?   大约过了两三分钟,明清静了两三秒,突然她脸一皱,周衡俯身,拍了拍她的肩膀,   “难受?”   “……”   “想吐?”   明清听不见,但是似乎隐隐约约有那么点儿意识。周衡说出来“想吐”那一刻,她瞬间睁开了眼,   一巴掌推开周衡,推开车门,   捂着嘴,踉踉跄跄,   跑下车去,直接一头扎入对面的草丛里。   下一秒钟,黑暗里传来惊天地泣鬼神的呕吐声,   “呕————————”   被撞出车门外的周公子稳住身体,靠在车门上,两只手一把捂住脸,往后用力一抹。头发向后散去,疲惫感瞬间涌上头皮。   冷风在吹,秋虫吱吱吱叫来叫去。   他静了半天神,听着那夹杂着呜咽的吐声,哗啦哗啦往草丛里倒的杂音,空气中瞬间弥漫开浓重的酒腥味,还有酸掉的涩气。周衡也是真的有些累,这些年他很少有这么费心费力的时候了。   但静了一会儿,还是绕到车后备箱,   从里面取出两瓶矿泉水,   拧开瓶盖。   往草丛走了两步,周衡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倒回车里,敞开前门,抽了十来张面巾纸。面巾纸是古龙香水味的,散发着低沉且浓郁的香气。   明清已经没吐的那么厉害了,但还是很难受,她蹲在草丛里,秋天的虫子不咬人,只会发出吱吱吱的响声。周衡打着手机的手电筒,找到了小丫头所在的位置。   男人蹲下身,冷色的手机显示屏的光,将明清的脸蛋照的惨白惨白,呕吐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况且她还醉了酒。白色的皮肤上晕着好些破裂了血管透出来的血痕,斑斑点点,有些吓人,   更是让人心疼。   周衡将矿泉水瓶子递到明清的嘴边,攥着纸巾的那只手在她弓起往前耸的背部轻轻拍打着。明清双眼笔直,根本没要喝水的意思,但是吐过酒后不漱漱口,嘴巴里会很难受的。   “……”   “明清?明清?”   “……”   “喝口水漱漱。”   “……”   周衡实在是没办法了,因为他都看到了明清的眼眶又泛了红,他只能胳膊肘架在蹲下去的膝盖前,用手托着她的后脑勺,   强制性要求她喝水漱漱口。   明清咕嘟咕嘟喝了两三口,憋在腮帮子里,整个脸蛋鼓鼓圆圆,周衡将水瓶的盖子拧上,夹在大腿间,抬起头来再次往前看时,   忽然就看到某人的脖子在昏暗的光影中,   似乎要往下咽水。   “……”   啪啪啪——   周衡拍了拍脸,有些漏出来的矿泉水沾着掌心,湿漉漉,他得语气严肃,是能听的出来的关心急切交杂,   “别喝!”   “……”   脑袋被人粗暴地往下摁,明清终于“哇——”地一声把漱口水给吐掉,周衡又哄孩子般让她喝点儿润喉咙的清水,明清已经没了刚刚飙车和干酒时的霸气,乖乖地抱着膝盖蹲在那里,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周衡忽然就觉得,这样的小明老师,有点儿像一只被人撸秃了毛的小狮子。   倒……挺可爱的。   喝完水,明清继续蹲在草丛里,一言不发。周衡陪她蹲了一会儿,也找不出来什么可以说的话。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不远处草丛里那团蛐蛐还是蝈蝈的,也不再吱歪叫了,周衡拿着手机屏幕,调成护眼的暖色光,   往明清的脸上挥了挥。   “……”   “回家不?”   “……”   明清的眼睛睁得老大,瞳孔无神,笔直笔直,嘴巴鼓起来,小酒窝若隐若现在两侧腮颊。   咕噜咕噜,吐出来几个泡泡。   周衡有点儿忍俊不禁,她还当她是金鱼啊?周公子站起身,腿都有些蹲麻了,他弯腰敲了下膝盖,伸手插进明清软软的短发中,   顺着揉毛。   “我送你回家,再不走是真的要十点钟了……”   “……”   “周衡。”蹲成一坨的小明老师,忽然迟钝地抬起了头。   嘴巴里的泡泡被吸了回去。   她昂着圆圆的脸,小酒窝深陷,在昏暗的夜幕下,   直勾勾盯着了周衡。   周衡揉着她的脑袋的手指,一顿。   “……”   “嗯?”   明清:“不回家。”   “......”   “去你家。”   ……   ……   ……   作者有话说:   这文后面会更的很快,求不要养肥TvT。   不会再断更了。   成绩不太好,我想我差不多已经尽最大力量去救它了。可能本身在现言写这类题材就是很凉。   后面每天会有三四章更新,我个人还是不太喜欢成绩不好就摆烂。能救一点是一点。   有小可爱建议改一下文名……入v后文名不能随便改TvT。不过大家有没有什么好一点的文名ya?主要这文生在现言,但好像也不太适合起现言本土常规文名比如什么柠檬汽水苏打白桃这类的名字……   谢谢各位小可爱的支持,还是球球不要养肥呜呜呜   ◉ 第24章   ——【夜色深处, 你沉睡的笑容永远留在我的心头。】   她喝醉了。   那一刹那,周衡的心脏仿佛被万剑穿透,过往很多次他有过实质性的被刀砍枪击,左胸口至今放射状白色疤痕还狰狞着清晰可见。   但现在这却是无声的开/枪, 是那个名叫“怂恿了欲望”的枪,   一命暴击, 他拿着纸巾的手甚至都有些攥不住那微微湿了的。   明清说完,就蹲在地上, 仰着脖子看他。应当这个姿势是不太舒服的, 她的小脸都皱巴巴起来, 周衡站起身,低头盯了她好久。   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猫咪, 大狮子变成小可怜了,不想回家,不说原因,却跟他说——   “能不能, 去你家啊。”   “……”   周衡忽然感觉自己就控制不住了, 这种感觉很糟糕,失控的边缘让人恐惧又奋不顾身,   是你已经察觉到了你在沦陷, 理智且清晰地看着自己往下掉。   但就是没办法回头, 往下坠落的同时, 心脏都跟着颤抖, 是愿意, 是无可奈何, 都说不能这样了都知道自己在做危险的事情……   他弯了弯腰, 将蹲在地上的人, 囫囵整个儿地抱了起来。   周家的别墅一般没什么人,这是周衡这些年来形成的习惯,具体到贴身的事情他一直不会用什么近距离的人手,事关自己、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背后捅你一刀子的那个凶手。   司机停了车,就被周衡支回了家。夜色朦胧,外面的树叶北风吹的沙沙响。   别墅很大,装修是国外很流行的曼巴黑风格,客厅的墙壁上搭建了一层流水,水声细细往下落,给寂寥中增添了一丝动态的气息。   明清的身子很轻,跟她大腿上那有力量的线条并不太符合,周衡用胳膊肘顶开门,声感应灯瞬间照亮,散发着柔和的光。   他没再开其余的大灯,站在门口,静了片刻。   明清砸吧了一下嘴,被人托着后脖颈,下半身空了往下坠,确实不自在,她想要翻身,肩膀活动了两下,却怎么翻都翻不动。   小酒窝一下子就往里塞,皱着,因为没有翻身成功,醉意里也有些恼怒,嗯哼嗯哼的呢喃声音浅浅流淌,真的就好像柔软的小猫咪,在主人的怀中滚来滚去。   周衡其实是想要多抱会儿的。   他把她掂了掂,然后换下鞋子,直径去了电梯,客房都在二楼,虽然平日里也不可能有什么客人。但走楼梯的话,会吵到她的。   客房里也都是清一色的曼巴黑风格,说句老实话周衡并不是那种喜欢成日里穿着西装打领带三件套的硬调子,上位后手握几乎整个H城金融以及政治命脉,却随着看过太多事后的沉甸,愈发喜欢随性化的东西。   就比如棒球衫、牛仔裤,简简单单的运动鞋,还有标志性的圆领卫衣。   这会给他一种很祥和的感觉,也是周衡希望将来有一天若要是死去了,能够留给他后半生的印象。家具装修风格是早些年还锋芒锐利的时候就已经设计,这套房子在他十六岁那年就已经拿到产权,二十岁那年回国一趟,专门来督促着装成完全不内敛的霸气风格。   十六岁到二十岁的周衡,还是手上挂满了鲜血,胳膊青筋暴起,用冰冷寒气的眸子,去一脚踩断亲生哥哥胳膊的暴徒刽子手。   所以女孩子躺在那黑色的被罩上那一瞬间,周衡忽然就移不开眼了,明清的气质一直没办法用具体形容词来概括,女人和男人在本质上是不同的,男性的适用对于女性而言,就会变了一番风味。   好比一般女孩子都喜欢软糯糯,那是正常女生的气质,貌美、恬静,有御姐风,但更是能彰显女性的高雅。   然后还会有一类,是刻意去往中性打扮,剪着短发穿着男版T恤短裤,手指也干干净净不留指甲,   然而你还是可以瞬间认出她们身上女性的气质,当然也会更吸引人,男女通吃也不为过。   明清不属于这几类中的任意一种。   你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她也不刻意去扮中性化,就是简简单单剪个最普通的短发,碎刘海,运动服一套,怎么随性怎么来,   也能让人眼前一阵清爽利落。   周衡不知不觉中,勾勒过很多遍明清可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他发现“少年感”是最得当能够去驾驭在这个十九岁女孩头顶的词语。“少年感”不分性别,是一种听起来都会让人热血沸腾,在多么深的黑暗中都能看到希望的一束耀眼的光。   可不是啊!过往多少痛,哪怕现如今被人人喊打,在一个小地方里教着最简单、最朴素的书,   当明清站在光中、穿着T恤衫运动服那一刻,   她回头,用最赤城的笑容对你微微一笑。   那一刹那,那一瞬间,   你会觉得——   她就是王者,她就是赛场本身,她生来就是为了她热爱的领域去打拼的,没人比她更适合站在那最高领奖台上!   年少轻狂,肆意妄为地睥睨天下。   周衡半坐在床边,用手背给明清理了理炸毛的头发,醉酒后的脸蛋都是滚烫的,黑暗中能看到些许红晕,还有用力过猛眼睑下的细细斑点,周衡的指腹抹过那些血斑,感受到柔软的皮肤与快了节奏的血管跳动。   扑通——扑通——扑通——   ……   已经这么晚了,把人家的闺女给带回去,不打招呼实在是说不住,周衡有些犯难,他了解过明宏老师,是个规规矩矩教学的老教师,为人公正不阿。   要,怎么说呢……   已经十点四十五了。   他给明清盖好被子,没有继续停留,出门时左手往门把上一压,刚要带上门,   一阵嗡嗡的碎音,振动起了夜晚的宁静。   周衡又把门给推了回来,很明显那不是自己的手机,客房也没有开什么能振动的电子产品。   明确的手机,在她上车的时候,周衡就给她塞回裤子口袋里。   衣服什么的周衡当然不会去给明清换,再怎么沦陷,他也还没到达能够去给她换衣服,这点儿周衡甚至懊恼有些失策了,原来家里有个照顾起居日常生活的保姆还有大用处!千百年来全世界统一出来的传统不是说着玩玩!周衡走到床边,盖着的被褥下嗡嗡响振声,周衡几乎是动一下停一下,小心翼翼找到了明清的手机。   屏幕刺眼,【爸爸】两个字清晰可见。   周公子的心脏瞬间给提到了嗓子眼,他居然会开始紧张,那种感觉真的、挥之不去、步步逼近,他发现自己今晚吞咽口水的动作格外的多,喉咙绷紧到即将要断裂。   下一刻,他看了看躺在床上熟睡的明清。   “……”   咔擦——   “喂。”   “清……小清?”   “你好,伯父。”周衡深深吸了口气,脚底穿着黑色袜子,往客房的阳台上去,   随手将阳台玻璃门给带上。   电话另一端一阵静默,   半晌,再次传来明宏焦急的声音,   “你是谁?清清呢?”   “为什么清清的手机会在你手里,小清呢——”   “伯父。”周衡控制住自己的紧张,组织好语言,让理智暂且先占个边儿,   手指压在阳台栏杆上,又回头,看了明清一眼,   “您先别急,明清在我这儿。”   “我叫‘周衡’,跟明清一个学校,是文城高中高二的老师。周是周天子的周,衡是平衡的衡。我家住在月亮湾,今年您女儿出来一起玩的人就是我。”   “……”   “您放心,您女儿明清和我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也没有任何越矩的举动。我们今天正常出来玩,上午在万象城下午在网吧,晚上去吃大排档,喝了些酒。明清喝得有点儿多,身体不舒服,我家刚好距离大排档很近,就在边上,我就带她过来喝了点蜂蜜水。她很难受,已经睡着了,要是伯父不放心,我现在就找人开车把她送回去。”   “……”   周衡下意识隐瞒了两个人还去飙车这件事,其余的说得很诚恳很明白。一般把出去玩的情况介绍的条条是道,对方也基本上都挑不出来什么毛病。   可周公子说完后,却还是再一次紧张了起来,似乎对面明清父亲呼吸一声,他的血液就要跟着倒流   。   果然,手机对面,随着一片沉默,   重重的呼吸拉着长调子垂落,那声音凝重到让人头皮发麻,明清以前说过,她爸爸一直很疼爱她。   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担忧,   以及那些作为血缘关系的至亲,对姑娘身边异性没由来的敏锐感。   周衡回忆了一下,他和明清的确是什么都没做,拉扯来拉扯去,却连个不明不白的吻都没有,就连牵手都是他拽着她的手腕,义正言辞地让她去冰场,做的都是无关风月之情的事情。   现在她睡在他的床上,他心乱血液躁动,   但还是将她抱到客房的床上。   不是主卧自己睡觉的那张、大床。   周衡忽然就觉得自己其实挺懦弱的,其实从在楼梯上见到她跳来跳去的那一眼,他莫名就被她带了情绪。下雨时她那么狼狈地躲在公交站台下,受了很重的伤,   那一刻,他就已经产生了要把她抱回家、擦干净的冲动。   “……”   “小周。”   “嗯!”   “……”   “那清清今晚就拜托你了。”   “……”   “太晚了,她妈都睡了,以前她喝酒就容易闹事儿,折腾来折腾去也是闹。”   “……”   “下次别让她喝那么多酒了,我知道她得喝了多少,清清的酒量不是盖的,能喝到趴下,你们两个人真是没个数!”   “……”   略微有些怒意的呵责,让周衡心脏剧烈颤抖了一下,他稍稍脸红,攥着手机的指尖往下压了压,   语气干涩,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去道歉。   “伯父,对不起,是我今晚没考虑周到……”   “行了,”明宏说道,   “照顾好清清。”   “……”   “好,伯父。”   “……”   “小周。”   “嗯?”周衡准备挂了电话的手,听到结束前突然来的转折,   瞬间顿了顿。   往回走的脚步也随之停下,手抓着把手,目光顺势又看见了趴在床上的明清。   明清翻了个身,伸手抓了抓被子,脸朝向另一侧。   周衡闭了闭眼,肩膀往下耸,心又开始各种乱七八糟了。   明父在电话那一端,用周衡听不出来什么情绪的语气,   开了口,   “我想问你一件事。”   “十月一那天下大雨,清清带回来一件黑色风衣,连夜蹲在水池子洗干净,”   “那衣服是不是你的。”   ◉ 第25章   问话的最大艺术, 教师编内的老油条、体制内的老骨头。   那些都是见过形形色色世态的人,是从上一辈过渡到这一辈的见证者。阅历的堆积不是随随便便一张纸就能给揭过去,就算周衡这种快成精的上位者,面对这些老骨头们, 说任何一句话、听到任何一个词,   都需要掰开来, 细细琢磨。   聆听与理解,也是一门很值得钻研的学问。周衡也一直知道北方人特别是接近首都位置的这些体制, 说话都相当讲究, 当年为了上位, 他还专门去学习过类似的言语。明宏是老教师,又是明清的父亲,   一句“衣服是不是你的”,   让周公子不说是警铃大作吧,也可为要呼吸一滞。   他倒是没想到,明清居然会亲手给他洗衣服。   因为现如今谁家还没个洗衣机甩干机烘干器, 他的那件防水风衣又不是纯羊毛不可机洗, 他自己洗衣服的时候都是直接洗衣甩干烘干一条龙。   如果仔细去琢磨琢磨,或许更深一层的,这是明伯伯的试探:并没有什么手洗, 但是的的确确是注意到了他这个人, 明清说过有女儿的男人会更加敏锐些, 明宏又是当老师的, 怀疑的产生, 往往伴随着下一个刻意的谎言。   怎么回答?说不是?   周衡又把手从阳台玻璃窗的扶把上给放了下来, 转回身去, 却没有像刚刚那样懒懒散散撑着对面的栏杆台, 也没有按照他最自在的习性、往墙上一倚,倚靠着再抱一下胳膊,是最舒服的思考问题的动作。   游刃有余、尽显掌握一切的姿态,长这么大、见过这么多血腥残暴画面,面对过形形色色的危险高权人,   周衡一直以来,都是给人一种气势上的碾压,坐在沙发,双腿交叠翘着,点燃一支烟,也不管是否禁烟,规定规矩?去他妈的!他就是规矩!   然而此时此刻的周公子,却一下子慌了,悠哉游哉都跟着灰飞烟灭,他定定地站在阳台的磨砂地板砖上,不拿电话的那只手紧紧贴裤缝,似乎是想攥紧了去分散心里绷着的那根弦。   明宏老师在电话对面,静默地等待了有那么一会儿。   不催、不急,应该是已经确定了,就看看对方能交出个怎样的答卷。   是关系到自己最爱的女儿的答卷。   “……”   打不过。   周衡用力捏了捏裤缝,居然捏到了白天买佛珠时多买的另一串,这个佛珠跟明清那个一模一样,十五块钱,打包带走。   修长的手指伸进裤子口袋里,一颗颗磨搓着凹凸不平的小核桃珠子。   他在紧张明宏的问话,想想也真是说不上来的不知所措,他周大公子,也曾坐在码头上拿过枪/火跟人拼枪/林弹/雨的亡命之徒,叼着剪的很短的雪茄,把燃烧着猩红血光的烟头直接摁在手下败将的喉结。   遭了就是遭了。   周衡竟不太想去编造什么谎言,事实上对上明宏老师的问话,明清父亲的问候,他也没什么胜算。他张了张嘴,挺拔的喉结滚动三分,   声音低沉,犹如夜空中飞过的一直鹰,   “是。”   “……”   “……”   “……”   “好,我知道了。”   “照顾好清清,谢谢。”   明宏老师瞬间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   ……   ……   ……   明家夫妇一般晚上睡觉没那么早,明宏跟周衡说的“明清的妈妈已经睡下了”也是谎话。结束通话后的明老师,将手机往茶几上的编织筐里一扔,淡然展开搁置在膝盖上的报纸,   一字一句读。   明太太端着刚洗好的水果从二楼往下走,木头楼梯踩的吱呀吱呀,明清以前出去过夜也是常态,不是他们做父母的心大,是他们知道那孩子握得住分寸。   “你给谁打电话呢?”明夫人坐在明老师对面的沙发上,放下果盘,拿起一个苹果削着皮,问道。   “清清。”明宏翻了下报纸,将老花镜往鼻梁上一推,   “晚上不回来了,住别人家。”   明夫人:“也没听小清说过在新学校交了朋友……”   明父:“是一个男老师。”   明太太手一顿,   已经削了好几十厘米长的苹果皮,瞬间断掉了。   湿漉漉的果皮砸在地摊上,明夫人却没立刻去捡,她抬起头来,望了望丈夫,   “……”   “谈恋爱了?”   明宏:“月亮湾从H城来的那个周公子。”   明夫人显然也是知道周衡的,没说名字,但“周公子”三个字,实在是太深入人心。   “这……是了,好像之前的确有听说过那个周公子,人是在老崔他那里教书……”   “可是、可是,”   “怎么会……清清怎么会跟周衡打上交道……”   老明倒是挺淡定的,都还在继续看报纸,边看边拿了个香蕉,剥开,   “你闺女上次洗的那件黑色风衣,就是周公子的。”   “……”   明太太到底是担忧了,毕竟周衡这个人吧……   “那,他俩现在是、什么一个情况……?”   明宏:“我也不太清楚。”   明太太:“清清也从来没回家说过,以前啊要是跟哪个男孩子玩得好,都是回家说的,处成哥们儿也都会说,就去年她十月一回家一起回来的有几个男孩、最白的那个,一看就是喜欢清清,我当时还侧面打探过清清,清清完全就当作他是认了的小弟……”   “能跟你说的,那都是真的没情况。”明宏咬着香蕉,继续翻了报纸,   根本看不出来任何的焦急。   明夫人忽然拿起一个抱枕,砸了过去,   “不是,你怎么也不上心一下啊!”   “这么大的事儿,清清谈恋爱哎!她以前有男孩子追你不都很着急!这次是来真的了老明你反而淡定的不像话!清清现在就是在那个周公子的家里吗?要不要再给她打个电话,不是明宏你还看报纸!还看报纸!!!”   明清的性格大概随了些母亲,容易暴躁,遇事直接急脾气就上去了。   明宏手中的报纸被砸了个坑,一下子往身上扑去。老明赶紧抓好了报纸,侧身躲过抱枕,然后放下了报纸,将歪在旁边的抱枕摆正,香蕉也已经吃完,皮给扔进垃圾桶,   终于取下眼睛,用拇指和食指捏着,小拇指指尖轻轻刮了下眼尾。   他不是不在乎。   相反,正是因为太在乎了,所以周衡的声音响起那一瞬间,明老师一下子就知道了有些事情开始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   衣服的事情一接上茬,明清怎么想的,做父亲的当然就理科能感知得到,或许明清本人都还在对周衡朦朦胧胧,   可作为长辈、更是一个见惯了年少人怦然心动情愫的老教师,   这事儿,能拦么?   儿女自有儿女的的福,明宏觉得女儿感情上的事情,他们大人不该过于插手,过去那些年,明清也晚熟,跟男孩子不是称兄道弟就是认“爸爸”认“孙子”,也去敲击过,却从未见过她对哪个男孩子有什么超出寻常的感情。   周衡是第一个,让身为长辈都能感受到脱节的男人。   明老师正襟危坐,胳膊肘架在膝盖上,沉默半天。   明太太也跟着一言不发,儿女情爱,都是身为父母的大事!   “……”   “清清她今晚……”   “……”   明宏抬了抬手,淡淡道,   “这个倒是可以放心。”   “两个人应该还没到那一步。”   明太太还是一脸担忧,   “可你说周衡毕竟大了她那么多,又是个男人,孤男寡女,周公子他那手腕……”   明宏:“要真的这样,周衡也就不会给我承认那件风衣是他的了。”   “……”   明太太:“话虽然这么说……他俩将来万一真谈了,周衡那家世……”   明宏:“小周的家世我倒是觉得没什么问题,各家有各家难念的经,据传闻,周衡现在已经扫清了前面道路上的一切障碍,周家就是控制在他得掌心。”   “他们家应该不会有人可以左右的了周衡以及他身边的人的了。”   “……”   “但其实我也还是有点儿担心,”明宏揉了揉眉心,将镜框吹了口气,   “周衡不像是会就玩玩而已的男人。”   “打电话的时候,能感觉到他认了真的紧张,这种情绪对于他这个位置上的人,可贵、也很能表明了他的态度。”   “但明清还小,”   “她才十九岁,她还有大把大把的未来要发展。”   “清清那么想重返冰场,一腔热血恨不得都洒在速滑冰道上,”   “刚起步的事业,和已经尘埃落定的掌权者。成功的男人都需要温柔乡来陪伴,清清事业心那么重,我估计要是今天国家队给她解封了禁赛,明天她就能一个飞机飞回国家队滑个昏天黑地。这种‘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交错,能让他们的感情往前走的持久么……”   明太太一愣,对面沙发往下一压,又弹起,她看着丈夫站起了身,拍着衣服,抬了抬头,迟疑地问,   “那你是怕……两个人将来真在一起了,周衡耐不住寂寞出轨?”   明宏舒了口气,活动肩膀,一笑,上前去揽住自己媳妇儿的肩膀,低头呢喃,   “想什么呢?”   “他俩要是真能走到最后一步,那清清就是周衡认定的人,之前周衡刚来咱们市的时候大家也都传闻,他感情史很干净。能二十七岁就坐到现如今这个位置,要是儿女情长真的能牵绊住他,那才不可思议。这种人大概就是那一类情深的厉害,一眼万年的种。”   “我只是觉得小清那边可能会拎不清,”   “毕竟短道速滑,是她一辈子所拥有的一切。”   “人固然要为了事业鞠躬尽瘁,但也需要情感的调剂。”   “显然你闺女,没有那份能为了情情爱爱稍微放放事业的心思。”   “估计小清她现在对周衡根本就还处于朦胧的感觉,感觉肯定是有的,不然不会给他洗衣服。但真等到她觉察出来自己对周衡的这份不一样的情愫,”   “只要她还要去站在赛场上,”   “她就肯定会去刻意压制这份感情。”   “为了不分心、快刀斩乱麻也可能差不多,唉!要是真到了这个地步,很多事情就会相当麻烦了……”   “那怎么办?”明太太未雨绸缪,已经能脑补出来一部女孩始乱终弃男子情深变疯批的大型狗血剧,   攥着裙角,紧张道。   明宏轻轻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是还没到了那个程度。”   ……   ……   ……   *   远在月亮湾别墅的周衡并不知道明家父母已经将他的“未来大事”给规划的明明白白,整一出“情深遇渣,始乱终弃”年度大剧。   但他收了手机后,却迟迟无法平复心情,他还是在想着明宏的话,哪怕那些话就算掰碎了也就是那个意思、没有什么太深入需要见解的。   难得遇上想不明白事情的周公子,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仰着头,双眼放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只要是事情,就会能够有想明白的那一刻。   但他想不明白自己对明清究竟是怎样的感觉。   很喜欢。   可是。   又在压抑着什么。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一团虚无缥缈的东西,你抓不住它,它还缠绕着你的心弦。   周衡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   他干脆离开了二楼的小客厅,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掰开电脑,处理下工作上的事情。   然而一打开电脑,视线就瞬间被桌面上挂着的文件夹吸引。   蓝色的小方块,下面用细小的文字,标注着【明清,07-12】几个字。   他想起来了。   那是他收集的明清过去所有的比赛。   其实不是刻意去搜集。就是在日渐相处的过程中,从看到了会忽略,到有一搭没一搭会随手下载下来保存。慢慢就形成了习惯,后来直接就专门去搜寻她所有的比赛。   赛场上的明清,永远的风光,永远所向披靡。   周衡吐了一口气,盯着电脑,打开了那个文件夹。   看了几眼,又给关上。   “……”   “……”   “……”   是不是喝醉了的人,醒来后都会需要一杯蜂蜜柠檬水?   周衡彻底放弃了,他起身,家里有柠檬也有蜂蜜。他承认自己是沦陷了,哪怕她有可能一晚上都不醒来,他还是下了楼去。   经过明清睡着的客房那一瞬间,周公子还停顿了半分钟。   转身,去了趟衣帽间。   周衡有不少宽松的男款T恤短裤,都是崭新的。周公子从里面挑了两件他小时候穿的,码没那么大。   然后折叠好,走到了客房门外。   曲指。   刚想要敲门。   “……”   后知后觉,他才笑了笑。是不是傻了?明清睡得那么沉,酒精麻痹了大脑,怎么可能会听得见敲门声呢?   周衡站在门口荒唐地笑了好长时间,最终把衣服轻轻放在了门口,转身回到了一楼的厨房。   他按照准确的食谱,简单调了个解酒的蜂蜜柠檬水。   时间快到了三点钟,外面静的悄无声息。他将柠檬水做好后,就放在吧台上。整个人倚在吧台深黑色大理石边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望着窗外月光下的路灯,双眼放空。   静静出神。   一阵下楼声,捣乱了宁静的夜色。   声音踩的很轻,像是在试探,这是最普通的夜晚静音的礼貌,但却踩在了周衡的心尖上,   酥麻感拉着长调子,划过心口。   瞬间将周公子飘散开了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周衡一下子抬起了头,对面冷凝的空气里,掺上了些许恬静的气息。他双手掐腰,吹干了的头发微微向后倒去。   就看见,还套着红白相间运动服的明清,   头发乱糟糟,   站在深黑的楼梯角落。   一只手,软塌塌抓着走廊木栏杆。   ……   ......   ……   “醒了?”   “……嗯。”   “……”   周衡低下头,用手按着玻璃杯的边缘。   明清还处于被酒精麻痹的状态。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来到周衡的家里,还睡在了周衡的床上。   说句老实话,   不可能不震惊。   尤其是在下楼那一瞬间,   看到了,周衡的身影。   但也是真的想不太起来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努力回想,却只能想到意识消失前最后一秒钟,她趴在大排档的桌子上,跟人比划着划拳拼酒。   人是得淡定的,身上没有任何不妥的痕迹,衣服也都还在,除了熏人的酒气和呕吐后的酸味,她整个人都还完好无损。   明清其实是有些混乱,她匆匆下楼,听到一楼有声音,她看到了那人是周衡,大脑就瞬间一下子全部都放空白了。   周衡。   对面的男人默不作声,低着头,用拇指抹着玻璃杯壁边缘,里面有青青的柠檬片,蜂蜜水搅拌开后,底部是悬浮的浊液。   他的指尖,拨开一小碎的水珠,   划过一道细微的光。   明清定了定神,感觉到心脏在有什么东西啃食着,暗流在微微涌动,谁都在比着先不打破宁静。   周衡磨着杯壁,   也不知道是不是都把玻璃给磨热了,融化掉了,   他忽然开了口,   依旧是、低着头。   “……”   “要喝——”   “你等等!”   明清也开了口,伸出手,   抵在面前,   阻止状。   周衡抬了抬眼,手指顿在杯口,眼睛怔了怔。   明清动了动嘴,嗓子说出来的话,都是酸痛的沙哑,   “我得先给我家里打个电话……”   周衡莫名就笑了起来,   深夜中的流水,   温暖,且沉寂。   他端着杯子,走到明清面前,   一只手往后压着沙发靠背,   清淡淡,开口拦了道,   “快三点了。”   “……”   “明老师夜不归宿,夜宿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男同事家里,大半夜的,你再去给你爸打电话,”   “你觉得你父亲会怎么想?”   “……”   他没有再说什么,也并未将他已经跟明父通过电话的事情告诉明清,   抬手指了一下背后墙上挂的时钟,时针刚好擦过三点整刻。   “……”   周衡一个伸手,将玻璃杯递到了明清面前,   “先把水喝了。”   “柠檬水,加了蜂蜜,温的,解酒。”   “……”   “顺便,”   男人松开玻璃杯,看着明清接好了杯子,他又转身,不紧不慢上了趟楼。   下来时,手里多了件干净的大T恤和宽松短裤。   周衡走到明清面前,两个人只间隔了半米的距离。   呼吸相互交织着。   明清眨着眼,迷迷茫茫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下一秒。   两身衣服“啪——”地下子扔到了她的怀里。   “等会儿接着上楼睡觉的话,衣服也换一下。”   “一身酒气熏天,真还想明天回家继续给我手洗床单啊。”   ◉ 第26章   明清眨了眨眼睛。   她其实并没有立即就反应过来“洗床单”有什么特殊含义, 酒精麻痹了小脑,动作都是迟缓的,端着柠檬水的手往前伸往后缩的画面直接卡成帧,如果夜色有倒放的胶片, 那么这个夜晚一定是不需要任何剪辑师去规整。   周衡无奈摇了摇头, 衣服刚好挂在了她的胳膊上, 他又掐着腰,低下头, 嘴角裂开的弧度连他自己都收不住。   肩膀是让人心安的宽厚有力。   “……”   “我上次是你让我洗、我才洗的。”明清忽然开口, 柠檬水润了喉咙, 却还是那么沙哑。   月光皎洁,没拉窗帘, 也没有开灯,人是最纯粹的姿色,说着最平淡的话。   周衡别过脸,   觉得哪儿哪儿都在不自在。   明清回味过来“洗床单”的意思, 并没有多想什么, 她也没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儿,做的一切大家都是一清二楚的。   “我知道。”周衡回答她。   明清怔了片刻,宿醉还吐过后的衣服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确实得换一下衣服。她抱着杯子咕咚咕咚把柠檬水喝完, 舌尖在湿润的唇边左右舔了两下,   将杯子一横, 周衡顺手接过, 明清给他甩了甩衣服,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询问地说了句,   “我去换衣服了?”   周衡的心脏漏跳了一下, 侧着脸,嘴唇不知不觉抿紧,   缓慢点了点头,   “嗯。”   明清就在一楼的洗手间换衣服,三下五除二,洗手间的门是木制装修,从外面完全看不到里面的光。   周衡就站在客厅里,半晌才动了动步子,将残留着柠檬片的玻璃杯往垃圾桶里一倒,甜腻与青涩继续弥漫,指腹刮到了刚刚明清嘴唇压过的地方。   夜晚太宁静了,似乎连一丁点儿小细节都被无限去放大。周衡拧开水龙头,流水哗啦哗啦的声音似乎能遮盖住那些滋生出来的不明不白心思。   “洗床单”这个梗,明清当然不觉得有什么,她连洗衣服都给他洗的坦坦荡荡,还也还的正大光明。   只是今晚,明清的父亲明宏明老师却问他,   “清清洗的衣服,是不是你的。”   “……”   所以那句“洗床单”,其实周衡是话里有话,突如其来,明清迟钝,但他自己却被某些东西给击中,心脏跳动的节拍都乱了,有些事情在变,变得越来越难以悬崖勒马。   洗完杯子,对面洗手间的门也再次被拉开,周衡擦了擦手,琢磨着该如何开口说出沉默过后的第一句话。   可就在他转头的那一刻,   那一瞬间,   周衡的目光,忽然就僵持在了平行空气中。   明清随意整理着穿在身上的宽大T恤,周衡好歹也是个一米八五高个子的大男人,十五六岁后衣服就全都是大号版。   短裤也是男款,七分裤,卡其色,边长到膝盖,男生穿一般会到膝盖以上。   T恤加短裤,明清以前在学校里不是没穿过,她也会去买男款,因为男生款式的衣服总体上来说并不修身,所以套上去反而少了份拘束,多了些自在。   明清是相当喜欢男版衣服的,家里一大堆,这两个多月上班、天热那会儿也经常穿。   可她却从来没穿过要比自己的身型大这么多个码的,她拉着腰部的中间,往后拽了拽,   立马,清瘦的腰线,   便一下子被完美勾勒在夜色中。   头发也是散的,小腿白皙且有线条,踩着塑胶拖鞋,让人第一眼能想到可以形容的词语……   周衡的脑海中,一下子就只剩下了——少女感,这三个字。   “……”   明清松开掐着腰部T恤的手,往前走着,似乎有些抱怨衣服过于大,都快成了睡裙。她的手一松,随便交叉环绕胸前,   肋骨上面的两抹春色瞬间被挤压,圆领下的锁骨也清晰可见,她自己都不知道有些东西在深夜里是会变调的。明清丝毫没察觉对面周衡的脸色正在细微变换,还走过去用手撩了一下下面的衣摆。   “你就没有小一点儿的衣服?这个太大了,短裤松紧带都快卡不住……”   T恤是棉质的,透气,   能勾轮廓。   “……”   周公子一句话都不说,明清说着说着话,慢慢停了下来。   她以为是不是自己身上还有什么残留的味道,于是又撑着领子口左右闻了闻。周衡的右手骨节被攥到发白,几乎没了血色,但脸还是克制的。   别说话。   你能不能、不要再继续过来……   “没味道了啊……”明清两只手一齐撑着下衣摆,凑到周衡的脸前。   近在咫尺,只有不到五十公分的距离。   甚至洗过手的洗手液味道都能飘入缝隙中,明清眼睁睁看着他,也不知道是真的呆还是在装。   周衡忽然口干舌燥,他是个很有定力的男人。   然而现在,此时此刻。   他感觉那些压制了很多年的东西瞬间全部都开始叫嚣了。   这一系列的狂暴都只在瞬息之间,明清听不到周衡心中的呐喊,她顺畅地看了看周衡,见周衡也不回答她,就没再继续问衣服大了的问题。   空气陷入了一秒钟的静默。   下一秒,   周衡却忽然开了口,喉结滚动,胳膊上的血管纹路膨胀,   “……”   “深更半夜在无血缘关系的男人家里,你就不怕出什么‘意外情况’?”   “我不是说我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要是有的话,现在就不会是这个画面了。”   “……”   明清一怔,手松开,衣服坠落,再一次贴着身体的轮廓线,静电吸引出若隐若现的线条。   因为酒精还没消散,人仍然混沌,明清都没去想这句话里面那么话里有话的深层意思,   性子耿直,直接脱口而出,   “我知道你没有。”   “……”   “以前在队里的时候,我和我那群小弟们也经常在外面开房,晚上玩晚了宿舍不让回,就出去开房,云苏熊林林,她们也都会一起去,几个人挤在一个套间里,费用平摊,还可以去楼下夜市摊位买很多吃的回宾馆造次,打一夜的牌。那种感觉,可比回去求领队放行好多了!但是基本上第二天都是要回去写检讨的,哎——我跟你说,我当时还研究出来一种‘活检讨印刷术’!咱国家不是有个‘活字印刷’嘛,我那个就叫‘活检讨印刷’!贼好使了,每次写检讨三千字,两分钟!写的跟真的似的!徐教练都从来没看出端倪过……”   一说起她曾经在国家队那些不正经往事,明清的眼睛微微有些发亮,也不管头还在疼很困很困,下意识用手比划了一下,坏是好事反正通通都是事儿,就连蹲橘子那些惨淡拉出来那都是一条好汉的标志!   “那你们男的女的一起开房,开的是套房,几张床,能睡开么?”周公子转了下身,叉着腰,肩膀宽厚,月色下胸膛起伏的比正常要乱了点点节拍。   “一般都是三张那种吧,”明清认真想了想,脑子还是混沌着,所以说话很慢,   “两米×两米那种,我和苏苏以及林林到头来会睡里面的房间,三个人还是能睡开的,林林瘦,其余的男生睡外面的房间。肯定是够了,就是每次去酒店、下面的前台看我们一行人、个个人高马大,会露出神奇且鄙夷的眼神……”   啪——!   周衡没等她说完,   上前去,凑近了身子。   弯腰俯身,伸出手,撑出力道,   在女孩光洁白皙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明清一愣,还没说完的话都给随着这个弹嘣给咽了回去,她眨着眼睛看周衡,周衡低了低头,眸子深沉,隐隐约约还含了一丝莫名的自嘲,也不知道嘲了个什么事。他的薄唇微张,唇形漂亮且性感,在与身下女孩近在咫尺几乎要贴上去的边界线上,轻轻动了动。   他说,   “那我要是坏人,”   “今晚你可真就跑不走了。”   “……”   周衡说完,便迈开长腿,直径往二楼的楼梯口走去,头也不回离开。   他说话的气息还残留在额前,微微作刺痛,皮肤间弹开了的红痕,正在随着冷凝气流的流淌,   逐渐散去。   明清回了一下头,身子也跟着往身后转,   周衡已经上楼,踩楼梯的声音,低沉,又有些说不出来的暗淡。   似乎有什么酸涩,夹杂着隐隐怒火,在这深黑的夜晚中,   悄然绽放。   击碎最后一根防线。   作者有话说:   连载速度很快,下周四前就会更到女主反杀回国家队。so,求不要养肥TvT   ◉ 第27章   明清回到二楼的客房后, 双肩耸着,笔直笔直倒在了床上。   被子很柔软,屋内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淡雅清香,一点点缠绕在深色的夜晚之中。   她的额头被敲的那一下, 还在隐隐有些疼痛。   明清抱着被子, 伸腿往侧边一转, 腿压在被褥上,没开空调, 也还没来暖气, 房间里有些许冷, 但却也并不想太盖被子。   被子卷啊卷,卷成一团长长的寿司, 明清又翻了个身,另一条腿顺势攀在了鼓鼓囊囊的被子前。   心里有点儿乱。   然而却不知道为什么会乱,她想了一下,可能是因为刚刚被周衡嘣了脑门, 长这么大以来, 只有她明清可以对人锤脑袋,还从来没人敢去嘣她的额头,着不外乎与在太岁头上动土, 传出去让人笑话。   周衡……   柠檬水是甜的。   ……   ……   ……   第二天一早, 明清睡到了□□点才起床, 宿醉的感觉很不好, 她捂住头在床上回神了好半天, 想起了自己是睡在了周衡家里。   倒也没什么特别多反应, 客房内有一次性拖鞋, 明清挠了挠头, 踩着拖鞋下楼去。她不知道见到周衡之后两人要如何去面对,大白天的,多半也都是暂且客套客套。   可下了楼,却没见到人。   一楼是个大平层,得有两百多平米,客厅对面就是餐厅,厨房半开放式。这个房子这么大,第一眼见不到人不代表这人一定就不在家,可能在房子的某个角落。   明清站在客厅和餐厅之间的走廊,慢半拍想要不要先坐会儿,等周衡下来了再说。她转了转脑袋,打量着这白天里的曼巴黑装修风格别墅,昨晚夜色太深脑子又不清醒,都没好好看一看。   转着转着,忽然就在餐桌上,   看到了一份摆盘整齐的饭菜。   明清站了起来,揉着还在疼痛的后脑勺往餐厅走去,饭桌倒是不曼巴黑了,是个偏灰色的简约式四方长桌。   一杯玻璃圆杯牛奶,很简单的白瓷碗,里面是稀稀的小米粥,腐乳、咸菜、小花生米摆了好几碟子,   碟子中间,是炒的时蔬,以及两颗金灿灿的煎蛋。   很普通的中式早餐,处处体现着吃完后能让人舒服一天的营养价值。早餐只有一份,对面就没有了,桌子正中央还有个水果筐,里面摆着苹果和剥好了的西柚。   调味料也应有尽有,果酱是西餐厅才会看到的那种小瓶子,四个摆成田字格,架在铁皮架子里。   瓶口倒是没拆封。   明清伸手摸了摸那小米粥的温度,还是热的,看样子才盛上没多久。她转头想要望望能不能看到周衡的身影,刚熬好的小米粥,按理说做饭的主人应该在在家里没走远。   对面的开放式厨房,一口砂锅静静置在漆黑的电磁灶上。   没等到周衡,明清却看到了压在时蔬盘子下面的一张信封,明清没有偷看别人东西的习惯,但封面上赫然写着“明老师开”四个大字。   用的是钢笔,笔锋有力且刚劲,起钩弯折处犹如禁锢,尾部下落却透露着洒脱,锋芒毕露,霸气浑然于纸面,   一看就是练过的。   明清写字一直有点儿小家碧玉的气质,她很郁闷自己写的字软软的,跟自己的性格大不相符,所以对于写字特别潇洒利落的人,她向来都报以崇拜的目光去看他们写的东西。   这应该就是周衡写的了。   因为跟周衡的气场实在是太符合,温雅配风度,这里又是周衡的家。明清瞬间好奇,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没动那些饭菜,撕开信封的边缘,   里面掉落出一张折叠的纸。   明老师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写了几行字,字依旧张扬,一一交代了几件事。   【学校开会,高二组调整老师,七点半的会议。饭是给明老师你的,不爱吃的话出门右转走十来米,有个月亮湾专门的早餐店,包子油条豆浆都有。小米粥凉了,灶台上的砂锅里还有温的,实在不行自己开火热一下。】   【这边打车不方便,回家的话还要劳烦明老师自己去月亮湾一百米外的公交车车站那一带打车。】   【你的衣服已经给洗好,在二楼的沙发上。昨天晚上你父亲给你打过电话,我跟他说了你在我家里,你父亲知道的。】   【——周衡。】   简简单单的一些交代,再也没了其余的话。明清看完后,把纸一折,用手压在桌面上,   一条胳膊向后搭在椅子靠背,双腿交叠,   捋着周衡这些字的意思。   她倒没有意外明宏会给她打电话,居然也没有多么紧张,按理说一个女孩子家的,深更半夜在一个男人家里过夜,做父亲的定会着急,   做女儿的,醒来后,也一定会心绪惶惶。   但她跟周衡,什么关系都没有啊。   的确是没有,昨晚也没有发生任何事,明清往身后的靠背一躺,脖子架在靠背的棱角,有些凉意顺着脖颈往四面发散,   空气中隐隐约约飘着菜的香气。   衣服给洗了啊……   明清不傻,昨晚醉成那个样子,也还记得得把内衣内裤穿牢了在身上,周衡顶多给她洗洗外套和T恤,况且周公子这么大这么豪橫的家,肯定有洗衣机烘干机一连体。   洗衣服这个梗,是不是过不去了。   昨晚当成睡衣的大T恤还有短裤,明清给周衡叠好了,放在沙发上,离开前她还给周衡把碗筷洗干净,瞅了瞅厨房,找了合适的地方放了进去。   衣服上有烘干过后清爽的气息,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洗衣液,明清套好外套,瞬间一股熟悉的味道从胸口扑面而来,   那种感觉,仿佛周衡忽然来到了她的身边。   明清一怔,低头抓着衣服领子又闻了闻,   的确是周衡的味道。   “……”   心脏忽然就像是小鹿般,一下又一下加快了地跳了跳,明清又闻了闻袖子,也是那种很好闻的清香。   玻璃窗外,秋天的阳光洒落入空气中。   天空都是放晴的。   周衡。   *   文城高中这两天进行了校内高一高二尖子班的老师大调整。   虽说是“大调整”,倒也不是要去动至关重要的主课三副科老师的搭班,这个不能动,学期都过半。就是高二下学期马上就要学业水平测试,理科班不学文科但学业水平考试还是要考政史地,文科亦是要考理化生。   有些老师需要调一调,教的好的就不要再教对面部的了,教的次的再调过去,教另一个部的小副科。   还有就是,最近因为评职称,有几个老教师撒手不干了,死活不愿意继续操劳操累,其中就有十七班的体育老师。十七班一直让上体育课,周衡从来不会去做那些疯狂占课的压迫举动。   一开始大家听说十七班可以上体育课,很多体育老师都疯了般打破脑袋想要去教十七班的体育,因为毕竟是尖子班,体育老师们的小算盘打着的就是尖子班上课肯定少。   但没想到周衡一改尖子班不上体育课的传统,一周三节课,每节都不能少!最终跟周衡搭档的是一个三十七八的男老师,本来想着教尖子班,应该会轻松很多。   结果每周三节课,他一节都没落下!前阵子老婆生孩子,非得要请个长假回家陪媳妇儿。   那体育老师有点儿背景,校领导只好琢磨琢磨要不要准了假,可批假之前还是得先问问周公子的意见,周衡是十七班的班主任,又那么注重体育课,他要是不点头,那天王老子来了,那个男老师也走不掉!   会议桌有些压抑,是U字形的大桌子,崔校长照例坐在最前端,旁边就是周衡。   周公子依旧是一身轻松的装扮,牛仔裤,运动鞋,上身穿了个安踏的POLO衫,显得比今年新来的那些研究生还要年轻。   “……”   “以上的调整要是没异议了,接下来我们说一下十七班体育老师洪经纬请长假这件事。周老师,这件事听您的意思,你是十七班的班主任。”   大校长整理了一下桌子前刚刚会议的提案表,咚咚对齐,放在面前,手撑着桌面问周衡。   十七班的体育老师也向周衡那边看去,说句老实话,崔校长在周衡面前,真的屁用都没有。一切还得看周衡的抉择,周衡要是点了头,那全都万事大吉!   周衡抱着胳膊,面前堆着的会议材料没怎么看,也什么都没写。他仰起头来靠着椅子靠背,额前的碎发往两边分,似乎真的在像模像样想着这个问题。   “那要是洪老师走了,我们班的体育怎么办?”周公子懒懒散散问道。   这话说的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还能怎么办?怎么可能没办法?崔校长早已商量好让体育组的年级组长过去亲自带十七班的体育课,要命了!那些小孩可都是要考清北的宝贝啊!最最要命的是班主任周衡,谁敢怠慢他带的班级的体育课?嗯?找死吗!   但周衡问了,不管是不是走流程客套说一句,崔校长以及洪老师还是齐声认真回答道,   “跟齐老师,体育组的年级组长说了,”   “他亲自过来给你带班!”   “周老师您就放心吧,绝对给您把班带的好好的,让孩子们德智体美劳可以全面发展……”   “齐老师啊……”   周衡仰着头,眼睛盯着天花板,若有所思滚了两下这三个字。   崔校长立即感觉出了他有什么话要说。   “老周,怎么,难道你还有其他合适人选?老齐教了体育那么多年,校队一直都是他在带,他绝对能给你带好班级的!他之前不还指导咱学校的小孩跳那个健美操、获得了市里一等奖,那个健美操感觉可以强身健体、活动活动身心……”   周衡忽然直起身,   嘴里轻笑了一声,   低着头,摇了摇。   崔校长立马闭嘴。   周衡胳膊叠在桌面,肩膀耸着,微微往前倾,   似乎想要说什么。   一桌子的人洗耳恭听。   但是还没等他开口,口袋里的手机却忽然滴滴滴想起,周公子抬了抬手,松散说了句,   “抱歉。”   他拿出手机,垂眸看了下,手背上的血管清晰蜿蜒,随着心跳,有规律轻轻跳动着。   手机屏幕,熟悉的昵称下,   来了一条短信。   小明老师:【我回家了,衣服给你叠好。谢谢你的早餐,回头请你吃饭。——明清。】   这丫的,还生怕他不记她的手机号?   周衡噗嗤一笑,两只手捏着手机看着屏幕,眼睛里的深沉荡然无存,肉眼可见地变成温柔似水,他边笑还边摇着头,就像是家里的大人突然听说了正在上幼儿园的小孩一口气吃了八个包子,无奈且宠溺。   旁边会议室里围着桌子坐的所有老师,全部都看到了向来笑面虎的周大公子,居然也会笑得如此的明媚,这简直不是周衡了!崔校长尤为震惊,表情逐渐变得扭曲,甚至用“惊吓”来形容也不为过。   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沉默看着周公子一反常态。   周衡给明清回了个【好】,他还想再发点儿什么,但是想来想去,好像说什么都挺捉急的,请吃饭,他们不昨天才请完吃饭?   “……”   半晌,等着散会的崔校长,还是忍不住悄悄点了点周衡的桌面,   背着手在嘴边,提醒他,   “那个,老周,”   “开会呢……你还没说,体育老师换成谁的事情……”   “……”   “哦,体育老师啊。”周衡忽然直了直腰,“啪!”地下子合上手机,眼底的星光还荡存,一闪一闪,代表着他现在心情异常的美好。   “这样,我推个人,”   “你们看看合不合适,合适就去写合同。”   “……”   “周老师……是希望谁?”   “……”   “明清。”   ◉ 第28章   “……”   整个会议室, 瞬间鸦雀无声。   很多老师甚至都在第一时间在脑海中搜罗着“明清”是谁,他们认识吗?是哪个今年新考进来的小研究生?主要是能来这种决定学校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的老师,基本上身上都是有一定权力,男老师居多。   八卦是女人的饭后茶点, 娱乐新闻体育花边消息更是, 这边很多男老师为了职称官位每天都在斗智斗勇, 真的绝大多数人都没太听说过“明清”这个名字,就算在报纸上看到了, 也基本上都是忽略在了其它国家大事新闻中。   但崔校长是知道的。   老崔直接惊了, 惊掉了下巴。他先是看了眼坐在三排以外的洪经纬老师, 洪老师也是一脸懵逼,他更是知道明清只是个代课的,   身上还缠着那么些丑陋的事迹,学校里稍微上了点儿年纪的体育老师,都对这个今年走后门来学校的代课奥运冠军体育老师避之不及。   让明清去代十七班的体育课,且不说明清的教课能力,   就小明老师过往那些经历, 万一被学生家长拿着去做文章,   学校可担不起这个折腾!   周衡是怎么想的?!   但大校长敢直接跟周衡刚吗?不敢,他还希望自己寿命长一点儿顺便让学校多活两年。毕竟周衡那些过去经历也不是什么善茬, 能把亲生父亲和几个同父异母的亲哥哥都给送进去该杀的杀该残的残, H城的周家势力多么庞大?却让一个年仅十七岁的私生子给血洗了,   周公子这个人, 更不能惹。   所以崔校长着实犯了难, 他小心翼翼低了低头, 趁大家都还没了解到明清是谁, 连忙赶紧对周衡用商量一下行不行的语气, 说道,   “我、你……”   “?”周衡懒懒散散挑了个眉,一脸如沐春风的温和。   崔校长最具怕他这种微笑了,笑里藏刀,不做人的典范,   “不是,周,明清只是个代课老师。”   “她身上还带着四个班,再加一个班,我怕超了她代课老师的基本合同规则。”   “……”   “小明是我旧友的闺女,我也不希望她累着啊,体育课不比别的,又要跳又要跑的,你看平日里出勤跑操,明老师也从来不缺席,大太阳下指挥学生上操……每天都很累的,要是再加个班级。”   “周,你班上的小孩也不比其他普通班,这要是万一出了点儿什么状况,你说我们学校校方该怎么跟家长那边交代啊。”   “对对对!”洪经纬老师也是有这个担忧,他虽然跟明清不熟,但同为体育领域的,又是在冰上项目大省出身,   练体育,谁还没听说过“明清”二字?   洪老师说话可就比大校长直白多了,   “周老师有可能不知,那个明老师明清,脾气很不好,她之前是奥运冠军,但是就因为跟人打架,人品太糟糕,直接被国家队给开了!国家队啊!那是什么地方!一般体育生练一辈子都进不去的地方。反正明老师的性子不行,给十七班代课,家长那边肯定不会乐意的……”   砰——!   周衡忽然把桌子上空白的材料夹拿了拿,放在手中掂了两下,   然后在洪老师还在罗列着“不让明清教十七班”的各种保命好处,   手一甩,   夹子被再次扔回桌面。   发出的声音很大,砸的桌面上旁边的白纸文件都往外扩了一圈。对面还在交头接耳的老师们听到了这声砸桌子,纷纷停下说话声,   扭头,往他们这边看去。   这些老师都是穿的西装革履,一看身份就不低,整个会场只有周衡一个随意穿卫衣牛仔裤的,但上去人畜无害。   但所有人里,没有一个,是不惧怕这位年轻的周氏掌门人的。   周衡的眸子里带了怒意,仿佛有人忤了他得逆鳞。洪老师生生闭嘴,感受到了压迫,稍稍低了低头。   他他他,他哪儿、哪儿说错了吗……   “……”   “就明清了。”   周衡站起身,散发着熟悉的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凝气息,抄起搭在椅子后面的开环外套就要出会议室。   “周!”崔校长喊话拦住他。   可又有谁能够拦得住周公子呢?要是能拦得住,当初周家就不会被血洗,周衡停下脚步,衣服搭在小臂,回了一下头,   “校长,”   “本身我就不是来跟你们商量的。”   “……”   “你们给明清推了十九班的课,换成我的十七班。”   “还能有多么大的篓子能出?”   “……”   “你拟合同,我去跟明老师说。”   “就这样,拜了。”   周衡抬抬手,轻轻一挥,   利落推开门离去。   手腕上的佛珠,在透进来的阳光下,划出一道耀眼的弧度。   然而此时此刻的周衡却不知道的是,远在几条街外明清的家里,正在发生着一场巨大的灾难。   *   明清选择坐公交车回家。   如果生活节奏不快,那么坐公交要比开车更能让人舒坦点儿,可以挂个耳机,坐在最后一排,鸭舌帽往脑袋上一叩,遮住眼睛和鼻梁,只露出白皙的下巴和冷冽的下颚线,一路悠悠逛逛,走过这个城市的灯红酒绿。   甚至还可以听听海浪吹过沙滩礁石的声音。   坐在车上的时候,明清就感觉右眼皮有点儿跳跳,她用食指抵了一下眼尾,想起以前听老人说过的古流言——   【左眼皮跳是福,右眼皮跳则是灾。】   “……”   明清可不信这一套,学体育,大学课程里有门人体生理构造的课程。明清文化课的成绩其实很好,除了十七岁就念完大学课程外,每年都奖学金都拿到手软。   她宁肯相信科学。   可有些事情,往往来的就是那么巧合。   下车的公交站距离明清的家还有几百米,明清慢慢悠悠往回走,倒是边走边琢磨了一下回家去后怎么跟父母稍微提一下昨晚在周衡家里过夜的问题。   她跟周衡没有任何关系,所以心也不虚,虽说这句“没关系”让明清有点儿闷闷不乐,但明清不是个愿意留得住烦恼的人,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去往心里想。   走到家门口倒数第二盏路灯口处,   明清忽然看到,他们家别墅的大门处,   涌着一团团,一堆堆人。   还有些轿车,歪七扭八停靠在路边上,人流将并不宽敞的街道堵了个水泄不通,隐约还能看到一辆熟悉的商务面包车。   明清对追星不感兴趣,家里也没人开这种十一人座的商务面包车,是之前冬奥会后国家体育局开发布会,明清作为四块奖牌的得主,要上台发表获奖感言,   发布会结束后,还会有专门给记者们留出的采访时间,十几个话筒一齐上,坐在室内的出门后被团团围住的,都有。明清就是在那种边走边采访的过程中看到过不少十一座的上午面包车,都是那些记者和相关电台组团开来的。   她瞬间右眼皮重重一跳,思绪一下子被拉回了过去被追着采访的画面,明清停下脚步,眯了眯眼,看清楚那辆面包车上贴着的logo——   【光明体育卫视】。   没错,这个“光明体育”,   正是Z市本地的地方台。   专门报道体育新闻。   那一刻,明清的心脏都被拽了起来,体育卫视的记者都过来了,来干什么她怎么可能猜测不到?江北打架事件刚出来那会儿,国家队的训练基地就是这样被记者们堵了个车水马龙。   四月初被开回家,下了飞机,以及到家后的接近一个月的时间,家门口,也是这么一副情景!   明清再次迈开腿,急促往前走,越走越快,很多记者,各个电视台的记者都有,还有些网站娱乐新闻的记者,蜂拥而至,挤的他们家的院子都已经塞不下。   空气中充斥着记者们的大声问话——   “您好——我们是凤凰娱乐网站的分部记者,听说昨日已被国家队开除的冬奥会短道速滑冠军在本市万象城的滑冰场跟地方队队员比赛,滑出了圈秒8.9s的超群成绩!请问作为明清的父母,二位老师对此有何感想?请问明清这是打算蛰伏于此,埋头自己训练,待到时日合适,寻找契机再一次打拼回国家队吗?”   “您好我是蔚蓝台的记者,想问一下在身负如此多的恶劣事迹情况下,明清还是抱有能够再次回归国家队的想法对不对?我们知道国家队并不能容忍明清这些有过作风问题的运动员,那如果明清想要回归,她有什么想要去弥补自己过失的决策吗?”   “你好我是XXX台记者,请问作为明清的父母,您们是否了解明清昨日去滑冰场当众滑比赛是怎样的心态?是否与她想要暴露自己的绝对实力而故意出现在大众视野从而引起全民关注、最终能够让体育总局看到有关系呢?8.9s一圈这对于国家短道速滑队而言是相当罕见的成绩,还有两年就要到来SQ冬奥会,体育总局对这一次曝光在网络上的比赛也相当重视,如果国家队再次找到明清,作为父母您们人为明清会不会为了国家荣誉就此向体育总局以及江北打架事件里的领队进行深刻的道歉——”   “……”   二层小楼的大门紧闭,窗户内的窗帘都是拉严实了。记者们在门外大声追问,防盗门也给拍的砰砰响。   这种场面对于明清一家而言,都已经成了家常便饭,过去获得荣耀时记者们上来的赞美,出了事后记者们又一改脸面,什么样子的尖酸刻薄问题都能吐的出来。   可家常便饭也还是没办法就此嚼嚼咽下去,明清听到那些问题越问越脱轨,甚至就连当初她跟教练老公那件事都给拉出来问——   “请问明清的父母,对于您女儿跟徐音徐教练的先生传出有绯闻、给恩师的老公当小三的事情,二位老师有没有什么具体看法——”   啪——!   门忽然被从里面拉开。   明宏的脸色风云莫测,黑压压的犹如一团深渊,他将手紧紧抓在了扶把上,似乎正在极尽控制着情绪,好让内心的怒火不要在下一刻呼之欲出。   “这位记者,你们听好了,关于我女儿跟徐音教练先生的事情,我最后重申一遍——”   记者们的话筒,瞬间一股脑塞了过去,争先恐后,生怕漏了哪一句话。   “我女儿明清,跟徐教练的老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他们甚至都不认识!”   “那为什么要在一起吃饭?据说还是夜不归宿,所以才引发了徐音教练在明清江北事出后不愿意替明清说一句话的情况——”   “徐教练她为什么不为明清发声?她为什么不发声?最开始明清跟徐教练老公一起吃饭这件事公布出来是因为吃饭的时间刚好跟江北打架事件的时间吻合,是来证明明清在江北打架事件里并没有在场!并且当时一起吃饭的还有徐音教练本人,他们三个人一起去吃的饭,那是清清仅有的一次跟徐教练老公见面的时刻。”   “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传着传着就传成了清清跟徐教练老公有什么事情,根本就没有!然而江北打架事件依旧将一切罪过扣到了清清的头上。你们应该去采访采访后来国家队内讧时的另一个当事人——短道速滑国家队的邹颖和领队。国家队内讧清清跟邹颖和领队大打出手很大程度就是因为江北事件里她给清清乱扣帽子!江北打架事件明清根本不在场!不在场!!!”   “明老师的话我们回头会好好去核实,但现在更关注的是,明清是否有意再次回归国家队,她该以如何的姿态回到国家队,国家队会再接纳她吗?无风不起浪,她跟徐音教练的老公真的没有任何关系吗——”   “够了!!!”   站在门口停了半天的明清,忽然怒斥开口。   那宛若一把刀劈过了整个晴空,纷纷嚷嚷的道路瞬间静了下来,大家顺着声源的方向,慢慢回头。   明清的手腕紧绷,小胳膊上的血管凸起,一跳一跳,她的眼睛血红,犹如从地狱歃血而归的恶魔。   手腕上的佛珠,已然压不住那份杀气。   记者们忽然又调转头,扑向明清,本人来了,当事人来了,为了点儿独家新闻报道,他们的职业操守都快没了。   明清压制了半天体内躁动因子,妈的,不能打架不能打架!她不能再冲动了!   几个月前跟领队大打出手那次的冲动,吃过的教训还不够吗!   明清头一低,额前碎刘海往下垂,遮住双眼,她疾步往前走,有记者去抓她的袖子一个个问题问、话筒都怼到她脸上,她都完全置之不理。人拦着她往前走,她就一声不吭甩开那些抓着她的手,别着脑袋,避之不看。   “明小姐你是不是想出头让体育局看到你的表现,然后就可以回归国家队?”   “明小姐是否对自己的行为进行深刻的错误认知,还是说要是体育局希望你更深刻的反省、你并不愿意接受这个处罚。”   “明小姐——”   明清一甩手,甩掉了一干缠着她的记者,终于走到了家门口。明宏一直将门卡的死死的,明清一到门边缘,他立刻敞开门,让明清进去。   然而下一秒,却被一个眼疾手快的男记者挡住了门框。   明宏护着女儿,还有大半部□□体别在门缝隙,男记者挡着门框那一瞬间,一不小心就压到了明老师的胳膊。   “嘶——”明父倒抽一口气明。   清听到了这声痛,瞬间转身,   瞳孔里碎着冻人万丈的冰碴子,她一把抓住那记者的手,拼了命往外推,   歇斯底里,   “你们走开啊——你们压到我爸爸的胳膊了!”   “滚——!!!”   “清清,清清,清清你别冲动!”明宏怕她再出什么事受到什么伤,忍着痛阻拦,   “爸爸没事,爸爸真没事!你们这群记者能不能走开!”   明清:“滚开!别再来打扰我们家的生活了,滚啊!滚——”   唰——   男记者的胳膊终于被推了去,一串光滑的咖啡色也随之跟着从明清的手腕上飞走。大门“砰!”的一声被砸上,将身后愈发激烈的争吵声全部抵挡在门外。   明清贴着门,迟迟没有抬起腿,她的身子在剧烈颤抖,双手撑门板,腰深深弯了下去。   是啊,她是国家队的污点,   是所有奥运冠军里的败类。   她什么都没了,那些过往里的荣耀,都已经被封杀,没人记得她曾经那么的辉煌,为中国队创造了一个又一个世界纪录。   当一个错误发生了的时候,你所有的光,都将被湮灭。   手上的佛珠也被甩了出去,明清愣神愣了好半天,才看到了那串周衡送的小核桃珠子,   没了。   她急急匆匆往二楼跑去,任凭明父在后面急切地喊着她,明清将门反锁,然后奔向窗户,窗户是百叶窗,可以微微拉下一片塑料帘,   透着微弱的光,她看到了楼下院子里街道里里外外拥塞的记者们。   十二子的核桃佛珠,滚来滚去,踢来踢去,高跟鞋运动鞋黑色皮靴,谁都可以去踩上一脚。   她看到那拧在一起纠缠成线的棕色皮筋,最终被不知道是哪个大品牌做工精良的高跟鞋细跟,   一脚,拉扯到断。   “啪啦——”一声,珠子蓄能崩裂,飞了个惊天动地。   却没引起多么大的重视,人依旧在挤挤嚷嚷,丝毫没有被这个小小插曲给影响到。倒是有为女记,被弹飞了的珠子打到了胳膊,眉宇瞬间狰狞了起来,   “啊呀——哪来的珠子!谁的手链掉了!哎哟!便宜货?疼死了!!!”   她尖叫着,又随了人流往其他方向走。那颗廉价的核桃佛珠,滚滚落落,嵌入到拼接的石板凹槽处,   鞋落,脚抬起,   碎成一团细细的沙。   风吹过,粉末都被吹散了吹没了。   明清合上百叶窗,转过身,“噗通”跪坐在了地上,身外是诺大的世界,她将膝盖曲起,脸埋在双腿肩,   用力咬住嘴唇。   那是周衡送给她的手镯。   微笑着,亲手戴上的。   明宏老师怕女儿情绪失控想不开,站在明清的房间外,拼了命地拍门,他也顾不上外面院子里还有一堆不做人的记者,心里只有女儿,大声呼喊,   “明清!明清!开门——”   “清清!我是爸爸!爸爸没事!爸爸真的没事!你能不能开一下门?”   “清清——明清!”   “你是不是掉了个手镯?爸爸这就去把那些记者轰走,爸爸给你找!坏了的话爸爸再给你买串好吗?清清啊,清清!能不能先开开门,爸爸担心你——”   吱呀——   木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明宏一个踉跄,差点儿扑进去。明清一只手扶了扶父亲,另一只手撑在门框上,明宏抬起了头,刚要说什么。   却突然看到,站在门口的明清。   明清的眼睛通红,压着门框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她紧咬着下唇,肉眼可见整个身子还处于颤抖之中。   “清清,别难受别难受,有爸爸在,有爸爸妈妈在,爸爸妈妈不会让这些无良记者——”   “爸,”明清松开推着门的手,   抹了下眼角已经溢出来的泪水,强忍不住了。   “我没事。”   “小清……”   “手镯没什么,不用找了,还可以再买。”   “只要爸爸别受伤就行。”   明宏一阵心塞,明清这小孩什么都好,就是什么事情都先要让对方不难过,   别看她平日里大大咧咧,心思可细着呢!   明宏顿了顿嗓子,   “小清,你别难过,吃过午饭了吗?没吃的话让妈妈给你做,我们不去管外面那些人,不去管,好吗……”   “……”   “好。”   ……   这一天过的兵荒马乱,外面的记者等了一波又一波,明家把所有能透光的窗户全部给堵上了,眼不看心不烦。   可还是拉不住明清的难过,午饭晚饭都只是草草吃了几口,声音能往屋内穿,啪啪啪敲门的声音塞了耳塞都没办法抵挡。   整个下午和整个晚上,明清都是呆在了自己的小阁楼,明宏担心她想不开,还专门借着送水果的名义,去悄悄她的门。   明清还是会开门,没哭,并且还会情绪稳定地接过果盘跟爸爸说声“谢谢”,明宏想安慰女儿,话都到了嘴边,   却透过敞开了的门缝,看到昏暗的屋内,   大背头电视亮着,画质不清晰,发出陈旧的沙沙黑白灰线。   鲜红的身影,身披国旗,   驰骋冰面赛场。   ——“明清夺冠明清夺冠!年仅十七岁的短道速滑小将明清,在四年一届的冬奥会上夺得了500m的金牌!这是我国代表队在本届奥运会上的首枚金牌,也是明清第一枚奥运会金牌!”   ——“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祝贺明清夺冠!”   ……   “清清……”   “爸,”   “能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吗。”   ……   ……   ……   夜晚的秋虫在草丛里吱呀吱呀地叫,那些无良记者终于撑不住,傍晚的时候就陆陆续续离开。   明家夫妇睡觉时间不太固定,但大都是晚上十一点左右。今天的事情实在是太杂乱了,扰的明宏和明夫人都没有睡意,两个人默默躺在床上,不约而同想着明清的事情。   “老明。”   “嗯?”   “你说清清她那个教练,到底是怎么想的,清清明明想要拿一起吃饭这件事来澄清,最终怎么反倒变成了更加泼墨抹黑、成了构陷清清跟徐教练的老公那个啥……”   “……”   “唉。”   明宏翻了个身,侧过脸来,对着妻子,   一只胳膊叠着压在耳朵下,闭了闭眼,   “一件事一传十十传百,传着传着味道就变了。”   “小清……不是我自己吹,之前清清的启蒙教练丁成栋不也夸赞过,说清清是昙花一现式的短道速滑天赋型选手,再长几年,世界上就没有能跟她打的对手。这人太有才华了,总会遭人嫉妒,而且小清她自身的性格又傲,凡事一定要讲个道理,跟人起冲突多,得罪过的人自然也就多了。墙倒众人推,有些事情吧你我都是体制内,你说咱俩再看不懂……”   汪汪汪——!   窗户外忽然隐约传来一阵狗吠声,在寂静的深夜里异常刺耳。明家养了条小狗,是明清十三岁那年从路边捡回来的,小野狗一只,养着养着,居然还自己养出了看家的本领。   小狗平日里见到人就爱叫,熟人叫的温和,生人叫的激烈。明宏竖起耳朵听了听,汪汪汪,没有什么恶意。   “这大半夜的,什么人来了?”   明老师停止说话,翻了个身坐起来,掀开被子。   他踩上拖鞋走到窗户边,拉开紧闭了一天的窗帘。“哗啦——”一声,床上的明夫人也跟着撑胳膊坐了坐。   “谁啊?老明。”   明宏贴着玻璃窗,往外看。   小狗又汪汪汪叫着,“嗷呜~”两三嗓子,有点儿撒娇的意味。一般来说能让他家小狗对着撒娇的,也就明宏夫妇两人,   以及明清。   一束光从楼下石子路那边往四周蜿蜒,形成一个亮光圆圈,应该是手电筒打在地板上,光四散形成的。   光影中央,一个瘦削的身影,   正在缓缓移动。   明宏眯了眯眼,光线太暗,看不太清楚那人的模样,但大致的轮廓可以看得出,他毕竟是养了明清十九年,对于自家闺女什么模样都能一眼认出。   的确是明清。   这大半夜了,都不睡觉?   明宏稍稍敞开了点儿窗户,想要喊女儿,   然而他又仔细看了一眼——   就看到,明清用嘴叼着手电筒,   膝盖弯曲,跪伏在坚硬的石子小路上。   一只手按着,另一只手则不断往前摸索。摸到了什么东西,捡起来,用手电筒一打,看了看,   不是,丢掉。   像是在找着什么东西。   ◉ 第29章   天空突然下起了雨。   秋雨不比夏雨, 来的缓慢却又夹杂着冷空气。明老师心里一惊,想要喊一声“明清”,却忘记了窗户是紧闭的。他担心女儿,所以脑子都开始犯乱, 披上睡衣就拉开门往楼下走。   明太太也拉起一件外套, 跟着丈夫下去, 鞋柜玄关挂钩上常年备着伞,明宏抓着伞, 着急的去开门。   打开门那一瞬间, 却看到明清已经回到了门口的挡雨遮檐下。   但也确实淋湿了一点点, 头发毛毛糙糙,尾巴处有水珠往下滚。外面冷, 身后的雨已经开始往瓢泼的架势蔓延,明清只穿着简单的T恤和短裤,衣领被吹翻,冻的她小脸惨白。   明父一怔, 明清呆呆地喊了声“爸爸”, 明宏回过神,把她拉了进来,刚想要发火大半夜的不要命了。   然而眼尾顺着嘀嗒的水珠,   看到了垂在女儿腰侧的手。   明清的手不娇嫩, 有大大小小的皮肉割伤留下的疤痕, 她应该是在外面呆了好长一段时间, 手冻的发红, 关节僵硬,   指甲里, 还残留着些许黑乎乎的泥巴, 以及草屑。   拇指食指中指张开,中间捏着一个四方小红木盒子。   她看到父亲在盯着她手中的盒子看到那一瞬间,下意识把那盒子往身后藏了,企图遮掩。   但还是被明宏看到了,破碎的几颗残珠,原本圆滑的抛光面被磨成白色粉末状,没有一颗珠子是完整的,也已经不全,五六课,还有些碎料,躺在盒子一角。   还有一跟棕色的细细线,沾着泥巴,皮筋里面被扯断,编织线凹陷,形成一段一段的。   “……”   做父亲的心中涌出一片心疼,他也不太想知道这串镯子究竟是谁给女儿的,如此宝贝。   可他明白,明清很重要的东西。   被那群乌七八糟的记者,   给毁了。   被世俗毁掉的东西还不够多吗?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放过一个年仅十九岁的孩子?功是功过是过,难道一次让社会悲愤的打架,就要将这个人身上全部都功绩都给抹消吗?况且那件事百分之九十都是被媒体给夸大扭曲的!多少不属实的成分掺杂在其中!   明父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明母见状,扶着明清先坐下来,赶紧去厨房给她煮碗姜水去去寒。一个好不容易宁静下来的夜晚就这么再次被打破,明宏坐在沙发上,忍不住,摸出一根烟架在指尖,深深抽了一口。   明清顶着毛巾,低头,胳膊肘撑着膝盖上,一言不发。   姜茶煮好了,还放了红糖,明母递给明清,明清捧着那白瓷碗,看到失魂落魄的脸,倒映在暗红色的糖水中。   她忽然抬起一只手,拧住了眼皮。   抱着碗的余温还停留在指尖,指腹有着一层宽厚的茧,还有疤痕留下的凹凸不平。窗外哗啦哗啦的雨声,房屋内坐在对面的父亲默默抽着烟,母亲忐忑绞着裙摆,木盒里的珠子破碎不堪。   “……”   “清清。”   明父开了口,将烟灰弹了弹,落在沙发旁的小茶几烟灰缸里,   “要不我们再换个城市去住?”   “……”   “钱这方面你不用担心,你之前发的那些奖金,爸爸妈妈都给你存着。”   “我原本以为前几个月已经都没事儿了,应该可以平平静静过上一段时间。现在看来是我想多的,那些媒体只要想让你不好过,他们就有千奇百怪的方式去攻击你。”   “爸爸想了,反正我和你妈也都退了,我们找个清净点儿的小镇,买个小房子,不去跟那些人叨叨了,妈的太欺负人了。爸爸妈妈就你这么一个闺女,你的幸福就是我们二人全部都幸福……”   “……”   “也不需要你继续出去赚钱,清清,你才十九岁,你已经赚够了可以养活你爸妈以及你自己往后余生全部都钱了,爸爸妈妈为你骄傲。但我们也真的不希望你再有任何闪失,你对短道速滑还抱有那份想要再回去为国家争夺荣耀的心,我们作为父母,能够理解。”   “可就是因为我们是做父母的,所以……在一切荣耀面前,”   “我们更希望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啊!”   “……”   “考虑一下,这件事我和你妈之前就有在商量过,一直没跟你说,现如今……”   “爸。”   明清忽然抬起了头,   胳膊一抬,铺在后脑勺上的毛巾随之掉下。   她抓了过来,攥在手中,小胳膊架在膝盖,毛巾垂着,湿意浸了卡其色的短裤,晕染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爸,”   “对不起。”   “……”   “我还是,不太想,”   “离开这里。”   “人的确有热爱,冰面的确也容不下我,我也知道我再一次站在赛场上的机会也是遥遥无望。”   “可……”   她忽然想到了周衡的脸。   “……”   “我觉得,我也没有那么在乎那些流言蜚语。”   “这里,她毕竟是我的家乡。”   ……   ……   ……   *   这次媒体突如其来炸锅的根本原因,是那天在溜冰场,现场有人用手机拍了比赛。   这个人还传了一段赛后钟悦以及专业队员对明清的“赞扬”,说是“赞扬”,每个字表面上都是夸赞之词,但是个中国人都能听出来,那是在暗地里讽刺明清的不要脸。   视频被发到了往上,也不知道是谁带了节奏,很快冲上了热搜,这才引得当地近来没什么重要新闻报道的记者们蜂拥而至。   明清看了三遍那个视频,看到钟悦那张嘴脸时,   恨不得把手机给砸了。   晚上淋了雨,第二天果然有点儿小感冒。明清早上起床的时候就感觉到鼻子有点儿闷闷的,嗯嗯啊啊两声,鼻音相当浓重。   她喝了两包感冒冲剂,盒子还是上次周衡给的,明清收拾了一下书包,推开门。   下过秋雨,外面天是蓝的,但院子里全都是被雨水浸润过的痕迹,家里那颗柿子树上的叶片也都掉的差不多,金灿灿的柿子挂在枝杈最顶头。   “等入冬后,找时间用钩子把那柿子勾下来,打了霜的柿子最甜。”明清是这么想的。   依旧没开车,但也不步行,明清打了个车,一溜烟就到了学校。   今天是周一。   上午的课对于体育老师而言,无聊且漫长,办公室的老师基本上都没来,诺大的办公室就明清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她翻了会儿桌面上的杂志,又看了两眼手机,前队友云苏给她发了好几条短信,都是在恭喜她再一次滑出8.9s的好成绩。   其实对于过去在国家队里的明清而言,进入9s大关,也是一件相当不容易的事情。   云苏:【队长,你真的好厉害啊!】   明清趴在办公桌上,侧着脸,一只手压在耳朵下,另一只手食指指尖戳了戳屏幕。   在那两个“队长”的黑体字上,描来描去,勾勒了好几遍。   队长。   她也想回去,继续当队长。   明清把手机给扔了,重新将额头叠在小胳膊上,不去想那些事情。嗓子往上冒了一阵刺痒,明清肩膀起伏了两下,轻轻咳嗽几声。   咚咚咚——   “明老师?”   “在!”   明清抬起了身子,转头。   一个不太认识的老师站在办公室门口,手扶着门框,脸对向她,   “明老师,大校长找。”   “……”   “哦哦,好的。”   明清收拾了一下桌面,套上外套就往门外去。大校长找?那不就是崔叔叔?   她一路走到综合楼,路边被凋落树叶堆满,每一处地方都散发着秋天的痕迹。   校长办公室的门半掩着,里面透出来一丝丝微弱的光。明清来的路上猜了一下大校长为什么会找她,这么突然的。当然她也几乎能够猜测得到,毕竟昨天他们家发生那种事儿,整个Z市估计都知道了。   办公室里有细微的交谈声。   仔细一听,能听出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肯定是崔叔叔,明清对崔叔叔的声线还是挺熟的。   另一个……   她感觉好像在哪儿听过,像是记忆长河里拉出一到很久远的线,能够激荡起血液中的某些因子。   明清摸了摸鼻子,抬起手刚要敲门。   鼻子忽然又有些沙痒,她转手捂住嘴,扶着门用力咳嗽了一下,   “咳咳——咳咳!”   “……”   “明清吗——”屋内说话声一顿,紧接着传来大校长的声音。   明清松开嘴巴,嗓子沙哑,点头道,   “是的,是我,咳咳,校长,我是明清……”   崔校长:“小明啊!快进来进来!”   明清伸手推开门。   屋内的光影照亮,绿色藤萝,黑色沙发,擦的光亮的大理石白地板,淡淡的檀香清绕四周。   看到坐在沙发上的那个男人那一刻,   原本喊出来的“大校长好”,   忽然就给,消了音。   五雷轰顶,脑袋“砰——!”的一声,   什么东西,悄然炸开。   *   【快点儿——再快点儿!】   【走走走,保持速度保持速度——】   【明清很好!我宣布今天的冠军是我们A组的明清明同学!】   ……   【这冰面就如同人的脸,我们保护都来不及,你倒好,生个气还敢拿冰刀踹冰面?明清,是不是我太惯着你了,让你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了?】   【你是一名短道速滑运动员,不管将来走到哪里、到了谁的手底下训练,不管日后会成为多么优秀的全国冠军、世界冠军、奥运冠军,明清你要记住一件事——只要站在了这个冰场上,你就是属于冰面,外界任何的声音都与你无关,你的全部精力和目标,就是要把你的比赛滑好,滑出你最高的水平!你要爱惜在冰场上的每一分每一秒,绝对不能再出现因为生气而破坏冰面的举动,你知道吗!!!】   【今天是教练训厉害了,小明清不哭不哭,知错就改就好,教练请你们去吃小冰棍好吗?】   ……   ……   ……   如果说在前十九年的人生道路上,父亲是前方的一站引路灯,那么另一盏引路灯,明清定会说——   是丁成栋教练。   丁成栋,原国家队短道速滑教练,三进三出国家队,后退回地方队,几乎半隐于市。   现如今网络上论坛里已经鲜少能看到丁教练的消息,但丁教练曾经带出来张丽丽和明清等一干优秀短道速滑运动员这光辉荣耀,还是永垂青史。   丁教练是在09年冬天的时候突然卸任国家队总教练,那一年国家体育局大换血,冰协也换了一个遍。对外公开的是丁教练年事已高,退回地方队去颐养天年。实则内部的人都知道,是新上台的人想要大刀阔斧,对国家队进行一番改革,而丁成栋的训练模式与当权人的执政理念严重不符,兵不见血将丁教练给牺牲了回去。   那年大换血,明清尤为印象深刻,男队女队一下子分开了训练,来了很多陌生的面孔。很多小队员都吓得不知所措,训练方式大变革,因为突然变化的模式让他们有些吃不消,成绩唰唰往下掉。   明清是队里的主心骨,虽然她最最舍不得丁教练,但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要征战冬奥会,她不能慌!   丁教练是明清的启蒙教练,就是他在Z市的溜冰场上,第一次挖掘了明清对于短道速滑队天赋。他对于明清而言如父如兄,地位举足轻重。后来丁教练离开后,每次比赛取得优异的成绩,明清都会第一时间向丁教练报喜,WGH冬奥会500m夺冠,面对电视台来的采访,她都差点儿将“感谢丁教练”这几个字脱口而出。   江北打架事件出来,明清被开除国家队后,得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早就不再出现在体坛的丁教练,风雨无阻地来明清家门口,   劝明清不要就此消沉低迷下去。   丁成栋对明清的父母说,只要明清愿意,他给她提供冰场,让她能够保正与在国家队训练时别无两样的训练模式和强度,他全程陪着,给他指点。   不为别的,为的就是蓄势待发、蛰伏、等待着再一次回到国家队!   然而明清给拒绝了。   一个月后,丁教练也察觉到了明清的态度,估计以为是真的救不起来了,她太绝望。丁成栋终于放弃了,给明清留下了一张明清第一次在市短道速滑金杯赛上取得第一名的合照,转身离开。   自此,便再也没来过。   那张照片被明清给压在了床底下,有些事情就是那么神奇、捉摸不透,明明放不下,骨子里都在透露着对其的热爱,   但就是不愿意再看到曾经的辉煌。   感觉,那已经不属于你了。   明清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丁教练会与她渐行渐远,毕竟她那一身的丑闻,也给他“全才教练”的光辉事迹上抹了一层重重的污垢,她应该是他得污点吧,做教练带出来的最失败的案例。   她承受不起爱着她的人对她的那份期待。   一直到十月中,丁教练没再联系过明清,明清以为他就此放弃了。可没想到此时此刻,在六个月后半年多后的现在,   丁成栋,这个她最最敬重、也最最对不起的启蒙老师,   却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就仿佛高考前对自己很关心的班主任,结果高考考砸了,出分后很多年你都没办法去面对过去对你那么喜爱的恩师。   明清自认为自己已经平静了太多,不管是对于暴躁还是对于世态炎凉,她应该都能暂且先坐下来,先讨论两下再做决定,是的,要是正常情况下,就算对面来了哪个电视台的记者,只要不是闹着多么大的乱子,只是想要跟她心平气和谈谈。   就算后面会预料到要谈崩了,但在伊始,她也会坐下来,心平气和去面对。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了丁教练那一刹那,   明清忽然就想逃,过去那只受伤了的骄傲小豹子,瞬间就在她内心觉醒。她曾经是那么的骄傲,是丁教练最值得谈论的得意门生,丁教练说起来她永远都是自豪,期许着她会拥有体坛独一无二的耀眼地位。   她却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明清僵硬地站在办公室的门口边,心里乱成一团,以至于连恩师的名字都没喊一声。   崔校长挥了挥手,让明清赶快进来坐下,   “坐坐坐,小明!这丁教练你还认得不?哈哈,他今天就是专门来找你的,赶紧坐坐坐,我给你倒杯水——”   丁教练放下茶杯,手掌压在大腿前,   转着身,看着明清。   眼神依旧是对爱徒的关切,以及有很多话要说的储存。   明清压着酸上来的眼眶,大校长让她进来的话都已经听不见了。   脚步往后倒退了两三下。   “对不起,”   “……”   “我想着我还有个东西没处理,得回办公室处理一下。抱歉啊,我得先回去一趟……”   这种情况下唐突拒绝了校长的旨意,况且还能一眼看得出是胡乱搜寻的借口。屋内的两个男人纷纷愣了一下,瞬间明白过来明清的意思。   明清转身就要逃,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丁教练找她来的意思?果然那天她就不该嫌贱再跑去冰场上比赛,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她宁可没滑出那个8.9s!   丁教练手一顿,直接站起了身,跑了过去。   就在明清即将要离开那一瞬间,丁成栋抓住了她的胳膊,像是小时候每次她跟人打架克制不住冲动要继续打的时候,总是丁教练上来拦,抓着小明清的胳膊,让她不要闹腾了。   明清别着头,呼吸剧烈,丁教练拉了她一下,她便停下脚步。刻在骨子里对丁教练的敬重,让她的心脏在被正反两只手互相撕扯着。   胸口一下又一下起伏。   眼眶终究是酸涩了,泪水啜满,明清低着头,双眼掩在刘海下,拼命用牙咬着嘴唇。   “……”   “清清。”   “……”   “再回到冰场吧。”   “……”   “8.9s,这个数字对于短道速滑运动员而言,是多么的可遇不可求,你是知道的!!!”   “……”   “你对短道速滑从骨子里的热爱,跟其余的运动员不一样,你是真的在享受这一项运动,你多么爱它,你多么想要回归冰面,这些都写在了你的眼睛中,你的每一次滑跑中!”   “……”   “只要你愿意,Z市体育馆,我去说,我给你安排专业的场地,服装冰鞋一个都不会怠慢,你需要领滑我给你找,你需要陪练我找咱这边最优秀的队员过来陪你。我们、我们不要放弃,不能放弃好不好?先重新回省队,省队的选拔赛名额我来给你搞定,当时你是被开回省队,我看了省队没有明文说不接受你!”   “我们再一步步重新来好吗?最终回归国家队的申请我来帮你写,我丁成栋从业短道速滑一生,好歹在速滑界拥有一席之地,明清,但要是你想回归,绝对不能这样堕落下去啊!你真的甘心就这样退役了吗?你真的愿意就这样结束你的短道征途了吗?你才十九岁!你的人生还很长,你还可以走的更远——”   唰——   明清忽然转身,近乎是用了最大的力气,   挣脱着,将丁教练抓住她胳膊的手,   给甩开了。   丁教练一怔,办公室内的崔校长也跟着出来了,由于刚刚丁成栋的声音过大,导致这一层的其他领导老师纷纷敞开门趴在门框上看热闹。   明清用手背擦了下不争气流下的眼泪,其实她很烦气女孩子哭,因为觉得很矫情,小时候摔着磕着了都不哭,在江北打架事件之前,哭过最多的也就是看到自己最好的姐妹把棒子国干翻夺冠后激动到哭泣。   但2012这一年,这艰苦的光阴里,委屈、愤怒、不甘,每一样都是怂恿了眼泪的利器。   明清别过去头,不去看丁成栋,她对不起教练的期望,但是如何让她再振作起来?   丁成栋被甩了,却比明清还着急,他不再去抓她,又不肯就此放弃,   “明清。”   “我,我真的是很可惜。”   “就感觉你要是职业生涯就此画上句号,真的很可惜,我不是说我自己的头衔会怎么样,我就是觉得你不该止步于一届奥运会,你还有1000m,1500m,以及整个国家队最最希望要的3000m接力,那不也是你最希望得到的金牌吗?我们不能因为一个坎儿就此倒下,虽然外界的声音很难听,但你不是向来最会抗住压力——”   “那我就该受那些流言蜚语与不公的对待吗!”明清突然转过头来,红彤彤的眼睛直面丁成栋,一下子就跟火山爆发了般,手“砰!”地下子捶上墙面,歇斯底里,   “我软过态度,我也道歉了,我不是没为了能够留在国家队而低头过、努力过,我的脊梁骨都已经被戳断了,三月份我都差点儿给高局跪下了,媒体采访的时候我都哭着求求领队求求教练,我错了全都是我的不对我不应该带头打架不应该在江北那会儿没履行一个队长应尽的责任、导致恶劣事件的发生……我什么都做了什么都干了,不信你去问问云苏问问林林,那个时候我几乎是彻夜彻夜写认错信,早晨体育局那边还没开门,天还没亮,我就去站在门口,等着,求他们不要开除我。”   “我就是还是想再冲一届奥运会啊!就是觉得自己还年轻,还可以做到比WGH冬奥会更要好,我们还可以获得更多的金牌,还可以拥有绝对实力把韩国队3000m接力那块金牌的垄断彻底断送!让世界知道我们中国短道速滑队是当之无愧的王,用干干净净的手法远远甩其它国家大截!不止一届,还有下届、下下届,只要我能滑,只要国家需要我,我就一直滑下去!”   “这是我毕生的信念与梦想啊!!!”   “……明清!”   “可是有用吗?有用吗!”   眼泪又顺着眼眶汹涌而出,明清也不再抹了,感冒使得脑袋异常混乱,原本就浓重的鼻音更加加剧了嗓子的沙哑,泪水一颗颗,任凭湿透了衣服领子,将胸口前晕开一片。   光亮的大理石地板,白炽灯倒影,一道道敞开了门的缝隙,堆积在缝隙之中零零散散看热闹的人。   大校长扬手推着看热闹的老师们不要继续看了,还不工作去?但这事儿很快就会被传开,兴许不用十分钟,丁成栋教练很有名,那可是Z市出来的并带出来几届冬奥会冠军的大牛!   明清用手把额前的刘海往后一仰,皮肤上有着些许红色印记,是哭出来的。她扭过头去往旁边看,看着墙上那些激励老师们上进的大红字,“奋斗”是那么鲜红显眼。   她又何曾,不想再一次、站在那为Z市家乡、为父母、为恩师、为国家,为了自己,   争夺更多荣耀的赛道上!   “……”   “教练,”明清压着嗓子,哭泣加感冒,鼻子已经呼吸不动,喘气和发声都只能靠着嗓子,异常艰难,   “回不去了,不要再来劝我了,我走不出来,真的,国家队肯定也不会希望我回去。他们信奉着没有人是无可替代,我也不是神,我的梦想我为祖国争光的信仰,在他们的眼里,半分都抵不上手里的权力。”   “我现在还不能退役,他们怕我退役了转国籍去别的国家参加比赛,他们既惧怕我的能力又不愿意让我复出,我连一个正常的冰道都是奢望。等过些年国家队批了我退役、觉得不再忌惮我的能力后,可能有一天我也就想明白了、放下了,到时候要是我还能再如此热爱着短道速滑,兴许还愿意去培养培养下一代……”   “可是……可是你还是不能放弃啊,”丁教练的声音也颤抖了,掺着些许哽咽,他不比明清好受到哪儿去,   “我们再争取一下好吗?再相信大人们相信冰协相信国家体育局一次,哪怕你再相信相信你教练我,我无论如何都要让你重返国家队——”   “呵,”   明清忽然嗤笑了一声,   转回头,   眼底划过一丝颓败而又绝望的光,   “可丁教练,你不也早就、早就被国家队虐了个伤痕累累,”   “当年临近冬奥会,突然被迫下台,荣誉成果全都被人直接夺走。你们当领导的老实以为我们运动员还小,能像一二年级的小孩子那样,老师换了随便扯个理由哄哄就能糊弄过去,天真的以为老师就是调走啦、去更好的地方发展啦——”   “我们不是小孩!国家队那点儿内斗,哪个当运动员的不清楚?!当初高局看你不顺眼,怕你功高盖主,所以才让你被迫离开国家队!这些年您敢说您没有反抗过吗?您没有不甘心吗?可到头来,您不也是最终落了个体无完肤,淡出短道,甚至连体坛都看不到您的身影!您说我堕落,您自己不也起了表率作用,我就是步了您的路子,五十步笑百步,您倒是说的比唱的轻松……”   啪——!   一个耳光,忽然就响亮地扇到了明清的脸上。   明清瞬间侧头,头发随着甩,直愣愣遮住了被扇的那半边脸。   丁教练气喘吁吁地举着手,明清咬住嘴唇,胸口一起一伏。尖锐刻薄的消极语言戛然而止,都消停在了那一声怒斥“不争气”的巴掌中。   楼道里正在看热闹的人,都鸦雀无声,   下巴惊的哗啦哗啦往下掉。   空气中都凝结着怒火,有什么暗流在涌动,仔细嗅一嗅,隐约还能闻到隐忍着压抑着快要悲愤而出的不甘与心疼了的忧伤。   丁教练一愣,回过神,想要上前去抚摸一下明清被他打了的脸,小时候他经常踹滑的慢的小孩,严师出高徒,最最伊始明清也天天抹着鼻涕被他跟在屁股后面踹,   可他却从来没打过她。   那是他最爱的学生啊!最护犊子的小明清!就算出不来成绩,丁成栋也早已把明清当成女儿了。   明清从来都是阳光的、对一切都充满信心的,哪怕身处绝境,都不会迷茫与堕落。她的人生本该灿烂,本该站上更高更远处,享受来自这个世界的仰慕。   然而一切,为什么又变成了这样!   手刚伸过去,明清忽然一躲,又是一行泪水往下流,在阴影中落下一串晶莹的光。   丁教练的手停留在半空中,   好半天,他的眼眶,   也跟着红了。   “……”   “是啊,我淡出了。”   “可是明清,你的人生,不能就此认输啊!”   作者有话说:   昨天感情戏那部分写的不太好,我临发了之前修了好几百字。因为电脑不在手里,打字实在是尽力了TvT。后续不会有这么奇怪的地方了。   挠头,主要是有点儿不太好修。这文因为是全文存稿,我自己看的时候基本上都跳过感情戏部分(我有罪orz),所以一直没怎么去琢磨该怎么修。   我的错我的错。小天使们可以留言,我给你们发红包。今天三章只要留言的都有红包。   文的话,等我连载完了,集中精力把这一段的感情线修一下。因为我手上现在还有另一本的存稿,不太方便修这本。后续真的不会有了。你看今天教练都找过来了,明后天女鹅就该觉醒了TvT。   再次道歉,留言发红包。   ◉ 第30章   那一巴掌, 丁教练其实打的并不重。   甚至都看不出来红痕,空有声音力道微弱,他以前训学生,就是这么训的。   然而却打碎了明清的那份倔强。   没再有什么话可以说, 明清到底还是成熟了, 离开前还跟教练以及崔校长说了句“再见”。   她一路回到了办公室, 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大吼大叫, 脑袋突然就清醒了, 无数个声音在撕裂, 走的就像是一只断了线的木偶,在冷风与落叶中摇摇摆摆。   果然还是一不小心, 跌了一跤。   地面上有水,昨夜下过雨的痕迹,路是水泥铺的,细碎的石子粘连在积水圈的边缘。明清很倒霉, 正好摔在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水坑旁, 衣服一下子被打湿,后背白色的面料成了调色板。   她一瘸一拐推开办公室的门。安老师正在爽着导学案,准备去上下一节课。明清稍微把磕到底腿捋直, 但还是被安老师眼尖看出来她的惨兮兮。   “啊——小明, 这是咋么啦?”   安老师一愣, 放下手中的学案, 连忙跑了过去。   明清的脸上也有块破皮了, 流着血, 边缘处还有泥巴。安老师看着直心疼, 左右看了圈, 就近拉过来一把椅子,让明清坐下。   “摔着了?这伤口得处理一下,这天儿,容易感染!”   “……”   明清抿了抿嘴唇,坐下去之后才觉得的确疼,安老师给她找来办公室预备的医药箱,放在桌面上,敞开,   “消炎药有,酒精碘伏也有,小明你胳膊腿儿有没有哪儿也磕着了?我看看我给你先弄一下,今天办公室估计也就你我两个,别的都不来了。你这磕的……要是不舒服你再自己去医院看看啊!”   “我先给你弄弄额头,把头发往旁边捋一下——”   铛——铛——铛——   第三节课的预备铃,却突然打响。   安老师拿着蘸了碘伏棉棒的手一顿,明清抬了抬头,大大的眼睛眨了一下,   “安老师下节课不是还有公开课?”   “您去忙吧,处理伤口这事儿我自己来就行。   说罢,她伸手去接安老师的棉棒。   安老师一拍脑门,连连说“忘了忘了”,公开课是让老师们秃头的首要事情,既讨厌还不能推卸。老安只得赶紧回去拿课本学案,有些歉意跟明清道,   “那行,你自己没问题吧?”   “没问题。”   “要是还是疼,一定得去医院看看。这小女孩破了相可不好啊,伤口在脸上,容易留疤……”   “……”   “我得走了!”安老师急急匆匆,经过明清桌子边时,还不忘将那医药箱往里推一推,   “你别忘了消炎——”   “……”   风吹过门口,安老师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外面已经凋零完的法国梧桐冒着干枯的枝杈,有几只喜鹊在上面站了会儿,又哗啦哗啦飞走。   处理伤口这种事儿对于明清而言,真的是家常便饭了,他们短道速滑专业运动员,脚上踩的是货真价实刀刃,几乎每天都能发生哪个运动员不小心割破了手掌手背胳膊哪块皮。轻微出血那都是小事儿,严重的连筋骨都能伤到。   医药箱里的消炎药止疼药也比较零散,明清把棉棒放回到箱子里,静神坐在凳子上发呆了半天。   说句老实话,相对于磕到的骨头和皮肉,   丁教练那一巴掌,更是让明清痛楚不已。   她感觉自己的胸腔仿佛被人在用力挤压,肺部的气体都即将要榨干,沉重、麻木、不甘、绝望,无一不在一刀刀砍着她的心。   不是说好就这么沉沦下去了吗?   为什么,还要在她最绝望的时候,   去拉她一把!   明清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也没再去管额头上的伤和被磕到的膝盖。膝盖在晕血,透出了运动裤的布料,一大块血色凝结在关节处。   办公桌的抽屉里,放着一个红色的四方小木盒。   昨晚冒着雨在家里院子的石子路上捡回来的佛珠碎块被明清给带到了学校里来,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这个东西揣在身上。很微妙,就跟周衡这个人对于明清而言,忽然就变成了不知道该如何去说却很难放下的一个点。   核桃珠已经没几颗是完整的了,零件也找不齐,中间穿着的那根细皮筋断成一节一节,外面的编织套还能稍微让它不至于四分五裂。毕竟是十五块钱两个的便宜货,你还能指望它多么结实吗?   不结实,但是也不想就这么扔掉。   明清趴在桌子上,两根中性笔夹成筷子,一颗一颗去戳,尽可能去还原这些剩余珠子碎片原本的轮廓。她知道肯定没办法复原了,都碎成这样……   眼睛又是一阵酸涩。   她记得周衡给她戴上手镯时,笑得那么温柔。   ……   *   大课间跑操那会儿,教后面班级的体育老师指挥着学生们有序下楼。人走的差不多了,忽然就看到十七班的方向,周衡正从楼梯上往下下。   周公子今天穿的依旧让人移不开眼,第三节有好几个班的公开课,他也不着正装,入秋冷,他里面穿了个白色圆领卫衣,外面套着灰蓝色立领棒球服,裤子是灰色的宽松系带裤,白色安踏运动鞋,肩膀上有两条淡金色的长线,蜿蜒向下,直伸手腕。   这真是难得一见的画面!周老师居然下来跟课间操!体育老师来到学校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年轻又有权势的公子哥下楼上跑操。   但一般老师见了周衡,也仅限于敢跟他打个招呼。体育老师恭敬对周衡点点头,含着哨子,微微侧身想给周衡让路。   周衡却突然看了他一眼,   停下了下楼的脚步。   “路老师。”   “……哎!!!”   周衡手里还拿着一叠文件,用蓝色的文件夹夹住,别在胳膊与侧腰间,随意且散漫。   “明清老师今天在哪儿站岗指挥学生下楼?”   “……”   “啊——”路老师一愣,挠了挠脑袋,   “小明?”   “嗯。”   路老师瞬间明白了周公子不是突然闲的跟他打招呼,是来问人的。   他想了一下,伸手往楼上一指,   “明老师今天请假了,没来。”   “没来?”周衡皱眉。   路老师:“不是没来上班,是请假不来指挥课间操了。”   “她第二节课就被召唤到大校长办公室,好像出了点儿什么事情,回来后就闷闷不乐的。”   “……”   “周老师不知道吗?这两天明老师可出名了,周六那天她不是在万象城滑了那么一圈进9s圈速的比赛嘛,被往上报道了,呵!昨天记者都快要把她家门给踩破,今早上的报纸体育新闻最大的板块都给了她。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明老师太招人注目了呗……好像她之前的教练找过来了,就在大校长办公室,丁成栋教练呢!我们体育组的老师差点儿就冲过去要签名了!然后……”   “丁教练似乎打了明老师一巴掌。”   “我就听了这些,明老师请假不下来了。周老师是有什么事情找她吗?她应该还在办公室……”   啪——!   周衡夹在胳膊间的蓝色文件夹,顺着手腕压住的方向,   逆时针往下转了一个圈。   “周、周老师……?”   “……”   周衡重新将那文件夹摆正,   眯了眯眼,   看不出什么表情。   “好,”   “我知道了。”   ……   明清趴在桌面前,将那几颗破碎的珠子在盒子里转啊转,窗户上闭着的,安老师离开前特地关紧。说句老实话,这几个后面班级的老教师,对明清是真的挺疼爱的。   早上的感冒冲剂劲儿好像过去了,嗓子又开始往外戳着痒感,她趴在袖子上咳嗽了好几下,肩膀都跟着抖动。明清揉了揉鼻子,感觉鼻子愈发不舒服,她停下手中的转珠子,直起身,伸手想要去抽两张面巾纸。   脑袋忽然被人从背后摁了一下。   那力道不重,摁完后立刻松开,明清一愣,警惕心使她瞬间想要抬头看看是谁——   下一秒,那只手又抚上前去,温暖宽厚的掌心贴着她的额头,刘海被揉乱,血管跳动的温度沿着头皮往骨子里传。   一串熟悉的佛珠,挂在那掌心下面的手腕上。   “……”   “周衡……?”   “嗯。”   周衡回应了一声,却没松手,男人另一只手抄在裤子口袋里,转了个身,侧靠坐在明清旁边的桌子沿前,   摸着她额头的那只手在细嫩的皮肤上停留了片刻,稍微抬起,往旁边另一侧按了按。   掌心几乎覆盖了整个额头,明清在他手中就如同一颗易破碎的蛋,   被人悉心保护着。   “干嘛……”   小明老师感觉这个动作太暧昧,尴尬别了别头。   “感觉你不太静神,没发烧?”确定了明清没烧,周衡收回来手,低头一看,就看到了明清放在桌面上的珠子。   明清赶紧抢盒子,抱在怀里,昂起小脸,警惕看着他,   脑袋摇成拨浪鼓,   “没、没发烧。”   周衡轻轻笑了一下。   明清趴在盒子上,守着那木盒,不给周衡看。她也不知道周衡怎么突然又冒了出来,眼睛还肿着,一看就是哭过。   狼狈的模样,最不想给他看到。   她把脸往下一压,腮搓出一坨肉,抵在袖子上,像是一只颓废的小仓鼠。周衡坐了一会儿,两个人静默无言,敞开了的大门外,沙沙飘过几声风吹树叶的响音。   “我来跟你说件事儿。”周衡捋下手腕上的镯子,忽然开口道。   明清一听是事儿,终于抬了抬头,能看到她的眼睛肿得厉害,像两颗小桃子,周衡定了定神,一只手拉起她纤细的手腕。   “你说事儿就说事儿吧,干嘛还——”   “事儿不大,昨天开会说的。”周衡却压制着明清的手腕,看似轻松捏着,实则很用力,明清挣脱了两下没挣脱开,鼓了下腮帮子,索性抬着胳膊让他折腾。   “我们班体育老师洪经纬,想休假。”   “休假?”   “嗯,”   “差不多休一个学年。”   一个学年大概两个学期,就等同于上半年下半年都给休了。   “我们班体育课这不就没人了。”   “……”   明清眨了眨眼,侧过脑袋,手腕上一阵凉意滚落。   发现周衡把他的那串佛珠,给她戴上了。   周公子又将她的袖子往上捋了一下,看了看她纤细的手腕,左手象征性拍了拍,又给把袖子扯了回去,   佛珠贴着袖子松紧面料,卡啦卡啦垂着。   明清呆成一坨,周衡把她的胳膊手腕攥在手里,放了下去,贴着桌面,   继续松松散散说道,   “我跟学校里申请了,你来给我们班上体育课。”   “……”   “……”   “……”   “???”   明清瞬间往后一靠,整个人弹了起来。   手腕上的珠子被撞的哗啦哗啦响。   “你让我教你们班???”   周衡斜靠在桌子边缘,点了点头,   手往放在旁边的蓝色文件夹一指,   “合同都给你拟好了。”   “十九班的课给季风季老师,你同意了的话,以后你就带我们班、十四到十六班四个班。”   “……”   这么大个消息,谁听了不是第一时间懵了个圈?明清往后退了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膝盖哐当一声,又砸在了桌角。   本来就有伤,疼得她呲牙咧嘴,直接身子呈一百八十度折叠,   “啊呀——”   周衡原本是跟她说完后,就转身去对面桌子上拿医药箱,因为他在摸明清的脑袋时,发现了跌破的伤。提着箱子回来,瞬间又看到了小明老师弯着腰,抱膝盖疼。   “……”   明清裤子上的确有一大滩印了的痕迹,因为裤子是红色的,血也是红的,所以最最初,周衡并没有看到明清膝盖也给磕破了。   他三步并一步走了上来,抄着明清的下腋就把她给抱到了桌面上。   捋掉桌子上所有的材料,夹着合同的文件夹也给撇开,腾出一块地儿。明清愣愣地被周衡抱上桌子,刚反应过来,脸一红。   周衡已经蹲下身,他挺高的,但桌子也高,   仰着头,握起明清摔到了的右腿。   裤管被往上推,一个大男人忽然就来撸你的裤子,换做多么钢铁直女都没办法无动于衷。明清脸色变得潮红,一阵羞耻往心里去钻,她双手往后退,推三阻四,声音都有些发紧,   “不是,周衡,你干嘛,放开我,别碰——你别碰……”   周衡用力攥了一下明清纤细的脚腕,   “别动。”   “……”   “……”   “……”   一声“别动”,不带有任何的命令,却比命令还要制服人,   甚至还有些暧昧,莫名地情愫在涌动。   周衡把明清的裤腿挽到膝盖上,明清的小腿没有一丝赘肉,但也不是那种瘦削的纤细,是一种经过长时间年复一年训练而生出的健康美,线条很流畅,皮肤细腻的吹弹可破。   然而就是这么一条笔直都可以媲美芭蕾舞舞蹈演员的小细腿,   上面却刻着一条深邃、狰狞的疤痕。   疤痕很长,里面都泛了白,皮肉往外翻,翻处是比掐痕要深一点儿的红。   一看就是刀伤,大约三十公分,比冰鞋的冰刀稍微长出那么一点点,从脚踝到小腿肚往上。   一个女孩子家,小腿上留了这么条痕迹,说不丑陋,那是假的。   周衡又发现了除了这道比较醒目的伤痕外,明清的腿上还有其他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短痕,深的浅的长的短的,有些已经很淡了,应该是很多年前留下的,随着时间的漂移逐渐没了影子,   还有些新划的,看得很清晰。   他的呼吸忽然就有些加深,白色的中筒袜微微往下堆落,周衡稍不注意下意识将明清袜子边缘往下勾了勾,明清就跟被人脱袜子似的,瞬间感觉到了不适,   又一次,想要抽离脚腕。   她还在以为,他只是在针对她膝盖上的伤。   “不是,我就不小心磕了一下,没事儿的,都不疼!周衡你先放手,我自己来好吧?我马上处理,你别攥着我的脚踝,你力气那么大,有点儿疼……”   “很疼?”   周公子指腹忽然擦上了明清那条最长的伤疤。   粗糙的茧子,轻微的压力。明清瞬间愣了,低下头,就看到了周衡正在打量她腿上的那一片伤。   那都是、这么多年,   为短道拼命,留下的证据。   空气刹那间宁静了,寂寞的烟,冰凉的风,只剩下陈老师不知道从哪个学生手里没收的水滴小沙漏,正在滴答滴答往下坠落着水珠。   所以说,膝盖上区区的一个磕破皮,就算流了不少鲜血,结了痂,   也不过是这条腿上最最不起眼的一个小疤痕。   周衡用手指磨着她的腿,明清偏了偏头,静默无言。她也没了思考意识,只是想到了好像似乎溜冰场上见面起,她和周衡之间那些推来推去拉来拉去的纠扯,   一下子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更沉溺更暧昧了的潮流。   “疼么?”周衡擦了擦长痕的最里端,衔接着膝盖窝。   能摸到筋骨。   明清低着眼眸,贴了玻璃板的桌面,下面压着几张上一个老师留下来的照片。   她摇了摇头。   “早就不疼了。”   “我们当运动员的,谁还没个伤。”   “都……已经习惯了。”   周衡点点头,然后直起腰,抬手去拿药箱里的碘伏,   明清刚好转脸,两个人的眸子,瞬间就对了上来。   “……”   “……”   “……”   那是一双多么干净又澄澈的瞳孔,周围却泛着浓重的红,卧蚕凸起,边缘是水肿映出的光。   周衡转了一下手腕,拇指压在食指上,   轻轻,抿了下她的下眼睑。   “别哭啊。”   “……”   说完,他终于想起了正事儿,取了碘伏瓶子,抽出两根插着木棍的棉签,往里面棕色的液体里一裹,   提出,在瓶口顿了顿,   沾着向明清的膝盖。   棉棒点上去的那一瞬间,刺痛从膝盖沿着神经浑身炸开。也不知道是风吹散了坚韧凝结了娇气,明清忽然就感觉眼角一酸,她下意识想往回抽腿,眨了眨眼皮,还是忍不住放软了声音,   “疼……”   这实在是太不明清了。   周衡的手一顿,棉棒离开膝盖,抽气声减小了半分。   他抬头看着明清,胳膊伸直了,   揉了把她的头发。   拍拍。   其实她一直都是个孩子,才十九岁,十九岁可不还就是个孩子嘛!   身上却背负了那么重的使命,皮肉饱受伤痕,体无完肤,仍然挂念着为国争光。   周衡压着明清的脚腕,强制性给她消毒涂好了药。他将纱布贴在伤口上,熟练缠好绷带,然后撸下来裤管,最后将袜子重新给明清提好。   “额头上是不是还有伤?”周衡站起身,问。   明清却抢先一步,手往后一抓,抓了个云南白药创可贴,“刺啦——”一声撕开包装纸,用嘴叼着将下面两篇光滑贴给扯掉,   啪!盖在了额头前的伤口上。   周衡:“……”   明清从桌子上跳了下来,低头跺了跺脚,不得不说周衡包扎的技术还是挺不错的,就是这么点儿小伤口,还要大动干戈,让她有些不自在。周衡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拎着几张包装袋以及用过后的棉棒,丢到垃圾桶去。   “代十七班体育课这件事,你考虑一下。”周公子拿起那个蓝色文件夹,抵在明清的脑袋顶。   明清傻愣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她都忘记这一茬了!周衡提醒她,她才想起来。   “……”   “哦。”   “多穿点儿衣服。”周衡看着她那呆呆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给她整了整衣服领子,   “别冻着。”   明清问:“那我想好了,什么时候给你答复。”   “不对,是跟谁去说?”   周衡扣好明清领子上的那颗POLO衫纽扣,收回手,胳膊交叉抱着,   想了一下,   “这个不急。”   “还有些具体的细节,得跟你说。”   “这样,我下节课还有个课,现在得回去。”他低头一看腕表,从桌子边缘起了身,欲往门口走,   “下午放学我开车送你回家,到时候车上说。”   “……”   “啊……啊啊???”   明清一愣,没反应过来。   周衡却已经往门口走,一副“就这么说定了”了的表情,丢给她一串车牌号,   “这是我车牌号号码,你到时候五点半在学校东门等我——”   “不是,”明清扒着门框,喊他,   “我晚上有值班!”   周衡已经走到了两米开外,站在楼道里,中间回字楼的镂空空间,斜射过来带着秋天萧瑟的阳光,   他停下脚步,转了转身,阳光在他的身体边缘镀上一层金,散发着淡淡的温和,   “那就晚上。”   “……”   “不是、不是……”明清被他霸道又不讲理的气场给吓到了,仔细一看,那张俊朗潇洒的脸上,还有几分痞里痞气的笑,   “你怎么知道我没开车来的!”   “……”   周衡笑意加深,眼睛底都是一汪泉流,桃花潭水深千尺。   “我怎么就不能知道你是打车来的?”   ……   ……   ……   周衡回到办公室后,坐在办公桌前,手指抵着太阳穴,一言不发静了好一会儿。   额角的青筋跳的快要炸裂。   半晌,他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王局,”   “别来无恙。”   “我是周衡。”   “市里那些娱乐花边电视台,是不是归体制内管来着?”   *   明清其实不太喜欢坐别人的车。   她一直很喜欢开车,但喜欢的是自由自在自己开,可以兜风也可以飙,随意挥洒青春,热烈而又张狂。   只可惜Z市这个小地方,开个跑车拉风完了,交警连夜来给你贴罚单。上次在冻港弯路上的疯狂,倒是补足了她接近半年没有飙车的饥渴难耐。   这还多亏了周衡,明清毫不掩饰对周衡的感谢,自打周衡这个人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后,有很多事情确实变得比过去稍微有色调了些。   所以她也并没有拒绝周衡开车送她回家,即便她真的不愿意坐别人的车。晚自习她今晚要看三节,学校一共四节晚课。   明清一出校门,就看到周衡的那辆银灰色四个圈停在学校东门旁第一个路灯下。她上前去敲了敲门,挺意外周衡居然不是骑着二八大杠来送她回家。   周衡坐在车上看书,鼻梁架无边镜框,镜片没什么厚度,看起来应该是平光镜。   他来了得有一段时间,明清拉开车门上车后,就能感受到适宜的空调暖风温度,车座也给调到了正正好好的位置,周衡合上书、摘了眼镜,手插在额头上,准备把头发往后一撩。   “……”   “你还是戴着眼镜吧。”明清难得心情还不错,一下午的多喝热水,感冒也冲去了不少。   周衡手腕一顿,低头看了眼坐在旁边的明清。   明清:“摘了眼镜像哈士奇。”   周衡:“……”   “那戴上眼镜呢?”   明清:“人模狗样。”   周衡:“……”   这句话逗乐了周衡,尽管也没那么好笑,但两人的氛围迅速被拉进。   周公子松开头发,又把眼镜给别了回去。   眼镜于周衡而言,就是一层装饰,没什么顶用。周衡的身上永远有股书卷气,这得益于他本身练就的对气质可以操纵自如。   他想要展现给外界一种什么样的模样,就可以达到什么样的效果。让见了他的人无论怎样观察,都斩钉截铁认为他就是他呈现出来的那么一个人。   很明显,今天的周公子,不太想掩饰气质。   明清能感受到来自狭隘车厢空间里的压抑,明明还是那件卫衣还是那身浅蓝色棒球服,腕表依旧封印在手腕上,   但就是跟上午的周衡,哪儿哪儿都不一样。   周衡让明清拉好安全带,打着方向盘缓慢开出校门口。学校东门临近学区房,全都是些细长弯曲的小巷子。在这里车不能开过40码的速度,学生多,超了交警就会跟在你屁股后面追。   九点钟,高中还没放学,初中小学早已回家,路边上也没什么人,几个来回接送家远学生的大巴车,有序停靠在距离校门口一个红绿灯的下一个路口。   “……”   “合同那个事儿,我想了。”明清抓着安全带,透过玻璃窗望着外面亮起无数盏灯的学区房,对周衡说道。   周衡“嗯”了一下,专心致志开车,经过一个拐弯处,他打了一下方向盘,   忽然从驾驶座的车门里抽出一个盒子。   丢给明清。   “什么?”明清接了过来,有点儿惯性的冲力,散发着淡淡的草药味。   周衡:“风寒性感冒,不发烧,咳嗽厉害,偏头晕。”   “我去药店问的,这个季节这类感冒居多。”   “……”   “感冒不当回事儿,难受一个月。”   “……”   “我下午多喝了很多热水,感觉好受多了。”明清捧着盒子,瞬间心里升起一股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不自在。   拆开盒子,里面是一片片圆圆的药片,长得有点儿像大青叶。   周衡斜了她一眼,   “多喝热水能全管用的话,那药店就都不用开门了。”   明清:“……”   心里虽然别扭,但明清还是低低说了声“谢谢”,把药盒收进书包里,盒子上的温度还是暖暖的。   周衡手指随意敲着方向盘,见明老师小学生似的拉开书包拉链,方盒子进去,摆整齐,又拉上拉链,重新转回身子坐正了,把书包搁在腿上。他忍俊不禁,嘴角往上扬了扬,不逗她了,张嘴就准备问正事儿——   “怎么样,给我们班当体育老师这事儿你考虑的如何?我们班的小孩都很好,很尊崇体育老师,也特别听话,体育课绝不会闹事情……”   “啊——————————————”   玻璃窗外,忽然炸起一声凄厉的嗓音。   就犹如一把刀,一瞬间劈开了宁静的夜晚。明清一愣,周衡扶在方向盘上的手也一顿,刹车踩了下,车身往前一倾。   车子“吱呀——”停下,周衡喊了声“抱歉”,他刚要问明清有没有被撞着,这路挺窄的,属于白天没什么人晚上更没什么人,除了文城中学的师生下班下课往家走,连个鬼影都瞧不见的无人区地带,车速稍微慢点儿,稍稍踩脚刹车身就容易停下。   明清倒没什么,但显然对刚刚那一声凄厉的惨叫更为好奇。这条巷子这个点儿应该不会有人,她直了直腰,贴着窗户玻璃往门外看去——   砰!   漆黑的深夜,一张惨白的脸,忽然贴上了窗户外侧。   “救命!!!救命!!!救救我!!!”   ◉ 第31章   车门又被“碰碰!”剧烈拍打了好几下。   明清一愣, 身子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那张脸贴着车窗,腮上的肉都被挤压变形了,正在用快要崩溃了的声音, 无望大喊,   “救我!有人要拉我走!求求了救救我!!!”   手指扒着窗户边缘, 破了皮,混合着泥巴, 精致的指甲也给折断掉了, 血沿着断了的地方, 滋滋往外涌。   钟悦。   明清在看清楚那人是钟悦后,身子又是一怔, 两次如此深刻的见面,让明清牢牢记住了这个曾经十分崇拜她、但出事后却跟着站在最前线踩她一脚的女孩。   钟悦还在叫着,衣服也被撕扯烂了,胸口的文胸都暴露了出来, 雪白肌肤一看就是被人掐过。玻璃窗贴着太近, 单向透视摸也失去了作用。   她瞬间就看到了坐在车里副驾驶上的明清。   明清那张近乎于淡漠与高傲的脸。   钟悦是在买东西回家的路上不小心被混混盯上,她隔三差五从隔壁市的大学回家,小住几日, 下午的时候忽然想吃文城高中对面的米线, 家里没人, 她就独自一个人去买。   结果却碰上了危险。   那一带其实一直有流传哪个哪个女生放学突然被撸, 什么惨烈事情都有。然而当地片儿警似乎不太管, 学校出面好几次交涉都无用。久而久之凡是在文城高中读书的小孩, 都知道到了晚上放学回家, 一定要避开这条巷子。   钟悦不知道, 因为她小学毕业后就直接去练专业了。   混混的人手很多,大约十多个,每个人手里都有刀,为首的甚至拿了三把。钟悦出门前就穿了一件宽松版针织毛衣和高腰牛仔裤,大波浪垂在肩后,高膝筒靴。   这对于大学生而言,是最最普通的装扮。   但对于清一色蓝白校服的学生区,   那就太与众不同、太吸引眼球了!   为首的头子见到钟悦后,眼睛瞬间一亮,这他妈不比学生妹儿有味道?!他二话不说就召集了弟兄们,兵分十八路,直接将钟悦堵在了他们的地盘。兄弟们都想玩野的,十几个人一起上简直让他们丧失了理智。   衣服撕裂那一瞬间,钟悦一脚踹了即将挺深而入的那个猥琐男的命/根子,她终于挣脱出来,拼了命地往外跑,大呼着求救。   巷子深邃曲折,每跑一步身上的伤口都扯着肌肉生疼,指甲也断了血流了那么多,身后还不断尾随着追逐她的人。   拼劲最后一口气,她看到了对面一闪而过的车灯光。   所以她什么都不顾了,拼了命地往车辆的方向跑。救救她!救救她!那些人即将就要追了上来——   却没想到,坐在车里的,   居然是明清。   钟悦不可能不记得明清是谁,恰恰相反,最混乱的时刻她无比清晰想到了她曾经对明清那些不堪入目的辱骂回踩。往上的视频是她怂恿的,媒体想要借机采访她、做明清的无良报道,她便心怀不轨,当着明明知道发出去后必然引起轩然大波的媒体,极尽渲染地描绘着明清的种种不好。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做,很可笑的理由,大概就是曾经多么崇拜,当崇拜的那个人坠落神坛,她根本不愿意去相信,于是便转身,投向了回踩的反向阵营。   钟悦近乎绝望。   等来的车,等来以为能救命的车。   却是明清的。   身后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混混的头子找到了她。她尖叫了一声,身子瞬间被人压着胸口往后拽。   钟悦连尖叫喊求救的力气都没有了。   因为她能够感受得到,明清,这个被她痛狠伤害过的人,   定不会救她。   混混头儿用刀子抵着钟悦的脊背,划出一道血口子,他大声喊着“老婆你干嘛啊你别这样我错了好不好你不要跑”,一边强装笑容,压低了嗓音贴着钟悦的耳朵,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威胁钟悦,   “你要是再敢挣扎一下,”   “我就在这里扒了你的裤子。”   “那车上的人不可能救你,没人愿意给自己惹上一身火。他们就算报警,警方也不会依了你,调节完后你还是归我。”   “美女,你就认命吧,哥哥今晚好好伺候你,好几个哥哥一起伺候你怎么样?前面后面上面下面,你想要的,哥哥都能满足你,嗯?”   “不——”   对面的车迟迟没有声音,钟悦绝望了,她听到油门似乎又一次被点开,车轱辘擦着地上的石子,渐渐往前……   果然啊,人作孽,不可活。   砰——!   在钟悦即将被再一次拖入深渊那一霎那,   紧闭的车门,   忽然被人从里面推开。   ……   ……   ……   明清叼着一根烟,点燃了,价格不菲的烟火,卷起来的运动服袖口,她淡淡咬了口烟,没吸,手抱在胸前。   眼睛里碎着冰。   车门被她一脚踹了回去,发出“轰!”的一声响。对面的混混头儿和被撕扯衣服狼狈至极的钟悦都愣了,纷纷停下动作往前看去。   明清往前走了两步,捻着烟,   大剌剌走到了他们面前,   间隔一米的距离。   看到明清那张漂亮的脸蛋那一瞬间,   混混的眼睛都亮了。   这妞!太太太、太辣!   现如今的男人都喜欢找刺激,乖巧的学生妹早已满足不了他们的口味,明清长得乖甜但是浑身都散发着一种野性猖狂之气。这对于绝大多数男人而言,简直就是致命的毒药。   想要征服的蛊。   混混头子瞬间眉开眼笑,露出猥琐的表情。他还能看不出明清下车是想要来救手里这个妞?这不就是白送上门来的嘛!混混头儿大手一挥,对着身后蛰伏的兄弟们,厉声吆喝——   “兄弟们,又来了一只羊羔崽子!上啊——拿下她!”   然而还没等伺机而动的混混弟兄们冲上前来,   下一秒,   一股浓烈的皮肉烧焦的味道,   瞬间在阴冷黑暗的空气中,   骤然炸开。   “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烈的叫喊天崩地裂,明清一只手抄着裤子口袋,另一只手里夹着的烟,才烧了半截,   就直狠狠地,   一下子摁在了混混脖颈跳动的大动脉上。   在场所有人被老大这一声凄厉的痛叫声都给震住了,一瞬间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明清趁机忽然扔掉烟,长腿一迈,甩着空气划出一道弧线。   抬起,向前踹,   直接将混混头儿的脖子踹到三米远处。   她瞅准时机,抓住了被迫松开了的钟悦,然后又是一脚,再次将反弹回来的混混重新踹到墙面上去。砰砰砰最惨烈的打架声,混合着皮肉烧糊了的味道。明清拎着钟悦,转身就往车的方向跑。   混混头儿爬了起来,捂着可能已经脑震荡的头,瞠目结舌,   “卧槽!居然敢踹我!别让她们跑了——!!!”   “妈的今晚爷不拿下这俩□□,爷就白在这一片儿混了十多年——”   明清推了把钟悦,让她先上车。眼看着混混就要又一次追上来,明清拉开后车座的门,将钟悦推了进去。   “明清,你——”   明清什么都没说,只是给了钟悦一个冰凉的眼神。钟悦捂着流血的手指,拍打窗户,让明清也赶紧上车啊,   “他们手里有刀,明清!你别跟他们硬碰硬!!!”   正常人在即将要成功逃离的最后一刻,都是为了保命,会拼了命逃离是非之地。钟悦害怕,那些混混太恐怖,她以为明清也会趁着最后一刻上车前门,然后车就一溜烟离开。   然而明清将她送上车后,却没有也跟着上车,   而是转身,直起了腰板,   重新面向步步逼近的混混们。   !!!   钟悦害怕地嚎着,捶着车窗,   “明清!明清!你不要命了吗!我们赶紧跑!你快上车!”   “解决混混的事情交给警察!你打不过他们!!!”   “我们不要管了!我们赶紧跑啊!”   “哦对!报警!报警!”   钟悦终于想起来正事儿,跪在车座子上,低头去找手机。手机呢?手机呢?她得先报警!她得报警!!!   “……”   啪——!   车厢前方,忽然传来一下轻微的扔手机的声音。   钟悦一愣,笔直笔直往前望去,   就看到昏黄的车顶灯的光线下,   驾驶座上,还坐着一名男子。   钟悦的心脏一下子给提了起来。   周衡将手里的烟掐灭,抱着胳膊,看了窗外已经跟人打起来的明清,   淡淡地吐了口烟气。   回了下头,盯着钟悦的脸,   毫不慌乱、一字一句道,   “这一带警察已经腐烂了。”   “报警没用。”   钟悦瞬间认出这个男人就是那天在溜冰场一直护着明清的那个斯文大帅哥,她眼睛一恍惚心脏骤然漏跳半拍,但很快就从脸红拉了回来,对着周衡,一下子哭出声,   “那怎么办?我好害怕,我们赶快离开吧!明清为什么要这样!她难道不知道这些人她肯定打不过吗!!!”   “赶紧离开吧!我不要继续呆在这里了!我的指甲还断了!赶紧离开好吗!赶紧离开!”   “先生,要不我们先走?求求了!我们先走吧!能不能开车啊!求你了——”   周衡一只手伸了过去,   忽然捏起了钟悦的下巴。   钟悦被迫仰头,前方的男人一下子散发出比外面混混们还要严酷的霜寒气息。他用力捏了捏她削尖的下巴,差不多已经掐出了紫痕。   完全没有任何怜香惜玉,仿佛下一秒,就会再次把她给推了出去。   钟悦瞬间闭上了嘴巴,眼睁睁地看着周衡。   周衡笑了起来,眼睛里的温度直坠悬崖。   “明清把你拼命推了进来,你倒好,现在要求我们不管不顾她,自顾自逃走?”   “不、不是……”钟悦想要摇头,然而下巴被钳制,完全动不了半分。   只能期期艾艾,用眼神楚楚可怜求饶,   “没、我没有,我就是,我就是……”   她的确是动了把明清丢下的恶念,倒不是说她还在抱怨着明清,只是她想要逃命,然而明清却不肯走。   周衡一只手将钟悦甩在了车厢另一侧,这其实跟他过去的作风而言,已经温柔了不少。他从来没有不对女人动手这一条绅士做派的原则,如果这个世间有那么多温柔要做,他要是一条条去遵守,   那么他早就被周家那古老的家族给玩没命了。   周衡转过身去,抱着胳膊,窗外不断传来男人惨烈的叫声,全都在他预料之内。钟悦堪堪趴起身,扶着座子软垫,大气不敢喘一下。   “……”   叮铃铃——   手机来电声音忽然划破夜空。   周衡拿了起来,滑开屏幕,钟悦透过绿色的光,看到屏幕上方,“赵厅长”这三个大字。   咔擦!   “到了?”   “嗯。”   “你们就过来收尸吧。”   “顺便把文城区的地方警也都给一并带过来。”   “好好看看你那些下属们是被怎么贿赂、怎么罩着恶人的!”   ……   ……   ……   明清已经很久没有打过这么痛快淋漓的架了。   打架对于他们这些体育生而言,过去那都是家常便饭,年少时期谁还没有个挂彩史?明清的挂彩史那更是一打接连一打的,Z市方圆几十里,没有不知道明老师家里那闺女可能干架了,一打打十个。   然而随着长大,进入到更高层次的地方,身上加冕了更多荣耀与光辉后,打架这件事,便从随性自由逐渐变成了“败坏你身份”的恶劣事情。   江北打架事件,其实她真的没有参加。后来跟领队打,也真的就是那么几拳头的问题。   明清心中压抑着一股火,她很想放开膀子去痛痛快快来上一场架,不是运动场里对着沙包的一阵单一乱挥动,是那种以一挑十个、二十个,你不知道最终的下场会怎样你也不知道今天究竟谁死谁活,每一秒都充满了无限可能。   刺激、猖狂,释放,沉沦。   所以在下车前,周衡问她要不要管,钟悦半死不活求救,她的确没义务去救钟悦。   明清问周衡要了根烟,周衡说“你不是抽不来烟?”,明清笑了一下,看起来温柔又温和,   “不抽是不抽,”   “但有人需要啊。”   周衡这事儿没管,他太能意会明清眼底那快要按捺不住的热血澎湃。   他知道,她想要发泄。   压抑了太久,人都要憋坏,那天在冻港公路上的飙车,周衡都敢肯定,绝对有那么几个瞬间,明清是想把车冲向断臂悬崖下的冰封寒海。   不为绝望,只是忍了时间太长了,她想疯狂,她想要去绽放,像是天空上翱翔的雄鹰,要是想要再一次张开翅膀,总要有断裂后再一次接回来的脊梁骨。   这一片的警区不太管事儿,周衡也不是完全沦丧理智的人,明清出去前跟他说得报警,他直接打了市公安厅厅长赵志祥的私人线。   明清一个脚劈了过去,放倒一个人头。这些男人的确是手里有刀,可那又怎样?刀尖划破了她的小胳膊,明清干脆用舌尖舔了口伤,鲜血染红了嘴唇,她阴森森一笑,反手上前去就是一膝盖的暴击。   那一帮混混大概十多个,身宽体胖,他们都没料到这个看起来软软弱弱的丫头,身手居然那么好,从最开始的兴奋与自大,到最后接连一个个兄弟都被放倒后,内心涌出了恐惧。   “老、老大,”   “再这样下去,我们会死的!!!”   “这丫头不是普通人!!!我们还是逃吧!!!”   “……”   “走走走——”混混头子也是怕了,他一只眼睛被踹肿,青紫青紫,肋骨似乎也被打断一根,手中的刀被明清夺走,浑身都是大大小小的血口子。   剩下的几个人吹了声口哨,打算撤离。明清一手两把刀,夹在五指间,完全是杀疯了的爽劲儿。   “想走?”   她甩了一条腿,横在正准备跑的混混头子面前,   刀片抵上男人的脖颈。   “大大大、大姐,大姐!饶命啊!饶命啊!!!”   “小的错了!小的错了!求求大姐饶了小的一命,回头我给你当牛做马——”   明清举手,刀子挥起,寒影泛光,“砰!”落下。   “啊啊啊啊啊啊——!!!”   刀尖直扎入那混混头儿抓着墙壁的指缝间。   混混头儿快崩溃了。   下一秒,明清转身抬腿,将那群不中用的男人往旁边的油漆大桶踢了过去。   几个人哗啦哗啦撞倒在桶壁,大桶瞬间全掉了下来,砸着他们的头,有些直接被砸晕过去。   混合着大喊大叫以及桶砸地发出的“轰轰”声,巷子的远方,逐渐传来警车吱溜吱溜的鸣笛声。   明清喘着粗气,刀子翻了面,插在腰间松紧带上,   抬起手,掌心抹了把脸上的血。   胸口在充斥着暴力的夜晚之中,一起一伏。   她抬头,呼吸律动,就看到了周衡已经出了车门,   嘴角夹着烟,淡然自如,微笑着抱着胳膊,倚在旁边红砖墙前。   一只脚踹了车门,   静静凝视着她。   *   省公安厅的赵厅长亲自出马,将这群猖狂已久的混混给全部一网打尽。   他们还请了钟悦以及明清周衡三个人去警局坐了笔录,赵厅长见到周衡,一个厅级干部,笑容堆积地上前去握手。   Z市公安部门腐败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文城区之所以那么混乱,究其所因,还是归结于上面市里的领导根本不管。再往上就有更深的树根进一步罩着。市公安局怎么都没想到,今晚一个区区的打架,居然连省厅都给惊动了!   周衡一身大学生的休闲装,站在一干白衬衣深色制服的公安干部中显得格格不入,但他却是所有人的中心,来一个干部就要先跟他握手、客套说两句认认错,才能继续谈别的。   明清坐在远处的长椅上,旁边是钟悦,钟悦披了件呢子大衣,浑身都在颤抖,   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别哭了。”   明清扔给她一包纸巾,看着周衡人模狗样跟大佬们会见商谈,嫌弃地道,   “擦擦。”   ……   事情就交给了公安局,赵厅长难得下地级市,还是疯狂连夜赶过来的,他想拉着周衡好好说说话,连深夜小酒馆都订好位置。   周衡却一摆手,谈笑风生,拒绝了赵厅长的好意,   “下次吧。”   “这不还有点儿私事要处理?”   说着,他温柔往明清那边看了一眼。   赵厅长瞬间意会,“哦哦哦”三声,眼神暧昧地看了周衡两眼,便不再做挽留。   周衡的车上备有医药盒,他从后备箱里取出来,拉来驾驶座的门,丢给了坐在副驾驶上的明清。   “爽了?”周公子淡淡道。   明清说了声谢谢,然后扯开盒子盖子,从里面取出一瓶碘伏喷雾,对着胳膊上那最长的一道口子就是一阵猛喷。钟悦做完笔录后也被他们捡回了车厢里,周衡答应送钟悦到安全的地方。   褐色的雾气,就这么朝着血淋淋的刀口上直接刺了上去,钟悦呜呜咽咽,看到那看看都会肉疼的画面,捂着心脏“啊呀”了一声。   周衡眯了眯眼,看明清弄。   明清喷了一下,确实疼,这刀口很长,但是不深,并没有伤到筋骨,顶多好了后留个疤痕,   她身上都那么多伤了,不差这一条。   小明老师缓了一下,倒抽冷气,然后慢吞吞吐了出来,她偏头看了看坐在旁边的周衡,又想起上午在他手里那么“柔柔弱弱”的模样。   “……”   柔弱。   这对于明清而言,那可是要比断了腿还要致命的东西!   明清那股子倔强劲儿又上来了,她问周衡能否给一支烟,周衡从车门凹槽里摸出大金转,抽了根丢给明清。   后车座里的钟悦完全被两个人给忽略了。   明清谢过周衡,叼起烟,两个驾驶座之间是有专门点烟的地方,明清低了低头,按开点烟器,烧红了的铁团一丝丝,她将烟头对准了那红色火光。   一阵白色雾扑面而来,明清深深吸了口烟,刺激呛着肺部,引起一片不适感,她迅速又把烟给吐掉,然后将雾气也给喷洒出,跟上次别无两样,用力咳嗽了两声。   刺激麻木了神经,明清咬着牙,再一次将碘伏的瓶口嘴儿,   对准了血肉往外翻的伤口,   刺————————   “唔!!!”   ◉ 第32章   周衡其实心里有点儿生气。   这股邪火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冒的, 蹿得他很想打人。他看着明清就这么独自单手处理了伤口,碘伏消毒干净血迹,用嘴咬着绷带,一拉一扯, 来来回回几圈,   就熟练地把被刀子划开了的皮肤, 全部缠好。   明清处理完伤,没那么疼了, 烟灰缸里那根用来镇痛的烟才烧了一半, 她坐在副驾驶上, 吐出一口气,低头就想伸手去再一次拿起那根烟。   “不会抽就别抽了。”周衡冷冷地道。   明清的胳膊一顿, 歪着脑袋看他,脸上倒还有些沾着的血渍,不是伤。周衡抬了抬手,掌腹给她擦了一下。   这模样, 看起来跟班上女孩子最近特别喜欢的日漫里一个浑身缠着绷带的少年角色, 特别像。   夜晚宁静,已经过了十点一刻,更远方的街道上放学的学生推车子往家走。   “怎么走。”周衡不打算继续耗在这儿, 虽然他的确很想跟明清继续单独相处, 但眼下今天发生了这么些事儿, 也提不起来劲儿说什么风花雪月的话。   况且后面还跟了个累赘。   明清也不太想继续在这里呆下去, 打架终归是消耗体力, 疲惫感直冲脑门。她转头往后看了眼全程呆若木鸡的钟悦, 手指按着眉心捏了捏,   “先把她弄回去。”   钟悦一听要先送她回家, 抱着大衣,赶紧张了张嘴,   “那个,我家、我家住在……”   周衡发动了车,一溜烟跑了出去,开到第一个有人的十字路口,不少学生手牵着手,从前面的斑马线笑嘻嘻打闹着经过。   明清抬手在红绿灯路口往前第一个路灯旁垃圾桶那儿指了指,示意周衡停车。   周衡停了车,没拉手刹,发动机还在轰轰振动。   “我们就不送你去你家里了。”明清抱着胳膊,扭了一下头,松松散散回头看了一眼。   钟悦一愣。   “啊,这……”   明清:“这边有可以绕整个Z市的公交,人也多,有什么事报警喊救命也方便。”   “……”   “行了,别在这儿磨磨唧唧了,没看我男人都烦死了你了。”   “……”   冷不丁一声“我男人”,让手还伏在方向盘上的周公子忽然就笑了起来,他也还想着那天在溜冰场明清是怎么怼钟悦的。   一口一个“我男人的□□我男人的肾”,他都有点儿想要抽她。   钟悦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来话,哑巴了似的。   明清忽然想起来什么,低头收拾了一下放在膝盖上的医药包,里面的药没用多少,她稍微拿出来几只棉棒和一瓶碘伏,拉上拉链,抬头看了看周衡,   “这个你还要吗?”   “?”   她一指钟悦,钟悦身上也有不少伤。   明清:“明天我再给你原封不动备个新的,这个给她。”   周衡:“……”   这多么大点儿事。   周衡点了一下头,明清将医药包甩手扔给了钟悦,力道不大,刚好砸进了钟悦的腰间。   “下车。”   “……”   钟悦就这么被赶了下去,也是,今晚明清和周衡两个人都算是破了戒太大度了,还能来救她。钟悦也没再有什么怨言,公安局警察叔叔给她披的大衣还在,就是件很普通的呢子风衣,穿在身上没人觉得她里面是怎么样。   也有药包,回家后不用现去买,十字路口再往前两个路灯就是公交站,这边的公交站有能够直达他们家的18路车。   四个圈的轱辘再次开始往前滑动,周衡握着方向盘,准备离开。   咚咚咚——   车玻璃忽然被人用力敲了敲,车身一顿,敲的是周衡这边的玻璃。周公子落下窗户,看到还是钟悦,她还没走。长发往下飘,散在肩膀前,高邦靴的粗跟立在路基边缘。   “你还有什么事?”周衡淡淡道。   钟悦捂了下胸口,对面坐在副驾驶上的明清更是没有理会她的意思,抱着胳膊,往另一侧的窗户看。   “那个,”   “我能、我能……”   “跟,明清明前辈,说几句话么。”   周衡偏头,看了下明清。   明清当然听到了钟悦的问话,但她一点儿也不想跟她再搭一句腔,救人是一码事儿,她嘲讽她拉踩她当着无良媒体大肆渲染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让她深深恶心。   “明前辈!”见明清没有理她的意思,钟悦也不顾了,没等周衡上升车玻璃,她直接用手扒住了边框,大喊道,   “对不起!!!”   “……”   “之前的话、之前我做过伤害你的事情,都是我的不对!!!”   “……”   “我——”   明清不耐烦抬了抬手指,让周衡关窗户,开车。   周衡按了扶手边的升窗键,窗户自动匀速上升。   钟悦一愣,扒着窗户的手跟着就开始向上移,她下意识缩回了手指,但回过神来,看着车往前跑,忽然提起大衣,也跟着朝车子前进的方向追。   靴子的厚跟哒哒哒,风呼呼刮,明清撇了眼后视镜,女生瘦削的身子,在黑夜中摇晃的让人想给她一大嘴巴子。   要是道歉有用的话,那这个世界就没有监狱和死刑了。   “明清!明前辈——”   钟悦跟着跑了一阵儿,周衡完全没有减速的意思,车越开越快,钟悦已经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很快那银色的车就要消失在前方的夜色深处,钟悦停下脚步,跺着靴子,大口喘了好几下气,   然后突然直起身,也不顾旁边还有不少学生已经注意到了她的不正常纷纷往她这边看,双手撑在嘴前,   用最大的力气,大声嘶吼道,   “我从来没有厌恶过你!!!”   “明前辈!你永远都是我的神!都是我们速滑人心中的神!!!”   “我们真的都还希望——都还希望,你能继续滑冰!重返赛场!!!”   “这些话都是我的真心话!你可以讨厌我憎恶我憎恶这个世界咒骂过你的人!”   “但你——不要放弃啊!求你不要放弃!不要就这么放弃了短道速滑!!!”   “我们还想看到你,再一次——站在冬奥会的赛场上,拼搏SQ!!!”   “求求你,真的求求你了——再一次、回到冰面、站在属于你人生的灿烂之途上吧!!!”   再一次、回到冰面、站在属于你人生的灿烂之途上吧!!!   再一次、回到冰面、站在属于你人生的灿烂之途上吧!!!   再一次、回到冰面、站在属于你人生的灿烂之途上吧!!!   再一次,   回到,   冰面。   站上,   属于你的,   人生巅峰。   “……”   “……”   “……”   余音久荡,   树叶卷着碎土。   秋天的萧瑟无限放大了最后的赤城。   钟悦不讨厌明清,   那曾经是她的神。   神陨落,被玷污了。身为仰慕她的信徒,就会感受绝望。   久而久之,心中那份滋生了的执念,   变成了践踏神的恶意。   风萧瑟地吹,路边的法国梧桐都已经掉干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杈。来来往往都是骑着车子往家返的学生,背着书包的手里拿着复习资料的,有十七班的小孩,领子口别着皮卡丘的徽章,平日在学校里扎起辫子的女孩子放下了头发,透着想要成熟却满满稚嫩的风韵。   钟悦的话明清隔着玻璃,还是清清楚楚听到了。   哪怕风很大,吹散了很多字节。   可她还是听得心脏直发疼。   ……   *   周衡没再多送明清几步路,明家所在的巷子车辆稀少,来辆车就能引起几家看门小狗一齐汪汪汪叫。   路灯昏黄地打在水泥地面上,晕染出一圈的光。   门口是关着的大门,对联被雨淋得掉了色,小奶箱立在旁边。   明清跟周衡说了声再见,推开车门。周衡忽然拉了下明清的胳膊,力道不大,但拽着女孩子纤细的手腕阻挡了她的去路,还是绰绰有余。   “?”   周衡撕了个创可贴,啪在了明清的额头上。   “这儿没贴。”   明清:“……”   周衡笑了笑,松开她的手腕,   “回去吧。”   类似的小暧昧明清还是不能泰然自若地接受,她胳膊一僵,往外抽了抽,今晚的那场打架,是把明老师骨子里的洒脱给打出来了,   但好像那好不容易蓄起的温柔,也跟着随之流去。   “……”   “别忘了合同的事情。”   “……”   “哦。”   小明老师往门口的奶箱里掏了下,牛奶已经被取出来。她拿钥匙敞门的时候,还回头往周衡那边一望。   周衡低低头,给她招了招手。   明清:“……”   快要接近十一点,明太太已经睡了,明宏坐在二楼的小客厅里看报纸。明清踮着脚小阁楼走,冷不丁被父亲喊了一声,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明宏的眼睛从报纸后面一探,就看到了明清那一胳膊的伤。   “脖子怎么回事——”   明清停在楼梯上,打架受伤这事儿肯定是瞒不住的,但她不太想让父母担心,就说了半部分事实,   “出校门的时候碰见有猥琐男欺负学校女孩子,”   “然后我就上去见义勇为了一下……”   明宏刚站起的身子,在半空顿了顿,   定定地看着明清缠满了绷带的手。   “……”   对于女儿的见义勇为,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到。   “没伤到哪儿?”   明清单肩挎包,撸起袖子给父亲看,   “皮肉伤,”   “去学校里的24h诊所处理过了。”   明宏:“……”   “报警了吗?”   明清:“报了。”   “圆满解决。”   每一句话都刚好解释了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明宏也不再有什么疑问,他点了点头,收起报纸,准备往卧室走。   “别一天到晚都折腾来折腾去,”   “我跟你妈就你一个孩子。”   “……”   “知道了,爸。”明清心里一阵暖,吐了吐舌头。   回到三楼的房间后,明清就把门给反锁上,脸上的笑容收起,她贴着门板,两只手用力抵在光滑面,   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双眼。   ——“我们再争取一下好吗?再相信大人们相信冰协相信国家体育局一次,哪怕你再相信相信你教练我,我无论如何都要让你重返国家队!”   ——“是啊,我淡出了。可是明清,你的人生,不能就此认输啊!!!”   ——“你可以讨厌我憎恶我憎恶这个世界咒骂过你的人!但你——不要放弃啊!求你不要放弃!不要就这么放弃了短道速滑!!!我们还想看到你,再一次——站在冬奥会的赛场上,拼搏SQ!!!”   ……   她连衣服都没脱,就这么直愣愣趴在了床上,落地玻璃窗,窗外是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下过雨后的夜晚,天空异常的晴朗。   明清翻了个身,胳膊压在后脑勺下,那些对立的声音不断涌入她的脑海,撕扯的她的记忆,站在冰场上身披国旗,驰骋整个赛道挥洒人生的巅峰光芒,五星国旗升起、全世界都在跟着她一同齐唱国歌,为祖国争夺荣誉的赤子之心,   被人用臭鸡蛋砸在脸上,疯狂叫骂着“滚出国家队”的伤。   “……”   该怎么做。   她该怎么做。   是真的,还想要再一次,   踏在那光洁倒映着五个圈的奥运会赛场上啊……   夜太漫长了。   三月份刚出事那会儿,明清还在首都训练基地公寓里住着。国家队运动员住的地方建设还算不错,虽然没有多么豪华,但也是方方面面基本上照顾到了运动员们每个人的隐私生活。   明清跟新晋1500世界纪录创造者云苏一个房间,里面有可以做饭的茶水室,两个宿舍中间的公共休息区里,还有一个大冰箱以及聚餐的小客厅。那段时间她们四个人几乎都是不睡觉了,彻夜彻夜陪着明清队长写道歉信,研究舆论里都在说些怎样的污言乱语。   也是在那段时间,明清见过了比训练时,还要漫长的黑夜。   她几乎是一个月瘦了十五斤,云苏陪着她,也瘦了七八斤,掉的还都是肌肉。要知道运动员掉十多斤肌肉,那可是致命的伤!   最终还是等来了国家队开除她的一纸休书。   开除她的决定是体育局召开发布会、当着全中国媒体的面亲自公布的,明清事先并不知道。虽说当时的那种火药味状况,各种惩罚措施她都考虑到了,最最最坏也就是开除国家队。   但那个时候,距离12年秋天世锦赛,还剩不到四个月,   距离14年年初的SQ冬奥会,更是只剩下了不到两年的准备时间。   在这个节骨眼,大家掏心掏肺而言,怎么着也不太可能把她给开了吧……   结果不曾想,不仅是开了国家队,   就连所有国内外短道速滑大赛,也全都给她禁了。   她的冰迷粉丝们去给她拉过横幅,求体育局领导再给她一次复出机会,她的好姐妹好兄弟们一张张信上书,说着队长的重要性列举她的功德,希望不要她被开除。什么努力都做过了,什么卑微都见过,   却什么都没有作用。   回家后接近两个月的时间,明清每天晚上都在失眠,躺下枕头脑海中就在浮现着三月份召开批判她的发布会,那些冰凉的灯光和记者们穷追不舍逼问她的话。与过去璀璨风姿交织在一起,就像是两个小人在左右两个方向拉扯她的脑子,边告诉她是英雄,   边痛骂着她是罪人。   后来不得不让母亲给她去医院开了大量的安眠药,才能稍微睡着点儿。   开学后去了学校,生活慢慢步入平静后,失眠的现象终于不用靠着药物,也能缓解不少。   明清在床上翻来翻去,也不知道翻了多少遍。没拉上的窗帘,外面的月亮都能看到从前面移到了后面。   睡不着。   也不知道是丁教练的话还是钟悦最后在车屁股吼的那几嗓子,明清终于又一次失眠了,三点多的夜晚海边起了点点海雾,窗外一片晕。两个小人在脑海里疯狂打架,吵得明清头痛完全睡不着。   她直起身,脚落下床边,   凉凉的眸子,盯着远方的夜色深处。   犹如坠落于地狱之谷的神明,绝望腐蚀着她的圣光,几近要把她全部吞没。   可还是有那么几只手,都算不上可以照亮黑暗的光,   死命地,去抓着她残破不已最后的翅膀。   【短道速滑】   【为国争光】   【当之无愧的短道之王】   【三破记录!四破记录!五破纪录!】   【明清夺冠!明清夺冠!明清夺冠!!!】   ……   ——“清清,你真的想要学短道速滑吗?这可是很吃苦的啊!”   ——“爸爸!我要学我要学!”   ——“将来长大了,我也要身披国旗,让鲜红的五星红旗在奥运赛场上,因为我而扬扬升起!”   【明清,】   【你是、我们的骄傲啊!】   凌晨三点钟的黑暗总会过去,地平线下的太阳会再一次撕破深夜,露出万丈光芒。   ......   ......   ......   明宏早起做饭,两口子虽然都退休了,但是到了年龄阶段,睡觉也睡不了太多。明清还要上班,早上的早点就由他这个退休老干部亲力亲为。   一楼的厨房里,传来铛铛铛的颠勺声音。   明宏出门买了点儿油条,家里熬好稀饭,他拎着一塑料袋的油条叉烧包,刚推开门,   还没来得及换鞋,忽然就看到,胳膊脖子上都缠着绷带的明清,已经坐在了沙发上。   一只手托着腮,撸起袖子的胳膊肘抵着沙发扶手。她这次缠绷带缠的有点儿多,头发也好些时候没剪了,松松垂在眼皮上,   真有些漫画里走出来的阴郁少年的模样。   明宏一愣,然后不慌不忙换好鞋,将油条和叉烧包倒入已经准备好的盘子中,油条才炸出来的,包子也是刚出蒸屉,油脂味道散发,一阵阵勾引着味蕾。   “怎么……又起来这么早?”   明清闻声,抬了抬头,伸着上半身,侧脸看父亲。   头发随之往额头两侧抚去,露出了困倦的双眼。   浓重的黑眼圈,清晰可见缠在她的下眼睑。   “爸。”   “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儿。”   “……”   “你说。”明宏有些意外,因为明清的语气里,是罕见的郑重与认真。   一家人,说话能凝起来气氛,   上一次明清这样子跟他们开口,还是决定放弃短道速滑,不滑了、回家找个学校当老师、彻底离开冰场的那天。   明宏盛了一碗白米粥,端到桌子前,推给明清那边。明清从沙发上站起身,揉了揉头发,边揉边也来到饭桌前,拉开自己的椅子,胳膊压着靠背边,坐下。   双腿敞着,双手交叠,两只手的掌心紧紧压在一起,低头斟酌了片刻想要开口道话。   似乎是准备好了,她的嘴唇往上抿了抿,胳膊上的绷带缠的清晰,拇指指腹下是多年来磨练出的厚茧子,背对着窗户,外面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光影切着她的轮廓,整张脸都处在阴处。   看不到表情,也看不到她的面容,但被光束照到的地方,可以看到身子的边缘处,每一根头发丝儿都被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   象征着希望。   “爸,”   “我知道这一切都会很艰难,接下来要说的每一个字,可能都只是我一时之间、一念之差天马行空想出来的念头。”   “它可能很荒唐、也可以说是无稽之谈,甚至我能感觉到,这个想法会在一次将我好不容易攥住的平静生活、再一次打翻、碾灭。”   “但,如果我说,我还想再回到短道速滑,再一次回到冰场上,”   “备战、2014SQ冬奥会……呢?”   ◉ 第33章   明父拉开了椅子, 坐下,双手交叠,压在桌面上。   白色的长方形饭桌,白粥冒着淡淡热气, 油条被阳光照凉, 泛出金灿灿的光。   这实在是太意外了。   且不说这件事实际上操作的可能性, 抛去一切外在因素,就明清前几个月自身的状态而言, 明家夫妇也都能感受得到她已经对重回速滑满满的绝望。   就是……绝望到了连再去找个野冰偷偷练习, 至少把过去的体能给保持住的想法都无了。   出了那样的事, 国家体育局的一句“看表现解除禁赛”,其实就是直接断了明清在短道速滑上的后路。   现在她却突然说——   她还想再一次、站上冰场。   明宏静了片刻, 伸伸手,抵在明清面前。   明清定定地看着父亲,眼底的光还是有那么些许摇摆。   明宏:“我大概是听清楚了你刚刚说的话。”   “你的意思是,你想不放弃短道速滑, 再从头来过, 重新从零开始?”   这句话很残忍,   明清现在是19岁,   不是九岁。   距离SQ冬奥会还有不到一年半, 她现在处于禁赛状态, 完全不知道哪天会有资格重新回到国家队。   在参加奥运会最首要的条件是百分之九十九行不通的模式下, 她还得面临着找不到场地, 没有专业训练队, 甚至半年没有摸过冰, 肌肉记忆估计早就失散了七八分……   假若这些都克服了, 她再一次获得了参赛资格, 训练状态也重回巅峰,   还有要重新来过、从地方队打回省队,选拔赛资格赛一步步打,打完后还要再回归国家队,又是残酷的竞争。   而在她还在一步步打国内的晋级赛时,将来会跟她一道参加冬奥会资格赛选拔的竞争对手,早已在她两年未摸过的国际大赛上,与来自世界顶尖的选手比拼了无数场赛事。明清的确是短道速滑上罕见的天赋型选手,但胜利永远都不是只凭靠天赋就能够获得,那是三分天赋七分努力才能打拼出来的最终果实!   如果一年半后的SQ,她却颗粒无收……   明父不得不考虑久远,说句老实话,在此之前明清取得的成绩,足以让一个运动员衣食无忧平安度过下半辈子。很多夏季奥运会的冠军,为了保住神格都会选择在巅峰状态即将往下滑的时刻退役。明清这边虽然歪了些,神格已不复存在,但在技术能力上,她依旧是短道速滑史上最璀璨的一笔。   明清当然知道父亲在担忧着什么。   这也是她想了一晚上、坐在床边手插在头发里,面对到天空泛鱼肚白的深思熟虑结果。   是啊,的确很艰辛。   甚至可以用“不可能”三个字,来囊括她刚刚的那句决定。   但。   “……”   “从零开始,至少可以有个开端。”   “如果我就这么彻底放弃了,”   “那就……真的我自己不是我自己了。”   “……”   明清:“爸爸,”   “我还想,再站上赛场。”   “因为我还想,再为国家短道速滑,做出一份贡献。”   话已经摆在这里了,明宏肚子里有一万个问号,   此时此刻,却似乎都失去了回击的能力。   明清已经十九岁了,   不再是那个不给她买冰淇淋,她被训了一顿听听大人们的言论后用小手委屈巴巴揉着眼泪,不情不愿说着“那我不吃了”的小孩子。   也是,就算是明清小时候,一切最最最开始的时候,   明家的夫妻二人,其实是相当反对小明清走短道速滑这条路。   运动员的生涯很苦,况且短道速滑还是脚上踩着货真价实的刀刃。   哪个家长不把儿女的安危放在心尖上?   然而那个时候的小明清,听完了那么多的劝阻话,   还是昂着倔强的小脸,   眼神里充满了稚嫩的坚定,   一字一句,对父亲认认真真说道,   “我爱短道速滑。”   “我明清,今生今世此生此世,都希望将全部的生命,奉献于短道速滑事业中!”   呵……   原来早在十多年前,   一切都已经掉不回头,   悬崖也勒不住脱缰了的马。   明宏沉默了半天,明清坐在斜对面,同样静默。   外面的天空,已经完全放亮,   是秋天降温了的冷调。   “……”   “那你,准备如何、重新开始?”   “现在还有哪个正规一点儿的体育馆,愿意冒着被媒体肆意报道的风险,收留你去训练……”   明清抬了抬头,   忽然笑了起来。   说不上来的苍白,   但是却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坚决。   “昨天,丁成栋丁教练,来学校找我了。”   “……”   “他说他愿意,拉我一把。”   *   这天明清去学校有点儿晚了,她开车去的。小Q/Q,很不起眼,这与过去她在国家队时天天拉着那个小富二代开他得跑车跑夜相比,着实有点儿委屈。   上车前她先给丁教练发了条短信,短信言简意赅,很诚恳地说了她愿意再次踏上冰面。   丁教练没回,大概是没看见。明清也没着急,扶着方向盘,开过一个个十字路口。   快到学校,她才想起来周衡昨天跟她说的,去十七班代体育课的事情。   合同还在书包里,昨晚一晚上都忘记拿出来。车开进学校停车场,停在露天的一个车位,挡风玻璃窗前飘落下来一片黄色的树叶,明清拎过来放在副驾驶上的书包,拉开拉链,刚要拿出合同,   忽然就看到了,那盒浅蓝底色的感冒药,静静躺在书包底。   “……”   周衡。   要是准备重新回到短道速滑,训练强度那可是相当大的,   她也就不肯能再继续,呆在这所学校教书了。   窗外有两只鸟,叽叽喳喳鸣叫,不是春天,是大雁南飞的最后停留时光。明清翻开那硬皮文件夹,里面合同第一页底端,是周衡用钢笔利落签下的名字。   笔锋刚劲,拐钩里却处处流露着柔情似水。   一如他本人。   说为了一个儿女情长就放弃自己的事业与未来,这对于明清来说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明清沉思了片刻,把手往方向盘上一撑,   抽出暗槽内的签字笔,甩了甩墨,   在留给她签字的那一栏上,   划了一个大大的斜线。   “斜线”,   代表了不同意。   外面的阳光有些耀眼了。   明清抬起手遮住双眼,将笔盖好帽,丢回到凹槽内。   崔校长没想到明清第三次踏入大校长的办公室,是来请缨辞职的。   “……”   划了长线明表拒绝的合同,以及手写辞职书,工工整整被摆在他的办公桌面前。   桌子宽大,是漆黑实木的。大校长双眼笔直,将明清的两份材料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   推推眼睛,才堪堪抬起头。   “明老师,你这也太、太突然了……”   辞职。   明清背着手,站在桌子对面,依旧是那身红白相间的运动服,小酒窝往里凹陷,眼神倔强又澄澈。   “对不起,崔叔叔。”   崔校长:“辞职的原因,你是认真的吗?”   辞职信上,明清很明白地写了一行字——   【重回短道速滑训练场,备战SQ冬奥会。】   不关心体育圈的人,都知道,这几乎是无稽之谈。   崔校长作为校长,眼□□育组那么缺人,自然是不想让明清走的,虽然之前明清身负那么多不好的传闻,但来的这两个月,她教课能力很强,带的四个班学生都很喜欢她。   而作为长辈,崔叔叔也不太希望明清再去趟这个体育圈子的浑水。   到底还是看着明清长大的。   明清抿了一下嘴,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是。”   合同暂且先往旁边推了推,崔校长拿起那张辞职信,抬头看着明清。   多么好的一个孩子。   她其实真的已经挣够了荣耀、金钱,这要是他的女儿,那绝对不会同意继续走那条泥泞且艰辛的体育之路!人生不止有一个方向,处处都可以往前走。   为什么非要在这棵伤了八百遍的树上,死死吊着?   “你父亲同意了?”大校长叹了口气。   明清:“嗯。”   崔校长:“……”   “那这个十七班的代课……”   明清:“还劳烦崔校长帮忙跟周老师说一下,感谢他的提拔,这份心意明清这辈子记在心里。”   “回头我请他吃饭道谢。”   崔校长:“……”   这是吃饭不吃饭的问题吗?   崔校长其实有点儿愁人的,明清这边态度坚决、重新回速滑道路的事情,他肯定是拦不住了,她爹都拦不住!   但让她去教十七班,是周衡亲自提出来的。   尽管学校里的八卦大校长很少去关心,哪个哪个老师跟谁谁谁好了,谁又嫁给了市里哪个领导……这些事情多着去了,只要不涉及到学生身上,大家听听当个饭后茶点乐呵乐呵就行。   周衡跟明清走的比较近,这个学校里有那么点儿传闻。只不过周公子的事情,向来大家也都不敢八卦,说错一个字,搞不好命都不保。   明老师呢,又是那么一号人物!   所以他俩谈就谈吧,人家乐意就行。可就是因为周衡对明清的那份特殊的在乎,明清冷不丁辞职,看样子也是先来找的他、都还没去跟周衡说。   周衡要是知道了明清要走……   烂摊子!绝对的烂摊子!   崔校长捏捏眉心,突然问了句明清,   “要不你自己先去跟周老师说一下?”   “你也说了,毕竟是他亲自提拔你的,辞职我给你批,但是不接十七班,你也得亲自给他说啊。”   “……”   老崔不敢惹周衡。   他琢磨了两下,又觉得这样对明清而言,也不太行。周衡的脾性古怪,什么事都做的出,万一他再一个动怒,把明清给怎么样了?   “哎算了算了,我去说我去说。行!辞职报告我批了,工资按照这个月满勤来算。加油!既然决定继续在这条路上走,那就好好努力好好吃苦!叔叔相信你,一年后的冬奥会,希望能够再看到你为国争光的身影……”   明清忽然抽回合同,攥在手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地开口,   “那就还是我去跟周老师说吧。”   “……”   大校长:?   *   出了校长办公室的大门,明清心里有点儿乱。   她并不像表面上那般波澜不惊一脸没表情,恰恰相反,心中就跟有无数只蚂蚁在爬,一丝一丝电流,不断电击着神经与血液。   文件夹在手里,明清站在走廊,衬着昏暗的白炽灯,再次打开,周衡的名字又一次醒目映入眼帘。那“周衡”二字,写的是真的工整认真,她甚至都能脑补的出周衡签这份文件时,心情一定是很好的。   明清叹了口气,把文件夹一合,打在脑门上,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跟周衡开口,但箭已离弦,她更不可能为了一个男人,放弃返回短道速滑的决定。   可能会难受那么几天吧……   往前走了几步路,揣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叮铃叮铃振动了起来,明清低头摸出手机,看了眼显示屏,来电名字上显示着——“丁教练”三个大字。   教练!   她当然记得早上跟丁教练发过的短信!综合楼四面都是领导的办公室,走廊里一年四季静如坟墓,掉跟头发丝都能听到动静儿。明清捂了下手机的振动,扭头转了一圈,在三楼西侧走廊尽头,看到了一个露天空台。   露台的面积很大,铝漆喷涂,银光闪闪一片,但可能是时间比较久了,很多地方都已经掉色,掉了漆的地方就是原始的黑色,地板被黑线划分成一个一个方格,有不少老师在这里搬了些泡沫箱种西红柿丝瓜茄子等小蔬菜。   四面用墙台围住,台面不是很高,明清一米六几的身高刚好抬胳膊趴在上边,台子上也摆着不少小花花小草草,这些小花小草一看就是经常被照顾,活的阳光灿烂,周围一圈都没有狗尾巴杂草,风吹过,摇摇晃晃,秋天的萧瑟也遮不住它的美。   明清趴在水泥台子上,挽了挽袖子,露出还缠着绷带的胳膊,她的四肢挺纤细的,就是过去国家队的比赛服,大红色,谁穿谁显胖。   她甩了一下手,划开接通键,听筒贴在耳朵上,   “教练……”   丁教练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的激动,就跟家里的母猪跑了似的,   “明清明清!”   “你你你,我刚刚有点儿事,你、你真的、真的——”   “考虑好,要回短道速滑吗!!!”   “……”   “嗯。”明清很坚定地回答了他。   丁教练:“行!行行行!太好了太好了……不是,我是说,我太激动了,这简直是今年下半年我听过的最好的事情!你真的不能放弃啊!太可惜了!我昨天……昨天打你那一巴掌,实在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明清笑了笑,侧脸,将手机压在耳朵下,贴着手臂上的绷带。   手指竖起两根,当成两条腿,散漫在台面上往前一根一根交替走着。   “我没怨过您,丁教练。”   “其实还得感谢您一下,也是您那一巴掌,算是把我这六个冬月来的混沌,给一下子打醒了吧……”   “我曾经以为,我可能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明清……”   “可我,可我心底处,我对短道速滑——”   丁教练当然能够理解明清的迷茫,是啊,那么严酷的批判,她才十九岁,你就算找个二十九三十九的人过来,在经受了好几个月的全社会大批/斗,   都不一定能精神正常地从地狱里笑着出来。   “那……你准备怎么着?什么时候开始?你教书学校那边说好了吗?”   “要是决定继续滑速滑的话,教书肯定是不能继续了,得辞职。”   明清“嗯”了一声,   “我已经拿到辞职批准了,昨晚想通了还想要继续滑短道,就果断地写了辞职信。就是现在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连上冰用的定制队服和冰鞋都没给从国家队带回来,体能肯定也不行,半年没有任何高强度训练,我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   正说着,   露台的楼下,   忽然飞驰而过一亮银色的车。   明清眨了眨眼,将脖子渐渐捋直,伸着身子往那车飞去的方向看了好几眼。   那辆车……   似乎有点儿眼熟,丁教练接了她的话,在手机另一端说着“这个你放心,训练场地我来找,训练强度我们即可就可以指定周密恢复计划,衣服你都不用担心……”,明清听着教练的话,一只耳朵进,另一只耳朵拼命往外钻,   她晃晃脑袋,又看了眼那个银色车离去的方向,车已经看不见了,好像停在了综合楼的楼下她视线的盲区。   感觉那辆车真的好眼熟,好眼熟!眼熟到让她连丁教练的话都给劈开了,分心去琢磨那车,但是还是更专注丁教练的话,明清“嗯嗯”附和着教练的话,半天也没反应过来那究竟是谁的车。   丁成栋很激动,又在电话里跟她叽里呱啦说了大半天,车已经看不到,明清也就不再去想那车怎么怎么,她转了个身,肩胛骨倚靠在墙面上,听着教练给她的话。   “这样,我们还是得见面说。”丁教练突然开口道,   “你要是想参加SQ的话,那么今年冬天、最迟十二月中旬,必须回到国家队。”   “因为2013年一月份,就要开始冬奥会参赛资格的选拔赛。现在是十月中,满打满算两个月,这期间你既要先回省队又要让体育局给你解了禁赛,还需要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来恢复体能把体格调回到三月前的鼎盛状态……明清,我们现在的确是一无所有,甚至给你找个合适的领滑都相当困难。”   “任务、极其艰辛,且困阻!”   “……”   “事不宜迟,我今晚就赶过来Z市,我们明天,你不是已经辞职了?也就是不用教课了?你看你明上午有没有空?你来找一趟我,确定一下接下来大致计划,没问题的话我明天中午就去给你联系训练场……”   明清想了一下,觉得没问题,答应道,   “好,那我明天上午去找您。您到时候给我发个定位。”   丁教练:“OK!”   两个人互相挂了电话,明清吐出一口气,像是有只手,一下子又将她懒散绝望了六个月的心脏,瞬间重新拧成一股绳。   如果说路很难走,   那么总是要有迈出去的那第一步。   去撕开一道口子,尽管一定会鲜血淋漓,   但会给你重新生长的希望!   她收起手机,将下滑了的运动服拉链往回拉了拉,拉到最顶部,翻过来抵在下巴前。有些起风了,明清想着既然已经辞职,明天又要开始紧锣密鼓投入到短道速滑中,那么办公室的东西,就得今天一天全部给收拾出来。   办公室的老师,也得道个别,弄不好今晚得聚个餐。   明清其实还是挺舍不得后面几个班的老师们的,这三个月,那些老师对她都相当好。是真的不在乎她的过去、直接把她当亲闺女团宠小公主,有啥事儿都会想着她。   这么一想,心里还是有点儿酸溜溜,明清把辞职信和文件夹夹在腋下,低着头,用脚踢着铝漆地皮,一步一步往露天的门口走。   肩膀抵着铁皮门——   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昏暗的楼梯里,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他像是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久到光照过去的那一瞬间,仿佛都不太适应。明清一愣,看清楚了那人的脸,肩膀抵着门,停留在了敞开的一半。   周衡双手环抱在胸前,掀了掀眼皮,直接直起身,   一言不发冲着明清走了过去。   明清夹在胳膊和腰侧间的文件夹瞬间“哗啦——”一声,掉在了地上,夹子砸开两半,里面的合同、辞职信,一股脑全部飞出。   飘飘悠悠,与男人往前逼近的双腿,形成一股浓烈的气场,周衡两三步迈腿,裁剪笔挺的西装裤裤脚带了风,   直径将明清给逼回露台里。   他今天终于穿了一次正装,深色西服暗红色领带,领子口别着参会方牌,“评审团组长”三个字金灿灿闪闪发光。   呢子大衣顶在肩膀上,身子一动,大衣也跟着随风飘起利落的弧度。   高大挺拔的身影,铮铮定在铝漆喷过的方格水泥地板缝隙线上,往后梳的头发散落下来一两根,垂在额角前,   暗流涌动的深邃眼眸,透过无边镜框,   凝视着被他逼到了墙角、肩胛骨紧贴着水泥墙壁的女孩。   明清被迫仰起头,   终于也想了起来——   她辞职了,   要亲自……跟周衡说。   ◉ 第34章   他伸出了手, 用力捏住她的下巴。   食指和中指托着下颚,拇指抵在柔软的唇瓣下面。明清被迫把头抬得更高了,脖子后面紧紧压缩。周衡眼底有情绪,能看到怒火在燃烧。   但明清也不是随意就能被人控制的主儿啊, 无论过去的辉煌还是败落, 她从未跟人示弱过, 哪怕跟体育局道歉,傲骨被折断,   内心里的坚强都从未碾灭。   周衡生气的原因, 明清一下子就能猜出, 可他们什么都没有,就算有, 她在做出要重回短道那一刻,也不可能脚步为他而停留。   在事业面前,儿女情长都是浮云。   那是她鲜衣怒马少年郎的资本,是可以抛下全天下的热爱。尽管她的的确确对周衡有着不太一样的情愫, 可人必须过情关, 不爱江山爱美人,这在明清的字典里是绝对查不到的。   倔强的眼神,毫不惧怕地对上了男人的深邃的眸子。   周衡掐的很用力, 却不够格, 当他在市教研会的会场上收到崔校长的短信那一刹那, 他在想什么呢?想什么?   想——   原来从头至尾,   他都什么都不是。   然而还是提前离场, 他作为压轴戏上台阔谈高三带班心得, 有多少老师眼巴巴等着听?位置还在, 连捂热了的茶都才开了盖子, 周衡披上大衣,提上包,主办方看他起身,都以为他是有什么事,可在乎了地上前去询问。   周衡说了句“有事,先退场”,就匆匆离开。   末了,还是把准备好的演讲稿,放在了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状况弄傻了的主办方工作人员的办公桌上。   很罕见地说了句,   “对不起。”   毕竟当时是他亲自降头答应了崔校长,出席此次会议。周衡不喜欢这些开会,以前在周家的时候、上位最艰苦的时期,大会小会天天开,开到一半就拔枪杀起。他来Z市不是为了继续工作的,是来修身养性、安生度一段悠闲点儿的日子。   崔校长一直很苦恼周衡不出席会议,全市就连省教育厅都知道文城高中有个很会教书的周老师,其真实身份是国内最繁华经济top1城市里四大家族之首周家的小公子、现周家掌门,都想一睹风采。周衡却不去,崔校长也没办法。   前几天,还不容易借着那件事,才“压迫”了周公子一把……   周衡还是有些理智的,一种挫败感瞬间席卷了全身,别看他现在压着明清,手捏着她的下巴,他拥有不了她,她根本完完全全没在乎他。其实周衡也很清楚,明清对他究竟有没有好感他不知道,可如若一切碰上了短道速滑,明清什么都可以抛弃。   还未开始的感情,就要被扼杀。周衡眼底有点儿红,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红。她低下头,看着明清那清澈而又坚定、还带了些许倔强的双眼,   拇指往上动了动,磨搓着那被他掐的有点儿泛白的唇瓣。   一开、一合,上上下下,   合不拢。   两个人静默无声,明清似乎也知道有些事情即将翻过去,所以稍稍在这最后一页停留了一下脚步。周衡的情绪随着气场在变换,从生气、到即将要爆发、再到按捺住了、最后终于、妥协。   他忽然低头,笑出了声,手指离开她的下唇,嘴巴终于得到闭合。   胸口一起一伏。   笑得却有些难看。   露台上的风吹啊吹,将那张被明清划了一道线表拒绝的合同吹散到两人的脚边,都看到了,都明了了。周衡眼睛里流出来一点点想要温柔的目光,开了开口,说出了两人今天见面的第一句话,   “第一次,见你,”   “拒绝我。”   “……”   还能有什么拒绝呢?他们也没有什么可以同意或者拒绝了的吧。这份合同原本就是双选择,抉择在她,公事公办。可到头来却那么的像公事藏私情,她拒绝了,一把推开了他。   明清忽然发现,他应该还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辞职。   内心还是有些乱的,事业和感情其实是可以分开,也可以边拼事业边拥抱温柔乡。但明清很清楚周衡是谁,他们又是什么关系。她不想受太多的伤,她也不愿意在未来某个最关键的时刻,因为情爱,冲击了她原有的坚定。   明清闭上嘴唇,刚刚张开的太久,久到让人觉得她快要软弱,张着唇对着一个男人,呼吸都是快了节奏的,这太暧昧了,太让人失去理智。   “我没有故意骗你。”   “我是想要回去打比赛,不是因为跟你搭档而选择辞职。”   “……”   你看,她连解释,都不给你可以钻空子的余地。   周衡低了一个度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想要去抓住她的心脏,   “决定好了?”   明清没有丝毫犹豫地点了点头,   “嗯。”   “并且已经联系教练了。”   周衡松开了她。   明清没有解放了般的轻松,她本来就没有任何挣扎,仿佛一切都是他的独角戏。她看到周衡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倚在了墙上。   周衡往口袋里摸了摸,半天没摸出来什么东西,才想起今天换了身他不喜欢的正装,烟都没带。他只能将双手都抄在呢子大衣的口袋里,口袋是外拼接,价格六位数起,鼓起来一块,一节冷白皮露在外面。   男人侧过头去,看了半天对面万里无云的天空。   深蓝色的,是秋天的萧瑟,大雁开始南飞,告别了这片生它养它的故土。   明清弯腰,来回走动了两下,将地上散落的文件夹以及合同还有辞职信都是一一捡了起来。她感觉周衡好像真的挺难过,热爱理想不代表她是个寡情的人,但不寡情更不昭示她会为了谁谁谁放弃未来。人总会有那么一个瞬间会去心疼,她往前走了走,站在周衡的面前,脚尖轻轻点着地面,   说点儿,温柔点的话。   “我们……我们办公室晚上应该会组织个聚餐。”   老陈这些老油条,连过个周末,中午都要去开瓶酒庆祝一下,庆祝周末愉快,无非就是想热闹热闹。明清的离开,他们绝对要组织欢送会。   “你来吗?”   “……”   “嗯。”   他没有过多的问,点了头。   明清又怔怔地看了周衡一会儿,黑色的大衣周正的西装,白色衬衫的领子扣到最顶端的纽扣,这么看看,周衡真的是衣服架子啊,穿什么都很好看。   她也从来没避讳过,她觉得周衡长得确实很帅。   “你今天……其实还挺好看的。”   “……”   明清很少说夸赞男孩子帅气的话,小弟那是小弟,她自己标榜国家队第一大扳手,帅谁都帅不过她。倒是云苏熊林林那些小姑娘,经常被她不正经地去摸着爪子说“妹妹香香好漂亮~”。   周衡转过头来,看了明清一眼,肩膀很宽厚,呢子大衣向来能把人的身材优势放大一二十倍,   又宽厚、又有温暖。   他低下头,说不上来什么感觉,笑了一下。   “明清你知道么。”   “……”   明清:?   周衡:“为了给你申请让你和我一起教十七班,我都答应大校长去市里开那个破会了。”   “……”   “啊?”明清懵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那话说的相当有情绪,充斥着自嘲,还有些许委屈,周衡的表情也是落寞,他再一次偏头,头发遮过侧脸,看不到表情,   却让人感觉,他就像是一只忽然被人抛弃的大狗狗。   难过,可是只能沉默。   努力说服着自己去接受。   “这个,那你这个会……”   嗖——   没等明清说完,周衡抬起手,一下子接过了她手中的文件夹。这套大衣西装就是为了一些麻烦的会议专门买的,口袋都标配有做工顶级的墨水钢笔。周公子用胳膊托着蓝色文件夹,翻开,里面是明清刚整理好的合同,辞职信贴在最上端,他看了眼那秀气工整、完全跟明清桀骜不羁气质南辕北辙的字迹,压了压嘴角,   直接撇过去这一页,下面就是合同,周衡抽出钢笔,单手拇指撬开笔帽,在上面利利落落签了个“周”字,跟她划了的那道代表“拒绝”的斜线并齐。   啪——!文件夹合上,周公子收起钢笔回口袋里,然后将那个文件夹一叩,盖在明清的脑袋顶。   “同意了。”   ……   ……   ……   *   辞职这事儿果然在办公室里引起轩然大波,刚听到那一刻,整个办公室都炸开了,都以为又有人欺负明清,那些老油条撸袖子纷纷要给明清出头。   他们是真把明清当亲闺女,有事没事不能欺负小清清。明清被那要抡锅去干架的气势给吓到了,吓了一大跳,心情却瞬间小开心了一下,连忙拍着胸脯解释,   “不不不不——安老师!你你你!你放心你手中的粉笔头!”   “我没事儿我什么事都没有!!!”   “……”   明清站稳,跟他们缓缓说了自己要回训练场,重新去拼搏奥运卫冕冠军之梦。   她说完的那一瞬间,整间办公室里鸦雀无声,窗户稍微开了条缝隙,外面光秃秃的枝头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响。   无声代表着思绪在涌动,明清忽然有点儿忐忑,因为她真的觉得自己孤注一掷了,回到冰场再次踏上冰鞋,她还处于禁赛期间、她什么都没有,只背负了一身的辱骂,最后那过硬的技术和对短道队热爱苦苦支撑着她的信念。   但又有多少人,会明白她的决心呢?   可能在外人眼里,她又开始做一些狂妄的举动了,她其实很可笑,一个下水道的臭老鼠,又何德何能可以再次爬起身?她就应该蹲在那灰暗无光的地方,苟且偷生。   明清靠着桌子边,桌面上也没什么东西,她来了快三个月,就有一些简单的课外书,和平日里统计出勤的褐色牛皮纸花名册。   头低着,不知道下一刻,会拥有怎样的反应。   “明清,”   半晌,陈老师突然打破沉默,   笑了起来,   笑得很温柔。   “你本该就不属于这里。”   “……”   “回去好啊,这个小地方,不是你的归属。”   “其实我们一直都知道,你的人生还很长,你应该再一次踏上冰面,穿上冰鞋,”   “站在本属于你的,世界之巅!”   ……   文城高中西门后街有一溜大排档,一般初夏和初秋时的生意最好,到了接近入冬,晚上放学的学生都不愿意呆在外面,来买东西的人就少了不少。   陈老师拿了办公室的经费请客,本来明清要请的,但怎么说其余的老师都不同意,之前他们中午买饭,好多次都是明清垫钱,吃完了下午一上课,又都忘记了。   小明脾气好,也从来没计较过。   晚自习大家都换了班,明清下午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先开车送回了家。回来的路上又接到了丁教练的电话,丁教练刚从G市坐高铁赶了过来,订好宾馆。明清意外他居然这么早就过来了,攥着电话问丁教练要不要一起来吃个饭。   “你同事请你吃饭,我跟着去干嘛啊?”丁教练笑她。   明清撇撇嘴,觉得丁教练说的也挺有道理。   挂了蓝牙,明清忽然又想起周衡,聚餐这事儿他这种脾性的人竟同意了?虽说都是一个学校的老师,但周衡的地位摆在那儿,办公室的老师都不熟。   联系丁教练的态度……   明清扯了一下嘴角,甚至觉得周衡是不是脑子抽了,有点儿豁出去脸皮的意味。   到了大排档,办公室的老师们基本都到齐了。陈老师已经将菜点上,五大蓝箱子啤酒摆着,一箱子十二瓶,这是今夜不醉不归的架势。   “小明小明——”安老师提着皮包,看陈老师点了的菜单,指着放在中间的那一堆酒,对明清喊道,   “今晚必须得喝啊!”   “……”   明清一扔手里的车钥匙,随便拉了个椅子,双腿大剌剌敞着,笑了一下,   “那怎么办,我开车来的。”   “开车……叫代驾啊——代驾!”   “对对对!你不喝那就太对不起身为今天的主角儿了!叫代驾的钱我们给你出,反正你今天必须得喝,你酒量那么好,上次都把我给喝趴下了……”   明清拿了个玻璃杯,倒了点儿茶水,这茶壶便宜,茶叶片子往外漏了不少,悬浮在杯子顶。   她将水刚端到嘴唇边,笑着要喝下去,几个老师来来回回搬动椅子,夕阳已经沉没层层楼房的尽头。   “不行不行,我还是少喝点儿,还有就几步路,我到时候把车放在学校里,走回去或者打个车也行,这么点儿距离还叫代驾,我爸不得削死我……”   吱呀——   一声拉动椅子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塑料腿儿摩擦着水泥路面,沙土在滚动。明清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场,周围的老师们也瞬间不说话了,她还没来得及回头,旁边一下子并过来一张椅子,   黑色的风衣扬起,划出一道弧度,周衡文邹邹坐在椅子里,廉价的凳椅跟他浑身好几十万的穿搭毫无违和感,这个男人就是那种去哪儿都能把周围几十块的便宜货给带上铂金段位。   风都吹得有些优雅风度了。   “我送你。”周公子笑着看了看明清,松松垮垮说道。   明清:“……”   他什么时候来的……?   来之前明清已经跟办公室的老师们提前打好招呼,说周衡可能会来,这无疑又是掀起一阵八卦。明清都要离职了,大家也都不再想憋着,之前那两三个月,周公子和小明团宠那几乎要擦出火的暧昧,这些老油条是真的很想好好八卦八卦。   但他们还是能被周衡的气场给震撼住,周公子不愧是H城四大家族之首周家的小公子,就单单拉个椅子过来,往那一坐,   全饭店都跟着黯淡无光。   “……小周?”安老师先行上前去,见俩人坐在一起,姨母笑给男主角打了个招呼,   “嗨~”   周衡抬头,支着笔挺的脖子,跟她挥手,   “你好,安老师。”   “……”   大家对周衡的研究不亚于明清刚来那会儿,对小明的好奇之心,周衡倒是没怎么在乎,他转了个身,看向明清,眼睛里已经没了上午那会儿的落寞,淡淡微笑,手往前一移动,胳膊肘支在塑料凳子的扶手上,擦着空气微微俯身,   掌心托腮,深沉看向明清。   明清被他突如其来的凑身给怔了一下,往后靠了靠身子,周衡也不在乎这是不是大庭广众之下了,反正整个学校都知道他俩有那么些许事情,明清往后靠靠,他就往前进两寸,明清两只手抓着扶手,就快要整个人从椅子上站起来。   她浑身都在僵硬,夕阳最后一抹余光照在她的脸上,映得面颊通红,小酒窝也在不知不觉中浮现,并且深深凹陷了下去。她的眼睛里有光,还未开始喝酒,就有些醉态的迷离。   周衡把肩膀靠的很近,几乎都要与她贴上去,从身后看去两个人就像是在接吻,办公室的老师们都吃了惊,瞪大了双眼,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着他们二人。   “不是,那么多人……都在看着呢,周衡,你别这样、不是,你别……”   明清别了头,感觉到脸是真的发烫。   周衡轻笑了一下,终于松开了逼近的身子,往后一倚,右腿甩过去,搭在左腿的膝盖上,捻出一根烟,夹在嘴角。   “你们谁要抽烟?”周公子仰头,倒着脸,问后面还在发愣的老师们。   陈老师定了定,找回神志,堪堪一笑,伸出手,   “我要我要……”   妈的那是黄鹤楼!大金砖!陈老师何德何能能抽得起那个烟!   周衡给他扔了过去,然后再次低下头,边拿了两只玻璃酒杯,用茶水洗着杯壁,顺便提前拎了瓶绿色的啤酒,摆在面前。目光平视着对面的明清,他眼里只有这一个人,但情绪太多了,都不知道该如何去组织语言,以至于只有四目相接、无语凝噎。   明清松回身子,两只胳膊架在两侧的扶手上,手腕垂在胸前,   半晌,她随便找了个话题,打破沉默,   “……”   “你没开车?”   看他熟练洗杯子的动作,不像是今晚不喝酒。现在查酒驾可严了,开公职不是说着玩玩。   周衡吐了口烟雾,呛了一下,头一次发现抽烟还能辣嗓子,   他把烟捻着,拇指磨搓烟嘴角,   笑了一下,   “开了。”   明清:?   周衡:“自行车。”   明清:……   周衡弹了弹烟灰,笑得有些灿烂,眼尾笑出褶子,深深一道,尽头却似乎微微泛了一丁点儿的落寞,   “不骑自行车的话,不喝点儿酒,”   “我怕我没勇气开口送你回家。”   “......”   “可能以后,就没再有机会了。”   ◉ 第35章   这句话明清再听不出来什么意思, 那就白活十九年了。   她眨了眨大大的眼睛,耳朵根染上绯色。不知道该组织什么语言去回答,晚风在静静地吹,吹开了男人放下来的发丝。   周衡说完, 看了明清一眼, 低下头去, 挺自然的笑了笑,笑得有些沉, 还有些明清看不懂的情绪, 他把烟再次送到嘴边, 抽了一口,悠悠吐着烟雾。   得不到的答案那就不要去问了, 互相留有最后一丝颜面,算是对这三个月的回忆。   聚餐没什么特别新鲜的玩意儿,就是吃吃吃喝喝喝,老师们凑一起喝酒, 非官场, 都不拘束,喝到兴了,一个个敞开了膀子骂狗领导骂学生不争气骂当今这个应试教育的教育制度以及高考地狱模式, 简直把老师们学生们往死里逼。   何老师用酒起子崩了一个酒, 直接对嘴吹, 吹了一脖颈, 开始骂骂咧咧, 酒后吐真言,   “你说啊——啊!现在这些小孩, 不正是、对未来, 对未来,最最最抱有幻想的年纪。”   “哪有几个小孩,是、是真的热爱、热爱学习的嘛!”   “凭什么我们要去压制他们对梦想的热爱,凭什么——凭什么一定,一定要把他们,往、往数理化生政史地语文英语这九门课引导!你看看我前阵子教的那个古诗词,对!就是古诗词,什么狗屁标准答案!人家作者激情昂扬写了篇诗歌歌颂情怀,语文倒好,硬生生要去给他冠上个这个作者就是这么这么想的!”   “别的我不说了,就这次期中考试,现代文阅读,我班上那个写小说都出了书的天才少女,超级喜欢鲁迅的那个!妈耶!鲁迅那篇阅读理解20分的题她挣了6分!答案写的我看了都是服气的!我就拿着她的卷子去找阅卷组!怎么着——阅卷组组长怎么说?说她这个答案不合乎标准,这么理解不应该是现在小孩能理解的,应该按照格式来。去他妈的格式!我们班那个小孩语文多么优秀,周衡——周衡!来来来,你也是知道的!就是那个去年出版那本叫什么都小说,还入围中国地坛文学奖的那个小孩!”   老何喝高了,面对周公子也没那么畏惧,反正这人是他们办公室明清的“绯闻男友”,明清是他们的小宝贝!往他们这群“娘家人”手里求人,那可不得有点儿架子在身上!   周衡拿着酒杯,胳膊肘抵在膝盖,手腕横着,被点名,笑了一下,悠悠想了想,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放,很清楚地补充了那个名字,   “尹书意。”   “这孩子我记得,很有才华的一个小女孩。”   老何:“是吧是吧——你看周公子都记得!这小孩这次语文成绩,妈耶那个车祸现场,她古诗词鉴赏也出了问题,市教研组阅卷那帮子狗就特么不是人!!!”   周衡:“……”   秦老师靠着明清,发现明清全程都没怎么闹腾,一直在默默喝着闷酒。关于回去打拼奥运冠军这件事儿,大家一天都在说,情绪都抒发的差不多了。眼下周衡刚好在,秦老师拍了拍明清的小胳膊,温和地问她,   “小明除了搞事业,别的事情上,没有什么想法呀?”   声音不大,但刚好整个桌子都能听见。低头看手机的安老师,正在跟同样教语文的周衡叨叨着工作上不顺心事的何老师,纷纷抬起头,停下手中的活儿,齐刷刷看向她们。   喝酒喝开了的明清向来不会遮掩情绪,她掀了掀眼皮,越过拼接成一张的桌子,上面还有刚端上来的丸子汤冒出的热气,白雾在中间晕染开,头顶的黄色灯泡随着风吹摇晃来摇晃去,   雾里看花,看不清周衡的那张脸。   可能真的是有点儿喝多了,啤的,倒也不会多么醉。明清沉默了片刻,言简意赅,嘴里都是凉薄的酒气,   “暂时没有。”   “……”   众人面面相觑,又都扭头,去看跟她对角坐着的周公子。   周衡收起了笑容,低头喝着闷酒,一杯接一杯。   安老师说了一句,   “其实事业和感情,也可以两不误的……”   明清一笑,抱着胳膊,往后靠了靠,   懒懒散散倚在凳子靠背上,用手揉着眼角,   “不行不行,男人太耽误精力了。”   “我还要去哄,真不行真不行。到时候每天训练压力那么大,我跟你们算一下啊,现在是十月中,我得两个月的时间打回国家队,这期间又要省队又要去想尽一切办法解除禁赛,13年开春,就要开始进行冬奥会选拔赛,然后又是十个月的封闭式训练。接着就是奥运会。假如说SQ我能顺利参加,参加完了我才21岁,短道速滑虽然有黄金年龄,但是国家肯定是需要我的,我能滑到什么年纪就滑到什么年纪。冬奥会后还有世锦赛世界杯,至少接下来的五年,我的全部青春都要奉献给短道事业。”   “一段感情,谁愿意去陪跑五六年的时光,等一个人等五六年七八年啊……”   周衡手里的酒杯,“砰!”地下子按在了桌面上。   整个大排档就他们一桌,空气忽然凝结,默不作声,每个人都静默了,此时此刻要是有根针掉在地面上,都能听得见。   后方草丛里的秋虫,悄悄掩藏在深夜中。   若是十七八的小孩子,   或许一句“我能等!”直接脱口而出。   可二十七岁,也不是不会等。   但如若对方根本就没那颗心呢。   “……”   周衡垂下眼眸,笑了笑,说不上来什么感觉,酒从玻璃杯里荡漾了出来,   将面前的一堆花生米碎壳给浸湿。   “是啊,”   “五六七□□年。”   “五六七□□年……”   ……   *   聚餐结束后,一行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周衡送明清回去,他真的骑了二八大杠来送她,也确实,喝了酒,不能酒驾,自行车还是准许骑的。   往回走的路不长,明清也没真的像是之前那样坐在周衡的车子后座,毕竟周衡也是喝了酒,一个人骑都得歪歪扭扭,两个人,那不得直接翻下水沟去。   他们并肩靠着路边,明清被周衡压在里侧,全程都没几句话。晚风静静地吹,将醉意都给吹散了不少。   很快,便到了明清家的门口。   暗红色的灯笼在门前屋檐下吊着,里面是橙色灯芯近乎泛白的灯泡。周衡一只手压着手刹,车轱辘在地上划出“吱呀——”一声,谁家的小狗在汪汪叫,叫了那么三四遍。明清也跟着停下脚步,周衡往前走了走,左脚的脚后跟微微抬起,   转身,风衣在风中荡漾起深黑色的弧度。   既然要道别,   那么有些话,说清楚,对你我都好。   明清的酒醒的差不多了,她现在意识无比清晰,真是奇怪啊,这啤酒最开始喝、容易醉,但真的到了最后,喝得多了,   反而会越喝越清醒。   她抬手用掌心揉了下额头,手腕上光光秃秃,没有了那串佛珠,绷带缠着,边缘处有些轻微的刮痕。   树叶萧瑟,发出沙沙的响音。   “周衡。”   “……”   “就到这里吧。”   “……”   “谢谢你,送我回家。”   明清往前走了两三步,靠在门前,然后转了个身,双手攥着交在身后,轻轻踮起一只脚,脚尖点地,   昂起脸,没有了那份倔强,眼神依旧澄澈,是水洗过后的潋滟。   小酒窝都不凹陷了。   “以后的路,我会好好往下走。”   “也祝你以后,顺风顺遂。”   “相识一场,很开心能够认识你。你是个很好的人,以后你碰到的人,肯定也会越来越好。”   周衡握了握自行车的扶手。   明清的话,含沙射影,   醉翁之意不在酒。   再明显不过了。   他突然很想装傻,   但要是他装了傻,   那就更是坐实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周衡,那么大的一个人物,   又怎么可能听不懂啊……   可有些话,还是要说出口。   那些今晚在饭桌上,没能回应得了的答案。   周衡撇过去头,他得肩膀真的很宽厚,呢子风衣,勾勒着肩膀的线条都是那么的挺拔具有安全感。   “如果,”   “也不是说如果。”   “我是说,五六七□□年,”   “能等下来呢?”   “……”   明清一愣。   刚刚酒桌上,那句话的回答。   她其实很希望周衡一句话,干脆利落,说自己等不下来。   那样就是一拍即散了,露水情缘一场,遗憾都不带有半分。   大家都是成年人,相识的开心,散席的痛快。   五六七□□年……   她不想让人等。   因为她也不知道,   那五六七□□年后,   会不会有下一个五六七□□年。   “可是周衡,”   “我还是想说,”   “对于情爱这些事情,我不太想去想。”   “至少在奥运周期,我不想费任何精力,去承担爱情上的种种事情。”   “所以,对不起了。”   有时候,干净点儿的拒绝,   比任何药,更能解决问题。   周衡吐了口气,弥漫着酒意。他多么希望自己是喝醉了,产生了幻觉,听到了错误的回应。   或者说,原本没什么的,但就是喝醉了,所以心跳受不了控制。   可他没醉,   也听得很明白。   明清笑了一下,可能两个人就此分道扬镳,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过去那三个月确实很美好,至少那个暴雨的天气,她坐在他自行车身后,慢慢悠悠,像是去谈了一场最最平淡的小镇里的爱情。   在那低谷的日子里。   周衡一愣,忽然胸口炸裂开了酸涩,眼角有些泛红,不应该的,他什么经历什么身份啊,来这里教书就是为了修身养性、为过去的血腥祈祷神明。   为什么到头来,却会陷入这种的难过。   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笑得却不太好看,   “好。”   “那就祝明老师,顺风顺遂,”   “2014年,卫冕奥运冠军。”   “……”   “谢谢。”   *   辞职的第二天上午,明清没有任何停歇,她跟父母说清楚了接下来的打算,明家夫妇没有任何阻拦,双手举着支持,   “爸爸妈妈尊重你一切决定。”   明清联系了丁教练,两个人找了个地方吃了顿饭。   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道阻且艰。明清没功夫再去想那些情情爱爱,周衡的事情就此放在身后,首要任务是得先找个训练场地。   不能是万象城那种软硬不达标的冰场,最好还得能请个带她的领滑。   丁教练算是出山,他也不知道现如今明清的水平掉到了哪里去。两个人吃完饭,就先去一趟市里的体育馆。体育馆的冰场有一块是专门给短道速滑业余爱好者开放的,早上九点半到下午五点半,就是短道速滑队冰场,硬度也是按照短道速滑队标准,规格要比万象城的高了不知道多少倍。   明清买了张游客门票,换上体育馆提供的防切割服护目镜和头盔,冰刀也是体育馆给提供的,只有码数是正确,里里外外的细节却完全不合脚。   丁成栋先要拿到明清现在技术水平的数据,但由于时间紧迫,又不想闹出什么幺蛾子,所以只能妥协在体育场将就一下。明清踩上冰刀后,在冰面上动了几下,丁教练看出她的不适应,鞋子不合脚,对于这群专业运动员而言,确实有些别扭。   “还行?”   明清:“……”   “反正就是测个速度,将就一下吧。”   丁成栋将计时器递给明清,明清弯腰绑在脚踝上。她脱了冰刀保护套,上了冰面,一蹬腿,滑出十几米的路。   去的时间在个中午,现在是工作日,体育馆没什么游客,市里的短道训练队也已经结束训练,进行短暂的午饭时间。   避开点儿人群,都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丁教练在冰场外找了个靠近防护垫的第一排座位,掰开电脑连接了计时器的感应蓝牙,他们这些教练每个人的电脑上都有装备齐全来测量运动员全部指标的程序,一个运动员的训练,不光要凭自己的真本事,还需要靠教练对其每次训练的分析,找出可以提高更快的方法,相辅相成。   明清来到赛道的起跑线前,冰刀刀尖点地。她还是有那么点点紧张的,毕竟六个月干吃饭什么都不运动,丁教练又是她的启蒙教练,   怕出丑,肯定怕。   之前那个圈速8.9s,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   明清深深吸了口气,丁教练手里拿着哨子,发令枪没带过来,只能先用着银哨。   “预备——”   明清弯腰,左手往下压,右手向后抬起。   GO——!   灰黑色的身影在光滑的冰场上飞速奔驰,一圈又一圈。丁教练目光盯一会儿明清,又低头看看软件上对数据进行的分析。系统自动给出的人工智能计算结果不断往外跳,一些红色的不达标指示醒目亮在显示屏上。   六个月的啥都不干,确实会让一个运动员的能力跳崖式下跌。   哪怕那个人是短道速滑的天赋型选手——明清。   测了三个方面,起跑直道滑行和过弯道,明清总共滑了两趟,四圈半和七圈半,滑完后还是挺累的,她叉着腰在冰面上溜了一会儿,冰刀一圈圈转,最后停在了防护台前,摘了护目镜,抬头看教练。   丁教练的脸色不太好。   明清趴了过去,冰刀套上防护套,咔咔往第一排的方向走。   丁教练是出了名的对学生严格,除了保护冰面,成绩更是要稳要快。每一阶段都会给不同的队员制定不同的奋斗指标,几乎三天一小会五天一大会,每次训练完的记录都攒着,开会就开始放大屏幕投影,直白让所有人都来给你复盘训练的录像带以及打过的比赛。   没有任何一个小动作或者小偷懒,可以逃的过他得眼睛。   很显然,这次明清的测试,三项,每一项都不达标。   其实明清的测试指数,放在其他队员身上,哪怕是国家队同一个项目的第二名第三名,都是过了合格线、可以去参加国际大赛,也能取得不错的成绩。但这对于明清而言,那根本不行,她巅峰时期是什么样?这哪能跟她六个月前的世锦赛比?   明清走近,一眼就看到了教练抿着嘴,胳膊环抱在胸口前,一言不发。她太了解丁教练了,心里咯噔一下。丁教练斜了她一眼,明清举了举手,捂在脸前,   “别打我别打我!”   语气里倒是有点儿嬉皮笑脸。   这不赖明清,丁教练以前虽然宠溺明清这个天才苗子,可他对其余学生的严格她也是看在眼里,滑错了就踹,不管男的女的,一律别想蒙混过关。明清看丁教练那脸色,就知道自己已经堕落到什么模样。她低了低头,稍微放下来一点儿手。   丁成栋深深吸了口气,拍拍旁边的座位,   “来,明清,”   “你坐。”   明清坐了过去,刀刃横在水泥台子上,胳膊肘架着膝盖,双手垂在□□。   “……”   教练握着鼠标,调出来系统最终分析出来的数据,拉了个tableau仪表盘来展示,用可视化的图像来看,相当一目了然。   明清自己都愣了。   起跑还好,与过去正常时候的记录相对比,没多少偏差。   然而从直道滑行开始,到过弯道、过弯道时倾斜角度,每一项距离她以前的状态滑出来的数据相比,偏差都已经大到离谱。短道速滑运动员在过弯道时身体要倾斜,倾斜的角度是有物理理论上的支撑,理论上在某一段角度里最合适,超了就容易滑出去。而明清就是那个被称之为“角度魔鬼”的存在,她可以比一般人滑更倾斜一些的角度,还能保持不飞出赛道。这以前绝对是明清的优势,避免韩国棒子脏手触碰的绝佳对策。   可现在,数据显示,她滑正常里最保险的角度,感应器上的检测都检测出她差点儿翻车!   这可真是个相当危险的信号!   明清手指滚动鼠标,不断往后翻页,自己越看都越严肃,嬉皮笑脸退去,眼底的凝重越来越加深。   她这个状态,要是想重回巅峰、再一次以绝对优势夺得奥运冠军,   悬!   当然,要是就这样,在500m上也是还能够险些赢别的选手的,就是一个冰刀的距离。但明清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只夺冠就可以,只夺得500m的奥运冠军。   她想要一遍又一遍刷新世界纪录,那个记录上一个上上个都得由她保持,突破的是自我,是对这个项目绝对的掌控。   以及,除了500m之外,其余三块金牌的优势占有!   所以这个状态绝对不行!绝对绝对不可以!   明清手上的手套已经摘了,不知不觉托着腮开始啃指甲。丁成栋看到她这坏毛病,一巴掌给呼了过去,明清被打,先是一愣,毛都炸了,收回手去把电脑往前推了推,   “干嘛啊教练!”   丁成栋:“看就看,别啃手指甲,多大人了!”   明清:“……”   贩卖焦虑!   丁成栋也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的烟,这里不让吸烟,他就含在嘴角,明清不啃指甲了,又开始揪头发。看得出她十分捉急,也能看出来这半年自己堕落的太厉害。   丁教练沉默了片刻,拿下烟,严肃开口,   “看着你现在什么样了?”   “……”   “十一月十一号,B省短道速滑队进行省队选拔赛。这种省队选拔赛我仔细查阅了你的禁赛红头文件,不算在内,严格来说,你是可以参加的。”   “但你觉得就这个数据,你能滑出来什么成绩?”   “……”   “接下来一个月,分两段走。第一阶段也就是前半个月十五天,两个目标——”   “第一个:体能训练,我会给你制定符合你当下状态的训练计划,十五天之后,体能测试必须达到二月份世锦赛前的标准;”   “第二个,”   “饮食方面,你看看你现在,身上肌肉都流干净了吧!哪儿还有点运动员的样子?”   “……”   明清低头,捏了捏自己的小腿肚,脸瞬间变成苦瓜状,   确实,   软趴趴的,一点儿力量都没有!   丁教练虽然是出了名的严,正常的训练量就要比别的教练恐怖,   但为了尽早恢复状态,明清还是直起身,挺了挺腰板,不能苦瓜,她最最最最不怕吃苦了!   小明同学点点头,很认真地同意,   “好的教练,都听您的!”   丁教练抿着嘴唇,明清倒是听话,现如今不听话也已经由不得她了,两个月,的确是艰!   他沉思了片刻,拇指食指撑着下巴,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明清合上电脑,双手捏着大腿上的肉,忽然头一转,问教练,   “那教练,训练地方的问题……”   短道速滑运动员进行高强度训练,专业的训练基地肯定是要少不了的。   丁成栋捂着下巴的手,瞬间一紧。   是啊,他也正在想着这个问题。   训练场。   可眼下,哪儿有短道速滑专业规格的冰场,   会愿意借给他们呢?   换而言之,   又有哪个专业的冰场、体育圈业内,肯冒着或许借了场地后的当天下午,就极大概率会被各方面网络媒体报道着将大门堵个水泄不通、会被网络大肆报道的风险,   去接纳一个正处于中国体坛舆论风头浪尖上、浑身背满负面丑闻的反面教材运动选手!   ◉ 第36章   困难,   但却不会放弃。   人一旦重新建立起想要打拼的信念,那燃烧出来的焰火架势可是相当猛烈。   丁教练曾在电话里说,冰场的事情一切都交给他,让明清放心。他说到做到, 中午一点多结束的测试, 下午就东奔西走, 将整个东北三省里能联系的场地全部都给联系了一个遍。   明清没办法出国进行训练,国家体育局还是忌惮她跑国外去被其他国家队的教练怂恿了改国籍, 造神但神必须己用, 否则毁之。其实明清从来都没想过要离开自己的国家, 她是那么热爱祖国,最高理想除了实现自己的价值, 更大一层次便是可以为国争光。   她不可能离开了的,哪怕这辈子跟短道无缘,她都是中国人!体育局这个决定让她心里很复杂,但也不想去多想了, 她就老老实实在国内训练, 找再次的冰,她也愿意。   然而事实的艰苦程度却远超于丁教练的预计。   丁教练当初离开过国家队,对外公布的是新老交替薪火传承, 他已经到了退休年纪可以拿着丰厚的资金以及满身的荣耀、回去舒舒服服颐养天年, 国家队交给下一棒的更年期的教练。   内部实则不是这样的。   他是被体制的腐朽给淘汰了的产物, 为了体育事业奉献一生, 到头来临近再次争光前, 被领导班子夺了权力。   东三省里丁成栋的名声的确是大, 任何一个圈内开体育馆的人都很尊重丁教练, 他得手机号码也曾是多方争夺, 多少人都开出高薪梦寐以求他能够出任一下名誉馆长名誉教练。   然而就是这个下午,就是那部存满了东三省全部正规短道速滑训练馆负责人的手机,   从头到尾都打了一遍,   却没得到,一个体育馆的松口。   一遍不行,打两遍,两遍不行,求三遍。   丁教练骨子里也是个傲气的人,荣光一声,本该一句话,大家都是争先恐后为他献殷勤。   有好几个过去跟他关系很好的馆长,叹了口气,有点儿苦口婆心劝他,   “老丁啊,”   “不是我不帮。”   “这要是别人、别的运动员,哪怕是一个多年无果的完全没天赋的小孩,你说让我专门、特地给他腾出来的专业规格的冰场,用两个月。”   “别说两个月,两年!看在我们从学生时代就认识的情分上,这事儿,我也一定给你帮了!”   “……”   “可是老丁,我还不想事业都被毁了啊……”   丁成栋明白。   因为那个人,是明清。   国家队亲自下场批判、加冕无型罪名的“业界毒瘤”。   谁又敢冒着跟国家队做对抗的风险,去收留她呢?   ……   那就,彻底,没希望了吗?   那个下午,一共肆佰叁拾一个正规体育馆,丁教练全部都给打了一遍,不熟的也都打,熟悉的打三遍,最终好些过去矫情不错的老板,直接跟昔日好友翻了脸。   跟他在电话里吼——再打过来,就报警!!!   手机上的名单,一个个都被划掉,   划到底。   晚上,明清从家里收拾好东西,在丁教练下榻的酒店,开了个临着的的房间。   她已经跟父母说好了,重回短道速滑,时间又紧迫,今晚联系好体育馆,可能明早上三四点就要往那边赶。   明家夫妇有点儿舍不得,说句老实话,明清从九岁那年就开始几个月几个月不能回家,冰上项目不比夏季运动项目,所有大赛的比赛时间全部都卡在了中国队春节,他们都已经记不清楚明清已经有多少个春节没有回家一起吃饺子。永远都是在电视上看着她,甚至有些时差厉害的地方,新年的钟声响起,阖家欢乐,但明清却还踩着冰刀,拼了命地去为国争光。   做父母的,私心里,在儿女荣华富贵的更上一层,是希望一家人能够永永远远在一起。   所以禁赛这六个月,他们反而很开心,足够的珍惜。可当人有了鸿鹄之志,大家就要比小家更是放在心头重任。明清要去拼搏,身为爸爸妈妈,再不舍得,也不能说一句“不”字。   他们认识丁教练的,也很喜欢那个都快把明清当亲闺女的男人,明宏夫妇给明清收拾了不少好吃的,让她也给丁教练分一分,   “到了宾馆,或者明天往哪儿去,一定要报平安啊!”   明清点着头,给了妈妈一个拥抱。   安顿好行李,明清坐在宾馆沙发上给丁教练发了个短信,问他怎么样了,现在在哪儿?丁教练回的很快,手机应该是在手里。   丁成栋:【酒店楼下大堂。】   丁成栋:【你下来,我给你细细说。】   明清坐着电梯下去,电梯门推开,一眼就看到了丁成栋坐在大堂的沙发上,旁边没有其余人,这个季节也不是什么旅游旺季,酒店的生意冷冷清清。   教练捻着一根烟,明清走过去,发现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掐了四五根烟。   看样子是有段时间在这里了。   丁成栋不是什么老烟鬼,抽烟的频率比周衡就多那么一点点,属于遇到了特别心烦并且一时半会儿又解决不了的事情,才会抽上一根解解压。明清坐在他对面,看到他一只手捻着烟,出神举在耳朵后,烟灰掉了不少,在食指和中指上形成一层薄薄的灰。   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份不太厚的A4纸,上面密密麻麻列了很多地址和名字,页面敞着往下散,明清可以清楚看到前面几页的每一行都被用红笔划了一个很长很粗的横线。   “教练。”   “……”   “啊……?”丁教练都没注意到对面坐下了人,弓着的背直了直,他也早已上了年纪,头发花白一片。   明清想去接他手里的单子,刚伸手,丁教练却瞬间从沉思中回过神。   掐灭烟,盯着明清看了一会儿,   忽然,叹了口气。   他没在意明清拿走了他的A4纸,明清低头看,那都是被划掉的体育馆以及负责人的信息,肆佰叁拾一,肆佰叁拾个都全全行不通。   丁教练往后一倒,倚在沙发靠背上,用手抓着花白的头发。   实在是……太难了。   明清翻了翻那纸,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再一次被拉着往低谷坠。   “教练……”   丁教练听到这声呼唤,再次坐了起来,他毕竟是明清的教练,他答应她,帮她回到奥运赛场!   “小清,没事儿的。”丁成栋揉了揉她的头发,扯出一个笑容,   “你放心,我说了给你弄到场地,”   “教练……一定不会食言!”   “……”   丁成栋让明清早点儿回去休息,睡不着的话回房间里做做基础运动也行,明天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能睡一觉睁开眼,就找到了合适的冰场,得背上行囊朝着梦想出发。   明清的记忆力很好,那几页的名单,她看了两三眼,基本上都给背了下来。   丁教练又开始拿着手机打电话,明清被赶了回去,站在上楼的电梯等。她回头看了眼丁教练,教练应该是不想让她看到他求人的狼狈,他们明明还没有好好说说话,商量一下更多的事情。   回到房间,明清趴在床上,想了半天,还是找出手机,翻开。   手机屏保,那张WGH冬奥会的大合影,闪闪地刺痛着她的双眼。   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本该成为里程碑式的人物,现如今却连找个冰场都那么多困难!明清迟疑了一下,手指放在输入号码的键盘上,   咬着嘴唇,深深吸了口气。   把名单上背过的一个号码,拨通了绿色按键。   嘟——嘟——嘟——   咔擦!   “喂你好,这里是正华体育有限公司……”   “您好,请问您是张英才张经理吗?”   “啊对,我是,请问你是——”   “你好!我是一个短道速滑专业运动员,想跟您咨询一点儿事情……”   “挖槽!!!”   手机对面,忽然传过来一阵咆哮,炸开的剧烈,烦躁渲染满整个听筒,   “丁成栋!!!不是说不要让您再来打扰我了吗!下午说的还不够清楚吗!你他妈又派谁来跟我说了!”   “我念及咱俩是同学是同学,我才苦口婆心劝你啊!你说你当年跟冰协闹成那个样子,体育局留你个体制内的编、能拿着那么丰厚的退休金颐养天年,好好过你的好日子去吧!别管那个女孩了!你怎么就不听啊!”   “她现在就是圈子里的一个毒瘤!我这么说吧,国家队开除,红头文件,严厉禁赛,这放眼整个中国体育史上都是独家一份!谁敢收她?她上次去Z市溜冰场滑个冰都能被报道成那样!我跟你说万象城那个负责方就因为这事儿差点儿破产!真没人敢收她啊!你别倔了!好徒弟也不能这么折磨师父!真的,你要是不听,那咱俩以后就绝交,我可不敢趟这个浑水!”   “丁成栋你好自为之,挂了——”   嘟嘟嘟——   明清连开口,都还来得及开口。   手机的忙碌音是那么清晰地在耳边响着,张经理的话就如同一把利剑,一刀一刀,在往她的心脏上捅。   业界毒瘤。   国家队亲自开除。   没人愿意……收留她。   ……   纵使已经承受了那么多遍的辱骂诋毁,心脏早就被践踏成感知不到疼痛的碎末,   明清忽然还是觉得好疼啊,胸口好疼。她攥着心脏,翻身趴在床褥上,双腿屈着,用力压着被子,牙齿紧紧咬住,仿佛再用一些力气,把自己给折磨更疼了,   就不会,那么难受。   丁教练为了她,遭受的语言暴力,   更不会比她少半分。   一切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而坐在楼下大堂里的丁成栋,在再一次承受了新的一轮拒绝、以及被多个旧友拉黑后,   又抽了几根烟。   望着那最后的一串地址,   想了大半个夜晚,   终于,按下了号码。   ……   *   凌晨四点钟。   明清迷迷糊糊还是睡了点儿,衣服没换,裤子耷拉在床沿,外面的夜色透过纱窗帘,一点一点碎在酒店的木地板上。   插在床头的手机忽然嗡嗡嗡响了一下。   明清浅眠,加上衣服没换,睡得也不踏实,她被手机振动吵醒,翻了个身爬起来,一把抓住了手机,   茫然看了看屏幕,【丁成栋】三个字赫然显示在正中央。   “教练?”   丁成栋的声音有点儿急,对着明清,沙哑地说道,   “联系上了一个冰场……”   明清猛地从床上跳了下去。   丁教练在带明清去冰场前,先是在酒店大堂给明清讲明白这个冰场的现状。   每隔在政府系统里能找到编号的正规体育馆冰场,都是能从往上搜到规格证书,以及场地的所有指标。明清是听到了有体育馆愿意接受他们,直接拎着行李退了房下楼来。半夜四点,天都还是黑的,丁成栋应该是在这里坐了一夜,衣服都还是前一天晚上八点钟最后一次见面时穿的那个。   面前茶几里的烟灰缸,被人清理过一遍。   丁教练看到她拎着个大箱子下楼,还先愣了一下,然后掐了正在抽的烟,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小清,你先……坐坐坐。”   “……”   明清坐下,茶几上除了烟灰缸,还有一份一看就是用酒店里的打印机打印的规格书。   丁成栋叹了口气,似乎在犹豫着如何开口。明清揉了一下眼睛,打起精神,拿过那规格书。   规格书首页的城市批注,不是本市。   是距离Z市有一百多公里的D市。   她倒是料到了找到的地方百分之九十的几率不在本地,本地那几个冰场,根本不可能收留她。明清翻开第一页,第一行具体地址那里,   尾部的细地址,赫然排到了“县”这个级上。   一般你要是居住在城里,那么你的身份证你的家庭住址上,最后一级就止步于“市”这个字,   就像明清,家里虽然是十八线小城市Z市,但毕竟也是个地级市,身份证上明明白白写着Z市XXX区XXX街道。   然而要是你住在更往下的乡镇里,地址那一栏就会给你更细地具体到某某镇某某县某某村。   很意外,这个冰场,居然是建立在D市的一个县里。   “……”   明清拿着规格表的手一顿,还没来得及继续往下看,她就一下子抬起了头。丁教练估计也是猜到了她先看了地址,吐了口气。   “教练,这个地方……”   丁成栋用手抓了把头发,显得有些焦躁。   D市靠北,在全省都是出了名的荒凉与严寒,那儿的城市都人烟稀少,县城,那更是寸草不生!   “是,在县里,”   “并且地方也是出了名的偏僻,我上网查了,方圆五公里,就那么一个体育馆,以及一坐体育馆训练生的宿舍楼,还有一个小卖部。”   “小卖部的物资都是一个周用卡车从城里往这边送一次,遇上暴风雪的天气,直接断粮断货,当地除了集训生,根本不会有人往哪儿跑。”   “但……”   丁教练闭了闭眼,   “现在,现如今,”   “也只有那一个、建构上达标正规滑冰场并且里面其余基础训练的器材都比较齐全的体育馆,”   “不在乎你的过去。”   “愿意,让我们租借他们的场地,进行训练。”   ◉ 第37章   明清毫不犹豫答应了。   她最不怕吃苦, 前半年堕落归堕落,只要能靠着吃苦就能去拼搏的东西,她向来不怕。   天色还早,丁教练看着明清那么坚决的眼神, 他也没再说什么, 他对这个孩子实在是太了解了, 也很清楚体育场的环境严酷对于她而言根本不算任何困难,十多年前刚把她领进门时, 市里的体育馆比D市的那个还要破烂, 明清照旧是所有小孩里训练最刻苦最拼命的一个。   两个人在大堂坐了一会儿, 丁教练站起身来问明清还要不要回家一趟,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拿。明清摇摇头, 她常年在外,对于住酒店去基地住宿舍这些活儿,熟门熟路。丁成栋点了点头,上去收拾房间退房。   离开前, 他让明清把高铁票给订了。   明清点着头, 12年的手机还远远没有可以飞速在网上订高铁飞机票的功能。明清转身找了个旁边的公用电脑,站在吧台前,单手敲着键盘, 登录高铁订票的网站, 将身份证号码输入了进去。   Z市到D市, 还没开通高铁。   往下滑一圈, 发现这两个城市之间的高铁或者动车都还在建设。现在还有票的也只有火车的硬座, 两人座的也无了, 只有三人的。   火车倒是六点多出发, 还有二十几张票。明清扫了眼时间, 从Z市到D市,坐火车的话一共要坐五个半小时。   硬座,五个半。   她倒是无所谓,就是不知道丁教练愿不愿意。她将页面缩小,若有所思站在桌子边想了一会儿。很快丁教练退了房,他拖着行李箱朝明清这边走过来,边走边喊她,   “订了吗?多少钱——”   明清手一摊,下巴一指电脑屏幕,   “没高铁。”   “只有火车票,硬座,并且要坐五个半小时。”   “……”   丁成栋把行李箱往侧边一横,轱辘打着转,   “你坐?”   明清笑了笑,小酒窝一凹,有点儿洒脱的俏皮,   在这破晓之前,一切都是那么多充满奋斗的光,   “不然呢,坐啊!”   ……   两个人的座位都不在一起,火车永远是人挤人,不论到了多么冰凉的季节,都阻挡不住人们奔向下一个目的地的迫切之心。   好歹还有卖报纸的,明清买了一份。她吃了点儿上车前在路边包子店买的肉包子煮鸡蛋,煮鸡蛋有点儿噎人,进车站前那小摊还没把粥煮出来,所以就只能用矿泉水应付一下。   她喝了口水,压压噎住的嗓子,然后边重新戴上口罩边翻报纸。报纸是今日份的最新一期,头版依旧是国家大事。明清粗略看了几眼,翻过来,   在体育板块上,一堆国足篮球的比赛新闻里,看到了熟悉的字眼。   【最新结束的世界杯吉林站,中国短道速滑取得了女子1500m金牌的成绩,由新晋小将云苏获得。500m1000m以及3000m接力,金牌都由韩国队获得,邓欣等短道速滑主力由于多方面因素,没能挺进其余三个项目的决赛……】   韩国队。   明清伸手捏了捏眉心,在短道速滑这个项目上,中国队素来最强劲的对手就是韩国队,手脏,具有强烈的“牺牲精神”为了夺冠不惜把队友更或者自己一刀铲出去。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们在耐力上,也的确是相当强大。   她又往下翻了翻,发现这个报道的编辑还把这次世界杯的总成绩给po了上去,3000m接力中国队被判犯规,500m和1000m都由最近国际冰联炒的很火热的一个据说是韩国队横空出世百年奇才的17岁年轻小将全部包揽。   在她不在的赛季里,这个“旷世奇才”据说直接把云苏的世界排名积分给压到了第三,即将超过她保持的第一名!   车上的信号超级不好,明清用卡成鬼畜的网稍微查了一下这个韩国已经捧疯了的天才少女,韩智熙,一副没整过的痘痘圆盘子脸。   韩智熙……   明清又翻山越岭、冒着花光流量的风险,翻去冰联的公开比赛记录中看了看韩智熙在过去那六个月的比赛中的数据。她仔仔细细看了好多遍,甚至还问旁边正在车上写作业的小孩要了支笔,抄下来那些数字。   看了几眼,她的眉宇瞬间就拧成“川”字。   旁边的小朋友还在等着明清还给他笔,眨巴眨巴豆豆小眼睛。小孩子看着坐在左手边的很酷的大姐姐,戴了口罩都掩饰不住她的沉重。他有点儿害怕,但作业还没写完,笔还得要回来。   “大姐姐……”小男孩拉了拉明清的袖子。   明清回过神,低头看着小朋友,小朋友指指她手里的钢笔,被明清强大的气场给震的后面的话咽回到肚子里,明清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拿着人家的笔。   她赶忙还给了小孩,说了声“抱歉抱歉”,小孩再一次乖乖趴着写作业。火车摇啊摇,眨眼就进了山洞。   手机没了信号,车厢内一片漆黑。明确拿起包子啃了两口,韩国队那些几乎是飞速提升、以及自己国家曾经归于她来管的队伍这一赛季史无前例的差的数据,   像是一把钝刀,   一下一下捅着她的心脏。   那份迫切想要重回国家队,重新振奋人心的决绝,让她将坐垫上的绿色绸布,紧紧攥出深深的印记。   *   D市的花仔县,起了个洋里洋气的名字,但地儿超级偏。从Z市到D市的火车下车地方在市区,要是继续往花仔县走,还得乘坐大巴再走三个小时,才能到达。   这一路十分颠簸,花仔县在D市的最北端,越往前走越寒冷。下车那会儿大概已经到了四五点钟,明清帮着丁教练提下来行李,站在车站台,掏出手机哆哆嗦嗦给父母发了个短信——   【到啦!】   来之前,她还去找了几张其他市的比较偏僻的体育馆照片,剪去拍摄日期,又p了p,给明宏像模像样发彩信,谎称她去这个体育场训练,甚至还让丁成栋给她搜了那个体育馆的规格书以及一些相关材料,就是为了让父母放心。   爸爸妈妈要是知道她其实是去了那么个山沟旮旯的地方蹲着,方圆十公里小卖部都只有那么一个,不得连夜坐车赶过来把她给拎回去!   明宏马上给她回了个【好好照顾自己,吃好喝好,钱不够直接说】。   明清鼻子有点儿发酸。   丁教练带着明清,先是在花仔县的县城里找了个当地比较好的宾馆,先安顿下来。他们约了体育馆的负责人,答应晚上一起吃个饭,说说租借体育馆冰场的事宜。还有明清以及丁教练要租住的宿舍。宿舍今天肯定是收拾不出来了,所以他们得暂且找个地儿住。   这里真的太冷了,酒店都特别冷,供暖设备也不太行,空调的风吹了半天都是凉的。明清掀开行李箱找了个羽绒服套上,在房间里转了两圈,她脑子充斥着在火车上看到的那条报道,你没办法不在意,因为你爱的除了你的个人成绩,更是爱你的团队你的祖国荣耀。   吃饭的地方定在了一个铁锅炖,装修风格很有上个世纪东北人坐炕头围着铁锅吃团圆饭的意思,还放着一些有韵味的歌谣。体育馆的馆长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度中年男子,但头发比明宏的还要花白,眼角有一道很长的疤,岁月的痕迹在褶子里淋漓尽致体现。   三个人要了两瓶西洋烈酒,这酒度数很高,两个大男人一瓶,明清酒量是出了名的厉害,她自己独霸一瓶。   大鹅在大铁锅里乎着,还有金灿灿的玉米锅贴子,馆长先喝了两三杯,明清也跟着一小杯一小杯抿,她听着丁教练和馆长说了好多乱七八糟的话,从天南扯到海北。什么都说,说啊说啊说,边吃菜结束一个话题又接着聊下一个无关系的话题。丁成栋还给明清多夹了几块子的腿肉,让她多吃点儿,吃好喝好。   云苏给明清发了条短信,问她真的要准备拼搏回国家队吗!   明清打算重新开始短道速滑这件事她只告诉了父母、学校老师以及前队友里两个关系最铁的,不敢说多了,怕被人使绊子。云苏跟她关系最好了,她第一个人就告诉了云苏。   【我试试,还不一定能回去,先练着,体育局那边还得想办法。】明清编辑短信,手机架在杯子口,给云苏回复到。   然而她并没有告诉云苏她具体找了哪个地方的训练场进行训练。短信发完,还没等到回信,对面聊天南海北的两个老头终于吃的差不多了,   国际惯例,快到埋单的时候,也该开始谈正事儿。   体育馆的负责人姓金,过去当过一段时间地方队的雪上项目教练,曾经是个富二代,对冰雪也就是业余玩玩,投资投资,什么都做。后来家里破产了,父母先后离世,他用了大半辈子替爹娘还债,全部债务还完后,人生也都过的差不多。   想来想去还是喜欢冰雪,但又不愿意回到那曹曹乱乱的人世间,于是便在花仔县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建了个体育馆。   并且还带了不少小孩走冰上专业运动员这条路。体育馆虽然建的地方寒碜,但规格以及里面的设备都是相当齐全。训练也是金馆长亲自带,主攻短道速滑。   金老板用拇指捻着杯子口边缘,眯起眼睛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明清,忽然开口,   “这个场地,我同意你们租借。”   “钱呢,就按照之前说得来。”   租金丁教练早就给明清说过,明清说什么都不肯让丁成栋一个人给她垫,把过去存着的奖金全部给抱了出来,双倍付给金馆长。   毕竟是唯一一个肯冒着风险借场地给她的人。   金馆长从身后的包里摸出来一个用老式塑料封皮包着的文件夹,甩了两下,将桌子上的鹅骨头推干净,用抹布一抹,然后将那合同放在了上面,展开。   往明清那边一横。   明清食指压着酒杯,紧紧盯着那合同。金馆长喝不动了,对面那丫头实在是太能喝,他低声笑了一下,没有说合同的事情,反而先聊道,   “小明啊,”   “……”   “给你做挡风避雨的地方,压力是真的大。”   “……”   “我收你呢,也不是说不怕事儿,我也不年轻了,也不愿意摊上跟媒体对着干的乱七八糟。收你是因为一你给的钱的确是多,我缺钱;”   “二,你师父丁成栋,过去跟我有很深厚的交情,我欠他一个人情。”   明清倒不知道教练还有这个债。   金馆长想了一下,随即又说道,   “但场地借你归借你,我这边也还是有几个要求的。”   果然还会有要求!明清早就聊到了,丁成栋也眯了眯眼,直起身子,他之前也没听有什么具体要求。   金馆长笑了笑,没什么特别的恶意,   “其实也没什么,”   “就是,你们虽然借我场地,也付给我钱了。但这个体育馆也不能完完全全都交给你们,只供你们使用。”   “我手里还有一批运动员,都是这一带想要练短道队小孩,现在这方圆十几公里也就我这一家正规格的冰场,小孩子也都还住在这边。他们的训练绝对不能跟不上。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吧……”   丁教练:“这个我们知道,我们也没说将体育馆占据为己有……”   金馆长手一抬,示意让他把话说完,   “接下来就是我的要求,我也没什么其余的想法,我可以不介意媒体发现了然后追到门口做些什么古怪的事情,也不怕舆论的攻击。”   “我运动场里的小孩,都是些家里花完全部积蓄送过来当专业运动员的,我不可能让他们滚蛋。所以这个训练队时间安排,我给你们一个提议,这个提议你们同意呢,我们现在就签合同,明天就可以搬到宿舍开始你们的训练计划,”   “不同意呢……那就一切免谈,滚蛋!”   “……”   明清咬了一下内唇。   训练时间,她不怕任何困难,时间挤一挤,总是会有的。   “馆长,您说。”   金馆长:“白天,早上七点到晚上七点,这个时间段,不许你们用体育馆,我的学生大都是十一二岁的小孩,正在长身体,不可能让他们晚上训练。”   “所以白天七点到十九点,这个时间段,归我们。”   “剩余的,晚上十九点到第二天早上的七点,这十二个小时,体育馆的使用随你们支配,只要别给我砸了台子,怎么折腾都可以。”   “不是,老金,你这就不可以了啊——”丁教练捻了颗花生米,伸手,“晚上七点到第二天白天七点,十二个小时,这可是人体排毒的黄金十二时辰啊!明清每天至少要训练十个小时,你是打算让她在人应该睡觉的时间里去训练,第二天太阳晒屁股的白天再睡觉——”   金馆长:“那我的学生也是学生,他们也得睡觉。”   丁成栋瞬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脸色变得阴沉,   “一开始你并没有说这些。”   金馆长:“我一开始要是说的话,你们肯来?”   丁成栋:“那肯定不来!”   金馆长摊手,“那不就得了,怎么,不合作了?”   丁成栋有点儿生气,烈酒上头,放大了愤怒,说话冲了起来,   “老金,你这就太不厚道了,我们都付给你双倍的钱,况且就两个月,明清这状况我也跟你说了,她是要为国争光啊!就两个月,两个月的时间,你都不能忍忍……”   金馆长:“那没办法咯,你不同意,我们就免谈。”   “我就这一个要求,时间你们只能晚上七点到白天七点。哦对了,我还没把最开始更过分的那条给一并说出来,怕你们受不住。”   丁教练:“你还有什么要求?”   金馆长咂嘴,手指在桌子上慢慢悠悠敲,   “你们用完了体育场,要把冰面给我们铺好。我自然是对铺冰面没那么在行,我的学生也不能干这个苦力耽误训练时间。你俩更专业,你们用完后,七点之前,把冰整好!”   “……”   “……”   “……”   丁成栋当场摔了合同,妈的太欺负人了,他绝对不同意!明清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又是晚上训练又是压缩时间还得给他们铺冰,把他们当苦力吗!!!   “小清,我们走!”丁教练瓮声瓮气道,下了座椅,就要离开,“教练再给你找好的,我们不受这个气——”   全程都没出声的明清,却把剩余的伏特加往嘴里一倒,   抬起头。   伸手,压住了丁教练的手腕。   金馆长掀掀眼皮。   明清把头发往后一捋,头发长长了一些,大概到了脖颈,顺到后面去的青丝很快又倒了回来,七零八落散在额前,   眼角有点儿泛红,这酒到底是烈酒,还是会上头的。   “……”   “教练。”   明清张开嘴,醉意阑珊,是深思熟虑后的破釜沉舟。   她用澄澈的双眼,滚动着决绝的情绪,   对丁成栋一字一句道,   “可是,已经没有体育馆愿意接受我了。”   “我们,也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   “苦就苦,半夜就半夜,十二个小时,达到国家队的训练要求了。”   “我……从来都不知道‘苦难’二字怎么写,对我来说,只要能够得到场地训练,”   “那便已经是,上帝给我的最好恩赐。”   “……”   “教练,”   “我接受金馆长的全部要求。”   “我……没问题的!   *   体育馆所在的实际位置环境条件要比网络上能查到的还要险峻,那里真的常年飘雪,进入到深秋后气温基本上处于零下一二十度,出门不武装全套很可能耳朵都能给冻掉。   明清到达花仔县的第二天,就搬到了训练场一公里以外的宿舍楼。宿舍是平房,方便烧炕。这边暖气真的没有烧炕来的方便,刚好还有一间多余出来的房屋,之前都是用来放杂物的。丁教练住在男生宿舍区,跟金馆长住在一起,金馆长来这边后就也抛弃了曾经的富公子的生活姿态,铁了心要享受人世间之苦。   上午收拾好,下午明清开着馆长的小面包车去方圆几公里就那么一家的小卖部买了些日用品,回来时烧炕的柴火蜂窝煤都给送到了门口,明清转了一圈,没看到是谁送的,她提着进屋,心想这金馆长可真是口是心非。   专业定制的防切割服以及冰鞋也都在当天晚上就加工完毕,加急送到了冰场。明清的“荒野求生”版本训练正式拉开帷幕,每天晚上七点整,她吃完晚饭后准时到达训练场,换上衣服,将冰刀打磨好,踩着光滑的冰面一冲向前。   丁成栋的训练是相当地狱魔鬼级别。   开始训练后,明清每天都很拼命,把作息调整,几乎从晚上七点到第二天早上七点,十二个小时,完全不间断地去训练。她一上来就全面进入备战状态,常常都能超额完成教练布置的任务,并且在完成后也不会离开,继续给自己加大训练队额度。这边白天用馆的小孩子们其实大都知道明清是谁,这个突然来借他们训练场的漂亮小姐姐,就是现如今短道速滑女子积分世界排名第一的大魔鬼!有时候晚上小孩子们下了训练,吃完饭,刚好赶上明清开始上冰,他们也都会成群结队跑过去看明清训练。金馆长不管,让他们好好看,有时候还会跟坐在旁边抱着电脑测数据的丁成栋一起,边给小孩子分解明清的每一个动作让大家都学学,一边跟丁成栋说明清哪儿哪儿数据有点儿不行。   日子一天天过,枯燥乏味,陪伴着的是一遍遍冰刀滑过冰面。这边环境是真的苦,洗手间设备虽然齐全,但经常容易冻了水管,一冻了水管就没办法,大家就只能去白桦林里的天然温泉打热水,买了口可以装热水的集装箱。但箱子只能用小推车手动拉,路很滑,开车去容易翻到雪里面。   拉水的活大伙儿一人一天,明清和丁教练来了后,也给按部就班排了班。明清的排班刚好是十一月的最后一天,前一天晚上下了很厚很厚的雪,丁教练看着外面一片白雪皑皑,有些担忧地问明清要不要他帮忙去拉水。   明清却已经换好了衣服,推过来小推车,把集装箱的盖子盖上。   “没关系,我去就行!”   “防护装备我都穿好了呢!”   丁成栋:“......”   其实明清还是蛮喜欢去那银装素裹的温泉池转转的,这里虽然气候严寒,但景物也是真的好看。小明老师拎着小推车,一步一艰苦,穿过白桦林,到达了温泉池。   热气腾腾,这是一口天然的温泉,藏在深山老林的最里面,因为地处实在是人烟稀少,所以也没被开发,保存的完好无损,冬天都会冒着热腾腾的泉水。   旁边的土地因为热气,冰雪有些融化,泥土流失,全都是狰狞的石块。   打完热水,往保温集装箱里灌满,明清要把那小车子给掉个头往回推。再往外一点儿的地面就处于零度左右的交界处,常年湿润且光滑,一脚踩上去踩不好就容易打滑。刚好前天白天的时候,电视上报道了本次短道速滑世界杯的总成绩,中国队打的非常不好,女队只拿了一块金牌,男队更是颗粒无收,连块奖牌都没有。而韩国队直接杀疯了,包揽了八块金牌中的七块,那个叫“韩智熙”的短道速滑横空出世天才少女,更是获得了全能。   比赛来来回回报道了好几遍,宿舍那边有公共电视,明清训练完回去调台放松放松的时候,一下子就看到了那篇新闻报道。   心脏宛若被糊了一团泥巴,发闷,堵得慌!   胸口沉闷了好些日子,她几乎无时无刻都在想,来的路上也想,往回走的路上也在想。想着想着,刚好不留神,脚下一个踩空——   骨碌骨碌,啪叽一下,   小明老师整个人给摔了个屁股墩。   只是摔了还好,然而她不光摔趴下了,膝盖还给摔在了推水的小车底板的棱角。瞬间血就冲破了皮肤,沿着棉裤往外用涌。天气相当冷,本身就冻得人脑袋不清晰,明清疼得眼泪都快迸出来,呲牙咧嘴,抓着推车的把手缓了好半天神,才稍微找回点儿神志。   又冷又疼,她只能拖着疼痛严寒交织的腿,在血液还浸染着棉裤,后面还拉着沉重的水箱,   一步一步,一瘸一拐往回走着。   回到基地宿舍,明清强忍着疼痛,先是把水箱给运到了洗手间,费力安装好,看着热水接通管道能够顺畅往下流后,她拍拍手,才又一瘸一拐蹒跚走回自己的卧室。   房间已经被烧好炕,烟囱上冒着长长的烟,应该是教练给她烧的。丁教练很疼明清,训练严格归严格,但在日常生活上也是真的爱护她。   明清扒了羽绒棉,小心翼翼将棉裤给退了下来,只穿着一条底裤。膝盖果然给磕烂了,破皮,血流了好多,已经结痂,流过腿肚子的血凝结成一缕一缕,暗红色痕迹斑斑,衬托着白细的皮肤,以及过去受伤后留下的刀疤,   看起来狰狞又令人心疼。   没磕到骨头是万幸中的万幸,摔倒那会儿她还在担心万一摔出来事儿那就麻烦了。其实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非战斗性减员,丁教练和明清都在每次出去时做足了防护准备,所以这次摔着也仅仅是磕破皮。只能说明清虽然不怕吃苦也肯吃苦,但受伤后生理上的疼痛也是要比其他的人更为敏感。   她找到医药箱,翻出来碘伏和纱布,将擦手的抹布拧干净绞成一股绳,咬在嘴里。然后把消毒棉蘸满碘伏,一闭眼,用力摁在了破皮的地方。   嘶——   疼疼疼!!!   眼泪直接飞出来,在热乎乎的炕头上,玻璃窗外是凝成了的窗花,幽兰发冷,倒是很漂亮。明清的卧室里有一台废旧的电视,只能收几个台,CCTV5还是能收着的。   明清不训练的时候就窝在卧室里看看电视,刚好现在电视开着,正在播报最新体育新闻。漂亮的主持人说着足球,画面一转,忽然又开始重播前几天短道速滑世界杯分站的比赛。   是赛后发布会。   熟悉的面孔,她最爱的队友最好的搭档们,坐在演播室的沙发上,一个个身影一张张脸,   全部,写上了自责与内疚。   年仅17岁的云苏,明明也是获得了1500m的金牌,却仍然没有一丝夺得冠军的喜悦,垂着脑袋,双手不知所措绞着运动裤。   台上的主持人,字字珠玑,问她们女队,为何3000m的接力会痛失奖牌。   “那我们的短道速滑队,对本次的世界杯比赛,以及后面2014年即将到来的SQ冬奥会,有没有什么想要跟观众说的呢?”   “……”   “……”   “……”   明清几乎是要攥紧拳头,缠到一半的纱布横在空中,都忘记继续往下缠。她看到当初跟她大打出手被体育局保下来的领队、以及明明知道她是被污蔑的却沉默不作为的教练,拉着全体短道速滑的运动员,集体站起身。   面向镜头,面向全国人民,   满怀愧疚与耻辱,   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   “让爱好短道速滑队冰迷以及对我们抱有期待的人民群众,失望了。”   ◉ 第38章   那天晚上, 明清破例没睡着。   第二天体育馆的训练队休息一天,白天体育馆就空闲出来,所以明清捡了个便宜,难得可以白天使用冰场, 晚上就能睡个觉。   然而大好睡觉时光, 她却睡不着了,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全都是电视上短道速滑队集体面向镜头的道歉。   那是战败了的失意,是被全国人民寄予厚望的惭愧。   亦可以说, 在镜头前能站起来鞠躬, 这份属于一个运动员的耻辱, 当初明清被公开举行发布会、批判打架斗殴的“罪状”,体育局都没有让她从座位上站起来, 给全国人民广大群众弯腰低头,鞠躬谢罪。   太不堪了,太绝望!为什么一切会成了这样!她至今都还有些懵逼,因为在她的记忆里, 中国短道速滑队向来是冬季项目的顶梁柱, 和空中技巧并列为中国代表团的希望,每一届冬奥会都能取得辉煌的成绩。   在明清当队长后,更是断崖式包揽各种国际大赛的金牌。二月份的世锦赛, 她们明明打的那么出彩, 发布会都是一人挂着好几块牌子, 大剌剌面对镜头, 笑谈傲绩。   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沧海桑田。   她睡不着, 爬起来穿上衣服, 独自一个人偷偷来到了冰场。漆黑的夜晚, 空无人烟的冰面,体育馆四方镂空的玻璃,透过一束束皎洁的月光。   明清换了冰鞋,护目镜架在鼻梁上。冷清的冰面被光线打的一片银白色,能看到一刀刀属于冰刀亲吻过的痕迹。她背着手,在跑道上滑过一遍又一遍,思绪千千万,都不敌这一刻的心痛。   她们说过,要拿全世界第一,每一届奥运会的全部金牌的!   那六个月,她其实是恨过短道速滑,恨过国家队,恨过体育局,更是恨不分青红皂白为了名利而将她当棋子一样利用完就抛弃了的冰协。她甚至无数次想过再也不要回去了,一辈子都不想再踏上那个伤她千千万万遍的地方。那里有她被折断了的脊梁骨,有洪水猛兽,压榨了她全部的热爱,到头来却一脚踢开。没人对她好,错一次,就彻底成了千古罪人。   可想来想去,那里还是有她热爱的梦想。   梦想即将破裂,无数深渊吞噬着,这一曾经多么骄傲辉煌的队伍。即便被开除了国家队,明清仍然觉得自己身上肩负着带领全队拼搏傲云之梦的使命,那是她最爱的事业啊!云苏还没有登上奥运的冠军领奖台,3000m的接力还没有实现斩断韩国队十六年的统治、去彻底改写历史!   如果是人活一次,生命只有那么一次,   那么就算是跳下悬崖粉身碎骨,也想要去再一次站在那追梦之路!   体育馆的大门“哗啦——”一声被人给推开,铁锁的声音卡啦卡啦,明清转过去头,冰刀一横,忽然就看到了丁教练。   月色衬得丁成栋的脸皱纹横蛮,厚重的羽绒服裹着肩膀。他也看到了明清,但只是稍稍睁大了一圈眼眶,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丁成栋穿着冰鞋,朝明清滑了过去。   明清脚下一个不稳,突然“啪叽——”仰头倒在了冰面上。教练没有赶上,她就直愣愣躺了下去,因为是穿着羽绒服,没有换训练队衣服,所以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冲击伤害。透心凉的冰面,羽绒服的帽子缓冲了冰寒,却还是一阵阵冷气从耳朵边冒着。   丁成栋滑到了她旁边,刀刃刮着冰面,发出“刺啦——”的声音。   却意外没有伸出手来,拉她一把。   她不需要拉她的那把手,   她需要重新去做回那只手。   夜晚的风在吹,雪在月光下灼烧。你不知道下一秒世界是否就会坍塌,2012还没有到来。热烈的掌声,满满的鲜花,正中央升起的五星国旗,纵身一跃,胜利地跳上那最高领奖台、世界之巅。   丁成栋站在明清的耳朵边,站了许久许久。明清一只胳膊搭在眼睛上,忽然动了动,缓缓睁开闭着的眼睛。   她开了口。   “……”   “我看了世界杯的新闻发布会重播。”   “……”丁教练攥了一下手指。   明清:“国家队,在道歉。”   “可八个月之前,”   “我们还是最骄傲的世界巅峰。”   “……”   “她们的打法绝对有问题!”明清起了身,坐在冰上,对着冰面,一字一句,   “1000m,不是说起跑不重要!1500m,谁教的套圈策略?这两个项目资格赛明明有3个名额,为什么不让熊林林邓欣她们上?却上了几个2队的替补队员?”   “搞什么鬼啊!熊林林一个中长距离选手,都被拉过去滑500m?”   “500m一直是中国队的拿手本事。”丁教练定定地低头望着明清,说道,   “这个比赛周期,除去你还在队里那个世锦赛,从世界杯开始,成绩就断崖式下滑。”   明清:“都拉去滑500m,邓欣又顶着那么大的压力,半决赛摔出去……教练这是准备干什么!!!”   丁成栋:“……”   “想告诉全天下,向全世界证明,”   “我们中国队这500m的强势项目,从来都不是因为有了明清才崛起。”   “没有明清,中国队的500m依旧强大,明清可以可无,开除了一个明清,还会有下一个李清王清。大概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把重心都给放到了500m上,中长距离的熊林林包姿容都被拉过来跑500了。”   “然而这却会适得其反,中长距离本来就不锻炼起跑,500m起跑起跑不出,直接白搭,除非像你似的有扎实的外道超越能力。然后这样人一聚集,给邓欣的压力又超级大,邓欣这小孩我虽然没带过,但略有了解,她心理素质不是那么强大,容易受到成绩的影响。”   “一来二去,就造就了这次世界杯的全方位大坍塌。”   “……”   明清忽然仰起头,用手捂着额头,嘴角向下拉,胸口起伏了一下。   看尽人间事态却仍然不为之理解地轻笑了两声。   呵。   为了证明、没有明清,没有明清这个人,   中国队的500m,依旧繁荣昌盛。   ……   所以就要拉着邓欣熊林林她们,让她们也沦为试验品吗?   其实这个理由明清早就猜测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运动员哪有那么多抉择!中长距离去滑500,她怎么不上天?!   丁教练驰骋短道速滑教练场那么多年,国家队领导班子那些小心思,一个都逃不过他得眼睛。那可是活生生的政斗牺牲品!牺牲了一个明清,又要拉千千万万个有梦想的运动员下水,真以为所有人都有明清那么大的天赋啊!就男队现在500m的种子选手,不也是滑了多少年,才堪堪站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教练……”   “嗯?”   “你看——”   明清忽然松开遮在眼睛上的手,仰着头,长长一点点的头发掠过耳角,往后脑勺边缘垂。   她抬起胳膊,食指伸长了,指向天。   在体育馆外面的更高处,插着三根国旗杆,正中间是中国队五星国旗,鲜红的旗帜,金灿灿的五星,纵使在风雪骤虐漫无边际的黑夜中,依旧屹立在星空之上,闪耀着属于她的辉煌。   那是更多次的赛场上,第一个冲过终点,披荆斩棘,飞舞在诺大冰面上的奇迹。   中国红,从来不该是牺牲品!   丁成栋也在看着那五星红旗,多少次他陪着他的学生们自豪而又骄傲地仰望信念。是啊,他们的梦想就那么大,但因为心里装着祖国,所以更希望能够站得更高,让世界都知道中国队最强。没有信念什么都不是,在这冰天雪地简陋不堪的体育馆里日复一日艰苦训练,为了的是什么?是什么!   不就是,再一次回到冰面,为国争光!   明清张了张手,五指伸展,去抓向深空下的月光,与那抹鲜红色。   “……”   “我一定、一定要再回到那座属于我的战场。”   “带着梦想,带领全部中国队,”   “再创辉煌!”   ……   *   十一月中,D市正式进入冬天,风雪也越来越大,B省短道速滑队选拔资格赛也在省会F市隆重拉开帷幕。   金馆长的赛队是有自己的名字的,就叫做“花仔队”,用县城的名字。花仔县就那么一个短道速滑队,没人跟他们抢,反正也不怎么起眼。   但不起眼归不起眼,每年都省队选拔,还是会分给花仔队五个名额。毕竟金馆长也在圈子里混了那么多年,有权有钱,又是正规的队伍,是个人还是会让他们三分颜面。   明清的参赛名额,金馆长豁出去了,居然答应了帮她弄。   当然,明清也就当作他开了个玩笑。   一入冬的清晨相当冷,天气倒也放晴。明清在体育馆训练完,又出去跑了个十公里,气喘吁吁跑回来,还从白桦林里逮了一只小野兔。   兔子软萌萌,两只耳朵又长又软。明清小时候最喜欢玩这些东西了,养过不少只小鸭子小兔子小鸡崽,都还养的不错,小可爱们到了她的手里也服帖。   回去训练馆,刚走到大门,就看到丁成栋在扫着外面的雪,往雪上撒同学盐。   “教练!”   “哦!小清!”丁成栋扶了扶腰,将扫帚一顿,抬头就看到了明清手里的小兔子。   “……”   他也早就习惯了明清的调皮,从九岁到十九岁,中间少了不少年没带她,还是那么像个孩子,喜欢逮兔子。   阳光很明媚,风虽寒冷,但捧着兔子的明清笑成球,让陪着她滑了一晚上的丁成栋都一扫疲惫,跟着笑了起来。   兔子一蹦一跳,往对面的雪堆里跑,体育馆的大门哗啦一开,来训练场进行白天训练队小队员们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往体育馆走。   明清没去管那兔子,抻着懒腰,她得回去补觉了,早饭也不想吃。一阵冷风扫过脖子,冻的她直往里面缩。   耳边忽然一声“啊——小兔子!”。   明老师放下手,转过头,就看到一个小屁孩追着她的兔子往雪里跑,身后跟着金馆长。馆长手里拿着一叠材料,走的方向却是往丁教练这边。   “老丁。”金馆长脚步停在了丁成栋面前,脸色严肃。   明清往那边看去,就看到收拾着扫帚的教练放下手中的活,站在金馆长面前,开始脸上还有些倦意。   但两个人说着说着,特别是金馆长把那叠材料翻开来,递到丁成栋面前那一瞬间,   丁教练的眼睛忽然睁大了,睁的老圆老圆。   ……   白天补了一天的觉后,明清照例下午六点半,准时吃完饭到达冰场。   小孩子已经离去,还有等在旁边准备看明清训练队刻苦努力好学生。明清换上衣服和冰鞋,刚一刀滑入冰场,忽然就看到丁教练一脸若有所思站在对面的起跑线旁边,   身旁是金馆长。   明清滑了过去,打招呼   “教练,馆长……”   “小清,”丁成栋对她招了招手,“来来来。”   “……”   “有件事情,要跟你说一下。”   三个人站在冰场边上,明清背对着观众台,双手抵着防护垫。丁成栋给金馆长使了个眼色,金馆长将那叠拿在手上的材料摆在台子上,翻开最上面的一页。   一张报名表,赫然映入明清的眼帘。   明清一怔,看到了报名表的右上角贴着的照片。   红底白边,短短的头发,还未退去奶气的脸蛋上,虽然有两个圆圆的小酒窝,但仍旧遮掩不住照片上的人那份孤高倔强睥睨天下的傲气凌然。   那正是她十七岁时照的证件照!   “金……金老板?”明清抬了抬头,指着那照片上已经盖下的钢印,眼睛中充斥着震惊。   金馆长低头,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丁成栋转了个身,面向漆黑一片的观众台,开口,   “参加省队选拔赛的报名表,”   “今天刚批下来的。”   “省体育局……同意了。”   “不是——”明清还是有点儿懵。   这事儿……还真成了?   她一直以为金馆长只是开开玩笑。   但那盖上的钢印,以及体育局独家的标头,都在告诉着她,   这真的是事实。   “我还以为,得很困难……”   金馆长点了根烟,问丁教练抽不抽。   丁成栋摆摆手,说不要。   老金抽了几口烟,吐着烟圈,烟雾缭绕,   说道,   “我就按照正常正序,上面今年给了我五个名额,我过去问能不能多要个。我跟审批这个的直属负责人过去是哥们儿,他们好多流动资金都是我帮着洗。他问我怎么突然多要个,也没几个人知道你来了我的体育馆。”   “我就说今年收了个很厉害的小孩,然后问了两句其他事情,他就答应给我了。”   “报名表交上去,省体育局……没说什么?”明清有点儿不太敢相信,她什么身份?怎么可能……没有掀起轩然大波?   金馆长弹了弹烟灰,云淡风轻,   “你是想问有没有针对你的事情议论纷纷?这肯定有,绝对有!还很难听,但是我想小明你应该不会想让我复述一遍。”   明清:“……”   并不想:)。   金馆长:“我就给他们摆了国家体育局也就是他们更上一头的领导当初给你发布的红头文件,特地圈出来‘禁止明清参加国内国际大赛’具体到哪种规格的大赛。很可惜,虽然省队之前不愿意要你,但当初的文件里,是指名把你开回地方队训练队。”   “也就是说明清,这半年你是一直有资格直接去省队进行训练,连参加选拔赛进省队都不需要的。他们暗箱操作故意撇你,你应该去告他们,打官司省队绝对输!”   明清:“……”   其实这一条,明清是清楚的。   但那个时候她心灰意冷,一身傲骨被折,回省队也是被流放状态。被流放回来,远远没有凭借实力再打回天下,更能够去说服人。   金馆长到底也是个老油子,瞥一眼就知道明清是怎么想的,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接过明清手中的参赛资格表,在空气中甩了两下,   “反正他们是无话可反驳,来回走了一两趟,就通过了你的报名表。骂归骂,再过两三天就可以去体检了,下个星期天,这边会组织你们去镇上住一晚,星期一出发,去省会F市参赛。”   “这也算是我金明瑞对之前你们师徒二人为我们馆、我的花仔梦之队做出的贡献的报答吧,你看这一个多月,天天早上折腾你们铺冰面,其实我之前是花钱雇人过来每天铺冰的,这不看你俩好欺负,还专业,就才动了歪心思……”   “……”   可以去参加选拔赛,明清终于开心了点儿,仿佛这一个多月的刻苦努力都有了可以证明的机会。她本来就是王者,加上训练一向都愿意吃苦耐劳,体能以及速度都恢复的相当快,数据接近于世锦赛时期。   她将这一喜悦分享给了父母以及远在加拿大集训的短道速滑小姐妹,大家纷纷发来喝彩,特别是云苏,一听说队长可能就要回归,激动的晚饭直接多干了三个饼,甚至当着教练领队的面,差点儿说漏嘴。   “队长……”云苏捧着国际长途,声音都有些哽咽,   “我们,我们,”   “大家都想你……”   这一句话,瞬间就让向来坚强不喜欢女孩子哭鼻子的明老师,鼻尖一酸,   眼泪湿润了眼眶,   “队长……队长我、”   “也,想你们了。”   “……”   作者有话说:   明天周老师就会出现了。   明天中午12点更新~   ◉ 第39章   H城的夜半两点, 都是灯红酒绿、彻夜不眠。   纸醉迷金都已勾勒不出她的繁华与堕落。   几名背香奶奶的绝色美女脚踩高跟鞋,优雅走进H城最大最奢华的私人会所。这间会所是H城首席家族周家旗下的店,地理位置优越,每天只规定有预约名单上的人才能进入吃饭, 当然, 能被赞许进入到预约名单上的人士, 也都身份非同小可,钱权学历一个都不能少。   堪称休闲场所里的斯坦福。   这几名小姐姐之所以能够出入会所, 也是因为她们都是H城大家族出□□媛, 虽不敌四大家族的势力显赫, 但家族产业对于H城的经济发展,也是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往常这里戒备森严, 内部可以宣泄情感撒钱如挥土,但外面一定是庄重且不失姿态。然而今天私人会所的气氛却有些不太对劲儿,平日里的端庄高雅荡然无存,雕刻的爱神浮雕的天使翅膀上, 醒目泼落着殷红色的液体。   滴答滴答——   那是货真价实的血!   H城是全国经济命脉, 白日里纵横天下,掌控着整个华南沿海地带的金钱流动以及政治趋向,是白领以及业界精英的象征。可到了傍晚夜幕降临, 各大家族之间的纷扰又会暗涌流动, 稍不注意可能就会第二天一早某个族谱消失在了历史长河。   在这里的名门望族, 没有一个富家小姐是娇生惯养。几个女孩像是早已习以为常, 鲜血在面前的大理石地板上, 下一刻, 她们姿态从容抬起红底高跟鞋, 擦着那血液扩散开的边缘, 优雅往走廊尽头走去。   这场充满了血雨腥风会所的尽头,就是H城最大家族周家现任掌门——周小公子的游乐间。   周家掌门,周衡,周氏最小的公子。也是历任周家掌权人里,年纪最轻却坐上了那荆棘王座上的上位者。   整个H城的人都知道,周衡的身世并不光彩,母亲是个□□,童年都是在遥远北方的一个小县城生长。没受到过任何精英教育,是个十足的“野孩儿”。   然而就是这么个私生子,于十二年前,年仅十五岁的年纪,   却血洗了整个周家!   不只是周家,连同H城的全部有名望的家族。蛰伏多年,为此一战。所有经历过那场黑暗无边的战斗的人都能记得那个年轻英俊的少年,手握加持林,踩着满地的鲜血,笑得妖孽且狂妄,一枪崩三个脑袋。   血光四溅,染红了周公子桃花潭水深千尺的眼尾。   那一战,周家彻底改写历史,H城大家族重新洗牌。以周衡为重心的经济政治脉络网开始运转。不得不说周家那个最不起眼的私生子确实是有能耐,一个轮回的时间,他将H城的经济直接推到了比过去要高出十几个百分点的维度。   在这里,没人不知晓周衡,也没人敢去接近那比地狱罗刹还要险恶的恶鬼。明明张着一张干净妖艳的脸,笑起来眼睛底都能看到流水的荡漾。然而杀起人来却万劫不复,“人性”二字完全从他的履历里体现不到。   几名富家千金今日过来,是参加周公子回H城开的第一场晚宴。这种男人们的聚会,总是需要女人的陪伴。周公子消失了四年,据说是回到童年与母亲生活过的地方,为过去手上的杀戮念佛赎罪。   赎罪……也没人会信!   为首的小姐姐站在门口,提着包包,对旁边的看门侍者微微点头,递上自己的名牌。   侍从穿着一丝不苟,纵使外面都已经血痕斑驳,横尸遍野,他们都视若无睹。   不愧是周家周衡训出来的人!   “郭小姐,白小姐,傅小姐,”   “请——”   大门缓缓的拉开。   昏暗无边,扑面而来的却是浓重的血腥味。小姐姐瞬间脸色一变,因为气味实在是太令人恶心作呕了,她们纷纷抬起手捂住口鼻。旁边的侍从却一脸淡漠,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闻到。   血沫真的已经在空气中纷飞,身后大门被“砰!”地关上,几个女孩缓了缓,抚平到了嗓子眼呼之欲出的不适感,迈开腿,朝着屋内正中央一眼望不到头的长桌两侧走去。   绯色渲染,血腥扑鼻,两边都是每日财经杂志今日报纸上经常出现的业界翘楚的熟悉面孔。他们都穿着顶级高贵的手工定制礼服,松散休闲,像是完全没在意这狼藉一片的地狱,谈笑风生玩着□□,   亦或者,这已经是他们饭后的娱乐小点心。   女孩子们是被这群坐在桌子两侧的富家子弟权贵人士召进来的,陪他们。美女落座,牌局继续,红酒摇晃在醒酒器底端,杀人游戏配红酒,高贵且绝恶。   “加注?”   “不了。”   “……”   “我跟。”   “怎么,今晚玩的这么颓,是家里又有什么事?还是逼婚了?”   “且,就我家那位,能奈何的了我?”   “周难得回来,还组了局,不玩兴,你在这儿耷拉着眼皮?”   “好久没拿枪了,手生,震得胳膊麻。”   “鬼信,天天练女人,这还有女人给你的酥麻难忍?”   “……对哦!好换女朋友了。”   ……   长桌尽头,周衡单人坐在主位。   他没有参与任何的牌局以及酒场,吊儿郎当倚着座椅靠背,面前是一杯伏特加,加了柠檬和老式玻璃球,摇摇晃晃,杯底有些烟灰。   这场宴会说是给过去的朋友们摆的盘,大家聚一聚,周衡也好些年没回来了,曾经的朋友终归还是朋友。   但背地里,实则是来解决周家余党的。   几个月前那些当时上位放掉的余孽,居然跑到了Z市,明清从来不知道的是,在每一天周衡骑着车子过去跟她开玩笑纠缠暧昧的背后,是一次次别墅里的枪杀。周衡之前还有些心软,留了几个看上去没那么有用处的旁支血亲。   却不曾想,这些人骨子里,也是和他流着相同残暴因子的人。   所以今晚看似是出来聚一聚玩一玩喝点儿小酒,实则还是开了火。他边喝酒,感觉好像自己三年来的求佛赎罪又破了功,哦不对,那破佛珠早就给送出去了。   送给某个没心没肺的王八蛋。   放手明清后,周衡就彻底跟明清失去了联系,不去看不去想,每天按部就班上课,却再也没笑过。还没回H城前,大校长都快疯了,周公子跟小明老师绝对有那个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明清一走,学校都弥漫着压抑的气息,周衡班上的小孩每天都提心吊胆,顺带着隔壁几个班都杀气腾腾。   大家都哭丧着脸,还是小明老师在的时候,周公子能做个人,至少还会笑一笑,气场没那么压人喘不动气。   周衡喝了酒,忽然又想起那个小王八蛋,他现在给明清在心里贴了个标签,就叫“小王八蛋”,那小王八蛋又跑去追梦去了,男人对她来说都是浮云,仿佛那三个月全都是他做了一场梦,小王八蛋连梦长什么样都没放在脑子里去记住过。   然而小王八蛋虽然是小王八蛋,   但她也是明清啊……   当杀戮都缓解不了心头的乱糟糟后,周衡终于意识到明清于他而言,是一场致命且具有强烈毒性的游戏,她是游戏的主宰者,他不知不觉成了她的玩家。想一个人会有千奇百怪的姿态去想她,不经意之间,忽然她就站在了你的脑海里,刮着你的心脏,水汪汪的大眼睛在对你释放着极致的诱惑。   小王八蛋最近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其实只要周衡想,那么就会有人前仆后继给他报道明清最新动态以及最仔细的地理位置,甚至只要他一声令下,别说国家队的归队名额了,就算把人绑过来、单独给她开一个参赛队伍通道,周衡也都是抬抬手指的问题。   他也想过,要不要给明清把她热爱的东西都给铺好了。   区区一个冬奥会参赛名额,   不难。   可周衡明白,这样不可以。因为那天在沿海的小城市街角,风吹过额前碎发,小地方的爱情总是简单又眷恋,他看到明清眨着微醺的大眼睛,澄澈荡漾,泛了红的嘴唇轻轻张开,眸子里是最坚定的信念,对他说——   说她的奥运之梦。   说她,想要再回到赛场,驰骋冰道,睥睨天下。   那绝对不是罪恶关系可以去玷污了的。   所以那个时候,周衡便知道了,明清不可能会同意他用权力染指她的事业,道路要她自己去走,一切困难都要去面对,南墙虽然疼,但是你得去撞,撞得头破血流,但撞过后看到墙那一面的光,才是真真正正属于自己的希望。   喜欢向来没道理。   他不知道该怎么再去找明清,明清连拒绝的话都说的那么干脆,奥运周期,不要谈恋爱,直接堵死了周衡继续深入下去的路。   周衡喝完酒,忽然就不想继续呆在这里了,反正圈套设的很完美,余孽解决的也很干脆,那些血缘关系就是一个字儿都不能留,但这次的杀戮游戏仿佛又有些宣泄情绪的暴力。他好久没有开加持林了,不小心擦破了掌心,血结了痂,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周围人看着周公子站起身,纷纷也跟着停下手中的事情。周衡说一不二,没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   “我走了。”   “你们继续玩。”周衡指了一下桌面,说的随意,没有要解散的意思。其实今晚赴宴的人,参加了杀戮的人,都能或多或少看出这次周公子回来后,整个人变化了不少。情绪虽然依旧捉摸不定笑得妖孽血淋淋,可好像眼尾处多了一抹柔情似水,说话的字里行间,也散了不少温柔。   杀起人,却愈发的往折磨靠边。   周衡推开门,一排排侍从都弯腰鞠躬行礼。他没去管身外之事,也拒绝了司机的开车接送,一个人将呢子大衣往胸前一裹,沿着江流河畔,一步步看着这繁华的H城夜幕。   如若说,你动心了。   他感觉自己是真的喜欢明清,想睡她,想占据为己有。他想让她哭,想弄哭了她听她软软地叫他。然而这些都太天方夜谭了,明清却又完全不是那样的人,他们应该是两个世界,两个根本交织不在一起的世界。   那股向阳生长的劲儿。   崔校长已经给周衡打过N遍电话了,问周衡什么时候回来啊,虽然十七班的课他都已经给上完了,并且一切任务都布置下去,丝毫不会影响他们的学习进度。   但周衡不在,大校长甚是想念这尊镇校之佛。   【有个十二月省大统考的教研会!】大校长再一次短信轰炸,悲愤控诉,   【周衡你答应过我——让明清教你十七班的体育课,就给我老老实实开完三个会!!!】   周衡:“……”   【几号。】   崔秃头:【十二月十五号,在省会F市,】   【你你你……你答应啦???】   周衡低头,无声笑了一下。   三个会,还没完成的承诺,   可里面涉及到的人,早就跑了。   【……】   【会议行程发过来,我回去,就去。】   *   雨下的很大。   明清没想到到了十二月中旬,都还能下这么湿冷的雨,这个季节按理说应该飘雪了,雪花飘到地面上却不堆积,阴森森的,很是不讨喜。   金馆长找了个大巴车,将参加选拔赛的队员以及明清师徒二人拉去了F市。车下了高速,直奔签到处。住宿什么的都是主办方给提供,明清不矫情,集体宿舍也不是住不惯。   只是,   还是有点儿物是人非了,过去F市她经常来,这里有飞首都国家队训练基地的航班班次,也有过她上一轮往奥运之路打拼的辉煌战绩。   就是在F市的省体育馆,她第一次创造了刷新世界纪录的500m43.743s。   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没想到时隔这么久,她还会要再一次为了奥运会为了梦想,重新再来过一遍。做梦都想不到,原来短道速滑之路走的如此艰辛,上一次来的时候,她是满怀志气,初生牛犊不怕虎,想要杀遍天下,登上那世界巅峰,让全天下的人都铭记“明清”这两个字,她是当之无愧短道之王。   这些年,也的确是做到了。   可却更是让人记住她被人唾弃,一个抹黑国家队的登徒子。没人记得她的辉煌,傲骨折断,一颗颗烂了的西红柿拼了命地往她的脖子里塞。   败类。   “十二月十三号晚上,选拔赛的开幕式,十四号上午九点,正式开始500m的预赛。”丁成栋拿着大赛程序表,坐在明清旁边,拇指掐着赛事后面的时间点,跟明清说道。   明清全神贯注看着窗外,思绪飘远,教练说的话她听进去一只耳朵,眨了眨眼,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她报名了三个项目的全部比赛,除却3000m接力没有项目安排,500m1000m1500m都有,只要有她就参加。过去明清主攻500m,1500m其实打的并不多。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只为站在世界之巅而拼搏的追梦人,她有着更远大的志向,她想要将整个中国队都带上新的层次,希望那奥运会四枚金牌,全部囊入五星红旗的旗帜中。   “今晚先去熟悉一下场地?”丁成栋转头,敲了一下她游神的脑袋。   明清顿了顿,回了一点点神,喉咙滚动了三分,比赛前要适应场地是每次大赛前的必备项目。但适应场地就一定会碰上圈子里的人,这次的重新出山她就是用的“明清”二字本名,滑短道速滑,又有谁不认识大名鼎鼎的奥运冠军——明清呢!   “你要是不愿意去人多的时候,我们可以挑个人少的时间,”丁教练猜到明清可能会有所顾虑,想了一下,跟她商量,   “不过真的等到比赛的时候,该碰到的还是会碰到。小清,那些不堪言的话,怎么避免都避免不了,我们再一次回来,就是为了冲破这些荆棘。时间可以适当调整去避免一些乱语,但总不能永远的逃避,还是得学着坦然去面对,磨练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坚定……”   “教练,”   明清突然打断他,   转过脸,眼神空旷,   充满了寂寞与孤傲,   “……”   “我重新回来,”   “就没再想过,除了比赛之外任何其余的事。”   “那些恶劣的谩骂声,我受得了。”   “毕竟……也都承受了那么些个月了。”   ……   他们去体育馆主办地登记了参赛人员的信息,录入的小姐姐看到明清的身份证,果然稍微抬了抬头。   “啊……你就是、明清啊!”   “……”   “嗯。”   离去时,熟悉的交头接耳声在身后响着,明清推了推行李箱。她用力地去抓着扶手,如果过去的她早就被击破成麻木不堪的碎片,那么重新回到赛场、要回去并肩作战的信念,便是支撑着她往前破釜沉舟的动力。   难听的话那么多,又能有几个,可以让中国队再次站上冠军的领奖台!   只有那份信念,和相信自己过硬的技术,明清咬咬牙,一把堵住了耳朵,将认出她后那层层的闲言碎语,一并堵在了耳朵之外。   他们是下午到的,傍晚出去吃了点儿饭,金馆长其余的小学员要休息休息。明清参加的是成年组,拒绝了大家要出去转转的邀请。   这座城市她早已来过无数遍,除了冰场的瞬息万变,其余每一处的建筑物,早已烂熟于心。   没时间给她多玩两秒钟。   吃完饭,明清直奔比赛场地,申请了进去适应一下冰场。依旧是需要提交参赛人员的资格牌,明清将自己的牌子递了过去,一阵异样的眼神接踵而至。   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明清”二字带来的效应,正在入毒药般,继续折磨着她的皮囊。   “……”   “哦,可以了,”   “进去吧。”   ……   “卧槽卧槽卧槽!我看到了什么!明清!她居然就是明清!”   “那个打人被国家队开除的奥运冠军啊……她还真敢来……”   “天,那我们馆这次不会被她给拆家吧?不要啊!我可是来做志愿者的……”   “要不我们猜猜,猜猜她是不是通过陪/睡陪到的参赛名额?不然怎么可能同意她这种人来参加比赛,领导都不要命啦?”   “……”   比赛的冰场上已经有不少参加选拔赛的地方队队员集中进行适应训练。一溜的队服,红橙黄绿青蓝紫,大家都换上相同的衣服,戴了头盔和防护镜。这种装扮下一般都是很难认出来谁是谁,明清在这些成群结队的地方队运动员之中,一身红色防切割服相当的另类。这身衣服还是丁教练想尽办法从国家队给拿回来的,明清不属于任何队伍,金馆长的花仔队只是她用来参赛的噱头,她的身份仍旧应该并列国家队,穿在身上的队服也是国家队的中国红。   鲜红的身影,黑色长袖,灰白相间的手套,小酒窝往里凹陷,   风一样的速度,驰骋赛道。   瞬间就吸引了一大片专业运动员,停下热身,集中观望。   很快便有人认出,她就是传闻中也会来参加选拔赛的明清。   那可是世界冠军啊!!!的确她干过那么不光彩的事情,人人唾弃。可从事短道速滑,谁又不曾将明清的照片海报贴在床头上,将此列为最高信仰。那曾经是速滑界的天王,是人人都要为之拼搏的最高目标!她们都止住脚步,齐刷刷用同样的姿势,看着明清背手、孤独而又桀骜地在赛场上,一圈又一圈滑。   她仅仅需要滑一圈,背着手滑那么一道线,   就能让全天下都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短道天花板。   王者归来,   众神皆将跪拜。   ◉ 第40章   鲜艳的中国红, 无尽驰骋在洁白的冰面,为这纯色里染上了一抹燃烧的艳丽。   她就像是一个孤独的舞者,不与任何人有任何联系,强大、桀骜, 每一刀都踩出了教科书式的节奏, 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向往短道速滑的人都停下来, 注目仰望。   行走的金牌,当之无愧的王者。   明清仿佛不知疲惫, 一圈又一圈地滑着, 或许会有很多议论, 也可能早已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她一直知道自己再一次踏上冰面对那一刻, 就是要背起过去被她不断逃避的丑闻,那曾经压断了她笔挺脊梁骨的巨石,   她必须承受,并且背着那些让人喘不动气的毒烈言语, 撕开黑暗中的一道口子。   向上爬, 拼命向上爬,用尽全力,哪怕再一次跌落, 也要咬咬牙掐着血肉爬起来, 重新往上回。   重返、世界巅峰!   冰场有细碎的言语, 不知道谁带了个头, 大家纷纷跟在明清后面, 看着这位昔日的短道之王的速度, 滑的很快, 根本就不是这些参加省队选拔赛的选手所能够比拟。更多的人是站在冰面的中央, 聚集在一起,静静观看神一般的火红身影。   头顶的观看台大门,忽然悄悄被推开。   ……   周衡拒绝了晚上市教育局安排的饭场,这些日子在H城,日日夜夜宿醉迷离,舌头都快给喝麻了,血液全部充斥着酒精因子。   开会相当无聊。   局里还给他配了个专门开车的司机,周公子向来不喜欢自己开车,嫌麻烦,但傍晚的落日在天边圆圆挂着,长河悠悠向地平线奔流。他忽然很想自己一个人出去走走,开着车,漫无边际在这座城市看一看。   看看秋风吹过后,会不会有人在街头接吻。   于是他便谢绝了司机的带领,独自开着开会陪的那辆公务车,老套的四个圈,在体制内的人,既想要彰显身份又不敢超标,所以四个圈就成了标配。银灰色的车身,拉长了的线条,圆润华美,价值不菲淋漓尽致体现在了处处细节之中。   周衡也没什么目的,就是随便乱转,2012年,大街小巷还是很多很多夜市铺成,高校对面一定会有小吃街,韭菜盒子一定要把蛋液给煎出来。他忽然想起来好像明清不怎么喜欢吃菜包,每次看她都是在吃肉的。   难怪,小酒窝都能长成那么圆……   不知不觉又想起了她,周衡扶着方向盘,等红绿灯的功夫,愣了一下。手腕上串着一串核桃的佛珠,盘的光滑完美。这玩意儿真的就是他从本家带来的收藏艺术品,一件六位数起。他低头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真他妈的沦陷的太深了。   车子开着开车,莫名开去了省城的最大体育馆。   F市作为省会,又是冰雪之都,大大小小全运会世青赛都承包举办过,冬季项目更是年年在这里开。有一座规格相当完美、与冬奥会无二样的速滑冰场,还有花样滑冰的正规冰场。都是独立分开的,当初教体局建设时,为了彰显冰雪之乡,专门花了重金极力打造。   “您好,请您出示一下证件。”   “……”   周衡从盒子里拿出自己的参会证,懒懒散散捏着递了过去。这种大型会议的参会人员,各处地儿的领导那都是赶着出来接见。门卫看了眼他居然是今年过来参加省研讨会的老师,瞬间肃穆,喊了声“您好!里面请!”,   按开体育馆的挡车杆,放行。   进来后,有不少大巴,花花绿绿停靠在路两侧。   周衡这才知道,原来这里这几天在举办短道速滑省队的选拔赛,单短道速滑这一个项目。这个项目毕竟是B省的大热门,出了好几个冬奥会冠军,为家乡长足了颜面。   “……”   看着速滑馆门口拉起的红底黄字横幅,有什么东西忽然就在心尖上,不重不轻挠了一下。   像是撕开了,一道拉着他往外冲的贴纸。   禁锢挣脱。   【我想回去,回到国家队,去跟昔日的战友,共同并肩作战,再一次登上奥运最高领奖台、世界之巅!】   停车场的车也很满,周公子找了半天才找着个地儿,看样子今天来适应场地的参赛选手是真的多。他下了车,顺手拿了瓶矿泉水,紫色的盖子,紫色雕花的透明薄膜,紫色是B省的标志物颜色,象征着紫气东来,气象如意!   迫切想要知道那个小王八蛋会不会也在这里,周衡已经接近一个多月没有见过明清了,最后一幕还是在她拒绝他那巷子里的青涩背影。总有种直觉在告诉他,她就在这里,就在某一扇门的后面,只要推开了,就能见到。   工作人员还以为他是哪个地方队的教练,当然这个教练长得着实有点儿帅的超标,气场凛然。周衡顺着工作人员的指示,直接上了二楼。比赛场地的一楼暂且不能运动员之外的人进去,教练都是从二楼的观众席往一楼下。   暗红色的木门,   紧闭的扶手。   白色的光刮着那门框边缘,光是从里面透进来的。那一刻,周衡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跳,人的心跳声是很难自己刻意去听到的,   除非血液在澎湃,   肾上腺素在涌动。   人,在思念成疾。   手指握住了那冰凉的雕花门把手,   骨节用力,泛出一圈圈白。   光映入的那一刹那,全世界都被冰的洁白渲染,唰唰的刀片切冰面的声音,冰凉的空气卷着尘雾弥漫在周围整个儿的气氛。周衡闭了闭眼,用手贴着眼皮。   很长时间,他都不太敢睁开。怕不遇见,心里会失落,   更怕遇见了,四目相接,   却无语凝噎。   不会的,那个小王八蛋,根本就不会跟他凝噎忆昔年岁月。   最终周衡还是睁开了眼,光线再次照入瞳孔,虹膜捕捉着光点,一幕幕洁白洒落视网膜,在大脑皮层倒映成相。   他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一刀、两刀、三刀。   过弯道,身体需要侧倾,完美的角度,近乎贴着冰面,却是屹立不倒,大腿强有力往前蹬去。   然后,金靴灿烂,冰刀滑过地面,带起一片片细碎的冰晶。   那一刀,像是一把无形的箭,   一下子,直击男人的心脏。   *   滑完差不多的二十圈,明清终于停了下来。周围的人还在看着她,交头接耳。明清双手叉着腰,喘了几口气,她摘下护目镜,镜腿别在大腿上,肌肉恢复的不错,直接霸气将镜框勾在了腿侧笔挺的线条上。注意到明清停下来,那些交谈的人纷纷转头,不再明目张胆打量她。有人在低声说着其他的事情,就比如刚刚二楼的西三区看台,站了一个好帅好有风度的男子。   “特别……特别帅!”   “简直了,我看过国内外走T台那模特,身材比例都没有他那么完美!”   “侧脸也超有型!荷尔蒙爆棚,哇塞,我今晚做梦的素材有了……”   “话说他是哪个地方的教练组人员吗?看气质和那衣服肯定不是工作人员,难不成是明天裁判席?不可能不可能,哪有这么年轻帅气的裁判啊……”   “得了得了别做梦了,明天还比不比赛了?”   “……”   这些话倒是不避着明清了,明清也清清楚楚听见。帅哥什么的对她来说都是浮云,毕竟国家队向来不缺帅哥,她还见过更帅的,周衡那张脸绝对不是说着玩玩。   明清没有跟任何人进行交流,直接滑到防护台开门处,越来越多的声音在交谈刚刚出现在二层观众席上的男人。她滑向门口的路上,稍微抬了一下头。   那里已经没人了,红色的合成座椅,空荡荡一片。原来是走了啊,也没什么。她想着晚上还得去把十公里跑给练了,虽然出来比赛,但基础训练还是不能松懈。   离开那一瞬间,紫色瓶盖的矿泉水瓶,掠过眼角。   瓶子已经空了,倒着,盖子底部立在栏杆上。   “……”   无聊。   ……   晚上她跟教练和馆长说了,说她要去跑十公里。F市她比花仔县更要熟悉,来打过不少场比赛,过去经常沿江跑,这里有一条入海的江,五圈下来刚好十公里。   丁教练皱了皱眉,道,   “明天就比赛了,今天还是早点儿休息,别出了什么岔子……”   明清打电话过去的,用小拇指堵耳朵,不耐烦闭上一只眼睛,   “又不是跳海,”   “挂了。”   嘟嘟嘟——   她穿着紧身长袖T恤,到膝盖的七分裤,膝盖下面套了条黑色紧身弹力裤,勾勒出肌肉结实又细长的小腿。不得不说明清的腿型比例是真的完美,除却大腿肌肉因为短道速滑队需求而多了些,小腿远远看去,曲线特别光滑漂亮。   周衡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不想回酒店。在体育馆再次见到小王八蛋那一眼,他忽然又克制不住了。思念如流水般汹涌澎湃,没敢等到她结束训练就离开了,留下一只矿泉水瓶,像是想在证明自己曾经来过。   车缓缓在江边开,窗户开着,吹着冷风。   一个多月不见,   她瘦了。   却依旧那么白,眼神更加的坚定。   那一刀,滑在了他的心尖上。   周衡不太想让明清知道他也在这里,但有那么几个瞬间,他还是剧烈地希望着她能够抬起头来看看,看看他其实正在看着她,那个她明确拒绝过的男人,很想再跟她看一眼。就那么一眼。   然而全程她都将所有的心思,都投入在了速滑中。   短道速滑,永远排在明清心中一切的第一位。   周衡克制着自己不要去想她,将近一个月,他没有去看过任何有关于她的新闻,甚至不知道她现如今又去了哪里,从哪儿找到的体育馆进行训练。不是说基本上没有场地敢接见她这一号人么?那这次的参赛名额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如果可以,就是周公子的一句话。   别说回归国家队了,冬奥会参赛资格,她都不需要自己去打拼了。   但周衡很清楚,那绝对不是明清想要的。她的世界本该就没有他,站在冰场上,她就能够忘却所有跟他有关的事情。周衡很烦这种感觉,然而没办法啊,他这辈子是拒绝不了明清为了事业而抛弃他这件事情。   因为那是明清的梦想!   周衡很想下车抽根烟,他把车停在了江边,解了安全带推开车门。脚迈下去那一瞬间,眼前瞬间又闪现了那抹日夜思念的身影。   “……”   错觉?   并不是错觉,周衡眨了眨眼,甚至还去揉了两下。明清肩膀上披着白色绒毛巾,鞋子有力地有节奏她这江边的红格子石子路。天气严寒,她就穿了那么一点点,从江的一侧跑向另一侧。   没被看到,稍稍一不注意,人就恍惚了过去。   周衡盯着那抹白色的身影,手拉着门把手,将推开了的车门停在半空中。   好半天,他又将那车门,悄悄关上。   坐回到车里,烟没点,也没下去吹吹风。小王八蛋似乎是跑累了,减速停下脚步,就在车玻璃对面,四五米远处,小王八蛋不愧是小王八蛋,那么大个银色的奥迪车她居然完全视若无睹。   小王八蛋拎过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她的头发似乎长长了一点点,没过下耳垂,头发浸湿,一缕一缕,软趴趴贴着白皙的脖颈,蜷曲尾角。   明清稍作休息,坐在江边的长椅上,看了眼手机,丁教练噼里啪啦的骂声顺着短信在屏幕上炸眼。明清揉了下眼睛,百无聊赖,放下手想去摸一下喝水的瓶子。   突然发现,没带水壶。   她一愣,不带水倒不是什么大事情。明清拍了拍裤腿,站起身,没带水的话,那就快点儿跑完,早跑完早回去休息。   起身那一瞬间,身后突然有人喊住了她。   陌生的声音,完全不认识,明清回了回头,听到那人喊她,   “哎——小姑娘!”   明清:“……”   ?   是一个扫地的老大爷,穿着橙色环卫工的大马甲。小明老师眨了眨,以为是自己什么东西掉到了椅子上,连忙转过身。   大爷蹒跚过去,一只手拿着扫帚,   另一只手,递给了她一瓶矿泉水。   “给。”   “……”   ???   这下小明老师是真的愣了,矿泉水?她迟迟没接过,狐疑地打量着大爷,   不是,这年头,环卫大爷空投矿泉水……是她不知道这又是什么网络梗吗?   大爷一眼就看出来明清的警惕与怀疑,笑了笑,用扫帚把往身后一指,指向马路边,   “不是我给你的,”   “是那边一个开车的男子,非要我把这瓶水送给你。”   明清眨了眨眼,喘着气,顺大爷的指向看了过去——   空旷的马路,连个车影子人影子,   都没有。   “……”   是吗?   大爷回头那一瞬间,没看到刚刚的那辆银色四个圈,也是一愣。   不对,不对啊,刚刚这里刚刚这里,明明是有个穿呢子大衣手扶方向盘的男人……   明清又仔细看了眼那个矿泉水瓶子,觉得大爷应该是没有说谎的。因为这个矿泉水并不是超市里能买到的那些款式,像是农夫山泉娃哈哈怡宝……这个上面印着B省的紫色省徽,连瓶盖都是紫色的,瓶身四四方方,也不是普通的500mL,大概三百来装的,跟过去明宏去省里开什么很重要的会议,发的那款很像。   这水,至少三四十块钱一瓶。   腐败这种事儿向来很猖狂,喝个水都要买如此高档的款式。明清歪着头想了一下,实在是想不出自己还能认识什么人,能在F市,开重要会议,能拿到当高层领导才能喝的矿泉水。   “谢谢……大爷,谢谢你啊!”她还是道了一声谢,对着环卫工老大爷。   环卫工大爷一听,舒了口气,还担心着被人当成坏蛋。老大爷笑了笑,跟明清说了句“小姑娘这么晚了还是早点儿回家吧”,然后提上扫帚,一步步离开了明清面前。   明清把水放在手里掂量了掂量,没喝,似乎没那么渴了。她攥着水瓶子,毛巾垂在胸口前,继续有节奏地甩着头发,往江边跑完那剩下的几圈。   十点钟,准时回到酒店。主办方还不错,没安排非得双人标间。明清自己一间,加了点儿钱。过去她挺喜欢好几个人住在一起,睡觉前可以一起说说话,比较热闹。   然而巨大变动后,她忽然就不愿意往人多的地方挤了,甚至住酒店都只想要住一个人的房间,钱都不是事儿。明清洗了个澡,套了件干净的黑T恤和到大腿的裤衩,用毛巾擦着头发去找吹风机。   脏了的衣服顺手丢到一遍去,吹完头发洗。   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候忽然响了起来,叮铃叮铃,明清停下擦头发的动作,弯腰去看手机屏幕。   来电显示——丁成栋。   “……”   不会吧不会吧,这人哔哔她已经到了短信都满足不了冲动的地步了?明清腹诽了两句,肩膀搭着毛巾,捞起手机翻开了屏幕,点开免提,懒懒洋洋拉着长调子吐了声,   “喂……”   丁成栋的声音却有点儿寒,   “明!清!”   “教练我回来了,洗干净了都准备睡觉,明天肯定不会起来晚的,你放心吧放心吧,今晚上这都多少遍了我没摔断了胳膊和腿儿……”   “不是——”丁教练语气焦急,像是含了冰碴子,干干脆脆道,   “你现在过来一趟。”   “……过来?”   “对!”   “酒店对面过个马路,B省体育局总部大楼。”   “402,李局的办公室。”   “你明天的比赛安排……出了点儿状况!”   ◉ 第41章   明清觉得有点儿意外。   但她还是去了, 去之前用毛巾擦了下湿漉漉的头发,已经来不及吹,吸水巾只能稍作整理,头发还是有些湿, 松松散散垂在后脑勺和额前。   外面的风挺凉的, 明清套了个宽厚的黑色羽绒服, 戴好口罩。过两个马路就是省体育局,她给保安门卫处说明了一下情况, 门卫抬头扫了她一眼, 拿着证件照, 像是早就得到了相关命令。   “哦……明小姐是吧,”   “请进!”   按照给的门牌号, 明清找到了要去的办公室。上电梯的时候她就在那儿想,这个省联赛不是B省的冰上运动协会联合举办的么?怎么还惊动了省体育局!   走廊又是熟悉的压抑气氛,大晚上,很多领导都还在加班。明清没来过省体育局这么高层的地方, 当年去国家队的时候她就是随大流去的, 都是体育局下面的部门负责,后来被开回地方队,她直接没去省队, 看都没看。   才过去几个月, 很多事情都是物是人非了。   明清来到四楼的尽头, 挂着【局长办公室】金色牌子的门口前, 深深吸了口气。妈的这都出动局长了, 她可真给他们短道速滑队长脸!   咚咚咚——   “进!”   明清推开门, 打眼就看到丁成栋坐在会客区的真皮沙发上, 旁边是金馆长, 两人神色一个赛过一个黑,对面几个穿正装的中年男人,看起来相当不好惹,各个听到门开的声音,都抬头来打量她。   局长坐在办公桌后面,手按着茶杯。   “……”   无论过去多久见过多少大场面,明清依旧很不喜欢这种一堆老油条围在一起,打量小鸡崽似的打量着她,让她感觉自己仿佛巴西烤肉炉上的肉,下一秒就会被用刀子刮成一片一片。还是周衡好啊,虽然城府深不见底,但至少办公的地方比较亲民,她跑过去说话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大的不适感。   突然又想到了周衡,明清心一梗,荒唐扯了扯嘴角。   “李局长好。”明清只认识李局长,很久很久以前曾经在领奖台上见过。   李局长笑了笑,指着沙发让明清坐。   明清坐在了丁教练旁边。   一靠近丁成栋,明清就感觉到教练的气息不对,呼吸十分急促,像是生了很大一场气。丁成栋的脾气虽然暴,但是极少有人能够把他真真正正给气到。   当初他被国家队打着颐养天年的名号请回家,都没见到生气成这样。   明清眨了眨大大的眼睛,想要低声问丁成栋这是怎么了,丁成栋攥着拳头压在膝盖上,用力一握,抬起,拍了拍明清的腿。明清一愣,下一秒,就听到对面正装男里,忽然有一个人开口道,   “明小姐,还记得我吗?”   “……”   ?   明清有点儿纳闷。   那人看出了明清肯定不认识他了,但也无妨,他又自我介绍了一下,掏出做工精良的工作卡,   “我是国家体育局的。”   “我们见过面,八个月前开针对你打架事件、对人民群众一个交代的那个发布会,我当时是发布会的主持。姓季,现在任总局社会体育指导中心的副部。”   “……”   哦,当然不记得。   不过当时只能做发布会主持,现在却升到部门副部,才半年的时间,升的够快,666。   明清客套地笑了一下,伸手跟他握了握,   “季部长好。”   “哈哈。”   在明清到来之前,季部长这群人已经跟丁成栋他们说了好些时间段话,口干舌燥,见事件的主人公已经来了,他们也不废话。   桌子上放着一些材料,白纸黑字,能清楚看到盖着国家体育局红色的章印。   季部长公事公办开口,对明清说道,   “我们也就直接说了哈,明小姐。”   “三月份的时候你因为打架等恶劣事件,被体育局从国家队开除,开回地方队。这期间禁止了你所有大赛赛事,规格等于高于国家级别的赛事。但省里的比赛并没有禁止你参加。”   “……”   “这次你参加的省选拔赛,按之前禁赛的文件来卡,这个比赛你是可以参加的。我们调查过,在开回地方队的这八个月,其实你并没有接受B省省队的训练,也就是你的档案完全不在B省体育局,而是在自己手里,对吗?”   明清点点头,“是的。”   季部长:“那你这次参赛,就是以地方队的运动员身份,重新想要回到省队,对吗?”   明清:“对。”   季部长:“进入省队,最终目标是为了……我可以猜测一下,明小姐最终目的,应该是回归国家队吧?”   “……”   “这个是每一个练习运动专业的人都会向往的,然后站上国际大赛最高领奖台。明小姐大张旗鼓卷土重来,难不成还有别的目的吗?”   “……”   这说话的艺术水平,真特么让她自己承认啊!   明清此次的回归准备,没有任何遮掩,她就是要光明正大回去,进入省队后如何去申请解除禁赛,这件事他们也已经开始着手想对策,因为要是真的进了省队,那么回归国家队的选拔赛、也就是全国短道速滑联赛,就已经是国家级比赛的规格,是明清被禁止参赛的范围。   但就算她光明正大的回来,被人摁着、赤/裸/裸问“你是不是想回归”“你就是想回归”,   也相当不舒服的。   “……没有。”明清如实回答。   季部长笑了笑,准备开始下一段的对话,就在这时坐在旁边的丁教练忽然站起了身,刚刚他就在忍,忍着不爆发。   “姓季的,你别太得寸进尺!!!”   丁成栋一巴掌拍在茶几面,提前打破了办公室内的和平状态,   “让明清跟省队男队来比赛,这——绝!对!不!可!能!!!”   “……”   “……”   “……”   男、男队?   季部长的笑容僵持在了脸上,他本来还想着循序渐进引导明清上套,却没想到被丁成栋给一下子全部爆了出来。丁教练抓了把头发,胸口一起一伏,扭过头来,毫不避讳骂了一句,   “狗啃的体制!”   明清瞪圆了双眼。   她先是像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脑子,大脑有一长时间不能思考。“跟男队比赛”着五个字一直在脑海中打转,转来转去,最终找到了那么一个突破口,瞬间全部理清。   困难不禁磨练人的心智,更会磨练一个人面对未知的突发事件时,该如何去理顺一切思路并且稳住情绪,一步一步见招拆招。   明清深深吸了口气,她听明白了,抬起头来,确认道,   “让我跟男队比赛,是明天的比赛吗?”   季部长见已经兜不住了,索性摊开了来将,双手十指交叉,压在下巴上,开始摆官威,   “这么说吧,”   “国家体育局总局的意思——”   “如果明清在明天省队选拔赛中,跟省队的优秀男队选手、预备国家队选手进行三项目的比赛,并且都能够拿冠军。那么体育总局会考虑直接解除明清的禁赛限制,并且破格让明清重新回到国家队。”   “关键词就是,省队选拔赛,与B省预备国家队男队队员比赛,三个项目500m1000m1500m都要比,必须是冠军,三个项目任何一个不是冠军都不可以。如果明清小姐同意,这里有份文件,盖了国家体育总局的章印,你签名字,并按手印。待到这三天的选拔赛结束后,就会单独开展对你的比赛程序。”   “选拔赛你就不用参加了,毕竟如果全部都赢了,你是直接回到国家队,不需要再进省队这么麻烦。如果输了,省队就算进去,暂且时间内你的禁赛令也不会撤销,明小姐的目标是明年的SQ冬奥会吧,总局的意思,要是你这次的机会把握不住,禁赛令至少在SQ冬奥会选拔赛前,是不会给你撤掉的……”   “那也不能跟男队比!!!”丁成栋指着季部长,暴怒。   丁教练向来出口不避讳,以前在国家队教练组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见佛杀佛,多大大领导都不放在眼中。   让明清跟男队比,还是省里预备国家队的选手,那就是跟国家队的男队水平基本上差不多,可以去世界打比拼的级别了!   男性选手,你让一个女运动员去跟无论是体力还是耐力还是速度上都不可能超越的男选手来比拼,生理上都是两个级别,不同层次,这不是胡闹!   欺人太甚了!   金馆长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但他能耐着性子。   季部长手一摆,毫不惧怕丁成栋的怒吼。   “……”   “总局的意思,我也只是传达。”   “说句老实话,老丁,你也不必这么愤怒。这么说,你可以往好了方面想。明清之前干的那档子事情,发酵后的言论,对社会造成的影响。体育局没让她退役真的就是心系人才不能流失,但也是真的没办法让她回来。”   “回国家队,绝对会影响整个短道速滑队风气,外界内部都要受到很大的波动。当初那事儿闹成什么样,八个月,你再隐居山林也不可能不知道。”   “当初那事儿,明明就是媒体瞎报道,以及你们体育总局和冰协的不作为——”丁成栋厉声,嗓子都喊的沙哑了,瞠目。   季部长抬了抬手,让他先听他把话给说完,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事已至此,影响已经产生。”   “你们——”   季部长:“体育总局也是顶着很大的压力,才决定再给明清一次机会。你们若是不愿意珍惜,那这个机会就是白白流失。”   丁成栋的暴怒已然拦不住,还是明清冷静,眼疾手快,拉住了丁教练要抓茶杯子扔过去的冲动。   季部长饶有意思地看着面前这个年仅才十九岁的女孩,在体育总局混,没人不知道明清,大名鼎鼎的刺头、能力却超群。   也是摒弃过后以为能够再培养出第二个第三个这类的人才,才发现原来这人真的无法替代,她就是短道速滑中的博尔特,她的天赋,没有任何一个运动员可以顶替与复制!   八个月前,她还会冲动地去跟体育局领导掐架,掀桌子,这才过了八个月,整个人忽然就成熟了,不知道是什么改变的她,他本以为这次见了这个天才,她听到这个要求后,会是第一个跳起来的。   从进来之后,到听到这“无理”的归队要求,她出乎意料的冷静,全程都没有半点儿激动的神情。表面淡然,内心却如同一下子被打开了一道缺口,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暗中涌动。   叫嚣、宣泄,想要挣脱加锁,想要奋力地去呼之欲出——   她居然没有感觉到被针对、被不公平对待。尽管这个要求的确是太变态,这真的不是正常的解禁令的方式了,用“刁钻”都不足以形容这个要求的没人性!   一个女性选手,要求去跟男队员滑,还是具备参加世界级比赛的优秀男选手。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变态到了极致,这是要玩命的啊!!!   不如说,体育局就是根本不想让明清归队。   明清闭了闭双眼,如果是个正常人,是个有点儿脑子的正常运动员,   这种可能会搭上运动员生涯的玩命要求,是绝对绝对不可能答应的!且不说百分之百地会输掉比赛。男女体格不同,万一发生碰撞,女性选手更加容易发声意外滑倒。   短道速滑里的摔倒,轻了出局,重了直接扭伤断骨,甚至有人这辈子可能就此断送了运动员的道路!   她真的不该,真的不应该……   可是,   明清知道自己没疯,有时候其实在不断刷新自己的世界纪录时,都有种孤独求败了,那不是说要去比过男队的归心似箭,有这个成分,但扪心自问,仅仅只占了那么一点点。   她是想、她是想啊——   如果,她能够,   突!破!极!限!   她自己的那道极限。   男子短道速滑500m的世界纪录是40.316s,国家队最高记录是40.863s。而明清在出事前巅峰时期,最最最希望的就是将短道速滑500m的女子记录,带入42s大关。   女子500m的世界纪录缔造者与保持者,一直就是她明清——   42.478s。   还没能摸着过42s之内。   她想,真的很想,   并且,血液在燃烧。   “季部长,”   明清睁开了双眼,眸子中是热烈的焰火,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坚定且认真地、说道,   “什么都不用多说了……我,接受体育总局的安排。”   “……”   “跟男队500m1000m1500m的比赛,前国家短道速滑队队长明清,”   “全部、应战!”   ……   ……   ……   *   从办公室出来,明清用羽绒服擦拭着拇指上的红印尼痕迹。   丁成栋追了出来,也不顾这是省局办公地点了,跟在明清身后,大声吼她,   “明清——明清!!!”   明清被他拉了一把,两个人站在走廊楼梯口的门前,绿色的安全通道指示灯,身后是安全逃生梯的昏暗。明清的脸色藏在头发下,洗过的发丝干了大半部分,松松软软,贴着头皮垂落。   那果然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不畏艰难,纵使曾被千万般折磨,依旧愿意纵身一跃,去拼尽一切,奔向理想目标。   可丁教练不可能就这么由着明清胡来,他喘着粗气,恨不得将明清摁回去,重新撕了那参赛协议书。   “你怎么能那么冲动!”   “明清,你知不知道跟男队比赛,意味着什么?!”   “那可是男队啊,不是说什么你比拼不过的世界冠军!是生理结构都压你一头的男性运动员!本身男女在体力上就是有着无法跨越的沟壑,那不是突破极限就能挑战的了!”   “你不该那么冲动!万一,我说万一,你要是在比赛里出了任何差错,那你往后还要不要继续滑了!体育总局有心要刁难你,你还不知所以往火坑里跳……他们就是想要折煞你啊!你懂不懂!”   “听我的,我们现在就回去,把这事儿给拒绝了。你听话,禁赛令总有一天会解决,我们再想其他办法,实在不行我们参加18年,还有五年的时间,我就不信帮你解不了禁赛令……”   “教练。”   明清打断了他。   脊背倚靠在墙上,墙面冰凉,她的热血也已经平复下来。   她想的很明白了。   “对不起,”   “……”   “这个比赛,我一定要参加。”   “明清!!!”   明清手一抬,仰着头,黑暗中眸子里闪动着无数的碎星光,   仰望天空,是最最纯真的坚定与热烈。   她停顿了一下,胳膊环抱,一字一句,   “我知道,这个看起来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也很清楚,B省国家队预备选手,其中有一个500m能滑到41s。”   “我最好的记录,是42.478s。”   “你知道那你还往火坑里跳——”   “可我想参加!”   明清甩下来脑袋,平视,无比真诚地看着丁成栋,认真地说道,   “我是真的真的很想再回到赛场上,回到国家队,与昔日的队友一起,并肩作战,共战奥运。”   “我没有机会了,你说18年,距离18年还有5年,一个短道速滑运动员最巅峰的年龄阶段,就是在17岁到24岁。五年的时间,谁知道还会有什么变数?一切都是未知!我拼搏了那么久的SQ,我可以打包票,我现在的状态也是前所未有的好!”   “心态、状态、体能,都是两年前无法比拟,国家队需要我,中国队需要我。我们需要SQ,我们一定要把韩国队干翻在身后,让世界都知道,中国短道速滑队,天下第一、举世无双!”   “所以我一定要回去,这是我唯一的一个机会了。尽管我知道这很困难,可,哪怕只有百分之零点零零零一的几率,我也一定要拼尽全力,去试一试!”   “明清啊,这不是百分之零点零零零一,这是直接百分之零的希望……”   明清:“我只要能穿上冰鞋、踩着冰刀站上冰面,”   “它就有百分之零点零零零一的希望!”   “……”   十九岁的女孩,用手食指指着地,铿锵有力,信心决绝。她身后是万丈悬崖,她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是曾经被深深陷害、躺在了地狱的沼泽里,   是从深渊抱着唯一的希望,一步步爬上来的!   却还是要义无反顾往前冲。   丁成栋瞬间一切的愤怒与焦急都吹散了,肩膀往下一拉,仿佛失去了全部的言语能力。他怔怔地看着明清,这个他最爱最心疼的小徒弟。   桀骜、孤高,永远不会服输,永远有向阳生长的那份赤子之心。   他明白了,   他拉不了,   也不可能拉得住。   其实这个世界在短道速滑最大的领域里,明清的辉煌战绩被无数国家教练组拿过来一遍遍钻研,就跟跑步的运动员会去研究博尔特为什么会跑的那么快,短道速滑队教练们,也都首要拿着明清的比赛视频,企图去破解她为什么会滑的那么快,   为什么,永远无法复刻。   这就是答案。   从最初踏上这条道路,不惧艰险,哪怕完全没有希望了,只要给她一副冰刀,她就能滑出天下的信念。   最完美的答案。   丁成栋忽然笑了起来,他伸出手,按了一下明清的肩膀,然后沧桑的唇瓣轻启,一个字,回应了最后的态度,   “好。”   ……   教练走了,明清还停留在体育局大楼的安全逃生通道里,光影黑暗,窗外是入冬的严寒,月光冷冷清清挂在枝头。   万家灯火,数不清的高楼大厦,人这一辈子就是须臾数十年,眨眼就过了。很多人可能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还没活明白,   瞬间,就是白发苍苍。   峥嵘岁月,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挥斥方遒!   她也跟着笑了起来,孤独且傲然,手指抓着干燥的头发,一把,往后扬去。   忽然黑暗中,浮动起一个身影,明清停下往后抓头发的手指,掌心压在额头上,   怔怔往楼梯下阴影处望。   黑色的风衣,碎了的刘海垂落在额前。清晰凌厉的下颚线,眼尾处拉出狭长的光。   上位者气场全开,整栋楼道里的声控灯,瞬间全部敞亮!   明清看到他手里握着的那瓶熟悉的矿泉水,紫色瓶盖,B省标志徽章。骨节分明,仿佛从漫画里出来的有劲手指,紧紧握住那四方瓶身。   一愣,   周……周衡?   下一秒,明清忽然被人压着后脑勺带入了黑暗,声控灯熄灭,只剩下了男人的呼吸声。   以及黑暗中比深渊还要不见底的深邃眼眸。   她的嘴唇,被用拇指,轻轻往上推,   压住,缝合。   “嘘——”   “不要尖叫。”   “……”   周衡往前倾身,呼吸交织,纠缠着已然分不清谁是谁的,   近乎要吻了下去,贴着明清的耳朵,含笑、轻佻,   低哑道,   “想我没?”   作者有话说:   有点魔幻TvT。   明天依旧是下午六点更新。   从明天下午到下周四,都是每天更新四章~   ◉ 第42章   灯光昏暗,   楼梯口太冷,十二层台阶下的窗户,玻璃敞开,风萧瑟。   周衡转了个身, 把人顺势压在了门后, 一只胳膊撑在墙上, 肩膀微耸,另一只手像个浪荡公子那样, 痞气又轻佻,   捻着明清的下巴。   瘦了, 圆脸都变成了小狐狸的削尖脸。   气场压的很低,似乎更利于□□的渲染。两个人分别时的记忆并不美好, 要说拒绝人一点儿都没有感觉,那是不可能的。   明清贴着墙,周衡给她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省着墙壁太凉, 她刚洗了头。   无言的寂寞, 男人的手指在软趴趴的帽沿上来来回回拨动,像是在赌气,一定要让那帽子边缘妥帖。明清还没开口跟他说话, 先是被他的拨帽子给吸引了过去。眼睛向上眨, 眼底可以看得到澄澈的光。   周衡玩弄了一会儿, 终于想起了正事儿, 松开手, 继续问,   “想我没?”   “……”   想,   想。   想你……想你什么啊?   四目相接, 明清抿了抿嘴唇,周衡贴近了一点儿,又给她把合上的唇瓣剥开。   “嗯……”   这实在是已经不是正常男女可以做的出来的事情,报警的边缘地带。但若这不是周衡,明清早就一脚踹了过去。   可是她忽然就没了神,唇瓣压啊压,软软的,那个手指,有着粗糙的茧子。   明清笑了起来,呆呆地笑着,衣服都有些乱,羽绒服里面就套了一件干净的T恤,锁骨精致,还有些水痕沿着发缕滴答滴答落在凹窝处。   那是周衡想了整整一个月,日思夜想的。   周衡不知道明清为什么会突然笑,她做什么都是那么没有里头。但是她一笑啊,把他的心都给笑软了,春暖花开,初夏的栀子花在灿烂的阳光下摇曳生姿。   “看样子是不想。”周衡调侃。   “不想啊。”明清喃喃道,声音很细,完全没有了桀骜不驯的架势,就是个软趴趴的小姑娘。   周衡盯着她看了十秒钟,嘴角扬着很不好的笑,十秒钟后,他更深入地低头,嗓音也给压了下去,宛若一杯陈酿,沁人心脾,   “那怎么才能想?”   明清眨了下大大的眼睛,摇摇头,   “怎么都不想。”   周衡:“那看样子只能亲你了。”   说罢,他真的低下了头,撑在墙上的手顺着耳朵轮廓滑到了后脑勺,用力一抬,温柔中带着些许控制欲,不忍心弄疼了她却又想让她记得疼。   明清绷直了脖颈,喉咙忍不住滚动了两下,咽着唾液,黑暗的空间,没有人,完全是哑音。所以每一帧的呼吸声,都会被无限度地去放大、扩散。   心脏都跳了出来,有节奏又比平日里更加快一点儿地振动。   咽唾沫,清晰被勾勒。   周衡即将贴上去那一刻,明清还是稍微闭了闭眼,她认输了,不要脸这件事上,她真的比不过周衡。周衡忽然静止,封住的压迫迟迟没落入,明清身体一颤,扭过头,再一次睁开了眼。   对上了周衡深不见底的眸子。   那一刹那,明清才知道自己被人给耍了,有点儿不自在。周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着明清的耳朵越来越红,黑暗都掩藏不住她的血液躁动。周衡松开了她,把那被推乱了的衣服整理好,   揉揉脑袋。   “不想也行,”   “满脑子都是短道速滑。”   “……”   气压终于恢复了正常,男人单肩靠在门上,将大门抵住,幽绿色的安全通道指示牌忽闪,楼下有声控灯开开了,又落幕。   周衡点燃了一根烟,夹在指间,他先问了明清可以抽吗?这里也没有禁烟的标识。明清点点头,还是那副软趴趴的模样,可怜巴巴又有些倔强。   她塞了一下衣服领子,伸出手,递到周公子的面前,   “我也要抽。”   周衡眯了眯眼,把烟拿掉,   “你抽什么。”   明清:“抽烟。”   周衡笑了一下,无动于衷,   “你又不会。”   明清:“你给我、你教我我不就会了。”   周衡痞气地看着她,喉结一滚动,眼底都是不怀好意,   “那我教你点儿别的?”   明清:“好呀。”   周衡慢条斯理捻灭烟,旁边刚好有个垃圾桶,他将烟蒂丢到了不可回收的分类里。   然后理了理大衣,从门上起身,一只胳膊揽过女孩的肩膀。   明清身子一僵,感受到了宽厚的温暖,古龙香水的气息,迷人且妖艳,周衡护着她,拉开了大门。外面冰凉的白炽灯闪着,寂寥无人。周衡低了低头,贴着明清的耳朵,听不出究竟有没有一丝认真在里面地、开口道,   “去酒店教学怎么样?”   “……”   明清跟着他出了去,半分挣扎都没有,反而觉得挺风趣。凉风都不凉了,周衡散在她身前的大衣口袋里,插着那支矿泉水瓶子。和她今天跑步以及在速滑馆热身时看到的那两个,一模一样。   两个人就像是最亲密的情侣,周衡没开车,或者说开了、但没再用。三步两步走,树叶飘零,灯红酒绿的世界,脚下纷纷撒过无尽的灰尘。   两条街,到了主办方包下来的宾馆。   明清站在上楼梯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那矿泉水拿在了手里。周衡站在楼梯下,抬着下巴静静地看着她。他跟她说他去药店买个东西,小儿嗝屁套,等会儿大战三百回合得用。   说的毫无破绽,明清对着他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放松地去笑过了,自打决定了要重回国家队,要再一次站上世界巅峰。   无形的压力,像是一块巨石,紧紧悬在额头顶。   天才的背后,往往是无数份汗水以及数以万计的自我逼迫。   “明清,”   周衡转身前,又回了回头,   喊住她。   明清凝眸。   周衡对着她,比了个击枪的姿势,那双手是拿过大/狙/加持/林,踩过无数的头颅鲜血,此时此刻并没有真/枪实/弹,却比握住AKA,更要具有冲击力,   定心力量。   “三天后,好好比。”   “你一定没问题的!”   啪——!   枪击出,射中了心脏。   明清眨了眨眼睛,原来他都知道了。孤独前行的道路上忽然就出现了一把手,沉稳有力,扶住了她彷徨的身子。   人在最激进的时候,其实是希望的,听到鼓励。   他并没有阻拦她,也没有像丁教练那样与她争执。那么危险的道路,他不会让她放弃让她折回头,纵然前方荆棘万丈,他依旧愿意给她一份最真挚的鼓舞,他懂她,让她的热血得以更剧烈地去燃烧,   生命去绽放!   “……”   “好!”   *   把明清平安送回到酒店后,周衡转身就原路返回,直接杀到了省体育局的李局办公室。   国家来的人还没离开,沙发皮垫还没坐热乎。周衡没打招呼,直接推门进去了。温柔全无,一脸的标志微笑,杀人前的血雨腥风。   李局当然认识这位来自H城的上位者,三年前周衡刚来B省的时候,全省领导都来参见了,周家那是什么地位?掌控了全国经济命脉都不为过!李局没想到周公子会亲自过来,他本以为区区一个短道速滑选拔赛,周衡过来开教研会,应该不太可能还会来掺一脚体育上的事情。   八竿子打不着。   然而周公子就是过来了,带着浅浅的微笑,李局直接起身,周衡毫不收敛气势,一屁股坐在了那象征着最高权力的黑色宽椅里。   他仰着头,胳膊环抱,讨债说不上,几位领导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出了差错,居然把这尊佛爷给请了过来。   周衡不开口,一屋子的人那就更不敢吱声。丁教练和金馆长也都走了,所以在场的也没人知道周衡和明清的关系。周衡牢牢记住明清定然不愿意让他出手,南墙虽然疼,但是该撞得一个都不能少。   半晌,周衡忽然眯了眯双眼,左手食指摁了一下桌面。   “我虽然不阻拦,”   “但是,”   “倘若明清三天后的比赛,出了半点儿差错。”   “你们几个啊,一二三四五……你们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   ……   ……   省体育局和国家体育总局代表瞬间都跪了。   后一脚来算账的!   只是大家都惊了,没想到明清的背后居然有周衡这么大个靠山!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怎么会呢?都知道周公子向来不管身外之物,女人更是一根汗毛都不碰!   如果说明清在三月份之前就认识了周衡,那怎么说有些事情都不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体育局的人和代表团纷纷摸不着头脑,但周公子都开了口,点名道姓说是“明清”,几个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明清已经签了协议书,他们怎么收回啊!   周衡察觉到屋子里的人的忐忑紧张与焦灼,他忽然笑了笑,杀气没那么重了,但笑起来的周衡要比不笑的更为恐惧人心。   谁不知道,周氏的上位者周衡周小公子,   曾经就是边笑边举/枪干了亲生兄弟。   “紧张什么?”   “……”   “不是,周公子,我们——”   周衡手一抬,然后从椅子上站起身,准备走的架势。   黑色的呢子大衣勾勒着男人宽厚的肩膀,可以是温暖的挡风避雨之处,也可以是加持林固定的残暴挽动力。周衡把手往兜里一揣,走到门边,背对着整间办公室,   轻飘飘丢下一句话,   “她要参加,想参加,我没有阻拦。”   “但不代表,我不过心这件事。”   “出了任何插曲儿,乌纱帽是自己取还是我亲自来动手,决定权也都给你们。欺负我的女孩,下一次最好仔细查查背景。这事儿就这么进行下去,别取消,别为了保住你们肩膀上的青衫而破坏了好不容易琢磨出来的折腾人的方式。”   “也难为国家体育总局一天到晚为了乱七八糟的斗争而拉出来这一出出不做人的决策了。”   “走了,不用送。”   大门开启,又被甩上,风萧萧,一屋子的领导干部面面相觑,一个个额头都出了一层的冷汗。   ……   第二天的选拔赛,明清就没有参加。她的比赛全部被安排到了第三天的下午,比赛选手也都全部保密。   没有预赛没有半决赛,直接三场比赛,500m1000m1500m,三次机会,全部赢了才算最终的胜利。   这三天的时间,明清也没有去看其余人的比赛,白天她就蹲在宾馆里,找丁成栋扒拉出来过去她参加各种大赛的比赛组委会保留视频,一帧一帧看,近乎自虐式地揣摩过去自己是如何滑的。   到了傍晚,抱着冰刀去已经结束比赛的训练场,终归不是什么特别正式的大比赛,没比赛后冰场就对地方队的运动员开放。来做准备的运动员每天都不少,明清的出现,还是会引起很多异样的目光,夹杂着闲言碎语。   明清不去理会,告诉自己她的目标就是夺冠,   将那些即将到来的竞争对手,全部斩于马下。   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到了第三天的下午,突然有不少地方电视台的记者堵在了酒店门口,要采访明清。跟短道速滑男运动员进行三项目的比赛,那可真是一个天大的新闻!加上明清本身就身负那么多褒贬不一的流言,他们堵在酒店大门处,保安赶都赶不走。明清就是出去跑了个十公里,回来那一瞬间,一下子就被一群人围着,七嘴八舌,舆论报道向来出言不逊。   “请问明小姐对明天的比赛有信心吗?要是输了比赛,明小姐接下来想要怎么走?还会继续留在短道速滑吗?”   “明小姐这次突兀地打响重回国家队的一枪,是还想要去争夺SQ冬奥会的名额吗?”   “如果明小姐回归国家队,与领队以及教练的关系该如何处理?民众似乎还是很介怀您在江北打架事件中的影响,若归队后让短道速滑国家队再次深陷囹圄,明小姐对此有怎样的想法?真的为了自己一己之力而不顾短道速滑队的名声了吗?”   “请问明小姐——”   “……”   无论过去多久,记者们的问题永远都是那么多扎心。明清低着头,将羽绒服的领子拉到最顶端,下巴捂的严严实实,就差再架副墨镜。她拒绝了回答任何一个问题,历经千辛万苦,终于使出浑身解数,才回到了酒店客房里。   重新回国家队就是要面临这些,娱记宛若私生饭,只要你是个有点儿争议的社会人物,但凡有一点儿“兴风作浪”,都会被狗皮膏药扒着,甚至连你上个马桶都不放过!   检查一边房间里有没有被安装针孔相机,这些举动明清早就熟练到令人发指。晚上是没办法去冰场上冰进行最后的热身运动了,打乱了原本的计划。但她还是吸了口气,将安排稍作调整,休息了一下,边找出来自己过去的录像带,最后一次复盘那些以前比赛里出现的问题。   大约晚上八点,明清点了个外卖,她标注的是让外卖小哥把饭放在门口就行,不要敲门了。可敲门声还是“咚咚咚”如约而至,明清抓了把头发,大大剌剌走了过去,   “来了来了——”   “不是说不要敲门了吗,真是的……”   吱呀——   门开开了,门外却不是穿外卖服的骑手。明清站在原地一愣,那人一身黑衣,戴了一顶鸭舌黑帽子,浑身都包裹在漆黑里,一点儿好人的模样都没有。   她下意识扳住门框,千钧一发之际要将门再次带上。对面的人却比她更快一步,直接伸手挡住了即将要关上的门。   挤压力道很强,可那人却完全不惧疼痛,用膝盖往门缝里一别,硬生生将门给顶开了。   这个手段出来后,明清就知道了这人是谁。最开始她还担心是娱记,娱记可没这么好的伸手。当然不要脸的程度也是这人更胜一筹,娱记贴着她的墙外偷拍,这人直接是闯门玩偷袭!   她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周老师这般的不要脸!   周衡推着明清就把人往屋内带,手护后脑勺,地面是铺着地毯的,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拿来的明清订的外卖。   外卖丢到桌子上,两人“噗通”倒在了大床里,这张床是两米×两米,足够的宽,白天明清没找客房整理人员过来清洁,但还是自己将被褥给叠的板板正正。   周衡的帽沿压的超级低,连下眼睑都看不到,只能看到稀薄的嘴唇和凌厉流畅的下颚线。喉结凸起,难以忍耐。他就像是真真正正的坏人,即将要做最坏最恶劣的事情。   明清瘫在床上,胳膊大张开,被他举着压在了头顶。周衡用力一摁,右手挺使劲儿地扣住她的手腕,   左手抵着她纤细的腰肢。   短道速滑运动员,腰部的线条完美无瑕,没有一丝赘肉。屋内开着空调暖风,明清只穿了一件宽大的T恤,T恤到大腿根,更往下去,就是贴身的三角裤。   “……”   “不许动,”   “打劫。”   “……”   “劫色。”   明清那么躺着,她看到周衡紧抿着的嘴角即将要绷不住,甚至还有些许紧张。劫色劫成他这样也是厉害,这要是专业干这一行,那估计八百辈子都吃不上一口热乎的了!   凌乱的衣服,凌乱的头发,明清忽然就笑了起来,每次看到周衡,心底纵使有些超级蜜的糖在胸口裂开,糖水滋滋往外涌,   沁心的甜。   “明清小姐,”周衡看着明清笑,终于也是忍不住了,有点儿羞恼,他扯下帽子,将头发往后一撇,没有梳过的黑发,松松散散,往前仰回来几根,凌乱的模样让他看起来少了一分冷峻,多了一丝阴柔的美。   男人正襟危坐,两只手都去抓女孩的手腕,那么细的两根手腕,似乎盈盈一握,就能给捏断,   无比认真地、一字一句说道,   “明小姐,这边正在打劫你的美色。”   “请你、至少——认!真!点!儿!吧!”   ◉ 第43章   气息纠缠在了一起。   明清就那么笑着看他, 没有任何挑衅或者是勾引的举动,就连眼神都是那么清澈,仿佛下一秒钟,两个人就这么更深入地下去, 她也不会拒绝, 听着他的低语, 接受着深夜里的律动。   周衡喉结滚动,停留了接近三分钟, 沉默无言, 整个房间里全都是欲望的涌动, 悬崖就在前面,断崖残壁, 纵身一跃,下一刻就会被无尽的地狱吞噬。   三分钟,   他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她的眸子太干净了。   他受不住。   周衡将帽子重新压在脑袋上,翻了个身,   从明清的身上下来。   坐在床边, 一条腿曲着,另一条腿搭在床边缘,脸别到侧面去。   明清还躺在床上, 像是在回味刚刚那份撕裂的纠缠, 衣服很薄, 身材也单薄, 这阵子她的确是瘦了, 丁成栋的严格执教真的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住, 饭菜都是按照不好吃但是绝对能补充体力来顿顿亲自下厨做。   白细的腿, 蜿蜒了的旧伤痕, 明清不是那种会留疤的体质,所以小打小闹的磕破皮,都不会有久远的痕迹。但刀伤毕竟是大伤,都伤筋动骨了,怎么也没办法剔除掉。   周衡用手指压着额头,大拇指捏在眉心。赌气般忍不住回头扫了一眼,看到她躺在床上的姿势,胸口一起一伏,嘴角却挂着笑,那脚腕实在是太纤细了,一折就断。   内衣都没穿。   他在心底里大骂了一声“畜牲”,欢愉的刺激,明明都到了这一地步了,生米做成熟饭都不为过。明清大概是不讨厌他吧,不讨厌。可为什么都走到了床上,两两相望,   却下不了手了。   耳朵边,悄悄泛了红。   明清爬起身,她实在是饿的顶不住了,外面已经诱惑了她好半天,比周衡都要有吸引力。两根笔直白嫩的大长腿支着在桌子边,一只脚勾起,别在另一条腿的膝盖后。   外卖点了轻食沙拉和补充能量的低卡煎牛排。   明天就要比赛,前一天晚上可不能吃坏了肚子。明清翻了翻饭盒,心里莫名就有些想吃炸鸡腿,她咬了一口拌着凯撒汁的小番茄,扭过头去,看到周衡还是那个姿势坐在床边,仿佛一块雕塑。   桌子上的电脑放着,录像带依旧在一帧一帧往前滚动,她又认认真真看了一遍09年世锦赛的比赛,拿着笔记本,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分析。   屋内只剩下了录像带的喧嚣声,和两钟不同频率的呼吸。刚刚那场暧昧似乎没有给明清留下任何的错乱,置之不理,眼睛中只有她热爱的短道速滑。   忽然间,明清放下吃完了的沙拉,   仰头,倒着看向身后坐到沙发中闭目养神的周雕塑。   “呐,周老师。”   “……”   周公子掐着胳膊的手指,一僵硬。   掀了掀眼皮,从帽沿底下,露出一只深深的眼。   明清转了个身,趴着酒店座椅的靠背边缘,手指扒在金色的欧式框框上,   两只小酒窝往里凹着。   “你想不想接吻啊?”   ……   ……   ……   周衡猛地抬头,手指差点儿掐进胳膊肉里,他凝眉,仿佛有一场巨浪冲袭着他的心脏,掀起万丈波涛,汹涌至极。   数千万把铸锤,正在激烈敲打着他的骨头,振动了血液,狂热因子在四散。什么接吻?要和谁接吻?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也不怪周衡,换做一个正常人,正常地去听见了一个女孩忽然问自己要不要接吻,   也得疯,也得瞪圆了双眼,掐着自己的脉搏,   问问是不是已经醉了。   明清很认真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里又纯又欲,那些不公平都伸展着翅膀,在她身后不断地喧嚣。   “什么?”周衡问。   明清停顿了一下,说,   “接吻。”   “……”   要是去接吻,那么现在也不该还是这么相隔三四米的距离,坐的那么远。明清倚了一下椅子背,没在说什么,把饭盒往塑料包装袋里一扔,筷子插着,捅穿饭盒。   空调的暖风,被吹气的红色丝带,窗户下黯然的窗帘,垃圾桶上按不下去的垃圾,圆领T恤不注意地往下垂了一点点边缘,修长的锁骨,耳朵边细软的绒毛。   女孩子剪的圆滑平整的脚趾,一下又一下踩着地毯。   周衡滚动了一下喉结,一根根的青筋,已经在皮肤上蜿蜒凸起。   半天,他理了理神智,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不太变态,   “怎么、突然问这个。”   明清抱起腿,盘坐着,转身回电脑前,   “哎呀,当我没说,发神经了!”   说罢,还抬起胳膊,招了招手。   插曲就这么断裂,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比赛继续播放,录像带卡了带子,屏幕上一根一根失真了的影像断断续续切换。   鼠标滚轮滚动,咔咔的轻微点击声。   又是一阵空调的吹。   周衡站起身,走到了明清身后,他一只手撑在椅子边缘上,肩膀微耸,低了低头,   另一只手,从明清的右耳朵下面穿过,反向托上了明清的下巴。   明清还在肯最后一块蒜蓉烤法棍,嘴巴嚼的嚓嚓响,嘴角还沾了些面包碎沫沫。被迫仰起了头,脸蛋被人用不大不小的力道捏着。周衡揉了揉她的脸颊,忽然俯身,擦着她的唇边,轻轻呼出一口气。   “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男人问道。   这句话的确是个实话。   说没压力那真的是假的,那些不公平,不可能不在乎,在外面却又要坚强。人在神经紧绷的时候,就会想一些天马行空。接吻也是,同意了和周衡双双倒在床上也是。男队的成绩最好是40s,扪心自问,她做不到!   但那也得咬咬牙,继续往下硬着头皮走下去,她不能脆弱,这个时候更不是服输的节骨眼。她必须自己强大,让一切贬低她的人纷纷下地狱!   那种被人理解了忽然而来的温暖,让明清有点儿傻,她这人在某些方面有点儿小迟钝,不矫情,可是也会傻呆呆不知所措。   “我……很明显吗?”明清转了转脑袋,脸直接贴在了周衡的腰处,他穿着羊毛衫,细软的绒毛柔和地扫着她的唇瓣。   这个姿势是真的暧昧,周衡揉了揉她的短发,笑了一下,   “不然你突然说出这么令人惊吓的话,带闹哪样呢?”   明清:“……”   哦,好羞涩!   明清伸了伸爪子,从他禁锢的胳膊中钻出了点儿缝隙,搓着小酒窝,揉啊揉,就差脑袋顶长出两根软软的小兔耳朵。   “……”   “我想出去。”   周衡:“去哪儿?”   明清:“去哪儿都好,去酒吧,去公路飙车,去马路边喝扎啤,去无人区跳海。”   “去吃热狗面包。”   周衡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   ……   明清没想到周衡真的弄来一辆机车,改装过的。绿色紫色相间的车身,烟囱好长一条。张牙舞爪地叫嚣着,让她不禁联想起来小时候看的动画片《EVA》里那个初号机暴走的模样。   两个人是偷偷从酒店里溜出来的,不能大摇大摆走正门,且不说会有依旧跟踪的狗仔娱记,就算是让丁教练知道了,也得拿着皮带把她给抽回房间去。明儿就比赛了,今晚还出去浪?找打!   空旷的酒店后院,堆满了刚运过来还没往厨房装的蔬菜以及各种调料货物,洗干净的床单一层层晾晒,今夜月光很好,勾勒着窗户的金属边框银光闪闪。   周衡扔了个头盔给明清,还有护膝护腕,头盔一看就是专业的。机动车的保护头盔要比短道速滑队坚硬更多,明清将头发往耳朵后面别了别,扣上帽子下面的安全带。   长腿一迈,坐在机车的后车座上。   周衡也戴好头盔,回了回头,含笑看了明清一眼,拍拍前面的座位,   “你不开?”   明清摇摇头,说道,   “我不会骑机车。”   周衡有点儿惊讶,   “看你开轿车那么野。”   明清:“两回事儿,机车小时候坐我爸的摩托车,差点儿给翻沟里去,从此有了心理阴影。机动车驾驶证我都没有。”   周衡:“那今天,突然不怕了?”   明清笑了一下,小酒窝陷的很深,   “想来点儿刺激的呀。”   周衡抿了抿嘴,忍俊不禁。   行吧!   他长腿一跨,利落上车,戴了副宽大的墨镜,用钥匙点找了火,发动机轰轰响,座子跳了一下,屁股底都是振动的燥热。   明清伸了伸手,去抓住周衡的腰,环着。晚风在吹,灯红酒绿的世界,一道黄色的光照亮了前方的路。   这个点儿F市还是有不少酒吧开着的,毕竟也是个省会城市。最出彩也是最热闹的bar在狮人街的最里端,这里常年有着底下乐队组合驻扎唱歌,走出来不少面向国际大优秀音乐人。   今晚没有乐队,省教育厅开重要会议,全面禁令底下娱乐一个周。   但狮人街还是人山人海,穿着皮草大衣、过膝马靴,嘴里叼着烟的浪子,都不惧寒冬的风,倚在巷子里抱着胳膊各种接吻。   周衡拉着明清的手,找了个空卡座。明清把外面的羽绒服一脱,她还稍作打扮,过膝长靴露腰无袖短背心,肩膀上松垮着牛仔长袖短衣,A字包臀针缝裙,一双练短道速滑队长腿又美又直,肌肉的线条都是那么多诱惑人心。   甚至还能看到薄薄一层的黑丝,不是暖和的打底裤,就是那种能很明显看到肉的,恰好遮住了疤痕,脸上却素面朝天,头发往后抓了一把,脖子上挂着熟悉的大金项链。   纯欲的风,在散落的银光中大片大片吹拂。   周衡本不知道明清换了这么一身,因为在宾馆里借好车订好卡座后,他就看着明清抱着羽绒服进洗手间换衣服,出来时她就已经用笨重的大袄裹住了全身。平日里的小明老师就是松松垮垮散漫的装扮,充其量是酷girl一个,跟性感完全搭不上边。   可她现在,却一半的臀坐在真皮沙发上,   左腿曲着,右腿往前一伸,膝盖绷直了,坐下后,酒水果盘还没叫,   就一脚踩在了周衡的胯/间。   “两扎原酿!”   “……”   啤酒的原酿都不是用普通玻璃酒瓶装着,而是专门的接酒容器。明清手指一挑,拔开塞子,让酒液哗哗淌满玻璃杯。她不要命了,这是全然不顾明天还有重大比赛的边缘节奏!   周衡也来了一杯,Bar不是普通的小酒吧,是一家连带蹦迪加乐队演奏加喝酒的综合□□,对面有一大片舞池,今晚虽然没有驻场歌手,但还是有酒吧自己的乐队和氛围组,正在台上光鲜亮丽地打着碟,喊麦“大家一起动起来,一二三——”   “Cheers!”   砰!   两肚原酿下去,明清敞开了不少,眼睛醉了些许,迷离晃荡,连脸颊都有些染红,晕开在幽色的灯光下。周衡把杯子一放,想要上前去摸摸她的额头。   下一刻,却被明清反手推了过去。明清忽然站起身,一只脚踩着周衡的□□,擦枪走火,修长的手指压住了他的肩膀。   脖子抵着沙发靠背。   女王霸凌的姿势,暧昧都快要搂不住。周衡束手无力,被迫仰头看着她。明清右腿往他右侧的腰一勾,屈膝、跪坐,然后另一条腿也紧跟了上来,曲叠在左侧。   伸手,搂住了周衡的脖子。   嘴唇贴上了他的牙齿,认真地去吮吸。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正正式式的接吻,不似刚刚在酒店里的嘴角对嘴角,她不会接吻,但还是在很认真地找着位置,去啃噬着那不属于自己的酒渍。   周衡任她啃着,轻轻抬起胳膊,手贴上了她裸/露的腰。   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周衡按着明清的低腰A字裙腰带,像是要把她给揉碎。两个人翻了个身,明清倒在了身后的沙发中,周衡抬起她的一条腿,压在腰侧。他松开了她的嘴唇,头分开了几公分。   定神看着那散乱了一片的黑发,   与那双依旧澄澈的双眼。   没有说话,看了那么几秒钟。周衡紧接着又俯下身去,用手托着明清的后脖颈,让她与他重新接吻。   酒杯“啪嗒”一下,滚落到了地面上,跌跌撞撞,去了沙发底。   不需要赔钱的,这家酒吧都是周衡投资的,今天刚开始投资,来之前,打了个电话,收购了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明清亲够了,睁开眼睛看周衡,周衡滚动着喉结,他眼底幽深,劲瘦的胳膊上青筋已经涌到暴起。   他伸出手,拇指捻了下在试探中不小心弄破了的明清的嘴唇。血液的味道更加让人沉醉,里面含满了欲望的因子。   “……”   “技术不太好,请明老师原谅一下。”   “……”   明清一笑,小酒窝又开始浮现,像个披着小白兔皮的小狐狸,额前碎发都随着摇晃来摇晃去,   “没关系,我也是第一次。”   “体验感都一样。”   “……”   周衡把明清拉了起来,给她整理着凌乱后的衣服。正襟危坐的男人又恢复了儒雅,有点儿在训斥家里的小孩子怎么可以穿成这样去酒吧?那多么危险?   他大概率都忘了,刚刚压着她咬破了嘴唇的,可就是他。   有路过的人不断在往他们这边的卡座看,明清穿的实在是太具有个性化了,吸引了不少恶狼的视线。周公子男友力气场全开,直接斩杀所有对怀中女孩垂涎三尺的坏意。明清低了低头,舔干净嘴角的血,忽然笑了笑。   她问周衡,   “想不想听我唱歌?”   早些年在速滑队里无聊的日子,大家经常在训练休息的功夫,坐在看台上来大合唱。当下流行的新歌曲明清不太会,她以前很喜欢Jay,但Jay的歌她还是得拿歌词。   随便唱唱倒是无所谓,可要是想上台,还是得练练。但明清也有能够一直拿的出手的歌,她有段时间还喜欢过朴树,《生如夏花》曾是他们速滑队的灵魂队歌。   在这种场合里唱《生如夏花》,很新奇,   也很猎奇。   明清离开周衡,真的上了台。也不知道她如何去跟工作人员说的,就看到台上的组合抱着吉他下去了,留了一把琴给她。   红色的舞台,吹拂弥漫着烟气的画面,顶层流连五颜六色的闪光片,穿着牛皮过膝长靴的女孩,一只脚踩着高脚凳的木撑,另一只脚点地。黑色丝袜,A字裙包裹。肩膀松松垮垮垂落牛仔长袖短衫,腰间的马甲线清晰笔直。   她侧过头,调了一下吉他的和弦。没有乐队的伴奏,没有提词器。台下是静止摇摆的人群,更深处的卡座,男人手里拿着玻璃杯,淡褐色的原酿在杯底荡漾起一圈圈涟漪。   脖子喉咙处,还拉长了一道很深的吻痕,像是一把刀,又像是血色渲染,放荡不起,原谅这一生为梦追随。   琴弦拨动,略带沙哑的嗓音,娓娓流传:   【也不知在黑暗中究竟沉睡了多久】   【也不知要有多难才能睁开双眼】   【我从远方赶来恰巧你们也在】   【痴迷流连人间我为她而狂野】   【我是这耀眼的瞬间】   【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   【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   【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我在这里啊】   【就在这里啊】   ……   这首《生如夏花》是朴树2003年创作,展现了生命的蓬勃,本就是一首听了后会让人充满动力的蓬勃生机的歌,很快舞池里的人又开始随着手指敲琴箱的卡点,有节奏地在舞池律动。   中间【生如夏花】的藏语一出,明清忽然从高脚凳站下来身,吉他横着,节奏拉满,本身就有配乐在伴奏,她高举吉他头部的弦钮,对着抬下膝盖一曲一张,甩动着身体,带动整场的氛围,   “一起来唱——”   ——生如夏花,生如夏花,像夏花一仰灿烂。   ——我在这里啊,就在这里啊,惊鸿一般短暂,如夏花一仰绚烂。   ——我是这样耀眼的瞬间,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我将熄灭永不能在回来。   ——不虚此行啊,不虚此行啊……   ……   望着台上那呼唤全场、扔了吉他摇曳生姿的身影。   那一刻,周衡终于明白了,   他为什么会沉沦于明清,无法自拔。   是的,因为她就是如同夏花般,向阳而灿烂生长。   那么的耀眼,面对困难磨砺流言蜚语永不惧怕。人或有高或有低或有贵贱之分,会有狂妄自大也会有卑微,世间万态,形形色色,勾勒着人心不同的境界。   可只要她站在那里,天花板就定格在了她的头颅下,她永远都不会对人低头,永远都是那么的光芒万丈,睥睨万物!   所以他也沦陷了,为那天生的神,甘愿跪拜,   俯首称臣。   ◉ 第44章   第二天中午。   明清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下午一点半, 比赛是定的五点正式开始,但运动员需要提前入场,收拾装备以及换衣服之类的各种事情堆积在一起,   至少得三点就到比赛的体育馆。   昨晚回去后差不多三点多钟了, 进宾馆就倒头睡, 一觉睡到现在。期间手机铃声外界敲门种种声音明清都给屏蔽掉了,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睡大好觉。   起来后翻了翻手机,忽然就发现手机短信的条数为“99+”。   “……”   ?   明清赤着脚下床, 地上都是短裙短衣长袖牛仔衫, 还有一条揉成一团的黑丝袜。她盯着地面看了好一会儿, 还是能够记得昨晚出去干了什么。   但就是有点儿短路,就跟你做了一道物理题看完答案也理解了, 下一次见到时打眼看了看,还是有点儿懵逼,明明那么熟悉每一个解题步骤都会,可是就是感到做起来很陌生。   过了好半天, 她终于拉回了思绪, 断片的脑子也陆陆续续找回了属于本体的感觉。   昨晚出去发疯了。   还亲了周衡。   ……   嗯。   初吻没了。   明清倒不是那种特别在意这个的忠贞烈女,誓死这辈子除了未来的结婚证上贴着照片印了钢印身份证写的明明白白的丈夫、连个手都不能牵。事实上她居然觉得还有点儿回味,她记得自己的脚踩在那里的时候, 还动了点儿歪心思, 感受了一下那个尺度。   是个可以很欢快的尺度。   她捏了捏唇瓣, 记忆似乎还停留在昨夜, 初吻的感觉还行, 周衡亲的也不太熟练, 明清有点儿纳闷, 周公子这种身份的人不应该是老油条了么, 怎么接个吻技术比她这颗雏儿还烂?   手机又嗡嗡振动了一下,明清直起腰,捶了捶。晚上出去浪可真的费神费力,现在腰啊腿啊还酸痛酸痛。   边刷牙边看手机。   铺天盖地的信息,丁成栋发的占据了一大半,她往下翻啊翻,牙刷压在舌头下,忽然停顿了一秒钟。短信千篇一律,几乎都在咆哮指向一件事情——   【今天比赛!你昨天夜里出去发什么疯!!!】   【媒体!媒体全部都报道了!!!】   【“前短道速滑队长明清与一男子深夜幽会酒吧,艳吻公路,并被警察以机车超速罚款!明日即将比赛,明清队长如此堕落,是否有报复国家速滑队开除她的情绪在里面?”】   “……”   明清回忆起来了——   昨天她和周衡离开酒吧后,就有不少在bar里玩的人过来问她要联系方式,一口一个“姐姐好帅啊!”“姐姐我要弯了”,明清没有这方面的意向,也没给出联系方式。旁边的周衡同样被一群小美女纠缠,争先恐后要电话号码。   那会儿还挺正常的,原酿虽然上头,但不足以夺走人的理智。解决完纠缠着的闲杂人群后,周衡又给明清买了她心心念念的热狗面包,两块钱一个。这东西前段时间丁成栋基本上不会让明清吃,说吃坏了肚子怎么办?防患于未然!   厚厚的老式面包胚,潜艇形状,底部被用平锅煎过,焦脆酥软,生菜叶子和沙拉酱黄芥末都刚刚好,中间夹了一大根含着淀粉的烤肠。   烤肠这东西,你说有淀粉吧,那肯定是便宜货,掺水了。但小时候的记忆就是淀粉肠,少了一丁点儿都不是小时候的回忆。   明清依稀记得自己叼着烤肠,红唇一点一点将那烤肠往嘴里塞。在那昏暗的巷子里,头顶是紫红色的三十块钱一晚的酒店灯牌,地面飘着树叶和塑料袋,她抬起头来,边塞烤肠边看周衡。   然后周衡就松开掐着腰的手,捻住那根她含在嘴里的烤肠另一端,   抹着她的唇角。   坏掉的灯泡滋滋滋闪烁,唾液在下流,一根烤肠吃成那样也是辛苦了,周衡又揽着明清的后脖颈,将她贴在红砖堆砌的墙面上,层次错落,困住唱着《生如夏花》的女孩,空气里只剩下了唇齿的纠缠声。   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一下子被追过来的狗仔记者给抓住了。   周衡也不知道从哪儿弄了把玩具枪,丢给明清,两人飞快跳上机车。酒精因子躁动了后的身体,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明清一只手揽着周衡的肩膀,侧坐,另一只手扛着塑料玩具枪,小颗粒子弹,砰砰砰往那跟在身后的狗仔的眼睛上击。   机车的马达声音震耳欲聋,周衡把车子开的很快,F市有环绕城市的高架公路,他们把车子开到了那上面去,后半夜天空开始下起了一点点蒙蒙细雨,夜幕笼罩,整座城市都是水雾的朦胧。   狗仔的四轮子轿车居然被甩在了身后,可见周衡已经不顾性命地去开了。当然,这种即将飞起的车速,理所会招来警方。明清还觉得很爽快,揽着周衡的腰,直接站起了身,单膝跪在后车座上。   ——“爱要有你才完美”   ——“我却无力再挽回”   ——“长长的夜独自去面对”   ——“我不想听你爱上了谁”   “……”   “谁的歌——”周衡扯着嗓子,声音从头盔里传出。   明清大声嚎完,她是想到了什么歌就对着天对着地唱,放开了嗓子地唱,这是今年《好声音》最后总决赛那英组的冠军梁博唱过的歌,明清超级喜欢梁博,觉得他弹吉他的时候实在好潇洒!   “梁博——!”   周衡点点头。   警车在身后呼啸,最终他们扔了外套,在无人区的公路上接吻。明清整个身子都贴在车座的黑皮上,双腿无力气地分开垂在两边,周衡压着她的双手,十指紧紧相扣,将车尾巴的金属杆敲得叭叭响。   就是这张热吻图片,也不知道被哪家狗仔高清抓拍。   周衡交了罚款,机车也给扣了。警方瞬间知道了周衡的身份,脸色切换,变成堆积着谄媚的笑。周衡却摆摆手,酒醒了大半,觉得自己的确是公路上飙车很不对,该罚的还是得罚。   媒体大肆报道了这件事。   更有知道今天下午明清就要参加比赛的体育新闻报道记者,连连发布最新爆炸新闻,将明清比赛的消息和昨夜“作死”的事件联系在一起。   本来明清第二天的比赛就相当引人注目,单独设立的项目,跟男子短道速滑运动健将比,引发了不少爱好体育的业余人士以及吃瓜群众的关注。现在又突然爆出她比赛前一天晚上跟神秘男子夜半幽会,蹦酒吧开机车、甚至还当着那么多警察的面与男人相拥接吻。   实在是太不伦不类放荡不羁了,网友直呼“明清疯了”,评论区刷屏“明清已经彻底放飞自我”,这些新闻根本压不住,丁成栋一大早起来就看到这些,差点儿当场气晕过去。   然而当事人却睡了个昏天黑地,什么都不管不顾抛到脑后。   明清换了件正常点儿的衣服,套上羽绒服,去找丁教练。丁教练快疯了,和金馆长忙着压舆论,焦头烂额。   酒店外,全都是新闻记者。   房间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明清懒懒散散靠着客房的门口。有娱记在酒店里面蹲点,刚好蹲到了睡醒后的明清,他们一个接一个往前扑,争破头皮都想要采访一下这个再一次引发体育界血雨腥风的业界毒瘤。   正在处理各种事务还接带要准备下午比赛的丁教练一愣,看到明清抱着胳膊倚在门口,衣服说是正常,但也只是比昨天晚上拍到的露脐装要好那么一丢丢。他都不知道她居然还有这么放荡的一面,长筒马靴,上面吊着一排排黑色长流苏,鲜红的T恤扎在包臀皮裙里,勾勒着纤细的小蛮腰,头发依旧往后随意抓,口香糖嚼的腮帮子一鼓一鼓,小酒窝深深凹陷。   后面的记者们,都已经拍疯了。   明清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被丁成栋一把拉了进去,“砰!”摔上大门。丁成栋环抱着胳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将明清那一身“叛逆”的装扮给打量了三圈。   他以前就知道明清喜欢离经叛道,金项链大佛珠、架着墨镜大摆放肆的宴席,差点儿被开出国家队。但却从来不知道她居然还喜欢无良少女?   明清嚼着口香糖,一副睡不醒厌厌的模样,进屋后就找了个沙发,倒头躺下,二郎腿翘着,完全不是即将要去上战场比赛的状态。   “昨晚喝酒了?”   “……”   “喝了。”明清道。   丁教练吹胡子瞪眼,要打她,   “你看看你这样——媒体又报道疯了!明清啊!我知道你不愿意被约束喜欢自由,可马上就要比赛了!你前一天跑出去这么疯,你到底还想不想回归国家队——”   金馆长拦着他,才没让丁成栋暴怒的蹄子踹过去。他们忽然发现明清似乎变了个人,昨天早上吃饭的时候她还是忧心忡忡,紧张的神态清晰写在脸上。   最初明清刚参加国际大赛那几年,还没有各种光环加身。丁成栋尤为记得那个时候的明清,初生牛犊不怕虎,敢作敢当,敢于将一切的勇气都用在未知的道路,抽刀斩荆棘,整个人都是自信且潇洒。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副天不怕地不怕我最大的傲慢,逐渐被压缩成了“稳重”,她肩负起了国家队的使命重担,头顶一圈又一圈“天才少女”的光辉。   江北打架事件一出,更是让明清的洒脱消失了个干净。回归后的明清有了很明显的转变,她的确是还在冲梦想,但那份傲然天下“老子就是顶”的劲儿,也被磨了个一干二净。   现如今这个慵懒躺在沙发上,明明大赛在即,却依旧睡不醒,眼睛肿成桃子,打嗝还有一股浓重的酒精味的邋遢人儿,   反倒让丁成栋看到了一点儿似曾相识的明清。   “明清,”丁教练定了定神,最后喘了口气,问半眯着眼的女孩,   “你是真的,有信心、下午的比赛,打赢了重返国家队?”   “……”   打赢,   意味着她必须突破极限,将体能调置百分之两百的状态,高速滑行,还不能有一点儿闪失,才能有几率战胜本就不是一个层次上的男性运动员。   还是省队最优秀的国家队预备种子选手!   而明清昨夜三更,还在淋雨还在酒吧里蹦迪,还在拎着酒瓶子宿醉,喝的醉意滔天,浑身都懒散了劲儿,半点赛前的作战状态都没有。   明清用手掐着眼皮,使劲儿揉了揉,   然后抬起胳膊,手指比枪——   砰!   “我会让他们知道,”   “什么才是,短道速滑——”   “真正的天花板!”   “只要在赛场上,只要我明清上场,”   “第二名,就是他们的极限。”   “……”   “无论男女!”   ……   ……   ……   丁成栋紧绷了一个多月的心脏,   忽然就松了下来。   是啊,只要明清上场,第二名就是他们的天花板。   这才是,最初最初杀天下的那个——桀骜不驯、遗世独立的短道女王,   世界之巅!   *   下午两点半,面包车从酒店出发,一路向东,开往速滑比赛馆。   明清一下车,就有数不清的记者往前涌,拼了命想来采访她拍摄她。她就纳闷儿了,怎么她一个短道速滑搞体育竞技的运动员,会一天到晚被网络媒体娱乐记者这般锲而不舍地追在屁股后面这种采访那种采访,堪比娱乐明星!   没有保安帮着拦,全程都靠着丁成栋和金馆长往两边推。明清背着大包进入到体育馆的后场地儿,前几天的比赛已经落幕,后场地儿的工作人员也撤了差不多,但还是有不少知道了今天下午有“明清大战省队男选手”的特殊比赛,提前跑过来围着想要看热闹的闲杂人群。   凑热闹的还不少,门口就挤了一大堆。丁教练他们不能跟着来女队后场,工作人员又没多少,明清只能将戴的鸭舌帽更加压低了,羽绒服下穿的还是那不良少女的装扮,她以前就想尝试这类风格的衣服,奈何在国家队里一直没机会。   昨夜跟周衡出去扫的那么一趟疯狂,仿佛一击猛锤,彻底打通了她的任督二脉。   羽绒服是到大腿中间的款式,下面的膝盖和小腿都露着。有记者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明清套着的黑丝以及流苏长筒马靴。他们就像是发现了什么无敌大新闻,话筒直接竖到了明清的嘴边,疯狂追问——   “请问明小姐队昨夜跟一名男子在公路接吻有何感想。”   “据说那名男子是H城的周氏当家人周衡,明小姐这是攀上了H城周家了吗?”   “明小姐,我想问一下,周公子会帮助你回到国家队吗?你是否希望借助男人重新站回国家队,周公子是否已经答应帮你拿到下一届SQ冬奥会的参赛资格名额?”   “……”   到了后场的门口,明清忽然停下脚步,那些采访依旧不堪,锣鼓喧嚣充斥在她的耳旁。   她猛地转身,将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巴掌拍在了门槛上。   墨镜往下掉了掉,露出大大的眼睛。然而这双向来澄澈明亮的双眼,此时此刻却充满了压迫,那是君王的傲然,是俯瞰众生的霸气威严。没错,过去只要明清站在冰场上,其余与她同台的选手,感受到的就是这份来自王者的压迫。   明清眯了眯眼,嘴唇轻启,一字一句,   “我的归队资格,全都赌在了即将要进行的这三场比赛里。”   “我输,奥运便与我无缘。”   “……”   她没有提及一句关于周衡的话,就靠这两句话,把一切情况言简意赅全部说明白。说完后,就转身进入到后场。手一伸,将大门“砰!”地下子关了上去。   隔离所有的喧嚣与质疑声。   没有任何人的帮衬,偌大的后场地点,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一排排蓝色的金属椅子,在苍白的白炽灯下映得是那么的冰冷。明清换好衣服,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裙子和丝袜,放在塑料箱子内。冰鞋穿在脚上,仿佛再一次获得了能量,一闯天下的孤勇!   距离比赛时间,还剩下不到一个小时。   一分、一秒,一刻钟。   ……   时间到了四点半,参赛选手预备入场。明清从后场的另一个通道往赛场场内进入,这边不会有什么闲杂人群,男选手的后场和女选手的后场从两道一左一右汇聚大门口,在冰场的西侧入口处交界。明清抱着头盔,防护镜别在大腿上,走到男女通道的接口,忽然看到了对面也走过来两三名穿着省队队服的运动员。   她一愣,这三个队员应该就是今天要跟她比赛的种子选手。年纪看着都不大,没戴墨镜,还是能够看清楚模样。   每一个都还蛮熟悉的,虽然她和他们早就不是一个时代的选手,不可能有过比赛交集,但之前签订了和男选手进行三项目的比赛后,丁成栋曾经专门把省队所有预备国家队的优秀短道速滑男队员的详细资料以及五维度的指标图给打印了出来,前三天的封闭时,几个人将那资料全部给钻研了个遍。   明清认出来,正在往她面前走的三个人——   分别就是现如今B省短道速滑队成绩排名最靠前的三名种子选手!   其中一个还是创造了现如今中国男子地方队里唯一一个滑入41s大关成绩的青年,体育圈早就传开了他今年一定能顺利进入国家队,搞不好还能杀入下一届冬奥会的参赛队员名单之中!放眼全中国,能够滑入41s之内的男性运动员,除了国家队那两个500m种子选手之外,   就是对面这个男生了!   “……”   明清哂笑了一下,将头盔用力压一压,   体育总局,这是真的不想让她归队啊!不遗余力出动全国除了国家队的选手之外唯一能滑入41s的男运动员,还把优秀的前三名全部都给排上了班!真可谓不把她往死里往绝路上逼迫,是不罢休啊!   迎面往前走、与明清碰上面的那个41秒小男生,倒是对明清挺尊重的,事实上在他们这个短道速滑圈子里,纵使明清的名声在外界已经不堪入耳,但短道内部,绝大多数运动员还是把明清当作“神”一般供奉。   小男生跟明清腼腆笑了笑,似乎还有点儿害羞。明清估摸着他这模样大概率跟昨晚那个新闻有关,今天早上报道明清“夜会神秘男子、公路激情热吻”,顺便还配了她被周衡压在身下、长腿穿着黑丝大敞腰胯的劲爆辣照,是个人都应该看到了。   明清无所谓,反正做都做了,她跟周衡就那样,昨晚上亲的很欢快,没什么好避讳的。   “明……明清师姐。”   “……”   都是出身B省省队,明清也的确可以被称谓他们的“师姐”。   明清和善点了一下头,打了个哈欠,转过身就要往冰场通口走。   那小男孩忽然追了上来,一把拉住明清的袖子。   明清脚步一顿,回头斜眼望去。   小男生:“……”   “师姐。”   “今日的比赛,我、我……”   “我们三个,绝对、绝对——”   “不!会!手!软!”   “……”   有点儿意思。   明清抽回袖子,抱着胳膊,打量了一圈那三个小男孩,虽说是小师弟小朋友,但估计实际年龄也就比她小那么三四岁。   “……”   “年轻人,有梦想可以,”   “但梦想碰上我,可能就要泡汤了。”   “……”   “我会让你们亲自体验一把,什么叫做‘奋力去滑,却只能争夺第二名’的感受。”   狂傲的语气,   全是目中无人。   明清转回身,走向冰场,   抱着头盔,防护镜卡在大腿处。   留给他们一个孤高的背影。   世界那么灿烂,向阳生长永远都不会败落。光闯入那一刹那,明清用手遮了遮眼,套着保护套的冰刀踩上光滑的冰面,耳朵之外,   瞬间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呼喊声。   人山人海人挤人,短道速滑体育馆,是史无前例的盛况,   座无虚席,不断的喧嚣,即便是过去的全国联赛,观众席都没有过如此盛大的派场。   在明清出来那一刻,   全场的目光,   像是一把把无形的刀子,   齐刷刷,全部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 第45章   参赛选手上道。   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比赛, 至少在短道速滑这个项目发展到现在,还从来没有过男女选手同比一场比赛。体力的差距醒目昭示着很多东西就是无法突破,就连曾经最擅长指导混合追逐赛的国际教练看到明清过去的追逐赛成绩,都直坦言——   “她的速度, 即便在追逐赛并没有超越前面的男选手, 可要是加上体格等无法避免的因素, 明清的能力绝对要比全世界的短道速滑男性选手都要强!”   现在,那个曾经五破世界纪录、一遍又一遍不断刷新自己的顶层极限、来比赛就是为了孤独求败的明清, 短道速滑天花板,   经历过六个月的禁赛以及血雨腥风后, 再一次,踏上了赛道。   她要挑战的, 就是异性男选手,B省首席预备国家队队员、过去曾在全联赛滑出41s的成绩,甚至打败过国家队的主力!另两位也是极为优秀的运动员,都是国家队的预备选手, 速度耐力以及爆发力的指标非同小可!   体育馆人山人海, 媒体铺天盖地,都想要看一下这前无古人后无来的旷世比赛,想要看一下那昔日天才, 在六个月的沉入低谷后, 是否还能再一次创造奇迹。   然而这实在是太难了!   有媒体甚至称:只要明清这一次能够突破过去她自己创造的世界纪录, 就是一个里程碑式的胜利, 男女有别, 她再怎么拼命滑都绝对不可能超越男性运动员!   周衡坐在看台的最顶层一排的角落里, 全场几乎座无虚席, 他戴了一顶鸭舌帽, 全身黑。进来的时候没有惊扰任何人,隐藏在黑暗中,环抱胳膊,双腿伸直了搭在水泥台子上,   孤独、低调,静静注视着冰场上的那一抹红色的身影。   这场比赛是按照国际赛事的规格来进行,上场前需要脱帽介绍参赛选手的姓名。打扫冰面的工作人员拖着长拖把扫过,黑色橡胶标志线摆正位。大赛播报员清了清嗓子,开始在话筒前从1号道次到4号道次,一一介绍参赛选手。   说按照国际赛事的规格,但赛道却不是抽签定夺。明清在知道自己又是熟悉的第四道那一刻,一下子就笑了,她有猜到赛道会给她安排第四道,这估计也不是省体育局的意思,应该是国家体育总局。   不想让她回来,连表面工作都不愿意继续做了!   所以说那些人还是忌惮她的能力,明清摆了一下额前的头发,手套指腹的颗粒压着头皮,满世界都是喧嚣。   “程,安宇——”   “黄,冠鹏——”   “秦,博——”   “……”   “明,清——”   明清的名字一出,全场瞬间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掌声、喝彩,一阵又一阵接二连三席来。   她往前滑了一下,抬起手对着四面八方一挥,然后捋干净耳朵两边的头发,将头盔叩在脑袋顶,下巴的暗扣合紧,又把掉下来的几缕碎发别进了帽沿内。   冰刀靠前,刀尖点地,   卡在起跑线。   上线那一刻,体育馆内又一下子变成了一片肃静,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等待着那即将到来的发令枪“砰!”的爆发。坐在最远处看席上的周衡直起腰,双手交叠叩在下巴上,帽沿微微抬起,目光深邃且又专注地凝视着冰场上的那个女孩。   手腕前,褐色的核桃佛珠,盘的圆润光泽。   有古老的传言,佛珠,会带给最爱的人最幸运的生命之彩!   裁判长举起发令枪,广播喇叭拉长音线,低沉的英语在话筒里冒出一道尖,空气都泛着绷紧了线的灼烧——   “Ready——————”   左手下压,弯腰,弓身,   双腿屈膝,冰刀厚跟抬起。   “————”   砰!   比赛开始!   一上来就是最最激烈的起跑竞争!明清以前一直以起跑三刀“结束比赛”著称于女子短道速滑界,她的起跑比教科书还要教科书,堪称短道速滑界起跑的标杆!   但这一次是跟男生争夺,并且还是在六个月没有与任何专业选手进行过起跑的比试。   第四道,500m起跑最不利的赛道。   果然,在第一道的程安宇率先冲到了第一的位置,第二第三也都被三、二跑道的两名选手占据。明清没跑出去,屈居于第四,几个身影紧紧咬合在一起,向着第一个弯道滑行,   谁也不让谁,当仁不让!   500m属于短道速滑里面最具有刺激性的一场比赛,一共就四圈半,基本上最开始起跑的位置就决定了最终名次,战术很难打出,就算一场比赛四个选手里有三个是一个国家的、制订了周密的作战部署。   但对于500m而言,多么精密的配合都是相当难展开,一切在绝对实力面前都是虚无,免谈!程安宇就是滑出41s的那个超级优秀的新生代后辈,曾被媒体报道称男子短道速滑的接班人,起跑更是多次抢占第一名,一路领滑,率先冲过终点线,   不给身后的对手留有分毫超越他的机会。   而现在占据第二位和第三位的两位优秀运动员,其中那个叫秦博的年轻小将,更是拥有令人刮目相看的防守能力。外道封锁内道看守,他的封路技巧去年全国联赛上,差点儿让国家队的人都连连吃亏、险些没拿到金牌。   一个爆发力十足的全能性优秀选手,和能够在500m还能打好配合、封控路线的辅助……   坐在教练席上的丁成栋,眉宇凝聚了狂风怒吼。   丁馆长的脸色也是十分不好,这架势,已经几乎确定了明清是要输了。   怎么超越?   没法!超越!   “……”   程安宇在前面将速度带到飞起,他真的是说到做到,不给明清留分文的感情牌。拿出打国际大赛的架势,拼了命地往前滑。冰刀摩擦冰面,都擦出了火光。外面看台上的呐喊声响彻云霄,好歹也是一场国家体育总局亲自指派的比赛,教练席上的地方队教练全部卯足了劲儿给徒儿们加油鼓劲。   趴上防护台,手舞足蹈,撕破了嗓子地大喊“外外外——”“加速加速!”“不要控制线路,滑起来滑起来——”。   似乎这么场毫无悬念的比赛,在开始,就一定决定了落幕。   周衡的手指,轻轻掐了下最低端的佛珠。   白色皑皑。   2010年冬奥会前,明清第三次打破世界纪录,刷新了五百米的世界最快成绩。庆功宴上,已经退役的大师姐黎楠和她靠在饭庄外的栏杆,更外面是幽蓝的大海,月亮悬挂,倒映出清白的波光粼粼。   黎楠喝的有点儿醉,明清也差不多,两个人静静张望着前方的寂寥,大师姐忽然撇了下嘴,轻轻开口,对才十七岁的小明清道,   “明清。”   “嗯……?”   “你有、想过将来要是不滑短道速滑了,要做什么吗?”   “……”   彼时的明清还没有经历过一场极具代表性的冬奥会比赛,体育竞技,除了篮球足球网球之外,大概绝大多数的项目都是以一块奥运金牌作为运动员生涯的最高点。   黎楠是中国短道速滑队首金的夺得者,也是这个项目上当之无愧的金牌第一人!职业生涯二十余年,共获得了国际赛事大大小小项目加起来四十多枚奖牌。   也是明清最崇拜的偶像。   突然被这么问,明清也有点儿懵。酒精麻醉大脑,她不加思考,因为也还不知道未来会长什么样,她热爱这个运动,想到的就是接下来要不断的去滑,努力滑出更多的世界纪录。   “没想过。”   “我才十七岁,我要当世界第一!”   “……”   “那当上了世界第一、夺得奥运冠军了呢?再之后呢?”   “明清,你要做什么?”   ……   做什么?   “那就继续往前滑,极限没有天花板,”   “那就去无限度打破最极限,活出生命的精彩!”   ……   ……   ……   满天的冰雪,冰刀划过冰面溅起一片片银翼的碎冰晶。如果回不去,如果输了,那么她会放弃吗?会就次退出短道,再也踏不上冰面?   不会的。   那一刻,明清忽然睁开了血色瞳孔,速度在加,队伍越滑越快,还剩下不到两圈的距离,她无路可退,已经没办法再改变什么了——   重生,总会伴随着一次次的粉身碎骨!   怎么可能,超越不了!   大腿上的力道瞬间加大,冰刀蹬地。500m里最难办到也是最不可能的事情就是从外道拉大圈超越,因为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距离又实在是太短,几乎每个选手都处于一个绷紧到极点的状态。在这种模式下,内道超越都容易发生意外,更别说外道大圈超越。   就四圈半,谁都在用尽全力,你要超,前面的选手早就做足了防御准备,抵死相守!   然而明清从来不相信那个邪,也不相信人就是有极限有突破不了的那根线。她只知道自己要往前滑,就算前面有无数坐巨山,她也要奋尽一切纵身跃过去。没有人能够阻挡她实现梦想,她还要带着国家队,带着他们那最团结的短道速滑中国队,   去世界横扫天下!   在最后一圈半、出弯道的那一刻,   中国红的身影突然发力,双臂摆动,一刀加一刀,犹如一道风,风驰电掣。她先是找准了前面的第三名正在集中精力往前滑跑准备做最后冲刺的空隙,外道拉大圈,拼尽了十二分的体力,全面开起开挂模式,一飞冲天,肉眼可见地把速度给提到了一个人体绝对不可能达到的程度。   直道前行,每一刀都是在加速,超越了第三名、第二名。第二名的选手见势不妙,试图去封锁外道。明清身子往外倾斜,拉了更大的圈,从更外侧进行超越。   四个人进入下一个弯道。   在弯道超越,一般选手都会选择从内道来实行,过弯道的内侧超越是一个绝佳时机,也是最容易发生碰撞与犯规的地点,   而弯道来外圈超越,相对立就成了不可理喻!外道本身就要滑的更多,弯道处会多出来好几刀的距离。没人那么傻会在弯道处进行外道超越,没人愿意这么消耗体力!现如今还是处于最后一圈,last lap!摇铃都已经响起了,你就算超越了,体力透支,进入直道后,也会瞬间被再次反超回来!   然而明清,依旧不信那个邪。   她是明清,是那个天下无双的短道之王,是所有短道速滑队潜规则都无法起作用的六边形选手,是无数个日日夜夜奋力苦练基本功,一切都用实力说话,用最扎实的基本功说话,她就是要外道超越,超的干干净净、明明白白!   让天下人都看到——那就是明清速度!   最后一刀,出弯道——   明清咬紧牙关,用手扶了一下冰面,第二名没有锁住她,眼前就是第一名的程安宇。现在只要再去超越程安宇,她就能够越到第一的位置!   刀光剑影,火花四射。   体育馆已经沸腾了,从明清开始超越自然界规律地去一个个往上咬,从第四超到第三、第三超到第二开始,此起彼伏的叫唤声淹没了整个比赛场。就连教练席上的全部教练都看呆,全部起身,挺直了腰杆看着那不可思议的画面一帧帧在面前上演。   他们已经都顾不上输赢了,脑海里能想到的就是这真的是人能滑出来的吗?她怎么可能在那么极端恶劣不利的情况下还能够外道拉大圈超越?她到底是怎样做到的!丁成栋也已经惊讶到下巴掉了一地,然后疯狂挥舞着胳膊,那架势全然不比当年带奥运会看到黎楠冲今要震撼。   最后四分之三圈,红色的身影,   超越了蓝色的队服。   观众席上爆发出史无前例的盛况,一声声高呼“明清!”“明清!”,那一刻,没有人还能记得她过去纠缠在身上的“恶劣丑闻”,那是即将创造新的世界纪录的激动,是全人类的喝彩!在创造奇迹的那一刹那,人心都是向一的,都希望这个世界能够再次被改写,世界之巅重回顶峰!   倒数二分之一,明清拉开了与第二名之间的距离。   是的,那就是明清过去最精彩最令人记忆深刻的碾压画面,只要她在场,只要是她参加的比赛,第二名,不光是身后人的天花板,   更是他们努力多少年多少辈子都无法追赶上的遥不可及!   最后一刻,明清的冰刀,   率先冲过终点线!   全场喝彩。   明清双手昂扬,手指天下,用最傲然的姿态俯瞰众生。人山人海的观众席,全部站了起来,举着加油棒和鸭舌帽,热烈挥舞为她欢呼。   那一瞬间,她看到了夏花,   在严寒冬季,   绚烂生长。   生如夏花,不负自己不负未来。人生是一场永恒的精彩,你要永远地往前奔跑,才会在一次次断臂悬崖下,看到顽强生长的希望之花。   最终,大屏幕上打出了她最后的成绩——   42.198s。   新的世界记录!全新的世界纪录!   女子短道速滑500m,最新世界纪录,   再次由中国短道速滑名将——明清,   正式改写!   ◉ 第46章   没有国旗的身披。   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一切却又再一次上演。历史改写,新的世界纪录诞生。她虽不再披着国旗飞驰全场,但手指苍穹之顶,仰望天空, 她在用自己的桀骜不驯告诉着全世界——   明清, 短道之巅,   回来了!   体育馆里的掌声持久不熄,明清在赛场上环绕了三圈, 意气风发, 挥舞胳膊, 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明清,她明清就是这个项目的王者。无论多少闲言碎语流言蜚语、无论曾经遭受过多么黑暗的地狱之灾。也没有人能够战胜得了她!   身后那三名小运动员已然傻了眼, 虽说比赛前也从未低估过这个传奇般师姐的实力,但毕竟他们是男生啊,并且据说明清师姐已经半年多没摸过冰面了。   还能在最后一圈半进行那简直逆天的超越,体育馆顶部的四面液晶显示屏正在回放比赛的过程, 短道速滑素有“戏剧性”著称, 特别是超越以及每每发生碰撞。有许多超越看似是成功超越过去了,但一经裁判回放录像带,就会发现这个超越里面或许会存在致命的犯规点。   短道速滑队犯规, 那可是在体育圈里都是业界闻名!   明清三次超越, 拉的都是外道大圈, 一次弯道超越两次直道加速。大屏幕的回放就仿佛再一次给在场所有的教练以及参与比赛观看的省领导体育总局代表团一记响响亮亮的耳光, 啪啪打脸。   上一个赛季国家短道速滑队成绩惨淡, 几名新晋500m选手、打着要顶替明清存在的体坛新星, 在500m的半决赛上就是连连被韩国队进行的外道超越。   外道守都守不住, 甚至她们自己本身想要进行内道超越都险些摔出去, 并且没能成功。被所有人放弃了、拼了命不要让回归、基本上已经沦为体育内斗的牺牲品的明清,却在时隔六个月没有参加过一场国际大赛来历练的状态下,   上演教科书式的外道拉大圈反超。   实在是太讽刺了!   几名省队的教练脸色都不太好看,领导更是一个个阴沉着眉宇。李局长手压在下巴上,若有所思看着明清在冰面上继续喝彩的身影,那仿佛就是一把刀,割破了很多深不见底的黑色罪恶。   代表团的季部长捏了捏眉心,压力顶天。   估计也只有丁成栋和金馆长笑开了花,明清绕完三圈,终于肯歇停下来了,往出口走。越接近出口听到的观众席上的欢呼声越高,几乎都是在喊“明清!”“明清!”“明清!”,这让明清有些意外,因为毕竟她之前是被人人喊打的。   丁成栋一把抱住了明清,就差把她举起来再转三个圈。明清哎哎呀叫了两声,脸被丁成栋塞在胸膛前,撞到了鼻子,她脚上的冰刀还没戴好防护套,于是推了推丁教练,   “别激动别激动!”   “我还没换好套!”   教练又怎么能够压制得住内心的澎湃!他果然没看错明清,这丫头就是有那股狠命往前冲的劲儿,太争气了,他甚至都没想到她居然能够赢了男选手!   明清穿好保护套,脱下头盔,大大剌剌往更衣室走去。又是一阵阵的恭贺声,每个人都是那么多赤城,就是在恭喜她夺得了冠军、刷新世界纪录。   这种感觉,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两年前,她站在500m的奥运会冠军领奖台上。   多彩、绚烂,全世界都在仰慕你。   天下第一,举世无双!   ……   *   这场比赛属于正规比赛,破了世界纪录就会被相关机构进行登记。明清从2008年起,就是短道速滑女子项目500m的破纪录熟面孔,这次的比赛在赛前又被大肆报道宣扬。除了国内的体坛沸腾,国外关注短道速滑队业内业外媒体也都纷纷发文喝彩。甚至向来青睐明清的能力、当年对于国家队公然开除明清这件事抱有中立态度的奥组委会,也在官博上特地发文,特地恭喜明清新创500m世界纪录。   当天晚上,位于英国伦敦的WRCA总部就通过辽教出版社联系了B省体育局选拔赛的组织团队,要求将全部数据都传送过去,以便登记世界纪录的刷新,甚至还亲自致电了国家体育总局,恭贺明清再次打破世界纪录,缔造顶级成绩。   纷纷嚷嚷,一时间,全世界似乎都在恭贺明清,而过往那些深谙的不堪经历,也再一次被推上了风头浪尖。还是有清醒的人存在的,那个时候明清被陷害背上了全部责任被开除国家队,也有过不少支持者联名抗疫冰协体育总局,要求给明清一个公道,再给她参赛的机会!   事已至此,国家体育总局,到底是坐不住了。   明清本人倒没受到多么大的影响,世界乱成一团跟她何干,她的确喜欢被光环和掌声簇拥,但过去那六个月的惨痛教训,让她将那份傲然的心沉淀了不少,面对巨大的变动,能保持一个沉着冷静的状态。   晚上在酒店的健身房用跑步机跑的步,外面全都是记者,不敢出去跑了。明清运动完就回去冲了个澡,毛巾擦头发,将短发吹干成蓬松的状态。   周衡一天都没来找她。   她揉着软软地发丝,拿起手机倒在床上,想给周衡发个短信,其实也就是现在突然想起来这个人了。嘴唇柔软,她还是挺想念前两天跟周衡的那几个接吻。   编辑了两行的短信,看了又看,明清刚准备点击发送。   然而就在这时,酒店的大门忽然被“咚咚咚”敲响。   小明老师一愣,抬了抬头喊了声“谁啊——”,丁成栋低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明清跳下床趴在猫眼上看了看,确定外面只有丁成栋一个,她才堪堪敞开门。   丁成栋没进来,穿的是外出的那一身黑外套羽绒服,还戴了个大耳朵帽子。明清一愣,看着他像是刚从哪儿回来,手放在门扶手上,狐疑地问,   “教练你这是……”   丁成栋:“你换一下衣服。”   明清:?   丁成栋:“辽教出版社的人刚过来,来要你下午破纪录的成绩和数据。WRCA那个最大的官,还亲自致电,就是说这次的数据他们格外关注了,体育总局想藏都藏不住。”   运动员破纪录的数据只要是在正规的比赛上破的,不管比赛的规格大小,都可以去申报世界纪录刷新。但也不是没有过想要封杀一个人、更往上的一些层次的人把你的成绩给藏了。   明清抓了一下门把手,认真听丁成栋继续说。   丁成栋:“也不知道体育总局的人在想些什么……现在让你过去一趟。”   明清:“现在???”   丁成栋一点头,“你换个衣服,早去早回,明天还有一天的比赛。”   明清迟疑地进去套了个简单的开衫外套,运动裤,外面穿着黑色羽绒服,鸭舌帽往脑袋顶一叩。   丁成栋还想着昨天那劲爆火辣的半身包臀裙照片,有点儿梗嗓子,担心明清又穿出来那一套出门。明清双手插着羽绒服口袋出来那一刻,他瞬间松了口气,上下打量了一圈明清的装扮,正常多了,不禁随口调侃了一句,   “昨天那身辣妹装真让我以为你被打通了什么色情小妹的任督二脉。”   明清:“……”   她也就跟周衡待在一起会有一些不太正常的想法了。明清和丁成栋走出宾馆,晚上八点多,街道上居然还有记者蹲班。明清没避讳,大大方方跟他们打了招呼,有成绩在身,记者们问的问题也都从贬低她重新变回对她的夸赞。   几步路的功夫,到了省体育局。   丁成栋把明清送到办公大楼楼下,就没再继续往里走。明清一愣,抄着口袋的手捏了捏衣服布料,眼睛里写着“教练你不去?”的疑惑。   “……”   “上面要求,你自己过去。”丁教练说道。   明清了然。   那估计就是又有什么更见不得光的事情要谈了,连丁成栋都不让跟。明清攥了攥手机,丁教练最后嘱咐她——   “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好的苗头,第一时间打电话!”   ……   辽教社的人已经走了,WRCA的致电也早已结束。明清敲了敲李局长的门,里面喊了声让她进。她推门进入,映入眼帘的人依旧是熟悉的面孔。   倒没有上一次过来时那么多人,就两个——   李局长,季部长。   上一次也是这两个人全程控场,今天下午的比赛,两位当官人士都到了现场,明清赢得比赛后看到了他们脸色肉眼可见的不好。不想让她回国家队这点儿心思都已经鱼死网破、昭示天下,现在却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她真的能杀出来。   铁定比赛一结束,就往体育总局那边汇报了,然后商议对策。   明清站在门口,李局长让她坐下。明清抿着嘴,一屁股坐在了沙发单人的那个,对面坐着的就是季部长,依旧是一脸让人讨厌的客套笑。   双腿交叠。   这些男人绝对不会在这种场合里对你做什么公然的下流举动,但是眼神会出卖他们内心的恶心。明清这次过来就是穿的普普通通的开衫羽绒服运动裤,将自己保护的很好。季部长看了她几眼,忽然对着李局点点头。   李局长扳过来电脑的显示屏,屏幕闪了一下蓝光,出现了一个视频画面。   明清转头,   瞬间愣住了。   “总局好!”季部长直接站起了身。   就连明清也都跟挺直双腿站了起来。没错,电脑上出现的那个人影不是别人,正是国家体育局的总局!居然开了视频会议!   总局坐在视频的另一头,宽厚的办公桌,身后是每一个领导干部墙上都会挂着的国旗以及相片。   还有“为人民服务”几个鲜红的大字。   这间办公室明清实在是太熟悉了,毕竟踹过。明清滚动了一下喉咙,眼睛发干,连总局都亲自开视频露出面了,想必马上要说的事情,非同小可。   真他妈的,太高看她了!   总局微微一笑,是六个月前当着全国人民观众的面、上了CCTV央视新闻、开发布会昭告全天下对明清做出“开除”处分的那个微笑。   “……”   总局抬抬手,让他们都坐。   明清琢磨了一下会说些什么,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难不成还能毁约?这些人微笑着说一些毁人不倦的话,可真他妈恶心!她忍了好几忍,那句问候终归还是没办法放下心中的芥蒂说出来。   只能冷冰着脸,深深吐出一口气。   总局先是祝贺了明清第六次打破世界纪录。   毕竟只有四个人的现场,大家也都不是陌生人。道贺完,总局就直接奔着今天开视频约明清见面会谈的主题而去。   “明清。”屏幕中的局长收起祝贺的虚情假意笑容,眉宇肃穆,语气染上凝重的色彩,   一字一句,   “鉴于你现在的出色成绩,体育总局和冰协呢,也于今日晚间进行了一场史无前例加急的大型讨论会。”   “国家对于人才向来不会吝啬,你的成绩属于短道速滑这个项目里可以算是顶级的了,国家也知道你有一颗想要为国争光的正派之心。我们当然不会让你的这份忠肝义胆报国之情落寞于世俗,之前的事情你的认错态度也很好,体育局看着你的诚恳也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   明清抓了抓裤缝,心脏一提。   总局从桌面上拿出一份资料,贴在摄像头前。   季部长连忙帮着放大了那个新跳出来的镜头框,明清打眼一看,就看到了自己签过字的熟悉合同。   没错,总局放出来的,正是前几天她亲自签署的——打赢三场比赛、就可以解除禁赛并回到国家队的协议书!   这份协议书第二天就在体育总局的官网上登出了,因为消息在半夜就不胫而走、被整个社会都知道了明清要重返体育赛场,体育局和冰协估计当时是觉得这个协约明清不可能完成,所以也没当回事儿,就给布之于众。   上面的每一条协约当时明清都仔细看过,明明白白写清楚了“只要明清打赢三场比赛,解除禁赛,回归国家队”,是完全回到过去自己的位置,甚至短道速滑队队长的身份也会随着归来。   现在突然亮出这份协议书……   总局笑了一下,目光幽深、凝肃,手指在那协议书上轻轻敲了两下,   “我们相信你有那个能力带领国家队再次打拼奥运争夺荣耀,也希望你能脚踏实地、真真正正回归国家队,没有半分闪失。”   “‘半分闪失’是指什么?”明清问。   总局停顿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弧度,手指点了点那合同,   “明清,你有想过——如果明天那两场比赛、但凡你输了某一场,后果会是什么吗?”   “……”   “你肯定想过,我替你说了:”   “你会彻彻底底失去下一届SQ冬奥会的参赛资格,这就是最直接也是你最在乎的后果。”   “我们都明白你想要再次征战奥运的梦想,也希望你能踏上SQ的冰面。可如果你继续执行这份协议书上的赌约,你有想过,其实你是有很大的概率可能会输掉明天的某一场比赛、再也进入不了SQ的奥运会场吗?”   “……”   “主要是这份文书早就明明白白挂在了网络上,现在全中国队人都知道你只有三场比赛全赢了,才能回到国家队。唉!是我们体育局的失误,当时要是没把这份协议公布出去,或许事情还会有挽留的余地,就算你输了一场或者两场,我们也可以临场随机应变,口头修改协议,说只要你赢了一场就可以回归……”   “你看现在啊,你就是得打满三场,才能正式回归。但如果我没记错,明清你的1500m的成绩并没有那么出彩。”   “……”   “而接下来你要面对的,依旧是男性选手。今天的500m是你最出彩的强项,你赢了,当之无愧。可明日的比赛,是踩在你不擅长的两个项目,明清,你觉得你有那么大的把握可以战胜得了接下来两场比赛吗?”   “我们都在替你捏一把汗呢……”   “……”   “总局这是有了其他方案吧?”明清掀了掀眼皮,绕来绕去,她还是听明白了领导都意思。   之前签的那个协约,体育局和冰协方面,想要作废。   总局哈哈大笑,拍掌,声音透过播放器,发出信号不佳的嚓嚓声音,   “好!很好!”   “之前的事情,果然还是让明清你成熟了不少!”   “……”   总局手指一伸,季部长赶紧将早已备好的文件摆在了明清面前。   明清低头看了过去——   果然是一份新的协议书,白纸黑字,已经盖好了国体育局的红章。她拿在手上,一页一页往后翻,协议书内容全变,黑字印着她的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深深扎了好几刀。   倒还是让她回归国家队。   只不过回归的条件,变了。   看到中间某一条,明清突然停止了往下浏览,手指捻着纸页,眸子微微抬了抬,瞳孔空了嘴唇轻轻抿了以下,仿佛一下子时间静止,整个世界都不再转动。   总局清了清嗓子,低沉开口,   “我们是真的希望你能够回归国家队,为此又提出了新的协约。明清,协议书你也看到了,这份协议书我来解读一下——”   “首先,今天下午这场比赛的成绩依旧有效,你的世界纪录刷新我们已经汇报上去,新的记录即将登入,恭贺你取得优异成绩;”   “第二,接下来的两项,可以破例准许你不用继续比了。”   “当然,不比赛,体育总局还是会为你解除禁赛,并且批准你回归国家队。也就是说你不需要打满三场比赛,明天的比赛明早早间新闻就会发布文件,停止进行。但你可以归队,这个也会公布明白。”   “这样你就可以稳稳妥妥回到国家队,备战接下来的冬奥会。冰协和体育局的人是真的珍惜你这样的天赋型运动员,我们不会给你报效国家的阻拦的。也不会冒着断送你体育生涯的危险,让你继续比那险峻无比的比赛……只不过如果你归队,基于过去你的一些负面影响,国家队还是会适当做出一些与过去不同的措施——”   “让我去二队。”明清打断他。   总局一愣。   明清缓缓抬起了头,   转过肩膀,   眸子里早已染上了霜寒,冰冻三尺。   她将那垂在大腿上的文件再一次举起,   指着“归队条件”的首条,   语气里都碎着冰碴子,一字一句道,   “你们是让我回国家队了,”   “但,”   “是让我——去、二、队!”   “……”   “也就是说,如果我回去了,只能回二队。”   “而二队参加奥运会的资格,是必须得在一队有队员出现突发状况、不能参赛了、实在是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让二队的队员通过加急的队内选拔赛,才能够以替补的身份,获取参加冬奥会资格赛的名额。”   “……”   “这跟干脆直接发个红头文件、明令禁止我参加冬奥会比赛,他妈的有什么区别吗?!!!”   明清忽然站起了身,   将那叩着鲜红章印的协约书,   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   纸页飞散,白花花一片,身后的季部长和李局长都愣住了,连忙站起身,生怕明清做出什么反了天的举动。   明清却抬手,让他们别过来。   然后她掀起眸子,盯着显示屏,目光里寒气逼人,杀气爆发,她滚动了一下喉结,能看到青筋在隐忍而又克制地于脖颈上蜿蜒叫嚣,   张了张嘴,缓慢而又严寒地道,   “总局,”   “要么,今天你就下文书,干脆利索让我这辈子都不要归队,彻彻底底一辈子都不能参加奥运比赛。”   “要么——”   “遵守上一份协议书,三场比赛,我全都打满,”   “赢,我回归国家队,一切完璧归赵和好如初;输,我甘愿离开短道速滑,从此告别冰场。”   “……”   “就这两个选择,至于你这第二份协议书,让我去二队……”   “我明清就算这辈子要被全世界抵制,”   “都——不!会!签!”   ◉ 第47章   总局笑了笑, 在液晶显示屏里面,一道失真的信号忽闪忽动,将他的嘴角咧开,无限扩大。   像是欲望的最底层, 令人作呕。   “明清, ”   “话还是不要说的太绝对了。”   “……”   明清甩手, 将那份合同给砸到了显示屏上。   白纸哗啦哗啦,黑字无尽落下。   她盯着总局那客套的微笑, 盯了十秒钟,   一字一句, 最终坚定地强调,   “我不会改主意的。”   “比赛, 我只打完明天那两场。”   “二队,我明清,绝对不会妥协!”   总局拍了拍手。   啪——啪——啪——   “明清。”   “这个提议,是徐教练提出来的。”   “……”   “……”   “……”   明清的心脏直坠悬崖底, 差点儿踉跄出去。   徐教练, 徐音。   短道速滑国家队的总教练,是明清的恩师,也是在明清被陷害后、沉默地什么话都没说的那个女人。   不是说没考虑过会是徐音教练, 只是这六七个月、她离开短道速滑国家队的半年多内,   终究还是对曾经有过恩情的师父抱有一丝的敬意。   明清觉得血液都有些不太流通了, “徐教练”三个字一出, 肺部的空气都仿佛被抽成真空, 无法呼吸。虽然她能够对总局的话保持一定的迟疑态度, 可这件事要真的是徐音插手了, 那么就属于她被曾经最信任过的人从身后狠狠插了两把刀。   捅的鲜血淋漓。   国家体育总局对她起的封杀之心日月可鉴, 外界的名声比狗屎还狼狈,就连教练都惧怕她的回归。她却还是抱有一颗想要为国争光的心,想要带领短道速滑队、曾经她征战过的队伍,再一次登上世界之巅。   臣死君手。   明清咬了咬牙,将痛苦嚼嚼咽了下去,   对着显示屏,露出决绝的神色,   “我只回、一队!”   ……   ……   ……   说罢,她转身离去。   留下寂静的视频对话框,   和办公室内面面相觑的两位领导。   总局的瞳孔底部,划过一丝冷厉的光。   *   出了体育局的大门,明清还是冷静了冷静,她迎着冷冽的寒风,羽绒服的帽子也没扣上,风吹过脸颊,因为血液上涌而导致脸蛋燥热不已,冷风吹着都凉却不下来。   她感觉到心脏仿佛突然被挖了个窟窿。   徐音教练与她而言,不能说“恩师领进门”,但也可以为“相辅相成”。丁成栋下课后就是徐教练接的班,带来全新的执教理念,大刀阔斧改动国家队的情况。明清毫不避讳她曾经憎恨过徐音,因为她把丁成栋给“挤”走了,丁成栋可是她的启蒙师父、如父亲般的存在。   但2010年冬奥会的三枚奖牌,也绝对离不开徐教练的功劳。   那个女人她已经开始对她有所改善了,徐教练是从国外回来的,很多新颖的执教方法对于明清这种具有相当独立思想的天赋型运动员而言,都有相悖。明清知道徐教练能力很强,所以为了能够更好提升能力,她也妥协了去接受徐教练的执教方式。   江北打架事件一出,徐教练的捂嘴,让她心凉了大半。   可她仍旧不愿意相信徐教练就是不待见她,认为徐音的捂嘴一定是有她自己的苦衷,况且后来她也承认了打架事件那天晚上,明清的的确确没有在场、而是跟她以及她的丈夫在一起共进晚餐。   就是这个澄清,后来又被更加剧烈地去曲解。   曲解为:明清跟徐音教练的老公,睡了。   ……   明清没有怨徐音,可能就是媒体的胡乱造谣。这半年里,徐音没有给她一声问好,也说不上来失落,就是心里还是有点儿难受。   不曾想,终于拼尽全力争取到了归队的希望,   却突然告诉她,徐教练根本就不想让她回来。   怎么不难过?怎么可能就此坦然接受!   明清的眼睛有点儿红。   体育局的大门口处,丁成栋站在保安亭下。明清看到大冷风下丁教练冻的瑟瑟发抖,穿了棉鞋还在不断跺脚。她忽然鼻子冒上一阵酸,想跑上前去拉拉丁教练的手,像小时候那样,吃饭没抢过年纪大的小孩时,委屈巴巴掉好多好多眼泪。   丁教练就是当年体育局政/改下的牺牲品。   明清走了过去,丁成栋看到了她,把手中的烟给掐了。他问明清怎么样,体育局那边又干了什么不做人的事情?明清卡巴了一下大大的眼睛,努力将泪水给忍了回去。   用手拍拍还发烫的脸颊。   “他们想让我,去二队。”   “去二队?!!!”丁成栋一愣,扔烟的动作都停在了一半。   明清点点头,长长吐出一口气,   胸口起伏,   “明天的两场不比了,直接回归国家队。”   “说是明天就算我参加比赛,也极大可能输掉。如果输掉了,那么接下来至少五年的时间,我没办法回到国家队,连屁股都摸不着。”   “他们让我可以直接回国家队,不用比赛。”   “但只能进二队,”   “作为之前闹剧的惩罚。”   “……”   丁成栋:“那你怎么回答的?”   明清仰了仰脖子,   闭上双眼,   “我没同意。”   “……”   “教练,别劝我了,这件事好像徐音也参与进来了。她不想让我回去,我不知道这句话的真假,但一直以来我是不愿意相信徐音会这样对我的,江北打架事件出来后,我一直拼命告诉自己徐教练不是故意、不是故意不帮我澄清,她只是太需要自保了。毕竟我们还是国家队,我们是一个团体。”   “可好像真的都是我一厢情愿,她原来这么不希望我存在。我一遍又一遍让自己相信每个人都是希望中国队更好走得更远,我以为大家都是心怀赤诚,却没想到终究只是我们太自以为是了,妄想在领导层次面前谈热爱。”   “徐音她……让我归二队的这个想法,想都想不到,居然是她提出来的。”   “……”   丁成栋捏紧了拳头。   丁教练当年下课,内幕要比明清他们能知道的更加险恶。这些年他忍了,因为后来2010年冬奥会国家短道速滑队也的确取得了可观的成绩。   有人替他打抱不平,说2006-2010这个周期,前面三年国家队都是丁成栋在带,最后一年才到了徐音手里。三对一,谁的功劳更大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然而最终就是因为冬奥会期间是徐教练执教,投映在电视机前冰场教练席上的那个人,是徐音。所以社会就定义了2010年冬奥会的成绩全部都是由徐教练带出,并且那个时候外人对短道队内部的事情也都没有那么了解,媒体宣扬徐音教练,他们就都以为奥运会的全部功劳都是属于徐音的。   这些年丁成栋一直说服自己放下过往,下课都下课了,如果能让国家短道速滑队越来越好,哪个教练不是教练?不必去争那些所谓荣辱。   直到明清被诬陷那件事一出,他还是坐不住了。   丁成栋想抓着明清重返体育局大楼,要去理论理论。妈的不能这么欺负人!进二队不就摆明了要拖着明清了,其余人进二队那是为了将来进一队做努力,让明清这个曾经一队的领军人物退居二队,说不是暗算明清这辈子都上不了冬奥会他都不信!   明清一抬手,制止了丁教练的冲动。   她看了下天空,没有星光也没有云彩,一片漆黑,深空下是灯火阑珊,高楼大厦,家家户户亮灯,却距离那么多遥远。   “我知道只要回到国家队,哪怕是二队,也还是有一丁点儿参加奥运的余地。毕竟二队作为替补,万一一队真的有没办法上场的,二队就可以顺理成章进入到参赛队伍。”   “也明白,明天的比赛,赢的几率要比二队去替补,更加渺小。”   “说句老实话,在体制内,你不做到做事留有余地,几乎寸步难行。执意参加明天的比赛、去拼了命撞南墙,也不知道继续执着了个什么。1500m和1000m,我确实也没有500m那么有保障,1500m的世界纪录我就没拿下来过,1000m的世界纪录前阵子也被韩国那个天才少女韩智熙给破了……但凡明天我输一场,那我的奥运之路算是彻底完了,不、应该说我的运动员生涯就此了结。这次跟体育局摆开了对着干,下一个四年他们又怎么可能还会让我有机会重返国家队?”   “明清……”丁教练红了眼眶看着她。   说来说去,说到底,   最令人心疼的,还是这个被一遍遍踩烂了傲骨、被人当成了政/斗棋子的女孩。   明清却转回头,忽然璀璨一笑,   手用力按在了心脏前,   语气坚定、且又澄澈,   “但我还是,不会接受去二队的妥协。”   “我说过,我就是要回到我本该在的位置。”   “我要带领国家短道速滑队,在一年后的SQ冬奥会上,夺得四个项目的全部金牌。3000m接力打破韩国队的垄断史,让世界记住我们中国队,是一支繁荣昌盛的队伍!”   “我不会让世俗,玷污了我最初的梦想!”   ……   ……   ……   丁成栋攥紧的手最终松开,   他走上前去,抬起胳膊,   掌心按在了明清的脑袋上。   “……”   “好!”   *   第二天上午,1500m比赛。   体育馆依旧是人满爆棚,人山人海。来了更多的媒体记者,甚至还有外国的体育记者专门赶飞机过来,目睹一下这场旷世大比拼。   明清戴好头盔,满脸的平静与淡定。   上道,预备。   弯腰,压手。   【Ready——】   砰!   ……   鲜红的身影,第一个冲过了终点线。   下午,   1000m。   这个项目的世界纪录,前几年也是由明清保持。   但上个月,却被韩国横空出世的天才少女韩智熙给打破了。   明清弯下腰,凝聚一切精力,注视着光洁的冰面。   【Ready——】   砰!   她真的是尽力了,每个运动员也都是有体力的极限。率先冲过终点后,明清已经快要站不稳,整个人都差点儿跪倒在了冰面上,还是另三个男选手将她搀扶着才能起身。   三场比赛,全部获胜!   到了这一刻,与她共同比拼的选手也都没了战败的难过,他们都崇拜明清,能跟明清一起比赛已经是他们的荣耀。那份激动涌动着他们为她喝彩,体育馆内的观众们也都在高呼“明清”“明清”“明清”,   她真的太厉害了,史无前例的天才!媒体争先恐后怼着报道,恨不得把明清摁在路上让她说说比赛时的心境。   什么心境都没有。   1000m冲过终点线那一瞬间,明清脑海中就只有一个想法,她要回国家队,一定要回去。国家队需要她,她必须拼劲十二分的力气,打回去。   然后带领她最爱的队员们,再一次征战冬奥会!   明清累的直接在休息室瘫倒,缓了一个多小时喘气都还有些不顺溜。期间她还爬起来去吐了三次,太劳累了,但也终于按照约定,能够光明正大解除禁赛。   回归国家队,一队!   傍晚的休息室,终于也有工作人员过来照看一下明清的身体情况。她们给明清检查了一下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叮嘱她这几天都不要太过于剧烈地运动了。   “还是,恭喜明小姐啊!”医护人员收着医疗箱,发自内心赞叹。   明清捂着额头,脸上比赛拼命的汗水和呕吐过后虚脱了的冷汗。她的脸色很苍白,没什么血色,医生又递给她了一支葡萄糖,让她要是还有什么不舒服,就一定要去医务室。   “……”   差不多恢复了些许体力,明清拉开防切割服,草草收拾了一下东西,外面套了个羽绒服就背着包往更衣室外走。赢了比赛,内心居然出奇没有了那么的激动。其实最激动的时刻还是500m刚拼出来的那会儿,1500m和1000m,仿佛已经掌握在了手中。   丁成栋站在门口等他。   见到教练,明清还是开心地大笑了起来。从明清1000m第一冲过终点线那一刻起,丁成栋整个人都沸腾了,虽然1000m她终究还是没能把世界第一的宝座给夺回来,   但三场比赛,全部打赢,   回国家队,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的住了!   丁成栋揉着明清的头发,帮她挡住周围冲过来的记者。包也给她背好,面面俱到护送离场。明清的脸色还是有些泛白,叼着葡萄糖的包,一点一点将那袋子从鼓鼓囊囊吸成一条扁平面。   体育馆外,夕阳已经掉到了地平线的尾巴。   明清还是晕,很晕,越来越晕。运动员比赛前都是需要心无旁骛,所有精力全部都用在比赛上,不能有半点儿分心。   焦虑也会扰人体力上的不支,况且就算周围已经没了一丁点儿的叨扰,在一连三场比赛滑完后,还是会相当累。明清这些日子每天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一大堆,又是要应付体育总局又是得自己去忙前忙后。加上这三场跟男队员的极限大比拼,赢完后,人实在是几近虚脱。   “我们怎么走?”她想着,应该先回趟酒店,体育局那边不可能这么快就召见她,酒店是他们自己续费的,原本参加选拔赛的运动员前天就已经结束比赛离开场地。   记者还是有好多,都堆积在体育馆门外,观众离场也是人挤人。明清压了一下鸭舌帽,暂且在一个没什么人的地儿靠了一下。   站着不舒服,呼吸不溜。她蹲到了地上,用胳膊抱着膝盖,鼓腮帮子。   丁成栋低头看着手机,一只手按在明清的头上,给她揉揉。   过了几分钟,丁教练忽然抬头,手机含在手里,抬起胳膊。   对着对面的道路,拼命一挥——   “这里!这里——!!!”   明清一愣,看看抬起脑袋,眼睛又是一阵模糊,她把嘴里的葡萄糖包扯下来,抓在手里。眼睛稍微舒服了点儿,就看到在落日下的余晖中,   几个穿着黑色羽绒大袄的熟悉身影,   向着她飞奔而来。   明清不可置信地眨了眨大大的眼睛,快要把眼眶给睁裂了。一二三四,短头发马尾辫斜刘海齐刘海……云苏、邓欣、熊林林、房涵!!!   奔过来的人,居然是!   她的、队友!!!   那一刻,明清踉跄着站起了身,尽管腿还在酸痛胸口还在灼烧的难以忍受,起身那一瞬间更是低晕到脚掌都快支撑不住。   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过来的四个国家短道速滑女队一队的选手们,像是五只萨摩耶,疯了般扑向明清,她们最爱的队长啊!自打三月份明清被开除国家队后,她们几个就再也没聚在过一起!   明清快要哭了,比赛赢了那一刻她没哭,昨夜再次被不公平对待,她也没哭出来。当初三月份一遍遍去求体育局再给她一次机会、脊梁骨直接被践踏的时候,她咬紧牙关绝对不会流泪。   但这一刻,她再一次艰难地往国家队重新回去、在往上爬的道路上,突然再次看到自己最在乎的人。   眼泪直接夺目而出,哗啦哗啦往下掉。明清被扑倒,又被搀扶了起来,丁成栋哎哟哎哟在旁边让她们小心点儿,明清刚比完赛,体力还很虚。   熊林林和房涵都是跟明清一代的,都曾经是丁成栋的亲学生。熊林林一撇斜刘海,对着丁教练咧开嘴大笑起来,   “丁教练好!!!”   打完招呼,她们又继续扑明清,嘴里不断嘟囔着“队长我们好想你!”,明清哭起来就刹不住闸,边笑边哭,眼泪嘀嗒了满脸,嘴角的笑意却无法克制。女孩子们团成一团,丁成栋也无奈笑了笑,转过身去,守着她们的安危。   让她们嬉闹去吧!十九二十多年纪,青春不热烈,谁的年华会甘于平凡!   周衡绕开人群,沿着小道走到体育馆的西门口,很远就看到了围住明清的那些女孩。他走到丁成栋面前,摘下墨镜,与丁教练微微点了点头。   丁成栋一眯眼,认出了他就是周氏的当家人。   云苏她们就是这个男人接过来的,一开始熊林林联系丁成栋,想来看队长的复出。国家队那边到了今天早上才放人,从京都到B省最快的飞机也得三个小时。丁成栋没办法抽身,刚好在看台上遇见了捏着佛珠聚精会神看明清比赛的周衡。   他一直隐约觉得周公子跟他那宝贝徒弟之间有点儿什么,周衡的身份他也是清楚。所以在迫在眉睫之际,他硬着头皮去问了问周衡,能不能帮忙接几个人。   周衡听了是明清曾经的队友,二话不说,亲自开车过去将人从飞机场接了过来。   丁成栋递给周衡一根烟,周衡接了,放在呢子大衣的口袋里。两个人静默地站着,丁教练稍微点着棉鞋的尖,跟周衡说了两句明清的状况。   “低血糖,这两天累的。”   “这一个多月很拼,她这小孩啊,拼起命来,十匹马都拉不回。”   “应该很快就会回国家队。”   “……”   周衡很认真地听着,听到明清身体还是有些虚弱时,下意识撇了眼那边被围住的女孩。   明清和小队友们闹腾完,终于静下了喜极而泣的场面。她这才问起云苏,   “你们是怎么来的啊?”   云苏几个人歪着身子,忽然齐刷刷往对面指——   穿着呢子大衣的英俊男人,站在夕阳下,眼角含着笑,往她们这边注视。   晚风都被他眼尾的温柔,给拉的无限延长。   明清身子一僵,瞬间耳朵染上点点绯红。   “……”   周衡?   这两天比赛比的,   差点儿把他这个人,给忘干净了!   “队长~”   “队长~~”   “队长~~~”   “……”   熊林林撞撞云苏,云苏撞邓欣,邓欣撞房涵。   房涵肩膀一顶,脸上露出短道速滑队一有脱单就会浮现数日的不怀好意笑容,顶到明清的胳膊。   “这,这这么大的一个帅哥~”   “队长,这不得老规矩啊……”   老规矩……   短道速滑队内向来氛围和谐,有脱单的那不得大摆宴席掏家底请客?这个规矩都严守了很多年了,明清本人都去胡吃海喝过好几场师哥师姐们脱单的请客。   忽然就有点儿不自在。   明清感觉脸蛋有点儿发烫,头却更加地晕乎了。小队友们你一下我一下撞着她,你看你看,人家你老公他都来接我们了哎!再明显不过的事情不许抵赖!   最终,明清抬了抬手,说,   “行行行,我去我去!”   “请客就请客!”   云苏:“队长,我们要吃的是你的脱单宴席。”   明清:“……”   :)   Ojbk!明清抓了抓头发,迈开步子往周衡那边走去。周衡看到了明清过来,一转身,一只手抄在裤子口袋,   懒懒散散的模样,头发向后梳,愈发的风流倜傥。   明清停在了他的面前,间隔半米。两个人面对面,风静静地吹拂,四目沉沉相接。   她笑了起来,小酒窝里都荡漾着醉意,眉眼弯弯,眸子中全都是最清澈的星光。   一字一句,毫无保留地开了口,   “周衡,”   “我的好姐妹们说,她们想吃我的脱单饭。”   周衡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回应着她的问题,   “让我请?”   明清:“你想吗?”   周衡:“为什么让我请?”   明清:“初吻都给你了,”   “所以你得请吧?”   ◉ 第48章   周衡看着明清, 夕阳下,她的小酒窝真的很深。   眼睛里全部都是清澈的光。   有时候周衡真的觉得很奇怪,这个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干净的女孩呢?会开跑车会在酒吧弹吉他唱《生如夏花》,又会在巷子为了一个曾经伤害过的人凌厉打架,   还会双手剑指天涯, 为了梦想纵身越下。   “耀眼”这两个字, 已经盛不住她的光芒。   “……”   “好。”   周衡答应了,笑得温和似水。明清摇晃了一下脑袋, 转身跑了过去。走路的过程还是有些眩晕, 脚下一软, 再靠近那一刹那差点儿又摔了跟头。   “队长!”小队员们连连去扶她。   周衡揣在大衣口袋里的手还在控制不住攥紧了那根烟,不太自在地看着远处越来越少的人流。忽然听到有人喊“队长”, 他瞬间回头,风衣荡起一道弧线,看向了那几个抱成一团的女孩子。   明清堪堪被她们搀扶着,腿很明显能看出还在发软。明清抬手摆了一下, 露出“我没事”的宽慰微笑, 站直了身子,拍拍衣服。   “没事儿没事儿,就是还有点儿晕, mad七八个月不比赛了, 一下子比三场, 实在是拿人啊……”   哗啦——   一束阿尔卑斯的棒棒糖忽然出现在了她们五个人的正中间。   小姑娘们纷纷抬头, 往抓着棒棒糖的那只手的主人望去, 也不知道周衡是什么时候买的, 六七根, 五颜六色的包装袋, 什么口味都有。他伸长了胳膊,呢子大衣裁剪合身,勾勒着他笔直的手臂。   腕表晶莹剔透,里侧还有一串打磨光滑的佛珠。   他的手是真的好看,修长且骨节分明,是那种从漫画里走出来男主的手指,皮肤又特别白,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修剪规整的指甲。   明清一愣。   云苏熊林林她们却开始起了哄,又一左一右往中间推搡着队长,她们没等明清开口,先一脸吃瓜表情地看着周公子和小明队长之间暧昧的流动。夕阳拉的很长,两个人对视的眼睛里,都仿佛被拉出了长长的丝。   周衡将那些棒棒糖一个一个分,给了云苏再给熊林林,邓欣的是橙子味的,房涵的好像是天蓝色的包装袋。   最后一个,草莓味粉粉的棒棒糖。   明清一直很喜欢红色,红色代表中国,是她在赛场上最赤城的靓丽。   周衡撕开包装袋,把棒棒糖塞入明清的掌心。   连带着很温柔的温度。   明清一口含了棒棒糖,瞬间血液仿佛都有了能量,脸色也稍稍好了一点儿。周衡想来想去,F市这边综合了女孩子们喜欢口味的饭菜馆还挺多的,他像模像样研究着接下来要去哪儿请客,调出几家菜馆,扭头又往她们那边问。   棒棒糖很甜,很滋润。明清小舌头一舔一舔,用稍微苍白的唇瓣含着那圆滚滚深红色的头。   周衡:“……”   静心。   他吸了口气,让自己不去往心里想更深层的。   “你们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这边饭店我都很熟,不需要排队。”   “想吃什么就说,不用省钱。”   这几个小姑娘都是东北一代出来的,吃不惯精致的菜系。前阵子去加拿大集训,吃了好些日子难以下咽的饭菜。   一听周衡说随便选随便点不差钱儿,她们纷纷给了队长一个眼神。   明清意会,双手一摆,吸着棒棒糖,   “选吧,不用给他省钱。”   “好久没吃锅包肉了。”云苏喊道,并一把搂住队长的肩膀,棒棒糖往嘴角一别,   “而且队长晕,得吃点儿肉和甜的补补!”   那就是东北菜系了。   周衡轻松找到F市做锅包肉最地道的饭馆,又问了一圈其他人。几个小队员都是吃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和队长一起吃,她们就相当开心!   短道速滑国家队的相亲相爱亲昵氛围,可真的不是别的队能够比拟。   明清也说可以,她其实不是很想吃东西,吐过后胃虽然空荡荡,但喉咙有点儿灼烧感,导致整个人都有点儿厌厌的,提不起力气来吃饭。   但小姐妹想吃好的,她看着大家开心,再难受自己心里也是高兴的。   周衡揉了把明清的头发,然后去问了一下依旧站在不远处抽烟的丁教练。丁成栋不想过去,尽管也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熊林林房涵这两个爱徒了,可他晚上还需要去详细处理一下明清归队的事情,国家体育总局终于给他先发来邮件了。   熊林林房涵一听说丁教练不去,有点儿小伤心,那毕竟是恩师啊!说到底在她们这些上一届奥运会之前就已经进入到国家队很久的队员来说,丁成栋于他们而言,是真的有着举足轻重的份量。   丁成栋想解释一下,明清却突然上前来,恢复了些许血气,她咧着嘴大笑,拍了拍教练的胳膊,放豪言,   “待咱们下一届冬奥会,夺得四个项目全部的金牌,”   “我们联名上书,把丁教练重请回山!”   “……”   几个女孩笑了起来,就连丁成栋都一愣,开怀一笑。人总得有点儿梦想,或许是那么多不切实际,但看着那些追梦人呼喊着狂言,还是会让人觉得——   不枉来此人间一看,挥洒尽全部热血。   夕阳西下,她们的梦想,绚烂绽放。   ……   明清还是虚,没办法开车。周公子就一劳永逸,亲自开车带几个小姑娘去吃大餐。   明清的棒棒糖吃得很慢,别人都吃完了她还剩大半个。坐在副驾驶,用舌头有一下没一下舔着。   后一排坐着四个队友,周衡的车很宽敞,五个人坐都绰绰有余。云苏腼腆着脸,看到周衡卷起的衬衣袖子,露出精壮的小臂,居然有点儿莫名的不好意思。   倒不是说她们会看上队长的男人,虽然周衡确实足够帅气,帅里透着温柔,还有些许若隐若现的妖孽,这对于女人而言,下到十八上到八十那都是有致命的吸引力。   可队长的男人,就是队长的男人。   云苏和熊林林几个,对周衡抱有的更是好奇与神秘的试探。   明清全程都是笑眯眯,时不时还会扭过来头看看她日夜思念的小姐妹。这四个人里面要数云苏跟明清关系最铁,两个人之前住宿都是住在一间房。   “咋了?”看到云苏一脸姨母笑,明清也不自在了,抱着胳膊转过身,嘴里的棒棒糖棒往旁边一撇,眼睛都笑成弯弯月牙状。   旁边的周衡在开车,她是从驾驶和副驾驶中间的空隙里凑过来的,头发丝儿擦着周衡的肩膀,手指环抱胸前,软软挤压着周衡裸露的小胳膊。   周衡听到她那大粗拉的东北范儿口音,忍不住低沉笑了笑。   明清打了他一下,“有问题?”   周衡:“……”   云苏瞅了瞅队长,又看了眼开车的队长“准先生”,腼腆一低头,   “队长……”   明清:?   云苏:“我们想听听你是怎么跟周老师搭上边的。”   “他真的好帅啊……”   明清过去可是享受着来自自己的小队员们无限崇高的仰慕,特别是云苏,经常被明清揽着肩膀让她说“我爱队长”。   这好久不见,突然就听到曾经那么崇拜自己的小迷妹居然爬墙称赞别的人帅,小明队长瞬间不乐意了,像模像样板下脸,斜了眼周衡,又看回到云苏。   挑了挑眉,   “怎么,队长不帅?”   云苏撅了一下嘴,   “队长你怎么这个醋也吃哦!”   明清趴在座椅靠背上,把棒棒糖拿出来,放在舌头上舔,吧砸吧砸,一定要给爬墙小迷妹纠正的架势,   “我就吃。”   “云苏你这人怎么半年的时间就变了呢,你都忘了今年三月初世锦赛大满贯后你当着媒体还专门跟我表白,说‘我觉得队长最帅了’‘我最爱队长了呢’。这才半年,一年都不到,你就爬墙了!”   “我跟你说,你这实在是伤人心。以前你那冰刀和你的房间都是谁给收拾的?今天你要是不纠正过来‘队长才是心中最帅’这个念头,我告诉你云苏,以后归队,我再也不给你磨冰刀了……”   明清磨冰刀,那可是可遇不可求!整个短道速滑队都知道,队长磨的冰刀,那绝对是最好用尺度也是最合适的。   云苏熊林林房涵这几个跟明清天天住在一块的小姑娘,享有了明清磨冰刀的首席权,以前云苏可自豪自己的冰刀都是队长给亲自磨的呢!   这话一出,云苏迅速沉默了。明清吊儿郎当看着她们,满眼都是宠溺。仿佛在这个车上她才是选妃的皇帝,后面那一排都是她的妃子,周衡就是个开车的太监,可有可无。   “队长你别这样……”云苏憋了憋,撅嘴,嘴角往下拉。   几个人纷纷笑了起来,明清也跟着笑。她不再继续“逼迫”队友,转了个身,坐回到副驾驶里。周衡感觉胳膊一轻松,那团软软的触感瞬间消失。   明清撇了眼周公子,把棒棒糖的杆□□,终于吃完了,用卫生纸包了包,含在手里,   “我后宫,”   “都特别喜欢我。”   周衡抿嘴一笑,笑得相当的温和,   “嗯。”   ……   晚饭周衡敞开资金,大摆宴席。这顿饭吃的相当开心,明清身体不舒服,但也就着好不容易见到姐妹的高兴劲儿,稍微喝了点点酒。   吃完饭,天色还早。小队员们已经给安排好了酒店,周衡安排的。几个人还不太想就这么跟队长分别,又不愿意就这么回酒店唠嗑。   明清没那么难受了,喝酒上头,兴奋起来就想找地儿造作。   “我们去飙车怎么样?”她提议。   反正这两天也没什么重要事儿,等着国家队那边发文件,再准备下一步的进程。   云苏看了眼明清依旧苍白的脸,唇色也没有恢复的那般红润。队长飙车技术她们向来只敢远观而不敢盲目跟从,因为实在是太玩命了,炫酷又叱咤。   熊林林慌忙摇头,看到站在明清身后低头看手机的周衡停下滑动屏幕的手指,似乎也不太满意“飙车”这个选项,连连摆手,   “还是别了吧。”   “队长,你下午才滑完1000m,得稍微休息休息,连着折腾,明天会难受的!”   明清:“那你们想去哪儿玩?”   云苏举手,   “我们可以去唱卡拉OK!”   2012年ktv还被说成唱卡拉OK,明清想了一下,觉得可以。她扭头问周衡,这边的KTV有没有他比较熟悉的。   “队长你可真依赖周老师。”云苏见明清这事儿还要问一下周衡,一脸笑地调侃。   明清给了她们一个眼神,然后拍了拍周衡的胳膊。周公子收起手机,双手抄着口袋,不紧不慢给她们列了几家环境不错的唱歌点儿。   娱乐消费场所,周家在很多省份都有投资。这个圈子有些东西,周氏基本上拿捏着圈子里食物链的最顶层。   一行人选了一家最贵的。   周衡开车载着人过去,包厢提前预订。到了地儿后,不光小队员们,就连明清这个见过大世面的队长都有点儿张大嘴。   这个ktv,看起来可不便宜哦!   “隔音效果好,环境也棒,歌还多。”周衡带着她们大大方方往里面进。   大门口早就位列了一排ktv的商务经理,他们见到周公子,一个个都点头哈腰,谄媚气息十足。总经理伸出手跟周衡握了一下,笑着邀请他们进入包间。   “哇哦!好漂亮!”   订的房间,里面的装修都透露着一股纸醉金迷的沉沦滋味。   那么大的地方,好多好多漂亮的沙发,墙壁上挂着油画,摸一摸居然还能感受到颜料的质感。周衡脱了大衣,解开西服的纽扣,衬衣领子也敞了两颗,熟练地去吧台处,酒起子爆瓶盖,给自己倒了两杯香槟。   明清看到有酒,一下子就有点儿心痒痒。吃饭的时候她收敛着,因为毕竟要照顾到身体。   但现在,如此迷醉人心的氛围里……   她从来不属于会找人刻意去撒娇要什么东西,尽管周衡的目光很具有压迫性地在警示她最好不要打那几瓶酒的注意。明清还是大剌剌上前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抄起一瓶香槟,起了软木塞。   还挑衅地对着瞬间冷脸的周衡挑挑眉。   周衡一言不发。   明清对着酒瓶嘴喝了两口,眼睛染上了迷离,是开心的。她稍微往周衡面前一靠,贴着男人的下巴,幽暗中,似乎能看到这些日子他没太注重的仪容,下巴都出现了些许青茬。   “周衡。”   说出口的声音,却是意外的柔。   没了在车上在饭桌上那份大大咧咧。   “少喝一点儿,”   “我有数的。”   有数?   周衡在心里荒唐一笑。   回想一下认识以来的每一次喝酒,   她又有哪一次,是喝的还能保持一丝理智?   但周衡还是压住了脾气,神色缓和了一下,   伸出手,压了压她的唇瓣。   上面酒渍未干,湿湿软软。   “你好像之前也没有多么听话过。”   “……”   明清一挑眉,拎着酒瓶子去包厢的客厅,摆盘唱歌。周衡叹了口气,举着高脚杯喝酒,拿手机让人等会儿多送点儿蜂蜜水。   这间ktv的歌很多,各式各样。过去短道速滑队的庆功宴后,也都会组织找地儿唱歌。明清唱歌相当好听,每次唱歌都能让人挥舞着双臂跟着一起唱。   选完歌,开唱前,明队长忽然放下酒杯,   拿起话筒,伸手让大家暂且先安静一下。   周衡依旧倚在吧台,把折腾的地儿让给了这群小姑娘,一个人像是骑士般,静静守护着公主和她的爱人们。他眸子深邃地看着那个一手抄着裤子口袋的女孩,慢吞吞走到了电视机前,另一只手拎着话筒。   光线昏暗,色彩又有紫色幽欲的混沌。明清的脸映在那享纵的光昏下,嘴唇轻启,对在了话筒的绒线前。   声音破在环绕一圈的喇叭中。   “那个,大家安静安静。”   “……”   “我先来说两句啊。”   队长发言,小队员瞬间又变回小迷妹,都喜欢听明清讲话。   明清咳嗽了两下,开口,   “今天,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开心的日子。”   “应该说是自打三月份出事以来,最最最开心的一天。”   “因为,我终于可以、归队了!”   “虽然呢,文件暂且还没下来。但是!我,明清。今天在全国观众前,正大光明赢得了国家体育总局给我设的绊脚石!也就是说——我就是已经等同于归队了,现在就等着文件公示!”   “鼓掌——”   啪啪啪啪——!   下面的小队员们,纷纷应和着鼓掌。   明清很满意,一手握话筒,另一只手压在话筒面,跟着鼓了两下,然后做停止状。   抬胳膊,示意大家安静。   继续说道,   “当然,见到我曾经的队友,我也很开心。反正今天就是个喜庆的日子。”   “然而,归队,却是一向征程的起始点!”   “我知道咱们短道速滑队还有男队以及二队的队员都不在场,可有些话我还是现在就得开始说。现在是2012年的十一月中,马上、我们的2012年就要过完了。”   “2012年过完,接踵而至的就是2013年。2013年的时光过的也会飞快,一转眼,三百六十五天就那么溜走。”   “那再接下来,就是什么了啊——”   “2014年!”云苏答道。   “对!”明清话筒往上方一指,铿锵有力,   “2014!”   “那2014年年初,对于我们而言,是什么——”   “冬——奥——会——!”大家齐声回答。   回答的声音相当响亮,一个个都很清澈有力。Ktv包间,却被发展成了最红色的宣誓现场,正在用内部呼叫机跟商务经理发着信息的周公子手指一顿,外面候着的经理战战兢兢问了一句,   【周老板,里面这是……在开什么重要会议吗?】   周衡:“……”   这大概就是体育人的精神。明清抬胳膊,笑得满足,仿佛现在就已经站在了奥运赛场上。   “奥运会!”   “我呢,前半年虽然一直处于禁赛的时期,但对于咱国家以及国际上短道速滑的状况,是时时刻刻都在密切关注着。也看到了这半年,你们打出的成绩。”   “管理层愈发令人不解,上一季度的世界杯比赛,那个打法实在是太令人震惊。成绩不好这是不争的事实,我身为队长,要是那个时候在场的话,这个比赛制定方案我特么就是第一个不会同意!”   邓欣的脸色唰地下子一变,   500m丢金,她被骂的最惨。   她相当崇拜明清,但是面对明清的批判,也是还会有些难堪。邓欣低下头去,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明清看到了邓欣的自责,刚刚拔起来的语气,稍微放缓。   “邓欣,你的路还长。一次丢金不要紧,不代表以后的金牌我们还会失误。”   邓欣:“队长……”   明清:“我归队后,一定会好好带带你,我们国家队的500m向来是顶强项目,绝对不能输掉!将来等我退役了,500m夺冠大旗,还是要交给年轻一辈来继续扛!”   “韩国队在上个赛季愈发猖狂,我看过韩国队的比赛详细,她们手上动作还是那么的不干净,四处乱犯规!”   “可她们的犯规,我们也不能忽略她们的确是在耐力以及长距离滑跑、外道超越上具有非常强大的竞争力。”   “她们犯规搞小动作,如果说我们从比赛最开始就确立了我们中国队绝对的优势,滑到韩国队前面去,让他们连咱们的屁股都摸不着,那她们往哪儿去做小动作?就让他们犯规小举动——无处可使!”   “未来的道路还很长,道阻且艰。还剩不到十四个月的时间,我们中国代表队就是要征战SQ,就是要在下一届奥运会上,将女子四个项目的全部金牌——哦不对!女子、男子,一共八块金牌,全部包揽到囊!”   “云苏曾经在世锦赛破了1500m的记录,但现如今最为人知的奥运记录仍旧写着韩国队的名字;3000m接力我们总是落后于韩国队那么一点点,16年的奥运统治被叫嚣着坚固不可摧;1000m我保持的世界纪录在上个赛季我不在的时候又被所谓的能够顶替我的短道‘天才少女’韩智熙给打破了……现在我们短道速滑国家队就是已经位于一个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当然可能也没那么过,毕竟我们也有着辉煌的荣耀!”   “那么如何将这份荣耀,再一次绽放在奥运赛场上,让全天下的人都记住,中国队才是这个项目的王者,韩国队的奥运盛况不可能一辈子延续,帝国需要更新换代,中国红也要铺满整个冬奥会的赛场——”   明清将话筒往桌子上一按,单腿蹬着茶几边缘,抬起手来挽起袖子,胳膊上的肌肉线条笔挺而又有力量。   声音铿锵有力、气势磅礴,   “这不仅需要我一个人的坚持,更是需要我们整个中国短道速滑队的团结努力、共同拼搏!我坚信,只要我们每个人都怀揣着对奥运多金的梦想,努力训练提高自己的水平——”   “中国队,就一定能开启下一个属于我们的、短道盛世王朝!”   ◉ 第49章   大家合唱了好多励志的歌曲。   也真是奇了怪了, 在ktv这种地方,原本就是该来发泄情绪长一些自己愿意听的歌,女孩子喜欢抒情情歌的多,谁在拼搏之外的地方, 还愿意去唱那种宣誓大会上被领导鼓舞着劲儿才会唱的励志歌。   但只要是明清起头, 明清带着大家唱, 每个人的体内又仿佛充满了无数的力量。明清点了《海阔天空》《最初的梦想》《年轻的战场》,首首都很燃, 正能量的燃。这种放在其他聚会唱歌时都不屑一顾的歌曲, 却让明清给唱出了希望。□□低靡的ktv就这么给唱成了红色战场。   门外有经过的商务经理, 隐约听到里面的正经歌喉,都以为里面的人是不是疯了。   一晚上的肆意, 梦想在点燃。大概到了十点多,唱歌也结束了。周衡开车送几个人回酒店,先是把队员们送到了目的地。   然后送明清,明清闭着眼睛坐在副驾驶上。唱歌时候仿佛肾上腺素都在飙升, 人是莫名地兴奋, 处于狂躁的状态,激情昂扬,歌喉响亮。   静下心后, 力气都给用完了, 透支了体力, 本来身体就没那么舒服。这会儿她感觉浑身就跟被人打断了又重装了一遍似的, 完全没劲儿了。   呼吸都有些不顺溜, 仰着头, 嘴唇张开, 才能稍微舒缓一些。   周衡握着方向盘, 手腕上的青筋有点儿爆,抿着嘴一言不发。明清的呼吸很沉重,胸口起伏的力度也很刺眼。但此时此刻他却一点儿邪念都没有,心里直蹿着一股火。   说了不让她喝酒,不让她喝多了。   又喝成这样。   “几点了。”明清闭着眼,酒精与疲劳混合在体内蔓延,让她虚弱到几乎感觉不出旁边的男人似乎气场有些压人。明清揉了揉眉,稍微舒服了点儿,哼着小曲儿问。   周衡一字一句回答,   “十点二十七分。”   明清:“回酒店吧。”   周衡没说话。   静静地开车,静静地进入到巷子里。明清满脑子都是今晚见到云苏她们后的喜悦,还有今天打败男选手的激动。想来想去居然都没怎么在乎旁边正在开车的周衡,一句话都没跟他说。   最终车停在了酒店的门口。   明清解开安全带,伸手就要去敞车门。周衡熄了火的手指忽然一抬,转身揽过明清的肩膀,   就把人往怀中带。   嘴唇措不及防就被人咬住了。舌头撬开牙齿。酒精浓重,是香槟的醉迷。明清只能感觉到那炽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脸庞,气息都是炙热的。她一愣,逐渐睁圆了双眼,心脏“噗通!”,重重一跳,   一下坠。   万丈深渊都抵不过此时此刻的压迫。周衡往后一倒,两个人纷纷倒入驾驶座后方,车座被放下,安全带“啪!”抽回。他用力压着明清的后脑勺,不容她反抗与拒绝。明清稍微挣扎了一下,应该是下意识的本能的保护自己。   然后就应该是意识到了她是在被亲吻,被周衡强制地在接吻。   慢慢,不再挣扎。   明清的接吻经历都是周衡带给她的,很稚嫩,她只跟周衡一个人接过吻。那一次在酒吧,周衡吻的很欲,一点一点浅尝,最后再加深力度,拉着她沉沦。   这一次,却似乎相当着急。来不及做什么引导,直接进入主题。明清不喜欢被人掌控,她更喜欢掌控他人。她稍稍挺了挺腰,想要将主导权夺回来。   周衡根本不可能给她机会,他预判了她的动作,先发制人,手游走移动,叩上了她的腰。   迫使她没办法挺直脊背。   女孩子的腰是柔软的,明清常年高强度训练,腰部没有一丝赘肉,喝酒吃饭都不会给围度带来太大的改变。周衡控制不住地捏了一下,手指寻着那流利的线条,将别在裤腰带里的T恤扯了出来。   白色的边垂着,露出雪白的腰线。周衡的拇指上有枪茧,摩擦肌肤,瞬间涌出酥麻的感觉。   明清浑身一颤。   “别……”小明老师使劲儿往上一抬头,才挣脱开周衡的嘴唇。两个人脸对脸,气息游走在唇齿间。周衡深深地看着明清,另一只一开始托着她后脑勺的手转过面前,拇指压着她的唇瓣。   一上一下,拨弄的可以听到汁水“啪啪”的声音。   “你别啊……”明清看他,却不是瞪他,也没有一般女孩子的娇羞。就像是在面对速滑比赛,竞争选手犯规了,她一板一眼指着那人很纯真地说“你犯规了”。   周衡:“别什么?”   明清:“你的手别放在那个位置。”   周衡:“……”   意思很明显了。   他的意思很明显,她的意思也很了然。可是周衡不愿意放手,怎么可能能够放手,他真的好想就这么拥有完整的她,把她揉碎了,融进骨子里。   周公子低沉地笑了一下,   “那我要是不愿意松开呢?”   一语双关。   明清眨了眨大大的眼睛,听明白了,无比认真地说道,   “周衡,”   “……”   “还是那句话,奥运周期,我不想谈。”   周衡又开始磨着她腰上的肉,真的是细腻柔软,还光滑有肌理,   感受女孩浑身颤栗,却要隐忍的病态愉悦。   “你可是打着跟我在一起了的旗号,已经做了不少事情。”   明清:“对不起。”   周衡:“那能不能再亲亲?”   明清定定地望着周衡,她也挺喜欢他的,但在感情之上,她还有更想要的东西,要去追求。所以她必须心无旁骛,不能让半点儿其他情绪给她分了心。   “好……亲哪儿?”   周衡搓了搓她的脑袋,将她的头往脖子下一按,   具体指了指修长的脖颈。   “亲这里,”   “喉结。”   “……”   明清不知道这是什么喜好,看到那凸起的喉咙在缓慢滚动,禁欲又隐忍。她伸出手,去轻轻碰触了一下。车灯昏暗,能听到周衡压抑地吐出一口长气。   慢慢俯身,将唇瓣贴上那紧致的凹凸。   那一瞬间,周公子全身上下都青筋仿佛一下子被点着了,都在叫嚣起来。怀中的女孩吻的很青涩,却又极其的认真,她的香气就在身边,在啃噬着他的喉结。这种情调其实是很奇怪的,有点儿像吸血鬼,想要吸干了她的血。   亲了几分钟,周衡终究还是忍不住,抱着人又坐了起来,反客为主,将她压在她那边的副驾驶上,双手举高了叩在座椅靠背上,直接侵略,疯狂占有。   车灯“啪嗒”落幕,整个车厢彻底陷入黑暗之中。周衡沿着明清的脖颈,在圆圆的衣领下端,唇齿压迫,掠夺着锁骨上的纹络。   他要让全世界、和她都知道,   她就是他的。   明清被亲的有点儿发闷。   好像体内的确是有什么东西被激起来了,想要去陷入、去渴望。那应该就是□□了,她没体会过,但是就是很想去抓住什么,然后用力地去抠,去往深处压。   最后,破碎。   周衡更往下地贴着,每一寸肌肤都不肯放过。车厢内的空调开着,暖风吹拂,两人的外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丢了,明清只穿着一件比赛时就套着的T恤衫,一半的衣摆从裙子松紧带里扯出来,另一半还堪堪塞着。圆领被揉皱了,左边周衡吮过的地方领口下拉的也厉害。能看到绷在胸前的运动内衣,黑色棉质,若隐若现的粗粗吊带挂在那染着紫红吻痕的锁骨上。   而压在她上面的男人,衬衣领子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解开了三四颗纽扣,黑色的做工精良衬衫,套着暗红边的宽肩马甲,头发往后撩拨的很乱,情意也在迷乱,原本狭长深邃的眸子此时此刻染上了浓重的□□,即将爆发,又在沉默中极力克制着隐忍。   周衡拨弄了一下她的刘海儿,似乎亲不够,不做什么,却又揽着她的脖子想要继续重复刚刚的动作。此时间的言语都是脆弱与多余的,不需要一句话,不想去打破。明清又被他压着亲了一会儿,直道体内的火烧的太旺了,再这样下去可能真的要脱衣服了……   明清趁着理智还有最后一丝,伸出手,   推了周衡的胸膛一把。   周衡松开了她,往上拉开一点儿距离。   头顶熄灭了的光,再一次感应到错乱,   “啪——”地下子点亮。   “周衡……”   “现在,真的不行。”明清哑着嗓子,说道。   周衡沉默地看着她。   那个眼神实在是太深邃了,就像是下一刻就要把她的心脏给挖出来。明清第一次不太敢正视周衡的眼,她确实对这个男人的感觉很不一样,与过往任何交往过的人都不一样。   可……   她不能分心!   她不能赌上自己的梦想,为了一段不知道未来会什么样的感情,断送冬奥之约。   周衡看着明清混沌又在极尽试图让自己说明白话的模样,忽然就硬脾气不起来了,算了,原来他都沉沦成这样了。明明她在拒绝自己,但看到她挣扎的样子,他又好心疼。   宁愿她就这么吊着他,不回应,要是回应的纠结会让她难受,那么还不如就不要回应了吧。   周衡叹了口气。   驾驶座的座椅靠背调到合适的角度。   人在感情里向来是先主动的先输,可是输了也不愿意让那个人难过。周衡想要抱抱明清,把她像个小姑娘一样放在腿上,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帮她整理一下衣衫不整。想了又想明清根本不是什么小姑娘,虽然也是十九岁的年纪,比他小了足足八岁。但她不愿意当小姑娘,她要当桀骜少年郎,就连有人喊他帅她都要让人说她比他更帅。   明清喘了一下气,看到周衡的手伸过来了都揽上自己的腰,却又在停留的时候收了回去。   她瞬间看明白了这个动作。   明清自己坐在了周衡的大腿上,这个男人的反应很真实,下面那鼓起来的一块都在诉说着他此时此刻的心态。然而他还是忍耐了。明清看着周衡,摆干净衣领上的褶皱。   她不善于欺骗,更不善于如何处理“爱情”这两个字,所以她注视周衡的双眼,让自己的心跳就这么加速、无规律地跳。   堪堪地、张了张嘴,   “其实这样,”   “也可以。”   “……”   “这样是哪样?”周衡沙哑地问。   明清定定说道,   “亲吻,”   “拥抱。”   “还有……”   周衡:“就是不确定男女朋友关系?”   明清:“……”   “我不太会如何跟恋人相处。”   周衡:“说的好像我会似的。”   这句话似乎哪儿有些不太对劲儿。   但明清此时此刻全被如何才能“不在一起”又不闹僵给困扰着,四处挣扎。   也就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等我打完奥运。”   周衡看着她。   明清:“我不会跟别的男人再有什么……周衡,我心里只有奥运和短道速滑,分不了心再去相处其他男人。”   “……”   这个回答,倒是让周衡忽然笑了。   荒唐。   他眯了眯眼,   别的男人……还是不要继续说下去了吧。   不然再说下去,   他可能就会被气死了。   周衡揽着明清的后脑勺,   又把人给搂入怀中。   最后盖了一个吻,在她微微析汗的额头上,   “好,”   “那就打完比赛。”   “我都听你的。”   ……   *   一个星期后,明清正式回到国家队。   于此同步的,是国家体育局官网放公示,宣布明清解除禁赛,并且归队、再次担任短道速滑国家队队长。500m世界纪录更新,最快的速度就是明清新打破的42s成绩。   一时间,全网又掀起了一场狂风暴雨。但似乎经过时间段沉淀,以及用绝对实力的说话,这一次的网络舆论,有一半已经朝着向着明清的方向倒去。也可能是没有明清的那段时间里,国家队的参赛成绩呈断崖式往下跌,几场世界杯,一个比一个打的烂。   眼看还有一年的时间就要征战2014年冬奥会,这种状态,短道速滑这个王者项目,保住头衔都是堪忧的!   明清回到国家队训练基地的前一天,父母专门做了一桌子的菜。其实作为父母,在儿女取得荣耀的更深处,他们还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永永远远陪在身边的。   但明清的梦想就是再战奥运,再站世界巅峰,国家荣耀与小家的温暖对于他们这些冬季项目的运动员而言,实在是太难两全了。明清陪着父母喝了不少酒,酒入愁肠,情意渲满,她搂着爸爸的肩膀,难舍之情全部都落在了那醉辣的酒杯之中。   那天晚上,丁成栋也来了。   丁教练原本是计划还能再陪明清一个月,去省队帮助执教他还是有一定的说话权的。   他想要看着这个在他鼎盛时期手把手培养出的徒儿,一步一步重返辉煌,去用实力证明自己没问题、就是天下第一举世无双。他还想再陪陪她,因为以后等她真的归回国家队,或许就是他们师徒缘尽那一刻。   然而没想到,这一刻却来的如此之快。   丁成栋舍不得明清。   但纵然再不舍,他也还是高兴明清能战胜艰难困苦,再一次踏上国家队队长之位。那是用绝对的能力来证明出的她自己,没有任何人再会去质疑,他更多的是为她骄傲!   师徒二人坐在明清家的小院子里,明清吃完饭后醒了醒酒,稍微清醒一些,继续拿着也不知道从哪儿捎来的日本清酒,   小酌一杯,对着月亮喝。   丁成栋眼睛有点儿湿润,   “清清。”   “……”   “接下来的路,老师就不能陪你走咯。”   这句话一出,明清瞬间绷不住心里的防线了,当年丁成栋下课她其实比全队任何人都要难以接受。   可那个时候她是队长,队长不能乱,队长绝对绝对不能带动队员跟体育总局对着干。   所以很多人都以为明清没那么舍不得丁成栋,因为那个时候大家都不想让丁教练下课,明清却笑着安慰大家,   “教练被提拔到更好的地方去啦!”   “新教练是从国外归来,带出过打败韩国选手的奥运冠军呢!她一定可以更好地执掌我们短道速滑队,大家相信国家!”   “……”   她的苦,她对恩师的思念,   只能压在心底。   明清抹了一下眼尾,下眼睑也有些发酸。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都想要通过比拼更多的金牌、缔造更多的世界纪录,去让国家队认可让世界都称她为王,这样拥有了绝对的实力,她就可以叫嚣着让丁教练回归。徐音那事儿彻底死了她对徐教练的那份赤诚之心,她压抑在心底想让丁成栋回归的那份情意啊!   “教练,”明清手指磨着陶瓷杯的杯壁,顿了好几顿,   艰难开口,   “你就……没想过,”   “再一次,回到国家队、执教吗?”   “……”   丁成栋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情绪也不太稳,他居然没有意外明清问这个问题。丁成栋低着头,肩膀耸着,沉思片刻,   忽然,低声一笑。   那声笑里,饱含了酸甜苦辣,以及实在是太久了、真的已经算是释怀了的阔达。同样是被国家队给明里暗里开了,明清还年轻,她是运动员,不可替代!   然而他却是真的老了。   丁成栋摇了摇头,长吐一口气,酒意肆意,举起杯,跟明清的杯子悄悄一碰,   半壁酒液挥洒了江山。   “不了。”   “明清,”   “你还小,你还年轻。”   “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自然造就万物,之所以有些东西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亡,又有一些事情却能够在岁月的洗礼中保存下来,并持之以恒,”   “是因为,他们,”   “薪火相传啊!”   “老的接新的,新的变老,再老了接新。”   “时代,是永远要更新迭代的。”   ……   ……   ……   明清离开的那个下午,   复兴号高铁通了Z市与京城。   为了响应中国速度,她特地买了张高铁票,坐着去首都。   送别的人很多,杂乱错综。   明清最后跟父母道了别,挥挥手,孩子离家千里,做父母的哪有会舍得的。   她笑了笑,让夕阳将她的笑意永远留了下来。高铁站开始广播,GXXXX次列车已经开始检票,请各位乘客进行检票。   排着队的时候,明清握住手机,她四处张望,随着人流往前走,行李箱骨碌骨碌,   却没能见到周衡的身影。   周衡不跟她一起去首都,这件事明清也比较赞同周衡的决定,就算周衡去了,明清也根本没时间出来跟他见面。况且他现在还在带班。不过按照周公子的身份,其实如果他真的想要见一个人,又有谁敢阻拦他呢?   阻拦他的,终究还是明清那一心向短道速滑梦想的那份执着。   他不能去打扰她啊!   但也不能连送别都不来了。明清往前走着,时不时抬头看看。前面最后还剩下两三个人,她觉得应该是不来了吧。   夕阳拉下窗户金属框边缘那一瞬间——   “明清!!!”   周衡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纷纷扰扰的人群中。明清猛地转身,在看到周衡奔跑的那一刻,   她整个人都觉得,外面夕阳,仿佛突然炸开了。   鲜红色的世界,纯粹的云彩。感情在不断地宣泄,风衣吹鼓,黑色的短发往后梳,是白皙手指紧紧攥在掌心。   行李箱停在了排队外的横线上。   明清抱住了周衡,离开了队伍。不差那么几秒钟,就几秒钟。她也不是那种完全不懂得□□的人,她能感觉到在这一秒,她就是想要见周衡。梦想和爱情其实没那么冲突,她总是想要更纯粹地去对待她热爱的事业,可是周衡也是她在这一刻,想要分出个神经来去拥抱的人。   轻轻揽住腰,胳臂弯被用力困紧。   周衡还是来了,沉沦的感情,什么都是想要去见一见的。   他抚摸着她的发梢,也不顾等候区座椅上坐着的就是明清的父母和丁教练。她追梦,他成全,看着她去展翅翱翔。   “明清,”   男人亲吻女孩的发旋,吻的很温柔,却像是执念的章,要深深烙印上专属于他的刻痕,   “加油。”   “向着你的理想、你的目标去冲。”   “你一定一定、一定没问题的。”   “世界灿烂,在你夺冠之时,绝对会再一次、为你绽放!”   ◉ 第50章   两个月后。   时间正式进入到了2013年, 距离第23届冬奥会的举办还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   世界级别联赛短道速滑世界杯的最后一站,也在中国长春正式打响。   中国代表团在前面几场世界杯的表现都不尽人意,媒体的报道也从过去的捧上天荣誉逐渐扭转为抨击。群众舆论也是褒贬不一,有说中国的短道速滑要完, 已经完全被韩国队碾压, 更多的人还是相信自己的国家, 大家毕竟都是流着相同血脉的华夏子孙。   但韩国队忽然崛起的那个“天才少女“韩智熙,还是让很多业界人士认为, 这将是中国队在下一届冬奥会里, 要面临的最大挑战。   据说韩智熙是要征战短道速滑女子里的全部项目!   这一次的世界杯, 可以被比作是冬奥会前最准确的一个小彩排,输赢基本上就能看出来一年后冬奥会的趋势。类比高三时候的一模, 在高考还没有改为先出分后填志愿前,一模的成绩就是你报考大学最重要的依据。   明清的回归,无疑是给正处于最严峻时期的国家短道速滑队,上了一剂续命药。   十一月底明清再次重返国家队后, 体育总局照例开发布会, 宣布明清解除禁赛并且再一次回归国家队、担任短道速滑队队长。然后就跟着国家队,开始紧张而又高强度的集训。每一分钟都会有记者在采访,每一刻都会有人在讨论、质疑着明清的回归。那毕竟是曾掀起血雨腥风的女人, 她的回归, 难免会被人当作饭后茶点, 津津乐道或者诟病。   有人说她不应该直接进一队, 原本今年二队有替补是可以进一队的, 明清的一回来, 直接断送了拼搏努力那么久的二队替补队员进一队为国家争夺荣耀之梦;   还有人担忧, 这眼看着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要冬奥会了, 明清那性格,万一再带领国家队干出什么影响国家队颜面的事情,毕竟有前车之鉴,体育局到时候该怎样收场?   更有当初狠狠踩过明清的键盘侠,甚至搞了个联名上书,希望国家队不要接受明清的回归。   ……   等等。   然而经历过六个月的地狱期后,明清成长了很多,稳重不少。面对狂风暴雨的流言,她似乎基本上都不放在心上。召开发布会时很多家记者说出来的问题那简直就是在扒明清的皮,还将她曾经短道速滑“天才少女”的称号拱手让给韩国选手韩智熙,问明清对于这种转变有何感想。   明清:“我不是什么‘天才少女’,这个头衔过去我认,现如今我算是浴火重生、从低谷里爬回来的恶魔。在再一次取得成绩前,曾经的荣耀都是一纸往事,早就翻篇了。”   “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努力训练,跟上国家队的速度,然后打好最后一场世界杯的比赛,争取带领国家队、我的队友们取得优异成绩。谢谢。”   这番在记者会上的话,被大肆报道。又有人说,明清这一定是怕了,或者知道自己重返回队,还没出成绩,学会了低调。   世界杯长春站开赛。   明清报了四个项目的全部,1000m是开场首秀,这也是明清复出后的第一场国际大赛。那天的比赛CCTV5体育频道还专门转播了,解说员也聘请了体育界著名的短道解说来进行报道。   比赛开始前,解说员怀着看热闹的心,对明清进行了一番报道。大致的言论是根据了之前两个月明清那近乎隐形了的状态,猜测了她可能经历那六个月的低谷时期后,为人也学着低调了不少。   解说员:“我们预测,明清的这场首秀应该不会再像她从前滑发那样,狂妄自大,应该会收敛不少,毕竟感觉她这次回归后,整个人都低调了太多……”   下一秒,明清却啪啪打脸解说。   1000m预赛半决赛决赛,毫无悬念,全部以绝对优势的距离,率先冲过终点线。   后面的500m,更是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战斗力。一上来就甩出第二米好几米的距离。并且越滑越快,体内就像是有着用不完的力量,用最快的速度,向着终点线冲去。   每一场都打的猖狂,一点儿收敛稳重的气势都没有。如果说过去明清还会在没什么夺冠悬念下,稍微放松一点儿速度让后面国家的选手不要输的太难堪,现如今的明清,仿佛就是要用实力碾压一切,   碾压过去的自己。   500m三场比赛,一次又一次,打破着她自己在上一场比赛里缔造的世界纪录!   整个赛场都沸腾了,就连主持人都惊掉了下巴。他们都没想到明清居然毫无保留地去比拼,狂宰韩国队!韩国那边的报道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但很多前来支持新晋短道速滑“天才少女”韩智熙的粉丝们,无一脸色不黑成球。   看着明清轻轻松松就把那“天才少女”,拉外圈超越。   没有半分的收敛,甚至比一年前的世锦赛、三年前的冬奥会更加狂妄!中国队的所有队员也都被队长的拼搏点燃了激情,一鼓作气,1500m的长距离云苏夺冠,3000m接力更是以一个直道的距离碾压韩国队,夺得第一名!   世界杯收官之战,圆满成功!中国队在六个月的低靡期后,终于再一次爬了起来,站直了腰杆,   向世界,宣布了她们再次归来——   对“短道速滑”这个项目的绝对实力!   最后3000m接力的颁奖现场,升国旗奏国歌那一刻,都能看到韩国队那四个女队员的表情,都宛若死灰般,没了生气。   低调,   绝对、不可能!   “天才少女”,   去你妈的狗!   “只要有我明清明队在——”   下了领奖台,明清面对韩国队碎着恨意的眼睛,毫不惧怕地站在所有队员最前面,对着她们比了个中指,   “你们韩国队,就永远都不要想赢过我们中国队!”   “冠军,是中国的!”   韩国队转身离开,冰刀踩的咔咔响。   这一幕的挑衅,虽然没有被体育记者们的摄像机拍下来,   却还是被站在另一方向教练席上的徐音,全部看在了眼里。   *   世界杯结束,国家短道速滑队回到了京城训练基地。   由于再次取得辉煌成绩,体坛瞬间又掀起了一阵讨论声。明清用实力说话,让当初认为她六个月不上比赛、能力肯定下滑的很厉害的抵制者纷纷闭嘴。但有关于“明清人品”等另一方面的负面消息仍然喧嚣,当初跟徐音教练老公那些乱七八糟的胡言也时不时被拉出来溜一圈。   世界杯过后,再往下就真正到了紧张备战奥运会的时期。   在此之前会有个短道速滑参赛的选拔资格赛,要求一队二队都得参加。一队整体实力肯定是要比二队强上不是一个档次的高度,但二队的队员接受的训练也不是盖的,万一再有黑马闯入,只要有人成绩超越了一队之中某一个人的线,那么她就可以顶替一队的队员拿到冬奥会参赛资格。   淘汰落后者法则。   选拔赛定在了三月初,名单和比赛项目以及日程安排接二连三公布。其实只要是有比赛,大家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紧张。一队的姐妹花也都挺看中这次的选拔赛,压力很大。之前二队有个叫“高敏”的老队员,成绩一直压着一队最后一名的线。   如果不是三年前云苏的黑马空降、以及这一次明清戏剧性地回归,高敏早就应该已经从二队替补正式转正为一队队员。   看完参赛名单,明清抱着头盔往宿舍走,云苏一脸紧张,一起的邓欣也好不到哪儿去。   “今年为什么突然取消了世界杯单项冠军可以‘保送’冬奥会的这条规定了啊……”邓欣看着这气氛实在是压抑,旁边两位一个三项夺冠之主,一个1500m的金牌卫冕者,这个话题提起来,她俩绝对很有发言的想法。   云苏一听,果然更难过了,不乐意都写在了脸上,用手扣了下头盔上的卡子。明清侧头看了看她的宝贝小姐妹,语气温和,语重心长开导起来她们,   “相信自己有绝对的实力。”   “真金不怕火炼,别怕,我们肯定都没问题的!”   云苏撅撅嘴,   “队长你心态真好。”   明清莞尔一笑,   “不好也改变不了上面的要求啊。”   云苏:“……”   其实她们是知道的,究其所因,体育局突然不让单项冠军“保送”冬奥会,还是因为去年那六七个月国家短道速滑队的比赛打的太差了,直接令人大跌眼镜,数十年来恐怕都没有过如此烂的成绩!   队长应该算是这个规则的最无辜的“受害者”。   毕竟明清以前都是全部比赛直接“保送”的。   可她却什么都没责怪,一口应下了重新为零开始的选拔赛参赛。   邓欣垂了垂眸,云苏也抿着嘴。三个人回到宿舍,熊林林正在点外卖,这一年出了更优化的智能手机,可以在手机上上网点外卖了。   明清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又拿出参赛表,连同男队的比赛人名一起看了遍。   “哦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折叠了一下参赛表,从枕头上支起身,左掌托腮,侧身问凑在一起点外面的几个小姐妹,   “杜晓东现在在哪儿啊?”   “杜晓东?”熊林林点外卖的手指一顿。   明清点点头。   杜晓东是和明清一同进国家队的老队员,以前丁成栋还在的时候,男女训练不分家,杜晓东在里面跟明清算是关系特别好的男选手,但成绩一直不是很好,在一队很多年,也没打出来什么名堂。   去年明清被开除那段时间,他直接退役了。   想到杜晓东是因为看到了高敏的名字,说句老实话,明清对二队的人印象都不是很深刻,过去曾经带过一段时间的二队,高敏这个女孩跟杜晓东是情侣关系,仗着这一点儿,杜晓东还专门让明清给高敏多留意了一下。   高敏的速度很快,但是依旧是国家队队员最常见的通病,起跑不太行。   然后高敏这个小孩脾气挺倔的,好像短道速滑运动员的脾性都挺倔强。那小姑娘比明清小一岁多一点儿,明清作为队长训过她几回,针对一些技术上的问题。   杜晓东的退役令明清唏嘘,怎么说也是在一起好几年的老战友。明清问了句“杜晓东现在在哪儿”,熊林林很快意会了她应该是想要去见一面旧友。   熊林林看着明清,想了一下,   “还在京城。”   明清:“那他退役了干什么啊?”   熊林林:“不知道,我也好久没他的信息了,没听说他去继续念书,也没听说去哪个地方做教练。”   熊林林:“不过我有他现在住的地方的地址,后海花园,队长你要去看晓东哥吗?你要去的话我也跟你一起,去年四月份他退役之后我就没再见到过他——”   明清坐起身的动作一怔。   去年四月份正值她刚被速滑队开除,本人都是一副快要崩溃的状态,所以也没去管队里其他人怎么样。杜晓东四月份就退役了,几乎跟她前一脚后一脚地离开了国家队。   熊林林翻出来杜晓东的手机号码,报给了明清,   “187633……”   明清找了个铅笔写在参赛名单上。   外卖来了,几个女孩纷纷下楼去拿,明清没跟着下去,捞起手机去阳台给杜晓东打电话。   运动员集体宿舍楼正对面,是教练楼。   老远,明清就看到了徐音家的阳台。徐音在家,正用钩子钩阳台上晾晒的衣服。明清一愣,手机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振铃声。   徐音拿下衣服,抖了两下,抬头那一瞬间也看到了明清。两人四目相接,都是微微放大了一下表情。徐教练明显脸色从柔和变到了僵硬,眼睛底划过一丝不明的神色。   嘟——嘟——嘟——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Sorry,you……”   明清放下手机,低头看了看屏幕上的号码数字,抿嘴。又重新拨了一遍,电话贴着耳朵,再抬头,   对面的徐音已经离开了阳台,消失在了屋内的窗帘之下。   电话响铃三十秒,   依旧是被人“咔擦——”挂断了。   明清的手机号没换,还是过去在国家队那几年一直用的。是她刚从省队选拔入国家队时去办的,老一批运动员都能背的滚瓜烂熟。   杜晓东……   这事儿在明清的心上一梗,虽然响铃三十秒的确是无人接听的正常现象,但明清莫名就觉得事情有点儿蹊跷,却想不起来为什么会这样,似乎有什么点儿她给遗忘了。明清合上手机,对面宿舍大门敞开,好姐妹们提着大盘鸡外卖,快乐地夺门而入。   应该是、想多了。   ……   ……   ……   与此同时,后海花园。   六楼的单元格子内,胡子拉碴的男人坐在门口的地面上,背对着大门,用肩膀生硬压着门板,门锁上的条链还在黑暗中左右摇摆,沙沙沙,似乎在诉说着刚刚摔门离开的人爆发了多么大的愤怒与委屈。   空气弥漫着女孩子残留的香水,破碎,不堪。   男人的手机被摔落在地面上,界面停留在两个“未接电话”,未接来电的显示人被标注了【队长】二字,清晰而又刺眼。其实无论过去多少年,亦或许是因为愧疚,那一串深刻烙印在记忆中的数字,换了多少手机,都还是会犹犹豫豫再给输入进手机通讯录里。   他抬起眼来,从袖子下方盯着显示屏。   ——“你知道——你明明什么都知道!我们是拴在同一根线上的蚂蚱!当初江北的事情,你也有份!”。   ——“求求了晓东哥,我真的好想好想进一队!原本我都有这个名额了的!今年领队跟我说,都内定了我可以参加下一届冬奥会!”   ——“就是明清!没想到她突然就这么回来了!为什么!我努力了那么久却一下子又毁于一旦!她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回来!一年前江北的事情,明明给她造成了那么惨重的影响,她本该再也回不来了的啊!”   ——“晓东哥,我们要不再想个办法,就跟江北那会儿,我推一把,你助一脚。神不知鬼不觉,谁都不会知道……”   ……   江北的风,血色的吹。   回忆碎成片,一张张刷着混沌的记忆,有过去的有刚刚才经历的。杜晓东使劲儿摇晃着极尽炸裂的脑袋,一把捂住了脸。退役之后他就没再过过一天舒坦的日子,每天都在被良心折磨。有些事情越来越发酵,有好些回,当他看到昔日照顾过自己的队长,被社会舆论那般的辱骂。   他都多么想勇敢一些,站出来——   将事情最原始的真相,一一承认、澄清。   可是他却不敢。   任事件肆意野蛮生长,   生生吞没了他最尊敬的队长、长达六个月的时光。   “……”   杜晓东一抓头发,确定了明清不会再给他打电话,那电话那名字的显示,仿佛就是一根根钢针,扎着他的神经,快要让他失去形态。   删掉“未接来电”,杜晓东又拿起手机,翻到倒数第二则通话记录上,   拇指移动,编辑短信。   东:【高敏。】   【刚刚跟你吼,是我的不对,我道歉。】   【但还是那句话,如果让我发现你再次使手段去陷害明队,用卑劣手段夺取冬奥会的参赛资格,】   【我不保证,我会不会因为良心按捺不住了,而把当初江北事件真正的事因起末,全部昭告天下、公之于众!】   ◉ 第51章   更衣室。   明清吃完饭就回到训练场进行训练, 归队后她虽然成绩斐然,状态俨然要比一年多以前世锦赛时还要良好,但每日的训练依旧没有任何懈怠,每天都是第一个起床到训练场进行基础训练, 下午实战拉练永远都是滑的圈数最多的, 滑完后休息时间也不休息, 跟教练们一起复盘刚刚滑的录像带。   一到晚上更是,别人结束训练了她还在滑, 几乎玩命般加训。甚至很多人滑不好时被教练罚的滑圈, 加起来都没明清自我严格要求的圈数多。   夜晚十一点左右, 训练室已经没有了其他人,只剩下刚刚训练完的明清。她脑海里全都是刚刚训练时哪儿哪儿出了什么问题, 哪一圈的速度不够,导致速度不行的具体因素有哪一些,是过弯道时倾斜角度不行还是出弯道时滑起来……毛巾擦过头发,汗水湿漉漉沾在额角, 明清把防切割服脱下来后, 又脱冰刀,从柜子里捞出来自己的鞋子,套好, 蹲下身去系鞋带。   对面关闭的大门忽然“叮——”的一声被人用门禁卡给刷开。   吱呀——   明清系着鞋带的手指一顿, 这个点儿还有其他人吗?她离开冰场前整个冰场就她自己了。明清抬了抬头, 往脚步走路声发出的方向望去。   明晃晃的日光灯下,   徐音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服, 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走来。   “……”   明清眸子一冷, 瞬间又低下头去。她把羽绒服套好, 拉上拉链, 顺便把身后的帽子也给叩在了脑袋顶。羽绒服是国家队发的,号很大,明清叩下帽子后,宽大的帽一下子就将她前方的视线全部给挡住。   背起包,直径往前走,   并不打算跟徐音有任何的交集。   “明清。”徐教练率先拦阻了她。   甚至还上了手,没有拿任何文件,也都这个点儿了,看样子是专门来找明清的。   明清没说话,停住了脚步。归队后的这两个多月,除了每天开训前的集体点名,以及之前世界杯长春站夺冠后象征性地去拥抱一下道一声庆贺,   她和徐音,她们两个人,   几乎没有一丝交集。   怎么可能原谅,没办法原谅!徐音暗箱操作不想让明清归队,这件事干脆撕破了两个人共同维持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如履薄冰的师徒情谊。徐音承认了她的确不想让明清回归,明清连骗自己都没办法骗。事情一摊牌,接连着当初丁成栋被迫下课的事情一并都给拉了出来,如摧枯拉朽,直接将师徒二人的矛盾推向了白热化。   明清用力一拽袖子,   试图将衣服从徐音手中揪出来。   “……”   “放手!”   冰凉的语气,沙哑的嗓音,满满的厌恶。明清对徐音的憎恶已经不光写在了脸上,连实际行动都在里里外外打着徐教练的脸。   就譬如,之前的世界杯。   那场比赛在外界看来,就是明清回归、用绝对实力碾压天下,顺便振奋了整个国家队,一鼓作气包揽四个项目的全部金牌!   但其实她们那次的打法,完全不是教练组给她们定制的比赛节奏。   明清知道徐音想要什么,随着长大她也渐渐明白了丁成栋当初为何被下课的真正原因。徐音的野心很大,她就是想在冰协里站到最顶峰。   那么就需要带出来成绩。   明清被开伊始,徐音绝对是认为明清不是不可被替代,所以拼了命地吸纳人才,疯狂给运动员们加练。但是没想到明清的离去给国家队带来了那么惨痛的影响,最终眼看着连拿手项目500m的金牌都要保不住了。徐教练也是慌了神,才不得已同意再次接纳明清的回归。   然而回归后,依旧对明清态度冷淡,甚至希望世界杯的时候,明清能够给其他小选手护航一下,让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小选手夺得冠军,明清本人位居第二。   明清又怎么可能同意!   徐音依旧拽着明清的袖子,死死不松手。   明清被压抑了很久的火气忽然就窜了上来,她转身,另一只手拉下帽子,露出圆圆的眼睛。眼中的火焰都快喷发出来,底部却碎着冰碴子,像是冰火两重天,怒放着她滔天的恨意。   “教练,”   “我说、放手!”   徐音眯了眯眼。   剑拔弩张,火/药味的喧嚣。徐音完全看不出是来说什么好听的话的,气势丝毫不输给明清。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会儿,徐音终于先松了一点点,盯着明清紧绷的脸,   一字一句,   “我们和解。”   “……”   “……”   “……”   明清冷笑了一下,荒唐至极。   和解?   徐音不紧不慢,没等明清出口讽刺,继续说道,   “我长话短说,”   “明清,不管之前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有过多少恩怨。是的,省队和男生比赛的确是我提出来的,你那个时候跟丁成栋在一起,如果你回来,万一出了成绩,那么我的位置极有可能不保。”   “暗箱操作让丁教练下课,你还有理了是吧!”明清脱口而出。   徐音:“……”   “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我向你、向老丁道歉。”   明清:“你可真恶心。”   徐音吐出一口气,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我知道你恨我,但我希望我们能够稍作和平一些。马上就要冬奥会了,总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短道速滑国家队起内讧。”   “明清,我不要求你原谅我,做过的事情我也不后悔做过。只是现在我们都属于拴在一根线上的蚂蚱,身为死对头,目标却一致——”   “都是为了,冬奥夺冠。”   “……”   “可你现在完全不听教练组的安排,我的安排不听,其余教练的安排也不听。明清,说句老实话,你不得不承认你对速滑队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队里的运动员们多么崇拜你、听你的都要比听教练的多。”   “只要你带头抵制教练组,那么全队基本上没人再跟着教练安排的战术来大比赛。”   “这真的不行,一个项目的称霸,是需要一个团队共同努、共创辉煌。”   明清琢磨了一下徐音的这番话。   黄鼠狼给鸡拜年,   又安的什么心?   “徐音,”明清靠着墙,胳膊环抱,因为想听听徐音具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收起了火气,神色依旧冷淡,   “告诉我你真正的目的。”   “……”   “你都明摆着跟我不对付那么久了,突然跟我开口要为冬奥并肩作战。”   “你是第一天认识我明清吗?你觉得我还跟十五六岁你赶走丁教练那会儿那样,傻缺一个?你骗我说你真诚为了冬奥会夺冠,没有一丝其余目的,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   “告诉我你真实的目的。”   徐音:“……”   明清抬起头来,玩味地看了徐音两眼,然后低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用牙咬着撕了糖纸,抛到口中,舌尖抵着糖块。   糖是比较健康的那种,甜度很低,运动员们的饮食都是有着严格的把控。   明清:“这样,我来替你猜一猜。”   “……”   “我倒不是说你不爱国,中国人,流着华夏子孙的血,怎么着也得有份爱国之情。然而你的为人让我不能百分之百相信你就是为了国家荣耀,什么都不要。徐音你年薪五百万,我更加不相信你是为了钱,才来找我妥协。”   “你徐音是什么样的人啊!当初在10年冬奥会前突然回国,赶走丁成栋,直接坐享了丁教练的一切成功。2010年冬奥会我们内部其实都知道,那成果根本就不是你的,是丁教练!是老一辈被你给赶下台的教练组,他们辛辛苦苦把我们往上培养出来的!”   “夺人成果,利己仕途……你不让我回归,究其所因是怕我14年冬奥会真的包揽四枚金牌,到时候说话的地位直接撼动冰联,只要我一煽风点火,把你给挤兑到下课失业都是极有可能。”   “所以你惧怕我、忌惮我,因为你知道丁成栋对我的意义。”   “可惜啊,你的为难没能困住我回归的步伐,甚至让我更加名声大噪,国家队成绩不堪,上次世界杯我带领国家队再次包揽全部金牌,体育总局都相当重视我。”   “你想要保住你身为‘奥运之母’的教练头衔,应该还想要更进一步。我回归,给了你致命一击,如果你要继续干下去,就必须跟我搞好关系。”   “于是你现在就来找我了,特别是在看到我公然跟你挑衅、全然不按照你安排的比赛打法去打世界大赛。你焦虑我都敢在世界级比赛跟你明挑了地对抗,万一大满贯,那么让你下台让扶丁成栋重回国家队教练席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大了。就算不让丁成栋回来,你也必须下台!”   “……”   徐音闭了闭眼,   “你真的有这个想法?”   明清:“我要是说、我有呢?”   徐音:“……”   明清被她这么一打断,忽然就不想继续说下去了,两个人算是彻底撕破了脸。时间在一分一秒流淌,休息室的钟表发出微弱的咔哒咔哒声音。寂静的夜晚,这里空空荡荡,毫无人烟。   半晌,   徐音吸了吸鼻子。   她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又坐在速滑队总教练席位上那么多年,情绪管控还是很厉害的。   尽管她现在,的确是有点儿崩。   “……”   “帮我保住、最后一节冬奥会、2014SQ冬奥会的速滑地位,”   “随后,我主动请缨,亲自呈递辞职书,申请下课。”   “并协助你重聘丁成栋教练,明清,如果我还有很高的说话权、如果我的名誉不受损,你想要让丁成栋回来,我的话,体育局绝对会听取!”   徐音彻底退了三步。   明清的态度,让她完全看不到,这件事继续硬着头皮对干下去的好处。   只怪能力实在是太强大了,强大到根本无法控制,根本没办法舍去、再去培养下一个替代品。   明清却丝毫不惊讶徐音的妥协,徐音的这个说法其实就是类似于运动员在最光辉时刻选择退役,不会有接下来因为年龄大了而逐渐被人超越、神话被推翻,从神坛陨落。   人们一辈子都会记得他曾经有多么荣耀。   徐音就是想保住自己巅峰时刻带出来的国家队成绩,让她的佳话永远流传在奥运体坛,如果SQ短道速滑取得大满贯,那么她就是中国冬奥史上带出最耀眼成绩的第一人!   甚至,连请丁成栋出山这句话,都说出口了。   明清很想笑,问问徐音这样为功为利究竟有何好的?但既然都提到了丁成栋了,她忽然就想起来回队之前丁教练和她喝的那次酒,丁教练双眼里含着的依旧是对短道速滑队全部热爱,是徐音这种功利大于爱国之情的人一辈子都体现不出来。   “……”   “你觉得丁教练和你是一种人?”明清笑了一下,笑得很讽刺。   徐音盯着明清的双眼,一言不发。   如果现在有烟,明清大概率会抽上一根。她也想让丁成栋回来,巨想!没人比她更爱丁教练了!   然而,不会再回来了。   明清抬了抬头,与徐音的目光对视上,   轻轻开口,   “大家一起为国争光。”   “没有那么多的利益纠纷。”   “……”   “我可以不跟你对着干,并且能够让队里都听你的。”   “丁教练也不一定愿意回来,体制这种地方,就是被你这种人给玩烂了,让人心寒!”   “后面你想主动请缨下课,我也管不着,怎么着都跟我无关。”   “但,我就一句话——”   徐音:“你说。”   明清:“我和你联手为奥运、为国家争光,”   “你不要再去让长距离选手,为了你那500m的教母头衔,逼迫他们去滑他们不擅长的!”   “500m,我来打!”   “让所有人的长处,都能用到最适合他们的地方!”   ……   ……   ……   这算是彻底妥协了,为了国家荣耀为了奥运之梦。明清这个人倔强、不服从任何人,她肆意生长挥洒一腔热血,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将她去束缚。   只有,梦想,   与祖国的希望。   如果徐音真的能和她真心配合。   这也是在给那些过去一年里被徐音逼着长距离转500m队员的一个契机,她真的不希望再看到擅长长距离的选手被抓过来滑短距离,500m的冠军头衔的确是保,但不是将自己原本的长处也都给砍断,为了维护荣耀而将不属于这个项目的人硬是给按头过来。   徐音的表情,似乎裂开了一条缝隙。   明清没去看,也不管她是否是激动还是什么什么,她只负责答应了她,然后调整状态继续备战,至于其余的东西,什么会感激会感谢、一定配合之类的赞慕之言,   都与她,没有任何关联。   徐音看着明清再一次背上了包,   转身,就要往门口走去。   瘦弱的肩膀,白炽灯打落,这座肩,实则扛起了整个国家队的希望。   “……”   “明清。”   背影一顿。   徐音张了张嘴,   脖子耿直了三下,   开口,   “小心。”   明清皱了皱眉,没回头,   “小心?”   前方并没有任何障碍物。   徐音迟疑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动嘴唇半天,   还是没能将已经挤压到胸口上的话说出。   “……”   “注意一下过弯道的角度,不要太倾斜了。你昨天第二场追逐赛的角度保持的就很好。上一次世界杯的角度,太倾斜。”   “……”   明清什么都没说,   拉开门,   离去。   门在黑暗中发出“膨!”的一声,   白炽灯滋滋滋,最终一切归为寂寥。   ……   *   后面的一个周里,明清惦记杜晓东,还给他打了好几次电话。   可每一次手机的听筒里,传来的都是“嘟嘟嘟——”的忙碌声。   明清觉得是不是号码错了,又专门去问了一趟熊林林。有时候人心古怪,一件事你越是做不到,就会越来越惦记,每天都会挂念一遍。   熊林林挺惊讶的,翻着手机,直接给明清翻了出来,   “就是这个啊……”   “我上个月给他发新年祝福,晓东哥还回复我了呢!”   明清看着杜晓东给熊林林客套的【谢谢,你也新年快乐。】,抿着嘴唇,沉默。   熊林林知道队长惦念旧友,干脆拿起自己的手机 ,给杜晓东打了个电话,   “我来打一下,要是不接的话,可能就是忙吧。不过也没听说晓东哥最近忙什么啊,哦对,好像他跟高敏闹矛盾了,你回来后就没见过他来找高敏……”   嘟嘟嘟——   “?”熊林林一愣。   她从床上爬起身,又想要再拨一遍,明清听到她说“杜晓东跟高敏是不是闹矛盾了”那句话后,心里划过了一点点东西,   伸出手,按住熊林林又要拨一遍的动作。   轻轻摇摇头,   “算了。”   “等选拔赛结束,放假的时候,”   “我们抽空去看看他吧。”   “也行!”熊林林放下手机。   选拔赛前的封闭训练管控特别严格,除去吃饭睡觉都要按照队内标准来,运动员一般情况下也不准许私自出基地,怕出去了再有个什么意外,偷偷吃了什么不太好的东西吃坏肚子。   白天训练队时候,速滑队是将手机什么的也全都给收起来,一天集训下来,回宿舍前才会再次返给每个人。这种日子虽然苦行僧,但也帮助了很多年仅十七八的小队员们克制住面对诱惑的不自主。明清身为老队员,成熟的不像是个二十岁的孩子,这些严格要求对于她来说就虚同摆设。   但明清自己有时候也会忍不住翻个墙出去喝个小酒,以前也经常这么干,不然怎么时不时都要被罚款罚加训。冬奥会前的封闭要比平日里更要严格,查运动员在基地的频率加大,迫使明清每次都只能出去买两罐子酒回基地偷偷喝。   偷喝酒肯定不能只有她一个人,基本上都是拉上男队的几个狐朋狗友。大家成绩好,管理层再怎么着也拿他们没办法。   这天几个人趁着夜半没人,又准备翻墙出去买酒缓解缓解越来越压迫的紧张,他们买酒都是商量好了的,抓阄,抓到谁谁去买。   很不巧,本次的幸运儿正是明大队长。   明清笑着骂了一句国粹,将卫衣的帽子往脑袋上一盖,扳住每次翻墙都要借助的法国梧桐树干,像只小鹿般,轻松一跃,   然后纵身跳了下去,落地墙的另一面。   她找了个就近的便利店,这种时候了,对于酒的品质要求也没那么高。十二瓶啤酒五十块钱,明清兜着一袋子的酒水,匆匆忙忙又沿着小道往回走去。   已经是春天,花香扰乱着整个夜晚,路边尽是下过樱花雨后的白皑皑一片,全都是小小的花瓣,聚集成堆。   晚风一吹,在凌晨一点多的深夜里,洋洋洒洒起彻夜的温情浪漫。   明清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感觉到身后好像有什么人在尾随,她停了一下脚,没敢回头。   那声音也随之停止。   这种深更半夜有坏人出没的事情不在少数,明清继续走,并且加速了步伐。尾随声消失了,只剩下花瓣雨在随风满天飘动。走过前面街道的十字路口,明清看到了训练基地的东侧小门。   兜着塑料袋的胳膊压了一下。   下一秒,肩膀忽然被人用力一扳,明清一愣,还没回过来神,   整个人就被一下子拉近了黑暗的巷子里。   花香四溢,全都是春天的软烂。明清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被顶在了红砖瓦墙面上,   下巴被提起,掐住脸蛋。   铺天盖地熟悉的气息肆意侵蚀着她的神经。   是三个多月以来,都没怎么联系过的执念。   与高铁站下,黄昏拉长了的风衣。   周衡摁着明清的手,在她柔软的唇瓣上亲了半天。听到汁水交织,融化了春天的芳香。辗转反侧,女孩子最初冰冷的呼吸,逐渐变为了一滩柔软。   比春天还要媚色连绵。   最后快要窒息、快要沉溺了,明清终于堪堪吐出两个残破的音节,喊着,喘着,   “周……衡……”   周衡松开了她。   这个地方实在是太狭隘了,只能容纳他们两个人的身体。周衡用拇指上下拨弄着刚刚被他洗礼过的唇瓣,湿漉漉,略带一点儿的肿。   这副模样、这个近乎于迷离的表情,   他很满意。   却又皱着眉,露出一副为人师表、训/诫的神色,   一板一眼道,   “明老师。”   “……”   “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深更半夜,被人拦截。我怎么感觉明老师这副被人强吻过后的模样……倒是相当的享受呢?”   ◉ 第52章   周衡似乎很喜欢揉捏她的唇瓣。   明清属于皮肤很白, 但嘴唇又特别鲜红的那一挂,要不是脸蛋是圆的还有俩小酒窝,不笑的时候再抓拍个侧脸,很让人觉得她是个冷艳系的大美人。   可是她又很爱笑啊, 笑起来无污染无公害, 那么澄澈的一双眸子里, 含满了天上的明星。   周衡用拇指压了压她的下唇,软软的, 还有一丝晶莹覆着薄薄一层。很像那露水过后的樱桃, 滋味品尝起来也甘甜可口。三个月不见, 她怎么又瘦了一些呢?   明清张着大眼睛,傻呆呆看着他。忽然就笑了起来, 毫不惧怕。   “侧向平行式。”   “……”   周衡:?   明清笑着,说着与此时此刻氛围完全不相关的专业词汇,   “开年后大家都一直在讨论好像要废除点冰式起跑,全部改为侧向平行式。”   “都不太会侧向平行式, 以防万一, 过段时间要开始练一练。”   周衡:“……”   “很累吗?”他摸了摸明清的眉骨,是真的瘦了,脸蛋上的肉都没了, 惹人心疼。   明清摇了摇头, 眉眼弯弯, 很享受周衡拇指上的枪茧带来的摩擦感,   “不累。”   胡说。   不光累, 还会压力大。不然怎么可能这个点儿了还出来买酒。周衡眯着眼睛, 又捏起她的下巴, 深深亲吻。   亲吻足以表达思念, 是三个月以来每一分每一秒积攒下来的爱意。他不怕她为了梦想不跟他做出承诺,就是怕她太累了,身体吃不消。   明清感觉肺部又像是被人用压缩机给抽干了里面的气体,越来越迷糊,肩膀都软了,腿也快要支撑不住,她的手抵在墙面上,想要去抓住什么让自己分散一下意识。   却还是没能抓到,周衡一下子就将她的胳膊给拉了上来,两只手的手腕拧在一起,压至头顶。   彻底没了支撑点。   周衡的吻实在是太难以抵抗了,他都不需要过多的动作,唇齿缠绕,或轻或重,她要不太行了,腰渐渐贴着墙壁往下掉,手肘还被扯着,仿佛一个枷锁吊环,吊着她不要坠落。   “我开车来的。”周公子松开了明清的唇,却不像是要结束这一夜的纠缠。   明清喘息着,早已没了控制表情的能力,一脸的呆呆状。开车来的意思就是不要在这里继续了,那么就去车上。明清木讷着脑子,把这些理顺序的话都给一字一句喃喃了出来,   “去车上,在上车前我要把酒送回去,然后再回到车上,拉开车门进去……”   周衡低声笑了出来,他把自己的呢子大衣脱下,披在明清单薄的肩膀上,又将她被搓下来的帽子给叩回去,   “嗯,车在永利广场,B13,不远。”   “我等你。”   ……   ……   ……   明清翻了个身,跳到大树上,然后抱着酒水袋子,“噗通——”下子又从树枝杆一跃跳下墙头。   “队长!”   几个男队的队员在旁边看着明清往下跳,都站起了身。喝酒的地儿都找好了,花生米毛豆尖尖也给摆上,空气里的樱花香掺杂着些许煮过毛豆后的清淡味道。   明清拍了拍震的有点儿麻的小腿肚,拎着塑料袋。有队员眼尖,发现了队长身上穿着的不是他们训练基地发的外套,一愣。   “那个,队长,你的衣服……”   明清把塑料袋往地上一扔,没等那眼尖的队员说完,忽然转了个身,又往爬的那棵大树下的垫脚石前走,   “我还有点儿事情,酒就不喝了。”   “你们早喝完早回去,明天的训练也不轻松。回去的时候尽量不要被抓到,要是万一被抓着了就说是队长放你们出来的。一切责任担我身上就成。”   “……”   “队长!”   以前每次出来喝酒打诨,也都是明清一手揽了全部的责任,怎么肯能每一次都平安无事?但几乎每次被抓,到头来受罚受的最多的还是队长。   明清扳着树干,三两下就翻到了墙头上,风在吹,樱花瓣扫落着她皎洁的身影。   风衣阵阵飘。   “队长……那你是去哪儿啊?”有个男队员忍不住问了句。   明清蹲在墙边,下一刻就准备往下跳,她回了回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很美好的事情,嘴角忍不住轻轻往上扬了一点点,   “见我男人。”   ……   永利停车场就在国家短道速滑集训基地的两条街外,是京城这一带最大的停车场。明清三下五除二找到了周衡的车,只见周公子人已经坐了进去,车里侧灯敞着,是一辆一看就很贵的宾利。   宽敞,华丽。   明清眨了眨眼,低头看着车头上的车牌号。   好家伙,还是辆本地车!   周衡正坐在车里看书,又是一本很厚的纯英文书籍。深红色的封皮、烫金排头,纸张很有年代感,看起来像是从中世纪古欧洲流传下来的旧东西。   明清拉开车门,刚钻进副驾驶里。戴着斯文眼镜的周公子忽然就把书给丢到了车后座,   一只手揽过明清的后脖颈,霸道地将人给拉了上前来。   直接亲吻了下去,毫不犹豫,都不给人一点儿准备的机会。明清还套着周衡的外衣,胸口前的不合适尺度勒着她不是很舒服。就这么被人一下子拉着接吻,明清也有点儿不自在了,挣脱着想要先抽身。   “唔……那个周衡,衣服、衣服,衣服不舒服……”   周衡摘了眼镜,把车座子往后一放,直接压到了副驾驶上。   他将明清身上披着的外套给脱了下来,一并扔到后车座里。明清躺着,很明显就能看到女孩子发育成熟的曲线。二十岁了,该发育的地方基本上都尽显无遗。   她里面穿的是紧身长袖T恤衫,跟秋衣很像,大概率是从训练基地训练完后就直接出来喝酒了,所以衣服都还是上冰时的那些贴身衣。内衣运动版,舒适且能固定胸部,不影响比赛的运动灵敏。   可就是这种刻意地去降低女孩子柔美的方式,却一下子激起了周衡的欲望。明清是真的白,不似他的冷白皮,是那种透着红润的奶白。掐一下都会留印记、超过运动量都会红脸的那种。   周衡俯身,蜻蜓点水开始着前奏,亲吻的若有若无。待会儿还得加深,夜晚还很漫长,他们还可以循序渐进地来。   只有亲吻,但亲吻也可以发挥到极致。   钟声在敲,花瓣在飞。   周衡解开两颗衬衣纽扣,他这些日子穿正装较多,看起来斯文败类。二十八正值一个男人最耀眼的开始,他的人生从来都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此时此刻却甘愿作为她的裙下之臣,为了她默默等待。   明清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周衡的吻来的强势又霸道,结束蜻蜓点水开场白后,就直入主题。他先是掐着她的后脖颈,折叠了腰肢,让她以一副被迫承欢的姿势接受着他的洗礼。   脸颊,下颚线,喉结,绷起时拉长了的脖颈青筋,精致的锁骨,   再往下,胸衣微微下拉。   甚至感觉到了响应,明清很想很想往上挺腰。控制不住地用双腿绞着,极尽难耐。周衡的手从T恤后面往上深入,运动版内衣没有暗扣,只能从两侧往下退着肩带。   “用手抱着我的肩膀。”男人的声音沙哑响起,没开音箱,却回荡了整个车厢。   明清环抱住他的肩头。   这样周衡就更有利了,他托着明清的肩膀,加大压着肩胛骨的力度。T恤堪堪被折到脖子顶,一搓,扰乱了秀发。汗水微微往下流,天还没有热到流了汗也不会吹感冒。周衡分了一个神出来,手往后一扳,点燃了暖风空调。   明清只剩下掉了肩带的内衣。   肉色的,简约又保守。周衡什么都会,拇指按着她纤细的人鱼线,一路流淌着痕迹。   呼吸愈发的剧烈,明清跪在座椅上的膝盖用力顶在一起,双手抓着埋在前面人的头发中,想用力撕扯,却什么都抓不住。   ……   ……   ……   最后的最后,是满身的红痕。周衡用眼镜布擦拭了一下镜片,吹吹气,平光镜上出现一层薄薄的雾气。   明清套着T恤,衣摆也没扎进裤子里,松松垮垮叠在腰上。也不知道几点了,樱花瓣在吹,吹落在昏黄的路灯下。   “要我开车送你回去吗?”周衡戴回眼镜,镜片却压不住他的重欲。   明清忽然一笑,胸口都跟着起伏了一大下,她转过头来看周衡,两个人四目交接,全都是刚刚那一场激烈留下来的回荡,   “光明正大把我送回去,昭告全天下我大半夜跟男人出去野混?”   周衡:“确实有这个意思。”   明清伸手一扯衣领,凑过身子来,趴在周衡面前,   “算了吧,这个就已经没办法解释了。”   周衡眯了眯眼,架在后脑勺的胳膊抽出,挺色气地抹了两下她锁骨上的紫痕。这是他留下来的,印在她的身上,实在是很美很迷人。   他又勾着她的后脑勺,来了个长长的深吻。   明清有些困,吻完后迟迟没有起身躺回到副驾驶里,干脆爬到周衡身上去。周衡怀抱美人,心情愉悦,也不舍得再动她了,就这么两个人交叠在一起,拉上车灯。   静默了很久。   “下个月,我得回一段时间H城。”合着夜色,周公子忽然开口。   明清“嗯”了一声,松了松眼睛,懒洋洋问,   “很重要的事情?”   周衡:“也不算,但是可能手机联系不上。”   明清:“正好……下个月月初我们比选拔赛。”   “也动不了手机。”   周衡:“奥运选拔赛?”   明清:“对。”   周衡:“好好比。”   明清笑了一下,直起腰,把短发往后一摸,黑夜里的笑容甜美又清澈,   “那你回来,还来看我吗?”   周衡抬起胳膊,抚摸着她的脸庞,   “其实我这三个月经常来。”   明清:“……”   “啊?”   “你来怎么不跟我说……”   周衡:“怕耽误你训练,分心。”   明清:“哦!我知道了,你是过来处理事情!”   周衡摇摇头,语气宠溺且认真,   “专门来看你的。”   “家里那点儿破事,哪里比得过你重要?”   明清耳朵一热,要不是没开灯,估计就能被察觉出她稍稍脸红了。   纵使知道自己不能谈恋爱分心,也明白自己现在是在吊着周衡,贪享他的好还不给名分,活脱脱提上裤子翻脸不认人的模样。明清还是止不住去心动,这种滋味实在是太妙曼了,要比比完比赛就好了,比完比赛,她很想好好跟周衡在一起呆一段时间。   “你这人没有事业心。”明清笑他。   周衡连连点头,痞气且散漫,   “两个人有一个事业心就够了。”   “另一个,居家持家。”   “……”   “那我是不是该奖励你一下这般的自觉性?”明清低头,眉眼都是笑意。   周衡贴着她的唇齿,气息交缠,又一次在□□边缘纵身,   “我也想要个奖励。”   明清松开胳膊,身体瞬间下压,搂住了周衡的肩膀。   主动亲上了他的嘴唇。   “……”   “选拔赛后,出来名单,我们会有三天的假期。”   “差不多三月十五六号。”   “春暖花开,可以自己安排出去玩一玩。”   “你约我出去玩?”   “……不去算了。”   “那我一定三月十号前,就解决完H城的事情。”   “我还想去酒吧,去飙车,去无人区弹吉他、唱最爱的歌。”   “那我就带你去酒吧,去飙车,去无人区,做我们最想要做的事情。”   “一言为定!”   “……”   “一言为定!”   *   选拔赛前夕,韩国教练团专门来走访了一次中国国家短道速滑队的训练。   这种公派访问,国家队也没办法拒绝,两国虽然在短道速滑上积怨已久,面对冠军的争夺当仁不让。但在外交方面,还是得端着态度礼貌相待。   速滑训练场也给开放了一半,国家队没那么傻,把真正实力方面的训练给展示出来。摆样子给领导看这是中华民族很讽刺的一个“传统美德”下到一年级小学生上到四五十公务员,谁小时候还没干过配合老师们表演公开课这种做作的事情啊?   国家队配合着领导们的安排,给韩国访问团上演了一出“表演赛”,教练团还专门挑了一些打模糊的速滑训练数据展示给韩国代表看。明清的数据永远都是每个国家最希望拿到并且最迫切想要研究的,韩国队过去出过那么多天才选手,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拥有明清这般强大。   明清最好的数据当然还是要隐瞒的,他们就给了差不多中间保守往下一点点的成绩。韩国代表里面有一个在教练组起着举足轻重作用的教练成员,他是专业的。他翻看着明清给出来的数据,手指差点儿将那薄薄的A4纸给捏穿。   “太……太……”   就这个数据,就这个能给出来的数据,   也直接让韩国教练看了,绝望的神色都克制不住地隐现在了脸上!   太快了!怎么可以快成这个样!!!   那近乎是狂揽全部项目金牌的强大,他们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韩智熙,最巅峰的状态也根本没办法跟明清这副数据相比!韩国教练看完后半天都没能恢复正常神态,表情管理直接崩盘。   离开中国前,教练望着巍峨的国家体育馆,   半天,长长叹出一口气,   “……”   “我们,”   “就做好3000m接力和男队项目的保金吧。”   “女子500m1000m1500m,中国队有明清和云苏这两大双子星坐镇,”   “其余国家,包括我们韩国队,根本无希望、夺得任何金牌!”   ……   眨眼,选拔赛的日期到来。   在明清的带领下,国家队的状态到达了空前的盛况。这一次备战SQ冬奥会,所有人的激情要比2010年前还要高涨。明清和徐音暂且停战,两个人共同协助中国短道速滑队,互相听取对方的意见,改进每一个人每一点的缺陷。   全心全意、为迎接冬奥会齐心协力努力着。   选拔赛的前三天,会进行一次九圈追逐赛,率先筛选一遍进入资格赛的参赛名单。追逐赛后会将参赛选手的名字进行编排,然后让每个选手来摇号抽签,最终在选拔赛前一天才能根据抽签公布具体比赛的场次以及道次。   换而言之,没有任何凭借过去的荣耀就可以走捷径的通道!   九圈追逐赛,明清的成绩照旧是第一,全队加上男队,她直接以断崖方式昭示着她就是这个项目当之无愧的王者,甭管男女,就没人能打得过她!   淘汰掉两名二队的选手,一队和二队前面几个老队员全部进入选拔赛。名单拿去做抽签,下午进行完的追逐赛,第二天才能正式抽签。   明清的九圈追逐赛成绩又一次刷新了这个比赛方式的最高记录,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追逐赛,但还是引得全队的喝彩。晚上大家在食堂里小聚了一下,没有酒就以茶代酒,让食堂多做了几个菜,不超标,健康卫生,营养价值刚刚好。   吃完饭,往训练场回。   明清和云苏走在最后面,一人手里还含着一块饼。两个小姑娘说着下午九圈追逐赛的事情,说的很火热。   路过食堂门口边时,云苏转头扫了一眼,   忽然看到了一个人。   “……”   “队长。”   “嗯?”明清咬着饼,应声,“怎么了?”   云苏戳戳她的腰,往靠近窗口的那一排桌子一指。   那边的桌子一般都是教练组或者工作人员来吃饭的地儿,饭菜要比她们吃的油,运动员的饮食要求相当严格,跟工作人员吃的也不太一样。   所以一半她都不会注意那一带。云苏给她指了指,她还好奇地往那边探头。不探还好,一探头明清瞬间就愣了下子,   看到坐在最角落里那个身影那一刻,   她连脚步都给停了下来。   “……”   偌大的直供饭堂,这个点了,已经没什么人,就一个穿运动服梳着马尾辫的女子坐在角落里,面前是一份米线,冒着微弱的热气,   却也遮掩不住头顶白炽灯的冰冷。   明清眨了眨眼。   云苏也停了脚步,熊林林和邓欣纷纷转头,放慢了步伐。就连走在前面的男队员都跟着不再继续往前走,大家齐刷刷,朝着明清和云苏看的方向一并望去。   邹颖和。   这个女人是谁呢?   了解短道速滑和不了解只看八卦的人都知道,   邹颖和,   她就是当初跟明清大打出手的那位前领队。   当初开了明清,暗中保下来了她。   只不过虽然邹颖和没离开国家队,人却也被调整到了后勤部。   她曾经也是夺得过奥运银牌的选手。   可就算现如今邹颖和也没捞到什么好处,明清自己也已经凭借自身的实力回到国家队,明清还是没办法原谅邹颖和。除去徐音,邹颖和大概是比徐音还要让她憎恨的一个人。   怒火在暗中涌动。   云苏几个小姐妹注意到了明清攥紧了的拳头,上前去握住明清的胳膊,她们很清楚明清到底有多么不待见这位曾经的领队,怎么可能待见?邹颖和过去就跟明清不对付,是在徐音来之前还作为运动员时就因为天天被明清等人压一头而看明清不顺眼。   “队长……”   “没事儿的,没事的。”   “她都受到了处罚,你也顺利回归。我们不去理她,不跟她叨叨。她那种人,这辈子恐怕也回不到一线上来了……”   明清:“……”   明清闭了闭眼。   邹颖和吃了口米线,似乎也是感应到了有人在阴森森注视着她,便抬起头来。在看到是明清那一瞬间,脸色忽然一变。   明清的回归,她纵使在后台,也不可能不清楚。   邹颖和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干净嘴巴,慢条斯理。然后她起身,端着餐盘,正面往明清他们的方向走去。   还餐盘,是需要经过明清所在的走道。   明清睁开眼低下头看着走近的邹颖和,眸子里碎着冰。邹颖和直面明清,两个人距离不过五十公分的地方,邹颖和忽然停下脚步,   脚后跟一转,   双目与明清相对。   四目相接,   爆发出极力忍耐的涌动。   明清就跟看恶虫似的看着邹颖和,邹颖和也不退缩,眼睛里全都是厌恶。剑拔弩张,空气中肉眼可见流淌出来憎恨的因子。   白炽灯在摇晃。   半晌,   邹颖和忽然轻轻笑了一下,笑得很静谧,她一只手托着餐盘,保持着平稳。另一只手伸了出来,莫名其妙贴上了明清的衣服领子,   像是个语重心长的长辈,给女孩理了理领子口。   诡异地谆谆教导,   “很好,杀回来了。”   “那三天后的追逐赛——”   “明队长,可要好好比啊。”   “我很期待你能再站上奥运赛场的呢!”   ◉ 第53章   九圈追逐赛的成绩一公布, 筛选掉速度不达标的选手后,第二天下午,就进行了选拔赛的比赛顺序以及道次场次的抽签。   选拔赛进行了改革,从之前的三人一组改为了两人一组, 分别测500m1000m1500m, 男女各五组, 最终决胜出男子五人女子五人获得冬奥会参赛资格。   抽签的形式是盲抽,抽完后不会立刻公布, 因为防止运动员知道比赛对手后私下里会有什么小动作。抽签的结果会在比赛当天开场前才公示出来, 大概需要等个一晚上的时间。   女队的队员们抽完签后, 就直接去训练场进行基础训练了。明清找了个功率车,脖子上搭着毛巾卖力地蹬, 一旁的云苏蹬的差不多了,用毛巾擦了擦汗,下了车,坐在休息的椅子上。   “队长, 你不休息休息吗?”一起结束训练坐下来休息的熊林林喝着水问。   云苏小迷妹般看着明清, 觉得认真起来的队长真的好帅好帅哦!比男人还帅!关键是又有天赋又努力还拼命,明明成绩都天下第一了,缕破世界纪录, 训练的时候还是在所有人里都是最高强度的。   明清骑了别人的一倍多的圈数, 终于停了下来。她大口喘着气, 站在功率车上, 伸手向云苏,   “这就来休息了。”   “我的水。”   云苏从身后的包包里翻了两下, 找出来明清的水杯,   “水没了。”   “我去帮你打吧, 队长!”小队友站起身来就要往水房跑。   明清点了点头,大喘着气,胸口一起一伏,头发上T恤前全都是汗水,   “行。”   “要温的。”   云苏:“OK!”   明清拿着毛巾擦汗,胳膊腿上也都是汗珠,小腿露出笔直的一节,白皙的皮肤上可以看到过去留下的伤疤。   “喏,队长。”熊林林双手往垫子后面一撑,抬了抬下巴,往门口指,   “邹颖和。”   “……”   明清拽了拽前襟领子,扫着风,眉头皱了一下,   “辣眼睛。”   前两天在食堂里碰见邹颖和,明清就很想给她两拳。然而到底还是克制住了,一年前她跟邹颖和起冲突,就是因为邹颖和先说了两句极为难听的话,加上那个时候她正面临着江北打架事件处分、一堆糟心事儿。所以才会大打出手,差点儿断送了她的奥运之梦。   邹颖和居然还给她整理了一下衣领,一副高深莫测地跟她说“要好好比”。   黄鼠狼给鸡拜年!呸!   明清不去理她,反正邹颖和现在也不当领队了,调到后勤去,跟她半点儿关系都不会有。明清擦着头发,小腿一交叠,漫不经心问了句,   “她来干什么?”   这里是运动员的基础训练基地,平日除了运动员之外,也就教练们会来监督监督。   熊林林:“队长你还不知道吗?后勤部负责统计排签的。”   明清:“……”   “抽签?”   熊林林:“对,就是每次比赛前的抽签,都是后勤部负责。”   “这估计是来说一下抽签问题的吧。”   明清扫了一眼,转回头来,抽签这种事儿还能有什么问题?分到谁就是谁呗。   熊林林瞅了眼跟男队那边教练说完话的邹颖和,邹颖和稍稍偏头,往明清她们这边看了看,然后很快回过头去,捏着记事夹飞速离开了训练室。   “……”   “队长。”   “嗯?”明清闭目养神,等着云苏的水。   熊林林往她身边凑了凑,小声点儿地问道,   “你就不怕邹女士……嗯,她毕竟现在管后勤,你就不怕她在你的签上做文章?”   明清眨了眨眼,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   “那又怕什么啊?”   “做文章就做文章呗,你看啊林林,就算她改了我的签,把我重新分配……放眼望去,速滑队又有哪个人是我滑不过的?”   “……”   明清:“陷害就陷害,跟谁比我都不怕,你队长我还算有这个实力的!”   熊林林:“也是,队长那么厉害。天不怕地不怕!”   对面调试功率车的邓欣听到了熊林林这句调侃,扭头,接上话开玩笑道,   “对啊!队长天不怕地不怕——”   “就怕周老师!”   “……”   明清耳朵一红,这冷不丁又提起来周衡,让她心脏稍微漏跳了半拍。她眯了眯眼,这要是在过去,她定是一巴掌就招呼过去了。   然而想啊想忽然就觉得还是挺甜的,心里都是美滋滋。明清抿了抿嘴,小酒窝往里面深深凹陷,她这人没办法藏得住开心的事儿,因为只要一开心,就会有小酒窝帮助她昭告天下她很高兴。   “呦呦呦~队长——队长——”   “滚滚滚!”   上一次翻墙出去,也不知道是哪个熊玩意儿将她出去见男人的事情给抖搂了风声,第二天教练组就找了过来,看着她满脖子红痕,徐音直接甩了脸子,就连管理她们速度的秦教练都直叹息,摇着头让她好自为之。罚圈肯定是要罚的,但这些惩罚对于明清这种向来不把训练当成艰巨任务的选手来说,根本就起不到任何作用。   明队有个很帅很有钱又风度翩翩男朋友的事情,全短道速滑队都知道了。   起了一会儿哄,云苏终于抱着水杯子走了回来。她将灌满温开水的杯子递给明清,脑袋还时不时往回看门口。明清喝了口水,随口问云苏看什么呢?   云苏:“外面有吵架的。”   明清:?   一听说有情况,所有人都凑上前来,大家都爱八卦,争先恐后问云苏,   “哪儿哪儿?”   “谁打架啊!”   云苏:“高敏。”   “还有……晓东哥。”   ……   ……   ……   一行人站起身就往门口走。   明清听到“杜晓东”三个字,心里就跟梗了一下似的,脸色都跟着变了变,严肃起来要去看看杜晓东。她回队后给杜晓东打了那么多遍电话,他一个都没回。   吵架地儿在器械训练场外面,水泥路中间有个大大的圆形花坛。一出楼就看到了高敏站在花坛旁,三月初太阳还是挺耀眼的,大中午,她叉着腰红了眼眶,一副赶鸭子上架快要急死了的模样。   一年多不见的杜晓东,蹲在旁边,用手抱着头,   使劲儿抓头发。   不知道高敏说了句什么话,杜晓东突然抬起了头,瞠目结,双眼一片血腥的红。他似乎想要怒斥高敏,却在抬头的那一瞬间,看到了迎面而来看热闹的前队友们。   杜晓东过去在队里也算是大师兄般的人物,脾气是出了名的温柔,对谁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这样的晓东哥,让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   明清眨了眨眼,她看到了杜晓东,杜晓东看到他们这群人时,下意识目光也钉在了她的方向。两个人四目交接,忽然有什么东西从杜晓东的眼睛底划过。杜晓东的愤怒逐渐被惊讶替代。在确认了是明清后,他瞬间站起了身。   将扔在了地上的鸭舌帽一捞,叩在脑袋上。   连高敏的争吵都不顾了,转身就要往基地外离去。   高敏在杜晓东的变脸色中,也察觉到了明清他们这些人的出现。高敏眼睛里也是含着些许复杂的情绪,一队其实跟二队并不是很熟悉,明清也仅仅是知道高敏差点儿就进入到国家队一队、结果因为她的回归,希望破碎。   “杜晓东!!!”高敏转身,想要去拉住杜晓东。杜晓东走的飞快,完全不顾周围一堆人看着,高敏抓他,他就用力去甩开她。   半分过去那温和谦逊的模样都没了。   明清有点儿不可置信,想上前去问问杜晓东的情绪全都荡然无存,就这么怔怔看着杜晓东走了,高敏追了出去,又捂着脸蹲在了大门口保安亭下。吵架最精彩的地方没能看到,一行人被高敏和杜晓东红着眼睛争吵的的模样都给惊的面面相觑。   “……”   “晓东哥和高敏……”   熊林林:“听说是前两个月就分手了。”   “这样啊……”   明清大概理解了杜晓东怎么一直也不回她电话。   “队长,”云苏拉拉明清的袖子,   “晓东哥还没给你回信息吗?”   明清摇摇头,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闹剧看完,回去训练了,   “我之前还好奇杜晓东怎么一直不理我,还以为是手机号码有问题。”   “看样子……明白了。”   “走走走,回去回去,下午还有上冰实训!”   ……   *   选拔赛当天。   整个体育馆里的氛围都很凝肃,进入到选拔赛的二十名选手都相当重视这次的选拔赛。选拔赛一共分为三天,第一天500m第二天1500m第三天1000m.上午四组下午六组,一次性滑完。   每一个项目每个人的比赛顺序场次道次都是不一样的,会在当天上午开场前公布抽签结果。因为去奥运时总人数是有限制的,最多十二个人。但选拔赛分开来赛,很有可能会出现有些人在某个项目上特别突出,所以最终十二个人的名单,还得根据三个项目的综合成绩来进行汇总。   第一天,500m;   第二天,1500m。   明清轻松取胜,并且两项的成绩都是全组第一,基本上进入冬奥会没有什么悬念。紧跟着她身后的是云苏,云苏的500m稍微拉夸了点儿,被邓欣取缔了第二名。   一队的总体实力还是要位居于二队之上,只有高敏一个人在1500m这个项目上,闯进了前五。第二天的比赛项目都结束后,明清还特地去教练组那边看了看总体情况。   徐音指着电脑屏幕,不冷不热道,   “全体的实力相较于上一次世界杯长春站,又有了很明显的提高。”   明清:“那挺好的。”   “感谢教练大力配合。”   徐音:“……”   两个人的关系依旧是不咸不淡,撕破脸后还想要继续合作,很多东西也只能维持点头问好的表面模样。   至于更早以前那造谣明清跟徐音老公有一腿的丑闻,明清不提,徐音也就装作哑巴。   “哦对了,这两天冰场里的冰面好像不太好。”明清转身往回走前,稍微提醒了一下教练组。   冰面就等同于一个人的脸,把你脸划伤了你乐意吗?今年炒的最火的“要废除点冰式起跑”就是因为点冰式起跑冰刀尖要卡在冰面里面,对冰面的伤害相当大。   徐音没有任何动容,依旧抱着胳膊看显示屏。明清皱了皱眉,这几天连着比了那么多场赛,对于冰面的维护应该加大力度。   她又重复了一遍,   “教练,”   “冰面得维护一下……”   徐音抬了抬手,   “这个我知道了。”   明清:“徐音!”   自打明清跟徐音公开撕破脸后,她就经常在很多人的场合下直接喊徐音的名字。徐音终于抬起头来,双眼眯了眯。   “我说我知道了。”   “晚点儿会有后勤部来维护。”   “没看着我们正在比对你们刚才比赛的数据么!”   明清:“……”   这点儿小插曲并没有给明清带来多大的困扰,毕竟后勤部也是拿工资吃饭,维护冰面这种事儿一般都是在晚上训练场关闭后,后勤部的工作人员才来处理,为了第二天上冰有好的体感,并且不打扰到运动员们的训练。   只是这最后一天晚上,明清睡得并不是很好,就剩下1500m了,她却整晚眼皮都在跳。明清躺在被子里,翻来覆去。住在一间宿舍对床的云苏听到了她的声音,云苏本人也挺紧张的,1500m是云苏最顶的项目,她也不希望明天有任何差池。   “队长……?”   明清翻了个身,听到云苏喊她,直了直腰,问,   “你还没睡?”   云苏:“睡不着……”   明清伸手点开了床头灯,靠在床头上。橙色的小桔灯,两个女孩的脸庞被灯光温暖笼罩。   云苏:“队长你是紧张的么?”   明清想了一下,摸了摸跳着的右眼皮,摇摇头,   “也不是紧张。”   云苏:“我挺紧张的。”   明清看了她一眼,像个大姐姐般温和笑了笑,   “紧张什么?”   云苏:“我怕明天我发挥不好,进不了参赛队伍。”   明清:“云苏,你可是咱1500m世界纪录的保持者。”   “你都怕了,那赶明儿其他选手要怎么办?全盘完蛋了?回家养猪去?养猪不怕紧张。”   云苏脸一红,低头,抿着嘴不好意思笑了起来,   “养猪也怕猪紧张……”   明清:“……”   真冷。   但她还是宠溺地用手指弹了一下云苏的额头,揉揉小队友软蓬蓬的头发,拉开被子,让云苏躺回到床上,   温柔安慰,   “别怕。”   “肯定没问题的,你要相信自己。队长已经回来了,这次冬奥会,我们一起去奥运赛场,创造属于我们的速滑新纪元!”   “……”   “……”   “……”   “好!”   被明清安抚过后,云苏很快就睡着了。明清在队里一直都是顶梁柱的存在,似乎只要队里有明清,天塌下来都不用怕,因为有队长顶着。   看着云苏熟睡的面容,明清关了台灯。她坐回到自己的床上,又摸了摸还在跳动的右眼皮。   心里莫名有一丝不安。   “……”   为什么呢?   明清仰头看了看窗外,窗帘缝隙中,月亮很圆很明亮地挂在天上,她忽然想起周衡,也不知道最近他过得怎么样了,自打上次两个人偷偷出去幽会完,这又是好些时日,没怎么联系。   就连短信都没有几条,2013年开始流行一款新式社交软件——微信,功能要比Q/Q好使,明清申请了一个微信号,把队友和丁教练都给加了后,还去问周衡有没有微信号。   周衡有,2012年微信刚出来的时候,他就申请了。   明清换了一部手机,是完全智能的。现如今手机的发展真的好迅速,从12年暑假时还是半智能款,才不到一年的时间,智能手机就出来了。据说过阵子还会有4G网络。网上有人调侃,说等到了4G时代,一晚上流量“唰——”过去,可能一套房子就没了。   翻开朋友圈,看到队员们零零散散发的今日份训练照片。明清翻了半天,也没看到周衡有什么消息。   他不太发朋友圈。   明清也不发,不知道怎么发、发什么。明清又点开了周衡的头像,对话框弹出,两个人的对话还停留在三天前睡觉时互相道的晚安。   “……”   算了,还是不发了吧。   明清把手机叩上,拉了拉被子。周衡这些日子似乎也很忙,等到比完赛,他说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她会有个小小的假期,到时候就可以见面,见了面……   ……   ……   ……   *   2013年,3月12日。   距离冬奥会还剩下不到十个月的时间。   国家短道速滑队冬奥参加资格的选拔赛也进行到了最后的一个项目,1500m。依旧是一场比赛定夺输赢,设赛点,两个人同一赛场进行比赛,根据速度进行最终排名汇总。   抽签结果在早上八点裁判组组长徐音宣读完1500m比赛项目的规章制度后展示,显示结果投影在冰场上方的四面液晶显示屏上。明清抱着头盔,整理了一下脖子上的护颈以及鞋带的松紧程度。她跟好姐妹们坐在一道上,云苏坐在旁边,忽然捏了捏她的手。   “队长——队长——!”   “你居然在第一场比赛欸!”   明清系好鞋带,抬起了头,漫不经心看了眼头顶的大屏幕,   就看到比赛场次第一栏,赫然公示着她名字的那两个字。   【第一场:9:00-9:30】   【明清】   &,   “……”   “队长,”   “你跟高敏一场比啊!”   ◉ 第54章   周衡最近老是睡得不太凝。   其实他每次回本家, 都是这般模样,毕竟他是从不被认可的私生子这种低贱地位爬上来的上位者,亲手血洗了周家,就连亲生父亲都能给拿着枪在要害部位开了四五枪、却还留着一口气给送医院去养成植物人, 亲生兄弟便是更加残暴对待, 直接一枪崩一个, 连□□的都不给。   这种身份这种地位这种手段,注定造就了他在H成风声鹤唳, 但却也难逃随时随地的暗杀。   头顶悬着不止一把刀罢了。   周衡早就习惯了这种日子, 所以反倒觉得在Z市的那点儿闲适淡雅的教书生活真的很清净人心。他喜欢那座寒冷秋天却会飘着殷红色法国梧桐阔落叶的沿海小城市, 就如同他对小时候的回忆那样,虽然母亲是一位被人诟病成风流□□的女子, 但并不妨碍周衡很爱很爱他都母亲。   以及年幼时生活过的城市。   这半年来的境遇也让周衡觉得蛮神奇的,在母亲生活过的小城镇,居然还会遇见一个让他感受到了人生原来不只有黑暗、还会有无数向阳的光的女孩子,他一直琢磨自己究竟为何会被明清给吸引, 她确实长得很可爱、一股子清纯劲儿, 皮肤也白皙。可世间漂亮的女人多着去了,要是随便拉过来一个妙曼女子就能把他给迷的头脑眩晕的话,那么周家的当家人他绝对是上不去的。   他们本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后来, 周衡看了明清的比赛后, 忽然就能找到了一丝丝他爱明清的牵引线。他这人生活已经这样了, 从地狱爬上来的人, 就连上位都是血腥黑暗的, 站在权力的最顶端, 周围置身于的地段都是黑色, 看不到阳光, 教书育人这种神圣的事情都是用来平静心灵。   却突然在某一天,遇见了一个也是被人踹进黑暗之中,却仍然愿意向上爬,倔强地去向阳生长的女孩。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救赎,可就是看着那股子奋不顾身不屈不挠地劲儿,都会让人想要不断地去靠近。刚遇见明清的时候,他是一滩死水,她是被全世界、被她最热爱事业给抛弃了的弃子,可她却从来没有憎恨过短道速滑,也没有放弃过。那天在楼梯口看到她孤零零身影,蹲在楼梯上,不屈不挠跳着练习的步伐,明明已经被抛弃了、明明知道自己回归无望,   可她却还是在做着那些训练,在南墙边上不断练习着,准备着撞南墙的勇气。   就是这么被吸引了吧……   一步一步。   “……”   “周总……?”   “……”   “嗯?”   周衡一恍神,旁边的助理提醒他,   “收购方案最终的定夺。”   “……”   “哦。”周公子罕见分心,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坐在会议桌上。   对面,全都是血洗过后重新换牌的周氏集团高层,以及四大家族的首脑。   这次回来,除了结束他那已经完全榨干血汗的父亲的生命,还顺便又最后清理了一下H城的格局,从今往后,至少在未来五十年之内,H城,周家周衡说一,没有任何大家族敢说二。   只是这些日子睡得真的很不好,周衡的脸上明显显露出卷色,这对于向来铁血无心的周公子而言,绝对是一个很反常的状态。大会在很压抑很低沉的氛围中结束。周衡回到休息室,助理用内线回报他相关的材料已经规整完毕。   “叫杯咖啡。”周衡吩咐助理。   助理应声。   这种倦态实在是太不舒服了,周衡躺在休息室的椅子上,闭目养神,用手指捏着眉心,忽然想起点儿事情来,顺手拿起放在抽屉里的手机。   点开微信,找到顶置。   明清什么消息都没回复他。   “……”   今天是选拔赛的日子。   他安排了助理准备后天返回B省的私人飞机。   很快就可以见到的。周衡的嘴角轻轻上扬。真的很想念那里的生活,也不知道她今天的比赛会是怎样的结果。但一定没问题的,他都女孩那么棒,在短道速滑事业上她就是这个项目的王。   合上手机——   眼皮忽然又重重一跳。   周衡用拇指按压一下右眼皮,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念往心尖上涌,他压制了好半天,直道助理送进来咖啡后,才稍微好受了点儿。   右眼皮跳……   大概是累的!   ……   *   高敏。   明清眨了眨眼,她跟高敏并不熟悉,这种随即抽签的政策也已经延续了很多年。   分到谁,似乎对于她而言,也都不是很成问题。   云苏这两天吃瓜吃的有点儿撑,所以一看到高敏这个名字,还是下意识往瓜田里去联想。她们几个一队的顶梁柱对于跟二队比赛这种事情,向来不会放在眼中的,也就八卦能提提神。云苏往观众席上转了一圈,看到了高敏正坐在观众席第一排,整理着冰鞋鞋带。   “……”   “不过高敏也拼了好多年了呢。”   明清转头跟着看了一眼,漫不经心问道,   “我听说这次要不是我回来,一队是打算让她进来的?”   云苏:“对,因为一队五个人嘛,队长你回归无望,高敏又是二队成绩最好的一个。各省省队的女子成绩也没有高敏那么出色,高敏虽然成绩放在一队是垫底,但在一队之下还是鸡头的。教练组划线,选拔赛高敏要是能打进奥运会参赛队员里,她就可以进一队了。”   “不曾想,队长你突然就回归了。估摸着一时半会儿高敏进一队之梦又破灭了。”   明清:“上一次传闻高敏进一队,还是在三年前,云苏你过来那次……”   云苏挠了挠头。   国家队的人都知道,二队的高敏勤奋又努力,除了人比较内向不合群外、天赋差点儿之外,她在短道事业上的拼搏,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曾经有过两次可以进一队的机遇,都被截胡了。一次是云苏空降短道速滑那年,年仅十五岁的小将云苏在世青赛上突然打破1500m的世界纪录,直接轰动全国。要知道,那个时候1500m可是韩国队的顶尖项目,大大小小赛事全部垄断,世界记录的保持更是长达二十年之久。中国队在1500m上一直是弱项,就连明清这类的天才都没有争霸过。云苏的出现,无疑是给国家队攻破1500m带来了绝望中的希望之光。   第二次,便是这一次明清的回归。   两位短道速滑双子星,直接断送了这位勤奋又努力选手的上升之路。   “不过短道速滑又不跟花滑似的,那么看重年龄。”明清站起身,距离选拔赛开始还剩下不到十五分钟,她是今日的第一场,得下去做准备了,   “再熬两年,或许高敏还是有机会进一队的。”   云苏给队长比了个灿烂的笑脸,   “队长加油!”   明清:“OK~”   这本来就是一场毫无胜负悬念的比赛。   因为最终的成绩还是得需要教练组进行综合指数分析,才能定夺输掉的运动员是否具有参赛资格,所以明清还是觉得高敏要是发挥好了,很有希望争取一下明年冬奥的参赛资格。她不会对于回归挤走了高敏进一队机会而感到有什么歉意,本身国家队队长的位置就是空缺着。但她莫名希望高敏能通过自己的实力拥有一次上奥运的机会。   杜晓东突然退役,让她觉得可能很多没什么天赋只靠着努力坚持走到现在的人,或许一次奥运,便是他们职业生涯中唯一一次去证明自己的机会。   运动员这个身份,若是没有最高奖项加身,孤独至退役,退役后的生活,远远没有普通人想象的那么光彩。   上道。   明清扣好头盔,戴上墨镜。在比赛场地上随意滑了两圈后,她来到了起跑线。旁边高敏也随之上道。   第一场,冰面质感还算可以。   但不知道是不是昨天遗留下来的心里感应,明清刚刚在冰上随意滑了的那两圈,总感觉冰上某一处弯道位置修整的并不是很光滑,至少没有达到她所需要的标准。明清斜眼看了看教练席上的徐音,徐音正在跟一旁的教练比对数据,并没有什么焦虑的神色。   明清扭头,又盯着那块不太舒服的弯道冰面,眯了眯眼。   或许……是她一直以来对冰面要求太高了?   “明队。”高敏用手撑着头盔下面的绳带,往里面塞着头发,听不出什么情绪地跟明清说道,   “请多指教。”   明清一愣,稍稍扭头,看了眼高敏,   没什么架子地微微一笑,   “嗯,加油!”   “……”   1500m的起跑并不需要那么的紧张。   裁判席,发令枪就位。   “Ready——”   刀尖点冰,   弯腰。   右手下压。   明清的前20年得有十多年的时间都是在冰面上度过的,短道速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已经深深刻在了她的骨子中,溶于血液里。   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跟短道速滑比拟了,一辈子或许很长、很久远,人可以做无数件事情。   可是她只想过要与短道厮守一声,永远地去滑下去,滑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待到须臾数十年后,不求自己有多么大的声誉名望,不奢望走在大街上满地都是在宣传她的丰功伟绩,   只希望能在国家冬奥会的金牌史上再添一枚,只求她、从她之后,中国短道速滑业,能够站在世界最顶端,世界之巅,提起来中国队,就如同我们的跳水队乒乓球队羽毛球队那般的耀眼。   无可比拟!   那就是她一声的荣华富贵。   砰——!   随着发令枪打响,明清迈开冰刀,向前滑动。她在外道,高敏在里面。好在1500m不追求起跑,不过就算需要爆发式起跑,明清也从不畏惧。   这是一场漫长的拉力战。   高敏不愧是作为只比明清晚进国家队一年的老队员,无论是技术上还是从滑商上都无懈可击。这么多年没有天赋也通过后天的努力积攒下了相当丰厚的经验。跟明清一前一后,两个人速度带的在最舒适的位置,也没有任何的小动作,让明清跟在后面的滑行十分舒畅。   明清老大爷遛弯似的,背着手,一圈一圈跟着滑。她打算最后三圈再进行冲刺,这场比赛根本没有什么悬念,高敏的路子她一上道就摸清了,中规中矩,没什么破绽也没什么出彩的地方。   就跟读书时班上总会有很多小孩,每天都在勤勤恳恳地学,天分也没多么好。可就是因为认真并且坚持不懈,所以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   不会突然掉下来,上升的速度也很稳扎稳打,只要没有后来者居上、一匹旋风黑马突然空降,   那么这些人,就是努力与勤奋的代表,是认真执着的胜利者!   可是——   但凡某一天,出来一个天赋型选手。   都说成功三分靠天赋七分靠努力,世人总是想要用勤奋来纠正“”天赋“”带来的压迫。   如若碰上的天赋者,她又是那么的努力呢?   明清和云苏,这两个双星子就是短道速滑典型的天赋型选手,特别是明清,近乎全能。关键是她们二人还相当刻苦努力,努力型选手努力过的那些汗水,她们一个都没少流。   所以在这样的天分加努力共赢面前,努力型选手所拼搏的汗水,   似乎就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倒数第四圈。   明清开始发力了。   她依旧背着手,面对高敏这类运动员,领滑那么多圈,体力差不多已经开始松懈,二队的训练力量远远没有一队那么剽悍,加上明清前几个月跟着丁教练享受过VIP地狱级别的魔鬼训练,在一队乃至世界选手里,恐怕也就云苏以及过去韩国队的顶尖选手才能够与之抗衡。   依旧选择外道拉大圈。   就是要超越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不给对手任何搞小动作的机会!明清的外道拉大圈超越在国际上都是相当有名,绝对是教科书式!曾经被各个国家的速滑教练拿出来做成幻灯片进行一步一步分析讲解。   为什么要拉大圈外道超越?就是过去棒子国的手黑,很多国家队老将们都曾经被韩国队给下过脏手。外道超越要的是绝对实力,一般运动员都因为这个滑法实在是太考验耐力以及基本功了、不需要多么大的滑商就是蛮力硬肝。可到了1500m最后几圈,谁还有这个体力去来肝这号的艰苦举动?   明清却把外圈超越甚至拉大圈给滑成了她的独门绝活,她真的是太有天赋了,还那么的努力。所以她能把这项艰巨滑出属于她的标牌,任何人碰上明清,只要她开始拉大圈,基本上这场比赛就没有了输赢悬念。   她都硬刚外道超越了,你拦都拦不住!   明清稍微摆动了一下右胳膊,收回,大腿加大力道,肌肉紧绷,要过弯道了,她就是要玩弯道上的外道超越,身体侧倾,高敏的速度也不算慢,明清必须小心谨慎,不然倾斜的那一段距离上,很有可能发生意外。   侧身,左手扶冰面。   刀光剑影,金色的冰靴在冰面上划过一道亮丽的弧度,护目镜下的世界是一片绚烂,肌肉上的记忆,骨骼里王者睥睨。一个弯道,绝对实力的加刀,明清轻松超越了内道的高敏,完全没有半分犯规的动作,干干净净,又是最熟悉的碾压式超越——   已经出了弯道中间。   这场比赛是完全没有悬念的,尽管就是这个弯道上的冰面有一点点的不对劲儿,明清却只想着超越过后,剩下的时间就交给自己的胜负心。每场比赛都要认真去滑,即便是一场小小的选拔赛。   丁教练说过,因为你是一个运动员,所以无论比赛规格大小,只要踏上冰面,这里就是属于你的。   她收了手,背在身后,   准备开始最后三圈的爆发冲刺。   下一秒——   内侧突然冲过来一道黑影,几乎是用尽了全部力气,高敏打乱了步伐地往前滑行,身体摆动的幅度都不太对劲儿。明清心里一沉,想着高敏这难道是忽然发疯,想在体力已经不支的状态下,还要对她进行内道超越?   不应该啊!如果这个状态下高敏硬要对明清进行内道超越,基本上就会被判定为犯规!高敏是一个老牌选手了,就算没上过奥运战场,但是很多世锦赛世界杯她也充当过不少次的替补,国内的大大小小赛事也经历过不少。   这么低等的错误,她怎么会犯?她怎么可以犯!就是为了一个选拔赛名额,她不可能已经丧失理智到冒着被判犯规的危险也要超越她!   但既然有超越,明清也不可能坐以待毙。即便高敏这内道超越定会被判犯规,明清的理念里也没有她超越过后再被别人反超、最后用对方犯规这种屈辱方式屈获第一。   明清不可能让,她轮开双臂,用身体的侧倾去封锁住高敏即将要超越的身体。高敏果然已经疯了,见明清封锁内道,又换了个方向,准备也学着明清,来根本没人敢滑的外道大超越。   外道封锁,那更是明清的强项!   明清又是往相反方向一侧身,轻松封住了高敏的外道去路,还有几步就要出弯道,按照常规高敏要是再想要进行内道超越是根本不可能的,这样绝对会被挤入蓝线之内!   然而下一秒——   高敏直接冲入了蓝线,犯规在一瞬间定夺!明清直接愣了,完全懵逼高敏今天的打法,她眼看着高敏硬是从蓝线之内、踢飞了滑块也要超越她,为了防止碰撞,稍微避了避身,想着对方不要命地去犯规,她自己可不能被连累撞出去……   冰刀忽然卡在了冰面缝隙中。   那是一道极为细微的缝隙,修补冰面都不一定能够留意地到。可是这才是第一场啊!不是说昨夜是有人严谨修复过冰面的么!   明清的大脑当即一下子空白,刀卡冰面,挽救措施该如何瞬间过着肌肉记忆。她调整姿势要把冰刀给□□,再次迈向好的地方,千万不要影响到接下来的滑行.   高敏的右腿,忽然伸过来冰刀,横扫明清脚底。   冰刀踩冰刀!   明清只感觉到脚下一阵撞击,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高敏的胳膊却因为两人距离过于相近并且摆动幅度也过于大,   右手直接触碰到了明清的肩膀。   用力一推——   刺啦————————   ◉ 第55章   被推出去的那一瞬间, 明清的眼前忽然就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茫茫冰雪,全世界都是冰雪,有刀片划过冰面,擦出一片片光亮的碎冰晶。那是她从六岁那年开始, 就抱着睡觉起来就要扑上去的世界, 就连骨头里都已经长上了“冰”这个字, 全力以赴爱着的那个冰雪天下。   耳朵之外是一声声爆发式震惊——   “明清!!!”   “队长——!!!”   “明队!!!”   “……”   从听得到的狂喊,焦急的呼唤, 随着身子往外高速率甩出去, 忽然那些声音就跟随世界的褪色逐渐消失在空白寂静中。   耳朵边, 一道拉长了的耳鸣,   “吱——————————————”   白花花的世界, 有什么东西走马灯似地在脑海中过着:   六岁那年,跟着工作失意的父亲去滑野冰,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冰、以及真正的冰刀。好大的一扇冰刀啊!粗糙刺啦,手指摸上去冰凉, 却不割人。   “爸爸!爸爸!我也要试试!”   穿上冰刀的小明清, 什么都不懂,连站都站不稳。野冰是湖面结了冰后形成的,没有任何室内人工冰场的扶栏。明宏要扶着女儿缓慢往前滑, 可顽皮的小明清哪肯让父亲帮忙呢?摔倒了又重新爬起来, 倔强地一步一步独自向前学着滑着。   严寒的冬季, 点着烟的男人, 站在河边的冻土外, 静静地看了她很久很久。   那正是丁成栋。   彼时的丁教练, 还是省队的香饽饽, 带出了一个又一个奥运冠军。这次来Z市, 也是为了随便看看,希望能在这些野冰场和小学体育馆里能不能再挖掘出新的短道速滑好苗子。   只可惜一连好些时日,来Z市的行程都快结束了,还是没能找到一个满意的。   有些气馁的丁成栋,沮丧地沿着湖边走。   野冰上,一抹圆滚滚小可爱的身影,就是那么一摔,   忽然就摔在了他都心坎上。   打见到明清的第一眼起,丁成栋就感觉到——   这是一个绝对日后能成大业的短道速滑好苗子!   ……   小时候在地方队,冬天永远那么寒冷,体校的被窝后半夜永远会一点一点变凉。小时候的明清,笑起来永远会荡漾着两个圆圆的小酒窝,名副其实的人见人爱。小时候的明清,也会被师兄师姐霸凌欺负,其他低年级的小孩子都不敢反抗,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下,可明清不干,有高年级的孩子欺负他们,她就首当其冲跑上前去,撸起袖子跟那些人打,打的鼻青脸肿也不肯认输。最后还是丁成栋闻声过来,动了怒呵斥他们“胡闹”,一个个让罚站罚扫厕所罚跑圈。   后来,那些曾经跟明清对着干的“坏人”,都在不打不相识以及明清大大咧咧不计较前仇的好性子中,成为了过命的朋友。   ……   那年刚到省队,明清意气风发,世青赛三破国家队记录,500m成绩更是直逼世界第一。初露锋芒的明清又哪能控制的住自己的骄傲之气呢?那个时候她才十三岁啊!金牌就开始一麻袋一麻袋往家里背。她知道自己的天赋,毫不掩饰地张扬旗鼓,为了表彰自己的全胜,甚至还自掏腰包花费重金请省队所有队员们吃庆功宴。   结果这事儿传到了教练组去,然后往上传又吹到了省体育局的耳朵里,最后就连国家队那边都听说了。那些年已经开始提倡节俭,一个区区十三岁的孩子,庆功宴就举办的如此奢靡,大人的世界当然不允许!上面施压,丁成栋也知道了,丁教练震怒,连着明清的爸爸妈妈都罕见地对她大打出手。   被退回去了好几个月,明清也没好好反省,只知道以后骄傲了千万不能大张旗鼓,要低调低调,找个无人区飙车来庆祝就可以了。   也是那一次,国家体育局以及冰联开始注意到了明清这颗短道速滑小小天才。   ……   最后就是2010年夺得500m冠军那一刻,鲜红的五星国旗沿着金属制旗杆缓缓上升,全场人都站立了起来,共同齐唱《义勇军进行曲》。   多么洪亮辉煌的声音啊!多么荣耀地时刻!奥委会主席亲自为她颁发冠军金牌之时,她看到主席的眼中露出着欣慰以及心上的目光,仿佛在说——“年轻人,这个世界终究是属于你的,这个盛世将来一定会如你所愿!”   她所愿什么?   所愿——   中国短道速滑队,能够站在短道速滑这个项目的最顶端,   开创属于中国鲜红色的短道时代,并且永垂青史!   我是一名中国运动员,所以我一定要为国争光!   鲜红的五星红旗,永远绽放在奥林匹克的最顶尖!   ……   后背被猛烈撞击,防护头盔起到了一定缓冲作用,然而仍旧是高速离心力的作用下,头往旁边甩。   一片片白雪皑皑“唰——”切换成了鲜红色,她看到了防护垫上印着的光亮五星红旗,一如甩出来那一瞬间,从白茫茫中映入眼帘的国旗杆上的鲜红飘动。   咔擦——   有什么东西忽然就从下半身传来,似乎是坚硬之物的断裂。右腿的膝盖处一片麻木,随着往外扩散的是逐渐加大力度的疼痛。   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右膝盖却像是失真了般,一闪一闪的麻木,上下腿开始疼,一浪接一浪的疼。在那一瞬间,明清的眼泪忽然就生理性迸发了出来,消失了的外界声音如同坏掉了的收音机,瞬间全部涌入到了耳朵之中。   “明清——!!!”   “快快快!叫救护!叫救护!!!”   “明队摔倒了!是不是摔到膝盖了!快叫救护啊!快去啊!!!”   “……”   是谁……摔倒了?   明清迷茫地用手撑着冰面,戴着手套,可寒意却不住地往身体里渗透。   耳朵又是一阵刺痛,好不容易听到了教练席上的人说话的字音,一下子又开始逐渐消失。她低了低头,视线恢复了那么一点点,模糊的轮廓,皎洁的冰面,突如其来“啪嗒”一下,一颗殷红色的珠子掉落了下来。   砸在那冰面,砸在晕染开来的世界。   一滴、两滴、三滴。   明清抬了抬头,模糊的光影里,她看到那竞争对手已经越滑越远,她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她在这里是做什么?她为什么要坐在这里?耳朵好像流血了,为什么她的耳朵会流血……   为什么……   SQ的鼓号声,绽放了的奥运会旗,鲜红的五星国旗在冰面上飞驰,纵然一放,全世界都是被环绕了的鲜花喝彩。   那醒目的【拼搏SQ】四个大字,那么耀眼地恍在她全部的眼界!   !!!   为什么,会在这里……   在比赛!   是的没错!她在比赛!她要去SQ!她在争取再一次踏上冬奥会领奖台的资格!她拼搏了那么久,从低谷里往上那么努力地爬,就是为了能够再一次站在奥运会的赛场上,去为国家拼搏,去给世界带来中国队证明,开创处于中国短道速滑队的辉煌——   明清忽然从防护台底的冰面上,站了起来。   塑身防切割服能够清晰看到她被撞了的右腿膝盖已经迅速肿起了很大一个包,磕伤的严重程度不用多说!医疗队已经来了,都即将要跑入冰场去将摔到了的明清抬上担架,徐音教练手撑在防护垫上,和云苏一起,就差跳进冰场内部,极力去搀扶明清。   下一刻,她们却看到——   那抹穿着国家速滑队鲜红色队服的身影,那个属于国家短道速滑队精神支柱的明队明队长,   忽然轮开双臂,像是完全没有受伤似的,   再一次,拼尽全力,   冲向赛道!   “明清——!!!”   “回来回来!不要滑了!不要再滑了!!!”   “队长,你受伤了!你不要命了!别滑了!别滑了啊!!!”   “……”   别滑了……么。   谁受伤了?   受伤。   膝盖几乎是被挖去一块的疼痛。   耳朵,   好像也撞到了哪里,   然后,   在滴答滴答,流血。   鲜红色的液体,流淌了满地,满冰面,沿着冰面细微的缝隙,不断往边上四周扩散。   溅落在火红的中国队队服上。   那里,印着五星国旗。   受伤……   是她,受伤了。   可,受伤,又是什么?   旁边好像都是在让她停下来、让明清停下来,停下来吧,不要再滑了!你受伤了!你伤的很严重!不要再逞强了!!!   那一刻,明清所能看到的,却只有【拼搏SQ】四个大字,   以及那飘升的鲜艳五星红旗。   是要在奥运赛场上,冉冉上升的旗帜!   ……   ……   ……   过去明清的九圈追逐赛总是能一次又一次刷新人们对速度认知,在追逐赛中间就能将前面的选手追赶上。   高敏已经滑出去了大半圈的距离,明清受了伤,力量受限,是绝对再无获胜的可能。   然而她却从来没想过要输给任何人这个念头,她明清的字典里就没有“认输”这两个字!只要她站在了冰场上,只要冰刀踏上冰面,只要她还能动……   她就要往前冲!   滑完每一场属于她的比赛!   教练席上一团乱,就连裁判长都吹哨要求停止比赛!被摔出去摔到了膝盖明显有组织挫伤的状况下,还没人能忍受这非人的疼痛将比赛继续滑跑完!那简直就是疯狂!这么做下去就算她能滑完最后三圈,膝盖也基本报废!   “明清你不要命了——”   徐音直接翻了个身从防护垫上跳了进去,没穿冰鞋,脚底都在打滑。裁判长甚至丢了哨子,挥动着警示红旗让明清停下来!停下来!   “队长!别滑了!”   “别滑了!”   国家短道速滑队的成员们,都在焦急大喊。云苏熊林林几个更是已经急疯了,她们想要直接冲进去却被人拉着,只能趴在防护垫台面,近乎要把上半身给竖了进去。   然而却没有任何作用,外界的一切阻拦声似乎都已经侵入不了明清的体内。她就像是丧失了一切意识与神经感知,只剩下了往前滑、拼命往前滑这一个指令。   速度逐渐反人类反医学地开始往上增加。   还剩下一圈半,高敏以为自己已经遥遥领先,虽然她也用余光瞟到了明清居然不要命地爬了起来,在受到那么严重的伤的情况下还要坚持滑,但现在距离也已经拉开,明清的能力再怎么超常、在摔了的状态下也绝对不可能再次超越她。所以她后面即便没有降速也滑的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明清一摔,这个冬奥会名额她势在必得!前面两个项目她滑的都那么努力——   有什么压迫,却在悄然逼近。   在进入最后一圈那一刻,没有正常的摇铃,高敏却莫名听到了身后有什么震耳欲聋的冰刀摩擦冰面的声音。她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绝对不可能!怎么可能!怎么会有人跟上来!   过弯道,高敏倾斜身子,用余光微微瞟了一下身后。   却没有人。   但是有人在旁边,跑道上不仅只有她一个人!那一刻高敏忽然就慌了,能滑上来还能有谁?还能会是谁!但绝对不可能的!不可能不可能!她明明、明明……   明明都摔了!!!   下一秒,   在呼啸连天的焦灼阻拦声音以及教练们疯了般的呐喊中,   鲜红色的身影,忽然从自己右手边的外道外,   唰——   那速度绝对不比之前差!甚至逼近“意外事故”突发前的滑速!高敏直接愣了,睁大了双眼,仅露出的半边脸都能彰显着她的震惊——   明清左手压冰面,身体呈最标准过弯道倾斜角度,   拉大圈,绝对实力加速。   外道超越。   左耳朵被刮到了的破损处,滴答滴答,往冰面上落着血。随着身体的滑动,血液张开美丽却又残忍的弧度,泼了冰面一刀刀殷红的弧度。   宛若盛开了的彼岸花,象征着地狱使者,断送一切不属于真实的可能!   明清的动作其实还是有很大的破绽的,手也都不背了,一看就是在拼尽一切力气。那些呼喊声都置身于外,就那么往前努力滑。最后一圈,最后半圈,最后一个出弯道。随着她再一次用人类绝对做不到的韧劲儿将跟高敏的距离逐渐拉大,她的额头上也浸出了一缕缕汗水,黄豆大小的汗珠与耳朵上留下来的鲜血混合在一起,不断往冰面泼洒。   压着冰面的手在颤抖,到了最后的直道,就连发力的大腿肚子都在颤抖。受了伤的右膝盖鼓出老大一个包,每滑动一步似乎都是在折磨她的神经,可以看到因为疼痛而咬住牙让小酒窝的凹陷,那两颗人见人爱的小酒窝,此时此刻里面就像是灌满了血,让人看了心脏都疼得一揪一揪。   率先冲线。   一过终点线,明清整个人就像是瞬间失去了牵引线的木偶,枫叶般随即向着一侧的防滑垫倒去。   身体轻飘飘,耗尽了全部的力气。就连头盔护目镜都没来得及摘掉,滑行线路强制被改,冰刀卡在冰面,肩膀侧倾,眼睛闭上,任凭身体重心不受控制地往不知道的方向坠落。   “队长——!”   “明队!!!”   “明队长!”   “明清——!!!”   咚——   红色的身影撞入防护垫,凹陷、弹开,明清蜷缩着身子躺在防滑垫下端的冰面上,用手攥着膝盖。脸色苍白一片,疼痛彻底凌迟了她的神经与□□,嘴唇都已经疼出乌紫色,鼻尖下巴额角脖颈,哪儿哪儿都在汗流如瀑布。   左耳贴着冰面,受伤了的破损处,大片大片殷红色的血,从她帽沿下落出来的碎发间隙中,失控了地蜿蜒流淌。   染红了一地皎洁的冰。   ◉ 第56章   救护车呼啸而至。   京都的天空都没有了那么多湛蓝, 蒙上了一层雾,压的人快要喘不动气。樱花已经完全谢幕,残留的花瓣也没了过去的淡粉色,折角处泛着深褐色的残痕, 苟延残喘在路边上的下水道铁盖旁。   风一吹, 四散进了不知所处。   医院的大门“砰——!”地下子被推开, 医生护士们推着担架车,急救声贯穿鼓膜。教练组大半人员都跟了过来, 跟明清关系好的速滑队队员也全都在旁边。   明清躺在担架床上, 脸色惨白, 疼痛终究还是延迟着席卷了全身,膝盖仿佛被挖去一块, 退下防切割服,肉眼可见她的右腿膝盖骨处已经肿成了馒头那么大。   左侧的短发下,耳朵也在不断往外渗血。   她听不清外面的人在说什么,左耳处仿佛有一辆轰隆隆的火车在奔跑。担架每往前滚动一寸, 耳朵就会炸开了般碾压过一辆列车, 膝盖已经疼到了没有直觉,沿着受伤边缘处的神经却又在张扬着叫嚣着传递疼痛。   “队长!”   “队长——!!!”   “明清,坚持一下, 坚持住——!”   “明清!明清!”   “……”   好像……听到了云苏的声音。   还有熊林林, 邓欣, 房涵。她们……是在哭吗?   以及……   明清吃力地睁开了双眼。   眼前也是一片模糊, 只能看到一颗颗脑袋, 以及更远处冰凉的白炽灯。消毒水的味道弥漫, 耳朵又是一阵轰隆隆的列车驶过重音。   膝盖, 膝盖怎么没有了。   疼!   “队长!!!”见明清睁开了眼睛, 云苏抹了把哭出来的鼻涕,对着走在前面的人喊道,   “队长她醒了!队长醒了!!!”   突然上前来一个人,明清看不清楚她的模样,但是感觉那人一下子攥住了她的手,然后俯下身,另一只手轻轻覆盖在她的额头上。   宽厚、温暖,有粗略的茧子,是女性手掌的线条却没有女性双手该保养的细腻娇嫩。   熟悉的温度。   “徐……徐音教练。”明清张了张干涩的嘴唇,吐出的音节都残破不堪,可由于耳朵听不到,字音都是不在调上的。   伴随而来,更是耳朵里的隆隆声音以及突然炸开了的耳鸣。   吱————————————   明清痛苦地一顿嗓子,膝盖上的疼痛紧接着压上下半身的神经。哪儿哪儿都在疼,哪儿哪儿似乎都断了。她终于知道了是自己受伤了,很严重,就要影响到她的奥运之梦!   奥运之梦……   “明清,”徐音抚摸着她的额头,脸上挂满了焦急,可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没事的,你肯定没事的。”   “现在就送你进手术室,都还来得及,相信医生,你不会有事的!”   “……”   “教练!”明清忽然抓住了徐音的袖子,拼劲所有力气,睁圆了双眼,   冒着冷汗,喘着粗气,几乎是一个字停顿一下,咬牙说道,   “我还能、再去奥运么!”   “……”   “……”   “……”   徐音的手一僵。   场面实在是太混乱了,只有徐音一个人听到了明清的问话,云苏在哭,熊林林邓欣也在红着眼眶焦急。徐音的大脑也是一片空白,她能回答这个问题吗?   可明清却没有给她回答的机会,这个问题更像是一个坚定的信念。问完问题,明清又抓紧了一下徐音教练的胳膊,一字一句,说道,   “能的。”   “教练,求求你,求求你们了。我还能再上赛场,2014SQ冬奥会,我还能参加!”   “所以我摔伤这事儿求求了帮我瞒一下,无论如何都要帮我压下去。别告诉我爸妈、别对外说,求求了……我还能再上赛场,没事的,绝对能够好起来,很快就能好!”   “明清……”   又是一阵疼痛袭来,明清整个人都被打垮,刚刚说话带来的痛楚延迟了袭击着神经,眼前一阵眩晕。   模糊的视线,只能看到徐音一张一合的嘴唇,却听不见她在喊着什么。明清身子一沉,意识被疼痛穿破,再一次昏迷在了病床中。   手术室的大门“砰——!”关上。   红色的灯醒目亮起。   ……   ……   ……   我还想,再一次站到赛场上。   *   小时候的野冰冰场上总是有很多大人在胡乱滑,拿着花滑的鞋子去滑长距离速滑,也有穿着速滑鞋子还能跳个花滑动作的鬼才。   丁成栋在每年冬天最寒冷的时候,就会把体校的小孩子们全都拉到野冰上去,让他们在野冰这种阻碍力极为大的冰面上进行十公里训练。野冰坑坑洼洼,外面的温度也寒,七八岁大的小孩子们,连哭都不敢哭,生怕抹了把鼻涕的功夫,鼻子就给冻掉了。   每天都会有师兄师姐被丁教练拎出来骂的狗血淋头。   明清那个时候太小了,刚进体校时是全校年龄最小的学生,小小一只。明明连室内的冰场都踩不稳,却又被拉出来跟着师哥师姐们一起在野冰上训练。她才刚开始学滑冰,才把最基本的滑冰要领掌握,丁成栋就逼着她跟前辈们一起跑那十公里,腿上的加重沙袋一个都不少。   几乎回回都是倒数第一,明清滑不动了,也没人在旁边等她。师哥师姐们很快就训练完了,成群结队离开了野冰,只剩下小明清,还在屁股后面笨拙地往前滑着。   丁成栋没走,也不会走,每次他就站在野冰旁边的冻土土堆上,掐着秒表,冷冷看着明清吃力往前滑的身影。   扑倒,爬起来,再扑倒,再爬起来。   护膝护腕都是大了一号的,磕的坑坑洼洼。   “教练,”有看不下去的师兄特地跑到丁成栋面前,心疼明清,忐忑问丁教练,   “也不至于这么……训练小明吧?”   “她还那么小,十公里这种训练对于她来说还是太吃力了……”   “……”   丁成栋不语,一眼扫了过去,凌厉又耐人寻味。   师兄惧怕丁教练的威严,堪堪退了出去。   冷风凌冽,是夕阳拉出好漫长的一道痕迹,晕染在冰面上,   以及那小小的身影。   噗通——   又是一次的扑倒。   小明清趴在冰面上好长一段时间,这次爬起来的时间有些迟钝。丁成栋一愣,往前倾了倾身,瞳孔底部似乎划过一丝的担忧。   被冻红了的小脸蛋,冒出一缕鲜血。   那鲜血被夕阳衬托着,格外红、格外晃眼,划过小酒窝,残留在那娇嫩的肌肤之中。丁成栋坐不住了,似乎想要冲上前去,腿都迈开了。   然而下一刻——   趴在冰面上的那团肉团子,   颤颤巍巍,忽然自己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动作依旧笨重、狼狈,甚至浑身都羽绒服都被弄脏了,雪水土碴子,七零八落沾在了她的胳膊上腿上。是脸蛋被磕破了,一个女孩子家,脸皮被刮伤,谁家女娃娃不会难过的哇哇大哭?   明清用脏兮兮的小手将脸上的血一抹,全然不在乎被磕破了脸,将防护镜重新戴好,   迈开小短腿,冰刀“嚓——”地下子,再一次在冰面上重新艰难滑了起来。   她的脸上没有磕破皮的痛苦,也没有在这魔鬼地方训练队抱怨,小酒窝往里面抿着,透露出来的却全都是坚定与倔强。   仿佛只要给她说好要滑多少公里,不管这个任务究竟是不是人能够完成的,她都能一直一直、不断地往前滑下去。   丁成栋停下了追逐的脚步。   夕阳西下,那抹小小的身影,就这样,带着伤,坚持将那剩下的几公里,在寒风冷声中艰难滑跑完。   ……   ……   ……   “因为,”   “我热爱短道速滑啊!”   “我真的还想再一次,再站在那光洁的赛场上!”   啪——!   红灯落。   *   消毒水的味道撞击着神经。   麻醉一过,疼痛都能将人从昏迷中给拉醒。明清躺在黑暗里,看到小时候的自己在夕阳坠落野冰场地平线下的最后一刻,终于结束十公里训练。丁成栋宽厚的手摸着她的脑袋,看着她红扑扑又兴奋的脸,用破旧的自行车带着她去门口的小摊街上买烤红薯吃。   下一刻,忽然有一只手攥住了她的膝盖,温暖的幻境如同镜子般咔咔破裂,碎成无数块,热和的、温馨的、丁成栋很难得抿在嘴角里的笑、小小身子对着升起的明月呼喊着“我要天下第一——”……   “啪啦”一声,   全部破碎。   疼痛从膝盖席卷而来,耳朵在嗡嗡嗡响。人被用力撕扯,浮出水面。   睁开了双眼。   头顶,是白晃晃的天花板。   像是有电钻在膝盖骨上钻一个个洞,剧烈的疼痛让明清忍不住叫唤出了声。声音是干裂了的沙哑,嘴角都在疼痛。喊出一嗓子,咽鼓管就牵动着耳朵,又是一番炸裂了的痛。   轰隆隆的火车,从脑海中碾压过来,又轰隆隆飞驰向远方。   听到明清的呼喊,坐在最靠近病床边的云苏立刻起身。明清张着嘴,耳朵也在剧烈疼痛。云苏知道明清耳朵有伤,医生说病人刚醒来的时候可能什么都听不到,说话更是会牵动伤口的疼痛。云苏急急忙忙找了块纸板,捂了捂自己的嘴,对着队长示意。   然后弯腰,找了支提早准备好的马克笔,掰开笔帽,匆匆在纸板上写下三行字——   【队长!你没事!】   【但是医生说你的耳朵受了点儿伤,最好不要开口说话。】   【有什么事情,你写下来,我们帮你去做!!!】   后面还专门加了三个着重的感叹号。   云苏将纸板递到明清面前,帮她拿出来手,调整了最适合写字的姿势,她的胳膊没有受伤,动起来也没有那么疼。明清顿了片刻,忽然抬了抬手,将那纸板推开。   摆摆胳膊。   云苏:“队长?”   明清摇摇头,想了一下,又拿起笔,拉回来纸板,在上面写下几个大字,   【我没事。】   【教练他们,人呢?】   又是一阵剧痛,从膝盖骨传来。明清的脑子很混乱,她其实有大片的事情想要问,却不知道该从何来问起。只能先问徐音去哪里了,因为她依稀记得昏迷前,她看到了徐音。   还跟她嘱咐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云苏看到【徐音教练】三个字,瞬间转头往门口外面指去,   “教练在门外——”   明清眨了眨大大的眼睛,脸上一片茫然。   云苏一愣,用纸笔代替说话的确是个很难转化适应的事情。她这才想起来明清耳朵听不到,慌张拿起纸板,在上面唰唰写下几个大字——   【教练在门外】   明清:【让教练进来一下】。   明清虽然脑袋混沌,但是基本思路还是清醒的,不论自己出了什么事儿,大人们是绝对不会跟小孩子们说实话。   熊林林跑了出去,云苏牵着明清的手。云苏的眼睛一看就是哭过,肿成桃子。明清吃力抬了抬手,揉了两下云苏的脸颊。   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我没事】。   “队长……”云苏捏住明清的指尖,死死拉着。   这哪是没事儿的模样啊……   徐音很快就进了来。   徐音教练推门,就看到已经清醒了的明清。大人们的眼睛中总会写着一些同龄人看不懂的东西。明清经历过最绝望的低谷,见到过太多人世间的世故,   她从徐音的目光中,看出了点儿什么。   徐音顿了顿嗓子,伸手拍了拍云苏和其余在病房内的小队员们。   “你们……先出去一下。”   “云苏,你先带着大家出去,我跟明清有话要说。”   “……”   明清听不清楚她们在说什么,就看到徐音教练的嘴巴一张一合,很快,云苏几个孩子便依依不舍离开了病房。   房门合拢。   徐音站在门口,背对着明清,细微叹了声气,她用手捏了捏眉心,停顿片刻,再一次转过来身——   就看到,明清已经在白色的可擦纸板上,用马克笔写好了一串文字。   【徐音教练,我还可以再上2014冬奥会么。】   ……   ……   ……   没问病情,没问她伤的怎样。   醒来的第一件事,麻醉刚过、脸色还因为疼痛而惨白,   就问,   “还可以、再一次上奥运么。”   那一瞬间,就算是见过大风大浪、也料到了明清会开口问奥运的徐音教练,忽然心脏就像是被人用什么东西剜了一刀,酸涩又有些于心不忍。她突然觉得世界为什么对一个人能够做到如此的残忍?明清那么热爱短道速滑,她对速滑是骨子里的爱,老天爷却如此不公,让她在还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遭受这种事情!!!   明清见徐音在犹豫,眼底转动了一下,再次拿起纸板,奋笔疾书。   明清:【教练!我没问题的!我一定会积极配合治疗!】   【教练你们一定要相信我!我觉得我的腿并没有太大的碍事!等到伤口愈合的差不多了,我就恢复训练,并且一定会比其余人更加努力,参加冬奥会绝对不会拖其他人后腿!】   【要不教练这样,我左腿和双臂都没问题,腰部也没受损,右腿现在动不了,其余需要训练的地方还是能够训练!】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教练,你们一定要相信我!我肯定会在奥运会之前恢复的,明天就可以让队里帮忙把机械器材搬到病房内,我不会松懈!】   她甚至还活动了一下左腿与腰部,然而身体一动,不可能不牵扯伤处。   明清的左腿瞬间镇痛,那惨白的脸色,绝对不会是“什么事都没有”,尽管她的表情却是一直在强忍着痛楚在用尽全力扯出笑容。   漏洞百出。   徐音的眼睛红了一圈,她偏过头去,捂着嘴咳嗽一声,用来遮掩住内心再次激荡起的痛楚。事到如今都已经成这样了,为什么这个傻丫头还是那么的想要去拼命!   “……”   徐音教练镇静了一下情绪,转过身来,将泪水生生咽了回去,   拿起白板笔,刚想要在纸板上写。   明清忽然又夺过笔,擦干净刚刚的话,重新写了几个字。   【教练,】   【我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徐音:“……”   徐音拿着笔的手指,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写字的速度,几乎是一字一顿,   【没事的,】   【医生说……你的伤,没什么大碍。】   明清的眼睛一亮,仰起头来脸上的小酒窝都随着浮现出,   动了动嘴唇,发出几个音调不准的字节,   “真、的?”   徐音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抿着嘴,用力一点头,   【真的。】   明清笑了起来,悬着的心脏瞬间落了回去,甚至很多如何立刻马上就可以进行的基础训练也都开始在脑海中排列,尽管耳朵还是轰隆隆、右腿膝盖骨还是疼得厉害,但她就是一下子恢复了光彩,苍白的唇色都遮掩不住她脸上的笑意。   她拿起纸板,擦了对话,写下几个字,   【那教练,1500m比赛,我的成绩怎么样!】   徐音:【你是综合排名的第一名!】   明清呼呼呼直拍手。   徐音心里已经被揉成了泥巴团,翻江倒海,明清开心了一会儿,又想起来什么,拿着白板写,问徐音。   【教练,我的耳朵是怎么回事?】   【耳朵要是听不见,好像也会很麻烦!】   “……”   明清的左耳朵是那个时候被甩出去的那一瞬间,不小心被高敏的手肘给撞击掉的。当时场面十分混乱,摄像头下的记录只能看到高敏的手不经意间蹭到了明清的肩膀,然后接下来的零点几秒里,画面处于拍摄盲区,只能隐约看到她的胳膊肘撞击到了明清的左耳朵。   然后明清飞出来的那一刻,左耳朵就开始流鲜血,最后摔入防切割垫内,巨大的冲击力又使得头脑经受了非人的振动,耳朵继续出血,流血流了太多,导致生理性和神经性双重受损。   徐音顿了顿笔,在纸板上写道,   【你的耳朵可能要做几次手术。】   【医生说得看后续恢复的怎么样。】   耳朵的问题虽然也不小,但对于一个运动员来说,总比膝盖可能就此报废要让人能接受的多。   明清的表情明显有那么一丢丢的沮丧。   一个短道速滑运动员,需要听发令枪开始比赛的选手,耳朵听力要是受损,也会有着莫大的困难。   【没事儿!】明清摇了摇头,乐观地自我安慰道,   【我会按照医生的要求好好治病,争取在上奥运会之前就把听力恢复的差不多!】   【只要……我的膝盖没什么大碍,那就可以啦!】   徐音看着【膝盖没什么大碍】那几个字,胸口瞬间像是被抽干了全部气体,她忍不下去了,很不合时宜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低头看了看,捏着键盘的手指都是在抖。   “明清,”徐音举着手机,屏幕在明清面前一晃,都忘记了要用白板写字,   “有点儿事情,”   “我出去一下!”   明清听不清,但看到手机上的信息栏,还是下意识意会了徐音的意思。   她迟钝地点了点头,   在纸板上写道,   【好的!】   徐音站起身,往门外走去。明清脑袋混沌,等到徐音教练都走到门口了,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事,她想要问问徐音有没有瞒着她父母、千万不要告诉明宏夫妇她受伤了——   可因为说话不利索、耳朵也还在轰隆隆碾压,一伸腰扯动了右腿上的伤,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话都说不出来。   大门“砰——!”的一声,利落被关上。   教练的背影,仓促慌乱地消失在了冰冷冷的白炽灯下。   ◉ 第57章   晚上, 明清又被拉去做了个小手术。   手术也不是很小,差不多历时四个小时,出来后明清整个人都是昏迷的,腿被架了起来, 左耳朵也被包着, 头上缠满了纱布, 用医用钉子固定好。   吸氧机咕噜咕噜冒着泡泡,云苏等人守在门外, 看到队长的脸色都是苍白一片。   究竟是做了什么手术, 云苏等短道速滑队队员们完全不知道, 大人们只告诉了她们队长没什么大碍,让他们宽心。但云苏她们年龄也都不小了, 十八九岁,很多事情还是能够看得出来的。   就比如,队长刚被推出手术室那一刹那,戴着口罩满头白发一看就相当有权威的医生, 口罩上面露出来的眼睛里, 很明显能看到严峻的神色。   医生叫了教练以及国家速滑管理层领导层的人过去谈话,几个人声音压的很低,那个老医生说了几句, 眉头拧紧。云苏扒拉着队长的病床, 随着担架车被护士往病房那边退去, 大人们的身影越来越远,   最后消失在走廊尽头前, 她隐约似乎看到了, 徐教练一把捂住了额头。   晚点儿, 明家夫妇也赶了过来。   队内的成员都被撵了回去, 就剩下云苏一个人陪在这边。明清是半夜醒过来的,一睁开眼,就看到了爸爸妈妈守在病床边。   忘记了耳朵不好,需要拿纸板写字,吐出来两个残破不堪的字音。   “爸……妈?”   膝盖又是一阵剧痛。   小明队长看到父母,有点儿懵逼。   她明明记得……她之前曾经特地叮嘱过教练不要将这件事告诉爸爸妈妈的!   明夫人一愣,听到女儿说话声音如此的古怪,她心里一阵的疼痛,但还是压制住情绪,上前来握住明清的手,然后拿起白板,用马克笔在上面唰唰写下几个字,   【小清……】   【妈妈在。】   明清混沌了片刻,记忆延迟,好半天才想起——   自己听不见了。   刹那间,有种苦涩涌入心头,明清最害怕让父母担心。儿女在外,父母哪有不牵挂的?过去打比赛,每一次跟父母通话,爸爸妈妈接电话后的第一句和最后一句话一定是“清清一个人在外一定要注意身体注意安全啊!”“冠军拿不拿其实没那么重要,爸爸妈妈就希望你能够平平安安归来,健健康康每天过得开开心心,就可以啦!”   然而到头来,这一次自己却……   明清撅了撅嘴,明宏也走上前来,父亲向来沉默寡言,沉默的男人站在母亲身后,脸上写满了“关切”,轻轻攥了一下女儿的胳膊,接过明夫人的马克笔,在纸板上写道,   【你妈,都快担心死你了。】   “……”   【我没事儿!】明清咧了咧嘴,拿过纸笔,边写边做出一个轻松的笑。   但还是好难受啊,生理上的难受,心理上的谴责。她很少有这么对自己感到生气的时刻,这一次却真的是让父母担忧了,   还害的队里一团糟!   【爸,妈。】明清吸了吸鼻子,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没那么激动,低头写着,   【我没事儿,真的没事儿。】   【教练跟我说,我还能继续参加冬奥会。我的腿就是小伤,很快就会恢复如初的!】   【是吧,云苏——】   她转了一下头,对向退到后面去的云苏,举高了白板,用手指咚咚一敲。   被点名的云苏眨了一下眼,想了想,用力点点头,   “是的是的,叔叔阿姨,队长真的没事儿!”   “徐教练说,她就是小扭伤,很快就会好了!”   “……”   云苏这丫头也是明宏夫妇看着长大的,一进队就跟明清要好,云家也在B省,一到了打完比赛回家省亲,明清定会拎着云苏去明家拜访拜访。   明宏很明显地沉默了片刻。   明夫人转过身,摸了摸云苏的脑袋,温柔一笑,   “云苏不回去训练吗?”   云苏拉着明清的手,说道,   “我可以在这里陪着队长!”   明清虽然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但看着云苏满脸轻松,应该没什么问题,于是也跟着笑了一下,拿着白板在上面写字的动作里都是宠溺,   【胡闹!关键时刻,还不好好训练!】   云苏写道,【我就要陪队长!】   明清问云苏,【对了,之前跟徐教练说让她帮忙把基础训练的器材给搬运过来,徐教练那边怎么说的?】   云苏:【基础训练器材?】   明夫人跟着一愣,张了张嘴,   “小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清歪了歪脑袋。   明夫人还是不太习惯用白板写字,眼底闪过一丝悲伤,很快掩饰下去,她接过明清手指的板子,歉意笑了笑,低头唰唰写着,   【为什么突然要训练器材?】   白板交给明清,明清很平静地写道,   【因为徐音跟我说我的其他三个腿儿都没什么大碍。既然是小伤,很快就会好了。但训练不能停,不能因为一条腿受伤了,其余身体部位就也跟着懈怠了。】   【所以就让教练先把最基础的那些训练器材都挪过来,我感觉今晚上做完手术后,膝盖已经没那么疼了,别的地方也都不会疼,可以提前开始训练!】   “啊……这事儿,教练没跟队里说过啊!”云苏一脸懵逼,扭头跟明家夫妇表示自己没有听到消息。   然后转回头,拿着白板用文字告诉队长。   明清想了一下,若有所思写道,   【可能教练还没来得及说?】   云苏看了看那字,忽然就有些心疼,她跑到明清身边,拉了拉队长的手,在明清的字下面一笔一划写着   【队长,就算你没什么事儿,可你现在还是个病号啊……】   【你得先好好休息,休息好了再补上那些训练也不迟!】   【太拼命了,对恢复也不好的。】   明清摇摇头,擦掉了云苏的关心,重新在上面写下自己的话,落笔相当坚定,   【不行,还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了,我不能松懈。】   【我好不容易才重新回到国家队,我不能放弃这来之不易的冬奥机会。云苏,你应该知道这次冬奥会对我来说意义多么非凡,要是因为现在的一点点松散而让金牌痛失中国队,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对每一次的机遇,都不想留有遗憾!】   一旁站着的明宏看到女儿写的文字,忽然就转身,推了把墙,阴森森朝着病房外走去。   “老公!”   明夫人一愣,站起身来追了过去,丈夫的反常举动让她有点儿担心,她攥着胸口,眉宇间不见一点儿开心的神色,是暴风雨般的凝重,   “小苏,你看好清清,我和明清她爸爸出去一下——”   砰——!   明家夫妇双双离开,合上了门,明清和云苏就坐在病房里大眼瞪小眼。   明清没听见妈妈临走前说了什么,只看到明夫人脸色不太好,父亲的神情也很深沉。她指了指门框,用白板笔唰唰写道,   【我妈说了什么呀?】   云苏其实也只听到了让她看好明清这句,小云摸了摸脑袋,把听到的话传达给队长,   【阿姨让我看好你,她说她出去一趟。】   明清:……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病房里有那么一丝丝沉闷的压抑,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明清拿白板,问了问这次选拔赛的结果怎么样。   【还是我、熊林林、邓欣、房涵,以及队长你是第一名,伤好了就肯定没问题。】云苏回答道。   明清皱了一下眉,   【什么叫‘伤好了就没问题’?】   【冰联那边没有直接给定最终名单吗?】   云苏看着那白板上的黑字,摇摇头,   【没有,】   【暂时公布的名单里,队长你的名字是被圈出来的。】   【冰联那边说,一切还是得等到你的腿伤彻底好了,才能够最终定夺。哦对了,高敏的成绩排第六,她的名字也跟进参赛名单里了,不过是作为替补出现。】   【安啦队长,等你腿一好,这名单就业没什么实质作用。估计还是考虑了一下你现在正处于受伤,那些领导就不喜欢说让人定心的人话,什么都模棱两可。】   明清明白,她现在受伤,确实参赛名单不能够直接敲定。   “……”   【好!】   ……   后半夜,明清又昏昏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早,陪护的小队员换成了熊林林,熊林林的性格没有云苏那么活,温温顺顺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着队长。   明清醒来,看了眼病房内除了熊林林以及明夫人,并没有任何她需要的基础训练器械。   “……”   “妈……”   她张了张嘴。   嘴巴干涩。   声音依旧不在调。   明夫人瞬间抬起头,疲倦的脸上勉强撑出一丝笑意,她将擦干净了的小白板给明清拉到了病床前,昨天晚上医院连夜给送过来一个可以手动转移并且可控升降以及方向的白板架子,按在了明清的床头,   刚好可以让她灵活用笔在小白板上写字。   明清盯着那“高科技”,正下意识研究这玩意儿怎么使用,   嘴角忽然被递了一个苹果块。   明夫人刚削好的苹果,用牙签小心翼翼叉着,贴在女儿的嘴角。   喉咙很干,明清咬了口苹果块,清甜可口,嘴巴终于有了一丝的缓解。她吃完母亲递过来的苹果,被擦好嘴巴,这才转头看了看四周,想要找自己心心念念的训练机械器材。   屋内却除了明太太以及坐在沙发边上木呆呆看着她被喂苹果的熊林林,以及不知道什么时候送过来的好些个儿果篮花篮,   其余的,就剩下医院本身配套的设备。   基础训练器材,连个影儿都没有!   明清的右手还扎着针正在输液,拿起笔的动作很勉强,她掰开笔帽,将小白板往前一调,在上面唰唰写道,   【训练机械还没有送到吗?】   明母装着牙签盒的手指忽然一顿。   她似乎在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明清是她的女儿,母亲的状态不对劲儿,她还是多看两眼就能看得出来。   “……妈?”   呕哑嘲哳的字音。   明母意识到自己的时态,背对着明清去丢牙签,深深吸了口气,换上平常的微笑。   拿过明清的马克笔,在白板上温柔写道,   【清清,医生说你暂时不要做剧烈运动。】   【伤筋动骨一百天,需要好好休息。】   明清回她,   【可是我的伤不是不严重吗?】   就是疼了点儿,大概是扭到了筋。   明太太磨搓了一下笔杆,一笔一划道,   【小伤也得静养!】   【听话,清清。等你好全了,我们再回去努力,好吗?】   “好全了”三个字在写下的那一刻,明夫人忽然一个哽咽,眼眶也都悄悄红了。她赶紧散了散额前的碎刘海,好歹还有几缕头发可以帮助遮掩。明清有点儿不乐意,撅着嘴,看样子是争取不到了,沮丧地盯着板子,光顾着消极情绪去了,都没注意到母亲的不对劲儿。   明太太捂了捂嘴,对着熊林林喊了一声。   熊林林上前。   明夫人指了指明清,又用拇指一抬门外,对熊林林说道,   “你照看一下小清,我出去一趟。”   仔细分辨,声线都是颤抖的。   ……   没过多久,护士长进来,推着明清去做一个理疗。   理疗不是手术,没用麻醉,用了一根明清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的粗长针管,好长一大段,在明清“扭到”的受伤处沿着筋脉往里面扎。   疼,真的好疼!明清咬着牙,手指深深嵌入蓝绿色的床垫中,都快把那布料给抠烂。可她却不敢哭,因为耳朵不行,就连稍微说话大点儿声,都会引起一阵轰隆隆的耳鸣,压着半边脑袋都在痛。放声大哭,那铁不定就能把脑袋给轰开花了!   所以只能咬着牙,死死咬紧牙关。给她穿针的医生是个看起来很严肃的中年妇女,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躺在这张床上接受治疗。他们之间有大人有小孩,有多少三四十的成年人都因为穿刺而疼得哇哇大哭,鬼哭狼嚎的比比皆是,小孩子那更是惨烈,出去后好多年都憎恨行针医生的也有很多很多。   但主治医生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能够咬紧牙关、宁可抠床单也不肯哭的顽强女孩。   她竟然也起了罕见的怜悯之心,床上的女孩看起来年纪不大,听说是很有名的运动员,在即将到来的冬奥会前的选拔赛中创了腿,很有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再参加奥运会了。让一个拼搏那么久的运动选手经历这种事情,普通人差不多就要崩溃了吧!   医生收针后,妈妈般抚摸了一下明清被汗水打湿了的头发,   “姑娘……你很坚强。”   没有麻醉,明清也没能能疼晕过去,耳边有着无数细小尖锐音在吱吱吱叫,像是要把她的耳朵给扯烂了,膝盖已经痛不欲生。   还好挺过来了。   明清把脸从床垫子里挖了出来,全都是汗,眼睛通红,勾起一个虚弱的笑,颤颤巍巍回应着医生的话,   “谢谢医生……”   医生的眼眶都有些湿润,又摸了摸明清的脑袋,叮嘱护士们推明清回去的时候,一定要动作轻一点儿。   理疗完后的右腿膝盖,像是有无数个蚂蚁在上面爬,每爬一下都会吸着神经,已经不是针穿入时那天崩地裂的痛了,是那种木讷的痛,一阵一阵,没有那么痛,但是折磨更加惨烈。   但是腿还绑着,根本没办法像是普通疼痛时那样打个滚来发泄一下疼痛。明清的脑海中忽然崩入一个很荒唐的念头,她的腿不会就这么断了吧?可为什么要是个很小的扭伤,这才不到两天的时间,就前前后后来来回回做了这么多次治疗?   回到病房,病房里还是只有熊林林一个人,不知道父母去哪儿了。熊林林贴心地给她擦了擦汗,却也什么也说不出来。看到对面桌子前地上送来的大大小小花篮水果篮,明清忍痛仔细辨别了一下,发现除了速滑队,就连冰联、国家体育局的大小领导都送来了问候。   那种不好的思绪又开始往头上涌,以前她也不是没摔过,刚进入国家队那会儿,就曾经摔过一次大的,那个时候明清已经初在世界杯上锋芒毕露,一举夺下三站的500m金牌、1000m两金一银、1500m一金两铜,以及三千米接力也是三番碾压韩国队取得辉煌战绩。那个时候体育总局就已经开始注意到明清,并且报道里全都是“年轻小将明清将会是中国短道速滑队继张丽丽之后又一扛起大旗的接班人”等字样。   可就是那一次摔伤,伤的那么严重,她也没有这般疼痛过。   也没有进行这么多理疗,也没有三天两头的大手术小手术,更是没有被隐瞒了病情,扭伤的报告第二天都直接摆在了她面前。   问候想当然也没有多成连体育总局的局长都亲自送花篮!   明清躺在床上,心脏愈发往下沉。一旁的熊林林发现队长神色不对,忐忐忑忑在白板上写下,   【队长,你是……需要什么吗?】   “……”   “没什么。”   明清摆了摆手,没用笔写,她忽然指了指对面吊着一个挂袋的轮椅,那个轮椅正是医院给她准备的,用来方便上厕所。   字音残破,一字一句,尽量说的让人能听懂,   “你扶我一下,我想去卫生间。”   熊林林连忙起身,   “我去喊护士——”   其实明清还是多多少少能听到一些声音,右耳朵没问题,能够正常接收声波。可能因为受到左耳的影响,导致了听觉中枢在大脑皮层形成音像时错综混乱,进而引发了整个声音都是听不太清晰。   但通过口型,她似乎明白熊林林在说什么。明清拍了下被子,用力地一字一句道,   “不要!”   “你扶着我,过去就行!”   过于用力,床单都被她拍的啪啪响,耳朵又是一阵剧烈的轰炸声,明清一下子低头,用手搓着左耳朵,耳鸣以及疼痛几乎要把她给扯麻了。   熊林林愣了愣,没想到队长突如其来的发火。那可是明清队长啊,向来对队友没脾气的一个人!   “好的好的,队长你别激动……”   于是熊林林没再出去找人,她跟明清一年的,力气也比明清壮一些,两个人配合的还算可以,明清被她搬到了轮椅上。轮椅骨碌骨碌,推到了病房长廊旁边的独立卫生间旁。   上完洗手间,熊林林又把明清推了出来。   刚要往房间内推回去,明清忽然抓住她的手,低着头,刘海遮住双眼,   很缓慢、听不出什么情绪、一字一句命令般,说道,   “推我去、张医生的、办公室。”   “……”   张医生,   明清的主治医师。   病床床头贴着呢。   熊林林:“队长……”   明清听不清,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加严寒,   “现在,立刻——”   “去张主任、办公室!!!”   “……”   熊林林不太敢忤逆队长,或许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明清的发火要比大人更为震撼。她只能推着明清,悄悄出了病房门。   这里是医院VIP病房单人间,早饭点儿过去了,并没有什么人,连在走廊查房的医生都没看到人影。熊林林推着明清,轮椅骨碌骨碌,一口气走到了这一层楼走廊尽头的值班室。   今天住院部八楼值班的医生,刚好是张主任。   明清是刚刚做理疗被送回来时不经意间看到了“今日值班医生:张主任”这几个字,下意识就牢记在了心里。值班室大门的隔音并不是很好,熊林林将轮椅推过去还差两三米才到大门口处的地方,   忽然,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细微的哭泣声。   痛不欲生,   近乎绝望。   明清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就听出来那是她妈妈的声音,她抓了抓轮椅的扶手,刚想要让熊林林再把轮椅往前继续推。   下一刻,紧闭的白色大门内——   噗通!   膝盖跪地的声音沉闷地撞击着静悄悄的医院空气,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夹杂了哀求,清晰从里面传来,   “医生,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救清清啊!!!”   “她才二十岁……她的腿不能就这么废了!”   “哪怕是一辈子不能再滑短道速滑,至少、至少……”   “让她后半辈子还能够像个正常人那样,站起来啊!!!”   ◉ 第58章   值班室的隔音并不是太好。   明夫人恳求的苦楚, 被门外的两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熊林林也听到了。   很快,明夫人又变成了抽泣,声音是那么的绝望。明宏的嗓音也缓慢传了出来,沧桑的男音, 遮掩不住的悲叹。他在安慰着太太, 可字里行间的绝望, 到底是在安慰夫人还是在安慰自己,明宏自己估计都察觉不出来。   “明先生、明太太, 你们先不要这么激动。”张主任说道, “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救治的, 也不是说已经完全没了希望,今天的理疗结果还没出来, 肯定还会有希望!”   “那冬奥会……清清真的没办法再去参加冬奥会了吗!”母亲嘶吼。   张主任的语气里瞬间升起严肃,   “明太太,现在明清的情况,将来她还能不能站的起来都是个未知数, 奥运会是肯定不可能再参加了。”   “这么说吧, 她这次的挫伤情况十分危急,如若调理不好,将来就算再次站起来, 也会留有不少后遗症……冬奥会, 可能以后走路都需要靠着拐杖, 你们还在这里问能不能参加奥运会?”   “可是、可是, ”   “那是清清的梦想啊……”   “……”   “对不起, 夫人, ”医生深深叹息道,   “是我言重了, 但还是希望你们夫妇二人……能够早点儿接受这个事实。”   ……   ……   ……   明清的身体,磕蹬一下,往前飞了半截。   那一刻,她突然发现自己虽然听不清里面的说话,传入耳朵里的声音也都是断断续续残翅缺毛,可是好像那些话突然就明了了,一张一合,往脑髓里钻。   钻啊钻啊钻。   然后,她莫名就听明白了,那些残破的字音,表达了什么。   她一抓紧轮椅的扶手。   不敢用力抽泣,可是也都忘记了自己耳朵受伤这个事实。下意识就大喝了一嗓子,声音还没从喉咙里迸发出来,耳鸣的列车如期而至,轰隆隆往左侧的半边脑碾压过,硬生生将她想要嘶喊出来的痛楚给压了回去。   明清的肩膀都在颤抖,却没办法大哭。熊林林也是忘了队长听不太清楚这件事,以为队长什么都听到了,她也是当场愣了,因为她听得更是明明白白——   队长的腿,或许这辈子,   都好不了了。   “队长!”熊林林立马俯身去抱住明清颤抖的厉害的身体,她很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情绪崩塌,明清的左耳忽然又开始剧烈地疼痛,她扯了下轮椅扶手,腰深深弯了下去,扭曲着用手背擦着疼痛的耳朵。   “回、回房间……”明清吐着残破的字节。   “队长,队长!”熊林林这才回过神队长耳朵不好,有那么一瞬间突然庆幸是不是队长什么都没听到?可是下一刻明清痛苦的神色,绝望的双眼,咬紧了牙关用手死死压住了的扶手,   以及眼尾,已经红了的细纹。   她听到了。   “林林,”   “推我,回去。”   明清低着头,   眼睛埋在散落下来的头发中,   看不到她的神色。   手指指甲近乎掐进了扶手皮革垫里。   骨节苍白,下一刻,仿佛就会因为压的力量过大,而崩裂。   空气中凝聚着浓重的悲哀。   没有大吼大叫,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甚至没能像是正常人听到自己患上再也治疗不好的症状、拼搏了那么久的梦想破裂、可能一辈子都要在轮椅上度过时那般的疯掉,冲进去,扒着医生的手问问真的就这样了吗!   “林林!”   没见熊林林行动,明清忽然左手抓住了耳朵,   用力地贴着。   然后,往下,   缓慢地滑了下来。   唇色全无,眼底弥漫着深渊,是一片死寂的绝望,是近乎崩裂了的、断了线木偶抓住最后一丝力气,让自己能够有那么一丁点儿尊严退场的乞求。   “别告诉任何人,别告诉队里的任何人,”   “也别告诉他们,我来过这里。”   “求求了……”   ……   *   中午。   外面的太阳很大,明晃晃照着医院外的大花坛。   苍茫一片的世界。   寂静的医院。   医疗机器声音“吱——吱——吱——”响着,床头的花篮月季花缓慢枯萎。   头顶吊瓶被换了又换,来了好多医生,拿着体温表量体温,稍稍有点儿发烧,护士戴着口罩,说是术后正常现象。   那药水似乎永远都滴不完,手背那么多胶布,撕下来,撕掉皮肤组织,然后又给重新找血管。明清的手腕从小就血管细,不好找,护士长都扎了好几下才扎进去,看着鲜红色的血倒流了一点点,有很快流了下去。   液体灌入体内,手臂越来越凉。   “咳咳,咳咳。”   明清下午睡了一觉,醒过来时明夫人已经回到了病房内。明太太借了医院的后厨,给明清做了点儿清淡的食物,医院的伙食她不太放心,女儿现在又是病号,得吃些营养的。   白板依旧立在床头。   明夫人见明清醒了,笑了笑,用手将碎下来的头发往耳朵后面一别,温和地问明清想不想喝水。   “……”   那表情实在是太平静,以至于让明清以为中午其实什么都没发生。事实上这些大人依旧以为明清还什么都不知道,熊林林也走了,病房内没有任何其他国家队队员,就只有明家母女两人。   明清怔怔看了妈妈几眼,虚弱摇摇头。   手臂上的血管发凉,点滴啪嗒啪嗒往小瓶子里掉。   明太太端起盛着热粥的保温杯,   “喝点儿粥吧?”   “妈妈特地为你熬的,小米粥。”   “中午你就没吃饭,人是铁饭是钢,想要恢复的快,还是得好好吃饭……”   一听到“恢复”二字,明清仿佛瞬间被人用针扎了一下心脏,胸口攥住了的疼。她感觉到酸涩往鼻头上涌,眼睛就快要把控不住了。   原本平躺着的脑袋往旁边侧了侧,脸一半边压着枕头,只露出另一侧的眼睛,和苍白干裂的嘴唇一角。   大大的眼睛,空荡荡,黑眼圈印在眼睑下,长睫毛被日光照的发白,   像是一汪死水,没有任何生机的无底洞。   窗外,哗啦——飞过一排圆滚滚的鸽子。   屋内的气氛压抑,又无时无刻不透露着一股死寂气息。   明夫人舀着汤勺的手瞬间顿住了。   她是第一次,见到女儿,   是这副模样。   像是失去牵引线的木偶,破碎的布娃娃,狼狈地躺在那里,腿缠着厚重的石膏绷带。被高高抬起吊在床上方空间中,要不是还在呼吸,脸色惨白的状态以及那浓重的颓败感,会让人以为她已经没了生气。   哪怕是在一年前,被国家队开除回家的最开始阶段,明清也从未露出过这般绝望的神态,那个时候明清虽然心灰意冷,可是还是没有彻底放弃自己,看着窗外万千世界的眼睛里,都还透露着一定要再回去的倔强。   现在却。   “……”   明太太感觉到有些不知所措,呼吸都变了调,她放下碗,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可能,难道有人跟清清说了什么话……   “小清?”   想起明清听不见,她慌忙敲了敲白板,然后找到笔,在上面写下一行字,   【清清,怎么了吗?】   怎么了吗?   ……   明清滚动眼珠,往那几个字看了一遍,似乎没看懂,又看了一遍。   然后她好像突然就回过来神,空洞的眼睛里瞬间就有了正常的高光,把脸往外一抬,脸被被子压了压,有些红印子。   伸手,摸了摸脸。   忽然笑了起来,就跟平日里并无两样。   “没……”明清摇着头,没用笔写,就着那残破的音节,笑着道,   “没事,妈妈。”   人在听力有障碍的时候,对于声音的感知能力也随之变弱,没办法听到外人的说话,自己的声音也无法正确接收,这也导致了为什么聋人基本上不会开口说话,因为他们就算声带没受损,可因为听不见,所以发声也不受控制,说出来的话会很奇怪。   明清努力指了指脸,又伸手指了一下吊着的膝盖,故作轻松道,   “理疗,腿疼。”   “没太有,精神。”   明太太吊着的心瞬间落了回来,松了口气,抚摸着女儿的额头,   “那,要不再睡会儿?”   明清点头,   “嗯。”   明夫人到底还是好糊弄的。   可到了晚上,明宏来看房的时候,就没那么好糊弄过去的。   一个人要是心真的被重创、受到了莫大的伤害,那么她的悲伤是绝对无法完全给掩藏的住的。   明宏是老师,拥有着三十多年的教书经验,育人也很擅长。小孩子们在想些什么、情绪在宣泄或者隐忍,他是一眼就能看出个差不多。   明清趴在被子里,装睡,父亲就坐在旁边的沙发上,静悄悄地看着书。房间里静默的只能听到点滴吧嗒吧嗒掉落的声音。其实只要睡着了就好,睡着就不会有那么多悲伤过来。   可是睡不着啊,闭上眼睛,就会意识到自己的腿不行了,奥运会会旗在脑海中不断翻滚,再也上不了赛场和驰骋赛场跳上领奖台的执念一左一右冲击着她的神经。她再也站不起来了再也站不起来了,再也回不到那皎洁的冰场,她拼搏了一声的信念!   她的信仰她的梦想,   就这么,凋零。   还是克制不住地抓住了被子,死死攥住雪白的被罩。这一幕被明宏很好地捕捉在了视线中,其实今天中午从张医生办公室出来回到病房后,明老师就察觉到空气的风向似乎轻微变了一点儿。   明宏掀了一下手中的书本,合上。   “啪!”的一声。   打破了夜晚维持的宁静,也击碎了明清强撑了一天的心弦。女孩趴在被子里,忽然就开始悄无声息流下眼泪,伴随着情绪的崩塌,肩膀也开始逐渐起伏,能听到很浓重的抽噎声音,以及吸啊吸的鼻音。   “清清。”   明宏搬了张椅子,靠在了明清的床头,对向明清面朝的那个方向。   明清手指死死抓着被褥,听到父亲模模糊糊喊她,她的眼泪唰唰往下淌,那是绝望的呐喊,可就是已经这般境地了,她还是没办法放声大哭,去悲痛她即将破碎的梦想。   明明一切都在变好的啊!明明一切都应该朝着更好的方向去……   明宏忍着悲痛,将女儿快要抠进肉里的指甲给掰开,攥在手中。   像是小时候摔倒了、父亲总会这般安抚她。明清和明宏的感情很深厚,是鲜少的父亲疼爱女儿的样子。   沉默,却每一处都透露着父亲沉甸甸的爱。   “爸爸,”明清侧过身,让腿不受到牵连,眼睛里含着泪,用残破的音节哽咽道,   “我的腿,真的完蛋了吗……?”   “……”   “你们不要骗我,我都、听到了。”   “上午,在值班室,门口,”   “听到的,妈妈,在求医生。”   “……”   明清:“爸爸,你告诉我,我真的再也,站不上,奥运赛场了吗。”   “再也,跳跃不到那梦寐以求领奖台了吗?”   “再也……甚至再也,不能穿上,冰鞋了。”   “……”   “可是,我从六岁开始,就开始,滑冰了啊……”   六岁,就开始,滑冰。   数十年,整整十四个春秋光阴。   明宏听到了那破碎的声音,那不仅仅是女儿耳朵不好导致的说话变调,更是打心底里对一件事情热爱、却遭受了突如其来灾难后,彻底击碎梦想的破灭。   他怎么可能不疼啊!   天知道当时接到徐教练的电话,听到明清摔伤了,他们夫妻二人是怎样的一种震惊与崩塌,明夫人差点儿晕了过去,明老师作为男人又是丈夫,家里的顶梁柱,无论遇到多么大的事情都不能慌,天塌下来也得顶着。他安抚了妻子,跟徐教练了解了大概后,就火速订票,夫妻二人连夜赶到了首都医院。   看着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明清,几个月前最后一次道别还是活蹦乱跳的女儿,现如今却脸色惨白就那么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明宏瞬间崩了,但不能外露。只能等到妻子进去守房时才能去楼道里一根接连又一根地抽着烟,一拳又一拳砸在冰冷的瓷砖墙上。   那是他独一无二的宝贝闺女啊!!!   这件事最痛苦的人,仍旧是明清。   所以明宏不论多么的悲痛交加,也得强撑着身子忍着,他得安慰好女儿的情绪,明清现在即将面临的是可能再也无法去实现梦想,做父亲的实在是太清楚短道速滑对于闺女而言是什么!那是她的命!她前半辈子倾注了全部心血想要去奋斗的梦想!血液里都填满了对于速滑队热爱之火!   现在却要将她的血液给抽干,她会疯掉的!   “清清。”明宏握着明清的手,抵在嘴唇边,呼着温暖的气息,   很缓慢,用明清一定能够接受到的声音频率,一字一句道,   “你不用担心,不会站不起来的。”   “爸爸向你保证,一定会给你找世界上最优秀的医生给你治病。爸爸带你去治病,爸爸一定会找人给你把腿治好了的,并且让你能够再一次站起来、甚至可以去参加冬奥会。”   “爸……”明清又把脸埋进枕头里,眼泪一颗颗往外掉,因为实在是想哭了,又不太想当着父亲的面那么痛哭,所以还是下意识躲了一下,让眼泪流进被子里。   明宏知道女儿坚强,那个时候被国家队开除、那么绝望之际,她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可是这份坚强放在这个时候,反倒让人看了揪心。明老师将手贴在明清的头发上,轻轻捋着,声音有些哽咽,   “你相信爸爸,清清,你一定会没事的。爸爸保证,保证给你找最好的医生!”   “……”   沉默地流泪,父女俩人缄默无言。很久很久,明宏眼睛也跟着红了,他别过头去用镜框腿儿刮了下眼角的泪水,再次回头,   却听见趴在枕头上的明清,沉闷着嗓子,   咬着嘴唇道,   “我真的很想、很想,”   “再一次,踏上奥运会的赛场啊……”   “爸,我真的,还想,再一次站上那属于世界第一的领奖台啊!!!”   “我不想我的梦想,就此停留在了这里,就这么、戛然而止,”   “彻底破灭。”   ……   ……   ……   明宏说,一定能给明清治好的。   明清还是愿意抓住那渺茫的希望,她咬着牙点着头,只要有医生给她治,她绝对绝对会好好配合,为了她的冬奥之梦!   后来,夜色过半。   明清的情绪平复的差不多了,明宏给她剪了一下指甲。   坐在旁边的椅子里,空气中只有剪指刀咔擦的声音。   “……”   “清清。”   “嗯?”   明宏将剪完的指甲用纸巾包裹,整理干净,丢到旁边的垃圾桶里,   拿起白板,很缓慢在上面一字一句写道,   【你是不是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联系过周衡了?】   明清一愣。   那两个字一跃入眼帘,明清的脑袋就仿佛被瞬间静止了。   好像不太会思考,只剩下“周衡”这两个字。   然后,随即静止又开始破裂,时间再一次地流动。关于这个人的记忆一帧一帧浮现,她眨了眨眼睛,恍然一顿,   好像,的确是……   已经出事三天了。   自己摔了后,整个世界都发生了错乱,所有人都是乱的,所有事情也都是错综的,人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事情一件件在脱离了熟悉的轨道。   所以就忘记了去联系周衡,甚至说是暂且对他这个人失去记忆也不为过。她说过短道速滑就是她的命,命没了,她只顾着去找命去了。   “……”   明宏不可能无缘无故提起来周衡,明清也顾不上过去因为周衡这件事跟父亲的各种遮掩,她拿起板子,犹犹豫豫,在上面唰唰写下几个字,   【爸爸,周衡是联系你了吗?】   明宏眸子一沉,接过白板,   回答,   【联系了好几天,打你的电话你一直没回应。】   【就打了我的手机,都快把我的手机给打爆。你出事,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明清:“那他……”   现在、在哪儿?!   明宏擦干净白板,仿佛感应到了女儿想问什么,低头执笔,再一次写下一行字,   【他现在就在医院的停车场。】   ◉ 第59章   周衡在明清出事的当天就知道了消息。   信息传过来时他正准备开一个极为重要的会议, 关系到四大家族合并为三大家族的最终决定大会,周家作为H城的龙首,自然当家人周衡是起到敲锤一言定夺的作用。   然而一听到明清摔了,周衡瞬间就转了身, 会议的门他都来不及推开, 直接掉头勒令助理给他安排直飞首都的私人航班。   国家体育局封锁了消息, 因为在这个节骨眼,明清这种首席运动员出了岔子, 如何将事件公布于众也是一个要仔细斟酌的学问。但这类消息的拦截是拦不住周公子的获得消息渠道的, 周衡是什么人?只要他想知道的事情, 就算是给埋在地底下用最先进科技防守,他抬抬手指的功夫, 消息就能有人给递到面前。   周衡连夜赶往京都。   期间他给明清打了无数个电话,其实如果他想见到明清,他的车往医院大门一开,没人敢拦他都。可坐在飞机上的那一瞬间, 周衡忽然就心脏都在颤抖。莫名地恐惧在笼罩着他。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明清对短道速滑队执念, 她为了重回国家队重回奥运赛场究竟有多么的努力和拼搏,几乎是玩了命地要回去。   现在却突然弄出这么一个大篓子,这对于任何一个运动员来说, 那都是致命的打击啊!   他不知道明清的状态如何, 不知道那个小丫头……   究竟能不能承受的住!   周衡体会过身在绝望境地里时, 有人伸出援手、向你怜悯地去救赎那种感觉, 救赎的确是个美好的词语, 可有很多时候救赎了的美好却会被日后新的依赖给击垮。   他是周家的当家人, 是从地狱深渊一步一步爬上来的罗刹神, 他要比任何人都知道要想得到光明, 他人的救赎很美好,可最终能让自己强大起来的,还是要自己亲自去爬上顶端重掌天下。   明清和他是一类人。   是不需要依靠他人之手拉一把才能爬出来的,她应该也更希望面对困难之际,能够通过自己的力量,最终获得新生!   明清不接他的电话,周衡的飞机到达京都,车都开到了医院停车场,   最终,还是没有上去。   不是缺乏勇气,是不想让她以为自己在同情她。如若她现在正处于绝望之际,那么一个要强的人,或许任何伸出援助的手都会被下意识理解为是给予她的怜悯。   她不要怜悯的,她要的是征服世界,无论是在万丈深渊还是在闪烁天下的聚光灯下,她只要自己是王者。   周衡想了想,又打给了明清的父亲明宏。这大概是他跟明宏老师第二次的通话,手机打通了,另一端静默了许久、许久。   明先生给出了最终的回应,   “清清听不见。”   周衡的心脏一紧。   明宏:“我问问她,她的情绪……不太稳。”   那一瞬间,胸腔里的气体仿佛都被抽了真空。   周衡真的很想推开门飞奔上去,把他的女孩紧紧搂在怀里,摸摸她受伤了的左耳朵,让她能够痛痛快快哭一场。   可一想到她现在连大哭都不敢,耳朵会痛。周衡的心脏直坠深渊,那种痛是无法言表的,就好像又很多很多根针扎在你的骨头里,摸不着、却绝望。   周衡就那么坐在停车场的车里,点了一根烟,没抽,任凭烟雾缭绕烟灰往下燃烧、掉落。烫到了指尖,他才回过来神,抖了抖骨节上的灰烬,抬头望着凌晨四点钟下落幕的医院住院部大楼。   彻夜未眠。   到了接近五点钟,天边都开始泛着鱼肚白之际。   手机忽然传来“嗡嗡”一阵振动声。   周衡几乎是下意识翻身拿起手机,打开屏幕。他掐着领子口的领带,扯开,因为赶来的实在是太过于仓促,衣服都还是准备开会前换的那身相当隆重正装。   明宏的短信,赫然显示在手机屏幕正中央——   【清清说,想要见你。】   【八楼,823,现在上来吧。动作轻点儿,周围人都睡了。】   ……   明清睡不着,白天一天都在睡,晚上清醒后,就彻底陷入了精神状态。   可要见周衡,她还是稍微紧张了些。大概是父亲刚刚的安抚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明清忽然没那么沮丧了,爸爸说得对,医生都还没定夺她的腿是不是彻底完蛋。用一句三观不太正的话来讲:   只要腿还没被锯掉,她就不能放弃站回赛场的希望!   明宏跟她说周衡马上就到,明清抓了抓头发,终于露出了一点儿开心的神色,她让爸爸给她拿件好看一点儿的外衣,梳子什么的也都拿过来。见男人就得捯饬的好看一些,明清虽然性格大大咧咧,但总是还会有一颗少女小心思的。   【那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随时按响铃,爸爸就在门外。】明宏暂且离开病房,女儿会见某种生物,做父亲的虽想抽七匹狼,但仍然还是给让出了单独相处的空间。   在医院外的走廊上,明宏见到了周衡。   大概是为了见心上人,周衡也将衣服都给整理了一个遍,找了件稍微接地气的西服套上,领子口的纽扣扣到最顶端,头发也梳的不像是熬夜好些日子的落魄,西服的胸前口袋别了一副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整个人斯斯文文,仿佛大学教授。   他与明宏撞了个正着,就在病房门口边,看样子是在这里等了有一会儿。身为一个父亲,无论到了什么时刻,看女儿的“姘头”都不会太顺眼。   周衡文邹邹、十分低调谦卑地对着明宏欠欠身,里外都透露着见了“未来准岳父”的恭敬,气场全收,半分刽子手的痞气都看不出来。明宏眯着眼打量了一圈周衡,真的是哪儿哪儿都看着不太顺眼!   “……”   “……”   “……”   “清清在里面。”明老师也端起态度,语气淡淡的,说道,   “你进去后,说点儿就行了。”   “不许呆着太久!”   周衡:“……”   病房内,开着暖风。   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就是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和送的鲜花淡雅气息以及水果的香味。周衡穿过长廊,安安静静走道病房里间的交汇路口处。   屋内的大灯没开,只点燃了一盏床头小桔灯。这里的医院设计还算是蛮人性化,小灯的色调是橘黄色暖色调,在深黑的夜色下,晕染出一抹柔和的氛围。   明清躺在床上,病床的前三分之一节被调高,有一个舒适的角度。枕头宽大,垫在肩膀后。受伤了的右腿吊在床正上方,左侧的脸颊后半部分也缠着厚重的绷带。   一天到晚都没停下的吊瓶,安安静静竖在床头,   液滴也在静悄悄往下落。   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平和,仿佛躺在床上的人受到的伤根本没有那么的严重,仿佛就是擦伤了一点儿皮肤,不痛不痒,明天就可以出院重新活蹦乱跳。   永远会给人一种安稳的感觉,临危不惧,镇定自若。   周衡立在房间与长廊的交汇处,没往前走。还是明清先对着他温和地笑了笑,抬起手,挠了挠头发,   然后张开五指,开心一挥。   “周衡!”   “周衡”这两个字她咬的相当清晰,几乎都没有变调。周衡知道她听不见,来之前也做了大量的资料查阅,很清楚耳朵听不见的人说话声音也会很古怪。   他都做好了、跟她用纸笔交流。   周衡心里一酸,明清那么平静的表情,里面又藏了多少不甘心与绝望。他伸出抄在口袋里的手,两三步走到病床边。   明清转了转身,问要不要开大灯?   周衡摇摇头,坐在了旁边的折叠椅上,头要比背靠在床头的明清矮一点儿。昏黄的灯光下,看到明清缠着厚厚石膏和绷带的右腿,   以及钉子缝合了的左耳朵。   就是那么一瞬间,周衡忽然眼睛就有些发红。   “明清。”周衡攥着拳头,掌心捂在嘴唇前,胳膊肘撑着床边缘,眼睛盯着她受伤的腿。   手掌下的双唇都在颤抖,想要说什么,情绪却过于激动,从而哑在了嗓子里。   半天,明清没有任何回应。   周衡低了低头,张开攥着的手,往后捋了一下头发,原来西装革履也掩饰不了疼痛。他克制不了情绪了,从手中再次面向回明清的腿,盯着看了半天。   忽然想了起来——   明清听不到。   周衡猛地转头,就看到明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将装着白板的架子给拉了过来,低头一笔一划在上面写着什么。   再次抬头,举起写满了字的白板。   淡黄色小桔灯下,那黑色的马克笔的字迹都被柔和了很多。女孩的脸上是很平静的微笑,他鲜少见到明清是“恬静”这副模样,事实上不光周衡,就是跟明清最亲近的父母以及队友,都几乎看不到小明队长文静下来是个什么样子。   但却一点儿都不违和。   明清举着白板,展示给周衡看她写的字。   第一句话就是——   【我没事儿,你别难过啊。】   周衡压在床褥上的手指,加深了一道摁下的力气。   明清的指尖很松散地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板背,   【医生说,能治好。】   【这边医院虽然给出的接过不太乐观,但是这不是还没有大方面开始请专家会诊嘛。又不伤及性命,腿也没给我锯掉,肯定就是还有治好的希望的!】   【今天腿已经不疼了,耳朵也舒服了很多。我爸爸说会带我去找遍天下名医帮我治腿,钱我们家也不缺,前几年打比赛挣的奖金都没怎么花,存着也没什么用处了,正好现在可以派上用场。】   【所以不要难过,我自己都没怎么难过的,你要是再难过可以不对了啊!】   “……”   不难过?   周衡红着眼圈,把手伸进西服的口袋里,里面是手机,上面最近的一条短信,   还是明宏发给他的——   【清清的情绪很不好。】   【你不要说一些刺激她的话。】   那这个平淡的笑容下,又是掩藏了多少的悲楚,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咽下去的又有多少心酸与血泪!   “周衡……”   周衡忽然站起身,抬起胳膊,轻轻环住了明清的头。   他的动作很温柔,刻意避开了受伤的左耳,却又下意识若有若无抚摸了一下那叩着钉子的地方。   冰凉金属,指尖刮过时刺激的触感。周衡感觉到心脏都在滴血,有什么东西即将呼之欲出,却又被迫压制下去,无声嘶吼。   明清愣愣地被他给抱着。   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似乎只剩下了呼吸声,以及心跳。她另一只耳朵靠在他的胸膛,受到牵连被扰乱了声波的接收,明明可以听得到声波的穿入,却无法让他们在大脑中行程具体的音像。   但那沉稳而有力量的律动,莫名能够让她感知了对面男人的情绪。   千言万语,都化在了这呼吸声以及心脏跳动的节律中。   是的,没有那么多美好,或许人生里遇到的苦难要比美好多更多,从悬崖上爬了上去,又被踹了回去,跌落深渊,一头扎进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可总会有人在深渊之下,还依旧愿意爱着你。   她爬了那么久,拼了命才重新回到国家队,距离奥运会就剩下九个月的时间,就连选拔赛都打的那么完美。   她还有SQ圆梦3000m接力的追求啊!!!   她还想要一辈子,都能够驰骋在冰场上……   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周衡,”明清用着残破的音节,也不写字了,掺着不愿意被磨灭的坚强,靠在周衡的怀抱中,一字一句说道,   “我爸说,会给我找最好的医生。”   “我相信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一定能,好起来的!”   周衡紧紧拥着她,俯身,轻轻在她的额头印下一个温柔的吻,   “一定会好起来,”   “我的女孩,一定会拥有一个璀璨的人生,和未来。”   ……   ……   ……   *   离开医院的病房,周衡回到车上就开始联系全世界治疗筋骨的最优秀医院以及相关专家。   明清的病房每天都会有熟人轮流看房,尽管大家都知道周公子这个人的存在,但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言论,明宏还是让周衡暂且先不要二十四小时都呆在这里。   开过来的车停在停车场,京都医院的停车场扩建了,正好就建在住院部前面的花坛旁边。周衡这次来医院很低调,没有引动任何医院领导出来接见。   周衡拉开车门坐上车,躺在驾驶座上仰着头,半天没说话。说句老实话,面对明清时那份温柔与镇静绝对是他极力装出来的,他这人一般不会外露情绪,可一旦真的上心了的事情,情绪能在瞬息间千变万化。   不是冷漠到骨子里,只是太少有人能够彻底走入他的心。   手指按着皱起的眉心。   全世界最顶尖骨科医院和专家,周衡以前血洗周家历史的时候,断胳膊断腿那都是家常便饭,数次死里逃生,也有过断了一节骨头,连夜给拉到国外去,顶级团队亲自会诊将他从生死线上给拉了回来。   那个时候他觉得只要能活下去就行,哪怕因为受伤部位敏感,不能打麻醉,硬咬着铁棒子眼睁睁看医生给切开伤口移动断骨,他也能承受下来。   明清和他是一类人,是身上受了多么疼痛的伤,处理伤口时面临了多么剧烈的折磨,都不会掉一滴眼泪的硬骨头。周衡知道这一点儿,他太清楚了。   可就算是知道,也明白那么坚强的女孩是不会喊疼的,   他却没了谱,就连让助理去联系各大医院滑动屏幕编辑短信的手指都是在抖。   一想到到时候明清会遭怎样的罪,他的心就疼,往死里钻的疼。   地平线上,太阳升起,   勾勒出远方暗蓝色下的高低不一的建筑物。   周衡联系完助理,就丢了手机,手按在眼睛上,清晨第一缕太阳光照了进来,他翻了一下手掌,疲倦的双眼睁开,   看向玻璃窗外的远方。   想再看一眼住院部,因为他知道他的女孩就在那里,在那里强忍着疼痛,向往着痊愈。现如今大家都希望往好里去想,不能做最坏的打算,一切都应该如同想的那样,都往好里去发展。   空气中浮动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京都的晨雾挺少见的,笼罩了医院的花坛,花坛很大,周围坐着形形色色的人,什么模样的都有,笑脸却鲜少。   在这种地方,又怎么可能有什么发自内心的笑。   周衡抹了下眼睛,坐直了身,他想起来国内外西医可以,国内中医应该也能够去联系,于是弯下腰,从副驾驶上捞起手机,胳膊伏在方向盘上找能够联系上顶尖中医的心腹。   下一秒,   前方玻璃窗外的住院部大门处,   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这里是医院住院部,彻夜都会有人来来往往,什么模样怎样形态的人走过都不足为奇。   然而。   周衡握着手机的手指一顿,通讯录都没找完,卡壳在了中间的位置。他眯了眯眼,身子往前靠,   仔细打量着那个站在花坛前的人。   是个男人。   穿着不合季节的深蓝色冲锋衣,形象邋里邋遢,走起路来都是踉踉跄跄,像是醉鬼,但举止上又能够清晰认得出每一个台阶。   男人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了住院部的台阶上,但还剩下一层阶梯时,突然又停住了,   转身,站在台阶上愣了好半天,旁边陆陆续续走过不少外人,有人匆匆忙忙,还有人转了一下头,狐疑地打量着这个奇怪的“醉鬼”。   那人停了片刻,走下台阶,折回到花坛前。   就这么个路线,这个男人走了三四遍,肉眼可见他在犹豫踌躇。最终男人终于不继续来来回回折返了,回到花坛前的石头台阶上,   一屁股坐下。   丢出一个东西,是医院外面最普通的探病用的水果篮。水果篮倒是干净崭新,跟他邋里邋遢的形象全然不对称。   男人蹲坐在花坛旁,用手用力抓着头发,衣服领子滑落都不管不顾,可果篮歪倒一点点,他突然又伸出手,去专门将那果篮给摆正。   小心翼翼。   这个男人周衡认得——   名叫“杜晓东”。   ◉ 第60章   周衡知道杜晓东这个人并不是他刻意去调查过。   最开始他并没有多么留意过他, 杜晓东是中国短道速滑男队一队的大师兄,虽然没拿过什么特别厉害的名次,但世界积分排名还是可以的,在男队里也算是顶梁柱。因为几乎是跟明清同期, 并且两个人经常一起出境, 只要国家队整体一出行, 基本上有明清身影的地方也会有杜晓东。   后来江北打架事件一出,明清被开, 杜晓东退役, 在那次事件中, 明清的名字天天挂在新闻上,杜晓东等人的姓名因为是国家队顶梁柱, 所以也经常会稍微提一嘴。   杜晓东倒是在江北打架事件里,是在场的。连着他女朋友高敏,这几个是实实在在是在场。   周衡也留意过明清说了很多遍的“江北打架事件我明明没在场”这句话,其实细想打架事件的细枝末节, 你会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打架那天晚上的现场, 明清本人根本不在,这件事是已经得到了公证,并且还是第一时间内报道的, 几乎是跟打架的新闻同一排面, 新闻里也明明确确写了“明清队长并不在场”。   可舆论的方向不知道为什么, 会齐头并进指向明清, 斥责明清身为国家短道速滑队队长, 却没有管好自己的队伍, 所有的言论都一个劲儿地去骂明清的不是, 仿佛这场打架事件, 最终是演变成了队内队长管理不当,一切责任都担在了队长的头上。   速滑队的嚣张在体育圈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很多人早就看他们不顺眼。   大家似乎都忘记,明清根本不在场这件事,或者说这件事每个人都看到了也都知道,然而就是每个人都如同暂时性失忆般,看到“江北打架事件”自动就把“明清不在场”这五个字给忽略掉。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点,周衡后来专门派人找过当时报道的大部分纸媒的编辑稿件,但也没查出来个所以然,报纸的总编都给出了“当时就是这么投稿的,拿到手的信息就是指着明小姐身为队长失职,大概是想要博民众眼球吧”,“毕竟短道速滑队这两年也太猖狂了,之前的体育娱乐报道基本上都是他们在出风头,很多其他运动圈子的投资人也不太乐意”。   周衡没在去深入了地想,但就在前阵子他离开H城前偷偷跑来京都看明清的那几天里,他在国家短道速滑训练基地的大门口,却三番五次撞见过杜晓东鬼鬼祟祟在外面徘徊。   每天有教练领队等人从大门处出入,要是被杜晓东撞到了,他也不上前去大大方方打招呼,反而会躲开,跑到很远的地方躲起来,不让过去的老熟人们发现他。   等到其余人离开,他才再一次鬼鬼祟祟探探身子,鬼鬼祟祟继续在门口徘徊。   周衡看到过好几次,他觉得这人有点儿问题。   明清摔了,国家队明明是找人把消息给压下来了的。   ……   杜晓东压低叩在脑袋上的鸭舌帽帽沿。   他踌躇了很久,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踏入了医院住院部的大楼。小道消息而言,一般早上这段时间里,国家队的人不会来医院探望,病房大概只有明家两口子守着女儿。   八楼。   医院的味道永远都是那么的不让人喜欢,墙面也不知道聆听了多少比教堂还要真挚的祷告声。杜晓东抓了抓头发,对着医院白瓷砖墙的反光整理了一下仪容以及衣服。   差不多让自己稍微像是个人点儿。   来到823,明清的病房门口前。   屈指,敲门。   咚咚咚——   明清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周衡没呆太久,但是离开的时候也得快要接近五点了。   她大概眯了眯眼,又是护士过来换药。手术之后的每一次面见医生以及护士长,就没了麻药的辅助,次次都是剧痛难忍。换完药后的疼痛更是能长达好几个小时的折磨,都说摔伤了疼,恢复期更折磨人。   明宏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休息,明夫人在旁边的陪护小房间里睡觉。大门被人敲响,明清听不太清楚,倒是明宏瞬间睁开了眼,问了句,   “谁啊?”   来医院探望病人是需要在住院部大楼下面前台登记的,所以能来探望,基本上都是认识明清的。明宏站起身,走过去,伸手拉开了门,   “你好——”   “你好,明叔叔。”杜晓东抱着果篮,手指下意识紧了紧,塑料袋发出嚓嚓的声音。   明宏放在扶手上的手一顿。   “……”   “啊,晓东。”   明宏是知道杜晓东的,过去跟明清关系好的那些个运动员明家夫妇都认识,明清每次回家都会给他们看照片,有时候还会把人往家里捎。   明老师让了让身,在他印象里,杜晓东就是个很腼腆的大男孩,对这孩子的感觉还不错。杜晓东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明宏回头又看了一眼杜晓东,发现这孩子跟之前见到的时候不太一样。   瘦了,还相当邋遢。   明宏并不知道杜晓东已经退役这件事。   明清躺在床上,努力伸着头往走廊那边看去,想看看是谁,她听不太清楚,稍微一远的声音就更加模糊,跟打了马赛克似的,呜呜啦啦,什么都听不明白。   屋内开着两盏小桔灯,窗帘拉开,外面清晨的淡光微微往屋内渗。   杜晓东出现在走廊拐角处那一刻,明清瞬间睁大了双眼,她还是愣了一下,挺了挺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杜、杜晓东?”   她着实没想到杜晓东会来,上一次见到杜晓东还是在基地门口,看到他和高敏两个人吵架。那个时候她还埋怨过杜晓东不接她电话,以为有什么很要紧的事情导致了他没办法接电话。   男女关系的混乱,的确是容易造成一个人的颓败。明清大概有一年了没见过杜晓东,这个和她一同进队的老战友,却没想到在风波之后选择了退役,并且还成了这副落魄的模样。   明清猜测杜晓东一定是经历了什么很不好的事,所以才会变成这样,退役、跟女朋友当街大吵,甚至连出门在外的仪表都不修边幅,这不是那个温暖的晓东哥,跟过去的杜晓东完全判若两人。   但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一个人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明清觉得杜晓东都退役了,并且还不愿意接她电话,想必一定是有什么难以言说的缘由,不方便让其他人知道。   她也就没再去细究。   本来想着,等到明年冬奥会结束,找个机会,好好跟他聊聊。   现如今这个机会却突然从天上降馅饼似的哐当率先砸了下来,砸出来的不是惊喜而是惊讶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杜晓东突然找过来,明清当然记得杜晓东的女朋友是谁。   高敏。   “……”   难不成,杜晓东是来给前女友求情的?   明清的声音很残破,杜晓东一听,瞬间脸色变了变。两人僵持在原地,四目相接,谁都没发言。明宏看了看这俩孩子,总觉得他们之间是有什么话要说。   【清清,】明老师拿起白板,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指了指房间门外,   【爸爸出去一趟,你跟杜晓东好好聊聊。】   明宏老师拿上手中的报纸,转身离开了病房。   屋内一下子就剩下他们两个人,明清还是有点儿震撼杜晓□□如其来的拜访,屋内有些暗,她拿起遥控器,按开了吊灯的开关。   啪——   瞬间亮堂。   明清到底是队长,腿上的烦恼也没那么压头了,她露出一个笑容,指了指椅子,在白板上写了个字,   【坐。】   杜晓东点点头。   他将果篮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然后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坐下后,两个人突然又没了话可以说,杜晓东低着头,不太敢看明清,明清就静静地倚靠在病床上,透过顶灯打下来的光,细细打量了一下这个昔日的队友。   瘦了,瘦成一道杆。   杜晓东以前在队里成绩算是很好的,国家短道速滑队男队一直没有女队出彩,虽然在大大小小世界大赛拿过不少金牌,可冬奥会的金牌记录至今为零。   唯一一枚银牌,还是杜晓东在上一届冬奥会拼死拼活咬下来的男子500m。   但后面杜晓东的发展也不太好,速滑队管理层大换血后,新的管理层就大肆在国内吸新鲜血液,越来越注重对年龄小可塑性强的青少年运动员进行挖掘开发。女队有明清等人顶着,管理层暂且还没话语权动,男队成绩没那么好,基本上老一批的运动员,年龄过了二十三四岁,就强行逼着退役。   先是退居二队,然后慢慢、慢慢再被新鲜血液代替,从而彻底淡出国家短道速滑队队伍。   杜晓东比明清大三岁,刚好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了。12年年初的世锦赛,杜晓东的四项成绩均没打入前三,金牌银牌都被更年期的小队员给夺了,再往前亚洲杯以及全国联赛,他的状态也肉眼可见没有年轻选手那么优秀,国家队管理层就起了想法,世锦赛比赛前夕,就做了杜晓东的工作,   希望他比完世锦赛后,能够主动提交申请,申请退居二队。   退居二队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的短道生涯,即将彻底结束。   从此你的人生就跟短道速滑前线赛场没有了任何关联,国家队不会因为你还有一颗对这份体育项目最赤城的热爱而还会再重新掉头去挽留你。要是手上再没一个过硬的奖项,那么等到退役后,面临的很有可能就是连养家糊口的能力都没有的局面。   过硬的奖项,在体育圈,除了网球篮球足球这些拥有更高大赛的项目,其余的运动,就是你得有块奥运会金牌。   当然,就算是奥运冠军,也有日后在社会上混不下去的情况。   谁不愿意再拼搏两年?   这件事队里当时是知道的,为此明清还去找管理层撕过逼,极力拦着冰协和体育局,不能让杜晓东就此退居二线!体育局的意思本来是让杜晓东世锦赛也不要打了,准本准备退二线,还是明清等人奋不顾身地去踹了桌子,才保住杜晓东世锦赛的名额。   结果杜晓东却把世锦赛给打的稀巴烂。   这下退居二线的勒令红头文件都下来了,世锦赛还没完全结束,文件就直接拍到了杜晓东的宿舍。全队一夜之间全部知晓,文件下的急,教练们也是铁青了脸,杜晓东的神态一片颓败,几次遇见他,都人不人鬼不鬼。   对,就跟现在的模样相当像。   那个时候,明清还是想挽留一下杜晓东,她找了杜晓东,斩钉截铁告诉他——   “你好好比,我至少会把你留到2014年冬奥会结束!”   然而还没等到世锦赛的火焰烧去,还没等到明清再一次去年少轻狂拍了领导的桌子胁迫,   就出了江北打架事件这档子事儿。   人走茶凉,明清一被开,杜晓东第二个月就直接退役了,   连退居二队这个面子流程都没去走一走。   时隔一年,两个曾经的速滑队顶梁柱都已经历尽沧桑,却再一次聚在了这狭隘的病房内。杜晓东就一直这么低着头,像是有很重要的话想说,张开了嘴,又闭合,瘦削的脖颈下,喉结在克制不住地滚动。   其实明清很想问问,他究竟怎么了。   当年那个在她不分青红皂呵斥不上进的小队员不好好滑就滚蛋,百般护着新人的温柔大哥哥,时过境迁,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么一副模样!   但终归是现在她还躺在这儿,腿还断着,耳朵也不太好使。千言万语都得用白板去写,写出来的文字终究少了那么点儿味。   半晌,倒是杜晓东先停止了捂脸,抬起了头。   眼睛有点儿红。   明清也从他刚进门时对杜晓东图日期来的拜访而感到震惊以及小小开心地不冷静,逐渐找回了神志。过去那一年在低谷,到底还是让她学会了遇事人一定要冷静,就算今天撞见了老公在五星级酒店包养男小三、明天也要客客气气去把婚给离了,顺便甩那狗男男一脸净身出户的证据。   她当然没忘,是谁把她给撞成这样的。   杜晓东是高敏的男朋友。   哦不对,应该说是前男友了,据说两个人两个月前就分了。对于高敏这个人,明清一直就没往心里记住过,一个二队的队员,只要不去给她们做指导,她很少能忘脑子里记。   高敏也就是占了杜晓东的光,早些年还跟着一队吃过几次饭。   没什么交集的两个人,在短道速滑冰场上互相不小心你撞我我撞你也是常态。明清眯了眯眼,如果今天杜晓东真的是为了前女友而来求她,那么这个朋友她就打算彻底绝交了。   比赛中无意碰撞的确不能怪罪另一方,人家可能也真的是无意的。   可明清现在的右腿已经成这样了,高敏撞的。就算她无意,明清觉得自己也不可能说的出口那句“没关系”。   最多自认倒霉。   杜晓东抬起了头,又不说话了。攥紧拳头,仿佛很想说什么,但是不太敢开口。   风从窗户缝隙里往里面吹,吹拂起淡蓝色的窗帘。   明清拿起白板,擦干净,在上面写下一句话,   【晓东哥,】   【你是来给高敏说情的吗?】   杜晓东一愣。   明清盯着杜晓东的脸,想从他的脸色上捕捉到他究竟是怎样想的微表情变化。杜晓东很明显是震惊了一下,抿了抿嘴。   然而下一秒,他却犹豫了起来。   按理说她这个“受害者”都率先发言了,要是真的戳中心事,以杜晓东过去的性格,一定会抓住机会,放低姿态跟明清讨价还价。   明清发现杜晓东并不是苦涩与抓住希望的神情,他的表情有些古怪,攥紧了拳头,忍了好几忍,一点儿对高敏的念旧情都看不出。   右腿突然上来一阵木讷的疼痛。   明清吃痛,咬了咬牙,面部表情一抽一抽。杜晓东看到了,怔了怔神,眼色切换,头想要关心一下。   就那一眼,让明清一下子似乎看到了过去那个温柔的晓东哥。   疼痛带来了莫名的暴躁,明清咬着牙,没等杜晓东上前来,她举着白板,在上面唰唰写道,   【晓东哥,看在我们是老战友的旧情上,如果你想要帮助高敏说任何一句话,我都不会想听的。】   【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腿是什么样,医生说能不能好还是未知数,情况不好的话或许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晓东哥,我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我之所以今天还能站在冰场上还能呆在首都,还能回归国家队,就是抱着想要再带中国队全揽2014冬奥会短道速滑所有金牌的必胜目标,我就是想要再一次踏上冬奥会。现在一切却变成了这样,就是因为高敏的那一不小心的一推。】   【你让我释怀,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我明清不是圣母,就算她是你的前女友她是我爹的前女友都不可能!】   【要是还有别的话想唠唠嗑,我可以跟你在这儿缅怀过去、畅谈未来。但是高敏这事儿我不可能释怀,我不恨她,但是没办法原谅这件事。如果将来我的腿就此不行了、或者日后我能再站起来,我是不会容忍她的,她年纪也快差不多了,国家队要是有劝退的苗头我特么第一个举双手赞成……】   明清写的这是气话,   但也并不完全全都是气话。   她真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念头,等腿好了,弄死高敏。   妈的!这个节骨眼!   如果不是全心全力为了治好腿,她现在估计就连夜炮轰高敏了。她真的不是什么圣母玛丽莲婊,没法儿释怀。就算高敏她无辜,那被撞出去的她,就该被撞成这样吗!   杜晓东定在了原地,望着那白板上的字,   看着,看着许久。   明清就举着白板让他好好看,杜晓东的表情依旧是说不出来的感觉。过了好半天,他突然抬起头,仰脸,闭上了双眼。   拳头攥得死紧死紧。   “明队,”   再次睁开眼,杜晓东突然吐出一口气,感觉好像是把胸腔里的气体全部给挤压出来,   低下头,目光平视明队长的脸,   肩膀一耸,又重重落下,   “如果我告诉你……高敏她,不无辜呢。”   ◉ 第61章   杜晓东的表情铿锵有力, 几乎是充满了绝望的坚决。   像是鼓起全部的勇气,纵身一跃,明知道底下是万丈悬崖,他依旧奋不顾身, 用尽毕生所有用的力量, 将要去破茧一个重磅新闻。   明清直了直身子,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杜晓东这副决绝的模样。   可耳朵偏偏在这个时候突然又碾压过一阵列车响声。   明清摸了摸包着纱布的耳朵,张了张嘴, 发出两个音调古怪的字节,   “你说什么, 我没听清,可以再说一遍吗?”   很诚恳。   刚刚锋芒毕露胁迫杜晓东要整死高敏的霸气, 退去了七八分。   杜晓东一愣,也才回过神明清听不见了。   也就是说刚刚那一句话,她并没有听到。   勇气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再多一秒都是转瞬即逝。然而就是过了这一秒, 错过去了最勇敢的那一刻。   杜晓东张了张嘴, 瞳孔里的火焰熄灭。   “……”   他终究是,又退缩了。   建立了那么久的心理建设,再一次, 崩塌。与其说是突如其来的潮水涌入毁灭, 还不如说, 本身建设的基地就脆弱。   脆弱到一击就不堪, 根本没有足够的信念, 哗啦哗啦塌方。   队长还在看着自己, 杜晓东低下了头, 他忽然喊了声“对不起!”, 转身,莫名就离开了病房。   一切发生的都是那么无头绪,明清整个人都怔住,只听到了杜晓东那句“对不起”中的最后一个字,都没明白又怎么了。杜晓东跌跌撞撞跑出病房,离开的途中由于用力过猛,还不小心把捎过来的精心准备的果篮给撞倒。   杜晓东顿了一下脚步,伸手把果篮扶好,往里面推了推,再次迈开脚步。   大门“砰——!”的一声。   墙壁似乎都被振动的摇晃,窗帘扑簌簌往下掉着尘埃。明清被那声震耳欲聋的关门声给震的回过来神,喊了句“杜晓东——”,她下不了床,身子往前倾斜,咬牙一拳头砸在了床面上。   耳朵里又是“吱————”,一阵压迫神经的鸣叫。   她疼得倒回枕头里。   杜晓东跑了出去,没坐电梯,一口气跑到了八楼下。天还是有些凉,他就套了一件冲锋衣,却热得大汗淋漓,满头头发都被汗水浸湿。整个人站在一楼的花坛前,剧烈喘着气,胸口起伏的规律都乱了节拍。他突然一把捂住脸,露出的下巴前,嘴角紧抿成一条拉直了的线,   似乎在颤抖。   有眼泪,从压着的指缝间,悄然流淌下。   周衡坐在私家车上,举着电话的手忽然一顿,另一只手指尖夹着的烟,断落下一节细长烟灰。   “对,杜晓东。”   “江北事件……查查他。”   ……   *   明清摔断了腿这件事,不知道从哪里走漏了风声,   一个星期后,各大网络媒体新闻以及纸媒,全都一窝蜂相继报道了出来。   瞬间医院内外又是一片记者狗仔的蹲点,偷偷溜进来,正大光明跑过来采访,要什么样有什么样,场面堪比追星私生饭跟踪现场。每天的体育报纸更是给了头版门面,白纸黑字大肆爆料着明清腿瘸了,今天坐着轮椅去做了什么理疗,明天被推着又去做了什么手术。   明清真的不知道,自己一个体育运动员,平日里也很少往娱乐圈大众面前挤,   怎么就热度不减反增?   媒体是有多爱她?   但这一切对于明清而言,都不是什么大事。最近周衡和父母以及国家体育局的领导给她满世界请名医,一家家来首都会诊,   励志要把她的腿给治好!   能够再次站起来重返奥运会赛场,那才是首当其冲要想的。明清看到那一长串愿意过来会诊的名医名家的名单,心里瞬间就充满了希望。   这么多医生,这么多愿意帮助她的人,她一定能够再一次站起来的!   上一次杜晓东过来看她的事情一直在她心头梗着,后面积极配合治疗时,也会有国家队的队员时常来看她,但杜晓东却再也没有来过,高敏也没来过。不管怎么样,她的腿伤是高敏撞的,那人不来就不来吧,明清不愿意见到她。   只不过即便明清不去关心高敏,一心一意治病,   有些事情,还是没办法顺风顺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每隔几天便会有新的医生过来会诊,专家组团前来给明清检查腿伤。明清每一次都是满脸期待地看着那些白发苍苍的医生,希望能从医生的嘴里听到“这个没问题”“可以治好”的话语。   然而每一次医生看完,神色都是凝重不堪,他们站在病房里用专业术语讨论了半天,眉头愈发皱紧。最后再离开病房,在医院进行了多次会诊后,摇着头,叹息离开。   一个,两个……名单过半。   明清望着医生们进来时告诉她“没问题”的期待,   渐渐变成了只要医生盯着她的腿开始皱眉,   心脏就一点一点破裂。   但就算前半段的名单全部说“治不了”“根本没办法治”,都给她的腿下了断绝书,判了死刑。明清还是没有放弃,她还是在乐观,指着名单,觉得后面那些医院以及单位,肯定会有那么一个能够有办法的!   又是一次的生不如死治疗。   从手术室内被推出来,明清整个人疼的小脸惨白,这些日子因为各种药物相继袭击着身体,健康状况也愈发下降。明清瘦了很多,原本圆圆的脸蛋也变成了削尖,用手一捏,只剩下一层皮。   她会去吐,因为很多手术的麻醉根本顶不了那撕裂了筋骨的疼,浑身上下都会被牵连,早上吃的那点儿东西就会在胃里翻江倒海。吐完了又吃不下东西,草草就睡了。一来二去会更加瘦削,有时候为了能在那不抱希望的未来还能有个强健身体,明清强迫自己得吃完了再睡。   可即便是这样,瘦的依旧厉害。   周衡这段时间就陪在明清身边,保姆级别的照顾。从明清每次手术都跟在旁边,到吃什么都会尽心尽力第一时间送去。但无论见过多少次,每当看到明清疼的难以忍受,还不太能说的出来话时,他的心也是攥着了的疼。   明清做手术很多都是早上就进病房,到了下午才出来。一出手术室就被推回病房里。手机什么的都在病房放着。白天绝大多数时间会在睡觉,不然就是被周衡或者父母推下楼去散散心。但她说话不太方便,听事情也听不太明白。   这几年手机发展相当迅猛,眼瞅着4G时代就要到临。周衡怕明清无聊,还专门给她送了块水果手机,没事儿自己玩玩手机刷刷天涯网,还可以看看训练的视频。   毕竟她的情绪,一直是一个表面粉饰太平的陷阱。如此的绝望之之际,明清还能每天扯个笑脸,是真的在咬着牙将苦自己往肚子里吞。   【我安装了一款赛车的游戏。】周衡用微信给明清发信息,抬起手机点了点屏幕,隔着一道走廊示意病床上刚摸出手机的女孩。   明清翻开手机,疼痛稍微没那么厉害了,脸色倒是还有些苍白。她仰着头虚弱的对周衡一笑,也晃了晃手机,表示自己知道了。   气息那么虚,下巴那么瘦削,脸凹陷小酒窝的力气都没了,笑起来都像是一捏就能断了的木杆。周衡拿着手机的手一顿,又是一阵的揪心的疼。   明清扳着手机,解锁了屏幕,黑色屏保倒映着她虚弱的脸,解锁那一刻,光影切换,   瞬间,屏幕正中央,横出来一道推送的提示。   这些娱乐推送明清一般不会去看,之前太多报道她的内容,写的一个比一个不入眼。本来今天明清也是不想去看的,结果因为手指滑动慢了,动作有些迟缓。   眼睛顺着光亮就看了过去,   突然就看到了天涯论坛推送的今日头条论坛帖子——   【大劲爆!大劲爆!】   【短道速滑队出征2014冬奥会的名单好像被国家体育总局官网给撤了回去!】   【是不是就代表着——参赛名额,会有所变动!!!】   【赌一个,明清被踢!】   “……”   明清顺着那帖子的指引,   大脑不受控制地,点开了那相关链接。   ……   周衡出去了一趟。   他忽然接到了一个短信,是杜晓东发给他的。   有些事情你一旦开始往那方面思考,就会沿着线头揪出来一个很不可思议却又莫名可能发生的完整线团。   人心都是肉做的,会有形形色色的模样,你去揣摩这个人究竟是怎样想的时候,也或许他人也正在试图去坦白,当然,抹消痕迹的更是占为多数,这种时候,证据几乎找不到,翻到底也没办法揪出更多的蛛丝马迹。   当事人,就要比任何外观证据,更具有客观说服力。   周衡出去的有点儿着急,走的时候明清已经侧过身去,似乎在睡觉。离开前周衡特地摸了摸明清的额头,在她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揉顺她有些搓乱了的头发。   明清其实没睡。   杜晓东来到了医院。   他来过无数回这个地方,却除了第一次,再也没敢踏上去过医院的住院部八楼,只敢站在一楼的花坛里,仰着头,远视着那扇后面躺着他最熟悉队长的窗户。   就像是之前在训练基地,听说了队长回归,他欣慰,却又不敢相见,每次心中有无数火焰撺掇着他怂恿他去承认,去见见队长吧!你明明那么想她!你明明知道你对不起她,她都重新回到国家队了,你该承认的,   还她一个清白!   可最终还是没能点燃那根系着勇气的棉线。   或者更早以前,明清刚退役回家的那会儿。   没人知道,杜晓东曾经买了张飞机票坐飞机悄悄去探望过明清,他对明清只有最纯洁的队友亲情,没有半分其它掺杂了的感情,那个年代坐飞机还是一种奢侈的事情,杜晓东的奖金远远没有明清她们女队的多。他能花重金买张机票从首都飞一千多公里之外的B省,又是坐高铁长途跋涉,辗转F市、Q市,最终翻山越岭到达Z市那个小城镇。   完全都是因为,出于愧疚。   可杜晓东没想到的是,当他在那个沿海的小城镇真正看到队长那一刹那——   那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晴天,四月份的北方仍然寒冷,樱花在扑簌簌往下掉,街角混乱杂货店门口,拴着绳子的小狗用力汪汪叫。   明队一席黑衣黑裤,剪短了头发,踢踏着帆布拖鞋。卫衣拉链拉到下巴顶,帽子遮住眼睛,脸色极为的苍白,戴了一副大大的黑色口罩,墨镜也架在鼻梁前。   她应该是去买日用品,十来块钱,明清从袖子里拿出钱包,翻了两下找出两张十块钱的钞票递了过去。卖东西的胖阿姨就跟看神经病似的打量着她,找了钱,袋子也随意往她面前一丢。   明清没接住,袋子“啪嗒”掉在了地上。   因为那个时候的小城镇,没人会愿意接受一个人套在套子里生活,都会把她当成怪人。明清过去是多么高傲气盛的一个人,她拥有一切骄傲的资本。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在袋子掉落在地上后,愣是站在那里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胖阿姨摔门,关上了店。   明清蹲下身,蹲在地上看了一会,目光越过杂货店摆在外面的饮料冰箱,看向更遥远的海岸线。   浪花滚滚,往前翻涌,擦着不是那么金灿灿的海滩。   许久,她默不作声,将袋子给提了起来,拍拍衣服,压低帽沿。   往回走。   大概是搭建了无数遍心理建设。   就是这么一个小举动,杜晓东忽然就绷不住了。他忽然就扔了手里买来的探望大礼袋,蹲在电话亭旁边,默默地哭。每次世锦赛结束,四五月份,队长都应该穿着冰鞋,带领大家在训练基地驰骋冰场、锣鼓喧天地进行着下一轮的训练。   现如今,一切却都成了这样。   杜晓东觉得自己没脸见明清,可越是没脸,那件事他就越是说不出口。后来他自己退役了,以为时间久了他能建设好心里防线,能够有那么一天鼓起勇气,承认当初造下的罪孽。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份勇气,却也随之越来越淡薄。   越来越不敢见队长,那件事的真相越来越难以启齿,他在怕,不知道怕什么,明明他都退役了、过的也相当狼狈,承认了就可以还给队长一个清白,也不会让他的生活变得更好。   就是,没能说。   再后来,周公子突然就找上门来。   俊秀淡雅的男子,提着一纸袋的冰面监测资料,站在他面前,用两根骨节漂亮且修长的手指夹着烟,不抽,尔后辗转其它手指,熟练随意把玩。   漠不关心,眸子里透露着疏离,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一记记重锤,砸在他的心脏上。   周衡轻飘飘地说,   “选拔赛前一天晚上的冰面,被人动过手脚。”   “杜先生,当时你并不在家,高敏也不在。”   “江北,打架事件,你和你的前女友都在现场。明清去跟徐音教练吃饭前,最后一个见的人是你的前女友高敏。而你的前女友高敏在和你、和大家一起去大排档发生事情前,最后一个见的人,就是你,杜晓东。”   “解释一下吧。”   “……”   周衡坐在车上,手伏着方向盘,车后视镜吊着一串佛珠,红丝线,小核桃。但核桃却残缺了大半,零零散散只剩下几颗,被人用速溶胶贴心粘好。   杜晓东认识周衡的车牌号,一辆京牌奥迪,很低调,但流畅的曲线和银灰色的车身能够看得出这辆车其实相当昂贵。他也有听说过“周衡”这个名字,多看看电视多看看报纸几乎不会逃的掉“周家小公子”这五个字。   只是没想到,居然和队长扯上了关系。   杜晓东走到奥迪车前,还差四五米处就开始哆嗦。周衡这个人吧,表面上给人一种文绉绉的感觉,实则是条蛇,还是条眼镜蛇。他盯着你看,一双漂亮而又多情的桃花眼,透露出来的却都是满满的冰凉。   像是吐着信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准备好了直接穿透你的心脏。   在他面前,什么谎话都不堪一击。   周衡降下车窗,用手按了下方向盘的喇叭,   “叭叭——”   啪!   胳膊伸出,打了个响指。   杜晓东提着裤子往前走,说句老实话他这一年早就在良心喂了狗吃的状态下,将过去练就出来的儒雅气质全部抛到了屁股后面。人一旦背负了什么良心上的谴责,整个人就会开始消极懈怠,那是一种很疼痛的折磨,即便因为这事儿,你过的本应该更好。   但良心过不去,善良的小人在拿着斧头砍你的后脖颈,   你就无法安心睡好一个夜晚的觉。   杜晓东深刻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若人生能够重来,不,应该说是一年前那件事要是能够重新来过,   那天下午,在那个他捏着徐音教练没人么表情丢给他的那张“退居二队”正式命令冰冷文件的那一刻,   高敏突然推开门,哭的梨花带雨,跟他诉苦着明队劈头盖脸把她给训斥了一顿,凭什么一口否决大家想要出去聚餐吃饭的请求。   “她就是怕担责任!可是这次世锦赛取得了空前成绩,我提议出去聚一下小庆祝,又有什么不对!”   “江北再乱,还能乱成什么样?还能给我们掏刀子打起来?”   “晓东哥,要不我们偷偷出去聚一下?大家也都想聚。就出去吃个饭……明队不同意,她却自己跑出去找教练吃饭,我们也出去吃。晓东哥,你在队里说话比肩明队,只要你一句话,大家就跟着你出去聚!”   “出去聚聚嘛,本来也都是来江北散散心的,明队一直拦着不让出去嫌危险,大家都快闷出蘑菇了。”   “……”   那一刻,如果有一架时光机,能够穿越回过去。   杜晓东绝对会穿越到江北事件发生前,他被高敏摇着胳膊求出去聚餐的那一瞬间。   捂住当时沉浸在低谷之中,也想要找个地方找个渠道好好发泄一下自己的嘴。   让自己,千万不要再一次说出那句、让他可能这辈子都会遭到良心谴责、最最后悔的一句话——   “好!我去组织!”   “明队那边,等吃完饭回来,再跟她打汇报吧!”   ◉ 第62章   明清躺在床上, 手机压在枕头底下,时不时有传进来什么破推送,震得耳朵嗡嗡响。   手机压枕头下面这个坏习惯在她在国家队刚有手机那会儿就有了,她十二岁那年就有了自己第一步手机, 诺基亚翻盖, 宋慧乔在上面甜美地唱着诺基亚经典开场曲“哒啦哒啦哒啦哒啦哒啦啦”, 她爹给她的生日礼物。可那个时候国家队查手机查的严,明清不想交手机, 每天晚上训练完了还想玩盖楼房小游戏, 于是就每天睡觉前把手机压枕头底, 等到查宿的老师过去了后,偷偷蒙着被子在那憋屈逼仄的小空间里一层层盖楼。   黎楠师姐曾经说过她, 手机有辐射,压枕头下面不好,容易坏脑子。   明清用后脑勺磨蹭了两下那枕头下面的凸起,嗡嗡振动, 她便停了下来, 翻了个身,又把手机从底下拎出来。敞开界面,找到微信通讯录, 憋着一股气发了条信息, 然后把手机扔在一旁的床头柜上, 拉上被子蒙到额头顶。   她是真的有点儿想不明白了。   很快, 扔床头柜搪瓷盘子里的手机再一次嗡嗡嗡, 明清拉下被子, 翻身捞起手机。云苏的微信赫然显示在了屏幕上, 很长一段话, 黑字白底,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也得看上将近十分钟。   明清把那短信,一字不落地看了三遍。   云苏:【队长,我们也是今早上才听到的。林林去打探了一下消息,好像是要把你的名额给了二队的高敏。高敏这次的成绩排名第六,队长你要是被撤销名额的话,刚好她顺位。主要是现在体育圈呼声很高,之前公布的参赛名单被人挂到网上去,队长你受伤的事情前阵子也炒的很厉害,就有声音说让国家队把队长你给换下来,因为队长你的伤太严重了,2014冬奥会前根本不可能好。要是伤不好,还去冬奥会,那不就是拖后腿。】   【高敏那边不知道怎么也起来了呼声,好像是有人考古了高敏的职业生涯,发现高敏一直以来也不容易,成绩也好……反正那个盘点高敏的帖子就是这么说的,把高敏吹捧成了一个拼搏努力具有顽强精神却三番五次被人截胡冬奥之梦的勤奋型选手。也扒了我当初空降拦了她也扒了队长你的回归又拦了她。可能是这两年大家都开始炒成功三分天才七分努力这种“天才无用”论,伤仲永不都这么给小孩子宣传。反正就是网络上这么炒,呼声很高,站队高敏让高敏去冬奥会。】   【你知道体育局那帮子老头子,耳根子软一天到晚听取社会言论。他们就是怕舆论霸凌,去年队长你那个事儿不就是他们迫于压力才开了你的么!这次也是,还有也不知道哪个死2B专门扒了你的腿伤,说队长你的腿可能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去了奥运也是白搭。然后这个帖子呼声也很高,体育局老头子绝对也都看到了,所以他们真的耳根子软,真的就还听从了“民意”,把选拔赛进入冬奥参赛的名单给从官网撤了。他们肯定是在讨论了,要不要换高敏。我跟你说今早上丁成栋教练都过来了,就是反对这件事儿。体育局开了一上午的会,他们绝逼是想要高敏上,一帮子墙头草,风往哪儿吹就往哪儿倒,卧槽他妈了个叽叽,脑子有问题啊怎么当上领导的这帮子糟老头!】   【对,徐音也被拉了过去开会,但林林跟我说,徐教练好像在会上极力反对队长你被替换掉。发了疯似的不让把队长你换下来。据说跟总局都吵了起来,拍桌子摔杯子的。会不会是徐教练觉得以前那事儿她对不起队长你,所以心怀愧疚才这么做的啊,队长你别担心,体育局现在还没重新放出名单,丁教练徐教练以及整个教练组都在帮你争取权益,我们也会时刻关注。妈的都已经这么久了,高敏算个雕!队长你就是我们的核心我们的魂,就算你真的好不了,我们抬也要把你抬到SQ去,你就是在旁边看着我们滑,我们肯定也能滑的很好很好很完美。妈了个叽叽,高敏她算个老几!她过去我们铁定要完蛋,她那技术……快滚啊!!!】   明清:“……”   云苏真是罕见的骂脏话,一段文字里三口脏话,直接突破她的极限,能把那么腼腆乖巧的一个孩子逼到骂娘丁丁也是不容易,看起来是真的惹火了,这次体育总局做的就是不是人事儿。   明清忽然就没有那么大的憋屈火气儿,她用手指戳戳键盘,给云苏发了过去一句【别咒我,我腿能好。】的玩笑,然后又把手机往旁边一放,拉过来数据线充上电。   躺床上,内心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滋味复杂又难受。   在这个节骨眼上,体育局要换下她。   即便是那么多专家都给她的腿下了死刑,明清仍然没放弃过希望,她还想着要再站起来,能够再次踏上奥运赛场,2014就在眼前了,她一直坚信着她一定能好。   腿摔伤了这得有一个月,三月份过完,都到了四月,很快就要五月了。淡粉色的樱花花瓣已经在马路上看不到,那些争相开放姹紫嫣红的春色也都接近于收尾,每每从医院的窗户往窗外望去,看着那光秃秃的树杈再一次打出新的嫩芽,嫩芽一天一天变模样,逐渐从娇嫩的绿变为了即将步入初夏的翠绿。   时间在流淌,距离2014,越来越近。   耳朵也有所好转,耳朵上的伤没那么大的障碍。可是右腿却依旧那个模样,手术是常态,倒是不缺钱。瘦了那么多,明清每次摸着自己快要凸出来的胸骨,都会下意识逃避自己掉了不少肌肉这件事儿。   还不到绝望的时候,真的还没到,她还不能放弃,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就放弃了!   外面小鸟鸣叫着飞过。   手机又嗡嗡响了一下,应该是云苏。明清没有看,她理顺好情绪,把手别在后脑勺,忽然想起来刚刚云苏好像说丁成栋来了。   摔伤这件事出了后,丁教练火速知道,火速打了电话询问明清怎么样,前段时间也来探望过几次,但因为最开始那阵子每天都会有大量短道速滑队教练组以及冰联国体的领导过来看她,丁教练跟那些人有很深的过节,所以来的次数也不多,停留的时长也很短。   这次居然为了她,重返体育总局。   明清还是把手机又给捞了过来,翻开,点开云苏的对话框。云苏发了个【对不起】的表情包,明清笑了一下,知道她也不是故意那么说的,随手回了个【mua~】,转头拇指就往上拉。   又看了一遍云苏发过来的那一大连串信息。   她注意到了“徐音极力反对队长你被替换掉”这几个字,说句老实话,云苏发的这串文字里,这句话带给明清的震撼力远远超出于【高敏要替换她】,高敏那是有人在带节奏煽风点火,那是很多势力融杂在一起,你说不上来哪一个该更针对地去唾弃。   可徐音……   她是真的没想到徐音这次居然会挺身为她说话,前三个月两个人的关系虽然有点儿破冰缓和,但绝对没达到普通师生关系那么正常。她依旧对一年前徐音捂嘴这件事心怀芥蒂,徐音对她也只是两个人合作关系。徐音的目标就是坐稳了国家短道速滑队教母的位置,她说只要明清帮她稳了SQ四块金牌,2014年冬奥会后,她就引咎辞职,只要保留住头衔。   甚至还放话,可以帮助丁成栋重回国家队教练组。   这么个虚荣心极强的女人,在这个关头居然没有跟体育总局站在一条线上。明清不太相信徐音是良心突发,后悔自己当年所作所为,才替明清竭力反对。但别的缘由明清也想不出来,只觉得徐音这人挺摸不透的,突然又来这么一出,可真的不是她的风格。   要是当初江北事件,徐音有这份心,   她就不会有那长达十个月的禁赛期了……   ……   “一切就是这样。”   杜晓东坐在副驾驶,双腿敞着,胳膊肘架在膝盖上,弓着腰,头底在胸口前,十指深深陷入很久没剪的头发中,用力抓着,把头发抓的凌乱不堪。   声音破碎,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极尽全力从胸腔中吼出来,   “我那个时候就是害怕,虽然就算没有这样做,我在国家队也混不下去了,虽然就算那个时候承认了,我也不会有什么多么好的未来。可是现在觉得,在饱受了一年多良心上的折磨后,我发觉人还是得做个有良心的人,就算过的狼狈,也好过日复一日所遭受的谴责。”   “周公子,我真的后悔了,一切都变成了这样,我对不起队长。我、我他妈太不是人了,队长以前对我那么好,退二线的事情一直都是队长拦着不让体育总局下文件。那个时候队长自己都难以自保,她还是去帮我求情,让我至少打完SQ,至少给运动生涯画上个不留遗憾的句号。”   “我他妈又做了什么!我又做了什么!高敏那个□□,我没想到她这么疯!一年前害了队长,一年后还想要弄死队长!那天晚上我真的是极力去阻止她了,可她却跟疯了似的推开我,一把把刮刀锤在了冰面上!”   “……”   周衡扶着方向盘,挽起一节袖子,小臂精瘦且有力量,青筋蜿蜒,很清晰地攀附在他的胳膊上。   手指轻轻敲了敲皮革,没什么情绪地开口,   “不要一味地推卸逃避属于你自己的责任。”   杜晓东抓着头发的手顿住,身子微微一颤。   周衡依旧平视着前方,没看他,   “这件事高敏的确是罪不可赦、并且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但你不可以借着骂她的愤怒,来转移自己的责任,通过指责对方的过错宣泄情绪,从而把一切责任都归根到她的头上,使得自己心灵得到稍微的慰藉。”   “杜晓东,你是帮凶。明清的被诬陷,你是有一份怂恿在里面的!”   杜晓东:“我……”   他颤抖着双唇,忽然抬头,看着坐在驾驶座上的周公子。这个男人说话是真的有压迫感,即便是只穿着最普通的白衬衣黑色休闲西服,头发也往下放着,远看就跟年轻的大学生一样,没有任何公害。可他就是从骨子里散发着令人臣服的森严,一个眼神一抬眉,举止间就是一个行走的抽真空机。   周公子说的没错,   江北事件的怂恿者,   他杜晓东,有一份。   杜晓东忽然又抱起了头,痛苦至极,抓着头发的手腕都暴起青筋,血液翻涌。他张了嘴巴,无声呐喊着,清晨的阳光终于从楼房间隙里照射了过来,穿透玻璃,刺向每一个人的脸庞。   两个人就这么又坐了很久,周衡留了充分的时间给杜晓东忏悔。从杜晓东给他打电话那一刹那,他就知道这件事的探针即将开始下坠,坠入那深渊之中,一窥究竟。那埋葬在最险恶人心底部的阴谋,或许很快用不了多久,就会让世人全部知晓。   “周先生,你们是打算……报警么?”良久,杜晓东痛苦完了,仰了仰头,面如死灰露出一只眼睛,干涩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周衡摇摇头,回答道,   “这件事牵扯到的人不止你和高敏两个。”   杜晓东一愣,说话瞬间磕磕绊绊,   “不、不止我们两个人?”   “嗯。”   “那……还有谁?”   “高敏没跟我说过还有第三个人!”   周衡思考了一下,手指敲着方向盘,发出哒哒的声音,   “这个杜哥就不用操劳了。”   “无风不起浪,天下任何一件有猫腻的事情,都没有空穴来风这么一说。”   周公子系着外衣的纽扣,衣服勾勒着他健硕的胸膛,最后把头发往后一抓,提起精神,手放在车门的扶手上,   长腿往前一伸,准备离开的模样,   “今天就到这里。我还要上去陪明清,前面有家早餐店里面的包子一块五一个,杜先生请自便。”   “……”   *   名单上的医院专家名字越来越少。   明清每次都在强忍着笑意,跟对她说抱歉的医生微笑说着“没关系”。时间又过去一个月,眼看着已经到了五月底。   天气开始热了起来,每次手术之后伤口恢复的就尤为慢。夏天首都的气候炎热且沉闷,一天不洗澡就会觉得浑身都很黏很不舒服。   明父明母中间有段时间暂时回了趟Z市,处理一些房产。为了拜访名医给女儿治腿,他们还是卖了些过去多买的房子。尽管周衡这个将来的“准女婿”有足够能力承担全部的费用,但毕竟两个孩子还没有彻底成亲,做父母的没办法完完全全享受别人的好。   明家夫妇离开的那段时间里,明清的生活就由周衡和护工全部帮忙照料。国家队的小孩们开始进入最后的备战,飞去南半球澳大利亚进行封闭集训,他们没办法再过来探望队长。   速滑队离开前的一天,还集体专门来医院跟队长进行道别。明清的耳朵能听到大半的声音了,也不在需要白板。小队员们窝在病房里,点了很多好吃的外卖,又是唠嗑又是唱歌。   明清全程都在笑,嘴上也笑嘻嘻地招呼着“等我好了,我也一溜烟飞过去找你们比!”“你们好好训,指不定哪天队长我突然腿就站起来了,然后瞬间移动到你们训练的澳大利亚,看看你们谁滑不过我!”   “这谁还能滑的过队长啊!”邓欣调侃,剥了个橘子,递给队长,又掰开一块,塞到云苏的嘴里,   “队长可是创下过十个月没上冰,一上冰就滑出8.9s的圈速、直逼世界纪录的成绩的高丽棒子奥运夺冠终结者啊!放眼整个短道速滑圈,谁能比得过队长!”   明清拋着砂糖橘,闻声,一把扔回邓欣怀里,笑着骂道,   “去你她妈的终结者,你们几个不上进。”   熊林林抠了块橘子皮,吃的嘴巴都发黄,这都夏天了,砂糖橘还能买到这么甜,也不容易,   “不是我们不上进,是队长真的太天花板。队长你自己说,世界纪录除了1500m不是你是云苏保持,其余的哪项不是你自己站在顶峰让我们仰望?记录都是你自己不断给自己刷新,孤独求败。我们哪敢跟你比啊!”   大家纷纷点头,明清听着也开心。一屋子的人玩到了十多点,要不是第二天还要赶飞机,他们都打算住在这里了。   临走前,云苏还跑了过来,站在明清的病床边,拉着明清的手,依依不舍摇啊摇,   “队长,你等着,我们这次去澳大利亚,一定会好好训练!”   “争取所有人的水平能更上一层楼,可以跟队长肩并肩,到时候队长你也好了,我们共同一起勇闯2014!”   这小嘴真他妈的甜!   明清都有些不太好意思了,挠着头,一拳砸在云苏的胸口,用力一敲那五星国旗标志,   铿锵有力承诺道,   “好,队长等你们归来!”   国家队的队员们离开后,屋内一下子就空荡荡了下去。   一直在外面等着的周衡推门进入,明清躺在床上,床板还是呈四十五度的倾斜角,她的头发平散在枕头上,被子盖在腰间,床头敞亮的小桔灯将她身子的轮廓温柔的勾勒。   明清侧着头,静静望向拉开窗帘的窗户外,外面的世界万家灯火,高楼大厦里点缀的星灯在深夜中闪着忙碌的光芒。   她就这么看着,宛若一个被抽取了灵魂的木偶,灵魂随着一起拼搏的队友们的离开也飘向远方,那里有梦想有她最热爱的东西,她本该也应和大家一起,共同奔赴澳大利亚,驰骋在那同向冬奥之梦的冰场。   甚至都没察觉到周衡的来。   仿佛刚刚在病房内那最能活跃氛围的明队,都是努力强装出来的,嘴角的微笑都还没落下。周衡轻轻走了过去,刚想要开口,跟明清说一下明清倒数第二个专家过来会诊的事宜。   却忽然发现——   明清侧过去望着窗外的脸颊,   滚落下一颗晶莹的泪光。   瘦削的胳膊抬起,用那扎满了针孔的手背,   用力一抹,停留在下巴尖端,将皮肤都揉红了,   任凭那泪水碎入指缝间,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   ◉ 第63章   天气越来越热。   五月初, 翠绿的杨柳叶挂枝头。   国家短道速滑队飞往澳大利亚进行封闭式集训。   那天早上一早,明清就醒了。今天还有个检查,是名单上的倒数第二个专家。已经实在是找不出了,全球的骨科顶尖医生都过来了, 花重金请过来的, 前面那么多医生专家, 看了明清的腿后,摇着头, 遗憾离开。   可还没有到最后一个, 总会有希望的, 对吧?   她坐在床边,摇上去病床的上半边垫子, 窗外鸟儿也在叽叽喳喳的叫,是很明媚的一天。从八楼的高度往外看去,其实不太能看到绿化带的植物,外面全都是蓝蓝的天, 以及重金属制感高楼大厦,   还有大雁最后的回归,初夏正式来临。   晴空万里无云,首都机场每天都会飞过无数架航班, 在湛蓝的天空里留下浅浅一道气流的痕迹。会有轰隆隆的声音, 隔着窗户, 似乎都能听到。   明清就呆呆地看着窗外, 听着点滴哒哒往下掉。周衡回去做了点儿早餐, 开车带过来。   推开门, 提着的饭盒晃着明亮的光。   就看到苍白的病房里, 穿着条纹苍白病号衣服的女孩, 侧着身子,看向窗外。下巴微微抬起,一道飞机的痕迹,轰隆隆飞过蓝天。   ……   这一次来的专家是从德国请过来的,一个团队的人。他们到达后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直接去了明清的病房。   前面实在是遭受过太多专家的会诊,几乎每一项需要的数据都有备份记载。先是去按流程走一遍拍片。明清躺在病床上,病房门被“啪”地下子关合,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窗口,能看到外面的人。   头顶灯光明晃晃炸开,明清麻木地眯了眯眼,转头,忽然看到了站在窗口旁的周衡。   周衡对她笑了笑,用手鼓劲儿,对她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明清咧开嘴角,扯出一个苍白的笑。   灯光一闪一闪,耀眼充斥着神经,耳朵发出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却不再是火车的生理性碾压,   是引擎喷着气燃起了火焰,在蓝色的天空下划过奔向远方的绝望。   一系列操作下来,差不多又是到了晚上。   结果还是得过些时日才能出,明清被推回了病房。   深更半夜,周衡应该已经跟她父母说过了今天的全部流程。夜晚的医院格外宁静,没了昨日队友们的欢笑声音,就只剩下外面的风吹着窗帘沙沙沙,还有病房内两个人的呼吸声。   周衡坐在明清的病床旁,抚摸着女孩虚弱的脸,贴心问她想不想要吃苹果。   明清摇了摇头,从枕头底下捞出来手机。   手机现在可以上网了,网速相当快。昨天来跟她告别的队员,几乎都是国家队一队的朋友们,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开心的话题。   却谁都没有提起来,这次集训的名单究竟都有谁,国家体育局官网上更是迟迟没有发布冬奥会参赛资格的目录。局外人可能都不太清楚,基本上每一届冬奥会之前去澳大利亚集训的人员,百分之九十九就是最后参赛的选手汇总。   但明清是知道的,她一个国家队队长,参加了那么多的国际大赛,国家体育局发布的任何文件都已经被她熟门熟路每一句话的意思。   她不想看,是真的犹豫了很久,因为她怕看到高敏的名字。   然而心理建设还是没有建设成功,明清还是没办法掩耳盗铃做到什么都不去想。她最近情绪是真的不太好了,几乎所有的笑都是在用尽全力。仿佛心里的那块最后的木板已经被腐蚀的千疮百孔,通向梦想最后的坚强已经摇摇欲坠。   也已经不是还可以有更强大的信念,或者更激励的话能够将她拉一把,继续站稳了。应该是真的就差最后一只手,稍微戳一戳那块残破不堪的木板。   她就彻底掉了下去,弦彻底崩裂,整个人彻底崩塌。   明清点开体育总局的官网。   集训名单顶在“最新状态”的第二行,点击量却不多。这些日子往上炒究竟让高敏参加冬奥会还是明清去冬奥的声音越来越大,两遍分庭抗礼。但鲜少有人往体育局这边集训名单去琢磨事儿,所以论天贴吧也都没有人做出最终定论。明清深深吸了口气,将pdf格式的名单给下载了,下载的功夫,手机压在胸口。   闭上了眼睛。   文件“叮——”地下子下好。   振动声摇晃着胸口,风微微吹拂过额前的碎刘海。明清悄悄睁开眼,她侧躺着上半身,对面就是已经寂静了的首都夜,层层高楼闪烁着最后的烛火,五月份了,高三生快要高考了。   每一个人都会经历无数次人生的战场,那些奋斗在深夜里的高三学子啊,他们挑灯奋战,谁不是为了自己的希望与明天?   可她的明天,又在哪儿……   她明明也才,年纪二十岁,是一个追梦的年岁啊!   她还有那么确切的目标,还有那么璀璨的未来。她都那么努力了,从来没有因为天赋而骄傲,从来都是训练基地最早一个过去最后一个离开,人人都说她是短道天才少女、垄断式女王,她却从来没把这些记在心里,因为她觉得勤奋要比天赋更能让人通向更高境界的成功。   为什么老天爷就不能眷顾一下她!   眼眶又开始湿润,想起来从六岁那年就穿上了冰鞋,无数个夜晚与凌晨小小的身影在冰雪上奔跑。真的就要这么结束了吗?真的就要彻底断送了她的明天吗?可她真的还想要再去奥运会啊,2014,就剩下七个月了,就真的只剩下七个月了。   明清捂着手机,下面是咚咚咚心脏跳动。建设心里防线很难,一层层搭建,就是想着要是看到结果那一刻,至少能够有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让自己去接受,然后用编织筐里沉积着的无数个编织好了的自我安慰的理由,一条条来安慰自己。   安慰自己没事的,我还可以坚强,这个结果都预料到了,它其实并没有那么糟糕。   再然后,那摇摇欲坠的桥,又可以苟延残喘,不那么一下子崩塌。   毕竟是梦想之桥,十多年的风吹雨打。   她终于拿起了手机。   光亮——   啪!   ……   当她看到了那两个字的那一瞬间,脑袋像是被雷神的锤子,一锤击中。   “轰”的一声。   扑簌簌,哗啦啦。   ……   ……   ……   *   首都城忽然接二连三下了好几天的雨。   这次专家的诊断用的时间比较长,陆陆续续好些时日,每天检查一点儿一点儿。德国大叔们的表情不太好琢磨,高兴和伤心用得神色都跟国人的认知有所反差。   湿漉漉的雨天,闷热的气候。这种天气相当不利于伤口的愈合,明清的右腿膝盖明显能感觉到阵阵刺麻。从护士每次来换药里可以看得出,伤口又开始流脓,用的药也要比之前多很多。   发霉,生锈,潮湿的阴雨天。   中午,周衡被叫到医生办公室去。   看护在病房内陪着明清。   明清忽然睁开眼,想要上厕所。   看护是个经验十足的老看护,很专业。她扶着明清,推着撑架,一步步缓慢往卫生间走。   卫生间里面还是明清一个人进去,看护毕竟是外人,这些日子明清也不得不学会了单脚上厕所,厕所里面是有好几个紧急情况按钮的。   门一关,狭隘的空间,消毒水的味充斥在鼻腔里。   路过洗手台前的镜子,明清忽然发现自己最近是真的瘦了,下颚骨都突出明显,脸蛋上少了肉,小酒窝都皱皱巴巴,如同老太太干枯的手,抿抿嘴,不再是能把人给甜到心里去的笑,只剩下瘦削,看起来令人发恐惧。   她推着撑架,走到了马桶前,掀开盖子,吃力又熟门熟路坐了下去。   其实明清很少去看自己的身体究竟变成什么样的,她抗拒一切跟健康相违背的话题。外人来看她,也都会避过去她瘦了的这句话,都会说她气色越来越好。   可就是刚刚照镜子那一眼,就那一眼。   坐在马桶上的明清忽然把病号裤的松紧带往下撸,露出皮肤白的已经不是正常健康白色的大腿。那曾经让她苦恼着肌肉太发达不好买裤子的大腿,现如今却只剩下了几缕肉,看不到任何优美的肌肉线条,曾经最让她引以为傲的起跑,就是因为大腿上的肌肉发达,才使得她有着足够的力量,一勇往前冲。   颤抖着手,轻轻摸了上去。   这个动作很古怪,然而就在指尖触碰的那一瞬间,明清突然绝望地闭上了双眼。皮包骨头,软趴趴的肌理。她甚至感受不到力量,感受不到一个运动员该有的健壮。他们短道速滑运动员向来不需要多么纤瘦的线条,他们要的是爆发力,要的是力量!所以很多运动员穿上那紧身防切割服后,才会看起来大腿比较粗壮,腰和小腿却那么纤细。   现在她的大腿,一片空白。   明清忽然发了疯般,扒拉开她打着绷带的右腿膝盖。石膏已经退去了,用纱布和束缚带继续包裹,每次换药就从上面的一个可以活动的小口里先开,重新抹药。她一下子就撕开了上面活动的带子,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像是要把肺部填满。   才能给自己足够的勇气。   然后,睁开。   当她看到了自己那渗着血水、黄色脓的膝盖时,骨头几乎都能看得到,因为天气热的缘故,伤口有所感染,滋滋冒着粘稠的不知名液体。   白细胞的泛滥,红细胞不断死去,长不出来新生的肉,没办法复原了的筋骨。   差不多,就差截肢了。   那一瞬间,那一刻,明清一下子绷不住,心里的防线彻底坍塌,那摇摇欲坠的桥,跨啦跨啦断裂,底下是无尽的深渊,她彷徨的灵魂,最终从往梦想天堂攀爬之路,坠入了深渊。   她好不了了!好不了了!真的好不了了!怎么可能好!怎么能好!谁来告诉她!她到底究竟还需要怎么好,才能好!   求求了,告诉她到底怎么才能好!到底怎么才能好!她好不了了对吧!是彻底完蛋了对吧!她再也回不到那灿烂的冰场,回不到希望的光!她好不了了!她真的好不了了!   脓液渗出,散发着腥臭腐败的气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   到了傍晚,德国的专家终于给出了答案。   明清中午时情绪有点儿崩,为了遮掩住失落,她故意睡了一觉。还是周衡过去听的最终诊断,门一卡,明清瞬间睁开了双眼。   窗外的雨,依旧下的淅淅沥沥。水雾笼罩了整个京都城。   大团大团乌云,压在楼与楼之间的缝隙,充斥着数不尽的压抑。   周衡回来了。   看护正在整理明清的衣服,一件又一件叠的整整齐齐,这些日子是真的潮湿,好多衣服都晾不干,又发霉了,黑色衣服还看不出,白色的大T恤上全都是斑斑点点的霉印。不用捂在鼻子上,都能闻到青涩的味道。   几个小时前明清突然在厕所里爆发出绝望的吼声,看护以为她摔了,疯狂地去拍门,门被拍的啪啪啪响,里面的人却不说话。急得看护差点儿就喊人,最后还是在里面暴躁的小明队长率先回过神来,不能让他人担忧,重新整理好情绪,编了套自己不小心滑倒了的谎言,这才蒙混过关。   “明小姐摔着了,上午那会儿。”看护充满歉意地跟周公子道歉,拿了人家那么丰厚的薪水,却没照顾好雇主,实在是不应该。   周衡脸一沉,原本就铁青的神色,又抹上一层的黑暗。   “摔哪儿了!严重吗?”   看护拼命摇头,“不严重,真的,医生过来检查过,没什么大碍!”   她还把检查的病历给周衡拿了出来,塞到男人手中。周衡沉默地翻了翻,看到的确没事儿,这才松了口气。   “好,”他捏着眉心,叹了口气。两个人站在走廊里说话,压低了嗓音,这个角度房间内是看不到的。   男人的脸上,显露出无尽的疲倦。青色胡茬都冒了出来,点在下巴。   护工收拾收拾离开,周衡靠在墙上站了一会儿,手下垂,指尖捏着明清的检查报告。   他像是在做什么心理建设,得深深吸气,然后再吐出来,似乎才能让自己鼓足了勇气,才能往屋内走。外面的雨还在下,衣服已经都给手势进去衣柜里。   有一件小T恤落在了床边,周衡终于抬起腿,走进了屋内。   他伸手将那小T恤捞了起来,攥在掌心。明清侧着身,依旧是面朝窗户背对着大门。周衡走到靠窗户那边,拉了个椅子坐了下来,拿着那T恤在手里细细观看。   “你还喜欢皮卡丘?”   小T恤上面,是一个黄卡卡的电耗子,抹了两颗圆圆的红色腮红,皮卡丘抓着塞,甜美在笑。   那两颗红脸蛋就像是两个小酒窝,皮卡丘笑得很灿烂,让人看了就开心那种。周衡莫名就觉得这电耗子长得跟明清真像,虽然明清皮肤可比电耗子白皙多了,眼睛也大。但那电耗子一笑,就容易让人联想到小明老师每次笑起来时脸蛋上那甜甜的酒窝。   明清虚弱扬了扬嘴角,算是答应了,然后笑意很快就消失,双眼一片空白。   周衡摸了一下她的头发,头发长长了,都快到了肩膀,   “上午怎么突然,那么不小心?”   他指了指WC。   明清将身子往上靠了靠,倚在床垫上,周衡贴心给她垫了个枕头,这样腰部会舒适一些。   “……”   “上厕所,解不出来。”她虚弱的道。   这种话,以前明清肯定是不会好意思说出口,说出来也会红了脸颊。但现如今就像是在汇报任务般,她的身体状况就像是一张透明的白纸,每天所有的生理状况都要当使命去研究,看看机体是否还正常。   倒也是,脸上早没了血色,就算红脸,也根本看不出。   周衡的手一顿,停在她的额头,温柔地问,   “哪里难受吗?”   明清摇摇脑袋,嘴唇真的是一丁点儿红都无,   “喝水喝少了。”   周衡赶紧给她端了杯水,对上热的,温度刚刚好。   “还是得多喝水。”周衡继续抚摸明清的头发,像是在哄小孩,   “虽然天天躺着,但是还是得喝水。”   “……”   这其实是个谎言,明清故意摔的。她喝水也的确不多,在医院这么久,每天都是折磨,什么都吃不下去,水也就喝的少了。   很久,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   虽然早就知道了肯定又是绝望。   虽然明明是明白,不会有多么大的希望。   虽然心,已经死的差不多了,木桥已经坍塌,彻底坠入深渊。   明清喝完水,放下杯子,   还是偏了偏头,一双澄澈却已经光陨落到近乎暗淡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周衡。   “医生……”   “怎么说。”   其实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不愿意放弃的。   她最后一次,试图去抓住光。   周衡才给她重新倒上一杯水。   握着暖瓶的手,几乎没有任何波澜,周衡平稳地将那暖壶放回到搪瓷盘里,将那水杯从搪瓷盘里拿出来,摇晃了一下,散散热气。   又给拿了回去。   他却没有再一次转回头,一直侧着脸,没有去看明清。   正视她的双眼。   他滑着弧度低下头,伸出双手,抬起明清放在病床边的左手。明清的左手此时此刻虽然没有扎针,但上面却留下了已经消不去的针眼,   以及打青了的印迹。   握住,贴在嘴唇边。   下唇却开始了颤抖。控制不住的颤抖,很用力在压制,说话的语气也在往绝望相反的方向拉,努力充入鼓励的勇气。   “明清,”   “你相信我。”   “我这边又联系了一个医生。   “还会有下一个专家过来……绝对会有能帮你治好的人。”   “你相信我,你相信我。我们一定会好……”   “不要再说了———!!!!!!!!”   话还没说完,   明清忽然抽手,抱住了头,长发散落,用力抓住后脑勺,看不到眼睛,拼尽全力,在傍晚的雨声中绝望嘶吼道,   “不要再说下一次了!!!”   “求你了,不要再说下一次、一定会好、没有问题,这些话了。”   “求求了,我已经不想再听到一定会好,一定会好一定会好一定会好一定会好。”   不用说完,真的不用说完了,她都知道,她都明白,她全部全部都能想象得到!   她呐喊着,彻彻底底陷入绝境之谷,眼泪终于忍不住,如断了闸的水龙头般,喷涌倾泻,泼洒在那洁白的被褥上,   “怎么会好,你告诉我怎么才能好怎么才是个头!”   “我这辈子,都好不了了啊……”   ◉ 第64章   那一瞬间, 周衡忽然就愣住了。   天空突然打响一阵剧烈的雷劈声,震耳欲聋,犹如一道斧头,直接劈裂了像是一团闷在一起的巨大圆球。天空出现一道裂缝, 原本淅淅沥沥的雨一下子就汹涌了起来, 风在呼呼地吹将玻璃打的啪啦啪啦响。   放在窗户上的栀子花, 已经枯萎,褐色的花瓣堪堪垂落在玻璃瓶子边缘, 随着打雷声, 摇摇欲坠。   明清吼完, 就陷入了深深的静默之中。她的手从耳朵边滑落,胳膊上下搭着, 指尖苍白。因为营养跟不上的缘故,过去圆润有光泽的手腕都只剩下一把骨头,腕骨凸出分明,她的皮肤本来就白, 稍微一折叠, 就能看到脉络清晰地血管。   泪水如泉涌,沿着下巴,一滴一滴砸在了床单上。   破碎了的沉默, 再也看不到光的世界, 栀子花开花败, 屋内是已经蔓延了长达很多个月的消毒水刺鼻的味道。乌云压的实在是太低了, 下一秒仿佛就要再也呼吸不动, 彻底死在深渊之下。   周衡发现自己张了张嘴巴, 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没见过这样的明清, 从来没见过。其实这个世界上绝望的人很多, 每天无时无刻都在有人过不下去了埋怨生活的艰辛。   但这不会是明清能够去做的,因为明清这个人啊似乎永远都是向阳生长的,她身上充满了一股拼搏的劲儿,哪怕是在万丈悬崖之下,被人践踏断了脊梁骨,拖着残破的身子、被抽走了筋骨的躯干,   她都能再一次站起来。   往前爬,向上冲。   见过黑暗,却从来不会被黑暗打到。   然而此时此刻的明清,整个人都弥漫着浓烈的绝望气息。那束光灭了,她往上爬的韧劲儿断开,她在放弃她在自暴自弃。乌云压在头顶,她努力伸向黑暗的边缘,奋不顾身去撕裂困境的手赫然坍塌。她的身上再也没了灿烂的朝气,仿佛断了的骨头就真的这么断了,再也不想拾起来。   任凭灵魂往地狱深处坠落,自甘放弃。   周衡的心脏忽然像是被人用力攥了一把,然后四面八方的悲哀化作利剑,又是一根根捅向胸口。是的,他见不得这样的明清,那种绝望与悲伤,压垮了她的身子骨,抹去了她身上的光。   气氛凝结到了冰点。   两个人,静默无言。   只剩下钟表的分针在滴答滴答往前走,治不好这是句大实话,其实每次周衡去见专家,专家的意思都是腿可以保住,但是想要再站起来,恐怕没个十几年二十年是很难的。而且她里面骨头上的筋长不出来,韧带撕裂,现在的天越来越热,流脓也太多了。搞不好这样下去会感染了大腿,甚至都有专家直接建议截肢保护其它地方。   截肢,   那就是连走路,都不能走了。   周衡这个人向来都是对真实有百分之百把握的男人,从来不会去相信什么虚无飘渺的幻想,因为他知道人只有永远把自己放在预期最低的状态下,才能在日后获得更多的收获。   然而就是在每一次接见为明清治疗腿的医生面前,不信鬼神不信天命的周公子,掐着手腕上的佛珠,   一字一句,颤抖着嘴唇,眸子里是抱着不切实际幻想地、开口问,   “那她真的……再也滑不了冰了吗?”   医生都知道明清的身份,体育界出圈了的短道速滑天降紫微星,短道速滑业内的传奇。   他们也都很悲痛,天妒英才,所以老天爷才给这个百年难一遇的短道速滑天才砸了这么大个要了命的大窟窿。   专家们心疼,但还是严肃着态度,秉着医者的专业,告诫周公子,   “周先生现在应该将精力更多放在明小姐能不能将腿保住这一方面上。”   “而不是去琢磨那些遥遥不可及的东西。”   “明清小姐的腿现在这个模样,别说滑冰了……就是站起来,都是要面临巨大的困难。周公子,我们知道明小姐以及明小姐的家人包括您都想着还能让她再一次回到赛场。可有些事情……还是尽早做打算比较好。”   “人生不止一个目标,也不是只有一个热爱和梦想可以追逐。明小姐还那么年轻,滑冰不再能继续进行了,还可以选择别的方向……”   ……   时间又走过一点点。   最终,明清咬了咬嘴唇,头发轻微颤抖着,声音虚弱,带着难以掩饰的绝望乞求,   “能不能,你先出去一下?”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吗?”   “……”   周衡站起了身,静悄悄,退出了病房。   关上门的那一刹那,屋内瞬间爆发出无尽的嘶吼,声音是那样的凄厉与惨烈。仿佛被人摁在了水里,挣扎不出,所以在拼命地大喊着,想要发泄自己的痛苦不堪。却再一次被水吞没,只剩下漫无天日的悲哀与沉痛。   周衡肩膀靠在门框上,   一把用手,捂住了额头。   *   三天后,体育总局的局长,亲自过来拜访明清。   周衡那天刚好不在,接了个电话便离开了医院。明清躺在床上,窗外已经不下雨了,可是乌云仍然堆积在天边,空气愈发的沉闷湿热。   不敢开电扇,空调的温度也不低,明清的体质开始畏寒,大夏天屋内的温度还是很高,其余人都热得鼻尖上直冒细汗。   总局的领导们还是上次在视频里见到的时候那个模样,挺着啤酒肚,一溜黑的正装。为首的局长双鬓已经花白,用发胶打磨着。总局拉了把椅子坐在明清病床的旁边,跟进来两个助理,其余人都在门外等候。   明清依旧是躺在摇起上半边的病床上,右腿吊着,气色虚弱,脸色苍白。   上一次见面,虽然相隔一个显示屏十万八千里,但是那个时候明清的狂妄骄傲意气风发还是给总局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他们这群搞政治的人眼里,即便运动员基本上都是他们玩弄权势用来上位的棋子,可明清这个倔强天赋又极高的桀骜不驯小女孩,还是让总局相当刮目相看,放在心上的欣赏。   现如今,才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   一切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明清再不济,也还是会谢谢总局给她带来了礼品以及总局亲自下榻过来探望她。去年的那段经历究竟是让她长大了,面对不喜欢的人也能肤浅聊上两句。   她骨子里还是骄傲的,省联赛那次的打赌明清是彻彻底底赢了总局发出的挑战。两个人稍微聊了几句客套的话,明清剥了个橘子,掰开一半塞进嘴里。   身后墙上的钟表,咔哒一声。   今天这场见面,不可能只是来一个简单的探望。   明清低头吃着橘子,都夏天了,这个橘子终究还是会发酸,没有冬天的那么甜。   在嘴里炸开,汁水四溅,酸的她牙都疼。   “明清。”总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原本客套的声音,忽然压低。   转角的话锋,拉开序幕。   明清用手指摘着橘子上面的细毛毛,还有大半个橘子,她似乎并不想继续吃,只是拿着那金灿灿的瓣在手里把玩,看不出她此时此刻的情绪心态。   总局双手撑着膝盖,身子往前倾了倾,其实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要正规来算的话,总局应该算是明清顶层的上司领导。   可如今的画面却实在是不像领导跟下属说话的模样,倒像是邻家大叔叔,在给不小心丢失最心爱布娃娃的小孩子讲着不要难过。   “嗯。”明清心不在焉将那摘下来的毛毛扔到旁边床下的垃圾桶里。   总局叹了口气,   “你很聪明,应该知道这次我找你来,想要跟你说什么。”   明清:“如果我真的聪明,当初就不会跟你硬磕,去挑战什么跟男队比赛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情了。”   总局:“……”   明清把剩下的橘子又一颗颗剥好,然后往嘴里扔,依旧是很苦涩,发誓下次买橘子一定只让熊林林买,那个丫头挑橘子向来甜,   “我没那么聪明,其实我觉得我挺笨的。当初江北事件就是因为太笨了,相信要是认错态度好的话,上面肯定不会对我放手,我也信了‘成绩就是可以代表一切’这句鬼话,觉得我过去的成绩毕竟那么好,怎么着也不会被就这么开除吧,实在不行撤了队长一职,有些光环被打压一下,总不至于被踢出国家队。”   “可是我就是被踢了,甚至踢的我后来连最小的体育馆都没人让我进,说我是体育圈的毒瘤社会垃圾。说我是□□勾引教练的男人,说我不管国家的荣誉把短道速滑队弄的乌烟瘴气,直道现在网上还在拿着一年前的事情在批判我,认为我的人品已经彻底抹消了我作为运动员为祖国争取到底荣耀。”   这些话明清已经很久很久没说了,毕竟她都回归国家速滑队,还是以那么漂亮的状态霸气回来,没人再质疑她的技术。可她不可能不介意,过去不说,重返国家队拼搏的时候也不说,但现在她这么狼狈地躺在这里,人在消极的时候,什么不好的事情全都通通能拉出来溜一遍。   总局:“明清,过去的事情,的确是我们那个时候下达政策下达的太着急了。后来其实很多次想过把你召回国家队……”   明清勾了勾嘴角,自嘲一笑,将最后一块橘子瓣扔进了嘴里,   “别,别胡说八道了,别再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之前我跟丁成栋也聊过为什么国家队放弃我放弃的那么决绝,其实有段时间我很郁闷,无法理解国家队对于一个三块奥运奖牌得主能够说弃就弃,这要是在别的国家,那都是供起来当神仙那种。我涉世太浅,终归是看不透你们这些人想的。丁教练你还记得吧?丁成栋,那个时候没人帮我,都是他不离不弃带我找地方训练的。”   “丁教练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一辈子都不可替代。”   “总会有下一个‘明清’,中国14亿的人口,总会找到下一个能够跟韩国队对抗的短道天才。你们相信‘明清’是可以复制,只要找到有足够天赋的小孩,再用‘明清’培养的那套方式,就一定能够再造一个天赋异禀的旷世奇才出来。”   “所以你们才踢我踢的那么决绝,毫不留惜。”   “叛逆的天才,无用的人才,宁可折断,也不能让她继续去挑战绝对的权势。运动员无论过去多么辉煌,只要不听话或者没了用处,就算国家获得不了荣誉,你们也要去打压去折断。反正大不了就是被群众议论,说国家队这两年怎么越来越退步。大家骂的也都会是打不出成绩的运动员,鲜少有人会去骂在这后面操纵一切都体育局。权力比国家荣誉更为重要,对不对?”   她将每一句“不听话”后面都跟了一个“无用”,“叛逆”“无法控制”一直是明清的代言词,很明显这个“不听话”是明清在指代自己本人。   而后面的“无用”,总局毕竟是老油条,一下子就听出来她多余说的这个“无用”在说着什么意思。   总局:“明清,你想表达什么。”   明清:“总局今天过来,不就是想来跟我表达这个意思。”   总局:“……”   气氛瞬间降到了一个冰点。   果然能够硬扛着去跟男队打比赛的女孩子,脾气都不是一般人能够去打压的,明清说自己不聪明那都是一派胡言。没人比她更加聪明了,就这短短几分钟之内的对话,总局基本上是在处于被动状态。   冬奥会参赛资格名单调整这件事,谁先开口,   就是谁在先低头。   明清在颓废状态下,都能把一个老油条被逼迫到不得不说,总局其实打心底很欣赏这个女孩子,要是日后她没办法再在短道速滑一线运动员发展,鼓励一下往政治道路上引导也不错。只可惜看现在这个样,明清这个刺头的性子要是想要走仕途,得需要大力打磨,让那些棱角刺刺全部给磨平。   总局到底是多年混迹官场,就算不得不先下台阶,也是表情管理得当,微微笑了一下,开口说道,   “高敏的成绩这些年在国家队也是可圈可点,要不是当初你突然回归,本来她进一队的文件都拟定好了。”   “国家还是希望出征奥运的队伍能代表一个国家最高的水平,我们可以给明队你一个去奥运会赛场、以运动员身份前去的机会,只不过参赛安排,还是要看最优等方案。”   “在你离开的那十个月,世界杯的征战,高敏的成绩可是功不可没。这次局里最终定夺安排她去澳大利亚参加集训,还是综合了诸多方面的因素考虑。”   “明清,你若是想,到时候2014冬奥会,是可以前去奥运赛场,以运动员身份过去观望的。”   “……”   这就算是、表态了?   明清忽然很想骂街,高敏那什么烂水平?她虽然是腿瘸了,但不是脑子也一并瘸了!明清到现在都还记得去年世界杯那段时间,每一站比完了,在赛后发布会上,她的好队友们多少次对着闪烁的镜头,弯下那屈辱的腰。   三千米接力,被骂惨了的项目。其余几个接力选手那么拼命,却次次在高敏那一棒被对手从外圈超越!   她就算单脚滑,都能滑的比那个女人强!   可到最后,明清终究是没骂出来。   或许也是,彻底死心了。心都死了,再多的灾难袭击,都不会觉得疼痛。明清忽然有点儿庆幸自己是在木桥彻底崩塌之后才被告知名额给了高敏这件事,至少现在知道,跟打在尸体上的炮弹没什么两样,尸体又不会疼,她也不再疼了。要是在那之前被正式通告,她估计又得崩溃一轮。   总局说完,站起身走到明清身边,似乎是想要抬起胳膊摸摸她的脑袋。   明清一侧身子,躲过了总局的安慰。   她侧着脸,将头发盖在眼睛上,攥拳头压在胸口前。这个角度看上去十分脆弱,不再那么强大,一击就破碎。   “明清……”   “我知道了,局长。”明清张开嘴,依旧是看不到双眼看不到表情,声音里甚至听不出任何的情绪,轻轻地、像是在下逐客令,   “不用你们同情,我不去了。运动员的身份我也不要了,2014、SQ,我彻底不需要了。”   “高敏王敏李敏张敏,什么敏替代我,都无所谓。反正你们说得对,我的腿也好不了,站起来都困难。我现在就是个无用人,我就算去了也是给外国人看笑话。你们多争取一个名额也是困难,不需要体育局费那份心思了。但我现在挺困的,我都知道了,总局的意思我也彻底接受。麻烦总局出去的时候带一下门,外面雨大,我怕把我再吹感冒了,头脑不清醒过两天再有什么重大事宜就更听不到了。”   “谢!谢!”   “……”   “明清……”   男人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但看着明清往杯子里缩的脖子,和下眼睑皱紧了的纹路。秦局长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伸手拍拍明清的肩膀,定神看了一会儿,   转身,离开。   大门“啪嗒”一声,缓慢合拢,   轻轻关上。   ……   外面的风在细细地吹。   苍白的病房内,   栀子花开花败,褐色的残留在瓶子杯壁上姗姗摇晃,倒映在雨滴留下的纹路里,扭曲了最后的光彩。   女孩用力压在床被下,五指紧紧扭着洁白的床褥。身子越来越曲、越来越绷紧,最后是手指指甲抠进了布料里,将那缝针严密紧合的线段生生给扯破,丝线如刀,深深勾勒进干枯瘦削的手指肉间,   勒出一道划痕。   一串暗红色的血珠冒了出来,浸润了白色的床单。头发下的眼泪如泉涌,一颗一颗滚落在脸颊两侧。   她想起,那年严寒酷冬,满世界飘着雪,   小小的身影穿着冰刀鞋,一次次在冰面上跌倒,一次次又爬了起来。   夕阳西下,她对着落日长河,双手合拢,贴在腮帮子上,用力大喊——   “我明清、这辈子,都要跟短道速滑相依为命!”   “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为祖国,为中国短道速滑事业,倾尽一生——!!!”   ◉ 第65章   人在陷入黑暗中的时候, 其实是已经没有了求生欲,彻底打垮了信念,就宛若一滩烂泥,连游上岸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一天, 似乎过得格外漫长。   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病房的人, 过来换药的护士长, 推着她照例去做检查的医生,大把大把吃药的味道, 还有滴不完的吊瓶针液。   体育局那边又送过来一些东西, 个个一看就很贵重, 冰联也单独送了不少保健品,堆满了病房旁边的桌子上, 看护给她一件件收拾整齐,一言不发,空调在沉闷闷地吹,外面的乌云又压成了黄色, 下不来雨, 却闷热闷热的憋着。   “周公子说晚上晚一点儿过来,让明小姐可以先睡一会儿觉。”看护阿姨见明清什么话都不说,往日里都会跟她随时随地唠两句磕, 这两天突然消寂了下来, 弄得她都有些不适应。   明清的性格是那种跟谁都能说得上话的开朗脾性, 看护四十岁出头, 家里有个小孩, 跟明清差不多大, 今年刚上大一, 在上海, 开销大。好在雇主周公子给的钱比一般人要多,看护特别敬重周衡。   她知道照顾的这个女孩子是什么人,全国上下就没有不认识明清的,奥运冠军、响当当的体育健儿,江北事件看护也有听闻过,出事那年她儿子高三,天天回来看电视看新闻。   看护其实挺心疼明清的,明明就才二十岁,花一样的年纪,承载了那么多荣誉的同时,也遭受着一般人难以接受的攻击与谩骂。她想着自己的孩子,虽然没有荣华富贵的家庭,但是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呵护着成长,顺风顺水人生前半段一片坦荡。再对比一下明清的经历,据说明小姐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反杀回国家队的,临近2014冬奥会,都拼搏了那么久,眼下却突然处了摔断腿这档子事儿。   队友全都去了澳大利亚集训,拼搏那么久从深渊里爬上来,却再次被踹了回去。这样绝望的人生经历,看护想想都是心疼的。   明清没有回应看护,侧着身,朝窗户那一边。看护绕过去收拾床头柜上的果皮纸屑,橘子皮扯成好几瓣叠在搪瓷盘上,明小姐应该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撕橘子皮的破碎程度能看的出她情绪不佳,但是即便是在低谷的状态,也还会下意识将制造出来的宣泄产物给整整齐齐摆好,不给周围人造成任何的麻烦。   看护低头拎出来垃圾桶的垃圾袋,打了个结,抬头那一瞬间,就对上了明清的双眼。   明清并没有睡觉,而是侧着身,睁着眼睛。大大的双眼因为在医院久了日日饱受病痛折磨,都已经深深凹陷进眼窝里。她长得是真的好看,瘦了也好看。但怎么看都还是没有过去在报纸上电视上看到的那个意气风发桀骜不驯少年郎看着舒服,那时候的明清多么光彩绚烂啊。就算是被国家队开除被人人喊打,身上都会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力量,在叫嚣着喷发着她不屈不挠坚强的精神。   现在却是,什么力量都没有了。大大的眼睛睁的很圆,然而透过眸子看向最深处,   一望无际的死水。   没有了灵魂。   她已经这个模样,有些时日了。   不是今天,也不是昨天摔了那一跤才开始,看护来这边也有时间,因为每天都会来照顾明清,所以她能够察觉得到,明清其实从几个星期前、日复一日看专家被判刑为“没办法治”的时候,情绪就开始了一点一点地坠落。   强忍着欢笑罢了。   看护拎着垃圾袋,是真的心疼,她擦了擦手,想要去说点儿什么。   但发现却不知道怎么说。   人在绝望之际,又有谁能够将她给拽出来呢?   最后周衡快回来了,看护也好下班,她给窗台上新采摘的栀子花重新换了水。栀子花换成新的了,皎洁绽放。屋内飘荡着淡淡清香,中和了刺鼻的消毒水味,似乎能给人带来一些好的心情。   明清又把头给埋了回去。那朵新换了的栀子花看着是那么的刺眼。好像自打心弦崩裂了后,她看什么茁壮生长的东西都是不顺眼。她不想看到,不想看到任何的朝气蓬勃,就像她不愿意听到任何关于“希望”的话题。   她把手机给拔了卡,掐断了跟队友们的聊天。电视也给拔了线,拉上窗帘,不愿意去面对每一个深夜之后,会再一次灿烂升起的朝阳的光。   可还是会在深夜里悄无人烟的零点,忽然又在手机上插回卡,然后疯狂地去刷着体育局的官网。紧紧盯着最新公告栏,每隔几秒钟就要刷新一次。   冬奥会参赛名单怎么还不出来啊!怎么还不出来!不是说已经定了高敏了吗?不是说高敏彻底代替她了吗?她想要彻底去看看那张最终公告,死了心的人,不会去小心翼翼捧着自己没了生命跳动的心脏保存起来,而是会因为感觉不到疼痛了,反而再接再厉拼命往心脏上奋力捅刀子,一下两下、三下,要比绝望之前更加的疯狂。   可能是还想要再试试,没了跳动的心脏,用更大的力气去折磨,会不会再一次产生疼痛。   那到底又是想要找到希望还是推向更深渊呢?   刷了无数次也都没有刷出来体育总局的公告,别的队伍冰壶队花滑队甚至连大道速滑队队伍都给出了最终参加冬奥会比赛的名单,只有短道速滑队,没有分文的表示。论坛里已经吵翻了天,赌着为什么体育局到现在还不定夺明清是否被踢,这个最后一个参赛名额究竟花落谁家。   究竟,是时代的缔造,   还是终结。   ……   *   五月中旬。   明宏夫妇从Z市回到了京城,夫妻二人在首都医院附近买了套房子,打算就此居住在这边,带着女儿奔波看病。   这段时间周衡破天荒很忙。   其实他本该就很忙的,住院的这段时间里,明清唯二能提起精神来稍微关注一下的事情就是忽然想要去了解一下周衡这个人。两个人就连男女朋友的关系到现在应该都还算是处于模糊的边界。   以前明清一直说,奥运周期,不愿意去谈恋爱分神分心。   所以周衡就默默同意了,却没离开,像是公主身边的骑士,一言不发守护着她。   只要她需要,无论他在哪儿,都会第一时间赶到。   那些一长串的专家也都是周衡帮忙找的,明清无聊的时候稍微看了看周衡的资料,才发现这人居然身份地位那么的宏伟。个人经历比小说还传奇,又是私生子又是杀父弑兄,年仅十七岁就血洗了H城周家,登基上位。   H城的周家,明清一个从十一二岁就泡在国家队里封闭训练的运动员都听说过,刚开始认识周衡那会儿,也没把他往那边去想。现在想起来,初见时总觉得周衡这人身上有一股隔绝于世的冷漠,你看不透摸不着,明明那人就在眼前,对着你笑,但是你却觉得那人是凉的,笑是蕴含着无数深意的。   捉摸不透,不寒而颤。   所以说这种人为什么会对她动心呢?明清其实很想不透,虽然以前队里有不少男队员给她表过白,大的小的都有,但是明清就把他们处成了哥们儿。周衡那地位,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么就会动心了呢?怎么就会?   明明一开始就当他是玩玩!   周衡的母亲,是Z市的。   明家夫妇二人也不太管女儿感情上的事情,看病的钱,他们分文没让周衡拿。周衡突然忙碌了起来,一连三天都不在医院见影子,夫妻俩都没问过明清。   还是明清自己去问的。   父母一来,白茫茫的日子仿佛稍微有了点儿能看得到的色彩。   明宏夜里守着明清,给她削削苹果,端端水。日子越长话越少,明清的心情消极,做父亲的看在眼里也就只能尽心尽力去说些实际上并没什么作用的开导的话。   “爸。”明清侧了侧身,忽然轻轻开口。   坐在深夜里的明宏,从沙发上起身,靠近女儿的病床,温和一点头,   “爸爸在。”   明清把脸藏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发出来的字节都是消极与绝望,   “我是不是,不该继续耽误他了。”   “明年他虚着,就三十了。”   这个“他”是指谁,父女二人心有灵犀,不需多说。   明宏捏了捏女儿伸在外面的手,这种时候这种话如何去回答,都不知道会产生什么反响,   “……”   “小周其实挺好的。”   “别看他家庭背景那么大,爸爸妈妈这一年多都看在眼里。”   “如果你愿意跟小周走下去,爸爸觉得,他会对你很好的。”   明父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   明清忽然心头有一点儿酸涩,都说父母是最好的鉴别人,周衡对她好不好,就连爸爸都认可了他的那份真心。   她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然而过去总是不敢谈,怕耽误,现如今她却成了这样,用打拼事业错过去的时光,要是再用往后余生成为他的累赘来索取……   前几个月她还有那份对再一次站起来回到奥运赛场的希望,总觉得一定会有办法的,所以连对周衡那份心思也都维持了下去,没有被抹掉。可事到现在她没了好起来的信念,桥梁坍塌,就连那份对周衡的感情,似乎也都成了枷锁。   “爸爸,我不想耽误他了。”   明宏抬了抬头。   明清:“我知道我好不了了,最后那个老中医也不可能有多么大的希望。爸爸你不要再编着谎言安慰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我好不了了,能够再站起来都是困难。可能这辈子都要坐在轮椅上。”   “我不是个愿意拖累人的人,我知道现在也有不少一方身体残疾另一方愿意不离不弃,周衡或许也会对这样的我好一辈子。是我的问题,我可能这辈子都走不出来了。你们知道短道速滑对于我而言是什么,那就是我的命。我的命都没了,我还有什么想要活下去的动力。”   明清吸了吸鼻子,眼眶湿润了,一颗颗浸湿了长长的睫毛,红色的眼睛在深夜灯火阑珊下照耀的格外令人心疼。好像这几天都快把前二十年没哭过的眼泪全都给哭光,就是自打信念崩塌的那一刻开始。   她以前是那么讨厌流眼泪,总觉得泪水是最解决不了问题的方式,会让人格外懦弱。那个时候的她也相信着,世界上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攻克不了的困难。   短道速滑这个话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成了他们一家人的禁忌,没人再敢在明清面前提这个字,像是一下子被遗忘了般,刻意地去回避着。   此时此刻明清却自己提了出来。   “我到现在,左耳朵还会时不时听不到一些声音。我不愿意接受自己是个残疾人这件事,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个举动,都在告诉我,我就是个残缺、不完整的人。”   “我再也没办法站在那最引以为傲、最意气风发的冰面上了,也没办法在樱花落下的季节里,听着心爱的人在耳畔喃喃细语。爸,你知道我,没人能够再救赎得了我,因为我自己都救赎不了我自己。”   “或许过些年我可能会走出来,到那个时候会去找一些能够让我人生稍微光彩一点儿的事情。可是没办法再像是短道速滑那样能让我绚烂的了,我这辈子就爱过这么一个事情,我没办法再去爱上别的……我不是执着,而是这个东西已经陪伴我了我整整十四年,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十四年,它几乎是和我一起生长的,长在我体内的一块骨头。要是让我把这块骨头剜下去,怎么可能重新再长出一块来填补?”   “一定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没办法走出来,我会变得十分狰狞,再也没有过去的你们大家喜欢的模样。我会摔东西摔椅子摔杯子盘子,会把自己弄的十分糟糕。这个我能预料到,是每个突然失去身体活动能力的人必定会经历的一场历劫。”   她说的很平静,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抱头痛哭,除了双眼微红,泛着泪光。别的就跟在说着最普通的天气状况,仿佛说出来的事情是那么轻描淡写,一个鸡蛋碎在了地上那般无关痛痒。   就是这份平静,却像是一把无形的刀,听的人近乎要崩溃。   “爸爸,我不想,这么再去折磨我跟周衡。”   “……”   “我不想,把他对我的那份深情,在那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痛苦中磨尽。我不想对着我爱的人发火,面对你们我还能知道克制一些,面对周衡……他本该是一个独立的个体,那么光鲜亮丽的一个人,不应该有一个阴沟里的蛆,数十年纠缠在他的身上,去榨干他对爱情的向往。”   “爸,我不想……耽误他了。”   ……   深夜里的万家灯火一盏盏熄灭,越来越沉寂的黑暗在笼罩。乌云的天气,就连夜晚的星光都看不到一丁点儿的踪迹,只留下楼下长夜闪烁的路边灯,以及潮湿沉闷的空气。   树叶在沙沙摇摆。   栀子花掉落下一片花瓣,落在了灰暗的地板砖中。   明清这小孩吧,从小就是那么的有主见。她对自己的剖析十分到位。明宏很清楚明清确实不是个会需要一个人去救赎她的那类小孩,从小时候起,每每遇到困难,能够将她拉出来的永远都是她自己坚强的精神。   一旦这个精神崩塌了,那么就真的是无人可以把她从黑暗中拉回光明。   她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人,所以永远都要比别的小孩强大,永远都是那个去安慰别人的人。当信念彻底没了,拼搏下去的勇气彻底飘渺虚无,她会把自己缩成一团,找个角落悄无声息蹲下,   留最后一点儿的美好念想,不要去打扰到其他爱过她的人。   明宏一把捂住了脸,明清绝望中最后的一点儿坚强都留给了其他人,他悲叹自己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傻女儿啊!体育局应该是宣了不让她去冬奥会这个决定,她好歹也哭闹一下啊,甚至去砸杯子砸盘子砸椅子也可以。   可她连这一点儿能够发泄的情绪,都悄悄压了下去,不想再给别人添麻烦。   明清伸手擦了擦眼泪,又从床头上抽了两张面巾纸,递给明宏。她扯出一个苍白的微笑,话已经说完了,也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   “清清。”明清没放声大哭,倒是做父亲的已经泪流如雨,   一把攥住了明清捏着面巾纸的手。   干枯,没有肉,血管跳动的都是那样的缓慢。   “……”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爸爸,爸爸永远都站在你身后。”   “爸爸对不起你,没把你给治好。你想做什么爸爸都会去帮助你,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对不起你啊……”   ……   *   首都的咖啡馆很多,最有名的一家首要投资人就是H城周家。   来这里大多是社会精英,掌握着这个城市的经济政治命脉。白天也会有不少白领在这里办公,人来人往,地板拖得铮明瓦亮,每个人都匆匆忙忙,坐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周衡坐在角落里的沙发上,眯着眼,打量着坐在他对面的杜晓东。   杜晓东依旧是那个邋遢模样,倒是比上次稍微有了点儿气色,人也胖了一圈,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一吹就倒,不经风的瘦杆。   他背着一个很大的背包,里面全都是各种打印下来的材料,衣兜里还插着签字笔,一看这些日子应该是四处奔波。其实不是他自愿调整状态打起精神,是面前的周公子,告诉他要是想赎罪,需要做一些事情。   周衡抱着胳膊看了会儿杜晓东,杜晓东正在低头对比手中新拿到的一些文件,没顾得上和周衡说话。周公子看够了,便仰起头,脖子压在座椅靠背的边缘,盯着头顶上的灯出神。   “那邹领队……邹女士那边,不打算跟她正面核实了吗?”   “……”   “她不会承认。”周衡的右眼皮忽然跳了一下,他用无名指压了压,再次坐正,对杜晓东说道,   “证据很全,不核实也能让她彻底被锤死。”   “我真的没想到,高敏居然背着我做了这么多该死的事情……”杜晓东看着那些证据,即便是很早以前周公子就对他坦言当初江北事件突然发酵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刻意为之,这都快一个多月了,他还是没办法消化掉。   周衡搭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早就看淡一切,觉得这些都不是多么震惊,   “你当时要是在江北事件刚出来的时候,就站出来给你们队长澄清,后面大概率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很多事情……   里面就有这次明清被推出去这件。   杜晓东愧疚地低下了头,他并不知道明队的腿已经到了十分险峻的地步,只知道高敏去了澳大利亚集训,他明白是自己的懦弱拖累了队长。握着笔的手指不断地颤抖,心脏一揪一揪,悔的生疼。   周衡捏了捏眉心,终于稍微露出点儿疲倦神色,手指一抬,   “行了,别自责了。”   “快签吧,这件事早晚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刻,到时候你再忏悔也不迟。”   杜晓东:“……”   杜晓东还想问问周衡,是不是一切尘埃落定后,他会给体育局施压让体育局重新召开发布会公布江北事件以及明清被推这两件事的澄清,那到时候高敏邹领队……以及徐音教练会怎样?周衡不像是个能够轻易饶过这三个人的人,他骨子里都是狠的,这点儿杜晓东在被逼着四处收集证据的时候,深有体会。   然而还没等他张嘴问,对面茶几上的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发出特地设置的响铃。周衡听到那铃声,瞬间神色都变了,直起身正襟危坐,捞过手机就划开屏幕。   按压着右眼皮的手指逐渐停止揉捏动作,光打在他的脸上,能看见他的瞳孔在看到手机短信那一刻,瞬间放大——   明清:【晚上七点,SMELL酒吧。】   【你过来一下,我有事儿跟你说。】   微信名字那一栏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周衡盯着那白色的对话框,眼睛都不敢眨,耳边的声音全部退去,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这么一座手机,和对面正在输入的时间等待。   嗖——   屏幕上又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对话框。   就几个字。   【周衡,】   【我们分手吧。】   ◉ 第66章   咖啡厅内, 来来往往的人,过往匆匆,从未有谁会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停留下一秒钟的脚步。   不会有人因为你的难过而跟你共情,可能这一刻你走过的地方, 旁边就是另一个公司的白领看着手上突然飞走了的几十万而崩溃, 另一边的另一个人却因为一下子赚了几个亿而兴奋握紧了拳头。   咖啡凉了, 发出苦涩的味道。这家店的蓝山咖啡做的依旧很正宗,进口的豆子从国外聘请来专业的咖啡师。早些年周衡也会天天拿着咖啡续命, 没日没夜工作, 所以才投资了不少咖啡馆, 挺享受世界顶级咖啡带来的芳香。   然而此时此刻的咖啡香,钻入鼻子里的, 却是满满的苦楚。   苦的让人眼睛都有些疼。   他低头盯着那手机屏幕,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表情依旧是波澜不惊,淡淡的, 让人完全看不出内心究竟有什么变化。坐在对面的杜晓东签完字, 抬头拿着证据推到周公子面前,看他在低头看短信,什么情绪都没有, 还以为只是看了个什么什么推送。   “周先生, 我签完了, 后面那份备份的也要一并签了么……”   周衡没抬头。   或者说如果稍微仔细观察一下, 也不是完全看不出周公子的变化。周衡这个人向来情绪管理十分得当, 该不让你看出来的就是看不出, 能让你看得到的都是他想让你看得到的。   永远活的跟个手表转轴似的, 每一步都精确到秒, 永远不会出任何差池的一个人,如果突然能让你看得出他的漏洞,那么就代表着这件事或许真的已经把他给击碎了。   指针不走,表盘彻底崩坏。   周衡罕见地颤抖了一下握着手机的手,拇指与食指相当用力。而后食指抬起、落在了屏幕那串白框文字上,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勾勒着那寥寥无几的几句话。   杜晓东的心思算是比较缜密,对面的人有比较大的情绪波动他还是能够察觉的出来。不过也可以说是周公子的情绪波动实在是太明显了,以至于连杜晓东这种普通人都能看得出。杜晓东跟着周衡重新调查江北事件一个多月,还从未见过这个模样的周公子。   周衡放下手机,肩膀往后靠了一下,调整了一个舒适的角度,他完全没有理会杜晓东刚刚说的话,仿佛在正常的思考什么事情。只不过眼神是空洞的,胸口一起一伏,机械地维持呼吸。   下一刻,他突然站起了身,抄起手机就往门外走。那举止异常的惊慌失措,连搭在椅子上的大衣都忘记带。杜晓东被他这样给吓了一大跳,心脏瞬间吊到了嗓子眼,不知道为什么会一下子紧张,愣了半天,才想起大喊了一句,指着周衡落在椅子上的衣服,   “周先生,你的衣服忘记带了——”   当年他跟高敏吵架时候,都没有这般的慌张乱神。   ……   周衡一路开车到了医院,路上车并不多,这个时间段不在上下班高峰,几个红绿灯的问题,就能迅速到达医院。   一路上周衡都快把油门给踩烂了,全然不顾超速的提醒,手机上又多了几条超速违规的提示,他却全然不顾,捏着方向盘的手指近乎要掐断,手腕青筋暴起,将原本就血管凸现十分明显的小臂上爆出一根又一根青色的脉络。   奥迪都给开出了兰博基尼的架势,以前周衡只在最彷徨的岁月里这么漫无边际开过车,那个时候想活与不想活只在一瞬间的问题,然而现在他想要去让另一个陷入绝望的人好好活下去。   她要跟自己分手,分他妈的手!他俩就他妈的没牵过手!在一起过吗!!!   他明明还要陪她一辈子的,不管她变成了什么样!爱了就是爱了,后来的周衡也不去想自己究竟被明清吸引到了什么地方,他为什么会一下子就栽了,栽在了这个笑起来永远灿烂的女孩身上。   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如果世界不通,那么他就打破边界,去应和她的世界。   优秀也好,受伤也罢,如果就此断开了一切,要是她有更好的人陪伴,他也就认命了。是不是一个男人在感情里永远都会率先卑微,可周衡觉得感情里面,卑微点儿也不算什么坏事,只要他爱的人能够开心,他便全世界都是灿烂的。   然而那个女孩,现在却要踹了他。   ……   医院白天的人依旧不少,永远看不到笑脸。周衡在停车场内停了车,坐在驾驶座上,望着那匆匆往前走的陌生人。   忽然就又不知道该如何下车了。   甚至感觉腿都在颤抖,推着车门的手指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巨大的恐惧将他笼罩,他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着什么。他很清楚自己的声音,他舍不得,为什么舍不得?不知道,就是觉得莫名地很难受,要是她是移情别恋开开心心地离开他,他似乎也不会这么绝望。   因为都知道是为什么,无论明清现在拿怎样的理由来搪塞他,事实就摆在那里。周衡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摸出根烟,擦火的手指都在颤抖。一根烟抽了很长一段时间,终究是不敢上去,头一次脑子是乱的,是害怕的,是分析了半天发现两个人其实根本连在一起的承诺都没有,原本说好了三月份他从H城回来她赢得选拔赛就在一起,现如今什么都破碎了,然后就发现强硬的态度都没有合理的依据。   这种时候是不能吵架的,绝对不能吵架。可周衡忽然就不知道该去用什么态度和位置去面对明清了,到头来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做出一些包含有私人情绪的事情?明明现在最难受的应该还是她,失去了活下去信念的那个女孩!   时间一点一滴流过。   上去的时候,周衡冷静地跟明宏发了条短信,问问明清怎么样了。明宏肯定是知道明清要跟周衡断关系,半天都没回音,最后在电梯开门那一刹那,周衡收到了明老师的回话。   明宏:【不太好,对不起了。】   那句“对不起”什么含义,   周衡红着眼眶进了电梯。   电梯一帧帧往上升。   然而到达病房门口时,周衡却被告知明清刚刚被推出去做一个小小的手术,大概需要半天多的时间。周衡坐在走廊上冰凉的椅子前,胳膊搭在膝盖上,垂着头,不知道在等着什么。   明宏没有陪着明清过去,是明太太跟着的。明宏出去抽了根烟,回来那一刻就看到了周公子已经坐在了外面的长排椅子上,浑身都是说不出来的颓败。男人低着头,手机握着手机,看不出任何情绪,在一字一句敲短信。   “……”   “正常的理疗。”明老师挥了挥手驱散着烟味,一摆衣服边角,坐在了周衡旁边的椅子上。   周衡收起手机,抬了抬头,   “她晚上,可以去酒吧?”   明宏:“……”   周衡又低会头去,盯着屏幕,手机上端是“对方正在输入”这几个字。   等待的功夫,他忽然轻笑了一下,倒不是自嘲,就是有些淡淡的疼,   “要是实在是不行,有什么事情就在医院里说吧。”   “现在状况都这样了,也不追求什么氛围……我尊重她所有的意愿,但还是希望不要让她太难受。”   明宏斜眼看了下周衡,也是一阵的心疼,这个小伙子是真的可以,要是没有如果,要是没有突如其来的意外,他真的是打算接受了他跟明清的事情。   然而一切都不可能重来,一切也都已经发生了。   明宏又控制不住地去摸烟,医院走廊是不让抽烟的,圆圆的警示牌明晃晃贴在墙上。他只能含了一根在嘴角,装模作样心理安慰,还甩了甩盒子,擦出一根递到周衡面前。   周衡摇摇头,说了声“谢谢”。   明宏仰着头,轻轻吐着气,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实在是太刺鼻。   “没办法,我们也没办法说的动她了。”   “出去的手续也都给办好。”   明父说着说着,又摸了摸口袋,拿出一张长城的建行卡,放在了周衡的手里。   周衡抬了抬眼皮。   明宏:“手术费,住院费。”   “拿着吧。”   很多话,到了此时此刻,似乎说出来也没什么作用。   尽显苍白无力。   周衡接了过来,两根手指捻着,翻了个面,又看了看背部。银光闪烁的卡片,里面几百万的钱。这些钱或许不论对于他来说还是对于明家而言,都不是什么太大的数字。   这么几个月,用钱堆积成山,就算这辈子都这么造作,也不会有任何负担。周衡转了两下卡片,重新握在掌心里。   手机上忽然跳出来一大段文字。   他刚刚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还没来得及开口。但就在看到那长长一大串文字那一瞬间,瞳孔忽然骤然缩紧。   噌——   “明叔,”周衡忽然站了起身,拎着手机,对明清微微弯腰,   “我还有点儿事情,晚上七点,就在SMELL酒吧。”   “你们让明清出来的时候注意安全……我晚上会准时到的。”   说罢,他便又急匆匆离去。   明宏愣了两下,含在嘴角的烟都有些往下掉出。周衡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像是有什么很重要很急紧的事情。也对,周公子的身份,多少事缠身都数不清。明宏低下头坐回到椅子间,垂眸脑袋放空了一片刻,   眼角忽然斜到了刚刚周衡坐在的椅子上。   那张长城建行的卡,   安安静静躺在椅子坐面中央。   ……   如果过去能够重新来一次。   明清知道如果时光能够重新来过,她还是会走上短道速滑这条路,也不会后悔过去遇见过的那些糟心事。可能就是天妒英才,人辉煌的太过于反自然,就会被上帝收回最普通的活下去的平淡。   所以现在的她,其实连平平淡淡去谈一场最普通的恋爱的资格,都没有了。   但她还是很喜欢她跟周衡认识的那段时光的,那个时候她处于事业的低谷期,两个人在平淡的沿海小城市,看着秋天风吹过树叶枯黄了,忽然下了雨,吹的窗户哗啦哗啦打,他骑着自行车,叮铃叮铃沿着街头小巷,慢慢载她回家。   出院后大概会离开Z市,因为那里也全都是美好的记忆。她没办法再去碰短道速滑,关于过往光辉事业的一切关联地儿,她都不想再去看见。她已经跟爸爸妈妈说好,不这样拼命治了,能过一天是一天,可能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会慢慢从这种绝望中走出,然后找个地方开个小小的杂货店,守着孤独的人生和残破的身子,静静过完一生。   将曾经的耀眼,全部埋葬在过去的时光中,封锁死了,洒满灰。   明清让妈妈翻箱倒柜找出来一件长裙子,她很少有这种系肩带齐胸拖地连衣裙,总觉得穿上去娇滴滴,很不适应。这是家里唯一一条,几个月前买的。   队里的小队员们总说队长没有女人味,一天到晚跟个男人似的。云苏虽然才十八岁,但是可比明清会打扮多了,二月底那会儿大家都知道了队长选拔赛后要去跟周公子表白,一个个说什么都不能让这场即将到来的盛大“宴会”变成在路边啃炸串的邋遢模样。   队长的终身大事,那可不得好好操办!   明清被几个好姐妹给说的,居然真的动了打扮娇滴滴去跟周衡表白的念头。但是她没有拖地长裙,也不知道该怎样选,云苏问了下队长心中的报价后,二话不说拉着小明队长去请了假,专门抽出一下午的时间,姐妹几个给她在品牌店里逛了三圈,好不容易才选出来这么条漂亮的裙子。   只不过现在似乎也穿不了了。   明清拿着那条裙子在身上比划了一下,裙子肩膀上的裁剪是有些宽松的,细细的波浪刚好遮住扎满针孔的胳膊,腰倒是细,裙摆很长,要是坐着轮椅穿上,倒是能够让人看起来稍微健康一些。   她真的很想要跟周衡在一起啊!   “妈,”明清将裙子贴在瘦削的身板前,对着镜子看了两眼。   镜子里的女孩,脸色苍白,浑身都没了朝气蓬勃的鲜活劲儿。   明母抬了抬头。   明清:“我穿这件去,你说好看吗……”   明母将散落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去,能够看到几缕白了的发丝。她直起腰从后面握住女儿的肩膀,与她一起看着镜子里的二人。   “好看。”   “清清穿什么……都好看呢。”   明清的眼圈红了,她咧着嘴露出一个很努力的微笑,然后吸了吸鼻子,可是怎么吸,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淌了下来。   “等出院后,我想……我想去J市,去乡下,没有任何认识的人的地方。”   “然后养一只小狗,再养很多很多蔬菜。竖个小鸟房,扎起一圈的养鸡栏。”   “然后,再然后,也养只能看家能拧人大鹅……妈,我真的很想过平淡的生活,我真的没办法了。我没办法了。妈,我真的没办法了我真的没办法了,我没办法了,就是这样没办法了,真的是没办法了,没办法了……”   没有、办法了。   ……   六点多的首都,内环挤成沙丁鱼。   SMELL酒吧在城区的边缘处,是一座挺旧的酒吧,以前明清带着小弟们出来飙车,飙完后干脆不回宿舍了,就找个二十四小时通宵的地儿喝酒。   肆意的年华,狂傲的青春,几年光阴簌簌飞舞,再过来,早已不是昔日的身影。   这家酒吧的生意很好,是个清吧。明清的唱功就是在这里练出来的,过去这里有个很有故事的歌手,喜欢抱着吉他坐在高脚凳上唱《天黑黑》,外婆摇着摇篮的沙哑声音浸润了整个光阴荡漾的红木桌。   只可惜那个歌手后来因为癌症去世了,应该说明清第一次发现这个酒吧来这里喝酒的时候,他就已经癌症晚期。最后的岁月他却并没有天天躺在医院里,那个歌手据说更早以前是深圳一代某个地下城相当知名的摇滚组合的主唱,在那个还没有手机MP3的年代,他们发行了很多的磁带,有大把大把的歌迷。也曾有过纸醉迷金的岁月,也曾有过年少追逐的梦想。   所以后来患了病,知道自己即将走到生命尽头,还是放不下最热爱的梦想,愿意用减短生命这样极端的方式,去证明着自己曾经也热烈地活过。   SMELL换了新的驻场,酒吧里也重新装修了一遍。以前天天给明清挂名埋单的老板不在,据说陪小孩学习去了。   明宏还是跟新的老板稍微打了个招呼,这一年里明清的名声可谓是响彻全国大江南北,谁都听说过一嘴桀骜不羁短道速滑顶级选手。老板看了眼穿着白色漂亮连衣裙的女孩,裙子单薄,就算稍微画了点儿有气色的妆容,依旧掩盖不掉她的虚弱。   那种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绝望感,让老板忍不住心脏一揪一揪的。老板满口答应着会照顾好明清,明宏沉甸甸说了声谢谢,拍拍女儿的肩膀。   明清熟练滑着轮椅,往酒吧里面走去。   【A23座】。   周衡已经到了,找了位置,卡号是他发给明清的,微信上白底黑字就那么一行。明清感觉轮椅头一次那么沉重,连衣裙在轮子的前行中飘起一段段弧度。幽暗的空间,低靡的酒精弥漫,这里应该是被清了场,没有其余任何人落足,连往日里会四起的烟蒂的猩红,今日都全部消失在了灯光与压迫下。   气氛很冷,没开空调都很冷。   酒吧最角落的A23座,那个男人静静地坐在那里。黑色西装西裤,外衣折叠了搭在座椅靠背的后方,双腿交叠,手工定制皮靴点着地板砖,白色衬衣的袖口往上挽,露出冷白皮的精瘦小臂。   青筋那么清晰又突兀的蜿蜒在他的胳膊上。   ◉ 第67章   酒吧的椅子被搬空了大半, 像是人为的,故意让出来一条道,好让轮椅顺利经过。   虽然没有驻唱在台上现场弹奏吉他,音箱还是放着缓缓的音乐, 歌很熟悉, 是朴树的《生如夏花》, 沙哑的嗓音一遍一遍回荡在空寂的墙壁中,余音久久才消散。   周衡对面的空间没有任何椅子, 明清顺顺利利滑动着轮椅坐了过去。一张圆圆的小红木酒桌, 除了卡座牌子之外, 还有一小瓶插在玻璃瓶子里的栀子花。这家酒吧是清吧,格调一直延续了最初始开店老板的喜好, 应季就会换花,桌面上永远会有一束当季的花儿,不会败落。   明清调整了一下轮椅的角度与高度,使自己有一个舒适的位置。她放下脚踏, 将连衣裙往下叠了叠, 遮住自己打着绷带的右腿,尽量看起来是一个少女坐在椅子上长裙落地的正常模样。做这一切的时候对面的男人一句话都不说,今天他也没点烟, 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她对面, 目光一直盯着她身上看。   捯饬完毕, 明清抬起头来, 目光先是掠过桌面, 放着一部手机, 穿着房卡的车钥匙, 别的无了, 一杯酒都没点。   明清下意识问了句,   “你不喝酒吗?”   “……”   “喝一杯吧,”她拿起旁边的酒水单,低头老练地去点,   “他家我还有张贵宾卡,09年就办了,五年效期,会员酒水可以打三折。”   “螺丝起子挺好喝的,不加苦艾酒。当年看雷蒙德的《漫长的告别》,里面男主人公马洛就喜欢喝这个。小时候不懂事儿,看书也就是看个热闹,觉得伦诺斯克挺悲哀的,虽然看不太懂,但是感觉那书看着一股子的悲哀味道。”   “可雷蒙德在创作时曾经患有抑郁症,一度差点儿自杀。”周衡接着她的话说了一句。   明清一愣。   周衡直起靠在座椅靠背上的身子,抬起胳膊来,抽走她手里的酒单,   放到一边。   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楚他的表情。这个时候倒是拿乔上了不紧不慢说着话,往日里两个人的对话大都是些很平凡普通的语句,比如“今天感觉怎么样”“学校忙不忙”“你想吃什么你回家了吗”之类的,看书都多,谁还在认识很久很久以后见了面还说这种“我读了一本XXX书,感觉很不错,这里面男主角的思想很先进”……但好像此时此刻的氛围就是得说点儿这种话,因为即将到来的事情谁都有些承担不起。   就像雷蒙德的《漫长的告别》。   周衡今天穿的也很正点,一身高级定制,几乎从来没这么穿过,上一次见他穿这么正还是参加省里的教研会,两个人心照不宣,明清这一席拖地蕾丝花边长裙也是个很大的牌子,价值六位数。   都不喝酒。   朴树低哑的声音,从音响里悄无声息地流淌着。   明清来之前打了一肚子的开场白,平静的、温婉的、柔顺的、甚至哄狗子的,能想到的画面她都给预先排演了个遍。坐在车上的时候她就莫名很紧张,比参加冬奥会决赛还要心脏砰砰跳。说句老实话冬奥会她还真的不紧张,因为只要发挥正常她就一定能拿到牌子。   然而坐在周衡对面跟喜欢的男人开口说分手,紧不紧张发挥的正不正常,后面会发生什么状况都是一团未知数。   被抽走了的酒单就那么摊在桌面上,来酒吧不喝酒,明清脑袋一点一点地放空。她注视着周衡,周衡仰头,又靠回椅子靠背边缘。好像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这么静静地去打量一下他了,灯光昏暗,但是却能够清晰的看到了他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   她第一次发现,这个男人长得是真的好看。   好看到直踩她的心坎儿,踩的她心脏稀巴烂。一种难以言说的酸楚忽然又开始往上涌,掺杂了腐蚀液,腐蚀性极强,慢慢折磨着她的神经。   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像是在比赛着谁更能当哑巴,等待着对方先开口。   小城镇上下着秋雨的时候,周衡总是会在雨后骑着自行车带她回家,晃晃悠悠兜兜转转,没有任何掺杂了的烦恼,没有其余的人,黄昏坠落,北极星在树梢上发亮。其实那是明清前二十年里相当重要的一片回忆,她的人生一直都是向前拼搏、不屈不挠、永不熄灭,鲜少有过能够放慢脚步安静的去走一走世界角落的缓慢时光。   一个当下最名贵家族现任当家人,一个是顶尖世界奥运冠军。他们的故事或许还能延伸很长,但是却回不到那个雨后积水池下倒映的叮铃铃自行车歪歪扭扭的时光。   最终还是周衡败下阵来,谁让他比她更加爱她一分。周衡竖起身子,头发随着肩膀的晃动稍微散落下来两根,垂在额前。   他抬手叫了两杯温的柠檬水,推了一杯给明清,自己面前一杯。用拇指磨搓着被子光滑的杯口边缘,震荡着里面的水在轻微弹起,一圈圈荡漾着涟漪。   周衡低着头,眉骨往下压,他的眼眶很深,颧骨也是很漂亮的美人骨,稍微一低头再有几根头发丝儿的遮挡,就让人看不到他的眼睛。明清端起水,发现水除了柠檬酸,还有淡淡的茉莉花的清香。   “……”   “不是还有最后一个老中医,还没看么。”   “能不能,不要就这么放弃……”   明清笑了一下,茉莉花的香气在嘴角散开,却抹不去柠檬带来的酸涩,   事到如今,这样说,又有什么用呢?   “不愿意一遍又一遍,抱着根本不存在的希望,等啊等,”   “然后被无情地、一刀砍灭前方的光。”   “……”   “人是需要认清现实的。”明清说着,语气很平淡,就仿佛她早就彻底接受了这个结局,自打一开始就没有过任何的挣扎,   “我以前一直以为,世界上永远不会有攻克不了的难题,一切困难只要我肯努力,就一定能找到可以解决的办法。”   “然后我的过往就是一帆风顺,从开始进入到短道速滑这条路,一路上我的一切都是顺风顺水,同龄人还在为了进入省队而打的头破血流的时候,我就已经轻松拿到国家队的门票,并且进去的第一个赛季第一场国际大赛,直接斩获两金两银,创造了中国女子短道速滑史上最宏伟的成绩。”   “就是去年被踹被开除国家队,我消沉了八个月,这八个月我什么都没干,甚至连冰面都没上过。结果到头来往回拼重返国家队的路,又是一路畅通无阻,一上来就破了世界纪录。”   “没有一个运动员禁赛后回到国家队还能这么高调的,我明清就做到了,比赛依旧嚣张,后来连教练组都管不了我了,周衡你不知道之前世界杯最后一站我们打的有多么绚烂,整个赛场只要我们中国队、我、明清上场,那就是毫无悬念,第二名就是其他国家对手的天花板。”   “实在是太猖狂了,但我却有足够的资本去叫嚣。所以大概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一个人的人生怎么能成为这般的赢家,是不是再这样下去她好上天去拧了宇宙的天灵盖?然后几个月前,我的人生,就遭受了重重的一击创伤。”   “彻底给打趴下了,甚至连根让我举着起来的脊梁骨都不留。刚摔了那会儿,我还依旧顽强着自己的那份信念,想着肯定总有一天,我还能再站起来,能够再去奥运完成我那桀骜不驯的梦想。”   “现实却从能教我做人……周衡,不是我自甘堕落,你看到我父母站在病房外面那绝望的眼光了吗?这一个多月是经常这样的,我每次都看到,心都攥了的疼。有段时间我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很麻木,我一下子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的悲伤,就像是头上被套了个套子,自己憋气憋在里面,一看到我妈在背着我掉眼泪我就难受,呼吸不动。”   “后来我终于弄明白了,其实也就是在我看到高敏去了澳大利亚那一刻起,我突然就恍惚过神来,知道了自己究竟为什么那么窒息。是因为这件事里面,我自己应该是所有人里最难过的一个,伤毕竟是伤在我身上,一切承受不了的事情都是原原本本降落在我的头上。然而之前我缺一直抱着一个乐观的心态,想要将自己的情绪抽离伤痛带来的悲苦,企图去做一个跟命运对抗的勇士,然后去安慰别人。”   “一切都苦难,我不应该去逃避,我应该坦然去接受。我就该认清我再也站不起来的这个事实,我是个残疾人我不可能再回到奥运赛场上了。这是放弃也好自甘堕落也罢,都可以,反正与其抱着那最后一丝看不见的光去祈祷,还不如就此认命、跟命运妥协。所以周衡,不管最后一个老中医还是老西医,对我来说都是那样了,我没那个力气再去抱有一丝的幻想,再去调动全部的精力祈祷上苍能够眨眨眼再眷顾一下我,我知道我的前半辈子已经把我所有的好运给用完了,人不能一辈子都一帆风顺,否则违背自然规律。”   “最后一个老中医我也会去看,就当是最后走个流程……你放心,我不会想不开的,梦想虽然没了,但是我明清还是希望能好好活下去。只不过后半辈子不太想去见人罢了,就是过去认识的那些人,因为我的前二十年认识的人都是在我辉煌时期认识的,他们都见证过我曾经有多么的桀骜少年郎,我不想再见到过去的人了,不是大家的不对,是我。我看到以前认识的人,一定会想起以前那些灿烂的时光。我不想情绪太大的波动,我爸爸妈妈因为我的这次摔伤,头发都一夜全部花白。我就是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平平静静过完这辈子……”   明清笑了两下,学周衡仰头,眼泪都给笑出来了,好像这么抬抬头,眼泪就能重新沿着眼眶流回去。柠檬水原来这么酸,酸的能把人麻木了的心再次给呼唤醒。   周衡低着肩膀,明清说这一长串的话的时候,他交叉放在膝盖间的手指越来越用力。千言万语都说不出来了,她把一切都摊开了的说,在这幽暗的酒吧里,把她所有的过去都给否决掉了。   不止扔下了他一个人,还有她的队友、她的启蒙老师,她前二十年一手缔造出来的短道王国,还没彻底繁华到世界之巅,就被缔造者一手给摧毁。   他吼不出来,或者说没有任何资格去吼了。事到如今所有人都觉得痛苦,可最痛苦的还是莫过于眼前的这个女孩。   真的很想很想帮着她分担一片悲哀,哪怕她还有点儿力气去撕心裂肺地吼,去抓着高敏挠烂了她的脸,他也会助她一臂之力。可明清什么都不做,彻底就这么抛弃了。要是抱一抱能让她稍微有点儿情绪波动也好啊,然而周衡却伸不出手,去抱住那个彻底残败了的人。   终于体会到了为什么生离死别前人都已经没了哭喊,没了挣扎。   因为已经一切都成了定局。   可……   “明清,”周衡把脸捂在掌心,迷茫地喃喃着,   “最后那个老中医,他的医术很好,上午才跟我说突然出山,我之前就是在法兰西被当地黑势力打断了骨头,找的他接的骨。现在什么后遗症都没有。他明天就会到,专程赶过来,他听说过你的事迹,他说会拼尽全力把你医治好……”   明清用无名指指腹擦了下眼角,别过头去,看着那旁边桌子角缺了一块的木头,深深地看了好几眼,   “好。”   周衡抬起头。   明清:“我没说不见。”   “只是周衡,那百分之一的几率,我不会赌了。”   “也不想说,‘如果好了……’这种话。”   周衡:“还是,要离开么?”   顺遂地跳跃到了两个人之间的感情问题。   那一刻,明清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找一个渣一点儿的理由,把周衡给堵回去。   也不算思考半天,其实早就想好了这样去说,明清阖了阖眼,长长的睫毛打在她白皙的眼睑下,忽然眨了眨,空洞的眼底流淌出来一道细微的残忍,   “周衡,”   “我一直以为,我们俩个人,”   “就是玩玩。”   ……   ……   ……   实在是太蹩脚的谎言了。   但都用这么蹩脚的借口来堵他,周衡彻底明白明清的决心。一戳就碎的谎言都拿出来了,实在是就是彻底放弃一切。周衡忽然感觉到眼眶一阵发酸,他都不知道自己架在膝盖间的双手在拼命地颤抖,   都不知道眼睛框里,猩红的血丝,正在摧枯拉朽般疯狂弥漫。   那一刻的周公子像是一个被狠狠砍伤了了的狮子,暴怒写满了他的浑身,手腕上的青筋暴起,正沿着他那卷起袖子的小臂往上攀爬。他在隐忍着,隐忍体内的躁动,氛围骤然凝结到冰点,像是下一秒男人就会一下子掀翻桌子站起身,像电视里那样上前去拼命掐住女孩的纤细的脖颈。   明清彻底躺平了,如一滩烂泥倒在轮椅里,胳膊横着架在扶手上,笔挺挺,眼神是空洞的,看不到一丝光。   也没有了眼泪。   好像要是一个人还能哭,就说明她还有点儿知觉,明清感觉自己就这么样了,玩玩也好、奥运会也罢,解脱了其实没那么难受,就是把心脏给剜出来,彻底给扔掉。   牙齿却控制不住地用力咬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嘴唇给咬破了,鲜血在口腔里炸开,是腥甜的味道,她见过太多的血了,似乎都快浸泡在血液里,这么一副苍白无力的身体居然还能流血,明清舔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放弃了的释怀嗤笑。   昏暗的酒吧,柠檬水宛若烈酒,在唇齿间灼烧。   周衡点了一下头,又点了一下,他忽然站起了身,什么都没说,或许是被弄的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站起身后拎着衣服转身就走。   起身的幅度过于大,叮叮咚咚撞倒了不少,桌面上的玻璃杯,夹在边口的柠檬皮,压在了地上,被叮当砸碎了的玻璃块割破着边缘,青汁四溅,犹如暗红的酒,肆意在方格砖地面上流淌。   酒吧里的音响继续唱下去,切了歌,换了一个女声,悲伤的嗓音止不住地流。男人踉跄着离开,华贵的衣服都遮掩不下狼狈。明清堪堪抬起了头,望着那离去的背影,她忽然心脏就给用刀子绞了般,再一次撕开了无数道裂口。   疼痛喧涌,脑海走马灯似的扇过一道道回忆。六岁时在冰面上摔了无数个跟头,从天黑摔到天亮,因为太猖狂被霸道的师哥师姐们推到男厕所教训拿着棍子往她头上砸,   还有三进三出被国家队开除,丁教练气红了脸大骂她不想混了就滚!跟韩国棒子起了争执,被韩国男队的人拉开后不分青红皂白用冰刀刀背哐当砸在了脑袋上,还有还有……   被高敏推出去,她为什么要那么拼命地爬起身,还要继续追赶,纵使膝盖已经疼到没了知觉。   为什么,这一切是为什么?为什么要那样拼搏?为什么都快死了还不愿意放弃。她顺遂吗!她这一路真的有那么如她所说的如外界报道的如外人看到的那么一路畅通无阻吗!   真的是这样吗!你扪心自问,拍着自己的良心去说说,你的人生、你的短道速滑,真的就是一直以来都前途灿烂、没有任何绊脚石吗!   “……”   “有的。”   ……   其实在六岁那年,无数个黑夜里趴在野冰冰碴子上的那一刻,她有过黑云压城逼迫的放弃,放弃之手都已经伸到她的嘴边了,就是抬手的那一瞬间之事;被师哥师姐堵在厕所里拳打脚踢灭灭势气,她的眼泪都已经在眼眶边打转,只要放声大哭那个想要继续学短道速滑还是回家的天平就会倾倒;三进三出国家队,恩师丁教练都让她滚的那一刻,那一刻丁成栋大概是彻底对她失望了,就是不要她了,就是要把她这个孽徒给踹下去,彻底不要了。   那天跟高敏比拼,第一次摔出去的那一刹那,她都已经倒在了冰面上,膝盖也已经筋骨断裂,   那一刻,只要她继续躺下去……   无数的记忆碎片记载的事迹,只要她稍微偏了那么一点点的信念……   可是,没有!!!   从野冰冰碴子上爬了起来,继续往前抹着鼻涕眼泪去滑下去;将眼眶里的眼泪滚动一百下后在第一百零一圈开始前硬生生给咽回到肚子里、抄起家伙反杀回去;丁成栋即将要推开那扇彻底放弃她的门,她拼了命地爬上前,不顾一切地抱住了教练的腿,   高敏推了她后,膝盖骨都给扭断了,仍旧再一次撑着气站了起来,义无反顾往前冲。   那不是一帆风顺的人生之路啊!不是生下来老天爷给了她顺风顺遂!她不是上天眷顾的幸运儿,她的一切“坦荡顺利”,都是凭借着她那份从小都打不死的顽强精神,一点一滴从绝望之境将无数个即将湮灭的希望硬生生给抠回来的!   那份坚强!   那就是她最宝贵的财富!   明清忽然抄起桌面上她那边的玻璃杯,“哐当——”摔碎在了地面上,玻璃落地,碎片四起,伴随着炸裂刺耳的声音,耳鸣“吱————————”响彻整个酒吧。水散开,泼洒了全部的衣裙布料。   周衡一愣,已经走到了门口边的脚步瞬间止住,他堪堪往回转了一下身,心脏仿佛再一次用力跳动了一下。   下一刻,忽然看到原本已经死寂成一滩沉水,再也无了盎然生机的女孩,滑动着轮椅,履步维艰,到了他的对面。   明清的腿还打着绷带,小腿大腿衔接处还是很疼,可她就是这么不怕死地冲了上来,她定了定神,向前倾了倾,伸出手来一把攥住了周衡的西装衬衣,   将男人用力推在了墙边。   周衡的眸子,闪过一丝震惊,瞳孔骤然放大。   因为他看到了,接连数个月那已经消失了的燃烧之光,   再一次,在明清空荡的瞳孔底下、最深渊处,   暗流涌动!   那就最后一次吧!最后一次抓住一下希望!是的、没错!还有那么一个可以寄托的希望,不是还有最后一个老中医吗!在绝望之谷要是还有那么一块可以攀爬的岩石,人就不能!绝对不可以!   放弃一切能够往生的希望!!!   “周衡!”明清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可是瞳孔深渊,却流荡着再一次点燃的希望之星光,   她动了动嘴唇,声音是那么的沙哑,   却义无反顾的坚定。   “……”   “最后一个老中医,我看!”   “……”   “再试一次,再去抓一次。”   “即便只有那么微弱渺茫的一点儿希望,我觉得、我还是不应该就此放弃!”   周公子的嘴唇也开始颤抖。   明清被浸润了的眼眶流下一行热烈,挥洒在深黑色的地板砖上,她吸了吸鼻子,忽然加大了一些手腕上的力道,顶着男人的脖颈,露出了久违了的最最熟悉的霸道,   与微笑,   “所以分手这事儿,对不起了。”   “……”   “周衡。”   “等我夺得了奥运冠军——”   “我他妈拿着四块金牌,向你求婚!”   ◉ 第68章   能让明清的意志起死回生是一个十分不容易的事情, 因为明清这个小孩从小就有着超乎常人的自我判断能力,对于任何事只要认准了,那基本上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别人无论怎样劝导, 都是无济于事。   当她决定要重返国家队的时候, 了解她的人都知道, 只要她下了决心,那她就是能回去, 不论体育总局给她出了多么大的难题、下了多么大的绊子, 她都有那个意志力去克服。   同样的, 当她彻底放弃希望的那一刻,   也是基本没有能让她再回心转意的火苗了。   明宏听到明清再一次燃烧起战斗下去的希望那一瞬间, 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姓什么了,明清是在电话里说的,还不到晚上八点半,明清还在酒吧里, 突然明宏就接到了女儿的电话, 听见原本应该满身颓败的清清,忽然声音里重新充满了坚定与焰火,对着他说,   “爸爸, 我还是不想放弃。”   坐在停车场掐着烟的明老师, 烟蒂一下子掉落在车窗边。   回医院的路上, 明宏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是在抖的。   明夫人在得知女儿又一次决定再试一下、再去抓住一下希望的那一刹那, 一下子捂住了脸, 就在走廊里, 几乎是克制不住情绪地激动到大哭。他们原本都已经准备遵循清清的意愿在看完最后一个专家后, 就不治了、彻底放弃,带着清清找一个偏僻的小乡镇,就此斩断与过往一切都联系,默默过完一生。   地方都已经找好了,出院手续也都开始办了!   却突然!就是这么突然!   清清又再一次愿意,站起来!   你知道放弃自己亲生孩子去治愈病痛究竟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情吗?就好比癌症患者晚期,患者实在是遭受太痛苦的折磨,真的已经不愿意再痛下去了,亲属不忍心其继续受苦,但是又不愿意就这么放弃了,签下“自愿放弃治疗”那一瞬间,身为最亲近的人又是多么的心如刀割。   明清站不起来,一辈子都坐在轮椅上,那确实比身为父母的他们自己本人断了腿还要绝望。   并且他们的女儿,曾经还是那么耀眼的一个人。   明太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明宏老师也是相当激动。夫妻二人互相搂着,失控地哭了半天,情绪才渐渐平复。   明清忽然再次拾起信念,这里面绝对有什么事情直击她的心底,在绝望死寂的深渊掀起了惊涛骇浪。   从酒吧出来后,周衡没跟着明宏的车,他也是情绪有些控制不住。明清愿意再试一试、愿意再一次去抓着渺茫的希望往上爬,这件事居然比他自己当年在周家登基上位还要让他震撼。他没觉得自己有多么大的功劳,给她说了什么话将她拉了出来。周衡一直很明白,明清的一切都是由她自己内心深处的决心所改变,她是个绝对坚强的女孩,与其说在酒吧里他对她说的话拉了她一把,不如说从心底里去念,她还是不愿意放弃的。   能让一个人走出绝望,去被救赎,永远都是自己想明白了,才能真正的将自己亲自从深渊中拉出,得到彻底救治。   周衡平静了一下情绪,随后就给那个老中医的学生打了个电话,老中医其实是国内中医药方面很厉害的一个顶尖教授,学术权威,业界行走的参考文献。关门弟子无数,各个也都是业内翘楚。周衡在生物学领域有张过硬的文凭,当年博士答辩,还请过老中医过去给他当评委老师。   只不过这些年这位医学泰斗不太流连于世俗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一下子不再悬壶济世,交代好手上拥有的一切后,突然归隐山林,像是古代里身手顶尖的江湖大侠,劫贫济富救人到一定程度后,忽然就隐匿于山林,再也难寻踪影。   没人知道为什么,上一次周衡断了腿,还是处在老中医退隐前夕的边缘时间段上,这次周衡从一开始就去求过老中医,奈何三顾茅庐,诸葛亮就是不肯出山。   最后周衡实在是没辙了,才学着过去逼良家妇女下山的痞子模式,直接去老中医归隐的那片山林寺庙,拿着大刀一股子土匪架势,坐在佛像前面,百无聊赖撕着手上的烟,完全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要挟差不多都出家了的老中医,   “……”   “井老师,”   “要是你真的不答应,那我也就不按照人性来办事了。”   “信不信你们这边小和尚去尼姑庵调戏小尼姑的事情,我给你印个大字报全部贴出去?”   “……”   “阿弥陀佛,”老中医闭眼,“出家人不打诳语。”   周衡掏出手机,就要给市政府打电话,   “顺便说说你们主持多收三百万香火钱的这个事情。”   “……”   “……”   “……”   当然,周衡也不会真的用土匪手段来逼迫老师。多收香火钱偷看小尼姑这种事还是极少数的,也就用来开开玩笑。周公子虽然做人没什么人性,但是对于曾经对自己好的人,也会敬重三分,十二分的回报。   他知道老中医之所以归隐山林,就是当年学术圈乌烟瘴气,有个很有前景的课题本来能够顺畅展开,只是需要借助西医的合作。但西医和中医原本就是两个区域,西医学院那边出了十多位教授级别的人物前来阻拦,说什么都不肯让老中医这个课题顺利进展。   那可是救人性命的研究啊!一心为了人类医学发展的老中医没想到救人这种事儿还能扯上功名利禄,向来遵守老祖宗规矩的医者,瞬间怒了,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他干脆直接辞了一切身上要职,彻底跟世俗尘风做了一个了断。   周衡本来不是很管这些事情,他读医学就是为了拓展视野,给周家在医疗方面铺路,老中医的事情发生后,也只是站在边缘隔岸观火。老中医对于筋骨的治疗颇有手段,琢磨来琢磨去,他直接去联系了当年老中医最希望于合作的西医专家。   西医那边爽快的同意了,并且不计较之前突然毁约,也愿意跨过学校这个平台跟老中医再一次合作。周衡拿着这个筹码,第十九次踏上求医的道路。   老中医已经到达了京城,住在三万一晚的五星级大酒店,领着一帮子在山上饿穷了的徒儿们胡吃海喝。原本听说周衡要救的那个丫头其实早就没了治愈希望,所以按部就班明天才开始去看看她的伤势怎样。   奈何自助餐的大猪蹄子还没啃完,周公子的电话就火急火燎打了过来。老中医姓井,江湖尊称一声“井老师”,他接起电话用衣服抹了抹手上的流油,电话里的男人吼出来“井老师——”那一瞬间,明显感觉到对面那一桌穿初音未来T恤的二次元汉子体内的DNA动了。   井教授淡定接起电话,   “阿弥陀佛,出家人……”   下一秒钟,井老师忽然就扔了手机。   周衡这人真的是不做人,说好的明天再开始,非得撕毁让他快乐的合同,要求今晚就过去。井老师的猪蹄子还没啃完,看着对面二次元宅男颤颤巍巍捧着手机过来,调了张A/V动图,一脸找到了故乡的激动神情,   “哥们儿,这么大年纪了,也喜欢……这个?”   井教授:“……”   “滚!”   ……   这边的医院里,周衡赶到了病房,明父明母看到周公子,又是一顿差点儿跪下来的举动。   张主任的办公室彻夜通宵,明宏看着周衡,是真的很想给他磕三个头。   “周先生,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你怎么就劝动了清清啊,我们真的太激动了,谢谢你周衡,谢谢你……”   周衡感觉今晚上他也不用平静心情了,一波未灭一波又起,他自己也激动。弯腰扶起来明宏和明夫人,坐在藤编座椅里,用手捂着眼睛,也是难掩内心的喜悦。   只要当事人还有坚持下去的动力,只要病人还不愿意放弃。   那就是最好的希望!   半个小时后,井教授的团队赶到。   井中医的名望在整个医学圈都是响当当,熟交各大三甲医院的院长以及领导。明清所在的医院领导班子一听说井教授出山,瞬间全都坐不住了,院长火急火燎赶到了医院住院部,亲自迎接这位百年难一遇的巨佬。   当初周衡过来都没摆那么大的架势,毕竟周衡本身涉猎医学圈不是过多,二来周衡这人在外比较低调。   井教授虽然是个老中医,但是其实他年纪并没有真的到了六七十,五十岁出头,正值当医生的最优秀年纪。加上常年戒荤吃素,养生得当,使得他看起来跟之前来的那些医生专家们都不太一样。   一身黑白相间马褂,当下超流行的奶奶灰灯笼裤,头发留长了扎个把子在后脑勺,脚底踩的居然是双匡威。   完全看不出来教授老中医的模样,倒像是摇滚乐队里的精神小伙。   明宏夫妇看到井教授的第一眼,有点儿怀疑周衡是不是被坑蒙拐骗了。   张主任看出了明老师的疑惑,在这间办公室里,此时此刻可能职称最低的便是他这个主治医生   。   “……”   “井老师这已经够收敛的了。”张主任悄悄跟明老师掰扯,   “我们外科教科书上,井老师编写的那几本,教材作者介绍那一栏,井老师是穿着女仆装贴上去的图。”   明宏:“……”   张主任:“没办法,大神的脑子这里可能都有点儿什么问题。我读本科那会儿,班上几个巨佬被井老师的全知识点给折磨的生不如死,考试前还专门穿着女仆装,去给井老师跳大神保佑别挂科。”   明宏:“…………”   井教授跟周衡打完招呼,一屁股坐在了院长的旁边,掏出自己珍藏了多年的p站收藏账号递给了院长,笑眯眯拍了拍院长的肩膀,   “八年前你问我要的。”   院长:“艹,你舍得给我了???”   井教授:“山上信号不好,卡成静图。充了值,买了不看不白看。”   院长:“出家了还看黄,不怕肾虚力不举!”   井老师往后一躺,完全没形象地倚着靠背,张主任的办公室墙上被迫挂了近代医学家的名言名句,扫了一圈,就看到井老师本人的画像明晃晃挂在未死先被怀念那一边。   周衡低头玩着手机,不理会这俩不正经的老东西当着大庭广众之下讨论18/禁。过了半天,他发完短信,终于抬了抬头,扫视了一下坐在更旁边完全不知所措的准岳父岳母和小可怜张主任,一眼斜向正在激烈讨论着蜜桃臀好看还是苹果臀更翘的两个为老不尊。   “……”   “苍老师都谈恋爱了,”周衡站起身,捋了一下西服领子,双手抄在口袋里,将手机压下,   “别看了,没结果,人家年轻小姑娘都喜欢三十来岁的熟男,不是五六十的爷爷。还蜜桃臀苹果臀。还是去病房看看吧。”   五十二岁的井老师:“……”   六十五岁的院长:“……”   *   明清躺在病床上,想着今晚上再一次被勾起的冲动。她有些感慨,头一次发现自己居然拥有这么打不死的小强精神。   但内心其实还是充满热血澎湃的,对,这才是她,这才是那个从小就不服输的明队!前阵子那股消极劲儿,都将自己变得不像是自己。明清回忆了一下过去沉浸在绝望中的心境,发现明明也就是几个小时前的思路,现在想起来却又是那么的陌生。   为什么会有放弃这一念头呢?   她拼搏了那么多年,根本不是一帆风顺的人生,别人遇到过的挫折其实她也一样遇到过是,甚至现在想一想根本不比那些所谓“被现实打败了”的失败者少。那么多次的艰险,就比如说去年被国家队开除勒令禁止任何参赛、甚至想要回国家队还要跟男性选手比短道单人三项,这要是放在其余任何一个人的面前,估计早就被吓尿了彻底投降了吧?   然而她却硬是咬着牙,将一切困境之际的不可能,扭转为绝对的胜利!   所以才缔造了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明清,任何国家任何人都无法复制、永远的短道天花板——明清!   一个人拼搏向上的精神,是最最没办法去克隆出来第二个的!   明清想着想着,浑身都血液又开始沸腾了起来,还是要去争取的,2014,SQ,还是不能就这么放弃。哪怕现在她骨瘦如柴,哪怕治疗的希望依旧相当看不到光,哪怕……最后一个老中医也对她下了“死亡”通知书。   她还会坚持下去的,大不了继续找,世界那么大,不可能全世界的骨科医生就都在那串名单上了,一定能有人能够救的了她!   就在这时,外面楼道里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明清翻了个身,听着那脚步声停在了她的病房门口,周衡说今晚上老中医应该就会过来,她看了看时间,也快差不多了。   果然,脚步停在了她的病房外。   铁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首先进来的是周衡,明清的眼睛一亮,略带有一点点的红嫣抬起头来看着他。周衡对着明清微微一笑,完全没了晚上在酒吧那会儿的狼狈,可能人太熟了,突然又不知道该怎么玩下去。明清克制不住又想起来晚上她对周衡那句“我以为我们就是玩玩”的浑话。   “……”   居然有那么一点点不好意思。   活下去的希望燃起,就连对感情的火花也再次擦亮。明清不太好意思地别了一下头,感觉心跳有点儿加快。   周衡没跟她谈情说爱,让出道,身后走进来一个穿马褂灯笼裤的长头发男人。   明清别过去的头又转了回来,看到那奇装异服模样古怪的男子,瞬间愣了一下。井教授插手顶着灯笼裤的口袋,在进入病房看到明清那一眼,一下子吹了个口哨,吊儿郎当道,   “哇哦~”   “小妹妹好正啊~”   “……”   周公子抬脚就要踹恩师。   井医生熟练躲了过去,也没问躺在床上的是不是就是他要医治的病人,三步走到了病床边,弯腰看向了明清。   明清抬着头,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看着他。   “小周啊,”井教授打量了一圈明清的脸,撮了一下嘴巴,突然开口道,   “你这小女朋友,气色不太好呀。”   这话一下子戳中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坎,明清低下头去,阖了阖眼皮,言简意赅跟井教授讲道,   “之前耳朵受过伤,吃不下去饭。理疗也痛,经常反胃。”   井老师点了点头,   “这中医有句话,三分靠调七分靠养,腿断了不是?腿断了你营养不良,当然养不好啊!”   明清很想跟他解释一下,她也很想好好吃饭,长胖一点儿,奈何有时候真的控制不住神经反射,东西进到了肚子里,瞬间就全部吐了出来。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井医生忽然抓起她的手腕,食指中指并拢,搭在了脉搏上。   那个举动着实把明清给吓了一大跳,太唐突,女孩子反击流氓的屏障一瞬间就展开,要不是有人拦着,周衡早就踹过去了。明清下意识想抽手,却感觉到手腕被人用力压住,   面前的男人,忽然换掉了嬉皮笑脸,变成面带严肃,正襟危坐。   时间一点一滴流过,屋子里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只有钟表的咔哒咔哒,以及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   “筋骨断了,”井医生松开了明清的手,并没有去看明清的伤口,就直接站起身,重新面向回站在走廊口的一干人,   “气血亏空,养不了新的骨头和筋脉。”   井教授低头摘下眼镜,用嘴合出一口雾气,在眼镜上擦了一下,慢慢悠悠,没有立刻戴回去。   “那……医生,意思是还有希望吗!”明清直起腰,爬了过去,瞪大了眼睛问。   一旁的众人也跟着露出等待的神色。   井教授转了个身,双手插在口袋里,终于看向了明清吊着的右腿,缠满了绷带,刚换完药后还有点儿脓水往外流。   “……”   “……”   “……”   “你这情况,这要是一般人,基本上我就是建议截肢吧,别影响了上面的大腿。”   明清的瞳孔瞬间放大,失落又一次即将笼罩——   下一刻,井医生忽然扬了扬嘴角,轻轻地笑了一下,   攥着十分的把握,铿锵有力,一字一句抛了出来,   “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治了。”   ……   ……   ……   !!!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可能有点儿魔幻TvT   ◉ 第69章   那一霎那, 整个病房内,安静的掉根头发丝儿都能听得到。   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到井教授身上,井教授有点儿不会太好意思地挠挠头, 好些年的归隐山林, 果然还是让他稍微有点儿无法接受突如其来的被人聚焦当猴看。   明清听到自己的心脏一下子就满血复活, 那死寂了好几个月的血液在燃烧。她都不顾自己的腿还吊着动一下都生疼,也不管发出太大的声音左耳朵还会疼。   直接扑了上去, 用力去抓住井教授的衣服, 上下牙齿都在打颤, 好半天才哆哆嗦嗦问出来一句,   “真、真的可以, 治好吗!!!”   明宏夫妇也追了上来,差点儿又给井教授跪下,好歹周衡拦着。   明太太眼眶通红,一家三口显然是这个屋子内最激动的, 明宏甚至往口袋里摸了两把烟, 都忘记这是病房不能抽烟,把烟夹在嘴角,用打火机点了好几下, 才被院长敲着墙壁指了指“禁止吸烟”这几个大字。   井教授定了定神, 有点儿被吓到, 把头发往后一抓, 又看了眼明清的腿, 尽量压一下大家激动的氛围,   “还是得看情况。”   “这样, 因为我把脉也只能估个大致情况, 毕竟小姐姐的病是断了腿而不是内脏器官出了什么内伤。我也不是老古板,西医的力量也是得借助。你们再带着小姐姐去拍个片,我看完后再给最终结论。”   明清都已经等不及了,转头拉开床头柜,在里面翻来翻去,   “不不不,这里有前几天刚拍的片子做的全部检查,血液指标都有——医生你现在就可以看——”   井教授笑了一下,抱着胳膊,一副泰若自然的模样,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再拍一次,按照我的指示来。”   “在我这里,你之前的一切治疗都白费,一切都要从零开始。”   明清停下翻找的动作,转过头,用力吸了吸鼻子,猛地一点头,   “好!好!”   “好的……医生,都听你的!”   ……   能在事业巅峰隐居山林的老中医不愧是老中医,做什么都有自己的门路。这种要重新拍片重新做一系列检查用自己独特方式来进行诊断的手法听起来虽然就像江湖骗子在忽悠人,但是明清就是信了,毕竟人是周衡找来的,她也莫名觉得,这个人可以信得过。   就是井教授不肯连夜安排检查,说什么大猪蹄子还没啃完晚上得回去修身养性一下睡个美容觉第二天舒舒服服起来才能过来做检查,被院长一拳给打进墙里。明清虽然心情迫切,但是也尊重人家医生的意愿,没问题,一晚上的等待,她可以等!   只要能把她的腿给治好!   第二天上午八点钟,井中医过来了,还带着他的专业团队。医院按照指示搬出了最先进的设备,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着。被关在手术室外面的明家父母又开始对着医院的墙祈祷,希望这一次真的不要再把清清推向深渊了,求求神了,听听他们的心声吧!   周衡带人去联系了德国的专家,过去和井教授合作过的,专攻细胞传代培养。之前没考虑过这个方面,所以找医生的时候也没往组织培养方面找。要不说还是老中医行走江湖几十年攒下的知识渊博,往组织培养方面找专家,的确是另开辟了一个治疗的方向。   井教授的检查方式远远比正常医生要复杂的多,也要遭受的折磨比其他检查多。整整三天三夜,明清几乎是没有合过眼,那一根根针往身体里捅的时候,她都快疼的喊妈妈,只是实在是太想要好起来了,那份想要重返奥运赛场的决心,帮助她最终克服了一切都困难。   各项检查指标进行分析也是整整耗费了两天两夜,中间德国的专家也赶了过来,一头脑就扎进了会诊室,大门紧紧关闭。明清回到了病房里,这几天的检查折腾的她都没怎么睡,特别困。她实在是撑不住了,在等待检查结果的功夫儿,倒头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   睡觉前,周衡坐在她的床边,静静地攥着她的胳膊,摸了摸她的头发,让她好好睡一觉。   “醒来就会知道结果了。”周衡很温柔地对她说道。   明清迷离着眼睛,困到不行,但还是努力掀着眼皮,抓着周衡的手,黏黏糊糊回答着他,   “好。”   “……”   “周衡。”   “嗯?”   “你说我……真的会好、吗?”   不确定的担心到底还是有的,再坚强,在生死边界线上,依旧会迷茫、会担心、会害怕。   会克制不住地去想,要是再一次被判“死亡通知书”,又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周衡明白明清的担忧。   说到底这场灾难最痛苦的人还是她,她是全部黑暗的最直接受害者。她的前途本应该星光璀璨,她原本这个时候应该跟其他运动员一样,踏上最后拼搏冬奥会的训练场。   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创伤,绞灭了光明与希望。   周衡低了低头,两个人贴的很近,却没有过多的□□与暧昧,是充满力量的鼓励,周衡很清楚,现在的明清,最最最希望的就是能够再一次站起来,重返奥运之巅。   她想要好,想要驰骋冰场,创造“明清时代”,所以他要好好对她打气,要告诉她肯定没问题,上帝是眷顾一切努力的人。   “……”   “没问题的,井老师我了解这个人,他只要不是突然人间蒸发突然玩消失,他留在了医院里,你的病百分之百他是有把握给你治好的。”   明清笑了笑,撑不住眼皮的打架,合上了眼,   “好……”   ……   远在澳大利亚训练的国家短道速滑队结束训练行程,打道回府。高敏虽然在训练中接受了一队的正规集训,但由于她之前没跟过这种高强度训练,所以整个训练周期下来,所有成绩都落了其余一队成员一大截。   云苏和邓欣几个人明显对高敏不满意,速滑队的飞机落地后,还是有不少体育记者前来采访。当记者们追着问速滑队其他运动员此次训练的感言以及对奥运会有什么具体目标时,暂且还不知道明清已经接受了最后的治疗的国家队队员们,纷纷露出挺为难的神色,火气乱窜,就差摆在脸上了。   “……”   “没有什么想法了。”云苏作为代理队长,压住了火气,尽量让自己不要表现得太过于不满,   “我们都等着队长回归。”   “队长回归,我们的目标就是女子四项包揽全部金牌!”   “……”   “……”   “……”   这段采访迅速在网络上走红,掀起了轩然大波。论坛里一半站队高敏的支持者纷纷喊话云苏,让云苏最好认清现实,高敏的成绩也很好,她一定能比明清更加出彩。   但更多的人还是挺明清的,很多媒体也从这次飞机场的落地采访察觉到,似乎高敏对于国家队的团队成绩而言,有很大的摧枯拉朽作用。   云苏说完那番话,出了机场,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火气根本没压住。高敏依旧我行我素,跟短道队其他队员的关系愈发冰冷,除了训练之外,几乎不会跟队内有任何交集。   网络上就着这次的集训,又是一番争论,“明清”“高敏”“短道速滑国家队”几乎是天天霸占着各大新闻网体育模块的榜首。云苏本以为自己对高敏的针锋相对会被体育局请过去喝茶,也做好了如何应对。   可没想到体育局就跟哑火了似的,往上把她那句话炒翻了天,领导们依旧风平浪静,什么都没说。   甚至就连教练组也都充耳不闻,该干嘛还是干嘛。但不知道为什么,集训过后,教练组整体似乎对高敏的态度愈发冷淡。   回国,大家最最心心念念的事情,当然还是要去看队长。   在短道速滑国家队的成员眼里,明清永远都是他们的队长,谁都无法代替。只要队长在,队长没说退役,就算是退役了,明清也一辈子都是他们的精神支柱。   人人都爱队长!   去医院探望的日子刚好跟明清的检查结果以及会诊状况出单撞在了一起,云苏几个人抱着鲜花果篮到达八楼,恰巧就看到了明父推着明清的轮椅,往顶楼的会议室走。几个小运动员一愣,云苏直接扑了过去,大喊了一声——   “队长!!!”   明清这几天天天在睡觉,没注意到她的好姐妹们都已经从澳大利亚回来了,看到大家穿着国家队西红柿炒鸡蛋队服齐刷刷站在楼道光影处,她也是愣了。云苏扑过来那一瞬间,她脑子一片空白,双手接住了云苏的肩膀。   “……”   “你们……”   云苏避开明清的腿伤,搂着明清的胳膊不愿意撒手,队长瘦了,比起以前那个体能超好笑起来有两个圆圆的小酒窝的队长,眼前这个队长实在是让人心疼。大家见到明清就跟见到妈似的,一个个眼泪唰唰往下流。   “队长,我们好想你!!!”   明清拍了拍云苏的衣服,也跟着笑了起来,她定神看了看,这才发现国家队的队服又改了样式。红色白色相间,里面夹杂着橙黄,每个人都背上都印着自己的姓名与拼音,还有最熟悉的冬奥会五环以及2014冬奥会的标志和中国国旗。   这应该就是新一届奥运会的统一服装了。   中国参加奥运会的国家队队服向来被网友们吐槽,可是世人都不知道的是,这身衣服虽然配色令网友们诟病,配色像西红柿炒鸡蛋。   但就是这身队服,恰恰是每一个运动员最神圣的标志。只要你套上这一身队服,只要中国队的国旗别在胸口。   你就是为国争光的一个运动健儿,你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让祖国更加光彩!   这种使命感就使得这身队服尤为让人向往,明清盯着云苏身上的那件看,忽然就有些心酸,还是不知道今年她还能不能也一并穿上这个西红柿炒鸡蛋,就算配色已经被人骂到沟里,可她依旧想穿。   只有参加奥运会的选手才会有这身定制,要比世间一切都高定都要昂贵。她摸了摸云苏背后的名字,要是成功的话,她也会有的……   她原本是最应该穿上这件象征着祖国的队服!   队员们还想继续跟队长说说话,明宏忽然打断了他们,拿着手机给明清一扬,轻轻地嘱咐道,   “井医生他们都在等着了。”   “我们先上去吧?”   明清回神,这才想起自己是要上去听会诊结果的,   接受最后的审判。   是生是死,就在这一劫!   “哦……好,好!”   明清滑着轮椅,来到了一干队员前,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在也暂时没时间说了。思念还是溢出了眼眶,明清红了一点儿眼圈,摸了摸每个人都队服,忽然用力一笑,露出了大家最熟悉最向阳生长坚定的目光,   握住拳头,敲着站在最前面半蹲着的云苏的肩膀,   铿锵有力道,   “等我回来,也穿上这身队服,”   “和大家一起——并肩作战!!!”   *   顶层的会议室是一个规模很大的会议厅,属于医院里每次有重中之重、需要院长亲自出面的病例被送过来,才会开启、出动医院全部大佬、坐下来会诊的地方。   一推开门,亮堂的屋内,拉着窗帘,光线全部都是头顶吊灯所打。里面已经坐满了人,明清被那过于亮的灯光给闪了一下眼,稍微一眯。屁股底下的轮椅在动,她感觉到换了个方向,往前面推去。   再次睁开眼,她的正对面,赫然坐着徐音教练。   “……”   不只是徐音,就连体育总局的局长都过来了。一溜坐在对面。院长和医院里的大领导们也都在,井教授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躺在沙发上看天花板。周衡坐在最角落里,虽然他气场依旧是整个屋子里最压迫人的,但是周公子今天大概是知道自己不是主角儿,收敛了很多。   低头玩手机,漫不经心到就是个陪女朋友过来听会诊的好男人。   看样子这次的会诊相当隆重,结果或许也都关系到2014冬奥会国家队的金牌榜。可能前阵子的集训效果实在是不行,体育总局也急了,在为了国家荣耀面前,大家那颗爱国之心出奇的一致,不管过去为了权力曾经牺牲过多少无辜的运动员,一旦面临着国家荣辱之境,   每个人都最真诚希望我的祖国能够在世界上大放光彩!   明清一看这架势,便知道会诊结果在大人们中间应该早就传开了,体育局都能来,就是说明她还有利用的价值,还有培养的希望!明清忽然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砰加速跳动,就跟小时候考试,成绩下来发卷子,说班上有一个考满分的,还没发到自己的时候连同那个满分也一并都还没出现。   只要还没发到自己的,只要满分也还没看到是谁,她就有希望是那个满分的。   明宏将轮椅在中间的位置放好,坐在了明清的旁边。现如今明清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她就是想要知道自己究竟还能不能站起来,能不能参加奥运会。体育局当她是权力斗争的棋子也好,把她当做夺金牌的工具也罢,康复过后给她必须夺得多少块金牌的任务都不在话下。只要能让她好,只要能让她站起来,只要能让她再一次踏上奥运赛场——   她都通通接受!因为!   “我就是还想再一次、为国争光!”   一个体制内的单位,国家级别的,绝对不可能去专程赶过来,安慰一个“废物”。   明清按捺住砰砰跳动的心脏,在场的领导都往她这边望去,什么样的目光都有,思考、琢磨、顾虑,甚至算计的都能看得出。明清无所谓,她迫切想要知道最后的结果,大家都来了,是不是昭示着她还有重返奥运的希望!   “……”   “那个,结果……”   医院方面的人都没说话。   倒是体育总局的局长,沉思了片刻,忽然率先开了口。   局长抬了抬手,看着明清,眼睛里流淌着看不出来的神色,像是深思熟虑,斟酌着说道,   “医院这边集体会诊后,说了两个方案。”   明清:“意思就是,能治?!!!”   局长:“……对。”   明清差一点儿就跳了起来,要不是她腿还瘸着。但是肉眼可见她的笑容往脸上堆,激动搂都搂不住。她用力大拍了一下轮椅的扶手,比每一次率先冲过终点线都还要激动——   “我能好了!我能好了!”   “是不是,我就有希望、再一次征战2014冬奥会!!!”   局长抬了抬手,示意明清先冷静一下。   坐在一旁看天花板的井教授忽然直了直身,他接手了主治,说话是这里面最有权威的。   明清赶紧闭嘴,听听井教授怎么说。   井教授:“小美女先不要高兴的太早了哦~”   明清一愣,肩膀还立直了,耸在半空中,   “什么……意思?”   井教授打开对面的大屏幕,幕布早已落下。   屏幕上赫然投着明清膝盖的诊断结果,密密麻麻,居然用的是英文。各种图片切换,明清转头往大屏幕看去,却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懂。   她现在实在是太激动了,情绪都跟过山车似的,上来又下去。她只想知道她到底可不可以2014征战冬奥会,她快要疯了,已经被折磨到受不了一点儿刺激。   “医生,什么是……两个方案?”   井教授的ppt停在了最后一张页面上,用手托着下巴,面带严肃,   他回头望了一下屋内的人,每个人都很肃穆,除了坐在角落里的周衡。这种瞬间凝聚的氛围把明清又一次给拉向了悬崖边,就好像有一只手正在控制着你的命运,   往前拉一下,就能把你从死亡边界线上拉回来,   当然,要是推一把——   你就会彻底坠入深渊,粉身碎骨,再无见到光亮之日。   “……”   “……”   “……”   “明小姐,你的腿受伤状况远远要比我想象的复杂。”   “我很惋惜你受伤受成这样,毕竟你是个运动员。作为一个医生,本着医者良心,我是希望你能够全部康复。”   “就是彻底治愈,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天阴了不会疼痛、跑起路来不会气喘吁吁骨头疼。当然在坐的骨科专家们没有一个人敢包票一个骨科患者在经历过严峻的创伤和深刻的治疗后,腿能够恢复如初、没有任何的后遗症。这个确实还是当今医学的难题,我研究这方面这么多年,也没办法打百分之百包票。”   “但治愈百分之九十九的几率还是有的,能够让你跟过去百分之九十九的一样,基本上不会有任何残留毛病。”   “怎么治!!!”明清已经急得忘记了所以然,把一切涵养都给抛到脑后,抓着轮椅扶手问,   “一切都听医生的,我全部配合!只要医生愿意帮我站起来,我什么都听你们的——”   井教授伸出手,食指一竖,打断她,   “但这个方案,需要经历很多年,三分靠治、七分靠养。明小姐的腿伤,要是想要百分之九十九甚至百分之百恢复,至少得这个数。”   他比了个“五”。   明清瞬间呆在了轮椅上。   五……   “五个月……?”   井教授:“错,”   “五年!”   ……   ……   ……   这不可能!!!   明清没办法再等五年了,五年,别说国家队能等她,等她再到2018的冬奥会,长达五年的什么都不训练,她三个月不训练身体就成这样了,五年,等五年,   绝对、不可以!!!   那还不如让她彻底瘸了!   明清的身子剧烈抖动起来,她看了看旁边的领导们,不会有五年的,下一个五年,2018都过了,等到2022年,多年不训练的她,还能以什么身份上奥运?不不不,绝对不能五年,她等不起!她的目标就是2014SQ冬奥会,她就是为了这场奥运而来,她就是想拼搏最后一次的青春年华!   她不要五年!!!   “明清,井教授说,还有一个方案。”   大概是看到她过于激动,都快开始哭了,局长忽然开口,沉稳地说道,   “倒是还有一个……方案。”   “什么!方案!!!”明清收住情绪剧烈波动,咬着下唇,死死地问,   “什么方案,局长!院长!还有什么方案!我不要五年!五年,那就等同于让我瘸了!”   局长抬了抬手,示意井教授继续说下去。   井教授正襟危坐,理了理衣服领子,   “你的治疗其实我是分为两种模式,一种就是刚刚我对你说的,保守性的,需要慢慢治疗、慢慢恢复,时间比较长,最快也得五六年;”   “而另一种,则是应急性的。”   “……”   “应急性,顾名思义,能够迅速通过一定的方式让人恢复成最佳状态,这样的治疗需要的时间短、工程量也大,折磨指数也比保守性的要更加高强。就是你接受治疗的时间里,遭受的罪可能要比之前几个月你遭的罪加起来还要难受个十几倍二十倍。”   “我不怕!!!”明清近乎嘶吼。   只要能通过肉/体承受的折磨,她通通都可以接受!人可以肉/体饱受摧残,但是精神绝对不可以!   井教授挖了挖耳朵,良久,站起身,走到了明清的面前,   伸出手,揉了一下她的脑袋,   “那就五个月。”   “……”   “应急性治疗,只需要五个月,就能让你、完好如初。”   ……   ……   ……   !!!   “但是——”   “往后余生,你或许将要面临的却是,”   “无穷无尽的后遗症。”   ◉ 第70章   后遗症。   这三个字绝对是所有运动员挥之不去的噩梦, 前有大把大把退役后的前辈们用痛不欲生的后半辈子生活告诉他们,只要你踏上运动员这条道路,“后遗症”这件事,是你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必经之路。   每一个项目都是这样的, 作为运动员, 纵使你是奥运冠军世界排名第一, 但为了为国家争光,取得更漂亮的成绩, 你所要接受的运动量是常人难以承受。这会使你的体能高强度驯化, 会使你在这个项目上拥有异常强大的能力。可伴随而来的也是透支了体力后的各种折磨人的痛症, 是退役后无数个运动员在阴雨天的噩梦。   更别说,是受过创伤的运动员。   就算正常退役, 平平安安结束运动生涯,往后余生也都会或多或少有着一些遗留下来的病痛,伴随着年龄的增长会越来越明显。明清这次膝盖的受伤放在旁人那都是彻底绝望彻底放弃了的境界,就算治好了能够再次站起来, 后面的日子里也要遭着非人的疼痛折磨。   “后遗症……是指, 多么惨烈?”   “……”   井教授言简意赅,说道,   “首先明小姐你需要知道的是, 应急性之所以叫做应急性, 就是在短暂时间内调动你的所有体能, 让你暂且恢复正常状态。就如同我们给上山的小球一个势能, 让它获得能量, 拥有全部力量, 位居于山顶巅峰。”   “然后松手, 在松手那一瞬间, 它的能量就开始释放,开始下落,下落的过程就是它燃烧生命力的过程,它积攒的能量将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最后掉落在地上,啪嗒一声,彻底平静下来。”   “燃烧生命力,短暂而又剧烈的时光。燃烧完了,后面就再也没力气返回去。伴随而来的可能是炸裂、破碎,绽放的时候有多么辉煌、没落那一刻就多么凄凉……这就是应急性治疗的特点。”   明清:“听起来有点儿像是我以前看到的一本小说。”   “……”   “《琅琊榜》,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过,很好看的一本权谋文。男主梅长苏身体羸弱但是智慧超群,其实他以前是个体格很棒的少帅,但是在一次战争中差点儿丧命,最后苟延残喘活了下来。活下去的代价就是身体变得十分虚弱。”   “那场战争是一个阴谋,后来男主反杀回去,成功复仇。可到了小说的结尾,大梁再一次被疆域边境敌国攻打,梅长苏为了守护自己的国家,选择了上战场。然而他的身体根本没办法打仗,所以就让他交好的医者朋友为他调了一味药,喝下去,能让体力调动回他曾经身为少帅时那么强壮。”   “但是却只能维持这种状态三个月,三个月过后,除了体能消失,就因为是透支生命去打仗,梅长苏的性命也会黯然陨落。其实他要是选择不去打仗,靠着体弱多病的身子呆在家里,也还能再活很久很久。”   “应急性救治,其实就等同于透支生命,对吗?”   “……”   井教授:“虽然我没看过你说的那本《琅琊榜》,但是你举的例子的确是应急性治疗的很好诠释。”   这就是说,如果选择应急性治疗,五个月,明清就可以完全恢复成过去巅峰状态。   然而这种状态持续的时间相当短暂,很有可能2014年冬奥会结束,随着结束随着就彻底消失,然后往后余生,她的身体就会再一次变成残破不堪,会拥有下雨天刮风天都要痛不欲生的折磨,甚至比普通受伤退役后的运动员更加生不如死。   并且,再也无缘任何国际大赛、奥运会。   2014,将会成为她运动生涯的“史家之绝唱”!   就像梅长苏那样,年轻短暂的生命,飞蛾扑火去燃烧最光亮的那一刻,不顾往生,哪怕飞起来后下一刻便是粉身碎骨,也要绽放自己全部的光彩。   “那如果……选择应急性,都会有什么后遗症啊。”一旁全程沉默地明太太,颤颤巍巍举起了手,像个不敢问问题的小学生,   “还会,再一次,站不起来吗?”   “……”   “这个,”井教授斟酌了一下,回答道,   “不好说。”   “有可能还能继续走路,如果调养的好的话,与保守治疗的效果接近也是有很大概率的;”   “但是再也站不起来的状况也是很常见,毕竟透支透支嘛,你前期透支了的东西,后期身体肯定会问你索要回来。不过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几率,明小姐通过透支打完那个2014年SQ冬奥会,往后的冬奥会还是不要想了,这个我给你们打包票,透支的机会只有这么一次,专业运动员这条路就彻底放弃吧。”   “保守治疗要是情况好,五年后或许还能再在冰上滑个一两届……就看明小姐自己的选择了,这两条路的利弊我都给你们说明白了,保险的这届就没办法参加,往后2018有可能能够上,2022应该没问题,并且后遗症基本上等同于没有,明小姐还可以有很多年在冰场驰骋天下;”   “应急治疗,就是你的2014就算是你最后一届奥运会了,学着那个什么长苏,用尽生命绽放你的最后时光。后面究竟会怎么样就看你的调理,调好了正常人生活,调不好这辈子就得坐轮椅。冬奥会是别指望了,可能以后你穿冰鞋都是个折磨。”   “……”   “我的话说完了,”井医生看了看手表,到了回酒店干自助餐的时间了,他要离开。井教授站起身拍拍衣服,望着屋内一圈人,转了一下腕表。   走到周衡那里,给了他一个眼神,   “徒儿你交代我的事情我已经办完,至于后面如何选择那就看明小姐自己了。治疗过程为师就不亲自奉陪,我的大徒弟会给你们全程监工。”   周衡从手机上抬起眸子,斜了他一眼。   明清还在发愣,对面的体育局冰联教练组也都在深思。如何抉择,要怎样抉择,都是一个需要好好去讨论琢磨的事情!怪不得今天这么多领导都出动了,这两条路哪一条都不是省油灯!如此谨慎的选择,领导们自然得亲自过来坐镇。   院长忽然动了动嘴唇,抬头看了下井教授,   “老井。”   井医生:“?”   院长:“应急性方案里面,有个很重要的影响成功率的因子,你没说。”   井教授:“……”   他一拍脑门,看了下隔壁的德国合作专家,露出抱歉的笑容,   “艹,忘了!”   “……”   井老师转过头,再一次对着明清,娓娓道来,   “我忘了说一件事。”   “就应急性的治疗,是需要中西医联合方案治疗。”   “这个也就是我隐退这么多年一直在搞的一个项目,其实还没有成功过。也就是说明小姐要是接受应急性治疗,那么就是我们第一个合作案例里的小白鼠。这个治疗在前期会有一个至关重要的手术,西医操作。我跟德国老黑用最先进的人工智能机器模拟了数百遍,成功率仅为百分之十五。”   明清的瞳孔在那一瞬间,骤然缩紧——   “百分之……十五?”   井教授:“也可能是百分之十七?还是百分之十二?反正没超过百分之二十。”   井教授:“明小姐可能有所不知,在医学上一场手术的成功率低于百分之三十,那是需要家属做好签字‘自愿放弃治疗’的,你要是清醒,会被强制要求写遗嘱的。所以这个应急性治疗确实是担着风险,抱歉,我刚刚居然还漏说了。”   明清咬了咬嘴唇,压在轮椅上的手用力攥住扶手的皮革,   “……”   “那,如果没能有幸击中那百分之十五呢?”   “我会……变成什么样?”   井医生:“维持原样,”   “并且,再也站不起来。”   “……”   “……”   “……”   井教授:“明小姐,你现在这个模样,要是按照之前你找的医生进行治疗,或者放弃,那么就是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要是百分之十五没幸运降落到你的头上,你也可以再选择保守性的治疗。但是可能难度就要比你直接接受保守治疗要困难的多,可能后面预后也不会多么的好……就是你最好不要抱着‘我可以先应急再保守,应急失败了大不了再来保守’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因为应急治疗我们会给你使用很多为了手术成功的刺激性药物,这些药物万一不能让手术成功,那么会给你的身体造成更巨大的伤害。后面就算你再切换保守治疗,五年后可能你也没办法顺利回到赛场。反正怎样选择你自己考虑,我的话就说到这里。”   老中医又看了一圈医院领导和国外专家,用眼神咨询一下自己还有没有漏说的。屋内瞬间鸦雀无声,每个人脸上都渲染着凝重,掉根针都能立刻听得到响声。   “那我走了。”井教授就像是提早打好招呼,拍拍屁股真的推门离开,会议室的领导们也没有任何人站起来阻拦他。大门再一次被关上,灯光明晃晃的亮着,将红木桌面打的反光。   明宏夫妇直接听傻了,转头看着教练组。说句老实话这屋子里一圈的人,他们也就跟教练组熟悉,虽然徐音以前干的事情让他们愤怒,但后来明清出事后,徐音不顾一切反对声音力排众议给明清争取冬奥会参赛资格,还是让明宏夫妇稍微觉得这个人其实并没有那么坏。   国外的专家见所有事情井教授都给介绍好了,他们也没什么可以说的了,于是也随后离开。医院还要运转,相关领导也都各回各的岗位。一时间会议室一下子就剩下几个人,但这几个人却都是能够决定2014冬奥会中国代表团取得怎样成绩至关重要的人物。   如何抉择?   明清垂着脑袋,没有先开口。   体育局局长到底是这里面最大的官。   半晌,他深思熟虑后,率先打破了沉寂,   “明清,我们虽然权力斗争这么多年,你们也天天诟病我们这些当官的,把运动员的性命前途当做上位的砝码。”   “确实是这样,很大程度上,你们一线运动员的是死是活,对我们来说就是能否得到奖牌,在我们自己当职的时候能否夺得金牌为我们的业绩冲上一把,我们这些当领导的,真的就只看到这些。”   “……”   “再过两年,我也好退了,明年2014年的冬奥会,应该说是我作为这一届体育局的一把手,最后一次邀功。如果这一届的奥运会金牌能够突破上一届的三块,那么就绝对能保驾护航我的退休生活衣食无忧,我的仕途也会画上一笔圆满的句号。”   “所以要是凭着一个当领导的心思,我铁定是要你选择应急治疗,不管三七二十一不管你今后如何,哪怕你2014年后直接没了命,对我来说也就是个数字的消失,没有任何的作用了。”   “我今年敢这么说,就不怕在场有人偷偷录音,我要的就是成绩,突破三块金牌的成绩!其余的什么都是虚无,就是你们得给我闯出来成绩!”   “多么没人性,对吧?”   明清:“……”   局长忽然抬起手,轻轻盖在眼皮上,然后放下,转过头来,看了明清一眼,   露出一个极为罕见、完全不公事公办的、很温柔的笑。   像是老父亲在看着自己的女儿。   “但做人,还是要有良心的。”   “我承认我没有良心。”   “但,明清……”   局长一把捂住了脸,盖着眼睛。透过指缝,隐约能看到无名指抹去眼角红了的泪光,   “我记得我刚上任那年,也是你刚来到国家队那年。”   “那个时候你才十三四岁,那么半大一点儿。”   局长放开手,抹了把腮,在空气中比划着,勾起回忆,   “我仕途四十年生涯,遇人无数,什么样的孩子没见过?却是头一次见到像你这样,顽劣不堪、傲慢自大目中无人,成绩却一骑绝尘的运动员。”   “这种性子在体制内是真的没办法过下去,哪怕你是体制内运动员编的选手,有个性的运动员无数,但能浑成明清这样的还真的就你一个、独一无二。戴着金项链子好几万的手镯大半夜出去跟人飙车,让人家小区投诉到警察局,警察出警找上体育总局的大门。”   “大概是你刚过来那年吧,2006年,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当时备战DL冬奥会,奥运之前的一个国际大赛,你是空降两个项目的金牌,然后世界排名也是直接打到第二,仅仅用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那段时间其实整个体育局都给震惊了,仿佛在黑暗中一下子看到了特别耀眼的一束光。可能明清你没印象了,那一届冬奥会,国家队队服都印上了你的名字。”   “可到头来因为什么事情来着,没让你去成,当时替补你的那个运动员都是穿着印有你的名字的国家队队服上场的。只不过那个小孩成绩不行,那会儿媒体也没现在那么发达,电视转播的镜头几乎没给那个小孩,所以国内鲜少有人知道,其实当时一轮报名字都是报的你‘明清’的名字……你知道你在中国短道速滑队历史上的地位吧,出道即巅峰,可能全世界都找不出来第二个明清。”   这件事明清还真的不知道。   她只记得那年因为跟教练组新过来的一个教练不合,然后在集体训练时没忍住打了群架。在国家队打架向来会受到严重的惩戒,明清因此也被取消了参加奥运会的资格,蹲在国内好好反省。也可能是由于那个时候她虽然是一匹黑马,但是毕竟是个新到不能再新的新人,还是队内年纪最小的。国家队再三考虑,没给她那张通往DL的门票,也是能够理解。   但是她没想到她也是拥有过DL国家队队服的。   明清的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攥了一把,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明明跟眼前的抉择也没什么相关联。可是总局一提,她忽然就又更深刻地明白了自己滑短道速滑队意义。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太多的人,在爱着她。   局长叹了口气,继续道,   “去年那事儿是有去年局势所决定,该道歉的我们也都道歉了。但是明清,如果摸着良心来说,我作为一个有良心的长辈,我扪心自问,我、我还是希望……”   “希望你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哪怕是五年,是十年。明清,其实在你今天过来之前,我们体育局和冰联就已经拿到了你的治疗方案。我们进行了会商。大家都明白可能一个五年一个十年,你今年二十岁了,井教授给了底线,保守治疗最快也得五年,那么也就是2018你还是没办法参加,就得熬到2022。2022年,你也就29岁,对于一个运动员来说,29岁,会有着太多变数。”   “29岁的运动员,在国内冬季项目上,暂时还是没有……但我们还是决定,如果你愿意,你愿意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回归,哪怕是三十九岁,我们也给你把这个名额保留下来!”   “我们所有人都希望你能够平安顺遂,而不是铤而走险去飞蛾扑火在眼前这届冬奥会绽放最后的光。这是我们体育总局和冰联的私心,我们不希望因为一时之利,毁了你的一辈子。这样你还可以有更多的时光,奉献于短道速滑这个你热爱的事业。”   “……”   “……”   “……”   全场鸦雀无声。   时间在一点一滴流淌着,每个人都缄默无言。或许是这个事情真的很让人动容,无论怎样抉择,都将会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29岁再参加奥运会,   放弃拼搏了四年的SQ。   体育局能做出这种可能丧失三块金牌的壮烈举动,让在场每一个人心情都颇为复杂。   是啊,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明清。   在人道面前,   在一个还有良心存在的世界面前,   发自内心的,每一个人都希望的——   让明清能够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明清低回头去,沉默着。对面面无表情的教练组忽然有一个人举起了手,对着体育总局局长,和身旁的教练组组长以及冰联协会会长,义勇举起了胳膊,   “我赞成!”   “并且无论往后多少年,只要明队好了,只要她想要回归,我们教练组随时欢迎!”   这一举手,无疑是在沉默中点燃了一记炮/火。   教练组随之全部开始唰唰抬起胳膊,一个两个、三个……   徐音也举起了手,   “我也同意,”   “保留明清永远短道速滑国家队编制名额,一队队长。只要她回归,就是冬奥会以及全部世界大赛参赛人员。”   “……”   院长、冰协会长、体育局领导全部跟着举起了手,明明就是一个人的去路,却仿佛开了一场可以决定历史轨迹的重要会议。明清紧紧盯着一屋子接二连三举手的人,最后的最后,她的爸爸妈妈,明宏夫妇,也犹犹豫豫地抬了抬胳膊。   将握着的手,举起。   他们看向女儿,   “清清……”   “爸爸妈妈是真的希望,你能平平安安……”   “……”   明清斜了一眼坐在最角落里的周衡。   周衡已经停下玩手机,这场会议他除了井教授走之前跟他说了两句话之外,全程没有任何言语的表达,仿佛置身于世界之外。此时此刻却抬着头,双腿大剌剌敞着,胳膊架在沙发扶手两侧。   目光深沉、犹如深渊之谷,里面却旋着数不尽的星光。   那星光之下,浓墨重彩写下了两个字——   【自己】。   体育局局长拍了拍腿,沉默了半天,转过头来笑了一下,   对明清缓和地说道,   “当然,最终的表决权还是在明清你自己。”   “毕竟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权力在你,你想怎么样,大家都全力以赴支持!”   ……   ……   ……   明清深深吸了一口气。   纵使飞蛾扑火、燃尽一生,   只为追求那束光。   2014,SQ。   三金之梦。   “……”   眼眶还是克制不住的湿润了。   你知道这一路有多么难吗?   为什么就是在这一刻,她忽然就明白了,人、为什么要在这个世界上活一次。   从亘古宇宙大爆炸开始,地球46亿年的光阴,宇宙存活了数不尽亿万年,地球只是宇宙银河系太阳系里一个最渺小最普通不过的存在,而地球又有着那么久远的时间,历史长河里他们人类存在过的痕迹不足一提。   她就是那渺小人类历史上一个最不起眼的小人物,生命须臾不过数十年光影。活过了又死去,前面又无数的人经过等她离去后又是无数人诞生。那短暂的生命,又为何要存在于这世间一次?   ……   因为,不为任何人而活!   只为了自己,就是因为生命短暂,所以须臾数十年,才要努力地去绽放光彩。哪怕数万年数亿年后地球毁灭人类不复存在太阳系都消失在这个世间,没人记得这个文明曾经存在过,但是只要她曾经那么热烈地去绽放过自己,将自己的一生活的无怨无悔活出自己的精彩。   那么,便够了!   她为的是自己的热爱、自己的希望而活!   活出、绚烂!   泪水夺目而出,一颗一颗,沿着腮侧往下流。   滴落在了手背、膝盖,以及铺着厚厚地毯的毛绒线上。   明清璀璨一笑,对着屋内所有人,   那双明亮赤诚的眼睛里,是充满对未来抱着义无反顾奋不顾身的光,   “……”   “我要应急。”   “……”   “……”   “……”   “明清!!!”   小明队长微微抬了抬手,举到耳朵边,露出的眼神是那样的坚定,抬手举止之间,纵显决绝的信念,   “应急治疗。”   “……”   “哪怕,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的奥运会了。”   “哪怕我这辈子,都无法再站立起来。”   “我的梦想,就是与我昔日的战友,并肩奋战,共同站在那雪白的冰面上,滑动冰刀,冲向终点,最终夺得全部冠军,并且跳上那象征着世界第一的巅峰领奖台。”   “我的奥运之梦,不只是只有我一个人啊,还有陪着我度过了四年的团队,还有我们中国短道速滑队整支队伍!我不是一个人在奋战,我们是一个完整的团体!四年的打磨,已经让我们这支队伍拥有了史无前例的默契,我们的目标就是2014SQ,我们的最终希望就是让全世界记住中国队,创造新的巅峰,中国时代降临!”   “所以2014,就是我毕生信念!或许过了这一届,我就再也没办法从事短道速滑了,但只要拼命去拼搏过、去放纵一生让自己燃烧全部力气,拼搏过全力去追求自己的梦想,那么就算再也站不起来,我也是无怨无悔。十四年的短道事业,能够最后画上一个圆满句号,就是让我奉献我的生命,对我来说,也是值得了!”   “2014,我必须得去!也是为了我短暂运动生涯中……抹上最明亮的一道光!”   ◉ 第71章   ……   ……   ……   七个月后。   2014, SQ。   俄罗斯的地段处于北半球最北的境界,这里常年积雪,一到冬季,这里零下数十度。这里的人们都是穿着宽厚羽绒服, 拎着烈酒, 在冰天雪地里常言欢笑。   今年的SQ尤为热闹, SQ位于黑海沿岸,属于俄罗斯最温暖的地方之一。路边上可以看到大大小小异域风俗的教堂, 可以看到漂亮的女孩子挽着金灿灿的大长辫子在路边上行走。夜幕降临, 昏黄灯光, 河畔下起了点点小雪,又有哪位绅士举着黑色挺括的伞柄, 匆匆路过,只留下一串皮革脚印在那新飘下的积雪上。   阿德列尔区。   涂漆中国国旗以及奥运五环的专属客机,缓缓降落于飞机场。   引擎在冷冽的寒风中怒吼,呼呼的叱咤叫喊声扭曲了严寒的空气。机舱大门一开, 包裹严实的运动员们井然有序通过了通道。黑色的羽绒服, 里面是招牌西红柿炒鸡蛋运动衫。鲜红的五星国旗标志别在胸口,到达的时间为傍晚,机场更远方的夕阳停留在地平线, 与红色相互辉映。   其余国家运动员乘坐的飞机也接二连三到达SQ机场。   运动员是要入住奥运村的, 入住前还需要办理一些手续, 教练组以及中国代表团顺着志愿者的指引陆续来到接待办, 将相关手续办理好后, 依次入住每个国家相关代表团所分配的居所。   几乎所有国家都是提前一个周就到达了奥运村, 熟悉熟悉环境, 看看场地。索契冬奥会奥运村的伙食还是挺不错的, 主办方很用心,特地做了适合中国人中国胃的家乡美食。   “云苏!”   开幕式前,邓欣拉着云苏去吃晚饭,开幕式他们运动员还是要上场走一圈的,邓欣和云苏一样,都是第一次来参加奥运会,脸上写满了新鲜感。   “待会儿我们还要回宿舍吗?”邓欣一口一个北京烤鸭片,沾着不太正宗但是味道还不错的甜面酱,问对面的云苏。   云苏摇摇头,叉子翻了个面,叉了一块虾仁,   “教练让我们直接去会场就行。”   “外面人挺多的,我怕回去后再回来,就找不到路了。”   奥运会要比他们之前参加过的国家大赛场地都要宏大,SQ这边的场地建的又跟个迷宫似的,就算有志愿者小姐姐引导,有时候难免也会被不太对付的英语口音给扰乱。   邓欣点点头,其实她还是想回去换件衣服,国家队发的运动服除了外面一件有帽子的西红柿炒鸡蛋外套,还有里面没有帽子的外套,还有更里面的T恤。出来的时候穿少了,感觉有点儿冷。   云苏似乎有点儿心事儿,吃饭吃的也有些心不在焉,熊林林庞涵没跟她俩一起,提前出来吃饭了,现在应该已经早到了会场。今晚八点整,是冬奥会的开幕式。   过了今晚,开幕式一结束,明天一早起床,紧张的赛事就铺天盖地而来。   “苏苏,你要不要喝汤?”邓欣看到旁边的摆餐区又上来一样中式菜品,扭头对云苏说道。   云苏没有任何反应,拿着叉子咬在嘴角,盯着桌面上的餐巾纸看。   “苏苏?”   “……”   “云苏?云苏?”   “……”   “云苏————”   “云队长!!!”   这声“云队长”瞬间就把云苏游离的意识给从边缘处拉了回来。   云苏也没想什么,就是盯着餐巾纸的功夫儿忽然就跑了神。这个状态其实是从几个月前就出现了,好在云苏这个运动员最鲜明的特点就是稳,平日里再怎么有心事她都不会将情绪带入比赛之中,不然怎么能在15岁那年就破了短道速滑女子1500m的世界纪录?   “……”   “还是,有点儿不太习惯。”云苏低头,把盘子里最后一片白菜叶给用筷子夹了起来,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看邓欣,眼睛底流动着一些意味不明的情绪。   就像是,对刚刚邓欣喊的那句称呼,有什么思考。   邓欣叹了口气,又指了指盛汤区,问她要不要喝汤。   云苏:“你帮我拿一碗吧。”   邓欣起身,“好嘞。云队长!”   “队长”这两个字,无疑是再一次打开了云苏的记忆大厦,是的,她现在正是中国短道速滑国家队的队长,已经被人喊了半年多的“云队”。   每个国家每个项目都要有一位队长,起着主心骨精神支柱的作用。中国短道速滑绝对是中国代表团在冬奥会上的一个夺金项目,与空中技巧并肩为中国两大夺金点,冬奥不比夏季奥运会,总共就那么几个项目,中国国土又大部分位于亚热带温带,冰雪项目本身就发展的不是那么强大。   今年夺金指标是否能完成,其实就是看短道速滑和空中技巧了。   这么一支被给予厚望的队伍,当然不可以没有队长。然而过去短道速滑获得过世界第一奥运金牌的人眼下要退役的都已经退役,暂时到不了场的就真的到不了场。云苏在女子世界排名位居第三,又是1500m绝对的夺金热门。大家都相信云苏可以胜任新的一届队长,带领短道速滑队所向披靡,共创辉煌。   当然,这也是明清临手术前,专门进行隆重仪式,将队长之位钦点云苏,交接重担。   时间拉回七个月前——   明清一决定要独闯鬼门关、接受应急性治疗,瞬间引起了短道速滑队里以及国家体育总局内的轩然大波。肯定会有人来劝说她再考虑考虑,要是手术没能击中那百分之十五,那可是要落下终身残疾的啊!   然而没人能够劝的动明清的决定,最后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大家还是败下阵来。毕竟那是明清自己的人生,别人的人生,外人又有何种权力去彻底干涉?   但出于对意外情况突发的考虑,体育总局还是决定启动两套方案——手术成功,明清归队,参加奥运会;   手术若是失败,替补上场。   明清本人也是同意了,她相当理智,并没有盲目地去坚持着自己绝对没问题绝对能手术成功,毕竟冬奥会是整个国家队的冬奥会,她不能为了自己一己私利而让国家队拉后腿。   手术前夕,明清向冰协正式申请交接队长一位。   其实换队长这事儿没必要进行的那么早,就算明清真的好不了去不了2014SQ冬奥会,她也可以依旧以队长的身份给大家精神支柱,在远方支持着站在赛场上的队友们。明清这个队长做的算是国家队成立这么些年来最出彩的一任,虽然她在位期间,带领国家队干过不少出格的事情,并且使得整个短道速滑国家队在体坛内都是“臭名远昭”,具有强大的实力却目中无人,横行霸道。   但不得不说,她当队长这些年,中国短道速滑队的成绩直接断层其余所有冬奥会项目,竖着自己对比,拿到的金牌奖牌数也是在前面所有前辈们获得过奖牌以及金牌总数之上,单单她本人参加过的项目,这四年里包揽的国际大赛奖项金牌就比之前的加起来的都多。明队长的确有很鲜明的性格特点导致出来一队陈年烂谷子的毛病,可她的功劳也绝对是功不可没。   队长,其实更多的是一个精神支柱。   就连徐音也都不乐意了,倒不是说教练组抱有不切实际幻想,只是这个时候突然交接队长,对队里也绝对会是一个轩然大波。   然而明清铁了心要换。   说这话的时候,徐音刚好带着明清的申请来医院病房,希望她把申请收回去,同行的都是短道速滑国家队的小队员们。大家也都不希望队长卸任,总觉得只要明清还是队长,她归队的希望就要大一些。   “那你想让谁当队长?”徐音抱着胳膊,脸上罕见出了点儿情绪,问明清。   她太了解明清这小孩了,做的任何决定,基本上没办法让她回心转意。   明清当时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腿架起来,手术前需要大量的预备,几乎每天都在各种中药里丢半条命去。   脸色相当虚弱,明清堪堪直了直身子,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像是下定了决心,义无反顾。   她抬起手,缓慢转动,   掠过对面围成圈站着的队员们。   最终,食指停在了云苏面前,   “云苏。”   “……”   “……”   “……”   云苏是当场愣了,   差点儿跪了。   2013年,云苏也才刚刚年满十八岁,十八岁半大的孩子,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去扛得起队长这一重要职务。明清半开玩笑,安慰云苏道,   “我当队长的时候,才十五岁。”   “别怕,你比我肯定更能成为大家都精神领袖!”   说句老实话,但凡明清选了国家队其余的人,徐音以及教练组肯定第一个站出来反驳回去不同意。虽然国家队队长这个头衔在正式档案里并没有什么实质性作用,就是个精神支柱。但是随随便便选一个人上去,别说教练组了,估计其他队员们也难以信服。   然而明清选的是云苏。   云苏的实力,仅次于明清。除了500m短距离以及起跑有些势弱之外,其余的每一个项目的指标,都全部位列前茅。   并且在世界排名里,在韩国那个天才少女还没空降前,一直是排于明清之后,与明清仅仅六分的相差。而当时的世界排名第三,就跟第二名云苏相差了接近三十分。   她是个绝对实力的选手,明清选了云苏,教练组都沉默了。尽管云苏下意识拒绝,认为自己担不起这份重担,但是整个短道速滑国家队却出奇意料,一致赞同了明清这一决定。   明清手术前,做了一个相当隆重的队长交接仪式。   其实队长这个位置,并不是正式编制那种科长厅长之类会记入档案的职位,她更多的充当精神领袖,一个团队的魂。可就是这个灵魂,就是需要更加重视更富有意义。   仪式是明清本人提出来的,就在医院里举行。举行之后,就是明清进入手术室,进行那决定生死、只有百分之十五成功率的手术。   国家队成员都纷纷同意了,并且在交接仪式当天,早早来到了医院。   也不知道谁那么大的胆量,居然将明清国家队的队服给偷偷弄了出来。看到那崭新的西红柿炒鸡蛋运动服上除了鲜红的国旗标志、SQ冬奥会奥运五环外,还用黑色汉字以及拼音响当当在背后空白处印着“明清”,明清忽然就眼眶湿润了,这衣服绝对不是后来补办的,或者紧急加工出来,这绝对是和云苏他们的队服一起制造,其实体育局从一开始就定下来的是她、她本人上场!   什么高敏王敏张敏敏敏……通通滚蛋!   明清套上了她最想要见到的队服,仿佛就真的已经好了起来右腿痊愈,已经再一次和伙伴们站在了梦寐以求的冬奥会赛场上。那天天气很晴朗,医院屋内堆满了鲜花。明清让周衡开车带着她的父母,专门回Z市老家拿了三年前2010年冬奥会,她获得500m冠军时身披的那张国旗。   她躺在病床上,将国旗整整齐齐叠好。金灿灿的五星,鲜红的旗帜,穿着象征着中国队的队服,对着满屋子她昔日的战友——   郑重、隆重,   将国旗,放在了云苏的手上。   云苏双手向上,白皙的掌心,捧下了厚重的五星国旗。   与队长双手对接,共同承载着整个短道速滑队的希望!   那就是薪火相承,新老接替。每一个强大项目的背后必定有无数前人们的奋斗,为后者打下丰厚的积累。中国短道速滑从建队以来就是整个中国冬季项目的希望,是燃烧最灿烂的一颗明星,是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中国红的色彩,是让大国在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上也可以像夏季奥运会乒乓球队跳水队那样光彩夺目雄霸一世!历代人的鲜血,一代接一代的传承。的确不会有第二个明清、第二个旷世天才的再一次出现,可我们的体育精神短道精神,是永永远远不会熄灭!   国旗交付那一刻,所有的队员都哭了,就连向来铁面无私的徐音教练都红了眼圈。拿着队长递过来国旗的云苏更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这面国旗可是队长身披过的啊,到底有着多么大的意义!他们是中国短道速滑队,是一个完完整整的整体,他们的荣耀、他们的拼搏,每个人的汗水都尽洒其中,奥运精神,薪火相传!   站在角落里的周衡,眼眶也是一阵湿热。   云苏拉着明清的袖子,在明清要休息脱下来那身有百分之八十五几率再也穿不上的西红柿炒鸡蛋队服那一刻,忽然就扑到了明清面前,拽着明清,眼泪哗啦哗啦直流,   “我不要这个队长了,我不要队长!”   “队长永远是队长,我不是队长!明清你就算把队长的位置给了我,名义上给了我,可在我们的心里,你永远都是我们的队长!”   “队长,永远都是大家的队长!!!”   明清忍了一晚上的眼泪,最终也跟着掉落,   一颗一颗,砸在了手背上,床单里。   她伸出手,胳膊都是控制不住的颤抖,是啊,她也多么希望能跟大家一同站上奥运赛场,共同并肩作战。她的确永远都是大家的队长,她是短道速滑国家队的魂,是去与不去,都在支撑着全部队员们奋力拼搏的精神点!   “乖。”   明清摸着云苏的脸,热泪盈眶,但每一句话,却是那样的温暖,   “队里不能没有主心骨。”   “云苏,你没问题的!”   “这面国旗……如果我真的去不了了,去不了SQ。我也会守在电视机前,为你们加油喝彩。”   “但还是希望,到那个时候,你们能帮我把我曾经身披过的五星红旗,再一次、带到奥运赛场上去。”   “就当作带着我的那份希望,这面国旗是经历过冠军领奖台,是被冉冉升起象征着中国队的胜利,它就是我对短道速滑国家队寄予的希望,带着它,等同于把我的信念一并给带去了,燃烧你们的斗志。”   “也是……当做把我,带到了冬奥会,SQ的赛场!”   ……   ……   ……   回忆拉回七个月后。   这面队长托付的国旗,打那以后,除了训练,云苏就一直形影不离带在身上,睡觉也要枕在枕头底。明清住院后她就再也没有机会和队长在一间宿舍里居住,她是那么的依赖队长、思念队长。每个人都想队长。将国旗带在身边,就仿佛队长还与他们一起,在一个屋檐下并肩奋战。   邓欣打汤回来,两个人闷着头喝完。收拾好餐具送到收餐传送带,云苏和邓欣一同朝着冬奥会开幕式会场前进。   夜幕降临,SQ的夜空被点燃了绚烂之光。   全球197个国家共同齐播2014第二十二届SQ冬奥会开幕式,现场人山人海人云沸腾。出席开幕式的国家领导人落座最高席位,开幕式如火如荼进行着每一个环节的表演。   真是一个梦幻的夜晚,四年的努力就为了这一刻,然而当这一刻真的到来之际,所有人的内心却都是澎湃的,激昂的。   能够站上这个舞台,他们就是最棒的!   开幕式的表演环节进行完,就到了运动员出场。几乎所有参赛的运动员都要上去走一圈,毕竟也是一份在比赛前的最后放松。出场顺序是按照国家英文名称笔画多少来的,中国队在中间一点儿,需要在候场等待一会儿。   每个项目的团队都各自聚集在一起,短道速滑队的九名成员也围成一个圈。旁边花滑的运动员有说有笑讨论着考斯滕准备的怎么样、3A敢不敢跳,空中技巧的老朋友还过来跟云苏他们打了个招呼,互相道贺着新年快乐。   是的,就在冬奥会开始前,中国队新年也在国内热烈庆祝着。   然而云苏几个人并没有跟其余项目的队员做过多交流,云苏将大家都召集过来,九个人聚在一起。她虽然还是不愿意当这个队长,但是毕竟现在也是“名正言顺”,说什么,队友们都十分听从。   云苏摸了摸斜背在侧腰的背包,忽然从不大的口袋里,取出一面五星红旗。   在场所有短道速滑队的队员全都认识那块国旗,这正是4年前明清夺得500m冠军的那块!云苏将那国旗展开,周围其余项目的运动员、包括别的国家的参赛选手,纷纷被他们隆重的举动给吸引去了目光。   “大家,”   云苏两只手捻着国旗两角,金灿灿的五颗星星,鲜红的旗帜,在SQ的上空,冉冉飘荡。   每一个人瞬间明白了云队的意思,九个人,每个人都伸出一只手,握住五星红旗一角,   团团围住,凝聚力量。   “我们是——”   “中国短道速滑队!”   “冬奥会——”   九只手,将国旗举起,   再齐心协力,用力往下、郑重一按,   “加油——!!!”   ◉ 第72章   开幕式顺利进行完毕。   与此同时, 在首都某个不起眼的小区。   2014冬奥会的开幕刚好卡在了春节之后,还没出正月初六,家家户户都在过年。每个人家的大门上都贴满了迎新春的对联,楼外的雪地间堆满了红色的鞭炮节, 小孩子们穿着新衣服, 在雪地里捂着耳朵敲鞭炮。   就连走廊里的灯泡都换上了新的, 一个穿着旧衣服、看起来年纪不太大的女孩提着一兜娄的砂糖橘,羽绒服帽沿盖着脑袋, 裹得十分严实, 嘴巴前还要挂着黑色的口罩。   她与这里喜气洋洋的氛围完全不融合, 有邻里下楼来,看到了女孩, 都会稍作停足,扭头看了眼女孩。   “高敏……敏敏?”   女孩浑身一僵,手上的砂糖橘啪嗒掉到了地上。   邻居不太确定这个人是不是高家的闺女,看着外型像, 因为大家都是十几年的邻里了, 一般楼道里住了什么人都是相当熟悉,不会认错的。   可……   高家的女儿,现在不应该……远在俄罗斯郊外的SQ, 参加冬奥会么?   女孩弯腰捡起砂糖橘的塑料袋, 没应声, 把帽沿又压低了一块, 匆匆往楼上走。邻居昂着头看女孩消失的背影, 脚步声很细微, 不一会儿就没了, 却半天都没听到是在哪一层关上的门。人就像是突然蒸发了般, 随着声控灯熄灭,也跟着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邻居愣了一下,也不再去多想,摇摇头,下楼去找玩疯了的孙子。   四楼的楼梯口,左侧的门户,明明是新的一年,这家的门口却依旧是空荡荡的一片,漆黑的防盗门,外面没有任何的对联来庆贺新年。   黑压压一片,沉闷死寂,仿佛这里面死了人似的,   与这红色融融的春节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过了好半天,楼下没了邻居的声音,倚在墙边的女孩才稍微直了直身,将帽子往后推了一下,露出凌乱头发的额头。她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插进门锁孔。   啪嗒——   迅速推门进入。   高敏一回到自己的家里,终于松了口气,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将砂糖橘扔在了鞋柜上。   脱掉外衣,摘了口罩,整个人身上都写满了没精神,   以及充斥着的戾气。   外面夜晚落幕,家家户户灯火通明。   已经记不起是多少个新年是这样过的了,独自一个人。她的家庭不太好,父亲早亡,母亲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到大,到了她进国家队拿到奖金后,还没来得及将母亲接到首都来住,却突然患了癌症。不到三年便撒手人间。   空荡荡的餐桌,摆着一张吃饺子剩下的盘子,早上吃的速冻水饺,还没来得及刷。对面有一个相框,相框里女孩被一个温雅的男人搂着,脸上挂了大概是人生这二十年来笑得最灿烂的容颜。   她和杜晓东分手分的相当狼狈。   高敏看了一眼那相框,伸手又把它给倒扣了下去。相框的边角已经被磕破了漆,看起来应该是经常被它的主人倒扣、翻上来、再扣下。她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上,感觉这个屋内实在是太冷清了,   太冷清了。   打开电视。   啪——   “这里是中央电视台……现在为您直播2014SQ冬奥会开幕式。”   “……”   “迎面向我们走来的是中国代表团——”   “本届奥运会,中国代表团共派出了XX名运动员参加,分别在空中技巧、冰壶、花样滑冰、速度滑冰以及短道速滑等项目中进行比赛。”   “值得一提的是,中国代表团里的空中技巧团队以及短道速滑团队在这两个项目上拥有绝对的实力,特别是中国短道速滑队,曾在前数届冬奥会中取得了优异的成绩,这一次出征奥运会,短道速滑队也是抱着突破过去、创造新的历史的目标与期望来到SQ……我们可以看到镜头给到了短道速滑队,为首的就是17岁便创下了1500m女子短道速滑世界纪录的云苏……”   啪!   电视瞬间关闭。   好不容易有点儿光亮的客厅再一次陷入了黑暗之中,高敏抱紧了膝盖,牙齿咬着嘴唇,不一会儿,口里便传来浓重的血腥味。   拼搏了那么久……   她不止恨明清,同样也憎恨着云苏。她的第一次进一队希望就是被这个比她还小几岁的1500m天才给彻底歼灭的。那两个双子星,她这辈子都没办法原谅!   凭什么!凭什么命运是如此的不公!她高敏就是天赋比那些人差了点儿,勤奋、努力,哪一样要比她们差!为什么她的进一队、奥运之路就是这么的难!这一次,这一次她明明都已经拿到了去澳大利亚集训的名额,以正式队员的身份去了那代表着冬奥会入场券的集训。   都已经那么的板上钉钉的事情,明清那个女人,明明腿都已经被判了死刑——   为什么!为什么!到了最后的关头!!!   高敏不明白,想不明白!看了一眼奥运会开幕式,她心底那扭曲的噩梦再一次在血液里挣扎。她忽然抓起那遥控器,朝着电视屏幕就是猛地一扔——   咔擦!   噗通。   遥控器掉落到了地上。   女孩抱紧了脑袋,头发蓬乱,头压在膝盖间,控制不住地拼命呐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她只是想要得到一个证明的机会,去站上奥运会的赛场!老天爷!这条路为什么她走的就是那么的艰苦!!!   遥控器在地板滚了几圈,便停了下来。屋内再一次恢复了寂静。高敏用手抓了把耳朵,拉出红色的印子,胸口无数的悲愤却无处可发泄。   墙上挂着的时钟,时间一点一滴流过。   不知道已经几点了,也不知道外面敲雷子的小孩是不是已经回家。有车声呼啦呼啦经过,远方似乎还有滴溜滴溜的警车鸣笛。高敏就如同一座雕像般,抱着腿,在深夜里维持着一个动作,   一动也不动。   咚咚咚——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女孩吓了一跳,直起腰,愣了片刻。楼下的门铃对讲机早已坏掉,什么人都可以随意进入到楼道。她踩着拖鞋走到门口,小心翼翼贴上猫眼,边看边问声,   “谁……谁?”   眼睛靠近猫眼、看清楚外面的人那一瞬间,   高敏的瞳孔,忽然骤缩——   “请问是高敏高女士的家吗——”   “我们是XX警察局。”   “接到举报,高敏女士涉嫌故意危害他人性命之罪,现警方需要高女士去警局,协助调查。”   ……   ……   ……   *   一架飞机,缓缓落地于SQ机场。   黑色国家队羽绒服,内套着红黄配运动装,墨镜卡在鼻梁,风在呼呼吹,吹散了那人剪的干净利落的短发。   夕阳西下,地平线渲染玫瑰红的光彩,晚霞笼罩在机场边缘的建筑物中,女孩用手推了一下墨镜,转身,拎着行李箱,便上了一辆计程车。   “冬奥会场馆。”   开车的师傅一听不是俄语,立刻改口英语,弹舌音听着分外的有喜感。   大概是天气过于寒冷,这里的司机对待他乡异客也是分外的热情。师傅打着方向盘,计程车在堆积了厚雪的公路上行驶,昏黄的灯光打落。他边开车,透过后视镜看到了后车座女孩漆黑羽绒服下绣着的鲜红五星国旗旗帜,好客之心使得他扭过头来,兴奋问女孩,   “你是中国人呀?”   女孩点点头。   司机:“也是来观看冬奥会比赛的吗?”   女孩微微一笑,脸颊两侧凹陷进去两颗甜甜的小酒窝,虽然脸依旧清瘦,但还是能够被那笑容温暖,   “师傅为什么会觉得我是来看比赛的呢?”   司机开怀地说道,   “中国和我们俄罗斯是友谊之国,很多中国人都来这里看冬奥会。我们是非常欢迎的!小姐你一看就不像是来旅游的,也不像是出差。所以我断定,你是来看比赛的。”   女孩笑着,没有反驳,而是转头望向窗外,已经可以看到体育场冉冉升起的火炬和奥运会旗。   途中,师傅又热心肠地给女孩介绍了当地美食,有大列巴、烈酒还有纯肉的俄罗斯香肠。   “那是该好好在这里品味一下。”女孩用流利的英语回答,不轻易间嗓子一阵痒,稍微捂着嘴咳嗽了两声。   “在这里可要好好预防感冒哦!”司机递过去两张面巾纸,“好多中国人来了不适应,比赛还没看完,就先得了重感冒。这里气候不比你们国家,寒冷的很!”   “好的,谢谢师傅。”   “哈哈!不谢不谢!”   计程车很快就到达了会场,司机帮着女孩将行李从后备箱拿了下来。拿下行李后司机才反应过来女孩居然是带着行李来看比赛,这使得他稍微愣了片刻。那女孩扛着24寸的行李箱,箱子推下来,他才发现上面居然贴着中国国家队专用品牌的标志。   女孩付了钱,谢过师傅,夕阳如画,她迎着冷风,看了好一会儿那冉冉飘起的中国国旗,   甩了一下短发,缓缓摘下了墨镜。   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忽闪着在日光中映衬。   “你、你——”司机突然捂住了嘴巴,定了定神,情绪一下子高涨,   “你不就是那个——那个——”   女孩转过头,大大的眼睛清澈地凝视着司机,   嘴角的小酒窝荡漾起比夕阳还要温柔的笑,   “师傅,纠正你一个问题。”   “……”   “我不是来观看比赛的。”   她双手按在行李箱支起的金属杆上,力道深厚,将那五星红旗标志,照耀在全部的世界,   目光坚定地,看向远方的会场。   “我是来——”   “创造时代!”   “属于中国短道速滑队的,霸权时代。”   ……   ……   ……   *   比赛第二日,就迎来了短道速滑第一战——   500m预赛半决赛决赛!   这个项目自打十六年前前辈创下首金之后,往后四届冬奥会,全部都是由中国队摘下最高奖项金牌。这是中国队传统的优势,在2010年时更是被明清发扬光大,彻底垄断。   此次中国代表□□出了三名运动员,争夺500m的奖牌。   冬奥会短道速滑项目的赛程时间很紧张,除去3000m和5000m的接力,其余项目全部都是在一天完成。就是说今天如果要是比拼500m这个项目,那么预赛半决赛和决赛是接连一口气比完,直接出金银铜牌。   半点儿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云苏没有参加500m,她的耐力以及速度虽然是顶尖,但是起跑稍差了点儿,邓欣和熊林林分别出战。晚上七点钟,比赛的号角声正式吹响!   在短道速滑这个项目上,一直有一个国家向来横行霸道,那就是棒子国韩国队。韩国队在短道速滑上取得的成绩辉煌璀璨,过去这么多年,1500m和3000m接力上,几乎呈现垄断式包揽金牌。   然而这些年中国队短道速滑也起来了,成为韩国队的一支强有力的劲敌。韩国队的打法非常野,运动员们的手也脏,经常挑一些裁判容易忽略的地方进行肮脏令人唾弃的小动作。   这些脏手让世界短道速滑健将所诟病,可是没办法,只要裁判不判罚,金牌就是被他们收入囊中。这些年尽管中国队也越发强大,但对于韩国队,还是要做到绝对的提防,想尽一切办法就是要把韩国队干翻,踩在脚下,甩出老远。   让他们无处可犯规!   预赛是根据抽签来决定场次和道次,一个国家不能有两个运动员在同一场预赛中参加比拼。邓欣和熊林林分别第一场第二场出战。他们的对手都不是很强,顺利以小组第一第二的身份进入到半决赛中。   邓欣下场后,被央视跟随而来的记者进行了短暂的采访。邓欣这场预赛滑的成绩很好,43.987s的成绩,暂且位列于全部选手中的第一名。记者笑脸相迎,话筒递到邓欣面前,问她对本届奥运会500m有没有什么具体的目标。   “邓欣的状态看起来很好啊,照这个状态下去,会不会500m有夺金的希望呢?”   邓欣擦着头发上的汗,往候场走去,待会儿还要半决赛,不能够懈怠!   “我吗?我的话……”邓欣挠挠头,二十岁的少女,还是第一次面对如此有压力的问题,   “还是希望能够取得更优越的成绩吧,突破自我,让自己更上一层楼……”   记者:“那有没有期望,希望自己最终能够站上那最高领奖台,夺得500m的冠军?”   邓欣眨了眨眼睛,空气沉寂了一秒钟,   下一刻,她忽然咧开嘴笑,一副“绝对不可能你跟我开玩笑啊”的表情,   “怎么可能——这个500m的金牌肯定会是队……”   还没说完,身后的赛场忽然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呼喊声。   两个熟悉的字眼清晰传入候场室,邓欣停下说话,记者也忘记采访,全屋子的人纷纷往候场室外望去,几个刚下来的运动员听到播报名字后,噌地下子起身,一股脑兴奋的全部往场地内返回。   “啊啊啊啊——偶像!偶像!”   “O!M!G!她要出场了!要出场了!”   “她的比赛,我要一场都不落下地全部看完!”   “快快快——最后一组预赛就要开始了!女神!女神——”   “……”   邓欣瞬间也不顾采访了,跟其余的运动员一样,争前恐后往场内奔去,口里大声喊出了两个字——   “队长!!!”   ……   比赛场地内。   锣鼓喧天的呼喊声,在场座无虚席,每一处的座位上全部挤满了人。叫喊声,欢呼声,震耳欲聋,一浪接一浪摇摆。   这要比刚刚所有的比赛都要壮观,几乎每个国家短道速滑队的教练组都来了,有比赛没比赛的都站在了防护台旁。他们有些人是接下来要比赛选手的教练,有些则是慕名而来,要一睹天才们的首发对决。   没错,最后一场短道速滑500m的预赛,聚集了全世界500m排名的最顶尖四位选手。   韩国,美国,加拿大,   以及中国选手。   这抽签抽的,可真他妈带劲儿!韩国的朴恩媛,三届冬奥会元老级别的人物,在韩国队知名度要比腾空出世的韩智熙高一大块,成绩也是全能型,虽然长距离敌不过韩智熙,但是她的500m短距离项目,在韩国队内,她称第二,那是没人敢坐第一的。   美国队的丽娜,典型蛮干类型的选手,之前也是参加过一届冬奥会,并且还是上一届冬奥会500m的银牌获得者。   加拿大队的罗蒙娜,SQ周期里所有的国际大赛中都取得了非常优异的成绩,起跑更是一绝,经常能在第一个弯道就甩出后面的选手一大块距离。   中国队……   现场播音员开始播报四个国家的选手姓名。   从内道到外道依次介绍,每介绍一个人都需要选手摘下头盔对着现场进行示意。预赛的道次是根据抽签而来,不存在世界排名的纠纷。韩国队的朴恩媛手气比较好,抽了一号道次。   “PARK,SYAN.”   场内爆发出剧烈的掌声,教练席上韩国的棒子教练,挺着个啤酒肚,啪啦啪啦把手都快拍红了。   韩国队上道。   “Lina·Shpita.”   美国队教练举着国旗,到场的美国公民不少,无一不在举着蓝红白色旗子,热烈欢呼。   漂亮的白人小姐姐,举手对着全场进行示意,并露出甜美的微笑。   美国队上道。   “Ruomanna·G.”   加拿大的选手虽然履历比较新,却也博得了不少喝彩声。每个国家都有应援队,大家为了自己的国家,拼足了力气,热烈助威、庆贺着。   加拿大队上道。   最后是中国队,中国队抽了第四道。按理说第四道是最最不被看好的道次,因为500m要看起跑,基本上起跑争夺了什么名词,后面五圈半的赛程位次就难以变化了。   之前的邓欣和熊林林都是在第一和第二道次上,这最后一场,第四道次,着实不利。   然而就当那鲜红的身影,摘下头盔与墨镜,伸手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时,体育场忽然就静音了片刻。   场地上方,四面显示屏,纷纷投影出正站在赛场第四道,那充满了强大与自信的脸庞。   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里面写满了“老子天下第一”,鲜红赛服背后印着的橙色“CHINA”五个字母,在银白光滑的冰场上异常亮眼——   “……”   “Next——China.”   “MING,QING.”   ……   ……   ……   那一霎那,整个体育场,短道速滑比赛馆——   哗!   爆发出,空前,疯狂而又剧烈掌声!   所有人都在呼喊着两个字,咬字标准不标准,通通全部,举起双手,随着节奏舞动,甩着胳膊,疯狂呐喊——   “明——清——!”   “明——清——!”   “明——清——————!!!”   ……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三章。   明天更到结局,上午十二点五章,晚上九点五章~   ◉ 第73章   短道速滑的预赛是按照上一次世界杯排名以及抽签共同来决定。   这也导致了这一组的预赛, 竞争异常激烈。   明清手气背,抽到了第四道。   她似乎一碰上抽签,永远都跟最外道相互纠缠。   中国代表团的解说已经就位,他们坐在解说席位上, 戴着耳麦, 连接CCTV5直播, 双眼透过玻璃窗,观望着皎洁的比赛冰面。   男解说:“韩国队的朴恩媛, 美国队Shpita, 加拿大队新出茅庐小将。这一组的实力还是很强悍的!中国队的明清, 抽到了第四道。在最外圈。”   女解说:“其实短道速滑500m赛道站位是很重要的,五百米的圈数少, 起跑都在一条起跑线上,最外道是最不利。要是稍有不慎没跑出去,那么后面基本上就很难超越了。”   男解说:“还行吧,我相信我们国家的明清, 她毕竟曾是这个500m项目上七破世界纪录的人。现在的五百米世界纪录奥运记录的保持者也都是她。”   女解说:“我也很相信明清, 也相信她有着绝对实力。只是她这两年的经历……前年禁赛八个月,去年又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我们可以看到明清的身体体格明显就不如从前那么健壮,消瘦了不少。她的大腿似乎比去年世界杯长春站时的状态要瘦了太多, 短道速滑这个项目, 运动员最大的依靠就是腿上肌肉的动力, 起跑需要绝对的爆发力, 大腿肌肉需要结实与发达……加上她第一场就是最外道, 对手的实力也很强, 特别是韩国队的朴恩媛, 有着韩国队内小500m天才的著称。”   男解说:“我还是相信明清, 她也算是从地狱归来,去年那一年也是走的异常的艰辛。既然选择重新站回到赛场上,我相信她的实力……好了运动员已经就位。”   室外,比赛场。   四名选手就位。   明清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左腿曲起,刀尖点冰面,双眼平视着前方。   赛场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手里拿着国旗的脸上贴着口号的,全都屏息凝神。   在场很多人都是明清的忠诚粉丝,一抓一大把。这个女子毕竟曾是短道速滑世界之巅,是很多人为之着迷的最伟大的选手。而她去年的颠荡起伏经历、差点儿再也站不起来的伤痛,更是让崇拜她的粉丝们期待着她再次回到赛场上的表现。   这位短道速滑史上差不多是里程碑式的人物,在经历重大艰险磨难后,再一次重回赛场。   她会以什么样的方式,什么样的比赛结果,带给大家怎样的惊喜!   一切都是未知。   一切都在看不见的地方暗涌流动着炽烈!   气氛拉到了一根细丝的紧绷——   “Ready——”   右手下压,左手抬起。   背部微微躬曲。   ……   ……   ……   砰!   “比赛开始!”女解说直接站了起来,趴在玻璃墙上,望着外面的赛场。   这绝对跟之前邓欣比预赛时代画面不一样,其实就是一个小预赛,中国队在500m这个项目上再不济也是有保一枚奖牌的实力!两位解说站起来是因为这组实力是真的太强了,并且还有明清伤痛后复出的第一场比赛!   场内观众席台上瞬间热烈了起来,才一个小预赛,几个国家的总教练就已经全部趴在了防护台上,手挥舞着拼了命对自家运动员进行着指挥国家队徐教练更是卯足了劲儿,对着赛场上那一抹明艳的红色身影,疯狂呐喊,   “起跑起跑——全力冲出去!!!”   “好好好!不要着急不要着急!稳住!!!”   这一组的实力的确是厉害。   不分伯仲。   明清也知道自己又是很多个月没有过上冰。   但。   她不属于那伯仲之间!   她杀回赛场,就是为了一个目的——   斩杀冬奥会四个项目的,全部金牌!   不管他多么的艰苦。   不管他多么的激烈。   只要站上赛道,只要重新回到这冰面上。   她一定就属于——这里的天下第一!   起跑没有任何问题,也没有人抢跑。明清处于最最最劣势的第四位,但就在发令枪打响那一刻,刀尖点地,大腿用力。虽然瘦弱了很多,虽然受到过无数病痛的折磨。   但信念的力量,才是她最大的爆发力!   毫不犹豫,一勇而上。那居然是比更早的过去还要迅猛的速度。   只见那抹镶嵌着“CHINA”五个字母的中国红,以绝对碾压的优势——   在不到第一个弯道出圈,就已迅速超越了二三名的选手!   !!!   “明清加油!加油!!!”   全场沸腾了。   站在玻璃屋里的解说更是当着直播的面拍响了手掌,啪啪啪,完全掩饰不住自己激动的心!那毕竟是明清啊!用绝对实力去碾压所有对手,光是一个预赛就能看到人热血沸腾!   “好样的明清!明清!!!”   滑到第一的韩国选手朴恩媛,根本没压制速度,完全像是在打决赛的架势,从起跑就把比赛的速度带到飞起。   出了第一个弯道,明清已经冲到了第二。徐音到底还是关心明清的身体,她瘦了太多,这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预赛。   要知道,短道速滑除了3000m和5000m接力,所有的比赛预赛四分之一决赛半决赛决赛,都是在一天进行完,基本上一类比完后,休息个半个小时,就会紧接着进行下一轮。   徐教练当然担心明清的体力,生怕她后面吃不消!   每场比赛进入到下一场比赛的顺序,只要没有什么突发意外状况,就是前两名。   明清只要每场比赛都进入到前二,她就可以一路打入决赛!   保持第二,保持体力!!!   明清听出了教练嘶吼的意思。   可……   她又怎么可能,容忍区区一个第二名!   别说奥运会的预赛,就算是全运会省运会,哪怕是市联赛的一个小小预赛。   她都、绝对、不可能——   甘拜第二名!   绝对,不可能!   她可是明清啊!从来都没有说保进入位居第二!她是这个项目的世界之巅,实力绝对碾压一切。她只要想去滑想要去夺,她就一定能够夺得第一,并且是每场比赛都打出绝对差距,把所有人都远远甩在身后!让第一来的心服口服!   不就是他妈的硬刚!   明清横下心,看着前面第一位置的韩国队选手。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顾虑,血液中沸腾着最热烈的因子,那股过去站在赛场上拼搏的动力再一次在体内爆发。她连续加刀,双腿蹬地。   用肉眼都捕捉不清的速度,从外道——   拉大圈,绝对实力的冲刺!   在第二个弯道进入之时。   轻轻松松、顺顺利利。   超越到了第一位!   “好样的!明清!好样的——!!!”   男解说也跟着沸腾了,两个人在直播间看到明清三刀超越了朴恩媛后,直接蹦起了跳,双手挥舞着为明清加油。   明清越滑越快,越滑越快,似乎都忘记了这是比赛,忘却了身边的一切人。赛场在呼唤,观众席台在呐喊。教练们都是愣了一下,徐音更是瞪圆了眼。   下一秒,徐教授双手拢住嘴,拿出过去只有在决赛时才有的气势,对着明清大喊道,   “稳住!保持住!稳住——稳住——!!!”   一圈之后。   明清将第二名的韩国队,甩出了一个直道的距离。   “妈呀……”   正在后台准备着四分之一决赛的邓欣,和没有500m任务的长距离选手云苏,看着头顶大屏幕上的直播,纷纷惊讶到下巴掉地。   男队的队员也有来的,大家聚在一起,一起掉下巴。   “卧槽!队长太牛逼了!”   云苏:“那可是队长啊,那可是明清明队!呜呜呜,可是还是好厉害!她这个速度圈速不得进了7s?”   邓欣:“我我我,我知道队长牛逼,但是我没想到队长能把牛逼给刷新上限!这可只是一个小小的预赛啊!预赛都滑疯了,那决赛……”   “……”   Last lap。   站在中央的裁判摇响了最后一圈提示铃声。叮铃叮铃,像是一只手,无形地拉紧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弦。   明清完全没有减速的意思,这个时候的她早已把身后几名选手甩开了十万八千里。她让所有想要看她热闹看她笑话的人真真正正上了一课,什么才叫做短道速滑当之无愧世界巅峰。那是你们无论如何都超越不了的!是我开篇站在第四道最不利的位置上,我都可以轻而易举让你们连我都屁股影子都看不见!   中间,还不泛有美国队和韩国队内道超越发生的小摩擦。   但这跟明清没有半点儿干系!   她憋着一口气,小酒窝凹陷,嘴唇紧紧抿着。   过最后一个弯道。   徐教练的嗓子都快喊哑了,基本上结果已定,现在就是这场小小的预赛会不会打破世界纪录的期待。明清右腿往后一蹬,左边身子倾斜,伸出手,稍微扶了下冰面。   “出弯道——冲刺!!!”   嗖——   最后一刻,明清终究还是减缓了一下速度。没有任何的犹豫,没有任何的悬念,她再一次以第一名的身份,在奥运会的赛场上大放光彩。   天空是蓝的,冰面是洁白的。明清叉着腰,这场比赛完全没有让她感觉到一丝的吃力,反而像是再一次活动开了筋骨,浑身舒散,仰起头来,望向体育馆的正上方。   奥林匹克的五圈会旗,冬奥会圣火。   正在热烈飘扬。   全场爆发出比刚刚大道决赛夺冠还要爆棚的掌声。   大家都在呐喊着“明清”“明清”“明清”!   晴安沿着惯性,在冰面上滑了几圈。   身后其余国家的选手,纷纷以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冲过终点线。   她平静地滑了一会儿,最终冰刀停在了中国队教练席旁边。徐音脸上充满了激动,这简直比邓欣状态在线滑了小组第一还要兴奋。她先是给了明清一个拥抱,紧接着问她身体有没有什么不适应。   “没,”明清摇头,拿起防护套,弯腰卡在冰刀上,   “就跟热身运动似的。”   韩国队的朴恩媛也跟着滑了过来。   美国队和韩国队都在紧张地看着裁判席。   她们还有刚刚在比赛上的纠纷,要等裁判最终判罚。这种突发状况在明清身上是永远不会体现,明清也不愿意去管究竟是大脸跟她一起进了下一轮比赛还是推推进了。她套好冰刀后,就拿着眼镜抱着头盔,往候场大大咧咧走去。   裁判走向了韩国队。   “……”   啪!   大屏幕上出现了成绩。   以及韩国队犯规的标示。   韩国队的大胡子教练懵了,追着裁判问为什么。小500m天才也一连不愿意相信,迟迟不肯走。上一轮邓欣那组已经判罚了一个韩国队,这次又下去了一个。这不公平!   然而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多了,况且韩国队本来手就脏!   美国队自然是开心的,原本以为进不了四分之一决赛了。白人小姐姐开心地抱了抱教练,踩着冰刀防护套也跟着往后台退去。   赛场上的观众们稍作休息,工作人员推着工具整理冰面。韩国队教练依旧在跟裁判理论,裁判通知完判罚,头也不回滑回裁判席位。   明清一进入候场,长廊还没有穿完,旁边就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Congratulation!”   “Congratulation!”   “Congratulation!”   “……”   她大摇大摆走了进去,完全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候场的姐妹们刚要上前来拥抱队长,然而还没等他们往前扑。身后的赛场忽然又爆发出来一道热烈的欢呼声。   明清转头,工作人员以及其他比赛选手都在往她这边看。   下一秒。   掌声隆重拍响。   啪啪啪啪!   “Congratulation!Ming!”   “You broke the world record!!!”   明清:“啊?”   身后云苏跳起来往前方看了看,瞬间瞪圆了眼睛。   惊喜地一把抱住了队长。   “你破世界纪录了!!!队长!!!”   明清一下子被她们给扑倒了,一团人围在一起。明清挣扎着起身,破世界纪录这种事儿对她而言虽然早就是家常便饭。   但在奥运赛场上,破了的世界纪录,还是意义非凡!   况且,这还是她大病过后复出的第一场比赛!   明清笑了笑,拍着云苏的肩膀。其余几个也围了过来,邓欣没换衣服,依旧是比赛服,和明清的一样,都是鲜红色的中国红。   “队长。”邓欣捶了明清肩膀一下。   明清看着邓欣。   伸出手来,对上她的拳头,   “加油!”   “接下来的比赛——”   “我们争取,决赛会师!”   邓欣坚定点头,   “好!”   眼下预赛已经全部比完,半个小时后接踵而至的便是四分之一决赛。选手们收拾了一下便要准备重新再次进入赛场。   明清的四分之一决赛在第三组,时间并不着急。   邓欣第一组,已经往外走了。   “教练。”邓欣走到通道那里时,恰好碰到了徐音。   徐音急匆匆往里走,对着邓欣点了点头。   “明清呢?”徐音问。   邓欣扭头,一指,   “队长在里面休息。”   徐教练走了进去,一眼就看到明清正在跟云苏和其余几个不上场的队员喝着水说话。   “教练!”几个小将看到徐音,纷纷站了起来。   明清拿着水瓶,刚想拧上盖子,看到徐教练,她愣了一下。   徐音抱着胳膊,眉头微微一拧。   “体力还跟得上?”   明清:“这话你刚刚就问过了。”   徐教练:“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明清明白她这是在关心自己。   但还是摇晃了一下水瓶子,肆意笑了笑,   “教练,你刚刚明明看到了。”   “我最后一圈减速,减速冲线的。”   “减速对我来说,不就是很好的休息了么!”   狂妄,自大,骄傲,不可一世。   这简直就不是一个运动员该有的谦虚和低调!   徐音看了看明清。   明清放下水杯,满不在乎往旁边放眼一看,嘴角点缀着洋洋笑意。   是啊,人人都不能说自己拥有绝对的实力。   就连韩国队都不能。   然而。   她可是明清!   那个永远都站在世界巅峰,只要回归短道速滑就一定可以驰骋赛场、睥睨天下的天花板!   徐教练原本还是担心明清的身体的,一上来就拿破纪录的速度来打,她怕她后面吃不消。   可现在看来,是她多虑了。   徐音拍了拍明清的肩膀。   “好。”   明清站起身。   给大家比了个“到!”的手势。   外面的光是那么的灿烂。   灿烂的巅峰,是用全部心血拼搏出来的明天!   ……   接下来——   四分之一决赛。   明清和邓欣,分别以小组第一的成绩,进入到半决赛。   半决赛两个人很幸运,没有分在同一组。   又成功会师于决赛。   北京时间晚上九点整。   2014SQ冬奥会短道速滑女子500m决赛。   正式拉开了帷幕!   *   远在中国B省Z市的明宏夫妇。   此时此刻已经守在了电视机前。   他们的房子又被买了回来,当初为了给清清治病,将房子车子都给卖了,后来体育局自动提出给明清承担全部医药费,钱没用的上,想着这套房子承载了很多明清的回忆。   于是干脆又重新买了回来,明清身体康复时,他们就将房子也给重新粉刷了一遍。   又不少记者、电视台都来到了明清的家里,陪着老两口观看奥运比赛。大年才刚过去,还没出正月,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的,外面皑皑白雪下的门框前,大红灯笼高高挂。   “阿姨,”一名记者拿着话筒,采访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盯着电视的明母,   “请问您现在心情是如何?”   “对于接下来即将要开始的夺金之战,有没有什么具体的想法?”   明母紧张的不得了。   但还是给记者递了把瓜子。   记者受宠若惊,连忙说谢谢。   明太太:“也……没什么太大的想法吧。”   记者:“对于奖牌,对于卫冕冠军,明清夺金,有没有什么期待?”   明母:“……”   这时,坐在旁边沉默不言的明宏,轻飘飘开了口,   “尽她全力。”   “今晚,只要清清尽全力去打拼,去滑。”   “她就是——最棒的!”   ……   与此同时,SQ冬奥会500m决赛现场。   “这里是中央电视台,正在为您转播2014SQ冬奥会冰上项目短道速滑女子500mA组决赛。”   女解说:“我是黎楠。”   男解说:“我是赵东飞。”   男解说:“刚刚雪上项目传来喜报,自由式滑雪空中技巧女子组,我们国家该项目上三朝元老李芊芊,获得金牌。再给中国代表团金牌榜上添加一枚金牌!”   女解说:“恭喜中国队!”   男解说:“从冬奥会开始到今天为止,中国代表团已经收获了两枚金牌三枚银牌三枚铜牌。这是中国冬奥会历史上获得奖牌数最多的一次。”   “那今晚能不能再添一枚奖牌甚至金牌——”   “就看女子短道速滑队,能否实现在500m这个项目上的连冠!”   女解说:“是的,那我们中国代表团进入决赛的一共两名选手,明清,和邓欣。”   “其中明清就是上一届冬奥会这个项目的金牌获得者。并且还曾在世界大赛上7次刷新该项目记录。明清,1993年出生于B省Z市,一直被誉为‘短道速滑天花板’,是一个拥有绝对实力的选手。邓欣,1995年出生于B省H市,曾三次在世界杯中获得过500m的金牌。”   男解说:“都是非常厉害的选手。”   女解说:“那让我们再来看看另两位选手——美国队的Lina·shpita,也是一名短道速滑老将,上一届冬奥会银牌得主。”   “算是明清的老对手了。”   “第四道的是来自荷兰的吉尔曼,看年龄十九岁,很年轻的一名小将。”   男解说:“那能在500m杀过韩国队加拿大队,杀出重重困阻进入到决赛,实力也非同小可。”   比赛前的报姓名结束。   四名A组选手上道。   女解说:“明清是在第一道,邓欣第三道,美国的丽娜第二道,荷兰选手吉尔曼第四道。”   “镜头给了教练席上的徐音。”   “能看的出,徐音也很紧张。”   Ready——   ……   ……   ……   砰!   男解说:“比赛开始!!!”   女解说:“第一道的明清迅速冲到了第一的位置,她的起跑向来占有优势,好好好——邓欣跟上来——哎哟!!!”   男解说:“我们看怎么了?第二道的美国队选手丽娜跟邓欣发生摩擦,两个人纷纷摔倒——”   裁判吹哨。   短道速滑比赛,在第一个弯道前要是有人摔倒,是需要重新退回到起跑线上,重新来过。   邓欣从防护垫上站起身。   美国队的小推推也爬了起来。   两个人都没什么大碍。   跑第一的明清早就窜出去半个圈。   过了弯道才发现屁股后面的有人摔了。   她只好单脚滑行,在冰面上松松散散溜了个弯。   经过观众席处,有中国游客前来观看,大喊着明清的名字。   “明清——加油!!!”   “加油!!!”   明清抬起头。   戴着护目镜,   食指中指并拢,对着观众台上举着五星国旗的游客们,潇洒一挥。   那是少年挥斥方遒的洒脱。   是对比赛必定会胜的信念!   台上中国观众们一愣。   又一次爆发了,无与伦比的掌声。   “明清!!!”   “明清!!!”   “明清!!!”   冰面正上方,大屏幕回放了刚刚撞倒的带子。   没有判罚。   明清滑了一圈,叉着腰。   重新回到起跑线赛道。   第一位,头盔是001号。   似乎每一次开始,都是最背的手气,抽到第四道。   但她永远都会凭借自己的实力。   重返第一道!   Ready——   右手下压。   低头。   ……   砰!   比赛开始——   砰!   突然紧接而来的枪声,让所有人绷着的心弦再一次断裂。   很多人都快要紧张坏了,这又是发生了什么?   之间冰面上的选手们,都往前滑了几步,然后绕了个圈,仰着头,边绕回赛道边看大屏幕。   三号道,抢跑。   第三道,是中国队的邓欣。   “邓欣是第一次参加奥运会吧。”男解说道。   女解说点点头,   “毕竟不是普通比赛,初生茅庐,难免会有些紧张。”   男解说:“我们看到明清上前去,拍了拍邓欣的肩膀。”   女解说:“大概是作为队长,安抚一下并肩作战队友的情绪。让她不要紧张。”   教练席上,徐音吐出一口气。   四名运动员,再一次回到起跑线。   2014年,还没有两枪抢跑,就要被罚下的规定。   但就在今天这多变的赛道上。   每一枪发出,都拉起了所有人的心弦。   每一个突发意外状况,都能让人失控、崩溃。   女解说:“希望不要再有什么突发状况了……”   各就各位。   Ready——   ……   ……   ……   砰!   “比赛正式开始——明清抢道明清抢道!”   女解说男解说都站了起来,趴在玻璃墙上,这一次是真的没有意外发生了,比赛正式进入到刺激而又紧张的进行时。他们纷纷注视着楼下光洁的冰面,一个红色的身影在第一直道就加速前进,几乎是三刀之内就率先进入到弯道!   明清什么都不想,一门心思就想着要往前冲。三刀过后弯道侧身,身后不知道是哪个国家队紧跟其后,她用力摆臂,大腿向后蹬,几秒钟的功夫就把第二名甩在了身后。   越滑越快!   观众台已然沸腾,就在那抹鲜红的身影以绝对优势冲出去后,大家都放开了嗓子喊。防护台上三个国家的教练都趴在了蓝色电子上,舞动着胳膊指挥选手们的节奏。徐音扯着嗓子,对着那根本已经收不住了的身影,撕心裂肺呼喊着——   “明清!稳住速度稳住速度!!!”   “稳住!!稳住!!!”   “邓欣!滑起来!滑起来!!!”   第二个弯道过后,一圈结束,明清已经完全确立了优势,根本没有人能够紧跟其后,她开始了最熟悉的老大爷遛弯式滑行,两只手背在身后。   还不忘回头看一眼邓欣。   邓欣起跑没跑出来,暂且位列于第三。   解说台上的黎楠和赵东飞都已经确定了一枚金牌的到手,脸上早早洋溢起了高兴的笑容。他们坐回到椅子里,盯着赛场,开始期盼着另一名中国队选手也能再进一步的超越。   第三圈。   女解说:“我们可以看到明清这边已经是毫无悬念,只要她不出任何意外,今天的金牌就已经被她收入囊中!”   男解说:“第三位的邓欣,还在寻找着超越的机会。邓欣是新一辈小将里速度比较不错的孩子,就是前面的丽娜在封锁她的道路。丽娜现在已经完全追赶不上明清,只能去保住第二名。邓欣!不难超越!找准机会!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最后一圈。   裁判摇铃。   明清率先进入最后弯道,观众台上的中国游客们都已经跳了起来疯狂呐喊着明清的名字。教练挥动着手,呼喊“保持保持保持”。   那一刻,明清忽然就感觉到双腿都快要不属于自己了。   终点就在眼前——   她的卫冕冠军之路!   再一次站上那最高领奖台的阶梯!   她的,必胜信念——   嗖!   ……   ……   ……   “明清夺冠!明清夺冠!”   “中国短道速滑队明清,夺得女子500m冠军!!!”   “历时四年,经历了开除国家队摔断腿的伤痛后,中国短道速滑名将明清,再一次获得了500m该项目上的金牌!!!”   紧接着,还没等现场观众狂欢完——   后面死死咬紧了的二三名。   邓欣在出最后一个弯道时忽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冲刺力量。   从内道,卯足了劲儿。   硬生生、超越了眼看就要拿到银牌的美国队对手!   “邓欣!!!”   “邓欣!!!”   “邓欣!!!坚持住坚持住!!!”   男解说:“难道又有一个奇迹要发生吗!又有奇迹要发生吗!!!”   “又有一枚银牌,将要诞生在我国代表团的奖牌榜上吗!!!”   邓欣拼尽全力。   大喝了一声——   欻!   用了全部的力量,使出吃奶的劲儿伸长了冰刀。   最终,   以一个刀尖的优势。   第二个冲过终点线!   “……”   “邓欣夺银!邓欣夺银!邓欣夺银!!!”   “中国短道速滑队,在一场比赛中,同时囊括了一金一银!!!”   “这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太棒了!太棒了!从今天开始,世界短道速滑500m这个项目,彻底由中国短道速滑队——统治称霸!!!”   “创造属于我们的,中国时代!!!”   ◉ 第74章   鲜红的中国红, 飞驰在赛道上!   那是属于中国短道速滑队的荣耀,是在这个项目上绝对实力的称霸!扬起的五星红旗,璀璨的号角吹响。一道道光,一声声呐喊, 全场都疯了, 中国观众们疯的尤为厉害, 因为这是他们国家的荣耀!   中国!明清!邓欣!中国短道速滑!!!   统治世界!!!   明清在冰面上绕了一圈,看到小邓第二名冲线后, 居然内心滋生出一股比她自己夺金还要激动的心情!小邓是新人, 后面的美国队丽娜又是仅次于她的老将。   能杀出重围, 夺得银牌,对于邓欣今后短道速滑的道路而言——   绝对是一个最有力的动力!   明清绕了回去, 邓欣也因为夺得银牌而高兴的奋力挥手。两个人一同滑向教练席,扑了过去。   那一刻,似乎所有的恩怨,都在这努力见证的时刻, 全部消散。   大家都是激动的, 都是颤抖的。这两年,这四年,这一次的奥运周期, 他们短道速滑队究竟打的有多么艰难!谁知道!谁能明白!一次次意外发生, 从明清被开除国家队, 到明清受伤。心系短道, 看着都是揪心啊!   地狱重来, 歃/血而归。再一次站到了世界之巅, 证明着中国短道速滑——无与伦比!   徐音抱住明清和邓欣。   三个人, 都哭了。   “好样的!好样的!”徐教练哽咽着嗓子, 那再也不是一遍遍伤害过明清后,站在黑暗中独自流下悔恨的泪水。她一直知道自己对不起明清,曾经的急功近利差点儿毁了这个天才选手。   这一次,流下的眼泪,是真真正正恭贺她,恭贺她们,为国家争夺这么高的荣耀,最欣慰的泪水。   “队长,你太牛逼了!”邓欣哭了一会儿,抹着眼泪,扭头对明清傻傻笑了笑,   “太牛逼了!你那个速度你那个速度!我跟你说,真他妈老快了!我们在后面都快傻眼了,妈耶,那是人能滑出来的吗!我跟你说美国队那小妞直接乱了步伐!”   明清擤擤鼻子,抬起来头。   上面云苏丢给她一张国旗。   明清望眼看向云苏,云苏也是一脸激动,小脸因为喊叫满面红光。   “来,展开!”明清甩了甩国旗,等会儿还得披着国旗去赛场上溜一圈,她要和邓欣一起去。夺得第三名的美国队小推推虽然最终没能夺银,但是拿到了奖牌也让她早已开心地撑开国旗在赛场上欢呼。   邓欣帮着明清撑开五星红旗。   明清抖了抖旗子,声音还是有些颤抖,她太兴奋了,这真的是要比当初听到她的腿能治好还要振奋的事情!   “不是我厉害,是邓欣你本身水平就很高。”   “我回来,也有想要带带你的意思。”   “咱国家短道速滑,薪火传承,将来等我退役了,500m的大旗还是得你们这些年轻的队员来扛!”   邓欣:“队长……”   徐音抹了抹眼角,   笑道,   “来来来,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才夺冠就说什么退役不退役的。国旗展开了吗?走走走,去赛场转一圈!”   “得令!”明清手指一并,痞帅一笑。   在明清和邓欣准备重回赛场庆祝前,云苏熊林林等人也都跟着下来了。她们一过来,明清便停住了脚步。   几个女孩,又一次,紧紧相拥在了一起。   她们是战友,是这一次冬奥会并肩作战,共同创造中国时代的先锋!明清和邓欣来了个开门红,为后续的比赛拉开了绝对的信念!   “队长!”云苏搂着明清的脖子,激动到哽咽道,   “国旗,国旗……”   明清一愣,回头看了看抓着的五星红旗一角。   那似乎不是一张崭新的国旗,白色边缘都有些磨损了。明清瞳孔骤缩,耳朵拉过一道直线,忽然有些画面就映入脑海。   四年前,WGH。   她身披五星红旗,夺得职业生涯中第一枚奥运会金牌。   那是她第一次站在世界最巅峰,那年冬奥会为她升起的五星国旗,是她人生中最重大的荣耀。赛后她专门将那年的五星红旗保存了下来,在被开除国家队的每一个深夜,看着过去的比赛,都会将这面五星红旗拿出来,用力攥着。   后来,在那生死抉择的手术前。   她再一次将这面五星红旗,郑重托付给了云苏。   如果她再也站不起来了。   那么,这面国旗。   就是他们短道速滑队的传承!   她要他们将这面国旗带过去,就如同带上了她的信念。她相信,就算自己再也去不了奥运会赛场,再也不能为祖国争光。   她的队友们,同样可以完成夺金使命!   现在,她回来了。   重新,攥住了这面五星红旗!   明清立刻明白了云苏的意思。她眼眶一红,刚消散去的泪水又一次涌了回来。   “谢谢!”明清搂紧云苏的肩膀。   拍了拍。   赛场上一片欢呼声,大屏幕上公示了最后的成绩。   在这场百年难一遇的巅峰对决里——   明清,再一次打破世界纪录!   徐音看到破纪录的标识,原本就很激动的心,再上一个巅峰。中国代表团都振奋了,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再添两枚奖牌,一金一银!国内的网络也被刷爆,大家纷纷喝彩短道速滑队的风光战绩!   明清和邓欣两个人,举着五星国旗,回到了冰面。   她们沿着边缘,缓慢往前滑着,享受着来自世界的欢呼。每过一处就有粉丝们疯了般扯着嗓子“Congratulation”,那已经是突破了国家边线,突破了信仰。大家都在为这个天才女子所庆贺,为她重新站上世界巅峰而喝彩!   洁白的冰面,SQ的风。   承载了她们太多的梦想!   明清滑了一圈后,便回到了候场。工作人员都在祝贺她们。美国队的小姐姐也已经在后台换衣服。   几个决赛选手纷纷握手表示庆贺,明清拉开防切割服,坐在椅子上,终于可以大口喘着气。   “谢谢啊谢谢啊!”她大大咧咧跟围在旁边的工作人员以及记者们招手。   还给他们做了个中国式拜年对拳状。   工作人员都被她可爱的一面给逗笑了。   接下来就是500m的颁花和颁奖牌的仪式。   明清上台那一刻,是从后面翻身跳上去的。她从来不会在世界面前收敛自己,哪怕曾经经历过最惨痛的打压。   最终,还是削不去她身上的傲气与光芒!   “明清——!”   “明清——!”   “明清——!!!”   她终于再一次戴回了她的大金项链,还有手腕上的佛珠。那佛珠是周衡送给她的,她希望让他看到自己最光辉的一面!   “Congratulation!”   颁奖人员握住她的手,用力祝贺。   明清说了声“Thanks”,鬓角被汗水打湿。她微微低头,工作人员将天蓝色的带子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金牌摇晃。   在胸前,在印着中国五星国旗标志的国家队队服前。   灿烂闪耀!   全场热烈欢呼。   “我们是————”明清双手举起,指着天、指着SQ奥运圣火,指着扬起的五星红旗,   对身后中国观众们,笑着,大声喊道。   “中国——”   “短道速滑!!!”   在场的中国观众,中国代表团,无一不洋溢着自豪的泪水。   应和她的手势。   无尽呐喊。   奥运圣火。   在蔚蓝色的天空下。   灿烈燃烧。   ……   ……   ……   *   1500m的比赛在两天之后。   明清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报了喜。虽然国内肯定都已经知道她开门红为短道速滑打响了金牌第一枪。   但是自己拨通电话,注定意义不一样。   明宏接的。   此时此刻Z市明家二层小楼外,早已经被市领导省里来的人给团团包围。   还有记者,电台。   这一次,却终于不再是各种各样的恶言相对。   明宏夫妇很淡定。女儿夺金,他们像是早就料到了般,并没有多么的惊讶。   倒是明清打来电话,明夫人首先提及的,还是明清的身体。   “清清,身体没什么不舒服吧?”   明清在电话里笑嘻嘻的。   “没,爸妈,你们不用担心我!”   明宏把电话拿了过来,翻着SQ的天气,嘱咐道,   “我看那边很冷,你多穿点儿。”   奥运会期间,运动员是绝对不能感冒的。   感冒药里的成分,申请起来很麻烦。   但在此之前,明清恢复训练时,无论怎样保养,都还是很容易就被风给吹着。   明清:“知道了,爸妈!”   明太太还想多嘱咐两句。   对面的明清,却忙喊道,   “我们正在看比赛呢,你俩在家也多注意身体。”   “场地太吵了,我先挂了呀。”   明宏让她好好看比赛,好好休息,没事儿的时候出去放松放松。   明清这边的确是又来到了比赛赛场,不过是短道速滑赛场旁边的花滑场地。昨天的空中技巧没能看成,今天花滑女单比赛正好有时间可以过来看看。   来的还有云苏邓欣熊林林几个。   砰——!   “哇哦~~~”   看到俄罗斯的美女小姐姐在冰面上跳起来,转了好几个圈,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明队长也跟着瞪了眼,紧张看着小美女冰刀落地,展开一条腿,冰刀连续转了好几下。   擦起一道道雪碴子。   全场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这叫啥?”明清扭头,双手举到头顶,做了个像条呆头鱼样的姿势,身子还随之扭啊扭。   “3A?”   云苏:“……”   邓欣:“……”   熊林林:“……”   术业有专攻。   国家队训练基地和花滑的挨着。   以前他们训练完,除了出去飙车还有吃烧烤。   明清还喜欢领着一堆速滑的姐妹小弟们,跑去隔壁花滑训练基地,看花滑队员们训练。   每一次他们坐在看台上,看到十三四岁的小美眉们在冰面上转圈。   明清就跟要开后宫似的,上前去就要跟人握握手。   那些动作,那些姿势,那飘飘仙的考斯滕,真的都好漂亮。   “不过据说花滑选手的花期都很短呢。”   看了一会儿,明清托着腮,感慨了一句。   俄罗斯的小姐姐又掰着腿,在冰面上做贝尔曼。   云苏点点头。   “她们好多滑一届,然后到了发育大关,就没办法继续滑了。”   “只能退役。”   “我们速滑,还有空中技巧,好歹都没有过发育关这一项。”   “很多速滑选手甚至都可以滑到三十好几。”   “……”   明清若有所思,盯着冰面出神。   就在这时,身后有一对外国小情侣观众拍了拍明清的肩膀。   “嗨~”   “请问,你是明清吗?”   “还有,你。”   女生指了指邓欣,脸上露出欣喜,   “邓、欣?”   明清一愣,看了眼邓欣,两个人迟缓地点了点头。   “啊……对。”   她们溜回来看比赛,都穿着自己的衣服。   明清还特地戴了口罩和大墨镜,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小情侣瞬间激动。   颤抖着掏出来笔。   “偶偶偶……偶像啊啊啊啊啊啊!!!”   “偶像,偶像。”   两口子一人一个笔记本,分别递到明清和邓欣面前。   明清:“……”   邓欣:“?”   小情侣:“想要签名!!!”   这种来看个花滑都能被人追星要签名的事情,总觉得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明清挠了挠头,邓欣更是涨红了脸。其余的几个姐妹推推搡搡。明清忽然一拍大腿,拿起笔来就洋洋洒洒把自己的名字跟画画似的签了上去。   “签!”   签完,还端着欣赏了一下,自我满足道,   “很棒!”   “……”   邓欣干不出来明清那么社交牛逼的举动,红着脸,规规矩矩把名字给签了。原来这就是为国争光的感觉吗?被众星捧月,感觉果然要比默默无闻好了太多。   花滑比赛结束。   明清拉着云苏去要了比赛第一那个小姐姐的签名。   捧着签名,短道速滑队的几个小姐妹心满意足往回走。   出大厅前,她们再次碰见了那对小情侣。   小情侣握住明清的手。   热泪盈眶道,   “明小姐。”   “我们知道你的事迹。”   明清:“……”   女生:“你之前被开除国家队,还有去年的伤痛。”   明清看了看云苏。   不是,她以前那些事儿都传到国外去了?   但她还是不失礼貌,微微一笑,   “都过去了,哈哈。”   男生:“对!都过去了!”   “所以你今天才会再一次回到赛场上!”   “你的刻苦,你的坚忍不拔,我们粉丝都看在眼里!加油!明清!希望你的奥运之路永远顺畅,希望你能一直滑下去,在短道速滑上创造一个又一个巅峰!!!”   “……”   “……”   “……”   晚上回去后,明清给周衡打了个电话。   奥运村的宿舍里有暖气,俄罗斯居然还给她们准备了美味的宵夜。奥运期间是真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不敢吃,明清的身体也不允许喝酒,她只能眼巴巴看着屋子里那几瓶酒摆在窗台上干晾着。   “喂。”她洗了个澡,用毛巾擦着头发,坐在床边。   云苏抱着手机看比赛回放。   周衡温润的声音立刻就从听筒里传了进来。   “在SQ那边,气候还适应?”   “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明清腼腆一笑,完全没了白天那股子痞气劲儿。   “还行。”   “就是有点儿冷。”   周衡:“多穿点儿。”   周公子没跟着来SQ,他留在国内。手边已经是焦头烂额。   抬了抬头,警察局的灯光打在地板上,冰凉刺骨。   国内也不暖和,在这严寒的冬季,他呵出来的声音,却是那般的温柔,   “我看了你的比赛。”   “很棒!”   明清:“很棒你又不过来。”   周衡听出了小姑娘在那端的一点点撒娇。   忍不住摸了摸烟,解心头的难忍。   “……”   “这不怕去了,你再紧张。”   “你一紧张,就拿不到四块金牌。”   “给我的下地求婚不就泡汤咯。”   明清:“……”   “我挂电话了!”   周衡笑了一下。   明清也跟着笑了起来。   半晌,周衡吐出一口气,水雾瞬间凝结,贴在了墙面上。   “真的很想你。”   “……”   “不要给自己有压力。”   “拿不到四块金牌,求婚照旧进行,等我忙完手上的事情,就过去找你……”   “队长——”   旁边云苏突然喊了她一声。   明清一愣,用手捂住手机,扭头看了过去。   “怎么了?”   云苏放下手机,   “教练让我盯着你,晚上不能睡的太晚!”   “……”   云苏:“更不能,跟你男人煲电话粥煲太长时间。”   “容易恋爱误国!”   明清:“……”   确实有这事儿。   明清因为身体原因,一切作息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已经十二点了。   明天虽然还是没有比赛。   但后天是1500m的赛程。   玩了一天,明天得去热热身。   明清松开手,跟电话那端的周衡说了声“抱歉”。   能听得出周公子特别依依不舍。   明清挠了挠头,   “其实……我也挺想你的。”   SQ的上空,星星一闪一闪,发着最温柔的光。   翌日。   国家短道速滑队的热身排在下午两点到三点。   1500m的参赛选手有明清,云苏以及熊林林。   大家先是热身了十圈。   明清整体的状态都在线,冬奥会的赛前热身,其余国家的队员和裁判也都可以过来观摩。   两场完整的1500m下来后,明清第二个冲线。1500m到底不是她的最强项,本身她的耐力还行,但是经过几个月的那场大病后,耐力的恢复还是有些差。   云苏的成绩再一次接近世界纪录,本身1500m的世界纪录也是云苏一年前刷新的。明清之所以这次1500m也报名,主要还是想跟云苏一起闯入冬奥会决赛,两个人稍微打个配合。   这个项目在此之前,都是韩国队垄断,并且垄断了有16年之久。   韩国队的那个大西八教练也过来看国家队训练了,满脸阴晴不定。云苏拿着水杯喝了口水,挺鄙夷地撇撇嘴,   “他看有什么用!反正也看不出来我们的战术怎么打!”   明清叉着腰,琢磨着刚刚滑行时的一些事情。   “别轻敌。”   “万一明天有什么突发状况,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云苏:“……”   明清想去拿自己的水,然而刚要往前滑,她忽然感觉到嗓子有些痒。   她忍不住用手捂住嘴,手套压在鼻子前。   忽地用力咳嗽了两声。   “咳咳——咳咳!”   “队长!!!”   “没事。”明清抬手。   云苏担心的看着她,   “队长,要不你还是回去休息吧,别太累着了……”   明清耸了耸肩,给了个宽慰的笑,   “我没问题,就是刚刚呛了一下,没事儿的。”   “不用担心!”   云苏:“可是队长你的眼睛都红了……”   休息时间到。   明清拍着云苏的肩膀,两个人一同滑回了起跑线上。   一个小时的时间很快就过去,都没什么大碍。   晚饭空,明清照旧给周衡打了个电话。   这次她学机灵了,不晚上睡觉前打,打的时间还可以长一些。   正甜言蜜语,熊林林忽然跑过来,问明清要不要去看雪上项目。   “好像有单板,中国队杀进了决赛!”   明清还蛮喜欢单板的。   但她感觉到有点儿冷,便摇了摇头。   “你们去看吧。”   “我回去看直播。”   熊林林:“那行,队长,你回去早点儿休息!”   回到宿舍,云苏没跟着回来。   明清缩在被子里打开电视,电视说着俄语,卷舌嘀哩咕噜,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单板比赛场地,摄像头给到了观众席台。   明清看到了速滑队其他成员。   有时候其实也挺不是滋味的。   现在的她,很多事情都不能做。   那几个月的手术康复,死里逃生,真的是保住了命,却舍弃了太多的东西。   明清看了会儿比赛,中国运动员跳了一个特别帅气的动作,裁判给出了很高的分数。观众台上,鲜红色五星红旗,被她的队友们,热烈欢呼摇摆着。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屋内的小桔灯都没关,门敞开,又被合拢。一股寒气卷了进来,云苏他们看完比赛,就早早回到了宿舍。   电视开着,灯也亮着,云苏以为队长没睡,下意识开口问道,   “队长,今晚的比赛你看了吗——”   下一秒钟,云苏就看到了缩在被子里的明清。   明清应该是睡着了,但是姿势却很奇怪。   整个人缩成一团被子被膝盖折叠的角度给拉成一条一条,像是山脉。膝盖抵在胸口前,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浑身是倾斜的,靠着立起来的枕头。   就像是努力抱紧了身子。   外套都没脱。   虽然明清有肩膀披外套这个邪门的习惯,但睡觉时都会换下来。云苏摘了围脖和手套,就往里面走。   她轻轻靠近,伸头往里面看。   又不确定地喊了声,   “队……队长?”   明清双眼紧闭。   两侧腮夹,泛着一抹不太正常的潮红!   ◉ 第75章   “队长?队长???”   “明, 明清……”   云苏瞬间慌了神。   连挂在肩膀一半的外套都不脱了,伸手去摇晃了一下队长的肩膀。   明清眯着眼,没什么意识,很像是睡着了, 但滚烫的气息又在脸两侧缠绕。   云苏忙手忙脚, 手掌贴着明清的额头, 就往下压。   温度极高,也不知道是她在外面待久了对温度错失了感觉, 还是明清真的在发烧。   一个冷感传入, 睡的迷迷糊糊的明清忽然就“嗯呀”了一声。   吃力睁开眼皮。   眼窝一片灼烧的疼。   “……云苏?”   明清恍惚了一下神。   有点儿迷茫。   “队长, 队长!”云苏确定明清在发烧,瞬间就急了。一时间都不知道要干什么, 把明清的被子给她拉了拉。   明清:“怎么了……”   “你们,看完比赛啦?”   云苏:“队长你先不要说话,你发烧了!”   明清一怔。   发烧?   她伸出手,摸了下额头。   发烧的人, 是感知不到自己的具体体温。   但好像确实, 鼻子很不透气。   眼皮也生疼生疼。   明清打了个寒颤。   上眼皮往上翻了翻。   噫……   的确是发烧的疼。   “……”   “云苏你先别急,我想想办法……”   发烧对于明清而言,去年后半年几乎是常态。   她早就不大惊小怪了。   但现在是非常时期。   发烧就成了大事。   明清让云苏把她手机给拿过来, 想要给教练打电话。在她眼中云苏还是个孩子, 家长发烧了, 又怎么可能麻烦小孩去开车送她上医院?   然而没等明清说完, 云苏就已经自己掏出手机, 拨打了教练和冬奥会医务志愿者的电话。   对面接到电话后, 听明白云苏阐明的意思。   教练组瞬间坐不住了。   志愿者部门也应声着马上就到。   在奥运会期间, 运动员感冒发烧受伤都是大忌。   除了会影响比赛, 更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   用药问题。   很多感冒药里的化学成分,在运动员药检里,属于会阳性分类。如果吃感冒药,往上申请就很麻烦,一旦阳了那就直接禁赛!很多运动员在奥运会期间感冒发烧了,只要不是把人给烧没了,要么退赛,要么硬撑着,什么都不吃,硬刚比赛。   之前明清的治疗就为了防止药检呈阳性,可谓是受尽了苦头。很多药的衰退期得提前计算,用药的量也要跟别的人不一样。   她绝对不能随便吃药!后面还有那么多场比赛!   可是感冒了不吃药,身体绝对会撑不住!云苏打完电话,就把房间壁橱柜子里储存的多余被褥都给抱了出来。她让队长平躺下,然后展平几床被子,都叠在明清身上。   把被角都给掖严实了。   明清脑袋很昏,几乎不太能思考。就看着云苏在等教练他们来的时间里,又是去洗手间放热水,又是把干净的毛巾泡进去,热透了,捞出来拧干。   “好难受啊……”小明老师忍不住喃喃道。   云苏又有点儿想哭,队长的命咋那么苦啊!她把拧干的热乎毛巾压在明清的额头上,拨弄开额前的碎刘海。   一股温热的暖流,瞬间沿着额头流进了头颅内。   那些生疼发懵的感觉,似乎一下子减淡了不少。   明清忽然很想很想回家。   很想,找个人,抱抱。   她极少有这种柔弱的时刻,就连腿断了那最艰苦的岁月,都是一副乐观的心态,在任何人面前展现着大姐大的精神。   教练组和医务人员赶到时,云苏正在凉着刚烧开的热水。   没办法吃药,但是喝点热水或许能祛祛寒。   屋内空调都开到了28℃。   “教练。”云苏一看到徐音,眼眶瞬间红了。   她拿着烧水壶,指了指躺在床上的明清。   明清半睡半醒,人在发烧的时候意识都是恍惚的。她感觉到额头的毛巾被人按压了一下,紧接着脸蛋上一阵凉丝丝。   很温柔的抚摸,又带着些许焦急。   “体温量了么。”徐音转过头来,问云苏。   云苏点点头。   “还差两分钟。”   徐音:“够了。”   她低头揉了一下明清的眼睛,声音放缓道,   “明清?”   明清睁了睁眼,窜起来的高烧让她有点儿看不清眼前人。   就像是当时摔断了腿,躺在担架车被送入手术室的路上。   也是有这么一双手,抚摸着她的脸。   徐教练:“体温表,可以了。”   明清脖子歪了歪,把体温计给拿了出来。   38.4℃。   徐音满脸严肃望向医护人员。   医护人员:“明小姐后面还有比赛吗?”   徐音:“有的。”   医护人员:“还要继续比?”   徐音低头看了看明清。   听到“还要继续比”这句话。   明清瞬间睁开了眼。   眼睛底部,写满了恳求。   她要比!!!   她……能坚持!!!   教练看出了她的想法。   心底划过一阵刺痛。   愧疚感更加深了。   但还是忍住了情绪,快速思考。   “这样,今晚先降温。”徐教练说道。   医护人员想了一下,   “可是要比赛,就不能吃药。”   徐音:“能不能,先物理降温?”   医护人员:“你们考虑好,就跟我们来拿退烧贴。”   俄罗斯的小姐姐们对闷被子捂汗这传统中华大降温的方式明显不了解,可眼下似乎只有这个方法了。   教练随着医护过去拿了些退烧贴。   又问他们要了几床加厚的棉被。   小姐姐们露出奇怪的表情,指着棉被,问,   “这是做什么?”   宿舍那些被子,够明清保暖的了啊!   徐教练:“……捂汗。”   小姐姐:???   教练去拿东西的时候,其余的队友们听说了队长生病,也都悄悄赶了过来。   明清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   已经充满了电。   屏保里,   还是WGH冬奥会时,500m夺冠的大合影。   明清被两床被子盖着,还是在止不住发抖。生了病却不能吃药,这真的是遭了狠罪。   叮铃铃——叮铃铃——   手机忽然振动。   云苏拿了起来,一眼就看到了【周老师】三个字。   “……”   “怎么办啊。”   她看着睡着意识模糊的队长,忧愁道。   这要是接了,周公子肯定问。   不接,周公子更是得问。   总不能,把队长摇起来吧……   正当几个人一筹莫展。   明清睡的迷迷糊糊。   忽然喊了声,   “周衡……”   “……”   “……”   “……”   徐音抱着被子,推门而入。   几个小队员像是瞬间抓住了救命稻草!   徐音看着递过来的手机,也是先一愣。   半晌,她放下被子,指挥着云苏和熊林林,让她俩把被子给明清盖好。   然后接过了手机。   手机上的来电,迟迟不肯挂断。   执着地响着铃声。   徐音出去了宿舍,顺手带上了门。她接通了电话,贴在耳朵上。   瞬间,一道清冷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中。   “明清呢。”   ……   周公子不愧是周公子。   徐教练揉了揉眉心。   事到如今,她根本瞒不了周衡。   周衡待她,真的算是客气的了。   “小明有点儿发烧。”   “吃不了药,盖厚被子和贴了退烧贴,看看能不能降降温。”   周衡对面就是国家体育局的高层领导。   运动员之间的恶意陷害,这种事情抓一个来一个狠的。   高敏坐牢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她抓狂也好求饶也罢,罚款坐牢一个都不少。周衡的手段足以让她坐穿牢底。   至于领队邹颖和还有杜晓东。   大家聚在一起,也是商讨此事。   按照周衡的意思,邹颖和刻意引导舆论造谣生非,也是可以坐牢的。   但是体育局还是有点儿想保人,邹颖和和高敏不同,她曾经为国争光,身上还有些特殊的人际关系。   这事儿已经整整办了两个星期。   “开除体制,并且往后都不允许再踏入政治体系。”局长一而再再而三让步。   对着周衡说道,   “周,你也得为我们体育局考虑考虑。”   “是,我知道,你是想把这三个人甚至包括徐音都给送进去,判上了十年八载。”   “徐音且不说,虽然一直都在传闻,小徐抢了丁成栋的功劳。”   “但也得承认,小徐还是有一定能力的。至少现在,国家找不到比她更合适带速滑队的人。她有野心,也是真心希望国家队越来越出色,现在国家队的体系基本上已经初步成型,这个节骨眼换人,势必还会再引发一场动荡。”   周公子:“重聘丁教练,不行?”   局长:“联系过,老丁不肯回来。”   周衡:“那就是你们诚意不够!”   屋内的领导们面面相觑。   周衡:“杜晓东我不管,他跟明清还有点儿情分,他的罪过让明清定夺。”   “这个邹颖和,”   “不论她有再大的能耐。”   “就一条——当时煽动舆论往明清身上压,鼓动诬陷‘明清跟教练老公有猫腻’发酵,就这一条。”   “必须判!”   总局:“这……”   中场散会的功夫,周衡想人,就给明清打了个电话。   却没想到,是徐音接的。   徐音恐惧周衡,半点儿谎话都不敢说。周衡听到明清身体不舒服,瞬间就坐不住了。   眼看下半场会即将开始。   总局还是想就着邹颖和的事情,跟周衡商量一下。周衡摆摆手,忽然说了句“我有事”。   拉起外套,匆匆就离开了。   周衡订了最近的一趟国际航班,直飞俄罗斯SQ。   挂了电话后,徐教练在门外站了会儿。   不断有别的国家队的选手陆陆续续经过。   这一层基本上都是短道速滑队运动员,各个国家跟各个国家之间都比较熟悉。   很多人都认识徐音,还有别的国家队的选手上前来跟她打招呼。徐音一一点头,面带微笑。   内心却是忐忑不安。   自从周衡开始查当年明清被诬陷这件事后,她就明白自己这个教练的位置差不多坐到头了。   因为当初她的确是刻意推迟了对明清江北打架事件不在场的澄清。   并且在澄清过后,看着舆论歪曲了方向,刻意没去再发声明。   每一个人都走了那么小小一步,都以为不会掀起多么大的浪花。   可无数个浪花聚集在一起,就是最终形成了海啸。   铺天盖地,毁天灭地。   差点儿毁了一个天才选手的一切光环。   但她其实还是想,再继续做下去。   在总教练这个位置上,继续带着国家队,往前冲。   过去有过不好的打法,有过急功近利伤害过一些运动员的天赋。   然而总归还是希望国家越来越好,希望国家队越来越优秀。   那不是为了功名利禄。   是真的,本心向国!   徐音叹了口气,转身,拉开门,进了屋。   “明清怎么样?”她把手机放回到床头。   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小明队长。   云苏摇摇头。   “还是三十八度多……”   “这怎么办啊,明天的比赛……”   徐音:“也不可能一下子就退下来,出汗了吗?”   邓欣:“没。”   徐音摸摸明清的额头,   “等出出汗,应该就会好很多。”   气氛凝固了一会儿。   云苏抱着枕头,焦虑地看着队长。   灯光忽闪忽闪。   “邓欣。”徐音忽然开口。   邓欣:“嗯?”   徐音:“你明天只有3000预赛对吧?”   邓欣点了点头,   “啊……对!”   徐教练转过肩膀,看向了旁边的熊林林和云苏。   “你俩,跟我出来一下。”   “小邓你在这边守着明清。”   “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跟我们说。”   “云苏和熊林林,跟我出来。”   云苏看了看熊林林,对方也在看着她。   两个人迟缓点了点头,放下抱枕,跟着徐教练走了出去。   徐音关上门。   走廊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晚上的比赛,全都结束。   徐音背对着门,看向云苏和熊林林。   这两个人,明天都有1500m的份。   徐音:“这林林,你的水准我知道,1500m尽力而为,不要勉强自己。知道吗?”   熊林林点点头。   她本来就是全方位发展,但是每个项目都挺平的,1500m世界排名第八,想杀入决赛确实很困难。   徐音嗯了一下。   下一刻,转头看向云苏。   云苏心脏一紧。   云苏是国家队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孩子,就是中长距离实在是天赋异禀,一进入国家队跟明清就是短道速滑双子星著称。   世界排名位列第三,可见她有多么强大的实力。   只不过小姑娘看起来还是小小的,软软的,性子也没有明清那般冲。   徐教练一直很喜欢云苏。   “……”   “教练……”云苏喃喃了两声。   徐音琢磨了半天。   叹了口气,   “之前,我们做过最坏的结果。”   “若是明清的腿恢复不过来,就是没办法参加冬奥会了。”   “我们,也曾经照着这个方向,进行过训练,对不?”   云苏怔怔看着徐音。   她一下子,就听明白了,教练的意思。   那个时候,大家都沉浸在悲伤之中,很多人的确是都以为队长要回不来了。   国家队领导层次毕竟都不是那种每天抱着幻想活的人,他们很现实,纵使再不愿意,也必须制定明清回归不了的训练方案。   500m没了明清,要如何打。   1500m亦是。   在云苏的认知中,1500m的大赛,除去她破世界纪录的那次,和明清被禁赛时几场世界杯。   几乎每一次在世界赛上夺冠,她都是有队长的陪伴。   因为1500m的打法,真的很需要团队配合。   这也是为什么以往只要决赛能打进去三个韩国队,基本上这场比赛就被韩国队控场了。   她和明清,是生死不离的两个最优秀的搭档。   是能撕开韩国队铁三角的口子,在那一片蓝中闯出一道中国红!她们就是中国队的双子星,没了明清在身后内外封锁道路,她云苏真的可以打出来那么优秀到成绩吗!   云苏几乎是下意识喊道,   “我相信队长……”   徐教练闭上眼睛。   “……”   云苏:“队长肯定没问题的,队长是我的精神支柱啊……”   徐音指了指病房,头一撇,   “可你看看,现在明清这个样子。”   “她像是,明天能把1500m打下来,下午接着去3000m预赛打的状态吗!”   云苏咬着嘴唇。   徐音抬起头来,望了望天花板。   “明天,你们还有个3000m的接力。”   这个云苏更是知道。   1500m,3000m接力。   两个都是中国队从未抵达过巅峰的领域。   眼下绝对不是从长计议的时刻。   徐音到底是身为教练。   面对队员突发状况。   她必须果断抉择后面的方案。   “云苏。”   徐音道,   “如果明早明清的高烧能降下来,医生说完全没问题了,就是完完全全能上赛场了。”   “我才能同意她上。”   “否则……”   “你们要做好,明天两项的比赛,没有明确参与的准备。”   “……”   “……”   “……”   周衡赶过来的时候,徐音刚打算让邓欣带着云苏去别的房间暂住一晚。   见到周衡,大家着实吓了一大跳。   “……周,周公子?”   周衡难得穿了件接地气的羽绒服。   可就是这么个臃肿的羽绒服,他穿在身上也跟衣架子似的,堪比海报模特。   周衡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徐教练等人跟在身后。   明清还在睡觉,头蒙在被子里。   屋内的空调开的很足,周衡也没有脱去外套,站到了明清床旁边。   “周公子……”   俯身,弯腰。   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床上人的额头。   已经微微有些汗了。   周衡转过身,看了眼徐音。   淡淡地道,   “你们明天比赛,那怎么安排。”   徐音把自己的计划给说了。   “明清好不了,什么都白搭。”   “1500m还有云苏撑着。”   “3000的预赛……因为3000m的决赛在后天,比赛规则里可以决赛换人。”   “但要是后天决赛,明清还高烧退不下来的话。”   “……”   3000m接力的金牌。   这块牌子,其实要比任何一个项目,都具有代表意义!   那是一个团体凝聚的力量!   更是一个国家队的,团体配合能力!   徐音说着说着,看着周衡淡漠的表情,还是有点儿害怕。   她真的生怕,再说错一句什么。   没把人照顾好,她已经有点儿想死了。   “周大哥!”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不语的云苏,忽然抬起头来。   一只手伸到周衡面前,眼睛清澈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跟明清的一样,非常明亮、且干净。   有着无与伦比的决心与信念。   “周大哥,你相信我。”   “相信我们!”   刚刚还在难过绝对不能离开队长,就是离不开队长的云苏。   仿佛忽然之间一夜长大。   肩膀扛起了大梁。   她一字一句,就是那与明清齐肩并进,共同承担中国队双子星的决绝,   “就算明队参加不了1500m,3000m的比赛。”   “只要有我在,只要有我们中国队的姑娘们在。”   “我们也一定——能完成,”   “夺!金!之!梦!”   “因为那不仅仅是队长的梦。”   “更是,我们全部短道速滑队、所有人的梦想!”   *   周衡待到了半夜。   国内的事情还是很多的。   所以没等明清醒过来。   他接了个长途电话,就匆匆离去。   徐教练去送送他。   就连冬奥会主办方东道主都出来送送这位大名鼎鼎的周公子。   SQ的天很冷。   周衡穿了件黑色的羽绒服,站在风中。   静静地望着那燃烧的奥运圣火。   其实对于中国队的姑娘们,周衡没有多大的担忧。   只要尽力,大家就是最棒的。   况且他冥冥之中,也相信着那群姑娘们,那群和他的小丫头有着同样清澈与倔强眼神的姑娘们。   一定能够所向披靡,为祖国争夺最耀眼的光荣。   徐音走到周公子的面前。   寒冷的风,将她的鼻子吹得通红。   “邹颖和的事情……”   周衡低头,斜了她一眼。   “体育局领导层已经在做丁成栋重新返聘的工作了。”   徐音:“……”   周衡:“这件事徐教练就不要多费心思了。你知道我这个人,不太喜欢受人之求。”   徐音明明知道了结果会这样。   但心脏还是有一丝的苦涩。   “周先生,我知道之前是我的不对,我跟明清也都道过歉了,我和她现在的节拍也很合得来……”   周衡一抬手。   玻璃窗外,飞机登机的通道已经安装完毕。   周衡:“照顾好明清。”   “明清生病,希望徐教练好好带着国家队其他人,将大家的梦想努力实现。”   “与其在这里顾虑后面的事情,不如完成好当下。”   “当下你们的目标,就是夺金!”   ……   ……   ……   周衡离开后。   徐音望着天空望了很久。   地面上还有片片的积雪。   昏黄的灯光,将雾蒙蒙的天,照成了橙色。   她终究还是抹了把泪。   为过去的利欲熏心。   为过去伤害过的那些人。   是啊,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那一刻,   徐音真的很希望。   能够有一台时光机,穿梭回过去。   掐死当时捂嘴的自己。   第二天一清早。   凌晨五点。   明清的烧退了。   她一睁开眼,率先往上翻了下眼皮,眼皮不痛了,就是脑袋还是昏昏沉沉。   五点半左右,医护以及教练都到齐了。   明清量了一□□温。   36.7℃。   不烧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其实哪怕不是上赛场,就是普通人稍微发个烧,旁边的亲朋好友也得连着紧张一晚上。   “那她……能去比赛吗?”徐音在明清的房间里陪了一晚上。   人都是憔悴的。   今天要比赛的那几个,也拦不住,都跟了过来。   注视着医护工作人员。   明清攥了攥五指。   即便是退了烧。   她的手指,依旧有气无力。   医护人员看了下明清。   谨慎建议到,   “还是等恢复一□□力,再去参加比赛,更好一些。”   明清当即愣了半天。   云苏几个忙喊着“什么意思啊”“什么意思啊”,就要追着问。   徐音拦住她们,客客气气送走了工作人员。   明清倚着立起来的枕头,思考了半天。其实她一醒来就感知到了,身体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舒坦。   上不了比赛的。   徐教练送走医护人员后。   返身折回屋内。   明清仰着头,看着天花板。   有那么一瞬间,徐音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明清……”   “教练,”   明清直起脖子,目光顺着墙壁,沿着电视墙往下滑。   平视到了教练的脸上。   声音带着沙哑,和大病初愈后的沧桑。   “你知道,自从我被禁赛后,加上去年生的那场大病,教会了我什么么。”   徐音下意识跟了一句,   “什么。”   明清眼神通透,看不出来是上心难过,还是对什么事情有着执着。   她平淡的看着教练。   像是一潭能让人安心的泉水。   “如何当好一个队长。”   “……”   “我一直不合适体制内。”   “过去总是带着大家、带着云苏这几个,胡作非为。”   “视规矩为粪土。”   “队长!”云苏张了张嘴,   “我们觉得你很好……”   明清一抬手,那动作简直了,跟周衡如出一辙。   “现在我仍旧不喜欢规矩。”   “也没有规矩能束缚得了我。”   “但。”   “很多事情,也不是一定要得到手的。”   “放开了,站在更高一层去看。”   “或许会有更意想不到的结果。”   “……”   明清:“我知道我身体状况。”   “上午这一项,三场比赛。”   “如果我硬撑着去打下来。”   “或许,能帮到云苏,甚至取得一个不错的成绩。”   “但也有可能,会因为体力不支,而出现一些突发情况。”   “我很清楚,我的1500m没那么出彩。”   “……”   “可我们下午,还有三千米接力。”   “明天,更是三千米接力重中之重的决赛。”   “三千米,是我们整个短道速滑队一直很渴望的一块金牌。”   “十六年的打压,十六年的蛰伏,就是为了这一天——”   “超越韩国队,改写历史!”   “如果一定要抉择,一定要在二者之内抉择一项。”   “我放弃1500,”   “努力调整好状态。”   “明天——完完全全恢复自我。”   “打,三、千!!!”   云苏忽然扑了过来。   死死攥住了明清的手。   她曾经,是那么的依赖队长。   甚至在世界大赛上,都要拉着明清的手,让她们一起打配合,闯冠军。   在云苏的世界里,似乎只有队长在,队长在屁股后面帮她封锁韩国队,她才能夺冠。   她才能有信心往前义无反顾冲!   她从来没想过,没有队长在,她会怎么样。   然而这一刻。   云苏拉着明清的手。   再也不是,那个胆小怕事遇到大世面腼腆的少女。   她真的可以在明清不在的时候,扛起短道速滑队,全部队员的一片天!   “交给我!”   云苏郑重地说道,   “1500m,交给我!”   “我一定、能给你,给我自己,给我们短道速滑队,给我们中国代表团,为我们国家——”   “拿下这枚金牌!”   *   2014年,SQ。   圣火在运动赛场上空燃烧。   1500m分为预赛半决赛决赛,一共三场。   解说棚里,两名中国的解说正对着摄像机,直播接下来要进行的比赛。   女解说:【这里是中央电视台,正在为您转播SQ冬奥会最新赛事。】   男解说:【那接下来即将要进入到的是——短道速滑女子1500m的决赛项目!】   女解说:【中国代表团最终进入到决赛A组的有……云苏。十九岁年轻小将云苏,B省Y市人,16岁进入到国家队。曾经一度打破了韩国队在该项目上长达二十年的世界纪录保持,并且也是该项目现有世界纪录的保持者。】   男解说:【很厉害的一个新人。】   女解说:【那我们都知道,短道速滑这个项目呢,戏剧性很强。我们几天前刚刚经历了500m激烈的战况,最终取得了女子一金一银,男子一银的优异成绩。而在长距离上,中国短道速滑队一直以来就处于无缘金牌的劣势。那上一届冬奥会,该项目上,500m金牌获得者明清曾夺得了女子1500m的银牌,这也是我国在这个项目上面唯一一枚奖牌。】   男解说:【500m金牌获得者明清,在今日1500m开赛前,是由于伤病原因,退出比赛。】   两位解说的脸上明显暗淡了些许神色。   女解说顿了顿,勉强一笑,玻璃窗外五颜六色的比赛服纷纷排成一条线,预示着比赛即将开始。   她把目光一转,让镜头对准赛场,继续解说道,   【那我们可以看到,现在赛场上是一共有八名选手。】   女解说:【这真的是……史无前例的一场比赛了。因为之前半决赛时出现的意外状况,有一组直接是四个人进入决赛,其中有两名是因为判罚被判入决赛的。这也导致原本六个人的比赛,一下子变成了八个人。】   男解说:【八个人,而这之中又有三名韩国队的选手。仅有一名中国队选手。云苏。】   选手们上道。   徐音没想到这次的1500m这般戏剧性,前面居然有一场的半决赛,一下子甩出去三个人,判了一个犯规,其余两个居然都给判进了决赛。   而熊林林没能打入A组决赛,只在刚刚B组决赛里,拿到了第二名。这对于熊林林而言或许是一个很好的突破,但对于眼下即将比赛的云苏,是一个很艰难的处境。   云苏,唯一一个挺入A组决赛的中国队选手。   需要在八名选手,三明韩国队顶尖1500m选手中。   杀出重重包围!   徐教练其实心里有点儿没底了。   这个场面,她甚至都有点点后悔退了明清这边的赛。   明清裹着国家队发的西红柿炒鸡蛋羽绒服,戴着厚重的口罩和羊绒帽。   也过来看比赛了。   徐音皱了皱眉,   “你别冻着。”   明清点点头,趴在防护台上。   眼前的云苏,穿着同款红色防切割服。   站在起跑线的第二道。   她上一轮的成绩,在总名次上排名第二。   排名第一的,正是这两年韩国队横空出世的中长距离天才少女——韩智熙。   韩智熙生的人高马大,双腿笔直修长,大概得有170左右。韩国队向来不以爆发力为优势,所以500m很少夺冠。但她们中长距离超级牛逼,基本上到了中后程开始发力,一下子就能从外道超越前面好几个选手的道次!   云苏165的身高,夹在韩国棒子几个170多的大高个儿间,显得尤为迷你。   那可是、云苏啊!   选手各就各位。   云苏找好位置。   她忽然抬起头来,转过脖子,看了眼看台。   明清的目光与她对上,虽然隔着镭射防护镜。   但明清依旧能感知到她的那双坚定的眼睛。   明清摘了手套,伸出右手。   举起来。   对着云苏,做了个大拇指向上的动作。   “你一定,没问题!”   “……”   “……”   “……”   Ready——   刀尖点冰。   腰板前倾。   女解说:【那我们就希望,云苏能够打出自己,尽力去滑,争取能滑出一个比较满意的成绩。】   男解说:【对,毕竟竞争如此激烈,只要发挥出自己最好的水平,尽力往前争取了,希望她能够尽全力吧……】   ……   ……   ……   砰!   比赛开始!   几乎一上来,观众席台上就开始了沸腾。   1500m向来不是起跑定夺胜负,反而在一开始,大家都没有想去争先、想去前面领滑的冲动。   要保存体力!   韩国那几个棒子,一上来就开展了战术。为首在第一道的韩智熙上前去领滑,迅速滑到了第一的位置,控制整体速度。后面三四道上的俩妞则排到了最后面,保存体力,暗中踱势。   云苏只有她自己。   所以想都没想,便跟在了韩智熙后面。   这是个很明智的抉择,因为冬奥会毕竟不是普通的大赛,不能比的那么随心所欲。   她只有紧紧咬住韩智熙,死死守住前面的位置。   等到中后程,韩国队那几个棒子往上上的时候。   她才能够有机会,在她们的打配合中,撕出来一道口子。   然而不止有云苏一个人这么想,这场比赛,一下子有三个韩国队进入。   注定是要不太平!   果然,才滑了没三圈。   后面美国队那个被判进来的小推推,瞬间就按捺不住了。   美国队的小姐姐素来就有“推土机”之称,人送外号“丽推推”。比赛路子横冲直撞,四肢发达更是带给她了无穷无尽甩开膀子往前冲的资本。   小推推加了几刀,直接从外道越到了第二位。   云苏掉到了第三名。   有人一动,原本处于平衡状态的队伍,一下子就炸开了锅,几个原本没有任何希望的国家选手,纷纷也开始往前跑。最后干不过韩国选手,那么前期总得往前走走!一时间大家都在往前跑,第二名到第六名几乎都挤压在了一起。   除去最后两名在尾巴不紧不慢溜圈的韩国队选手,以及第一名的韩智熙。   韩智熙瞥见身后开始乱成一团,便往前加了两刀,稍微与她们拉开一点儿距离。   继续绕圈,等队友。   这似乎已经成了定局,已经看到了最后会是怎样的现象——   当中坚力量都把体力耗尽后。   韩国队最后面两位,接二连三进行超越。   最终,与第一位会师。   三个人打好战术配合。   共同冲向金银铜前三甲!   韩国队的教练,甚至在中间争夺的第二圈,就已经稳稳坐在了防护台上。   拿着马克笔写的小牌牌,给她们进行指挥。   明清趴在防护台上。   双手合十,撑在嘴唇前。   她看着云苏那一抹小小的红色身影,   异常艰难,在那重重困难下,   努力,向前滑。   倒数第六圈。   场内忽然出现了一个意外——   在荷兰选手准备超越第二名的小推推时。   小推推身子一挡,   刚想要封锁住路线。   荷兰选手跟小推推发生了碰撞。   碰撞不大不小,并没有将任何人给甩出赛道。   可——   她们却影响到了夹在中间云苏的滑行路线!   云苏一个不小心,   瞬间被影响到了队伍的最后方!!!   “云苏!!!”明清趴上了防护台。   扯着嗓子大喊,   “不要急不要急!稳住!稳住!!!”   这可已经,到了倒数第五圈了啊!!!   明清:“云苏!加油!不要放弃!一定要稳住!!!”   韩国队的后两名选手,看到混乱进入到白热化。   终于,开始了大出手!   倒数第七的朴恩媛和倒数第八位的崔宥熙,顺着美国队和中国队被甩到了后面,就干脆开始加刀往前滑。   一刀,接着一刀。   她们发力,从外到超越,几乎是轻而易举,在半个弯道内就超到了前面。   至此——三名韩国队的选手。   全部汇合,占据比赛队伍的前三名!!!   这几乎是要定居了,比赛进入倒数第四圈。现场一片呐喊声。韩国队的教练席更是已经提前进入了狂欢。韩智熙开始加速,将韩国队的速度带到飞起,直接甩出第四名好几个选手的距离……   欻——!!!   倒数第六名的小姐姐,忽然感觉到右侧的身边,逼近了一道红色的身影。   ……   !!!   那道身影越滑越快,超越第六道后,又奋力追赶第五道。   用的全都是,外道!拉大圈!外道超越!!!   这个时候进行超越,还是外道拉大圈!那简直是已经疯了!且不说前面韩国队挡着!就是你超过去后还会不会有体力继续滑,都是个大事情!   现在所有人都已经保持了定势,十三圈是真的太考验耐力了,前面的韩国队还把速度带到那么快,她们就希望最后冲刺时能最后使点儿劲儿,拿一个靠前一点儿的名次……   然而,却有人,在现在!   外!道!超!越!   云苏疯了似的从外道往前滑着,也甭管究竟在外道拉开了多么大一块耗费体力的距离。只要没人,她就继续往前滑,往前滑,一刀一刀往前滑——   第五名。   第四名。   ……   明清瞪圆了双眼,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云苏居然超越了荷兰队选手,开始向着第三名的崔宥熙发起进攻。她瞬间跳上了防护台,膝盖跪在上面,捋直了身子,晃着手冲着那抹鲜红的身影,大声呐喊道,   “速度速度!云苏!注意体力的分配!!!!!”   她一直知道云苏的耐力非常好!   可她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她耐力加最后的爆发力,居然也这么赞!   “云苏——加油——加油——!!!”   韩国队的速度,似乎已经达到了临界点。   然而云苏没有,云苏还可以继续往前提速,继续往前滑!   在超越了第三名那一瞬间。   全场爆发出了空前的掌声!   那就是对拼搏精神的一种赞叹,那是对中国红不屈不挠精神的一种赞扬!只见超越了第三名后的云苏还在不断往前加刀加速,并且再一次用外道拉大圈的方式,将第二名给超越……   最后,   将滑在最前端的韩智熙。   给远远甩在了身后。   “云苏!”   “云苏!!”   “云苏!!!”   明清疯了,徐音也跟着疯了,整个中国代表团都疯了。就连解说棚里的解说们也跟着激动地跳了起来。他们看着那抹中国红甩了西八蓝后,依旧在往前加速、往前冲着,就像是完全忘我地去滑,永远无休止地去滑跑着!   第一名的红色身影,将第二名和第三名,拉开了接近一个直道的距离。   徐音整个人都开始在防护台上跳,明清也在扑通扑通往前挥舞,就跟个磕头的似的。他们不是在磕头,他们是在加油,是在为那腾空降临的奇迹呐喊。旁边的小西八教练都快哭了,明清都顾不上看他们哭,也忘记了自己还在感冒恢复期,一个中国队的嘶吼声都快要盖过全场。   “云苏加油!!!”   “云苏冲啊!!!”   “云苏云苏云苏!!!!!”   最后。   Last lap!   冲刺——   云苏率先冲过了终点!   不是一个刀尖的距离,也不是一个身子的长度,是整整一个直道的优势!   是身后韩国队最终拼死了也赶不上的速度!   那一刻,全世界都属于中国的,都属于中国短道速滑队的!全场沸腾了,几乎要比前天明清夺冠还要热烈!现场人山人海,所有人都在挥舞着双手,共同迎接着这个创世纪的时刻!   奥运圣火熊熊燃烧。   2014,SQ!   长达十六年韩国队统治1500m的历史,   由中国短道速滑队,年轻小将云苏,正式打破!   从此开创了短道速滑中长距离史上的——中国时代!!!   ◉ 第76章   云苏夺冠!   现场的喝彩声简直比那天明清夺得五百米的还要热烈。云苏在冰面上沿着惯性溜了一圈, 很快就滑回了防护台。   先是跟教练席上的教练们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旁边的明清直接傻了眼,激动到表情快要扭曲。两天前她自己夺冠都没有这般的激动,那可是云苏啊!永远软软糯糯跟在她后面的小姑娘!   居然第一次,参加冬奥会这种级别的大赛。   在八人参加的A组决赛, 极度困难, 甚至还有三名韩国选手一同竞争的压力下。   义无反顾, 披荆斩棘——   创造了奇迹!   云苏跟教练们拥抱完,转身就看向旁边的明清。   “队长……”   她完成使命了!   这块金牌究竟有多么意义非凡, 整个短道速滑队都是极为清楚的!   因为这个项目中国队走的实在是太艰难了, 上一届冬奥会, 明清真的是奋力去追赶,一路领滑, 使出了全身的劲儿,还是没能逃得过韩国队那逆天的耐力。   长达十六年的统治,三名韩国选手一齐保驾护航,只有一名中国队选手挤入了决赛。   可就是在这样的恶劣环境下, 云苏还是逆天夺冠!!!   明清的激动已经没办法用语言去表达, 她眼圈一红,眼泪哗啦哗啦就掉了下来。   哭的简直每一帧都可以拿出来当表情包,滑稽又惨不忍睹。但那正是她激动的泪水, 已经全然不顾形象了。   妈呀, 云苏太牛掰了!云苏太牛逼了!她怎么能这么牛逼!她怎么能这么厉害!   这丫头, 最后莫不是滑疯了吧……   明清跪在防护台上, 伸出手来, 一把拉住了冰面上的云苏。   将她紧紧抱在了怀中。   她已经没办法表达自己的激动了, 都忘记了自己不能情绪大起大落。这种感觉甚至要比上一届冬奥会她第一次夺冠时代心情还要让人崩溃, 激动到崩溃。   激动到整个人想跳下去, 滑上个七八十来圈!   “队长,我做到了……”云苏被队长拥抱的上气不接下气,脖颈里全都是队长的泪。   明清使出吃奶的劲儿,拼命拍打着云苏的肩膀,   “好样的好样的!”   “妈呀,你咋这么厉害呢!”   “太厉害了太厉害了!你太棒了!不行不行,我快要激动死了!云苏你太厉害了!太厉害了!!!”   隔壁穿着蓝色队服的韩国队。   望着大屏幕上投影出来的最终成绩。   三名韩国队,排列在二三四名上。   第一名的位置,赫然被中国红。   力压众生!   韩国队的难过,已经藏都藏不住了。   是啊!   三名韩国选手打入决赛。   还都是韩国队1500m最优秀的三名种子。   甚至还有“天才少女”著称的韩智熙。   在倒数第三圈之前,所有人,都以为——   这块金牌,韩国队已经拿定了!   收入囊中!   却没想到,在今天这个短道速滑的赛道上。   一切都在瞬息万变!   中国队厮杀出来的那个叫云苏的十九岁小姑娘。   杀疯了,杀狂了!   席卷天下!   *   云苏夺得1500m冠军这件事,在国内也是掀起了巨大的波浪。   几乎要比明清夺冠还要热闹。   明清身上,总归是带有上一届的光环的。   而云苏一介小将,第一次参加奥运会,就把韩国队的强项给踩在脚底下。这简直让中国人纷纷出了口气。太解气了!太顺畅人心了!甚至云苏她还是用的最牛逼的外道超越!   硬刚!绝顶的硬刚!在1500m这种极为消耗体力的比赛中,到了最后,还处于落后的位置之际。   居然能拉出大圈进行外道超越,干干净净明明白白!绝对的实力!绝对的让人舒坦!   当天中午,现场报道的记者们就蜂拥而至。那个时候颁奖典礼刚过,云苏和明清几个人快快乐乐往回走,回去休息休息,要准备下午的三千预赛。   记者们拦住了云苏。   鲜花,喝彩,全部涌了过来,着实把云苏给吓了一大跳。其实明清也有点儿受到惊吓,她夺冠那会儿真的也没有疯狂成这样。   下了比赛,云苏又恢复成那个一戳就腼腆脸红的小姑娘。   记者问三句,她只能想出来一句,磕磕绊绊回答着。   到最后有记者干脆拉着明清,采访她。   明清可是脸皮出了名的后,中国短道速滑队社交牛逼症的存在。别看她现在一脸生病过后的蔫蔫样儿,有记者一问她,对于云苏夺冠有什么感想。   明队直接捧着话筒,把感冒往身后一抛。   撑着精神,眉飞色舞。   “我c……我的天,我跟你们说,我都没想到她能够这么牛b……牛!”   “简直比我自己拿金牌还要激动,真的!”   “我自己夺金,我都没哭,云苏一冲线,我那泪水啊,直接就绷不住了,哗哗的!”   “就一个字儿,绝!太绝了!”   她一把搂住云苏,对着镜头,对着全国十多亿人口的面,无比自豪道,   “中国短道速滑队,功勋级人物——云苏!!!”   云苏红透了脸。   在背后悄悄掐了她一把。   “……”   “那对于接下来的3000m接力比赛,作为队长,明队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呢?”记者问。   3000m。   短道速滑四个项目上,所有人最看重的一块奖牌。   明清的声线里还有些鼻音。   她想了一下。   接过话筒。   狂傲不羁,一字一句道——   “三千米的金牌。”   “一定会是,我们中国队的!”   *   到了下午三千米预赛前,明清感觉自己的体力已经完全恢复。   上午云苏夺冠那一通的扑棱,让她满血复活!   她申请了出战接力,教练组再三考虑后,最终在她的申请书上签了字。   还是那句——   “不要勉强自己。”   “尽所能,做到最好,就行!”   明清:“明白!”   短道速滑接力,3000m,一共就只有两场比赛——   预赛和决赛。   A组决赛一共进入四个国家队,每一个国家出战四名接力选手。一共27圈,前面25圈每人滑一圈,最后两圈由冲刺选手滑。   每一个队伍都会有两个人是要多滑几圈的,就是第一棒和第二棒,最后三圈也是由这两个人来完成。这种起跑和冲刺的艰巨任务势必每个国家队都会交给四名选手里综合实力最优秀的那两个人。中国队这边百分之百就是让明清和云苏滑第一棒和第二棒。   下午的三千米预赛,走的很顺利。   中国队和韩国队没有抽到一起,所以很顺利就以小组第一的身份进入到决赛。而决赛的道次也是按照全部小组赛的总名次来排位,中国队的姑娘们在预赛里打的非常出彩,比韩国队快了接近十秒钟,成功拿下决赛道次的第一位置。   每一届的三千米接力都是中韩大战最关键的一个项目,预赛才结束,决赛的战火就已经燃烧在了整个奥运赛场上。就连别的项目的队员,没有比赛的,也都提前预订好第二天上午前来观看短道速滑女子3000m的决赛。   毕竟,短道速滑这支队伍,可是中国代表团在冬季项目上最耀眼的存在!   决赛的前一天晚上,临睡觉前。   明清照旧跟周衡煲了个电话粥。   周公子前天晚上匆匆赶过来的事情,到底还是被明清给知道了。   明清心里暖洋洋的。   她身体恢复的差不多,除了下午的接力赛,也没做什么剧烈运动。比完预赛吃了点儿饭,就匆匆赶回了宿舍。   旁边的云苏,也还没睡。   对于云苏而言,今天绝对是一个非同凡响的日子。   云苏躺在床上,头顶打着一盏小桔灯。   把今天夺得的那枚1500m的金牌,贴在胸口上。   摸了又摸。   仿佛那不是自己的。   明清打完电话,下床喝水。   忽然就看到,云苏两眼呆呆。   目光笔直望着天花板。   胸口放着金牌,手指小心翼翼捧着。   “想什么呢?”明清喝着水,调侃她。   云苏跟做梦似的,摸着自己的奖牌,比宝贝还宝贝。   “队长……”   “嗯?”   云苏:“你说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明清:“这咋还做梦了?”   她放下水杯,重新坐回到床上,盘着腿,把队服扯过来披在肩膀上。   云苏:“队长你别冻着!”   明清:“……”   她又扯了条毯子,盖在队服上方。   然后伸手,指着云苏那块金牌。   说,   “我跟你说,你今晚就算摸八百遍。”   “这玩意儿也是你自己得的。”   云苏:“我就是,还有点儿在做梦的感觉。”   “你看啊,我们这一年,究竟遭受了多少苦。”   “我感觉昨天好像才刚进入到国家队。”   “每天看着前辈们的比赛,觉得大家都好厉害。队长你上一届1500m夺银的视频,我看了好多遍,就觉得天呐队长真的太厉害了,她怎么能这么棒!”   “然而没想到……”   “没想到,自己居然也得了一块奥运金牌,对吧?”明清接了她的话。   笑盈盈的。   云苏脸一红。   “就感觉,一切咋都那么不切实际呢……”   明清也有些感慨,弯腰去床头柜,把自己的那块500m的金牌,也给拿了出来。   说实话她对金牌并没有多么大的执念,夺冠是一码事,但是金牌似乎就没有那么如梦如幻。她滑短道速滑这么多年,夺得了无数枚金牌,就连奥运金牌也都不是第一次得了。   提起金牌的蓝色绳子,在小桔灯里,与云苏那块光影交叠。   “你的那块,绝对是意义非凡。”   明清说道,   “咱国家一直都是500m强项,我是第三个夺得这个项目金牌的人,前面还有两届,黎楠姐和张丽丽。所以我夺了500m,大家也都觉得是理所当然。”   “可你这块不一样。”   “自古以来,1500m就是韩国队霸占着,十六年的时间,四届冬奥会,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从她们手上抢夺这枚金牌。”   “今天,这个垄断,被你给打破了。”   明清:“云苏,你是这个项目上历史性的突破,也是绝对拥有实力的天才。这枚金牌你应该得,即便你年纪小,也是你争取到的。它就是真真切切属于你,属于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拼搏而来!”   云苏泪点低。   队长这一翻抒情话,差点儿让她眼泪都流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明清看云苏还是一脸做梦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也是,今天就连她在比赛现场都快疯了,比她自己当年第一次夺金都要振奋。   确实,如同做梦!   明清看了一会儿,困意袭来。她便把奖牌放回到床头柜里,推上,顺手关了她的那边的灯。   “早点儿睡吧。”明队嘱托道,   “我先睡了,你也别在那儿傻乐呵。”   “明天还有决赛要比。”   云苏点点头,乖乖地也把床头灯给灭了。   但奖牌没给放回去,而是抱在怀里,咚咚听着心跳声。   一夜好梦。   翌日。   女子短道速滑3000m接力决赛当天。   一大早醒来,明清发现外面居然下雪了。   白花花的一片,雪花在茫茫上空飘啊飘啊飘。   都说丰雪兆瑞年。   她活动了一下肩膀,眼皮往上一翻。   身体很舒服,没有任何的不适。   同时她还又发现了一个事情——   云苏真的抱着昨天得的奖牌,睡了一夜。   “……”   云苏起床时,发现外面下雪,瞬间开心地趴在窗户上看了好久。   她们出生的地方,虽说每年都会下雪,雪这种东西并不像是南方小孩一样鲜少见到。   但似乎下雪这件事,无论见过多少遍,有多么熟悉。   突然看到飘雪了,依旧会打心底里的开心。   明清跟云苏笑着调侃,   “丰雪兆瑞年。”   “韩国队可没有这个传统。”   云苏:“呸!他们端午节都偷咱们的!”   明清:“没关系,”   “至少丰雪兆瑞年,是咱们中国。”   “今天的这场雪,老天爷也在昭示着咱们——”   “今天的3000m接力。”   “中国队,必胜!”   早上七点钟。   大家一起去食堂干饭。   由于接力是集体项目,参赛的国家都是组团一起去赛场。   美国队和加拿大队的小姐姐们还在食堂门口跟明清她们打了招呼。   滑短道速滑的,同一届的选手大多都互相认识。美国队和加拿大队里不少老将和明清都很熟悉,大家虽说在竞技场上是针锋相对的对手。   但私底下,还是很融洽的。   美国队的小推推,还在为昨天不小心推了云苏一把而感到歉意。   云苏比较腼腆,即便得了冠军,也还是不太能接的住对手的说笑。   明清揽着云苏的肩膀,跟推推小姐挑了挑眉,   “道歉的话就不必了。”   “今天把你们打的落花流水,到时候该不会我们反过来跟你们道歉,把你们给打惨了~”   美国队也不介意。   推搡了一把明清。   “明~今天看好你们哦!”   “加油!争取把韩国那脏手给打败!”   明清刚想要回笑两声。   就在这时,食堂中,突然走过来一群穿着白色运动服的队员。   那是一阵阵让人不寒而颤的风,是让人看到了就忍不住皱眉。千篇一律的整容脸,千篇一律的头发造型。   韩国短道速滑队,到哪儿,无论男女。   都是让人那么的不舒服。   有些事情是可以和解,但有些事情是没办法和解。推姐的横冲直撞,明清觉得在她能接受的容忍范围内。   然而韩国队那些手上的肮脏小动作。   如果打架不判罚,那么明清差不多都要把这群喜欢动手动脚的小西八给打残了!   韩国队越过这边的中国队,为首的队长朴恩媛还斜视了一眼明清。明清抿着嘴,把云苏往怀中一揽,与她们离的远远的。   晦气!   小西八离开前,果然还不忘故意扒拉云苏一下。   昨天的1500m失利,让韩国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1500m算是他们最剽悍的项目了,几乎是稳坐金牌!   甚至在当天早上,听到明清参赛不了,她们还狂喜了很久。   如何站在SQ的颁奖台上,自豪唱国歌的画面都设计好了。   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直接将她们的奖牌给夺走了!   天知道当时到底有多么震撼人心,三个韩国队顶尖1500m选手,都追不过一个中国初出茅庐的小将。当时云苏猛地窜上来,她们都直接傻了,战术都乱了套!   待到反应过来,想要奋力去追。   结果已经追不上了。   颁奖时,第二名第三名,两个韩国名将。   中间夹着一个中国金牌!   昨天深夜,韩国教练直接发了飙。   所以今天这枚3000m的金牌。   韩国队,亦是——   背水之战!   必须拿下!   明清护着云苏,让朴恩媛没能打到云苏。   朴恩媛回头,恶狠狠等她们。   明清眯了眯眼。   给她们比了个中指。   “阿西吧!”   “我□□马!”   “……”   “……”   “……”   还没上赛场。   比赛的硝/烟,就已经弥漫满整个冬奥会基地!   临上场前,徐音又一次召集了四个姐妹花。   徐教练:“今天的比赛,务必记住——”   “用尽全力打,用尽全力去滑。”   “明清和云苏,我没什么担心的。你俩一个第一棒一个第二棒,都是提速和超越点,韩国队惧怕你们,她们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我比较担心的是林林和邓欣这两棒。”   徐音:“韩国队的四棒实力都很强,开头是500m名将朴恩媛,起跑势必不会落后于明清,我猜测,她们会让明清和云苏两棒先领滑。”   “然后在第三棒邓欣,和第四棒林林身上,做手脚!”   “她们绝对会抓着咱们这两棒比较弱一点儿的选手,进行超越。”   “甚至做一些——极为不光彩的事情!”   “林林,邓欣。”徐教练转过头来,注视着她们二人,   “我不需要你们滑的多么快,或者说要是被超越了,多么拼命地去追赶。”   “我对你们的要求就是,”   “若是被超越了,不要怕!稳住心态!或者在被超越时,看住韩国队的小动作!”   “被超越后,一定要死死咬住前面的韩国选手!”   “一定不要,掉队!”   “后面的超越——”   “再交给明清和云苏!”   “听明白了吗!”   邓欣:“明白!”   熊林林:“听明白了!!!”   徐音伸出手,手掌朝下,   “我们是——”   邓欣压了上去,熊林林压了上去,云苏压了上去。   最终明清抬头看了眼徐音。   徐音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目光。   明清伸出手,压在了云苏的掌背。   “我们是——”   “中国短道速滑队!”   “3000m接力!加油——!!!”   ◉ 第77章   2014, SQ。   冬奥圣火在会场上方熊熊燃烧。   雪已经停了,天空变为晴朗。   因为下过雪的缘故,室外温度直接到达了负二十五度。   然而赛场内却并没有因为外面的严寒而浇灭了现场的狂欢。   短道速滑女子3000m接力比赛。   到场观众人山人海,座无虚席。这应该算得上是冬奥会里最具有刺激性的比赛之一了, 这些年短道速滑就是冬季项目的大热门, 世锦赛的门票都能卖到供不应求, 更别说冬奥会这种体育比赛里的王中之王。   而在女子短道速滑里,中韩两国之间的较量早已白热化, 男队还多元化发展一些, 有加拿大队与美国队分一杯羹。女子直接被中韩垄断, 不是中国第一就是韩国争先!   3000m接力,一共有十六个运动员要在赛场中。   洁白的冰面上, 此时此刻已经布满了参赛选手,红的蓝的红白相间的。还有某个不干不净的深蓝色。中国队的邓欣和熊林林正趴在防护台上,听徐指导做最后的嘱托。   明清一个人在冰面上遛弯,找找感觉。   她是第一棒。   三千米虽说滑的圈数比1500m还要多得多, 但起跑是绝对绝对不能姑且的!因为除了最后一棒冲刺, 前面都是轮着滑,一人一圈。   这样就有足够的时间每个选手进行体力恢复。   所以每一圈,每个选手都是在拼了命去争取。   而她, 明清, 作为中国队的第一棒。   必须起跑就冲出去!使劲儿往前滑, 给后面的队友们留下足够的游刃有余时间!   徐音说的对, 她们的三四两棒确实实力要弱一些。韩国队那边每一棒都不是善茬, 一旦滑起来, 极其有可能在邓欣或者熊林林那两棒上进行超越。   压力几乎都给到了她和云苏身上。   美国队的小推推过来跟她撞了撞肩, 比了个加油的手势。明清回了她一下, 笑了笑。   其余两个国家,感觉更多的是……来看热闹?   “……”   时间到。   解说席上,中国代表团的两位解说也已经就位。   男解说:“那这里是中央电视台CCTV5,为您进行2014SQ冬奥会,女子短道速滑3000m接力的直播。我是赵东飞。”   女解说:“我是黎楠。”   男解说:“那接下来,就到了短道速滑所有项目中最激烈也是最具有意义的一个项目的比拼——女子3000m接力!”   女解说:“是的。因为3000m接力呢,是一个团体比赛项目,不单单靠着一个选手的出色,更需要一个团队的优秀配合。”   “它体现的是一个团体的凝聚力,综合实力。那中国短道速滑队对这枚金牌的渴望也是非常大的,我们知道,在这个项目上,我们国家取得了世锦赛世界杯的很多个第一名,但就是冬奥会,还缺少冬奥会这枚最宝贵的金牌。”   “那上个赛季,在世界杯最后一站,中国姑娘们是打败了韩国队,并以10s之差,率先冲过终点。这也证明了我们中国队是有夺冠的绝对实力。希望她们今天依旧能像去年打世界杯时那样,保持好状态,全力进行冲刺!”   男解说:“谢谢黎楠姐刚刚给我们的科普。好我们看到选手们……各个国家第一棒已经来到了起跑线。”   “大屏幕在给选手们做介绍。”   “第一道——中国队,第一棒明清二棒云苏,三棒邓欣四棒熊林林。第二道韩国队,第三道美国队第四道加拿大队。基本上是世界短道速滑队排名顺序了。”   “选手们就位。”   明清站在最里面的道次。   右脚冰刀刀尖点冰。   找准位置。   刚刚还喧闹的赛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标记块内,第二棒的选手们也已经做好了跟随的准备。   男解说:“那我们看,第一棒明清。明清,就不用多介绍了,她滑第一棒,云苏第二棒。非常完美的一个战术。”   女解说:“其实前两天明清身体还有些不舒服,但我看到昨天下午的三千米预赛,她似乎就已经完全恢复了。那既然第二棒是云苏,也就是说最后冲刺两圈也都是云苏。云苏刚刚获得了1500m的金牌,她的耐力非常持久。徐指到给安排的战术是结合了她们各自的有点来制定。”   男解说:“裁判举起了发令枪——”   Ready——   砰!   砰!!!   四个身影刚窜出去。   发令枪就又打响了一下。   男解说:“有人抢跑。”   女解说:“是的。”   明清溜出去一点儿,在冰面上滑了两下,跟着韩国队以及美国队又滑了回去。   男解说:“我们来看一下是怎么回事。”   头顶四个大屏幕,共同回放刚刚的起跑。   放慢了速度,很明显看到明清抢跑了。   男解说:“看到是……明清抢跑。”   “太紧张了。”   女解说:“也有可能是战术抢跑,哈哈。”   四名选手再次回到起跑线。   ……   Ready——   ……   ……   ……   砰!   “比赛开始——”   一上来,明清就拿出了500m的架势,直接往上窜。   她几乎是拼尽了全力,比500m还要500m,根本没有半分的犹豫,两条大腿疯狂往前踩刀。   顺着第一道次的有利位置,没进入弯道就成功跃到了第一的位置!   “好好好!明清好样的!”女解说欢呼。   男解说:“那么现在就是明清第一位,第二位是韩国队的朴恩媛,第三道加拿大队,美国队没跑出来,暂且落后。”   女解说:“明清领滑,韩国队在身后。明清的速度我还是很相信的,我们可以看到现在明清已经跟朴恩媛拉开了一定的距离……那接下来第二棒——”   第一圈很快滑完,明清以绝对的优势,拉开两米左右的距离,率先进入到交接棒。   而在明清滑最后四分之一圈的时候,云苏也在标志块里面跟上了节奏。短道速滑队接力并没有像是田径赛接力那样的棒棒,而是要让下一棒接力的人跟随上一棒,滑到指定位置后,由上一棒将下一棒从身后往前用力推,把下一棒给推出去。   明确的力气很大,并且也专门训练过如何交接棒发力。云苏被她从身后猛地一推,身子滑出去好几米远,顺势接上了明清的交接棒。   云苏延续了明清速度,也是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去,云苏虽然起跑不太行,但是滑起来后速度也是相当猛。她们两人这两棒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后面的韩国队眼看着就要被甩出去接近一个直道。   第三棒,邓欣!   交接很顺利,因为明清开始起跑就跑出去以及云苏又增大差距的缘故,中国队交接时,没有任何其他国家队拥挤在一块的现象。短道速滑接力除了圈数多,交接棒时的混乱也是一个很容易被判罚的点。   邓欣滑出去,拼命往前跑着。   女解说:“那我们看韩国队这边第三棒……李英海,上一届1500m金牌的得主!哦哟是个厉害的角色!”   男解说:“没问题,我相信邓欣,邓欣这个选手其实滑起来也非常快的。不过韩国队这边的确是看准了中国队三四棒比较弱,所以第四棒给安排了天才少女韩智熙。我们看!邓欣,滑起来!加油!用你跑五百米的速度全力滑起来!”   在第三棒最后半圈时,很明显能看到,身后的韩国队已经开始起速,进行疯狂地追赶。   第四棒,熊林林。   熊林林和邓欣交接棒时,韩国队就已经非常接近了。她们这两棒的交接在比较靠外的位置,韩国队则瞅准了时机——   李英海故意将韩智熙往内道一推。   韩智熙长得人高马大,过去的赛季里更是以腿长速度快著称于速滑届!熊林林接上棒,就开始拼命往前滑跑。   然而在过弯道的时候——   “熊林林!危险!危险!!!”   韩智熙一个内道超越。   从内侧越过中国队!   女解说:“没关系的,没关系。虽然这一棒被超越了,但还是有机会,这才第一轮,后面还有六轮。”   “熊林林现在你的任务就是死死咬住韩国队,不要让身后的加拿大队超越上来!不要落后韩国队太多!!!”   熊林林紧紧跟在韩国队身后。   倒数四分之一圈,明清跟了上来。   韩国队率先交接棒,熊林林力气比较小,一掌将接力棒推给了明清。明清冲出去,以加了马达的速度开始往前飞追。   交接棒一到了明清手里,迅速就能看得出来,差距明显又开始拉小。   这个时候中韩两国的交锋已经白热化起来,前面的韩国队根本不留一丝缓和余地,就是拿着最后冲刺的速度在滑跑,明清虽然速度绝佳,但因为只有一圈的缘故,仍旧在后面追击。   接下来,到了云苏。   云苏滑到明清前面,明清推着云苏,用力往前一伸。两个人正好处于韩国队身后一点点更要靠里的位置。刚巧不巧瞅准了机会,云苏脚一蹬,加上明清的推力很迅猛。   年轻的中国小将一下子,又把韩国队给内道超了过去!   现场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好!云苏!好样的!”解说棚里的女解说兴奋的跳了起来。   云苏接过棒,不断往前提速,又开始了拉距离。   韩国队依旧在身后锲而不舍地咬着中国队。   第三棒。   第四棒。   第一棒。   第二棒。   ……   中间几圈几乎都是韩国队和中国队在不分上下,前面两棒中国队超越,后面两棒再被韩国队超越回来。其中有一棒韩国队明显要开始放大招了,瞅准了熊林林过弯道的速度弱点,直接拉开了好大一块距离。   结果到头来又被明清给拉了回来。   现场的欢呼声持续不断,每一次都超越与反超,都会引得全场爆鸣!   两方的教练,更是顾不上一切了,趴在防护台上,各自用白纸板写了战术话语,边扯着嗓子大喊,边挥舞着手里的大字。   “加速加速——”   “跟紧了跟紧了,不要掉队不要松开!咬紧前面的那个——”   “超过去!内道超越!!!”   倒数第五圈。   这个时候比赛基本上就是中韩两国之战,后面的加拿大选手以及美国队早已放弃挣扎,纷纷在后边看热闹。中国队稍微领先一点点,邓欣滑倒数第五棒。   邓欣延续了云苏带过来的速度,完整的一圈都领先于韩国队,韩国队也不甘示弱,对邓欣咬的死死的,一分一秒都在找准机会往前超。   接力赛里面,最容易超车的地方,其实就是在交接棒处。   如果这时候有两个队几乎处于平行的位置,那么更往里面内道进行交接的队伍就会稍微占优势。因为交接棒所在的位置刚好是两个大弯道的中间,而规定里往前面弯道靠近一些进行交接也不犯规。   当队伍竞争过于激烈,前面一棒滑行过于快速,交接位置就极为容易靠近前面的弯道!   韩国队每次落后,就都是瞅准了邓欣或者熊林林这两棒的交接,在推人的那一刹那窜入内道,进行反超。这一次她们仍旧准备这样做。   熊林林和邓欣交接的时候,已经十分接近弯道了。邓欣猛地一推,熊林林往右一侧身,再往左一侧身,稳住身体开始准备往前滑跑。左手边的内道果然迅速冲过来韩国队的身影,眼看她们就要将自己超越过去——   “林林!!!”解说看着不妙,急得在解说棚里大喊。   这可是倒数第四圈了!进入到了至关重要时机,半点儿差池都不允许产生!熊林林也是察觉到了韩国队要反超,还是在弯道从内圈超越。   她咬紧了牙关,从外道死死守住位置,绝对不能让韩国队超过去,绝对不能——   至少,至少……   至少她要跟她保持齐平——   一只戴着灰色手套的手。   忽然推向了熊林林的肩膀。   熊林林直接懵了。   下一秒。   脚底下的冰刀,冷不丁踢到了前面那人的冰刀上——   “……”   “……”   “……”   刺啦————————————   皎洁的的冰面上。   红色身影,忽然被推出了很长很长的一块距离!   从上空可以清晰的看到,   原本几乎要贴在一起的熊林林和韩智熙。   就是在那零点零零零几秒之内。   突然,就拉开了身影。   就像是一下子被弹开,粘合在一起的俩小人突然磁极同化,“砰!”的下子甩开了。   “……”   “啊!!!”   “熊林林!熊林林!!!”   解说棚里的解说,吓了一大跳。   下一秒,她直接扑到了玻璃上,也不顾还在现场直播,拍着玻璃,恨不得整个人都投身下去,直接到现场,   “林林!林林!稳……坚持住!稳住坚持住!稳住稳住啊啊啊啊啊啊!!!”   女解说语无伦次,男解说也好不到哪儿去。下面的教练席更是乱成一锅粥。熊林林突然拉后了好几米远,这对于中国队而言,在这个关键时刻,绝对是一个重大的灾难!   被推出去的那一瞬间,熊林林整个人都是懵的,只感觉到身体在不受控制往外道退去,就像是下一秒钟就要倾倒。   韩国队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她撑着的手,都快要坚持不住了……   这个时候——   绝对!   不能倒下!!!   熊林林死死撑住冰面,让自己绝对不能摔出去!一旦她摔出去,中国队就全完了!全!布!完!蛋!了!   不能完蛋!!!   最后那一秒,坚忍不拔的少女再一次奋力滑起,她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让身体不要倾倒。   稳住身子!稳住!稳住!   冲啊!!!   重新滑起来的熊林林,第一次爆发出如此的力量。她不能落后于韩国队!她绝对不能落后!她要拼命去追,拼了命地去追!往前滑,再往前划!   这个时候,韩国队早就拉开了中国队,半个赛道的距离。   韩国队交接,中国队还在弯道处。中国队终于进入了交接,熊林林猛地推向明清的臀部。明清受到力量,踩着冰刀就开始往前滑。   这已经是倒数第三圈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教练团直接急得团团转。徐音趴在防护台上,扯着嗓子都不知道在喊些什么。隔壁的韩国队教练更是火上添油,拿出开始庆贺韩国队胜利的架势,疯狂舞动着他那肥硕的身躯,甚至唱起了韩国国歌。   明清极力追赶着,此时此刻的她大脑都已经一片空白。   这可能是她最后一节奥运会了。   她的身体恢复成这样,已经是尽了最大的极限!她不知道还能在这片赛道上坚持多久,还能滑下去多么长时间。   她想要这块三千米接力的金牌啊!她们所有人都想要!多少年的努力,多少年的拼搏,就是为了这一刻!不只是她,熊林林邓欣,这些人后面可能都会再下一个四年内被更新的的选手所替代下去,很有可能和她一样,这都是她们最后一届奥运会了!   也是她们,最鼎盛的时光!   所以——   必!须!赢!!!   明清甩开膀子往前滑着,也不背手了,过弯道的时候用指尖控制着倾斜度,极力让自己不要因为角速度太快而摔出去。她只有这一圈,她只有这最后一圈!即便是她这里超越不过去,也一定一定一定要……   一定要给云苏,至少要给云苏——   创造最后超越的机会!!!   “我们看到中国队短道速滑队长明清正在奋力追赶,她前面可是朴恩媛啊!韩国短道速滑第一姐!明清!拿出你打五百米时的速度!不要控制路线!对对对!就是这样!出弯道了!明清追上去了——追上去了!!!!”   直道交接棒。   最后一刻。   明清还是没能超越过去。   但她却把接近一个直道的差距,几乎给缩小到了只有两米的距离!   最后一棒,云苏!   近乎是用尽了毕生的信仰,对冠军最用力的执着。明清大喝了一声,用尽全部力量将体内所有的能量,向着云苏推去!   云苏接过明清的交接棒,进入到最后的决战圈!   她的1500m打的非常漂亮,在这此诚危急之存亡之秋也都时刻,体内就像是被人点通了血脉,1500m的速度叠加buff堆起!韩国队是中长距离老将在前面滑行,云苏在后面狂奔。两个人几乎是不分上下,你一前我一上。已经厮杀出了不见血光的战场硝烟!   最后半个弯道——   很多时候,大家都知道中国队最最最最擅长外道拉大圈。   硬刚硬超越。   也知道韩国队喜内道超越。   韩国队的内道超越无人能比!   但!   她们不知道的是!   云苏的内道超越,也是!世界!一顶一!   那一刻,冰面上电光火石!   那一刻,全场都沸腾了!   那一刻,紧紧注视着云苏的明清已经按捺不住体内的狂暴因子,攥紧了拳头撕开了嗓子大吼。   “云苏————————!!!”   那一刻,   中国短道速滑名将云苏,   忽然以绝对的反杀实力!   从内道,从韩国队死守下的内侧弯道的漏洞里。   欻——   “云苏先冲了出来!云苏先冲了出来!!!”   解说疯狂呐喊着,   “中国队云苏!率先冲出了弯道!!!”   冰刀过线。   ……   ……   ……   “中国队赢了!中国队赢了!”   “中国队赢了!!!!!”   作者有话说:   今晚九点发最后五章~   ◉ 第78章   整个SQ的赛场, 都是沸腾的。   当云苏率先冲过终点线的那一刻,中国代表团直接爆了,教练席上穿着黄色运动服的教练们纷纷拍打着蓝色的防护台,宣泄着他们的兴奋。观众席上的中国观众们更是忍不住欢呼忍不住挥舞着国旗呐喊。   皎洁的冰面。   明清真没想到云苏竟然做到了!虽然她早有预感, 虽然她一直坚信着她的这个好朋友, 是绝对绝对有实力进行超越!   但!   当喜悦真真正正降临那一刻。   她还是一个没忍住, 捂住了嘴。   眼泪哗哗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打湿了护颈和手套。   云苏在一片喝彩中沿着赛道继续往前滑, 她也太激动了, 整个人都是懵的。其实在出赛道那会儿她的大脑就已经一片空白, 仿佛在往前滑到那个人已经不是自己。   是国家,是中国, 是整个短道速滑队凝聚的力量!是一种一定要赢的信念,是对SQ3000m那块金牌渴望的圣火!   她完成了最后一棒!   明清携另两名队员滑了过去,牵住终于降速下来的云苏的手。四个姐妹转身就朝着教练席上扑,她们是荣誉的最直接获得者, 是最有资格进行喜悦与欢呼!   徐音紧紧抱住了她们。   “云苏!太牛掰了!”明清还扭过头来, 拍打着云苏的肩膀。   云苏滑1500m夺冠时没哭,但3000m一夺冠,她忽然就忍不住了。眼泪唰唰往下淌。那都是胜利的喜悦啊!都是快乐的泪水!她哽咽着, 明清拍她, 她就往前一愣一愣。   好半天, 才能说出来个字,   “不是我牛掰, 不是我……”   “是队长, 队长你前面奋力帮我追赶的。”   “都是队长为我铺好了路, 我最后才能趁机反杀!不是我的功劳, 功劳都是队长的!!!”   熊林林低头看了看她们。   明清注意到林林,猛地搂住了熊林林的肩膀。她意识到,其实最大的功臣应该是熊林林。   是熊林林,熊林林在那最最最关键的一棒——   被韩国队踢刀拉开距离的那一棒!   她挺住了!   没有,摔倒!   这才是最大的功臣!就是因为熊林林在那最关键的时刻,没有倒下,才为她们后续创造了可以超越韩国队的机会!   要知道,多少短道速滑名将,都曾经在踢刀这件事上,摔出赛道!   但凡当时熊林林没挺住,没控制住那巨大的惯性。   她都有可能,就此甩出去。   那么,中国队就完全没有夺冠的希望了!   “辛苦了!林林!”明清郑重地道。   熊林林:“对不起,队长,对不起……”   “是我滑的太烂,当时给你和苏苏造成了那么大的冲刺阻碍。”   明清:“不,你不要这么说!”   “你做的很好!真的!”   “那个地方,踢刀踢成那样,拉了那么大块距离!要是换做是我,我都有可能会被甩出去!”   “林林,你很棒!超级棒的!”   她说的是超级大实话。   在那个关键的弯道,就是熊林林坚持住了。   才给了最后明清能够奋力冲击,云苏能够反杀超越,夺得冠军的机会!   五星国旗抛下。   四个人转身,刚要抖开国旗,披着去赛场上炫一圈。   顶部的大屏幕,却迟迟没有显示成绩。   徐指导神色逐渐严肃起来。   屏幕上的画面开始回切,重播刚刚比赛的慢镜头动作。   瞬间,就拉回到了熊林林和韩智熙最后一棒过弯道那个地方。   在慢镜头放缓速度的动作下。   每一帧,都被极为清晰地展现在了大家都面前。   韩国队的总教练,攥着拳头,目不转睛。   解说棚。   黎楠:“我们看到大屏幕正在给出刚刚比赛的画面。”   赵东飞:“是一个交接棒的动作……诶!这个动作,这一个镜头——”   画面无限放慢。   韩智熙在往前滑,身体倾斜,是交接棒后从后面冲过来,准备对也刚完成交接棒的熊林林进行内道超越。   熊林林不甘示弱,不能让韩智熙超过去,蹬腿,加大滑行力度。   韩智熙忽然抡开右臂。   就是那一瞬间,那一秒钟。韩智熙戴着防滑手套的手。   一下子推到了熊林林的左肩膀上。   这一碰撞。   镜头瞬间拉回到高空。   画面切换。   熊林林猛地被推出去好几米远,位置近乎要接近于防护台!   赵东飞指着大屏幕,大声喊道,   “这个动作!这个动作!”   “裁判不给判罚吗!”   “多么明显一个推人动作!”   黎楠:“是的,的确是有个推拉动作……不过裁判又把录像给倒了回去,他们似乎在针对冰刀上的摩擦仔细研究……”   画面再一次倒回两个人发生碰撞的地方。   韩智熙右脚往后蹬。   冰雪摩擦,溅起一道道冰凌子。   熊林林的冰刀,刚好卡在了韩智熙伸过去的脚那里。   刺啦——   熊林林飞了出去。   就是这么个画面,就是这么个碰撞。   若是把镜头往上空调。   绝对能看的出来——   韩国队的两个举动,韩智熙的推人以及卡冰刀,就是对中国队的滑行路线造成了眼中的影响!   这绝对是,要判罚的!!!   解说棚里的黎楠和赵东飞瞬间心脏提起,解说棚外奥运赛场上,同样在看着回放的国家队教练更是紧张。   中国队这边肯定没问题,熊林林就是一个很普通的过弯道,判罚绝对不会判到中国队身上,这枚金牌是绝对没问题的!   现在的问题,就只有——   韩国队有没有被判罚!   这件事其实已经不干中国队关心了,因为金牌跑不了,第二名爱谁是谁。但是正是因为那是韩国队,中国队这么多年来的眼中钉,素来以手上的小动作猖狂速滑界。   把韩国队给弄下去,连个第二名都得不到。   在场估计除了韩国队本身外,所有人都想要看到这个结果吧!   明清和云苏几个,举着国旗,在冰面上晃荡了几圈。随后视线也逐渐被头顶不断回放比赛过程的大屏幕给吸引。美国队的推姐过来跟明清庆贺,她们美国队本来是没有奖牌的,第四名。   但如果韩国队被弄下去了……   加拿大队也在等。   那可是一枚银牌的晋级!   韩国队飘在赛场上,迟迟不肯离去。有队员甚至在妄想着,万一这个判罚,判到了中国队身上呢……   现场忽然又紧张了起来。   那是比比赛时最激动人心时刻更要挠人心脏的肃穆,比赛那会儿心脏是咚咚咚加速跳,这个时候就得是放慢了速度去跳,生怕哪个心脏跳的不对,就一下子影响了裁判的判罚。   裁判长站在裁判席前,一身黑色西装,一板一眼看着对面的显示器。   手滑动着,与对面的同事进行交流。   赵东飞:“我们看,裁判们已经合上了显示器,看样子是做出了最终的判罚。”   黎楠:“弄得我也好紧张啊。你是不知道,之前的确是有过裁判乱判罚,去年世界杯平昌站就是,男子1500m决赛,荷兰队一名选手很正常的让道,让韩国队的过,结果被判了犯规。”   赵东飞:“有时候短道速滑赛场上,一切都是瞬息万变。”   “让我们来看一下裁判的最终判罚,裁判走向了韩国队……”   秃顶的高瘦裁判,滑着冰刀走向韩国的教练席。   徐音站在旁边。   美国队的总教练也探上个脑袋。   明清紧紧握着云苏的手,另一只手举着国旗。   无论怎样的判罚,都是在拉紧着每一个人都心弦。   因为,过去,的确,真的是有,   不公平的判罚。   五星国旗,飘扬在脸上。   透过国旗面。   奥运圣火,在那一片茫茫的红光中。   飞扬燃烧。   美国队的教练忽然跳了起来。   ……   ……   ……   “中国队没问题中国队没问题!!!”   赵东飞望着屏幕上方给出的最终结果,拍着巴掌在解说棚里兴奋地大叫了起来。   “中国队夺金中国队夺金!韩国被判,韩国队犯规!”   黎楠姐也是喜极而泣,终于用手套捂住了嘴。   “太棒了,恭喜中国队的姑娘们!”   再一次获得喜讯,明清她们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举着国旗,翱翔在整个赛场上!   后面的加拿大队和美国队纷纷也尖叫了起来,加拿大队还好,铜牌变银牌,早就拿上了国旗。   美国队天降铜牌,四个小白妞乐开了花。国旗迅速从教练席上抛了下去,也在洁白的冰面上绽放开她们国家的国旗。   韩国队的教练简直不能相信这个结果!本身到最后一个弯道突然被超他就有些接受不了,好比到煮熟的鸭子都给你送到了嘴边,却突然飞了!   他试图妄想着,裁判能把中国队给判罚下来,也不是没那种可能!   结果却不曾想——   银牌都他妈给冲了!   大西八快要崩溃,站在防护台内,手腕用力甩着,试图去跟总裁判理论。   “不可能!不可能!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们!”   “你们再看一下再看一下!我们绝对没犯规!绝对没犯规——”   “……”   裁判头也不回,拿着夹子告知了一声。   便滑着冰刀,往回滑去。   大西八:“Oh!No!!!No!!!”   ……   多么灿烂的明天,多么明媚的梦想。这是属于中国姑娘们的胜利!是属于中国红最耀眼的时刻!整个赛场上都在洋溢着胜利的喜悦!3000m接力,多么意义深重的一枚金牌!   十六年的等待!   今天,站在这最高的竞技场上!   中国姑娘们——做!到!了!!!   明清身为队长,却是第一个哗啦哗啦忍不住哭起来的人。她从云苏冲刺那一刻就开始哭,和教练相拥也在哭,到了举着国旗确定了金牌无误后又一次掉下了热泪。   没有人知道这一路她们打下来的有多么艰辛!没有任何一块金牌来的比这枚更有意义!那一刻,她忽然感觉到自己的人生没有什么遗憾了!三千米象征的是一个国家团队,是一个团队最凝聚的力量!   回到候场,明清还是在哭。她这么一哭,把旁边几个小队员也都给弄的开始掉眼泪。   明清揉着眼睛,边脱衣服,边拍云苏的肩膀。   “哭什么啊!”   云苏,   “队长你一哭,我们就跟着想哭……”   明清:“我哭了吗?”   “我哭了吗???”   “我那是笑出来的眼泪!”   所有人瞬间破涕而笑。   颁奖和颁花典礼随后进行。   这一场无与伦比的荣耀。   最终定格在了四个女孩子,共同跳上最高领奖台那一刻——   “我们是——”   “中国短道速滑队!!!”   “天下第一!”   ……   ……   ……   3000m决赛上午刚比完。   下午国内网络就直接炸开了锅。   就连央视CCTV1新闻联播都播报了她们的喜讯!   这一次,不光明宏夫妇打过来电话了,就连丁成栋都第一时间打了个越洋电话。   祝福明清。   以及昔日的爱徒们。   冬奥会速滑项目也逐渐接近了尾声。   明清她们接受完采访,差不多得晚上接近八点钟。大家仍旧顾及小明队长的身体,没有在外面玩到太晚。   最后一场1000m的比赛,还要在两天之后才进行。   “队长,”云苏抱着一包俄罗斯大薯片,盘腿在床上边吃边看电视。   “明天花滑那边有表演赛。”   “要不要去看啊。”   “日本有个长得很好看很秀气的男单,前两天夺了冠军的那个19岁的男单。他好像也要去呢!”   明清躺在床上刷手机,   “十九岁的小帅哥啊……”   “去!”   云苏兴奋地在床上打了两个滚。   明清也很想吃薯片。   但是她不敢胡乱吃。   手边的杯子里,泡的都是枸杞红枣红糖水。   这屋子里的金牌加起来,一共有四块。   都堆在对面的桌子上。   云苏想了一会儿,又爬起身,跟队长唠嗑。   手指着前面的一堆金牌。   “还是感觉跟做梦似的。”   明清:“你从昨天就开始感觉像做梦。”   云苏:“这不是,太震撼了嘛!”   云苏:“你没看到韩国队那个大棒子教练,在宣判韩国队犯规时,他的脸色都成了酱猪肝!”   明清刷着B站,刚好看到了今天比赛回放中,韩国队憋屈的那一刻。   也跟着乐呵了起来,   “哎对对!哈哈,我今天光顾着兴奋咱们夺冠去了,都没有注意到那个西八的表情!”   “活该!叫他们手脏!”   “要是不推林林,我们很有可能会一直保持下去,跟世锦赛那样,再拉他个十几秒二十几秒!”   云苏:“我当时最后那一刻,我都不会滑了。感觉两条腿都不是我自己的了……”   云苏也想再看一遍,但她不知道去哪儿找完整版带字幕的视频。   于是趴过去问明清。   明清退出B站,给她转了个网址。   奥运村的网速还是OK的。   云苏谢过明清。   明清刚想要坐起来喝口水,还是准备去摸一片云苏的薯片吃。   她伸过手去。   忽然。   就听到床上的云苏,“咦?”了一声。   “队长。”   云苏直了直腰。   举着手机,对向明清。   “体育局的网,更了两条通报。”   明清拿着薯片的手一顿。   她皱了皱眉,放下薯片,又坐回到床里面去。   也点开了体育局官网。   最新公示上,的确是有两篇新的内容。   “大半夜发什么文?”明清好奇地往下翻,发表时间就在刚才不久前。   云苏同样在浏览:“好像是……红头文件啊?”   ——【通报】   ——【针对国家短道速滑队邹颖和、高敏等人开除文件。】   ……   ……   ……   !!!   明清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抖。   手机屏幕乱颤。   文字都看不清晰了,字幕摇摇摆摆。   同样反应的,还有对面的云苏。   云苏的震惊程度,绝对不亚于明清。   年轻的小将边往下看,眼眶睁的越大。   屋内的气氛瞬间就冷凝了下来。   静到甚至能听到隔壁走廊上来来往往的美国队的脚步。   “……”   “高敏和,晓东哥。”   “被抓啦……?”   *   第二天,短道速滑队的一帮子们一起去看花滑表演赛。   男队那边对于昨晚上发的文件,那简直已经炸开了锅。男队的成员基本上跟上一届差不多,大家都跟杜晓东熟悉,甚至还有过去是一个宿舍的。   你一言我一语,每个人的说辞都不一样。   好好的一场花滑表演赛,也都没看进去几幕。   “晓东哥,犯了什么事儿啊?”   “这一年多也没联系过他,光知道他还在京城。”   “我上一次见他,还是去年三月份在医院楼下。”   “他那个时候是来看队长的吧?”   “高敏,不太熟。”   “幸亏没跟着来SQ。”   “得了,她要是当时没推了队长那一把,去年去加拿大集训能有她的份儿?”   “这不也没用……”   “于洪。”明清探了个头过来,喊住男队最靠近这边的一个队员。   中间还隔着一个云苏。   云苏:“队长,要不我跟你换个位置?”   明清抬了抬臀,   “行。”   明清换了位置,坐在于洪旁边。于洪终归还是敬畏队长的,队长一过来,就腼腆个脸。   “这么怕队长啊。”明清调侃了他两句。   于洪红着脸摸了摸脑袋。   “没,队长,你说什么呢……”   明清:“我问你。”   于洪:“队长你说。”   明清:“你们知道高敏和晓东哥都犯了什么错误么。”   “怎么还能进去了啊?”   “晓东哥,我不在京城这半年加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啊?他前年,我被开了那会儿,他是经历了什么啊?我当时都给他弄好了再打一个赛季的全部手续,他怎么就直接辞职了?”   “他不会真的犯了什么事儿吧?”   红头文件上只标明了前国家队队员杜晓东、国家队二队队员高敏被开除,以及前领队邹颖和被辞退。   杜晓东和高敏进去了,是内部传出来的。   基本上挺锤的。   于洪摇了摇头,   “晓东哥江北之前世锦赛没打好就挺沉默的了。”   “我们基本上都跟他说不上话。”   “他一个老前辈,都是他说什么我们跟着应和。”   “江北事件一出来,大家都关心明队你去了,谁也没顾及晓东哥。然后……然后他突然辞了国家队,我们也是吓了一大跳。”   “可能跟高敏有关系吧,江北那天要我说,队长你真的太冤枉了。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澄清不了队长你当时就不在现场!那天高敏还跟晓东哥吵了一架来着……”   花滑表演赛,那位让全场女孩子们都在尖叫的男单冠军,正俯身,亲吻着冰面。   明清看了很久很久。   也想不明白。   第二天,男子最后一个短道的项目结束。   女队里,就只有明清和云苏还剩下最后的1000m要比。   两个人下午排到了场地,练了一个小时。练完后跟着其余几个没任务了的队员出去逛了一圈。   领略领略俄罗斯的夜晚,看一看灯火恢宏的冰雪大教堂。   明清和云苏两个人不能喝酒,但是其余人已经可以喝了,她俩就看着他们喝。明清多穿了一些衣服,还抱了个暖手宝。冰天雪地的世界下,用烈火烤着猪肉串。   “你们说,等会儿会不会那儿窜出来一只黑熊!”云苏抱着烤肉串,吃的满嘴流油,往身后漆黑一片的森林指了指。   明清闲散笑了一下,手里切着一根火柴。   不让她喝酒可以。   不让她耍帅,那实在是难为她明队了。   “黑瞎子就抓你这样的。”明清擦燃火柴,扔进前面的火堆里。   云苏撇撇嘴,   “队长真烦人!”   明清笑着回头看去。   SQ冬奥的比赛基地,正在一片灯红酒绿下,闪烁着苍凉的光。   奥运圣火哪怕是在零下几十度,都不会熄灭。   眼看着这一趟,她拼搏了这么些年的冬奥会,即将要画上句号。   等明天的1000m比完了,拿到最后一块金牌。   她一定也要敞开了膀子,喝一宿!   邓欣喝到迷糊,冷不丁从桌子上爬了起来,用手里的啤酒瓶往前一指,   “嗯?教练!”   前面几个烤火烧肉往上面抹稀奇古怪奶酪的男队队员,纷纷转过头去。   明清也一愣,跟着看向那边。   橙色的灯光,倒映着皑皑白雪也成了桔红色。   SQ又开始下起了雪。   没看到徐音的身影。   于洪:“欣姐,喝迷糊了……”   邓欣一巴掌呼了过去,   “去你丫的姐!老子永远十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今朝有酒今朝醉。   回去的时候,就明清和云苏两个人,是清醒着的。   几个小的走在前面,云苏一个小身板,一边驮一个。后面男队邋里邋遢,高昂唱着《最初的梦想》。那歌声是真的醉了,歪歪扭扭,词不在调。   但意外的,气势滂沱。   明清跟在所有人后面。她身为队长,肩负着所有队员的安全。   即便是生了那么一场大病,即便是身体属于强撑。   她依旧热爱着她的短道速滑,她的短道速滑队。   天上的雪,在飘啊飘。   一些难以言说的情绪,往心头上涌着。   下一个四年,又会是怎么样。   他们的短道速滑,他们的中国梦。   到了宿舍基地。   云苏送那几个醉鬼回她们的房间去,明清拿着门卡去自己的宿舍开门。   走廊的灯,温柔打落在地面地毯。   昏黄的宿舍灯下。   一个模糊的身影,静静立在门口处。   明清眯了眯眼,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   徐音也看到了明清。   两个人四目相接。   徐音的头发上还有些湿润,以及一丁点儿未化开的雪花。   明清走了过去。   “教练。”   她拿出门卡。   示意徐教练,自己要刷门进去了。   徐音一只手扶着墙面。   盯着明清,看了好一会儿。   明清把门卡贴在刷卡面上,门把发出“叮——”的一声。   “什么事。”   门开了,她却没有立马进去。   依旧站在门口。   最终还是稍微侧了一下脸。   看着身后的徐音。   离开了赛场。   没有夺冠喜悦的加持。   她依旧不愿意原谅她。   徐音张了张嘴。   她的眼眶,微微泛起了红。   “明清。”   徐指导突然往后退了两步。   走廊里没什么人,就她们两个。   安安静静,灯光在头顶上恍着。   “对不起——”   徐音双臂往下一垂。   弯下腰。   对着对面的女孩。   忽然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   ◉ 第79章   明清第一次见到这样子的徐音。   印象里, 徐教练一直是那个遇到什么事都是冷着一副脸,训练场上说一不二,把教练组掌控的团团转的狠人。   她之前不太喜欢徐音,不仅仅是对丁成栋那点儿的私心, 更是因为徐音那□□裸的野心。明清希望队里更好, 每一个运动员都能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而不是沦为政斗、这些人上位的牺牲品。   很显然, 徐音的目的里,从来都没把对竞技的热爱和政权分开来过。   但徐音的低头, 还是让明清有点儿愣。   对面的玻璃窗外, SQ的雪越下越大, 甚至将那奥运村里的一些平房小木屋上面都堆积了厚厚的雪。淡黄色的灯光打着,有种童话故事里的苍凉。   她看了眼窗外。   莫名很想吸一支烟。   她想到了周衡。   尔虞我诈这种事情, 似乎在周衡那边更是常见。   但周公子从来没把她带入到那个世界里去。   她的一路拼搏,周衡做的,就是鼓励她,在她玩命往上打拼的时候, 给她最贴心的呵护。   所以明清才那么那么喜欢周衡。   徐音鞠躬完, 腰还是九十度夹角对着明清。   半晌,听到明清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往旁边偏了偏头。   徐指导才缓慢直起身。   徐音的眼睛是真的红了。   少了很多都霸气。   这么看看, 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 鬓角也是已经留下了好几缕银丝。   明清突然想不起来该怎么开口, 她把徐音为什么突如其来这么一出的缘由想了一个遍。   但就是不知道怎么打破沉默。   回应刚刚那个鞠躬, 那两声“对不起”。   徐音也没开口, 红着眼睛, 注视着明清。   很长一段时间, 她们二人都没说话。   “……”   “明天的1000m, 加油。”   还是徐指导先开了口,   “最后一场了。”   “不要,留下遗憾。”   明清扯了一下嘴角,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   她跟着周衡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别的不学,但是富家公子们那些小把戏几乎都学了个遍。   手上的打火机是Zippo最新款,银质,上面雕刻着龙图腾。   开盖,蔚蓝的火苗在指尖悠悠燃烧。   “不会留下遗憾的。”   “我身体现在很好,云苏的状态也很不错。”   明清:“谢谢教练的关心。”   徐音:“……”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儿。   明清合上打火机,靠在墙壁上,徐音比她高不了多少,四目笔直笔直相对。   徐音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明清望旁边看了一眼。   “你是想过来问我,冬奥会结束后,我会不会向上弹/劾你,下课?”   徐音呼吸一滞。   明清一直猜测这件事在徐音心里很重要。毕竟当初能以绝对手段赶走丁成栋教练,那么烂的成绩还能稳坐速滑队主教练的位置。   这里面的水究竟多么深,明清能明白。   但如果明天最后的1000m,金牌仍然花落中国队。   体育局里的形势一定会有所改变。   不管金牌是云苏拿的,还是她拿到的,速滑队的权威都会迅速上升,当今也不比四年前,现在网络如此发达。   四枚金牌全揽,三冠之王,任凭哪一条拉出来,只要他们速滑队集体上书弹劾徐音,让徐音下课,再煽风点火一下议论。   徐指导不想滚蛋也坐不了现在的位子了。   短道速滑队,这么多年了,只要明清在,她的话,就是绝对的权威!   徐教练没说话。   明清笑了一下,   “徐音,那你当初挤兑丁成栋下课的时候,怎么没顾及到今天?”   徐音:“……”   明清:“是不是看到体育总局真的把邹颖和给开除了,心里害怕了?”   邹颖和被开除这件事,明清并不知道里面真正的内幕,但她还是能感觉到当初把她弄走保了邹颖和的大势已经过去。   徐音地位不保,也是真的。   徐音闭了闭眼。   到嘴边的一万句话。   似乎就只能汇做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   明清直起身,也没说究竟怎么想的,会不会真的比赛结束后将徐教练给开了。   后背离开墙面,转身准备进屋。   徐音:“明清,以前的事情,的确是我不对。当初没能及时跟你澄清,我真的——”   “真的什么?”明清一顿,转过头来,目光里迸发出一丝怒火。   当年江北的事情,明清已经放下了,毕竟人得往前走。   但是不代表就可以释怀。   那一个多月求饶,那一个多月日日夜夜的卑微,被压断了脊梁骨,被人人喊打。   被无数次拉出来开发布会,对着镜头,面对着咄咄逼人的记者们。   道歉,否决着自己过去的辉煌,像是一只下水道的臭老鼠,被人扔鸡蛋被造谣生非出来那么多不堪的言论。   连带着,她的最好的队友,他们的短道速滑国家队。   都被踩成烂泥。   徐音的确是在明清生病的时候有过很温暖的照顾。   明清记着徐指导对她的好。   但不代表当初的捂嘴,她会原谅。不代表旧事重提,她不会再被撕裂开伤口!   徐音瞬间没了声,   “对不起……”   明清转过身,盯着徐音的脸,   笑得有些荒唐。   “你一句对不起。”   “就能抵消了我那长达八个月的禁赛吗!”   “你一句对不起,”   “丁成栋就能再一次回到国家队吗!”   “你一句对不起——”   “难道就能让去年世界杯打的那些稀巴烂的比赛,重新再比一次吗!!!”   徐音:“明清我知道我那个时候太急功近利了,是我不对,是我不对……”   明清:“你的确是急功近利!所以你现在做了一切之后再倒回头来跟我道歉,又是想到得到什么吗!”   “看我的成绩好了,觉得我权力肯定大了,能压你了,所以你怕了!你之前不是说的很好吗!为了国家队,我们两个心平气和,然后打完SQ,你主动申请辞职,爱去哪儿逍遥去哪儿逍遥!只要让我在SQ周期期间帮你保住速滑教母的位置!”   “现在我帮你保住了,你又不想要遵循承诺了!”   徐教练:“明清,我不是这个意思……”   明清:“那什么意思?还是说你怕明天云苏拿了冠军、三冠之王,我再去挑唆云苏把你革职?速滑队的确是都听我的,我告诉你徐音,不管我明清在哪儿,队里的团结是我一手建立起来的,只要我说一句话,大家都是一呼百应、义不容辞!”   “你自己说过的话,你自己得履行,你要不愿意认账,那天的监控还在更衣室里,我今晚上就找人调出来——”   “队长!”   云苏忽然从走廊拐角冒了出来。   手里还拿着一个糖人儿,蹦蹦跳跳的。   明清停下说话。   静了片刻,扭头看向云苏。   徐音也捂了捂嘴巴,指尖抵着眼角,让眼泪消失在指缝里。   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和冰冻的气息。   云苏往前走了两步。   欢快的步伐,逐渐放慢。   她没想到,徐教练也在这里。   似乎还跟队长吵架了。   因为周围都是拔剑弩张的紧张气息。   明清看到云苏,明显神色缓和了不少。云苏有点儿小心翼翼,迈着步伐走上前去。   手里还捧着那根从宵夜食堂中国馆里拿到的糖人儿。   那种想要保护好每一个人都心境。   又一次涌了上来。   速滑世界里的黑暗,让她一个人承受着就好了。   明清不愿意让云苏听到她跟徐音的对话,尽管徐音说了那么多声“对不起”,但谈话的内容,她不希望让云苏知道。   就跟那年丁成栋被迫下课,大家都在不明白都在难过,她也难过,但身为队长,她必须承担下来继续支撑着队内不垮的顶梁柱角色。   云苏恭恭敬敬喊了声“教练”。   然后靠到明清身边。   “队长……”   明清把云苏拉到一边去。   然后摸了摸她的脑袋。   “先回屋。”   云苏看了眼队长,又看了眼徐指导。   很听话地推开门进了宿舍。   门“啪”的下子被关上。   明清又把门给带了带,确定是关紧了。   她下巴往过道一指,   压低了嗓音。   “换个地方。”   “……”   徐音和明清两个人去了楼梯口的走廊。   这里距离宿舍比较远,只要不是大声吼叫不会引来什么人。   明清静静地对着淡绿色墙漆的墙面,吐了口气。   “你还有别的事情没?”   徐音:“明清,我还是那句话,我知道当时是我的不对……”   明清:“别卖惨。”   徐音:“……”   明清:“你再打苦情戏,我也没办法原谅当初你的捂嘴!”   “就这样,徐音。等明天1000m全部结束了,你自己去辞职,我也不要求你去把丁教练给拉回来了,你辞职就行。因为这是你实现说的。”   “我很感激在我生病的时候,你对我的照顾,还有奥运参赛名额,你也帮我争取。但这不代表可以抵消那个时候的伤害。”   “伤害无法抹消,你在木头上扎了钉子,再拔掉,能让那些痕迹消失吗?再种上一棵木头,那个受了伤的木头受到的伤依旧在!”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去了,明天上午还有1000m的预赛四分之一半决赛决赛,一上午呢!教练你要做好这短道教母,就最后好好珍惜明天上午的时光。指导荣誉还是你的,你今年也算是赚发了,不论明天我和云苏谁夺冠,你都是带出来三冠王的教练。够可以的了,够可以的了,从上一届冬奥会开始抢功劳延续到这一届,我们短道速滑运动员为你挣的功劳已经够多的了!就算日后你不当教练了也保你高枕无忧……”   说完。   明清也不顾徐音苍白的脸色。   拉开门,头也不回朝着宿舍离去。   外面的大雪依旧在纷飞着。   徐音看了两眼明清的背影。   忽然捂住了脸。   ……   ……   ……   *   2014,SQ冬奥会。   女子短道速滑1000m决赛。   这也是整届冬奥会短道速滑这个项目的最后收官之战!   因为有不少运动项目已经结束了全部赛程,所以很多运动员都前来观看这场世纪之战。   打入决赛的,不负众望——中国队两名头号种子选手,明清,以及云苏。   韩国队——中长距离天才少女韩智熙。   美国队——获得了500m铜牌的Lina·Shpita。   都是世界排名顶尖的选手!   明清和云苏胜利在决赛会师,一个第一道一个第四道。云苏擅长中长距离,半决赛的成绩排位第一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明清居然排在第四位,还是让教练团有些惊讶。   明清的状态却还挺好的,一进入赛场,就在冰面上滑了两三圈,和云苏说着话,有说有笑。   完全看不出来紧张。   教练席上的徐音面容有些憔悴,感觉昨晚上应该是没太睡好。今天从预赛开始,明清就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旁边站着韩国队的大西八教练。   大西八已经没了那天三千米的失态,此次韩国队只有一位选手打进了1000m的决赛,他压力山大,还是期冀着韩智熙能给他创造个奇迹。   解说棚里的两位解说也已经到位。   今天还请来了邓欣给直播做专业解说。   黎楠:“那邓欣,你对这场短道速滑收官之战,有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呢?”   邓欣笑了一下,脖子上挂着3000m接力的金牌,和500m的银牌。   “相信中国队!”   “相信队长和云苏!”   “中国队——加油!!!”   明清和云苏在冰面上滑了一圈,回到起跑线上。   云苏:“队长!你一定没问题的!”   “你就努力往前滑,我在后面给你守着西八!”   明清扯了扯嘴角,抬起手,拍了巴掌云苏的脑袋,   “说什么胡话!”   “什么帮我守着不守着。”   “今天这一场,你我二人,都是竞争者!”   “我们是战友——”   “亦是竞争对手!”   “好好滑!争取三冠之王!”   云苏:“明白!明队!”   报完姓名后,选手们各就各位。   明清看了眼旁边的推推妞,推推妞是真的高,也是真的乐观。   马上都要比赛了,她还不忘记透过防护镜跟对面美国的观众们微微笑着,抬起手来挥动两下。   推推妞看了明清在打量她,跟她灿烂一笑。   明清点头,表示回礼。   Ready——   ……   ……   ……   砰!   比赛开始!   这场收官之战,没有了500m的必然没有了1500m的彷徨,更是少了3000m的刺激与火/药味。   它更像是在为一个时代画上句号,迎接着新时代到来。   所以每个人都滑的异常谨慎。   没有什么战术抢跑,也没有尔虞我诈。发令枪一响,韩国队的韩智熙率先抢了先机,滑到了第一位。   随后,在进入第一个弯道那一刻。   明清熟练拉大圈,进行外道超越!   “好样的!”解说棚里,赵东飞鼓起了掌。   云苏有点儿落后,毕竟前面三个选手都是起跑名将,她的起跑并不出彩。   但她依旧牢记队长刚刚的话——   【她们是队友,】   【亦是对手!】   第五圈。   明清一直在前面领滑,1000m虽然没有500m那般激烈,但高手过招,依旧能打出来火花。几乎一上来就是中美韩三国的竞争。   美国队的小姐姐和韩国西八一直在身后不断变换名次,你超越我我拿下你。她们都在死死咬紧着明清的速度,不让明清拉开很大的距离。   并且还在防着最后面的另一个中国队的选手。   黎楠:“那我们可以看到,丽娜也是在提防着身后的云苏。”   赵东飞:“她们的目的,就是要把两个中国队给隔开,不要让她们串联到一起。”   邓欣:“苏苏应该还是在寻找着上去的点,不急,还有四圈。”   黎楠:“希望云苏抓紧机会。”   第七圈。   黎楠:“我们看——云苏开始发力了!”   “拉大圈!外道外道!云苏——加油!”   明清正在过弯道,她依旧保持着第一名的位置,并且把速度带的越来越快。   她听到了身后的摩擦声音。   解说棚。   “好好好!云苏成功超越到了第二位!成功超越到第二位!现在中国队的明清第一,云苏第二,第三位是美国队丽娜,韩国选手暂居第四。”   明亮的圣火,在比赛赛场上熊熊燃烧。   这场比赛打的很平静,竞争是激烈的,但是明清感觉到自己像是在完成一项最后的使命般,心境婉若止水。   回忆一幕幕在眼前翻涌。   她看到了过去那一年又一年,她在冰面上奋斗的日子。   从六岁那年起,她被丁成栋第一次领进师门。   每天起早贪黑,抱着冰鞋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后。   冬季的夜晚很冷,凌晨三点钟的夜色很黑。   冰面在照明白炽灯下,发出一道道被滑过的横线。   一次又一次的超越。   被踹下去。   爬起来,再次紧紧抓住那根向上的藤蔓。   那时候被开除了国家队,她绝望地挣扎。   没人愿意拉她一把,没人愿意再去看看她一眼。   在决绝中,她甚至想过就这么算了吧。   算了吧。   但——   十六年坚持,十六年的拼搏!   短道速滑,早已经融入了她的骨子里!   放弃它,就宛若让她抽筋剥骨,砍去了半条命!   她回来了,最终再一次站在了战场上!   赛场一片隆隆呼喊声!   教练席上的教练们,再一次趴在防护台上,大声的奋力地嘶吼着。   皎洁的光。   燃烧的奥运圣火。   鲜艳的五星红旗!   那年春天,她从赛道上摔出去的那一刻——   “明清,将来,你要一辈子滑短道速滑吗?”   “一辈子,献身于这片冰雪吗?”   “一辈子……”   那一刻,她看到了跳跃起来的冰刀。   在赛道上,划出绚丽的光。   “……”   “我明清,一辈子——”   “为国家,为中国队!”   “为、中国短道速滑!”   唰——   “好我们看到最后一圈,出弯道了啊——!!!”   “最后一个弯道!最后一个弯道!”赵东飞,“最后一个弯道!坚持住!中国队的大满贯,中国短道速滑史上第一个奥运三冠王!会不会就在今天诞生!直道!直道!冲刺——”   “……”   “明清夺冠!明清夺冠!!!短道速滑女子1000m决赛,明清夺冠!!!”   “云苏紧跟其后,也夺得——第二名!!!”   “中国短道速滑收官之战!圆满成功!历史性的时刻!里程碑的战绩!今天我们将四枚金牌!全部收入囊中!!!”   “大获全胜!!!”   ……   那一刻,明清睁开了眼睛。   她攥紧了拳头,压紧了眉毛。小酒窝凹陷,所有的情绪都在那一瞬间爆发。   冰刀旋转,双腿跃起。   一只手抓着云苏的胳膊,另一只胳膊向前伸,食指指向天。   踩着最灿烂的天,滑出最绚丽的冰晶,将中国红,尽情地挥洒在了绽放梦想的奥运赛道。   嘶声呐喊——   “我们!”   “中国短道速滑队!”   “胜利啦——————!!!”   ◉ 第80章   全场爆发的掌声持续不断, 五星红旗在观众席台上最灿烈地挥动着。   教练席上,徐音已经克制不住地哭了起来,这一刻,她是忘记了那些政治上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也忘记了自己那些不堪的目的。人在最激动的时候总是会爆发出对祖国最真挚的热爱, 这一刻, 她只感觉到了自豪,身为中国华夏子孙, 是她生生世世的骄傲!   解说棚里的邓欣, 早就冲出了玻璃屋, 直接奔向观众台。整个中国队都在拥抱着,热烈欢呼着。隔壁美国队的小妞, 因为拿到了铜牌也兴高采烈与教练相拥。   而这场收官之战,最最最大功臣——明清,和云苏。   此时此刻已经接过国旗,两个人一人一个角, 滑行在洁白的冰面上。台上观众在欢呼, 挥扬着同样绚烂的五星红旗。大屏幕上唰唰出来了最终成绩!1000m世界纪录和奥运记录正式被打破!再一次由韩国韩智熙交还给中国队明清!   自豪,与胜利的泪水。   奥运会旗终究是为这一支强大的队伍而飘扬,奥运圣火见证了她们创世纪的精彩!那是里程碑的比赛, 是勇往直前, 勇者不惧的精神!那就是中国精神中国梦想!是中国队华夏子孙们在这最高竞赛台上一手拼搏出来的奇迹!   从今天开始!从这一刻——   世界短道速滑历史, 正式被改写!   最后的最后, 明清和云苏拉着国旗。   两个人紧紧相拥在了赛场中央。   明清是后知后觉, 眼泪才开始一颗颗流了下来。   那些艰苦岁月, 那些绝望中的挣扎。   此时此刻终于化作了胜利的泪水。   云苏也同样号啕大哭起来, 她比队长还要激动, 她其实最最最激动的还是队长夺得了1000m的金牌。两个人都是相互的,那个时候云苏1500m夺冠,明清哭的比她自己夺冠还要厉害。   现在换做明清1000m夺冠,正式获得了三冠之王,云苏哭的更是激烈。她知道队长厉害,相当的厉害。可是过去的那段阴暗的时光,对于队长而言这一路走的太艰辛了!   所以这枚金牌,这三枚金牌,太是来之不易!   “队长,你别哭了……”云苏边抹着眼泪,边拿着国旗一角。   其余两名选手,都已经离开了赛场。   但没有人去催她们,因为大家都还沉浸在比赛的喜悦之中。   明清说不哭不哭。   可还是止不住想要流眼泪,这一次真的不是绝望时代呐喊与哭泣,是胜利的欢呼。真的到梦想实现的那一刻,你才会发现,千言万语都已经说不出来,你的心脏都已经克制不住地去加速跳动着。找不出任何语言能形容此时此刻的疯狂心情。   明清:“我们再转一圈吧?”   云苏:“好!”   明清跑到徐音那儿,问他们借了一根棍子。   然后把国旗的白色边,套入到外面。   教练组看出来她俩要干什么,扛着旗子再挥扬一遍。大家也都不管了,这一刻没有人可以阻拦得了她们的狂傲!因为那是她们的资本!她们为祖国争光!她们都是祖国的骄傲!   明清和云苏一人一节,举着鲜艳的国旗又绕着赛场来了一圈。所到之处她都会挥舞起五星红旗,动作狂妄又自大,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她们短道速滑队——是天下第一、举世无双!   台上的中国观众嗷嗷叫,一遍又一遍呼喊着“明清!”“云苏!”“明清!”“云苏!”   鲜花降落,数不清的荣耀与灿烂,绽放在这SQ的冰面上。   ……   *   此次冬奥会,中国短道速滑队创下了里程碑式的战绩。   1000m决赛结果一出,明清和云苏率先冲过终点线那一刻,国内网络上瞬间铺天盖地的赞扬声就响了起来。这绝对是头一次,冬季项目上史无前例的一场震撼!   过去从来没有哪个队伍,能在一个项目上,包揽所有的金牌!   中央五几乎是隔一段时间就开始报道短道速滑队的荣耀,下面的滚动条翻来覆去报喜。就连央视1台的新闻联播都播出了明清她们最后一场比赛的画面。2014年的春节,“恭喜中国短道速滑队”几个大字几乎是刻在了整个中国新闻网与社会论坛!   没有人再提及过去短道速滑的那些事儿,没有人再质疑中国短道速滑队的能力!明清的口碑更是瞬间翻盘,赞扬的声音盖过了全部!这是她用实力打下来的!   让社会舆论闭嘴的最好方法——就是拿成绩说话!   她,她们短道速滑队——   办到了!!!   1000m比赛结束后,即将进行的就是颁奖典礼,颁花和颁奖牌不是一起的,在赛场上先颁花,然后再颁奖牌升国旗。   颁花的顺序,是按照铜牌银牌金牌的顺序。   明清和云苏两个人换了身衣服,套着中国队的西红柿炒鸡蛋,就去了现场进行颁花。奥委会主席亲自给她们分发花捧,是一束绿色包裹的漂亮捧花。   轮到明清上台时,广播念出明清的名字——   “CHNIA,MING QING!”   现场又是一阵的热烈欢呼。   前三名进行合影。   流程走得很快,出了外面的狂欢呐喊,一声声“明清”“云苏”淹盖了整个会场。明清牵着云苏的手,两人一同往候场走去。阵阵的呼唤,铺天盖地的嘶喊。这一刻的自豪是无与伦比的,她们都在见证着中国短道速滑队发展,都在为短道速滑队蓬勃而奋斗!   走到防护台边,明清忽然停下了脚步。台上的中国观众们热烈欢呼,明清抬起头来。   望着那湛蓝的天!   这是属于她们的天!   尽情挥洒你的梦想与热爱吧!!!   她拿着那花捧,忽然挥动起胳膊,右臂摆啊摆。   几乎是用出了最大的力量。   嗖——   蓝天之下,五星红旗飘扬之下。   翠绿的花捧,象征着金牌胜利的奥运之花。   在天空扬起。   穿着红色中国衣服的观众们,齐刷刷举起了手。   大家欢呼着,大笑着,看着那花捧被奥运健儿扔上了天。   划出最优美的弧度。   放慢了每一帧,是奥运圣火下的光,冰面擦出从雪冰晶。   花捧掉落。   接到了明清的捧花那个女孩,幸福而又热烈地挥舞着她的花捧。明清站在那下面,依旧是那年少意气风发的姿势。   向着朝阳。   “我们是——”   “中国短道速滑队!!!”   “天下——无双!”   ……   1000m的奖牌颁发设置在另一个场地。   云苏的花捧还在,放在手里扔来扔去。明清和云苏一出奥运赛场,立刻就涌上来一堆国内外记者,纷纷祝贺。   “祝贺你们啊!祝贺明清和云苏!”   “祝贺明清夺金,云苏夺银!”   “今天这一场比赛,打的实在是太漂亮啦!”   央视的记者采访,明清想躲也躲不掉。本身也是足够的高兴,记者们的采访她也就不抗拒了。   迅速调整好状态,甚至还整理了一下挂着汗的头发。   记者恭喜过后,按部就班问了些常规问题。明清和云苏一一作答,感恩国家感谢教练组感谢中国短道速滑感谢父母,都已经倒背如流。   “那明队回国之后,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呢?”记者问。   明清挠了挠脑袋。   她肯定是愿意继续滑下去。   调理好身子,能滑多么久就滑多么久。   她张了张嘴,刚想要说。   云苏却突然抢了镜头。   “队长要回去结婚!!!”   “……”   “……”   “……”   当着,十几亿人口,的,面。   明清和记者都愣了。   云苏:“真的!队里面都知道——”   “队长要拿着金牌,跟周公子求婚呢!”   明清:“……”   Woc……   忘了这一茬了。   采访的记者们,明显都兴奋了起来。   在这大喜的日子,大家也都想要乐呵乐呵,比赛之外的话题也都愿意说,这还关乎着H城的周公子!   明清炫了云苏一巴掌,打的粗鲁,但脸却染上了绯红。   “什么结婚不结婚的!”   “你们又是听谁瞎说的……”   她的掩饰打的又烂又不中用。   在场的记者们都意会脸,开始笑了起来。   央视的记者突然把话筒往前一伸,对着有些不太好意思只能去跟云苏揉捏的明队,说道,   “听说今天周衡先生也来了呢~”   “……”   “……”   “……”   明清瞬间停下了手。   “啊?”   “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云苏偷着乐地看着队长。   周衡居然来了!   明清听到这句话,心里一下子就跟泡进了蜜罐子里似的,都有些控制不住。她踮起脚来,周衡要是来了的话,肯定能进会场的呀!   他在哪儿?他在哪儿呢……   那么多人。   冬奥会的工作人员,还有运动员们,以及各个国家采访的记者,还有过来巡视的一些领导。   明清怎么看都找不到周衡,真的好些天没见到他了,就连电话都打的匆匆忙忙。上一次他过来,她都没有见到他。明清一急,直接对着镜头,也不管十几亿不十几亿全国人民在不在看,在嘈嘈杂杂的人群中,扯着嗓子喊道,   “周衡在哪儿呢——”   “哈哈哈!”   记者们哄堂大笑,但再也不是嘲讽,而是宠溺。   有记者想给她说一下,周公子暂且还进不来。   有事情在准备。   却还没开口,冬奥会的志愿者就跑了过来。   “明清,云苏。”   明清:“啊?”   志愿者:“颁奖牌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请尽快前往会场。”   明清:“哦……”   没能见到周衡,明清还是有点点小失落。   不过一想到现在就要去领金牌。   她迅速又开心了起来。   去的路上,她看到了徐音。   徐音正在往领奖现场相反的方向走去。   明清到底是还想要跟她打个招呼。   徐音也看到了明清。   两个人对视了两秒钟。   徐音看着明清的眼神。   没有刚刚在赛场的激动与喜悦。   很多年后,明清都忘不了那天上午,在错乱的人群中。   徐音看她的那一眼。   像是电视剧里,大家生离死别,还有太多的话想要说,但是没时间说了。   颁奖现场,领奖台已经搭建好。   明清穿着国家队外套,里面是比赛时穿的长袖白T恤。   现场播报她是冠军那一瞬间。   全场爆发出炸裂了般的掌声。   鲜花,喝彩,与赞扬。   在经历了重重磨难后。   她再一次,跳上了这象征着短道速滑巅峰的领奖台。   王冠加冕。   灿烂的金牌,在蔚蓝色的天空下,闪闪发光!   国歌奏响!   两面五星红旗,挂在冰面上的杠杆上。   迎着气势恢宏的《义勇军进行曲》。   不断地上升着。   这大概就是每一个奥运健儿最崇高的理想吧——   让中国国歌,让“起来不愿意做奴隶的人们”奏响奥运赛场。   让五星红旗,绽放世界之上!   唱完国歌,还会有一些其他的活动。因为短道速滑所有的比赛都比完了,后续就不用着急,会有别的国家来合影,也会有工作人员来要签名。   云苏从口袋里拿出领两枚金牌,她回头看了眼队长,队长正在跟工作人员合着影。   “等会儿是不是还有新闻发布会?”云苏问。   明清跟那个小姐姐熊抱了一下,看向云苏。她想了想,点点头。   “对,等会儿林林和小邓也都会过来。”   “我感觉应该先吃个饭吧……”   说着,她也把另外两块金牌从口袋里掏出。   今早上比赛之前,国家体育局跟过来的人特地嘱咐她们,上午1000m比赛完了,还会有针对这次冬奥会短道速滑队的新闻专访。   要求大家把所有得的奖牌都给捎上。   挂脖子上!   明清可喜欢这种大张旗鼓彰显自己丰功伟绩的举动了!   毕竟三大块金牌!   明晃晃……哦不对!金晃晃!   明清捧着那三块金牌。   忽然又想到了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她当初,跟周衡来硬的时候。   似乎,朝他吼出来的,是——   “我他妈拿四块奥运金牌,向你求婚!!!”   “……”   这……三块。   她伸着指头,在上面一二三点了点。   三块。   还少一块。   小明队长忽然就觉得挺有意思的,少了一块,那她怎么跟周衡求婚啊?   她转过头去,看着云苏小心翼翼擦着两枚宝贵的金牌。   “云苏啊……”明清一把扑了上去,从后面搂住云苏的肩膀。   云苏扭头:“啊?”   明清笑了一下,眼睛紧紧盯着云苏的那块1500m的金牌。   云苏:“???”   明清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没啥。”   云苏:“……”   又有小姐姐过来跟明清要合影。   明清把三块金牌挂在脖子上,闪亮亮的,站在照相机前。   其实也没什么的。   1500m虽然她没有得到。   但这块金牌被云苏获得了。   意义要比任何人去夺得更要深。   她那个时候跟周衡那么说。   更多的,还是一种信念。   一种继续坚持下去的信仰。   明清合完影,准备拉着云苏先去看看发布会的会场。   观众们也都已经开始往外离开了。   就在这时,会场的西南门,突然出现一阵骚动。   那就像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人过来了。   东南门,中国代表团蹲在的地儿。   “看——明!”美国队的小姐姐忽然伸出手,给她一指。   云苏也突然跳了起来,眼睛里露出兴奋的神色,捂住嘴,扭过头来看向队长。   东南门口的通道处。   周衡迈着优雅的步伐,翩翩而至。   他穿着双排扣黑色呢子大衣,里面是白衬衫和藏蓝色的羊绒衫,脖子上挂着进入会场访客的牌子。   白色的聚光灯,在他身后闪耀。   明清忽然用手攥住了嘴唇。   金牌还在她胸口前,闪着耀眼的光。   国家队里知道明清和周公子事情的人很多,特别是短道速滑队,几乎人人都晓得队长跟周衡的那些事儿。   看台上不止有短道速滑队,花滑队空中技巧队,冰壶队,都来了不少人。   速滑队率先呼唤了起来,邓欣熊林林几个,更是敲打着栏杆嗷嗷直叫。叫的声音完全就是看暧昧的不怀好意。   “队长~”   “哦哦哦哦~~~”   这种调调。   不出三秒。   在场的中国观众。   全部就明白了是几个意思。   周衡完全没有看身边的人是在如何起哄。   他迈着修长的腿。   一步一个脚印。   在万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下。   合着那绚烂的光。   走向了那冠军的领奖台。   走向明清。   记者们全都沸腾了。   就连国外的记者也发现了这个多出来的环节!   周公子手上,捏着一个暗红色的红丝绒盒!   明清还站在领奖台上。   最高冠军领奖台。   美国队的小姐姐好奇地看着翩翩而至的男人,兴奋的想要问问明清。云苏一把把她拉了过来,两个人共同站在第二领奖台最远的位置。   像是两个小花童,毕恭毕敬把牌子按在身子前。   憋着笑,注视着腾出地儿的那俩人。   会场的上方,播音喇叭里。   缓缓流淌出浪漫的钢琴曲。   妈的,DJ都疯了!   明清死死捂着了嘴。   周衡站在了她的面前。   奥运颁奖台,是有一定的高度的。   就连奥组委会过来给她们戴奖牌时。   她都要微微弯腰。   周衡含着笑。   手指攥紧了那红丝绒盒。   好半天,明清才找了找自己的声音。   “……”   “不是,你把戒指都帮我买好了……”   “可是我没拿到四块金牌啊……”   云苏闻声,差点儿就要把自己的那块1500m的金牌给贡献了上去。   然而还没等她冲动。   周公子忽然伸出了另一只手。   轻轻按在了明清的额头上。   现场一片欢呼。   周衡走近了一步,抬腿。   跨越上领奖台。   在万众瞩目下。   在所有人的期盼下。   在明清,快要跳出来的心跳声下。   对着那最神圣的五星红旗,以及熊熊燃烧的奥运圣火——   单膝,下跪。   “……”   “……”   “……”   他每一步都做的很稳。   手指用力,打开了那红丝绒盒子。   晶莹剔透的钻戒,在奥运赛场上夺目闪耀。头顶上的大屏幕瞬间就聚焦了那枚钻戒!钻戒切割成六角星,看下来宛若冰川融化,预示着寒冬过去春天即将降临!   很久很久以前。   曾经有那么一个女孩。   她是天之骄子,身上缠着万丈光芒,可就是因为太闪耀了,世人不愿意让她继续这么巅峰下去。   将她拉下神坛,将她践踏,傲骨折了一身,光芒被扑灭,再也没了那明亮的目光。   他们相逢在最落魄的时期。   他永远都不会去做她的救赎。   因为她永远能够自己顽强地爬起来,再一次,重新站在光明下!   “明清。”   周衡单膝跪着。   一字一句,清晰地开口道,   “没有四块金牌。”   “没关系。”   “在我眼里,在所有人眼里。”   “你已经是最棒的了!”   “……”   明清的眼眶瞬间红了。   她感觉到,眼泪快要克制不住了。   妈、妈的……   周衡这是干嘛呀……   婚礼进行曲,在会场现场,响彻云霄。   所有人都跟着节拍,打着节奏。甚至有在喊“嫁给他!”“Merry him!!!”“Merry him!!!”   周衡将那枚钻戒拿了出来。   捏在指尖。   他们都再一次,   见到了光。   “明清小姐。”   “请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   “让全世界都来见证——”   “我周衡,这辈子,这生生世世,”   “都会将你呵护在手心。”   “愿陪你,和你一起——”   “守护梦想!奔向希望!”   “在短道速滑这条路上,永远大放光彩!”   ……   ……   ……   那一刻。   仿佛世界都消失了。   冰川融化。   过去苦难里的黑暗散尽。   太阳光照射了进来。   世界盛大且灿烂——   “……”   “我……”   “愿意!”   ◉ 第81章   赛后发布会。   这种发布会一般都是一个团队所有项目都比完了后, 才会进行。   邀请冬奥会所有获得奖项的运动员坐在各大媒体的镜头前,畅谈这次比赛的一些感想,以及各式各样的提问。   此次中国短道速滑队在奥运会获得了史无前例的功绩,所以几乎整个短道速滑队都来了, 男队虽然没有金牌, 但是500m的银牌和5000m接力的银牌也是给短道速滑男子项目上有了重大的突破。   明清一出颁奖现场。   立刻被前来等候的队友们纷纷揽住。   大家都看到了那世纪大求婚。   那可是当着全世界人的面求的婚啊!   队长就是牛掰!就连谈个恋爱都要惊天动地轰轰烈烈。   明清被他们包围着。   没有半分不好意思。   反正都被当着全世界人的面结婚了。   她索性跟大家一起热闹起来。   “今晚——今天晚上!”   “烤肉店!酒吧!”   “我请客!大家——不醉不归!!!”   明晃晃的戒指, 金灿灿的金牌。   承载着这支队伍的荣耀!   “队长!”   “就冲你这句话——”   “今晚不把你喝趴下了!我们就不走了!”   明清手指那位豪情壮志的队员,   “好!”   “不趴下我喊你爹!”   ……   到了发布会现场。   台下十几排座椅上, 都已经坐满了人。   国内的国外的, 记者媒体, 一片一片压在一起。   漆黑一片。   台上,摆了一排很正规的桌椅。   身后都是此次冬奥会中国代表团的赞助商。   就连位置都给安排好, 每个人的桌子上都放着一瓶矿泉水和名牌。   明清的位置,就是在最中央。   短道速滑队一进场,现场的记者和工作人员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聚光灯在不断地闪烁着,咔嚓咔嚓的拍照声音。几乎每走一步都会有最新鲜的图片出炉, 传到各大媒体网络上。   对面公然摆放着大屏幕, 国内央视记者已经做好准备,正在对接这边的现场连线。   发布会肯定是现场直播。   明清真的不客气了,率先举起手, 对着全场的镜头, 呼风唤雨。脖子上的三块金牌闪闪发光, 她就是要让全天下知道, 他们短道速滑队, 她明清——   天下第一, 举世无双!   这一次, 再也不会有人质疑她的能力。   再也不会有人, 对着她谩骂!   她甚至还对着央视的镜头。   比了个食指指天、老子无敌的手势。   短道速滑队都早就习惯了队长的嚣张。   但还是觉得很舒坦,他们速滑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如此猖狂的气势。   可这才是短道速滑!   这才是、中国短道速滑!   摄影师们将这张照片毫不犹豫拍下,第一时间传回了国内。   瞬间,网络被刷爆了屏!   教练组是一个技术指导教练出席。   徐指导没来。   明清和云苏等人落座,短道速滑女队坐在正中央,镜头最中间处。   “……”   明清看着镜头,就想要笑。   她一笑,那熟悉的小酒窝就又露了出来。   现场记者们看着明清小,一个个也跟着笑了起来。气氛融洽且活跃。   似乎上一次这般隆重的新闻发布会,   还是在前年明清被开了国家队时才有的。   今昔非彼昔。   荣耀加身。   所有人都会信仰你为神!   明清忽然也都释怀了。   其实这个大染缸的体育界,胜者为王成王败寇,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无数运动员成为牺牲品,无数运动员因为病痛或者诬陷绯闻,被人人喊打沦为阶下囚。   这是千年来中国政治所缔造的,所顽固的名利场。   你说心疼那些在一线厮杀的运动健儿。   可又哪有那么大的力量,所去改变?   她太渺小了。   太微弱。   她只有成绩。   只有一腔热血,挥洒赛场!   所以她必须再一次拿成绩说话!   至少拿着成绩,能在那绝望地黑暗之中。   再一次,让世界看到——他们短道速滑,所向披靡!   不屈不挠的顽强精神!   首先提问的是央视记者。   记者:“恭喜中国短道速滑队!”   “那有没有什么获奖后的感言呢?”   明清往前拉了拉话筒,   “首先,感谢国家感谢恩师,感谢体育总局感谢冰协,感谢一切支持中国短道速滑队赞助商以及所有观众们,谢谢大家,一直陪伴着中国短道速滑队。”   “能有今天的成绩,离不开大家的支持!”   一阵掌声。   明清:“这次冬奥会,比赛前,国家就给予了我们厚望。我们肩负着撑起这次冬奥会中国代表团夺金热门的使命。每一个人都是有着坚定的信仰,一定要滑出自己最大的能力!那比赛的时候也是,抱有一定夺冠的信念。对自己,对队友,对每一场比赛那都是必须认真。”   “我相信在坐每一个队员,都是有着一颗赤诚的热血之心,想要为国争光。那么我们这一次冬奥会,我作为队长,我认为我们是成功完成使命,不负众望!”   “这次我们取得了四枚金牌,四枚银牌,一枚铜牌的成绩。不能说绝对优异,但也是达到了短道速滑队史无前例的巅峰!这离不开队内每一个成员的拼搏,离不开教练们含辛茹苦的指导和陪伴,更离不开国家的支持!”   “最后,我想说的是——”   明清放下话筒,攥拳头按在左胸口。   直击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中国短道速滑队,一定会——越来越棒!!!”   “……”   现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久久不停息。   明清往后一退,放下手,拿起矿泉水瓶喝了口水。   摄像头的灯光噼里啪啦,打着耀眼。   过去那两年的磨砺。   真的让她成长了。   从前她是那么不屑于说这些客套话、官话。   可她是现在队长。   是要肩负得起整个速滑队的领袖。   很多情况下,不得已的事情,也要从容去面对。   显然刚刚那一通话,让在场的记者和中央电视台国内的报道主持都相当满意。   他们看到了一个成长起来、越来越成熟的国家短道速滑队领导者。   “队长……”云苏小声问,   “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管腔啊……”   明清轻轻笑了一下,   “不好听?”   云苏:“嗯。”   “跟队长你的性格,相当不符。”   明清若有所思看了前面一眼。   聚光灯闪耀着。   记者们先是在跟男队进行提问。   她放下手,在桌子底下,握了握云苏的手指。   “人是需要长大的。”   “……”   “不过你放心。”   “只要有队长一天在。”   “就绝对不会让你们——被迫去学这些。”   云苏的眼睛有点儿发酸。   她们太明白了。   队长对他们的保护。   她自己也是从地狱深渊之中爬上来的。   可还是在摇摇欲坠中,   给大家撑起了最坚硬的保护伞。   明清拍了拍云苏的手背。   放回到桌面上。   央视的记者们提问完,剩下的媒体开始闲谈。   大家最最最关心的,还是明清的身体。   明清:“暂时来看,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记者A:“那明队接下来是有什么打算吗?”   “对未来,对4年后的平昌,对短道速滑队的发展。”   明清:“接下来两个月,应该会休息一下。”   “回国后,出去转转。就像你们都知道了的,我要回去结婚!”   “哈哈哈哈哈哈!”   现场瞬间一片乐呵。   明清也毫不避讳,聚光灯往她这边闪,她就伸出手,给大家明明白白看自己手上的钻戒。   明清:“对中国短道速滑队,就一句话——”   “只要国家需要我,”   “我就义不容辞,义无反顾!”   记者B:“四年后的平昌冬奥,明队还会接着滑下去吗?”   明清歪了一下脑袋。   炯炯有神盯着那个记者。   记者差不多都快被她看到不好意思了。   明清很欢快地道,   “那当然!”   “我会好好接受身体的调理。”   “我也相信我国的医疗技术会越来越发达。”   “四年后的平昌——我一定会再踏上赛场!”   “为祖国争夺光荣!”   “……”   静默了片刻。   全场爆发出最热烈的掌声。   那是饱含着对奥运健儿的尊敬,对短道速滑队信仰的赞扬。在面对国家之梦信念前,每一个人都内心都是赤城的。   摄像头转向云苏。   明清低下头,看着桌子上的红丝绒布。   不一会儿,旁边的侧门忽然被悄悄推开。   明清斜了一眼。   忽然发现,徐教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来了。   她对徐音其实感情已经尽了。   那天晚上的对话,她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   就算现在退了,徐音也绝对能挂着“四枚金牌教练”的头衔。   光宗耀祖一辈子。   徐音的脸色不太好。   明清把玩了一下胸口前挂着的那三大块金牌,抬起来头,侧过脸去望着正在腼腆面对镜头的云苏,闲散地喝了口水。   对面连线现场的大屏幕。   国内的央视主播忽然将画面切换。   明清停下喝水的动作,眯了眯眼。   在场戴着耳麦的记者们,似乎也都被突然告知了什么事。   纷纷停下手中的举动,有提问任务的放下手里的稿子,正在提问的也结束了话题。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全部向着国内连线的大屏幕上——望去。   画面突转。   一下子就阴暗了下来,屏幕也切成了三块。   信号的雪花晃动。   一道道直线在屏幕上拉啊拉。   嗞嗞嗞嗞——   啪!   镜头上,出现了三个身影。   明清看到杜晓东的那一刻,瞬间愣了。   紧接着,旁边两块屏幕,分别映出高敏,以及邹颖和的脸面。   现场哗然。   在坐的记者们可能有不认识这三个人的,毕竟时过境迁,当年明清被开除那会儿主要的火力都是集中在明清本人身上,牵连的队友以及另外起冲突的领队,都没怎么有新闻报道。   但短道速滑队的人,一个个都坐不住了。   高敏和杜晓东进去了这件事,这些日子在速滑队内部疯传,都不是秘密了。   什么版本的原因都有。   最多的,还是针对前年江北打架事件。   这件事一直是明清心尖上的一根刺。   是她长达两年灰暗时光的开始。   但更详细里讲,为什么江北打架事件,杜晓东和高敏会进去,当时究竟还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也没人有更详细的透露。   明清感觉握着水杯的指尖,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大屏幕上的画面里。   杜晓东和高敏,都穿着黄色的马甲。   晓东哥把头发都给剃了,剃的很短很短。高敏也剪了短发。   他们都低着头。   身后是幽蓝的墙壁。   邹颖和站在一个狭小的木门前,她还是老样子。   但似乎也不太是老样子了,印象里的邹领队,永远都是那么趾高气昂,恨不得前面八百个领导见了她都要给她下跪。   就在台上的队员们都摸不着头脑,台下的记者们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一直静静站在角落里的徐音。   中国短道速滑队总教练徐指导。   忽然直起身。   走上台。   明清目不转睛看着徐音。   徐音在距离她最远的那个空位,拉开一张椅子。   她这才发现,那边一直有一个没放名牌的空位。   徐音坐了下来。   调试了一下话筒。   话筒发出“嗞嗞”的声音。   “大家……能听得见吗?”   “……”   声音切换了一下,转为正常。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就连连线屏幕前的高敏杜晓东邹颖和也都纷纷抬起头。   明清把手放在了桌子下,用力拉了拉云苏的指尖。   指尖里全都是汗。   徐音环顾了一圈四周。   手上拿着一张写满字的纸。   她的神色并不好。   完全没有一个国家队总教练,在队员们大获全胜、满载而归该有的喜悦。   徐音直了直背。   抬起胳膊,捏住了话筒。   能够看到,她的手指。   在颤抖。   “在场的各位领导,各位媒体记者。”   “电视机前热爱短道速滑的观众们。”   “……”   “大家好。”   “我是徐音。”   “现任中国短道速滑队总指导、总教练。”   “首先呢,现在这里祝贺我国速滑队,在本届冬奥会,取得了辉煌的战绩。”   “感谢国家对我们的大力支持与栽培。”   “……”   “其次,”   “今天。”   她的每一个字都咬的很缓、很慢。   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忍不住屏息凝神。   都忍不住认为——   她接下来将要说出来的话,将会是一个很重很惊天的事情。   徐音顿了顿嗓子。   一字一句,咬着音道,   “针对2012年,江北打架事件里,中国短道速滑队长明清,被诬陷一事。”   “在这里,我郑重做出声明——”   “……”   “……”   “……”   哗——————   全场瞬间炸了。   两年前的江北事件,绝对是当年体育界的一个重磅新闻。   那年明清刚刚崛起,正是她作为奥运健儿最闪耀、最光荣的时刻。数不清的报道在宣扬“中国体坛出了一个女博尔特”“世界短道速滑之巅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真正的短道天花板”。   那一年,速滑国家队是启明星般的耀眼。   然而就是在这最风光的时刻,突然就出了江北打架事件的丑闻。那时候网络并不发达,人们都舆论也被报纸和媒体电视深深引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夜之间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短道速滑队长明清,齐声说她抹黑国家队,身为运动员作风不检点,要求踢出体育界!   整个速滑队的风声也随之一落千丈。   这件事给速滑国家队的打击非同小可,明清更是被开出国家队,沉寂了整整八个月。那八个月她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每天都要被多少人谩骂。   那些苦,那些痛。   只有明清本人知道!   等到她再一次从地狱中爬了出来,再一次一步步向上攀登,好不容易再一次拿着实力泯灭所有的流言蜚语,再一次站上世界之巅——   却突然,现在告诉她,   当初,那一切的渊源。   她是被人给陷害的!   这不只是对于明清,对于短道速滑队都震惊,就连台下的记者媒体们也都愣了。   试问在场坐着的人,   又有哪一位,当年没跟风报道过,明清的“罪状”?   明清直接站了起来。   徐音咬着嘴唇,不敢抬头。同样又一次低下头去的,还有连线央视大屏幕画面里的那三个人。   “……”   “接着说。”   明清站在那里。   手指往掌心压。   “当年,”   “是怎么陷害我的。”   徐音:“……”   “2012年,3月04日。”   “国家短道速滑队全队到达江北进行团建放松。”   “下午四时,我携我丈夫,邀约明清一同外出吃饭。”   “明清同意,并且于下午六点钟赴约江北大龙烧烤店。”   “明清与我以及我丈夫在3月4号一同吃饭的照片,以及消费证据,都已用我的个人微博以及短道速滑国家队官号发布在网上,事情属实,一直吃到九点钟,期间一直是我、我丈夫、以及明清,我们三个人在场。”   “在此期间,明清并未像是网络上传言那般,与我丈夫发生过任何越矩行为。”   “回到3月4号下午五点钟。”   “国家速滑队成员,杜晓东与高敏组织国家队其他成员前去江北红梨大排档,也就是后来发生打群架事件的店。”   “去红梨大排档一共涉及短道速滑队八名成员,其中全程并未有明清出现。”   “并且,在去之前,速滑队队员高敏曾经邀请明清去。明清拒绝,还阻止过高敏等人去大排档,担心发生意外。”   “这些证据在组织大排档聚餐的高敏和杜晓东微信上都有记录存档,并且能够确凿明清当时的确是阻止过他们去大排档。”   “江北打架事件发生后,当事人之一高敏曾怕担责任,从而找到了当时国家队领队邹颖和,帮忙解决。”   “邹领队在此之前与明清因管理意见不合而积怨已深。”   “为了防止被扣上管理不严的帽子,于是便在江北打架事件发生的第二天,匿名写稿子给无数家媒体,把此次事件的罪过全都往短道速滑队长明清身上引导。”   “挑唆媒体,诬陷明清管理队伍有失误,让舆论的风波都往‘明清当队长失责’这方面煽风点火。”   “这些信件,也都用官号澄清于微博。”   “而后,体育局曾查清楚此事的渊源,跟明清并无直接关系。体育局领导曾让我亲自出面,为明清澄清当时并不在场的证据。”   “我因为怕担责任,也是想要打压明清的气势。”   “便拖着澄清,迟迟未发布。拖延了澄清的最佳时机。”   “随后,澄清发布。邹颖和女士又一次给媒体煽风点火,造谣我的澄清里,明清和我的丈夫有不清不楚。”   “这些我都是知道的,但是出于私心,我却并没有为明清澄清。”   “一个星期后,明清与邹女生发生激烈争吵。明清失手,打伤了邹女士。”   “至此,江北管理失策、与主教练丈夫不清不楚,再加上与领队打架斗殴,”   “迫使国家队,开除了明清队长。”   徐音说完,便站起了身。   朝着同样站在座位上的明清。   深深鞠了一躬。   表情深沉。   看得出,有多么的忏悔。   “对于江北事件的陷害。”   “明清——”   “对不起了!”   “……”   “……”   “……”   那是当着全世界的面。   全国十三亿的人口。   央视电视台,CCTV1,现场直播。   徐音为了当年捂嘴、并且沉默助长了陷害风声。   对着她对不起的那个女孩。   曾经差点儿被他们给毁了的那个天才。   深深,鞠躬。   徐音说的很清楚。   一字一句,都相当明白。   在场所有记者们,都听明白了。   就连队里不谙世事的小将们,也都弄懂了当年事情的始末。那些年不明白的事情,那个时候受过的一切悲伤,那段最黑暗的时光里陪着队长去求过的一张张大门。   在这一刻,犹如积攒了数千年的洪水。   阀门断裂。   大坝喷涌。   所有的愤怒都涌上了头,迟到的歉意迟到了的恨意。   短道速滑女队的其余几个人纷纷拍桌子站起了身,就连云苏都气得面红耳赤。她们再也想不起来徐音是她们的教练,那一刻的徐音就是她们的敌人!   是害她们队长生不如死整整两年的罪恶!!!   在现场的记者媒体们也都沸腾了,这个消息实在是太劲爆!那可是整整缠绕在短道速滑队两年的丑闻啊!记者们按捺不住获得劲爆消息的激动的心,纷纷扑涌上去,拿着话筒,堆积在徐音面前。   工作人员赶紧上前来维持秩序。   一时间,会场变成了菜市场,叨扰杂乱,人声鼎沸。   明清却忽然松开了手。   坐了下来。   她仰着头。   一只手垂在身侧。   另一只手,一把捂住了脸。   曾经有过无数次想,想这里面一切不明白的问题。   想那个时候,为什么她不在现场,却所有的罪名都被她担了下来。   被开除国家队,被禁赛的那八个月,她想过很多遍。   想自己太狂妄了,所以没有管理好国家队,也是啊,队友们打了架,的确是得怪罪在她这个队长没关好的头上。   她都,已经。   逼着自己,   去想明白了。   她甚至,都不知道,该用如何的表情。   去回应,这突如其来的炸弹。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我都躺在自责的坑底躺了那么久,我就催眠着我自己,已经去认了罪。   你却告诉我——   我是无辜的。   现场终于被维持住了秩序。   明清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有记者们,注意到了她。   那一刻,明清似乎很希望时间能够静止。   让她没有听到过这个消息吧!   一秒钟,两秒钟。   一分钟,两分钟。   ……   大家都看向了明清。   她才是,这件事情里的、最根本受害者。   有些媒体甚至已经开始悄悄联系总部,让把这则新闻迅速发出去,然后删掉过去跟风指责过明清的报道,并进行道歉。   那可是一个奥运冠军!   并不是说先有的谩骂再有的冠军,来证明自己。   她是在上一届冬奥会,就已经取得了斐然的成绩!是站在这个项目上的世界之巅,被冤枉的时候早就获得了世锦赛的大满贯!   她是那样的耀眼!   这些年来很多奥运冠军其实过的并不太好,成为政斗的牺牲品实在是太多了。   太多了……   连这么一个小小的冤枉。   都能差点儿泯灭一个抱有赤子之心想要为祖国争光的运动健儿!   现场逐渐肃静。   只能听得见,仰着头躺在椅子靠背上的明清,那沉重的呼吸声。   以及对面电视直播的,呲呲啦啦。   “……”   明清最终直起了身子,刘海又散了下来。她用手撑着额头,使劲儿往后脑勺方向按压。   眼底下弥漫上一片的猩红。   “……”   “那我摔断腿这件事儿呢。”   她忽然开口。   声音不大。   但是对着话筒。   还是能够让在场、让直播现场、让全国十三亿观众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点儿诬陷。”   “高敏。”   “晓东哥。”   “还犯不着进去。”   徐音低下了头。   攥紧了手中的纸。   液晶大屏幕前,沉默已久的杜晓东,突然缓缓开了口。   声音像是被用锯子锯过了。   万念俱灰。   只剩下了悔恨。   “明队……”   他吸了吸鼻子。   全世界在直播。   全世界,都在见证着这场迟到的阴谋被揭露。   杜晓东:“对不起,明队。”   “那天晚上,我想去阻拦,想去阻拦住高敏划破冰面的……”   “我没能阻止的住。”   “我怕事情被揭露。”   “我怕……被追究当年江北打架事件的责任。”   “我怕……坐牢。”   “明队。”   杜晓东哭了起来,用手掌用力抹着腮夹。   那些迟到了的悔恨。   那些日日夜夜折磨着他良心的痛啊!   那看到了队长零丁孤苦,被全世界唾弃时剜心的痛。   却因为自己的没担当,和放任。   一切全都还了回来。   高敏一直没出声。   杜晓东一哭,她突然抬起了木讷的脸。   然后又是一个忽然。   “噗通!”跪倒在了地上。   身后的狱警瞬间控制住了她。   高敏奋不顾身,扒着镜头。   全然没顾及这是在全世界直播。   她流下了眼泪,大声哭喊着,忏悔道,   “对不起。”   “对不起……”   “明队,”   “对不起……”   也不知道这些对不起,究竟是说给谁听的。   或许是为明清。   为被她差点儿害死了的队长。   也或许。   是说给自己的良心。   发布会依旧在持续着。   规定的时间到了。   大屏幕再一次切换回央视的主播镜头。   徐音站起了身。   她鞠了一躬后。   正式宣读了她引咎辞职的公告。   短道速滑队的每一个人都表情,都不太一样。   台下的记者们,今天抓到了太多猛料。   就连总教练辞职,都是那么有爆料点。   没人挽留徐音。   在一片片闪光灯镜头下。   徐音直起身。   拿着发言稿。   默不作声,推开了椅子。   就在她即将要推开门离去的那一瞬间。   一直静默地坐在椅子上的明清。   忽然就站起了身。   她就像是一头失了神智的狮子,受了伤的野兽。那些被困惑了那么多年的事情,那些受过了的冤屈的伤。   那些被沉溺在黑暗之中,一遍又一遍对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怀疑。   那整整两年的时光!   明清彻底崩溃了,她彻底爆发了,眼泪瞬间汹涌而出,她顾不上这是在直播了,也忘却了台下还有那么多国内国外的媒体记者。   那些年说她狂说她傲,说她不是个合格的领导,说她是个败类!她又几时真真正正去杀过人!她全部的心血都在为了短道速滑队啊!都在为了中国短道速滑能够更上一层楼!   却为什么要沦为她们嫉妒、他们政斗的牺牲品!!!   “徐音——!!!”   “为什么!!!”   明清扒拉着桌子,就要冲上前去。她忘记了前面有一张桌子,她甚至忘却了绕到过去就能直接走过去。   只会最原始的动作,想要跨越桌子,想要跨越那重重十几米的距离。   她要弄死她!!!   工作人员俨然是拉不住她了,就连速滑队的其他成员也都去抓着队长的袖子。队长这两年怎么过来的,大家都纷纷看在眼里。云苏也跟着哭了,那一刻每个人都想要去弄死那些罪魁祸首。   那些差点儿让中国短道速滑队全军覆没、彻底被践踏的罪人!   明清的手上还戴着戒指,脖子上还挂着最高荣耀的三枚金牌,可是她真的是已经疯了,十几个现场保安都拦不住她。   千钧一发之际。   忽然一个修长的身影,走了过来。   一双沉稳有力的手,从身后方。   轻轻环住了女孩的腰。   手指上戴着同款的戒指。   周衡将明清从身子后面,揽入怀中。   他摸着明清的头发。   泪水打湿了白色衬衣。   他低下头,吻着她的额头。   用最温柔的声音,   在她的耳边,安抚。   “没事了。”   “他们已经,接受了该有的惩罚。”   “没事了没事了。”   “没事了……清清。”   ◉ 第82章   冬奥会最后的两天。   有许多其他项目的运动员都已经打道回府。   中国短道速滑队决定参加完闭幕式再回国, 闭幕式虽然很长又繁琐,但是今年大家成绩好,可以卯足劲儿跟其他国家进行炫耀。   尤其是在闭幕式上,还可以跟别的国家的运动员交换一些小徽章, 这个明清最喜欢。   但闭幕式前的两天, 明清的兴致却没有那么高。   发布会上的那些事情对她的打击是真的大, 发布会结束后,她就一言不发回到了宿舍里。   后面采访也都去了, 吃饭什么的都照做不误。   然而就是能看到明队脸上露出来的呆滞。   短道速滑队的队员们看在眼里, 都疼在心上。   是啊, 怎么可能不在乎。   怎么可能放得下。   明清回到宿舍后,就一个人坐在窗台边。她的身体还是不允许喝烈酒, 就找点儿清淡的小啤酒,就着外面皑皑飘起的白雪,一口一口抿。   国内外早已经炸了锅,针对于长达两年对明清的诬陷。国内居然有好几家当年跟着煽风点火的大媒体亲自发文对明清道歉, 那些道歉的报道被一路转发。2014年手机网络越来越发达, 国内也迎来了4G网络时代。已经不再似四年前那样消息灵通贫瘠。   当年的恩怨一夜之间变了风向。   网络上铺天盖地开始对杜晓东邹颖和等人进行讨伐。   明清有时候会看一下那些舆论。   但看的时候却没有那么的大快人心。   仿佛又看到了两年前世人对自己的那些谩骂。   其实她最开心的那一瞬间,就是徐音低头以及高敏下跪那一刻。虽然那个时候她几近要疯了,要不是周衡拦着她, 她很有可能真的当着国内外各家媒体、全世界的镜头面前, 上前去打徐音一拳。   但那一刻, 似乎就是枷锁在身上的那一层罪恶的皮。   忽然就被扒掉了。   浑身一下子轻松, 她再一次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新生。   然而情绪还是很复杂。   愤恨过后, 荣誉也全都在手。   剩下的, 忽然就是无尽的迷茫。   周衡进来陪她了很长时间。   两个人戴着同款戒指。   每一次见到周衡, 明清的心情就会好很多很多。   周衡总会跟她说说话。   说一些她的小队友又去哪儿看比赛了。   说杜晓东和高敏分别判了多少时间。   说邹颖和这辈子仕途无望, 家里的那些助威的根基也被拔的差不多。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家破人亡”。   说,   “丁教练还是不太想回到国家队。”   “清,他受的伤,不比你少。”   “想要清理干净丁教练当时陷入的事情,恐怕要动的人,就不只是一个国家体育局那么简单了。”   “但,他说他愿意再考虑一下。”   明清抱着膝盖。   桌面上放着暖身的茶水。   她望着外面飘洒的洋洋白雪。   半晌,轻轻开口,   “我没办法原谅徐音。”   “有时候自己就在想,为什么,偏偏是我。”   “为什么,她们选择加害的人是我。”   “我没有伤害过她们任何人。”   “可他们就是想让我不得好死。”   “那两年多的时光,我几乎都快要走不下去了。”   “每踩一步的刀刃,都似乎将我刮的鲜血流尽。”   “要是那个时候,我没有坚持下来,又会怎样?”   周衡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别怕。”   “都过去了。”   明清摇了摇头,   “没有过去。”   “这些事,永远都不会过去。”   她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来多么的伤痛。   但总会让人想起那很久以前阴雨连绵的天。   背负着全世界折辱的那个坐在车站雨棚下的女孩。   “生病那几个月,我也想了很多。”   “想万一这一次,我再也没办法站起来、回到奥运赛场上,会是怎么样?”   “我能想象到,那些诬陷,那些辱骂,可能也会随着时间流逝,一点一点淡出了人们都视线。”   “我的钱足够,因为过去我获得的是奥运金牌。我可以在往后余生过的还不错。”   “可随着社会舆论的消散,对于我曾经获得过的荣耀,对于我曾经意气风发拼搏过的梦想。”   “也会随之逐渐消散。”   “很多年后,再有人提及明清。”   “可能很多人都不会知道,知道2010年,曾经也有过一个天之骄子、速滑界的天花板。”   “也曾经为祖国获得过那么多的光荣。”   “一个运动员,无论将来会是怎样的生活,做什么工作也好嫁什么样的人也罢。”   “他们最最最希望的,依旧是当提及他们时,”   “人们能够想到的,是他们曾经在赛场上拼搏过的时光。”   明清:“我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再一次站在了世界最高领奖台上,再一次能够享受得了那些耀眼的光环加身。”   “可中国还有那么多曾经为了国家取得过耀眼荣耀的运动员们,后来因为伤势、因为病痛,再也没办法重新站起来。”   “时间一久,再遭一些事情,再提及他们的名字,想到的就只剩下那些桃色不堪的新闻。”   “他们也是,曾经为国争光过的啊……”   “……”   这些话,周衡插不上嘴。   但他能够看得出来,明清在思考,在想着。   是啊,对于一个运动员来说。   或许将来你还会拥有其他方面其他事业上取得的辉煌成就。   但你最希望的,还是人们在提及你的时候,   能够想起你那运动生涯最辉煌的时刻。   周衡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那我们的小明老师,想要去准备怎么做呢?”   明清眨了眨眼。   看向远处的天。   奥运圣火,在SQ的上空,燃烧着最后的光。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退役了。”   “我希望自己能够去尽所能及地,帮助那些曾经拼搏在赛场上、离开竞技后却过的不太好的同行们。”   “他们,毕竟曾经那么努力、那么拼搏地,为祖国争光过。”   周衡:“好。”   “你做什么,我都支持。”   小明队长抓着周公子的手。   啪叽——   在上面“狠狠”啃了一口。   ……   ……   ……   *   2014,SQ冬奥会闭幕式。   闭幕式不比开幕式,都是结果已出尘埃已定,每个国家队没了开幕式那种义无反顾的杀气腾腾,多了些松散享受的随性。   还是有不少运动员留下来参加闭幕式的。   中国代表团首要功勋的两支队伍——短道速滑队和空中技巧队全员都在,此次冬奥会中国代表团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绩,金牌的数量直接超越了过去所有届所得的金牌加起来总和。   在冬奥会奖牌榜上的排名也超越了美国队,直接跃到第二名!   短道速滑队除了总教练,哦不对应该说是前总教练徐音之外,所有人都到场了。   大家都穿着西红柿炒鸡蛋国家队队服,大大咧咧跟随队伍往前行走。国家队的入场也没有开幕式时那么多规矩。中国队每人一个小红旗,周边不断有镜头飘过,在谁的面前去拍,谁就拿着小红旗兴奋地跟镜头摇啊摇。   明清蹦哒在摄像头最活跃的地方。   她们几个短道速滑女队的姐妹花,手牵着手,形影不离。明清身体还不错,这两天休息都休息足够了。今晚闭幕式结束,冬奥村宿舍也还可以再住几天,短道速滑队的成员们早就说好要出去开狂欢。   不醉不归,今晚就去把大家喝趴下!   “Hi!Ming!”美国队的小推推跑了过来,戴着个斜盖的毛线帽。   明清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大黑墨镜,霸气十足,就跟领导视察下层似的。   “好!”   旁边的云苏:“……”   小推推照旧祝贺了一下明清。   然后从手里拿出一些五颜六色的小徽章。   “明,你要吗?”   “这是荷兰队的,这是意大利队的……都是新出品,昨天你不在,徽章一出来就被抢光了呢~”   一听到有小徽章。   明清瞬间瞪眼了。   国家队很多人都有喜欢收集小徽章的爱好,每个国家在每一节奥运会都会推出一些限量版各项运动的徽章。   明清家里有一面墙,上面都摆满了前些年到处收集来的徽章。   “要要要!”明清连忙点头。   小推推摊开手,   “明,你下一届还滑吗?”   明清接过那几枚很珍贵的小徽章,拿自己的换。   听到推土机这么问。   她抿了一下嘴。   然后,忽然笑了起来。   “当然得滑!”   “我还要再滑两届,滑三届……”   “只要我能滑,我还滑的动——”   “你们就别想将中国队的那几枚金牌给抢走!”   远方的观众席台上。   周衡拿着摄像机。   将这一幕幕最欢乐的画面。   全部记录在了橡胶底片。   是的。   她会滑下去。   一定会……滑下去的!   ……   晚上闭幕式结束。   大家找了个当地的别墅。   进行轰趴。   反正也没人管了!   后面森林里就算有熊瞎子来,今晚上也得被他们喝趴下!   一楼的大厅被改成了迪厅。   外面又开始飘起了皑皑白雪。   烤肉架在木头架子上。   滋滋冒着油汁。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捧俄罗斯烈酒。   头顶五颜六色的聚光灯在闪。   “接下来有请——1500m冠军,云苏!为我们高歌一曲!!!”   “……”   云苏喝了酒,就放开了胆。   完全没了平日里的腼腆。   一副在比赛场上才能见到的豪迈架势。   拿着话筒,站在桌子上。   指着下面的一干人。   “让我们红尘作伴活的潇潇洒洒——”   “策马奔共享人世繁华!”   “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   “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   “啊 啊 啊————————”   ……   明清喝的有点儿醉。   好久好久没这么放纵过了。   今天开心,今天振奋。   她也就什么都不顾了。   屋内一片纸醉金迷的歌声。   她拎着酒瓶子,摇摇晃晃上了二楼。   晚上国家队出来疯,自然是跟教练组提前打好招呼的。   周衡过来带他们玩。   这间别墅也是周公子找人开的。   明清上了楼,打了个饱嗝,醉醺醺立在二楼房间的门口前。   外面是洋洋洒洒的白雪。   更远处,深黑色的夜。   深沉的森林。   周衡安安静静坐在靠着窗户的椅子里。   点燃一盏煤油灯。   静静地翻阅着膝盖上的书。   “你怎么,不下去玩?”明清拎着酒瓶子,咣当咣当撞着门框。   周衡听到了某人的声音。   把书往旁边桌子上一放。   明清走了进来,但是却并没有在周公子面前久留。   直接去了阳台。   外面已经有了很厚很厚的积雪,天上还在不断地飘落着一片片雪花。   像是一场盛大的落幕。   今晚的奥运会闭幕式,天空上也飘洒起这般的闪耀光芒。   明清走到阳台栏杆前。   借着酒劲儿。   忽然胳膊撑在木杆上。   双腿向上跳。   劈了个叉。   “……”   身后的周衡忽然“扑哧”笑了出来。   明清落地,歪了歪头,   问他,   “笑什么啊?”   周衡笑而不语。   站起身,拿着放在旁边的呢子大衣。   走了过去。   唰——   扬起,给她披在了肩膀上。   小明队长醉眼迷离看着周公子。   周衡将她转了个圈。   然后抱在了怀中。   他的嘴唇贴在了她的唇角。   热气喷洒在两个人之间。   “……”   “喝了多少?”   “嗯?”   明清:“一瓶……”   周衡:“我怎么感觉,像是喝了两瓶?”   明清:“……”   周衡压迫式亲吻着明清的嘴唇。   大手按压在她的脖后颈。   明清被迫抵在身后的栏杆上。   感觉到身上越来越热。   身体也在往上被人提着。   她坐在了栏杆的台面上。   周衡亲了一会儿。   忽然松开了她的嘴唇。   明清:“……”   意犹未尽的感觉。   “能不能,再亲一次啊……”   她舔了舔嘴角。   用手指了指下唇。   周公子笑了一下。   ……   ……   ……   “噢噢噢哦~”   “队长~~~~~”   楼下出来烤肉的几个队员们。   站在雪地里。   瞬间就看到了二楼的那一片景色。   大家一下子就起劲儿来,捂着嘴巴,开始嚎叫。明清也不管,反正都是知道的。她还象征性在深吻过后,用舌尖舔了舔周衡的嘴巴。   然后仰头,看着楼下那些兔崽子们。   手里抄起酒瓶子就往下砸,   “滚滚滚——!!!”   有时候,其实她觉得,自己也是蛮幸运的。   在最黑暗的时候,能遇见一个可以长长久久陪伴的人。   在最无望的时候,还有那些曾经的队友,不离不弃。   ……   *   回国的那天,国家包了一辆专机,接奥运健儿们回家。   明清和周衡坐在一起,这辆飞机所属的公司也有周衡投资的股份。   两个人手牵着手,坐在头等舱。手指上的戒指闪闪发光,外面的天空一片晴朗。   飞机起飞。   看着下面越来越缩小的SQ,奥运会场已经熄灭了的圣火。这圣火虽然熄灭,但奥运精神永远都不会燃尽。   是每一个运动员都会在内心点燃的一盏灯火,新老交替,薪火相传。奥运之光,永远燃烧在奥运健儿的心中!   “回去之后,打算做什么?”周衡拍了拍她的手,问。   明清从窗户前回过头来,沉思了片刻,   “肯定会有很多采访,以及一些节目的邀约。”   “世锦赛还得等一年。”   “这次肯定不能像上次那样,再不顾一切出去野了。”   说的是江北那次。   周衡捏着她的手指。   “嗯。”   “还有吗?”   明清:“先回家一趟,好久没陪我爸妈了。”   “然后……去看看丁教练。”   “我还是希望,他能够回来。”   “哪怕只是带一个周期,就一个周期,带到平昌。”   周衡:“我相信丁老师会同意的。”   明清笑了一下。   ……   “回去,领证?”   她忽然低头,歪着脑袋看周衡。   周衡呼吸一滞。   “……”   “我还以为,这事儿你都忘了。”   周公子平复了一下心跳。   抬手搓了她脑袋一把。   “队长我要给你当伴娘!!!”坐在前面的云苏瞬间回头。   明清:“去你们的!”   “不是说好的睡觉吗!”   云苏:“这不是想吃席了嘛~”   明清:“……”   小姐妹们一打闹,就收不住手。明清爬了过去,跟她们闹了一会儿。   好半天,她坐回来时。   重新抬头。   忽然就看到坐在旁边的周衡。   一只手撑在下巴上。   指尖托着腮。   嘴角荡漾起一抹很开心又有些不自在的笑。   明清瞬间乐了。   她扑上去,像个小孩子般,揉搓着周衡的脸颊。   哼!每次都是他揉自己的头发!   她也要揉!   “那就不领了。”   “让你打一辈子光棍儿!”   周衡笑出声。   任明清揉着他的头发。   忽然伸出手来。   将人紧紧带入到怀里。   “那这样吧。”   “我绑着你去。”   “反正民政局也不会管你愿不愿意。”   明清:“那我要是不同意呢?”   周衡:“那没办法了。”   说罢。   他直接压着人,   亲了上去。   明清:“@#¥%……&*!!!”   ……   飞机终于进入到了首都机场的上空。   拨开云层。   下面一片片熟悉的高楼大厦。   春节还没出。   家家户户都是红红火火,喜气洋洋。   迎接奥运健儿凯旋的车队已经准备好。   机场地面,一片撑起的红色横幅以及五星红旗。   明清看着窗外。   忽然就想起来,很久以前。   更久以前,她刚被开除国家队的时候。   那是她为数不多的几次坐飞机,那个时候她才刚刚十九岁。   身上背着一身的罪名。   也是这么个晴朗的天。   没有人来送她,没有人道别。就连国家队的好友们也都被禁止了前来偷偷送别。她一个人,拎着全部的家当,背着重重的行囊。   戴着口罩,和黑色的大墨镜。   狼狈地沧桑地,伫立在首都机场那茫茫人海之中。   那个时候,她是绝望的。   她甚至忘记了,这么些年来坚持下来的动力,与梦想。   明清眼眶有些泛红。   飞机缓缓降落,平稳着陆。   空姐用甜美的声音,欢送奥运健儿回家。   “走吧。”   周衡伸出手来,面向她。   明清抬了抬头。   她微微一笑,露出了最灿烂的笑容。   伸出手,放在了那支温润的手掌中。   “嗯。”   胜利者的回归,掀起了粉丝们追随者们最热烈的欢呼。   国家体育局的领导们,也都来到了迎接现场。   机舱大门推开。   冷风吹入,卷起大家飘散的头发。那一刻阳光降落,冷风下是红色的海洋。   那一刻,她看到了一张张热烈的脸,挥扬着应援牌以及红色的五星红旗。   那一刻,她看到了心中梦想之火,在湛蓝的天空上,燃烧飞扬。   每一个人都有梦想,都有着一颗赤子之心,想要为国争光。   或许这条路上,荆棘丛生,坎坷万分。   一不小心,就会跌落下去,粉身碎骨。   但——   只要我们还有着那颗想要向上的心,有着那份不愿意放弃的顽强精神。   拼搏吧!少年!   你的梦想,最终会灿烂绽放!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一路的陪伴,鞠躬。   番外不一定写,要是有榜单就会写。多写几个比赛,还有婚后甜蜜生活hh。   本章评论区发红包~   再次感谢!   ——————————   现言预收《让神明坠落》,求收藏呀~   【文案】暗恋成真&老房子着火   高三那年,晴安的父母调去国外工作。为了防止晴安学习受到干扰,夫妻两人决定将女儿送到晴父好朋友家里暂且居住。   彼时的晴安,性格内向,学习成绩堪堪居中,算是学校里最不起眼最容易被忽略的存在。   被送过去的那天,晴安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头发刘海遮过眼,鼻梁上架着一副笨重的黑镜框。   忐忑不安,坐在那装修简约却不失高雅风度的真皮沙发上。   父母正在言笑晏晏,一个劲儿地谄媚。   那个男人就坐在那里,一席黑衣,衬衫领子口点缀着暗红色的纹路。皮肤是冷调的白,手指修长,身材完美,看起来英俊又禁欲。   晴安第一次见到,如此完美的男人。   陆屿白一手端起茶杯,压了口茶水,转头看向晴安,   “行,那就让小姑娘住在我这儿吧。”   “房子大,我平日里忙,不太在家,偶尔能辅导一下她的学习。”   “只要她适应就好。”   *   晴安有个日记本。   少女的情窦初开,全都将秘密掩藏在纸页的最深处。   那是她最阴暗最晦涩的心路,她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在这至关重要的一年,却如此堕落,去疯狂扭曲地爱着那个如同神明般耀眼的男人。   她本以为,一切无法见天日的暗恋,都会随着高考结束后,离开那座别墅那个人,彻底埋葬在过去时光里。   却不曾想,高考前夕,她的秘密,突然被曝光了。   数不清的黑暗,如洪水般涌入她的世界。   她躺在没了空气的深池中,看着那个人,被冠上“衣冠禽兽”“作派下流”等令人唾弃的称号。   她看着他,连工作都被革职。   最后她看到他坐在沙发上,满身狼狈,用手捂着额头,嘴唇紧抿成一条线手上的青筋爆起,像是下一秒,就要遏制不住暴怒,一巴掌砸向她。   “晴安,”陆屿白忽然开口说道,   “对不起。”   “是我的错……你还那么小,却让你对我动心了。”   “是我的不对。”   ——我从未妄想过拥抱神明,可神明却自己坠落了。   严厉认真×敏感缺爱   注:   1、1v1,he,sc,差11岁。   2、主角未成年之前没有任何感情戏。   3、就想写一个做事严谨一丝不苟,沉稳又认真,但对女主真的很温柔的男主。作者缺粮,自割腿肉。呜呜呜呜真的无法抗拒这种沉稳里带着点儿散漫、会戴着金边细框眼镜专注做实验、还会认真给女主检查作业的男人Tv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