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见煜时》作者:许期安   文案   【摄魂索魄小妖精*口不对心兵哥哥】   1.   阚云开身边从来不乏追求她的倾慕者,因为她的容颜,因为她的才学,因为她的家世。   她从来一笑了之,坚定拒绝,   原因无他:他们不配,她也玩不起。   直到遇见顾煜,她不仅自己坠入爱河,还要拖顾煜一起下水。   2.   多年来,顾煜身边出现的女性屈指可数,生活平静的如一汪死水,巨石掉落也激不起些许涟漪。   于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得出两个结论:   一、顾队性冷淡   二、顾队有断袖之癖   偶然有一天,队友发现顾煜房里站着一位湿发漉漉的美女,身上还穿着他墨绿色的体能短袖,笔直的双腿交错靠墙而站。   传闻好像不那么准确?   待人走后,顾煜把她揽在自己怀里,沉声问道:“你穿成这样出来想干什么?”   阚云开环上顾煜的脖颈,扬起唇角,露出得逞的笑容,丝毫不畏惧眼前人,“要你百口莫辩,抵赖不得。”   她不知道的是,那年破败酒店里捕捉到她慌乱眼神的一刻,顾煜终于明白,“一眼万年”不仅是一刻悸动,更是一种诅咒。   【小剧场】   惊心动魄后的重逢   顾煜抽走阚云开指间燃着的烟,兀自吸了起来,问道:“你是不是永远不会放弃我?”   阚云开眼底漾起疑惑却又肯定的笑,毫不犹豫地说:“是。”   “那我们回去就结婚。”   “你是不是忘了结婚前有个步骤叫谈恋爱?”   顾煜屈膝踩着脚下的轮胎,盯着她的眼睛笑了出来,“和我谈了恋爱,你还想嫁给别人?”   【阅读提示】   ◆女追男|双向救赎|小刀怡情|HE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制服情缘 业界精英   搜索关键字:主角:阚云开、顾煜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个神坛拉下另一个神坛   立意: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第一章   苏国   常年饱受内战侵蚀以及恐怖分子的荼毒,苏国整座国家都笼罩在浑浊的气息中,荒原辽阔,黄沙蔓延,空气中悬浮着尘土颗粒,堪堪绿植婆娑摇坠。   即使是首都孟马城,也不乏断壁残垣之景,满目所及皆是萧瑟苍凉,生机乏乏。   纽约与孟马的温差较大,临行前,阚云开做足功课,提前在中转机场拿了夏衣更换,才不致体温失衡。   时至黄昏,她拖着行李箱走出积年陈旧的航站楼,正值旱季,扑面的热浪裹挟着残景的余殇,带来无尽的肃杀之感。   哪怕做过再多与之相关的研究,铅字生图带来的怅然也远不及亲眼所见那般让人心生骇然。   阚云开虚搭在行李箱拉伸杆上的手微微握紧,缓神怔愣片刻,她神色黯然地拿出手机准备与接机人员联系,蓦地感觉膝盖一紧,像是被捕兽夹猎捕入牢那般压迫。   大脑安全信号被唤起,身体顷刻间进入预警机制,她悚然后仰,整个人都是逃避姿势。   缓过神来,她低头看去,抱着她的是一个黑瘦的小男孩。他四肢如柴,小腹如球被腹水填满,模样甚是可怜。   大概小男孩觉得这个与自己长相肤色相异的外国女性会施舍食物与他充饥,他自顾喃喃道:“给我一些吃的。”   阚云开在大学时期选修过阿拉伯语,很快辩听出男孩的意思。   她包里带有一些利口小零食,只是远处站了不止三四个饥肠辘辘的孩子,各个渴求期盼地注视着她的动作,稚嫩的眼眸中透出的是对基本生存的渴望。   食物实在不够分,也没得分,若是他们为了争抢食物而生龃龉,事情就会愈加麻烦。   正在苦恼之时,接机人员认出阚云开这个机场为数不多的亚裔面孔,将车减速停在她面前。   在苏国工作生活多时,接机人员很快意识到阚云开遇到的麻烦,他打开车门从前绕至二人身旁,倾身与小男孩耳语几句。   小男孩开心地放开阚云开,带领着街边其余孩童朝西北方向跑去。   阚云开的阿拉伯语交流水平有限,没能听懂二人的对话,她略带疑惑点头示意。   “阚小姐,不好意思,临时出了点意外来晚了,请您见谅,我是这次负责您全程的工作人员汤庭。”汤庭说话间,接过阚云开手中的行李箱,放进车后座,随即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后备箱装了些医用物资,委屈你坐副驾,请上车。”   阚云开矮身弯腰上车,“谢谢,您客气了。”她问道:“您刚才时怎么让那个小男孩放开我的?”   “我告诉他们西北方向有一家餐馆今天开放救济餐,让他带着朋友们一起去。”汤庭似是对阚云开的问题早有准备,他补充说,“不过我猜食品大概早就被一抢而空,不知道他们去了会不会是别样的难题。”   “啊?”阚云开惊讶侧首看向驾驶座的男人,不禁后脊发凉。   许是感受到阚云开愕然的眼神,汤庭说:“阚小姐,这里大街小巷都是这样的情况,你往车外看看,基本上没有健康的人,停战的时候,他们还能享受几天和平,一旦开战,不知何时就会身首异处,战争就是这么残酷。”   如果你试图拯救每一个人,那你将会在这里毁灭。   阚云开往窗外看去,眼前的一切远比汤庭说的更加残酷,“路有饿死骨”这种苍凉的画面在这片土地体现的淋漓尽致。   枯枝残垣滑过车窗,偶有与之视线相撞的孩子,他们眼里没有丝毫幸福国度温存下的稚气,多得是几分不该有的凌厉。沿街席坐的妇女笑意难抵内心,额间眉角的道道皱纹写满生活沧桑与不幸。   满目疮痍,是阚云开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词语,形容这里再合适不过。   舟车劳顿,又见如此破败荒凉景象,阚云开只觉身心俱乏。   “阚小姐是读相关专业的,想来对这些问题会更有发言权。”汤庭见阚云开神色倦怠,提议说,“你休息一下吧,据你要去的锡勒城大概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到了我叫你。”   阚云开试图用沉睡来掩盖复杂的情绪,却难以入眠,只能闭目养神。   天边绯红的晚霞消逝,沉寂的明月逐渐点亮。   道路崎岖,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汤庭将阚云开送抵锡勒城的酒店与多国志愿者汇合,取下她的行李箱,交代说:“你今天先在这里休息,我明天会来接你去找张博士,使馆那边还有事,先走一步。”   不等阚云开言谢,汤庭先行离去。   提前预定了房间并且递交了相关资料,入住手续办理得格外顺利,前台工作人员交代阚云开因资源紧张,晚上九点酒店会断电停水,次日清晨九点才会恢复,请她合理安排用水用电时间。   对于世界上最不发达国家之一的苏国来说,各种资源都很紧缺,接待外宾的酒店能提供十二个小时不间断的水电已属难得。   阚云开打开房门,抬手摸索着吊灯开关,随意将行李箱立在门旁,目光逡巡。   房间内设简单,纵观整间屋子,入眼的仅有一张生锈的铁艺双人床和锈红色脱漆的书桌,泛黄的墙体似是被污水浸染,余污水渍蔓延至屋顶,生裂开几道深浅不一的口子,随时会脱落那般岌岌可危地悬坠着。   时间紧迫,已是晚上八点二十分,疲倦让她顾不得环境的简陋,她拿出换洗衣物,没耽误一刻,去洗手间洗澡。   经过数小时的转机飞行,阚云开很快陷入昏睡,在沉入梦乡之际,她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门外的人喊道:“Room Service(客房服务)。”   直到那人连敲三遍门,阚云开才意识到那不是梦里的声音。   然而,睡梦昏沉,她忘却正身处动荡不安的苏国。   压下门锁的一瞬,阚云开被肩头骤然的握力惊醒,随之而来的是额心冰凉铁锈的触觉,走廊漆黑一片不见光亮,视线受阻,只凭想象和感官,她察觉到,那是枪。   “Don’t move!(别动!)”门口那人冰冷地喊道。   阚云开惊觉。   一时间,汗毛耸立,她拼命想使自己冷静下来,没有光源的房间和走廊像是噬人无底的黑洞。   黑暗总是能让本就紧张的氛围更绝望一点。   这个所谓的工作人员肘锁阚云开的喉咙,另一手用枪抵在她的太阳穴处,用力把她拖出房间。   枪|炮无眼,阚云开浑身僵硬不敢贸然反抗与交涉,生怕激怒这些狂徒,只能任由不明身份的人摆弄拖拽。   那人对着无线电说着什么,阚云开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却依然能感到语气无情又冷漠,随后她被单独关进一间逼仄闷热的小屋。   阚云开极力想要去了解周围的物品以及环境,奈何手脚都被绳索束缚,门外不时传来踱步声,为了不惊动那人,她被迫蜷缩在地上一步一步地试探。   阚云开心理素质极强,她大脑飞速运转分析,她不知袭击酒店的人是什么来头,要钱还是索命,是反|政|府军还是恐怖分子。   但无论如何,她仅是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研究学者,至多被他们作为人质向使馆讨要赎金,生命安全暂时不会受到大的威胁。   忽而,她踢到一个玻璃瓶,本想打碎瓶子用碎片割断绳索,却实在害怕看守之人察觉。   一筹莫展之时,阚云开陡然想起昨天打包行李时,她随手将拆快递的工具放进睡衣口袋里,工具其中一角便是一把环形小刀。   她反手别扭地将工具倒出,费力搓磨着绳子,额间冒出细微的汗珠,呼吸也愈发急促。   凌晨三点,此时距离她被关进这间屋子已经过了两个小时,门外的人每隔大约三十分钟会进来看她一眼。   阚云开手脚上的绳索已经全部脱落,她抄起方才踢到的玻璃瓶,屏息站在门后估算着时间,趁看门那人开门之时,奋力将瓶子朝他的后颈砸去,大步流星地疯狂朝门外跑去。   那人措手不及,失去通风报信的能力,倒下之时,他朝着阚云开的方向胡乱开了几枪,便昏迷不醒。   机|枪装了消|音器,同伙并未听见此处的动静。   阚云开倏地感到左臂一阵钻心的剧痛。   她中弹了,求生欲阻拦她停下查看伤势的脚步。   借着窗外的月光扫视,酒店周围全是拿着机|枪的蒙面恐怖分子,往外跑必死无疑。   阚云开抬眼看向楼梯,本能朝顶楼跑去,准备寻找藏匿之处,等待机会渺小的救援,或许还有命能等到政府军或是维和部队。   顶楼是酒店的仓库,里面有被褥枕套等物品,阚云开摸索抽|出一条毛巾,手嘴配合将毛巾系在伤口处止血。   她捂住伤口蜷缩在铁架后,浑身颤抖不止,虚汗如瀑,牙齿不自觉地战栗。   凌晨六点,头目发现阚云开消失不见,盛怒之下,他派人在酒店进行地毯式搜索。   天已破晓,太阳徐徐升起。   即使希望,又是绝望。   阚云开出血过多,对外感知能力已经不那么敏感。虚晃间,她听见远处传来怒骂声,她颤巍地撑墙站起,眩晕占据大半感官,没走几步,便屈膝跪倒在地,手掌划过墙壁,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痕。   当她尝试第二次站起时,蓦地感觉有人捂住她的嘴将她往后拉,她蝶骨不轻不重地抵在身后的墙面,一片阴影覆盖笼罩在她身前,她实在没有多余的体力反抗。   客死他乡,这样最坏的结果终是来临了。   阚云开从不畏惧死亡,这一刻将要来临的时候,她只是有一点遗憾。   昨天与父母通话没能再耐心些,刚做完文献综述的论文尚未开展后续,还有,没能等到生命中的那个人出现。   顾煜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中国人?”   阚云开下意识点点头,高烧让她游走在现实与幻境的边缘。   角落空间有限,方才阚云开一人蜷卧已显局促,顾煜身材高大,现下更是狭隘,二人紊乱的气息交换。   顾煜微躬身子,手撑着墙面,将距离拉开些,他脱下自己的防|弹衣,套在阚云开身上,顺着她的右手看去,被血液浸透的衣袖刺眼,他眉心微蹙,问道:“除了左臂,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受伤。”   阚云开气竭声嘶,眼前蒙上一层羽翳之色,天井折射进少许朝阳,待她看清男人胸前的国旗,虚弱摇头道:“没有了。”   错乱的脚步声渐近,就在恐怖分子即将抵达他们所处的拐角时,顾煜看准时机,迅速丢去一枚催泪瓦斯,拥着阚云开朝他进来的天井跑去。   天井通往天台,到达铁梯处,顾煜问:“能坚持吗?”   阚云开两颊通红,心跳紧迫错乱,凭意志力强撑说:“能。”   天井井口窄小,只能容下一人通过,顾煜半蹲下身子,将坚实的手臂递给她辅助支撑,“踩我膝盖肩膀,右手抓住栏杆,我托你上去。”   阚云开照做,几乎全部重量都压在顾煜身上,顾煜微抬手臂,手掌握拳抵在她的腰际,军靴踩着底层梯级,使力将人托上天台。   顾煜双臂撑着天井边缘,紧跟着阚云开上了天台。   无线电传来狙击手的声音,张赫说:“顾队,我看见你了,酒店东南方向可以速降落地,龙子吟和李行在你十点钟方向二十米外的黑色小楼里接应你。”   顾煜走来天台东南边缘,俯视观察四周,回答说:“明白。”   阚云开靠在水箱边沿,视线飘渺望向天际日出的光晕,顾煜孤拔的背影在晨曦的金光中站立,纵使他们此后人生交集,领略无数美好象征,也不妨这是她一生之中见过最美的日出。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啦!新故事,希望大家喜欢呀   【阅读提示】   1、全文存稿,12:00日更,肥得超快不用养,特殊情况会文案或者作话说明   2、男女主非完美人设,两个可怜娃抱团取暖的故事   3、男主前期拒绝女主有原因,女主坚持也有原因,不渣不卑微   4、有狗血古早剧情,正剧向,有虐但HE,下刀前会作话提醒,建议任意雷点慎入哦   5、阅读过程中,若是剧情、人设或是文笔不符合预期,还请友好点叉,不要恶言相向   6、来都来了,点个收藏叭,不定时落红包雨哟 第二章   苏国近来局势平稳,很多国际志愿者以及学者都汇集在锡勒城进行义工活动并且展开学术交流会议。   这样的太平局面在恐怖势力与好战分子眼里犹如淬毒利刃,侵蚀瓦解他们引以为豪的荒谬理念   ——血液至上,战即真理。   以阿法尼为首的恐怖组织一早放出策划袭击政府部门以及维和军营的假消息转移视线,实则是为了今日控制志愿者以及学者所居住的酒店,劫持人质向各国政府讨要赎金。   顾煜一行人凌晨接到消息连夜从孟马赶至锡勒,夜晚的苏国更像人烟寥寥的鬼城,旱季高温,流风灌进高速行驶的汽车,莫名带来一股刺骨的寒意。   不仅是生理感受,更是心理撼动。   根据酒店提供的入住信息,名单中有两名中国籍女性,一名战地记者姚晓楠,另一名则是阚云开。据已被解救的酒店员工所述,姚晓楠昨夜留宿于苏国当地一户居民家中,幸免于难。   顾煜回到阚云开身边,取出速降绳索扣在水箱旁的铁质栅栏上,确保绳索性能无虞,他问:“有恐高症吗?”   阚云开如实回答:“一点。”   顾煜将锁扣一端绑在自己身上,回头确认高度,扶阚云开走来天台边缘,道:“大概五楼,坚持一下,不能再耽误时间了,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找到天台。”   他帮阚云开扣好绳索,将两人的装备固定在一起,手臂环住阚云开之前,他象征性问道:“介意吗?”   现下这样的情况,哪里还有心思计较这样细枝末节的封建思想。   阚云开抬头望着顾煜的眼睛,无意瞥见他脱水干裂的唇角,她说:“相比这个,我更介意死。”   “放心,不会让你死。”顾煜说,“抱好。”   面对阿法尼一干人等,没人敢有这样的底气保证自己能活着完成任务,可顾煜能。   交手多年,百分之九十八的胜率,哪怕重伤昏迷,甚至几次游走在生死线的边缘,他也成功将阎罗殿的魔咒击碎。   速降的五秒时间里,阚云开的记忆失真,清晨微风似有了形状,拂过她的鬓角颈肩,顾煜衣间清冽的烟草味混着淡淡的衣皂香,随风揉进鼻腔漫至体感末梢,冲散了她的恐惧与不安。   顾煜神色自如屈膝落地站稳,他颌角线条紧实,汗珠顺着帽檐颌边滑落,浸湿了作训服的衣领,他手臂垫在阚云开的膝弯帮她站立。   阚云开正准备开口言谢,西边传来剧烈的爆|炸声,顾煜身手敏捷将她护在怀中,待探清声源方位和距离,他躬身小跑带人躲至一辆废弃轿车车后。   顾煜随后看见龙子吟在楼里的手势,龙子吟说:“顾队,你九点钟方向大约七十米外的白色轿车后面有五个人,十一点方向大约四十米的红楼后有三个人,张赫在远处塔楼上观察,其余队员已到达酒店东南角,等你命令。”   发动机底不知何时躺了一个蒙面恐怖分子,他持枪蹑步从车尾绕至顾煜身后,阚云开目光落在那人身上,右手下意识抽|出顾煜腰间配|枪,上膛扣动扳机,一气呵成。   枪声起,顾煜回首诧异地看着她,阚云开胳膊卸劲,“你也保重。”   下一秒,她便认识到自己行为带来的麻烦,枪声引来了其余同伙的注意,顾煜眼见情势紧急,指挥说:“听好,动手!”   顾煜护着阚云开迅速往龙子吟的方向跑,离他们最近的白色轿车后的五个人首先发现他们,随即开枪射击并且召唤其他人从各处赶来。   一枚子弹飞速从顾煜的左侧面颊擦过,留下一道三厘米长的血痕。风驰电掣间,阚云开心跳加速,耳边不断响起枪响,弹|药味萦绕在鼻尖,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生死极速挑战。   然而,那让人窒息殒命的时刻始终未能到来,顾煜的身躯犹如一道隔绝屏障,为她阻挡波折,护她走过奈何桥。   同时,龙子吟和李行开枪射击吸引火力,张赫开狙引得对方方寸大乱,为顾煜争取不少时间。   顾煜带领六队作战多年,队友熟知他的战斗风格,成功配合二人躲过流弹,顾煜拥着阚云开躲进小黑楼。   顾煜拇指刮蹭面部伤痕,环视一圈问:“李行呢?”   龙子吟支吾道:“他……刚才绕到对面楼后帮你们吸引敌人去了。”   顾煜把阚云开轻推向龙子吟,接过他手中的机|枪,“她左臂中弹了,你送她回救援车,我配合李行掩护你们,剩下的交给我。”   龙子吟:“可是……”   “没有可是!听我命令,走!”顾煜出门瞬间,击毙两名冲过来的恐怖分子。   阚云开情急喊道:“你!”要注意安全……   顾煜侧首看她一眼,只一刻,便摆正姿态,继续行动。   小黑楼后门通往一道小巷,尽头就是救援车所在位置,一路畅通无阻,龙子吟顺利把阚云开送到救援车上。   张赫说:“顾队,你五点钟方向来了三个人,解决完毕后记得从小黑楼后门撤离,我掩护你。”   狙击枪声响起,顾煜疾速从掩体后闪出,击中其中一人的左胸,不等他人有所反应,他接连开枪解决目标。   左侧倒地那人气息奄奄,拼尽全力举起枪打中顾煜的左臂,顾煜随即朝他身上补了两枪迅速撤离。   酒店正门,他国部队已全面控制活力,并且解救出剩下的志愿者。整个过程中,有两名志愿者被流弹击中身亡,其余皆获救。   顾煜带领队伍撤出酒店范围,回到救援车上准备撤回孟马。   陈晓军医已取出阚云开左臂上的子弹并且清理创口,止住了血。   阚云开高烧未退,面色因失血过多而苍白惨淡,她倚靠在救援车窗上,意识难以归拢,视线虚焦却又不肯安睡,逼迫自己保持清醒,始终遥望着巷口。   “顾队,你受伤了?我扶你去处理一下。”龙子吟看见顾煜和李行从小巷出来,赶忙来查看顾煜的伤势。   顾煜不在意道:“不要紧,胳膊中了一枪,那个姑娘怎么样?”   战场辗转多年,中弹于顾煜而言,早已习以为常。   龙子吟说:“陈姐已经把子弹取出来了,暂无生命危险,你赶紧处理一下伤口吧。”   纵使知道这点“小伤”对顾煜这种身经百战的特种兵来说算不得什么,龙子吟依旧忍不住担忧,铭心刻骨的战友情大概只有无数个风霜与共的日夜才能造就。   毕竟血肉之躯,顾煜两颊汗珠不止,陈晓见此,下车搀扶他,道:“顾煜,哪里受伤?”   “左臂。”   陈晓担忧告知说:“刚才给阚小姐取弹,车上麻醉剂所剩不足,你可能要忍着些。”   医疗物资匮乏,维和部队药品时常供应不足,能提供给随队军医的数量更是有限。   顾煜坐定,阚云开强撑着说:“刚才……对不起。”   “没有。”顾煜语调淡凉如水,嗓音亦如磐石低沉,“你休息吧,先别说话。”   阚云开体力不支,逐渐闭上双眼。   经过整夜颠簸,又何恐怖分子激烈交战三个小时,耐是铁人,也难以招架。陈晓帮顾煜悉心处理好伤口,便不再打扰。   车外高温难耐,刺眼的光线透过车窗,灼热感不断升级,顾煜心理总是不安,瞳仁不经意撞见阚云开的睡颜。   她面容姣好,颈线入耳修长,皮肤细腻不见斑痕,脸上的残血未能遮挡比例卓越的五官。   一寸痴迷,一寸旖旎。   顾煜收回冒犯的目光,闭目养神。   张赫和其他队员驾驶军用吉普走在救援车前面,距离孟马城维和驻地30公里之处,顾煜对讲机里传来张赫的声音,“顾队,感觉前面不太对劲,大概500米的位置,路中间坐了个妇女……”   话音未落,张赫驾驶的吉普左前轮中弹,车身往一侧倾斜,坐在路中间的妇女几乎在同一时间奋力往车队跑来,“她身上有炸|弹!”   一时之间,所有队员迅速反应,箭在弦上。   “有迫击炮!”李行喊道,所有人迅速下车朝迫击炮即将击中目标相反方向奔跑扑倒。   顾煜抱起阚云开,从后门下车,往后方以曲线奔跑俯卧扑倒,将阚云开护在身下的刹那,救援车被迫击炮击中爆炸。   巨大的冲击波使顾煜产生眩晕,伤口被扯得生疼。   沙砾如雨,尘土飞杨。   顾煜手扶额头,意识清醒过后,他看见张赫已开车冲上制高点,所有人不敢冒失朝着自杀式袭击的妇女开枪,怕引爆炸|弹。   就在妇女距离救援车残骸还有80米处,张赫击中那人的膝盖,随后补朝她的头部补了一枪。   恐怖分子也许是不甘心,依旧引爆了那妇女身上的炸弹,不过距离还远,收效甚微。   “顾队,锁定目标,车队东北方向,东北方向,大概有20名恐怖分子,他方狙击手位置暴露,在东偏北方向大约50度的岩石后面,我来解决。”张赫以沙堆为掩体,在高处汇报敌方位置。   龙子吟是六队的爆破手,拆弹、制弹、定向爆破皆是一等一的好手。   顾煜指挥龙子吟以救援车残骸为掩体,操控小型飞机炸弹,精准地控制炸弹飞至敌方上空引爆。   引爆瞬间,龙子吟左腿被对方狙击手击中,张赫趁对方闪进掩体不及,击中目标。   “这兔崽子瞬狙比我还厉害,但我还是他爹。”张赫轩轩甚得。   龙子吟叫骂道:“你这个孙子,我腿要是废了,全他妈怪你。”   张赫讥笑道:“只要不是第三条腿废了,无伤大雅。”   阚云开整个过程中意识不清,之后回忆起来,她感觉幻境中震耳欲聋的炮声不止,尘土、沙砾、碎片皆如流弹,但是又个扎实魁梧的怀抱一直保护着她。   二十分钟后,指挥部接到消息,派来车辆人手。   到了驻地医院,陈晓重新给三人处理了伤口。阚云开高烧未退,龙子吟持续低烧,二人都在输液。顾煜身体素质较强,补足睡眠过后,体能基本恢复。   麻药劲过后,阚云开缓缓睁开眼睛,昏迷的这几个小时里,她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看见一片沙漠。   在这片沙漠里,唯她一人走走停停,忽而看见几十米以外的白塔里在举行一场婚礼,她看不清楚男女主角的脸,却站在远处真心为他们祝祷。   场景突然切换,婚礼现场变成一座典型的苏国建筑,一瞬间飞沙走石,灰飞烟灭。   再一转变,她从民生凋敝的苏国回到熟悉的和之路。   大雨滂沱,她在大街上无助啜泣,路过的行人变成幻影,步履匆匆,波诡云谲,她却始终感觉到自己身处一个温柔乡。   一场爱恨交织的梦,以至于她醒来的时候,眼角还有残留的泪水,唇边却挂着一丝笑意。   张赫和李行从门口拿着晚饭进来,阚云开朝那侧望去,没看见顾煜的身影。   张赫拉起阚云开病床上的小桌板,将墨绿色的饭盒摆在上面说:“阚小姐,你手方便吃饭吗?不方便的话,我找军医帮你。”   阚云开清清嗓子,低声说:“右手可以的,谢谢你。”   龙子吟听见声响,微微睁开眼睛,张赫笑骂道:“人姑娘都醒了,你还睡着,这像话吗?”   龙子吟嗓音暗哑,失了平时生龙活虎的模样,“要不是你这个瞎子,我现在用躺在这里吗?”   阚云开看着他们逗嘴的模样哑然失笑,印象里的军营总是严肃认真,这里倒是不同些。   阚云开说:“我想问,救我的那位,他的伤还好吗?”   张赫闻声回首,“你说我们老大啊?他身体好,没事儿了。”   阚云开还想再问些什么,顾煜从病房外走进来,他作训服挽起一节,露出半截麦色手臂,纱布覆在伤口处,暗红色的血液若隐若现。   顾煜手臂肌肉线条明显,给人一种嚣张的感觉。他独特的气质配上那张寡欲却潇洒的面庞,像一座冰山,让人难以靠近。   在这背后,阚云开能觉出他在隐忍克制着什么。   思来想去,阚云开未能找到妥善的言辞向救命恩人道谢,干脆直白道:“谢谢你。”   顾煜靠在墙边,淡淡地回复说:“没事,应该做的。”   顾煜了解龙子吟的伤情过后,简单交代说:“张赫,你照顾子吟先吃饭吧,我和李行先回去,人多打扰病人休息。”   “你好好养伤,有事就找医生。”顾煜经过阚云开床边,嘱咐一二,便出门离去。   阚云开手握餐匙,怔愣望着顾煜的背影,想唤他留下说点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暂时作罢。 第三章   张赫向来健谈,照顾龙子吟吃饭这会儿功夫,坚持找话题和阚云开闲聊,绘声绘色地描述白天的英勇瞬间。   阚云开也是耿直开朗的性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她想询问些有关于顾煜的事情,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出口,最后就只知道了救命恩人的姓名   ——顾煜。   其余不甚了了。   张赫走后,龙子吟药物作用很快入眠,而她一个人躺在病床上陷入思绪困境,原早已习惯了长夜难眠的孤寂,今晚因着骤然波折变得格外难熬。   苏国地形平坦,从病房窗子望去,半弧的月亮高悬明亮,像是深夜里的窥探者,与之对视仿佛能猜透阚云开此时的想法。   来苏国不过短短一天时间,两度经历生死关头,而记忆始终停留在天台所见的晨曦光阴,和与日出交相辉映融为一体的背影。   她辗转侧卧,低眉凝望着龙子吟的病床,匀速的输液带,呼吸起伏的胸腔以及安静的睡颜,眸中泛起涟漪,染上一层云雨不悦。   这一刻,阚云开有七分愧疚,又有三分想家。   从前只知逃离舒适区摆脱梦魇,今天才知母亲平时的唠叨是那么平易近人,未曾在意过的和平生活如此难能可贵。直到后半夜,阚云开才勉强入睡。   第二天清晨,阚云开起得早,为了不打扰龙子吟休息,她穿好鞋子在驻地医疗部的院子里漫无目的地闲逛,左臂的枪伤经过休养已没有昨夜麻药过后的强烈痛感。   医疗部环境简陋,病房大多是由预制板搭建的屋子,在紧急条件下,军用帐篷也会用来充当临时治疗点。   医护人员考虑到阚云开身受枪伤,心理或多或少会受到伤害,特意安排她和龙子吟一起住在特护留观病房。   汤庭和使馆另一名职员闻讯而来,“阚小姐,实在抱歉,你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们都很遗憾。”   汤庭言语略带自责,神色倦怠,想是一夜未眠。   阚云开:“我们回病房说吧。”   早起龙子吟还在安睡,片刻功夫,再回到病房他便没了踪影,军营重地,料想不会有人胆大包天来此挑衅,无非是检查换药罢了,阚云开没有过分担心。   汤庭说:“阚小姐,这里是你的行李,昨夜酒店恢复秩序之后,我们得知你已经安全到达驻地,就帮你把行李拿了过来,你可以检查一下重要物品,应该没有缺失。”   他接着说:“苏国目前安全形势升级,各个势力都有所动作,你的项目可能不能继续,我们本来想明天将你和另一位战地记者送回国,但是鉴于你目前的伤势可能不适合坐飞机,我们还在和医生商讨对策,你先有个心理准备。”   阚云开面对不熟悉的人惯有客套之词,“谢谢你们,我听从安排。”   “那你好好休息养伤。”   二人离去,张赫后脚进了病房,他蓦地想起屋子里还有阚云开,又赶紧把迈出的脚步撤回,亡羊补牢地抬手敲门,露出尴尬的表情,又试图用微笑来掩饰。   最后,这个表情,一个滑稽解释所有。   阚云开通过昨夜与张赫短暂的交谈,对他的脾性多少了解些许,她不是一个扭捏作态、墨守成规的人,从来落落大方、不拘小节。   思绪突然拉回昨天清晨,顾煜问她是否介意“拥抱”,她莞尔一笑。   “进来吧。”她补充道,“龙子吟应该去换药了,我回来他就不在。”   张赫佩服道:“阚小姐,你还敢一个人出去啊?你这姑娘胆子真够大的,这地可不是国内。”   阚云开据理说:“这是军事重地,不会真有人公然于此为敌吧,何况我就在院子溜达了一会儿。”   “既然知道是军事重地,那就更别瞎转了,小心被当成间谍抓起来。”张赫笑言打趣,“你休息吧,我去训练了,中午会有人来给你送饭。”   “你等等。”阚云开挽留,“听龙子吟昨天和你说下个月要回申城相亲,你们是都回去吗?”   张赫未做他想,“对啊,还有一个月要轮换了,所有人都会回去。”   “你介不介意留给我一个联系方式?”阚云开解释说,“你们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也是申城人,回去可以请你们吃顿饭。”   张赫说:“那倒是不用,我们是军人,保护国民安全在所不惜,你不用惦记这事。”他嘴角泛起笑意,眸色渐亮,欣喜说:“如果你要我联系方式有别的用途,我很乐意给的。”   阚云开忍“辱”负重,“说不定呢?”   记完电话,阚云开手指滑动屏幕,看似随口一问:“你们顾队孩子多大了?”   张赫放下水杯生呛一口,连咳几声道:“他看着像已经当爹的人吗?”他兀自补充道:“他没结婚,没女朋友,我认识他以来就没见过他身边有除他妈妈以外的女人。”   他忽然反应过来阚云开的真实意图,跳脚说:“好啊,你套我话,声东击西,你不会看上顾队了吧?”   阚云开不置与否。   张赫拉开椅子坐在床边,自知与阚云开并不相配,他真诚说:“我得劝你一句,陈医生可喜欢老大好多年了,你没发现这里只有她一个女军医吗?上面本来不愿意派女军医来这穷山恶水之地,是陈医生一再坚持,这么多年老大都没有动心,你要是真有信心把他搞定,我也佩服你的。”   阚云开细想了想张赫的话,昨天在救援车上,她意识最初还算得清醒,陈晓看见顾煜手臂的伤,心疼由内散发,眼眶盈满泪水,而顾煜则是很官方地表示感谢,保持着应有的距离。   阚云开想得出神,张赫忽地凑近,朝她招招手,耳语道:“告诉你个秘密,老大他……应该喜欢男人。”   “……”   傍晚,阚云开从枕头下拿出一包拆封的香烟,一个人靠在医疗部外的墙上,遥望天边云霞,她点燃一根轻吸入肺,这烟与她平时抽的不径相同,后劲大了许多,她只吸一口,便夹在指尖让它随风燃去。   两天前,纽约暴雨如注,阚云开住的公寓临街,雨水撞在年久失修的玻璃上似是要将窗户击碎,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决定回国于她而言是个不易的选择,她坐在床边木讷地盯着书桌发呆,那里记录她两年来每一个破万卷的日夜。   华灯初上,夜意阑珊,五光十色的电子广告屏遍布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却照不明街上行人的心,街头巷尾的霓虹揭示着这城市不过又一夜的混沌潦倒。   阚云开时常在想,这些与她擦肩而过的碳基生物里,有没有人会像她一样。   也许会有,始终没有。   她谈不上对这里喜欢。当初来这,也只是因为不想离家太近,又刚好有了个offer,不如收拾行装出发。   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这些年她跑的离家越来越远的原因。如今又要重归故土,她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转道苏国是她一时兴起的决定,没想到这样的巧合让她遇见了顾煜,他就像她大学时期痴迷的木雕,难塑伤手却神秘迷人。   顾煜带队做完行动汇报,回宿舍的路上被陈自臣叫去办公室。   陈自臣问:“伤怎么样?”   顾煜语气轻快道:“没大碍。”   顾煜眼中红血丝明显,回答陈自臣的问题时更是血色凌人,喉结上下滚动,在小麦肤色的衬托下更加明显。   霞光透过窗子照在顾煜的侧脸上,阴影使得这张棱角分明的脸更加风流。本是一张祸世的脸,却多了几分不羁与血性。   “我看了张赫交上来的报告,你知道你最后杀的那个人是谁吗?”陈自臣表情严肃,气氛降至冰点,“是阿法尼的小儿子穆英,你们之间的恩怨已经更深了,阿法尼又加大了悬赏金额要你的命,这次轮换回申城以后,你不要再来苏国了。”   “你觉得我不来苏国,他就会放过我吗?”顾煜面色冰冷,又添几分无奈。   他又何尝不知中国是雇佣兵的禁区,呆在申城怎样都会比在苏国安全的多,但是他是一名军人,有自己的使命。   无论是国仇,还是家恨。   陈自臣有火,“你太冲动了!我问你,你进酒店之前为什么不汇报?”   顾煜疑惑,“您不是说司令部已经批准了行动吗?”   陈自臣将手中的文件摔向桌面,对顾煜云淡风轻,视己命为草芥的语气愤怒不已,“我让你进去了吗!他们把阚小姐单独关在一间屋子里,就是笃定了你会去救她,如果阚小姐没有自己想法从那里面跑出来,你现在还有命站在这里吗!”   顾煜说:“时间实在紧迫,如果需要交检查,我会写的。”   “……”   顾煜从陈自臣办公室出来,走至连廊处,鼻尖传来熟悉的烟草味,驻地严禁吸烟,他寻着气味来源踱步而至。   阚云开没注意到顾煜的身影,自顾盯着远方,顾煜站在原地晃神几秒,心中警铃响起,他摆正姿态出声打破伪岁月静好的画面,“驻地里严禁吸烟,虽然你不受管控,但是还是希望你能遵守相关规定,何况你手臂有伤,吸烟无助于伤口恢复。”   阚云开转身,言语快于理智先行,声音如柳絮飘落那般轻盈,像是阐述一种不争的事实,“你是怕我伤口恢复不好赖上你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顾煜语气疏离,当即否认,“这里药物有限,战士时常受伤,应该用在更有需要的人身上。”   阚云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浅笑介绍说:“我叫阚云开。”   天色逐渐暗沉,夜风吹起阚云开两三缕青丝,丝丝缕缕绕在耳后,拂在面颊。   “我知道。”顾煜说,“你早点休息吧,没事最好别出来,这里也不一定安全。”   “我在等你。”阚云开唤住顾煜转身欲走的脚步,她走上前来,在顾煜面前站定,“我是想说,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顾煜向后撤了半步,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不用谢,更不用道歉,以后不要再来这种地方了。”   顾煜心中对昨天的事略有疑惑,恰逢适当的时机,他问:“我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用枪?”   “应激反应。”顾煜表情凝疑,似是考究此话真假,阚云开笑着补充说,“朋友都叫我游乐园气球射击公主,因为我帮他们拿到了很多毛绒玩具,懂一些射击技巧。”   阚云开说:“我也有一个问题,你昨天其实看见那个人了对吗?”   顾煜肯定说:“是。”   阚云开敛眉垂首,她没有细问原因,经年战场经验,顾煜怎会不明情况贸然行动,她庆幸自己这番举动没有破坏他们原本的计划。   关公面前耍大刀。   顾煜安慰说:“你不用自责,也谢谢你,回去吧。”   阚云开走出两步,又返回顾煜身边,眸若秋水般对视几许,缱绻温和的声音娓娓道来,“忘了告诉你,这烟,是从你口袋里掉出来的。”   月色在二人间不足半尺的距离飘飘荡荡,忽明忽暗的光影如拉图尔夜间画中的意象,烘托出黑暗反面的氛围。   “为帮助整顿部队纪律略尽绵薄之力,这烟我就不打算还你了。”阚云开声音带着夜晚沉醉的醺意,拖着尾调道:“那……祝你做个好梦。” 第四章   阚云开手中的烟是顾煜昨天大意落在她床边的,正好被她拾了去。   她自是知道驻地禁烟,也知晓吸烟不利于恢复,之所以会点燃那支烟,就是料到顾煜能嗅到熟悉的尼古丁香,只吸一口让烟燃起,以此作为吸引顾煜到来的诱饵。   事实证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如阚云开所言,“好梦”是夜到来。   红字灼目的倒计时,飞尘碎屑四扬的血肉,脏污白垢的注射器,拳脚相向满目猩红的少年,披头散发怒吼的女人。   顾煜双手握拳逼迫自己从梦中醒来,可这些画面情境犹如鬼魇之手,牢牢握住他的灵魂,逼他挣扎,望他堕落,看他沉沦。   顾煜猛地坐起,被子掉下床沿,胸前衣襟被汗水阴湿,不住地喘着粗气,伤口撕裂渗血,染红纱布。   手臂钻心的疼痛刺激他的神经,而在此时,痛觉仿佛救赎,拉他走出梦境深渊。   张赫感到身旁的动静,睡眼惺忪地坐起身子,揉着眼睛懒着音问:“老大,你怎么了?”   顾煜用纱布重新包扎伤口,起身穿戴整齐出门,“没事,你睡。”   已经半年多来没再做过这梦,连他自己都以为那些折磨了他近十年的碎片不会再起,可今夜它们卷土重来,不断提醒着他那些荒唐与诅咒。   他绕着训练场一圈圈地跑,直到整个人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无星的夜空如电影幕布,那一帧帧的记忆画面组成无助的旧电影,最终化为强酸从空中泼下。   阚云开回到病房才偶然想起,自己的嘴是有些乌鸦邪性的。   祝你做个好梦。   这话,她每晚入睡前都对自己说,可若无酒精药物帮助,没有那一夜真的安枕好梦。   今夜顾煜最后的眼神,大约能让她睡个好觉。   红酒、洋酒亦或是安眠药都不及他蕴满陈年甘酿的眼眸。   天将破晓,黎明即起。   顾煜手掌撑地站起,他拍尽身上的灰尘,步伐不自主地走向医疗部,隔着廊中小窗,视线飘忽不定地逡巡病房中的各物。   输液架、监测仪、床头柜,甚至是其上寻常的水杯,最终视线落在阚云开挺翘的鼻梁上。   阚云开蓦地睁眼,撞进顾煜眼底星河,她嘴角挂上一丝得意,莞尔一笑。   顾煜眼神躲避,正准备提步离去,阚云开低声请求:“队长,我手臂疼,你能不能帮我拿下桌上的水杯?”   顾煜站在原地未动,阚云开改口说:“如果你不方便,介不介意帮我叫医生?”   顾煜拧开门锁进屋,提起地上的暖水瓶,往杯中加了三分之一的热水递给她,指尖相触,体温互换,顾煜收回手,正好瞥见她枕边的烟盒。   他抽|出烟盒,放回自己口袋,不理阚云开似是不满的眼刀,眼神凌厉,像是说着“抽烟不利于伤口恢复”。   阚云开没有被顾煜冷淡的态度搓磨积极性,问道:“以后……怎么可以联系你?”   “联系我?”顾煜说,“不用联系我,没事我先走了。”   阚云开挑眉默认,第二次在晨曦中看见这个男人的背影。   直到阚云开离开苏国的那天,她再也没有看见顾煜。   那句“不用联系我”多少对她的心理造成了影响,原来被人看穿心思委婉拒绝是这种感觉。   经过数小时的飞行,阚云开抵达阔别已久的故乡,她比原计划提早三天回国,苏国信号有限,她没通知任何人相关消息,在机场匆匆问挚友夏知遇要了公寓地址和门锁密码,打车回去休息。   在苏国的这十多天,她虽面上表现的坚强胆大,实则对被挟持事件心有余悸,没有一晚能安然入睡。   回到平安幸福的国度,自是要先睡上三天三夜才能恢复元气,筹备接下来的生活。   夏知遇办事体贴周到,她帮阚云开租的公寓是一间温馨的小复式楼,交通方便,配套设施完善,与和之路的阚家相距不远。   她一早帮阚云开购置齐全生活必需品,请家政阿姨从内到外将公寓彻底清洁打扫干净,完全是拎包入住的标准。   阚云开进屋换好拖鞋,懒理纷乱的行李箱,和衣而眠,倒头就睡。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这敲门节奏非夏知遇莫属。若非已经回到国内,她竟以为又有恐怖分子来袭。   她迷糊趿着拖鞋起床开门,夏知遇拎着两袋江浮记的外卖,笑脸盈盈地站在门外。   阚云开起床气不小,打着哈欠说:“你不是知道密码吗?敲什么门啊!”   阚云开拉开窗帘,窗外霓虹闪烁,回到水泥钢筋堆砌的现代化城市,明明一切未变,熟悉依然,她却觉得陌生感如丝网,裹挟包围满是空洞的思绪。   “这不都归你了,总要客气一下的。”夏知遇放下吃的,给了阚云开一个巨大冲击力的拥抱,差点把意识朦胧的人给扑倒,“阚宝,欢迎回国!”   夏知遇食指挑弄着阚云开的下巴,“这资本主义的汉堡难道和我们的油条有区别?这么久不见,你是怎么吃的腰细臀翘的?”   阚云开为了坐飞机方便,穿了简单的白色T恤和黑色牛仔裤,修身的搭配衬得她头身比例卓越,胸以下全是腿。   夏知遇伸出咸猪手在阚云开臀上捏了一把,阚云开习以为常,不和她计较。   夏知遇笑言:“就知道你一下飞机绝对是跑回来睡觉,我下班就去打包了你最爱的川菜来慰问我的大宝贝呀。”   阚云开肯定道:“算我这些年没白在美国帮你当代购,值得嘉奖鼓励。”   在美国呆了两年有余,哪怕是唐人街,川菜也不尽如人意。在苏国辗转多时,食物寡淡难言。熟睡多时,急需山珍美食填补空虚。   两人边吃边聊,从高中同学的八卦扯到小明星的花边新闻,多日未见,默契依然不减,废话连篇。   夏知遇说:“过两天我男朋友休假,带你见见。”   阚云开最是知道夏知遇三分钟热度的秉性,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饭局上,拒绝说:“没两天又不是他了,我不见。“   夏知遇上高中时就能做到前一秒还在为痛失男神流泪,下一秒就潇洒地勾搭上了倾慕的学弟。从大学开始,她换男朋友的速度,毫不夸张地形容,每一顿饭一起吃的人都不一样。   夏知遇反驳说:“这次不会啦,我们打算结婚了,他是申城军区的。”   阚云开打趣道:“你继集齐了十二星座的男朋友之后,又打算搞定三百六十行的状元?”   她陡然一滞,申城军区。   脑海里,顾煜的身影一闪而过。   夏知遇摆手问:“你想什么呢?”   阚云开心虚回神,摇头说:“没……没什么,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吃,反正我刚回来也没事干,多吃夏老板两顿呗。”   夏知遇问到阚云开最头疼的问题:“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见叔叔阿姨?他们要是知道你私自租了房子,估计要当场把你扼杀。”   虽说在苏国遭遇不测,险象环生,夜晚孤寂时,让阚云开对家的渴望有所增加,可是一想到要面对刘美云强行安排工作相亲,还要唠叨谴责她的各种人生选择,她就想逃。   “按计划我后天才会回来,后天再说吧,说不定我还得去机场演一出刚落地回国的戏码。”阚云开无奈,“叔叔阿姨怎么样?你和你阿姨关系有缓和嘛?”   夏知遇不屑嗤道:“她巴不得我早点死了呢,能缓和个屁。”   夏父早年下海经商,资本逐渐累积,身边的莺莺燕燕与日俱增,夏母的原则底线一降再降,到最后委曲求全,只要不把人带回家,她就可以当作不知道。   偏夏知遇这个后妈是个不安分的,找上夏母示威,活活把夏母气到心脏病发过世,没过多久夏父便扶小三上位。   夏父自认私德有亏,无论这些年夏知遇怎么作,他都依着,以为能弥补少许。   吃完饭,夏知遇帮阚云开收拾整理了部分行李,考虑到阚云开现在时差混乱,她没多停留。   意料之中,阚云开半夜眼睛瞪得像铜铃,无论怎么努力数羊都睡不着。   她在苏国尽力不让自己去想出事那天的细节,如今躺在床上,却总是能想起其中片段,而记忆总是停留在天台的拥抱和顾煜将她护在身下的瞬间。   那个男人的怀抱温度正好,分寸得当,总之,给人一种异常踏实的感觉。   说来也是奇怪,那段时间明明昏迷意识不清,她却惟独记得这个怀抱,其余的细节她都选择性失忆,因为每一个瞬间都让她窒息,都差点要了她的命。   第二天一早,阚云开将将入睡片刻,又听见快递员的敲门声,她从美国寄回来的快递到了。   她拖着疲倦的身子开始整理快递,收拾过半,她想起包中内袋里有她那日私自留下的一根香烟,她取出香烟置在掌心,缓缓抬高手臂对着窗外的日光假思。   片刻过后,臆想被刘美云如期而至的电话打断,询问阚云开第二天飞机落地的时间,说是要和阚明升一起去机场接她。   阚云开实在没有力气再去机场演一出戏,便谎称夏知遇一定要来接她,会把她按时送回家,软磨硬泡半天,刘美云才勉强答应。   阚云开挂断阚母的电话,转而拨通夏知遇的视频语音,交代好“演戏”相关事宜,忽而话题转变,她碾着手中的香烟,问道:“你一般遇到喜欢的人,都怎么……追?”   夏知遇捏着桌上的软陶,一时没反应过来阚云开的问题,漫不经心又不正经地回答道:“简单啊,脱衣服。” 第五章   “一个男人要是对你连性|欲都没有,那后续发展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夏知遇理论经验丰富,接着说:“男人大多数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虽说这话打击面太广,但确实是真理。”   阚云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是考虑这话的可实行性。   这些年来,她身边从来不乏倾慕者,因为她的家世、因为她的才华、因为她的容貌,那些将欲望写在面庞的饮食旅人,无一不透露着对其某种附属品的渴求。   独自捱过那些唯有霓虹与泥尘相伴的夜晚,她曾经一度以为独身主义也无不妥,万没有想到今日会有此怅然若失的烦恼。   夏知遇猛然反应过来,扔下手中的陶,视频中的人脸扭曲放大,她惊诧磕巴道:“你你你,你看上谁了?你这去了趟非洲怎么就问出这种问题了,你不会看上个…… ”   阚云开忙打断她,按照夏知遇天马行空的逻辑,接下来的剧情大概率比悬疑推理小说还惊悚,“没有,你别这么大惊小怪。”   “那你问这个干什么?”夏知遇目光带着审视的严肃,“老实交代。”   阚云开眉间起了惆怅,略带失望说:“就是遇见了一个挺有好感的人而已,但是听说他好像是……同性恋。”   “同性恋怕什么?你在他面前多晃两圈,绝对能把人掰直了,不过我刚才说的方法对我适用,你别乱来啊,别犯傻。”夏知遇遗憾摇头道,“真替Vincent难过,人家一混血大帅哥追你那么久,你都无动于衷,回头就和野男人跑了。”   阚云开小声嘟囔道:“关Vincent什么事……你别乱点鸳鸯谱。”   夏知遇感慨万千,“这世界都卷成这样了吗?连你阚云开都要亲自下海追人了,简直不给人活路。”   *   阚家位于和之路的洋房区,早些年间,阚明升生意小有规模,独具投资眼光,贷款买下这幢带有小院的老式洋房,现今洋房市值翻了十倍不止。   这片小洋楼区治安良好,交通方便,方圆五里内,商场、超市一应俱全,驱车前往申大只要二十分钟时间,方便刘美云上班,这也是后来阚明升生意越做越大都没有选择换房子的原因。   隔天中午,为了圆谎,阚云开拉着夏知遇一起回爸妈家吃饭,多日未见,刘美云备了一桌平日里阚云开爱吃的菜。   然而,母慈子孝的良好氛围维持不过半个钟头,刘美云强势本性上线,表面和声说道:“女儿啊,我和我们书记说好了,你周一去面试,他们听了你做的课题研究,对你十分感兴趣。”   阚云开放下筷子,反驳说:“我就一个研究生,怎么当大学老师?”   刘美云骄傲,“你本硕学校都好,又发布了多篇论文,可以破格录取从助理讲师做起。”她拉过阚云开的手,“你干妈帮你物色了一个对象,人家是神经外科的医生,仪表堂堂,年轻有为,和你很配的。”   夏知遇笑意难忍,阚云开无助望向阚明升,阚明升心领神会,父女俩从小到大的默契。   阚明升劝解道:“行了老刘,女儿刚回来,先好好吃饭。”   刘美云狠剜他一眼,“你就惯着她吧。”   阚云开掩唇耳语道:“阚董,你在家什么时候才能翻身做主人啊?”   饭后,刘美云问:“你行李呢?”   阚云开说:“我搬去和知遇住了,她那里离你们学校更近,上班方便。”   刘美云听她愿意去申大上班,对其先斩后奏这种行为没有过分指责,却没想到这只是阚云开的缓兵之计罢了。   这顿饭在夏知遇和阚明升的调和下,吃得还算愉快。   离开阚家,夏知遇载人去商场购置生活用品,她拿起一件墨绿色的裙子在镜前比划说:“你妈要是知道你说去申大上班只是用来哄她的借口,我看你们离断绝母女关系又近了一步。”   阚云开放下手中的衣架,斜倚在墙边,“你怎么知道我是哄她的?”   时间暂停两秒,两人都没有下一步动作,却又不禁笑出了声。   狼狈为奸多年,怎么可能不知晓彼此的本性?   夏知遇说:“那你总得干点什么吧,你这谎言过不了几天就得被揭穿,友情提示你,还有三天就周一了。”   阚云开胸有成算,走向收银台,“放心,三天我肯定能想出一个对策。”   夏知遇自是相信她的,想当年在机场狸猫换太子跑去美国这事儿,她现在都佩服。   “对了,晚上闲云路吃烤鸭,我男朋友放假了,等下你先过去,我去接他。”夏知遇不给阚云开拒绝的机会,直截了当地通知。   “他好不容易放假,你俩不去你侬我侬,反而带他来见我,看来这次是动真格了?”   阚云开清楚夏知遇的境况,她疯狂换伴侣,每一段感情不让自己投入太深,除了丧失对感情的期待外,她认为这是对夏父的一种报复。   闲云路这家烤鸭店是一家私房菜馆,位于半山26楼,风景独好,坐在窗边的位置,城景一览无余。   她望着城市缩影,偶然想起在苏国存了张赫的电话号码,因为当时网络不好,没有加张赫的微信,遂拿出手机发送了好友验证。   这条验证通过之日,就是他们回国之时。   最重要的是,那证明顾煜回来了。   思及此,她眸中漾起一汪期待的清泉,映出心底飘荡的游思。   夏知遇的声音打破幻想,“思春呢?”   她接着说:“介绍一下吧,阚云开,我最好的朋友,刚从美国回来。”夏知遇的主场时刻,她望向身侧的男人,盈满爱意地对视,“李凯,我男朋友。”   山间光影昏暗,餐厅内幽淡的烛光如丝,久违难见的真情。   阚云开笑道:“你好,看来你把我们知遇迷得神魂颠倒啊。”   李凯脱了军装,丝毫看不出职业特质,人随和易处,他说:“阚小姐抬举了。”   生意需要,夏知遇是这家餐厅的常客,她了解李凯和阚云开的口味,点了几道众口小菜。   落座后,阚云开主动搭话,“听知遇说你在部队做情报工作?”   李凯点头,“对。”   阚云开笑说:“你这活儿倒是挺轻松的,怪不得有时间追知遇。”   夏知遇插言道:“他爸是政委。”   阚云开说:“难怪不用上战场。”   李凯辩白说:“阚小姐,你对我成见挺大呀,我是自己一步步笔面试考上的这个职位,和我父亲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和平年代,哪里有那么多战场要上?亚丁湾护航和维和这两项工作都不适合我,我耐不住寂寞。”   李凯早在夏知遇那里了解到阚云开的脾气秉性,两人虽然针锋相对,却也聊得来。   “那你也别叫我阚小姐了,和知遇一样,叫我阚阚吧。”原只是想了解李凯的脾性为夏知遇把关,阚云开也不过分为难,主动打破尴尬气氛,“说到维和,你们派去苏国的维和军人快回来了吧?”   李凯机敏,疑惑警觉问:“你怎么知道他们要回来了?你这行为很容易被当成间谍抓起来。”   夏知遇开口解释:“阚阚刚从苏国研调回来。”   烤鸭厨师刀工精湛,在一旁片着烤鸭。   阚云开说:“这是第二次有人说我是间谍,上次是在苏国遇到的维和军人,我猜你应该认识,张赫。”   李凯帮夏知遇包好春卷放在她盘中,拿湿巾擦净指尖的酱汁,随口道:“顾煜手下的嘛,这小子到哪里都话多。你怎么遇到他们了?碰上危险了?”   阚云开听见顾煜的名字,指腹轻滑过桌面,留下淡淡的痕迹,她问:“你认识顾煜?”   李凯职业素养尽显,细打量着她的表情,那跃然纸上的心思难藏。   夏知遇听得云里雾里,视线来回游走寻觅答案,“顾煜是谁?”她反应过来,“不会是你说的那个同性恋吧。”   李凯眼尾上挑,哂笑道:“同性恋不至于,但也是个不近女色的和尚,下个月我们部队有军地联谊,估计我爸又得给他做思想工作。”   “那你有办法把我弄去你们联谊会嘛?如果有,你夏知遇男朋友的身份在我这个闺蜜这里合格过关,怎么样?”   看似商量的语气,李凯却听出了不容拒绝的意味。   夏知遇声调提高,不忿说:“阚云开你是不是人?拿我的幸福去追男人啊?枉我平时对你那么好。”   认识多年,阚云开的境遇与顾煜大差不差。虽然嘴上抱怨指责阚云开重色轻友的行为,但是夏知遇真诚为她那颗朽木之心复燃而感到开心。   李凯诛心道:“你连一个正经工作都没有,我怎么把你弄进去?再说了,你去了顾煜也不会来,这种活动他从来销声匿迹。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来,你觉得以他的‘姿色’,不早就被生吞活剥了?”   “工作不有一现成的?你周一去申大面试,大学老师总能去吧。”   夏知遇的话点醒阚云开,这本是一举两得的选择。   阚云开说:“我去面试。”   她挑眉道:“你一个搞情报的,想个办法把他给我骗来不难吧?”   李凯闻此,不好直接拒绝,只得先答应下来。   从餐厅出来已是晚上九点,阚云开不想再耽误二人来之不易的独处时间,但夏知遇执拗,坚持送她回家。   春宵一刻值千金,李凯无可奈何,又不得不唯命是从,充当一次快车司机。   待人上楼,夏知遇问:“顾煜是谁啊?你知道的,阚阚于我来讲是生命中很重要的人,没有她,那年曝|尸街头的人就是我,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李凯表情严肃,一改方才玩笑面孔,“刚才我没好说,你让你朋友趁早放弃这念头,顾煜她招惹不起。”   作者有话说:   顾队失踪的第一天,想他 第六章   夏知遇转身望着驾驶座的人,月光穿过街边的梧桐枝叶,稀疏照在男人的侧颜,忽明忽暗,李凯面上少有的认真,凝疑几许,她道:“此话怎讲?”   李凯侧首与之对视一眼,继而视线归正,认真开车,他开口说:“事情有点复杂,别人的事我不方便告诉你,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我的话应该有说服力?”   夏知遇抿唇不语,她不想伤害阚云开,也绝对相信李凯的话,只是阚云开想做的事,从来谁也阻止不了。   夏知遇手指搓捻着安全带,不解地问道:“那你刚才为什么答应帮她去联谊会?还同意帮她把顾煜骗来。”   李凯时常听夏知遇提起阚云开,多少知晓她的行事风格,他说:“让她去碰一鼻子灰,知难而退吧。”   正经不过片刻,李凯浮浪道:“所以,你打算怎么弥补今天这几个小时?”   夏知遇:“……”   心有所念,阚云开面试格外认真,以她的学术经历以及自身能力,轻而易举获得申大面试官的认可,面试意料之中的顺利通过,隔日便能入职。   李凯这边说话算话,请求机关人员将阚云开的名字加进了联谊会的名单,无疑是喜上加喜。   刘美云得知阚云开如期去大学报道,欣慰之余多了一丝宽容之心,加之阚明升的规劝,并未有下一步紧逼动作。   入职半月,阚云开下班闲来无事,她调暗公寓的灯光,拿起长柄火柴点燃桌边的檀香香薰,吹灭猩红的柴光,晦暗的阴影让这屋子充满净欲的因子。   她抬手触开投影仪的开关,一袭薄毯堪堪搭在腿间,她轻晃手中的高脚杯,暗红色的液体坠挂在杯壁,抿一口,悠然靠卧在L型沙发里。   举手投足间散发魅力的女人,景色雅致却人心险恶的小镇,嫉妒如注的人群,迫害与沉沦,压抑与黑暗。这部电影她看了多遍,每一次都能体味到新鲜的刺激,她喜欢来回品味其中细节。   她对热爱的东西一向执着。   手机搁在桌面上,骤亮的屏幕灯光夺了她的注意,微信显示收到一条新的验证信息,张赫通过了她的微信验证   ——他们回来了。   阚云开来了热情,她倾身拿过遥控,暂停凌乱的画面,点开对话框,咬唇思考如何才不显突兀。   KAN:【小张同志,你们从苏国回来了?】   ZH:【是呀是呀!】   得到肯定的回答,阚云开眼角眉梢间都荡漾着喜色。   KAN:【你们什么时候有空,我好订餐厅?】   ZH:【最近可能不行,我们要开会汇报情况,出不去部队,你不用惦着这事。】   分别二十余天,她闲时总能忆起与顾煜可堪了了的交集,他的体温与眼神无一不提醒她,那个人非己臆想,而是真实存在的灵魂。   在锡勒那间残破酒店里,意识残存之时,她惋惜感慨生命之憾,却不想他来得这样快,让人猝不及防。   KAN:【好吧,那有空联系。】   直到半月后的联谊会,阚云开再也没有收到张赫的信息,大约他们真的很忙,她这样安慰自己。   部队与地方的联谊会无非是给单身男女青年一个彼此相熟的机会,如果能深入交流,联谊会的目的则达到百分之八十,如果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那联谊的价值则达到最大化。   联谊会来的女性工作都相对稳定清闲,对军人这个终日忙碌的身份来说,大多般配。   阚云开本就反对各类形式的相亲活动,牛不喝水强按头的婚姻能得几时好,若非能再见顾煜,她万不会出此下策。   礼堂灯光如昼,阚云开在会场中留意顾煜的身影,以她姣好的面容,中途来示好的人不在少数,她都婉拒,正打发又一个上前搭讪的男人,她在人群中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借口溜走。   阚云开从身后拍了拍李凯的肩膀,“我说你背着知遇来参加联谊会,到底行不行啊!”   李凯驳斥道:“我这不是来找你吗?”   阚云开直奔主题:“顾煜呢?”   李凯拿乔说:“想见啊?给我道歉!”   不时有旁人从二人身边经过,交谈的笑声窸窣起伏。   阚云开偏不落入圈套,反攻说:“你快点交代,小心我找知遇告状,她对我多好你知道的。”她软硬兼施,“没想到李先生穿军装还是很帅的嘛。”   溢美之词让李凯只觉折寿,他打断说:“打住,你是姑奶奶,别夸我了,我害怕。顾煜今天确实在部队,刚才我和他说陈指导有重要的事情找他,让他过来一趟。”   阚云开问:“陈指导那么大年纪没结婚啊?”   李凯轻嗤道:“我要是说一个在这里的人,等会见面不就露馅了嘛?我又得找一个能让煜哥拒绝不了的人,陈指导最合适。”   阚云开目光瞥向礼堂门口,锁定熟悉的面孔,李凯追随她的视线而去,目标人物出现。   李凯抬抬下巴,“人来了,任务完成,后续自己努力吧。”   阚云开卸磨杀驴,“感恩,你快走吧,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不出所料,顾煜一进门就引得众人目光驻足,付诸行动的人不在少数,阚云开没立刻上前,怕显得刻意,她站在远处伺机而动,故意兜圈绕到顾煜身后,待他打发了身边的狩猎者,才缓缓上前,装作偶遇的模样。   顾煜的背影在阚云开的记忆里留下不浅的印迹,像是青黑油画中的一点白色光亮,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拍拍顾煜的肩,眼神中藏着伪装的探寻之色,眸光流转充满惊喜,“顾队,真的是你啊!”   顾煜转过身子,阚云开一袭白裙站在身后,腰间的褶皱设计,更添几分韵味,他讲话依旧简明扼要,“阚小姐?好巧。”   阚云开说:“是挺巧的,顾队也来相亲 ?看你不像没有市场的人。”   “没有,我来找陈指导。”顾煜补充说,“阚小姐看着也不像没有市场的人。”   阚云开哑然而立,完全没料到话题的走向会偏转,作为一个聊天高手,她一时语塞,不知说些什么。   顾煜看出她的尴尬,抬腕看了眼时间准备离开,“我先走了,祝你觅得如意郎君。”   张赫坐在椅上看戏,见顾煜要走才上前将他重新楼回阚云开面前,顺手在顾煜胸肌上拍了拍。   张赫说:“别找陈指导了,李凯那小子骗你的,他就是为了让你来参加活动,打开一下新世界的大门。”   顾煜面色不佳,阚云开挽留道:“既然你们都在,我就今天请你们吃饭好了,照你们目前的情况看,之后也撩不到美女了吧,不如刚好让我谢恩?”   顾煜说:“我们应该做的,何来谢恩之说,如果你们有别的交流,另当别论,我还有事先走了。”   阚云开想过各种可能,当然包含顾煜拒绝的态度,可事态朝着自己预想发展的时候,还是做不到坦然以对。   张赫说:“别呀老大,大家弦崩这么久,好不容易能放松一下,我请客总行吧。再说,阚小姐目的明确,救她你是主力,谢我们多不合适。”   于是,顾煜被张赫一行人生拉硬拽拖到部队附近的餐厅。   席间,顾煜只自顾吃菜,没有多余的言辞。   阚云开起身道:“非常感谢在座的各位舍身救我出虎狼之地,不胜感激,尤其是顾队和龙子吟,为救我负伤,我很内疚,只能敬你们一杯聊表谢意。”   语毕,她仰面灌下一杯52度的白酒,众人欲拦不得。   阚云开拿过酒瓶,倒满第二杯酒,面朝顾煜,“这杯单独敬顾队,没有你……我可能就命丧黄泉了。”   顾煜刚想阻拦,阚云开酒已入口,他拿起酒杯,张赫脚下一滑,推了顾煜一把,他手中的酒尽数泼在阚云开胸前。   不得不说,神助攻。   白酒入侵,阚云开衣襟浸湿,胸前风光一览无余。   顾煜抬手递纸给她,位置尴尬,他回避抱歉道:“对不起,我……陪你这件衣服钱吧。”   阚云开借酒醉之名,行“敲诈”之实,“我不要钱,你既然弄脏了我的裙子,自然应该陪我去买一件新的,要钱做什么?”   顾煜眉心几不可查地微蹙,眸色寒凉,抗拒道:“你拿钱买一件不是一样的吗?”   “队长,你欺负我,我可是要哭的。”酒壮人胆,阚云开把手机递给顾煜,“给我你的号码,我之后要讨债。”   顾煜自知理亏,深吸一口气,老实将自己的电话号码输进去。   阚云开得逞,搞定联系方式这第一步,在张赫的助攻下顺利完成。   酒过三巡,阚云开醉意渐浓,大家都觉得让她一人回家不妥,天赐良机,她趴在桌上随手一指,蓄谋已久。   顾煜心有愧疚,也担心如果她出事影响不好,无奈答应。   龙子吟注视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感慨道:“别说这两人真挺配的,郎才女貌。”   李行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你忘了在苏国的时候陈姐是怎么照顾你的?这么快就当叛徒。”   六队无人不知陈晓钟情顾煜多年,更清楚顾煜除了拒绝,从不给予任何善意的信号。   张赫圆场道:“陈姐要是和老大能成早成了,哪里需要等这么多年。”   他是几人中唯一了解阚云开心思的人,他真心认为阚云开性格开朗,落落大方,也许能让顾煜这座冰山融化些许。   能用醉酒断片这种占顾煜便宜的借口,阚云开断然不会错失良机。   出租车上,顾煜刻意和阚云开保持距离,司机躲避前车不及,蓦地变道刹车,将阚云开“甩”进顾煜怀里。   天时,地利,人和。   酒精背锅,阚云开顺势搂住顾煜的左臂,脑袋枕靠在他肩上。   温润的呼吸轻轻落在顾煜的脖颈处,酒精混合着一丝甜腻,飘在后座封闭的空间里,他不禁捏紧拳头,浑身肌肉一紧。   顾煜尝试躲开违规的接触,阚云开眼尾泛红,嘟囔着直呼难受,他不得不由着她放肆靠在自己身上。   一路晦涩,时空倒转,出租车最终平稳停在阚云开公寓楼下,顾煜低头拍拍她的肩膀。   在月色的衬托下,阚云开的五官立体而精致,美艳却不落俗,脸上酒醉的红晕让这气氛满是暧昧勾引的意味。   阚云开拧眉抬头望着他,强势而无攻击性。   顾煜提醒:“到了。”   阚云开搭在顾煜臂间的手没有收回之意,她凑近些许,声线和美,一字一顿婉转道:“队长,你耳朵怎么红了?” 第七章   闻此,顾煜视线偏转,无意撞见她狡黠微润的双眸,对视片刻,他不自在地侧首看向窗外,喉结微微波动,抿唇试图阻止神经分泌不合时宜的激素。   阚云开得逞低首,额头抵在顾煜肩上,唯两人可闻的低笑宣告着拉扯胜利,顾煜耳后那点异常却又自然而然的红晕似是勋章。   “兄弟,回家和女朋友调情吧,我还要做生意呢。”司机大哥不解地打断着延绵暧昧的氛围。   阚云开心有不甘,无奈作罢,跟在顾煜身后下车。   顾煜自我调节机制被风唤起,风起云过,不过几许,他整理好思绪,“能走吗?”   阚云开眼眸被酒精熏醉,飘起淡淡的水雾,无辜神色下暗藏心思,似乎此刻她说什么,都让人无法拒绝。   她问:“如果不能走呢?”   顾煜默不作声,不做反应,他刻意保持距离,只是用寒霜浸透的眼睛看着她,不想过分纠缠,适才那种理智脱缰难抑的不安,任寒意沿脊攀岩肆虐,不妥也不应有。   “能走。”阚云开轻笑一声,话锋细转,“但是可能需要借用一下你的手臂,我不想摔倒。”   顾煜叹声妥协,由她搭着,带起军衬与皮肤摩擦的微妙触觉。   公寓保安是个和蔼的中年大叔,阚云开每日进出,二人较为相熟,见人走来,他提前推开感应大门,致意道:“小阚回来了,这位是?”   “男朋……”阚云开借着酒意故意口误,继而改正,“男……性朋友。”   大叔打量二人,将信将疑说:“那要登记一下才能上去。”   顾煜说:“我不上去。”   阚云开松开“命运”之手,右手手指微拢倚在前额,“队长,谢谢你送我回来。”她指指前襟衣领,提醒他,“别忘了我的裙子。”   她接过自己的包,想起让其在苏国唯一安枕的眼神,“晚安,祝你做个好梦。”这次,她补充道:“梦里有我的那种。”   第一次,点到为止,她懂分寸。   电梯门方才合上,她瞬间清醒直立,一改柔若无骨的醉酒步态,她打开手机,精准找到夏知遇的置顶对话框。   KAN:【阶段性胜利,联系方式到手并且占到实质性便宜,帮我谢谢你家李凯。】   夏知遇的电话几乎在信息发出的同一秒抵达,她八卦欲爆棚:“汇报细节,什么叫做占到实质性便宜?你不会真把他睡了吧?”   阚云开抬手抚摸发烫的面颊,望着电梯暗影投映下的面庞,“那倒没有,就我喝醉,他送我回来的。”   夏知遇蓦地从沙发上坐起,夸张的肌肉动作让亲肤的面膜起了褶皱,“请问你能喝醉吗?这么多年,哪次聚会不是‘众人皆醉你独醒‘?”   电梯匀速上升,阚云开指尖敲着手机,理直气壮道:“我当然是装的了,不然怎么能有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   夏知遇仰面,无名指扶正唇角将落的面膜,精华液顺颈滴落,含混道:“我为奥斯卡痛失一名影后而感到遗憾。”   阚云开进屋换鞋,挂断电话,她走来窗边,朝楼下望去,寂静无人的花园已不见顾煜的踪影,她肩膀垂落,遗憾叹气。   她今夜领悟,爱人的能力是天赐的本能,不需要经验教学加持,美好是个例,而遗憾大约才是常态。   她不想放弃,至少现在不想。   会议还会持续几日,顾煜直接返回部队,众人齐齐候在他宿舍。这次以谢恩为名的聚餐,有基本体味能力的人都能看出阚云开对顾煜的心思。   张赫问:“老大,去这么久,阚美女家温馨吗?”   顾煜说:“滚一边去,她家离部队那么远,去这么久有什么奇怪的。”   顾煜嘴角轻撇,神色不悦,他很讨厌队员开这种无厘头的玩笑,起初他还会严整态度,严肃以对,久而久之,他也被迫习惯了莫名的调侃。   龙子吟添油加醋道:“阚小姐明显对你有意思啊,要不然我们这么多青年才俊,她为什么要让你这个冷面将军送她回家?”   顾煜不耐烦说:“滚,我洗澡去了,再废话明天早上提前一小时训练场见。”   几人闭嘴沉默,否则明天难逃一“死”。   站在花洒下,顾煜闭眼总能想起阚云开在出租车上的一系列举动和每一个细小的生理变化。   温润的鼻息,精致的面庞,放肆的搂靠,还有最后不过毫厘的朱唇。   顾煜调低水温,刺骨的冰水从头顶浇下,冲散脑海里那些旖旎画面。   而今夜的梦境,真的有她。   第二天清晨,顾煜收到阚云开的信息,内容简明扼要。   【队长,我是阚云开,谢谢你昨晚送我回来,回见。】   文字如声,仿佛她站在身边口述,顾煜没有回复,放下手机,迅速穿戴整齐集合。   他想,裙子的事情要尽快解决了才好。   昨夜喝了太多的酒,阚云开只觉身上有股腐烂的霉味杂着烈酒的颓废,如此状态面对学生怕是有损师德,她没等顾煜消息,将聚会的饭钱转给张赫,把手机搁在桌上去洗澡。   阚云开入职不久,还有很多工作需要熟悉,忙得抽不开身,夏知遇几次相约,她都无奈哀嚎拒绝,更别提和比她还忙的顾煜能有什么生活上的交集。   申大国际关系学院对阚云开所做关于苏国难民的课题十分感兴趣,院系领导颇为重视,想派她去苏国进一步调查,碍于苏国近来动荡,计划不得不暂时搁置。   没人知晓她才从虎狼之地回来,甚至差点命殒他乡。   学院成立了课题研究组,并且尝试联络有关人员提供课题信息,大使馆工作人员、维和部队成员都在备选名单中。既然不能亲临了解当地情况,二手信息也有助于课题推进。   采访沟通的重任自然是落在阚云开的头上。   汤庭常年驻扎在苏国,两个月以前因为母亲病重,他休假回国探亲,现在正在申城,大使馆积极配合申大工作,派他与阚云开进行沟通讨论,时间定在会后第三天下午。   二人约在申大附近的咖啡馆见面,阚云开比约定时间提早二十分钟到达,她在吧台点了一杯热美式,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申城近来总是雨天,今天也不例外,瓢泼大雨肆无忌惮地考验来往的过客,雨水撞在咖啡馆的落地窗上,形成斑驳的雨幕。   室内,室外,截然不同的世界。   大学附近是滋生暧昧甜蜜的温床,阚云开隔着模糊的玻璃向外看去,一对情侣同撑一把小伞站在公交站台,二人相互依偎,相视而笑,黄白相间的雏菊伞面给雾蒙蒙的雨天添了几分难得的颜色。   阚云开停下搅拌动作,端起灰白相衬的咖啡杯,抿一口微苦的咖啡,她不禁笑笑,对希望渺茫的关系有所期待。   汤庭收起被雨水打湿的雨伞,立在咖啡厅门口的置伞处,徐步走到阚云开面前,“阚小姐,不好意思,雨大堵车,来晚了。”   阚云开望得出神,没留意到汤庭的身影,直到听见他的声音,她重新将注意力挪回咖啡厅,“不要紧,没等多久。”   为了方便阚云开,约见地点本就离她近些,等一会儿,两厢便宜。   汤庭在苏国多年,从在机场门口帮阚云开解围就可以看出,他对当地情况甚是了解。   话题进展顺利,直至暮色降临,雨势渐弱,二人一起走出咖啡厅。   汤庭说:“阚小姐,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阚云开微笑婉拒,指着不远的校门说:“不用了,我回学校整理下资料,等下开车自己回,谢谢你的好意。”   “那你注意安全。”汤庭步伐停顿,私心问,“阚小姐,你有男朋友吗?”   凝滞几秒,阚云开怔愣问:“啊?你说什么?”   她确定自己听清了汤庭的问题,只是惊讶一个仅有三面之缘的人为何会问出此类私人问题。   汤庭觉出话语不妥,尴尬笑笑,“没什么,冒昧了,先走一步。”撑伞离去。   阚云开看着汤庭远去的身影,眼前却浮现出那张寡欲薄淡的脸,她站在原地,自言自语道:“希望很快会有吧。”   两人作别,阚云开回到办公室处理采访素材内容。认真投入地工作削弱了时间感知意识,整理完资料已是午夜十二点,她收拾好桌上纷杂的物品,开车回家,却神不知鬼不觉开到了申城军区门口。   军区在近郊,与阚云开家遥坐城市东西两侧,她来这里没想过能遇到顾煜,简单在这坐坐,驻留十分也是好的。   军事禁区不允许没有登记过的陌生车辆靠近,阚云开把车停在离部队还有800米的停车场,她降下车窗,雨下不停似的,却小了许多,丝丝坠坠的雨滴随风飘进车内。   阚云开摸出副驾前舱中的方形铁盒,从中抽|出一根女士香烟,点燃,然后轻轻吮吸,烟雾缭绕在雨景潮湿中,袅袅弥漫。   她烟瘾不大,心烦的时候会点上一根,大多时候,吸一口便让它兀自燃去,车里的烟放了许久,都有一股子霉味,但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唯有配上一根香烟,才能衬托她此时的心情。   多情又复杂。   一根烟毕,她没有过多的停留,启动车子回家。   即使喜欢顾煜,她也不是一个会为情乱智的人。 第八章   此后的一周,阚云开全心投入课题研究中,偶尔夜深人静醒神之时,她总是与孤月相伴,端着印有简单字样的咖啡杯站在廊前冥思,亦或是从张赫的只言片语中,找寻一丝顾煜的踪迹。   周六恰逢申大一年一度的义工日,各个学院都会组织教职员工去不同的场所进行义工活动,国关学院与西郊戒毒康复中心合作多年,旨在加强禁毒宣传。   阚云开面上不语,实际对此次活动十分抗拒,阴影如同磐石沉重压在心间,她如站在浓雾中的遗路人,灰霭云翳遮在眼前,失了方向,丢了魂魄。   在配资论辈的行业,作为新入职的教师,本就有很多人对管理层重用阚云开这个空有学历的年轻后生颇有微词,如果第一次大型集体活动就不参加,恐怕又要引来一阵哗然。   阚云开晨起就觉胸口微堵,气息不畅,她抬眼透过被风吹起的窗帘,晃神望向窗外,这天,和她此时的心情一样,风雨欲来前,黑云压城,怕是要有一场大雨。   阚云开坐在学院租用的旅游大巴上,嘴唇青紫骇人,她尝试喝水释压,握着水瓶的手不受控似的颤抖,水瓶变形扭曲,离戒毒中心越近,抖得愈加厉害。   大巴停在戒毒中心门口,大家依次下车,那道铁门似心墙,禁闭了所有勇气,她面色铁青,眩晕感入疾风呼啸,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卷进深渊。   同行的同事见她这副模样,询问道:“阚老师,你还好吗?”   阚云开唇角抽动,生硬的笑容难以掩盖她内心极度的恐惧,紧张得不知如何开口。   同事安慰道:“别害怕,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可能会有些紧张,里面工作人员专业负责,不会有危险的。”   戒毒中心主任引导大部队来到会议室,介绍近期事例案件以及禁毒取得的成果,随后将教师分为不同的小组,由工作人员带领大家进行后续的义工服务。   主任看出阚云开的恐惧与抗拒,抚慰安排她做一些简单基础的准备工作,只需在远处围观即可。   让阚云开意外的是,戒毒中心有很多年龄尚小的孩子,他们大多因为母亲在怀孕的时候吸食毒品,生下来就有或轻或重的毒瘾。   孩子们不知“毒”为何物,天真烂漫的笑容落在阚云开眼里只有辛酸和痛心。   那年,她比他们大不了多少。   恍神间,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是顾煜。   顾煜陪着那群小孩子做游戏,脸上不时浮现温柔的笑容,状态前所未有的放松,与阚云开认识的他判若两人。   阚云开倚靠在墙边,脸色相较之前有所好转,面上恢复了些许血色,主任关心她的情况,走来她身边关心问:“好点吗?”   “好很多。”阚云开微笑点头,她朝顾煜看去,问:“主任,那位先生经常来这里吗?感觉孩子们和他很熟悉。”   主任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你说顾煜呀,他只要在申城,每个月都会来做义工,孩子们非常喜欢他。”   阚云开问:“他很喜欢孩子吗?”   “大约是吧,我猜他会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主任好奇问,“你们认识吗?”   阚云开指尖相抵,合实握拳,拇指嵌进掌心,怔愣片刻,她说:“见过几次。”   “顾煜是个有心人,这些年他给戒毒中心捐了很多钱,也做了许多。”主任补充说,“你坐在这里休息吧,我先去忙。”   阚云开肩胛抵着墙面,背部硌得生疼,凝视顾煜和那群孩子的身影,她想,是她自私了。   顾煜转过身,看见站在不远处发呆的阚云开,点头示意,出于礼貌,他摸了摸身边男孩的头,朝她走来。   大约是被孩子缠了太久,顾煜额间冒出细碎的汗珠,他问:“阚小姐也来这里做义工?”   阚云开从包中拿出纸巾递给他,想是遇见算得上相熟并且救过自己性命的男人,她心里戒备放下不少,玩笑道:“总不能是来戒毒的吧。”   顾煜勾起唇角,清浅地微笑载在那对若隐若现的梨涡间,如山间清泉涧溪流动,温和带走不安,他的笑更是如此。   “让开,快让开!”戒毒中心的工作人员冲阚云开和顾煜大喊。   阚云开还没反应过来,顾煜扣着她的肩膀,转身将人带进怀里,压向后侧,她骤然飞扬的发丝扫过顾煜的脖颈。   工作人员几乎是擦着顾煜的背夺步而去。   待阚云开缓神,下意识朝着人群看去,救护车前的担架上躺着一个浑身抽搐,衣服浸满鲜血的人,那人毒瘾发作,幻觉使其自残而不知。   阚云开整理多时的情绪被眼前的一幕彻底击碎,她神色惨淡,胃里翻江倒海,崩溃再也藏不住。   阚云开仓皇失措地撇开顾煜的手,磕磕绊绊踉跄扑扶向身侧的老槐树,曲背干呕。   顾煜看到这番景象,走过去轻轻拍着她的背,尝试让她好受一点,他拧开手边的矿泉水递给她漱口。   情绪压抑,食欲不振,阚云开早上本就没吃早餐,现下身心双重折磨,她觉得天转地移,身体好似被灌了铅般后坠。   顾煜眼疾手快,侧身曲膝搂住阚云开的腰,她才不至跌落在地。   许久没有发病,阚云开自以为忘却那些磨人的瞬间,可当心魔在眼前肆虐,错乱的呼吸、异常的心跳、灼人的胃酸还是熟悉到令人窒息。   平静些许,阚云开恹恹无神坐在地上,嘴角黏着凌乱的发丝,睫羽被泪水浸湿,几缕纠缠在一起,模样甚是狼狈。   主任和同事注意到远处的动静,纷纷跑来询问情况,阚云开状态游离,置身事外,像是观看了一出民国旧影,只见得画面,却听不见声音。   见状,顾煜与主任交谈片刻,扶着阚云开往停车场走。   顾煜问:“你没事吧?我送你去医院。”   面前的人双目无神,鼻翼暗红,似丢了魂一般,在苏国意志坚定,在月色下撩人的她,全然没了踪影,顾煜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从戒毒中心出来,阚云开大脑一片空白,甚至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到停车场的,间歇性失忆。   走至车旁,顾煜打开副驾车门,阚云开反胃的感觉再次袭来,胃里实在没有东西能支撑缓解心理压力带来的生理过激反应,她扶着后视镜,缓缓蹲在前轮附近,尽量让自己恢复状态。   浓云厚重的天空破开一道口,云层飘动,不远处下起了局部雨。   顾煜不明就里,随她蹲下,他身高近一米九,依然高过她大半个身子,阚云开抬眸正撞上顾煜的目光,抓住救命稻草般伸手抱住他的腰,整个人跌进他怀里,汲取最后的解药。   顾煜不忍推开受惊过度的她,手扶车门平衡僵硬一瞬的身子,继而充当着人形抱枕,平抚她不为人知的伤痕。   阚云开埋首颈间,闷声啜泣,惊惧过后难得的踏实,良久,她找回一丝理智,与顾煜分开些距离,才发现顾煜的前襟被她哭湿一片。   顾煜轻声问:“抱好了吗?”   阚云开无力松开环在顾煜腰间的手臂,若非此时状态低迷,她才不要错失良机,但于现在而言   ——情爱隔山海,山海却难平。   “你……”还好吗?   阚云开以为顾煜想究其缘由,了解其中原因,她打断说:“别问行吗?”   顾煜点点头,应声说:“好。”   他动作和缓拉人起来,蹲得太久,血液流通不畅,阚云开双腿发麻,她下意识寻找支点,手掌不偏不倚落在顾煜的腰间,勉强站立,她说:“对不起。”   “上车吧,送你去医院。”   阚云开坐上副驾,费劲扣好安全带,鬓角抵在冰凉车窗上,顾煜车上疏淡沁人的松木香顺鼻息而入,铺平思绪,眼前掠过倒退流逝的郊区景象,纤长的睫羽遮不住她眼底的无助,一路无言。   此刻的天气验证了早上阴云密布压抑下的景象,雷电交加,大雨滂沱,整座城市和其中的分子都在接受洗礼。   鉴于阚云开的呕吐反应,顾煜怕她会因为晕车再次引起不适,把车开得稳又慢,原本四十分钟的路程开了近两个小时。   车子逐渐驶入市区,暴雨持续热烈,阚云开说:“送我回家吧,不用去医院。”   雨刷器滑过挡风玻璃,簌簌水声回荡在耳畔。   顾煜侧视询问道:“真不用去?”   “医院治不好,也不会好的……”阚云开蜷缩在座椅上,声音打着颤,陈述不愿承认的事实,“回家休息一下就行。”   顾煜尊重她的意思,他知道阚云开家的地址,随后两人都不再说话,电台正播报路况的“交通之声”成了安静空间中的唯一。   通往公寓的路况不佳,返回途中,顾煜想起今天是二十号,正是续费的日子。   顾煜问:“你介意坐在车里等我一下吗?”他指着道路右侧的一座小院说,“现在路况不好,去你家那边的路都堵死了,我想去那里面办点事,大约二十分钟,可以吗?”   “好。”   顾煜将车拐进小院前的停车场,拿过后座的雨伞下车,阚云开目光追随顾煜的身影,抬眼向小院门口的标志看去   ——养和疗养院。 第九章   凝望着顾煜渐远的身影,阚云开淡然一笑,在晨曦中,在月色下,在云雨里,相较顾煜本人,她似乎更加熟悉他的背影。   无论是多么仓皇紧急,亦或是暧昧旖旎的情境下,他都能做到泰山崩前,面不改色,于身边人而言,这是一种持久的信任与安全感。   亦如此刻,往事心魔缠身,生理暗疾压辙,雨幕黑伞下的背影和适才僵硬却坦然的拥抱,足以撞破她多年未及的情感。   顾煜推门走向导台,询问说:“请问刘医生今天在吗?抱歉没有预约,临时过来。”   导台的护士认出他,笑说:“顾先生,很久没看见你了,刘医生今天当值,你直接去他办公室就好。”   “谢谢。”   顾煜来到二楼熟悉的办公室,房门没关,他礼貌地抬手敲门,唤道:“刘医生。”   刘医生正处理着资料,闻声抬首,起身道:“进来,今天这么大雨,怎么有空过来?坐。”   顾煜拉开桌边的椅子,与刘医生对坐在会客桌前,“我来缴下一年的费用,顺便了解一下情况。”斟酌用词,他问,“她……还好吗?”   “情况还不错,最近一次发病是在三个月前,这已经很难得了。”刘医生倒了杯茶水搁在桌上,推向他,“小泽放假的时候会来看她,不过那小子呆不住,每次略坐个十几二十分钟就走了。”   刘医生打印出下一年的缴费单,浏览相关项目以及治疗所需药品,“估算了一下,她情况有所好转,治疗养护费用应该比今年低不少。”   顾煜手指摩擦着纸杯,隐隐不安,思忖几许,他道:“我按着老样子交吧,保险些。”   刘医生点头,犹疑问:“要去看看她吗?”   “不了。”顾煜回绝道,“我怕她见到我,又想起以前的事。”   许久未归,阚云开有些摸不准申城近年的天气,说来也是奇怪,乌云过境,不过片刻功夫,天边隐淡的彩虹取代不住的暴雨,灰蒙蒙的天晴了些许。   顾煜下车时并没有熄火,留着车内的空调,保证空气循环,尽管如此,阚云开还是觉得有些潮湿憋闷,她开门下车,有道声音引着步子朝疗养院走去。   她轻推开院外的小门,疗养院环境宜人,黄墙绿瓦的小楼诊室淡雅舒心,脚边草坪上的绿植叶尖虚含着雨滴,不舍它们离去似的,泥土混合着雨腥的清新悠悠流转在空中,她最是喜欢这味道。   小时候,每当大雨过境,她总是缠着阚明升带她去郊外游玩,为的就是能让这味道多在记忆里停留些时间。   阚云开紧绷已久的神经松泛些许,她站在湖边,踮起脚尖,视线越过树荫障碍,逡巡寻找顾煜的身影。   “美美?”身后轮椅上的老人唤她,“是美美吗?”   阚云开疑惑转身,她环顾四周,身边就只有这位老人和护工,她猜想,许是老人记忆衰退,认错了人。   这点想法随之被护工应证,护工锁好轮椅手刹,将垂落的薄毯重新盖回老人腿上,她走来阚云开身边,又回顾不远处的老人,低声道:“你好,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不知是否可以请你帮个忙?”   阚云开问:“什么忙?”   护工道:“奶奶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美美是奶奶的孙女,常年生活在国外,自去年回来看过奶奶以后再不得空,奶奶一直念叨着孙女,这些天连饭都不大好好吃了。”   阚云开问:“你是想我假扮奶奶的孙女?”   “是的。”护工点头,“既然奶奶错认了,不如将错就错,思念难解恐怕病势加剧,就算不能阻止病情恶化,让奶奶好好吃顿饭也是好的。”   将错就错。   阚云开祖辈缘浅,从小就未曾见过隔辈亲人,再探奶奶期待和蔼的眼神,她未作她想,应了下来。   阚云开向护工了解了一些基本情况,得知老人身体状况不佳,除了阿尔兹海默症以外,还有糖尿病等基础病。   她随护工回到奶奶身边,矮身半蹲在奶奶身前,灵眸浅动,含笑道:“奶奶,你想我了吗?”   和煦的暖阳透过树枝,斜斜映照在老人久皱的眉头,闻此,老人缓缓抬起手臂,轻抚阚云开的面颊,“想,奶奶每天都想我们美美。”   阚云开展颜,她握住老人的手,“那奶奶最近是不是没有乖乖听话吃饭?都瘦了。”   老人孩子心性,目光躲闪不敢直视阚云开的眼睛,撅嘴道:“我想吃烤红薯,可小张一个星期只让我吃一次。”   “烤红薯啊。”阚云开重复道,“那我去看看门口有没有卖的,但是吃多少必须听小张的话,可以吗?”   老人兴起,满口答应道:“好。”   方才下车,阚云开注意到门口有一家便利店,她起身走出院子,正巧看见卖红薯的大爷推着老式炉灶吆喝着,她叫停大爷的步子,买了两个新鲜出炉的糖心红薯。   老人的目光一刻不离地盯着小院门口,她看见阚云开手中的纸袋,兴奋地朝她挥手。   护工道:“只许吃半个哦。”   阚云开掰开一半红薯,悉心剥去外皮,时而低哄,时而引诱,一口口喂着老人。   顾煜站在树后,正巧看见这样温馨的一幕,明明她自己还面带病色,水米未进,却能为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强颜欢笑。   他想起那晚的梦。   梦起是锡勒酒店里她慌乱茫然的眼神,梦落是申城月色下她豁然清浅的微笑。   阚云开瞥见顾煜的身影,不忍说:“奶奶,吃了烤红薯就要乖乖听话,我要去上班了,下次再来看你。”   老人分别的愁绪被填满的味蕾冲淡,忧思不返,“好,美美要常来看奶奶。”   阚云开说:“一定。”   可谁人都知,无疾而终的插曲,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顾煜问:“怎么下来了?”   两人并肩走着,阚云开说:“车里有点闷,见雨停了,就想下来透透气。”她从包中拿出车钥匙,“这个给你,我刚才熄火锁车了。”   顾煜接过钥匙,“你好些了吗?”   阚云开打开车门,靠在椅背上,淡淡道:“没事了,刚才谢谢你。”   好些年没有如此狼狈不堪的时刻,唯今年两次,顾煜都在身边,她私心想让他永远都在。   想起在戒毒康复中心,顾煜与孩子们欢笑交叠的笑容,她又丧失了勇敢的勇气,可万一呢?   万一那些荒谬的言论没有成真,万一她的心魔能解,万一顾煜对她也有些许好感,哪怕只有她的十分之一。   “万一”像是悬崖之巅摇摆不定的碎石,往左是于人希望的美好,往右是毁灭灵魂的咒怨,没人敢挑战它的权威,也无人敢与之作赌。   天又暗了下去,才起的虹光已落。   耳边依旧回荡着电台之声,阚云开说:“都已经中午了,你要吃东西吗?”   顾煜手握方向盘,“不了,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先送你回家吧。”   阚云开拿出包里还剩的一个烤红薯,她剥出果肉,用塑料袋盛装好碎皮,递在顾煜嘴边,“那先吃这个垫垫肚子吧。”   顾煜惯性后仰,不喜这种接触,“不用,你自己吃吧。”   阚云开手肘在空中一滞,继而悻悻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炭黑色余污,她把红薯放回袋子,眼眸低垂,起了一丝失望,“你很讨厌我吗?”   前方道路积水严重,十字路口车龙再起,无奈再次堵在途中。   顾煜侧身而视,指节不慎磕在方向盘上,“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阚云开叹声说:“就是感觉每次和你说不到三句话,你就会有意无意地结束话题,或是转移,或是拒绝,一般我对别人这样,大都是礼貌表达我的厌恶。”   阚云开与之对视,眼中似带有探究的意味,顾煜避开目光,神情动作皆落入她眼底,“所以,讨厌吗?”   顾煜颈上喉结不易察觉地波动,他否认道:“没有,你别多想。”他摊开掌心,“红薯给我吧,我吃。”   阚云开眉梢微动,她本想趁势问他,那你喜欢我吗?思及气氛已然晦暗不明,她放弃了这个念头。   步步紧逼,绝非妙招。缓缓递进,才是迷药。   顾煜三两口解决现成的果肉,问她:“你想什么时候去买裙子?”   他想尽快解决二人间那道暗线。   阚云开反问:“你想什么时候陪我去?”   她的话术高明,顾煜一时招架不住,若说尽快,那刚才的答案就非真心,若说以后,又给了阚云开莫名的希望。   他非朽木愚钝,怎会看不出阚云开几次三番动作的意味。   思考再三,他还是说:“尽快吧。”   阚云开料想他会这么答,“买完裙子,你是不是就要和我划清界线了?”   顾煜抿唇沉默,车子重新上路。   “既然你让我定,那就看我心情吧。”阚云开说,“我暂时还不想和你划清界线,想好了再联系你。”   待到阚云开家楼下,雨势渐退,几乎没有再下。   顾煜从后座拿过一个纸袋,“你刚才吐得太厉害了,拿回去趁热吃点吧,胃会好受一点。”   阚云开凝疑地接过纸袋,里面是一小碗用锡纸包裹的砂锅鸡汤粥,粥还热着,她仔细回想顾煜何时去买的,可记忆失真,没有马脚。   她笑道:“队长,你有女朋友吗?”   阚云开一早从张赫口中得知答案,但就想听顾煜亲口再说一遍。   “没有。”顾煜说,“不会有的。”   “为什么不会有?”阚云开不等他回答,关门前,她道:“我觉得你很快就会有。”   “谢谢你送我回来。”她拎起纸袋,“还有,你的粥。”   顾煜眸光一沉,眼神趋近于暗淡,注视着阚云开离去的背影,他垂下肩膀。   有些事情,都已经十年了。 第十章   阚云开每每发病,记忆总是会不间断受损,需要等心情完全平复才能忆起一二。   从疗养院出来,顾煜似乎晚她几分钟上车,她猜测,他应该是那时候去买的眼前这碗温热的砂锅鸡汤粥。   阚云开拆开锡纸外封,揭开触手带温的锅盖,坐在桌前小口喝着粥,鸡汤淌过味蕾,汨汨暖流滋养被强酸侵蚀的胃管。   拥有感情是人性最软弱真实的地方,就算矢口否认,也不能阻止感情从难以掩藏的微表情以及身体反应中流露。   哪怕坚强如顾煜,几次视线闪躲回避,不自在时喉结异常的滚动,她想,他也不是完全无意吧。   阚云开食欲不佳,以往如此,她都选择用酒精麻痹自我,昏沉睡过两日,方能暂时解决问题。   眼前这碗粥和买粥的人大抵是让她改变面对的契机。   午时,暴雨停摆,暖阳飘进窗子,今天不完全糟糕。   阚云开洗净砂锅,用厨房纸擦干附着的水滴,将装有那支烟的锦盒一起摆在高阁上,她站在妆台前,才想起   ——适才让顾煜经历的尴尬,前不久汤庭也让她经历过。   *   工作已然步入正轨,亲爱的刘女士绝不会打消安排阚云开生活的念头,紧锣密鼓地帮她安排起了相亲活动。   无论阚云开如何拒绝,刘美云都以坚定的态度给予完全的反击,直言若她不去,就要搬回家住,并且限制其人身自由。   这回连阚明升也拦不住。   阚云开清楚刘美云的心性,如若负隅顽抗,刘美云当真能做出让司机每天接送自己上下班并且全程监视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阚云开无奈应下,可上有强压手段,下必有反击措施。   双方见面地点约在连桐路一间新开的餐厅,纵使厌恶与餐目的,秉持自我尊重原则,阚云开按时到达。   餐厅装修风格简约大方,灰色云纹大理石地面与同色系复古螺纹壁纸融为一体,偏冷墨绿色调的餐具典雅高级,整体氛围舒适淡雅。   对座的那位如果另有他人,这种所谓的格调应该更能有所提升,此刻,不提也罢。   以阚云开卓越的长相气质,即使非一见倾心,也会激起男人心底探索欲,楚牧自不会是个例外。   二人面对而坐,阚云开并无主动搭话的意思,楚牧局促开口,夸赞道:“阚小姐,你比张阿姨描述得还要更美一些。”   “你不是看过我照片吗?”阚云开对此类溢美之词过敏。   小提琴演奏曲曲调悠扬,阚云开嘴角带笑向后靠在椅背上。   楚牧语顿,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来掩饰窘迫尴尬,又言:“你介意和我试一试吗?”   本无恶意的话,阚云开却觉十分不适。   阚云开坐正身子,手指不安握着玻璃杯,咬唇佯装抱歉,满面试探道:“楚先生,我想我干妈可能没有给你说清楚,你知道我刚从国外回来吧?”   楚牧点点头。   阚云开继续道:“看你这么真诚,我也不想欺骗你,我其实……”   她难为情说:“我其实已经怀孕了,孩子的父亲……我不太清楚是谁,有可能是个黑人,也可能是拉丁裔……我记不太清了,那段时间过得有些混乱,只能等孩子生下来再看,如果你不介意和我一起养他,我很乐意和你在一起,等下就可以去领证。”   语音刚落,男人的脸黑得阴沉,眸色染上一层噬人的不悦,教养使得他没有立刻离席,但心理抗拒加之厌恶的态度跃然于面。   阚云开直视楚牧的双眸,戏演得极像,仿佛局势倒转,自己成了那个渴求这段关系的人。   顾煜和李凯约在同一家餐厅吃饭,正坐在阚云开和楚牧的斜后桌,二人的交谈一字不落地落入他们耳中。   听见阚云开的瞎话,辣椒滑进李凯的气管,他掩面咳嗽,尽量压低声响,泪水从眼角溢出。   顾煜夹菜的手凌空而滞,极短地蹙眉,而后继续吃饭,并无多大反应。   阚云开心中暗喜,这场相亲搅局初步宣告胜利,她面上仍摆出一副无辜遗憾的表情,客套道:“没关系的,我知道正常人都接受不了的,这顿饭我请吧,不好意思耽误你宝贵时间。”   “先走了。”楚牧起身离开。   待人消失在视野范围,阚云开长舒一口气,轻揉勉强微笑而僵硬的双颊,将杯中的冰水一饮而尽,如豪饮般刺激。   就在她正要拿出手机与幕后指使夏女士汇报战果的时候,李凯难忍笑意,出声道:“你可真是厉害啊。”   阚云开循声回首,惊诧地望向二人,恨不能将自己掩埋尘土,她磕巴问:“你……你们怎么在这?”   李凯讥笑道:“阚小姐在这家餐厅有股份?还要逐客不成。”   李凯和顾煜坐在四人对角桌,阚云开拿包走到二人桌前,拉开一把椅子顺势坐下。   阚云开问:“你信了?”   李凯表情丝毫没有收敛,“你那态度很难让人不相信,那哥们不都给你气走了?”   阚云开懒理李凯打趣之词,侧身面对顾煜,“你也信了?”   顾煜沉默片刻,道:“演技不错。”   阚云开长舒一口气,将包放来身后。   顾煜放下筷子,“你们聊,我去趟洗手间。”   顾煜离席,阚云开不忿斥责道:“你也太不够意思了!看见我都不知道发个消息提醒一下?”   她挥手招来服务员,要了一大杯冰水,社死的尴尬情绪久久不散,尤其在顾煜面前。   “别生气,补偿你一下,下周煜哥他们模拟演习,你要不要去当人质?”李凯应声讨好,“你不是要去部队做研调,正好和他们先熟悉一下。”   阚云开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做研调?”   李凯说:“我和机关关系好呗。”   “你是和机关小姐姐关系好吧。”阚云开揭穿他,回归正题,“我需要承担什么风险吗?”   李凯递给阚云开一双新的筷子,“这能有什么风险,你就坐在人质营,身上绑个模拟训练弹,等着他们来救就行。”   阚云开爽快答应:“那行,没生命威胁就成。”   *   钱钟书老先生说得好,约着见一面,就能使见面的前后几天都沾着光,变成好日子。   虽然是单方面的约定,也足以使阚云开欢喜。   接下来的一周,阚云开每天过得充实且满足,工作高效,生活愉悦,满心期待周末的演习。   周六,阚云开按规矩把车停在部队外的停车场。   天公不作美,今儿个阴云密布,空气湿度高,热浪拂身似要将皮肤细胞扼杀,体感尤为不适。   阚云开在岗亭处做了登记,卫兵进行通传,不一会儿,一位战士出来接她,看着年纪比她还小些。   战士气喘吁吁,面颊通红,憨厚问道:“人质?”   阚云开还未完全进入角色,怔愣点点头。   战士冲她招手,“跟我走吧,等会你就坐在人质营里,外面有枪炮声别害怕。”   进入部队大门,两排笔直的白杨树沿道而立,像是不容侵犯的哨兵,守护着一方土地平安,威严感油然而起。   远处不时传出响亮一致的口号声,荡气回肠。   两人伴着整齐划一的声响通行,阚云开问:“这次演习你也参加吗?”   战士热血沸腾,“对啊,这次演习表现优异者是有机会被选进四队或者六队的,大家都很重视。”   阚云开浅笑鼓励说:“加油。”   演习场地距离大门口有将近两公里,阚云开为追上战士的速度,不得不加快步伐。   人质营临时由茅草搭建而成,闷不透气,燥热不堪,战士将训练弹安装在阚云开身上,同时用黑套盖住她的脑袋,交代两声,大步归队。   纵使炸|弹是假,如此姿态呈现眼前,骇人威力不减,阚云开浑身不自在。   她正欲摸索着从包中拿出纸巾擦汗时,演习开始,人质营外回荡着枪|炮声,座椅连同地面一起颤动,她缩回手做好。   声音越近,压迫感愈强,有一瞬间,她晃然回到锡勒的酒店,置身战场,炮|火纷飞,硝烟弥漫。   身临其境,思绪被往事带起,阚云开察觉脚步声靠近,随之头上的黑袋毫无防备地被扯下,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眼睛生疼,她虚眯着双眼辨认眼前人。   顾煜问:“怎么是你?”   他用手轻覆在阚云开眼上,遮挡部分光源帮她适应环境,待她缓过来,顾煜绕到她身后,松绑了绳索。   在看见炸|弹那一刻,顾煜身子一僵,他卸下武器,半跪在地上仔细研究,他咬紧后牙,面部肌肉紧绷成线,汗珠从头盔沿面颊滴落。   “快走!”   “你再不滚,老子回去关你禁闭,然后让你滚蛋!”   “Times over.”   “……”   他微闭双眼强迫自己冷静,试图用专业技巧清洗记忆里的波折痛苦。   阚云开不明所以,一个训练弹为何会让顾煜如此紧张。   她伸手准备帮忙分离纠缠在一起的引线,“不就是个假的吗,不用这么紧张吧。”   慌乱中,顾煜眼明手快地抓住她的手,掌心相贴,两人眼神对视一秒,阚云开能清晰看见顾煜眼里爬满红血丝。   他压着嗓子说道:“别动,这是实弹。” 第十一章   闻此噩耗,阚云开的手僵硬停在半空,惊惧之色蓦地爬上脸颊,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思绪像一张久经风霜洗礼的破渔网,空洞,朽腐。   “别怕。”顾煜安慰道,“这虽然是实弹,但是因为炸|药含量不高,爆破力不足,前两年降为演习训练弹了。”   往事在回忆中作祟,在苏国他有底气和信心告诉她,我带你出去,而现在,他唯能用只言片语抚慰她心中的恐惧,麻痹自己无谓挣扎的神经。   计时器一分一秒地流逝,耽误不得,他按下耳边的无线电指挥道:“龙子吟,赶紧到人质营来。”   龙子吟不疑有他,在任务执行中,完全信任顾煜的决定是多年来的默契,“收到。”   龙子吟在演习场地的另一头,再快也要三分钟才能到达人质营。   这三分钟谁也等不起。   顾煜深吸一口气,取出配刀小心理顺引线,炸|弹属于常见装置,只要拆除引线就不会触发。   计时器显示还有最后一分三十六秒,顾煜手抖得厉害,鼻尖汗珠坠落,眸间战栗之色流转,神情略显慌乱,最后只剩麻木。   回忆不放过他。   阚云开面色苍白,目光呆滞坐在原处。   “喜欢吃什么?”顾煜忽低问她。   阚云开略带哭腔:“辣……辣的。”   顾煜的手顺着引线朝装置下侧移,继续问:“在哪儿上的大学?”   阚云开机械地回答:“香港。”   “有喜欢的……”   “你。”阚云开鬼使神差地打断顾煜的话。   她不想知道顾煜是否想问她喜欢哪座城市,哪首歌,亦或者其他什么。   数字倒退,仅剩的时间却在意念中无限拉长,直至永远。   无人知晓装置的结局和二人的命运将何去何从,他要她别怕,她就相信他,此时此刻如若真的驾鹤西去,总不至于留下遗憾。   她说了,他知道。   施舍一缕微光,让憋闷燥热的小屋透着生与罚的考验,一线生机,一丝救赎。   听到答案的同一时间,顾煜割断了黄色的引线,二人紧闭双眼,屏息凝神。   时间静滞,计时器停在三十二秒。   缓了半刻,心有余悸,没人提及方才的提问和那突如其来的表白。阚云开猜测顾煜也许没听清自己说了什么,又或是她紧张地根本没能出声。   总之,不了了之。   顾煜将装置拆下,龙子吟喘息跑进人质营,“顾队……”   龙子吟说:“这……是你……你拆下来的?”   “嗯。”顾煜声音低沉,带着后怕的余颤,指挥龙子吟打开排爆箱,交代处理后续事宜。   龙子吟应声点头。   顾煜和阚云开适才精神高度集中,短暂屏蔽室外纷扰,然而演习还在继续,顾煜抬手准备脱下防弹衣,龙子吟先一步道:“把我的防弹衣给阚小姐穿吧,我在里面处理装置,不会有事的。”   为大局着想,顾煜扶着阚云开躬身走出人质营,“跟着我,千万别乱跑。”   傅晋之站在瞭望台上看见顾煜带人出来,指挥手下引爆不远的地|雷以作警醒提示,队员只知善战的六队队长独碰不得炸|弹,唯有傅晋之清楚根本原因。   顾煜翻身扑倒阚云开,用躯体抵挡冲击波的余威,手掌护在她颈后,身边的地|雷一颗颗无序被引爆,他道:“张赫,找机会把傅晋之旁边那个控雷的人狙掉。”   张赫:“明白。”   阚云开鼻梁抵在顾煜前襟,松香混合着尼古丁清冽的烟草气息,一如既往的熟悉与安心,她攥着顾煜的衣摆,指尖发白却不知。   顾煜找准时机,趁乱拉起阚云开躲过雷区,穿越火力阻击成功走到场地边缘,将人成功送出。   李凯事先不知此次训练演习实为精英选拔,用的都是真|枪实弹,哪怕威力不及实战强,也足以带来体感震撼。   他焦急等在训练场边,顾煜看见李凯瞬间明白了原委,一脚踹在他膝窝,“你小子真他妈能惹事。”   顾煜不再多言,转身返回训练场,继续演习任务。   阚云开眼神寒凉却压不住怒火,忿恨瞪着李凯,抬手将包砸在他身上,“李凯,我挖你家祖坟了?你不是说没有危险吗?”   李凯自知理亏,好心办了坏事,任由打骂,今晚怕是回家还要挨一顿批。   不远处的声响不断,李凯说:“先去我办公室坐会儿吧,等下送你回家。”   两人走得很慢,夕阳余晖,淡金色的落日洒在白杨树上,穿过树叶织成的细网,产生美轮美奂的丁达尔效应,微生物在光柱内有动,寻找着光亮。   阚云开步伐停顿,问:“他……经历过什么吗?”   李凯缓步而行,走出两个身位,不言不语。   阚云开问:“不能说吗?”   “我无权透露此事。”李凯沉声道,“如果有一天,煜哥愿意告诉你,你会知道的。”   阚云开沉思前事,顾煜的某些行为确实令人不解,她无意窥探其中根本,就像自己多年来也背负着沉重的外壳,在人群中,在纷扰下,小心翼翼寸步而行。   她在长椅边停下,对李凯说:“你先走吧,我坐一会儿自己回家。”   李凯知其原意,“演习结束可能还要一会,你不一定等得到他。”   “我知道。”阚云开说,“我就是想等等。”   李凯不再多劝,寥寥几次见面,不用夏知遇多加赘述,他也能看出阚云开的执拗,“那……”   “放心,我不会告诉知遇的。”阚云开道出他的担忧。   说到底,李凯初心希望促成这段关系,不参杂恶意。   演习结束,顾煜站在瞭望台上,眼前一片炮|火侵扰的纷乱,后怕蔓延,神经衰弱。   他抽|出一根烟,颤巍递来唇边咬紧,打火机却怎么都对不准烟尾,黄昏似水,火苗在橙黄色的天际下,暗淡悠然。   傅晋之站在他身旁,握住他轻颤的手,烟雾才起,“你就不怕老陈等下又要批你?”   顾煜夹着香烟,微眯双眸,眼底猩红未退,遂而低笑,“那你助纣为虐。”   烟草过肺,他嘴角垂落,问:“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人质营里会有炸|弹?”   傅晋之转移话题说:“这么多年没碰过这东西,你还是成功拆了,说明你能克服。”   顾煜手掌按灭香烟,目光灼灼,“你回答我问题。”   傅晋之严肃正经,良久,他道:“你要理解老陈的决定,这次是选新人不假,那你就不怕自己被淘汰吗?”   淘汰,他当然想过,十年前他就自己宣告了人生淘汰,何需等到今时今日。   演习分工明确,正因为是实弹演习,人质原本是参与过实战的女兵,双人配合拆弹,按照以往丰富的经验,不会出现较大失误情况。   陈自臣之所以会同意阚云开来当人质,是因为引|爆器在傅晋之手上,无论装置是否成功拆除,都不会爆炸。   知晓此事的,只有傅晋之和陈自臣这两条老谋深算的狐狸,目的自也图穷匕见。   傅晋之又问:“阚小姐就是你在锡勒酒店救下的那个姑娘吧?”   傅晋之精明:“如果今天人质不是她,装置你还能拆掉吗?”   顾煜蓦然抬首,随即避开相撞的视线,“谁的命不是命呢?”   “行。”傅晋之哂笑,不拆穿他压于庐山下的真面,“张赫那兔崽子真黑,子|弹擦着我肩膀炫技,我去医务室处理一下,你也赶紧回去吧,明天又是无止境的会。”   傅晋之走后,顾煜在瞭望台上站了一刻钟,将将整理好混乱的思绪,提步离开。   走出演习场地,他一眼看见坐在不远处失魂发呆的阚云开,正纠结想要转身,却发现不忍黑夜吞噬寂静。   他脚步一顿,折返回阚云开身边。   顾煜问:“你没事吧?”   阚云开搓捻着细管香烟,并没有点燃,抬手递给他。   顾煜接过,公事公办负责地说:“今天对不起,如果对你造成了什么心理阴影,你可以向上级投诉,我们负责到底。”   他顿了顿,看着手中的女士香烟,“还有,少抽点烟。”   薄荷的香气幽幽飘在空中。   阚云开站起身来,直视他染着淡欲的双眸,“刚才在人质营里你问我的问题,你听清楚答案了吗?”   “什么?”顾煜心中的警弦临近崩断的边缘,再施加些力,就能听见弦断的声响。   而阚云开的下一句话就是今夜的毒药。   阚云开说:“我喜欢你。”   从始至终,顾煜对她态度疏离冷淡,稍有逾矩,就会及时纠正,所有的接触,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从来是她主动。   然而此刻,她分明从顾煜眼中瞧出了波澜。   顾煜说:“阚小姐,我……”   “如果要说抱歉,我不想听。”阚云开说,“只要不听见那个答案,我就可以欺骗自己。”   皓月明视,她美丽柔情,勇敢直白,大胆真诚,似乎找不到任何用来搪塞拒绝的借口。   顾煜淡声说:“对不起……”   阚云开用拥抱再次打断他的拒绝,腰间突如其来的绵软环力乱了心智,他下意识想要摆脱算不得桎梏的囚|禁,却发现平日里对付敌人的狠戾根本无法发挥作用。   明明稍一用力就能逃离。   阚云开说:“如果我向上级投诉,要你们负责的方式是这种呢?”   顾煜身子后仰,徒劳挣扎无果,他抬手轻推她的肩膀,不敢用力。   阚云开借势攀上他的肩膀,脚尖踮起,脚跟离地,凑来他唇边。   只差一毫的接触,却让他转头避过。   阚云开并不气馁,就着这姿势,贴耳道:“不如我们打个赌,看我先放弃,还是你先沦陷。”   她补充说:“我会赢的。”   声音如腊月寒冬中孤独绽放的红梅,缱绻,慵懒,引人。   阚云开退开些许,虚搭在他肩上的手并未脱离,视线游走过他的神情,落在喉间,轻啄于她而言特殊的存在。   颈上温润的触觉敲响警钟,顾煜不再纵容这种失控接触,握住她的手臂,退后一步,眉眼冷了几分,抗拒感浮漫而出,无声地拒绝。   顾煜的作训服挽起半截衣袖,阚云开凝视着二人左臂相同的伤痕,失落说:“你知道我对你最深的印象是什么吗?”   她自答道:“是背影。”   “不如这次,让我留给你一个背影吧。” 第十二章   阚云开语落,拾起遗落在长椅上的手机,没有丝毫犹豫,转身离开,预知负面结果却高估了自己对于否定眼神的承受能力。   云雾飘然遮在月前,如丝如缕投映逐渐分离的身影,逆着素洁清雅的月光行走,相离转身的一刹,依然模糊了眼眶。   坐在长椅平复心情的几个小时里,她想过无数二人间的阻隔,单从自身出发,有些问题就不可避免地被提及,心底摇摆否定的声音占据上风。   她装作不知不见顾煜在训练场外纠结的身影,实然尽收眼底。   她想,如果他视而不见地离去,她就放弃,那件裙子她也不要了,权当她没有去过苏国,梦一场。   但他就是来了,在每个她动了放弃执念的时刻。   无论出于责任,还是私心,既定的事实摆在眼前。   现在还不是否定的时候。   顾煜本能想要阻拦她离去的脚步为自己辩白些什么,可阚云开已然将心思挑破,这段关系不能再往更复杂的方向发展。   阚云开对他的情意他非今日才知晓,就算他真的感情淡漠,队友成日的起哄玩笑也会让他有所察觉。   在瞭望台上,傅晋之问他,今天坐在那里的人若非阚云开,他是否还能强迫自己拆除装置,他模棱两可看似正义的回答被细碎的下意识反应所出卖。   颈上不属于他的异温灼人,久久难以冷却。适才阚云开带有宣战意味的挑衅以及临别前略带失望却坚定的眼神,像是潜藏深海的暗礁,待到发现它的身影,已让他无法躲避转向。   她告诉他,她会赢,直截了当地揭开赌注的结局。   对于无意的人,他能在围城中反复绕行,坚守自己的原则底线,可阚云开给他的感觉不一样,他无法再像从前那般固执。   他犹豫了。   陈年风楼中的旧风铃随夜风飘动,他以为生锈的铃铛沙沙作响,发出让人不可忽视,无法掩藏的声音,同频共振,他却徒手将铃心摘去,收回迈出的步伐。   近来雨水无常,顾煜回到宿舍,窗子被疾驰而过的雨滴浸染,嘀嗒的雨声扰得人心烦。   从训练场走到部队外的停车场近三公里的路程,不想也知阚云开此时正在淋雨,他脱下外套,脚步后撤,手掌贴地做起俯卧撑,狠心不理室外暴雨纷扰。   不一会儿,张赫拎着饭盒回来,抖肩拍落浮在肩头发端的水珠,“老大,给你带了饭,这雨来的莫名其妙,差点把我浇透,得亏跑得快。”   顾煜说:“你在路上有看见人吗?”   “这个点不是晚训的时间吗?怎么可能没人?”张赫没领会到弦外音,打开保温桶的盖子,把菜放在桌上,“今天殷班长他们做了红烧带鱼,味道一绝,你尝……诶,你干什么去?”   顾煜膝盖着地,蓦然起身拿出柜中的伞,疾行下楼,顺着白杨伫立的小路,大步寻人。   他张望四周,在大雨中留意廊下动静,生怕错过哪一个角落,却忘了打开手中的伞,为自己阻挡风雨。   顾煜浑身湿透,他抬手擦去眼前的雨水,视线一刻不停,却找寻无果。   快要走到部队门口,顾煜目光一凝,在距离岗亭最近的一个雨棚下看见似她的人影。   她匿在阴影下,斜倚在身后泛黄的墙面,发梢尾端被雨水打湿,缕缕贴在背脊处。   她任发丝凌乱贴在脑后,站在雨幕中搜索天气情况,懒理一身狼狈的衣衫,就像知道自己颓落的模样依然引人那般,自在随性。   闪电划破乌云,游踪在天空中留下道道白烟,通往宇宙那头似的,阚云开往里躲了躲,雨棚边沿有限,遮挡不住斜斜拍打在身上的雨水。   她望着四起的闪电,仰面叹气,并未注意到前方的人。   顾煜站在远处,思想拉扯斗争,他想上前,下午的计时器在眼前浮现,而现在看到的却是   ——00:00:00。   他拉住身旁路过的士兵,眼神黯淡,“麻烦你,把伞给雨棚下的那位小姐。”   士兵拉开雨衣帽檐,摸净面颊的雨,说:“顾队?”他顺着顾煜指的方向看过去,“这么大雨,这伞也没用啊。”   他何尝不知道没用,但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给她吧。”顾煜说,“别说是我给的。”   士兵疑惑答应:“明白了。”   士兵箭步跑来阚云开身边,身上的雨衣被吹斜了方向,顺着一侧贴在身上。   士兵站定,雷声滚滚,他扯着嗓子大声说:“小姐,这伞给你。”   阚云开犹疑接过伞,隐念暗牵心绪,她朝着士兵跑来的方向望去,顾煜闪躲至红墙后。   极端天气,晚训取消,道路两侧已不见任何身影,阚云开遗憾收回视线,道谢说:“谢谢你。”   士兵问:“这雨太大了,你要去的地方远吗?”   “我的车在外面的停车场。”   伞骨脆弱,支撑不了多久就会被风折断。   “你等一下。”士兵脱下自己的雨衣,披在阚云开身上,“你穿这个跑快点,到车上应该还能留点干的地方,记得把车里的暖气打开。”   阚云开答应:“好,那你拿着伞吧,好歹能遮点雨。”   士兵想起顾煜的交代,摆手说:“不用了,我跑得快,回去洗个澡就行,你自己双重保护好。”   看着阚云开在岗亭处取回身份证出了部队大门,顾煜没有即刻返回宿舍,他返回训练场跑步。   他试图用一切办法抑制住自己不该有的冲动,像在苏国的那晚一样,跑了不知道多少圈,直到整个人虚脱失神,半跪在地上。   以前这个法子很管用,无论遇到多少波折,都能以此代替解药。   唯今夜无解。   顾煜躺在操场上,从记事到大学参军,从边境线上的丛林到苏国战场,种种画面,一帧一帧在脑子里循环演绎,剜着他的心,那些回忆像是要将他就地正法。   他想到阚云开不久前伴月的背影,完全驾驭不了当下的情绪。   一座苦心经营多年的心灵壁垒,在今夜,轰然倒塌。   或许根基早已出现裂纹,崩塌系数终于在阚云开的言语行为下达到阈值,甚至攻破计量,直至此刻逼他承认。   阚云开快步回到车上,打开暖气尽力烘干衣服,她靠在颈枕上,望着庄严的大门,手中握着那把滴水的黑伞。   她淡然一笑,启动车子回家。   中午出门她忘记关窗,客厅地面一片狼藉,她踮脚费力关上窗子,拿过拖把清理污渍。   她站在窗前,给夏知遇去了视频通话。   铃响许久都不见那头接听,她正准备挂断,夏知遇接通电话,转为语音,声调不自然道:“宝贝,怎……么了?”   阚云开说:“我表白了。”   “什么?”夏知遇委婉措辞,“被拒了?”   阚云开悻悻道:“差不多吧,比被直接拒绝还……”   夏知遇声音破碎轻喃:“唔……”   阚云开眉心微蹙,轻微的诧异之色掠过瞳仁,她虚眼看了看手机屏幕,了然于心,下午那阵李凯说顺道送她回家。   原来,顺的是这条道。   阚云开道:“明天再说吧。”随即安静消失。   这个点打电话,确实败了人家兴致。   后肩隐隐传来痛感,似在演习中被飞石擦破,她褪下衣衫,背身回首,右肩有几处瘀青,隐约能看见红痕。   她从收纳柜中取出药箱,取出棉签碘伏,撩起衣摆上药。   拧紧瓶盖,她指尖敲着瓶身,细想了想,拿过桌上的手机给顾煜发了短信。   【伞,下次还你。】 第十三章   那晚,顾煜没看到信息,和湿衣而眠,无解的事情随潮湿雾气在围垸里迷失,磕磕碰碰,跌跌撞撞。   而夏知遇半夜三点终于得空,想起独居单身姐妹的失意。   夏夏:【宝贝,刚才说怎么了?】   阚云开了解自己的入睡规律,洗过澡就一直坐在桌前处理论文资料,不将时间浪费在咫尺床塌之间,手机屏幕亮起,她撑桌将转椅拉近了些。   KAN:【我到底应不应该坚持。】   夏知遇看到信息没有过分惊讶,李凯前些日子给她打过预防针,这个结局,或者说没有开始的结局,意料之中,不算太差。   夏夏:【周五晚上一起吃饭吧。】   KAN:【好。】   整个星期,阚云开悒悒不乐,对娱乐活动提不起兴趣,除了给学生上课,剩下的时间基本全待在办公室整理会议纪实和讨论概要。   她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选择来申大上班,现在此事看似已然颓败,但责任感让她不能对工作置之不理。   既然做出选择,就一定负责到底。   顾煜自那晚过后很快恢复理智,如常训练,出席会议,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贫瘠土地上浅淡的生机亦没了踪迹。   周五下班,阚云开驱车前往和夏知遇相约的餐厅。   老规矩,她还是早到十分钟,选择靠窗的位置坐下。   她说,窗户像一面镜子,街头巷尾步履匆匆,人影憧憧的流影能映射出自己已经或者即将经历的一幕,不全无趣。   当然,也能避免很多无效社交。   夏知遇风尘仆仆赶来,喘息调侃道:“你这一副欲求不满的表情,出师不利啊。”   阚云开说:“嗯,没得到想要的答案,甚至他应该是想拒绝。”她无所目的地翻着餐单,“我总感觉心里空荡荡的。”   夏知遇要了一杯冰水,“我好想见见这个不识好歹的男人,何方神圣让你喜欢成这样,我得去问问李凯。”   阚云开冷眼蹙眉,忆起听筒中暧昧的声音,“你俩真的不是人,恶趣味都玩我这来了!简直双重伤害。”   夏知遇汗颜解释说:“接你电话当然是重要事,我没想到他那么坏……醋都吃到山的那头去了。”她扶腰说:“我现在还腰酸。”   “……打住。”阚云开及时阻止话题往更细节的方向开展。   杏仁奶霜上桌,夏知遇拿着小勺搅散浮在表面的蜂蜜,不容拒绝道:“阿姨和叔叔交代我要带你好好锻炼身体,明天和我去近郊爬山,装备我都给你买好了,刚好四肢酸软虚乏,你就没空想东想西了。”   阚云开玩笑质疑道:“你不是腰酸?”   夏知遇:“……”   回来申城多日,阚云开基本两点一线,没有过多的休闲活动,爬山不失为消磨时间的选择,她应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五点,夏知遇准时来阚云开家楼下接她,生怕某人临阵脱逃,以往和运动有关的项目,她总是能躲就躲。   其余驴友已提前等在山下,备好急救药品和补充体力的能量棒。   一行五人,除了阚云开是新手,包括夏知遇在内的四人都是爬山高手,征服过不少探险者心中的梦想。   山野寂静,猿啼鹤唳,郊外空气清新,泥尘尾气厚度不再。   久居灯红酒绿的城市,偶尔偷得半刻清闲远离纷扰,能缓解不少工作生活带来的焦虑。   阚云开身着轻便的登山装,行头架势专业。   一开始,她信心满满紧跟队伍,动作方法学得有模有样,没过多久,她可怜的体力见退,体育短板生的特质暴露无遗。   为了照顾阚云开,大部队行进缓慢,到达山顶已接近正午十二点。   阚云开恹恹坐在岩石旁,眼神虚幻,动弹不得。   夏知遇打开压缩饼干,笑着喂她,说:“就你这样的,还看上个兵哥哥,人家半个小时的路程,你要爬四个小时,这能追到吗?”   阚云开拾起手边的石子冲夏知遇丢去,奈何手臂绵软无力,投射力不足,石子半道英勇就义,她不忿说:“你是不是找事?”   夏知遇递给她一瓶拧开的水,交代说:“你等会跟紧我们,下山难走,我不能时刻盯着你。”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尤其是这种野山,难度更加,稍不留意可能就会失足坠崖。   阚云开怅然不语,十分后悔和夏知遇来爬山,并且错误地估计自己体能承受极限。   如果不跟着下山,日月交替,昼日雅致的风景,在夜晚就会变成令人汗毛耸立的荒山野岭。   阚云开不得不拖着本就颤抖的双腿,一步一步跟着来。   上山之时,大家还能有说有笑地谈天说地,待到下山,众人只能自顾自地拿着登山杖小心移动。   走到半程,驴友发现之前研究好的下山线路被暴雨冲毁,他们被迫选择备用路线   ——一条更为陡峭的小路。   寂静山林中,众人身后倏然传来一声支离惨叫:“啊……”   大家纷纷回首,阚云开滑落山崖,不见踪影。   中间更换下山路线耽误许久,此时已近黄昏。   夏知遇惊慌失措,心早已和阚云开一同坠落悬崖,她崩溃喊道:“阚阚,你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阚小姐!”   “阚小姐!”   “……”   众人呼喊阚云开的名字,没能得到回应。   经验丰富的驴友迅速安排大家进行搜寻工作,他理智道:“我们分头找,山里没有信号,带好信号灯,无论结果如何,两个小时以后我们在山脚集合,小心脚下,我想办法联系救援。”   夏知遇自责满满,失声大哭,始终没有停下寻找的脚步。   阚云开前额撞到碎石,在未完全昏迷的时候,她听见夏知遇的声音在耳边萦绕,但大脑混沌,无法回应。   时间流逝,约定的两小时已到,天色完全沉了下去,墨色的天空吞噬绞碎着夏知遇的心。   如果今天找不到阚云开,那谁也不能保证她独自在山里一夜会发生什么。   屋漏偏逢连夜雨,此前的晴阳陡然变幻,山间暴雨突至。   一筹莫展之时,一位驴友蓦地喊道:“那边有人,好像是部队刚拉练完。”   夏知遇看到了希望,趔趄摇晃跑来他们身边,雨天路滑,她顾不得方才摔伤渗血的膝盖,泣诉道:“麻烦你,我们……有一个朋友……摔下来了,我们找了……她……很久……没有找到她,求求你们……帮帮我。”   雷声肆虐,夏知遇伤心表述不清,顾煜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张赫询问道:“小姐,你慢点说,你朋友怎么了?穿的什么衣服?叫什么名字。”   驴友镇定回答问题:“是这样,我们刚才从西南方向下山,一位朋友不慎摔下去了,我们找寻两个小时无果,她穿着墨绿色登山服,肩部贴有反光条,叫阚云开。”   “谁?”顾煜怀疑自己魔怔幻听,敛眉立目道。   “阚小姐?”张赫和龙子吟异口同声,视线掠过夏知遇,不可置信地望向顾煜。   夏知遇啜泣难止,纵着暗红色的血液顺着腿腹下流,“你们认识她?求你们救救她。”   顾煜瞳孔骤然缩紧,转身命令道:“子吟,你去联系救援队,张赫和李行跟着我,剩下人三三成队,带好信号灯,随时联系,注意安全。”   所以人听命,整装待发。   郊区相较市内雨势更甚,光线昏暗模糊,道路泥泞湿滑,每一步都愈发艰辛。   张赫见天气越来越糟,焦急劝阻道:“老大,你先出去吧,你刚才腿就拉伤了,走泥路出去腿不得废了?救援队已经到了,也在努力,阚小姐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走泥路本就需要稳定的下盘耐力,顾煜如此状态走下去,轻微的拉伤很有可能造成严重的撕裂。   顾煜神情凛然,面颊混着雨水和忍痛的汗水,不为所动,咬牙坚持说:“我没事,接着找。”   他在想,如果一周前自己没有面目冷淡的反馈,如果他柔和几分能在雨夜送她回家,今天的意外是否就不会发生。   可惜没有如果。   他的不幸与怨怼,为何要让阚云开来承担?   天气每况愈下,救援队发来消息,如果雨势继续增大,恐有山体滑坡的危险,一个小时之内,所有人员必去撤出,否则都会有生命威胁。   雪上加霜的噩耗。   夜晚十分,山风呼啸,雨滴撞击岩石地面的声音似在咆哮,和所有的救援人员宣战。   龙子吟相继阻止顾煜的脚步,“老大,你赶紧出去,等下阚小姐没找到,你又出事了怎么办!”   顾煜挣脱束缚,漠然嘶吼道:“别拉我!不要浪费时……”   话音未落,顾煜定睛看见前方五米处的石头旁有类似反光条的发光体。   他二话没说,甩开龙子吟的手,大步上前。   石头后躺着的人正是阚云开。   顾煜跪在石边,扶起阚云开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腿上,轻叹她的鼻息,“阚小姐?阚小姐?阚云开!你能不能听见我讲话?”   阚云开缓缓睁开眼睛,头部受伤,意识不清,她不确定眼前的人影是现实还是幻觉,她虚弱哑声唤道:“队……队……长。”   雨水冲刷着二人的面孔,阚云开面色惨白异常,颈部被碎石枯枝划伤,额角血液凝结成痂。   顾煜说:“你动动胳膊,伸伸腿,看看有没有问题。”   滑落山崖之时,盘根错节的藤条缠住了她的右腿,也正是这些藤条救了她一命。   再往下,是一片积水已久的泥潭。   阚云开听从指示,尝试活动,她皱眉低音说:“我右腿好像……动不了了,胳膊也没……劲,我是不是……要死了?”   顾煜指腹颤抖,控制力道,蹭去她鼻梁眼窝间的水滴,“别胡说,我带你出去。” 第十四章   “我……好痛……”阚云开手背虚搭在顾煜膝间,声音低若蚊吟,眼眸失光,逐渐没了意识。   顾煜俯身听清她的话语,痛觉如铁骑绕城陡然压过心脏,他触手拨开阚云开额边被血液和雨水浸湿的发丝,嗓音颤抖哽声说:“再忍一下,马上就去医院。”   他勾起阚云开的膝弯,腿部肌肉战栗酸痛,他鼻息厚重,紧咬下唇,膝盖遁地借力站起。   龙子吟心焦不止,雨水沿雨衣帽檐坠落,顾煜身姿倾斜,步态摇晃,他上前说:“我抱。”   顾煜摇头,已分不清颌角滴落的是雨水还是强忍疼痛的汗珠,他拒绝道:“不用,我来。”   救援队员相继赶赴现场,拿出担架,顾煜小心将阚云开放在担架上,让她躺平,低头才发现阚云开无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袖,他躬身说:“我不走,先去医院。”   阚云开唇角微动,她手指微弱使力,似想说些什么,顾煜贴耳听她断续轻喃道:“我……我要是……没死,你能不能……试着……喜欢……喜欢我……一下?”   道不明是恻隐之心不通时宜地泛滥,还是难掩真情实感地流露,顾煜在她耳边说:“好。”   军总医院离事发地点最近,救护车一早停在山脚,随时准备进行抢救工作,医护人员提前联系了急救科,护士和医生等在医院门口。   今夜急诊科当值的医生是陈晓,她见顾煜浑身污泥,腿脚颠簸,她担心搀扶道:“顾煜,你腿怎么了?”   顾煜收回手臂,指指救护车上的人说:“我没事,先看她。”   “阚小姐?”陈晓惊讶,苏国一别,不想还有机会申城再见,她转身交代同事说,“小马,你拿个轮椅给顾队,带他去处理一下腿伤。”   未等顾煜开口拒绝,陈晓补充说:“张赫,子吟,照顾好你们队长,我先去看阚小姐,等下来找你们。”   比肩交错的人群四散离去,急诊室门口恢复深夜平静。   龙子吟余光轻扫顾煜的神情,感慨道:“你们说,陈姐要是知道她马上要抢救的人是她强有力的情敌,会作何感想啊。”   除却最后那两句唯二人可闻的低喃,顾煜和阚云开在深山中的对话全被龙子吟听了去。   张赫应和道:“是啊,一个并肩作战多年的战友,一个再遇倾心的佳人。”他摇头替顾煜为难,“老大……”   顾煜拧眉说:“能不能闭会儿嘴,我腿要废了。”   顾煜拖着肌肉拉伤的腿在泥泞山路里奔波近三个小时,很难想象他经历了怎样常人难以忍受的疼痛。   “我俩刚让你先出来,你死活都不听,怎么一找到阚小姐,你腿就开始疼了?”龙子吟推着轮椅往医院里走,引得张赫大笑。   顾煜:“……”   陈晓事先嘱咐同事照看顾煜,小马说:“顾队,从片子上看,你大腿肌肉有轻微撕裂,我帮你固定一下,回去二十四小时内最好不间断冰敷,之后循环热敷,多吃高蛋白食物,近期切记不要训练。”   顾煜说:“谢谢。”   今天野外拉练一整日,晚上又参与搜救工作,体力消耗殆尽,张赫疲声说:“那我们回去吧。”   顾煜纠结说:“你们回吧,我……去那边看看。”   此话一出,众人会心一笑,识相离开。   夏知遇不敢通知阚明升和刘美云,她打电话叫来李凯当主心骨。   医生说:“阚云开家属过来一下。”   “病人没有生命危险,右腿小腿骨裂,我们已经帮她打了石膏,左手手臂软组织挫伤,有轻度脑震荡,身体其他部位有不同程度的瘀青和擦伤,家属之后注意一下,待人清醒以后,我们会送她去病房。”   不幸中的万幸,顾煜久悬的心终于回归正位。   李凯转身被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他斥骂道:“煜哥,大晚上的在医院,你能不能别静悄悄地往人身后站啊!”   顾煜理亏,清了清嗓子,“你也知道是医院,小点声。”   夏知遇认出顾煜,她扶墙站起,道谢说:“今天谢谢你,多亏你们,我朋友才能脱险。”   李凯说:“知遇今天说有部队拉练,原来是你们。”他跨步扶着夏知遇,“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夏知遇,也是阚小姐的好朋友。”   顾煜点头示意,夏知遇回敬。   “知遇,这是顾煜。”   夏知遇诧异问:“你是……顾煜?”   顾煜说:“对,我是顾煜。”   夏知遇没再多言,一步一摇坐回长椅。   夏知遇私心认为,阚云开此次出事,百分之七十的原因是自己不该拉一个运动细胞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的人出来爬野山,百分之二十是因为阚云开缺乏锻炼,身体素质堪忧。   最后这百分之十,就是因为顾煜。   虽说备用路线比原路线难走,但是留心脚下绝不至于失足滑落,只能说明阚云开当时在开小差。   至于小差,无疑是眼前站着的男人。   约莫二十分钟之后,急救室门口悬挂的手术灯熄灭,陈晓摘下口罩从里走出。   李凯问:“陈医生,阚小姐怎么样了?”   “没大碍,手术挺成功的,之后好好护理就行。”陈晓官方回复,继而查问顾煜的伤势,“你腿怎么样?”   顾煜不咸不淡地回答:“小伤,不要紧。”   “过来这边。”陈晓搀扶顾煜走向留观室,“我帮你再看看。”   医院走廊凌晨幽暗的灯光更能窥测出藏于心底的秘密,夜深人静,更是会把每一个行为都无限放大。   夏知遇从来精明,她说:“陈医生是不是对顾煜也有意思?”   众人知晓的秘密,李凯“嗯”了声,“很多年了。”   夏知遇不忿道:“所以顾煜难道真的是同性恋吗?这男人是不是那儿有问题啊。”   “……你别胡说了。”   护士将阚云开推出,夏知遇看到她这副虚弱模样,不禁再次啜泣,阚云开麻药劲还没完全过去,音色低哑,“别哭了,我还没死呢。”   夏知遇边哭边笑,五官变形,“你笨死了!”   留观室里,顾煜和陈晓两人之间的气氛不明。   陈晓重新核对顾煜的X光,试探道:“说起来,你都救了阚小姐三次了。她也实在幸运,每次遇险都能碰见你。”   “这有什么幸运的,一般需要我们帮助的时候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顾煜犹豫片刻,“她没事儿吧?”   “刚才就说过没事,好好休养就行了。”陈晓说,“你好像很关心她?”   顾煜当即否认,很难说没有心虚,“人道主义关怀罢了。”   陈晓纠结问:“你……喜欢她吗?”   她瞥见留观室角落里放置的那具骷髅,竟觉得彼此命运如此相似,血肉皆空。   她怕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攥紧手中的纱布。   其实何需顾煜回答,喜欢与无意,爱与不爱的区别从来不在言语之间。   一个眼神,半分动作足以说明问题。   而顾煜对阚云开的关心与爱护,是她不曾体味过的。   顾煜心中摇摆不定,回避问题道:“陈晓,真的别再等我了,我们不会有结果的。”   思及不久前阚云开所说的话,理智再次以微弱优势战胜无谓的情感挣扎,他狠心说:“我和谁……都不会有结果的。”   顾煜转身出门,留陈晓一人在留观室对着一堆冰冷的器械,手术包里的止血钳面对此刻她心中淌过的血河,似乎无能为力。   这十年里,顾煜拒绝陈晓多回,每一次她都自欺欺人,只当作顾煜是情感宣泄,从来没有放弃过。   因为阚云开的出现,深入脊髓,痛入骨血的恐惧趁乱涌入,这意味着   ——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   折腾一夜,夏知遇困乏不已,她趴在阚云开的床边,睡得比病人还熟。   阚云开眉梢低垂,细打量夏知遇熟睡的侧颜,若说在这座城市里除了父母真心对待自己,还有一个人,那一定是夏知遇。   “你醒了?”李凯买了早餐回来。   夏知遇听见李凯的声音,撑腰起身,轻揉惺忪的睡眼,问题接二连三抛来,“你醒了?头还痛不痛?胳膊腿怎么样?”   李凯放下早餐,走来夏知遇身边,手掌不轻不重地揉着她的脑袋,眼底尽是笑意,夏知遇手臂附上李凯的腰回应着。   阚云开气急败坏道:“……你俩真是够了,欺负我一个身有残疾,还没有人爱的病人。”   夏知遇懒声说:“那还不是你自找的,你那个顾煜除了长得帅,身材好以外,一脸冷漠,有什么值得惦记的?”   “还不是我的。”阚云开恹恹靠在床上,“你见过他了?”   夏知遇拿出一杯豆浆,插好吸管递给阚云开,“你真是轻微脑震荡吗?重度了吧,昨天晚上他救你出来的,忘了?”   又是他。   世人总是假借偶遇缘分作为蓄谋已久的说辞,阚云开素来不信“巧合”的安排,可现实似乎总是告诉她,有些事,就是命运玄学。   看似未果的人与事,在某一时空宇宙中,相连相知。   之后的几天里,阚云开时常期待那个身影的出现,结果却唯有失望。   一周后,张赫陪顾煜来医院复查。   张赫问:“老大,医生说你恢复的不错。”他手里拿着顾煜的片子,“今天陈姐不在,你是不是故意避开她上班时间来复查?”   顾煜忽视张赫的问题,他不想再在这件事上过分纠缠,“那回吧,下午还有会。”   “我们去看看阚小姐吧,怎么说也一条龙服务到底?”张赫直勾着他的肩膀往住院部走去,不给他推脱的机会。   顾煜也没想拒绝。   李凯今天轮休,打着探病的幌子来陪夏知遇,让阚云开好生愤怒。   三人都对张赫和顾煜两人的“光临”感到意外,尤其是阚云开,失落之余,峰回路转。   张赫问:“阚小姐,恢复的怎么样?”   阚云开说:“还好,谢谢你们啊,又救我一次。”   “别谢我们,是老大拖着他这条废腿先发现你的。”张赫说,“你不知道,老大为了找你……唔。”   顾煜抬手捂住张赫的嘴,再说下去,对在场的每一位都无利,他疏离道:“没事儿的话,我们就先走了,不要打扰病人休息。”   得知阚云开恢复良好,顾煜不想再多留,驻足一秒,情感就不受控得显露一分。   于他,于阚云开都无益处。   那夜是他越线了,既然没有未来,就不要多一丝难缠的暧昧纠葛,尘事对话就让它随暴雨倾泻,汇入江河。   及时止损,才不至于覆水难收。   阚云开急声叫停顾煜的脚步,“队长,好像又欠你一条命,不知道怎么还了。”   “不用还。”顾煜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带着些许怒气转身,目光灼灼相对,他补充道,“你就不能安分一点老实呆着吗?总是要往那种危险的地方跑?你知不知道你给我们的工作带来多大的麻烦?我不想见你十次,八次都要救你!”   作者有话说:   是谁心疼又嘴硬?我不说。 第十五章   此言一出,众人惊诧,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原本淡然的神情染上一层浓雾厚霾之色,清冽寒霜般欲盖弥彰的双眸簇着冷焰。   顾煜平日待人接物算不得热情,却也谦逊有礼,偶有推脱不下的社交活动,他亦能体面礼貌地出席对待,除却战场和训练场上冷峻严肃的一面,生活中皆是无欲无求的状态。   而今这副关心则乱的模样落入旁人眼中,唯剩阴晴不定,蛮横无理的霸道。   一时间,病房内噤若寒蝉,走廊中的脚步声,轮椅推车的滚轮音,甚至是注射器推拉的气泡破碎音都给这寂静空间一分不遂的胶着。   夏知遇怒火中烧,“你怎么说话呢?”   一个能打破阚云开多年理智,又让她身心跌入谷底的男人。   夏知遇正欲上前理论,被李凯拦下,李凯说:“煜哥,你是不是疯了?”   顾煜视线未曾偏转,四目相对,两败俱伤。   他转身离开,不念及任何牵挂与情分,再多一秒,他便也忍不住了。   张赫去留难择,尴尬解释说:“阚小姐,你别理他,他最近心情不好,你好好养伤,我也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阚云开思绪定格,仅有可调控的情绪空间全被方才顾煜指责她的话所填满,她的心完全沉了下去。   她想过顾煜对她无意是真,也能说服自己遇险获救皆是巧合,况且职业素养不允许他见死不救,可万没想到顾煜对她淡漠厌恶至此。   心脏下坠,被无情丢进高温炼铁炉,只肖一刻,即散成一堆寻不到踪迹的死灰。   深秋时节,半开的窗户吹起一阵凛冽潮湿的寒风,裹挟时节无情断续拂打在身上,寒意蔓延,刺得石膏下的裂骨生疼。   “我去看看,你看着她。”李凯拍拍夏知遇的后腰,提步跟了出去。   顾煜腿上有伤,步伐缓慢,李凯隔着人群在住院部出口处捕捉到他的身影。   李凯身姿倾斜,躲避来往的医患,三两步追上顾煜,截停他的脚步,“煜哥,你今天是不是过分了?阚云开其实人真挺好的,你何必这样呢?”   顾煜示意张赫先走,他从烟盒中抽|出一支烟咬在齿间,烟尾微微抖动翘起,嘴唇泛紫颤抖,带得烟身起伏,“凯子,有些事情他们不知道,但是你知道……我配不上她。”   李凯争辩说:“你是烈士之子,战功赫赫的军中精英,家世、职业、样貌哪一点配不上?”   “我真的是吗?”顾煜自嘲说着,心间刺骤然被拔出,鲜血喷涌,一片淋漓孽景。   人人都有拥抱美好的权利,可他没有。   午夜梦回时分的折磨,三不五时的提醒,让他注定就不能像一个正常人般生活。   李凯低声问:“你就不能忘了吗?”   顾煜说:“忘了容易,事实改变不了,我这一团糟的人生就不要再拉他人一起沉沦了……她值得更好的人,而我不是那个选择。”   雾色殆尽,乌云遮出方亮的天空,整座城市沉闷压抑,让人透不过气来。   顾煜没再多言,步伐深浅往停车场走去,医生口中恢复良好的腿倏忽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张赫坐在车上,他有一瞬怀疑,一周前那个大雨滂沱夜晚所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疲累过度导致的记忆偏差。   那晚顾煜近乎癫狂的状态分明就是在乎阚云开的,今天的表现却又让人大跌眼镜。   李凯回到病房,夏知遇滔滔不绝地指责道:“这什么人呐?你一个眼睛长天灵盖上的人,挑来挑去就看上这么个东西?”   “我只是……喜欢他而已。”阚云开颔首低喃道,左眼眼角滑出的几滴泪水坠打在输液带上,沾湿了输液贴。   李凯说:“少说两句。”   李凯想起昨夜护士的问询,他说:“你左臂上的枪伤是怎么回事?”   在禁枪国家,若非所属特殊行业,中枪的概率几乎为零,保险起见,护士交代康复注意事项时,有意询问原因。   夏知遇蓦地从椅上站起,“中枪伤?你上次还骗我说蹭破了点儿皮,阚云开,你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李凯轻扯夏知遇的手臂,示意她坐下,接着问:“在苏国吗?”   阚云开低低“嗯”了声。   “顾煜救得你?”   阚云开点点头,“是。”   “难怪,我说你怎么认识他了。”李凯心中的疑影得解。   初识那天,阚云开向他打听顾煜消息的时候,他则思忖两个看似毫无干系的人为何会有交集。   阚云开靠在床上,神情黯然,无神望着窗外的枯枝残叶。   夏知遇向来刀子嘴豆腐心,过足嘴瘾掩饰她对阚云开不争气的心疼,她识趣不再追问,打开新点的骨头汤,将骨髓和肉分离,方便入口。   阚云开接过汤匙,胃口不佳,她说:“你等会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最近在这都睡不好,我一个人在这可以。”   夏知遇淡淡道:“嗯。”   李凯心疼说:“那我先送她回家,下午再来看你,有事你就找护士。”   说来,李凯也是个性子不羁的男人,偏两颗散漫的灵魂相遇,成了契合的模样。   之后的几天,夏知遇工作室进入忙季,阚云开大多时候一人呆在病房,她不习惯用拐杖,又不想通知父母徒增烦恼,一条腿蹦蹦跳跳的功夫逐渐炉火纯青。   病房在顶楼,楼梯间通往天台,她时常一人倚在梯级边缘,或是放空,或是沉思。   “你就不能老是安分地呆着吗?”   “你知不知道你给我们的工作带来多大的麻烦?”   ……   “我不想见你十次,八次都要救你!”   指尖的香烟燃烧,烟灰掉落手背,她像是失了痛觉,不理不睬,顾煜的话一遍遍在耳侧循环播放。   她想,不然就放弃好了。   总不能因为自己的出现和爱慕,就坏了别人的规矩。   “伤还没好,你抽什么烟?”记忆中的声音突然有了5D音效,阚云开猛然回头,手里的烟已经被顾煜抽|走含在唇间。   看,总是这样,每当她要放弃的时候,他就像是算准时机那般,不早不晚地出现在她面前。   阚云开怔怔看着他的动作,许久,她说:“你有毛病吗?”   顾煜深吸一口烟,搓捻着烟尾,说:“我来复查,顺便……顺便来给你道个歉,上周是我言行无状,对不起。”   “你就仗着我喜欢你,轻描淡写一句对不起就要我原谅你莫名其妙的邪火吗?”阚云开指着他手中的烟,“你既然不喜欢我,现在又是在做什么?欺负人?”   顾煜从不擅长与人争辩,他弱声说:“我没……欺负你吧。”   “那我是不是应该将你上周的行为理解成你很关心我,关心则乱,关心则口不择言?或者说你那么做其实是很在乎我,像电视剧里演得那样?”   顾煜轻笑一声,梨涡浅浅凹下,“那行,那就当我欺负你了吧。”   “神经病。”阚云开心中不忿,转身欲走,却忘记目前残疾人的身份,重心偏移,摇摇欲坠。   顾煜手快,拦腰扶住她,将烟头拿远了些,“小心点。”   阚云开回首怒目相望,带着几分审视与诘问,眸光一掠坠入他深邃如海的瞳仁。   顾煜的手还搭在她腰间,没来得及收回,阚云开握紧他的手臂,凑近了些,沉入他的怀抱,“要我原谅你,就要用我的方法。”   最后一次,她想。   顾煜身子一僵,缱绻微弱的电流游过侧腰,他下意识地后仰躲避。   阚云开感受到回避抗拒,她大方放手,抬头直视他纠结的目光,几不可察的紊乱鼻息环绕,看似将抉择权交付于他,“给你个机会,现在就走,永远别再出现。”   她此刻就像衙狱里手段高明的逼供郎官,不费一分一毫,深谙心理之术。   时间静滞,分针停摆,谁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毫秒之间,顾煜思想与行为相悖,有一个声音催促他离去,可双足仿佛被铅钉焊于原地,始终未能抬起,他私心想一探放纵的结局。   阚云开得意笑笑,重新环上顾煜的腰,“那晚的话我想起来了,你答应要试着喜欢我的,解放军叔叔可不能骗人啊。”   顾煜不动不言。   阚云开说:“我给你时间,你会喜欢我的。”   像演习那天一样,她宣布昭然若示的结果。   走廊不时有人经过,光返的玻璃映着二人相拥的身影,有人说:“阿泽,你看什么呢?走了。”   那人视线在顾煜耳畔颈线处驻足,眼底凝结着诡谲不甘之色,应声说:“来了。”   顾煜握着她的肩膀,分开些距离,未有明确答案,“既然欠我那么多条命,就好好保重身体,争取别再有下一次,少抽点烟。”   阚云开眼波流转,笑说:“我下次欠别人的好了,不敢再欠你的了,免得又莫名其妙挨顿骂。”   “谁的也别欠。”顾煜说,“你的裙子?”   阚云开挑眉看向自己的腿,“你觉得我这样能逛街吗?”   顾煜说:“那等你拆石膏吧,天台风大,我扶你回去。”   打开病房门,阚云开表情讶异,坐在床上的,不是她母亲大人,又是谁呢?   阚云开顺手将烟盒和打火机塞进顾煜的上衣口袋,颇有被教导主任抓包的模样,“妈……妈,你怎么来了?”   刘美云泰然自若,目光掠过女儿,落在顾煜身上,她点头示意。   阚云开读懂母亲的心思,松开顾煜说:“队长,你不是还要开会吗?你先去忙吧。”   顾煜心领神会,客气说:“那阿姨我先走了。”   刘美云说:“好的,有机会再见。”   顾煜走出医院,从口袋里拿出阚云开做贼心虚的“赃物”,笑了笑又放了回去。   刘美云说:“我怎么看他这么眼熟。”   阚云开随口道:“你去部队做心理咨询的时候应该见过吧。”   刘美云没多纠结,想起正事,食指点着阚云开的前额道:“你腿怎么弄的!要不是知遇告诉我,你打算瞒我和你爸到什么时候?”   阚云开:“……”   她拿过手机,跳出两条信息。   夏夏:【宝贝,我工作室最近实在太忙啦,我怕你一个人不方便,你爸妈等会就过去了哦,你做好应战准备。】   顾煜:【烟和打火机就不还给你了,少抽点烟。】 第十六章   两天前清晨,夏知遇从李凯处拿到顾煜的手机号码,思量再三,她拨通了电话。   “嘟”声将尽,顾煜虚眼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陌生电话,犹豫接起,“喂,您好?”   夏知遇自报家门道:“你好,我是夏知遇,阚云开的朋友,那天我们在病房见过,我有几句话想说,大概两分钟吧。”   顾煜说:“请讲。”   夏知遇开门见山,精简语言,“顾先生,你能把阚云开迷得神魂颠倒,想来定有过人之处,我认识她以来,唯独你让她这么主动。”   “夏小姐,我和阚小姐……”   夏知遇不喜他人打断思路,“你先听我说完。”   “从你上次离开医院,她一直心神不宁,你虽然救过她多回,但是她这次受伤,多少和你有点关系,你可以认为我信口开河,夸大其词。”   夏知遇长篇大论,逻辑缜密道:“我不管你们今后怎么样,你能不能和她道个歉,把话讲清楚也是好的,至少我认为你那天行为有失,她还是个病人。当然,我也为自己当天的言行道歉,我只是不想让她受到伤害,你明白吗?”   顾煜见她没有继续的意思,张口道:“是我的原因,我会去道歉的。”   此番通话,颇有拨云见雾之势,夏知遇的话再次将掩于深海的暗流激起,顾煜躺在床上,以手背覆面,遮挡漏进窗子的晨光。   他又何尝想让阚云开受到伤害呢?   *   隔天下午,刘美云和阚明升准时出现在医院病房,帮阚云开办理出院手续,并且将人直接带回和之路,生怕她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在家小住半月,阚云开最常做的事情与以往相似,手肘轻抵台面,托着下巴凝视窗外光景,泛黄的枝叶飘落如泥,来往的汽车不见踪影。   日子实在无聊,阚云开坚持回学校上班,刘美云拦不住,只好每天让司机接送她。   病假近一个月,销假第一天,案牍事物繁杂,工作堆积成山,最棘手的任务还是课题研究以及资料整合分析。   王磊名是国际关系学院的院长,年近六十,学术成就颇高,十分器重阚云开。   自人入职以来,好多大型会议他都派阚云开前往,无数研究院向阚云开抛来橄榄枝,直言不讳地问王磊名要人,他想尽办法将人留下。   他敲敲办公室门,礼貌招呼道:“小阚。”   “王主任。”阚云开放下手中的钢笔,撑桌想要站起。   “你坐。”王磊名说,“你交上来的初稿我看过了,内容很不错,但是明天可能还需要你亲自去一趟部队了解相关内容,抱歉要占用你周末时间,我问过陈指导,他们只有明天有空,之后的训练和会议很多,可能就无暇顾及我们了。腿行吗?”   阚云开说:“我休息这么久,把落的工作补回来也是应该的。”   私念而言,能见到顾煜,算是给无趣的加班工作带来些许期待。   第二天一早,阚明升的司机把阚云开送来部队,久不见阳的城市难得施舍几分暖阳。   岁月不败美人,伤情也是,烟灰色过膝长裙下的半截石膏丝毫不影响她的绰约风姿。   车牌未登记,阚云开在岗亭处登记身份信息,起身瞧见张赫朝她跑来。   张赫挥手,不怀好意笑道:“阚老师真拼啊,拄着拐杖还上班,我看目的不纯。”   阚云开瞪他,“做人留一线,他日好相见。”   一来二去,张赫竟成了阚云开在部队最熟悉的人。   张赫说:“对了,下个月我结婚,老大是伴郎,你有兴趣参加婚礼吗?”   阚云开不解疑惑问他:“谁结婚?”   张赫不屑道:“我啊,你不至于听见老大的名字就忘乎所以了吧。”   阚云开说:“你有女朋友还去参加联谊会?”她转移话题道,“再说,你敢让顾煜给你当伴郎啊?”   “老大往那一站多养眼啊,你坐电梯上去,我走楼梯。”张赫将人送进电梯,转身朝楼梯跑去。   阚云开拿着始终用不惯的拐杖,别扭走出电梯。   会议室在走廊尽头,远眺会议室的门,阚云开心情略带复杂,半个月前在天台上实然并没有实质性发展。   在家修养期间,她偶尔会给顾煜发消息,得到的不过寥寥几句官方的回复。   来之前对会议满心的期待与欢喜,现在却变成一丝无措的苦涩,像是在等待最后的宣判那般,连空气都弥漫着纷扰的滋味。   张赫从楼梯口跑来,“有事吗?怎么不进去,所有人都在里面了。”   阚云开随口答道:“没,等你。”   阚云开走路姿势实在尴尬,拐杖完全限制了她的行动力,张赫忍俊不禁,“我扶你吧,你这速度走过去,太阳都要落山了。”   一进会议室,所有人正襟危坐,双手放在膝上,气息音都像训练过似的,没有丝毫杂乱声响,阚云开见识虽广,却也只在电视剧里见过如此严肃的军旅生活。   众人见阚云开进来,起身示意,都是正值青年的血性男儿,阵势威风。   陈自臣介绍与会人员,“阚老师,欢迎你来,王主任事先交代我你要了解的内容,不违规泄密的情况下,我们尽量知无不言,六队的人你都是认识,这是四队队长傅晋之。”   傅晋之再次起身示意,“傅晋之。”   阚云开点头道:“阚云开。”   陈自臣接着说:“这位是申大的老师阚云开,来做课题研究,希望大家能好好配合。”   会议很快开始,阚云开工作一丝不苟,只要投入工作,断不会为其他事所扰,从进门起,除却应有的礼节,视线偶然与顾煜交汇,她都主动避开,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她从驻地各国官兵关系维护问到士兵心理调节,事无巨细。战士们在能言范围内,十分配合工作。   “那在危机突发,来不及报告指挥部的情况下,你们大多时候会如何应对呢?”阚云开提问过后,无人应答,她意识到问题可能不妥,补充说,“对不起,如果不方便透露,可以不用回答。”   陈自臣说:“没有,顾煜,你来回答。”   陈自臣用意明显,顾煜是他亲手带出的兵,他了解顾煜胜过其父母,对其的态度向来是惜才且无奈。   六队遇到的突发情况最多,军人服从命令本是天职,而顾煜临危“受”命次数过多,念其决策从无重大失误,且问题处理得当,指挥部不好过分苛责。   四队和六队的队员皆是看热闹的嘴脸,傅晋之与顾煜分庭抗礼,但也打心底佩服他果敢的行动力,大多情况下都愿配合六队行动。   顾煜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特殊情况当然要特殊对待,我的所有决定都以保护百姓以及队友最大利益为目的,人命显然大过几份检查和报告。”   阚云开接着问:“什么情况于你而言是特殊例外呢?”   “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无可奉告。”顾煜道。   阚云开识趣闭嘴,想来顾煜也听出她问题中夹带私货。   会议进行大半,部队午饭号声吹响。   陈自臣说:“阚老师,会议先到这里吧,大家先去吃个午饭,等下再继续,你腿不方便,我等下让人给你送来。”   “好的,谢谢您。”   部队各处井然有序,食堂也不例外,陈自臣说:“龙子吟,你把饭拿回去和阚老师一起吃吧,开了一上午会,别让人家一个小姑娘饿着。”   顾煜接过饭盒,“我去吧。”   座下众人表情各异,却无人敢造次。   阚云开依旧站在窗前,这似乎是她最惬意的休闲方式,什么都不用思考,只是盯着某个点,某个场景,看其中风云变化,喜怒哀乐。   一道低沉的烟酒嗓音从身后传来:“又想抽烟?”   阚云开闻声回首,轻轻笑道:“我戒烟了……队长,你走路没声啊。”   顾煜问:“你戒烟了?   “对啊。”阚云开煞有介事,“因为我……听话。”   欲擒故纵的手段果然好使,她问:“饭是给我的吗?”   “嗯,你的拐杖呢?”顾煜问,“一条腿跳着来的?”   阚云开毫不避讳,“我真的用不来那东西,我比较习惯用人|肉拐杖,队长能好心当一下志愿用品吗?”   顾煜无奈笑笑,上前扶她,“我看你是要把我队里的每个人都当志愿用品用一遍才甘心。”   阚云开堪堪坐下,她快手勾住顾煜的前襟,顾煜弯腰倾斜,手扶桌面站稳,二人视线平齐,碰撞出别样的化学物质。   她微抬上身,颈首相交,声音勾人似野猫春日里的低吟,贴耳道:“好酸啊,有人吃醋吗?”   顾煜嗤笑道:“我吃哪门子醋?”   “是吗?”阚云开讪然放下半扶在他肩上的手,“有你吃醋的那天。”   她打开饭盒,饭菜荤素搭配,营养均衡,奈何大半都是她鲜少尝试的绿色蔬菜,“怎么就一份,你吃过了吗?”   顾煜坐在她身边,“吃过了。”   阚云开吃饭动作轻,会议室安静如斯,顾煜问:“你刚才在会上问我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想成为例外。”阚云开浅眨双眸,瞳仁边缘柔化,定定望着顾煜,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所以,有机会吗?”   📖 卷二:救赎 📖   null 第十七章   顾煜浅笑不言,转眼看向窗外,唇角两侧时隐时现的梨涡似平静深潭下勾人魂魄的涡旋,只等人失足坠落,再不能逃那般。   阚云开想,还好他不时常笑。   她放下手中的筷子,食指顺桌游走,勾住顾煜的小指,轻挠他的掌心,“有机会吗?”   顾煜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放回原处,说教似的,“好好吃饭。”   肌肤相贴,掌心枪茧窸窣摩挲着腕间清透的骨节,阚云开莞尔一笑,指尖回勾使坏按压他食指指节。   顾煜眼神警告,偏带了几分纵容,他收回手问:“什么时候拆石膏?”   “明天。”阚云开道,“你想陪我去吗?”   顾煜说:“明天上午还有会要开。”   “那你问什么?”阚云开盖好饭盒,侧身面对顾煜,面色沉沉道,“你是想问我什么时候有空去买裙子,然后好和我说再见吧。”   随即她自我否认道:“不是说再见,是再也不见。”   窗外的口号声显得刻意,阚云开眸色冷寂,视线不曾偏转,灼灼而视。   顾煜撞见她疏离暗淡的双眸,被这一瞬的冷僵感低温灼伤,他道:“没有。”   阚云开追问:“没有什么?”   顾煜相视道:“没有想和你说再见。”   只是他不知道,这样一句话在未来不过几个小时后就会失效过期,就像是面包店打烊时,那些被丢弃在黑色塑胶袋中无人青睐的欧包,只见得片刻光亮,一到夜晚便会尘封。   *   从食堂回会议室的路上,傅晋之搂着张赫的肩膀调侃说:“你们老大是不是喜欢阚老师?以前他哪是会给人端茶倒水的主?”   张赫斜眼护短说:“这问题你还是去问本人吧,问我多不合适。”   傅晋之接着说:“我记得你们在锡勒救下的那个姑娘也姓阚吧,是不是就是她?这个姓挺少见的。”   张赫“嗯”了声,淡淡说:“是她。”   “英雄救美啊。”傅晋之拍拍张赫的衣领,阔步走出两步,“你们老大要是对人没意思,我就先下手为强了。”   张赫上前抓住傅晋之的胳膊,呵斥劝告道:“我劝你别这么干,她早晚是我们的人。”   傅晋之套出满意的答案,嘴角噙着狡黠得意的笑容。   李行从后狠狠踹了张赫一脚,忿骂道:“你是不是傻?三言两语就把你话给套出来了,你要是落到敌人手里,绝对是个叛徒。”   张赫趔趄平衡站稳,待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显然为时已晚,他辩解找补说:“你可以怀疑我的智商,但请不要质疑我对党和国家的忠诚好吧。”   一行人回到会议室,顾煜扶着阚云开从休息室出来,傅晋之留下一道意味深长的笑容,演习训练那日起疑的种种,在今天张赫的言语和顾煜的行为双重证明下,全得以解释。   张赫看见顾煜手中仅有一个洗净的饭盒,遂而问道:“老大,你怎么就拿了一个餐盒?你没吃啊?”   顾煜说:“不饿。”   阚云开还扶着顾煜的手臂,她抬头用仅两人可闻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喃道:“没想到……你也骗人啊。”   顾煜只感觉耳边一阵酥麻,喉结不自主地上下滚动,唤起激素调节机制,泛红发烫的耳根难藏。   他想松手让自己尽快恢复理智,自欺欺人的假把式罢了。   会议后半程,顾煜偶尔配合回答问题,不再看长桌对面的人,他将大部分注意力集中放在下周的演习战略部署上,参战人员,武器部署,营救方案,烂熟于心的策略一遍遍被他用来掩饰私欲。   阚云开心中却是雀跃欢喜,如果说顾煜能压制内心的情感,保持理智不表达,那发红的耳侧则是最好的证明   ——他对她并非全然无意。   研究进展顺利,王磊名交与阚云开的任务基本完成,浏览电脑上的会议记录,阚云开哀怨叹气,接下来的一个月,成山的资料可有得受。   暮色降至,冷风袭身,昼日暖阳的温柔未加延续,阚云开长裙外只穿了一件黑色西装外套,走出大楼,不禁寒颤。   先前不知会议几点结束,阚云开并没有通知司机来接她。   见状,陈自臣安排道:“张赫,你开车送一下阚老师。”   张赫对傅晋之的话耿耿于怀,他为下午的愚蠢行为弥补道:“陈指导,我还得回家准备婚礼的事,再不出现,我新娘要跑了,顾队有空,让他送阚老师吧。”   语落,他冲阚云开眨眼,口型说道:“不必客气。”   陈自臣年纪渐长,对小年轻间的暧昧故事敏锐度不足,“也行,顾煜你去一趟。”   阚云开还在为适才得逞而沾沾自喜,眉眼弯弯笑道:“那麻烦顾队啦!”   顾煜不做无谓的推脱,对她说:“你在楼里坐着吧,我去开车。”   “等等。”阚云开叫停他的脚步。   顾煜转身问:“怎么了?”   阚云开说:“坐太久了,我想活动一下,我们一起去吧。”   顾煜说:“外面很冷,你穿这么点走过去应该会感冒。”   “你好像我爸啊。”阚云开解释道,“早上出门的时候,我爸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顾煜:“……”   阚云开坐在副驾上,微微侧首转向驾驶座。   华灯初上,道路两侧的灯光透过车窗照在顾煜身上,霓虹折射衬得他五官立体突出,昏暗的驾驶舱内多了几分情调。   顾煜确定地址道:“还去上次那里吗?”   “和之路,我回我爸妈家。”阚云开想了想,接着说,“不如我请你吃饭吧,中午你为了给我送饭都没来得及吃,我不喜欢欠人人情,虽然欠你的我是还不清了。”   顾煜说:“不用了。”   “你为什么总是拒绝我?这辈子栽过的跟头都在你身上了。”阚云开不悦,“你是嫌和我一个‘瘸子’吃饭不体面?我好歹长得还不错,带出去也不算丢人吧,至多被人非议一句‘可惜了’。”   顾煜无奈笑笑:“我今天要回去看我妈妈,之前工作很忙,很久都没见她了。”   “好吧,这个拒绝的理由还真是没法让人生气。”阚云开沮丧垂首,手指卷着头发自顾玩着,“你刚才讽刺的笑容什么意思啊?难道我长得不好看吗?”   顾煜闷笑答道:“挺好看的。”   阚云开问:“那之后能约你吃饭吗?”她凑近些,故意含混暧昧道,“夜宵那种。”   顾煜说:“不忙的话,午饭比较好。”   得到肯定如愿的回答,阚云开坐正身子,她偶然瞥见角落的纸条,弯腰费了些力气拾起,她说:“你车很久没开了吗?怎么还有人往里丢垃圾?”   顾煜疑惑,“有什么?”   阚云开摆弄手里的纸条,翻过页面,猩红的字样映入眼帘,她一字一顿念道:“刑、宗、酩。”   顾煜倏然一脚刹车停在路间,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清灰的路面上留下几道浓重的碳黑胎痕。   若非二人谨遵交通规则带好安全带,惯性足以让其飞出。   行路中央路过的车不多,没有造成交通意外。   “你疯了吧,虽然我欠你几条命,你也不至于用这种方式讨回去吧。”阚云开心有余悸,脊背撞在座椅上,她捂着胸口缓神。   顾煜脸色铁青,双手紧握方向盘,嘴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颌边肌肉颤抖,细碎微凉的汗珠顺颈而下。   阚云开茫然失措,“你还好吗?”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入V啦,届时评论区掉落红包雨,还有抽奖活动哟,感谢宝贝们支持~   顺便为下一本双向暗恋小甜文《玖玖归屿》求个收藏呐   《失渡》是不v的短篇BE,大家感兴趣也可以点点收藏,全文存稿完发! 第十八章 (双更合一)   顾煜心跳紊乱, 喘|息|粗|重,手背青紫色的血管偾张,隐隐血腥味在车舱内飘荡环绕, 那张字条掉在中控台的缝隙里。   回忆再次如夏日夜晚中纷扰的蝉鸣声,不停地攻击神经末梢, 在每一个他即将拥有幸福的可能瞬间。   他便知道会是现在这样的结果。   阚云开说服自己镇定, 手掌缓缓覆上他过分紧张的手背, 揉搓着他的腕骨指节,试图解救他僵硬的手指,说:“要不先把车靠边吧。”   顾煜仿佛聆听指挥的机器人, 失了思考能力, 机械重复听取指令, 重新挂挡转向将车子停在寥无几人的人行道旁。   间或驶过的汽车如影, 阚云开抬手关了电台, 从包中拿出纸巾, 俯身越过二人间的阻挡, 轻拭去顾煜脸颊的汗珠。   顾煜陡然握住阚云开的手, 十指交握, 像是抓住了黑夜中的救赎, 如是片刻解脱。   阚云开不明内情,就像那日从戒毒所出来一般, 她同样不问不言, 只知道此时, 他需要她就好, 她另一手搭在二人的指间, 柔声问:“还好吗?”   顾煜失声, 相握的手掌温度相汲, 他低首睨视阚云开沾血的手指,瞳色一沉,拇指大力抹擦着那片血迹。   指尖摩擦的痛感异常,阚云开不明所以地想缩回手,却挣脱不开,她瑟缩着肩膀道:“你弄痛我了。”   “对不起。”顾煜意识归拢,修正出格的行为,他放开阚云开,捡起那张带血的字条放进口袋,揉了揉太阳穴,“送你回家。”   阚云开说:“再坐一会吧。”   “没关系。”顾煜哑声道,“走吧。”   顾煜启动车子,开往和之路,返程途中,二人各怀心思不再言语。   顾煜给人的印象从来沉稳,今天反常的脆弱如一记闷棍敲在阚云开后颈,久久难以平息。   戒毒所再遇,疗养院背后,他压抑天性本能的拒绝,对倒计时的恐惧与后怕,以及适才的愕然失态。   碎片化的画面丝丝缕缕,编织成有缺陷的网,看不清其中原委。   方才顾煜对她一瞬的需要,从眼尾流露的情切,总不是假。可之后转圜的晦暗与淡然又是何意呢?   顾煜问:“哪一栋?”   阚云开臆想的思绪回銮,透过挡风玻璃向前张望,“前面,梧桐树后那栋。”   车子平稳停在老式小院外,几片未落尽的梧桐落叶洒洒飘落在车顶,逐渐不稳,滑向雨刷。   阚云开忍不住开口询问:“你真的没事吧?是不是我刚才说了……”   顾煜手臂青筋凸起,为救她所受的枪伤瘢痕憎目,情绪尚未完全剥离,他说:“和你没关系,回家吧。”   阚云开思忖半晌,手指轻抚顾煜的耳垂,问:“你现在需要我吗?”   置于档位的手抬起,合实,他很想说:“需要。”   阚云开还欲说些什么,副驾的车窗被人敲响,顾煜放手,她转头看见一张熟悉清俊的面孔,欣喜开门下车。   出于礼节,顾煜同样下车示意。   阚云开亲昵地摇摇男人的手臂,“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男人朝着阚云开的小腿看去,“腿怎么回事?”   “等下再说。”阚云开回首寻找顾煜的身影,人正站在车前,“队长,这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封维,他刚从德国回来。”   阚云开继而介绍道:“这是我朋友……”她一时不知如何定义与顾煜的关系,她说,“算朋友吧,队长?”   “当然。”顾煜肯定道,“顾煜。”   封维伸手说:“您好,封维。”   顾煜抬腕看表,已是晚上八点有余,他不再多停留,“挺晚了,你们进去吧,我先走了。”   疏淡的月色透过梧桐树枝落在和之路的小道上,顾煜的脸色依旧不佳,封维客气道:“顾先生慢走。”   阚云开无助望着车子驶离,直到转角再不见身影,才想起身边的人。   封维心知肚明浅笑,眉眼间尽是欣慰之色,“喜欢他啊?”   阚云开懒得否认,封维是心理学博士,主攻测谎方向,这点小心思绝瞒不过他,也没有瞒的必要,她大方承认说:“是啊,你不愧是我妈的得意门生。”   封维伸手扶她,“什么时候介绍给我们认识?”   “我倒是想……人家没这意思。”阚云开臊眉搭眼回答扎心的问题,“保密啊,你进去别给我说漏嘴了,要不然我妈又要开始言语轰炸我。”   两人边说边往院里走,阚云开面对顾煜还有所顾及,即使撩拨,也不好有过分的肢体接触,在封维面前则无须掩饰,将电脑包包一股脑塞给他。   阚云开与封维自幼一起长大,封维自幼宠着这个妹妹,阚云开大半祸事都是他来背锅,按说两人青梅竹马,两家又是世交,无疑是郎才女貌合适的一对。   奈何郎无情,妾无意,就是不来电,久而久之,两家人也不再费力撮合,反而一家多了个闺女,一家多了个儿子,也堪完美。   封维低头瞥见阚云开腿上的石膏,担心问道:“你腿到底怎么了?”   “和知遇爬山摔的。”阚云开说,“不过明天就能拆了。”   封维嫌弃道:“你俩在一起从来就不干正事,那刚好明晚庆祝你拆石膏,叫上知遇一起去冰窖。”   “好呀,正好让你放点血!”   冰窖是申城有名的会员制娱乐场所,接待客户非富即贵,当然,这只是封家的产业之一。   封维问:“最近睡觉怎么样?吃药次数多吗?”   阚云开回避视线,摇摇头。   一周四回,算多吗?   *   顾家原本住在部队大院,顾致诚过世后,顾煜的外公怕女儿睹物思人,伤心过度,执意让二人搬出部队。   王韫不好违背父亲的意愿,又不想生活在离有顾致诚回忆和气息的地方太远,只选择部队旧址旁的城南公寓,后来部队搬迁至现址,她的心也渐行渐远。   市南是老城,老式小区房屋大都年份久远失修,设施不尽完善,住宅少有电梯,昏暗泛黄的楼道灯光幽幽。   王韫念旧,无论顾煜做何劝解,她都不愿搬离,顾煜只得作罢,依着母亲的心思。   顾煜找到停车位,调整了一路的情绪恢复些许,他拿出那张纸条,手指轻颤抚平折痕,指腹被鸡血写就的字样染红。   他两指搓捻其上血迹,滑开通讯录找到那个电话拨通。   他还未言,电话那端嘲讽地笑声如凛冬刺骨的寒风响起,肆虐心中才起的嫩芽,“哟,看来我送的礼物你收到了。”   顾煜说:“你要干什么?”   “煜哥,我只是提醒你一下,你最近……”那端顿了下,“你最近过得太舒心了。”   “看你过得开心,我就会很不舒服。”   顾煜靠在座椅上,眼皮低垂,漠然仰首闭眼。   那端接着报出一系列信息:“阚云开,申大国际关系学院的老师,白色奥迪A8,车牌号码申E-K0106,澜江公寓A座,和之路26号。”他笑问,“哪一条错了吗?”   顾煜蓦地睁眼,眼眦欲裂,“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那人说,“看来我没猜错,我最近比较清闲,保不齐哪根神经搭错了,剪断一根刹车线,或者撬开门锁干点别的什么,你忘了吗?毕竟我家有这基因。”   顾煜说:“要我怎么做你才能不动她?”   他道:“你知道的,只要你过得不爽,只要你被折磨,我就不会莫名找她事。”   顾煜叹声说:“好。”   “我和她现在什么都没有,将来也不会有,你别动她。”   电话挂断前,那人留下最后一句话,“那最好,你得到的一切本就是不配不应得的。”   顾煜在楼下坐了一刻钟,月色伴随枯枝的身影透过窗子照在他麻木惨白的脸上,前尘往事唯有黑暗知晓,他与夜猫相望片刻,随即锁车上楼。   “妈。”   王韫眼睛有疾,视力不佳,久不见儿子,甚是想念,“阿煜回来了,快进来,先给你爸上柱香。”   顾煜扶她坐下,走向祭台,点燃三根香,照片里的人模样俊朗十分,依旧年轻,但他从未见过。   顾父顾致诚在王韫身怀六甲之时,在西南边境执行任务牺牲,本质上讲,顾煜是个遗腹子。   王韫给顾煜夹菜说:“今晚就住在家里吧,明天再回去。”   顾煜说:“我最近都不是很忙,白天往返就行,回来陪陪您。”   “那最好了。”王韫欣慰,“你公寓那边我每周都会去打扫一次,你有需要的东西就回去拿。”   “好。”   饭后,顾煜躺在床上,伴着微弱的月光朝窗外看。   他想起来,几次见到阚云开,她都站在窗前,看不出情绪般凝视着过往风景。   在他浅淡乏味的生命里,无人能像阚云开那般拨动他的心弦,她大胆直白表述自己的爱意,悲喜泪嗔由己发泄。   相对自己,他就像是被封印在牢笼中被折翼的残雀,拥有打开桎梏的钥匙,却迟迟没有勇气动手。   他曾一度怀疑自己即将动摇,可今夜写有字样的血纸,醍醐灌顶般警告他,这一切原都不是他的。   他自私地选择拥有,给阚云开带去的怕是余生的灾孽,这样的后果他承受不了。   十年来,他经过药物干预和心理治疗,很少再想起那些虚无缥缈的画面,在遇到阚云开之后,回忆频率增加,细节愈发清晰,他甚至一度怀疑   ——上天渡众生,唯不渡他。   即使他几次游走在生死线边缘,保家、卫国、抵抗,在世人眼里他还是带着洗不清的罪恶。   他怨过、恨过,想改变一切,可是都无能为力,最终只能选择放弃。   像今晚一样,在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松开了阚云开的手。   顾煜越想越崩溃,他起身去找止疼药,手机屏幕在黑夜中乍然亮起,一条信息提醒。   阚云开梳洗过后,眉心微蹙盯着被顾煜搓红的手背,按下一句话。   KAN:【队长,如果我刚才有哪句话有问题,我向你道歉,希望你是真的没事,而不是安慰旁人的假辞。】   *   第二天一早,即将摆脱石膏束缚,阚云开心情大好,整理衣摆时,还不忘哼着小曲。   夏知遇停车等在门口,她打开车门戏谑道:“小瘸子,今晚还回来吗?”   阚云开白了她一眼,昂首说:“那必是不能再回来了,昨晚我已经暗度陈仓让封大教授把我行李带走了,晚上直接给我运回家。”   心情舒畅愉悦之时,寒风裹身都能感到暖意。   夏知遇挂了骨科门诊,二人一进诊室,陈晓一身白大褂端坐在桌前。   阚云开讶然,“陈医生,你不是在急诊吗?”   “我是骨科医生,上次轮岗到急诊。”陈晓温柔娴静,回答问题声音细柔,“我看了放射科发来的片子,你腿恢复得不错,但是拆了石膏之后尽量别剧烈运动,少穿高跟鞋,你先坐在那边,我去拿工具帮你拆石膏。”   阚云开莞尔,“谢谢。”   夏知遇揉了揉阚云开的脸,“你什么表情啊,脸要僵了。”   阚云开眼神愧疚夹杂着一丝委屈,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陈医生就感觉很对不起她,无论在苏国还是之前住院,她一直很照顾我,但是我竟然还想和她喜欢的人发生点什么,我是不是道德沦丧?”   夏知遇说:“他两一没结婚,二没谈恋爱,陈医生最多和你一样单相思,别说你和顾煜现在没关系,就算以后有,法律允许,道德不违,你有什么好愧疚的?总不能因为他们先认识,你就得背负罪名吧。”   夏知遇向来敢爱敢恨,想要的就努力追求争取,斩平边路荆棘只为一线可能。而阚云开也是洒脱勇敢的性子,唯独面对爱情,看似潇洒自如,实则思前想后。   从诊室出来,阚云开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回头却又不见那人的踪迹,   夏知遇看阚云开四处张望,眼神游离,问道:“你魂不守舍地看什么呢?”   阚云开说:“我好像看见顾煜了。”   夏知遇环顾四周,笑骂道:“哪儿有啊,我真想把你拉去五楼精神科看看,你这都出现幻觉了,病得不轻啊阚小姐。”   阚云开略显沮丧,尴尬挽上夏知遇的胳膊,说:“算了,应该是我看错了,走吧。”   他说过,今天要开会的,怎么会来这里。   医院的消毒水总能刺激神经细胞敏感活跃,这里见证着最虔诚的祷告,最诚挚的告白,最惭愧的别离,大概是浮世最真诚所在。   陈晓去洗手间清理手上余污,转身看见顾煜走过,她叫道:“顾煜?你怎么在这?生病了?”   顾煜回头,搪塞说:“一个朋友生病了,过来看看。”   陈晓生性敏感,她说:“放心吧,阚小姐石膏拆了,恢复得挺好的。”   顾煜:“谢谢。”   “以什么身份谢我?阚小姐未来的男朋友还是丈夫?”陈晓没听回答,苦笑道,“我先走了。”   今早离家回部队上班,车鬼使神差开来了医院,看见阚云开的一刻,他又刻意闪躲回避,鬼上身那般。   夏知遇驱车来到冰窖旁的一家商场,思及阚云开腿伤才愈,她收敛购物狂本性,提早来到冰窖。   封维带着淮南路街角的网红覆盆子千层匆匆赶到,笑说:“没见过有人这么早来会所堕落的,你俩闻所未闻了。”   “呀,好久不见,我们封博士姿色见长啊。”夏知遇谄媚道,“你俩直接凑合凑合得了,正好和你爸妈心意,别想着你那铁面将军了。”   阚云开从医院出来,一直对那个闪现的身影耿耿于怀,夏知遇再次提起,她斜倚着沙发靠背不言。   封维说:“放心啊阚,你要是三十岁还嫁不出去,哥肯定娶你。”   “求求你,盼我点好吧。”阚云开罪恶的手爪摸到封维腰间衣物,被生擒住。   封维忿说:“你昨天晚上把我腰掐青一大片,你还来?男人的腰不能随便掐,你知不知道。”   阚云开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向未来嫂子道歉。”   夏知遇听得云里雾里,得亏二人关系清白,否则这暧昧不清的话定要引来一阵误会。   过了片刻,李凯推门而入,阚云开说:“李先生今天又休息呀。”   “又”字咬得又狠又重。   李凯脱下外套,坐在夏知遇身边,“是啊,刚才下班和煜哥一起吃饭,我拉人家来,人家不肯赏脸。”   阚云开悻悻不乐,摇晃着方口杯中的冰块。   封维问:“煜哥就是昨天晚上送你回家的那个顾煜?”   阚云开点点头,拿起酒瓶加满半杯酒。   李凯说:“怪不得。”   阚云开疑惑:“怪不得什么?”   李凯解释说:“今天煜哥状态一直不对,你不会霸王硬上弓了吧?”   “……你觉得我俩这体力悬殊,我能成功吗?”阚云开抿了一口酒在喉间,“倒是他,开车突然一脚刹车,我就捡到他车上一张字条,上面写了‘刑’什么……”   李凯突然呛了一口酒,狂咳不止。   阚云开问:“你怎么也这个反应?”   “没……突然……呛……呛到了。”李凯边咳边断续回答。   “哥,你看看他这副模样,是不是在说谎?”在场的测谎专家被阚云开寄予众望。   封维看出端倪,问:“刑,有什么问题?”   李凯是情报专员,知晓封维可不比阚云开好骗,他递了个眼色,借着酒劲糊弄道:“之前不是传他同性恋吗,其中一个绯闻对象姓刑。”   封维心领神会,不再追问,“没说谎。”   阚云开无语,“你俩就鬼扯吧,我懒得理你们。”   酒局过半,李凯借机去洗手间,封维随后而至,两人专业相当,谁都知道说谎不是明智之举。   封维问:“到底怎么回事?阚阚是我妹妹,我有责任了解清楚她爱慕对象的真实经历来保护她不受伤害。”   李凯顿了下,“你刚才没选择拆穿我,就一定知道这件事不方便透露,你还是想法劝劝阚云开,对她,对顾煜都好。”   封维点头,“明白。”   酒过三巡,封维和李凯还算清醒,连阚云开面上都染着红晕,更别提夏知遇这个“一杯倒”。   阚云开提前出来透气。   今天是十五,月圆之日,清冷孤桀的圆月衬得天空漆黑一片,唯见它独美的身姿。   她想起在苏国再见顾煜的那个晚上,天空没有高楼铁塔遮挡,月色亦无阴霾尘土阻碍,就在那夜,她爱上了这个让她即将痴缠一生的男人。   顾煜送李凯来冰窖,正如李凯所言,顾煜不肯上楼,但也没有离开,他把车停在冰窖对面停车场的角落里,打开车窗,静静地吸烟。   车内光线昏暗,车外灯光如织,每一道幻影投射在顾煜身上,就像光明召唤,而他却依旧选择独处黑暗。   他遥望寂静孤白灯光下形单影只的人,本以为往后余生都将在煎熬中度过,然而……   封维签单从冰窖出来,阚云开靠在自己车上,抬头望着天空发呆,他不禁摇头,李凯的话还清晰在脑海刻录,可他不知该如何张口,因为他深知无济于事。   封维走过来,揉揉阚云开的脑袋,“发什么呆?”   阚云开问:“有烟吗?”   封维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盒烟递给她,阚云开抽|出一根,按下打火机,却没将烟卷搁在微弱的火苗上,她自嘲般放下手,手指勾着烟笑笑。   封维问:“怎么了?”   “有人让我少抽烟。”阚云开竟不知自己也是个听话的人,准确地说,是如此在意一个人的话。   封维轻撇嘴角,笑了起来,“行,那给我点一根。”   两人靠在车上等代驾,眼圈在封维指尖环绕,他烟瘾不大,吸了两口便掐灭,“一定要是他吗?”   阚云开环臂侧身看他,“为什么你也这么问?我以为……至少,你会支持我。”   封维说:“他是军人,你需要他的时候,他可能从来不在你身边,只要国家需要他,他甚至随时可能牺牲,这条路,太难走了。”   阚云开拢紧大衣,双手插在口袋里,封维的话她想过多回,哪怕她早已知晓其中利害关系,当有人抽丝剥茧般平铺陈述而来,接受依然不那么容易。   阚云开平静说:“几个月以来,我们可能见了连十次都没有,但是每次见到他,我就会很安心,你说的问题我不是没有想过,甚至深思熟虑,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   ——他残,我能照顾他;他死,我能殉情。”   封维沉默不语,如若不知阚云开的过往,他会像夏知遇一般,毫不犹豫地斥骂她卑微犯傻,可正因为他什么都知道,那份独有的安全感,大抵真的只有顾煜能给她。   阚云开低头浅笑:“我知道你想骂我,所以这话我从来不敢和知遇说。”   “哥,你相信轮回吗?”阚云开问,“我觉得顾煜可能是我的报应,从前我觉得不喜欢一个人,当然要坦然拒绝,这样才不会消耗玩弄他人的情感,可当自己真心喜欢一个人却被拒绝的时候,心真的会痛。”   她鼻翼翕动,“我真的……好喜欢他。”   封维不再多劝,只搂过她,当脆弱易碎情感之后的坚强后盾,“好,难过的时候,哥的怀抱一直都在。”   阚云开倚在封维怀里,这种感觉,踏实并且不掺任何杂念。   看见阚云开靠在封维怀里的那一刻,顾煜搭在车窗边的手一紧,他以什么身份感到不安,又有什么权利限制她的自由。   烟灰蓦然坠落,与地面相接,那点猩红火焰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说:   给他们一点时间   掉落红包雨啦,感谢支持! 第十九章   张赫婚礼如期而至, 典礼现场以白玫瑰铺就,基调高雅沉静,与新娘子路璐的性格相承合一。   天公成人之美, 今天阳光甚好。   相贺的宾客除了女方亲朋,大多为张赫部队的同事, 远望去一片松柏绿, 玫瑰相辅衬托, 多了庄严沉稳,却成就别样的浪漫。   冬日暖阳的柔光中,一对璧人佳偶天成, 让人好生羡慕。   为了这一刻, 那些独自坚守的蹉跎岁月似也甘之如饴。   阚云开着装低调素雅, 简洁大方的白色V领羊绒衫搭配中长款半身裙, 驼色大衣衣带束在腰间, 低筒小皮靴增添潇洒属性。   阚云开从随身小包中拿出事先准备的红包厚礼, 走向二人, 祝福道:“二位新婚快乐呀!”   路璐生性内敛, 张赫毫不客气地伸手接过, 满面春风得意, “这么厚的红包,阚老师真够意思啊。”   阚云开笑道:“一祝你新婚快乐, 二谢你救命之恩, 三嘛……记得我结婚成倍还给我。”   张赫兴致颇高, 豪言道:“只要你那位是老大, 我十倍还给你!”   阚云开说:“记好你说的话, 到时候要是耍赖不给, 我就找新娘子要了啊。”她含笑看向路璐, “你真美,要幸福啊。”   张赫说:“快进去吧,老大在里面。”   一进内场,阚云开独自坐在角落,来往宾客不尽相熟,仅认识的几位也不过一面之缘。   顾煜不知踪影。   “你小子再胡说,今天晚上别洞房了。”顾煜从后合拳锤在张赫肩上。   刚才去洗手间,三人的对话全落进他耳中。   张赫吃痛扶肩,狰狞转身道:“老大,你不是在里面吗?”他接着说:“等下我让我老婆直接把捧花丢给阚老师,把你俩凑一对得了,今天就把十倍礼金还你们。”   顾煜懒理张赫戏言,径直走向会场,脸上掠过一抹旁人不易察觉的弧度。   阚云开本和龙子吟说着话,一眼便被顾煜夺了目光,这是她第一次见顾煜穿军官礼服。   积年累月锻炼造就的好身材披上这身盔甲,帅气实为次要,油然而起的责任感与使命感,令人起敬。   顾煜朝他们一步一步走来,龙子吟见眼前此景,识相地离开,留给二人相处的空间。   顾煜问:“笑什么?”   鞋尖相抵,阚云开踮起脚跟,低声说:“就是觉得自己眼光独到。”   人多眼杂,阚云开话音才落,嘴角噙笑退后半步,相觑顾煜眸中的波澜变化。   顾煜似是习惯了阚云开三不五时的撩拨,以往那般强烈的过敏反应不再,他不动声色站在原处,“承受”着。   至于心中浮动,唯他一人独晓。   阚云开问:“你上次……”   “真的没事。”顾煜岔开话题,“你怎么给张赫那么大红包,我估计在场的人都没你给的多,惯坏他了。”   阚云开眉尾上挑,“你怎么知道?”   顾煜忆起方才三人的对话,喉结不自然地上下移动,此地无银三百两。   阚云开不拆穿他,笑问:“队长,你是不是经常测谎不及格?”她指着顾煜的喉结道,“你一说谎,喉结就会异常波动,刚才我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她趁热度补充道:“忘了告诉你,我妈妈是著名的心理学教授刘美云,她经常去你们部队讲座咨询,封维主攻测谎,是我妈的得意门生,我虽对这个不感兴趣,但从小耳濡目染,学了不少相关的知识,所以你最好别骗我。不过上次在医院你似乎没认出她。”   顾煜讶然相视,在所有训练项目里,他的测谎成绩可谓全队最差。   李凯也在受邀名单中,与夏知遇一起出席婚礼。   “那人是不是阚云开?”以二人的关系,就算只见背影,夏知遇如能清晰辨认,“阚……”   “你信不信你现在打断她,你俩能绝交?”李凯及时捂住夏知遇的嘴,将人顺势带在怀里。   夏知遇张嘴望向李凯,拍落李凯的手,她问:“那男的是顾煜吗?”   李凯不以为然道:“不然你以为会是谁?”   夏知遇咬唇说:“我真的很不想承认,这么看着,这两个人有点配……”   阚云开半斜脑袋,明眸划过阵阵潋滟涟漪,定看着面前的男人,“所以……你打算配合我拿回十倍礼金吗?”   顾煜:“我……”   龙子吟适时出现,将顾煜解救出这迷魂阵,“阚老师,典礼马上开始了,老大我先借走了,等下再还你。”   阚云开目光锁定,挑眉点头。她转身看见打情骂俏的二人,挥手示意,她信步走来,嗔道:“你什么表情?眼睛进沙子了?”   夏知遇阴阳怪气,“某人春心荡漾的模样可真是稀罕。”   礼堂灯光骤暗,众人归位坐正,典礼即将开始。   伴娘挽着伴郎的手臂先行入场,至于伴娘   ——挽着顾煜的是陈晓。   处在顶峰的心未过半时,顷刻坠入谷底。无名无份的心有不甘和占有欲,她像个失败的守城者。   夏知遇看到这番景象,下意识握起阚云开的手,给予收效甚微的安抚。   阚云开拿起桌上斟满喜酒的小脚杯,烈酒划过食道,余威刮得喉部疼痛,她本想起身离开,但想起李凯昨晚交代的事情,唯有坐在原处观礼。   路璐是军区医院的护士,和陈晓是同事,方才选搭档,其他伴郎自是不会选陈晓,顾煜也不好多说什么,服从安排。   典礼进行了多久,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阚云开如置身事外,不知所以。   到了丢捧花的环节,夏知遇和阚云开莫名被拥向前排,路璐记得张赫的嘱托,背对众人前找准阚云开的位置。   捧花以完美的抛物线即将落在阚云开手间之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这小子找事儿……”张赫话说一半,不再言语。   李凯抢过捧花,转身单膝跪在夏知遇面前,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阚云开一早便知今天的捧花不会落入她手,这也是为什么她没有选择离开的原因。   李凯深知阚云开是夏知遇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人,哪怕自己也难与之相比。   在夏知遇每一个离家出走无尽堕落的夜晚,唯有阚云开拉她出深渊。   遇见阚云开之前,她一无所有。   这样一生仅一次的场合,自然不能缺少阚云开的助力与祝福。   “知遇,对不起,我出现的太晚了……”李凯语意不连,哽咽不已。   终于,在夏知遇坎坷人生路上,有一个能相伴终生的人出现,比起自己,阚云开更希望她能幸福。   夏知遇轻轻点头,眼眶近视,幸福的眼泪顺着白皙的面颊滴落衣襟。   在众人欢呼声中,这场结局美好的求婚仪式顺利结束,只有阚云开还在一旁泣不成声,抬手胡乱摸蹭着脸上的泪水。   这眼泪喜忧参半,她真心为夏知遇高兴,也确实为自己哭泣。   陈晓看出顾煜心思早已不在,之所以答应来当伴娘,是想和过去做一个告别,哪怕是借着别人的婚礼。   她一如往常平和,“你去看看吧。”   顾煜点头朝阚云开走去,他从口袋摸出一小包纸巾捏在指尖,片刻,他又抿唇放了回去。   “傅队?”   阚云开泪眼婆娑,加之酒精对大脑的短暂麻痹,近三十秒她才辨认出眼前的男人。   傅晋之在顾煜前一步,递上了纸巾,“擦擦吧,顺便帮你一把。”   阚云开怔愣望着他,随后无奈笑道:“我喜欢他,你们全部队的人都快知道了吧。”   傅晋之不语,勾唇微笑。   阚云开垂下眉梢,“没用的,他不会吃醋,他不喜欢我。”   傅晋之与顾煜相熟甚早,了解他的脾性过往,言之凿凿道:“以我对他的了解,论作战,他雷厉风行,洞悉敌人内心以及战术;但论感情,他喜不喜欢你,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他接着说:“帮你,也帮我,我希望陈晓还能再看看除了顾煜以外的世界。”   阚云开不觉意外,情理中事。   她面颊带泪,笑说:“那咱两同病相怜,不如喝一杯?”   傅晋之拿起桌上的酒瓶,给自己倒满一杯,又给阚云开递去果汁。   阚云开不忿,“你看不起谁啊?”   顾煜坐在远处笑着撇了撇嘴。   两对焦点应付完各路来宾,回到友桌吃饭。   觥筹交错间,李凯说:“煜哥,你一个人坐那里干什么?过来啊。”   众人纷纷回首看他,顾煜提步走来,傅晋之识趣让座。   阚云开并没理会身旁的男人,晃着手中的酒杯,看气泡升,再探气泡降,漠然处之。   张赫醉态明显,坚持敬酒道:“谢谢……大家。”   “新婚快乐,早生贵子。”阚云开手触托盘中的酒杯,还未拿起就被一只指节分明的手夺走。   顾煜拿过酒,一饮而尽,“别喝了。”   席上众人各怀鬼胎,大多欢喜。   阚云开恼怒,伸手去拿另一杯,嗔怒道:“你家住大海边啊,管这么宽。”   第二杯依然没逃过被顾煜拿走的命运。   气氛胶着,龙子吟圆场说:“老大这都护上了,别喝了,咱别耽误人小两口入洞房,撤吧?”   夏知遇悄声贴耳道:“你抽风啊?”   阚云开说:“十六级台风。”   顾煜和李凯提前从酒店出来,李凯说:“阚云开有颜有钱有才,又那么喜欢你,你何必呢?”   顾煜叹了口气,“我不想给她的生活带去麻烦,这对她不公平。”   李凯忿骂道:“生活对你从来不公平,你还报他人以歌?你他妈无私冤种吧。”   “我习惯了,不是我无私,只是因为那个人是她,所以我不想让她承受非议,有些黑暗我自己一个人扛就够了。”   “所以你也喜欢她对吧?”李凯直戳进顾煜心窝。   顾煜没否认他对阚云开的心思,脸上闪过几不可查的失落。   李凯说:“人生在世,及时行乐,想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把握眼前的才是真。”   顾煜想结束这个话题,拍拍李凯的肩膀说:“知道你讨到老婆了,好好对人家。”   身后的汽车倏然闪了闪大灯,顾煜视线越过李凯望去,汽车车牌号码熟悉,他眸色一暗,冷冷看着驾驶座上的人,李凯随他看去,微微张嘴道:“煜哥……”   顾煜说:“没事,你和知遇走,别管这么多。”   阚云开和夏知遇从酒店走出,她将人无恙交在李凯手中,踱步离去。   夜晚和风吹过,她一人走来江边,任鬓边碎发飘零,虚挂在耳后。   顾煜与那人对视片刻,转身叫住阚云开,“喂。”   阚云开没回头,不耐烦朝身后喊道:“干什么?”   顾煜三两步走过来,“送你回家。”   阚云开耿耿于怀拒绝道:“用不着,不劳您大驾。”   “这附近昨天才发生一起女子夜跑被奸|杀弃尸的案件,凶手还没抓到,如果你想成为下一个猎物,你就自己走。”   作者有话说:   明晚要上神奇榜单,所以明天不更新啦,7号0点过后双更!   今天依旧有红包,感谢支持~感谢在2022-06-03 17:38:59~2022-06-04 12:21: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呛口酥、4647347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473470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章 (双更合一)   顾煜神色如常, 语气平静严肃讲述骇人听闻的恐怖案件,会不出其中意味波澜。   阚云开迈出的步伐一顿,心生骇然, 犹豫转身,不远处榕树下的黑色轿车再次闪了大灯, 她抬手遮挡刺眼的光线, 眉头紧锁想要辨认车中之人。   待到视线恢复, 顾煜已然快步上前,揽着她的肩,将人带至江边。   阚云开右肩撞在顾煜胸前徽章, 脚步交错, 踉跄而行, 走出七八步才勉强恢复正常姿态, 她声调提高几度, 狐疑质问道:“你干什么?”   顾煜放开她, 不冷不淡说:“没什么, 走吧。”   被顾煜忽冷忽热的态度滋扰心绪, 阚云开没有理会适才晃然而逝的车灯, 她始终与顾煜保持两米的距离, 跟在他身后不快不慢地走着。   江面静漾,月色霓虹飘荡在水波间, 浮动的光斑层层叠叠, 晃了眼眸。   冬日寒风吹过, 丝丝凉意顺衣摆溜进, 阚云开紧了紧大衣, 小半张脸埋进颈间堆叠的衣领中。   顾煜不知何时与她比肩而行, 侧身瞧着阚云开拢衣的动作, 他道:“喝那么多烈酒还冷?”   阚云开轻嗤道:“你还挺三心二意的,臂间挽一个,眼里还能瞧一个。”   顾煜蓦然知晓阚云开此番态度原由,挑眉笑道:“你方圆五米之内都不用消毒,行走的灭菌器,酒量这么好,上次装得还挺像。”   “你嘴这么损啊,那你上次怎么不半路把我丢下?”阚云开情绪转变,她兀自抬头说道,“队长,你好难追啊,看在我们已经这么熟的份儿上,给点成功的温馨提示呗。”   顾煜眉心微拧,泰然道:“简单,放弃。”   阚云开眼底的光亮一点点褪去,止步不前,唇角微垂置气说:“那你把我丢在这吧,记得明天帮我收个尸,见证一条鲜活美丽的生命因被你抛弃而玉殒香消。”   事前想好的说辞却不知如何开口,顾煜欲言又止,停下步子回头看她。   阚云开借着酒胆上前两步,踮起脚尖,手指绕着顾煜的领带,拉低他的身子,耳边轻喃道:“队长,你真不喜欢我啊?”   顾煜身形别扭,躬身而立,被撩得喉管干涩,在失去理智的边缘徘徊游走,好在定力足够强大,他挪开领间的手,径直朝前而去,背身说:“为人师表,你注意点影响。”   鸽子血般的耳廓尽落在阚云开眼中,她起了兴致,三步并作两步,行云般追了上去,只可惜最后一步踩在藏于暗夜下的碎石,脚踝一崴跌落在地。   发辫松散,她干脆撤下皮筋丢进包里,随风吹起凌乱的发丝。   身后传来一声叫喊,顾煜闻声,大步折返回她身边,查看她的脚伤,“阚云开,你到底怎么长大的?”   阚云开一时欣喜,“你叫我什么?不一直都叫阚小姐,如今直呼本名了?”   她熏醉笑时面颊两侧的红晕令人心醉失神,连顾煜自己都没意识到本能的心理变化。   阚云开跪坐在地上,明眸浅笑道:“队长,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吗?”   她自答道:“做贼心虚。”   “至少我现在,是‘阚云开’了吧。”   顾煜不说话,扶她坐在石路边的长椅上,半蹲在地,仔细探着她的脚踝,似用专注降低心跳速度,没注意到两人间人为刻意的距离缩进。   阚云开微倾身子,浅尝辄止的吻如柔风掠过,落在顾煜耳后。   夜色已深,江边日晚,行人不见,唯有对岸高楼灯光遥望呼应。   顾煜抬眸,一瞬坠入清潭般明媚的深眸,眼尾薄淡的红晕延绵扩散,愈加靠近的双唇不过毫厘之尺。   方才榕树下的车灯如幻影般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顾煜眼皮轻颤,克制情|欲,偏转脸颊,膝盖遁地撑起,转身离去。   阚云开握住顾煜的手指,二人指腹皆是一抖,她说:“我都这样了,你真打算把我扔在这里啊?”   顾煜声音低哑,如蒸汽火车的鸣笛,“买冰袋。”   阚云开仰起微红的面颊,手指蹭着他的掌心,表情无辜透着畏惧道:“不行,万一你走这会变态出现了怎么办?我害怕。”   顾煜胸腔发闷,回握她的指尖安抚,似有似无地轻笑道:“说什么你都信?我真的再一次怀疑你是怎么长大的。拿出你和恐怖分子斗争的勇气,坐这等着。”   顾煜提步走向对面的药店,手掌触摸冰袋,冰冷的温度唤回渐行渐远的原则理智。   阚云开坐在长椅上,至少这一阶段她没有输,自得之时,一股记忆中让她窒息的味道顺风飘来,近在咫尺。   她跛脚站起,一颠一跛寻着气味来源摸索去。   她拨开修剪齐整的绿植,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躺在其后,口中吐着白沫。   “啊!”   听闻阚云开的尖叫声,顾煜长腿阔步疾速跑来。   阚云开瘫坐在地上,嘴唇青紫,肩膀难抑地颤抖。   顾煜扶她站起,独自上前查看那人的情况,两指置于颈动脉处,他说:“报警,这人毒品吸食过量。”   阚云开从大衣口袋中哆嗦拿出手机,她尽力说服自己冷静解锁,手指却怎么都不听使唤,腕部抖动,手机掉进草丛。   她蹲在草丛边,手臂伸进错综的枝干间去摸索手机的一瞬,恶心的感觉再次袭来。   刚才在喜宴上,她只顾着喝酒,胃中空荡无物,直到警察赶来,顾煜依旧抚着她的脊背,他拧开瓶盖递给她,“好些了吗?先喝点水,我和警察交代一下。”   军警一家,出勤民警见顾煜一身军装,顿感轻松,交流沟通专业无碍。   顾煜交代说:“事情就是这样,我朋友受到惊吓,脚部受伤,我可能不方便去派出所做笔录,如果有需要配合的地方,去部队找我就行。”   民警简单登记顾煜的信息,将军官证还给他,“好的,那姑娘感觉吓得不轻,你们先走吧,有事我再联系您。”   顾煜走来阚云开身边,阚云开反射性抬头,泪水尽是绝望,她抽泣说:“他死了吗?”   顾煜疑惑,“不知道,送医院了,应该没有。”   泪痕满面,被风吹过在脸颊留下浅淡的印迹,阚云开垂下眉梢,只一副潦倒面孔,她颔首低声说:“他为什么没死。”   惊惧未过,她说话有气无力,声音嘶哑颤抖。   结合阚云开在戒毒所的反应,顾煜心中陡然生骇,为阚云开在一次唤起他的脆弱而害怕。   顾煜问:“你为什么对毒品这么敏感?”   阚云开视线与他相交,眼底一片寒凉暗淡,左眼一滴泪水滑出,坠落地面。   顾煜的话杀伤力太强,他的心蓦地疼痛,“对不起,我没那个……”   阚云开视线模糊,思绪混乱,她打断说:“没有,没喝过那么多高度白酒,看见那人口吐白沫,以为是你说的那个变态,恶心到了。”   阚云开为何会有如此反应,除了阚、封两家人,没有任何人知道,包括夏知遇。   顾煜半蹲在她身前,“上来,我背你回去。”   阚云开安静听话,纵使这会儿早没了调情的心情和能力,她只是静静伏在顾煜背上,下颌搭在他肩旁,冷风吹落泪水,感受宽厚臂膀带来的踏实与安全感。   像那天从戒毒所出来一样,顾煜背着阚云开走得很慢。   分秒失去概念,不知过了多久,顾煜走到阚云开公寓楼下,正犹豫是否到此为止,阚云开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先开口说:“16楼。”   在顾煜心中,房间总是一个禁区,他不轻易闯入别人的空间,也不容他人侵犯咫尺天地。   思及阚云开的脚伤,他不再多想,按下电梯上行按钮。   一梯一户的公寓设计,省了找门的麻烦,出了电梯,顾煜停下脚步,阚云开却没有想要他走的意思。   “0426。”   顾煜问:“什么?”   阚云开说:“密码,0426。”   心照不宣的日子。   相见的那天。   顾煜心情复杂地按下密码,打开房门,摸索打开客厅的落地灯。   房屋布置和阚云开的性格高度吻合,飒爽中带有情调韵味。   工作天上对着成山的资料,电脑摆在中间,像一座孤岛,还剩半瓶的洋酒随性敞口立在桌旁,昨夜的投影幕布还未来得及收起。   顾煜把阚云开小心放在沙发上,借着落地灯微弱的光亮,他才看清阚云开腿上有好几道被草丛树枝划伤的血痕,触目惊心。   顾煜在买冰袋的时候,同时买了常用处理伤口的药。   顾煜从袋中取出碘酒和棉签,她本能接过握在手里,再无下一步动作。   顾煜见此,轻声提醒说:“腿上的伤口,消下毒吧。”   阚云开无神去撕面前的包装,经此一遭,她双手疲软无力,细观察还能看到轻微的颤抖,无论怎么努力都是徒劳。   那层塑料纤维变长,可就是不见开。   顾煜拿过阚云开手里的棉签,手指无意碰到他的手心,只是浅浅地触碰,他能感觉到阚云开手里的温度几乎降到冰点。   他打开棉签包装,不再多此一举,半蹲在地上,握住阚云开的脚踝,蘸取少量碘酒,谨慎上药,“疼吗?”   阚云开凝视着顾煜的动作,轻声答:“还好。”   顾煜拧紧瓶盖,正欲起身,阚云开下意识抬手握紧他还拿着药的手,眼眸低垂黯然,眸色失真,“能抱抱我吗?”   眼下这样的情况,顾煜拒绝不了她的任何要求,几乎不曾多想,他坐来沙发上,拥她入怀。   房间光线昏暗,唯暖黄色的落地灯投在灰色鹅绒地毯上。   阚云开倚在顾煜怀里,头枕在他肩上,她想告诉顾煜自己为何如此,可终究无法战胜恐惧,声音低不可闻,也似乎没有发出声响,“我……”   顾煜不忍再将那些话说出口,再寻其他机会吧,他想。   雷鸣声从窗外传来,白日里祝福新人时的那般温柔不再,墨黑色的天空只一瞬便暴雨倾盆,冬日阴雨,不给人丝毫喘息的机会。   顾煜说:“早点休息吧。”   阚云开环在他腰间的手臂犹豫,她问:“不走行吗?”   顾煜一次次突破底线,在阚云开面前,他好像没有能力强硬,“好,你睡吧,我不走。”   崴脚不便,伤口隐隐作痛,阚云开没有折腾上楼,躺在沙发上和衣而眠,腹部搭着一袭薄毯。   顾煜脱下外套,松了领带,解开衬衣两颗扣子,起身调暗灯光,将冰袋放在阚云开受伤的脚踝,静静地坐在一旁的L型沙发上。   认识近八个月,他好像从未仔细留意阚云开的面庞,每次都只是强迫自己理智,目光相交一刹便移走。   灯光斜斜照在阚云开脸上,羽纱般的睫毛微微浮动。   此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阚云开却难得的安心放松,和缓地沉睡。   这样的感觉,许久不曾有过了。   凝望阚云开的睡眼,顾煜些许晃神,他想伸抚摸她的面颊,只是指腹距她还有半寸,他犹豫地收回了手。   趋向美好事物本是人的天性,而顾煜总是压制抵抗本性,违反常理。   他想,不然放肆一次好了,不再畏惧那些无谓的心魔诅咒,就当从来没有经历过。   不知阚云开是有意为之,还是应激反应,她握住顾煜悬在半空的手,轻轻放在唇侧,带着酒精却温润的呼吸落在二人指间,引得神经发麻。   就这样,顾煜坐在阚云开身边一夜未眠,阚云开睡觉难得老实,握着他的手保持入睡姿势,数小时未变。   天刚擦亮,顾煜收到紧急集合的信息。   屋外暴雨不减,阵势更猛。   顾煜冒雨去公寓楼下才开门不久的早餐铺买了一份蔬菜粥和三两小菜,临出门前,他看见高柜上那把熟悉的伞。   他将早餐送回公寓时,阚云开还在熟睡。   他拿起桌上的便签纸,留下几句话贴在外卖盒上,匆匆离开。   接近上午十一点,阚云开费劲从沙发上爬起来。   昨夜喝了太多酒,加之胃酸倒流,嘴里苦味久久不散,阚云开拖着步子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水,仰首灌下,余光瞥见桌上的纸条和早餐。   【有事先走,东西热一下再吃,记得晚上喷药。顾煜】   纸上的字体笔锋有力,难得一个男人写出的字也如此赏心悦目。   阚云开抿唇笑了笑,细品这十九个字。   窗外暴雨如注,被水墨染过的天空,伸手不见五指,浓黑的乌云吞噬着整座城市的生机,雨点砸落,在积水中惊起骇浪那般。   阚云开简单吃过早餐,打开窗子站了许久,直到疾风将雨水吹进屋子,浸湿胸前衣物,她才回过神来。   她关上窗户,拿起手机给封维去了一通电话。   封维在心理研究所工作,回国不久便已参加了两个国家级的科研项目,取得了不错的研究成果。   电话接通,阚云开说:“哥,你在研究所吗?”   封维说:“在,怎么了。”   阚云开说:“好,我去找你。”   封维道:“这么大雨,有事……”   未等封维讲话说完,阚云开挂断电话,拿起扔在沙发上的大衣和雨伞出门。   封维听着阚云开的声音不对,再打过去时已无人接听,只能在办公室等她来。   出租车停在研究所门口,封维接过滴水的雨伞,递了纸巾给她,“姑奶奶,这么大雨,什么事让你这么急着见我?”   阚云开走进办公室,封维倒了杯热茶,把伞撑在门口沥水。   封维问:“你身上怎么这么大酒味?昨天晚上酒池肉林?”   阚云开无精打采地说:“只有酒池,没有肉林。”   出来得急,阚云开没有换衣服,衣摆被雨水打湿,神色恹恹,整个人看起来极为颓废。   封维笑说:“你还真是不把我当男的。”   “我要是把你当男的,咱两不早就喜结连理了吗?”阚云开说笑着,脸上却丝毫没有笑意,“哥……你帮帮我吧。”   封维心头一颤,阚云开鲜少求人,尤其以这幅姿态,他不得不往那件事上联想,他试探问:“怎么了?”   阚云开敛眉低首说:“我昨天……又犯病了,参加完朋友的婚礼,回家的路上,有个人吸毒过量倒在路边,那个味道……太窒息了。”   果然不出所料,她的心结自始至终都解不开。   她接着说:“还有一次事刚入职的时候,学院组织去戒毒中心做义工,有个人自杀,浑身上下都是血。”   阚云开掩面啜泣,屋外暴雨似是诉说她的痛苦,“我为什么……就是忘不了……”   封维情绪略有激动,“那你这两次怎么回的家,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以往阚云开发病,思绪行为都会处在游离状态,五年前的傍晚,若非封维及时找到她,再走一步,她就要掉进江里。   阚云开说:“顾煜都在。”   封维对顾煜的第一印象不佳,阚家门口匆匆一面,他只感觉顾煜周身透着难以接近的气息,和李凯在冰窖短暂交流过后,他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   ——这个男人不简单。   阚云开爱上他,只会辛苦。   封维问:“除了呕吐,还有什么别的症状吗?”   “记不起来了,应该没有吧。”阚云开手捧热茶,机械性地回答封维的问题,“其实只要我不闻不见那个东西,我很少能想起那件事,基本也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我甚至都以为自己好了。”   封维沉默几许,问:“之前你一直抗拒治疗,也不配合吃药,这次主动是因为他吗?”   阚云开点点头。   她说:“哥,你说我是不是挺自私的?我有像定时炸弹一样的心理问题,身体还有可能有问题……”   封维恼怒打断,“闭嘴,医生只说有可能,又没说一定,退一万步讲,有我在,你怕什么?”   他接着说:“心理问题对于干妈和我来说就更能帮你了,之前是你自己固执不肯配合,不管现在因为什么原因想通了,都是好事。”   阚云开生硬笑道:“那我可别祸害你了,你家可是要有皇位继承的。”   封维嗤笑一声。   阚云开说:“你别告诉我爸妈,我不想让他们担心,他们以为我早好了。”   封维“嗯”了声,唯有心疼。   办公室里的电视新闻滚动播报这天气实时变化,城中低洼地带积水严重,已经增派救援官兵前往救援。   阚云开疑惑道:“为什么冬天还会下这么大雨?一般洪涝不都是四五月吗?我是不是太久没回来了。”   封维说:“我也不比你在这里呆的久,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全球变暖,天气异常也是有可能的。”   阚云开倏然想起顾煜留给她的纸条,他说有事先走,线下看来,大概率是去救援,她不由担心起来。   阚云开说:“诶?今天是周天,你怎么还在研究所,我真是喝傻了……”   封维无奈说:“我就来拿个东西,接到你的电话想说去你家找你,结果你挂得够快,再打过去你又不接了,我只能在这等着,托你的福,被迫当个先进分子,多加半天班。”   他拿过桌上的车钥匙,“走吧,吃个饭送你回家,这雨一时半刻停不了。”   阚云开听从安排,和封维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格外省心,亦如顾煜带给她的安全感,不言而喻。   两人驱车前往封维家附近的一家私房菜馆,车内暖气作用加持,温暖如春,车外电闪雷鸣,诠释冬的残酷。   同一片天地,却宛如两个世界。   车载广播一刻不停地播报天气情况,灾情愈发严重,城中积水面积不断扩大,两人吃饭的计划只得搁置,封维掉头送阚云开回公寓。   车内广播:“思源路三段积水严重,道路拥挤,救援官兵正在帮助被困人员撤离,请市民朋友谨慎前往该路段。   “思源路三段?不就是这条路……”阚云开话音未落就看见前方长龙般的车队。   前方隧道口积水深度达到极限,多辆汽车浮在水中,像漂泊的浮萍一般,后方水位线也足有二百毫米,没过半个汽车轮毂。   封维将挡位挂去P档,“这下麻烦了,肯定要堵到晚上去了。”   不过下午两点,天空已然一片漆黑,雨水冲垮线路,街边多盏路灯短路无光,十分阴沉。   “先生,你们不要往前开了,后面有人疏散,想办法倒车……”车窗外传来断断续续的声响,天气阴冷,那人声音带着冷颤,“阚老师?”   阚云开本倚着副驾车窗发呆,听见有人唤自己,她转头望向封维一侧,“龙子吟?怎么是你们?”   龙子吟说:“雨来得太突然了,人手不够,部队大部分人都来救援了,顾队也在……”   雨声混着雷声撕扯着耳神经,顾煜对于阚云开的名字过于敏感,他朝这边看来。   第一眼瞧见的却是封维。   阚云开仰起身子,拿过封维的手机,打开电筒朝窗外照去,光打在顾煜脸上的一刻,他凝固刹那,继而转身继续工作。   “不和你们说了,你们自己小心点,注意不要让车熄火,不过你们车好,应该没问题的。”龙子吟急忙交代几句,赶紧朝后方走去,接着通知后车。   封维制止阚云开解开安全带并且拿伞的动作,焦急又愤怒地按住她的胳膊,“你不要告诉我你现在要下车,这是他的工作,你下去只会添乱!”   阚云开停下动作,无助地望着几米外的身影。   封维说:“你有没有想过,你爱上他只是因为你总活在过去的阴影里,而他恰巧在你遇险的时候救了你,吊桥效应你难道不知道吗?”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在8号中午12:00,之后恢复正常更新!感谢在2022-06-04 12:21:31~2022-06-07 00:0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粥粥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粥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一章   阚云开手指紧攥伞柄, 视线支离回归,讶然看向封维,四眸相对不过几秒, 她黯然垂首,似也对数月来的情感拉扯产生了些许怀疑。   吊桥效应, 她又如何不知?   封维的话仿佛锯齿荆条, 无情地将幻境抽打成破碎的泡影, 揭穿她如精神病患者般的虚假寄托。   事实答案究竟如何,无人知晓,它如山间浮雾, 模糊易碎, 触手即散。   阚云开是聪明人, 封维是清楚的, 点到即止, 不再他言。   心间落雨滂沱, 车外疾风掠境, 斜雨簌簌落在风挡, 哪怕是压城的黑云, 都不见了颜色。   车内, 唯剩下电台主持人循规蹈矩的播报声,除此, 再无生机。   等了近十分钟, 后方车辆逐渐疏散开来, 封维挂档倒车, 发动机在如此天气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车子经过顾煜身旁, 他们甚至没有一个对视的眼神。   他尽心工作, 她自我怀疑, 心思却粘着在对方身上。   阚云开没请封维上楼,撑伞下车,亦如丧尸般回到那间屋子,她没开灯,由着黑暗作祟。   她摸黑进了浴室,不冷不热的水灌满浴缸,不着寸缕地迈了进去,肌肤与白瓷相贴,一点点滑落,直至水面没过头顶。   一分二十七秒,她的承受极限。   她扶着浴缸边沿猛地起身,湿发贴在肩颈后背,这短暂窒息濒死的时间足以让她想清真相。   想起那些Four Lock,Long Island Ice Tea都无法让她入眠的夜晚,那些只有鼠虫蝼蚁作伴的时刻,和昨夜寂静空间中独处的安心。   管他什么劳什子吊桥效应,现在她喜欢的,她想要的,就是那个男人。   阚云开随手扯了架子上的浴巾裹在胸前,光脚踩在地板上,不深不浅的水印留在木纹上,她倒在床上,由滴水的湿发浸染枕被,沉沉地睡了过去。   直至封维的车消失在余光视野里,顾煜才直起身子,注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怅然若失的挫败感裹挟。   封维和阚云开的关系熟人知晓,从无逾矩越界,说是亲兄妹那般也不为过,可在外人看来,那样的相处过于亲密。   既无血缘关系,就有无限种发展延续的可能。   “哥哥”,多暧昧的称呼。   不得不承认,他们还算不得相熟相知,彼此讳莫如深的禁忌从来不曾提起,此刻他都不知该做何身份去询问试探二人的联系。   是他一直将人朝外推,他没有资格。   冰窖门口的一幕倏然浮现,绞噬血肉,他像是古罗马斗兽场中与野兽搏斗厮杀的奴隶,负隅顽抗,却还是逃不过被撕扯践踏的命运。   “顾队,小心!”说话间,顾煜被李行扑倒在人行道上,二人大半个身子被水淹没。   顾煜未缓过神,身旁一棵大树被疾风拦腰折断,就倒在他适才躬身站立的位置,枝干如利刃锋利,将他左臂生划开一道五厘米的血口。   顾煜忍痛站起,淡淡答道:“没事。”   这次内涝不算严重,救援工作在下午基本结束,回到部队,顾煜去医务室处理伤口,左臂临时缠绕的纱布淋了太久的雨,与伤口粘连在一起。   医生说:“你这要发炎,挂吊瓶吧,伤口太深,我给你缝针。”   人手紧缺,连昨日成婚的张赫也被紧急召回,一行人先行去澡堂洗澡。   李行不解说:“老大今天不知道怎么了,那么粗的树倒下来,他和没看见一样。”   龙子吟拧开水龙头,热水浇在头顶,他说:“女朋友都要被人抢走了,能在状态就怪了。”   张赫正抹着洗头膏,蒸汽扑面,他眯眼侧身道:“你把话说清楚,什么情况?”   龙子吟解释道:“今天下午我在思源路疏散车辆的时候,看见阚老师坐在一辆阿斯顿马丁里,驾驶座那男的长得贼帅,看着就是那种斯文败类有钱人,重点是,阚老师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   张赫问:“你意思,昨天晚上阚老师和那男的在一起?那老大一晚上跑哪儿去了?”   顾煜走进澡堂,本能解释说:“那男的是她哥。”   澄清也说服欺骗自己。   澡堂水声纷扰,龙子吟没听出顾煜的声音,没心没肺道:“放屁,那两个人长得一点也不像……不过老大这么久一直不松口,总不能让人家一如花似玉的姑娘没盼头地等着吧,何况我们马上又要走了。”   直到被屁股被李行踹了一脚,差点踩着香皂沫滑倒,龙子吟才反应过来,他心虚找补说:“老大……你不怕伤口感染吗?还跑来洗澡。”   顾煜转身不语,抬起受伤的胳膊,仰面闭眼冲着冷水。   回到宿舍,顾煜拨通王韫的电话,确认家里一切无恙才安心。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手指轻戳着屏幕,灯光暗而复亮,亮而渐灭,怔望着手机上的联系人,始终没能拨通。   他编辑了一条微信,最终删到只剩四字:【记得上药。】   看见顾煜的消息已是夜里九点,阚云开半睡半醒,脑袋昏沉,她吞了两颗感冒药,懒得打字,干脆利落地打了电话过去。   顾煜很快接起:“喂?”   阚云开从柜中找出吹风机,打开免提,“你睡了?”   顾煜清了清嗓子,“没有。”   阚云开问:“你今天……是不是看见我了?”   顾煜“嗯”了声,转移话题,抑制自己在心中遁寻多时的问题,“桌上的云南白药,分先后顺序喷。”   “好。”阚云开朝窗外望了眼,“那你早点休息,多喝些姜茶驱寒。”   转天下午,十二月三十一日,跨年天,顾煜午睡才起,正准备去训练场,手机一连收到三条信息,其中两张照片。   【煜哥,你不守信用。】   图片一:白色奥迪车牌,申E-K0106   图片二:阚云开手中握着白色咖啡杯,独自坐在咖啡厅窗边   顾煜惴惴不安,太阳穴两侧的血管凸出,青色的颈动脉起伏跳动,他忙按下那串数字。   那人阴森笑着,“电话来得挺……”   顾煜怒吼道:“你他妈到底要干什么?”   他漫不经心,肆意说:“出门闲逛,看到你情人给你拍张照片而已,这么激动做什么?”   顾煜抿唇,“你自己信吗?”   “你前天在她家呆了一夜,没发生点什么我是不信的。”他道,“你不会以为那晚我真的走了吧?”   “是你不守信用的,怪不得我。”那人挂断电话。   顾煜再打过去,已显示关机。   他手指颤抖,急按下那串烂熟于心的数字,不等人说话,焦急迫切问道:“你在哪里?”   阚云开手中叉子一顿,刮下蛋糕一角,她拿下手机确认没接错电话,“怎么了?”   顾煜说:“告诉我在哪儿?”   阚云开一头雾水,答道:“我在和佳广场二楼的咖啡厅。”   “东江附近?”   “是。”   顾煜大步返回宿舍,找出车钥匙,交代说:“在那里等我,待在人多的地方,千万不要开车。”   阚云开迷惑不解地应声,手边摆着适才调制的香皂,是给他的新年礼物。   她想送给顾煜一份特别的礼物,能持久永存的那般,可她知这世间万物都如露水般短暂,大概只有属于一个人的独特的气味会在记忆中驻足停留。   她提前一月预约了香氛工作室,设计师听从她的诉求,结合她的描述想法,助她制成一款墨蓝色晶质的香皂,以少许碎金箔作为点缀。   前调松木与薄荷香低调淡然,如山间晨起的气息,瞬息间满是踏实,这是顾煜给予她的第一印象;   中调白玫瑰微苦的气息,清冷难近却意外迷人,是此后相处点滴;   后调清淡的青柠,酸涩却适口,稀有但终得,是对未来生活的向往。   礼盒中带有同款气味的永久留香手帕,随着时间移走,味道也许会暗淡,但源远流长,不会消逝。   她想,这样的方式能留住仅属于二人的回忆。   顾煜仅用二十分钟赶到和佳广场,一刻不停地跑向二楼,阚云开倚着栏杆站在扶梯旁,思绪被他些许紊乱的气息打断。   顾煜在她面前站定,悬于半空的心回归正位,冷汗逐渐消退,久僵的臂膊卸了劲,他不顾还身处公共场所,双手抚上阚云开的肩膀,拇指轻搭在她下颌边,确认道:“没事吧?”   主动的亲密接触,阚云开手指放在他臂间,不解迷思大过欣喜,她凝疑地摇头,“出什么事了吗?”   顾煜将才放手,拿出自己的车钥匙递给她,“没什么,最近不要去人少的地方,把你的车钥匙给我,这几天你开我的车,车在地下停车场C区129号车位,手动档会开吗?”   阚云开狐疑不决,接过钥匙,“会。”   “对了,这个给你。”阚云开想起手中的礼盒,和钥匙一起递上,“新年礼物。”   顾煜怔愣看着她手中的物品,注意到她右手食指上泛红起泡的烫伤。   方才那通电话再次证明,他的靠近,于阚云开而言,危过于情爱。   他没伸手,瞳仁聚着不明的火焰,却又向四周散去。   “不要吗?”阚云开咬唇,方补充道,“这是我自己做的。”   顾煜思想纠结,动作先行,他抬手,食指碰到袋子,谁知阚云开虚晃一枪,收回礼袋,笑道:“新年礼物当然要新年再给,今天给了就不算了。”   实然是其中的卡片还未写定,半成的次品怎好与人。再者,又有了下次见面的机会。   顾煜牵过阚云开的手腕,环顾女装区的位置,“带你去买裙子。”   从夏至冬,这道暗线断了才好。   阚云开回握他的指节,顿步说:“可是我约了知遇吃饭,还有一刻钟就到时间了。”   再多的耽搁只会让事态走向更迷离的境地,顾煜寻了借口,“我们之后要封闭训练,就要走了。”   阚云开争取道:“下周六行吗?”   “好。”顾煜说,“一定注意安全,下周我们换车。”   阚云开说:“那……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第二十二章   顾煜在地下停车场细检查了汽车刹车系统以及其他可能存在问题的设备装置, 确认无虞,他调整驾驶座椅,倚着颈枕, 仰首松了口气。   纵观汽车内饰风格,低调朴素, 中性搭配, 没有哪一件物品有显著独特的女性特征。   顾煜在车中坐了片刻, 目光落在阚云开随手放在储物格的铁制复古烟盒上,他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紧赶回了部队。   【给我最后一周时间。】   顾煜此番行为反常, 阚云开心生疑虑, 与夏知遇吃完晚饭后, 她独自回家, 站在公寓阳台上回忆几个月来与顾煜相处点滴。   每当二人关系朝着可能亲密的方向发展之时, 顾煜总是及时止步, 让彼此间的心意蒙上一层新的雾纱, 可无意中透露出的友善信号又常常给予她希望。   渣男, 亦或是另有隐情, 阚云开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第二种。   然而, 她思索不清其中关窍。   零点钟声即将敲响,江边建筑上的LED显示屏开启新年倒计时。   阚云开打开微信, 点开置顶对话框, 在旧历最后一刻的几乎同一时间, 发出也收到同样的信息。   顾煜:【新年快乐。】   KAN:【新年快乐。】   阚云开莞尔一笑, 今年过得也不算太糟。   周五下午, 阚云开准时来到研究所, 封维提前预定了治疗室, 将灯光调成暖黄色。   阚云开站在治疗室门外,手扶栏杆,视线谨慎逡巡陈设其中的治疗仪器,不可谓窒息,她内心犹豫,久久迈不动步子。   封维看出她的恐惧,但是克服的唯一方法就是面对,他官方地说:“进来,外套脱掉,躺下。”   阚云开掀眼瞧他,哂笑道:“你这话特别像一个渣男……”   封维整理衣领,回头说:“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还不算太差。”   封维擅长的方向是测谎,本想求助更有心理治疗经验的专业医生帮助阚云开,却遭到了她的厉声拒绝。   阚云开能选择接受治疗实属难得,封维不再逆她心愿,他大学学的是心理全科,拥有专业职称资格证,帮助治疗也并非难事。   第一疗程,封维不敢使用过于刺激的疗法,只是简单的催眠。   治疗结束,阚云开意识逐渐恢复,呆若木鸡地坐在治疗床上,副作用随之而来,她半跪在地上吐得昏天黑地。   封维对副作用有预期,事先准备了相关物品,不至于慌乱无序,他半蹲在阚云开身边问:“好点吗?”   阚云开顾不得太多,反手拭去嘴角污渍,低声说:“想死……”   封维说:“别乱讲话,之后会好一些。”   封维看完治疗数据分析,结果不尽人意,他不敢直言相告,只是提醒说:“这两天你可能都会有呕吐等不良反应,别太在意,下周五继续,你这次再敢治着治着就没影了,小心我收拾你。”   阚云开双手抚额,机械地点点头。   不出所料,阚云开回家之后在洗手间吐了一晚,她坐在瓷砖上,大脑缺氧,泪水不受控制地外溢,期间封维来电问询,她都淡声说没事。   天旋地转,她躺在床上听见铃声响起,凭仅存的意识接起电话,声音虚弱低哑:“喂?”   顾煜听见她的声音,眉心微蹙,担心问道:“你没事吧?”   阚云开抬手拧开床头柜上的夜灯,撑起身子,端来床头的水杯,喝了一口,强打起精神回答说:“没事,我忘记给你发地址了,冰窖旁边的那家商场你知道吗?”   “知道。”顾煜若有所思,“商场见,还是……”   阚云开说:“你接我一下吧,刚好把车换回来,我车上有一封文件要用。”   顾煜说:“好,那下午三点见?”   “嗯。”   第二天一早,阚云开的不适感减轻些许,她走进洗手间,镜中之人面如土色,唇角泛白,和鬼魂别无二致。   无奈之下,她翻出积灰的粉底液,坐在基本堆放杂物的梳妆台前摆弄起来。   顾煜:【我在楼下了。】   KAN:【我在等电梯,马上。】   顾煜将车并排停在自己的车旁,锁门下车,阚云开一出单元门方看见他的身影,她迈步走去。   顾煜问:“开一辆车?”   阚云开说:“好。”   行驶在道路中央,阚云开隐隐不安,沉默不语,顾煜问:“你今天脸色不太好。”   阚云开低笑说:“看来我这妆白化了,昨天晚上做噩梦,没休息好。”   顾煜自言自语说:“难怪感觉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阚云开说:“我想着之后的几个小时里,别人大概率会以为我是你的女朋友或是妻子,本着不给你丢人的原则,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   顾煜含笑不言。   身体状况不佳,阚云开不似往日那般健谈,她望着窗外车流不息的街景,偶然想起顾煜上周的话。   阚云开问:“你说你们要走了,是要去苏国了吗?”   “是。”顾煜说,“大概月底吧。”   “年都过不了?”   顾煜豁然道:“我们这一行不过年,也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能过好年。”   轮换一去八个月,面前的男人是否还能记得自己都成问题,何谈情爱。   忆起自己在苏国不过寥寥数日,战争的残酷与破碎就差点夺了性命,而顾煜一行人时时都要面对这样的危险,游走在生死线的边缘。   顾煜发现阚云开的神色变化,“怎么了?”   阚云开恹恹道:“想起在苏国被绑架的那天了,挺担心你们的……你能答应我,活着回来吗?”   “不能。”顾煜的回答冰冷真实。   山河无恙,不过是建立在无数勇士的血骨之上。   封维的劝诫并非无理,爱上顾煜那天阚云开就明白,他永远不可能独属她。   她不再说话。   临近四点,二人到达商场,阚云开心思全然不在,随意走进一间店铺。   店员热情相迎:“先生小姐,有什么需要,这边可以帮您推荐。”   顾煜对此一窍不通,只记得被他弄坏的是一件白色连衣裙,他问:“还要白色连衣裙吗?”   阚云开点头,“行啊。”   店员从货架上取出两件剪裁款式新颖的裙子,介绍说:“这两件是我们这一季度的最新款,您太太身材这么好,穿着一定好看。”   两人相视一笑,未作解释,权当默认,谁让阚云开这个半仙提前预知了结果。   阚云开拿过衣服,“那我去试试吧。”   高端品牌服务周到,顾煜坐在沙发上,店员倒了杯热茶递给他,夸赞说:“先生,您真有福气。”   顾煜礼貌接过,低头浅笑,“是挺有福气的。”   自嘲讽刺意味颇丰,他当然希望这福气是他的。   阚云开从试衣间走出,“顾先生,行吗?”   独特的设计,合适的开衩,曼妙的身姿,她站在那里就是理想型。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杜甫笔下的佳人,也不过如此。   顾煜说:“很好看。”   结账走出店铺,阚云开说:“对了,给你的新年礼物,我放在副驾前的储物箱里了,希望你喜欢。”   “谢……”   “宝贝,小心!”一道尖锐的女声打断了二人对话。   顾煜眼疾手快,拉住撞在他身上的小男孩,膝处被男孩手中的冰淇淋染得面目全非。   男孩母亲小跑过来,抱歉说:“对不起,孩子太调皮了,赔您清洁费吧。”   顾煜摆手说:“不用,小孩子调皮很正常,没有受伤就好。”   阚云开从包中拿出一包湿巾递给顾煜,“你去洗手间处理一下吧,我在这等你。”   附近是一家知名的钻戒品牌,阚云开站在橱窗外凝视着夺目的钻石,她不喜之类的俗物,但是钻石背后的意义又令人神往,特别此刻有他相伴。   顾煜从洗手间出来,抬眼看向品牌logo,默念道“DR”,他脚步顿然沉重,“喜欢这个?”   阚云开闻声回首,正对上顾煜些许无措的视线,“喜欢你会送吗?”   顾煜顿了一下,“这个不太合适。”   “开玩笑的。”阚云开说,“我只是喜欢这个品牌的理念——一生唯一 真爱,是不是很有意义。”   良久,顾煜轻轻地点头。   “阿煜?”   顾煜和阚云开双双回头,顾煜讶然,“妈,你怎么在这?”   王韫早年丧夫,沉浸悲痛中伤了眼睛,但是举手投足间的优雅知性,一显年少时的芳华绝代。   阚云开说:“阿姨好,我叫阚云开。”   “来买东西。”王韫敷衍地回答问题,相邀说,“阚小姐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吃个饭。”   “可以吗?”阚云开望向顾煜,想从他眼中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王韫说:“问他做什么,是我邀请你。”   顾煜深知母亲的意思,他想,最后一顿饭,应该不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三人一起来到五楼的粤式餐厅,得知阚云开曾经在香港上学,王韫将点菜的重任交由她负责,与她说话时,尽是欣慰。   饭后,王韫与阚云开作别,交代顾煜好生将人送回家。   车子停在灯光透亮的澜江公寓楼下,顾煜正欲开口说些什么,阚云开从包中拿出一枚戒指放在掌心,递还给他,“刚才你去结账,阿姨给了我这个,我觉得现在收它不太合适,虽然我私心希望事实就是阿姨误会的那样。”   顾煜一眼认出那枚戒指,那是王韫常年带在指间的绿翡翠,他八岁那年趁母亲洗澡,私拿出去玩耍,差点弄丢,那也是王韫第一次对他发脾气,后来他才得知这枚戒指的意义与价值。   而现在却出现在阚云开手里,足以见得王韫对阚云开的喜爱。   顾煜说:“我妈送你,你就拿着吧,她也没机会再送给别人了。”   “你既然知道这枚戒指的意义,还让我留着?”阚云开说,“什么能收,什么不能收,我心里还是有数的,裙子,谢谢你,我很喜欢,戒指你还是拿回去吧,如果有一天你愿意亲手给我,我会很开心。”   话音才落,阚云开把戒指放在档位后的小格里,拿起包包和纸袋开门下车。   顾煜陡然握住她的手臂,又觉不妥,遂而松开道:“聊聊吧。”   隐隐不安的直觉在夜幕降临时,还是如期得以验证,阚云开装作轻松说:“舍不得我走啊?”   顾煜直截了当地说:“我们没可能的,你别再坚持了。”   暖气循环系统工作如常,热风吹拂却不见暖意,竟恍若置身于数九寒天中。   “我等了一天,以为是我多思,不想你终于还是说了。”阚云开颔首垂眉,眼尾泛红,“为什么?”   “再纠缠下去就没有意思了,今天过后我们也没有再见面的理由了。”顾煜顿声说,“到此为止吧。”   唯一的借口,已然覆灭。   阚云开紧盯着顾煜,泪水将落未落悬在眼眶,“你敢说你不喜欢我吗?”   顾煜眼眸中没有一丝温度,冰封似的寒凉,他说:“你是一个成年人,难道不明白很多事情不是喜欢就能怎么样的,不是吗?”   他接着说:“你今天看见了,我父亲在我出生之前就因执行任务而牺牲,我母亲的眼睛就是为此伤心过度才视力损伤的,从小到大,我经常能看见她抱着我父亲的遗像哭,虽然她会避开我,但是情绪是会传染的,所以我绝对不会让这种悲剧发生在我的妻子和孩子身上。”   “顾煜,你有话没说完,到底为什么?”阚云开全程目光不离,纵使五脏犹如坠入撒旦的深渊,她还是执着相望,“我说过,你骗不了我。”   顾煜闭眼抑声,阚云开实在聪明,她的眼神犹如吸血鬼般扼住他的咽喉,灼烧,崩溃,发狂,索性她没执着于此。   “你不是你父亲,我也不是你母亲,你不觉得你以这个理由拒绝我,太牵强了吗?”阚云开一字一句精准打击,“只要你说你不喜欢我,你不爱我,我绝对不再纠缠你。”   “不”字明明是一个很简单的字节,他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申城的冬天不常下雪,然而就在今天,此时此刻,车窗外飘起纷纷扬扬的雪花。   不大,甚至很小。   在明晃晃的路灯下,飘进二人的思绪,落在深不见底的心扉。   “你不要我,我没有办法。”阚云开语意哽咽,声音低如蚊喃,内心依然坚定,“但是我的世界里从来没有Plan B,更不存在Choice E,我不会放弃。”   “你看,申城的冬天竟然都会下雪,还有什么是不能的?” 第二十三章   知子莫若母。   那枚绿翡翠戒指是顾煜祖母在王韫与顾致诚成婚那日, 亲手戴与其右手的,且不论价值,意义非凡可想而知。   王韫在商场看见二人比肩同行的背影就知晓, 顾煜是喜欢阚云开的。而顾煜讶然惊诧的神色更是应证了这一想法。   言语的否认在诚实的肢体动作前,显得脆弱且不堪一击。   阚云开不矜不盈, 她不掩饰自己对顾煜的情感, 却在原则面前恰到好处的掌握分寸, 出声婉拒这份来自长辈的好意。   王韫只说一句,“他是我的儿子,请你相信一位母亲的直觉。”   绿翡翠躺在暗格里, 失了颜色。   阚云开推门下车, 她如沙漠中的孤独旅人, 风暴来袭, 泥沙深陷, 每一步都走得困难, 恍惚涣散地上楼进屋。   黑色的JEEP车在十六楼那盏灯亮起的瞬间, 启动离去。   平复的情绪被暴力拆解, 副作用来袭, 阚云开跌跌撞撞走进洗手间, 膝盖磕在门框边缘,起了一片淤青, 她浑身瘫软坐在马桶前。   宽敞的公寓里, 没有感情的家具无情地凝望她的崩溃, 泣声回响环绕, 拍打瓷砖墙面。   日历翻页, 时针跳转, 阚云开二十五岁的生日如期而至, 屏幕闪烁,手机提示音不断响起。   批量的祝福与红包难挽救哀鸣,她把手机丢到一旁,没有回复任何消息,浑浑噩噩爬上楼,仰躺在床上,对望吊顶悬灯,眼泪从眼尾滑至耳廓。   没有放肆的哭声,亦无低哑的啜泣。   一夜无眠。   顾煜将车开来江边,他靠在副驾车门,冬日的夜晚杂糅着江水的潮湿寒气,凿骨般煎熬,身心疲累无助。   烟,一根接着一根。   今夜,尼古丁对神经的麻痹作用丝毫未显,失去了应有的魅力,唯剩烟雾过肺时的刺激,与呛喉的敏感。   他右手夹着香烟,半身探进车窗,打开储物箱,黑色金线勾边的礼盒安然躺在其中。   他拆开包装,一张卡片掉落,被风带去车底,他躬身拾起,其上只有三个字符   ——理想国。   阚云开想了许久,冗长的字句不及利落的表达,最终用简单的词汇勾勒真挚的情感。   顾煜拿出手帕,置于鼻尖轻嗅其上的味道,闭上眼睛,唤起的是每一个与她相处瞬间,末于三小时前她那句“我不会放弃”。   烟雾熏红了双眸,呛咳出声,泪腺活跃浸润眼眶。   拂晓之时,内心溃堤,蛰伏心底的兽性四起,他利落上车,脚踩油门朝着那个方向驶去,不过行驶几百米,他猛地踩下刹车。   惯性使然,额角磕在方向盘上,鲜血涌出。   这一撞,彻底将他拉回现实,他不再挣扎。   顾煜回到自己的公寓,拎出药箱用酒精处理伤口,整夜被烟草熏染,衣襟发丝皆弥散着颓废堕落的气味,他再无心力纠结邋遢的外形,和衣而眠。   醒来,尽是空虚怅然。   手机铃声响起,顾煜本想按下挂断,却误触了接听,张赫说:“老大,你在家吗?我把车留给路璐了,等下回部队,你带我一下?”   此次回部队,至去苏国轮换前,他们要封闭训练一个月,所有人不得以任何原因请假。   吸烟过甚,顾煜声音更加沉闷,他答:“好。”   已是下午五点,天色昏暗,将黑不黑地考验孤独耐力。   顾煜起身,快速洗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此后的十个月,军装是常态,公寓本不常在,没有要带走的行李。   他只带了那枚手帕,将它放进衣服内袋。   张赫将行李一股脑塞进后座,匆忙坐进副驾,他问:“老大,你怎么不穿军装?”   “在部队,等下回去换。”顾煜看着前路,神情黯然。   但凡有点眼色的人都能看出他此刻心情不佳,多说无益,张赫识相地闭嘴。   周日下午六点,道路比工作日畅通些许,两人不过四十分钟就抵达部队。   张赫解开安全带,似踩到一张硬质卡片,他挪开脚,卡片背面有一丝反光,细看是一张身份证,“这谁身份证落你车上了?阚……”   还没念完,手中的卡片被顾煜一把夺走。   反常有了解释,张赫说:“我先进去,有事说一声。”   顾煜没再搭话。   阚云开已多个生日未在申城,难得知己好友齐聚于此,夏知遇和封维等一众朋友为她准备了生日聚会。   封维通知众人八点来冰窖,但阚云开不想在家体验窒息,先于大家到达。   冰窖的经理老章,年逾五十,有些斑秃,他为封家工作多年,算是看着封维和阚云开长大。   以老章的资历本不适合在此任职,封晟阳顾念战友情谊,留他在身边,选了个轻松的活儿给他养家。   老章见阚云开走近,忙迎上来,“阚小姐,您来的太早了,我给小维打个电话。”   阚云开说:“不用和他说我来了,我等他们。”   老章犹豫说:“这不太好吧,小维今天特意交代您的生日要……”   冷淡的眼神使老章不敢再言,阚云开从小脾气好,尤其找人喜欢,每次见到自己都客客气气地叫一声“章叔”,从无世家小姐跋扈的脾气秉性,今天这般实属罕见。   封晟阳待阚云开胜似亲生女儿,逆其心意无异于自断前程。   阚云开不再为难,“我不去他订好的那间,旁边那间可以吗?”   老章安排妥当,“当然当然。”   阚云开进了包间,借着银幕上的光靠坐在沙发上,她转身在屏幕上点了首歌,从托盘中找出开瓶器,干脆起开桌上的酒。   酒精的辛辣刺激,终于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灌下了几杯,昨夜倒好的酒,这么说不对,因为没睡。”   环绕音箱将低沉沙哑的声音填满角落,随意挑选的歌曲都明白她的心境。   “有只刺猬,弃甲丢盔,授之以软,赠其己背。”   阚云开坐在沙发上,双脚踩在桌边,膝上搁着手机,手里握着酒瓶,毫无形象可言。   “笑得太美,功亏一篑,花掉的妆,要找谁赔?”   待到众人到位,那个电话还是没来。   阚云开善于伪装,含笑招呼说:“来啦。”   封维走进包间,阚云开脚边躺着三五空酒瓶,他抢走她手中的半瓶酒,动作毫不温柔,“你他妈吃着药,给老子喝这么多酒,不想活了是吧?”   “这才几瓶啊?我什么酒量你不知道?”阚云开撇撇嘴,辩解抵赖说,“及时行乐嘛,你教的呀。”   夏知遇检索到关键词,她问:“吃药?吃什么药?”   阚云开强撑笑意,胡诌说:“喝中药,心火郁结,气血不足。”   她当然不会告诉夏知遇她为什么会吃药,封维同样噤声。   李凯手机铃响,他走来一旁,避开夏知遇,顾煜说:“在部队吗?”   李凯答:“不在。”   顾煜握着手中的卡片,“她身份证落我这里了,你帮我还给她吧。”   李凯隔着窗子看向纵情享乐的面孔,其下的真实魂魄如置烈焰之上,灼心焚肺,他答:“我们在冰窖,你自己来还吧。”   夏知遇神经大条,不曾看出阚云开的伪装,可最低级的虚假笑意如何能瞒过封维和李凯。   老章送来预定好的蛋糕,阚云开说:“不许插那么多根!”   夏知遇偏要笑闹,打趣道:“装嫩啊?”   等候多时的电话在火柴嚓响的头一秒来临,阚云开走来一边,熟悉的声音,“是我。”   阚云开不惊不喜,她回首看了眼忙活交叠的身影,淡定说:“我知道。”   顾煜说:“你身份证落我车上了,我在冰窖楼下,你来拿一下吧。”   “好。”   阚云开收起手机,取下外套,夏知遇说:“吹蜡烛了,你干什么去?”   “等我一下,马上回来。”阚云开留下一句话,开门离去。   走出冰窖大门,酒意混沌,阚云开还是一眼认出停在不远处的车和靠在车门上的男人。   顾煜目光一黯,紧盯阚云开的双眸,她的眼神清澈透亮,酒精也没能使其失色浑浊,“你故意的?”   “是。”阚云开相当坦然,大方承认,昨夜她故意将身份证扔在顾煜车上,“看了吗?”   顾煜问:“什么?”   “身份证。”   顾煜冷声说:“你的私人证件,我不方便看。”   阚云开挑眉,“那你就仔细看看。”   顾煜低头,抬起捏在掌间的卡片,注意到那个阚云开想让他知道的信息。   【出生日期:XXXX年1月6日。】   顾煜僵滞片刻,抱歉说:“生日快乐,对不起没准备礼物……”   阚云开上前两步,双手环住顾煜的腰,脑袋倚在胸膛上,熟悉的温度,难得的踏实,贪婪的享受。   她淡然一笑,嗅到她特调的味道。   怀里的姑娘软玉馨香,带着意乱情迷的呼吸落在他身前,一寸寸地击碎他的防御,玩弄着他的神经。   他也贪婪的享受着,只是不敢再有回应。   “我抛下朋友出来找你,你要陪我吃蛋糕吗?”阚云开下巴抵在顾煜胸前,抬首看他,眼里夹杂着畏惧与期待,复杂、矛盾,“这就是我想要的礼物,你不会在我生日这一天,还要再拒绝我一次吧?”   顾煜大脑放空,没有回应。   阚云开踮起脚尖,双手缠上顾煜的脖颈,迫使他低头。接着,一个混合着烈酒烟草的吻落在他唇上,厮磨着。   顾煜脑神经轰声炸开,肩部肌肉颤抖,喉结紧张上下滚动,他本能拒绝,手扶上阚云开的肩,没用两分力气。   尽管阚云开酒量绝佳,堪称千杯不醉,但空腹饮酒过多,脚步不稳失衡,膝盖正正好好斜磕在一块锋利破碎的岩石边。   顾煜无法理性思考,本意绝非如此,他忙矮身搀扶阚云开。   湿热的液体滑过腿腹,阚云开打开顾煜的手,怔望着他,发丝垂落。   她想,就这样吧,算了。   阚云开眼神全然无光,像看着一个陌生人,她说:“你走吧,我不会再打扰你了,我会如你所愿,彻底消失。” 第二十四章   “昨天晚上的话你就当我没说过。”眸色无光, 喜怒不显。   阚云开侧身躲过面前的手,脸色转而阴沉,她捡起掉落地面的身份证, 撑地晕晃站起。   她穿着紧身牛仔长裤,并不知方才滑过腿腹的液体是否是血, 只觉四肢百骸与思想灵魂一样麻木, 无声瞬变成一个没有痛觉的人。   灯红酒绿的繁华时段, 车影流动,霓虹眩晕,眼前事物蒙上一层灰霭的雾色, 尽是黑白薄淡之景。   顾煜扶住她随寒风摇曳的身躯, 她不悲不喜的模样落在顾煜眼中, 凛风有了形状, “你腿有事吗?我不是……”   感受到腰间、手臂的触觉, 阚云开蓦然回首, 失望无感的眼神让顾煜噤了声。   街边路过一辆红牌空载出租车, 她拦停车子, 甩开顾煜的手, 重心不稳, 摇摇晃晃拉开车门。   顾煜被推后两步,思绪回转, 再想上前, 汽车已汇入车流, 消失在下一个路口, 再寻不到踪迹。   割裂复杂的情感顿起, 今日之人已非昨日之她, 究其根本, 毁于他手,事情本不该朝此处发展,却总是在下意识的涣散中酿成糟糕的局面。   顾煜叹息垂首,余光瞥见路灯下闪耀的钻石耳环,那是阚云开戴在耳间的,耳环位置岌岌可危,只偏一寸,就要跌进网格稀疏,下水糟粕的排污池。   他蹲下身子,捡起那枚耳环,拭去其上的污渍,捻转在指尖,心脏颈后如遭钝器击打,不见血的暗伤闷痛。   自私拥有绝非钟情的最终结果与目的,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推开她。   所爱之人应当拥有敞亮安全的生活,值得更好的人。   这一次,他得到自己“想要”的结局,怅然落寞如铁蹄般接踵而至。   阚云开报过地址后,独自一人斜靠在后座车椅,前额鬓角倚着玻璃,在车窗上留下些许印迹。   无疾而终的单向恋情就到此为止吧,她不后悔,只是有一点遗憾落寞。   与顾煜相处可怜见的时间,那些不安与患得患失不可否认,但安心快乐和少有的悸动亦是真的。   于她而言,足够也难得。   回到公寓,她抱膝坐在地毯上,才想起生日聚会还未结束,她拿出手机在小群里发送了一条信息。   KAN:【喝多了,头有些晕,迷糊回家了,替我多吃些蛋糕。】   寿星离去,众人也没了庆祝的乐趣,纷纷谴责阚云开不厚道的行为,叫嚷着要她请客弥补。   阚云开看着对话框不断跳出的信息,黯然退出其中,她找出顾煜的联系方式,凝视片刻,不多加思索地删除,无谓抹去他少有的存在。   她锁屏将手机放在一旁,摸黑取下高柜上的雨伞和从苏国带回的那支烟,装进黑色塑胶带放在桌上。   封维放心不下阚云开的状态,连李凯都能看穿她笑意下的伪装,遑论知晓其前尘往事的封维。   散席后,他驱车前往澜江公寓,在公寓管家处登记了相关信息,锁车上楼。   “阚阚?”敲了三遍们,屋内无人应答。   封维心下不安,拧眉再次敲门,依旧得不到正面的反馈,他知道门锁密码,不再犹豫,利落按下数字,开门进屋。   他换鞋打开地灯,阚云开还是抱膝姿态坐在地上,脑袋枕在膝头,侧首看向窗外,光线刺眼,她浅眯双眸,目光不曾偏转。   封维曲膝坐在她身边,“在家怎么不开门?”   “没听见动静。”阚云开抬头,随口说道,“你怎么来了?”   封维调侃说:“刚过二十五,耳朵就背了?”   阚云开浅淡笑着,笑意不达眼底,像是被摆弄四肢的皮影戏中之人。   二人沉默安静坐了些时候,封维问:“刚才是去见他了吗?”   阚云开当然知道封维口中那个“他”指的是谁,她笑说:“封博士,你不用专业水平时时在线,让人压力很大的。”   封维说:“你知不知道自己强颜欢笑的模样很难看?”   阚云开顿了一下,面目微怔,“有吗?”   唯二人相坐,似乎也没有佯装舒意的必要。   她卸下假面,颧骨两侧泛着病态的红晕,淡声说:“你说,他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呢?”   “去年夏天,他弄脏我一条裙子,本来想赔钱了事,是我一再坚持要他陪我去买一件新的,又故意拉长战线,拖延时间,想多争取一些见面的机会,直到昨天,事情终于解决,他也说了再见。”   忍了一夜的泪水,随着平淡的讲述缓缓流淌,应景似的。   “不知道是我自恋,还是事实如此,我总感觉他是喜欢我的。”阚云开泪珠盈睫,她用手指蹭去挂面的泪水,“罢了,现在说这个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封维声音低沉,“你就这么喜欢他?”   “同样的问题,我问你一遍。”阚云开看着封维的侧颜,窥心道,“你就那么喜欢她?”   他在爱情中,又不是一个清醒的人。   封维不再说话。   阚云开面颊的红晕愈渐色浓,封维抬手抚摸她的额头,“这么烫,体温计在哪儿?”   阚云开指指投影仪下的矮柜,气息虚弱道:“在那里面。”   37.8度。   封维找出退烧药,在灯下仔细阅读服用指南。阚云开常年爱喝冰水,家里连个烧水壶都没有,他在厨房里找了一口奶锅,烧了小半锅热水冲药。   阚云开半躺在沙发上,眼皮沉重,昏沉欲睡,封维端着水杯走来她身边,扶起她,“喝完药,上楼睡,我兑了温水。”   周一事忙,封维请了半天假照顾阚云开,下午有一重要会议需要出席,他交代几句,先行离去。   顾煜失眠整夜,那个电话不再接通,聊天框中的红色感叹号灼目。   思量再三,他开车来到阚云开的公寓,管家还是之前那位大叔,他说:“麻烦您,帮我把这枚耳环和……”   大叔认出顾煜,未等他将话说完,和蔼笑说:“你是小阚的男朋友吧,她今天没出门,你直接上去吧。”   “我……”顾煜本想让管家代为转交,思及昨夜种种,他答,“好,谢谢你。”   电梯到达十六楼,他无意看见门外那双男士皮鞋,挣扎几许,他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地上,提步准备离去,封维恰好开门走出,二人视线相撞,眼底浮漫着狭隘探究的火苗。   “你来干什么?”封维厉声问,“既然你不喜欢她,就不要给她莫名的希望。”   “她的耳环昨天掉在路边了,我来还东西。”顾煜冷淡说,“还有,你没有资格考究我的心意。”   他温柔的一面,全然在阚云开身上用尽。   封维上前揪住他的衣领,顾煜紧攥拳头,并没有过分举动,愤怒说:“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   顾煜沉默不言,抬手推开他,摆脱桎梏,他想要动手,封维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   “我提醒你,她在发烧,你自己看着办吧。”会议时间将至,封维念及阚云开的失意,并没有关门,他威胁道,“你若是敢玩她,就算死,我也和你拼命。”   电梯门开,封维大步离去。   顾煜站在原地,听见她在发烧,戾气锐减,他拿起地上的东西进屋关门。   阚云开昏睡整日,傍晚时分才勉强清醒,她拖着步子走进洗手间,冲散病气。   湿发垂落肩头,她光脚踩在地面上,裹好浴巾下楼,屋内开着暖气,体感舒适并无不妥。   她走下楼梯,在转角看见餐桌前的男人,凝疑一刹,并未搭理,她拿过桌上的烟盒和火机走来窗前,推开半扇窗子,燃起一根香烟。   水珠悬在发尾,顺脊线下滑,在浴巾相交处消失,膝处有道两厘米的痂口。   顾煜拿起沙发上的薄毯披在她肩头,阚云开蓦地转身,直截了当地质问道:“你吊着我吗?”   她按灭香烟,拂去肩上的毯子,任它落在地上,“我绝对相信顾大队长的人品,今天就算我不着寸缕站在你面前,你也不会多看我一眼,更不用担心人身安全吧。”   顾煜苍白说:“你在发烧。”   “所以呢?”阚云开站在他面前,目光逼人,冷漠道,“每一次我要放弃的时候,你总是随后出现在我面前,昨晚我已经彻底和你说再见了,你今天又为什么做这些暧昧不清的事情?”   房间光线昏暗,借月色相望。   顾煜递给她耳环,“你的耳环昨天掉在路边了,我来还东西。”   “看来是我想多了。”阚云开点点头,“你该不会以为我在玩欲擒故纵那招吧?身份证是我故意丢的,耳环不是,这一年无聊的事情我做的太多了,无意再多做一件。”   阚云开瞥那耳环一眼,没接,转身坐在沙发上,肩背直挺,不落下风,“耳环我不要了,你拿走扔了吧。”   顾煜站在原地未动,攥着那枚耳环。   阚云开冷笑说:“还不走吗?等会有人要来,我想我目前还没有‘三人行’的癖好。”   顾煜眉眼冷了几分,眼神一黯,“什么?”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洗澡?”阚云开嗤笑道,“我总不至于傻到要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吧。”   气氛降至冰点,耳边飘荡着晚风吹起窗纱的簌簌声,二人对望,视线胶着。   顾煜咬牙重复说:“你在发烧。”   阚云开轻靠在沙发背上,哂笑问道:“发烧影响做|爱吗?”   她站起,一步一步走来顾煜身前,双脚踩在他脚背,手臂藤蔓般攀上,鼻尖顶着他的喉结,故意气音说:“如果你现在改变主意,我可以让他立马滚蛋。”   她仰起上半身,脚尖用力,报复似的咬着顾煜的下唇,继续昨夜那个戛然而止的吻,“我想让你和我一起发烧。”   浴巾扣“咔哒”一声拧开,在如此时刻,这样的声音催|情|动人。   顾煜深陷情|欲之中,急扶住她背后的布料,不至于让它真的滑落。   缠绵悱恻,阚云开眼神迷离,退开半分,“今天怎么不推了?”   她放手说:“这个吻就当补偿我昨天没吃到的蛋糕,我说话算话,不会再纠缠你,时间差不多了,你再不走,撞见了人,大家都尴尬。”   阚云开双脚方踩落地面,手臂陡然被顾煜握住,猝不及防地落回他怀中,身型相贴,顾煜发狠似的回吻下去,加深加重。   阚云开承不住重量,倒退两步,膝窝撞在沙发边缘,重力后仰跌落在沙发上。   顾煜倾身压下,单手擒住她的手腕压过头顶,细密的吻落在她的锁骨沟壑间,延绵向上,滑过拉长的颈线,唇唇相撞,耳鬓厮磨,恨不能扬了这层堪堪遮于胸前,凌乱又碍事的浴巾。   阚云开双腿环着他的腰,轻踩在后侧,他却没了下一步动作,埋首颈间,紊乱的呼吸渐稳,他哑声说:“对不起。”   她咬着他的耳廓,鼻翼翕动,泣喃道:“顾煜,你混蛋。”   混蛋,她能骂出最狠的词。   阚云开用力推开伏于身上的男人,“不管你是心理还是生理有疾,我都没兴趣了。”   “我不是一个轻浮随意的女人,当然,如果已经给你造成了这样的初步刻板印象,我无意陈述辩解,反正……也不会再见了。”   “我没这样想。”顾煜半坐在地毯上,指腹画过她的泪眸,“别再喜欢我这样的人了。”   她垂下嘴角,眼眶泛红,低声说:“桌上黑色塑胶袋中的雨伞和烟,麻烦你走的时候帮我扔掉。”   门锁下落,桌上还摆着那枚耳环和一份六寸玫瑰蛋糕。 第二十五章   农历新年将至, 今年除夕比以往早了些许,阚云开工作基本收尾,提前进入假期模式。一人呆在公寓孤独无事, 亲情成了温暖寄托,她收拾三两件衣服回了和之路。   久不见女儿的阚父阚母对阚云开的“大驾光临”尤感意外, 刘美云心底欢喜, 面上波澜不惊, “阚小姐,您还记得有爸妈啊?”   阚云开轻撇唇角,从后抱住刘美云, 下巴抵在她肩上, 卖乖说:“刘教授, 我这不是迷途知返, 回来孝敬您老人家了吗?我的卧室没有变仓库吧, 还能小住一段时间吗?”   阚云开从苏国回来不过一月, 刘美云和阚明升就知晓她并未所言那般, 与夏知遇同住, 而是自立门户, 逍遥快活去了。   二人都觉得阚云开已经不是那个还需要被娇养在温室里的脆弱枝芽, 也无过分苛责,只是要求她每周必须回家吃顿饭。   能摆脱魔爪, 阚云开自是点头答应, 实则不是找借口, 就是寻理由, 总有不回家听训的道理。   刘美云难得下厨, 她摘了围裙, 放下手中的锅铲, 拍拍阚云开的手笑说:“还能不让你回家?快去洗手,马上吃饭了。”   刘美云被阚明升用心呵护多年,心思不甚细腻,唯有在工作时,才堪与心理学教授身份匹配,而阚明升就敏感得多,早在阚云开进门起,他就发现女儿心情不佳,不过佯装灿烂罢了。   阚云开小口喝着参鸡汤,刘美云说:“女儿,明天上午我要去部队给轮换的军人做行前心理疏导讲座,你和我一起去好了,正好顺路买点年货,还有几天就过年了,今年难得你和小维都在。”   阚云开凝着沉在碗底的鸡丝和人参,默不作声地发呆。   那天顾煜走后,她湿发坐在桌前,拆开那份顾煜带来的玫瑰蛋糕,尝不出其中滋味,只感觉馥郁的玫瑰奶油间,参杂着一分眼泪的咸腥。   他还记得她的生日愿望,却只帮她实现了一半。   去了部队,势必会再次相见,沉淀多日的心境怕是又要激起涟漪。   阚明升似是看出她的矛盾,“算了,她和你去也是干坐着,你讲座结束,我们去接你好了。”   刘美云点头,“也行。”   部队重视战士行前心理健康疏导工作,会定期邀请专家讲座并且进行心理评估。   顾煜以往对此类讲座兴趣乏乏,虽然每次都在认真听,但是并无很深的触动与感受,心理健康固然重要,自身实战实力才是关键。   然而,听见刘美云的名字,他头一回开会走神。   阚云开眉眼生得与刘美云相似,一颦一笑间仿佛能看见她的身影,思绪不由得飘回那疯狂的夜晚,那个人,那个吻,那样的触觉。   “顾煜!”陈自臣略带愤怒的声音倏然将顾煜拉回现实。   讲座已经结束,陈自臣与刘美云正在浅谈,顾煜朝二人走去。   刘美云说:“不知道我女儿之前来部队调研有没有给你们添麻烦,从小太惯着她,怕她在部队也不知收敛。”   陈自臣疑惑问:“您女儿是?”   刘美云微笑道:“申大的老师,阚云开。”   “哪里的话,阚老师十分专业,性格好,长得又漂亮,我们的战士都很喜欢她,原来她是您女儿。”陈自臣转身指着顾煜道,“阚老师和顾煜他们挺熟的。”   顾煜点头示意,“刘教授。”   两人都没在陈自臣面前挑破此前在医院见过的事实,完全客套行事,但顾煜的每一个不自在的神情动作,都看在刘美云眼里。   “时间不早了,我丈夫和女儿还在外面等着,先告辞了,祝你们在苏国平安。”   这话,刘美云是故意说给顾煜听的。   阚云开腿伤出院过后,刘美云有意询问她和顾煜的关系,全被她想方设法糊弄过去,现下看来,就算二人没有实质性的关系,暧昧是真。   顾煜的反应在刘美云意料之中,那种不知所措,哪怕极力掩饰,可以骗过旁人,哄得陈自臣,却逃不过她的眼。   陈自臣说:“既然如此,顾煜你送刘教授出去吧。”   “好。”他该拒绝的,可压制不住在临走之前还想再看她最后一眼的欲望。   他劝服自己,这么做,是不能抗命罢了。   刘美云心领神会,“那麻烦你了。”   早上阚明升送刘美云来时已做过信息登记,他将车停在部队门口,   阚云开透过挡风玻璃,只肖一眼,便认出走在母亲身旁的那个男人,她避开视线,拿出手机随意划着,却不知其上画面倒转出卖了自己的思想。   走至车前,顾煜本想离开,行前能再见她一面,已然知足,刘美云说:“你等一下。”   刘美云屈指敲敲副驾的窗户,阚云开从内降小半扇车窗,顾煜站在车前,她听母亲说道:“你和顾队不是朋友吗?要不要下来说两句话?”   阚云开指尖泛白,抠着起降杆,目光不曾交集,许久,她说:“不用了,我们不熟。”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站在两米开外的男人听见。   我们不熟。   顾煜游走悬崖边缘,失衡不稳的心,被清风掠过的言语借力推下万丈深渊。   他活该,他知道的。   阚明升解围催促说:“不是还要买年货?上车吧。”   不等顾煜有所回应,阚明升开车离去,顾煜站在原处,眉目间竟是憔悴失神之色,他定定望着车影,不想与她视线在后视镜中相交。   你要平安才好。   顾煜走回办公楼,耳边的口号声如幻音。   他左脚踩踏进办公室的门,就听见陈自臣的骂声:“你到底怎么回事?开会走神,半个月前给我莫名其妙消失一天,你有没有王法了?”   顾煜走近,言辞诚恳,“是我的错,怎么罚我我都认了。”   陈自臣一时不适,面前这个无论承受何种惩罚都不认错的的人,竟能主动道歉。   陈自臣分得清主次,如今有比教育顾煜更重要的事,他摘下眼镜,暂且忍耐说:“我们商量过了,这次轮换,你不要去了。”   顾煜眼神坚定,“如果惩罚是这个,恕我不能从命。”   陈自臣声调提高,中气十足,“你就那么想死吗?想想你母亲,她已经失去你父亲了,你还想让她承受一次这种切肤之痛吗?”   顾煜说:“可我是一名军人,这是我的职责使命,我母亲会理解的,否则她也不会让我去读军校,况且,阿法尼想要我的命也并非一两日之事,不照样没有得逞吗?”   陈自臣将手中的文件摔向桌面,站起身指着顾煜的鼻子说:“老天爷眷你一次两次,你还指望他次次眷顾你不成?”   “老陈,我到底为什么要去,你是知道的。”顾煜意外的平静。   陈自臣了解顾煜胜过其亲生父母,他一手带出的兵,当然知道他的坚持与信仰。   既然阻止不了,就只能尽力提供帮助,他坐回椅子,扶额拧眉叹声说:“这次我不是你们的指导了,我老了,换曾世庭去了,你们好好配合。”   他顿了一下,补充交代道:“给我活着回来。”   “明白。”   *   除夕这天,封母一早拉着丈夫来阚家帮刘美云准备年夜饭。   阚云开听见锁车声,下楼开门,封晟阳见人一脸不悦,“小没良心的,回来这么久,就来看了干爸干妈两次,不知道忙什么呢!”   “哎呀,进你们家比进白宫都麻烦,您搬个家,我天天去蹭饭。”阚云开挽着封晟阳的胳膊,哄得人喜笑颜开,她接着问:“哥呢?”   封晟阳说:“门口停车呢。”   “那我出去接他一下,您别吃醋哦。”阚云开笑说。   阚云开换鞋走来门口,张望封维的身影。   封维笑而不语,从车上取下带给刘美云的上乘燕窝,睨着她寻觅的身影,弹舌道:“找谁呢?”   阚云开转身,推着人往里走说:“你赶紧进屋解救我,我妈又开始唠叨本人终身大事了。”   她看见封维手中的燕窝,思绪回转,继而伸手夺过,“征用了,我出去一趟。”   封维说:“你干什么去?那是我带给你妈的。”   阚云开发动车子,停在封维身边,“她不缺,你进去帮我找个理由应付一下,我晚饭前回来。”   “今天大年三十,你往哪儿……”阚云开一脚油门断了封维的话。   顾煜几乎年年除夕都在外执行任务,鲜少在家过年,只是会在合家欢庆的日子里,照例打电话回来拜年。   阚云开遗传阚明升多思细腻的性格,思及王韫大概率一人过年,总是于心不忍,暂且不论顾煜,王韫待她和蔼,拜访一遭也是应该的。   阚云开凭借记忆,兜兜转转找到仅路过一次的小区。   暮色苍茫,王韫眼疾阻碍,开门迟缓,见阚云开站在门外,她有些意外,“阚阚,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大年三十出门拜年似乎不常见,阚云开含笑说:“阿姨,新年快乐,我来看看您。”   王韫电话还没挂断,没想到她来的这样巧。   听见阚云开的声音,地球那端的人轻滚喉结,喉间发痒,手不禁握紧手机。   王韫眼神柔和欣慰说:“你也新年快乐,我正在和顾煜打电话,你们聊两句。”   “不用……”阚云开摆手拒绝,“我就是来看看您,先走了。”   “除夕快乐。”顾煜的声音从听筒传出。   王韫把手机递给她,转身去厨房拿水果,阚云开看着屏幕中的通话时间一秒一秒加长,不知说些什么。   顾煜见她迟迟不开口:“喂?”   阚云开说:“除夕快乐。”   “谢谢你去看我妈妈,我家没什么亲戚,大过年的,她一个人的确很孤单。”顾煜停顿几许,“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阚云开不言,“好”的边界定义,谁又能准确说明?   顾煜问:“怎么不说话?”   “挺好的。”阚云开问,“你呢?有遇到危险吗?”   顾煜在驻地食堂门口,部队组织包饺子,特邀别国官兵一起庆祝新年,他靠着墙,“还好。”   他说:“你等下也早点回家吧,除夕夜别让你爸妈等久了,不合适。”   阚云开说:“那……再见,你注意安全。”   “嗯。”   不到三分钟的一通电话,似乎搅散了浮于表面的静好池水。她略坐片刻,遂与王韫作别。   今夜,也许不该来。 第二十六章   年夜饭后, 封晟阳和阚明升二人坐在茶桌边,酿泡托人从桐木村带回的极品金骏眉,侃侃论谈生意场上的趣事与高尔夫球场中的小资玄机。   茶香茶汤相辅融合, 淡浅清幽的气味四溢,伴着厨房小灶台上煨炖着的燕窝醇香, 给这相聚夜晚添了些许完满之意。   阚云开倚在沙发上, 循例观看春晚, 闲聊时,不免谈起人生安排。她充耳不闻,周遭若形成一道保护屏障, 喜怒嗔怒都被隔绝在外。   钟爱的小品节目演完, 阚云开丢封维一人在水深火热中煎熬, 借故爬上天台望月, 可她忘了, 今儿是除夕, 哪里来的月亮。   不久前的那通电话, 似乎证明了她只是一个语言潇洒的人。   听到他的声音, 心还是会动。   与王韫道别时, 她看见立柜上的相片, 王韫告诉她,那是顾致诚。   身着军装的男人年轻依旧, 眉目眼尾英气十足, 却永远活在三十年前的雨夜, 在那个枝繁叶茂的丛林中。   顾煜那夜拒绝她的说辞, 有五分是真。   她拿起香台旁的三支香, 点燃, 烟雾散开, 小心翼翼地插在香台上,默念道:“叔叔,请您帮我保佑他在苏国平安,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封维在她身后含笑抱怨说:“你厚道吗?把火燎我身上,自己跑上来躲清静。”   阚云开转身靠在围栏边,手肘后撤搭在上面,“从小到大你也没少帮我背锅,再无私几回呗。”   封维无奈摇头,他问:“老实交代,刚才到底干什么去了?”   阚云开说:“去了趟顾煜妈妈家,阖家欢乐的日子,她一个人挺孤独的。”   封维眼神中竟是戏谑的意味,阴阳怪气道:“改突破方向了?迂回战术用得不错。”   阚云开不在意封维的嘲讽,连她自己都看不明如今这么做究竟为何,她问:“我生日第二天,你俩在我家门口起冲突了?”   封维说:“看那孙子就来气。”   “有辱斯文啊,封博士。”阚云开笑说,“和他动手不是明智之举,别伤了自己。”   “我不是识时务地赶紧放手了吗?”封维打趣道,“再说,他好意思和人民群众动手吗?”   前些天,阚云开在公寓整理门外的监控录像,无意捕捉到顾煜在屋外纠结犹疑的视频画面,她将录像下载下来,在投影幕布循环播放数遍。   她蜷膝缩在沙发上,从日落到月升,眼里的考究意味不再,仅剩本能麻木觑着移动的画面。   封维一改玩笑姿态,侧腰抵在铁质栏杆上,面对她,“就一定要他?”   “可能是吧。”阚云开双手环臂,指尖有致地敲着手肘,抬眸逡巡无月的天空,“小时候喜欢穿淡蓝色短裙的卷发洋娃娃,就非要是它,穿粉色裙子的不行,直发的也不行,可随着时间变化,我发现如果Starbuck关门了,Pacific也能满足需求,深夜从图书馆出来,银龙茶餐厅的猪扒包卖完了,街角巷口随意一间小店的菠萝包也能果腹,我一度以为人生如此得过且过,将就着便也过完了。”   阚云开眼神回落,侧首看向封维,“可遇见顾煜以后,那种‘非他不可’的强求竟然又回来了。”   二月徐徐晚风比起深冬凛冽的寒意,多了柔和之态。   “虽然我们之间没有结果,但我不后悔喜欢痴迷他一场。”阚云开说,“至少,他让我知道,我还拥有爱一个人的能力,不全然是繁华街道上行尸走肉般的游魂。”   封维表情严肃,一个在最好年华被取了心头血的男人,如何不明白她的执着,“我懂。”   阚云开仰首叹了口气,“况且,让他接受我,对他不公平,说到底,是我自私了。”   他沉眸点烟,深吸一口,吐出烟雾,说:“我也不劝你,但是把你柜子里的药给我锁好。”   多说无益,那根刺唯有自己软化才能消除烙印,借他人之手拔下,总会留下一个承载包袱的深洞。   阚云开怔望着他,又垂下眼眸,低声解释说:“放心,不常吃了。”   “开学以后,学院要派三名老师去苏国出差,继续上次我没有完成的调研。”阚云开淡声说,“主任让我去,我拒绝了,他让我再考虑考虑,不急着答复。”   封维说:“要是为了工作研究,我支持你去,为了别的,你自己考虑清楚。”   那晚,阚云开诉说,直觉顾煜对她并非无意,封维知道这不是空穴来风,顾煜对他过激却又冷淡的言语,簇火但深潭般的眼神,矛盾、愤怒无一不透露着掩藏于心的情感。   封维心中摇摆,如若阚云开选择去苏国,他希望她能遇见顾煜,至少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顾煜能奋不顾身地保护她;另一方面,不言而喻。   “哥给你兜底。”   “那我现在只希望知遇能轻点骂我。”   *   三月天,城中下着不大不小的雨,滴滴答答地敲击者路面的青石,氤氲而起的薄雾载满行人的心事。   阚云开最终选择去苏国出差,她和顾煜的关系,还不到不能相见的地步。   封维开车送她来机场,二人步行至航站楼,时间尚早,同行人员还未到来,封维买了两杯咖啡,与她并肩站在大厅交谈。   “阚小姐?”   阚云开闻声看去,“汤先生?王主任说的使馆工作人员原来是你。”   汤庭昨日拿到同行人员名单,“是我,等下姚记者也会和我们一起。”   身影匆匆,带着大小摄影设备的姚晓楠没头脑撞上封维。   封维拉住踉跄跌倒的人,另一手去抢救即将落地的设备,“小心!”   姚晓楠勉强站定,抬眼撞见封维极富韵味却略带阴郁的眉眸,搭在他腰间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姚晓楠比阚云开还小两岁,可世界上战火纷飞的国家她几乎跑遍,身上留下不少被战争波及的痕迹,她却乐在其中。   酒店劫持事件过后,她竟对惊魂未定的阚云开说希望被绑架的人是自己,这样又有灵感继续下一次旅程,说不定真能写出唤醒战争分子良知的文章报道。思想觉悟非常人能及。   封维略显无措,见她没有起身的意思,他伸手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   姚晓楠手脚慌乱,尴尬说:“不好意思,谢谢你。”   封维眸色转而消沉,阚云开看向姚晓楠,仔细观察,她的神情眉眼与那人竟有七分相似。   封维放手,“没关系,下次小心点。”   赵启和王倩前后脚到达机场,从申城出发的五人全部到齐,他们将在孟马与A大的研究学者汇合,开展后续研究工作。   封维神情凝重,交代说:“把我说的话记在心里,至少每周来个电话,别让人担心。”   “明白。”阚云开欲言又止,“你……”   “没事。”封维说,“走吧,注意安全。”   顺利出了海关,姚晓楠背着相机问:“阚老师,刚才那是你哥哥吗?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啊。”   阚云开轻描淡写道:“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姚晓楠接着问:“那他有女朋友吗?还是说他喜欢你?”   “女朋友倒是没有,他也不喜欢我。”阚云开细想了想,没透露太多,“你看上他啦?”   姚晓楠直言说:“是啊,你能把他微信给我吗?我想追他!”   阚云开忍俊不禁。   登机广播响起,平淡机械的女声激起心中阵阵波澜。   一个多月,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   确定去苏国的那晚,她本想发条信息告诉顾煜,可她说过,不会再纠缠打扰他。   直到现在,那条编辑好的信息依然躺在草稿箱里。   将才落座,姚晓楠就缠着阚云开探听各种有关封维的事情,从情感生活问到职业发展,从兴趣爱好聊到性格特点,哪怕阚云开十分能理解这种感受,也架不住一夜未眠带来的生理折磨。   “晓楠,我求求你让我睡一会儿,我一下飞机就把封维微信给你,你放过我好不好?”阚云开哀求道,倦意让她顾不得对封维产生愧疚之情。   历经三十多个小时的转机换乘,辗转颠簸,飞机终于降落孟马机场,被烈阳暴晒的航站楼,带来摇摇欲坠的错觉。   苏国比申城温度高了近三十度,热浪袭身,窒息逼仄感唤起回忆。   王倩一下飞机就叫苦连天,怨声载道,直呼后悔答应来这穷山恶水之地。   “你还记得去年在这被那群小孩抱着要吃的吗?”汤庭问阚云开。   阚云开苦笑说:“怎么可能忘?快一年了,还是没一点好转的迹象,一如既往的破败。”   “哪有那么容易变好,我辗转世界各大战场,依旧没能读懂那些政客和组织到底在想些什么。”姚晓楠坐在行李箱上感慨,“对了,你答应我的,给我封维哥哥的微信。”   阚云开莞尔,晃了晃手中的手机:“不是我不给你,信号它不帮你。”   姚晓楠咬牙切齿,不忿跺脚,粉白的小脸通红。   一辆带有“UN”标志的汽车从几人身旁经过,顾煜看向窗外,似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想要再次确认时,众人已经上车离去。   她不应该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顾煜不经意地问:“近期国内有学者来苏国做研究吗?”   龙子吟疑惑道:“这我们怎么会知道?他们要来也是联系大使馆,怎么了?”   “没事。”顾煜答。   “想远方佳人了?”傅晋之调侃的口吻,随后蹑声说,“我刚才好像也看见了。”   顾煜从傅晋之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抱着武器的手不自觉握紧,心中五味杂陈。   高温炙烤着车窗,车厢温度灼人,顾煜两颊的汗水止不住从蓝盔渗下,身心考验。   去年若非他及时赶到锡勒那间酒店,阚云开现在身在何处犹未可知,她竟然还敢来。   她为什么就是不肯听他的话,屡次三番在危险的边缘徘徊试探?   傅晋之见他如此模样,打趣道:“手放开点,枪都要被你捏走火了。”   顾煜:“……”   汤庭带领其余四人来到临时住处,酒店老板是中国人,大厅装潢设计颇有古典韵味,难得在如此破败的异国他乡,有些许家的感觉。   “你们先休整一下,总共三个房间,看看想怎么住,A大的学者航班延误,明天才会到。”汤庭不紧不慢地安排。   姚晓楠兴奋又带着机灵地举手说道:“我想和阚老师一起住!”   赵启对着王倩说:“那行,咱两一人一间。”   阚云开扶额长叹道:“你这是司马昭之心啊!”   话音刚落,距离酒店不到一公里之处传来一声轰鸣伴随阵阵枪响,火光四溅,酒店楼体震颤摇摆。   作者有话说:   来卖个瓜,如果觉得这篇有点虐,可以看看专栏完结文《你别靠近我》,是知颜小宝贝的故事,有阚美女和顾帅哥的亲情客串~ 第二十七章   酒店工作人员似是对此类突发事件司空见惯, 有序指挥慌乱受惊的研究人员躲至安全掩体后方,以保众人人身安全。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枪声停止, 道路交通逐渐恢复,汤庭迅速联系使馆工作人员了解事发状况。   战火纷飞的场景姚晓楠屡见不鲜, 她淡定站在酒店门口张望, 转身取出摄像机对着事发地取材。   王倩抱着阚云开痛哭不已, 用手混乱拭去面颊残留的鼻涕泪水,完全顾不得形象体面,和以往端庄的举止大相径庭, 脑海里仅剩活命这一念头, “我就不应该答应来, 去他妈的职称, 命都没了, 我要那点身外之物做什么, 我儿子还那么小……我要回去!”   阚云开惴惴不安, 不由联想到去年的无妄之灾, 她说服自己镇定, 安慰道:“王老师, 你别哭了,前面枪声都停了, 应该没什么事的。”   赵启被王倩的哭声叨扰得烦躁不安, 他双手扶额, 轻揉着太阳穴。   酒店门口忽而进来四五个手持武器, 军装扮相的男人, 他们朝着前台走去。   不管过去多久, 阚云开还是能在人群中找寻到他的踪影, 而顾煜的目光似同样落在她的身畔,视线相交瞬间,他疲惫的眸色漾起波澜,而下一刻,又闪电般避开。   傍晚一闪而过的身影,惦念多时的臆想,就在几米之外站着。   她还是敢来,作对那般。   阚云开不确定顾煜是否看见自己,她垂首站在行李箱旁,思忖着如何以普通朋友的心境对待顾煜。   世间之所以有那么多不相往来,就是因为,爱过的人,怎么甘心只当朋友?   从前嗤之以鼻的谬论,如今她全都相信了。   傅晋之见顾煜不言,上前与汤庭简短解释道:“刚才的冲突是由一伙新兴恐怖组织发起的,规模不大,已经被政府军控制了,不必担心。”   汤庭说:“了解,今天申大的学者刚到,明天A大的学者也会抵达,我们要全力保证他们的安全,必要的时候还请二位队长协助。”   傅晋之说:“这是自然。”   姚晓楠见到维和官兵欢欣鼓舞,尤其二位身居要职且方才经历焦点冲突,去年来苏国错失采访良机,她为此懊悔不已。   她快步上前,自我介绍道:“你们好,我是国内来的自由记者姚晓楠,不知二位队长现在是否方便接受采访。”   顾煜公事公办,拒绝说:“不好意思,没有上级命令,我们不能随意接受采访。”   姚晓楠想要再次争取,却被顾煜冷僵的眼神击退热情,她不得不收起设备,败兴而归。   王倩情绪缓和,问阚云开:“她哪里来的这么大劲儿啊?还是你们年轻人好,倒时差快,体力也充沛。”   阚云开莞尔不言。   王倩接着说:“那两位队长真挺帅,果然长得好的都上交给国家了。”   “王老师,你一见帅哥就不害怕了?”阚云开不想谈论相关话题,借故离开,“我去趟洗手间。”   洗手间光线昏暗泛黄,瓷砖边缘污渍遍布,方才爆炸波及,墙皮震落,积灰飘浮在空中,味道刺鼻熏眼,有十足泰国恐怖片的感觉。   阚云开是唯物主义论的信奉者,此刻却还是感到一股背脊发凉的寒意,她匆匆看了眼镜中的自己。   多个小时未眠奔波,眼下泛着乌青,结合现实因素看来,活脱脱一副惊惧过度的模样。   这久别重逢的第一面,实属糟糕。   待她从洗手间出来,顾煜一行人不知所踪,她望着自己的行李失神发呆。   汤庭处理完事情,转身道:“你们先休息吧,明天下午A大的学者才会到,你们上午可以在酒店范围活动,我们需要重新评定风险等级,在我来之前,切记不要外出。”   众人疲乏不已,不多言语。   经此一遭,王倩无论如何都不愿一人居住,姚晓楠只能忍痛割爱,不情不愿地将阚云开拱手相让。   骤然受惊,王倩表情凝重,呓语不断,不时发出惊呼声。   阚云开不想再起身寻找行李箱中的耳塞,她踱步走来窗前,街上已无人烟,路旁相距甚远的老式街灯歪斜着。   苏国的夜色在一望无垠的土地上格外迷人,若是没有内战以及恐怖势力的威胁,大抵是绝佳的观月胜地,旅游业繁盛足以撑起整个国家的GDP。   可这一切幻想都因为战争的胁迫如海市蜃楼那般虚幻缥缈。   一年来,这里独见颓败之景,毫无生机可言。   到底是怎样的信念才可以让一个人在这战火纷飞的荒凉之地驻守多时,思及此,阚云开不由地忆起初遇那天的画面。   他解救她于水火之中,在晨曦的晓光中站立,穿梭在枪林弹雨中护她周全。   而她自己,不提也罢,一个“惨”字概括所有。   天擦亮时,阚云开才缓缓入睡,却梦见爆炸、灰尘、血肉,她蹙眉想逼迫自己醒来,可梦境中有一双无形的手挤压摧残她的意识,延续这残酷的画面。   顾煜回到驻地,没着急回宿舍休息,而是绕来训练场,沉思前事,那条墨蓝色的手帕他一直带在身上。   他拿出作训服口袋里的手帕,借光星月,才发现右下角隐约用银线绣着字母“G”。   驻地规定不能吸烟,他只拿一根,咬在齿间。   傅晋之放下东西,折返回训练场,“在这抽烟,你小子就这么不怕被收拾?老曾可不是老陈。”   顾煜唇角微扬,将烟放回烟盒,“我这不是没点?”   顾煜整晚心不在焉,原因不言而喻,傅晋之问:“刚才确定是她了,什么心情?”   顾煜脚踩栅栏旁的轮胎,自嘲笑说:“说不上来。”   傅晋之嗤笑道:“你到底在纠结什么?陈晓不行,阚老师也不行,奔月娶嫦娥去算了。”   顾煜斜睨他一眼,并未吱声。   傅晋之说:“你这魅力真是了不得啊,总有各类佳人前仆后继地栽到在你身上,还特死心塌地。”他故意补充说:“早知如此,去年锡勒的任务就应该派我去,说不定阚老师现在喜欢的人就是我了。”   顾煜嗔骂道:“滚蛋。”   傅晋之因着顾煜对待陈晓的态度,心中对他怀着三分芥蒂,但毕竟出生入死共同作战多年,又有少时情分在,这样的情谊难碎。   傅晋之说:“说真的,这些年你太纵着小泽了,他做事有恃无恐,想必一定会用阚老师的安危威胁你,但这样下去总不是事,逝者已逝,生者如若一直在涡旋风暴里迷失,那当年的局面就毫无意义可言,你自己好好想想。”   顾煜将手帕放回作训服内袋,那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他长叹一口气,“算了,回去吧。”   A大的学者顺利抵达酒店,他们稍作休息,不耽误时间,立刻组织会议研究工作,商讨拟定调研方案。   来苏国的学者大多为男性,他们主动承担起保护三位女同胞的任务,居民区附近有官兵巡逻,安全隐患风险总体较低。   孟马当地居民区屋舍简陋,有的人家甚至和家养牲畜同住,小孩子大多光脚而行,黢黑的脚板被秽物划伤,道道发炎流脓伤口浮在皮肤表面。   阚云开、赵启和A大的老师刘和一组,一起考察东南边的居民区。   眼前荒凉骇人,赵启问:“阚老师,听汤先生和你的对话,你之前是不是来过苏国。”   阚云开拿着相机拍摄素材,回头说:“回国之前来过一次,但是没什么有用进展。”   三人强强联合,效用最大化,专业的数据和内容很快通过文字以及图片方式整理出来。   阚云开难忍刺鼻的气味,轻咳几声说:“我去那边透透气,在进来的地方等你们。”   刘和说:“你小心点,别离开我们可控范围。”   阚云开点头,她走来居民区附近的一片草丛,空气清新,更新鼻腔肺腑污浊之气。   路边色泽华美,红颜明亮的植物引得她驻足,她俯身上前,正想触摸之时,一股强劲的力量覆在她右肩,顺势将人拉入怀中。   阚云开以为又遭不测,张口欲叫,惊惧之色蓦然爬上面孔。   顾煜喊道:“别碰那个!”   阚云开回眸,指尖嵌在顾煜手臂,声音颤抖不停,“顾队?”   “那是相思子,有剧毒。”顾煜脱力放手,手臂留下指痕,“对不起,吓到你了。”   乌云飘至上空,适才的阳光被阻隔在天际之外,阴沉暗淡。   阚云开问:“你怎么在这里?”   “巡逻。”顾煜还有任务在身,补充说,“别一个人走,和同行的人一起。”   顾煜提步离去,阚云开低头凝视那妖媚的植物。心念,令人痴迷的东西都有剧毒。   土地分明,迤逦的风景非但不能带来真实的心理震撼与享受,反而让人多了几分怜世的悲悯。美丽与危险并存,看似绝美的背后是重重挑战生命的陷阱。   阚云开没在原地耽误,拾起地上遗落的物品,转而回去与赵启和刘和同行。   顾煜回到驻地,室外下起大雨,他惯性想要拿出那条手帕,手帕却不知所踪,他细翻浑身上下,找遍被褥枕间,依然不见踪影。   他疾步顺着巡逻路线,一路探寻,不放过街边任一物品,雨水浇透他的衣物鞋履。临近居民区,他这身衣服不便随意闯入,万般无奈。   “是找这个吗?”阚云开举起手臂,撑伞站在他身后,手里握着那枚手帕。   方才,手帕掉落在她脚边,拾起,不知如何形容情景心境。   顾煜转过身子,还好没有弄丢,安然舒气说:“是。”   他伸手想要接过,阚云开却手腕回勾,收回手中的东西,像跨年夜那天一样。   顾煜抹去脸上的雨水,说:“这是我的东西,请你还给我。”   二人站在伞下,目光直视,僵持片刻,阚云开问:“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顾煜不假思索,肯定说:“很重要。” 第二十八章   很重要, 直白浅显的三个字。   耳边滂沱雨声钝化,声音的世界仅剩回响。   额角发梢的雨水滑向耳廓颈边,静默地对视, 太阳雨下,顾煜逆光而站, 身型染上一层金边, 看不清他的神情。   就像这几个月里, 阚云开从来猜不透他的心思。从她的蓄意靠近,他的有意疏离,到她模糊麻木执念, 他却施以无谓的甜汤信号。   我进你退, 你来我往的拉扯, 在文学影视作品里那么暧昧撩人, 可身临类似氛围之中, 才知晓漫长的分秒岁月里, 磨人, 猜疑才是真切的感受。   顾煜喉结滚动, 将悬在其上的雨珠坠落, 他问:“能还给我吗?”   阚云开不再试探, 也不想多问一句“如果我不还会怎样?”,因为她知道顾煜并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那晚的他, 如昙花惊现, 破晓时分, 便葬于露水泥土之中。   他没如阚云开所要求那般, 扔掉黑色塑胶袋中的雨伞和香烟, 还有他手中那枚泪珠样式的钻石的耳环, 而是和玫瑰蛋糕一起, 规整摆在桌上。   阚云开将手帕递还给他,连同握在手中,他的那把雨伞,一并给了他。   不等顾煜再言语,她打开另一把伞,转身迈入雨幕之中。   姚晓楠在不远处的屋檐下等她,见她走来,问说:“原来你认识那位队长,他看着好凶啊。”   阚云开说:“去年在锡勒酒店,是他救的我。”   姚晓楠挽着阚云开的手臂,乞求说:“那你能不能帮我劝劝他,让他接受采访啊?这次机会真的难得,我不想再错过了。”   “我可能没那么大面子。”阚云开委婉拒绝说,“过几天电视台那几位不是要去维和部队做纪录片吗?你问问他们能不能把你加进名单。”   二人边说,边走到使馆准备的大巴车附近,准备一起返回酒店。   旱雨两季交替时节,天气变幻莫测,大雨过境,转瞬即逝。   回到酒店,暮色已至,天边绯红色的晚霞洒下,街景小院笼罩在夕阳的余晖中。   当地向导在酒店前院准备了苏国特色果木烤乳猪,古老传统的烤炉中果木熏香燃烧,人工轮轮圈圈转着三只肢解脱骨的乳猪,油脂滴落木柴火炭,发出“呲呲”的油爆声响,火星四溅。   非洲手鼓乐声响起,众人围绕烤炉,在萤灯相伴下,手臂相挽跳着火炉舞,嘴中含混模仿着部落口号语言,说笑声让人短暂忘却身处混乱的国度。   乳猪表面油脂烤尽,形成一层酥脆的外皮,烤肉师傅用白瓷盘将猪肉切割成等份大小。   王倩拿着手机录制全程,这样的切割手法在某视频平台的网红餐厅打卡人账号中常见,现实却是难得一见。   苏国物资匮乏,师傅并未将磁盘摔向地面来证明烤肉的酥脆,而是用它装着剩余肉渣坐在一旁享用。   赵启拿了三盘炙烤猪肉过来,递给王倩和阚云开,阚云开摇首拒绝说:“谢谢你,不过我不吃猪肉。”   阚云开自小不吃肥肉,猪肉脂肪偏重,每次尝试都能敏感刺激她的胃酸,造成生理不适感。   烤鸭大概是她唯一能接受的肥肉。   赵启问:“是不想吃猪肉,还是不想吃我给的猪肉?”   阚云开侧身斜视,并不想过多纠缠解释,两人间的摩擦间隙非一朝一夕就能说明。当初她犹豫是否来苏国出差,其中就有赵启的因素。   她不喜欢热闹纷扰的环境,从前在香港和纽约这两座灯红酒绿,醉生梦死的城市,她也不曾去过几次Club。   藏在热闹繁华的巷口场所,也不能掩盖不堪孤独的真相。   她与王倩交代一声,先行回了房间,酒店走廊内,当地向导认出她,盛情邀请她尝试烤乳猪,甚至将肉递在她嘴边。   语言障碍,沟通无果,向导听不懂英语,身边又无随团翻译在,阚云开不想辜负他人好意,只好硬着头皮吃下半块。   脆皮猪肉的油脂在口腔中化开,油腻反胃感不散,阚云开攒眉蹙额,艰难咽下猪肉。   与人作别,她快速走回房间,从行李箱中拿出在机场免税店买的酒板,原先想带回家留念,现在倒是解了燃眉之急。   房间面朝前院,屋内照样躲不了清静,清早酒店工作人员告诉她,大堂后门出去有一铁艺秋千,她带着Air Pods,踱步至此。   降噪耳机中播放着时事新闻,她脚尖点地,一晃一晃地摇着秋千。   小口饮酒,酒精作伴,月色相望,不知听进多少新闻内容,生活似又回归几年间维持的状态。   忽而,右耳的耳机被摘下,这之前,她并未察觉有人靠近。   匆匆一面,顾煜心中的私念更浓,他回宿舍换了身衣服,拿出放在储物格深处的白色锦盒,与张赫简单交代过后,和夜色出门。   顾煜扶着秋千绳索,捻弄着耳机,站在她身边问:“你为什么还敢来?上次的事情还不够让你害怕吗?”   阚云开轻笑泰然说:“队长,你不会当真以为我为情乱智到如此地步吧?两天前你不就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吗?”   顾煜说:“你可以选择不来,别总让人为你担心。”   他轻摇着秋千,绕来阚云开身旁坐下。   阚云开问:“你会担心吗?”   没得到想要的回答,她也不再执着,拿起酒板自顾喝着酒,“下午谢谢你。”   顾煜问:“最近过得好吗?”除夕那天他知道阚云开所言非真心。   阚云开故意说:“好啊,写写论文,玩玩男人,为什么会不好?”   顾煜呼吸一滞,伸手拿过酒板,不多言语,仰首灌下整瓶。   两个多月未曾相见,时移势易,什么不会发生?   阚云开忿说:“我就只有这一瓶!”   “我赔给你。”   赔酒,也赔人。   顾煜双手抱臂,置于胸前,垂眸看着身旁的人,“很喜欢看月亮?”   唯一的乐趣被夺走,阚云开悻悻不乐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嘲讽何该承受,顾煜问:“你还喜欢我吗?”   阚云开睨视他,“你说别再喜欢你这样的人,我想,我应该听话才对。”   “我不想像个怨妇一样去考究,我到底哪里不好你才不喜欢我。”阚云开清醒讽刺说,“我很好,你不喜欢我,是你没眼光,和我没关系。”   前院火焰无形蔓延,灼烧在言不由衷的灵魂。   顾煜问:“你说不会放弃我,我还算话吗?”   “你想它算话吗?”阚云开起身,“你凭什么问出这个问题,你就不怕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那你有吗?”顾煜握紧酒瓶。   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从下午看见那块手帕起,阚云开的心思就已不在。   放在平常,即使她不喜欢热闹的聚餐,也会顾全大局,与大家一起聚散,哪怕不齿赵启的举动念头,她也可以一笑带过。   然而,从生日那天抛下众人只身回家,到今天独坐月色之下,为了眼前的男人,她已经做了许多不宁之事。   她侧身正准备提步离开,顾煜抬手握住那截手腕,抬首哑声问:“有吗?”   阚云开挣脱着,想临摹他的方法来浇灭大有燎原之势的烈火,她狠心说:“有没有都和你没关系。”   顾煜握着她的四指,继而用力一扽,阚云开对突如其来的力道毫无准备,跌落进他怀中。   顾煜拦腰将人扣在怀里,臂弯用力带在身前,吻上慌乱不知的人,他手掌爬至阚云开脖颈后肩,不容置疑摆脱,齿间烈酒的迷醉甚浓。   他不温柔地撬开欲拒却本能还迎的唇,软|舌|交|缠,渡着相同的气息。   颈后腰间的力量不可忽视,让阚云开摆脱不了桎梏,她在昏昧的光线中探寻他的鼻息,被迫却又沉浸在厚重的气息与缠|吻之中。   是她撩拨在先,她能接受无情的拒绝。   可寻机送她回家,帮她处理伤口,跨年夜担忧的神情动作,那块玫瑰奶油蛋糕,部队门口不必要的相见,除夕夜先声的问候,还有留在内袋随身携带的手帕,这些都算什么呢?   委屈思念的泪水流下,滑过二人相贴的面颊,顾煜感受到轻颤,拉开些距离,直视她的泪眸,低不可闻,不自信地反复确认道:“有吗?”   “没有。”阚云开抽搭着肩膀,并不想与他相对,她嗔骂道,“混蛋,你明明不喜欢我,为什么要这么玩我?”   顾煜说:“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你?”   思来想去,他行动言语拒绝,却始终未将“我不喜欢你”作为理由。   他靠近些,接着问:“我们熟吗?”   “不……”阚云开呜咽着,再次被吞了音。   他不要那个答案。   他清算不明,部队门口一别,她那声“我们不熟”折磨了多少日夜。   “还算话吗?”顾煜口吻带着几分对肯定答案的央求,不给她回答的间隙,细细密密渡过每一寸沟壑。   旷日持久的吻,在缺氧的边缘,他终于好心放过。   他问:“算吗?”   煎熬着,等候着,全仰仗那一个答案活命。   阚云开伏在他肩头,小口呼吸,狠心的算盘珠子全然崩碎,噼里啪啦落向地面。地基不稳的心理建设随风摇曳,直至今夜轰然震塌。   日思夜想的人和事,怎么可能不算?   她双臂迎合般环上他,投入温度恰好的怀抱中,眼眸漾起肯定的光,回吻说:“算。”   顾煜吻她的鼻梁,耳廓,搂紧她,“那我们回去就结婚。”   阚云开眼神些许迷离,笑中带泪疑惑问:“你是不是忘了结婚前还有个步骤叫谈恋爱?”   “我不想打两份报告。”顾煜倾身,在她耳边低喃,却说着霸道的话,“况且,和我谈了恋爱,你还想嫁给别人不成?你觉得我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阚云开:“……”   顾煜抱起阚云开,把她放在秋千椅上,自己半蹲在她身前。   方才暧昧沉沦不在,他握住她的手,严肃说:“你不用急着回答我,接下来我说的话,请你每一字每一句都听清楚。”   他抿唇,不确定道:“如果听完,你还是能坚定地选择我,那我一定不负你。”   “如果……”他闭眼叹声说,“如果你选择放弃也没关系,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我会站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永远保护你。   作者有话说:   顾撩撩短暂上线~ 第二十九章   西南边境   当年, 不过十八岁的阿法尼,已经发展成金三角令人闻风丧胆的毒枭,其业务经营范围覆盖广泛, 甚至通过边境灰色地带流入我国西南市场,黑市交易猖獗, 荼毒一众百姓。   边境村民乃至城市居民, 很多人因为沾染毒品, 一夜之间一贫如洗,卖妻卖儿的情况层出不穷,贩毒、人口贩卖、卖|淫|嫖|娼等黑色产业不断恶性循环, 一度形成法外体系。   政府决定严厉打击这些丧心病狂、噬人骨血的犯罪分子, 联合多国力量旨在剿灭以阿法尼为首的犯罪势力。   阿法尼一众武装贩毒分子经过多天连轴作战, 最终不敌正规军队, 大部分成员被歼灭, 而他本人却逃之夭夭。   后来根据情报才知, 阿法尼通过密道逃生, 辗转中东等地区来到苏国, 发展壮大了如今苏国最具实力以及势力的恐怖组织。   顾致诚就是在此次联合行动中牺牲的。   彼时, 远在申城且身怀六甲的王韫, 得知顾致诚牺牲消息时,崩溃痛哭, 心悸早产, 生下尚未足月的顾煜就被送进了重症监护病房。   大抵是上天怜惜顾煜年幼丧父, 不忍他再失母, 一次次将王韫从阎罗殿前送回。   王韫睁眼看见顾煜的第一眼, 那与顾致诚眉眼鼻梁相似的婴提, 给予她活下去的理由。   她给他起名为煜, 意为光明。   王韫从不在顾煜面前表达思念伤悲,她不想将负面情绪传递给懵懂向阳的孩童,也不似寻常家庭那般教育他,以后应该如何去做才能延续父亲的光辉遗志,青春少年不应被往事拖住追寻的脚步。   可顾煜生性敏感,得知父亲牺牲故事之后,他就立志当一名军人,愿将青春和热血献给国家。   更重要的是,要保护母亲,不再让她终日抱着父亲的遗像默默流泪。   年复一年,少年长成了坚韧的模样,顾煜大学选读情报专业,师从刑宗酩,众人对其寄予厚望。   刑宗酩早年只身奋斗在禁毒一线,数十年的卧底生涯让他不仅拥有卓越的情报整理传递能力,其独特精湛的作战风格亦非精锐能敌。   任务完满结束,他回军校任职□□,倾囊教授成功经验,磨砺学员的心理素质以及体能极限,他亲自组建了一支全能精英小队,顾煜和傅晋之就是其中队员。   顾致诚当年就是因解救他暴露身份的队友而亡,他格外重视培养顾煜,为歉疚的内心弥补一二。   同一时间,阿法尼养精蓄锐多年,其黑恶贩毒势力在边境地区卷土重来。在他眼里,每一个军人都应该为他惨死在金三角的兄弟偿命,为他损失的千亿美金陪葬。   刑宗酩带队执行任务,在顾致诚牺牲的那片雨林里,众人挑战生存极限埋伏其中,热血精英不愿让近二十年前的悲剧重演,遑论顾煜壮志。   刑宗酩说:“窝点位置锁定,我与顾煜从一号口进入,其余队员分散开来,锁定人质位置,切忌不必要的火力冲突。”   他多言交代道:“顾煜,听从命令。”   刑宗酩知晓顾煜心智过往,更清楚初生牛犊之士的冲动志气。   二人交替作战配合,却不想线人反水,传递给他们的情报半真半假,人质营方位就是其中一个错漏信息。   刑宗酩和顾煜矮身潜进草屋,才发现中了圈套,躲避不及,带有大剂量毒品的飞镖枪直射入后颈。   待意识归拢,顾煜和刑宗酩被捆在石柱两端,刑宗酩身上绑有定时炸弹,而阿法尼端坐中央,戏谑地瞧着二人。   阿法尼知道顾煜就是当初那个兵首的儿子,他深谙心理之术,死亡是最好的解脱,唯有活在噩梦之中才是绝佳的报复。   他命人解开顾煜手脚,架他走来刑宗酩身前,告诉他,只要在三分钟之内拆弹,二人就能顺利走出草营。   毒品致幻,顾煜凭借毅力强控颤抖的双手,摇头拼命晃散眼前阴霾,他用刀剪理着引线,而刑宗酩早就看出,这炸弹无论如何都会爆炸,阿法尼从没有想让他活着离开这里。   刑宗酩大喊道:“顾煜,你快走!”   顾煜置若罔闻,他不能看着刑宗酩在自己眼前被害,汗水不过几十秒的时间,浸染全部衣服,他颤抖道:“我能拆。”   刑宗酩怒骂说:“你再不滚,老子回去关你禁闭,然后把你踢出队!”   他多希望他们能一起回去。   时间仅剩最后十秒,阿法尼派人拉开顾煜,退到安全地带,顾煜膝盖磕地,双目猩红,眼眦均裂,拼命挣扎无果,就这样   ——尘土飞杨,血肉四溅。   亦师亦父的恩师命丧纷飞黄泉,就在他眼前。   那一枚炸弹,同样绞碎震破顾煜的“生”命。   “Times Over.”决绝的声音宣告时间终止。   顾煜崩溃道:“师父!”   阿法尼将人丢进草营的木屋,丝毫不理毒瘾发作的顾煜,他丢下一支手|枪,命手下撤离。   他想让顾煜自生自灭。   顾煜蜷缩在地,凭借残存的意识,摸上那把冰冷的枪械,对准太阳穴,手指置于扳机处,却被赶来的队友“及时”阻止。   人人都说顾煜冲动鲁莽,人人都道刑宗酩经验丰富,连顾煜自己都在指责中迷失错乱,他已分辨不出,当时究竟是他鲁莽行事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还是刑宗酩下令如此。   他背下全部黑锅。   顾煜被送回申城,在戒毒中心呆了近三个月,忍受非人的折磨戒去心瘾。   在刑宗酩的追悼会上,他的遗孀,那位曾经对待顾煜和蔼可亲,视如己出的师母骆颂芝,扯上他的衣领,无力拳脚挥在他脸颊脖颈,哭骂诅咒说:“你个无师无父的混账畜生,如果不是你,老刑怎么会死得那么惨,你以后的妻子女儿都不会拥有比我更好的下场!”   陈自臣等人拉开骆颂芝,而她此时已近情绪崩溃界值,癫笑不止,最终被确诊为精神分裂症,送进养和疗养院,一呆就是数十载的光阴。   刑宗酩的遗孤刑熠泽,理所当然将自己骤然丧父,母亲又疯癫无状的罪责归在顾煜身上,十五岁的少年对顾煜拳打脚踢,不见往日笑闹的场景。   顾煜不敢也不曾还手,此后的生活里,他负责刑家的所有开销,骆颂芝的理疗费,刑熠泽的生活学杂费,也换不回少许原谅。   有的只是三五成群的少年在深夜巷口的棍棒毒打,还有刑熠泽三不五时以亲近之人的生命威胁。   肋骨断了再接,接了再断,他甚至开始期待再也接不上的那天,亦或是断骨直接刺进内脏的时刻。   如是,他就不用在午夜梦回时分被噩梦折磨,不用在蹉跎的岁月里饱受心理煎熬之苦。   后来,专业人员在事发丛林找到遗落的语音记录器,哪怕证明了顾煜的清白,也再无济于事。   物是人非,疯癫之人更甚,胸怀恨意之人更浓,感愧之人更迷。   自那以后,他定期去戒毒中心做义工,向禁毒组织捐钱,去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执行任务,做一切能弥补的事情,只求上天能稍许饶恕他的“罪过”。   他不认为自己配享受更好的生活,拥有幸福的家庭,更没想过延续这卑劣的基因,更怕骆颂芝的诅咒成真,刑熠泽的威胁如实。   然而,遇见阚云开起,他开始动摇了,人的贪念和欲望好像又重新回到他身上。   *   说完这一切,顾煜如释重负。   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开口向他人提及这段往事,连王韫都对事情原委知之甚少。   阚云开自听见那两个字起,指尖就如曼陀罗的枝桠那般嵌进掌心,她试图用生理疼痛转移心理不适。   姣好的圆月,时现时朦,终于缺了一角。   三个月的心理治疗效果,在顷刻之间毁灭,那能灼烧心灵的胃酸再次翻涌而来,即使眼前之人是顾煜,她还是没能克服。   寂静无人的夜色里,阚云开与心魔斗争的身影和照顾着她的,那个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男人,看起来是那么辛酸。   前院的笑声依旧,可无人知晓角落中的秋千旁,散落着两具破碎的魂魄。   顾煜想过阚云开听到他经历过往的种种反应,他预想过各种可能的场景,可所有的一切按照剧本方向发展时,他心中五味杂陈,适才缠绵的蜜糖流过,唯剩苦涩占据上风。   那些诅咒怨怼,那些打骂折磨,那些梦魇魔爪,他花了许久才堪认命接受,以朽木之心以待,又怎能站在以坦白为基础的道德高点来逼迫她来接受?   此时此刻,除了一副灵魂失所的空皮囊,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好点了吗?”顾煜声音嘶哑颤抖,出声一刻,竟才发现难过至此,他的命运亦如砧板上的鱼肉,任绝望的心情凌|辱宰割。   不应该早都习惯了吗?他在心里问自己。   阚云开说不出话,她虚扶着顾煜的手臂,出神地点点头。   顾煜说:“我送你回去吧。”   身心双重挫折,阚云开几乎丧失了语言与行动能力,思绪颤巍而行,她能做的只是点点头,站起来的一刹,她膝盖发软打颤,眼前被黑暗蒙上一层阴影。   倾斜、跌倒、下坠。   顾煜没有丝毫犹豫,将她打横抱起来。   他知道这会是他们之间仅剩的一个拥抱,就当是最后的晚餐,满足他人性少有的私欲与贪念。   至此,他又能变回以前那个冷漠且无欲无求的队长。   酒店二楼楼梯口,赵启进屋前,瞥见顾煜抱着阚云开的身影,他吃惊地张了张嘴。   待人靠近,他看见阚云开腮边泪水滑落,眼尾红痕遍布的失魂模样,疾步上前,“阚老师怎么了?”   见二人不言,赵启扯住顾煜的肩膀,怒声质问道:“你把她怎么了?你信不信我举报你,让你脱了这身衣服?”   “随便你。”顾煜冷漠无感地瞪了赵启一眼,“放手。”   赵启心生骇然之感,若是动起手来,他绝不是眼前这个在苏国历练多年男人的对手,不甘心地撒手。   王倩回到房间,不见阚云开的身影,她对两天前的那场意外袭击心有余悸,遂跑来姚晓楠的房间暂度时光。   她们二人的房间空无一人。   顾煜把阚云开放在床上,将她脸上的碎发掖至耳后,用薄被轻轻盖在腹部,一系列动作像是一场内心的告别仪式。   他低声说:“我走了,你做完项目就赶紧回国吧。”   阚云开伸手无力地拉住顾煜的衣角,低声啜泣说:“能不能等等我?”   顾煜矮身握住她的手,拭去眼角未落的泪水,他说:“不用勉强自己,我说过的,你本来就可以不接受,休息吧。”   顾煜内心煎熬,坦白是一切的基础,他不能骗她,即使再给他一次机会,分针反转,时间倒退,他也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阚云开长睫挂泪,有气无力地乞求说:“你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她没有勇气面对同样折磨了她数十年的痛苦,顾煜的坦白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掩于人潮中的自私小丑。   明明主动的一直是她,而在这种时候,她却退缩了,像战场上的逃兵般,那么胆小怕事,畏缩不前。   顾煜说:“主动权一直也永远都在你手里。”   顾煜从酒店出来,步伐虚浮地走回驻地,苏国电力稀缺,荧灯星点飘渺,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个没能送出去的锦盒。   微弱的月光映出烫于表面的那两个小小字母——‘DR’。 第三十章   顾煜丢魂失魄般走回驻地, 手掌失了温度,眼眸瞳色不再,命运与趴卧在残垣断壁下苟活的野猫尽然相似。   阚云开的反应比言语拒绝更让人伤神痛心, 似乎再一次证明他这十多年来自持的正确性,他犹如不见天日的孤鬼, 仅凭面具才得以维持假象和体面。   没有能接受真实的他。   他站在柜前, 将那锦盒锁在抽屉最深处, 他还记得那天阚云开神态飘逸地解释品牌意义。   这枚戒指的归宿,是深不见底的暗格,从不曾改变过。   “老大, 你掉烟箱里了?”张赫理着床上的被褥, 更衣休眠, 这世界上只有一人能让顾煜失意, 他问, “你去见阚老师了?”   顾煜颔首不言, 他脱去鞋袜躺在床上, 闭眼淡忘着。   张赫坐在床边, “她这次来, 不仅仅是为了做项目吧……”   顾煜沉声打断说:“睡觉, 明天早上还有任务。”   张赫:“……”   记忆如同走马灯般回顾着点滴,假寐不解愁思, 一夜无眠。   阚云开亦是如此, 她的爱与不堪, 在今夜冥冥之中告诉她, 该克服了。   背脊上的那道纹身不能真如她所想那般, 成为斯巴达人的诅咒。   她想拥抱未来的前提是放下过去, 无神的泪水滑过鼻梁, 落在耳侧。   第二天清晨,龙子吟慌张来到顾煜的宿舍,他结巴道:“顾……顾队,曾指导让你去一趟他办公室,他好像不太高兴,你自己注意点。”   顾煜眼下乌青,状态低迷,他整理好仪容,快步走向曾世庭的办公室。   龙子吟见张赫出来,拉住他问:“老大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曾指导刚才让我回来叫他,那脸比包公都黑。”   张赫戴帽的手停顿,眉目紧锁,侧身问:“出什么事了?”   龙子吟摇头,“不知道,看老大回来怎么说吧,先集合。”   曾世庭神情严肃坐在椅上打电话,顾煜敲门请示,他眼神示意,命他等候。   曾世庭撂下听筒,怒骂道:“你小子他妈是不是不想混了?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顾煜不言,无意再将阚云开牵扯进不必要的纷扰之中。   他负面的态度无疑是火上浇油,曾世庭说:“有人举报你昨天晚上骚扰申大来的女教师,你还想干什么我问你!你最好给我交代清楚,否则你的军籍党籍别要了。”   “我昨天晚上确实去见了申大的一名老师,但是我没有过分的举动。”顾煜忆起赵启的威胁,简单申明道。   曾世庭说:“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你停职了,就在驻地给我呆着,哪儿都别去!”   傅晋之来向曾世庭汇报任务,站在门外听到片段对话,他相信顾煜的人品,骚扰猥|亵的罪名,顾煜担不上。   他走进办公室说:“曾指导,顾煜不可能干这种事的,肯定是有什么误会,现在苏国局势不明,您贸然停他职会很麻烦。”   曾世庭坐回原处,“我刚打电话回国,老陈大晚上也给你作保,虽然我相信你不会做这种没品的事,但毕竟事出有因,除非你让当事人来给我解释清楚。”   生活在地狱里的人不在乎再多一二无谓的指控,何故要将她人一起拉落泥潭,顾煜说:“不用了,我接受处理,停职吧。”   傅晋之拉住转身而出的顾煜,说:“你有病吗?你把阚老师叫来解释一下,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顾煜没理会,交枪出门。   曾世庭怒火难消,吼道:“你说他像话吗?就老陈惯出来的毛病,有点成绩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傅晋之放下报告绕来训练场,走到张赫身边,“你去亚德酒店把阚老师叫来。”   张赫抬手蹭了蹭两颊的汗,并未领会云里雾里之词,疑惑问:“阚老师?叫她来干什么?”   傅晋之解释说:“你们队长被停职了,有人举报他昨天晚上骚扰申大的老师,你说这个对象能是谁?”   “这他妈不放屁吗?阚老师那性子,她不骚扰老大就不错了,哪个王八蛋瞎举报?”烈阳暴晒,张赫满面通红。   傅晋之说:“你有时间在这里问废话,不如赶紧将人带过来把事情解释清楚,我现在有事出不去,你抓紧时间,别让顾煜知道。”   张赫捡起地上的外套,大步往酒店方向跑去。   *   阚云开起的很早,为了不打扰王倩休息,她拿起手机下楼,薄曦洒金,靠在秋千旁给封维打了一通电话。   封维将才睡着,他摸到枕下的手机,睡眼惺忪醒着神,懒声说:“喂?”   阚云开说:“哥,你说我以后会不会好?”   封维愣怔几许,道:“见到他了?”   天光破晓,阚云开叹了口气,“苏国天亮了,我的天什么时候才会亮?”   “你赶紧回……”   阚云开自顾说:“他和我求婚了。”   封维疑惑道:“什么?”   “我没回答,算了,我知道我不会好的。”阚云开留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关了手机。   姚晓楠昨夜为摆脱王倩问东问西的纠缠,跑去一楼小会议室处理采访资料,这一工作便忘了时间,走出会议室也没了困意,她径直踱步来后院透气,正撞上发呆的阚云开。   姚晓楠拍她肩膀,“阚阚?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不会也一晚上没睡吧?”   “睡了会,热醒了。”阚云开说,“你呢?为什么不睡?”   姚晓楠满眼无奈:“王老师太能聊天了,我实在有点受不了。”   姚晓楠的父母同为战地记者,在她五岁时,父母因为一次采访双双丧生,她在上大学之前一直都在福利院长大,感情观念略显薄淡。   阚云开见姚晓楠神色变化,大概是思念父母,她岔开话题说:“晓楠,你说一个男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坦白自己最讳莫如深的禁忌?”   姚晓楠坐在秋千上,“动了真情吧。”   阚云开攥着手指,“那如果对方表现出一种他以为的嫌恶,实则不然,那个男人会怎么想?”   “我觉得他会疯吧。”姚晓楠代入道,“就算不接受,也没必要厌恶别人吧。”   “也许,她也有不为人知的故事吧。”   姚晓楠倦意袭来,她说:“管别人的事做什么,去我房间再睡会吧,我来之前带了能插充电宝的小电扇,应该会舒服点。”   阚云开没有拒绝,她需要陷入深度睡眠来麻痹自我。   不知睡了多久,隔壁传来一阵急促地敲门声,经历去年苏国绑架事件,阚云开谨慎拉住要去开门的姚晓楠,静观其变。   王倩开门问:“您好,有什么事吗?”   张赫喘着粗气,“我找一下阚云开,阚老师,有急事。”   王倩一头雾水,“阚老师不在房间。”   阚云开确定没有异常状况发生,又听见张赫的声音,打开房门说:“我在这,有什么事?”   “快和我走,路上和你说。”张赫上前拉着她的胳膊就要往驻地跑。   赵启听见门外的动静,出来查看情况,“你们当兵的是不是都在这破地方饥渴难耐,上来就拉拉扯扯我们女老师?”   张赫心急如焚,听出其中话茬,他拽住赵启的衣领,“是不是你他妈干的?”   阚云开不明就里,她拉架说:“张赫你干什么?放手啊。”   张赫说:“这个王八蛋举报老大骚扰你,顾队现在已经被停职调查了,我来找你就是想让你和我回驻地把事情说清楚,还老大一个清白!”   “什么?”阚云开隐约想起昨夜顾煜抱她回来似与人起了争执,但她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走,我和你去。”   赵启拦住他们的脚步,“你不能去,你昨天晚上什么样自己清楚吗?“   “我什么样和顾煜也没有关系啊!你什么都不了解就去毁人清白?你凭什么这么做!”阚云开在学校从来和声温柔,如此狰狞咄咄逼人的模样旁人都是头一回瞧见。   顶着骄阳,本就没休息好,阚云开面色通红,双腿发软,一路被张赫跑带至曾世庭的办公室。   阚云开不等曾世庭开口,率先解释说:“曾指导,我是……我是申大的老师……阚云开,顾煜……他没有……骚扰我。”   曾世庭拉开桌椅说:“阚老师,你先坐着休息一下,慢点说。”   张赫方才意识到行为不妥,心焦完全没有顾及到阚云开的状况,他道歉说:“对不起。”   阚云开接着说:“他真的没有对我怎么样,请您别处分他,有什么需要的我配合的,我都会一一解释清楚。”   曾世庭问:“顾煜真的没有对你做什么逾矩之事吗?”   “没有。”阚云开用力点点头。   走出曾世庭办公室,阚云开只觉得头重脚轻,下一秒,她视线模糊,身体一软,再无意识。   顾煜来交检查报告,正巧看见这一幕,他扔下手中的报告,疾步上前,抱起昏倒的人往驻地医疗部跑。   医生在病房给阚云开做检查,顾煜握紧拳头,浑身发抖,他走近傅晋之,挥拳砸在人颈处,质问说:“我问你,她为什么会在这?”   傅晋之格斗能力与顾煜相当,但是他低估了顾煜对阚云开的感情,祸及自己,根本没来得及反应。   他简单活动下颚,吐出口腔里的血水。   张赫拉开顾煜,“老大,对不起,人是我找来的。”   曾世庭说:“顾煜,你干什么!你别不知好歹,赶紧给我滚回去,虽然阚老师来解释了情况,但是事情还没有完全解决,你别以为就没事了。”   时间静止五秒,无人应答,周遭静得能听见注射器推拉的气泡声。   顾煜手掌搭在病房门框支架边,血丝蓦然爬上眼眸,无助望着病床上的人,他低声乞求说:“能不能让我在这等她醒。”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从头到尾基本就是两个失意之人彼此试探,找寻自我的过程,基调大概一直会是甜虐结合。 第三十一章   曾世庭厉色褪去, 病房内外二人的状态,难说没有隐情,“你……”   军医摘下听诊器, 走出病房交代说:“曾指导,顾队, 傅队, 这位小姐休息不足, 加之中暑,没什么大碍,挂了吊瓶, 休息一会就能醒。”   曾世庭叹声说:“那你在这留着吧, 等人醒了你就给我回去, 你现在身份敏感, 一会让张赫把人送回去。”   顾煜保持着心理可控的安全距离, 站在病房外不曾挪动, 但难抑制本心的靠近。   他纠结怀疑几许, 缓步走近, 动作轻缓地握住阚云开的手, 手掌摩挲着她的指节, 抬手抹去她潮红鼻翼两侧渗出的细碎汗珠,如红糖慢煮般温润。   昨夜辗转难眠, 他静静沉思, 这些时日里, 他犹如不断咬钩的池鱼, 反复挣脱, 却又一次次向私欲诱惑屈服, 伤了唇, 害了眼,最终甘愿上钩,沉醉于渔人的良饵。   机场外偶然一瞥,让暗流涌动的内心在涡旋中激荡,坚定意料之中被真心打败,可眼前孱弱病色的白玫瑰,让他质疑自我动机,甚至谴责自私的贪念举动。   他绝不忍心伤害她,无论折翅,还是断尾。   她难以接受,是唯一的症结。   阚云开眼珠微转,就在有睁眼趋势的时刻,顾煜滑向渊沿的思绪骤然回銮,他放手抽身离去,他怕自己的出现再次刺激到她,也实在不知该以何种身份姿态去面对她,如迷失的晕羊般胆小逃离。   张赫奉命前来查看状况,他与顾煜擦肩而过,“老大,你到哪儿去?”   顾煜看了眼病房方向,说:“她醒了,你送她回去吧。”   “诶,你……”张赫声断,他像是一出虐剧的旁观者,站在上帝视角,却分辨不清男女主为何总是彼此试探,相互折磨。   阚云开缓缓睁眼,她对这个病房并不陌生,像是昨天才离开,今天又回来般,心绪却截然不同。   桌上放着一杯温水,是顾煜适才晾好的。   张赫递上水杯,“醒了?”   “嗯。”阚云开有气无力地回答,面色难看。   张赫拇指蹭着鼻尖,笨嘴拙舌道歉说:“对不起啊,我刚才……”   阚云开打断说:“他呢?他是不是刚才在这里?”   指腹鼻翼还留有熟悉的温度,昏沉之间,她感受到了他的存在。   张赫说:“你们两到底要干什么啊?折磨着对方好玩吗?”   阚云开咽下喉间的温水,“他没事了吧?”   “应该是没事了,你那同事真是王八蛋。”张赫在曾世庭面前不敢造次,腹诽许久,他补充说,“我说你胆子是真够大的,你不能仗着出事肯定有个疯子去救你,就无所顾忌吧。”   阚云开臊眉耷眼,“我是不是很烦人?”   张赫意识到话有不妥,“哎,我不是这个意思。”   阚云开放下水杯,弯腰系好鞋带,“走吧,我回去还要开会。”   之后的半个月,所有学者都投身调研工作,空暇时间寥寥无几,忙碌的生活似乎让阚云开短暂忘却不宁。   她的烟瘾越来越大,堕落放纵的气味自己都觉过分,她只能用搁置已久的香水来掩盖尼古丁浸染下的脆弱。   她如常工作,访问难民营,与当地学者交流,只是从来回避赵启,避免一切不必要的见面交流。   闲时,阚云开查阅各种能治疗心理创伤的方法,而解决心魔最好的方法就是暴露治疗法,连科学都要她面对。   期间,封维电话联络她,碍于时差和信号,通话总是止于泛泛交流,阚云开也再未向他提起顾煜的事。   翌日,研讨会上,刘和负责安排下一阶段的研究任务,未来的一周时间,他们会在维和部队进行活动,与记者和电视台工作人员一起制作纪录片相关工作。   阚云开内心一揪,手指轻轻颤抖,握在指尖的钢笔滑落,墨汁溅在手掌沟壑,映出错落有致的掌纹,那深深浅浅的沟壑犹如此时忐忑不安的心。   会议结束,她敲响姚晓楠的房门,“晓楠,你知道这边哪里有卖酒的吗?”她想了想,又补充说,“烈的那种。”   借酒消愁是否愁更愁犹未可知,至少有想解决问题的心。   姚晓楠不多加问询,阚云开最近心神不宁,状态不佳,她全都看在眼里,“伏特加行吗?”   阚云开答:“行。”   姚晓楠邀人进屋,从行李箱中取出两瓶精装伏特加,取出两只酒杯。   久不见笑的阚云开莞尔,“原来你也是酒鬼,还随身背着酒。”   姚晓楠嬉笑,“酒壮怂人胆,妖魔鬼怪全走开!”   阚云开认可地点点头,若有所思重复道:“没错,酒壮怂人胆。”   她不想再在往事的迷魂中蹉跎岁月,日子不会因为堕落而停滞不前,既然痛苦与幸福都是一天,为什么要将自己永远困在牢笼之中?   已然勇敢迈出九十九步,最后的一步,她不要畏缩不前。   姚晓楠酒量不佳,但酒品不错,安静老实躺在枕上熟睡。   阚云开不放心丢酒醉之人一人独处,遂留在姚晓楠的房间过夜。   于她而言,不过又是一个不眠夜罢了。   第二天一早,阚云开从箱中拿出那条白色连衣裙,视它为百毒不侵的盔甲。   王倩眼前一亮,“阚老师,你这一身去驻地,回申城咱办公室得被兵哥哥送的花堆满吧。”   阚云开低头笑笑,“哪有那么夸张,一件衣服罢了。”   阚云开从小就对电子产品缺乏兴致,视力未遭荼毒,她透过车窗私密的玻璃纸,认出门口那个持枪站岗的男人。   骄阳下,他手臂线条紧致,汗水湿透衣襟。   目光短暂相交,匆匆一眼,两人各怀心事。   顾煜昨天接到相关任务通知,特意申请站岗任务,让她在驻地里的工作不至于因为他的出现而失衡。   傅晋之随曾世庭出来迎接,他说:“阚老师,没想到在苏国还能再见你。”   阚云开浅笑不语,墨镜是最好的伪装。   曾世庭问:“你们认识吗?”   傅晋之解释说:“之前您出任务,阚老师去部队做过几次调研,陈指导知道的。”   “难怪。”曾世庭侧目。   阚云开工作难得抛锚,心思全然不在会议,她寻机从会议室后门溜出。   她走到驻地门口,顾煜不知所踪,她上前询问说:“请问刚才站岗的人去哪里了?”   轮岗士兵疑惑打量她,“应该不是去吃饭,就是在训练场吧。”   阚云开说:“可以告诉我怎么走吗?”   士兵说:“你是今天来开会的学者吧,军事重地不能乱走,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苦恼之时,她看见不远处的龙子吟,侧身感谢回答问题的士兵,继而走向龙子吟,“子吟,你们顾队呢?”   龙子吟闻声回首,“阚老师,老大去宿舍换衣服了?”   阚云开抿唇,请求说:“你能不能带我去找他?我知道驻地里不能乱走,我只是想找他说两句话,很快。”   龙子吟犹豫片刻,还是带人去了宿舍。   “老大……”龙子吟出声解释。   顾煜视线掠过龙子吟,想是认出了那条裙子,凝疑问:“你怎么来了?”   “你们聊,我先走了。”龙子吟识相火速离开。   二人相望,没人置声,那夜的分别太过狼狈。   阚云开紧盯顾煜的双眸,沉吟道:“你为什么躲着我?今天所有人都在,除了你。”   “我有任务。”顾煜眼神闪躲。   “任务?”阚云开停顿片刻,“我说过你骗不了我。”   阚云开不在此事上过分纠结,她软声问:“你那天晚上说的话还算数吗?”   “你没必要勉强自己,我还有工作。”顾煜侧身想要出门。   阚云开从后抱住他,阻止流沙缓逝,她面颊轻靠在他背上,瓮声道:“你说过的,主动权永远在我手里。”   顾煜叹了口气,手掌覆上环在腰间的双臂,转身低眸富有深意地看着固执的人,“何必呢?我现在真的没有时间。”   阚云开抬首追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顾煜说:“不知道。”   沉淀半月的心绪让欲念降低,焦躁不再,那种拒绝的疏离感重新回归。   阚云开不甘,她厉声威胁道:“你要是一直没空我就去找曾指导,告诉他那天晚上你就是非礼我了,我之所以第二天会来解释,是因为张赫胁迫我,你自己不怕处分,难道也不怕张赫被处分吗?”   “你……”顾煜顿声妥协,“晚上我去找你。”   “你要是不来,我就来找你。”阚云开语气不容置疑。   顾煜火气霎时被点燃,他退后半步,双眸阴鸷,脸色暗沉,将手掌使力按在阚云开肩上,“我问你这是哪儿?你要是想死你就一个人晚上出来,要是再有什么意外,我绝对不会再去救你!”   言不由衷的愤怒在觑见阚云开夺眶而出的泪水时,被滚滚而来的黄河之水浇灭。   管他铁塔高楼,都没了毅力。   顾煜重新将人搂回怀中,柔声安抚说:“我会去的,别让自己处在危险境地。”   他取出柜中的驱蚊香囊,“苏国蚊虫传播疾病,把这个带在身上,最好别穿裙子。”   从阚云开进门起,顾煜就注意到她小腿上蚊虫叮咬的红肿以及指甲挠下的血痕。   “我要是被咬死了,你就是间接加害者,衣服是你买的。”阚云开赌气,并没有接过香囊,夺门而出。   “我像是在和你开玩笑吗?”顾煜快步拦下她,不太温柔地将人按在座椅上,躬身站在她身前,闭眼停顿几秒,“你看看自己的腿,能不能别在这种地方置气?”   他再怎么有气势原则,此刻,面对她,都是徒劳,像碘伏入酒,全都没了颜色。   他矮身蹲下,视线与朦胧的泪眼平齐,压低嗓音说:“至少,别拿自己的命和我赌气,行吗?”   傍晚如约而来,阚云开向姚晓楠要了昨天剩下的半瓶伏特加,独自去了后院。   暮色暗淡,她呆坐在生锈的铁艺摇篮里,昼日的勇气随着太阳落山一起西垂,后院里孤零零的白炽灯旁,荧虫环绕,争取那点可怜的光源,渴望救赎。   她漫无目的地翻着手机,终于在相册角落里找到那张十二年前申城日报的旧图,握着酒杯的手骤然脱力,只听见地面撞碎玻璃的声响。   顾煜打开后院的门,正见阚云开收拾破碎的玻璃,玻璃碴上红色的液体流动刺目,是血。   他悄声离开,向前台工作人员借来医疗箱,疾步回到她身边,将人抱起,“别捡了,等下我来收拾,我给你处理伤口。”   阚云开失神无言,任由掌心血液滴落,麻木不仁,伤口甚至感受不到酒精的灼蚀。   顾煜谨慎用镊子夹出碎玻璃,悉心系好纱布。   阚云开颤抖说:“你记得申城十二年前的那起绑架案吗?”   顾煜疑惑问:“什么?“   眼尾泪水涌动溢出,她用尽毕生勇气,开口说:“那个被绑架的人是我。“ 第三十二章   十二年前, 那起轰动申城的绑架案无人不晓,很长一段时间,民众人心惶惶, 生怕祸事再次降临。   除却网络滞后时代的信息缓知,封、阚两家动用了各方力量压住新闻热点, 保护阚云开不被舆论压力所扰。   很多人都对被绑架人身份感到好奇, 只是消息被封锁, 无论是官方通报,还是媒体报道,都有意模糊了受害人的信息, 所有的线索像一道密不透风的墙, 不容一丝一毫的错漏。   事情源于一场疯狂的迷恋。   阚明升的秘书小周从入职起, 就对风流倜傥的总监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起初是崇拜敬佩, 逐渐演变成爱慕痴情, 最后近乎疯狂执念。   小周生得美艳, 业务能力精湛, 于公事上, 助益阚明升颇多, 阚明升对她青睐有加,但绝非男女之情。   二人共事的第三年, 小周母亲身患重病, 几乎散尽家财医治, 阚明升出于人道主义, 联系医院并且资助周母治病。   自此, 小周更加放肆追逐, 她偏执地认为这是世间的第三种爱情。   阚明升为此苦恼已久, 他不似寻常富商那般花天酒地,妻妾成群,虽然身边如羔羊般扑上的美色与日俱增,但他心中始终只有刘美云一人。   小周坚信阚明升对她爱意甚浓,只是碍于“糟糠之妻”才屡次拒绝,她甚至偏激的认为,维系他们婚姻关系的,唯有阚云开这个女儿。   如果没有阚云开,一切顺理成章。   阚明升与小周几次沟通无果,为了自己的婚姻家庭,他支付给小周一笔不菲的离职金,全了共事的情分。   此番举动,彻底激怒了小周。   做阚明升秘书多年,小周了解他生活的诸多细节,包括刘美云和阚云开的相关过往。   在一个寻常的夏日夜晚,小周联合一伙贩毒集团绑架了如常放学回家的阚云开。   贩毒团伙本意只是为钱,只要阚家不报警,资金到位,他们不会伤害阚云开一丝一毫,但小周却是想要阚云开的命。   阚明升和刘美云得知阚云开被绑架的消息,生活一瞬从天堂坠落地狱,他们尽力满足狂徒的要求,唯愿阚云开平安。   绑匪狡猾,只要现金,不接受转账和支票,阚明升不得已联系封晟阳想办法。   封晟阳听闻噩耗的第一时间就联系下属封锁消息,隔绝受害人身份,最大化降低阚云开身心受到伤害的可能,心焦程度绝不亚于阚明升夫妇。   就在资金马上到位之时,小周故意报了警,这一举动无疑激怒了那伙亡命之徒。   团伙将阚云开丢进一个灌满冰块的鱼缸里长达多个小时,面对警方的包围交涉,他们抱定同归于尽的想法与之周旋。   狙击手找到合适的位置,寻机击毙一名歹徒,特警在那伙人慌乱之时进行强攻,剩余团伙完全丧失理智,其中一人拿出海|洛|因,就要往阚云开颈部刺去。   警方行动果敢迅速,歹徒用注射器吸取药物之后,来不及寻找血管注射,只胡乱扎进阚云开腹部,强力将毒品推了进去。   警察击毙歹徒,看见阚云开身旁的注射器,根据多年办案经验,立刻明白她口吐白沫的原因,赶忙将人送去医院。   解毒还算及时,阚云开保住性命,但是在冰水中浸泡过久,加之毒品直接伤害,其生殖系统受损,大概率丧失生育能力,下肢血管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阚明升跪倒在手术室外痛哭流涕,他恨自己优柔寡断断送女儿一生,他向神明忏悔,希望素有痛苦罪孽都有他来承担。   可,这又怎么能?   小周在同一时间落网,经过心理评估,警方发现她因为童年经历阴影,患有中度精神分裂症,逃过法律制裁。   工作人员强制将人送进精神病院,而封晟阳动用手段,让她永远没有痊愈的“可能”,余生只能在此度过。   休学半年,专业的康复训练帮助肢体感知恢复,阚云开能如常走路,各项指标也恢复正常。   然而,心理疾病难医。   哪怕接受再多的心理治疗,阚云开只要闻到毒品的味道或者听到相关的事情就会呕吐不止,心思飘忽。   之后,她便愈加抗拒咨询治疗,强装作一副痊愈的样子。   只有封维和她自己知道,这道坎始终没有过去。   *   “我至今都不明白,他们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对我。”阚云开潸然泪下,幽幽啜泣声低吟,她双手环抱膝盖,像婴孩蜷缩在母体那般,安全保护着自己,“对不起啊,明知道自己身体可能有问题,还来招惹你。”   顾煜仿佛被赤身丢进寒冬天,远方的枯落惨败的古梧桐树婆娑摇动,晃下最后一片危挂枝头的树叶,厚雪压低将断未断的树枝,如磐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丧失语言能力,不知作何言语安慰,臂弯环成一道圆弧,拢她入怀,抵挡翻涌的飓风浪潮。   “我那天,真的只是害怕毒品而已。我回国以后犯过三次病,你正好都看见了。”阚云开睫羽轻颤,泛红的眼皮开阖变得无助缓慢,勇气几乎散尽,“其实他们给我注射那个东西的时候,我已经没什么知觉感受了,可独记得那窒息的味道和盛满冰块的鱼缸。”   所以,这半个月她到底是如何独自捱过的?   想起她在戒毒所失魂受惊的无措,在江边如临大敌的惶恐,还有那天无助失言的啜泣,顾煜愧疚万分,压抑多时的情感如洪流泄匝般翻涌,他将眼前泪眼婆娑的人儿抱进怀中,隔着如蚕丝滑的黑发,温柔渴望地摩挲着她的脖颈。   阚云开抽泣道:“我知道我很自私,不应该喜欢你,更不应该剥夺你拥有一个正常幸福家庭的权利,但是……我……。”她不再挣扎,直白说:“你就当我私欲作祟,人性黑暗面展露好了。”   她假意释然,坠粉的唇珠涎着两滴泪水,接着说:“你去找别人吧,我不耽误你……。”   顾煜不忍再听,眼前凄美的画面胜过格维得笔下的画布,为他黑白人生染得色彩线条,他说:“我不要孩子,我只要你。”   阚云开垂着的眼帘一颤,讶然抬首,视线由那道凸起的圆弧向上望去,怔愣撞进欲望不再掩饰的深眸,“我……”   不想听完她自贬的说辞,顾煜倾身以吻封唇,霸道占有这一份独一无二且只属于他的美好。   怀里的人儿心情大起大落,心房安全区的那道大门如同黄油融化,一点点被他软化破开,松软厚润的油脂滑过年久失修的铁窗。   顾煜不舍结束,贪婪享受着来之不易的蜜饯,吻得难舍难分,就好像世事无常,明日就会是世界末日般珍惜。   阚云开抵在他胸膛的拳头微弱使力,捶打着,在情潮中忽略不计的力道,她寻到片刻时机,声音沉醉破碎,弱声低喃,请求放过似的。   “喘……喘不……过来……气了。”   顾煜低低沉沉低笑着,额头顶在她颈窝,忽而,他像吸血鬼那般,咬住她侧颈处的软肉,唇齿力道得当,厮磨着,他说:“阚云开,你就是个骗子。”   阚云开攀着他的肩,手指不安分地轻轻点点,刺在他的脊骨,颈项酥麻感盖过细碎的疼痛,“要说骗色的话,我认了。”   顾煜手掌似丈量着她的腰,扣在其上,“你半个月前还说不会放弃我,转头就让我去找别人。”他指指她的心脏,“这到底是什么做的?”   阚云开不言不语,无辜看着面前不讲道理的男人,他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承受莫名的“指控”。   顾煜问:“你不介意我的事吗?我从来没有想过会遇见一个如你一般的人,在戒毒所的那三个月是我一生的污点,还有将来不宁的生活,我真的害怕你和我在一起,受到不必要的伤害。”   阚云开说:“那三个月又不是因为你主动堕落,就像我也……”   顾煜抬手捂住阚云开薄动的唇,“不说了。”   命途多舛的两个人,何该抱团取暖,颈首相慰。   “只要和你一起,我就不怕。”阚云开黏上他的肩头,“上帝总不至于把所有疾苦洒向你我,我相信会有甘霖降落,何况有你保护。”   “当然。”简单二字却是至诚的保证。   阚云开灵活“摆脱”禁锢,“对了,你等我一下。”她大步跑回房间,在行李箱中翻翻找找,找出一枚红色的锦囊。   她顺平褶皱,递给顾煜,“这是阿姨让我带给你的,本来想找别人转交,现在不用啦。”   顾煜故意逗她,笑说:“为什么现在不用了?”   阚云开跑得急,额头缀着泛珠,泛红的两颊犹如博物馆中珍惜蝴蝶的标本,宜喜宜嗔。她咬唇,想要拿回锦囊,不忿说:“不要我就带回去还给阿姨。”   顾煜单手擒住阚云开纤柔的手腕,重新将人合回怀中。   阚云开问:“这是什么?”   顾煜垂眸攥着手中的平安符,“我每次来苏国,我妈妈都回去寺庙里帮我求一个平安符让我带在身上保平安,这次提前出来,没来得及回家拿。”   锦囊勾线精致,里面装着求来的签纸和一条红绳。   顾煜取出其中红绳,拿过阚云开的手,系在她腕间,“这个你带着。”   “我不要。”缠着纱布的手想要摘下将才系好的平安扣,她说,“你比我更需要这个。”   顾煜抓住她乱动的手,怕有血再渗出来,“你带着我安心。”他将她的手放在心口,那里装有手帕,“我要这个就够了。”   他虔诚地祈祷时光静止,山崩地裂也好,海枯石烂也罢,他私心希望时间在此刻永久驻留。   阚云开看着圆月,佯装失落说:“队长,突然感觉好不公平啊,我追了你一年,而你只用一个吻就把我收服了。”   顾煜梨涡深深浅浅地动着,如山间夜晚的明月清风,笑说:“那你提提要求?”   “什么都可以吗?”阚云开斜倚在顾煜肩头,挑眉问。   顾煜说:“什么都可以。”   “我要你平安。”阚云开几乎脱口而出,她补充道,“永远。”   家国无恙固然重要,可她不是圣道士,有人性最基本的欲望私念。   她转身跨坐在顾煜身上,手心触在他颈动脉,那是心跳的感觉,她确定问:“你真的不介意吗?”   “为什么要在意这个?”顾煜说,“人类存在的意义难道是繁衍后代吗?爱情的结局也不是其他。”   半月前,那缺了一角的圆月,在今天,似又满了回来。   “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吧。”阚云开凑来顾煜耳边,鼻尖唇瓣相继游过耳廓,含混撩拨道,“你可以不戴。”   她蜻蜓点水般吻上顾煜的唇,鹅毛掠过心尖,盖戳认证那般,如海妖般蛊惑的声线波动,“队长,上我的船吗?” 第三十三章   仅二十四小时之隔, 再次踏入驻地大门的心境却是截然不同。   阚云开像是被抚顺了毛的小狮,听话换上防晒驱蚊套装,紧身牛仔裤搭配轻便灰色防晒服, 米色棒球帽沿投下的影子堪遮住墨镜下边,全似一副修女模样。   她走进会议室前, 下意识张望探寻那人的身影, 左顾右盼, 终不得见,无奈用工作填补片刻空虚。   午饭前,阚云开沿着昨天龙子吟带她走过的小路, 蹑步走来驻地后方的宿舍区, 每间屋子长得大差不差, 她记不清具体是哪一间。   找寻之时, 一条手臂蓦地横在她小腹处, 借力拦腰将人劫进一间屋子, 滚烫的呼吸落在她后颈, 莹白的绒毛染上一层薄珠, “这位小姐, 军事重地东张西望, 可是会被抓起来的。”   阚云开停止挣扎,背身未见那人的面孔, 也知是混蛋没错, 拧在他手臂力道放松了些, 她展颜笑说:“那麻烦您把我和姓顾的一位队长关在一起。”   “再说, 我又没有窃取机密。”阚云开灵活转身, 两指交错踏步, 一路点上他的喉结, “找我男朋友也不行吗?”   屋外时而传来说笑声,顾煜勾起唇角,俯身贴耳,“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你男朋友的联系方式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想起昨夜临睡前再见那枚红色感叹号,茫然无措感消失,多了几分少有的温暖惆怅,矛盾却又自然。   “我忘了,你自己放出来吧。”阚云开从口袋中拿出手机递给他,自己信步走来床铺之间,“哪张床是你的?”   “右边那张。”顾煜三两步上前,环住她的肩膀,带进怀里,补充道,“守点规矩,白天不可以坐在床上。”   阚云开的脸不轻不重撞在他坚实的胸肌上,眉心蹙起,心中骤生歹念。   顾煜说:“手还疼吗?我给你换药。”   在这怀里,阚云开总能化为平静的春,她细语道:“不用,早上晓楠帮我重新包扎过了。”   顾煜拍拍她的腰,理顺她鬓边垂落碎发,“那你去吃饭吧,跟着队伍一起,我要去训练了。”   “啊?”阚云开抬眼看他,眼底眉间浮漫着失望,“等会还能见吗?”   顾煜蹭去她额间的汗珠,在眉心处印下浅浅一吻,“空了找你。”   阚云开心里不大痛快,可在这龙潭虎穴质地,分秒之间皆是危机,理智不允许她无理。   人总是不知足的,想要的多一点,再多一点,从沙漠中的点滴甘泉到江河湖海的蓬勃汪洋。   阚云开指指自己的嘴唇,意味明显,“这里。”   “在这儿?”顾煜讶然,环顾四周,“影响不好。”   阚云开说:“在这怎么了?你昨晚不是这样……”   顾煜快速低首衔住她的唇,轻嘬一下,正好堵了这狂妄之辞。   阚云开双手扶在他腰侧,踮起脚尖,加深了这般浅尝辄止的吻,结束时,她弯腰使坏,弄散了顾煜置于床铺间的豆腐块,顺手拍在他屁股上,逃之夭夭。   得逞清脆的声音:“拜拜!”   KAN:【队长,屁股好翘哦,摸摸。】   看见这条信息,已是黄昏时刻。   顾煜:【……】   心想,早晚得算账。   直到回酒店,阚云开也再没能见到他。之后的两三天里,顾煜就仿佛消失了那般,就连四队和六队的队员也不知所踪。   在驻地的工作接近尾声,工作不甚忙碌,部队里举行了小型联谊活动。   顾煜不在,阚云开对游戏提不起兴趣,她坐在面包树荫下,支着下巴看众人笑乐。   “你怎么不去玩?”张赫老远瞧见阚云开一人坐在树下昏昏欲睡发着呆。   “没意思。”阚云开原以为是哪个同事的关心,随口一答,忽而又感觉耳边的声音熟悉,她抬头,“诶?你们回来啦?”   张赫说:“老大去找曾指导汇报工作了,一会就来。”   料想顾煜不会多嘴向众人挑明二人如今的关系,一声不吭消失这么久,阚云开不屑,“我问他了吗?他来不来关我什么事?”   张赫啼笑皆非,“行行行,我自作多情。”   曾世庭忙碌已久,难得有空,也来小广场视察,顾煜和傅晋之就跟在他边上。   阚云开见状起身。   曾世庭笑言:“阚老师怎么不一起玩?看不上我们台上的战士啊?”他指着身侧的人说,“我们的精英都回来,反正你们都熟,挑一个和你搭档?”   阚云开目不斜视,不分半点目光给站在曾世庭身旁的人,谦虚说:“曾指导哪里的话,我是怕你们战士看不上我,嫌我累赘。”   “怎么会?”曾世庭说,“我们战士还不得排着队和你搭档。”   “那好啊。”阚云开打定主意,故意拖长音调,“那就……龙子吟吧。”   顾煜听见龙子吟的名字,神情明显怔住,几不可查地蹙眉,若是眼神似利刃,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挑衅怕是早已死了万次。   龙子吟正在喝水,阚云开突如其来的转性让他倒吸一口凉气,生呛一口,愕然望向顾煜。   顾煜怒色不过几秒,便又回归云淡风轻的姿态,账面一起清算的好。   龙子吟吱唔道:“我不行,我……”   阚云开对曾世庭说:“曾指导您看,我说的没错吧?”   曾世庭面子挂不住,斥责说:“你小子怎么回事,人姑娘主动和你一组,你还拿乔上了?”   龙子吟瞳孔放大,“我……”   曾世庭说:“你什么你,赶紧的。”   命令不敢不从,龙子吟心惊肉跳地走在阚云开身边,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向顾煜请罪。   “我说你是不是傻啊?你为什么不选老大啊?这么绝佳占他便宜的机会!”龙子吟气恼,“你给我留一条活路行不行?”   阚云开放下头发,发丝随意搭在肩上,睨他一眼,“和我一组你很亏吗?”   “亏倒是不亏,但是你和老大置气,别拿我这虾兵蟹将当挡箭牌啊,我是他手下,官大一级压死人,你选四队的人也好啊!你不是和傅队也挺熟吗?”龙子吟连珠炮似的质问袭来。   阚云开头头是道地分析说:“张赫结婚了,我有基本道德;李行不大喜欢我,我看得出来;其他人都不如你熟,还有我没和他置气,一个游戏而已,你哪里来得这么多问题?”   龙子吟闭嘴。   一轮游戏结束,顾煜实在看不下去二人的“亲密”互动,起身离开。   阚云开露出一抹狡猾的微笑,她胜利了,目的达到了   ——他吃醋了。   她冲着顾煜离开的方向抬抬下巴,双臂环在身前,对龙子吟说:“喏,你担心的麻烦走了,没那么多牢骚了吧。”   “反正你已经把我害惨了,要不是看你长得好看……”龙子吟适时噤声闭嘴。   想要的效果已然达到,后面的环节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活动结束,大家三五成群一起去食堂吃饭。   阚云开的一颦一笑落在那男人眼里,就像在他心尖插刀般,让人喘不过气。   在孟马的工作收官,往后的调研活动要前往锡勒城继续,收拾整理好资料,抬眼望去,晚霞染红远处天际线,红得诱人,天地相接,浑然天成的油画体系。   阚云开将从洗手间出来,一股能揉碎筋骨的力量将她扯来拐角无人处,蝶骨紧贴着墙面,她张口欲叫,又被无情地捂住了嘴,声音吞没在手掌缝隙之间。   阚云开对上顾煜阴鸷的双眸,鲜有的狭促之感。   顾煜嗓音低冽,语调淡凉,皮肤染上一层暗红色,“阚云开,你想干什么?在一起不到一周你就给我找不痛快?”   阚云开偏不随他意,睫毛扑闪,眼波流转,“哟,队长呀,我友情提示您,咱两在一起的时间不超过两个小时,准确地说,一个小时四十七分钟,还没我和龙子吟住一个病房的时间长呢。”   “你闹什么脾气?”   “我……”   刺激神经的话再也听不得,顾煜俯身堵住她能说会道的唇,他一手垫在她脑后,不容脱离,唇下欲望彰显。   他霸道敲开那道洁白皓齿,缠|弄着。   阚云开想要推开他,捶打着他的肩膀,然而顾煜就像是一片噬人的沼泽,挣扎愈甚,沦陷越深。   她干脆放弃,被迫承受着热烈的吻。   意乱情迷间,那些准备使小性子的说辞全被弃之脑后。   见她不再挣扎,顾煜动作有所缓和,末了狠咬一口才肯罢休。   阚云开“嘶”声痛吟,明珠般的眸渊瞪着始作俑者,“你属狗吗?”   顾煜吻着她的脖颈,鼻息埋在其中,委声说:“你白天那么做,是不是气我那天没来找你?你要是生气了,就打我两巴掌,踢我两脚也行,实在不解恨你就给我一枪,别用那种方式报复我行不行?”   阚云开方才意识到自己行为欠妥,她本意只是希望顾煜吃醋能调和二人间的感情,却忘了他心底的不安与惶恐。   今天的做法,确实伤害刺激到他患得患失的脆弱神经,她柔声说:“你吃醋啦?”   顾煜不语,起身用那双复杂的眸子凝视她,望向自我救赎的深渊。   “我没气你那天没来找我,你和他们突然消失,我就算再蠢也能猜到原因,什么能气,什么不能气,我还是有分寸的,就是……”阚云开顿了一下。   顾煜问:“就是什么?”   她咬唇为难说:“就是觉得认识你以后,我都产生自我怀疑了,连带一起怀疑以前那些从纽约排到罗马城追我的男人是不是眼瞎。”   适才情迷之下的激吻混沌了思绪,双商下线,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   顾煜唇角泛起一丝笑意,“从纽约排到罗马城?”   阚云开圆回话题,撒娇求饶说:“我就是想让你吃醋,你别生气好不好?”   说着,她踮起脚尖,双手讨好似的环上顾煜的脖颈,见他不应,她顺势亲吻他的喉结,一下又一下,想要融化他心底坚硬的磐石,“还气吗?”   气息交织,顾煜喉结微动,不上不下,“你这都是和谁学的?”   阚云开浅笑说:“拜你所赐,无师自通。”   顾煜搂过她,“我真是拿你没办法。”他轻声念道,“他们不瞎,我瞎。”   “从小到大,拿我有办法的人就没出现过,希望你有幸成为第一个。”阚云开享受这个拥抱,安静贴在他怀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他的侧腰。   白色的锦盒应景地从顾煜作战服的口袋里掉出,他躬身去捡,不想阚云开快了一步。   “我这是掉落圈套了?”在驻地那点可怜的光源照射下,她看见那两个烫金的字母,笑意充满眼底,“蓄谋已久啊,队长。” 第三十四章   打开铭牌封扣的小盒, 戒指置于绒布中央,素圈上嵌着一颗钻石,在绯色的晚霞下折射出夺目的红光。   顾煜记得她不喜欢钻石, 但那世界上最坚硬的东西象征着他们独一无二的情愫,更代表他对她的承诺与忠诚, 是一种不可或缺的仪式。   阚云开失神几许, 视线粘着在掌心那枚冰凉带着异温的戒指上, 氤氲之雾蒙了眼前景物,她问:“什么时候买的?”   顾煜说:“从你家里出来那天。”   那天意味着什么,二人再清楚不过, 阚云开不想去猜测如果这次没来苏国, 这段关系, 这枚戒指, 会有何归宿。   阚云开饶有兴致地问:“那你有没有在楼下看看, 到底哪个男人会来?”   顾煜没有回答, 鬼知道那天他在车里坐了多久, 他像是蛰伏在黑夜中的孤狼, 每一个出现在楼前的可能异性都如霰弹般刺穿骨肉。   他拿过盒子, 取出戒指, 戴在阚云开右手无名指上,尺寸略大一圈, 但无伤大雅, 他抬起她的手, 轻吻落在指尖, 道:“喜欢吗?”   唇吻所及之处, 似游火渡过, 指尖发烫, “你这算是求婚吗?”   那些年,风靡一时的偶像剧求婚名场面成了诸多少女对爱情的期许,阚云开也曾幻想是否会有一人的出现让她对非己之人的信任基本回归。   然而,辗转多座城市,走走停停多年,到头来还是独自一人对抗长夜漫漫的孤寂。   此时此刻,大概就是她想要的名场面,她能确定没有哪一瞬间比如今更珍贵。   她要的真的不多,只他一人而已。   非洲大地旱季炙热的风拂过两颗赤诚的灵魂,身后面包树延续着生命,那轮逐渐现身见影的明月隐约当了见证人。   顾煜从她身上得到的不只是一份浓烈真挚的爱情,而是对人世情感的再期待,换言之,是留恋世俗的宽慰借口。   “你送的,我就喜欢。”阚云开倚靠在他怀里,“如果我没来苏国,这个戒指你打算怎么处理?”   顾煜环着她的腰说:“反正也没打算送给别人。”   阚云开拇指拨弄着戒指,“那你……到底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见他不应,阚云开手指摸上那段敏感之处,用力拧下。   顾煜抓住她做乱的手,本就被她适才吻喉的举动撩到几乎不能自持,再任由她胡闹,事态怕是要向失控发展,“有没有人告诉过你,男人的腰不能乱掐?”   “有……”   顾煜试探问:“封维?”   阚云开听出了几分不满的醋意,用手轻戳他面颊的梨涡,“你干嘛对他这么大敌意?我家门口的监控可是记录了某人差点动手的样子呢。”   她作势去拿手机,“我找出来给你看看?”   顾煜说:“我对他没有敌意,只是有点嫉妒而他已。”   “嫉妒什么?”   他想了想,“嫉妒他之前有光明正大的身份可以保护你,而且,你好像很依赖他。”   阚云开眼含秋水,顾盼间温柔流转,“除了血缘之别,封维和我亲哥哥没有差别,他有很喜欢的人,当然了,要是我喜欢他,他也得娶我,只是如果事实如此,哪还会有今天的局面?”   顾煜不多加纠结,他问:“等会你回酒店还有工作吗?”   阚云开说:“没有了,剩下的工作都要去锡勒才能完成。”   顾煜抬腕看了眼表,时候尚早,“带你出去转转?”   “约会吗?”   “约会。”   阚云开欣喜说:“那你等我回去说一声。”   顾煜“嗯”了声,气音带着些许愠怒慢待,“刚好我回宿舍换身衣服,你在会议室等我。”   阚云开隐隐预感,她握住顾煜的手,“你不会要收拾龙子吟吧?这样我以后不好做人的,是我搞的事情,你有火冲我撒。”   顾煜眉心微拧,抬了抬眼尾,“你在想什么,我像是会公报私仇的人?”   阚云开犹豫了一下,“……像。”   说完,她拔腿就跑,火速逃离,又回头笑道:“等你。”   几天前才说不可以在此搂抱接吻,可那人今天自己破了规矩不说,还恶劣了几分。   陈晓因着医院相关工作,并没有随大部队一起来苏国,舟车劳顿,高温灼烧,一下飞机就见此景,难说没有落寞。   本心作祟,她躲在面包树后像窃贼般看着二人亲昵的每一个瞬间,她用手捂住唇,无声啜泣,太过用力,指腹泛白而不知。   从前她安慰自己,顾煜生性如此,并非只对自己淡漠。   可哪里有人真的能心如止水地面对挚爱,薄情本就源自无意,眼前种种无非证明了她的愚念有多荒唐。   原来顾煜那样一个性情寡淡之人,也能有如此誓海山盟的感情,然而,能给予他如此情感的人,永远都不会是她。   “顾煜。”陈晓叫住渐去的男人。   顾煜停下步子,转身凝疑问:“你怎么来了?”   陈晓眼眶泛红湿润,“恭喜你。”   “什么?”   陈晓声音哽咽,手扶鬓边碎发遮去部分神色,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恭喜你和阚小姐……终于有了个好结果。”   “谢谢。”顾煜顿了下,“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从来都是我一厢情愿,虽然我不想承认,但她确实比我更适合你。”陈晓不想让顾煜看见自己失控糟糕的模样,转身离去,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下。   她的十年,自此终结,别无他法。   爱情本就是莫名其妙的代言词,你不知它何时到来,有多浓烈,多致幻,它打破所有原则底线,如山洪崩涌,让你无法拒绝抵抗,唯有“逆来顺受”的份。   若说今夜还有人焦虑难安,当属白天被阚云开拉来当枪子的龙子吟,他一夜都如置热锅之上,在顾煜宿舍门前来回踱步,等候“审问”。   这种心情不知为何起,在外人眼里,顾煜和阚云开的关系目前来说,清白无虞,可他就是没来由的心慌。   “你干什么呢?”顾煜低沉的嗓音如丧钟般从身后传来。   龙子吟只觉身体每个细胞都在挣扎投降,“老大,我……”   顾煜面色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你要是体力这么好的话就到训练场跑几圈,我宿舍门口的地都要被你踩塌了。”   张赫隔岸观火,瞧着门口着扑朔迷离的气氛,大摇大摆走出,“你俩是这一周不够累吗?”   顾煜侧身进屋,嘴角轻撇,挂上一抹不明所以的笑容,留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话,“别想太多。”   “请问他刚才是在笑吗?”龙子吟怔愣站在原地,“他不会被阚老师气傻了吧?”   张赫说:“大概是觉得你这种竞争对手太没有威胁挑战性,不屑一顾吧。”   李行附和道:“我就说你想多了,阚老师的眼光也不至于一下就从老大降成你吧。”   龙子吟暴怒:“都给我滚!”   顾煜换了身便装,从柜中取出久不用的钱包出门,走来会议室前,阚云开脚步徘徊,正接着电话。   阚云开捕捉到不远处的男人,提步朝他走去,语义模糊地应和着电话那端的人,“嗯……知道了……没有……没有喝。”   好不容易应付完地球那端的紧箍,她勾起顾煜的手指握在掌间,“不问问是谁?”   “你想说就说。”顾煜收回手,正经道,“出去再牵。”   身边低浅的笑声刺耳,顾煜眼神不满警告这般捉弄,欲盖弥彰般掩饰不悦,可阚云开若是会怕这样的假意威胁,就不会有这花前月下的片刻风光。   她想,得让他多吃吃醋才有意思。   走在汽车鸣笛,小贩叫卖的街头,阚云开挽上顾煜的手臂,仰面笑颜道:“电话是你假想敌打的。”   封维不知二人暗度成仓的事实,循例关心阚云开的心理状况,叮嘱她按时吃药。   顾煜低首轻瞥她一眼,手掌暗地用力合实,将那不怀好意的手指拢在一起。   阚云开吃痛皱眉,气恼推他的肩膀,顾煜卸了劲,见好就收,安抚似的揉了揉。   “我们去干什么?”   顾煜说:“吃夜宵。”   阚云开缱绻而又意味深长的“哦”了声,“光明正大的夜宵呀。”她接着说,“我们下次还是吃午饭吧,夜宵的话,我怕有人对我图谋不轨。”   还记着去年年底顾煜送她回家时,明里暗里地拒绝“夜宵”。昨日败于下风,她只动动手腕就扳回一局。   顾煜带着阚云开来到孟马城主街上的一家西式特色餐厅,餐厅共两层,装修整体偏法式,暗幽幽的灯光投在地上,是存在于这荒凉国度的例外。   阚云开落座问:“苏国竟然还有这种地方。”   “哪里都有顶层的百分之一。”顾煜翻看菜单,用阿语对老板娘说,“炙烤牛肉,水果沙拉和餐酒。”   阚云开视线不离大胸老板娘和她谄媚的神情,她问:“你经常来这吗?”   顾煜烫好餐具,放在她面前的餐垫上,“我不常来,张赫他们偶尔会来这里解馋。”   “那你以后别来了。”阚云开说,“老板娘的胸都快贴你脸上了。”   顾煜低沉闷笑,介绍说:“你最近没好好吃饭吧,这家烤牛肉不错,只是委屈你喝餐酒,这里没什么好酒。”   投光的料理台前,厨师倒下小半杯葡萄酒,生牛肉与烤盘冷热相接,燎起半丈高的火焰,炙烤声噼里啪啦响起。   桌上的油蜡灯晃出浅浅光圈,影在二人面前,阚云开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好好吃饭?”   顾煜在暗光中倒酒,“上次在部队,如果不是碍于我在,那些菜你大概一口都不会吃吧,还有和我妈妈吃饭那次,那盘白灼菜心,你一筷都没动。”   他将高脚杯推向她,“肉食主义者在苏国怕不是很好过。”   “真自恋,谁说是因为你在我才吃。”阚云开晃着酒杯,心底欣慰欢喜,不显于面。   顾煜梨涡微动,凹下一个浅浅的弧,故意说:“那我让老板娘把水果沙拉换成蔬菜沙拉?”   “……不要。”及时屈服便好。   厨师将整块炙烤牛肉盛在木板上,旁边摆放几片罗勒叶和开口青柠,肉香中带有丝丝涩甜的味道,“愉快享用。”   顾煜拿过刀叉,将牛肉切成入口大小,泰半放在阚云开盘中,又搅散拌匀沙拉上的酸奶。   阚云开半支着下巴坐在桌前,看他料理食物是一种视角享受,指节分名的手指,利落精湛的刀法,当然,还有刀刃下思念已久的美味。   阚云开问:“你真的没谈过恋爱吗?我怎么不信呢。”   “不比阚小姐,有从纽约排到罗马的男人追。”顾煜笑然说,“尝尝。”   阚云开:“……”   高脚玻璃杯清脆碰撞,用完餐已是将近十点,顾煜买完单,点燃一支烟,站在餐厅门口等阚云开出来。   “你是出来约会,还是过烟瘾?”阚云开环住他的腰。   顾煜拿烟的手离远了些,拥着怀中的人,“送你回去?”   阚云开冲那根香烟勾勾手指,说:“我也要。”   顾煜犹豫了下,还是将烟递来她唇边,“不是说听话戒烟了?”   阚云开深吸一口,烟草过肺,她眼神迷离,故意朝顾煜面儿上吹去烟雾,迷药似的。   烟雾缭绕四周,顾煜扬了扬眉,手搭在她后颈,旁若无人般倾身以吻渡回那些摄魂索魄的迷雾。   墙头马上,天边风月,地沿雪花,渡着同一根烟。 第三十五章   翌日清晨, 曾世庭与顾煜和曾世庭在办公室商讨部署任务。   曾世庭摊开战略地图,严肃道:“指挥部得到消息,一伙新兴恐怖势力即将运送一批武器至我方任务区, 其中大概率参杂着毒品,我们怀疑他们与阿法尼有所牵连, 锡勒城是他们的据点, 你们明天带队和研究学者一起出发去锡勒城, 尽量核实其目的以及武器数量。”   傅晋之问:“毒品?”   曾世庭揉捏睛明穴,抿唇又言:“重要的就是这批毒品,这是他们新研制出来的型号, 指挥部怀疑部分货物已经流向海外, 他们这么做, 无非是想挑战我们的底线。”   “明白了。”   曾世庭交代说:“你们行动注意立场, 同时保证自己和学者的安全。”   “是!”   会议结束, 傅晋之说:“阿法尼这王八蛋重操旧业, 又开始害人了。”   当年任务, 最后时刻阻拦顾煜扣动扳|机的人就是傅晋之, 这段讳莫如深的往事谁也不曾提起, 今次任务不得已唤醒那段不堪的记忆。   傅晋之撞撞顾煜的肩膀, “如果正面交锋,我带队上, 三年前你弄废他一条腿, 他没能要你命, 这次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难得的机会, 顾煜不愿放弃, 他说:“我有分寸。”   傅晋之说:“想想你身后的人。”   顾煜脚步停顿, 眼底的戾气微微黯淡, 从前孑然一身,无所顾忌,牺牲便也了无遗憾,如今……   想到阚云开,他不得不开始考虑傅晋之的提议。   *   再见顾煜,阚云开漠然相对,瞳仁簇火般想要烧穿那恶劣的灵魂。   前一日,她原以为是回国临别前的最后一面,依依不舍抱着顾煜难受了好久,连自己都觉得矫情。   今天才知,那人根本就是故意不告诉她会同去锡勒,专想看她梨花带雨的洋相。   上车出发前,阚云开侧目狠瞪顾煜一眼,至少冷他两天才行,久了……她是个不争气的性子。   傅晋之掀眼瞧见阚云开娇嗔模样,心里泛起一丝兴致,笑着问:“你又惹着阚老师了?”   顾煜带着墨镜,没答,嘴角那抹弯道了答案。   傅晋之起了八卦之心,“你这如沐春风的德行,是有情况啊?”   顾煜装好武器,盖好后备厢,淡定道:“你好奇心太重。”   前往锡勒一路太平,车子停在酒店大堂前,大楼映入眼帘,阚云开手心起了一层薄汗,锡勒城能接待大规模外宾的酒店只有一家,正是去年遇袭的那间。   酒店经过去年一遭,大部分设施遭到破坏,援非集团出资进行翻修,外部墙体焕然一新,其内装修也得以改善。   心率异常波动,脸色随之暗沉,阚云开紧握包带,尽力驱散内心的恐惧,她在车上迟滞磨蹭,还是难逃下车的命运。   汤庭从前台取过房卡,分配房间。此次前来的学者并不多,房间富余,能照顾到每一人,因此大家一人一间,独自居住。   听到这个消息,无疑雪上加霜。   张赫挑眉笑说:“害怕啊?来这重温旧梦不好吗?”   阚云开面如土色,神情落魄,斜睨他一眼,“张先生,你初中毕业了吗?重温旧梦是这个用法?”   阚云开捏着房卡,踌躇不前,迟迟不肯迈进酒店大门,同事上前询问,她便随意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同行之人,除了汤庭和姚晓楠,没人知晓她遇袭的经历。   顾煜眼见大家陆续进门,只阚云开一人杵在那里,门神似的,他收好武器走来,伸手挠挠她的掌心,轻声说道:“别怕,我住你隔壁。”   阚云开拍落顾煜的手,冷声说:“鬼才怕。”   纵使现在很想投入他的怀抱,她也要强撑姿态,挺直腰背,决然而去。   顾煜嗤笑摇头,无奈跟了进去。   下午休整的大好时光,阚云开坚守“原则底线”,忍着内心冲动,不去找顾煜。   她抱着电脑靠在床上,烦躁地整理着资料,去洗手间的途中,右脚还不小心踢到床脚,脚趾瞬间红肿起来。   阚云开越想越委屈,坐在地上忿忿摔打行李箱中的衣物,泄愤道:“臭混蛋,我不找你,你也不来找我!”   傍晚时分,趁着还没停水,阚云开拿了换洗衣物去洗澡。   白天一人呆着屋里还不觉害怕,夜幕降临,寒意侵体,阚云开蜷缩在床角,用被子捂着脑袋,顾不得床品是否干净。   忽而,窗外闪电划破宁静的天空,声音撕裂,刺得阚云开头皮发麻,流出生理性的眼泪,似乎怎么也止不住。   如此情景,很难不让她想起被劫持的那个夜晚,窒息的逼仄感入洪水猛兽般扑来,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阚云开顾不得面子这些虚透的东西,掀开被子,光着脚跑到隔壁房间,奋力敲着门。   她不管不顾,只想扑进顾煜怀里。   顾煜洗完澡从洗手间走出,方才穿好衣服,就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前来开门,还没看清眼前人,就被一个柔弱受惊的身影扑得向后退了半步。   阚云开未从恐惧的情绪中剥离,哼唧抽泣着,“我怕。”   顾煜和缓地摩挲着阚云开的后颈,屋内没开灯,借着走廊透进的星点光亮,他看见阚云开赤脚踩在地上,脚背还有几道血痕。   顾煜将人打横抱起,轻放在床上,抬手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轻捏她泛红的鼻尖,柔声道:“傻吗?不穿鞋子。”   阚云开泫然而泣,抽噎抱怨说:“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明明知道我害怕。”   顾煜失笑,拧出一块干净的毛巾,擦去她脚底的灰尘,“以后还嘴硬吗?”   阚云开撅嘴,不搭理他的话。因为她知道,肯定会的。   他视线上移,看见她膝上那块暗粉色的浅印,指腹摩擦着那道痕迹,愧疚问:“上次怎么处理的这伤口?”   “没处理。”   阚云开是轻微的疤痕性体质,其实伤口并不深,只是伤心之人,何会有心思在乎那点皮|肉之苦。   顾煜垂下眼帘,屏息片刻,侧脸的线条略显冷僵,他坐来身边,揽她怀中,亲吻她被泪水浸润的双眸,“对不起,下午我们在开会,不是故意不理你的。”   这份道歉,为今日忙碌,也为那晚疏忽。   阚云开听到还算满意的解释,下巴轻搭在顾煜肩上,回抱着他的腰,像只流离失所的考拉,安静下来。   过了些时候,她说:“我不想回去了,我能睡在这吗?”   火烧云般的红晕燎上面颊,不想也害怕听见拒绝的回应,她仰头吻在顾煜唇边,轻轻舔|舐,在黑夜中找寻安全的温度。   顾煜回吻着,按耐被撩动的每一根神经,她只着一件单薄的冰丝睡衣,那片柔软细腻的珍璧紧贴着顾煜滚烫的胸膛。   细听,心跳乱了,像错综不合的交响乐团,鼓鸣弦断,那里不受控制地被唤醒。   耳鬓厮磨间,顾煜声音多了几分隐忍和暗哑,手臂用了两三分力,离得更近了些,“你乖一点。”   阚云开伏在他的肩头,不言不语。   缓了半刻,顾煜起身去衣柜处,拿出备用枕头和被褥,铺在床边。   阚云开不解,“为什么不睡床上?我还挺瘦的,占不了多少位置。”   顾煜总不能直言担忧自己会做出什么禽兽之事,他躺在地上,含糊道:“没事,你睡。”   阚云开挪来他腿边,“那要睡地上也是我睡,我入侵你的地盘,哪里有让你睡地下的道理?”   顾煜催促说:“快上去睡觉,不用和我这么讲理。”   阚云开双手抱臂,用那双能溺毙灵魂的水眸紧盯着“正经之人”,红肿未退的脚趾蹭着他的膝窝,“那好,要么我睡地上,要么一起睡床上,你选一个,不能不选,也没有其他选项。”   对峙不过几秒,顾煜无可奈何,撑膝抱起身边的人,被角搭在她腹上,自己则绕去另一边,只睡在床边。   在她面前,他永远都赢不了。   作为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文明人,再傻也猜得出顾煜此番为哪般。   阚云开嘲讽的笑声在这落针可闻的偌大房间中,似有回响,断断续续传入耳中。   顾煜转过身来,面朝着她,“笑什么?”   阚云开趁势滚进顾煜怀里,手指不安分地打圈揉着他颌边夜晚冒出的细小胡茬,“队长,你现在的表情好像一个良家妇男。”   下颌的触觉过电般通向四肢,顾煜压着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渴望,将人推到另一侧,沉声说:“阚云开,乖乖睡觉,小心把你赶出去。”   阚云开轻易握住肩上发烫僵硬的手,用力一拉,缩小本就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她晃晃右手上的戒指,嗔喃道:“你有没有一点做人男朋友……”她改口说,“不对,是做人丈夫的基本素养?”   黑夜钻石夺目闪耀,自己造的“孽”,顾煜唯有受着。   阚云开再次躲进温暖的怀抱中,枕在他的臂弯间,看似商量道:“我真的害怕,你抱着我睡好不好?”   哪里容人拒绝?   顾煜仿佛提线木偶,被摆弄着,他清嗓说:“你现在不应该害怕恐怖分子,应该害怕我。”   带有火星的火柴被肆意丢向洒于沥青之上的汽油,她像是掌柴人,一把把将木柴肆无忌惮地添进老式锅灶,烧在他的锁骨,喉结,嘴唇,一下又一下。   春雷在心尖陡然绽放,每一寸呼吸都像对他进行公开处刑,存心要他命那般。   顾煜捉住愈加嚣张的手,置于心口,求饶说:“宝宝,你乖一点好不好,别乱动了。”   “你叫我什么?”阚云开手臂微滞,思绪停摆,良久,她抓着他的衣襟摇晃,“再叫一遍。”   厮磨间,她的膝盖不小心撞到那处,两人都不再有下一步的动作。   两个相爱之人拥有肌肤之亲是这世间最理所当然之事,食色|性也,天性如此。   顾煜多年隐忍自持,若不是阚云开张扬的爱,他都忘了自己还存有一丝基本的欲望。   “你是不是想……”   顾煜及时让这话没于掌心之间,气息愈发不稳,“别说话,睡觉。”   奢求太多,大抵真的会坠入阿鼻地狱。   阚云开纠结几许,但她唯一能确定,只要那个人是顾煜,她什么都可以。   甘愿被蚕食,像少女的献祭。   夜凉如水,衬得彼此心意跃然纸上。   阚云开攀上顾煜的侧腰,浅吻着他的唇,指节从后颈刮过脊柱,有一下没一下地刺激着,直到尾骨停顿,轻按下去,继而覆上那处。   她听到一声克制的闷|哼,感受到脊骨一颤。   灵魂相依,没等她有接下来的动作,便失了主动权。   她纵火焚烧,理智化为乌有的灰烬,终于烧穿他的假面。顾煜翻身压下,似威胁,更似渴望,“阚云开,你自找的,现在知道怕了?”   想躲,却更想靠近,阚云开未被矛盾所扰,不甘示弱地双手环上,吻上去,“鬼才怕。”   纵了她的嘴硬,顾煜探|进松散的衣摆,岁月与果敢积攒下的沉茧粗粝,与凝脂般的肌肤相贴,她本能瑟缩着。   若即若离地吮|吻落在肩头,修颈,浅粉色的印记像是主权所有者的徽章。   淡金色的脚链随摇摆滑过踝骨,挂在脚腕腿腹,直到再不能移,金属细链贴着她的皮肤,也贴着他的。   清透的白纸被浸染,在他笔下被描绘成流传千古的名家画作。   北极冰川细碎的裂纹四散,逐渐形成探索心灵深处的鸿沟,那种支离破碎的疼痛,共赴沉沦的快感,漫长无尽的黑夜,跨越时空知觉,让人陷入沉醉的迷思,脱离世间万物而游离在天际。   透过他的发梢,阚云开模糊朦胧看见圆月间闪过一瞬暗影,可那道光像是初来苏国那夜梦见的海市蜃楼,再难寻到踪迹。   是幻觉臆想,还是真实景观,都没有心力再去计较,因为……   她才知道,原来顾煜这样坏。   生命中第二十五年的春天,她终于找到赐予她独一人的阿波罗。 第三十六章   积年军旅生活, 生物钟促使顾煜在如此美好的清晨,依旧不能缠绵缱绻多些时间。   晨光熹微,透过那算得上精致的薄纱洒在阚云开光洁如玉的蝶骨上, 似一道佛光,普照在顾煜心中。   屋内老式空调机的翁响不足以破坏氛围, 窗外蓝尾八色鸫的脆鸣声悠然荡漾, 顾煜眼波潮动, 眸间弥漫着生涩的爱意,静静凝望阚云开的睡颜。   之前的种种,磨难与伤痛, 梦魇与不堪, 因着眼前人, 都变得不值一提。   顾煜拿起阚云开颌边的一撮碎发, 捻在指尖, 轻扫过她的眉心、鼻尖, 颈处他留下暗淡红痕有种凄楚怜人的美感, 像清晨出炉的白玉软糕被点了红那般。   阚云开不满又一无情的折磨, 起床气甚浓, 她蹙起眉头, 将脸往枕间埋了埋,与梦中人延续相会。   顾煜眉目微挑, 淡然一笑, 没闹她太久。   时候尚早, 酒店供水系统还未恢复, 他拾起床边滑落的衣物, 一件件套在身上, 且等集合回来再收拾着一夜荒唐的“残局”。   他吻了吻阚云开的额头, 顺手掖好被角,才拿起桌边的帽子出门。   楼道口,张赫与龙子吟睡意朦胧地理着衣襟,张赫揉了揉眼睛,笑问:“昨晚没人骚扰你?”   龙子吟半睡半醒,不大清醒,“谁啊?”随后自答道,“哦,阚老师。”   顾煜不想让阚云开成为他们闲时的谈资,并未搭理,自顾下楼。   张赫说:“去年那事,人一个女孩子多少得有点心理阴影吧。”   顾煜阴阳怪气,侧身警示道:“你很关心她?”   护食的兽一般。   张赫梦醒边缘,丝毫未看出顾煜神色变化,接着说:“你就算不喜欢人家,这么久了,我们也是朋友了吧,关心一下不正常吗?”   顾煜:“……”   今早得到消息,那伙想要运势武器的恐怖势力确与阿法尼相勾连,而阿法尼的老本行,贩毒,早就在苏国“遍地开花”,甚至已经向难民营渗透,其下一阶段的目标就是将新型毒品运送至任务区,利用毒品控制难民来与政府机关作对。   顾煜说:“明天我们去集市那边看看,集市后街是锡勒最大的黑市,那里应该能搜集到相关线索,注意隐蔽任务,只当作普通巡逻。”   会议结束,顾煜出门走向楼梯,傅晋之拉住他,“你不去餐厅吃饭,急着回去做什么?金屋藏娇啊。”   “傅晋之,你能不能把嘴闭上。”顾煜淡定快步上楼。   那点可怜的撒谎本事连阚云开都骗不过,何况是精明多年的傅晋之。   回到房间,床铺上隐约留有些许浅杏色的干涸水印,不言而喻的事后荒诞,顾煜整理好房间的杂物,阚云开还在熟睡,看来被折腾得不轻,他兀自笑笑,去洗手间淋浴。   阚云开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生理疲惫休眠,意识警惕清晰,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听见浴室的水声,彻底没了睡意。   她右手扶额绕肩,尝试活动四肢,酸胀感越过膝盖向上蔓延,腿心那处尤其不适,仿佛昼夜劳作的农民,腰肢脱离开来似的,道不清的感觉。   饶是她对昨夜发生的事有心理准备,还是被顾煜对此事上的体力天赋蒙住了眼,以她一月一次去瑜伽馆锻炼的频次来说,算得上一场酷刑了。   顾煜半裸着上身从浴室走出,脖上随意搭了条毛巾,线条有致的半湿腹肌与完美四十五度人鱼线在腹部形成迷人的沟壑,水珠在上滴滴答答地滑着。   腰窝是藏在沙漠中的“恶魔之眼”,诱人沉沦;肩胛是高原延绵错落的雪山,引人坠落。   经年锻炼的好身材,行走的荷尔蒙。   然而,这幅勾人的躯体上,留有不少触目惊心的伤疤。   阚云开泛着红晕的脸颊藏不住怯意与妄想,眼睛不舍离开这视觉盛宴,滴溜溜地在顾煜身上打转,她清了清干涩的嗓子,说:“队长,你知道你这种洗完澡不穿上衣,还由着水滴在肌肉上作乱的行为叫什么吗?”   “耍、流、氓。”她一字一顿,带着调戏的语气。   顾煜笑了声,顺着床沿坐下,伸手揉揉她的脑袋,“快起来,去洗澡。”   “我不……我起不来……我累……”阚云开委屈缩在被子里,灵鹿般的双眸一眨一眨瞧着他,我见犹怜。   她探出一只手,钻进顾煜掌心,软声细语说:“你再陪我躺一会儿。”   开了荤的男人如何受得了大清早这般撩拨,顾煜连名带姓地叫她,“阚云开,撒什么娇?”   “昨天还宝宝呢,今天就变阚云开了,你是什么渣男?”阚云开佯装生气,背过身来不再理他。   顾煜擦开头发,靠着被中嗔怒之人躺下,隔着被子从后抱住她,手掌覆上她贴在被角的手,一丝一丝嵌入指缝,薄唇浅合,叼住她颈后那块软肉,轻嘬着,“脾气这么大?我有点为我以后的生活担忧了,阚小姐。”   阚云开瑟缩着,想躲过这致命的诱惑,她干脆反客为主,在他怀中转身,凑上亲吻顾煜的下巴,未来得及刮的胡茬扎得鼻尖泛红,“为什么叫宝宝?”   顾煜有几分难为情,可阚云开显然是要得到满意的答案才会罢休,他解释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该叫什么,只是……”   “只是什么?”   顾煜说:“听张赫这么叫过路璐。”   由己及人这种笨法子,对他来说也是难得。   防止阚云开继续追问,顾煜点点她的后背,“为什么在背上纹这个图案?”   罪恶之花——罂|粟。   阚云开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耷拉着眼皮,缓缓开口说:“我想看看……背着这东西,我到底还能不能直起腰。”   高考结束之后,她未曾向任何人提起,找了家不算出名的纹身店,纹下这道诅咒。   纹身师看她年纪还小,再三谨慎与她沟通意向,确定图案,还推荐了许多小姑娘喜欢的纹身类型,只是阚云开执意如此,纹身师也不再多劝。   若非顾煜提起,她似乎都已经遗忘那个随身七八年的印记。   她自认不是一个矫情爱哭的人,可在顾煜面前,她总像一只脆弱幼兔,动不动便红了眼眶。   顾煜吻尽她的泪水,“我不干涉你的决定和自由,但是我觉得你从来没有被它压垮过,所以它的存在并没有什么意义。”   阚云开说:“除了我和纹身师,你是第三个看见这图案的人。”她问,“你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疤,就算是职业因素,也受过太多伤了吧。”   这些年,顾煜大伤不缺,小伤不断,每一道看似尚好的疤痕都差点要命,其余的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是何时留下的。   顾煜说:“你挑一个,我告诉你。”   阚云开随手一指,左胸上的枪伤,正是三年前和阿法尼交战时留下的。   那一枪,是擦着心脏打过去的贯通伤。   队友将顾煜将来医院时,身上的衣物几乎被他的血液浸透,一群血性男儿在手术室外崩溃痛哭。   医生几次交与病危通知书,让他们签字,可没有一人接笔。   龙子吟跪倒在医生面前,苦苦哀求,直到失声难泣,因为那一枪是顾煜替他挡的。   陈自臣赶来医院时,看见龙子吟跪趴在地上的样子,当即犯了心脏病。   所幸,命运眷顾这个饱受磨难的男人,让他死里逃生。   顾煜轻描淡写地讲了几句,有意将血腥严重的部分略过,还是让阚云开骤然生骇,去年弹药穿过手臂的疼痛灼伤已是不堪想象,她不敢思索顾煜身上那一道道的伤疤带去了怎样的折磨。   她不禁吻上那道疤。   两条手臂交叠而放,阚云开画着二人左臂上相同的枪伤,说:“别人都是情侣纹身,我们是情侣伤疤了。”   顾煜笑她傻,事实也确实如此,“满意了?去洗澡吧,等下带你出去吃饭。”   阚云开不情不愿准备从被窝出来,将才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她拉过被角盖在顾煜面上,羞赧道:“不许偷看。”   然后垫着脚尖,哒哒跑进浴室。   浴室热气氤氲,她低头看了看身上不少的暧昧痕迹,更是应证了昨夜意乱之时的想法——恶劣的男人。   她推门而出,湿发搭在肩头,水珠滑落,由一字锁骨向下,没于沟壑之间。   她不知从何处拿了一件顾煜的墨绿色体能短袖穿在身上,正盖过大腿一半。   顾煜递给阚云开一杯水和一粒白色药丸,“过来把这个吃了。”   折腾一宿,阚云开喉咙干涩冒烟,没多加询问,和水将药片一起吞下。   顾煜接过她递回的水杯,笑道:“你都不问问是什么就吃,不怕我把你卖到哪个部落当酋长夫人去?”   阚云开愣了下,顾煜现下如果真有这种想法,是一定能成功的,她靠近顾煜,环着他的腰,仰面笑说:“那你要我帮你数钱吗?我怕太多,你数不过来。”   她又踮起脚尖,拉低顾煜的衣领,在他耳边戏谑道:“不过按照非洲部落习俗……你应该昨天就把我卖了,队长,你自断财路,不能怪我。”   顾煜耳后霎时红起一片,似云边的晚霞,烧起阵阵红烟,他当然知晓她在说什么。   昨晚隐约的感官和今早混于铺间的几滴暗红色液体如圣经中的指引,段段文字描述深刻的内涵,给予也正告着他   ——若负真心,地狱不容。   顾煜回抱着她,下颌顶在她湿滑的头顶上,拿毛巾帮她擦干头发,声音暗哑:“为什么昨天不告诉我?”   “为什么要说?”阚云开说,“你是信了我相亲时候说的鬼话,还是那晚为了气你而随意编找的借口?”   “疼吗?”   阚云开没说话,脑袋在他胸口处轻点两下,每一下都挠进顾煜心里。   顾煜手上动作停了下来,抬起她的下巴,“你是真的傻,疼也不知道说?”   阚云开面颊熏红,她抬手覆上顾煜的眼睛,“能不能别大白天讨论这种问题了?”   “好。”顾煜说,“刚才那是消炎药,床单不干净,怕你感染。”   “……话题终止。”   她又笑了笑,“其实,当个酋长夫人,听着也挺刺激的。”   顾煜说:“我没有在非洲当酋长的打算,你这个愿望我满足不了。”   阚云开倚在他身上,笑出了声儿,两人还缠绵腻歪着,房门被敲响,伴随着自报家门的嗓音:“老大,开门。”   顾煜把毛巾递给阚云开,指指洗手间,“你去里面把头发擦干,我去开门。”   门方才开,张赫拨开顾煜向里跑,“借我用下洗手间,我房间的马桶坏了,憋死我了。”   顾煜步子一跨,挡住张赫的去路。   人有三急,张赫恼火,“你挡着我干嘛?”   顾煜唇舌打结,结巴吱唔道:“有……人。”   张赫智商下线,只想解决问题,“你这有鬼还差不多,哪里来的人?”   拉扯间,一道女声蓦然静了这空气。   只见阚云开身着墨绿色体能服,斜倚着门框,悠然抱臂,修长笔直的双腿交错站立,膝骨宛若青紫玉样式的琼浆玉脂,摇晃磨蹭着。   她看戏似的,笑道:“没人了,进吧。”   “卧槽!” 第三十七章   始作俑者好整以暇地靠在门边, 不怀好意地瞧着这场闹剧。   体能服衣宽型大,领口随动作溜下肩头,露出姣好的肌肤, 可怜布料堪遮住重要部位,顾煜迈步上前, 挡在阚云开身前, 冷脸说:“你想操谁?”   张赫语塞:“我……那个我自己……”   这屋子里, 他敢对谁无理?   虽然千年铁树意外开花,但眼前这架势,顾煜重色轻友没跑。   阚云开强忍笑意, 火上浇油, 她倚偎在顾煜背上, 探出小半张脸, 道:“队长, 你的兵讲话好不文明哦。”   “阚云开, 不是吧, 恩将仇报啊你……”张赫抬起的手在顾煜凌厉的眼神绞杀中尴尬落下, 欲哭无泪站在原地, 去留两难。   顾煜目光瞟向张赫, 不容多余质疑道:“你不想用洗手间了吧。”   张赫落荒而逃,另寻他处解决问题。   顾煜带上门, 手臂后仰将作恶之人揽进怀里, 与她退后一步, 令她背脊与门板相贴, 动作好不温柔, 继而沉声问道:“你穿成这样出来想干什么?”   “毁你清白呀。”阚云开环上顾煜的脖颈, 扬起唇角, 丝毫不畏惧眼前人,无理却又不能责怪,“要你百口莫辩,抵赖不得。”   顾煜生生被气笑。   他不在意这段关系曝光于人前,也不担心自己会处在风口浪尖,但他害怕阚云开陷入两难境地。   出生入死的兄弟最多调侃几句当作无聊生活的慰藉,就怕赵启那类人抱着得不到就毁掉的心态,毕竟此后分别几月时间,他不能时时出现在她身边保护她。   再者,如若此事传进刑熠泽耳中,阚云开又独处申城,顾煜不敢去想可能的后果。   阚云开痴迷顾煜的喉结,那滚动的玩物如同灵魂特调般让她情动,她勾起食指,轻轻刮蹭着,“我刚才好像有点冲动,张赫知道了,全世界都知道了吧……”   顾煜说:“张赫知道了无所谓,他们有分寸,但是你回国之后最好暂时对外保密,等我回去处理好一切,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好。”阚云开轻点他的嘴唇。   顾煜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你再不回去换衣服,我觉得今天也不用出去了。”   “我去,等我。”临走,还不忘偷啄了下顾煜的面颊。   阚云开回房找出和姚晓楠在孟马集市购买的当地特色服饰,她挑了件样式简单的及脚长裙,用眉笔勾勒眉间缝隙,轻描清淡不失气质的妆容,看上去颇具当地风情。   出门见到等在门外的顾煜,阚云开轻握他的手指,抬起小转半圈,问:“有酋长夫人的样子了吗?”   顾煜:“……”这茬过不去了。   两人出门临近午饭时间,集市附近餐厅众多,阚云开从缭乱的装饰门面中找到一间华人开的火锅店,拉着顾煜直奔那儿去。   落座后,服务员拿来菜单,顾煜问:“喜欢吃火锅?”   阚云开翻看着菜单,点点头,“小时候,我家和封维家还是邻居,爸妈和干爸干妈工作忙,他们就经常把我和封维扔在家里,那时条件不如现在,请不起保姆,爸妈就买一堆吃的,让我俩瞎折腾,火锅好吃又方便。”   阚云开递还菜单,从包中拿出随身携带酒精凝胶,挤了些许在顾煜掌心,“我厨艺蛮好的,中西餐都会,回申城做给你吃。”   顾煜深表怀疑,“我没记错的话,你冰箱里空空如也?”   阚云开愣了下,傲娇说:“那是因为我懒……之后填满不就好了。”   等待上菜的过程漫长煎熬,阚云开不亦乐乎地在小料台前和顾煜分享独家秘方。   顾煜由着她折腾,反正当兵多年,能吃的,不能吃的,他都吃过。   “阚阚?”两人循声回首。   阚云开端着料碗,吃惊道:“Vincent?你怎么在这里?”   Vincent是阚云开研究生时期的学长,夏知遇口中的混血大帅哥。   纽约一别,不想在苏国还能再遇。   Vincent视线在阚云开和她身边人的面上游走,许是猜测出二人间的关系,他眸色一黯,游散过几分失落不甘,半带挑衅意味回说:“因为我觉得你会在这里。”   此话一出,三人间的气氛陡然变得诡异且不可琢磨。   阚云开牵过顾煜的手,尴尬介绍说:“这是我学长,Vincent。”她随后看向Vincent,“这是我未婚夫,顾煜。”   顾煜对阚云开的身份介绍暗自庆幸欣喜,波澜不惊地点头示意。   Vincent中文欠佳,问道:“什么是未婚夫?”   “就是……”   顾煜说:“Fiancé.”   听见顾煜的英文解释,Vincent面色暗沉,他问:“UN的人?”   “KAN?顾少校?”那人走进餐厅,看向Vincent,摇头笑说,“怪不得你非要来中餐厅吃火锅。”   讲话之人是指挥部准将Robert,Vincent同父异母的哥哥,阚云开在纽约时偶有去Vincent家做客,与Robert也是熟识。   顾煜礼貌应声招呼。   Robert目光下移,落于顾煜和阚云开交握的手上,心领神会地拍拍Vincent的肩膀,安慰说:“输给顾少校不丢脸。”   阚云开说:“想来你也是找Robert,还哄人说来找我。”   Robert邀请二人同桌共食,碍于上级缘故,顾煜不好直言拒绝,Robert笑着说:“KAN一来,我们指挥部的女兵要哭泣了,你可抢了她们的男神。”   阚云开含情脉脉望着顾煜,眨了眨眼,打趣道:“我在这呆不了多久,挡不了顾少校的桃花。”   顾煜在外人面前从来不喜形于色,竟前所未有抬手摸了摸阚云开的脸,目的显而易见。   Robert感慨,“上帝,顾少校也有这么温柔多情的一面吗?”   从饭店出来,四人作别。   顾煜牵着阚云开的手,稍稍用了点劲,“还真是从纽约排到罗马?”   阚云开迟疑片刻,想起那晚失智的鬼话,跳脚道:“你要和我算账吗?不如我们先说说指挥部里的女兵?”   零感情经验丝毫不影响阚云开运用各种辨证方法论将自己从无理一方,变成有理有据且不可推翻的最佳辩手。   一轮拉锯下来,她基本掌握了一切想要了解的信息,心满意足地与顾煜一起去集市淘货。   路过一家银铺,阚云开相中小箩筐中的一对做旧银戒,顾煜见她喜欢正准备付钱,却被她抢了先,直言要用这小玩意拴住他。   阚云开问:“上次在孟马就想问你,你阿语这么好?”   顾煜淡然说:“在这呆了几年,会日常沟通不是很正常吗?”   阚云开停顿几许,凑近挑眉问:“那‘我爱你’怎么说?”   顾煜勾唇浅笑,没答,那对若隐若现的梨涡浮动,而今落入阚云开眼中全是挑衅。   即将走出集市,顾煜察觉不对,抬手捂住阚云开口鼻,一把将人揽入怀中,只是阚云开对那味道实在敏感,还是通过缝隙捕捉到悠淡的气味。   阚云开垂首闷声说:“我已经闻到了。“   顾煜担心阚云开心理旧疾发作,扶她来树边坐下,微风拂过,她眸中噙着几滴未落的泪水。   顾煜抬起阚云开的脸,指腹轻捻过眼尾,拭去滑落的泪水,“看着我,没事的。”   阚云开淡淡“嗯”了声,埋进顾煜怀中。   顾煜找了些话题,帮她转移注意力,问:“课题研究的怎么样了?”   阚云开说:“水、饥饿、部落冲突、恐怖势力无一不是问题。”   身陷囹圄,战争饥饿,但他们依旧努力活着。   如所述那般,我们从来不是出生在和平的年代,而是身处安定的国家。   不知过了多久,顾煜说:“我们回去吧?我背你。”   “好。”   回到酒店,顾煜让阚云开先行回房休息,自己去找傅晋之等人开会。   人到齐后,顾煜说:“他们研制的新型毒品已经在锡勒流动了,集市附近应该有窝点。”   傅晋之问:“你怎么知道这次是新型的?”   顾煜拧眉答:“味道相似,但是仔细闻还是有区别。”   傅晋之笑说:“你可以啊,约个会还能发现点线索。”   阚云开一语成谶。   张赫特务满脸惶恐。   会议结束,顾煜没即刻去找阚云开,而是去附近的小卖铺买了一瓶风油精,尝试减缓阚云开的反胃状况。   阚云开侧卧在床上,正给封维汇报情况,听到门外动静,她忙跳下床,拿起随身携带的小刀。   门将才开,顾煜就见着阚云开换了身轻便的衣服,赤脚持刀,嘴角狼狈挂着两根发丝。   顾煜笑说:“你就这么欢迎我?”   阚云开反手将刀藏在身后,磁石般像顾煜怀里投去,“怕有人耍流氓。”   顾煜顺势在她屁屁上拍了一巴掌,“你什么时候能记住穿鞋?”   “你干嘛打我?”阚云开皱眉,“顾先生,你不会有家暴倾向,或者说……有什么恶趣味?”   经过多重“洗礼”,顾煜早已对阚云开的调戏产生反射性免疫,他屈膝将人打横抱起,丢来床上,两手撑在她身边,“嗯,是有点恶趣味,你小心点 。”   阚云开抬手环上顾煜的肩,“那我只能牺牲小我,保护其他良家妇女不遭受你的迫害了。”   适才电话中断,封维回拨怒声道:“阚云开,大晚上你说着说着就不见了,想吓死谁?”   阚云开理亏,低声辩解:“我这是……大下午。”   封维说:“少贫嘴,你今天什么症状?怎么回的酒店?”   阚云开说:“我今天难得没吐,就是有点晃神。”   封维专业机敏,抓住错漏,“第二个问题回答一下。”   阚云开回头瞧了瞧顾煜,见他没什么反应,“有人……一起。”   顾煜故意咳嗽一声,鼻间的呼吸扫过阚云开的后颈。   阚云开讶然回首,只听封维说:“我是不是听见有男声?你给我老实交代。”   阚云开眼见瞒不下去,诚实道:“……是顾煜。”   封维沉默片刻,再猜不出二人关系有辱职业素养,“那就另一个听好,晚上睡觉帮她把灯光调成暖黄色,放两片薄荷叶和半个香橙在她枕边。”   阚云开听不下去了,“哥……哥,这是非洲,哪儿那么容易弄这些东西。”   顾煜开口:“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   封维识趣挂断电话。   阚云开丢下手机,转身扼喉道:“你真的越来越坏!”   顾煜虚扶着她的腰问:“我见不得人?”   “那倒不是……”阚云开手指卷着发丝,垂眉道,“你们不是有矛盾吗?你两都是我很重要的人,我还没想好怎么调和。”   顾煜说:“你哥想要打我的初衷是为了保护你,我也是,既然目的相同,等于我俩没矛盾。”   阚云开:“……”   方才在集市买的戒指尺码不对,阚云开勉强能戴在大拇指上,顾煜戴着倒是正好合适,十指交握,养眼喜人。   顾煜想起会后张赫心虚的邀约,问道:“一楼有个小酒吧,张赫他们晚上在那里,你想去吗?”   阚云开应了下来。   早上房间风云,想来大家十有八九已然了解内情,不如大方承认。   根据出发前教研组的商讨,这两天没有外出或者集体会议,大家只需要自己整理资料即可。   阚云开邀了姚晓楠一起,经过快两个月的相处,姚晓楠懂分寸,处事进退得当,不失为益友之人。   夜色十分,三人一起进了酒吧。   无论多么贫瘠荒诞的国度,总能找到让人放肆沉迷的逍遥快活之地。   门里门外,竟是满目荒唐又怅然若失所在。   张赫冲他们招手,六队的人一个不落全员出席,傅晋之也跟着来凑热闹。   待人走近,张赫咧嘴调侃道:“二位妹妹成年了吗?”   细打量阚云开的衣着,时下流行的BM风。A字黑色短裙搭配白色紧身上衣,脚踩一双匡威经典黑色高帮帆布鞋,甜美又不失性感。   说她18岁,也没人会不信。   阚云开喜说:“会说话就多说一点。”   傅晋之笑言:“你这一句话,就能把顾煜送进去蹲几年。”   当事二人相互对视,一阵脸热。   张赫耸了耸肩,对阚云开说:“你真不记得去年怎么从这出去的了?”   阚云开无奈愤说:“你怎么这么不经夸啊!”   龙子吟说:“你什么都不记得,那老大不是亏了吗?”   阚云开侧身看向顾煜,笑意满满,“我这不是把自己赔给他了吗?”又扭头对龙子吟说,“你不是腿也中了一枪吗?病友。”   龙子吟只觉后脊一阵发凉,前些天那种绝望灭顶之感还未全然消散,他插科打诨道:“姑奶奶,求你别再折磨我了,我心态已经崩盘好几回了。”   张赫捣乱:“明明是老大救了你,又把自己搭进去了好吗?”   阚云开一时之间无法辩驳。   一位不尽相熟的队员出来解围道:“瞧老大的眼神,我看你俩今天想去巡逻。”   顾煜撇了撇唇角,“我是把自己搭进去了,可是我也不亏啊,总归我赚的多一些。”   这一来一回的眼神,惹得座下众人羡慕不已。   张赫拿起面前的酒,喝了一口,“这酒味很淡啊。”   阚云开同拿起杯子品尝,说:“至少兑了百分之三十的水,不过知足吧,这进点酒也不容易。”   顾煜垂眸看着阚云开,眼神浮漫着审视之意,“很懂?”   阚云开点点头,“大学的时候在酒吧打过工,师傅教的。”   阚云开上大学时,节假日闲来无聊,便在兰桂坊找了个调酒师助理的活。调酒师看她人长得漂亮,又聪明好学,教了她好些调酒的门道。   阚云开酒量如此之好,这份打工经历功不可没。   龙子吟丢来一个晦暗不明的眼神,瞬间让这工作带了几分颜色。   阚云开咬唇瞪他,“你这什么眼神!正经酒吧!正经工作!调酒师助理!”   “等着,给你们露一手。”   未等人阻拦,阚云开走向吧台,与调酒师浅谈几句,只见那人开心将她邀进调酒区,让位给她。   阚云开找了根玻璃棒充当发簪,将头发挽在脑后,鬓间随意垂落两缕发丝,在酒吧忽明忽暗的昏昧灯光下,鹅颈修长,五官显得尤其精致,她像大师油画作品中即兴而来的佳人,嗔喜皆迷人心窍。   她调酒上手很快,动作专业,依次将冰块,弹簧,各式洋酒倒入调酒杯里,摇晃起来。   紧身上衣随着动作幅度的增大,略微缩上去一节,腰肢细软,那纹身仿佛被神明附身,带有灵性似的,若隐若现,引得不少顾客的停留。   有几个熏醉鬼佬明目张胆对着阚云开吹流氓口哨,甚至付诸行动上前调情,嘴里道着下作的俚语。   阚云开淡然处之,礼貌微笑,冲顾煜那桌抬抬下巴。   那人看见这桌坐了近十个精壮虎视的男人,各个都不是好相与的,尤其顾煜那双能嗜人骨血的眼眸,他摇头表示遗憾,转身离去。   顾煜起身径直朝吧台走,傅晋之以为他冲动气短,按住他的腿让他别冲动。   顾煜说:“我去端酒,这么多酒你让她一个人端?”   张赫念道:“阚老师这桃花运也太旺了,难得能喜欢老大这么久。”   不一会儿,阚云开调出了近十杯酒,见顾煜长身走来,她放下头发整理酒具。   周遭弥漫着一股醋酸味。   阚云开贴身调侃道:“队长,你知道吗,我认识一个叔叔,山西最大的醋厂就是他开的,你猜他姓什么吗?”   顾煜接过酒盘,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阚云开耳语道:“姓顾。”   顾煜耳根发红,从喉咙里震出三个字:“别找死。”   檀郎谢女挽臂,端酒款步而来,分给大家。   张赫倾身取来一杯,浅尝评价道:“别说,还真不错,这酒有名字吗?”   阚云开理顺裙摆,说:“没有,随心所欲调的。”   张赫:“你这也太不专业了。”   阚云开对傅晋之说:“傅队这杯有名,叫心想事成。”   二人隔空举杯,眼神互换,会心一笑。   张赫婚礼上的美好祝愿,她的已经实现,自然不能忘却同壕战友。   这一举动无疑让顾煜更加不悦,心底酝酿整日的陈醋咕嘟冒泡,泛滥成灾,他在桌下用力捏了捏阚云开的手。   阚云开贴近顾煜,柔声说道:“你这杯也有名。”   薄唇轻拂过顾煜的耳垂,声音如腊月吹过和风般轻柔。   “My……Husband.” 第三十八章   距离酒店断电还剩半个钟头, 大家告别离席,各自回房。   顾煜拜托前台高价买来薄荷叶和香橙,他打开小刀, 将香橙切成薄片,又从袋中取出薄荷枝, 摘下三四片叶子, 一起放进立台的铁盘中。   阚云开坐在妆台前卸妆, 她取出卸妆棉,回首道:“你消失那阵,就是去买这些了?”   乳白色的床单上铺了隔脏被套, 顾煜把铁盘置于枕头一侧, 掀起小片被褥坐在床角, 抱臂说:“不然你以为我干什么去了?”   “那谁知道呢?”阚云开摆放整理好桌上的瓶瓶罐罐, 逍遥踱步走来顾煜身边, “说不定这酒店还提供一些特殊……服务?”   顾煜圈住阚云开的腰, 稍加用力, 猎物自然轻松坠入铺设精密的捕猎网之中, “你在暗示我什么?”   “我在合理探讨事物存在性。”阚云开推推顾煜的脸, 玩味道, “顾先生,请您自重, 您之前可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顾煜托起她的臀, 让她跨坐在自己身上, 目光直视交汇, “你和傅晋之有什么秘密约定?提醒你一下, 我是李凯的学长。”   换言之, 撒谎不是明智的举动。   “啊, 就是……”阚云开不想出卖队友,更不想让眼前的男人多加得意。   大脑飞速运转分析,行动治人,她双手绕至顾煜颈后,掌心温度渡至他的皮肤,继而低头吻上他的唇,轻轻吮吸|舔|舐。   哪成想,顾煜根本不吃这一套,抬手按住她的肩膀,将人明明白白摆回原位,静默瞧着她,眼神就透露出一个信息   ——不交代清楚没完。   阚云开眼见“献身”无用,改打战略思想牌,她言之有理分析说:“队长,战场上要是叛逃,得杀头吧,所以我不能当叛徒。”   顾煜仍是那副面孔,不动摇。   阚云开叹了口气,身边竟是封维和顾煜这种妖魔鬼怪,她耷拉着脑袋说:“就是傅队喜欢陈医生,我喜欢你……”   她声音越来越小,带着出卖队友的自责,以及对顾煜寒潭凉水般眼神的惶恐。   顾煜粲然一笑,心念,眼前之人实在不经逗。   阚云开捶打他的肩膀,撤步退后,想要逃离这盘丝洞,她略带火气说:“满意了吧!你真讨厌。”   这次,换顾煜主动。   他右手贴在阚云开后脑,给予一个温柔溺人的吻,阚云开沉浸其中,四肢神经皆若被抽了骨般绵软,只知偎着面前唯一的停泊港口,那是只为她开放融化的冻港。   温存几时,顾煜道:“说正事,你们什么时候回国定了吗?”   阚云开恹恹不乐道:“刚才群里有通知,定了十号的返程机票。”   顾煜心蓦地沉了一下,“那你回国之前我们应该见不到了,明天我就不在这里了,你乖乖跟着考察团一起回国。”   “……我不想走。”阚云开鼻头酸胀,低声气音,满是委屈。   顾煜坚决道:“不行,这不安全,何况你还有工作,五个月其实挺快的,想我就发信息,看见了我会回。”   阚云开倚抵在他颈窝,面朝窗外,瞳仁倒映着无光的夜色,嘴硬道:“谁说我不想回去是因为你?我惦记孟马那家炙烤牛肉不行吗?”   顾煜没有出声反驳,他明白她的不舍和相悖。   与炙烤牛肉相关联的那杯餐酒,那碗水果沙拉,那支烟,那个夜晚,无外乎都引着同一根线,共进晚餐的那个男人。   阚云开自我消化矫情无理,直起身来,取下腕间的祈福红绳,悉系在顾煜手上,叮嘱说:“你带好这个,注意安全,别受伤好吗?”   “答应你尽量不受大伤。”顾煜不做无谓的保证,使命使然,生死交替不过一瞬。   “你要是残了废了,我肯定不要你了;你要是……要是没了,我立刻就找个人嫁了,可别想让我给你守寡。”   液体划过脖颈,顾煜想也知道那是什么。   最刻薄的话诉说最用心的情。   哪怕知道阚云开讲的不过是反话,不安与患得患失的焦虑如浪潮般此起彼伏,抽打在他的肌理心头,将才打捞出深潭的心又重新坠回无尽的黑暗。   阚云开低声道:“还没有问你,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四月二十六日。”顾煜答。   去年那天,他救下阚云开,也救了自己。   “什么?”壁灯熄灭,阚云开在黑暗中找寻他的双眸,“那去年……”   “差点变祭日。”顾煜拿捏阚云开的心理,故意将事情描述得严重些,“所以你乖乖回国,你在这里,我出任务也不能专心,战时动摇军心可是大罪。”   良久,阚云开闷闷地“嗯”了声,“明年陪你过生日。”   顾煜问:“真的不想我吗?”   “不想,不过……”阚云开食指勾着顾煜的喉结,一水向下划,最后点在那处,“我可能会想它。”   突如其来的转性,顾煜唇角弧度扬起,闷笑的音浪在胸腔回荡。   阚云开软咬他的耳垂,“想它怎么办?”   顾煜抛回问题:“你想怎么办?”   阚云开征求意见那般,“能找别人吗?啊……”   不等刺耳之词出口,顾煜翻身压下,掌心捋缠着她的几缕发丝,在她耳边抑着喉声威胁说:“你最好找个打得过我的,小心我回去断他手脚,然后把你关进小黑屋,天天……”   那两个字只浅浅传入阚云开的耳蜗,连黑夜都不知晓他的顽劣。   阚云开没忍住,笑出了声:“你拿错剧本了?病娇腹黑的混蛋。”   顾煜说:“我要是死了,你就……找别人。”他顿声道,“要是没有,抢也把你抢回来。”   让她找别人,是违心话,也是真心话。   阚云开说:“你放心,死了我也不放过你。”   顾煜正欲起身,隔壁房间烘托气氛似的,传来低低浅浅的呻|吟和放纵的闷哼。   虽说昨日已然拥有肌肤之亲,做尽亲密之事,但还是没法短时间内做到坦然面对。   一时间,二人无所适从。   阚云开膝盖蹭着他的侧腰,撩拨着,“这酒店……不会真有特殊服务吧。”   顾煜用理智强压着几乎立刻就起的反应,“别胡说,快睡,我回去了。”   临别前的最后一面,他不想走,但以目前的状态来说,也不能留。   阚云开纤细的双腿如千年妖树的藤蔓,攀上他的腰,缓缓环紧,覆在他颈后的手向下压,本能阻止他离去,“不许走。”   顾煜手肘一滑,重心不稳,整个人摔在她身上,鼻尖正撞上那绵软的柔弱,他深吸一口气,退开些距离,“明天不是还要早起?你确定我在这你还能睡?”   阚云开抬起上半身,衔住他的下唇,厮磨说:“那不睡了。”   最后的晚餐,抵死缠绵,所有的悲伤在情|欲驱使下,都失了颜色,置身荒漠却如临山海,飘荡坠落。   片片香橙果肉细胞在凌乱中碾压破碎,橙黄色的汁水流淌浸润,混着薄荷叶的清香在枕畔弥散开来。   飘然间,阚云开听见顾煜在她耳边念了一串外文。   很多年以后,她终于领会其中点滴,那是她生活中的每一天。   *   锡勒以东30公里的小镇。   傅晋之对着无限电说道:“顾煜,你三点方向树后有个穿黑白条纹短袖的青年男人,你注意看着点,他裤子口袋刚才掉出来一包白色粉状的东西。”   顾煜:“明白。”   男子似乎注意到有人在看他,神色略显慌张,目光逡巡四周,想法摆脱顾煜他们的视线,他钻入后街小巷,可那是一条死路。   作乱之人不可能不提前熟悉周围环境,更不会大意到掉出他们的发财之本,这只能说明此人欲借摆脱视线之名,以白色粉末为饵,调虎离山。   顾煜假意落入圈套,跟那人一起入了巷子,又递给杨崇一个眼色,让他去斜后方的木桩后面接着观察。   杨崇收到顾煜的信号,朝他身后走去。   早在任务部署之时,四队两名队员就已驻守在巷内,顾煜到达目标位置,男子已被按倒。   想是前卒炮灰,没有作恶经验,招了大半线索,其中一名队员说:“顾队,他刚才说那伙恐怖分子控制了他弟弟所在的学校,还安装了炸弹,位置在往西一公里……。”   巷外陡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傅晋之吼道:“以西大约八百米的地方发生爆炸!”   顾煜听到消息,立刻让队员带人一起赶往学校,他们从教学楼侧后方潜入内部。   张赫和四队狙击手在正门架好狙击枪,准备配合行动。   “学校正门有10个人,手持致命武器。”张赫说。   根据那人所述消息,顾煜和龙子吟从学校东侧楼梯上楼,寻找到炸弹装置。   转角处,顾煜侧面解决两名恐怖分子,成功翻入一间教室,蜷缩在角落的几人惊慌无措,目光愕然瞥向角落的孩子。   顾煜和龙子吟同时望向角落,那孩子的腰腹部绑着炸弹,红色倒计时一分一秒的减少,时间显示还有十分钟。   龙子吟快步上前查看情况,从工具包里拿出工具开始拆弹。   “UN peacekeeper, Don’t worry!”顾煜表明来意,安抚道。   一名女性颤颤巍巍站起来,哭求道:“那伙人想要带走学生,有人不从,他们就直接开枪杀人,五个孩子的尸体就在隔壁房间。”   顾煜轻步走来龙子吟身边,问道:“行吗?”   “可以,这是常见装置。”龙子吟额角冒汗,眼睛紧盯装置。   说话间,四队两名队员也走进教室,顾煜余光瞥见他们,转身说:“你们等会和龙子吟一起协助人质撤离,我去支援傅队。”   “明白。”   顾煜穿过走廊,从西侧楼梯下楼,前方枪声不断,伴随着炸弹的轰鸣巨响,掀起一阵尘土,本就脆弱支离的教学楼在炸弹的余波波及下岌岌可危,摇摇欲坠。   学校正面交火激烈,顾煜和杨崇、李行二人汇合,从楼体后侧击毙五人,杨崇左肩被弹片擦伤。   龙子吟顺利拆除炸弹装置,协助人质撤离。   刚到一楼,耳麦中传来傅晋之的声音,“学校正面已被控制,恐怖分子剩四人,正往后面逃窜。”   龙子吟说:“人质正准备从后方撤离,想办法拖住他们。”   顾煜闻此,迅速掉头协助,教学楼后侧突然窜出来一名匪徒,全力撞落顾煜的枪,将人扑倒在地。   匪徒压在顾煜身上,顾煜灵活拔出腰间的佩刀,右脚踩地发力,覆身反转,一刀封喉。   “去死吧!”一楼破碎窗子里站着一蒙面匪徒,朝顾煜后背连开三枪。   地上同伙凭仅存的意识,引爆缠于腹部的炸弹。   顾煜左胸中枪,反应迟缓,余波将他击倒在地,头部撞到路边一块锐利的岩石,鬓角鲜血淋漓。   “顾队!”   意识渐失,眼皮沉重不能自控,暗淡的天光漏进瞳仁,直至彻底消失,顾煜手虚弱扶上心口,缓慢阖上双眼。   最后的画面,停在阚云开与他额首相抵,轻声告诉他:“我等你回家。”   作者有话说:   往下点,还有一更 第三十九章   结束锡勒的调研, 考察团重新回到孟马,组织方给予学者三天整顿时间,可以在安全区自由活动。   到达酒店第二日, 阚云开收到顾煜的消息,内容无非是嘱咐她仔细整理行李, 注意安全等琐碎事宜。   想让他一夜之间说出什么感天动地的情话, 几乎天方夜谭。   阚云开在酒店房间整理带给朋友的纪念品, 小腹隐隐作痛,尤为不适。   最让人不安的是,她的右眼直跳。俗话说“左眼跳财, 右眼跳灾”, 这灾跳到她身上倒也无妨, 可她怕祸事找上那个正在执行任务的男人。   阚云开合上行李箱, 胸口微堵, 坐在床边歇了半刻, 去洗手间查看方才知道, 她出走三四个月的亲戚迟迟造访, 她忽得长舒一口气。   每每生理期, 她都如同经历风波酷刑, 两天后还要长途中转回国,堪比一场灾难。   这灾跳自己这儿了, 挺好……   阚云开扶腰走来姚晓楠的房间, 在门口哀怨道:“晓楠, 江湖救急, 卫生棉。”   姚晓楠出行经验丰富, 行李箱堪比百宝箱, 所需之物应有尽有, 她递给阚云开卫生棉,又问:“红糖要吗?”   阚云开连连点头,“救命恩人。”   姚晓楠用便携烧水壶,烧开热水,帮阚云开冲了姜汁红糖水,继而接着收拾冗杂的物件。   阚云开轻吹滚烫的红糖水,水面漾起涟漪,她试探地嗦了一口,“你之后回汉城吗?”   姚晓楠蹲在行李箱前挠头,“不回了,我想在申城发展,我联系了芮辰电视台,回去就能入职。”   阚云开说:“芮辰最大的股东是你封维哥哥的爸爸,而且那里离我公寓很近,如果你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可以和我一起住。”   姚晓楠兴奋地跳来床上抱住阚云开,差点把水打翻,“阚阚,你真是及时雨,我这两天在网上看房子,一个脑袋三个大,正准备找个酒店过渡,你就下凡了,我爱死你啦!”   阚云开笑说:“你开心的点不应该是电视台的股东是封维的爸爸吗?”   姚晓楠清醒道:“一切情爱都是建立在温饱之上的,我有理智。”   她想起阚云开如今身份,问:“我住你那儿,你和顾队……会不会不方便?”   阚云开放下手中的杯子,臊眉耷眼地说:“他还有小半年才回国,有什么不方便的。”   前前后后,一百多个日夜。   姚晓楠说:“你可真不仗义,明明和顾队是那种关系,还和我说你在他跟前没面子。”   “刚来苏国的时候,我们还没在一起,而且闹得很不愉快。”阚云开解释说,“何况他们有纪律,采访不是容易之事。”   姚晓楠还欲说些什么,敲门声响起,她起身开门。   阚云开问:“王老师,你们这么早就回来了?”   王倩大步进门,被似火的骄阳晒得通红满面,她拿起手边的杂志扇风,“听汤庭说外面出事了,让我们赶紧回来,还好就要回国了,这破地方也不知道天天闹什么闹。”   姚晓楠作为新闻人,对突发事件时时敏感,好奇问:“出什么事了?”   王倩放下书,凑过来说:“我侧面打听了一下,就是上次和我们一起去锡勒的那几个维和军人,有人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了重伤,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反正挺麻烦的。”她补充道,“听说受伤的人是上次来酒店的其中一位队长。”   阚云开怛然失色,水杯落地,碎瓷声如剜心的剔骨利刃,她猛地抓住王倩的手臂,手掌不受控制地颤抖,“你说什么?”   王倩茫然问:“你怎么……”   阚云开不想再听王倩冗长错乱的赘述,她松开王倩的手臂,夺门而出。   姚晓楠把手中的东西扔到床上,追出门,“我陪你去。”   王倩愣怔道:“你俩……”   阚云开一刻不停地跑向驻地医院,两个队长其中之一,对她而言,无疑是致命的消息。   无论是顾煜还是傅晋之,或者是他们中的哪一个,她都不希望悲剧降临。   然而,作为道德动物,她竟发现自己的本性如此恶劣,有那么一刻,她希望那个人是傅晋之而不是顾煜。   邪恶不堪的念头转瞬即逝,同为血肉之躯,又怎能因为她的一己私欲而遭到扼杀?   医院外有人看守,他们没有相关证件,不能随意出入。   阚云开递上工作证,“同志,我是申大的老师,之前在驻地进行过相关工作,请你让我进去,我想知道刚才送来的伤者情况。”   卫兵公事公办,严肃说:“不好意思,没有命令我真的不能让你进去,况且伤者在抢救,你进去也不会知道什么。”   沟通无果,阚云开面色苍白,嘴唇干裂,无力地蹲在医院门口,她不信神佛,可又在此时希望求得庇佑,哪怕是以她的生命作为血引。   姚晓楠知道这时无论说什么,都抵不过顾煜平安无事对阚云开的安慰作用,她握住阚云开垂落身侧的手,渡着生气。   一辆车子停在医院门口,车上下来三个人,阚云开抬眼望去,看见傅晋之的一瞬,她的心如同苟延残喘的绝症病人被撤下氧气面罩那般,缺氧窒息。   她扶墙站起,不顾手心的擦伤,踉跄跑到傅晋之面前,“受伤的是顾煜吗?”   傅晋之唇角干涸泛白,生裂开好几道口子,血液凝固在创口表面,看起来十分疲惫,他闭了闭眼睛表示肯定。   “你带我进去好吗?”阚云开冷静自持,没有痛哭流涕,没有发疯质问,她交代姚晓楠先回酒店。   姚晓楠自知留在此处作用不大,听话离开。   傅晋之和卫兵沟通一番,带阚云开一起走进医院。   六队全员候在手术室外,紧盯门上那一盏游系生命的灯,无人发现阚云开的到来。   阚云开靠着墙壁,她失聪失言,怔望着匆忙步履下的污血,画面仿佛默片中磨人心结的桥段,她从没觉得红色像此刻这般令人厌恶。   那些未干的血液还带着温度。   她悲观地想,那应该是顾煜的血,他一定很痛吧。   李行侧身偶然瞥见阚云开无言站在廊边,他从隔壁储物间找出一瓶水递给她。   阚云开没有反应。   李行哑声说:“老大会没事的。”   嘶哑无助的语言打破手术室外的宁静,大家纷纷回头,几天前还在酒吧一起笑闹,不想片刻时光,时移势易,一切都变了。   许是注意到他们的目光,阚云开抬头相望,只从众人眼里读出一个关键词,抱歉。   她背脊靠墙,身心无力,缓缓滑落地面,坐在墙边。   张赫和龙子吟上前蹲在阚云开身边,搂了搂她的肩膀。   龙子吟几乎不能出声,三年前,在同一间手术室外,他长跪不起;三年后,他也不知如何面对队长的爱人,他恨自己没能及时发现窗里那人。   张赫接过李行手中的水瓶,拧开瓶盖递给她,“喝点吧,你这样他会心疼的。”   阚云开置若罔闻。   龙子吟生硬扯着喉咙,声音如同旧式录音机骤现故障,卡顿断续,语不成句,“想哭就哭,别憋着。”   手术过去近四个小时,天色逐渐暗沉,手术室外的那盏灯随之熄灭。   医生从里走出,陈晓跟在一旁,表情沉重,“你们谁来签一下病危通知书?”   龙子吟冲上前撕碎病危通知书,“我们他妈的不签。”他攥着手里的一堆废纸碎片,双手抱头,抽泣痛哭道,“求你们再救救他不行吗?”   喊声,哭声,连成一片。   陈晓哽咽道:“顾队胸腔和腹腔中的子弹已经取出,但是头部外伤严重伴有颅内出血,他是熊猫血,血库里没有他能用的血了。”   “RH阴性血吗?”阚云开颤巍站起,问道。   陈晓点头。   血液循环不畅,阚云开双腿发麻,趔趄跌倒,又竭尽全力撑地挣扎着,“我是,抽我的。”   李行搀扶她站起。   简单血液检测之后,阚云开符合献血标准。她半躺在输液床上,痛觉失灵,只要能救他,在所不惜。   护士抽取二百毫升静脉血液,阚云开面上再无血色生机,陈晓询问情况,她只说是因为害怕,让他们继续。   姚晓楠在酒店坐立难安,她放心不下阚云开的状态,与汤庭商量一番,还是决定来医院看看。   姚晓楠询问医生,走进病房,瞠目喝止道:“快停下!”众人不解,她补充说,“她在生理期啊!”   护士即刻停止抽血,其余几人愣怔许久。   阚云开摇摇护士的肩膀,“我没事的,继续抽。”   “不行,就算你不在生理期,四百毫升都已经是人体献血极限,已经抽了三百毫升,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继续。”陈晓命护士拔出针管,拿棉签压在针口处止血。   阚云开坚持,虚声道:“我真的没事,你可以继续的。”   “你这不是胡闹吗?顾煜宁愿死,也不可能让你这么救他!”陈晓斥责道。   李行说:“陈姐,你冷静点。”   阚云开眩晕不止,小腹疼痛难忍,眼里噙着泪水,低声说:“那难道让我看着他死吗?”   担心则乱,陈晓意识到态度不佳,重新帮她止血,道歉解释说:“对不起,我失态了,三百毫升的血应急够用,指挥部正在想办法调取血液,你要保护好自己,要不然他醒了谁来照顾?”   陈晓转身说:“你们去食堂让他们做点补血食物给阚老师,我宿舍有红糖,找人带过来。”   姚晓楠在病房陪着阚云开,其余人按照陈晓的吩咐行事。   龙子吟拉住李行,问:“你是不是对阚老师有点意见?”   李行愣了几秒,“我从前就对她没有意见,以后就更不可能有意见了。”   龙子吟点头,跟着张赫一起出门。   李行刚才面色实在难看,龙子吟怕阚云开多想,毕竟她现在身体虚弱,又骤经波折,不能再受到其他情绪影响。   李行望向病房,目光落在阚云开失魂的面庞,他手握成拳。   他总不能告诉龙子吟,第一次见到阚云开,他就好像陷入流沙中的旅人,喜欢爱慕她,却又找不到自全的出口,唯有假借漠视无感来掩藏不轨的情感。 第四十章   午夜时分, 曾世庭结束会议赶来医院,眼窝乌青深陷,鼻翼两侧下垂, 疲色尽显。   手术灯熄灭,候在走廊的众人机动反应, 皆是一颤, 或站或转, 目光炯炯汇聚在待开的门沿,进而呼吸停滞。   等待那扇玻璃门开的过程像是一场徒刑,战场骁勇无畏的男儿勇气尽失, 不敢靠近, 不想知道那百分之五十的可能负面结果。   在某些时候,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安慰。   主刀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 他摘下口罩, 面颊四周被锡条压出红痕, “曾指导, 顾队手术还算成功, 但是暂时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这里医疗条件有限, 我们建议尽快送他回国治疗。”   曾世庭长舒一口气,道:“好的, 我们已经和国内联系了, 这周五专机送他回去。”   久悬半空的心终于偷得半刻喘息。   闻此, 阚云开退出人群, 悄无声息地缓步走来后院, 独自一人坐在闲置的轮胎上。   这一天兵荒马乱, 鼻腔被血腥味侵蚀, 鲜活温热的生命之源竟像是沟渠里的废水,晃晃流在地面,逐渐逐渐被蚕食玷污。   孤灯相映,蜉蝣环绕,她拿出手机,偶然摸到口袋中顾煜给她的那枚驱蚊香囊,其上的金丝脱了线,奄奄翘在一边。   指尖划开屏幕,界面还停留在和顾煜的聊天框中。   从来都是她喋喋不休,有意调戏,昨夜甚至发给顾煜一张色气满满的照片,配文:若得为解,不甚荣幸。   然后成功被他拉黑了十分钟,当然,某人悄默声地将那张照片存了下来。   手臂无力疲软垂下,被右侧口袋中的异物硌了一下,她方才想起那时上次随手放进的烟盒。   她抽|出一根香烟点燃,心不在焉地吸了一口,尼古丁过肺,呛得鼻红眼暗。   他说什么要求都可以提,他说回申城给她一个交代,他答应她不受重伤,他还说他们回去就结婚。   食言的混蛋。   “你坐这干什么呢?”张赫寻了她许久,“你不知道这里不能抽烟?”   阚云开闻声抬眼觑他,掩唇又咳了两声,晦涩说道:“我又不是你们的人,规矩管不了我。”   张赫靠在她身边的墙上,双手抱臂,垂眸看她,“家属也算。”   “家属?”阚云开食指敲了敲烟卷,弹落烧红的烟灰,她看向医院通明的窗子,眼眸难得维持多日的光亮熄灭,像是被医院的无影灯攫取掠夺那般,她自嘲地笑笑,“里面的人生死未卜,我算哪门子家属?”   阚云开对月沉思,如若那个人真的牺牲逝去,她都不知该以何种身份去参加葬礼,以后的日子难道要与那枚一等功勋章共眠?   不,那枚勋章不会交给她,她什么都不是。   “恋人更甚,夫妻未满”的尴尬局面,没有明确的界定。   在这段关系里,她比顾煜更加诚惶诚恐,她害怕顾煜是因为被她纠缠折磨从而厌烦妥协,不得已答应这份原则之外的感情。   夹着烟卷的手细微颤抖,张赫从她手中拿过烟盒,打火机“哒”一声点燃了香烟,紧绷的神经歇缓三分。   阚云开问:“张赫,你每次出任务之前会想路护士吗?”   张赫薄吐出一口烟雾,袅袅尘烟笼于身前,他沉吟道:“会想,也会怕,但是任务执行过程中,我们的目标就只有打击敌人,绝不会因为她的因素而纠结退缩半分,这是职责也是使命。”   “你觉得老大会不想你吗?”张赫垂眸相视,递上那枚墨蓝色手帕,“他被送来抢救的时候,手里一直紧攥着手帕,这是你送他的吧?”   手帕色深,血色不显,但阚云开能摸到干涸成印的血迹。   张赫接着说:“还有你手上的戒指,在每个没有任务的夜晚,他不知拿在手上看了多少遍,我不清楚他为什么之前总是把你向外推,但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是他生活里唯一的例外。他以为自己将对你的感情隐藏得足够好,到头来不过都是欺骗内心的把戏。”   亦如傅晋之在他婚礼所说那般,顾煜自己都分辨不清对阚云开的感情到底有多深,他的回避与拒绝全源于害怕正视内心深处的情感,才让彼此一次又一次地陷入泥沙。   他怕拥有太多,在失去之时带来不可挽回的后果,况且从那年起,他也不再相信上天还能赐予其美好事物,只念生活不要更糟便好。   碍于规定,张赫掐灭手中的烟,他顿了顿,“我替老大向你道歉,无论是信仰或是其他,我们注定先思家国,后论情爱,这对你不公平。”   极度的悲伤到最后演变成一种麻木。   阚云开听张赫细细描述着,她双手环臂,指尖用力嵌进皮肤,指甲弯曲劈裂,但她的泪腺如同坏死一般,竟流不出一滴眼泪。   她明白,正是因为眼泪无用,所以世间才有诸多生离死别。   阚云开咬唇问:“如果可以,我想知道你们的任务成功了吗?”   “没有。”张赫回答得肯定,“其实任务本身是成功的,但是在我们眼里,只要有一人没有平安回来,那么这就是一次糟糕透顶的失败。”   他从作训服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交与阚云开,“这个给你,老大留的。”   每当出任务之前,他们总是会留下重要的字条或者物品,由队友代为保管,若是遭遇不测,这就是最后一份存于世间的惦念。   顾煜交代张赫,只要自己没有平安归来,无论生死,都让他把这个信封转交给阚云开。   张赫只当作玩笑,因为顾煜从来没有留过这些东西,他不相信顾煜会丢下他们,尤其是阚云开。   然而,命运总是喜欢在这个男人生活方有一线阳光时与他竞赛玩笑,生死较量。   阚云开接过信封,右手拇指和食指的指甲皲裂,她用指腹小心撕开封条,里面掉出他们一起在锡勒集市买的戒指和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只有短短八个字。   【如归,许卿;若故,勿念。】   阚云开蓦然想起当年看过的一部电视剧《一把青》,男主牺牲前也留给女主这样一封信。   “……误你青春,悔不当初……请将我抛之脑后,快意余生,勿祭。”   女主多年后崩溃质问道:“留我一个人,叫我快意余生?”   阚云开只觉得顾煜做得更绝,只留下八个字。   苍劲有力的笔锋像一把利刃,凌迟着她心口的每一寸皮肤。   她拿着纸条,笑骂道:“混蛋。”   笑着,泪水默然流淌,强忍一天的倔强溃防。   终于,终于,还是流下了眼泪。   她从轮胎滑坐到地面上,肩头不住地颤抖,从无声到有声,后知后觉地控诉。   张赫再一次红了眼眶,他用布满枪茧的手掌蹭了两下眼睛,他不知如何安慰,也没想多加劝说,什么都是徒劳。   指挥部联络各方想法抽调来所需血液,顾煜暂时脱离生命危险。   如果没有阚云开那三百毫升救命之泉,顾煜性命是否能保就是个荒诞不经的未知数。   龙子吟和李行寻了出来。   阚云开依旧啜泣,她眼睑浮肿,鼻尖泛红。   龙子吟说:“老大脱离危险了。”   四人一起坐在地上,相顾无言,待阚云开情绪缓和,李行说:“过了这个劫,你们一定会有个好结果。”   阚云开愣怔望着他,鼻音甚浓,疑惑地问:“为什么?”   李行淡笑说:“因为……云开见煜时,是光明的意思。”   李行曾经把对阚云开的感情荒谬地定义为怀揣赃物的窃贼,见不得光亮,甚至要表现出反感来遮掩,可今天他明白,这不是窃贼赃物,而是另一种祝福。   张赫补充说:“没错,就像今天,只有你救得了他。”   无论身心,只有她救得了他。   顾念着阚云开还在生理期,龙子吟起身从地上将人拉起。   缺血过多,站起一刹,阚云开眼前被黑色阴翳遮挡,差点跌落回去,扶着龙子吟的手臂缓滞几秒,眩晕感才逐渐消失。   龙子吟问:“送来的晚饭你没吃吗?”   阚云开站稳松手:“吃了,没事的。”   经期不适,头晕腹痛原是常事,阚云开本没有胃口,又担心如若身体有恙,徒增麻烦,硬逼着自己吃了许多猪肝。   李行说:“曾指导说明天你要是不想和考察团一起回去,就先搬来驻地,周五和老大一起走。”   “可以吗?”   这段关系,似乎人尽皆知了。   张赫说:“谁看不出来你轴?”   Robert带着指挥部其他几名成员来医院探望顾煜,摇头表示遗憾,出门与阚云开几人迎面相对。   他安慰说:“顾是我见过最英勇的军人,会好的。”   阚云开沉默点头,没有多余的交谈,朝病房走去。   不过三天时间,阚云开没有搬去驻地,而是选择一人住在酒店。她的出现已经给大家添了许多麻烦,她不想再生事端。   姚晓楠本想陪阚云开一起回国,至少有个照应,阚云开严词拒绝,但在姚晓楠临走前,将公寓地址和房门密码告诉她,让她随意安顿。   除却夜间休息时间,阚云开一直呆在医院,但她只敢远远看着顾煜,不敢靠近,她怕自己走近了,情绪失控般发疯,喉间压抑着难言之词。   那个男人手指夹着心脏检测仪,头部胸口缠着大片纱布,额间的医用胶带被血色染红,灼目刺眼。   他是在她每每遇见危险时及时出现的武士,现今脆弱易碎的模样仿佛暗煞了臆想。   噩梦侵占每个夜晚,她的梦境常出现尸横遍野、血肉模糊的场景,惊醒后,不堪的反胃感与心慌错乱接踵而至,消磨了睡意。   周五,汤庭有要事处理,指派一位苏国当地的华人朋友覃源送阚云开去机场。   覃源从后备箱中拿出阚云开的行李,右手拇指搭载行李杆上,推来航站楼门口。   阚云开无意看见覃源手上那枚云纹金扳指,呆楞在原地,卧蚕下的筋肉微微抽搐跳动,不寒而栗之感凝固了血液那般,压住心口呼吸。   “阚小姐?阚小姐?”覃源顺着阚云开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叫了她两声,“怎么了?”   阚云开抿唇抬眸,十指蜷缩收进掌心,脑中翻涌过无数错念旧事,难以遏制的恐惧。   良久,她摇首淡声说:“没事。”   阚思绪混乱地办完登机手续,坐在候机厅里不安转动手指,思前想后,她给封维发了条信息。   【哥,你还记得我给你说过的云纹金扳指吗?】   作者有话说:   推动一下后续剧情发展,过两天让鹅子支棱回来,感谢陪伴~ 第四十一章   封维收到这条消息已是国内次日清晨, 他慢揉惺忪的睡眼,轻拍下颌醒神,直到彻底清醒, 他起身摸出手机关闭飞行模式,正欲习惯性打开新闻广播, 消息横幅推送弹出。   他点开通知, 心下立生孩然之感, 阚云开忽而提起当年失踪证物,引得阵阵后怕。   他走来窗边拨打阚云开的电话,阚云开正乘机回国, 自然接不通。   封维之前本着负责的态度, 不想给予姚晓楠莫须有的暗示与希望, 几乎不曾回过她的信息, 或只是简略官方回复一二, 此次事发突然, 他不得不向姚晓楠求助, 方才得知顾煜遇险之事。   姚晓楠落地申城原想告知封维此事, 但搬家事忙, 占据大部分时间, 一来二去忘诸脑后。   顾煜的航班提前两个小时抵达,他已被送往军总医院接受观察治疗, 而封维在德国留学时的好友恰是军总医院神经外科的专家。   封维不知阚云开的航班信息, 决定驱车前往医院, 以他对阚云开的了解, 在这肯定能第一时间见到她。   他在导医台向护士咨询顾煜的相关信息, 随后往神外住院部的ICU病房走去。   办公室内, 两位士兵搀扶着虚弱伤心的王韫, 听楚牧分析顾煜的病情。   楚牧看见封维,点头示意他稍等片刻。   楚牧合上病例,取下核磁共振和CT视图,将圆珠笔放回白大褂的口袋中,“阿姨,顾队手术以后,颅内情况暂时稳定,但淤血压迫到大脑颞叶,可能出现失忆或者记忆受损等情况,目前处于昏迷状态,您这边先回家休息吧,ICU不让人陪护的,有任何情况我们会通知您。”   “好,麻烦您。”王韫泪水斑驳,勉强起身站定。   顾煜的伤情比三年前更加严重,无妄祸事次次降临,料是心理再强大的人,也不能免疫克服。   陈自臣命人送王韫回家,又安排些许人员照顾她。坐在办公室里,陈自臣取下眼镜,揉着眉心,他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送走王韫,楚牧叹了口气,朝封维走去,“怎么来医院找我了?”   “还记得和你相亲那姑娘吗?”封维抱臂靠墙,冲病房中人抬抬下巴,“里面躺的是她男朋友。”   楚牧双目圆睁,吃惊问:“你说你妹妹和顾队?”   封维挑眉表示肯定。   “顾队的情况很不好,颅脑损伤严重,虽说目前状况稳定,但他处于深度昏迷,能不能醒谁都不好说,只能一步步观察看。”楚牧叹声惋惜。   封维问:“一般这种情况,大概多久会醒?”   “不好说,每个人情况不同,也许一天,也许一周,也许一年,也许……”楚牧抿唇,没忍心再说下去。   “一辈子是吗?”   阚云开拖着行李箱,风尘仆仆站在二人身后。   她憔悴瘦削,眼帘乌青发紫,再也经不起任何打击。   转机飞行近四十个小时,阚云开大脑混沌,未眠未休,思绪被那枚云纹金扳指和顾煜的伤情来回侵占折磨,不得片刻安宁。   一下飞机,她直奔医院而来,却不想听到的是如此毁人心智的消息。   封维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将人拥进怀里,她的口鼻贴在封维肩窝处,闭眼低吟啜泣,泪线断落。   楚牧对阚云开的印象还停留在上次相亲阚云开捉弄他的时候。   赴会之前,封维友善提醒,阚云开绝不会像表面所见听话相亲,必会整出一点幺蛾子来中止这场强媒硬保的“约会”。   她那副作怪取乐的模样和现在失火落魄的悲凉,全然好似附在同一躯体上的两颗灵魂。   一颗代表光明,一颗独处失意。   楚牧递上一张干净的纸巾,“要抱有希望,说不定明天早上他就醒了。”   阚云开礼貌接过纸巾,她走来那扇如同诅咒般的屏障前,前额手指轻抵着玻璃,目光呆滞地凝望仪器监控下的他。   笑闹情爱不再,他插着气管躺在冰冷的病床上,那些检测仪器上的数字横幅系着他的生死。   他面庞安静,眼眸轻阖,好像只是睡着了,可谁人都知,不容乐观。   封维陪在她身边,静静坐了两个钟头,被悲伤的情绪感染,一时忘记焦急找她的目的。   封维神色微凝,“对了,扳指是什么情况?”   阚云开蓦地心头揪紧,那倒塌的废墟再次浮于眼前,她蜷缩着手指,后怕道:“送我去机场的当地华人,手上戴着和那人一样的扳指,因为当年时兴玉扳指,所以我对那枚特殊的云纹金扳指印象很深,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苏国。”   封维冷静分析:“绑架你的人那伙人大多因为贩毒、绑架等诸多罪名被判了死刑,唯二判了有期徒刑的匪徒还在监狱里服刑,当场被击毙那人更是因为没有家属认领遗体和遗物而由民政机关部门代为处理,况且遗物中并没有你说的那枚扳指,不可能存在你说的这种情况啊。”   “我不可能看错的!”阚云开厉声反驳,“扳指上的云纹一角向内弯曲,烫染着紫金色,这么多年我一直记得。”   昔日警方笔录调查,阚云开坚持说歹徒右手拇指带有云纹金扳指,可警方仔细搜寻全部证物,都没能找到线索。   后来因为阚云开年纪尚小遭此波折,众人便当她时受惊过度而出现了记忆偏差,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封维说:“我想办法联系熟人,再探探事情原委,你别害怕,不会再出事的。”   李凯两天前听闻顾煜受伤昏迷的消息,待人落地送医,第一时间赶来医院,夏知遇不放心阚云开的状态,遂与李凯一道而来。   夏知遇坐在阚云开身边,轻扣她的肩膀,握住她搁在腿上的手,让人靠在自己身上。   时至晌午,封维和夏知遇担心阚云开忧思过度,体力不支,带她去医院周边的餐厅吃饭。   封维去餐台点餐,夏知遇陪阚云开坐在窗边位置,阚云开一声不吭地趴在桌上,悉听耳边的雨声。   人间四月芳菲尽,她的四月却总是多事之秋,万物复苏,都不见迹象。   夏知遇倒了一杯姜茶,放在阚云开肘边,试探问:“你俩……到哪一步了?”   阚云开垂眼说:“能做的都做了。”   夏知遇当下在心里将顾煜痛骂千遍,顾煜明知不能给予阚云开任何肯定的承诺,还是选择自私地占有。   阚云开不像自己一般游戏人生,感情方面,她能游刃有余地迅速从一段关系中抽离,但以阚云开的心性,如若顾煜真的昏迷不醒多年,她一定独身相陪。   一见顾煜误终身。   静望着阚云开颓然的状态,夏知遇丝毫不疑,如若现有高人指点,告诉阚云开在那生命的禁区里有颗能化险为夷的仙丹,哪怕是虚无缥缈的谣言,她也愿意只身前往,求那一线浅薄的希望。   菜上得快,封维点的都是阚云开平日里喜欢吃的,阚云开完成任务似的,象征性地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拿起水杯小口嘬着。   夏知遇看她唇角泛起的皮,夹了两筷素菜放进她盘中,“宝贝,把这两口菜吃了行不?”   阚云开缓缓摇头,“吃不下了。”   夏知遇诱哄道:“说不定你吃斋几天,佛祖他老人家感动了,没准就让顾煜醒了呢?”   闻此,阚云开几乎没有犹豫,利落拿起筷子吃下那纤维蔬菜,她知那是戏言假象而已,但她愿意一试。   万一呢。   她可以从一个唯物无神论者变成唯心教徒,甚至变成在二者之间摇摆不定的痴人。   夏知遇和封维无措,夏知遇建议说:“去我家住几天吧。”   阚云开说:“我想回医院。”   想法当即被封维否定,任由她犯傻,顾煜还没醒,她就得陪葬。   二人送阚云开回了公寓,姚晓楠不在家里,她洗澡躺在床上,对望法式吊灯,难以入眠,她不得不翻出尘封多时的安眠药。   梦境反馈情绪,苏国点滴回放,坦白交心,幸福拥吻,携手出街,两夜旖旎,最后全部停在那个充满血腥污浊气息的手术室外。   醒来将近黄昏,窗外晚霞透进,满目怅然落寞,枕褥被泪水浸湿,她手中还捏着八字“绝笔”。   阚云开换好衣服,下楼来地下停车场取车,去医院的途中,顺路加满汽油。   楚牧下班回家,正巧在走廊与阚云开相遇,他心有不忍,上前说:“过来换无菌服,我带你进去看看。”   这是事发以来,阚云开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他的伤情,楚牧在边上检查仪器数据,听见她问:“他真的……还会醒吗?”   “医学没有定论他会永远沉睡,生命有无限可能,充满奇迹,所以你要对他有信心。”楚牧官方希冀的说辞,似乎并没有起到安慰作用。   无菌病房不宜停留过久,二人从病房出来,楚牧问:“你不记得我了?”   阚云开说:“下午那阵想起来了。”   楚牧略微尴尬地摸摸鼻尖,“我和你哥是朋友,他听说我要和你相亲,让我表现得不堪一点,你一定会想办法拒绝我,没想到你的理由真是令人叹服。”   阚云开苦笑说:“不好意思啊,我只是不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获得无爱的婚姻。”   楚牧说:“没事,我其实也很反对相亲,又实在拧不过我妈。以后你在医院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直接来找我就行,别把当成令人厌烦的相亲对象。”   “谢谢。”   楚牧从办公室拿出一份检测报告,“这是顾队的血检报告,他身体底子好,目前来看,没有太大问题。”他补充说,“我先走了,你别在守着了,身体会熬坏的,早点回家吧,这里有人照顾他,不会有问题的。”   楚牧走后,阚云开独自坐在医院走廊边,盯着报告上那些数值发呆,思绪飘去了天际。   临近午夜,她想起有资料还需要提交,最后望了眼病房中的人,提包离去。   深夜的医院停车场寂寥无人,阚云开加快脚步返回车上,她关紧车门,鼻尖萦绕着腥臭刺激的气味,她视线不巧瞥见后视镜,后座似有大片血迹。   她转身望去,惊叫出声,一只半脱毛的垂死乌鸡被丢在后座座椅上,项部刀口还在不断渗血。   她背手慌乱摸到开关,颤栗虚步开门下车,肩部陡然受力压迫,颈间被锐利的刀锋相抵,退来车后。   “别动,要不然你的脖子上也会像那只鸡一样开道口。”男人从后桎梏,阴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透过车窗反光,男人身形高大,头戴黑色鸭舌帽,以口罩覆面,阚云开抖声问:“你想干什么?”   “我不想伤害无辜。”男人附在她耳根,咬牙道,“你离开顾煜,我保你无虞,否则他醒之日,就是你的祭日。”   阚云开手心攥握着衣摆,“你是……是……刑熠泽?” 第四十二章   那晚的事, 阚云开未向他人提及,纠结再三,她没有选择报警, 而是独自一人去医院处理颈上伤口,又拨打4S店二十四小时服务热线, 请人对汽车进行检修养护。   刑熠泽多年来对顾煜所做的桩桩件件恶事, 随便挑中其一都足以将他送进监狱, 可顾煜自始至终处于被动地位,一次又一次的容忍,其因长埋于十年前的西南边境。   既然刑熠泽的目的是折磨顾煜, 那就说明在顾煜康复前, 她的安危暂时不会受到威胁。否则, 以刑事案件作赌, 实不划算。   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 对错是非, 阚云开无权干涉决定。   所有的一切就等重症病房中的那个男人清醒之后, 自断决策为好。   当然, 如果他还能醒……   周一, 国关学院举行苏国考察团汇报会议, 王磊名简要阐述会议目的,继而邀请前往苏国的三名老师分别进行演讲。   阚云开打开电脑, 在幕布上投影相关资料, 按部就班地陈述。   “……我国对非援助项目有序高效进行……”   “……苏国当地水资源严重匮乏, 部落冲突和恐怖主义泛滥等问题普遍存在……”   “我国维和部队……”讲到此处, 阚云开目光无神凝滞, 她无意长触翻页笔, 页面迅速跳转。   王磊名轻敲桌面, 提醒道:“阚老师?阚老师?”   阚云开思绪回銮,声音略有哽咽,沙砾划过那般,她调整ppt内容,继续道:“我国维和部队各部门按照联合国指示,在苏国有序开展维和任务,保护并帮助当地群众,有效阻止地区局部冲突扩大……*”   除却会中插曲,会议整体顺利进行,申大项目研究领导对三人的考察持满意态度,更有心安慰他们所经爆炸波折。   会后,王磊名单独叫来阚云开谈话,他放下手中资料,坐在办公椅上,“阚老师,是在苏国遇到什么事情了吗?你汇报虽做得全面专业,但是个人状态不佳。”   阚云开说:“王主任,我放弃今年的职称评选,您可以优先考虑王老师和赵老师,未来的几个月……”   她停顿几秒,权当保守估计,接着说:“未来的几个月,我能申请只上课,不坐班吗?”   王磊名说:“你需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按理来说,今年的职称评选你没有问题,放弃实在可惜。”   阚云开不想引来无谓非议,简单说:“有一些私事需要处理,如果可以,还请您不要告诉我母亲。”   王磊名沉默片刻,仔细思量答复说:“好吧,你是个有能力主见的人,想必与我说这些话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我尊重你的决定。”   自那天过后,阚云开在这偌大的城市中,基本过上三点一线的生活,更准确的说,是两点一线。   学校和医院。   她偶尔回公寓洗澡更衣,其余大部分空闲时间都呆在医院。   回国第二天,阚云开跟随封维回父母家吃饭,刘美云开启新一轮的游说相亲活动,封维眼见阚云开招架困难,便善意撒谎道,阚云开和楚牧在谈恋爱。   既能解决不必要的麻烦,又为整日待在医院寻得借口,同时,楚牧也摆脱母亲的紧箍,一举三得的行为,似乎没有拒绝“假男友”的理由。   楚牧提供能力范围内的最大帮助,角色代入感十足。   善意的谎言,背叛的感觉。   小半个月过后,四月二十六日。   一个双重意义的日子,哪怕相隔万里,也应该共同庆祝。   可如今,双人舞剧变成阚云开一人的独角戏。   没有鲜花,没有蜜语,没有热吻,甚至得不到一丝回应。   半月前,王韫高血压病发,住院治疗近一周,血压得以恢复,她艰难消化接受顾煜的伤情。   阚云开时而在两间病房奔波游走,但她唯有在王韫休息睡眠的时候才敢进门小坐,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王韫。   王韫在ICU外的走廊瞥见楼梯间的阚云开,她推开安全门,确认道:“阚阚?”   阚云开按灭手中虚燃着的烟卷,转身道:“阿姨。”   王韫放下手中的水壶,轻声问:“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阚云开接过王韫手中其他的物品,与她坐来长椅。   知子莫若母,王韫了解顾煜,能迈出这一步实属不易,她叹息说:“我知道既然顾煜选择和你在一起,就绝不会隐瞒。”   王韫内心煎熬,顾煜多年都不愿意拥有自己的小家,阚云开的出现终于让他的生活出现明媚的转机,可现实摆在眼前,顾煜能否清醒康复,就像是拉斯维加斯赌场中大亨的豪赌,成败难料。   她和顾煜都不可能让阚云开等待一个不明未知的结果。   “顾煜现在这个情况,你……”王韫泫然泪下,极力克制情绪,“就算你不等他,他也不会怪你。”   王韫说:“这半个月辛苦你来回跑,你时时去照顾我,我都清楚的。”   王韫抬眼看向病房中人,没人比她更希望顾煜恢复生机,她遗憾说:“你还年轻,我们不能耽误你。”   阚云开握住王韫置于膝上的手,坚韧说:“阿姨,我不知道我能坚持多久,但至少现在我想等他,我相信他会醒的。”   相信,不仅在贫瘠的土地埋下希望的种子,也是无籍生活中支撑她的隐形力量。   王韫说:“今天是顾煜的生日,你进去陪陪他吧,我不打扰你们的二人时光。”   恰逢楚牧值班,阚云开清洁消毒更换无菌服,和楚牧一起走进ICU。   前些天,她每天都会陪顾煜在病房中静坐须臾,不言不语,只是看着他发呆。过了探视时间,她就按时出去吃饭,然后再回走廊坐歇,循环往复。   她想用实际行动告诉顾煜,她没有放弃,你能不能也努力醒过来。   阚云开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勾起顾煜的三根手指,指尖相贴,恍若隔世,他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倾身将面颊贴在顾煜的指背上,兀自低喃说:“你不是答应我不会受重伤吗?现在躺在这里算这么回事儿?”   她鼻翼微微翕动,“我告诉你哦,在苏国买的那对戒指已经被我扔了,你要是再当睡美人,我就把那枚DR也扔了,让你一直当大龄单身汉。”   “还有,在我爸妈眼里,你的主治医生,我的前相亲对象,才是我的正牌男友。”话及此,顾煜左手食指轻抬起,指腹如鹅羽轻滑落般浅浅一触。   微小的细节喜人,阚云开乐不可支,当即叫来楚牧检查,得到的答案却是,这不过是正常的肌肉反应罢了。   耳边的检测仪滴滴答答漠然作响,屏幕上红绿色的线条交错波动,她勾起那根方才给予她希望的食指,惋惜道:“队长,我还以为你又吃醋了。”   “臭混蛋,生日快乐。”   *   入院一月后,顾煜情况稳定,被转入普通特护病房,但依然未见苏醒迹象。   时间流动,暗自蹉跎。   五月,晚春,天朗气清,嫩柳蓄势,顾煜没醒。   六月,初夏,雨阳交替,翠色千里,顾煜未醒。   七月,酷暑,骄阳似火,梧桐叶茂,顾煜还是没醒。   八月,立秋,热意未退,金叶满堂,顾煜依旧未醒。   四个多月的时间,阚云开仿佛习惯了周而复始的驱动,顾煜床前的花瓶一日未缺鲜花,从风信子换成百合,再变成三色堇。   她常抱着自己的电脑,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写论文,休息时刻,便拉着顾煜的手说会没营养的话,期间,顾煜的手指、眼眸给予了几次正面回应。   她想,他大概也是能听到的,或是嫌她啰嗦话多。   卷宗尘封,云纹金扳指的事情没有线索下文,阚云开心中的疑影不散,可又不得不放弃探索。   从四月起,阚云开持续留意刑熠泽的动向,又怕自己势单力薄会出意外,权宜之计,她将此事精简告诉封维,略去顾煜在事件中的定位。   车水马龙,纵横交错的都市,隐藏其中并非难事。刑熠泽销声匿迹,再不见他的身影,偶有几次现身,是在养和疗养院陪伴骆颂芝。   阚云开偶尔也会去疗养院看望骆颂芝,并且帮她续缴下一年的治疗陪护费用。   那位贪吃红薯的阿尔兹海默症老人已于去年十一月长辞人世,她的孙女美美从国外赶回,操持举办老人的葬礼,也算圆了老人思念之苦。   九月中旬,开学事忙,阚云开能在医院陪伴顾煜的时间大大减少,但无论多晚,她还是每天会来病房与他单方面聊会儿天,或是分享喜悦,或是委屈低吟。   周末偷得清闲十分,阚云开一早从公寓出发,在街角的花店挑选了几支尚含露水的淡白色铃兰,让店员用浅紫色的包装纸悉心束好,放在副驾,开车去了医院。   推开病房门,医生正调试检测仪,听见身后的动静,他动作明显一滞,随后继续旋动按钮。   从前都是楚牧带着医院实习生来调整设备,阚云开凝疑几许,问:“您好,请问最近顾煜的治疗方案是有变吗?”   医生“嗯”了声,并未多说,面对仪器接着处理。   阚云开问:“那他的情况有好转吗?”   医生说:“没有。”   同一时间,阚云开蹑声靠近,拉下所谓医生覆于面部的口罩,她惊诧道:“是你!”   刑熠泽手持注射器,针管里的未明液体流动,针头即将插|入留置针管。   阚云开丢下手里的鲜花,不顾针头锐利,抢夺那枚注射器,却被刑熠泽一把推倒在地,额角撞到床角,丝丝血液涌动,手肘也被泛起的铁皮擦破。   摔倒时,她拼命抓住刑熠泽的衣角,刑熠泽受力身子后仰,倒退两步。   阚云开顾不得伤口疼痛,挣扎抱住刑熠泽的腿,阻止他向前,朝门外求救大喊道:“快来人啊!”   楚牧的办公室就在隔壁靠左第二间,听见熟悉惊慌的声音,他放下手中的病例,大步流星朝病房走去,身旁的三名实习生跟随脚步出门。   刑熠泽抬脚踹在阚云开心口,迫使她放手,再不注射就要来不及了。   楚牧冲进病房,眼见阚云开死死抱住那人的膝盖,血液流向面颊,不言其他,上前将人制服,打落他手中的注射器,命人报警。   其余两名实习生从旁协助,刑熠泽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嘴里不甘骂道:“我要他死!”   另一名实习生扶起阚云开,从办公室取出药箱帮她消毒缝合额角的伤口,准备带她去放射科检查胸口是否有内伤。   顾煜蓦然呼吸不畅,胸腔起伏不定,阚云开潸然嘶哑对楚牧说:“他刚才动了那些仪器。”   楚牧快步上前,核查相关仪器数据。   警察迅速赶到将针管送检,鉴定部门很快对注射器中的不明液体进行成分检测,其中含有近1g的致死重金属物,钅它。   警察向楚牧简单了解情况,将刑熠泽带走,警察说:“阚小姐,你可能需要和我们一起回公安局了解情况。”   顾煜情况未定,阚云开做完CT不愿离开,楚牧说:“我随时和你联系,顾队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顾煜身边不能离人,楚牧通知封维相助,奈何封维正在参加学术会议,并未听见声响,他又拨通了夏知遇的电话。   夏知遇得到消息,没有犹豫半刻,与客户致歉抽身,立刻赶去公安局。   到达之时,阚云开已做完相关笔录,刑熠泽暂被拘留,等候后续立案调查。   阚云开额角手臂伤口狰狞,夏知遇忧心问:“阚阚,有没有事啊?这伤不会毁容吧。”   阚云开摇头,“没什么,那人已经被抓了。”   夏知遇是个急性子,今天却表现得沉稳冷静,不着急追问事由,她扶着阚云开从二楼转角电梯下楼,缓步走向停车场。   正准备打开车门,阚云开接到楚牧的电话,脸色骤然变得严肃怔松,看不明悲喜。   “你怎么了?”阚云开失魂不语,夏知遇拉了拉她的手臂,“说话啊。”   阚云开牙齿颤栗,断断续续地说:“楚牧……说……”然后又噤了声儿。   夏知遇急了,心底不安,“楚牧说什么啊?”   “他说……他说顾煜醒了。”   作者有话说:   喜事,因此,拥有红包   文中*内容,改编自百度百科 第四十三章   悲喜反转, 情绪叠加,无处安放。   阚云开扶着倒车镜缓缓蹲在路边,手肘的擦伤拉扯, 隐隐作痛,她垂首怔望着石子路面的青黑胎痕, 抽抽嗒嗒地啜泣着, 眼泪凌空坠落, 散在鹅卵石边。   喜悦,委屈,无措, 碰撞交织化为无形的蚕茧, 裹挟着知觉, 想要逃离。   “人醒了你哭什么啊?”夏知遇不解, 俯身扶她起来, “走, 我陪你回医院。”   阚云开捡起掉落的物品, 背手抹去鼻周眼窝的泪水, 手持门把借力站起, “我想回家。”   她打开车门, 独自驾车离去。   夏知遇百思不解,质疑的话到齿间, 又生咽了回去。   之后的几天, 阚云开再也没有去过医院, 甚至不曾拨通那串倒背如流的数字, 别扭着无解的尘事。   自顾煜苏醒, 病情逐渐稳定以来, 病房迎来一波又一波的人, 部队的领导、朋友、家人,甚至连封维都来探望过他,却独不见阚云开的身影。   医生嘱咐顾煜卧床静养一段时间,若无要事最好不要下床。   顾煜拜托王韫将自己的手机充好电送来,一遍遍拨打那个电话,末端等候他的,总是机械重复的播报音。   阚云开听着手机铃声从有到无,看着屏幕从亮到暗,始终没有积极的应答。   姚晓楠工作原因去了叙利亚。   十一休假,阚云开将自己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坐在咫尺工作台前,专心对着显示器写论文。   顾煜昏迷这段时间,她也同样在接受心理治疗,状态较之前相比好了许多。   封维勒令她戒酒,又实在经受不住她软磨硬泡的磨人功夫,将条件降为睡前可以煮些热红酒助眠。   整理资料疲累之时,她就拿出陶瓷刀和竹制砧板,将香橙和香梨切片,与肉桂和豆蔻等香料一起放进红酒中煮沸,拉上窗帘,放一部老电影舒压,细品着其中滋味,用细碎的琐事填满漫长分秒。   电影讲了什么她也不甚了解,大多时候都是望着荧幕发呆,直到系统自动退出,她才想起手机被她丢进了洗衣机。   周末,夏知遇给阚云开送来之前烤制好的花瓶,敲了半天门就是不见人来,她便直接按下密码进门。   近期睡眠质量堪忧,热红酒微醺,阚云开盖着驼色的空调毯躺在沙发上小憩。   听见门口处窸窣的动静,她才迟缓睁眼辨认。   夏知遇把纸箱放在桌上,打开落地灯,“大白天的,你把窗帘拉上装神弄鬼啊?”   她绕过茶几走来窗边,正欲拉开窗帘,阚云开右手遮挡光线,薄毯拉来面上,困声道:“别拉开,刺眼。”   夏知遇无奈坐来地毯,“伤怎么样了?”   阚云开半打哈欠说:“前天拆线了,伤口头发能将盖住,不至于毁容。”   “毁容也不怕了,某人醒了,不负责我就去断他子孙福缘。”夏知遇拿起桌上的小锅给自己倒了半杯红酒,特意夹出两片染红的梨肉,“晓楠呢?”   阚云开还未完全清醒,并未解读前半句,懒音说:“去叙利亚了。”   夏知遇呛了一口,勾过手边的纸盒,抽|出纸巾擦去嘴角污渍,“命就一条,你俩天天瞎折腾。”   阚云开坐起身来,她从沙发缝隙中找出手机,已经下午三点,整整二十四小时未进食物,她打开外卖软件叫了两份蔬菜沙拉。   夏知遇问:“等会儿干什么?”   阚云开双腿搭回沙发,斜靠着抱枕,“没事干,吃完东西接着睡觉。”   夏知遇知道打顾煜苏醒,阚云开很久都没再去过医院,李凯有意让她询问原因,她因着顾煜之前冷漠疏离的态度心怀芥蒂,拖着没管。   后来从李凯口中得知部分与刑熠泽相关的事情,夏知遇似乎又对顾煜的做法有所改观。   现时阚云开看似满不在乎的模样,实际就如囚禁于经年铁塔的妖女般无魂无魄,被抽去生筋,浑若无骨,一触即碎。   她的情绪全写在脸上。   我想他,但是我别扭。别扭什么?不知道。   夏知遇有意说:“我和李凯等下要去医院看英雄,一起去?”   阚云开直截了当地拒绝,“不去。”   夏知遇咬着果肉透红的梨片,“人家昏迷的时候你天天在医院当田螺姑娘,现在醒了,你反而面也不露,电话也不接,闹哪样儿啊?”   阚云开窝在沙发里,安静不语。   夏知遇自言自语道:“挺好的,别去,给那狗男人一点教训,让他朝思暮想几天,最好得了相思病再昏过去。”   阚云开惊坐起来,抄起抱枕打在她肩上,斥责道:“你别胡说!”   夏知遇得逞捧腹笑作一团,心念,和某人在一起时日久长,竟沾染上口不对心的小毛病。   阚云开对顾煜有怨言,怨他不守承诺,怨他只留下八个字。   她清楚自己是在无理取闹,可心里的那道坎无法磨平,她从不敢想如果顾煜不是昏迷而是牺牲,此后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困境。   前天傍晚,她去医院门诊部拆线,站在住院部楼梯口徘徊不前,硬是没上楼。   顾煜在医院等得心焦,陈自臣怕他又像三年前一样,不听医嘱私自跑出医院,特意安排两名卫兵在病房外看着他。   最近的常态,念而不得。   李凯开车来公寓接人,车子停稳,他给夏知遇发了信息,嘱咐她尽量劝说阚云开同行。   夏知遇穿好鞋子,临出门前又问一遍,阚云开的答案如初,她也没再纠结,提包下楼。   李凯只见夏知遇的身影,摇头晃脑感慨着两颗执拗的灵魂,待人上车,他问:“还是不愿意去?”   “嗯。”夏知遇侧身系好安全带,冷声道,“活该,以前不珍惜,现在瞎了吧。”   李凯单手握紧方向盘,揉了揉她的脑袋,“人家好不容易在一起,你就别讲这种话了。”   夏知遇拍落他的手,不忿轻嗤道:“不容易也是有人单方面制造的麻烦!”   李凯收回手,一心怜惜顾煜常念的期许,坠入失落般境遇。   未知真相者,有千百种理由责怪。然而刻意的隐瞒,又不可以指责他人无理。   车未停稳,夏知遇说:“先让我下车,你再去停车。”   李凯偏头,睨人一眼,满面写着“你别惹事”。   夏知遇带着火气摔门下车,回头不屑道:“这是医院,我要是把他给气出个好歹,他立刻就能被抢救。”   近半年时间,夏知遇不情不愿地陪阚云开来了无数回医院,驾轻就熟找到那间病房。   护士方才帮顾煜抽完血,收好器械,推着治疗车与夏知遇擦身而过。   顾煜下意识朝人身后望去,视线回转流动,依然不见日思夜想的身影,眼底弥漫着失望,叹声问:“她还是不愿意来?”   夏知遇将包扔在床对面的沙发上,拉开椅子坐在床边,她双手环在胸前,“别看了,她没来,你主治医生现在是人正牌男友,等你醒才抛弃你,算是仁至义尽了。”   顾煜情绪激动,连咳好几声,静脉针眼渗血,掩唇急切确定问:“你……你说……什么?”   夏知遇起身提起暖水瓶,倒了一杯热水递给顾煜,嘴上不愿饶过,“你要是一直不醒,难不成让她给你守一辈子活寡?”   顾煜握紧水杯,一时语塞。   如果阚云开真的放弃他而另寻他人,他是最没有资格和立场指责她的。   夏知遇所言画面他想过多回,亲耳听见的一刻仍觉得刺耳不已,他的心如同孤岛旧屋失了最后一片珍贵的瓦砾,从此风雨飘摇,再无归途。   顾煜颓然之状落入夏知遇眼中,她没能忍心继续挖苦,叹气说:“她有多倔你不知道吗?说句难听的,你这次要是真的没了,她的心也就和你一起走了。”   “那她……她没找别人?”顾煜声音闷涩暗哑,抱着侥幸问道。   夏知遇说:“你说的不是废话吗?你没醒的时候,她除了上班,剩下时间都待在医院,上哪儿找别人去?”   顾煜安定心志,浅舒了口气,把水杯搁在床头柜上。   夏知遇问:“难道王阿姨没给你说过?还是说你根本就不信任阚云开?”   顾煜从王韫口中听闻阚云开所做种种,也知晓夏知遇十有八九呈口舌之快为她不平,可心底的不安与恐惧始终令他自卑。   夏知遇滔滔不绝,伶牙俐齿讲述着半年过往。   “你刚回来在重症监护室,家属不让陪护,她就整宿整宿坐在ICU外的椅子上,谁劝都不肯回家。”   “我和封维有次带她出去吃饭,我开玩笑哄她吃饭,说让她吃斋几天你可能就会醒了,她真的傻到吃了半年的素,我简直恨不能扇我自己,你不会不知道她视青菜为天敌吧?”   字字踩中命门,顾煜如饮冰食糠般心疼不舍。   “还有你那王八蛋仇人,想要杀你还误伤阚云开,现在她脸上还挂着彩。”夏知遇口若悬河,“算我求求你,你以后能不能对那个傻子好一点?她除了上次做手术……”   顾煜眉头紧锁,插言忧虑道:“什么手术?”   夏知遇翻了个白眼,没计较太多,“急性阑尾炎,已经没事了。”   顾煜担心,问:“能把你手机借我用一下吗?她不接我电话。”   “你活该,不是你让她勿念的吗?一个莽夫粗人,还要学别人文邹邹地留张破纸条,你想气死谁?”夏知遇踱步走来沙发前,从包中拿出手机,解锁扔给他。   顾煜捡过手机,按下烂熟于心的十一位数字,听筒连接的“嘟”声促使呼吸凝滞暂缓,他指腹不安捻着机身。   那个声音,哪怕昏迷之时,也时常在耳侧循环陪伴。   “怎么了?”阚云开接起电话。   “是我。”顾煜怕她不愿交流,忙补充道,“别挂。”   阚云开没挂电话,也没说话。   二人听着彼此的气息声,僵持了半分钟。   顾煜问:“你能来医院看看我吗?”   阚云开沉吟说:“不来。”   顾煜不死心,再次试探问:“你……”   问题被阚云开不稳颤动的气息打断,顾煜太熟悉她委屈难过时候的模样,心脏如被针签反复狠扎,一揪一揪地疼。   “你别哭,我出不去医院,抱不了你……”话音未落,电话线断。   阴雨季节,窗外雨滴缠绵悱恻,湿热的空气裹挟雨水浸湿了窗帘。   阚云开在眼泪彻底决堤前,狠心挂断电话。   日夜期盼的人,听见他的声音,没有惊喜,全剩委屈,阚云开蜷缩在沙发一角,抱着膝盖背靠软垫,泣不成声。   顾煜捏着手机,无所适从,再次回拨,那端不再接起。   夏知遇静默坐在椅上,这两个人在一起到底不容易,她不知作何劝解。   顾煜把手机还给夏知遇,瘦削羸弱的面颊,寸寸肌理写满失落与无助。   “我劝劝她吧,不过症结在你,你自己好好想想怎么处理吧。”夏知遇爱屋及乌,“她有多爱你,超乎你我想象。”   顾煜弱声言谢:“谢谢。”   临近月底,申大与其他省市高校有联合教学项目,全国专业相关的交流学者以及学生汇聚申大,进行学术会议沟通,阚云开担任部分课程讲师。   自上次挂断顾煜电话,那男人再也没半点消息。   王韫不时关心询问阚云开近况,长辈的电话,阚云开不好不接,她能感到顾煜就在旁边听着。   两人就这么不咸不淡地磨着。   第二天一早,顾煜通过多年的反侦查经验,穿了身休闲服想法从医院溜了出来,混进申大教室。   教室人头攒动,座无虚席,仅剩的座位都在犄角旮旯,正好便于隐藏身份。   刚落座,旁边的男生悄悄和顾煜搭话,“学长,你是研究生吧?也是为听阚老师的课混进来的?”   顾煜微笑,不置与否。   他这身打扮与学生时代别无二致,哪怕而立之年,仍然能大隐隐于学堂。   顾煜问:“你们是为了阚老师才来上课的?”   男生说:“对啊,国关学院第一美女,说是申大第一美女也不过分啊,简直一课难求好吗?还好这次学术活动不记名,能偷偷来蹭课。”   顾煜不露声色坐在那里,不再搭话。   距上课还有五分钟,阚云开抱着电脑走进教室。   今天她穿了一身黑色改良旗袍,胸前细纱镶坠着几颗独立黑钻,下摆不同于寻常传统旗袍,反而像是A字礼服裙,自然落在膝下三分。   数月相隔,阚云开面颊清瘦,五官更加立体,思及夏知遇那晚所言之词,顾煜不免伤感心疼。   上帝总是偏爱特定的一类人,不仅赐予她们天使的面孔与魔鬼的身材,同时赋予其卓群的智商能力,阚云开就是其中之人。   前排有个男生大声笑问出群众好奇的问题:“阚老师,你有男朋友吗?”   无厘头的问题,阚云开打开课件,回避笑说:“好好上课,要不我不好交代的。”   顾煜心中“咯噔”一下,她无名指上的戒指不再。   最后讲到苏国访问经历,有人提问:“阚老师,你们在苏国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吗?有没有来一段异国情缘?”   剩下人跟着起哄,年轻有为的年轻教师易于“沟通”,非要阚云开给出个答案。   阚云开颔首细想了想,颇有诚意地说:“我遇见了一个男人。”   无论学生再怎么纠缠,她都一笑了之,不再回答。   只管纵火,不肖灭火的行为,她总是擅长。   阚云开拔下电脑一侧的拓展坞,收拾好讲桌,笑说:“好了,下课吧,有学术问题可以来问我,其他,有缘再见啦。”   不出所料,大批学生围上前去,问题无一不夹带私货。   阚云开一一耐心解答讨论,对个人问题还是抱着缄口沉默的态度。   顾煜坐在角落等候,遥望她工作时无法言说的魅力。   讲台上的人,总有能力让他步步沦陷,直至困于命运之手,再不能逃。   送走最后一位难缠的学生,阚云开拿起电脑包准备出门,忽而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阚老师,我还有问题。” 第四十四章   阚云开步伐踉跄, 身形一斜,手掌按在讲桌面上,勉强立稳身子, 却不慎碰落手边的文具盒,红黑色的白板笔前后掉在台阶上, 滚下讲台。   黑色那支, 正滑至顾煜脚侧。   顾煜躬身捡起地上的白板笔, 整齐摆进文具盒,放回讲桌,在她面前站定。   教室影灯定时熄灭, 室外天色阴沉将雨, 吝啬施舍半分光亮, 只剩投影仪的蓝光虚晃隔在二人之间。   阚云开抬眸而视, 原是祈祷已久的场景, 突然由幻象转为现实, 浮于云端之感, 欲坠欲离, 她缓缓开口道:“你有什么问题?”   顾煜说:“你刚才说在苏国遇到一个男人……那个人, 是我吗?”   阚云开眸沿清浅, 起了薄淡的雾色,大脑晃若宕机般失去思考能力, 木桩似的杵在原地, 良久, 她忽略了上一问题, 细问:“你……你出院了?”   顾煜没答, 递给她一封文件, 暗淡灰蒙的灯光下, “申请结婚报告表”在清透的白纸上醒目耀眼。   阚云开目光游移呆滞,盯着那张表看了足有半分钟之久,面无表情地勾过电脑包袋,侧身想要离开。   顾煜捉住她的手臂,没等反应,阚云开转身一股脑将手中的文件资料,电脑物件全丢在他身上,带着累积数月的后怕、惶恐、和最后的委屈。   “你是不是有病?”   “不是你让我勿念的吗?”她指着那张表,“这算怎么回事?”   “谁要和你结婚啊!”   阚云开丝毫不顾及形象之说,前一秒还是美丽端庄的老师,分秒之隔,蓦然变成情绪失控的巷口野鬼。   多重刺激的情感交错施压,终于到了临界阈值,爆发喷涌,泪水浸湿了难得的妆容,挽于脑后的发髻松散垂落,失了风度。   顾煜百般疼惜,顺势将人捞进怀里,温热的掌心覆于后颈,一声一声心疼的,抱歉的,示弱的“对不起”在耳边循渡。   在苏国得到消息那天的恐惧历历在目,阚云开挣脱无果,一拳拳捶在他的肩膀,换来的是沼泽般的拥抱,腰间的环力不可忽视,软化她内心不解无助的废弃危楼。   缓了些时候,阚云开抹去悬在腮边的泪水,弯腰拾起地上纷乱四扬的物品,牵着顾煜的手一路流水般疾步走到停车场。   她打开车门,将人塞进副驾,把手中的多余物品扔进后座,启动车子离去。   顾煜靠着椅背,疑惑问:“去哪里?”   阚云开专心开车,不曾搭理,兀自顺着仅剩的怨气。   她是个不争气的性子,她知道的。   半个钟头后,车子停在郊外一间寺庙外。   这间寺庙不像城中其他佛寺那样出名,地处偏远。来的香客寥寥无几,大多是当地人,门外小僧清扫着梧桐落叶。   寺中古树临墙而立,十月底的光景,树枝凋零垂悬,萧风掠过,偶有枝叶也被带走了生气,吹零散落。   阚云开在殿外取出六支香,旋转点燃,虔诚迈进檀香浮绕的大殿,俯身跪在蒲团上,微阖双眼,点首三拜。   多云的阴天,梵音绕梁,檀雾缭绕,拢在佛像四周,一束似有似无的薄光照进大殿,轻洒在阚云开祈祷还原之影,每一缕都映衬着她心底的光与影。   她只要他安。   顾煜信步走来殿外的祈福架旁,上面系着随风飘动的红丝带,其上大多寄托世人对未来的夙愿,或相守,或平安,或健康。   他本不信这些,却难得迷信,抽|出袋中的新丝带,提笔写下二人的名字,系在众多情愿之间。   科技高速发展的时代,寺庙与时俱进,阚云开拿出手机,扫描功德箱上的二维码,供奉些许香火钱,方才想起殿外的男人。   顾煜牵过阚云开的手,徐步往外走,“你信佛?”   他记得第一次去阚云开家里,客厅角架周围似能闻到清幽的檀香,味道悠远,深入心肺。   别扭多日,于她这样的性格来说,也算够了。   两人和好,如同秋叶落泥,江河入海般自然。   阚云开说:“原只是尊重,但是现在信了。”   顾煜问:“为什么?”   阚云开勾起顾煜的一根手指,握在掌心,轻说:“因为知遇说这里许愿很灵,所以去苏国前,我来这里许了两个愿望,虽然过程比较坎坷,好在都实现了。”   顾煜饶有兴致,“说来听听?”   “第一,就是希望你我能平安回来。”阚云开停下脚步,半搂着顾煜,仰首欣慰说,“还好你醒了。”   顾煜温柔抚揉阚云开的肩,撩开她额间散发,化解秋日凛冽的吻落在红印疤痕处,“第二个呢?”   “第二个……”阚云开犹豫几许,噤声,又言:“不告诉你,总之实现了。”   顾煜透过阚云开面上恬静的表情猜出个大概,手指攀上她的耳垂,轻捻道:“还有别的吗?”   阚云开思忖道:“没了,贪心不足菩萨会怪罪的。”   顾煜忽而停下脚步,扭转阚云开的身子,两人面对站着,他抬起阚云开的下巴,真诚肯定说:“对着我许,菩萨不帮你完成的我帮你。”   在我这里,你有一生贪得无厌的权利。   阚云开处在泥潭中的心终于被捡拾打捞而起,一点点被眼前之人舔舐去污渍,还她一捧干净还能期待的热血。   她想了想,“那我要你平安。”说完,又加了两个字,“永远。”   “你已经骗过我一次了,如果再有下次,我真的不要你了。”   回应她的是一个绵长细腻的深吻,带着失而复得的悸动,揉着久旱逢霖的美好。   阚云开找寻呼吸间隙,“佛家重地,这位施主,请您自重。”   申城的雨总是不讲理,说下就下,不过下午两点的天,已不见昼日柔情。   二人快速跑到停车场,顾煜护着阚云开,自个淋湿大半,上车闷咳几声,他惦念着阚云开的胃病,说:“去吃饭吧。”   郊区饭店稀散,过了饭点,早已歇业。   车载电话响起,阚云开应声点头,按下接听键,楚牧语速比平日快了几分,焦急问:“阚阚,顾队和你在一起吗?”   阚云开迟疑望向顾煜,答道:“在……在啊。”   顾煜抬手想要挂断电话,还未触到屏幕就被阚云开拍开。   楚牧声高气怒:“赶紧把他给我带回医院,你俩这不是胡闹吗?”   阚云开问:“他不是出院了吗?”   楚牧说:“谁批准他出院了!今天还有重要检查没做,我找了他一早上没找到人。”   阚云开说:“知道了,马上回来。”   顾煜从医院出来就把手机调为飞行模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说:“先去吃饭。”   “吃什么啊!你没出院瞎跑什么?都怪我,上午净顾着发脾气了。”阚云开挂断电话,看向后视镜,打开转向灯,掉头开上环城高架。   顾煜噤声闭嘴,听话跟人回了医院。   车外雨势不减,有愈演愈烈之势。   二人走出电梯,楚牧等在病房门外,瞧着顾煜脸色不对,忙带人去做检查,吩咐阚云开进屋候着。   CT室外,顾煜拉住楚牧,“楚医生,我一个人可以,你能……帮我给她买点吃的吗?”   “你俩还没吃午饭?”楚牧头都大了,不可置信地摇头,“顾队,虽说你命比较硬,但是也别这么作吧。”   他挥手说:“行了,我知道了,两人份,你检查完赶紧回病房。”   阚云开今天穿了双新皮鞋,无疑是要“血祭”,适才开车不觉不妥,现下每一步都如踩在针尖,脚后一片淋漓惨状。   她晃悠走进病房,坐在沙发上查看伤痕累累的脚。   楚牧拎着两份盒饭走进,交代两声又返回诊室,临走前不忘威胁阚云开,再敢带着他的病人乱跑,刑具伺候。   有口难辩。   饿过了劲,阚云开没拆封盒饭,从包中取出创可贴处理自己的脚伤。   旗袍紧身,行动不便,她费力勾着脚跟,顾煜进门就见着她姿势别扭的模样。   他走上前来,接过阚云开手中的创可贴,坐在沙发上,握着她细嫩的脚踝小心用棉签处理伤口。   棉签自带酒精,触在伤口上刺激辛疼,阚云开瑟缩躲避,奈何被牵制了行动力,只得缓缓抽气缓解。   阚云开站姿上课近三个钟头,又开了许久车,小腿浮肿,顾煜将她的腿搁在膝上,悉心按揉着,“疼就少穿皮鞋,马上冬天了,也不知道光个腿瞎跑什么。”   “这样好看嘛。”阚云开小声无力辩解,“你去年就说过这话,你怎么这么喜欢当我爸爸?”   顾煜懒理强词夺理之人,手下用劲三分。   阚云开勾着他的衣领,不怀好意笑道:“你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比如喜欢父女play什么的。”   顾煜嗓子发紧,厉声道:“阚云开。”继而放低姿态,“这是医院。”   阚云开晃着小腿,略带深意说:“好,回家说,假正经。”   她嗔道:“你为什么没出院就往外跑?”   顾煜回头看她,手上动作没停,“你心挺狠,知道我醒了,一眼都不来看?”   阚云开勾着脚尖,眯起双眸,“你这是开始算账了?”   顾煜默认,视线落在她空空如也的手指,“戒指呢?”   阚云开赌气说:“扔了。”   顾煜捏住她小腿麻筋,用了些劲,眸色染上一层审视的寒露,“再说。”   阚云开屈服,指着床头柜说:“在那个抽屉里。”   顾煜起身去找戒指,阚云开从卡夹最里侧拿出纸条,待人走近,她拉过顾煜的手,把那绝笔拍在他掌心。   纸条上的墨迹晕染大半,被每个孤眠夜晚的泪水浸润。“勿念”二字尤是凌乱,甚至看不出字型。   顾煜凝着字条上的水迹,长睫遮不住眼底的黯然抱歉,沉默难言。那晕湿的字面流淌进他内心深处的墨潭。   他不说话,阚云开也不言。   他从绒盒里取出戒指,抬起阚云开的左手,戒指将碰到她的指尖,阚云开收回了手,“我听你话,你让我勿念,我当然不来了。”   “听话你还没日没夜坐在ICU门口?听话你还和自己作对吃了三个月素?听话我打了这么多电话,你一个都不接?”顾煜违心斥责。   当王韫和夏知遇把数月过往说与他听时,他不敢想象如若自己真的长眠不醒,她会作何举动。而她选择的那条路,是他最不愿看见的。   窗外电闪雷鸣,不时劈过骇人的闪电,划破乌黑的天空,留下几道白烟阴影。   阚云开抿唇垂首,眸间漾着泪水,盈睫浸润,顾煜语气柔和几分,“你别老是断章取义只记得后面的好不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异国他乡,看着你浑身是血,哪怕我知道战争就一定有牺牲,可我还是接受不了。张赫给我那个信封的时候,我觉得我被全世界抛弃了,我怕你撑不过去,怕你醒不过来……”阚云开啜泣哽咽,语不成句,断续诉说着。   顾煜环着怀里的人,轻轻摩挲着,抚慰着。   “我当时才发现我自己一点都不高尚,甚至自私丑陋。”阚云开情绪宣泄得解,伏在他肩头,“别再丢下我了行吗?”   顾煜“嗯”了声,他不知如何回馈这样的深情。   最初他以为阚云开对他不过兴致突起,玩玩而已,可如今点滴细节,让他不由暗下承诺。   阚云开说:“刑熠泽的事情,我和你道歉,本想等你醒了再决断,但是那天……”   顾煜亲吻她的泛红的双眸,打断说:“不用道歉,这样挺好的,我不能纵容他一辈子,他可以对我做任何无法之事,但对你不行,这段时间委屈你了。”   待到晚上九点,窗外大雨依旧。   雨天交通事故频发,顾煜实在担忧,他说:“你别回家了,这么大雨,你一个开车我不放心。”   阚云开不以为意,自在勾着顾煜的掌心,描绘其上沟壑,“没关系,我有赛车执照。”   “那我更不放心了。”   “你是不是故意的。”阚云开凑来顾煜耳边,浅吻道,“不想让我走就直说,你求我我就不走。”   别无他法,顾煜颔首示弱,低低沉沉笑着,“求你。”   “好。”阚云开轻啄顾煜的唇角,“可是我没有换的衣服。”   顾煜从柜中取出一件T恤,无奈说:“有些人不就喜欢穿着我的衣服到处跑?”   阚云开拉开旗袍拉链,裙衫半褪,露出腰部纹身,顾煜坐在沙发上,不经意看见那异样的图案,他握着她的手腕,背身拢过索魂之人,“什么时候改的?”   枪与烈酒相逢,在四月二十六日。   阚云开说:“你生日那天。”   顾煜百感交集,理智覆灭,滚烫灼烧的吻落在枪与烈酒的交汇处,手臂横在她小腹间,轻轻一带,阚云开脊骨一颤,跌落在他膝处,她克制说:“别。”   不闻拒绝,吮吻游过每一节椎骨,像是野兽餐前的祭礼,可他偏不一口咬在致命处,他要驯服猎物,看她逐渐臣服沦陷,乖顺听话地任由享用。   手臂不曾放松半分,越箍越紧,她唯有扶着他肌线分明的肢体,灵魂方能附体,闭眼享受沉沦。   那游吻终于落至耳后,欲望灼烧,灵魂腐朽,他说:“谢谢。”   二人侧卧躺在局促的病床上,身形相贴,阚云开单耳贴着顾煜的胸膛,感受他节奏有力的心跳,那是鲜活跳动的生命。   他在,真好。   顾煜留下床头一盏暗黄色的夜灯,轻声问:“害怕了?”   这几个月来的每一份每一秒,没有他保护的日子里,害怕了吗?   她低低“嗯”了声。   顾煜顺拂着她散落在枕畔的发丝,问:“除了阿泽,还有遇到别的危险吗?”   “没有了。”阚云开突然说,“我让医生给你做了结扎手术。”   “什么?”顾煜动作停顿,意外十分,随后说,“可以,你决定。”   阚云开浅笑着,手指在他腹上画圈,“犹豫的两秒在想什么?”   顾煜笑出声,诚实说:“在想,那方面会不会有影响。”   阚云开嗔喃道:“骗你的,我哪里有那么坏?”   顾煜说:“如果你能安心,我可以去结扎。”   阚云开不再听他言语,作乱的手指向下滑动,灵活钻进松紧阻拦。   顾煜忙按住她的手,嗓音低冽如刃,却不见锋芒,压抑着,寒声如冰般淡凉,“这是医院。”   阚云开掌心逐渐合实,薄唇牵动,缱绻多情的声音娓娓响起,在他耳边拖着尾音说:“我又没说我要参与。” 第四十五章   翌日清晨六点, 天边雾色薄明,细雨缠绵,落在地上似破碎的镜子, 打着圈儿泛起涟漪。   阚云开和缓睁开眼睛,手背虚挡在眼前, 脑袋往里侧埋了埋, 适应透进窗子的明亮光线, 身侧的男人浸梦熟睡,薄唇轻启,被子恰遮在胸口, 随呼吸起伏波动。   那是和之前不一样的感受。   昨夜虽说报复取乐一番顾煜, 可又被他活活欺负回来, 两军交战, 她溃不成军。   她从顾煜怀中小心伸出一只手, 手指勾勒他的眉峰、山根、鼻梁, 指尖顺着曲线由下颌刮着喉结, 她轻扬起上半身, 缓缓靠近面颊。   嘴唇分毫之隔, 顾煜陡然偏首, 唇唇相撞,正正好好接了个吻。   阚云开讶然瞪大双眼, 正想逃避追责, 环于肩后的臂膀轻使力将人勾回, 加深清晨露水之吻, 局势反转, 她完全处于被动地位。   顾煜睁开眼睛, 怀里的人儿受惊不浅, 面色潮红赧然,眼神回避他赤|裸的直视,他情不自禁笑出了声,爽朗带着些许讽刺。   阚云开恼怒,两手缩在杯中,轻抵着顾煜的胸膛,抱怨说:“你醒了为什么装睡?”   顾煜捏着她的下巴,笑道:“我要是没醒,你在我脸上比比画画的,早就被我按到了。”   警觉精神贯穿军人和习武之人的生命始终。在战场上,如若没有灵敏的肌肉反射等于大大降低生存几率。   顾煜问:“睡得好吗?”   阚云开抬腕攀上顾煜的脖颈,淡淡回应着,她眸色清浅如山水墨画,直望入他深棕色的瞳仁之中,明知故问,求个安心,“你是顾煜吗?”   她怕这不到二十四小时的相处实为自我痴人梦境,全然为己臆想,患得患失。   “睡一觉睡傻了?”顾煜鼻尖刮蹭着她的鼻梁,含混说,“我要不是顾煜,昨天晚上就该报警了。”   阚云开嗔喃不快道:“说的我好像占了你多大便宜一样,你不都欺负回来了……”   顾煜暂停话题,大清早受不得这般语言撩拨,他轻触着阚云开颈间的淡痕,“这也是他弄的?”   半年前在停车场被刑熠泽划伤的疤痕还未全消退,她伸手捂住那点印记,“没事了。”   顾煜愧疚难当,亲吻着伤痕。   阚云开怕痒,缩着身子,玩笑说:“本来印子色浅,等会要被你亲红了。”她说,“队长,商量个事呗,我的肺活量真的很差,你下次能不能……”   顾煜问:“能不能什么?”   “……让我喘口气。” 阚云开难以启齿,瓮声瓮气咬唇道,“每次都感觉要缺氧窒息,如果就这么死掉,真的很丢人,那我和古代那些暴尸青楼的风月公子有的一拼了。”   “我帮你练。”顾煜说到做到,行动至上,没等人反应便实施了第一步训练计划。   雨露未歇,敲打在窗上,滴滴答答响个不停。   病房门外的早餐按时送达,护士敲敲房门示意。   顾煜理好凌乱不堪的衣襟下床,阚云开坐起身来,用被子遮住胸前风光,身上那件T恤不知所踪,她说:“你帮我把裙子拿过来。”   她指着衣架上巴掌大小的布料,脸红耳热,小声说:“还有那个……”他亲手洗的。   顾煜拿着衣物走来,双臂撑在她身侧,手里勾着衣带,学着她昨晚的样,顽劣得不行,如法师的低沉魔音渐入耳蜗,“求我,我就给你。”   “你……”阚云开薄嗔浅怒,“等会楚牧哥要是进来,那简直没脸活了。”   夏知遇半月余前告诉他的话如鲠在喉,他手掌探进被中,攥握住她的脚踝,压低身子,气势凌人,“给自己找下家呢?”   “你别闹,我求你还不行吗?”阚云开理亏服软,吻着他的下巴,“求你。”   顾煜直起腰背,轻哼一声,“我锁门了。”   “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阚云开说,“明明什么都没干……”   顾煜转身反问道:“什么都没干?”   “干……干了点儿什么吧。”阚云开低首羞赧屈服,不紧不慢穿着衣衫。   顾煜拿进早餐,从柜中取出一串钥匙递给阚云开,并且示意她看手机。   他帮拉着后背拉链,“这是我家门禁和大门钥匙,刚才给你发了地址,你帮我去拿一下卧室衣柜第二个抽屉里的牛皮信封,下次带来。”   拉链末端,浅吻相印,于后颈之上降服,阚云开声线转调,不自在道:“痒。”   她回身略有不服,“你这是把我当跑腿啊。”轻瞥他一眼,“自作多情,我才不来呢!”   顾煜丢来一记眼神杀,阚云开即刻缴械,垫脚吻在他面上,讨好说:“来的来的,当然要来看我的小心眼子。”   不等顾煜说话,阚云开抄起他手中的钥匙,拎过沙发上的包,逃之夭夭。   阚云开上车调好导航,收到顾煜带着些许自我怀疑的消息。   顾煜:【我心眼小?】   KAN:【纳米级别的。】   然后哼着满足的小曲儿,先去了躺顾煜家。   阚云开按地址找到住所,打开房门,粗略打量内部陈设,装修风格和顾煜本人不熟的时候如出一辙。   性冷淡风,没什么人味儿。   她直奔主题,走进卧室,衣柜中空空荡荡,只有几件晾挂整齐的日常换洗衣物,她没有多停,找到信封后,自行离去。   临回家前,她打开外卖软件,订了些许煲汤需要用到的食材锅具,设置定时配送服务。   上午十点左右,配送员准时将一口砂锅,两只乳鸽和各种辅料送到她家。   阚云开煲得一手好汤,连刘美云这种对食物要求极为严苛的人都大赞她的手艺。   煲汤讲究文火慢炖,方能逼出食物本味,让汤更加鲜美。   姚晓楠前日从叙利亚回来,调整作息,她闻味起床,迷糊走来厨房,“阚阚,做什么好吃的?你也太贤惠了。”   阚云开盖好保温桶的食盖,“煲了鸽子汤,给你留了一只在锅里,你中午饭搞定啦。”   姚晓楠惊呼:“仙女!现在和顾队抢人还来得及吗?”   “怕是来不及了。”阚云开换鞋出门,弹舌说,“你早点表达爱意,说不定我就动心了呢。”   悔不当初。   方才走到病房门口,阚云开就听见顾煜的声音,“别拽了,袖子要断了。”   她忽地打开房门,凶光锁定,质问道:“断袖?你俩想干什么?”   李凯心虚般扯开话题,调侃道:“哎呀,这不是阚大小姐吗?气消了?”   阚云开放下保温桶,视线掠过李凯,靠在柜上,并不搭理调侃之词。   顾煜揽过她的腰,“我什么取向你不知道?”   阚云开实难严肃,嗤笑出声。   李凯抓住救命稻草,弱声讨好:“伴娘同志,你劝劝他,让他给我当伴郎。”   顾煜被纠缠多时,心烦头晕,他退步妥协,“你要是现在消失,我可以考虑一下。”   五秒之内,再无此人烟。   阚云开盛出一碗鸽子汤递给顾煜,“尝尝。”   顾煜就着碗沿喝了一口,汤还热着,入口温度,“好喝,我赚了。”   阚云开问:“你为什么不给李凯当伴郎?你不都给张赫当了?”   顾煜思量周全,“知遇不太喜欢我,人大喜的日子,我何必去添堵。”   二人并肩坐在沙发上,阚云开挎着顾煜的胳膊,头倚在他肩上,“知遇就是嘴硬,她都能给你借手机,甚至还帮你来劝我,早都对你没意见了。”   顾煜问:“你想我去吗?”   阚云开点头肯定道:“想啊,我是伴娘,你上次……”噤声不谈。   “所以,真的是因为陈晓挽我手臂给我摆臭脸。”顾煜放下手中的碗,食指刮过她的鼻梁,“还说我是纳米级别小心眼。”   阚云开斜眼带怒:“懒得理你。”   顾煜不再逗她,说回正事:“东西拿了吗?”   阚云开应声从包中拿出信封,物件分量不轻,看着装了不少东西。   顾煜打开信封,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陈列在桌上,有文件,银行卡,还有军功章。   阚云开微怔几许,明眼人自能看出是非,她打趣说:“你怎么不把小学三好学生奖状也放进去?”   顾煜屈指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她的脑门,“严肃点。”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了大半个月的说辞今日终于派上用场。   “我参军十二年,立过两次二等功,三次三等功,目前二杠一星,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一辆车,除了每个月会定期向戒毒所汇3000元,剩下的工资和补贴基本没怎么用,大概还有五十多万的存款,我外祖和祖父家家底雄厚,但是我可能并不会要。”   他补充说:“这是我的全部,你都可以拿走。”   “你唯二向我提过两次相同的要求,我可能……真的没有办法百分之百做到。”顾煜叹息,“家国与你同样重要,但是如果你问我半年前的决定是否后悔,我还是会告诉你不后悔,哪怕长眠不醒,我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握住阚云开的手,保证说:“除此以外,我能保证给予你我能给的全部,永远保护你。”   他从手边拿起那张申请表,其上基本信息皆已填妥,“如果你愿意,就把空白填了。”   阚云开不置可否,这场求婚来得意外,她不按套路出牌,说:“该我交代了?”   “我工作一年,目前月薪八千,基本能应付日常开支,大学的时候和朋友一起组建创业项目赚了些钱,我放去了各种理财基金,现在大概有一百多万,具体没看过,如果你想要知道,我可以去打个银行流水。”   她停顿片刻,眼神略带苍凉,接着说:“说完我自己挣的,再说说我名下的其他财产。”   阚明升和刘美云这些年给阚云开添置了不少东西,前些年房子不限购,他们颇具投资眼光,在黄金地带购买了很多门面和住宅,尽数归于阚云开名下。   高考之后的暑假,刘美云带阚云开来银行办理理财账户,将门面和住宅的租金悉数存于该账户,为其日后资本加码。   阚云开不清楚名下具体有多少资产,但总归加起来不会少于九个数。   “升云集团是我爸的公司,我爸妈和我三个人的股份大约占百分之六十,如果我爸妈不打算生二胎,不出意外以后应该都是我的,目前市值两三百个亿,应该还会涨。”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别的还有什么我也不清楚。”   阚云开如同讲述他人之事,情绪毫无波澜。   她接着补充:“不过除了我每个月的工资和那一百多万存款,别的我都不认为和我有直接关系,那是阚云开的,不是我的。”   二人知悉对方内心最深处的脆弱,顾煜能感觉到阚云开说这些的时候并不快乐,他理解那句“那是阚云开的,不是我的”。   阚云开内心深处一直认为,假如她只是个平凡工薪阶层的女儿,当年也就不会遭受无妄之灾,多年被此折磨。   阶层迥异,就注定会有不同的烦恼和思想,不必强求苟合雷同。   顾煜揉揉她的脑袋,融化海底礁石般安抚着,他笑道:“阚老师,我以后可以吃软饭了?”   “咦,我不记得我刚才答应你了。”阚云开戳戳他的手背。   “都到这份上了还想跑?没门。”顾煜把中性笔放进阚云开掌心,握笔姿势摆正,“赶紧填。”   “如果再让我选一次,去年四月我一定从纽约直接回申城,绝对不要遇见你。”阚云开填妥资料,回抱着他,“但我很庆幸坐上飞往苏国的航班。”   因为它让我遇见自我心甘情愿一条路走到黑的人。   生命中的意外期许夺目,她不后悔相逢,更虔诚致意拥有。   她拿起桌上的表格,抬起左手,勾动无名指上的钻戒,并排呈在顾煜眼前,以胜利者的姿态宣告拉锯一年的竞赛结果,“队长,你输了。 第四十六章   和好一周后, 本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原则,阚云开一五一十地向顾煜交代了与楚牧几月以来的二三事。   有一日, 楚牧按例寻房,正巧碰见二人笑闹逗乐, 他抿唇含笑, 眉梢眼底尽是玩味, 故意打趣说:“顾队,咱两也是有过同样‘女朋友’的人了。”   阚云开羞愤难耐,却也不好过分指责, 毕竟楚牧于她, 于顾煜助益颇多, 她心生一计, 差人送来定制锦旗“妙手回春, 金口贵言”, 成功让楚牧退避三舍。   当初楚牧之所以会答应相亲, 正是因为封维提前告知, 阚云开会设法阻止这场闹剧, 否则以他的心性, 断然不会屈服。   这些时日,阚云开下班后时常在医院陪伴顾煜, 悉心哄着醋厂老板, 两人挤在那张单人病床上, 再无那夜疯狂的逾矩行为。   情不能已时, 纵情拥吻许是最破格的举动, 缠吻撩火直到二人都呼吸不定, 才堪放过彼此, 伴着体内簇起的焰火入眠。   比起面对相拥,阚云开更喜欢顾煜从后抱着她,如蚕丝裹覆般安全舒适,淡化心底积年的瘢痕烙印。   将养观察半月有余,顾煜身体各项指标基本恢复正常,获准出院,每半月按时复查即可。   申城的天儿像是提前得知了喜讯那般,连续多日的阴雨因着这好消息而短暂消失,层云间透过一丝暖阳,丝丝垂垂而落。   阚云开下课匆忙赶去停车场,途中不忘在校园花店买了束墨绿色压边纸包装的狐尾百合。   临下车前,阚云开特意打开遮阳板中的仪容镜,补匀半褪的口红,继而抱着花束下车,凝眸远眺,视线定格在长身而立的男人身上。   顾煜拿着行李走近,阚云开步态轻盈,翩然而至,带着久违的喜悦扑进顾煜怀里,“队长,出院快乐!”   顾煜接住迎面而来的人和她手中的花,点水般的亲吻落在额角,浮光掠影而过,“重获新生,确实快乐。”   阚云开不满这般敷衍的亲密,身高差距不作美,她拉低顾煜的衣领,厮磨感受她最熟悉的体温触觉。   碍于公共场合,顾煜拍拍她的腰,“回家。”   阚云开昨天提前来整理打扫过顾煜的公寓,买了不少日用品和食物,让这件冰冷的屋子沉浸在人间烟火气中,焕然如新。   进屋换鞋,不等阚云开理好脚边纷乱的物品,顾煜扣着她的腰窝将人托起,好生放在鞋柜上,站在她腿间,急不可耐地倾身吻下,微烫的手掌扶在她鬓角,细摩挲着。   思念的,压抑的,发泄的,报复的,攫取的,托盘而出,没有一分一毫地保留与懈怠。   阚云开手撑着台面恍然一瞬便接受了疯狂,她双手紧攥着他侧腰的衣物,与他一起沉沦在这风暴浪潮中。   心绪暂缓,顾煜忆起某人清晨的娇弱控诉,好心放过。   阚云开理顺裙摆站在桌前,俨然一副说教模样,“楚牧哥昨天交代我,让你静养,不能剧烈运动,不许回部队训练,看不好你,我可是要挨骂的。”   “你对前相亲对象叫这么亲密?”顾煜手扶桌沿,手掌覆上她的臀,压近圈在怀中,与她目光平视,直叫人坠入难以抵抗的魔窟。   阚云开及时改口,手指卷着垂肩的发丝,“楚医生,楚医生可以吧?”她撅嘴说,“反正你得听我的,不然留下后遗症怎么办?”   顾煜“虚心请教”,“能有什么后遗症?”   “头晕脑胀,还有……”她玩心突起,鼻尖蹭着顾煜下颌边缘的胡茬,碎玉撞盘似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回响,“万一留下点什么……隐疾?”   轻颤的睫毛扫过侧颈,清浅的气息撩人,顾煜耳根如同被烫红的虾子,他声线低沉,犹如灌下陈酒,闷哑质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要不你来检查一下我有没有隐疾?”   阚云开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无辜求饶般解释说:“我是说你不听我的话才会有后遗症的。”   已无心再听辩解,内心压抑已久的躁动与欲望被她登时唤起,顾煜单手拖起她的臀,带人走向那间肆意妄为也无人知晓的屋子,罪域的牢笼,野兽的狂欢。   阚云开无谓争取说:“这是大白天!”   “窗帘遮光。”   她心灰意暗,“医生说你不能剧烈运动!”   “对你来说是剧烈运动,对我来说又不是。”   “……”   将人抛来床上,顾煜提步走向窗边,掌心温热发麻解开帘束,抬手拉上窗帘,也不知是有意还是心急,偏留下一道缝隙,虚晃的光影投在床铺之间。   阚云开翻身欲逃,却在第一步就被顾煜握住脚踝拉了回来,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手掌顺着踝骨向上抚顺,触手一片冰凉,他眸色一黯,压低身子,低声流气在她耳边说道:“大冬天再敢光着腿到处跑,小心腿给你打断。”   黑暗之中,阚云开背身看不清他的表情,咬唇颤栗,不敢回应。   说着,顾煜摸索到颈后的拉链,顺势而为,暗声威胁说:“正好老实在家呆着,就不用穿了。”   拉锁摩擦的响动与不平稳的呼吸声交织。   意识散落边际,阚云开反手按住他游走的手指,轻如薄翼的衣衫虚拢着,已护不住些许风光,顾煜提醒道:“你拦得住?”   都是徒劳。   她的蝶骨美如博物馆中精心制作的蝴蝶标本,让他爱不释手,让人沉迷沦陷,椎骨如带刺红玫瑰下的花瓣点在其中,在那虚弱一线的光影照射下,寸吻游渡,怜人不已。   冬日里的白昼也可以如此漫长。   阚云开总算知道,她这不知好歹地挑衅是要付出代价劳苦的。   半月前病房中的玩笑,今儿全被顾煜变成了事实,她只能被动含泪承受着。   终于餍足,阚云开气若游丝地伏在顾煜胸前,发丝狼狈黏在汗涔涔的背脊之上,一袭薄毯搭在后腰,她眼神无物盯着那一线天,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除却两个人还赏心悦目,房间入目皆狼藉,散落的衣物随意洒在地上,时间无序,床铺错位,贴身衣物危挂在床角。   阚云开呼吸薄淡,“到底是谁住了半年院……”   顾煜闷声失笑,拨开阚云开颈间碎发,绕在指尖打着圈。   “阚?”他唤她。   良久,阚云开才有些许反应,应声道:“嗯?”   顾煜顺着她平铺散乱的头发,积石如玉般低沉却清澈的嗓音诱哄着,他提议说:“搬过来?”   阚云开气竭声嘶,视线还停在那狭小的缝隙之中,鼻梁蹭着他的喉结,软声道:“不要,距离产生美。”   顾煜不怀好意,捻着手中的三两发丝,引诱道:“零距离,还是……负距离?”   阚云开艰难从他怀中抬眸,颅顶不慎撞倒他的下巴,她抚摸着红印,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人,“我对你的粉丝滤镜已经全碎了,那个报告能不能撤回?”   顾煜手臂一紧,阚云开条件发射,连声求饶:“不撤,不撤,我委屈一下好了。”   缠绵时刻,顾煜抚到她腹部的手术疤痕,才猛然想起她之前阑尾炎手术的事情,自责不已。   “去洗洗?”环握在肩上的手浅点她的背,顾煜说,“我抱你。”   阚云开时刻记得楚牧的叮嘱,她起身说:“不用,我自己走。”   可脚方沾地,便柔若无骨般滑落在床边的灰毯上,她抬眸委屈看着罪魁祸首,顾煜抹唇含笑,矮身穿膝抱起她。   看见洗手间里的白瓷浴缸,阚云开下意识闭眼躲避,埋在顾煜颈窝。   她从不用浴缸,她怕任何能放下那些冰块的容具。   结合阚云开的反应,顾煜读懂她的恐惧,他将人放在洗手台上,安抚说:“我明天叫人把这个拆了,我们不进去。”   阚云开轻吸酸软的鼻头,坠粉的皮肤颤抖不止,垂首后怕哽咽说:“不用了,早晚要克服。”   “我们不克服。”顾煜拥着她,一下下亲吻泛红的眼眸,轻声道,“过不了的关我们就不过了,有我在。”   阚云开蓦然抬眼,心里空缺的那一片瓦似被补全,她委屈问:“真的吗?”   顾煜吻上她的鼻尖,笑说:“兔子一样,动不动眼睛就红。”   简单清洗,顾煜换好新的床单,帮她吹干头发,掖好被角,“你睡会,想吃什么?我去做。”   “番茄炒蛋和炝炒土豆丝。”阚云开顿了下,“我去做吧,你休息会。”   顾煜勾唇笑道:“能走?”   思及方才的窘境,阚云开噤声不言,蜷缩在被中,只露一双被水浸润的双眸在外眨着。   顾煜说:“我去,你睡。”   顾煜打开冰箱,食材丰富,应有尽有,他会的种类不多,这些年大部分时间都在部队吃大锅饭,回家也有王韫主厨,基本不需要自己动手。   他拿起手机查了查菜谱,切菜下锅。   阚云开躺了半刻钟,踱步走来厨房,从后抱着他,顾煜拍拍她的手臂,“去拿碗,等会油溅你身上了。”   饭菜上桌,阚云开浅尝一口番茄炒蛋,她轻蹙眉头,表情转瞬即逝,没多加咀嚼便咽了下去,临了还补充评价“好吃”。   阚云开眼神一刻不离观望着顾煜试菜的表情,他冷静却又紧拧的表情滑稽,她实在难忍笑意,笑得前仰后合。   顾煜想解释点什么,“我……”   阚云开心领神会,讥笑道:“明白明白,躺太久肌肉没有得到应有的锻炼,放盐手抖可以理解,这不是你的真实水平。”   满满的嘲讽。   顾煜面上挂不住,尴尬喝了口水,“别吃了,叫外卖吧。”   “我去吧,现有的大厨为什么不用。”说完,阚云开随手拿起一根干净的筷子束好头发,重新走进厨房忙活起来。   不过十五分钟,两道色香味俱全的炒菜出锅,与适才那“盐罐子”相比,可谓云泥之别。   阚云开轩轩甚得,“吃完是对我最大的尊重。”   经早折腾,顾煜饥肠辘辘,忍辱吃饭。   清早上课,阚云开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之后急着赶去医院,忘了关闭相关功能。饭后,她从包中拿出手机触亮屏幕,才发现刘美云对她进行电话轰炸,足打了近二十个。   负面预感强烈,阚云开回拨致电,没等她发言说话,刘美云恼怒气急的声音忿出:“阚云开!你是不是打算让我和你爸直接去参加你婚礼?”   作者有话说:   不留评论,泥萌都在耍牛氓吼 第四十七章   刘美云语不停歇, 指责愤怒的言语如断线落珠般袭来,阚云开难插一言,她开着公放, 愕然盯着手机屏幕,转而无助地看向顾煜。   语言泄愤须臾, 刘美云叹息沉静说:“下周五, 带着你那便宜丈夫给我滚回家, 再找借口推辞,你就给我彻底别回来了。”   不等阚云开分说一二,刘美云“啪”的一声挂断电话, 听筒中只剩忙音回响播报。   并无几人知晓她与顾煜恋爱之事, 夏知遇和封维守口如瓶, 绝不会出卖她, 左思右想, 也分辨不出刘美云到底从何处得知。   顾煜表现淡定自持, 冷静说:“应该是协查函发去你们学校了。”   阚明升有风湿性关节炎, 申城冬天阴冷难熬, 犯病难过的时候甚至不能下床自由走动。每年时节及此, 夫妻二人都会寻个温度适宜的地方度假放松。   去年因着阚云开腿伤不便, 阚明升强忍疾病折磨,硬是选择在家陪女儿养伤, 为此去了小十回医院。   升云集团今年新上任的CEO能力显著, 业务精湛, 阚明升能放心将大部分决策要义交由她处理, 又恰逢刘美云送走上一波博士生, 天时, 地利, 人和,偏阚云开这里出了岔子。   同事在处理协查函时,特意致电刘美云,恭贺她荣升岳母,听闻“噩耗”,刘美云当即便要订机票返回申城问责,被阚明升劝慰阻拦,为阚云开争取了些许缓冲时间。   阚明升向来知道自己女儿主意深,既然到此地步,也唯有顺她心意。早一天回去就多一分灾难,不如让刘美云趁这时间沉淀消化怒气。   收拾完餐桌碗筷,顾煜脱下围裙从厨房走出,就见着阚云开满面愁容坐在沙发上发呆。   她从来没有刻意隐瞒过这段关系,但是主动交代和被动接受到底有区别。   身侧沙发凹陷,阚云开方才回首相视,顾煜长臂轻揽,抱人坐在自己腿上,拇指慢捻着她的唇珠,“想什么?”   “在想怎么给我妈交代,这回真的惹到她了,上次她发这么大火,还是我偷跑到美国的时候。”阚云开臊眉耷眼,倚靠在顾煜怀中,细嗅他领间与己相同的香氛气味,“不过我妈应该挺喜欢你的。”   “嗯?”   “去年在医院的时候,她侧面和我打听你的事,年初从部队做完讲座回来,彻底觉得我配不上你了。”阚云开除去手中橘肉的茎丝,掰下一瓣喂给顾煜,“她还觉得我不学无术欠管教。”   果肉生涩泛酸,顾煜无论如何不再张口,还哄着阚云开吃下一瓣。   “好酸啊。”阚云开不喜食酸,面目狰狞,不快说,“和你一个味道。”   顾煜说:“你妈说的对,你确实欠管教。”   阚云开陡然一惊,思及不久前的十八禁场景,她动作灵敏地从顾煜怀中逃离,生怕触了霉头,再遭“不测”。   剩下的半个橘子被顾煜搁在桌上,他说:“这事我做的欠考虑,当时你和我闹脾气,我一时心急,昨天我妈妈还在医院教育我,说至少应该先登门提亲,再有后续事宜,换位思考,如果我女儿以后被那个混小子偷偷拐回家,我肯定得气死。”   阚云开抿唇颔首,抱着靠枕淡淡“嗯”了声,顾煜恍然认识到言语有失,他解释说:“我不是那个……”   阚云开眉眼幽幽,瞳仁被憔悴伤感所笼罩,透着一层不明雾霭之色,她黯然神伤:“顾煜,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和我在一起,你的生活很大概率会有缺失,我怕你后悔,将来如果你离开我,我可能会接受不了。”   顾煜反问她:“现在你就能接受了?”   “至少沉没成本还没有那么大,相对而言,应该比以后好接受一点。”阚云开扶触着胳膊,理智分析。   人总是言不由衷的,其实无论早晚,她都不想也不会接受。拥抱过温暖安全,又怎会舍得放手?   沉默片刻,顾煜虎口钳住阚云开的下巴,牵转面对他,动作好不温柔,一字一句说:“老子和你谈爱情,你给我讲经济?我看着就这么像畜生?”   阚云开怔愣望向他,鼻翼不安翕动。   “你没日没夜照顾我康复,然后我转眼就去和别的女人结婚生孩子?”顾煜坚定且不容置疑说,“在苏国那晚和你说的话什么时候都做数,你永远可以相信我,也请阚小姐相信自己的眼光。”   “下周五,我陪你回去见叔叔阿姨,要杀要剐我都挡你前面。”   阚云开雾眼含笑,阴霾不再,她指着桌上的橘子,全剩捉弄,“那你能不能把它吃了?”   顾煜:“……”吃。   阚云开收拾好厨余垃圾,将袋子丢去楼梯间的分类回收箱,回来看见顾煜眼睛半阖,轻揉着太阳穴,表情不大痛快。   听见关门响动,顾煜放下手臂,佯装无事发生。   阚云开忧心不已,三步并作两步跑来,半跪在顾煜身旁的沙发边,手搭在他肩上,“怎么了?我们要不回医院吧。”   顾煜揽过她的腰,“不用,没事。”   “要不我给楚牧……”及时折返,阚云开改口说,“我给楚医生打个电话问问?”   顾煜凝着她滑稽无措的表情,心里蓦然被冬日寒风中的一丝暖阳填满。   “算了算了,你躺我腿上,我帮你按按。”阚云开指挥顾煜躺下,“知遇教我的,但是我是第一次尝试,你不舒服就让我停下。”   夏母生前是著名的中医,经营着一家小有名气的中医馆。   夏知遇从小浸沐在中医的洗礼中,不仅身体被夏母调养得阴阳气血平和,皮肤白里透红,还偷师学到不少手艺。   阚云开谨记夏知遇教与她的要领,小心抬起指甲,怕刮伤顾煜,力道不轻不重地揉按着,她问:“舒服吗?”   顾煜能看出阚云开作为新手的忐忑,鼓励享受地“嗯”了声,“可以重一点。”   阚云开手法得当,加之出院体力消耗,顾煜安然躺在她腿上沉浸入眠。   气息渐稳,阚云开猜测他已睡熟,手里的动作也随之停下,她俯身拿过沙发上的毯子,盖在顾煜身上。   毛毯落下带起阵阵挟着淡香的和风,似乎吵醒了顾煜,他微睁双眼,意识清醒几分,认清眼前人才卸下些许防备。   他握着阚云开的手,拉至唇侧,轻吻了吻,继续枕着她的腿酣睡。   待他醒来已是黄昏时分,天将黑不黑的阴郁,是人心里最脆弱的时候。   从前放假,生理再困乏难耐,顾煜也从不在下午睡觉,他怕醒来独自面对无力的孤独。   灰蒙晦暗时刻,总会让他忆起不堪之事,从而产生巨大的心理黑洞,描述着不可提及的空虚。   而今天,他在自己姑娘的怀里醒来,拥抱菩提般,顿悟与幸福相连,不过霎那之间。   顾煜手肘使力,撑起身子,把阚云开的腿放来膝上,按抚着,“腿麻了?”   “还好。”阚云开抻了抻腿,笑着环上顾煜的肩,印吻在他梨涡浅动之处,“人|肉垫子舒服吗?”   顾煜笑笑表示肯定,心理的满足远甚于生理的体验,他喉结微滚起伏。   阚云开抚摸着那物,顾煜烟瘾犯时,总会不自觉做吞咽动作,她问:“想抽烟了?”   顾煜诚实回答:“有一点。”   阚云开从茶几抽屉中拿出一盒薄荷糖,剥开一颗,放进顾煜嘴里,“想抽烟就吃糖吧,你现在不适合抽烟。”   顾煜说:“谨听夫人教诲。”   阚云开呆滞一瞬,娇嗔满面笑道:“谁是你夫人?”   顾煜含笑不言,接着帮她揉按压红的膝盖,“你等下要回家吗?明天正好周末。”   “回啊。”阚云开斩钉截铁地回答,眼尾狭着调戏暧昧的神色,“我大晚上不和野男人鬼混的。”   “真的不留下来?”顾煜反复确定,梨涡中载着吸人魂魄的甘酿,不饮即醉般销魂。   阚云开心一横,咬牙说:“真的!”   顾煜瞧她这般坚定,也没再坚持,从抽屉中找出车钥匙正要送她回家,当即被阚云开以他将才出院,应该仔细休养为借口给一票否决。   她怕自己没出息的性子不合时宜地泛滥。   顾煜顺着阚云开的意,等电梯的功夫,二人依依不舍地缠吻片刻。   电梯铃响,顾煜放手,看她走进电梯,不锈钢门从两侧缓缓推动,逐渐合实,仿佛经典电影中的浪漫情节,彼此眼神一刻不离对方的面孔,时间因此卡顿停歇。   在电梯门关上的最后一秒,阚云开按下开门键,从里跑出,扑了顾煜一个满怀,她抱怨说:“队长,你就是个男妖,我不走了。”   然后,一切顺理成章,尽在顾煜掌控之中。   他才是真正的幕后玩家。   第二天晨起,阚云开枕在顾煜臂弯间痛定思痛,深刻反省自我。   最后得出结论,没出息就没出息吧,凡人逃不过男妖的掌控,被色|诱理所应当。   二人递交结婚报告之事已然被父母知晓,万没有拖着不去拜访的道理,所幸刘美云之前对顾煜印象极佳,想来也不会过分刁难。   头一回拜见未来岳丈,顾煜紧张难安,几日都处在局促焦虑的忧思之中。   面对敌人尚能泰然处之,如今倒是畏手畏脚起来,他特意与王韫沟通相关礼节事宜。   按照王韫的要求,顾煜拉着阚云开去商场买了多份礼品,不知哪种为好,则以价高者胜为原则挑选,阚云开几番劝阻无效,唯有默默跟在他身后,全当这是他缓解焦虑的自我调节方法。   阚云开无奈说:“他们什么都不缺,你买这么多真的很浪费,而且很贵的,意思一下就行了。”   顾煜何尝不知阚家家境殷实,虽然阚云开从来不以物喜,但礼数总要周全才好。   因为,这同样代表自己的一颗真心。   顾煜说:“我怕……用心不诚,你爸妈不愿意把自己的宝贝嫁给我。”   阚云开莞尔,挽上顾煜的手臂,“原来你也会紧张啊。”   “真的不要和你爸妈坦白吗?”问题一出,双方沉默。   逃避多时的问题终要面对,无解的死循环中,没有人会是最后的赢家,而阚云开处在风暴中心,为难的只她一人。   她低眉沉眸:“不用,又不是你的错。”   让心爱的女人在自己与父母的立场中做出抉择,而他却无法干涉,男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   顾煜低叹,轻抚她的额发,“对不起,委屈你了。”   阚云开说:“好啦,不委屈,快走吧,要迟了。”   黑色Jeep车停在和之路的洋房前,天色已晚,二人待在密闭空间没有即刻下车。   阚云开明白顾煜心中的纠结,她也矛盾十分。   面对这段感情,她选择勇敢,也选择无畏。   她赌他不会让她输,赌注是一生的欢愉。   顾煜低头检视装束,两手拿着不菲的礼品,询问说:“这样行吗?”   情人眼里出西施,遑论阚云开眼中的顾煜,她笑言:“走吧,很帅。”   房门从内打开,封维身影渐现,阚云开讶异而立,可转念去想,两家关系亲厚,一起见面似也合情合理,故没有多思原由。   阚云开拿出拖鞋,问:“哥,你怎么来了?   “先进来吧,我爸妈也来了。”封维表情无他,可阚云开能瞧出不对。   顾煜放下手中物品,恭敬有礼地问候四位长辈,他们没有刁难,可顾煜总觉气氛不对,隐隐预感升起,忽而心底一沉。   刘美云语气平和:“先坐吧。”   其余三位长辈的神色加之封维适才隐晦的提醒,也给予阚云开强烈的负面心理暗示。   一切预感都随着封晟阳的开口得以验证。   封晟阳冷眼看向顾煜,张口说:“十年前,西南边境发生过什么,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来说?” 第四十八章   封晟阳虽转业多年, 但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一直维系存在,他想要调查了解一个人的过往经历,并非难事。   所有的秘密在他悉心布网下, 仿佛都是透明无界的。   阚云开早应明白,封晟阳从小对她视如己出, 宠爱呵护有加, 是因为她在封家所谓安全羽翼之下, 经年不变的悉心保护,让她忘却封晟阳对待外人的狠戾决绝。   阚云开拍案而起,有心阻止无稽的诘问, “干爸!”   纵使内心如饱经风霜的破旧渔网般千疮百孔, 满是空洞, 顾煜也不能坐视不理, 眼看阚云开为自己与家人闹翻。   他抬手握住阚云开的手腕, 粗砺的指腹摩挲感受着脆弱不稳的脉搏心跳, 安抚着, 劝慰着。   久坐不言的阚明升呵斥道:“阚云开!你怎么和长辈说话的, 你给我坐下!”   多年前的龙卷风暴过后, 阚明升对阚云开百依百顺, 从没有一句重话苛责。然而,封晟阳带来的消息让这个曾经惨遭荼毒的家庭再次卷入噩梦之中。   “既然各位长辈已经知道了, 我也不想狡辩, 之所以选择隐瞒……”顾煜出声相护, 喑哑解释迷雾中的过错。   不等顾煜说完, 阚云开语气坚定, 字字掷地有声地说:“如果你们今天以为我被他骗了, 那就不用再说下去了, 从始至终他就没有瞒过我,也是我一直缠着他,我没有被爱情冲昏头脑,蒙蔽双眼,我的所有决定都经过深思熟虑,不会因为你们反对就放弃。你们知道的,我想做的事情,从来没有人拦得住,这次也一样。”   封晟阳绕开牛皮信封的封线,从中拿出几份病例,摊开放在二人面前,“你的不放弃就是让自己时时处在危险之中吗?指骨骨折,锁骨骨裂,左耳短暂性失聪,你徒手去抢针管,有没有想过那个东西扎到你自己身体里怎么办?”   “你以为你瞒着我们。”他面红耳赤地指向顾煜,手指痉挛微抖,“瞒着他,事情就无人知晓了吗?谁知道那个疯子哪一天会刑满释放呢?”   山洪崩临,碎石滚落,字字珠玑,碾碎顾煜血肉,他颤抖后怕地拿起那一份份病例,翻看着,时间均在五月前后,他下颌难以抑制地颤栗,呼吸凝滞,刺痛灼烧之感扫过椎骨,侵蚀寸寸肌理。   阚云开虚坐回沙发边,正是因为那段时间,她实难独自捱过身心折磨,才选择将部分原委告诉封维,求得一份帮助。   开放性伤口所留下的疤痕只颈间一处,其余闭合性损伤都已痊愈,顾煜并未发现不妥踪迹,而今白纸黑字泣血般描述她隐瞒的真相,淋漓画面重映眼前。   他觉视野一片模糊,血气涌动直冲大脑,指责的、斥骂的言语好似幻听,飘渺游荡在耳畔。阚云开数月以来,多次出入医院,刑熠泽怎会不知道她的存在,他该想到的。   阚云开委声啜泣说:“我们都是受害者不是吗?既然您查过,就知道这一切不是顾煜的错。”   封晟阳叹息:“嘉宝,你难道忘了……”   “我没忘,正是因为我没有忘,才会做出如今的选择。”   发病无助的夜晚,她躲在封闭的房间里尽力说服自己,这个世界也许还有值得期待的东西,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蹉跎光景,唯有如此,她才能微笑待人。   而伪装肆意的背后,是一颗安全感尽是的心脏,直到顾煜的出现,她才得以片刻平静。   阚明升一改往日和善面孔,摆出严父姿态,“你之前无论做什么,爸爸哪怕违背妈妈的心愿也和你站在一边,可唯独这件事不行,今天你就是说破天,我们都不可能同意,你趁早给我死心。”   “我不会死心的,也不会放弃。”阚云开沉眸冷对,态度坚决。   阚明升怒目圆睁,狭促之意布满情绪沟壑,直击要害道:“一个害死师父,又染过毒瘾的人,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自以为无坚不摧的心墙,在爱人父亲的指责下,显得那么卑微可笑。   有些事情,无论怎么努力,他就是改变不了。   顾煜紧握阚云开的手无力松开,却被她反握住。   阚云开眼含泪水,哑声质问道:“爸,你到底是介意顾煜的过往,还是介意他让你想起当年你优柔寡断对我造成的伤害?你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让你的良心得以慰藉?”   阚明升顿时颓了气势,再难发一语,他脚底发软,目光游移逡巡,无措寻找借力的物品,最后扶着沙发靠椅晃神坐下。   刘美云奋袂而起,耳光下落,“阚云开!”   刘美云见证陪伴阚明升这十几年来的自责与愧疚,很多个夜晚,她睡意朦胧,不见枕畔中人。   睁眼环顾四周,阚明升无助吸烟的背影在冷淡无光的夜色中孤身而立,烟蒂堆满琉璃烟灰樽,在外风光无限的阚总也会站在冷风中默默流泪。   阚云开在外读书的几年时间很少回家,每每谈及此事,阚明升都觉是因为自己的过错让女儿对家庭有所怨恨,宁愿在外漂泊,也不愿回首驻足。   一边是至亲骨血,一边是长厢厮守的爱人,刘美云尽全力维持着和平的假象。   今天阚云开选择把一切说开,将这个家最不堪的一面撕裂暴露,无疑对每个人都是沉痛的打击伤害。   封维根本阻拦不下怒火攻心的刘美云,眼见第二巴掌就要落下,顾煜毅然挡在阚云开身前,结实挨了这份指责,被打偏了身子,他说:“阿姨,事情因我而起,你有火气就冲我撒,别这么对她。”   阚云开面颊发烫,隐隐作痛,她胡乱抹去泪水,拉起顾煜的衣袖朝门外走,“我们走。”   刘美云横眉冷对,颤声说:“你要是今天走出这个家门,以后就再也别回来了。”   顾煜站在原地岿然不动,任由阚云开拖拽牵拉,他心里清楚,他不能走。   阚云开放弃挣扎,雾气散尽,眼睫挂霜颤动,她甩开顾煜的手,“你不走,就一个人在这听他们羞辱吧。”   阚云开走出小洋楼,冷热交织,火辣刺疼之感漫上面颊,她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不让自己去想屋内即将发生的幕幕,也不敢多思座上四位会如何对待顾煜,更不敢猜测今夜之后,两人的关系是否会随之覆灭。   枯枝黄叶的和之路,萧瑟苍凉之景飘荡演绎,她只有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错觉。   深埋心底多年的痛苦出口瞬间,并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反倒压下另一块沉重的磐石,让人喘不过气。   封维对众人说:“我去看看,放心。”   他想让顾煜安心在此处理这个唯有他能解决的危机。   封维开车寻找阚云开的身影,她走的缓慢,像是等着什么,入夜时分,和之路上行人寥寥无几,独她形单影只,融入夜色之中。   车子缓慢在她身边停稳,封维降下车窗说:“上车。”   阚云开没有犹豫,打开车门,坐上副驾,她已然不知何处是归宿。   二人默契不言,封维递给她一个即用冰袋,随之驱车来到江边。   十一月下旬,凛冽寒风混合着水汽吹拂着,犹如利刃划过般绞杀着细胞,摧残着生灵。   阚云开靠在车门上,望着对岸璀璨闪烁的霓虹光影,静默沉思着。   封维说:“你其实……一直都没有原谅干爸是吗?”   阚云开低眸不语,默认。   “我早该想到的,你自上大二以后就不再花家里的一分钱,学费靠奖学金,生活费靠实习打工,宁愿住在鱼龙混杂的劏房里,也不动用干爸干妈给的信用卡,去的地方一个比一个远,找各种理由不回家,都是因为心中芥蒂始终不解对吗?”   封维的每一句话都窥见阚云开隐藏最深的怨念。   香港寸土寸金,每一所大学能提供给学生的宿位有限,大部分学生都需要在外租房居住,来完成剩余学业。   阚云开上大二那年,正是校外居住的第一年,封维从柏林飞往香港看她,她却寻遍借口搪塞,不愿带封维去她的住所参观。   晚餐分离之后,封维担忧挂念她的安慰,悄悄跟在她身后,竟才发现她住在人种复杂的街区,而她选择这里,只因为房租低廉,她打工负担得起。   封维当即就去学校附近的公寓帮她租下一间套房,并且一次性缴满余下三年的房租,说服阚云开搬离原先的住所。   谁承想,就在搬家的第二天,阚云开的邻居就遭不测,被害现场惨不忍睹,饶是阚云开胆子再大,也不敢再回去。   当然,在她毕业那年,她把房租悉数还给封维,为此二人还冷战过一段时间。   阚云开说:“我知道作为一个成年人,讲公平真的幼稚可笑,可你说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我什么都没做,还是会被绑架伤害,顾煜明明什么也没做,却始终活在无谓的折磨之中,还有你,当初全然被蒙在鼓中,文鸢还是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在你身上。”   她呼出薄烟寒气,逐渐逐渐消失不见,“多可笑啊。”   封维滑动打火机的滚轮,火苗“嚓”现,浮动在阴影之下,他点烟叹息道:“这世上,公平与不公平本就难说。”   普世为众生平等而摇旗呐喊,却在实践时弃宣言如敝履,责备受害者而忽视加害者成了一种不齿的常态。   “我真的很心疼顾煜,这十年来,他在世界那么多危险的地方执行任务,救了无数人的性命,身上留下数不清的伤疤,两次重伤昏迷不醒,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可在爸妈,在世人眼里,他还是要为别人的过错买单。”阚云开控诉不平,可也深知无能为力。   封维语塞,他清楚阚云开心里的结,却在今夜之前,始终没能猜到其中的怨,他也终于意识到顾煜在阚云开生命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   只有他在,她才能安。   阚云开失声无言,双手环抱住潸然打颤身体,思念层出翻涌,“我好想他。”   “我送你去找他。” 第四十九章   顾煜所居住的小区安保较为严格, 未经登记的车辆不得入内。   车子停在街边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前,封维从前座储物箱中取出身份证和行车证准备去保安岗亭进行登记,阚云开执意独自步行进入, 他便也不再坚持。   他坐在驾驶座上,单手搭在方向盘沿, 透过光影流动的挡风玻璃, 定望着阚云开远去的身影, 阚云开今夜铭心顿感的言语不仅揭示自我内心纷扰,也将他拉回不可追忆的往昔岁月。   略坐几许,封维解开安全带下车, 去便利店买了一盒原味旺旺黑白配, 从前他总爱坐在草坪上叼着一根黑白配去逗文鸢, 哄她吃下另一半, 而现在……   临街出口汽车按响喇叭, 回忆脱离, 封维摸出手机给顾煜发了条短信, 方才发动车子离去。   *   “她都走了, 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无论如何, 我们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刘美云神色稍有缓和, 语气却更加生硬,不容置疑, 寸步不让。   眼前之人, 让沉睡多年的黑暗铺于人前, 刘美云不知该以何种心态面对顾煜, 她常年与部队合作共事, 听陈自臣提起最多的就是顾煜, 她相信顾煜为人正直可靠, 可也只到相信为止了。   顾煜泥潭深陷已久,面对此情此景并非毫无准备,当脑海预设情景真实演绎,难说没有如释重负的错觉。   他说:“四位长辈,过往经历我无能为力,也无权要求你们来谅解,对于我昏迷期间,阚阚受伤的事情我很抱歉,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封晟阳说:“你既知道我们不能接受,就请你主动离开,嘉宝做事向来三分钟热度,要不了多久她就能忘掉你,重新开始生活。”   顾煜强忍心中无声的崩溃,尝试以微弱的言辞说服:“我现在说自己有多爱她,在你们眼里可能都荒诞可笑,如果她选择离开,我绝不拦着,但是抱歉,我不能做那个先放弃的人,这是我对她的承诺。”   刘美云沉声冷目道:“想必她经历过什么,我们经历过什么,你都了解,我们不想让她在水深火热之中惶恐度日,更不想看见你就想起那段痛苦的回忆,如果你为她考虑,不想亲眼见她失去父母亲人,就请你离开。”   连番心理较量,顾煜疲于应对,却始终没有松口说要放弃,他不舍将美梦归还人间,哪怕梦醒时分,他也还想苟延残喘般做出最后一丝努力来挽留。   阚云开走后,阚明升端着陈年紫砂茶杯,小臂颤抖洒出些许滚烫的茶水,溅在裤缝脚边,浸湿衣袖。他未发一言,费尽心思的补偿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财富、地位、资源带来的成就感,在女儿亲声指责质问下,都难逃命运的铁蹄践踏。   顾煜看到封维短信时,已经过了一个小时,思及阚云开离开时的状态,他顾不得太多,与座上四位长辈致歉抽离,一朝一夕的固有观念难以改变,唯有从长计议,寄希望于来日方长。   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公寓,失而复得杂糅着愧疚难安的愁绪扰得他心割。   电梯门开,灯光骤亮,阚云开孤身蜷坐在楼梯口,红肿的双眼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刺晃一虚,生理性的泪水顺鼻梁下坠。   顾煜元气还未尽然恢复,气喘半蹲在阚云开面前,平稳气息,进而掌心覆上她的颈弯,“你不是有钥匙吗?怎么不进去?”   赌气从家离去,阚云开什么都没带,她抬眸撞进顾煜疲乏的双眼,鼻音浓重,泫然抽泣道:“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这么麻烦,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顾煜单膝跪地,环抱着她的盈肩细腰,谁都没有说话,以周身温度代替语言回答。   他恨不能融她入骨血。   他哪里有资格放弃?   或者说,选择满足私欲的那天起,他就放弃了单向退出的权利,只剩护她周全的义务。   就这样抱了好一会儿,顾煜拿出钥匙开门,手掌似与那陈旧古老的机器相同,传送带抖动不听使唤,钥匙几次没能对准锁芯。   顾煜抱人进屋,褪去阚云开的鞋袜,慢放在床上。   他从储物间上层的置物架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用热水打湿,待到温度适中,他唤人躺在床上,轻触她的双眸,“敷下眼睛,要不明天会肿。”   他坐在床边,挑起阚云开左手无名指,合在掌间,“是这根手指吗?”   那天他分明瞧见了她指节处的月牙淡痕,阚云开瑟缩着想要收回手指,毛巾掉落枕边,“已经没事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顾煜没有给她逃脱的机会,不肯松手,冷白光映下,黯淡的神伤与心疼凝结在瞳仁眼底,压住本该存在的光华弯弧,“阚,如果你……”   封晟阳今夜的话并非全然无理,刑熠泽下毒未遂,早晚会刑满释放,他总不能让阚云开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余生。   “你要和我分手吗?”阚云开手指回勾住他的指节,眉眼低垂失了颜色,笼罩在浓雾的桎梏下,她幽声断续说:“你……不是答应……不会丢下……我吗?”   顾煜弯腰亲吻她的眼角鼻骨,涎住唇边滑落的泪水,低声解释说:“没有,没有要和你分手,也不会丢下你,只是如果你选择放弃也没有关系……”   未等他再多言其他,阚云开抬手勾着他的后颈下压,像是伺机而动的兽,发泄似的吻上去。   直到尝到丁点血腥气味,舌根发麻,她才退开半分,几分意动,“我要你。”   直白浅显的文字,赤|裸彰显的欲望。   她急需刺激来忘却今夜发生的事情,击碎患得患失的杂念,她要用这种方式确认,她真的得到过,也永远不要失去。   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都折磨着顾煜。   她要的,而他能给的,他永远不会拒绝。   唇吻流连在无名指,锁骨,左耳,感受她所经历的苦楚伤痛。   到最后,阚云开疲乏迷糊入睡,顾煜帮她掖好被角,重新拧好温热的毛巾搭在她眸上,自己睡意全无。   他走来阳台,坐在椅上揉捻着睛明穴,他以为自己足够强大,面对房里脆弱无助的人,他还是做不到今朝有酒今朝醉,现实的阻碍如山巅之高,困难重重。   他猜想阚云开会因此放弃,选择听父母之言,她原和楚牧也是般配十分的,父母之命,佳偶天成。   这样的结局他好像还愿祝福,只要她好,似乎也没什么不能放手。   他没有足够的自信同理,在阚云开心中,没有他,就不可能过得好。   他也想过阚云开一意孤行,与父母反目而站在他身旁,为他忤逆尊长,众叛亲离。   这个结果他反倒不能接受。   他终是不配。   开颅手术的后遗症不断不断击垮着他彼时的神经,太阳穴跳凸刺疼,他咬紧牙关承受着双重折磨。   休整半刻,他回到卧室,躺在阚云开身边,拥吻她的额角,阚云开似也感受到他的存在,手臂覆在顾煜侧腰,满足地回应着。   清晨六点有余,顾煜接到封维的电话。   昨夜封维送走阚云开,又绕道回了和之路,发现她的包落在家里,想她一时半刻也不会再回家,就替她取了回来。   顾煜挂断电话,微抬手臂将怀里熟睡的人儿轻柔放在枕头上,换了身衣服下楼。   封维没即刻把包交与顾煜,他靠在车上,递给顾煜一支烟,“聊聊?”   顾煜接过,正有此意。   封维浅吸一口香烟,“我替我爸……还有上次的事,给你道个歉。”   “没事,猜到这样的可能了。”久未吸烟,烟雾陡然入肺,顾煜不太适应,低咳几声。   封维一夜未眠,思考整宿,阚云开的心性他清楚了解,让她放弃顾煜几乎天方夜谭。他同样明白即使阚云开对家里有所怨言,也相安无事过了多年,不会真的想要闹掰。   事已至此,无法转圜。   如今有了顾煜,有些事情他做就不再合适。   封维指尖弹落半截烟灰,“你知道她为什么酒量这么好吗?”   第一次去阚云开家里,顾煜就发现随处可见的拆封酒瓶,和四散各处,触手可及的酒杯。   阚云开的睡眠质量堪忧,起初医生会给她定期开处安眠药,由于年龄尚小,医生严格控制药量,每次只让她吃四分之一片。可这点药量对适才骤经波折的她来说,作用微乎其微。   后来,她便偷偷把药片攒起来,一周或者三五天吃一次,一次可以睡很久。   没有安眠药助眠的夜晚,她就只能和窗外的生物游基一同当着荒唐世界的守夜人。   借光的星,暗淡的月,无声的风,还有苟活世间的蝼蚁野兽,陪她度过无数表面璀璨的夜华。   刘美云是心理学方面的专家,安眠药的副作用她知之了解,她有意帮阚云开控制药量,阚云开也佯装配合,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美好模样。   大学生活在陌生的城市,阚云开也不愿刻意吃药助眠,强迫身体恢复机能的后果就是做事困乏无效。   酒,就成了唯一。   最初半杯就能睡,后来一杯,再后来一瓶,到现在的无底洞。   以这种方式成为千杯不醉,实难说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最黑暗的那段时间,她只有三个选择,要么吃药,要么喝酒,要么猝死。   自那以后,她每年的生日愿望只有一个,就是睡个好觉。   然而今年,她在心里偷偷更改经年不变的愿望,和他一起睡个好觉。   顾煜听完沉默不语,阚云开睡眠极浅,几乎他有动静,她就会醒。原以为在苏国听取的片段已足够让人揪心,却不想那仅是个删减版,痛苦难熬的时刻都被她有意屏蔽。   副驾车窗没关,封维探身进去把包拿出来,“我尽量帮你们劝劝她爸妈,你也想想办法吧,毕竟我相信,现在我们的共同目标是让她开心幸福。”   “谢谢。”封维绕来主驾开门,被顾煜叫住,“嘉宝,是她的小名吗?”   封维微怔一瞬,面目放晴,笑得爽朗,“她不让人这么叫她,所以朋友都直接叫姓,可家里又不止她一个姓阚的。这丫头脾气好,很少和人急眼,唯独不能提她的小名,要不她一准炸毛。不过以她对你的包容程度,估计叫叫也没事。”   与封维作别,顾煜回到家里,阚云开还在熟睡,想是昨天心力交瘁,睡着总比清醒好过。   清晨的阳光有些晃眼,顾煜拉上窗帘,阚云开听见响动,懒音未醒地问:“去哪儿了?”   顾煜走来床边坐下,阚云开自然躺在他的腿上,胳膊虚环着他的腰,“你哥把你的包送来了。”他轻蹭阚云开的面颊耳垂,“你再睡会儿。”   阚云开再次醒来已过正午十二点,她下意识在屋内找寻顾煜的身影,从背后拥住正在厨房忙碌的他。   昨夜昏昏沉沉,焦虑不安占据神经细胞,今早细密的暖阳投进屋檐,照在他棱角清朗的轮廓上,依然感觉不到片刻真实。   二人都对不快之事缄口不言,视那阻碍为禁区,没有勇气踏入。   顾煜提醒说:“你手机响一上午了,去看看。”   阚云开踱步拿过手机,面部识别解锁,收到夏知遇最后一条警告信息。   夏夏:【你再不出现,我要退婚了!】 第五十章   感受到文字和表情包外溢的焦急与愤怒, 阚云开遽然想起原定今天上午十点陪夏知遇去试婚纱礼服。   昨夜之事忧心,琐事烦闷叨扰,现下已过正午十二点。   阚云开回拨电话, 低声示弱,拖长音调软化夏知遇欲结上头的气血, “宝贝, 我错了, 我正跪着打电话呢。”   指责的言辞没入齿间,听见阚云开稍显异常的脆弱嗓音,夏知遇强牵一抹晦涩的微笑, 生硬挂在嘴角, 咬牙切齿说:“你最好等下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三十分钟之内带着你男人给我出现, 否则你小心我把你‘咔嚓’了。”   顾煜从鞋柜上拿起自己的手机, 李凯的数个未接来电提示悬于首页横幅, 想是误触了静音按钮, 不曾听见铃声, 二人似是一起玩起失踪般, 销声匿迹。   阚云开站在镜前, 凝望镜中还算得体的样貌,所幸顾煜有先见之明, 睡前帮她悉敷了眼睛, 否则今天怕是没法以正常姿态见人。   她转身投入顾煜的怀抱, 额头轻抵在他胸前, 闭眼调整呼吸状态, 片刻, 她抬头问:“我还好吗?”   “很好。”顾煜指尖抚过她轻微乌青浮肿的眼睑, 唇吻相印,“换衣服吧。”   赶到礼服工作室外,夏知遇身着一袭酒红色丝绒质地的敬酒礼服立于镜前,身姿摇曳,肤如凝脂般雪白透亮,满身透着极佳的气质。   李凯衬衣相伴,领口解开两颗琥珀色的衬扣,衣袖挽上一节,长身斜倚在镜边,乐得看她笑闹摆弄着裙摆,破碎珠玉合璧般,花好月圆之景。   阚云开黯然站在门外,望着窗内一对璧人思忖许久,今天对她来说,也许残酷了些。   顾煜泊车走过,见她一人怔愣陌然等候,心中漾起复杂难调的波澜,此番情景,皆因己而起。他轻抚阚云开的肩膀,唤回她游走的魂魄。   夏知遇视线落于玻璃窗后的身影,忙招手示意,“你俩干什么去了?”她目光扫视,上下打量阚云开褶痕明显的衣袖,“你现在是不是过分不讲究了,这样都能出门?”   顾煜家中并无备用衣衫,时间紧迫,她便打消了回家更衣的念头。   一旁的设计师助理十分有眼色,拿来细雾喷壶,帮阚云开简单处理褶痕,理顺打皱的裙摆。   设计师命人取来婚纱样衣和伴娘礼服,让顾煜和李凯在圆弧试衣间外稍作等候,引着二人试衣调整。   打进门起,夏知遇就看出二人心情不佳,氛围僵滞,故没有追问来迟原由。   阚云开问:“怎么现在才试婚纱?”   夏知遇轻嗔薄怒,轻点她的肩头,“等你这个祖宗啊。”她拿来设计师手中另一件婚纱,“我觉得这件超级适合你,下摆的云朵细纱和你好搭,要不你也试试?”   白纱簇成的云朵由肩及摆,一字肩的设计简约大气,保守不失性感,确实淡雅好看,与之灵魂契合的是设计初衷,“云开”。   阚云开兴致乏乏,余光瞥见那份时机错漏的礼物,低眉绕来她身后,帮忙打理腰束,“你结婚我试什么婚纱?”   “提前准备着啊,难道你不打算和门外那位死磕到底了?”夏知遇提起裙摆,皱眉拉出压于肩带之下的几缕发丝,飘逸散至肩后。   阚云开敛眉颔首,声音清淡如浮云飘荡,“算了,有以后再说吧。”   夏知遇常年健身,身材凹凸有致,她对镜寻找合适的角度,似想起些什么,试探随意问:“昨天和你爸妈见面不顺利?”   阚云开噤声不言,神伤淡漠的表情说明一切,莫名其妙地消失也随之有了解释。   夏知遇叹息道:“你说说你看上这人,就你自己稀罕得要死……”   “知遇,你要是真为我好,就别再讲这种话了。”阚云开略整面色,冷目严肃打断。   莫须有的罪名沉重,顾煜不应也不该再背负。   夏知遇半蹲身子,挑眉说:“生气啦?小心眼。”   阚云开侧脸回避视线,不看她。   “我嫉妒你行不行?”夏知遇挑起阚云开的下颌,哄着不常摆脸的犟骨头,“嫉妒顾煜长得比李凯帅。”   李凯心思敏感,同样看出顾煜情绪不高,顾煜一句“她爸妈知道了”,让二人都沉默不谈。   顾煜生命中的禁区,选择闭嘴是明智之举。   助理拉开试衣间的门帘,顾煜和李凯抬眼望去,惊艳之感蓦然涌现,阚云开水蓝色丝绸缎面吊带裙挂在肩上,站在夏知遇的华服旁,毫不逊色。   设计师称赞说:“二位完全穿出了我的设计初衷。”她拿起相机,邀请道,“新郎和伴郎一起,大家拍照留念吧。”   画面定格,夏知遇含羞带笑轻倚着李凯的肩,顾煜拥着阚云开甘当绿叶,怎么看都是韶华良辰好时光。   夏知遇和李凯跟随设计师挑选备用礼服,阚云开中途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全然似被抽走生气那般,怏怏无神,悄然窝在顾煜怀里。   顾煜瞧她恹恹的模样,担心问:“怎么了?”   阚云开有气无力地说:“来例假了,肚子痛。”   顾煜提议说:“要不给他们说一声,我们先回去?”   “不了,没事。”   确定完毕修改尺寸以及备选样衣已近黄昏,夏知遇叫苦连天揉着酸软的脚腕,直言感慨准备婚礼是一件矛盾之事,痛苦又幸福着。   她订好晚饭餐厅,四人驱车前往。   夏知遇点了不少阚云开平日里爱吃的菜,安抚两颗受伤的心灵,阚云开窝在顾煜怀里不发一言,额角细碎的汗珠浮在透红的皮肤上。   夏知遇笑她这黏人劲,忽而注意到她轻微拧眉的神情,她倒来一杯柠檬茶,问道:“你是不是来大姨妈了?”   阚云开垂下眉梢,眼神松散,无力地点点头。   夏知遇即刻招来服务员,“我们这边再加一个山参乌鸡汤,尽量快点上,如果有别桌已经做好的,麻烦您帮忙商量一下,先给我们,我可以帮那桌买单。”   阚云开阻止说:“不用了,你叫这么多能吃完吗?”   服务员尴尬站在桌边,进退两难,夏知遇出声解救:“我说的算,听我的,下单吧。”   “你是不是又没吃我给你的药?”夏知遇厉声质问,“你就作死。”   与阚云开认识起,夏知遇便知她痛经问题严重,特意拿来夏母开好的中药方子给她调理身体。   阚云开嫌弃中药味苦难喝,又总忘记煎熬方法,久而久之,药方早就抛诸脑后,她心虚回避夏知遇凌厉灼人的视线,脸又往顾煜怀里埋了埋。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从来不是困难,服务员五分钟后端上热汽蒸腾的砂锅,揭开锅盖,用汤匙分装食材,夏知遇信守承诺,给愿意调换的那桌付款买单。   临分别前,夏知遇把药方发给顾煜,想来顾煜总有方法监督哄着阚云开喝下良药。   阚云开手臂虚弱环抱着顾煜,软声说:“我不想回家了,我想和你住。”   顾煜臂膊揽着怀中脆弱无神的人,抬手将她鬓边散落的碎发挂至耳后,“好,那我们回你公寓拿东西。”   姚晓楠大部分时间都在异国奔波,阚云开打开房门,屋内漆黑一片,她触手打开地灯。   随即带着顾煜来到二楼卧室,从衣柜中拿出几套换洗衣物、睡衣和内衣,又去收拾妆台上的护肤品和化妆品,一股脑不讲归纳次序地塞进箱中。   顾煜职业病被这暴力式整理法逼出,忍不住动手帮忙。   身体不适,阚云开心安理得伏在床上,欣赏男人指节分明的手一件件叠好方才被她蹂|躏的衣物。   回到家中,阚云开小坐片刻,拿着睡衣去洗热水澡,缓解不适。洗手间的浴缸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玻璃浴房,她吹干头发,趴在顾煜身上。   顾煜调高空调温度,手掌顺着腰线抚触,“还疼?”   阚云开瓮声瓮气地“嗯”了声,问:“家里有止疼药吗?”   “躺好,我帮你揉揉。”顾煜侧身抱着她,搓热手掌,隔着单薄的睡衣顺时针缓慢搓揉她的小腹,思及封维清晨所言,他强调说,“别乱吃药。”   顾煜说:“现在和我说说,这几个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真的没有了。”阚云开感受着腹部的温热感,肌肉放松,神经松懈,她解释说,“五月初的时候,我在医院停车场遇见他,他想拿走我手上的戒指,我没给,所以……”   “你是傻吗?”顾煜动作微僵,他当然明白刑熠泽如此行事并非图财,而是想夺走他的精神念想,他继续道,“一个戒指而已,他要你就给他啊,我再给你买就好。”   “可是这个不一样。”阚云开枕在顾煜臂弯间,细软的手指丝丝扣入他的掌心,低声说,“那时候你情况很不好……之后我就把事情告诉我哥了,不知道他动用了什么手段,总之再没见过刑熠泽,直到你醒的那天。”   顾煜痛心问:“当时为什么不报警?”   阚云开说:“我想等你醒了,让你决定,毕竟你忍了他这么多年,想来心中有所打算。”   顾煜闭眼平息心间攻肺的怒火,良久,他抚上那节锁骨,说:“很疼吧。”   “其实没什么感觉。”阚云开回想那天的细节,她躺在地上,血液从左耳缓缓流出,染红水泥路面,她视线模糊无物,分辨不出周围景象,“麻木了。”   “对不起。”   从头到尾,他付出的星点努力与阚云开的血肉相比,都不值甚至不堪一提。   顾煜动作持续未停,直到阚云开睡颜舒展,他才旋转手腕缓解酸痛,然后重新将人合进怀里,手依然放在她腹部不轻不重地揉着。   第二天清晨,顾煜去中药店按剂量购买夏知遇发来的相关药材和煎药的砂锅,根据其上步骤在厨房研究起来。   阚云开虚掌半掩呵欠,难得生理期的夜晚未遭摧残折磨,她在被窝中揉着双眼,床沿凹陷,顾煜的气息贴近,他问:“睡得好吗?”   阚云开答:“还不错。”她捕捉到顾煜手腕的异样,“你手腕怎么肿了?你不会给我揉了一夜的肚子吧?”   “没有。”顾煜当即矢口否认,随便寻了个由头,“早上出门扭了下。”   阚云开不信,追问道:“真的假的?”她略带深意的眼神上下打量顾煜,最后目光落在他腹下三寸,“你不会……?”   顾煜抬掌按了按她的脑门,阻止她天马行空的臆想,“有你在我还需要自己动手?”   阚云开睡眼惺忪含笑,下巴虚搁在顾煜肩上,咬耳说:“我这不是不方便吗?”   “……”顾煜说,“起来喝药,我做了红糖丸子,苦不到你。”   早起闻到那股刺鼻的中药味,阚云开就知自己难逃吃药的境遇,顾煜在原则性问题上不肯让步,任由她撒娇耍赖,也绝不妥协。   阚云开捏住鼻息,委屈巴巴坐在椅上,喝完鸠酒般的中药,随后二话不说吻咬上顾煜的唇,苦涩的药味在唇齿之间寻欢游渡,不能只让她一人吃“苦”。   闹了半晌,她蓦然安静抱着顾煜,淡声问:“你会怪我吗?”   作者有话说:   最近搬家事忙,更新时间可能不稳定,感谢等待,不断更是最后的倔强! 第五十一章   与父母关系骤生嫌隙以来, 阚云开格外依赖顾煜,晨昏朝暮相见,犹嫌不足, 大有不早朝的昏君架势。   顾煜闲赋在家休养生息,承担起接送阚云开上下班的任务, 他习惯把车停在申大对面书店的停车场中, 小坐等候, 隔着挡风玻璃,在人头攒动的车流人潮中捕捉寻找她的身影。   清晨更衣时,阚云开心血来潮, 从鞋柜中拿出还未软化后跟的新皮鞋, 搭配西服套裙, 几番劝阻无果, 顾煜便由着她去, 只是有心将车开进学校等她。   临下班前, 阚云开被几个学生邀去教室询问专业相关问题, 之后王磊名通知院系教师开会, 耽误了些时间, 待她和王倩回到办公室已接近七点。   王倩见她电脑大敞, 坐在椅上小喝一口事先泡好的菊花茶润嗓,玩笑说:“阚老师, 你这学术保护思想意识有待提高啊, 电脑就这么开着也不怕丢资料。”   阚云开礼貌笑笑, 适才学生叫得急, 确实忘记关, 她滑动触控板唤醒屏幕, 果然如王倩所言, 页面不是她离开时打开的文件。   她有自己的学术习惯,饶是他人有心拷走文件资料,也分析不出其中关窍,基本等于拿了一堆字母乱码。   手机屏幕横幅推送,顾煜半小时前就给她发了消息,她匆匆关闭电脑,整理好工作台,下班回家约会。   走出学院大楼,阚云开凝眸远眺,顾煜长腿交叉,悠闲靠在车边等她,遥望百米之外的喷泉灯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赶走适时而来的桃花运。   目光抽离,偶然飘向教学楼外的人,顾煜挥手示意。   阚云开三两步走近他身边,不顾四下极目注视,投入他怀中,“今天怎么开我的车?还把车开进来了?”   顾煜接过她手中的电脑包,低头观察她活蹦乱跳的双脚,大约是今天这双鞋合脚,“因为你的车能开进来,今天脚不疼了?”   “我还以为你来勾引我们学生小妹妹呢……”阚云开阴阳怪气,拽着顾煜的衣袖,身子倾斜直贴着他的手臂。   顾煜视线越过她的身影,看见五米之外的人,他拍拍阚云开的肩,提示她身后来人。   阚云开回首相望,刘美云站在身后不远处。   见到二人相拥笑闹的亲昵模样,刘美云惊讶几许,继而视若无睹地平静经过,对那声“妈妈”充耳不闻,漠然径直朝门外走去。   阚云开垂首怔望着刘美云的身影,眼眶酸涩发红,美好之事总是不能两全的。   她低眉勾起顾煜的手指准备上车,赵启靠在附近的槐树上,摇首略表遗憾,讥笑道:“你原来没死啊。”   冤家路窄,赵启从苏国回来之后没少在学校散播有关阚云开私生活的谣言,那时阚云开奔波于医院和学校之间,懒理无稽的传闻。好在王倩为人正直明事理,帮着辟谣澄清。   阚云开瞬间被激怒,她对自身谣言可以闭眼不见,但事关顾煜,她定不能允许赵启这般红口白牙地诅咒,本就带着委屈,现下微弱的火苗被浇了汽油般燃起,她直面道:“他死了,你就得跪着,阎王爷到现在都不收你,大概是嫌你会脏了他老人家的大殿吧。”   赵启捏紧拳头,“你就这么贱……”   顾煜将阚云开拉来身后,颈部青筋跳动,发怒的前兆,他冷声说:“要贴也是我贴着她,和你有什么关系?”   赵启势弱嘴硬,偏要趁口舌之快,“你敢动手吗?”   “我现在休假期间,你看我敢不敢动手。”顾煜立于二人之间,似一道保护屏障,他厉声威胁说,“你给我离她远一点,不然我的拳头不认人,随便你举报。”   顾煜打开副驾车门,护着阚云开上车,随即开车扬长而去,不浪费半分时间于不值得分辩的人与事。   车子开出校门,他问:“他为什么这么针对你?”   阚云开轻揉似扭到的脚踝,她降下一半车窗,冷风灌进,凉意拂过,她说:“他家生意秋日落叶,想抱升云的大腿,当阚家的乘龙快婿,事败就恼羞成怒了呗。”   “以后他说什么你都……”   阚云开瞥见横街对面拐角处的一辆车,她道:“靠边停车,开下后备箱。”   顾煜照做,打开转向灯,将车停在虚线处,静看她的动作。   阚云开从后备箱中拿出一个近一米长的铁锤,她利落脱掉鞋子丢进后座,解开衬衫袖口的两枚衣扣,挽至手臂,赤脚拖着锤子走到车前。   她拼尽全力挥锤砸在那车的前挡玻璃上,窗户呈蜘蛛网状破裂,她逐一击破剩下的车窗,最后不忘拿出口红在宝蓝色引擎盖上完美画下一只王八,拍照收工。   顾煜全程抱臂靠在车边,淡然看着一切,他没有阻止,由她发泄。   阚云开拿出铁锤的那一刻,他没有为她安全防范意识高而感到欣慰开心,反而多了几分心疼。   她的车子里从不放任何显示女性驾乘的物品,随身携带创可贴和简易匕首,今天又见此物。   若非安全感尽失,万不会如此谨慎。   “出气了?”顾煜手搭在门上,看着她穿鞋。   阚云开系好踝间鞋扣,拍落衣摆灰尘,“我还以为你会拦着我。”   顾煜说:“一辆二十多万的车我还赔得起,你要是砸了旁边那辆,只能叫你哥来救你了,然后我再卖房还给他。”   阚云开顺着顾煜眼神看去,一辆顶配冰莓粉的保时捷帕拉梅拉。   “他根本不敢找我。”阚云开坐回副驾,扣好安全带,将刚才拍摄的照片发给赵启,直截了当告诉他,车子毁于她手,又发去一段视频。   视频是夏知遇几月前发给她的,内容大概是赵启和学院中的一名女学生发生不轨关系,事后又逼其堕胎,造成女孩终身不育,本来女孩的家人要告到学校,赵家想尽办法摆平此事,花大价息事宁人。   至于东西是如何到夏知遇手上的,阚云开不甚了解,总归派上了用场。   “其实我脾气也没那么好,只是觉得实在不必与那些人计较,赢或是输都没有意义。”阚云开侧身看向顾煜,左手搭着他扶在档位的手背上,“但是说你不行,这是底线。”   顾煜未发一言,抬手握住阚云开的手腕,微拢在掌心之间,心中淌过汨汨暖流,如置四月和煦天。   事发后近半个月时间里,赵启一直没敢找阚云开要钱解决纷争事端,唯有打碎牙生咽进腹中,自掏腰包修补残车。   这天清晨,阚云开睡意朦胧,从舒适温暖的被窝中探出半个脑袋,泛泛虚眼注视顾煜身着星星杠杠俱在的军装站在镜前,整理着衣领。   顾煜系好袖口,走来床边,矮身圈进睡意未退的人,阚云开半坐起身子,晃着脚丫,蹭着他腰间方才理好的军衬,懒声撩说:“穿成这样干什么去?玩制服的诱惑吗?”   “想玩?”顾煜浅扬嘴角,孟浪说道,“晚上回来陪你玩。”   阚云开双手搭在顾煜肩上,眼眸抵在他颈窝,缓缓醒着神,她薄唇浅动,“老实交代,大周末穿这身干什么去?”   顾煜如实相告,解释说:“张赫他们轮换回来了,我要回部队开会。”   “我能去吗?”阚云开拽着顾煜的衣领,爪印留在平整的领口,娇嗔带笑道,“好久没见他们了,你带我去吧。“   顾煜拍掉领间作乱的手,直言拒绝:“我们开会,你进不去,他们有什么好见的?“   阚云开小声嘀咕:“醋坛子,酸死了。”   “什么?”   阚云开连忙摇头,眨眼讨好说:“没什么没什么,我等你回家。”   “这还差不多。”顾煜捡起床边掉落的被子,揉揉她凌乱的额发,“时间还早,你再睡会。”   顾煜开车回到部队,在停车场碰巧遇见陈自臣,二人一起来到办公室稍作等候。   陈自臣摘下帽子,放在桌边,问:“身体恢复怎么样?”   顾煜说:“还不错。”   陈自臣从抽屉中拿出一封文件递给顾煜,满是欣慰,“你的结婚报告批了。”   顾煜怔愣许久,凝疑接过文件,“没有人拦?”   阚云开和他都以为封晟阳会动用手段想法拦下他们的结婚报告,阻止二人关系进一步发展,他们对此原已不抱什么希望。   “谁拦?”陈自臣倒了杯茶放在顾煜面前,“不过我提醒你,阚老师教育背景复杂,如果她出了什么问题,对你有何影响,不用我强调你应该也知道吧。”   “我也不简单不是吗?”顾煜维护之心明显。   陈自臣不再多说,祝福道:“记得请我喝喜酒,挺好一姑娘,好好对人家,要不我都没脸见刘教授。”   顾煜说:“谢了,老陈。”   顾煜站在陈自臣办公室门外,凝望着手中的文件,思忖几许,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降落他心。   家人终是心中的痛,阚云开不表言辞,可心底总归有一块柔软禁忌之地不可触碰。   他想了许久,还是没有即刻告诉阚云开这个不知是否算得上喜讯的消息,他把文件放来车上,朝会议室走去。   六队队员见到顾煜,全站起身来示意,在苏国执行任务时,他们无时无刻不挂念着大洋彼岸昏迷伤重的队长,奈何会议开始的匆忙,只得作罢。   顾煜冲几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安心开会,众人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会议内容无非旧章程,总结执行任务期间的各项事务,表彰有突出贡献的个人与集体。   值得庆祝的是,顾煜破格升衔。仅三十岁的年龄,已是二杠二星的中校军衔。   座下无人不服,这是顾煜几次以命会阎王换来的荣誉。   午饭时刻,大家终于有机会坐在一起寒暄片刻,话题讨论重点从龙子吟看见顾煜手上戒指的那瞬起,彻底脱轨跑偏。   阚云开和顾煜的关系在众人眼里早已透明,尤其经过苏国那一遭波折,六队内部已然倒戈,无一不催着顾煜给阚云开一个交代。   顾煜从没在部队吃过这么闹哄哄的一顿饭,离开部队前,他神色疲乏,头晕之症来袭,陈自臣命张赫送他回家,张赫私心也想回家看看多月未见的路璐。   回程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顾煜回国以后苏国发生的种种。   最遗憾的仍旧是顾煜负伤之事。   讲到这,张赫叹了口气,叹谓道:“幸好当时阚老师在。”   顾煜涣散的神经蓦然集中,他侧身紧张问:“她怎么了?”   张赫回首扫视顾煜的神情,便知阚云开并没有告诉他事情原委真相。   “想来她也不会告诉你。”张赫想了想,用拇指蹭了下鼻子,“你在苏国抢救的时候,血库供血不足,只有阚老师血型和你一样,她当时隐瞒自己还在生理期,给你输了三四百毫升的血,如果不是她,你能不能活下来,真的不好说。” 第五十二章   顾煜哑然沉默, 肩膀下垂,徽章颜色倏然暗淡无光,他无力靠在座椅上。   张赫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如烙铁酷刑般烫在他心口。   犹记得陪李凯和夏知遇试婚纱礼服那日, 恰逢阚云开生理期,她本着不破坏好友幸福时刻的原则, 强忍身体不适在店中陪伴多时, 返程途中, 她蜷缩在座椅上,痛得直冒虚汗。   想到早上那份盖戳的结婚申请,无力, 自责裹挟着愧疚感似龙卷风般席地而来, 吹起暗藏于地表的沉积灰尘。   送走张赫, 顾煜自己开车回家, 哀乐写于眉眼之间, 他似乎难以做到佯装无事发生的模样, 更不想让二人一起坠入惘然若失的沼泽丛林。   他在地下车库坐了许久, 车载广播更换了三四个频道节目, 方才选择上楼。   阚云开在家喜欢穿着顾煜的衣服, 或是T恤, 或是衬衣,清晨醒神时分, 她在衣柜中随手取出一件灰色衬衣, 虚套在身上, 斜斜错位扣着两枚衣扣。   听见门锁转动声响, 她视线离开满是字母的电脑屏幕, 回首起身, 信步相迎, 目光落在顾煜的肩章上,“呀,怎么多了一颗星星。”   顾煜尽量泰然以对,整齐挂好换下的军装外套,转身摸了摸她的脸,勉强笑笑,“嗯,升衔了。”   阚云开环着他的臂弯说:“那中校先生,我请你吃饭吧。”   “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顾煜在她唇边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不等她说些什么,他扯松领带走向卧室,关上了门。   他换好家居服坐在床边,望着风吹起的薄帘,细密无声的脚印踩过感官四肢,不知如何言说一二。   他没法告诉她结婚报告已经批准。   他也无法直言相告,每天送她上班以后,他都会去升云集团等候阚明升,亦如不辞的保镖那般坐在会客厅里,从晨曦浮现至夕阳将尽,虽然阚明升从未主动赶人,却也不曾松口见他。   这些日子他做过许多努力,希望求得阚明升和刘美云的一丝谅解,就算不能完全认同他,至少不要对阚云开冷若冰霜。   如果没有阚云开,他肩上也许根本没有机会多那一颗星。   阚云开为他做了许多,承受了许多,而他却什么都给不了她。   他靠在床枕上,指腹揉捻着跳疼的太阳穴,眩晕感久久不散,视网膜前形成一层厚重的羽纱,吊灯晃然悬坠,濒死幻境似的。   门关上的一瞬,阚云开的心也跟着合了一下。   从前二人关系浅淡疏离,顾煜对她态度冷淡,似乎没有消磨太多激情。   现在却是不一样的光景。   她能觉出顾煜心中藏事,可她今天也似被触及逆鳞禁脔般,不想再探明原起由落。   在进屋与回家之间,她犹豫片刻,拿起车钥匙回了自己的公寓。   临近傍晚,阚云开坐在阳台的鸟笼秋千上,抱膝看着夕阳余晖将晚,烫金的晚霞洒落栏杆衣襟,浅浅的光弧悠然滑动。   疲累之感无助泛起,回国之后的每一件事都是一场赌博,而她像是沉浸迷醉其中的赌徒,不眠不休地红眼期待那百分之五十,甚至更小的赢面。   赌顾煜会不会对她也有一丝心动,赌他会不会爱上自己,赌他是否能醒过来。   最后,还要赌爸妈是不是真的不要她了。   表象来看,赢面不低。然而她心中最在意的两项,始终是个未知数。   公寓临江,风景算得上雅致,隆冬季节也非全然萧瑟,她下巴轻抵在膝盖上,对着残阳独景发呆。   “怎么回来了?”顾煜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手扶绳索,晃着秋千。   阚云开抬眸看他,迟疑片刻,视线重回落日,“想一个人待会。”   许是下午的态度让阚云开心生误会,顾煜适才敲门半日,也不见有人应声答复,便按了密码进屋。   他半蹲在阚云开身前,拨开黏在唇边的碎发,“对不起,下午我态度不好。”   经此言语,阚云开顿感委屈,星点泪珠在眼眶中巡游打转,洇湿睫羽卧蚕,她咬唇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顾煜摩挲着她左臂上那道与他相似的伤疤,并未给出她想要的答复。   “不想说就算了。”阚云开收回手臂,绕过顾煜进屋。   她摸黑踢开地灯,打开沙发角桌上的香氛机,幽淡的檀香袅袅娜娜飘出,萦绕在鼻尖肺腑。   她从书架上拿了本前年在英国文学集市上淘得的英文原著《简爱》,坐在沙发上随意翻着泛黄的书页,忽视站在阳台上的男人。   顾煜握在栏杆上的手紧了紧,沉思几许,转身进屋。   他坐在阚云开身边,覆上她翻页的手,阚云开下意识躲避。   她放下手中的书,捞过身后的靠枕抱在怀中,背脊直挺相视,无力地说:“你有事能不能就说,哪怕给我一个暗示也好,我不想总是猜你在想什么,我真的会累……”   “我……”话到嘴边,顾煜犹豫收了回去。   静候片刻,阚云开见他又不再讲话,也不过分纠结,她趿着拖鞋起身上楼,“我累了,想睡觉,你随便吧。”   顾煜快步从身后抱住她,鼻息间尽是熟悉安心的味道,阚云开用力掰扯着腹部的手指,语音湿乏呜咽,“你不能总是这样。”   “对不起。”顾煜吻着她的后颈,“谢谢你救我。”   闻此,阚云开停下手中的动作,由他抱着。   回部队见到队友,难免会问及伤势病情,这必然会提到在苏国的点滴,当时事多纷杂,她忘记提醒张赫他们不要告诉顾煜。   顾煜继续说:“我真的宁愿自己死,也不想让你受一点伤害。”   下颌顶在颅顶发根,一字一颤,感受着他的后怕,阚云开说:“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我不可能见死不救,何况那个人是你。”   顾煜转过她的身子,额首相抵,缠绵滚烫的气息喷洒在人中唇珠,“你以后活得自私一点好不好?”   阚云开泪水滑过面颊,瓮声吸鼻说:“我当时很害怕,只要有一点机会,我都不要放弃。”   顾煜沉沉“嗯”了声,“只有你救得了我。”   “那你以后能不能有事说事,别藏在心里让我猜。”她怕自己也终有不想再猜的那天。   顾煜答应说:“好,都听你的。”   “还有,下次别直接按密码进来,上回忘记告诉你,晓楠现在也住这里,她最近在国外出差,知遇婚礼前会回来。”   “好。”顾煜问,“回家吗?”   阚云开打定主意要为难他,轻嗔道:“不要,我还在生气,不想回去。”   “那我陪你在这。”   阚云开心下气恼,“那你睡沙发。”   “这算惩罚吗?”他又问,“我睡了你就不生气了?”   “看我明早心情。”语落,阚云开提步上楼,留给顾煜一个潇洒自如的背影。   沙发上有靠枕和空调毯,顾煜站在原地无奈想,若是以后吵架生气,他便是这沙发的常客了。   阚云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个钟头都没酝酿出丝毫睡意,楼下那人似下蛊般勾着她的魂。枕头被褥被好一番蹂|躏,她最终踮着脚尖下楼。   她蹑手蹑脚碎步走来顾煜身边,水蛇般钻进毯子,拉开顾煜的胳膊,安静缩进他怀里。   连夜相拥而眠,冷不防闹脾气还让自己陷入失眠的困境,得不偿失。   顾煜自然没睡着,手臂合紧,嘴角在黑暗中微微上扬,得逞。   “下次……”他改口说,“记得穿鞋。”   可不想再有下次。   *   李凯和夏知遇婚礼前一天正赶上平安夜,两人各自准备了一场单身party,享受最后的独身时刻。   李凯抢了顾煜去,阚云开难逃被夏知遇拐走的命运。   当天下午,夏知遇和阚云开一起到机场接才落地的时佳。   三人是高中同学,同窗之情,要好至极。   高考结束后,阚云开去了香港,时佳追爱去了羊城,而夏知遇留在申城。后来时佳在羊城结婚定居,相聚次数可堪了了。   夏知遇从前常吐槽时佳英年早婚早育,如今自己也将步入婚姻这座围城,不禁在到达大厅感慨万分。   时佳走出大厅,连连挥手招呼,丢下行李跑上前来,拥着二人,她搂抱着阚云开的腰,“宝儿,你又美啦!”   夏知遇撇嘴不悦,“明天我才是新娘,你能不能夸夸我!”   阚云开解围,“新娘自带光环,本来就是最美的,还需要夸?”   她深知夏知遇的点,回回都能说去她心里。   “时大小姐,你这冬天光腿的性子,现在竟也穿上高领羊绒衫了?”夏知遇打量着时佳这身不同寻常的打扮。   时佳不自在地护住衣领,含糊其辞道:“刮了痧,不能着凉。”她扯开话题问阚云开:“知遇都有主了,你呢?”   夏知遇接过时佳的行李,拥着两人往停车场走,替她回答:“明天就见啦,我伴郎。”   到了聚会酒店,一众好友早已等候在此,主角一来,气氛冲至高点。   出门前,顾煜交代阚云开不许喝酒,被阚云开软磨硬泡半天,才勉强同意她小酌怡情,否则家法伺候。   在座诸位,无一不知阚云开好酒量,纷纷叫嚷着让她豪饮三杯为新人助兴,所幸有封维和夏知遇二人相护,否则桌上的酒泰半要进她肚子。   趁着间隙,阚云开拿着手机溜去洗手间,发了信息给顾煜。   KAN:【队长,我被灌酒了,你等下要来接我……唔】。   顾煜不喜欢这种场合,被李凯硬拉来凑数,他坐在桌边很快看到消息,回复及时。   顾煜:【知道了,别撒娇。】   某人的痴缠撒娇技术炉火纯青,轻易就能让顾煜的原则底线离心出走。   封维一早被顾煜笼络成线人,开席前他特意发消息嘱咐封维照看阚云开。   夏知遇从洗手间出来,看见阚云开对着手机傻笑,对屏幕对面之人了然于心,难免摇首咋舌。   穿过走廊,正准备回包厢,吵闹中忽而听到悲愤带泣的女声:“你凭什么不让我见孩子!”   二人对视一眼,音色熟悉非常,这是时佳的声音,她们寻着声找了过去。   时佳挂断电话,捂脸哭泣,转身看见身后的二人,泪水顷刻决堤,压抑不住地外泄。   时佳在机场心虚护着衣领,加之现下情景,阚云开猜到事情大概,她走上前,轻手拉开时佳的衣领。   肩头青黑淤青明显,颈部新旧伤痕堆叠,仔细观察,时佳背上还有被皮带抽打过的凸起痕迹。   夏知遇怒火中烧,“那王八蛋家暴?”   时佳哭泣不断,语不成句,阚云开扶她坐在连廊的靠椅上,去前台要来纸巾,拭去她腮边不断滑落的泪水。   “你孩子都给他生了,那畜生多无情干出这种事啊,到底发生什么了?”夏知遇心急。   时佳泪眸红肿,断断续续地抽泣说:“他嫌弃……我……结婚的时候……不是……处女。” 第五十三章   听闻此言, 夏知遇忿然作色,咒骂道:“他睡过的女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还有处女情结?这你还不离婚, 等什么呢?”   夏知遇声高气急,引得路过的食客和服务人员投来异样的眼光, 阚云开轻扽她的手腕, 拉她坐下, “小点声。”   时佳与初恋男友相恋恩爱多年,羡煞旁人,挚友亲朋一度以为他们会修成正果, 长久幸福到老。   大学毕业之际, 利欲熏心, 男友为日后前途思量, 放弃二人相守多年的爱情堡垒, 求娶导师的女儿。   时佳性子刚硬直爽, 不曾求和低头, 独自捱过失恋无助的毕业季, 然而突如其来的背叛让她不再相信爱情, 心如槁木般燃成一堆废墟死灰。   现任丈夫沉醉于时佳姣好的面容与腹有诗书的才情, 趁隙发起猛烈的追求攻势,时佳家庭传统, 势必不会让她单身度日, 她无谓与谁搭伙消磨岁月, 便答应了求婚。   夏知遇交友广泛, 远在羊城的朋友恰与时佳的现任丈夫生意有所交集, 朝三暮四、花天酒地是那男人在圈中的代名词, 夏知遇多番劝阻无果, 时佳终是嫁了。   不料新婚当夜即是噩梦的源头,时佳被安上荡|妇的骂名,仅一次的交合,让她孤立无援地攥握着手中两道杠的验孕棒,仿佛看遍人生笑话。   男人在外淫|乱混日,但凡遭遇不顺心的琐事,时佳就成了泄欲工具,为了儿子,她始终没有选择离婚,势单力薄,她清楚自己争取不到抚养权,唯有隐忍求得安稳。   放纵哭泣过后,时佳擦干眼泪,鼻翼两侧泛起纸巾摩擦的皴皮,她歉声说:“对不起知遇,我不是有意破坏你心情的。”   仗义相助从来是夏知遇的个性,她怎会埋怨失意的好友,她紧握着时佳无力垂落的双手,“你别怕,他家算个什么东西,给阚阚家提鞋都不配,只要你想清楚,我们义无反顾地帮你,实在不行,我就回家找老夏。”   阚云开找出随身携带的润肤湿巾,轻压在时佳鼻周,缓解泛红不适,冷静说:“你要是想离婚,我们一定想办法帮你把豆壳的抚养权拿回来。”   派对结束,顾煜的车停在酒店正门的喷泉边,阚云开和封维一道下楼走出旋转门,泉灯萦绕,缭乱双眸,见到熟悉的身影,她重色轻友地扑进顾煜怀中。   每逢不顺心之事,阚云开总要回家无声抱着顾煜释压充电,获取源能量那般,不失为自我疗愈的良方。   封维摇头跟在她身后,他招呼说:“人完好无损地交给你了,先走一步。”   顾煜说:“谢了。”   封维微醺状态,颧骨浮起微红的淡晕,他弹舌道:“阚,走了。”   到底是个没良心的妹妹,阚云开未曾抬头,始终埋在顾煜怀中,背手示意,赶人势头十足。   “怎么了?”顾煜环着她的肩,和声询问,见她不语,他道,“先回家吧,回去想抱多久都可以。”   阚云开这才不情愿地放手,拉开副驾车门踉跄坐上去,顾煜在身后扶着她的腰,帮理好安全带,发动车子起步,她靠在车窗上抱怨说:“都怪你和封维不让我喝酒,酒量都变差了,才喝了两杯头竟然都晕了。”   待车子开出酒店范围,情绪稍有缓和,阚云开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与顾煜,她气愤说:“佳佳的老公好渣啊。”   自小家教就不允许顾煜做出有辱他人之事,特别对待女性等弱势群体,更不必说动辄打骂妻儿这种令男人蒙羞的耻事,他听完深觉不可思议。   酒精上头,阚云开问得直接:“你有处女情结吗?”   顾煜坦然相告:“我没有这种龌龊的想法,女孩的品质又不由此决定,万一她们遭遇不测或是像你朋友一样遇到渣男,这种事情不是凭她们一己之力就可以避免改变的,都是受害者,为什么要背锅呢?”   他补充说:“况且,我认为不止第一次重要,每一次都很重要。”   教科书般的回答,阚云开细想他们的缠绵时刻,除去顾煜出院那天她不识好歹的挑衅以外,无外乎都是很美好的体验,他也确实做到所言那般,重视每一次。   阚云开遗憾感叹说:“我都忘了,有些人第一次就默认我不是来着……”她手肘抵着门边,托腮嗲声道,“这个世界对美女的恶意怎么这么大呢?”   顾煜扶稳方向盘,两指掐住她颌边的软肉,浅笑说:“美女不要胡思乱想。”   阚云开吃痛不悦,拍落他覆在面颊旁的手,鬼使神差地问:“那我以后的丈夫要是嫌弃我怎么办?”   顾煜几乎没有犹豫,脱口而出:“那你让他找我说话。”   他认真思量过最终陪她到老的那个男人可能并非自己,也想过这是她的刻意试探,他猜测阚云开兴许对这段关系已然疲累,不想再做无果碰壁的挣扎。   这句话是即兴发挥,也是思忖良久的最终定论。   他的妻子不可以不是她,但他允许她的丈夫不是他。   阚云开移开目光,眸中滑过失落憔悴的情愫意味,她冷眼无光,凝聚一潭寒水,看着窗外闪烁的霓虹不再说话。   地下停车场深夜无人,灯光昼白冷漠,车子还未停稳,阚云开开门下车,朝着出口那边走去。   顾煜脚踩刹车,倒车入库,快步上前截停她的步伐,“你干什么去?”   “找个人来和你说话!”阚云开负气推他,熏醉力弱,她道,“你走开,我要回家。”   顾煜指着电梯,“回家你不往那边走?”   阚云开心火难消,不快吼道:“我要回我自己家!”   顾煜不多废话,不给她片刻思考挣扎的机会,屈膝过肩扛起她,手掌护着衣裙下摆谨防走光,任由背上愤怒之人的打骂,大步流星地走进电梯。   “混蛋,你放我下来!”阚云开扯着他的衣领,合拳砸在沟壑分明的背脊上。   顾煜开锁进屋,并未开灯,将人不算温柔地抛在沙发上,叉腰喘息片刻,他去厨房高柜中取出王韫之前去新疆游玩带回的上乘蜂蜜,把柠檬切片,冲泡了一杯温热的柠檬蜂蜜水端与她。   阚云开蜷膝坐在沙发上,抽噎不止。   顾煜把杯子搁在桌上,俯身拿过纸巾,半蹲在她身前帮她擦去泪水,还未碰到她的皮肤,就被人躲开,“你走开!”   顾煜说:“到底怎么了?”   阚云开在顾煜面前从来不是能藏事的人,她不甘理论说:“我是不是应该默认你随时都会放弃我?你刚才就是想告诉我别心存幻想了是吗?”   误解适才话中含义,顾煜放缓声音,“我永远不会放弃你,我只是赋予你来去自由的权利。”   阚云开恼了,抬脚踹向顾煜的右肩,“我不要这狗屁权利!”   顾煜脚底打滑,身子斜了大半,跪歪在地毯上,他眼前蓦地一片茫白,极目眩晕之感呼啸而过,他下意识手撑着沙发,才不至摔落。   阚云开心惊骇然,忙起身查看情况,酒精麻痹思绪误事,发起火来竟忘却顾煜脑部淤血还未全然消散,她颤着音,后怕道:“你没事吧?我们去医院。”   顾煜反手抱紧她,给人带去刚才不过装晕的错觉。   阚云开泫然泪下,哭声更浓,“混蛋,你骗我!”   顾煜顺抚着她的脊骨,轻声解释说:“我刚才的意思是,无论你怎么选,我永远都在原地等你,就算你真的累了倦了,要嫁给别人,我也可以等你。”   “有一天,你过得不顺心,不自在,被人欺负了,我也会护着你,接着你,只要你愿意转身,我一直都在你身后。”   犹记得,阚云开幼时喜欢吃和之路巷口的红糖枣糕,后来有一日,那个驼背做枣糕的老爷爷关店歇业,不知是年事已高选择安逸养老,还是更换了店址,自此没了踪影。   从那以后,她便再也不吃枣糕。   沉淀心情,阚云开说:“这世上相互替代的物品有很多,可我就想要那份独一无二的,我只要你。”   有人活在世间要求本就不多,她不贪恋完美无缺的玉琢,不追逐万人沉迷的金乌,唯看重自认为对的象征,哪怕是暗淡无光的星,也能滋润她心中寸草不生的荒漠。   二人相拥坐在地毯上,顾煜问:“我让你没有安全感?”   阚云开鼻翼翕动,淡声否认道:“没有,和你在一起很安心。”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顾煜重复肯定问,“是不是?”   良久,阚云开凝望着窗外万家灯火时,轻点了点头,“……有一点。”   顾煜又问:“一点,还是很多?”   阚云开不再回答,但他知道,答案是很多。   顾煜抬起她的脸,鼻梁相抵,探寻安抚着不稳的气息,他说:“你要的安全感,我很快给你,相信我一次。”   午夜时分,星月渐歇。   二人是明天的伴郎伴娘,虽非主角,亦得早起。   简单梳洗过后,顾煜环着阚云开躺在床上,争执过后的温存难得,少有的温柔缱绻,“阚,商量个事。”   阚云开带着蒸汽眼罩预防水肿,窝在他怀里低低“嗯”了声。   顾煜说:“不许总是生闷气,以后有火就冲我来,憋在心里对身体不好。”   阚云开小腿搭在他膝上,奶猫似的委屈说:“我最近是有点矫情,以后我再这样,你就别哄我了,要不你肯定会烦的。”   “我女人我愿意宠着,谁能怪你不成?”顾煜说,“要我就是给你发泄的。”   阚云开推开眼罩,在云散的雾气中抬眸找寻他的面容,她扬起半身咬在顾煜的颌边,鼻尖被他夜间滋起的胡茬刺得通红。   不许再说让我更爱你的话。   顾煜说:“快睡吧,要不早上你又要赖床。”   了解阚云开如顾煜。   阚云开睡眠质量不好,但睡熟之后又不愿起床。   扰人清梦的闹铃在清晨四点准时响起,睡前阚云开叮嘱顾煜记得叫她起床贴面膜,在不抢新娘风头的前提下,要郑重对待第一次伴娘机遇。   顾煜人形闹钟,做事从不拖沓,听见铃声响动,坐起身来收拾整理行装,他有意叫醒阚云开,可那正会周公的赖人哼哼唧唧就是不肯起床,嚷着让顾煜帮她敷面膜。   同居一月余,顾煜被迫贴了不少阚云开的二手面膜,过起了奶油小生般的保养生活。他理平面膜纸的每一道褶痕,继而起床更衣洗漱。   半小时过后,顾煜换好军装,在厨房简单煎了两个半熟鸡蛋,接着回屋完成叫阚云开起床的艰巨任务。   “起了。”顾煜拿走阚云开脸上的面膜,用湿巾擦去悬在皮肤上的多余精华液。   见人没动静,顾煜拦腰将人提起放在床边,引得一声尖叫。   顾煜威胁说:“等下迟了,小心知遇生你气。”   阚云开轻揉着双眼,又朝着枕头倒下去,“我就和知遇说你欺负我。”   顾煜的耐心全然在阚云开身上耗尽,搁在以往训练新兵的时候,敢如此耍赖行事,早已在训练场开始进行负重跑步练习。   他抬手重拍了下阚云开的屁股,“快起来换衣服。”   “唔……臭流氓。”阚云开背手拉过被子,盖在身上,懒声道:“你帮我换。”   顾煜步步妥协,耐着性子问:“那你要穿什么?”   她闷在被窝里,懒懒地答:“随便,反正穿得丑是你丢人。”   自阚云开搬来,衣柜大半被她的裙衫占了去,顾煜无奈拉开柜门,取出她平日里钟意的裙子。   让人头疼的问题随之而来,这内衣……应该怎么穿啊?   顾煜看着手上两块可怜的布料,抿唇犯难。   半天不见那人的动静,阚云开半睁双眼,观摩顾煜做戏般琢磨着自己的内衣,瞬间笑出了声,“队长,你平时解得倒是挺顺手,但是这售后服务有待提高啊。” 第五十四章   天色微明, 隐隐可见远处泛起薄淡的鱼肚白线,晨曦透过云层逐渐自东方倾斜洒向冬日雾霭灰蒙的路面,烫印一层铂金生机的镶边。   顾煜驱车先送阚云开去夏家位于周山的别墅, 之后又匆忙赶回部队大院,加入浩荡的迎亲队伍。   夏知遇多次申明只要阚云开一个伴娘, 李凯被迫裁减事先准备妥当的伴郎团, 留下顾煜一人与阚云开作配, 其余好友则成了兄弟团成员。   送亲团队今天算是好生体验了一把网上激烈讨论的话题,兵哥哥接亲仿佛拆家。   站在二楼房间内,阚云开都能觉出楼下重金打造的防盗门在哀嚎鸣冤。   夏知遇的员工亲朋无一例外, 想尽非人考验折磨接亲众人, 夏知遇特意嘱咐阚云开不许当内奸心疼顾煜。   冲破最后一道关卡, 李凯“脚踩”一众好友的汗泪, 顺利进入新娘闺房。眼见顾煜走近, 阚云开不受思想控制地叛变, 在人后与他十指交握, 甜蜜倚靠在他怀中, 是新娘新郎以外, 在场最幸福的一对。   姚晓楠受邀一起前来热闹送亲, 笑容气氛在看见龙子吟的刹那,便如同除夕夜空的烟火, 弥散消逝在高楼丛林之间, 恨不能隐身模糊, 直往阚云开身后躲。   说来奇怪, 前些日子, 阚云开托纽约的好友帮夏知遇设计制定一款项链当作新婚礼物, 她忘记更换快递地址, 礼盒则寄去了原先的公寓。   周五下班,顾煜与她一起回去取快递,却意外在公寓客厅内发现龙子吟的身影。   密码锁转动开启,姚晓楠跌跌撞撞从房间跑出,脚趾不慎撞在茶几边缘,她坐在地毯上痛得倒吸凉气,如此还不忘解释二人关系清白无虞。   然而,龙子吟私心作祟,根本就是想让阚云开和顾煜误会二人有私,故意装作心疼模样,无微不至地关怀处理姚晓楠的脚伤。   龙子吟近来休假,活像是块陈年狗皮膏药,怎么都甩不掉,他清楚姚晓楠喜欢封维,却不曾放弃自我追求,锲而不舍地跟在姚晓楠身边。   见状,阚云开拿起门边的快递,拉着顾煜消失不见,留姚晓楠一人在原地抓狂。   姚晓楠忿忿不乐,转身抓起抱枕招呼在龙子吟肩头,“你是不是有毛病啊?阚阚要是告诉封维哥哥了怎么办?”   “告诉就告诉了呗,我还怕她不说,那阿斯顿马丁有什么好的。”龙子吟姿态回闪,边躲边说,“在追认这方面,我准备学习一下你室友,上刀山下火海,我们老大她都能搞定,我还收服不了你?”   推搡打闹间,龙子吟停止回避,蓦然跨步上前环住姚晓楠的腰,错愕惊讶浮上面颊,姚晓楠捂嘴闭眼,逃避即将落下的唇吻。   不成想,龙子吟消耗折磨她的防线,最后只食指轻刮她的鼻梁,直言道:“我是正人君子,得等你愿意,再行禽兽之事。”   姚晓楠面目红澄,耳垂欲滴鲜血般透亮,她挣脱龙子吟的怀抱,逃命似的匆匆进屋拿出手机,语气紧迫地发送自证信息。   好运南瓜:【阚阚,我俩真的没关系,你千万别告诉封维哥哥啊!!!】   收到这条义正严辞的澄清说明,联想适才龙子吟拙劣的表演,阚云开捧腹笑到岔气,“比我演技还差。”   顾煜梨涡含笑,视线侧移,“那比你演技好的人确实不多。”   阚云开:“……”   车队人潮纷扬吆喝地来到酒店,去年大雨天里,龙子吟隔窗隐约见过封维,他心有不甘,对顾煜说:“老大,阿斯顿马丁是哪个?你给我指指。”   “什么阿斯顿马丁?”阚云开狐疑问道,她从备婚间出来帮夏知遇寻找遮瑕膏,碰巧听到二人对话,她猛然想起封维的车,“你好损啊,多大人了还起外号?”   龙子吟说:“我就想看看你哥哪儿比我强。”   阚云开护短,仗义执言,“我哥长得帅,家世好,学历还高,能比你差不成?”   条条论赛当输,龙子吟气势全无,自行阵亡。   张赫和路璐挽臂而至,路璐点头微笑,“队长,嫂子。”   阚云开受宠若惊,摆手否认道:“别……”   “别什么,不想当啊?”张赫说,“以后我们都不去苏国了,你别再往那鬼地方去。”   阚云开兴奋抬眸,小手钻进顾煜的袖口,指尖刺挠着他的腕骨:“真的?”   顾煜回握住她的手指,无名指间的戒指相撞,发出“哒”的一声脆响,他轻描淡写地说:“嗯,换人了,不过到哪执行任务都一样。”   喜出望外的神色落入张赫眼中,他调侃道:“军属要是都像你这样没有思想觉悟,怎么树立我军对外良好形象。”   阚云开哑口无言,垂首丧志。   顾煜相护说:“你别一见面就欺负她。”   “就是就是。”阚云开狐假虎威,连连应和点头。   张赫,路璐和龙子吟按指示牌先行进入典礼现场,不耽误后续宾客入场。   阚云开扶着顾煜的手臂,借力稍作休息,放松高跟鞋压迫下的双脚。   “阿煜。”身后有人叫道。   “老二?”顾煜循声回首,“不是下周才回来?”   若寒玉般的手拿着藏蓝色金线礼盒,男人说:“凯子的婚礼自然不能缺席,打了报告提前回来。”   阚云开站直身子,听顾煜介绍说:“这是我大学室友钟远津,我们都叫他老二,他才从桐城调回来,现在在国安工作。”   “这是我女朋友,阚云开。”顾煜牵起阚云开的手,掌心手背相贴,苍穹下的露水与枝叶。   阚云开眉眼带笑,招呼道:“二哥好!”   钟远津放下礼盒,笑说:“阿煜这么多年单着,原来是为了等着弟妹啊。”   夏知遇补好妆容和李凯一起出来,四人站在一起,无人不夸俊男靓女。   时佳用拍立得相机记录美好瞬间,画面定格在幸福洋溢的面容间,她从心底祝福高兴,也下定决心挣扎一番,为自己重活一回。   王韫应邀参加婚礼,阚云开和顾煜相拥站在迎宾处,似让她想起顾致诚健在的那段如胶似漆的时光。   她沉浸在自我回忆之中,视线偶然进入一对中年夫妻,二人手挽彼此走近新人,阚云开略有不知所措,王韫猜测那便是阚云开的父母,她对此前之事有所耳闻。   “爸、妈。”阚云开始终没有松开顾煜的手,手指冰凉,无所适从地颤动着,顾煜同样唤道,“叔叔,阿姨。”   阚明升相顾叹息,刘美云面上无喜无怒,不明所以瞥向二人交握的手,随即移开目光,和蔼递上一份红包祝福新人圆满,挎着阚名升的手臂走进宴会厅。   比指责更让人痛心无力的便是视而不见,阚云开抬眸望天,指腹轻蹭去眼角溢出的泪水。   孑然一身多年,顾煜习惯淡漠的感情相处,可他心疼阚云开的难过不安,他转身对夏知遇说:“我们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夏知遇从婚包中拿出粉饼和纸巾递给顾煜,交代他照看阚云开,不必着急回来。   顾煜拥着阚云开来到休息室,轻合上门,她背脊轻抵着墙面,摇摇靠在顾煜胸前,“说了不许一个人憋着。”   “你说我爸妈会不会真的不要我了?”阚云开强忍苦涩的泪水,眼角的水光好似人鱼姬般粼粼波动,怜人生情。   宴会厅内,王韫带着复杂的心情踱步走来刘美云身边,礼貌示意:“阚先生阚夫人,你们好,我是顾煜的母亲,我叫王韫。”   终究都是可怜人,刘美云潸然泪下,她感叹王韫的伟大,对顾煜这些年的磨难似也有所动容。   阚明升到底被顾煜接连食味近一月的闭门羹却依旧不言放弃的态度打动,尤其站在酒店门外,透过窗子看见阚云开发自内心的微笑,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如女儿所言那般自私懦弱。   说到底,顾煜没有错。   王韫离开后,阚明升小酌半杯喜酒,对封维说:“小维,等下婚礼结束,你叫顾煜一个人过来。”   典礼现场铺满粉蓝色的满天星,在柔和灯光下,温柔多情。切割而成的白色黑纹大理石搭就礼台背景,堆叠交错尽显庄重淡雅之感,廊边的点点星光烛火似明似暗地讲述新人的故事。   这一刻,心爱之人在侧,闺中密友陪伴,众亲好友见证。   夏知遇从不矫情作态,却也被气氛烘托得梨花带雨。   李凯掀开夏知遇头纱的一瞬,阚云开难忍心中情感,欣慰、羡慕、委屈的泪水竞相涌出。事后回忆起来,总在他人婚礼之上落泪的窘样,自己都觉丢人。   典礼将尽,夏知遇接过主持人手中的话筒:“让在座的单身女性朋友失望了,我的婚礼没有丢捧花这一环节,因为我想把这份爱与幸福传递给我的伴娘,我最好的朋友,这个捧花只属于她。”   李凯搭上夏知遇覆饰白色缀纹样式的蕾丝手套,就着话筒说:“老婆,你说这捧花是不是得由我伴郎送啊?”   台下众人起哄造势,相熟的好友队员应和欢呼,阚云开思绪尚未回銮,恍惚迷晕似的接过捧花,时空错位的幻觉迭起。   宴席接近尾声,封维绕至礼台后方,摸索找寻阚云开和顾煜的身影。婚礼人多而杂,人影憧憧交错,他在休息室外的长椅边找到二人。   封维对顾煜说:“我干爸找你,他在一楼大厅的会客区等你。”   顾煜:“好。”   他对此刻有所期待。   阚云开起身正欲一同前往,封维握住她的手臂,抬眸说:“他一个人去。”   凝视顾煜下楼的背影,阚云开如坐针毡,心底忐忑难安。封维见此,带她走来二楼扶手围栏处,正能瞧见阚明升独站在釉瓷旁的身姿。   顾煜走近,还未开口说话,阚明升抬手巴掌打落下来,没半分留情。   掌印泛红凸起留在面颊,顾煜身形一斜,转而立正,他活动下颌,“叔叔。”   阚云开当即提步想要下楼,再次被封维拦下,他正告说:“你要想和顾煜在一起,就让干爸出了这口气。”   阚云开脚步一滞,狠心站在原地,视线一刻不离俯视中岛间的二人。所幸阚明升没有再动手,他尽最大努力心平气和地面对顾煜。   阚名升说:“但凡了解你的经历过往,都没有哪一对父母能放心将女儿交与你手,更别提我看到那些病历资料。”   “之前我受伤昏迷,没能保护好她……”顾煜抿唇愧疚自责,他接着说,“您放心,我会处理好一切,不会让她再受伤害。”   两人说了足有半个小时。   阚明升叹了口气:“如若嘉宝真的不能生育,你是不是会一直爱她保护她?”   “我爱她与其他都不相关,只因为她是阚云开。如果您不信任我,我可以去结扎。”顾煜立正衣领,严肃承诺说,“我以军功章作保,我会是除您以外,在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男人。”   顾煜身着军装保证,言语措辞之间,带着对家国的信仰,对爱人的忠贞,表述至死不渝的情感。   听到这话,阚明升沉默良久。   “周末,带着她回家。” 第五十五章   阚明升同刘美云先一步离席, 并未参加其后年轻人喜欢的派对活动,酒店大厅富丽堂皇的自动门合实,阚云开踩着高跟鞋从扶梯踉跄跑下。   她双手捧着顾煜的脸颊, 细观察他嘴角渗血的伤口。   阚明升下手狠戾决绝,指痕掌印似烙铁般在顾煜右侧颌角烫下炽红的印记, 面颊呈青紫透状肿起。   阚云开引顾煜坐在身后的沙发上, 磕碎事先向服务员索要的热鸡蛋, 悉心剥去外皮,保留完整圆润的蛋白,小心在顾煜红肿的皮肤处揉搓。   顾煜牵着她的手, 状作起身, “没事, 进去吧。”   阚云开拽着他的衣袖, 将人拉坐回来, “什么没事啊, 爸爸好狠心, 都肿了。”   然而, 这一巴掌, 顾煜挨得心甘情愿。由此换来一个可能的美好结局, 如何都不算亏。   阚云开手握鸡蛋,仔细滚着, “爸爸说什么了?”   她期待顾煜的答案, 又怕听到愿违的字眼。   冗长繁杂的话被顾煜一句带过, 只说了重点, “周末带你回家。”   阚云开动作微滞, 一句话透出两个可能相悖的信息, 其一代表阚明升同意二人交往之事, 皆大欢喜;相反,顾煜只是送她回家,一拍两散。   鸡蛋扭曲变形,蛋白出现细碎的裂纹,阚云开问:“什么意思?”   顾煜安慰说:“别瞎想,我和你一起回去。”   “顾煜。”一道女声突兀打断二人的交流。   夏知遇月前新雇佣的秘书周仪下午方从柏城出差回来,正赶上老板的婚礼派对。   阚云开见过周仪两次,不算相熟,只听夏知遇提起,此人工作能力极强,刚进工作室就帮夏知遇谈下两项磨人的大单,为人处事低调,对名利钱财似乎都很看不上。   顾煜万没想到在这里能碰见周仪,一时不知作何回应,勉强礼貌微笑以对。   阚云开目光在二人身上游移,犹豫问道:“你们认识?”   周仪的意外和顾煜的拘束尽数落入阚云开眼中,内心第六感让她对二人的关系能猜出两分。   这种讳莫如深的表情,难逃窗户纸似的桃花债。   阚云开理好桌上的蛋壳,起身说:“你们聊吧,我先去找知遇了。”   她自认不是一个善妒小气之人,周仪暗淡的神色也隐隐道出,二人从前大抵有话没有讲清楚,只有解开误会,才能真正告别过去,她私心想拥有完整的顾煜。   顾煜随后起身,揽肩而语:“没什么聊的,我和你一起进去。”   “我有话说。”周仪声音急促中带有疲乏之感。   他们分别十一年,期间从未相遇,周仪刻意找过顾煜,探寻他的下落,可无论什么渠道,都只获得碎片化的信息,其他再无音信。   阚云开唇角微弯,独自走去休息室,留二人小谈。   夏知遇正在休息室内吃饭,忙碌整日,饥肠作对,她嘴里叼着半只蟹粉小笼,朱红丹蔻下的手指一刻不停地剥虾,滑稽的吃相与高贵的红丝绒敬酒服各自行事,她问:“怎么就你一个人,顾煜呢?”   “在和你秘书聊天。”阚云开靠在软椅上,半脱右脚高跟鞋,脚尖勾着鞋口,轻揉了揉酸软的脚踝。   剥去虾壳,夏知遇蘸醋食用,想是饿极,她仰头将小笼囫囵个塞进嘴里,“他还认识周仪?”   阚云开不咸不淡地说:“嗯,前女友吧。”   “咳咳……咳……”骇人听闻的消息,夏知遇费力咽下小笼,“什么什么?”   阚云开拧开矿泉水递给她,“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啊!”夏知遇翘着手指喝下半瓶水,抽|出湿纸巾擦净掌心的油渍,“不行,我明天就把她给开了,我得为你扫除感情路上一切不必要的障碍。”   “没这个必要。”阚云开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私房红烧肉,咬了小口,细嚼慢咽道,“我瞎猜的,指不定不是,就算真的是,没有是他前女友就得丢工作的道理吧。”   夏知遇靠近了些,食指点点阚云开的脑袋,怒其不争道:“等她干点什么的时候你就等着哭吧。”   两人激烈辩论一番,得出统一结论,周仪目前看来难以对阚云开的地位构成实质性威胁。   “也行,静观其变,说实话我也有点舍不得‘印钞机’啊!”夏知遇仰天感叹,资本家本性暴露无遗。   大厅这边,周仪攥握喜帖的手微微颤抖,“你当初出任务前为什么让李凯把手绳还给我?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收到夏知遇的喜帖时,周仪看见新郎姓名一栏,就想起顾煜,她之前并未见过夏知遇的未婚夫,加之李凯名字大众,没有过分细究,不想牵出陈年涩果。   昔年寻不到顾煜的踪迹时,她怨这个世界太大,不给她一分一厘的机会;而今天在老板婚礼上遇见顾煜,又让她觉得这世界渺小,重逢已不是故人。   顾煜说:“那手绳本就不是我收的,是老三私自做主留下的,我并不知情。”   当年,周仪在体育公园对打篮球的顾煜一见倾心,少女热烈真挚的追求人尽皆知,彼时顾煜的心思全然不在男女情爱,眼中只有训练场那三分之地。   宿舍老三最爱做一些拉纤保媒之事,私自替顾煜留下周仪的手绳,造成不小的误会。   临去那场夺魂任务前,顾煜偶然发现抽屉中的物品,无奈时间紧迫,他将手绳交给李凯,托他还给周仪。   顾煜不想牵扯不要的麻烦,说:“周仪,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当初我没能当面和你解释清楚,是我的问题。”   看着周仪泛红湿润的眼眶,他狠心说:“现在我有了想厮守终生的人,我不想让她误会,更不想她因此没有安全感,我很爱她,无论之前如何,事情都到此为止。”   不等周仪再说什么,顾煜提步错身离开。   闹完洞房回家已近凌晨两点,阚云开洗澡裹好浴巾,站在洗手台前护肤,满心都是周末回家之事,无暇顾及捕风捉影的旧事情愿,她的反应让顾煜局促不安。   顾煜双手抱臂靠在洗手间门边,看她倒饬收纳架上的瓶瓶罐罐,“你没有什么想问的?”   “你想我问点什么?”阚云开挤出两泵精华液,在掌心搓热,覆在额心面颊。   黑夜寂静,人心敏感,每一个字都能衍生出无数种释义。   顾煜害怕阚云开有话不问,负面情绪积累,长此以往恶性循环。   他想在她心里著称一道城墙,告诉她,有他在,一切都无坚不摧。   “周仪她……”顾煜主动提起。   阚云开用小匙挖出豆大的面霜,侧身笑说:“你说周仪啊,我不是很在乎这个,谁都有过去,有点桃花债什么的也正常。”   顾煜说:“不是……”   “我真的不在乎,过去的事情咬着不放也很没意思吧。”阚云开摘下裹发巾,从抽屉中拿出吹风机,打趣道,“你以为我和某些人一样,是醋王啊?”   莫名其妙的吐槽,顾煜不甘心地在阚云开臀上拍了一把,提腰将人放在洗手台上,膝盖顶开她的双腿,阚云开手撑着台面,继而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襟,平衡身子。   “什么你就不在乎?”顾煜恼火说,“我和周仪什么都没有,无论过去现在。”   “嗯嗯嗯。”阚云开浴巾松散虚护着胸前风光,湿发搭在肩头,她双手攀上顾煜的肩,重复说,“什么都没有。”   顾煜问:“真的相信?”   “真的呀。”阚云开重新系好浴巾,脚跟搭在他膝窝,继而向上挪动,踩在他臀上,“我还不能有点自信了?”   白担心一夜……   奔波劳累整日,阚云开躺在床上却清醒十分,她注视着顾煜熟睡的侧颜,心安可又害怕。   她希望周末永远不要到来。   她翻身望向窗外,许是心理因素,十二月的月亮不似之前般明亮。   “怎么还不睡?”顾煜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窝处,低沉性感的声音在耳边摩擦。   阚云开枕卧在顾煜的手臂上,“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你呼吸声不对。”顾煜向上拉了拉被子,睡音沉沉,“别担心周末的事,有我在。”   周六下午,顾煜驱车带阚云开一起回到和之路的阚家。   车子在小洋楼院中停稳,阚云开迟迟没有勇气下车。   作为命运的赌徒,这一次她输不起。   顾煜握住阚云开蜷握的手指,解放她的掌心,上次如何从这离开,场景人物历历在目。上周阚明升给予的暗示理应让他有所底气,而那微弱的火苗在此刻荡然无存。   顾煜上前叩门,来开门的是阚家帮佣多年的保姆陈姨,去年陈姨的女儿产子,刘美云便让她回家照看女儿外孙。   陈姨是个勤快难闲的人,顾念主雇情意,上月又重回阚家做事。   “陈姨,您回来了?”阚云开自回国就没再见过陈姨,意外问道。   陈姨和蔼地笑着,“快进来,陈姨做了你喜欢吃的杏仁豆腐,等下和男朋友尝尝哟。”   刘美云坐在沙发上,不见阚明升的身影,她打量二人一眼,态度已然默认,“上楼吧,你爸在书房等你。”她看向顾煜,“你坐。”   陈姨给顾煜上了杯茶,紧接着回厨房忙活。   阚云开走上楼梯,每一步都如脚踩利刃跨越火海般沉重。她站在书房外,深吸了口气,抬手敲门。   阚明升在书房里摆弄他的新茶具,听见敲门声,应声道:“进。”   “爸爸。”阚云开进屋带上门,声音低若虫吟。   阚明升笑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礼貌?还知道敲门了?”   阚云开垂首局促窘迫地站在门边,阚明升放下紫砂壶,“坐啊,我又没罚你站。”他接着说:“臭丫头,这么久不回来都不想爸妈啊?”   “爸爸对不起……”阚云开端正坐在藤椅边沿,抠着错纵钩织的藤条。   她知道阚明升有意轻松氛围,故意讲些场面话来掩饰弱化彼此之间的芥蒂,只是如此行事,问题永远也不会解决。   “不用对不起,我知道你怪我。”阚明升愣怔片刻,倒了小杯茶水放在她面前,“你这些年偷偷去看心理医生,遇到什么事情都只想到去找封维,爸爸就知道你一直都没原谅我。”   阚云开拿起茶杯,轻捻着杯身,小口品尝,“你知道我去看医生?”   转念一想,这又怎么可能瞒得住阚明升。   这些年阚明升将妻子和女儿保护周全,让她们远离集团纷争,活在他一手建立的象牙塔里。   在家阚明升是和蔼可亲、百依百顺的丈夫,父亲。可在外,他也是能只手遮天、翻云覆雨的升云集团掌门人。   阚明升思忖良久,他推测阚云开喜欢顾煜,不顾众人反对也要和顾煜相爱是为了和他作对。   顾煜的坚持和阚云开的执着改变他对二人爱情的看法,阚明升被动理解明白,爱情能打破世俗,不掺杂念。   父女俩敞开心扉畅聊一场,阚云开伏在阚明升怀里,时光倒退,亦如回到童年稚嫩孩提时代那般,与往事暗沉和解,“我不能没有你们,也不能没有他。”   她搂抱着阚明升的手臂,继续说:“爸爸,说实话刚出事那段时间,我是怨你的,可是后来步入社会,我也知道你的不容易,慢慢这种情绪就变成了理解,我那天……”   “我知道,你就是为楼下那小子鸣不平。”阚明升揉揉她的脑袋,“他妈妈是个值得敬畏的人,像她说的那样,顾煜是最无辜的人,上次确实是我们过于自私了。”   阚云开问:“你见过王阿姨?”   “昨天知遇婚礼上,顾煜母亲来找了我和你妈妈,我相信她养大的儿子会是个负责的人。”阚明升说,“你们就在一起吧。”   阚云开抬眸相视,眼含秋水般询问说:“你同意啦?”   “我们能不同意吗?”阚明升无奈摇头,“那臭小子天天来公司堵我,引得集团上下员工议论纷纷,以为我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呢。”   “他去找你了?”阚云开环上阚明升的肩,樱桃薄唇印上他的面颊,“爸爸,虽然顾煜真的真的很好,但是如果你真有特殊癖好,也不可以和我抢!”   “臭丫头,小心妈妈揍你。”阚明升轻拍她的脑袋,喝了口茶,“这小子挺真诚的,主动说会去结扎,我也就放心了。”   阚云开焦急站起身来,“你干嘛让他结扎啊!”   阚明升横横不悦,指责说:“是他自己说的,你这还没嫁出去,胳膊肘就拐去顾家了?”   父女之间的情仇易解,阚云开挽着阚明升的手臂下楼,冲顾煜眨了眨眼睛,眼神传递正面积极信号,顾煜的心终于回归正位。   从小洋楼出来,阚云开如释重负,顾煜浅笑问她:“这么开心?”   “当然啊,难道你不开心吗?”阚云开不等他的答案,抬手覆上顾煜的手臂,轻摇着,“我现在觉得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也行,这样一切都是定局,永远不会变。”   “开车呢,别闹。”顾煜收回自己的手,扣肩摆正喜形于色的人,“再告诉你个好消息,结婚报告批了。”   街景转换,行人如潮,阚云开欣喜问:“真的?”   顾煜轻挑眉尾,以作肯定。   暖风过境似的温暖,心中不轨邪念层出不穷,阚云开鬼使神差地说:“我们去开房吧。”   无厘头的想法,顾煜余光瞥见她跃跃欲试的模样,唇角在昏昧的车内灯光中微扬,不置可否。   “好不好吗?”阚云开凑近些许,在他耳边脆生生地唤他,“顾煜……哥哥。” 第五十六章   缱绻勾人的降欲之音促得分散各处的血液直往一处涌动, 锁骨间作乱轻点的手指还在不断巡游作乐,刺激着神经末梢,位置蓦然转变, 逐渐逐渐失了方向,撞上天庭罗天。   车子行驶在临江大道上, 顾煜脊柱发麻, 脚底一软, 竟无意虚转了方向盘,轮胎在灰白路面上画下一道浅浅的弯弧,留下克制却又渴望的线条。   顾煜降下主驾车窗, 抬眸望去, 街角尽头则是一间奢华顶尖的五星级酒店。他打开转向灯变道驾驶, 朝着酒店的方位开去, 急切的, 期待的。   他不发一言, 也没有刻意阻止阚云开取乐的动作, 她是最坏的, 她喜欢看他失控中隐忍的模样, 他知道的。   咬牙太过用力, 下颌肌肉呈一条紧致的弧线,太阳穴两侧的神经微跳着, 颈上的喉结受肾上腺素驱使无助滚动。   目的达成, 阚云开便不再闹他, 得意漫散地靠回座位, 脚尖轻晃着, 不时碰到地垫。   绕过酒店花园的景观, 车子停在酒店大堂前, 顾煜将车钥匙交给泊车员,拉着好整以暇靠在车门边瞧他笑话的坏女人快步走向前台。   工作人员滑动鼠标查询房间信息,告知说:“先生,因为今天是跨年夜,临江的普通江景房以及雅致套房均已订满,顶层有一件至尊套房,客人方才在网页申请取消入住,现在空余,如果需要,可以帮你们办理入住手续。”   顾煜不假思索,“可以。”   “好的。”工作人员说,“请二位出示有效身份证件,房费一晚是12888元,可以信用卡以及电子支付。”   苏国那夜的酒店风雨飘摇,破败不堪,老式空调机箱的风响交杂着隔壁房间的鸣音,不算环境美好的身心体验,今夜自不会再委屈她。   顾煜递上证件,他抬手拍拍阚云开的后腰,“你的身份证。”   阚云开故意慢慢悠悠取出卡包,不等她翻找身份证,顾煜拿过,不,是夺过她手中物件,迫切地找到那张塑料卡片,一起递给前台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狐疑不决,二人的关系是否明朗如面犹未可知,她凝疑抬眸看向阚云开,寻找她并非被胁迫的证据。   这样的眼神,阚云开心领神会,她手肘搭在大理石台面上,斜倚着柜身,挑眉弯唇肯定二人的交往关系。   得到理想的答案,工作人员做好信息登记,递还证件和门卡,友好交代说:“二位的房间位于49楼,房内所有物品都可以免费使用,浴袍以及沐浴香氛都是全新未使用品,并且响应国家号召,酒店建议客人带走可以二次使用的权限物品,有需要可以拨‘0’联系前台,提前祝二位新年快乐。”   “谢谢。”   电梯显示屏上的红色数字不断攀升,手背被顾煜掌心的汗液浸湿,像入刑前的迷药,每一寸肌理都沉醉难逃。   “叮”声响起,不锈钢门缓缓打开,顾煜急切带人走向那间屋子,许是感受到了他的兽性,阚云开心中浮起些许怯意,她回勾着他的指腹,轻轻向后扽着。   她唤他,“队长?”   他不吱声。   “顾煜?”   他似未闻称呼,只听见鞋底与走廊地毯摩擦的“簌簌”声。   阚云开轻声微弱试探着,“……我们回家吧。”   徒然的交涉,无谓的挣扎,顾煜声音带颤,磨刀似的,“不是你要来的?回家做什么?”   想是难逃今夜的洗礼,撩火自焚的后果,阚云开微躬着身子站在原地耍赖,“……我不想了。”   双重渴望横行而过,顾煜不理会她欲迎还拒的情调,他握住人的手臂,使力拉进怀中,顺势半蹲打横抱起她,不再浪费时间口舌。   阚云开紧攥着他的衣领,不敢抬眼看他的神色表情,生怕更加刺激到他,两颗极速跳动的心脏声音汇聚,不时共鸣碰撞。   顾煜刷开房门,还未插卡取电,他便不管不顾地将人压在门板上,借着地沿虚晃飘摇的暖黄色灯带,扑面的吻如落雨般降下,不给人喘息辩解的机会。   手腕被按在门背上,后腰与门板间隔成一道虚弧,灯光透过仿佛拱桥样式的弧度,形成点点忽明忽暗的光斑,缥缈虚无落在地上。   顾煜摸索着取电插座,唇吻始终不肯停歇半分,门卡终于入槽,房间适应性的灯光陡然亮起,他抬手关闭刺眼的吊灯,只留下床边一盏幽幽的落地灯。   “刚才在车上叫了什么?”顾煜退开些许,眼神迷离涣散,其中簇着方被撩起的冷焰,他喑哑晦涩地说,“再叫一遍。”   理智被掠夺,阚云开此时的思想亦如木偶般全然被掌控,只知听取命令行事,声线似浸水温润,她道:“顾煜哥哥……”   顾煜抽|出衣柜中浴袍的腰封,束在阚云开腕间,是轻易不可解的登山扣,他低低沉沉的笑声在耳边如风吹过,压低嗓音,混蛋似的,“我不仅喜欢父女play,我还喜欢审问play……”   “顾煜,你果然脱了军装就不做……”当然不会允许她说出实话,“人”字被他衔在唇边,吞入腹中,滋味享用跨年夜的饕餮珍馐。   阚云开攥写学术论文期间,偶尔会与Vincent开跨国视频会议,寻求他的专业意见,抛却情感因素,Vincent是优秀的学术合作伙伴。   她怕顾煜误会二人的关系,时常邀人坐在身边一同开会,顾煜表面装作不屑一顾,尊重二人的学术交流合作,实则坐在客厅沙发上或是看书,或是玩手机,耳朵时时聆听,不放过任一暧昧言语。   今夜,竞相报复回来。   江面渔船驶过,对岸霓虹映衬,投射在波光涌动的江面,昭示着新年即将到来的期待。   阚云开浴汗而餍足地伏在蚕丝被褥间,灰色的被沿将遮住后背,蝶骨随呼吸波动起伏,亦如夜风中摇曳的凤尾蝶,眼尾的一抹红晕骤然生怜,盈睫轻颤,骨肉皆醉。   不知窗外有何光景吸引她的眼神驻足,半晌都不加挪动分毫。   她被顾煜从身后环住,“看什么?”   “混蛋。”她抬起酸软的手臂,红痕在腕间张扬,“都红了。”   顾煜抚摸罪恶的痕迹,不疾不徐地揉着,“我的错儿,给我嘉宝道个歉。”   阚云开诈尸还魂般转过身子,迷离的目光蓦然凝聚,好似利箭般带有穿透力,她手指不忿穿过顾煜的发丝,握紧,质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她的眼睛向来是会说话的,顾煜抬手覆在她眸上,挡住噬人精气的妖塔。   月前阚家纷扰,阚云开忘却封晟阳在交谈中无意提起这一名字,她冥思苦想不得解释,顾煜到底如何知晓自己的乳名。   最后,在家夜会周公的封维无缘无故地做了噩梦。   她想,封维与顾煜二人暗通款曲,想是密谋出不少整治她的法子。   顾煜问:“为什么不让叫这个名字?”   阚云开玻璃心易碎,委屈低喃:“刚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天爸爸下班去接我,叫了这小名,结果恰巧被我同学听见,直到小学毕业都有人笑话我是小屁孩,我现在见到我小学同学都躲着走。”   顾煜玩味打趣,逗她说:“一年级可不就是小屁孩?”   “你还说!”阚云开恼怒推他,力量抗衡不过,顾煜岿然不动,“混蛋,吃干抹净,就不哄我了……好惨的工具人。”   “我帮你回忆一下,刚才谁吵着要来开房?”顾煜捏着她的下巴,“还叫我……哥哥。”   羞愤难耐,阚云开把脸埋低了些,嘲讽道:“某人的醋性怎么这么大啊?”她摸出枕下的手机,“我现在就把你的所有备注改成‘煜小公主’。”   争夺着手机,房门门铃响起,适才趁着阚云开游渡在贤者时光中,顾煜叫了餐食和一瓶上乘红酒。   阚云开捞起滑落地板的烟粉色浴袍,穿在身上,光脚拉开天台的玻璃门,月光灯彩泼洒在她的锁骨肩颈,好似高光般打下一层暗影。   顾煜倒了两杯红酒,走来她身边,冬日晚风不尽温柔,他松衣将人裹进怀中。阚云开赤脚踩在他的脚背,手臂虚环着他的腰。   “今天真奢侈啊,花掉我快两个月的工资。”阚云开感叹着接过其中一杯红酒,深情款款抬头望着他,“不是不让我喝酒?”   顾煜轻蹭着她的面颊,触摸碧玉珍宝似的,“我只是不想让别人看见你喝酒的样子,要不之后我上班,还得担心地位不保。”阚云开失笑,唇吻贴上那道枪伤瘢痕,“当然,你要少喝酒,对身体不好。”   顾煜抿了一口杯中的红酒,询问说:“你生日那天我们去领证?”   “不要。”阚云开摇头否定,她握起顾煜的手放在自己的后腰上,“这一天再去,Our Rebirthday(我们的重生之日)。”   顾煜含笑提醒她,“那报告恐怕要过期了。”   阚云开手指绕着腰带,圈圈转转,轻嗔说:“你想想办法嘛,我就想那天去。”   “好。”她难得的要求,他不会拒绝。   思及阚明升下午所说的话,阚云开放下高脚杯,义正严辞地说:“你不许去结扎,万一……”   “没有万一。”顾煜斩钉截铁地打断,“万一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不要我了。”   “我怎么可能不要我的大宝贝,小公主!”阚云开躲在他怀中,作怪地说,“但是不准去,爸爸的想法不代表我的,我不要你以牺牲身体部分功能带来的这种所谓安全感。”   “不许瞎叫。”顾煜虚声警告,随后淡淡“嗯”了声,“听你的。”   年末这天,原是暖冬的城市,竟又飘起碎琼般的雪花,扬扬落在阚云开的发梢,谁也没提进屋的事。   阚云开拿起果盘边的叉子,叉起一块草莓果肉,薄唇微动浅咬一口,递来顾煜嘴边,“好甜,你尝尝。”   顾煜倾身衔住她的唇,悉心地,故意地,莫名地一点一点汲取她口中的果肉,草莓要这样吃,方才更甜,他评价说:“是挺甜的。”   颧骨两侧被他亲手点了两抹红晕,阚云开无辜抬眸看着他,从前那些个小伎俩,在这坏男人跟前,不过是关公面前耍大刀罢了。   顾煜拖着她的腿根将人放在护栏上,手掌护在她身后,阚云开愕然搂抱住他的脖颈,不敢后看高楼崖边,也不知他要做些什么。   零点烟花绽放,渔船唱晚相迎,晚风吹起她鬓边几缕青丝,只听他说:“阚小姐,麻烦你低个头。”   他想,接吻时,总要让她低次头。 第五十七章   阚云开生日这天, 正逢顾煜出院后的第四次体检复查。   临近寒假,学院事多繁忙,学术及行政会议接二连三到来, 甚至连午休时间都被鸡零狗碎的琐事侵占,几乎难以抽身。   清晨申大年度教职工大会启动, 所有人员不得借故缺席, 阚云开分身乏术, 无奈让顾煜一人去医院复查,千叮万嘱务必第一时间告诉她复检结果。   会议大厅位于大学西门处,顾煜驾车送阚云开上班, 他将车停在西门停车场, 目送阚云开离开, 随后绕上东路高架, 前往军总医院复查。   核磁共振结果由影像科电子传送直接发至楚牧工作邮箱, 楚牧送走上一位病人家属, 用酒精凝胶细搓双手, 招呼顾煜进办公室。   他打开电脑, 调出影像结果, 询问说:“最近感觉怎么样?头晕恶心类似的症状还时有发生吗?”   顾煜自我描述道:“没有恶心症状, 但是头晕次数偏多,而且我总感觉自己记性变差了, 有时候需要她提醒我好几遍, 我才会想起去做一些事情。”   然而他最不能忍受的是, 苏醒后第一次见到阚云开, 他全然忘却她做过阑尾炎手术一事, 若非出院后的那场欢爱让他看见阚云开腹部的手术疤痕, 他依旧未能想起。   目光在电脑屏幕前扫视, 分析着顾煜的病理结果,楚牧眉心微拧,唇角低垂,他说:“这是正常情况,你颞叶附近的瘀血未散且有压迫记忆神经中枢的趋势,如果情况继续恶化,不排除要做第二次开颅手术手动清淤。”   顾煜疑惑重复道:“二次开颅?”   “其实上一次复查的结果就不太好,你的情况复杂特殊,我拿你的片子给我博导分析,得出与我一致的结论。”楚牧右手移下鼠标,拇指压按在食指关节处,微微用力,“但二次开颅手术的后遗症对你身体的损伤不可估量,并且由于瘀血存在位置特殊,手术风险极大,所以目前来看,我和导师都建议保守治疗,以观后效。”   顾煜问:“如果保守治疗后的情况恶化,会出现什么症状?”   “轻则记忆力下降,重则失忆。”楚牧俨然正坐,不苟分析道,“如果瘀血位置移动或者扩散,很可能伴有其他大脑功能损伤,例如影响肢体活动,也就是俗称的,瘫痪。”   闻此,顾煜眸色猛地一沉,视线游走无光,黯然无措在眼底各处弥散,终荡去不知名的边缘。   “你也不用过于担心,我只是将最坏的结果说与你听,以你的身体素质来讲,应该不至于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楚牧编辑病历资料,“定期复查,保持心情愉悦,切记不要恢复高强度体能训练,注意留心遗忘次数,再观察三期。”   楚牧影印出资料存档,调侃道:“不过,你俩在一起,很难不开心吧。”   提及阚云开,顾煜面上终于有所表情,他展眉解颐,嘱咐道:“如果她问你,你别告诉她我复查的真实情况,要不我又要哄半天。”   “恩爱秀我这来了?”楚牧动作微滞,转身不屑说,“我就应该趁你之危,趁火打劫,将人拐走才是,坐实男友之名。”   “没用。”顾煜出门前,回首自信道,“你赢不了。”   离开医院,顾煜驱车来到西郊看守所,他从副驾座椅下拿出陈年积灰的材料,内心挣扎几许,他绕线封束,下车走向等在大门外的陈自臣。   刑熠泽下毒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已经由公安机关交送检察院等候审判,现正羁押于此。   几日前,顾煜联络陈自臣,请他帮忙让自己见刑熠泽一面,多年的恩怨是非,情仇纷扰,总要画上句号才是。   寒暄片刻,陈自臣说:“等下见到小泽,你尽量控制情绪,其一对你身体康复有益,其二……毕竟老刑于你有恩……”   “老陈……”顾煜打断陈自臣的言语,他这些年活在“报恩”的魔咒里,方才酿成今日大祸,不仅伤及自身,且殃祸阚云开。   如果没有阚云开的出现,他想他可以容忍刑熠泽于他作恶一世,可当封晟阳将阚云开数月的伤情报告摆在眼前,那张张墨迹白纸亦如荆棘过身般疼痛。   复查结果令他像是悬崖峭壁独脚行走的技人,稍不留神,就会跌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是命运的归宿。   他要为阚云开铺平今后的路,保她生活无虞,护她身心健康无恙,这才算对得起他身着军装,以家国信仰为码对阚明升的承诺保证,更要自己的良心在终年后得以片刻安息。   会见室内,顾煜、陈自臣与刑熠泽无言对坐相望,两米的间距难隔刑熠泽瞳仁面庞散发出的不甘与愤怒。   刑熠泽带着手铐,簇火欲焚的目光灼灼,他咬牙道:“你竟然还能醒过来,那天她只要晚来一步我就能成功!”他埋首掌间,镣铐与桌面摩擦带响,自喃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总是要眷顾你?”   顾煜漠然坐立,冷声说:“小泽,对你,对师父,对师母,对整个刑家,我问心无愧,可你万不该将无谓的祸事归在我身边人身上。”   刑熠泽横眉怒目,蓦然站起,大声斥责道:“你问心无愧?如果不是你,我爸爸怎么会死在那穷山恶水之地?我妈妈又怎么会常年疯癫无状?我的人生如何会变成今天这幅模样?”   站在刑熠泽身后的两名狱警,快步上前,将人押回座位。   陈自臣出声劝说:“小泽,我们与你说了多次,你父亲的牺牲是意外导致,并非顾煜的过错,他这些年背下所有过错任你打骂,负担你母亲的所有医药费,可你为什么要去伤害无辜的人?”   “原来如此。”刑熠泽失心疯般笑着,“原来是为了她啊,我还在想你究竟能忍我到何时,你的底线到底在哪里,如今算是探到了。”   刑熠泽讲述故事一般,身体前倾,食指在空中笔画乱点,痴人说梦般癫笑道:“你不知道,她被我打到满身是血还死护着手里那枚戒指时候的样子有多美,当时我就在想,凭什么你这样的人能得到完美无暇的爱情?”   他指着自己的下|体,疯癫无形,“你应该庆幸,庆幸当年我妈发疯按着我,把滚烫的开水浇到我这,让它永远变成一摊废物软肉,否则你觉得她能逃过我手?”   他哂笑着,意在激怒顾煜,“她长得真美啊,你说如果把她的手腕和脚踝用麻绳捆束在一起,看她的手臂和长腿无法自由活动,用滴蜡浸染她的皮肤,透过烛火一寸寸地欣赏标本般的裸|体活物,应该是很心醉美好的体验吧?”   顾煜勃然大怒,站起身来,扬起手边的信封文件,其中泛黄的纸张纷扬洒出,锐利的白纸边缘划过刑熠泽的颌角,带出三两道血痕,“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你怎么下得去手!”   陈自臣拦着顾煜愤怒上前的身影。   顾煜不再留情分毫,指着满地狼藉纸张说:“我不会再放过你,这些证据全部在追诉期以内,你干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好好算算你要在里面蹲几年!”   刑熠泽怒火中烧,扑向前去,手掌在空中飞舞,被狱警死按在桌上,继而拖回监区,他身姿后仰,衣物上缩无状,露出腹部皮肤,他高声说:“你忘了我妈妈在葬礼上的诅咒了吗?你永远不得好死,你和她在一起总有一天会害死她……我就睁眼在着深墙牢笼里看着这一天!”   极目眩晕之感模糊视线,眼前尽是马赛克状的撞色密格,顾煜扶桌立稳身子,舒缓几许,弯腰捡起地上的文件资料交给警察。   陈自臣问:“没事吧?”   顾煜摇头不发一言,步伐虚浮走回车子,他在座位上坐了许久,脑海想象阚云开惨遭毒手时的样貌,阵阵后怕。   事实如若真像刑熠泽口述形容那般,他只怕会发疯发狂。   西郊看守所与西郊墓园在同一条路上,喘息宁神须臾时刻,顾煜开车来到墓园门外的商店,买了一瓶二锅头,按着记忆中的位置寻了过去。   这些年来,除却葬礼那日,他从来不敢来这面对刑宗酩的遗像碑铭。   走来墓碑前,刑宗酩还似从前一般,眉目严肃却传递着温情,顾煜拧开酒瓶放在碑前,他躬身坐在地上,自言自语道:“师父,我来看您了。”   “您大概也不想见我吧。”   “小泽的事情我和您道歉,等我去地下找您的时候,您在找我算账吧,也许这一天也不远了……”顾煜顿声,鼻音微浓,“但我现在必须保护她,否则算什么男人。”   “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师母,让她安享晚年。”他在原地坐了两个钟头,抬眸望了眼积云深厚的天,“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临走前,他回望墓碑上的照片,刑宗酩仿佛用熟悉的腔调语气对他说:“你做的没错,安心去过自己的生活吧。”   原本好友为阚云开准备了生日Party,想要弥补去年寿星提前离席之憾,可阚云开重色轻友,私心作甚,她想单独和顾煜庆祝二人在一起后的第一个生日,遂婉拒众人心意,事后再做弥补。   今天难得准点下班,顾煜取来提前定制的蛋糕和生日礼物,按老规矩等在书店外的停车场,隔空接住疲累无骨的娇躯。   顾煜征求意见道:“回家还是去餐厅?”   阚云开毫不犹豫地答:“回家!”   车子驶入隧道,阚云开说:“阿姨可偷偷告诉我,最近你向她求教,苦练厨艺,今天就是检验你学习成果的时候啦!”   顾煜笑意似不及眼底,答应说:“好。”   阚云开心思敏感,手指覆上他的耳垂,拨弄着,“不开心吗?今天复查结果不是挺好的?”   顾煜握住她的手背,放来唇边点吻着,“没有,刚才光虚了眼睛。”   “嘁。”阚云开手指点按着顾煜的唇瓣,薄嗔道,“我还以为你是想起自己去年今日对我做的混蛋事,心怀感愧呢,你得补偿我才行。”   顾煜饶有兴致地问:“怎么补偿?”   阚云开思忖半晌,充分利用机会,玩味说:“你给我跳脱衣舞。”   “可以。”顾煜答应得爽快,话锋陡然一转,“但是脱你的。”   阚云开受惊似的,疾速收回被他攥握在掌心的手,抬臂虚护着领间衣服,忿然道:“臭流氓!”   回到家中,阚云开拿出冰箱中昨天购买的食材,准备辅助顾煜下厨。   顾煜牵着她的手,引人来到卧室,拉她坐在床边,俯身握住她的脚踝。   阚云开手肘撑着床沿,瑟缩着,误会其中意味,“不是……先吃饭吧。”   “想什么呢?”顾煜梨涡浅笑,抬起她的脚踝放在自己膝间,他触着那条淡金色的脚链,“戴很久了?”   阚云开点头应和道:“高考完,我和佳佳还有知遇一起去大理玩,找了当地有名的匠人师傅做的,我们三个一人一条。”   顾煜拿出口袋里的丝绒锦盒,取出其中款式接近的脚链,别出心裁的飘逸云朵挂在金链末端,他仔细系在阚云开脚腕上,“那再戴一条。”   冰凉的触感滑过肌肤,阚云开却感到丝丝温柔流动,她晃着脚趾说:“为什么送我这个?”   “拴住你。”顾煜掌心合实,脚踝被他提来肩上,他侧首在踝骨处落下一吻。   真诚地,祝福地,自责地说:“阚,生日快乐。” 第五十八章   临近农历新年, 学期工作告一段落,阚云开正式进入寒假生活,两人没日没夜地黏在一起, 无论做些什么,都是有滋味乐趣的。   顾煜在家进行自主恢复性训练, 屋内空间有限, 难以盛装杠铃等大型器械, 阚云开理所应当成为训练工具人。   她身量纤纤,顾煜轻而易举完成抱、举、抗等一系列动作,让人好生体会一把网络传言的“男友力”, 不亦乐乎。   顾煜深知阚云开缺乏锻炼, 在某项交互体能运动中表现尤其, 自她放假第二天起, 便拉人一起锻炼晨跑。   无论阚云开如何撒娇耍赖, 都难动摇顾煜帮她健□□活的想法。每天晨起将人连哄带诱地从被窝中捞出, 成为顾煜一天之中艰巨的任务。   顾煜为了照顾阚云开的行进速度, 基本全程大步行走, 谈不上跑步一说。尽管如此, 阚云开也没有几次认真完整跑完, 泰半时刻都委屈央求顾煜背她回家。   循序渐进地增加训练强度,顾煜纵着她这懒虫劲。   好不容易熬到除夕这天, 阚云开借口保存体力庆祝新年, 想方设法说服身侧的男人逃脱魔咒训练控制, 还邀人一起窝在体温尚存的被窝中相拥度过旧历最后一日。   风湿性关节炎再次来袭, 阚明升带着刘美云与封晟阳夫妇一起前往南方温暖小岛度假, 阚云开和顾煜则回王韫家度过除夕之夜, 和乐享用团圆珍馐。   王韫不喜热闹, 饭后二人先行离开,回到家中打开电视,循例播放春节联欢晚会。   阚云开和夜色站在窗边与父母电话拜年,顾煜整理好从王韫那里带回的手工水饺和汤圆,信步走来她身后,手臂横在她腹间不缓不急地揉着,下巴轻抵着她玫瑰花露养护的发根,幽淡清浅的气味顺入鼻息,拥人在怀。   “爸爸再见。”   阚云开挂断电话,转身回抱着他,呢喃轻声问:“去年除夕你在苏国做什么?”   “在纠结要不要给你发节日祝福,或者是打个电话。”顾煜如实道来,诚恳中略带陈烟旧蒂般的苦涩,“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再主动联系我了。”   颇具惊喜的回答,阚云开倚靠在他温热浮动的怀中,仰首伸眉故意问:“真的假的?”   “嗯。”顾煜淡淡地答,“所以在和妈妈电话时听到你的声音,还挺意外的。”   阚云开面颊紧贴着左侧跳动起伏的轮廓,感受其中节奏安全有力的心跳,她感慨说:“还好我去苏国了。”   “自私来讲,我希望你去,但无论是安全因素还是你这傻性,都不应该去。”顾煜说,“其实中枪倒下那一刻,我非常后悔和你在一起,不管你今后选择如何生活,短时来看,我必然耽误了你。”   他们之间从未谈论过受伤那日的沉重话题,今天顾煜主动提及,气氛蓦然在黑夜之中陷入无言相望的困境。   他真怕苏醒那日的带毒针管扎进她的血液脉搏,更不必说刑熠泽疯癫无状地描述着骇人的作恶想法。   “别这么说,我们不要去想剩下那百分之五十的可能,至少现在是我们想要的,足够了。”阚云开眼睫轻颤,嘴唇贴着他的胸膛,浅动描述着,她闷声道,“我唯贪心过一次,神明已然满足我的愿望,甘霖降临,我很知足。”   春晚正播放至气氛轻松的小品节目,国民喜爱的喜剧演员登场,观众吆喝兴奋着。   顾煜说:“我后天要回部队封闭开会,大约半个月的时间。”   “你身体还没恢复就要去上班吗?”阚云开讶然道,“而且,情人节在这中间……”   顾煜撩开她如瀑般的发丝,手掌覆上她的后颈,安抚道:“不算正式上班,只是开会,不用担心,情人节的话……等我回来补给你?”   现今唯是分别半月已让人不舍难过,她不敢再去想以后种种,阚云开不情不愿地瓮声答应:“张赫说的没错,我思想觉悟确实不高。”   “别理他,他就是口舌之徒。”顾煜说,“晚上睡不着就给我打电话,不许瞎吃药。”   “好。”   隔日清晨,阚云开闷闷不乐地坐在地毯上看顾煜收拾行李,她头脑一热,跳进行李箱中,跪在有序整理的物品间,手臂攀上顾煜的肩头,“队长,你把我一起打包带走吧。”   顾煜借着阚云开如是姿势,轻使力“端”出委声低喃的人,“别闹,就半个月,很快回来。”   “那我等下要去送你。”否定答案出口前,阚云开趁热补充,“你不许拒绝。”   以往开车行驶在绕城高架上,她都十分欢喜,因为行程终点是他,哪怕当初二人并无过多亲密纠葛,能见一面也足以欢心。   现今则是不同的光景,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终点已被她收入囊中。   车子停在部队外的停车场,顾煜下车从后备箱中拿出行李,交代说:“回去开车注意安全,想我就发消息。”   阚云开斜倚在车边,口不对心嘴硬道:“谁想你,恢复单身了!”   “那我想你。”顾煜顺着她的意,在她唇边浮光掠影般快速点下一吻,“回吧。”   注视顾煜远去的身影,阚云开发动车子离去,驶出监控范围,车载电话响起,她余光扫视来电提醒,是Vincent。   纽约正值午夜,她迟疑接通电话,“喂?”   Vincent严肃几分,一改往日笑谈姿态,“我在申城,对这里不太了解,给你我的酒店地址,你来找我。”   阚云开按照导航去往Vincent所在之处,心下泛起不安的预感,Vincent已等在酒店一楼咖啡厅中。   阚云开方才落座,Vincent切入主题,将笔记本显示屏转对向她,“这是不是你的论文?”   阚云开大致浏览框架数据,除却部分分析内容不同以外,研究问题,调查对象与自己精心准备了两年的课题别无二致。   她目瞪口呆地问:“为什么会已经发表了?”   Vincent昨日惯例查看最新发表论文,不想看到与阚云开沟通多时的课题内容,他当即预订最近一班飞机来到申城。   论文被剽窃,对学者来说无疑是致命打击。遑论阚云开为此两入龙潭虎穴之地,以身涉险,努力整整两年。   Vincent手滑触控板,页面调至发表人专栏,指着那人的名字问道:“谁是Zhao Qi?你认识他吗?”   阚云开怔盯着屏幕,木讷地点头,“同事。”   “Make sense.”Vincent屈指敲着电脑外壳,“你打算怎么办?”   阚云开仔细回想过往可能存在的披露,上次会议匆忙,电脑似有异样,保险起见,她请计算机专业的朋友帮她仔细检查其中是否有被安装恶意监控插件,之后都有小心谨慎地保管电脑。   现在的情况,说得通,又说不通。   Vincent在纽约还有要事处理,不能在申城久留,隔天下午匆忙飞回。   坐在候机厅中他自嘲地笑笑,不由想起母亲宽慰他的话“已做他人妇,难解相思愁”。   他生涩地理解着其中含义,如今再见阚云开全然明白难懂古文所述之意。   看见那篇论文时,他没有多思后果便放弃参加当晚一年一度的学术会议,即刻飞来申城与阚云开商讨对策。   世人朋友眼中,Vincent吊儿郎当,没半分研究学者的姿态模样,可像他人所言那般   ——“深情唯自知”。   一周过去,事情没有任何眉目进展,阚云开拿不出证据指责赵启抄袭论文,贸然找上门去,除了落得被羞辱的下场,她想不到任何可能的结果。   顾煜回到部队,会议工作事多,仅剩每晚睡前能小谈片刻的可怜时间。   情人节当天,李凯和顾煜都不在。   阚云开可谓职场、情场双重失意,无心顾及节日气氛。   夏知遇一贯秉持“一醉解千愁”的歪理,邀着姚晓楠和阚云开一同前去江边酒吧小酌过节。   服务员引三人来到室外露台,夜色风景别致,江风徐徐掠过。   二月的风,说不上凛冽,倒也不温和。   阚云开心思全然不在,她随意点了杯酒,指尖闷闷地敲着杯身。   太久没尝过酒精的滋味,液体滑过喉管带来几分不适的刺激。   夏知遇说:“虽然我不是搞学术的,但我总做过大学毕业论文啊,对于我这种学渣来说,当时差点要了我半条命,那个王八蛋太不是东西了。”   姚晓楠问:“对你有什么影响啊?”   阚云开无神看着杯中的鸡尾酒,叹声道:“我只有研究生的学历,靠着本硕学校光环能在申大当老师已是寸步难行,本想着能凭这次论文发表打个翻身仗,现在梦碎了。”   一朝被咬,全部前功尽弃。   夏知遇不知如何劝慰,也给不出有建设性的参考意见,忧虑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Vincent一周前的问题,夏知遇又问了一遍。   她当时没能给出答案,是想着事情还有一丝转圜的余地,现下发展到如此境地,哪里还有机会可能。   阚云开面色微怔,一字一句说:“他不是很想和阚家的生意搭上关系吗?让他搭上好了。”   “做生意最容易的事情就是赔钱,赔得倾家荡产的也不在少数,赵家难道会是什么例外?”阚云开目光逡巡,视线由酒杯移至夏知遇面庞,眼神狭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厉色。   反问语意背后是难得的肯定与决绝。   夏知遇对于阚云开能说出这种话丝毫不意外,从前性格和善的她不该是世家大族或是上市集团继承人应有的模样。   阚云开从小优秀却没有优越感,耀眼却不刺眼,有光芒却从来收敛。   她待人亲和是因为交际圈在她可控范围内,一切都是安全社交。   幼时,阚云开有两对爱她的父母和封维护着;现在,有顾煜疼爱她。在众人的羽翼下,她当然可以安然自我。   可这不代表她是善男信女,心中的谱数清晰分明。   赵启一再挑战她的底线,三番五次试图对顾煜不利,这次甚至直接窃夺她两年的努力成果,次次情绪累加,阚云开如若动念去害,赵家怕是吃不消。   夏知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要告诉阚叔叔?”   “对付他们这种小喽啰,还用得着我爸?”阚云开拿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恢复平日的模样,“我也是学商科的好不好,投行实习学的那些东西对付他们足以。”   姚晓楠坐在桌边悉听二人的对话,笑说:“钮祜禄云开今日诞生。”   喝着第二杯酒,顾煜视频电话打来,难为他还记得今天是情人节。   顾煜见着阚云开身后的景,问道:“在外面?”   “嗯。”阚云开点点头,强颜欢笑,“两个情人消失不见的人,和晓楠一个单身贵族,得一起抱团过个情人节呀。”   她笑得刻意,顾煜瞧出异常,关心问:“不开心?”   阚云开否认说:“没有啊。”   “那好好玩儿,早点回家,别太晚,我明天回去。”顾煜又朝阚云开身后的景看去,有座塔。   挂断电话,阚云开泄气趴在桌上,不再说话。   夏知遇调侃她:“小恶魔变影后啦?你没告诉顾煜?”   阚云开脑袋埋在臂间,小幅度摇头,抬手拿起桌上的纸巾拭去眼角的泪水,“白担心罢了,不想影响他工作。”   夏知遇翻看着酒单,“那你这哭什么?顾煜把你养娇了。”   阚云开说:“就是听到他的声音,突然觉得好委屈,不说这个了。”她问姚晓楠,“你和龙子吟怎么样?”   姚晓楠颔首叹气,适才她挂断龙子吟数个电话。龙子吟闲时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让她不能拒绝得理直气壮,哪怕几番说明,他也不加气馁,甚至关心备增。   姚晓楠自始至终心慕封维,她无法说服自我带着对封维的喜欢去接受龙子吟的爱意,这对龙子吟不公平,于自己的道德底线也是一种破坏。   “我见过那个姐姐了,也终于明白封维哥哥为什么第一次见我会有那种反应。”姚晓楠眼眶湿润,强撑着最后的倔强,“过年期间我都在电视台加班,就是因为不想面对事实。”   夏知遇捕捉到关键信息,诧异问:“文鸢回来了?”   阚云开无谓地“嗯”了声。   夏知遇接着问:“然后封维又一头栽进去了?”   阚云开不再回答,答案尽写在失落的眼底。   三人未坐太久,夏知遇的代驾先到一步,顺便载姚晓楠回家。   阚云开靠在车边吹风。   今天她没有刻意收拾打扮,驼色的大衣里搭配一件黑色针织连衣裙,脚上随意踩了双七厘米的高跟鞋,腰束松挂在腰间,任衣摆在风中飘摇。   悦己者既然不在,也没有必要多加容妆,她素面轻便出门。   即便如此,不乏路人投来青睐的眼神目光,她似全然看不见那般,望着车流沉思。   酒精味苦,阚云开打开副驾前的收纳箱寻找早前放进的薄荷糖,却在角落里看见一包陈年香烟。   她勾出烟盒,点燃一根香烟,轻吸一口,便夹在指尖任烟草燃烧,随烟雾在风中四散。   尼古丁带着一股憋着坏的霉味,昭示着近日的不快。   远处的男人盯她半晌,看见她驾轻就熟的吸烟动作,男人提步上前,拿走她指尖的香烟,兀自吸了一口,抬起她的下颌,一吻将烟全渡了过去。   烟雾在二人间弥散开来。   阚云开呛出泪水,尚未认出眼前之人,蓦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阚小姐,你挺叛逆啊,我不在家,抽烟喝酒全安排上了?”   作者有话说:   本章拥有红包! 第五十九章 (双更合一)   缭绕的烟雾与呛鼻的泪水混淆在汽车鸣笛的嘈杂纷扰中, 待看清眼前人,原趋近宁静安定的潭水被从天而降的温柔飓风所扰,搅得暗流跃于明面作恶。   隐忍多日的情绪寻到泄闸洪口, 顷刻之间如洪涝已久的城市得以排解,阚云开合拳锤在顾煜锁骨肩臂, 涕泗横流, 全然不顾及形象得体, 她声泪俱下控诉道:“你也欺负我!”   早在视频通话时,顾煜就看出阚云开心情不佳,唯有心事作祟的人, 才会佯装若无其事, 一遍遍强调自己无事来掩盖心底的伤痕。   阚云开哭得伤心, 她遁步摇晃走来路沿石旁和衣而坐, 抱膝哭泣, 肩头一颤一颤地抖动, 自言自语说:“你一直都欺负我, 你根本就不爱我。”   顾煜跟随其后半蹲下身子, 正欲伸手拭去她怜人泣诉的泪水, 被人抬腕挡开, “怎么了?这么伤心。”   阚云开偏头不再看他,声音亦如从鼻腔传递, 带着些许气泡声:“你走开。”   此刻无论做什么都是无谓的徒劳, 顾煜安静陪她并肩而坐, 轻轻拥人入怀。   路过行人的眼神如飞刀利刃, 刀刀割破喉管且鲜血刺目, 想是不能理解顾煜在寓意特殊的今夜还能惹得貌美如花的女伴梨花带雨。   顾煜半开玩笑, 在她耳边轻声抚慰说:“阚, 你再哭下去,明天说不定就有人去部队举报我玩弄佳人感情,有伤体统风化,我们回家好不好?”   闻此,阚云开方才抬眼,睫毛湿润相贴,其上还挂着几滴倔强的泪水,顾煜从部队出来得急,尚未换下军装。现下在路边陪她坐了近一刻钟,确实引得留言纷纷。   阚云开委屈环顾四周,心下害怕此番行为会对顾煜造成实质性影响,她搭上顾煜的手臂站起,泫然带泪问道:“我的代驾呢?”   顾煜弯腰绕来她身后,拍去她衣摆下沿的尘土,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这不在你面前站着呢?”   阚云开半懵半懂地糊涂随人上车,回到家中泣意犹存,她更衣去洗手间放松噬红噙泪的双眸,简单梳洗整理过后,她脚下轻浮,飘飘然走回卧室。   房间半开一盏色调温暖的落地灯,灯光柔和舒适,顾煜用微波炉加热了一瓶燕麦牛奶放在床头,触手打开阚云开平日喜欢的香氛机,香味淡淡拢在二人身侧,雾气旖旎相绕。   顾煜握住阚云开的胳膊,猝不及防地将人拉进怀里,阚云开讶然坠坐在他膝上,半晌功夫,只听他说:“说吧,怎么回事?”   阚云开微吸着鼻翼,朱唇抵在顾煜的颈窝处,藏于宽厚的臂膀之间,似丛林中将被解救的驯鹿幼崽般,厮磨着赘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顾煜压着火气听完全程,他从不怀疑自我对外人的克制力,也绝对相信,如果此时赵启在他面前,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动手,哪怕冒着脱了身上这套衣服的风险。   不为别的,就单是阚云开为收集资料数据,两次只身前往苏国,险些在混乱意外中丢命这一点,就足以燃起他心中的怒火。   手臂被顾煜握在手里摩挲着,他说:“不如你去读个博士?我养着你。”   迟疑片刻,阚云开摇头否定,她不是没有考虑过顾煜的提议,但她了解自己精益求精,追求完美的脾性。   博士课业繁重,原就稀少的相处时间更会被压榨到极点,她不愿以此为代价来换取学术突破。   宣泄完负面委屈的情绪,细嗅着幽淡陈调的木质香,在所爱之人怀中,似乎一切也没有如前那般糟糕不堪了。   阚云开想起不久前的交谈,她仰起脸,红晕似油画笔触刷过面颊鼻梁,眼含珠露剔透,她问:“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   “因为有个傻子强颜欢笑。”顾煜补充说,“以后遇到不好的事情就给我打电话,我知道你本意是不想给我添乱,可之后如果我上班多日不见,又什么都不了解,不是更担心吗?”   阚云开鼻头微酸,乖顺地点头,“那你怎么知道我们三人在哪里?”   顾煜俯身拿过牛奶递给她,晾了些时候,现在温度正好,他虚扶着阚云开的后腰,“你忘了我是学什么的?视频背景里的塔,满申城还能找到第二个?”   阚云开安静坐在他怀里,小口嘬着牛奶,抿唇问:“你会开完了吗?什么时候要回去?”   “明天。”奶渍印在她薄开的唇角,难免让人心生躁意,顾煜拿过阚云开手中的杯子,搁在床头,忽地动作位置转变,“你确定我们还要浪费时间?”   残存的泪水滑过眼尾,大脑钝昧停摆,阚云开没反应过来他言下之意,顾煜压低身子在她耳边匪气说道:“欺负你。”   眼下泛起的乌青是她连日失眠的证据,没有什么事情比让她现在好好睡一觉更加重要。   顾煜洞悉掌握消磨阚云开体力的最佳方法,亦如此刻,他扶着她的腰让她独坐孤塔之上,诱着,哄着,她脚趾蜷缩着伏在他的肩头,像是深海意外搁浅的游鱼,小口小口呼吸着。   掌下的脊骨一节一节地轻微震颤,连一句完整求饶的话都难说出口,唯有鼻间蚊吟似的喃音给予顾煜点滴信号,最终使力给了她痛快。   春风带着冬日里未退的寒意吹进窗子,窗帘被带得微微摆动,下摆拂过地面,映着一阵一阵的月影。   顾煜帮她穿好衣物吹干头发,仔细将人抱回床上,整个过程,阚云开眼皮垂合,脑袋始终抵在顾煜胸前享受浅眠,信任他的每一寸动作。   顾煜返回洗手间在镜前背身查看自己的肩膀,整齐的牙印镶嵌在上,往下还有指甲挠出的血痕。   他目光探寻身上的暧昧印记,站在原地哑然失笑,阚云开钟意欢爱时在他身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强势彰示主权似的。   在家休养期间倒也无妨,然而部队是公共浴室,以此模样示人,怕是要遭得一番调侃。   顾煜随手拿起凳上的睡衣,套在身上,他动作轻缓浅吻枕间熟睡的人,继而拿起手机独自走来阳台,拨通封维的电话。   时值半夜两点,封维睡梦沉沉,他虚眼看清来电显示,略带怒气接听责骂道:“顾Sir,几点了?什么事不能明天说。”   顾煜解释道:“抱歉,要紧事,我明天只休息半天,得陪着她,没空给你打电话。”   身边人呓语道:“怎么了?”   “你睡。”封维帮人掖好被角,摸黑穿好拖鞋,退出卧室。   封维踱步走近餐厅岛台,他倒了杯柚子茶,润嗓调侃说:“情人节你情人没缠着你?”   顾煜回首相望,透过玻璃门的光弧,觑见软被中人,流气地“嗯”了声:“刚缠完。”   封维:“……”   顾煜接着说:“说正事。”   顾煜将事情完整告诉封维,他有工作不便外出,身边靠谱且有能力抗衡之人唯有封维。   虽然封维常年活跃在学术圈,大多时间都致力于国内外各大学术会议,但是封家家大业大,想完全脱离其下社交势力不切实际,亦如阚云开,哪怕被父母家人保护得再好,也依旧活在世人瞩目中。   封维作为学术研究人,更能理解阚云开的绝望无助,他严肃说:“明白,我来解决。”   顾煜有意交代道:“别手软。”   黑夜也许永存,但他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和外力相助为她弱化这噬人的光景,磨平棱角兼备的钝器。   “等等。”顾煜说,“你和阚……还没和好?”   封维坐在工作台前,拿出笔记本电脑,查阅相关资料,“和不和好也不影响我会帮她。”   “我这次回部队开会,有可能要提前上班,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里,你帮我照看她一下。”顾煜侧腰靠着栏杆,笑道,“你一个男人,总不至于气性大到连妹妹都不要了吧。”   封维轻嗤一声,“现在妹妹长妹妹短了,吃醋的时候没看你把我当她哥啊。”   顾煜忍下这般嘲讽,淡声说:“讽刺我可以,该帮的忙你还是得帮。”   “我俩一起活泥巴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封维找到页面文件,目光扫视锁定,“我会解决问题的,放心。”   结束通话,顾煜回到卧室,轻手掀开被子,待身体回暖,才将人抱进怀中。   顾煜三期复查体检无虞,各项指标恢复正常,提前回部队上班。复职第二日,他便接到要去外地执行出差任务的通知,归期不定,通讯设备一律不允许自我保存。   临走前,他仅有短短几分钟通话时间嘱咐阚云开一二,随后失联一月有余。   情人节到二人领证前,他们只见过一面。顾煜头天下午回家,隔日天未破晓又匆匆离开。   若非手上的戒指时时提醒,阚云开一度误认回到从前单身生活,一人解决生活中的所有问题。   不同的是,与以往游魂过客相比,心中多了份念想牵挂。   封维行动果决,不到两周时间,赵家的生意已经走到苟延残喘的地步,几近销声匿迹。   赵家近年凭靠旧资本维持表面风光,内里实则早已空壳,否则也不会想方设法让赵启接近阚云开,抱上阚家这棵大树。   赵启最初接近阚云开时,封维没有意识到他的身份,也是因为赵家已然够不上上层交际圈,没有实质存在感。   封维做事有分寸,终是留了一线薄利生机给他们。   狗急跳墙,反噬自身的道理他和阚云开都明白。尽管赵家如今拥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与封、阚两家抗衡,但他们也不想轻易挑战人性的黑暗。   能指控赵启学术剽窃的证据不足,再不甘心,阚云开也不得不将这份委屈暂时忍下,以待来日。   自家门户破落的幕后操纵者究竟何人,赵启清楚明了,但他没有能力做出对等的报复措施,愤怒也仅限于言语表达。   事发一周后的下午,赵启在教学楼走廊里遇到阚云开,他出声威胁道:“我记得他最近不在家。”   “我阚云开能还算相安无事地活到今天,从不受制于人,也绝不会屈服于任何要挟恐吓。”阚云开抱着手里的电脑嗤笑一声,对这毫无意义的威胁早有预料,此番言论也算见招拆招。   赵家落魄在申城生意圈内算不得大事,边缘人物,没什么值得在意的。况且能混得有些头脸的人物,对外部环境嗅觉灵敏,早能预料的事,倒不觉得惊讶意外。   不过这并不影响此事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流言纷纷,自是传进了阚明升的耳朵。   阚明升担忧阚云开的处境,思及顾煜工作事忙,他要求阚云开回和之路居住,上下班都派司机接送,直到顾煜得闲才放她回家。   阚云开当然不从,逼得阚明升使出下策,装了许久的病才勉强把人哄骗回来。   阚云开无意揭穿阚明升的戏码,赵启的威胁她不怕,可也不得不防。   就这么捱到顾煜生日前一天,阚云开久在阴霾雾色的心情才见几分阳光。   一周前,两人约好领证后去夏知遇新投资的温泉山庄庆祝“双节”。   阚云开一早预约了有名的烘焙坊,清晨梳洗整理完毕,她动身前往蛋糕工坊亲手烘焙制作做了一份慕斯淋面蛋糕。   顾煜还在部队处理工作,阚云开想与他一道去民政局登记,私心也想尽早见到思念多日的情人,她提前联系傅晋之带她进入部队。   遥望傅晋之的身影,阚云开解开安全带,下车绕到后座取出提前做好的蛋糕,朝人走去。   傅晋之接过阚云开手中物品,笑说:“阚老师,你这来撒狗粮的行为不太道德啊。”   “那你还出来接我?”阚云开也笑,“我这不是带了蛋糕嘛,当赎罪啦。”   傅晋之帮她在门口做好登记,引人往里走,快到目的地时,他说:“顾煜在训练场,你在外面等等?”   阚云开挑眉点头,听话说:“行啊,听从指挥。”   阚云开戴着墨镜坐在树荫下的台阶上,望着训练场上的人,只见背影,也能认出人潮方阵中的男人。   一个多月没见,顾煜似乎晒黑了些,他正在严肃认真地训话。阚云开托着下巴冥思几许,很久都没再见过顾煜一本正经的模样。   短暂休息,顾煜走来一旁和同事说话,仍未发现阚云开的存在。   阚云开蹑步走来他身后,抬手从后抱住他的腰,手臂将碰到顾煜作训服下摆,蓦然被人反手抓住胳膊向前牵拉,转身反锁扣住肩膀。   “啊!”阚云开疼得瞬间飙泪。   没等顾煜反应思量,李行箭步冲上前来,拉住顾煜的肩膀让他脱了些力。   阚云开想要挣扎,顾煜怕伤着她,语速加快,焦急担忧道:“别动别动……我帮你转。”   顾煜缓慢撤力,一手握着阚云开的肩,另一手引着她的胳膊往回转,待肢体完全回正,他扶人走来阴凉处坐下。   “对不起,我以为是那帮兔崽子趁休息时间报复我,肌肉记忆……”顾煜方才爬上爬下,手沾尘土,他从口袋中找出几张干净的纸巾,帮阚云开擦眼泪,“没事吧?”   阚云开柳眉倒竖,眉心紧拧,不忿吃痛道:“这么多人都看着呢,你家暴!”   她埋怨说:“连我你都认不出来了,感情淡了……”   顾煜缓揉着她的肩膀手臂,柔声哄道:“没淡没淡,我的错,我反思,给你写检查报告行吗?”   “五千字!”阚云开咬牙。   顾煜笑说:“行,你还不算狠,我领导每次都罚一万字。”   “那一万字。”   顾煜:“……”   六队队员习惯顾煜惯宠着阚云开的场景,见多不怪,龙子吟调侃道:“老大浸在阚大小姐这美酒里,骨头都醉了吧。”   “一碰就酥到掉渣那种。”张赫补充。   新兵汗如雨下望着二人的身影,抱怨说:“顾队要是对我们有对他女朋友十分之一的柔情,我们也不至于天天累得和狗一样吧。”   张赫一把拍在新兵的脑袋上,“对你好有屁用!小心老大回来揍你。”   正午,四月下旬的太阳不加收敛脾性,晃得人眼晕。   顾煜问:“怎么来了?”   阚云开讶然抬首,眸底带煞,难以置信的表情,她说:“顾大队长,你不会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经此提醒,顾煜捂了下脑门,惭愧说:“对不起,我真忘了,今天下午我们还要开会,我去找……”   阚云开瞪着他不多言语,眼神清冷乏淡的控诉让顾煜噤了声。   训练场和靶场挨得近,陈自臣带领些许人员朝靶场走去,他侧身看见坐在台阶上的二人,提步上前道:“阚老师来了?”   阚云开手绕至肩头,缓缓站起,勉强露出礼貌的微笑,颔首招呼道:“陈指导。”   陈自臣说:“今天有机关部门的工作人员来参观,阚老师要不要一起去靶场?”   休息结束,顾煜原也要带新兵去靶场练习,他帮阚云开应了下来,转身回训练场整训。   陈自臣结婚多年,阚云开方才的表情自家夫人面上常见,无非是被惹怒气急,等人走远,他问:“那小子惹着你了?”   阚云开苦笑,“是啊,本来我们今天要去领证,谁想到他说下午要开会,我被放鸽子了。”她问,“陈指导,下午的会很重要吗?”   “例会罢了,领证重要,我批准你把人带走。”陈自臣说。   阚云开捻了捻指尖,试探问道:“不如这样,等下您借我三枚子弹,如果我三枪都中八环以上,您提前放人?”   陈自臣笑着答应,根本没放在心上,以阚云开的身姿体量,是否能端起枪尚不能断,何谈三枪都中八环以上?   参观人员和顾煜一行人一起抵达靶场,泾渭分明的两部分。   一边整齐列队,训练有素;一边闲散放松,喜闻乐见。   一切就绪,陈自臣点头批准阚云开拿枪,可她偏不用摆在训练台上的枪。她戴好耳罩,严肃朝顾煜走去,顾煜见她来势汹汹的模样,只当她还生气。   下一秒,阚云开迅雷之势拔走顾煜腰间的配枪,顾煜握住她的手腕要拦,被陈自臣叫住。   公然从队长身上夺枪,阚云开是历史第一人,所有队员屏息凝神地看着阚云开的动作,一探究竟。   子弹上膛,握枪姿势专业,三点一线,连开三枪,枪枪中靶。   战士前来向陈自臣汇报成绩,“报告,三枪中靶,成绩八环、九环、九环。”   阚云开慢悠悠摘下耳罩,信步而来,把枪插回原位。   顾煜难以置信地问:“游乐场气球公主?”   张赫跑了过来,猎奇般问道:“这么厉害?”   阚云开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翻找出一张照片,举在张赫面前。   “你是休斯射击俱乐部成员?”张赫目瞪口呆。   休斯射击俱乐部是射击业余爱好者创立的协会,俱乐部对会员能力要求极高,几乎可以媲美专业人员,很多世界射击冠军也是该俱乐部名誉会员,张赫作为狙击手自然了解。   阚云开和封维十几岁时就被封晟阳带去相熟好友开的靶场进行射击训练,特别是在二人出国之际,教练更是对他们进行针对性强化训练。   世界其他多国没有禁枪政策,为保证生命安全,二人认真学习,练得一手好枪法,阚云开后来加入休斯射击俱乐部,系统完善地学过射击要领。   “嗯,要不是刚被某人家暴,应该成绩能更好点。”阚云开回答张赫的问题,丝毫不理会盯在自己身上的一双深眸,她指着台阶说,“那里有蛋糕,等下你们记得分了。”   陈自臣大为震惊,他对顾煜说:“哪有领证放人家姑娘鸽子的,赶紧收拾回去。”   阚云开展颜含笑道谢,不等顾煜言语,先一步离开靶场,顾煜追了两步方才与她比肩而行。   陈自臣摇了摇头,又是个老婆奴。   “还生气?”顾煜勾住阚云开的手指,被她灵活躲开。   适才对陈自臣还能微笑自如,现下全然一副冷漠扑克脸,无论顾煜说什么,阚云开都不加回应,自顾自走路。   阚云开打开驾驶座车门,倏忽被顾煜从身后一推,合掌将车门关上,两臂和车身组成难逃的禁锢魔网。   阚云开忿急转身,额头撞在顾煜的下颌,她恼怒抬手推眼前作恶之人,斥问道:“你干什么!”   “不装哑巴了?”顾煜唇角噙笑,眼尾游着几分得意玩味,挑衅似的。   阚云开抬脚踢在顾煜小腿前侧,力道不轻,军靴缓冲降低压力,顾煜皱眉更加贴近恼羞成怒的准新娘。   阚云开使力掰着腰间有力牢固的手掌,“走开!”   顾煜纹丝不动,浮浪低沉说:“不是要我侍寝?走开了怎么对得起夫人大老远来翻我牌子?”   顾煜手指抚上她的耳垂,在指尖揉捻。   哄人的功夫,顾煜已然练至炉火纯青,特别是对付阚云开的心性,一捏一个准。   阚云开瑟缩着后颈,想要逃离温柔魔掌,明明两个原则性极强的人,在彼此面前却总是无处遁形。   阚云开趁口舌之快,撇嘴冷声道:“反正有些人也不愿意回家,我翻别人牌子去了。”   嗔笑气怒全然被她拿捏手心,以往顾煜愿意相让,可如今特殊日子里,他势要当回赢家。   他倾身衔住阚云开的唇,细腻的吮吸,像是品尝一道珍馐,这架势,定要她主动投降才行。   两军交战,阚军节节败退,顾军不战而胜。   阚云开眼前泛起朦胧的雾气,颧骨勾出潮红的色调,犹如法国酒庄的红酒甘酿,让人着迷沉醉。   顾煜撤开几寸,声音带着含混未退的情|欲,“翻一个,我收拾一个,你看着办。”   作者有话说:   改了个笔名,希望泥萌还能认识我~   还能甜个两三章(Warning! 第六十章 (双更合一)   “每次都来这招, 流氓……”阚云开难得思绪未被眼前男人恶劣的手段降服,食指点按着他的喉结,逼人倒退几分, 寒言相对尝试冷却灼烧滚烫的皮肤,“今天什么日子你都能忘?”   一月有余未见, 思念远超落寞的怨怼, 她的确不舍过分冷淡抱怨, 然则也要让他长些教训才好。   “体谅一下,今天又老一岁……补偿你行吗?”顾煜躬身撑着车门,安抚握住她的手指在掌中捻揉着, 浅尝辄止地吻过她的鼻尖, 嗓音低冽入侵, “给你跳……脱衣舞。”   阚云开忍俊不禁,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正色消逝展颜, 她故意望向顾煜身后, 蓦然神色忸怩, 难为情地说:“……陈指导在后面。”   顾煜背脊肌肉一僵, 继而本能清嗓回首看去, 却发现四下里根本空无一人。   阚云开趁乱欲逃,矮身得意灵活绕出他的包围, 不想半路被人拦截背手压回车门, 她不见顾煜神色, 只闻气急败坏之音, “阚云开, 敢和我玩间谍游戏?”   “你是做贼心虚。”阚云开身姿别扭回话, 提步后踩。   顾煜动作机敏矫捷, 抬脚勾住她的腿,封印在原地那般,巧力让她彻底动弹不得,他语调淡凉,询问道:“什么时候学的射击?敢从我身上夺枪,挺厉害啊。”   “你刚才怎么不动手?”阚云开忿然挣扎着,肩部前后颤动表达不满,“你算什么男人,就知道用力气欺负我?”   难分胜负的拉锯战以顾煜将人塞去副驾这一举动而结束,临了还要低头咬上她后颈的软肉以示警告。   顾煜上车透过后视镜看见后座上还放有一个精致的透明蛋糕盒子,其中装有一块大理石纹镜面款式的蛋糕,黑巧制作的铭牌上写着   ——致最爱的煜小公主。   铭牌亦是阚云开亲手制作,顾煜不喜食甜,她特意用黑巧勾兑甜度,弱化甜味却不失巧克力的灵魂。   顾煜唇角微扬,明知故问道:“怎么还有一块蛋糕?”   阚云开揉着自己的手肘,漫不经心地跟随他的视线向后瞧去,“哦,做给狗吃的。”   “最近脾气这么大,都哄不好的,还暗戳戳骂人。”顾煜伸手捏住她的耳垂,“但愿你晚上还能这么硬气。”   “我这是明晃晃地骂!”对词一般,阚云开拍掉顾煜的手,静电作用,手掌带起几根发丝,炸毛小狮子似的,状态吻合贴切,她恶意说,“有人硬不就好了……关我什么事啊。”   撩火欲焚,顾煜越过中控台,俯身压下,手掌搁在她颈上,另一手作势调低副驾座椅靠背。   阚云开色厉内荏,心中发怵,顾煜可不像表面那般严肃正经,尤其二人单独相处之时,擦枪走火的概率极大。若说在这车里发生一点不为人知的事情,也不全无可能。   她抬手轻抵在顾煜前襟,蝶骨紧靠着椅背,试图拉开距离,她吻上他的下颌,弱声示好:“民政局快要午休下班了,再不去来不及了……”   顾煜偏在她唇上狠咬一口才肯放过造次的人,坐正身子,驱车前往民政局。   经此波折,阚云开面色晴朗见阳,不与他过分计较,全心全意地期待着接下来的时光。   生意之人讲究黄道吉日,阚明升翻看黄历,顾煜生日这天尚算领证吉日,刘美云和王韫对此也无异议。   莎士比亚说过,第一次见一个人,体温在38.6度叫一见钟情。   拿到手中的小红本本,阚云开挽着顾煜的手臂走出大厅,笑说:“我见你那天,体温更甚,你说这叫什么?”   顾煜含笑不言,等着她天马行空的回答,他总是猜不中她的心思。   阚云开说:“情深似海,碧海青天。”   顾煜失笑,破坏气氛道:“你那是中枪发烧了。”   阚云开:“……”她绝望看向登记处的另一头。   顾煜手掌覆上她的双眸,阚云开踉跄几步被带入怀中,“不该看的地方别看,我要是不同意,那地方你这辈子也去不了。”   一张结婚证件照与不知何时偷拍阚云开的侧颜并排放在一起,配文:和她,婚了。   顾煜万年不见新动态的朋友圈骤然更新,还是如此令人艳羡的消息,引得众人庆贺纷纷,祝福之词,不胜枚举。   陈晓看到这条动态,心中终究不是滋味,喜欢数十年的男人另娶他人,要她接受这个事实,过于残酷不仁。   祝福的言语在看见二人相倚的照片时,全然说不出口,最后唯有点赞以示恭喜。   没有触及道德底线的行为,她的不甘似乎无可厚非,可爱情为何不讲先来后到的次序,无人能为她解答。   阚云开提前收拾好要用的物品放在后备箱中,二人随便找了间小店吃了午饭,启程前往温泉山庄。   “告诉你个好消息。”顾煜抬眸扫视路牌,打开转向灯,将车开下高速,“你们学校今年的新生军训主教官是我。”   阚云开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略带兴奋道:“真的?”她提醒说,“那某位教官记得洁身自好,别被女学生骗走了。”   “女学生肯定不会。”顾煜单手打着方向盘,眉眼间淌过细腻的清泉,“倒是有些女老师,勾人魂魄,扰人心思。”   温泉山庄在距离申城一百公里外的小镇,依山傍水,风景秀美,空气丝毫不沾染尘世化学粒子,俨然世外桃源的氛围。   作为生意人,夏知遇投资眼光独到。山庄目前处于试运营状态,只有工作人员有权邀请亲朋提前体验感受。   夏知遇和李凯在后山攀岩,行程一时半刻无法结束,遂把房卡留在前台让二人去取。   顾煜留阚云开在大堂小坐等候,独身去取房卡。   “你好,能加一下你的微信吗?”   阚云开闻声抬首,她背着光,眉目温和如画,些许诧异,礼貌微笑摇头,“不好意思啊,我已经结婚了。”   那男人指着阚云开的手指,困惑又似肯定想法,“你没有带婚戒。”   顾煜手握房卡,从容不迫地双手交叉靠在石柱上,悠然看着阚云开的应付做法,心念不愧是有资本自诩有从纽约排到罗马的男人为她倾倒之人,小山村里依然不乏爱慕异性。   他能听见二人的对话,直到形势胶着不妙,称谓自然转变,他开口唤道:“老婆,走了。”   男人回首眺望,顾煜那身装扮加之肃然的神色,不好惹的标志,他张了张嘴,放弃搭讪念头。   顾煜拉过行李箱,拥着阚云开往游览区间车那里走,不动声色地宣誓主权。   醋意陡然升起,他手掌下移,半带为难地拍打她的屁股,质问道:“戒指呢?我不在家你就不老实?”   阚云开有口难辩,晨起去烘焙坊做蛋糕,为方便行事,她下车时顺手摘下戒指放在车里,一来二去忘记重新佩戴,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昂首挑衅道:“让你产生点危机感不行吗?”   “然后呢?”顾煜侧身睨视,友善提醒,“回答问题之前,先想好说出我不想听的答案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阚云开噤声闭嘴,抬杠功能暂时下线。   夏知遇帮二人预订的房间是山庄顶级套房别墅,毗邻山巅,别墅内自带私汤,日式装修风格令人如置富士山下,极致的新婚度假体验。   坐在沙发上,阚云开拿起桌边的一瓶矿泉水,抬手递给顾煜。   山间雾气浓厚,顾煜打开室内灯光,没接,“我不渴,你自己喝。”   阚云开不怀好意地贴上来,软绵绵地搂抱着顾煜,嗔声说:“老公,我想看你腹肌开瓶盖。”   近日兵哥哥腹肌开瓶盖的视频风靡各大短视频平台,可那身材与自家这位相比可谓相形见绌,她翻出手机保存的视频递给顾煜看。   顾煜递换手机给她,泰然靠在角柜上,笑说:“我过生日,还要满足你的要求?”   阚云开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你先满足我的,我再满足你的。”   顾煜不怀好意地笑,“你确定?”   “……确定吧。”阚云开势弱气短,眼前浮现过不可告人的画面,意识到什么……   新婚当日,自要讨得夫人欢心才有来日幸福可言,顾煜接过水瓶,正准备脱去上衣,阚云开抬手上前阻止道:“别脱,就这样。”   顾煜低头瞅着自己一身作训服,他虎口钳住阚云开的下巴,稍稍抬起,无奈哑声笑道:“阚小姐,你这癖好挺特殊啊?”   阚云开目光灼灼,眼珠不甘示弱地悠悠转着,“那还不是和你学的。”   这便说来话长了。   顾煜一时语塞,“咱两彼此学不到什么好。”   语音方落,顾煜手握水瓶,自上而下从腹肌划过,瓶盖瞬间脱落,捏出的水泼洒在肌肉上,勾勒得线条更加有致分明。   “哇啊!”阚云开没来得及看清每帧动作,诚然被这视觉冲击烫得欢喜。   “满意了?”顾煜掀眼看她。   阚云开称意点头,不由己控地摸上那撩人的肌肉,屋内开着香薰加湿器,水汽携着私汤的药香漂浮在空中。   顾煜顺手将水瓶递上,“别浪费,把剩下的喝了。”他贴耳补充道,“有我的味道。”   阚云开手指游移到侧腰位置,居心叵测地狠拧下。顾煜眉头紧锁,倏忽拦腰抱她离地,欲要将人丢进池中。   “你俩搞黄色不关门的?”夏知遇的声音突兀闯进。   顾煜放人下来,看她在眼前溜走。   阚云开浅笑舒颜,自得走来夏知遇身边,“那你还进来?”   “没良心,白帮你布置房间,让你俩美好享受洞房花烛。”夏知遇嘁声不满,指着地上礼盒样式的纸箱说,“新婚礼物,今晚不打扰你们,明早餐厅见。”   暮色已至,为了拍出完美的结婚证件照,阚云开仔细描了眉眼妆容,她换上烟灰色的吊带睡裙,坐在妆台前卸妆,央顾煜前去拆箱。   顾煜撕开胶带,看见箱中物品明显一怔,但这是夏知遇送的礼物,似乎又合情合理。   阚云开手拿卸妆巾,回头问:“是什么?”   顾煜冲那箱东西抬抬下巴,说:“你自己看。”   阚云开擦净最后的余污,踱步走来,她俯身翻了翻里面的物品,遽然心跳加速,瞳孔放大,下一秒便要晕倒那般大脑充血。   她起身冲去寻找自己的手机,拨通夏知遇的电话,相临房间的人太过了解阚云开的脾性,提前关了手机。   阚云开气昏了头,手指颤抖找出与夏知遇的对话框,打下一行字。   KAN:【你把情趣用品店搬来了?????????】   哆嗦发送完信息,她才发现夏知遇早向她发送了友好信息预警。   夏夏:【宝贝,享受性|福哟!】   箱中物品可谓齐全周到,情趣|内衣,小皮鞭,手铐,狐狸尾巴,还有这辈子都用不完的各种款式和size的套套,等等等等……   大概是直接从小电影拍摄现场搬运了人家的拍摄道具来,唯一有用的东西是藏于箱底的一对红烛。   阚云开攥着手机,不知如何面对顾煜,脸红一阵白一阵,粉得娇人。   顾煜走来身后抱着她,顽劣地在她颈后吹了口气,声音如钢琴低音区的共鸣,沙哑低沉,促得彼此Pheromone淋漓分泌,“要用吗?”   羞赧之感占据神经角落,阚云开似被压住声带那般,发不出一个字节。   “嗯?”顾煜轻咬她发红的耳垂,细小的绒毛亦被濡湿,“老婆。”   简单而又平凡的称呼,此时真叫人心尖发麻。   空中弥漫着不合季节的气息,呼吸心跳声恰如其分地应着气氛,似刻意,又仿佛理之自然。   阚云开不愿处于低位,她转身踩在顾煜脚上,拉低他的衣领,缱绻和鸣的音调浮现,“用你身上吗?”   他们关灯点燃那对红烛,相对坐在卧室浅灰色鹅绒地毯的小方桌前,轻晃着杯中的红酒。   顾煜不是一个注重仪式感的人,却在今夜悉心点火,用一支的烛芯去碰另一支的,幽淡的光圈在二人间晕开散落。   暖光洒在阚云开锁骨之上,像是天边触手不及的方物,美而不艳。   阚云开拆封精心准备的蛋糕,邀请顾煜闭眼许愿,她在他耳边和声说:“老公,谢谢你前年救我,谢谢你去年努力醒过来,最后谢谢你今年陪在我身边。”   今年的四月,总算芳菲到来。   他们随后相拥靠着床沿,薄淡的月光透过落地推拉门稀疏漏进,更添一丝旖旎多情,唤起内心更深层次的情感。   阚云开从未想过会遇见一个让她奋不顾身去爱的男人,如果前年四月她不曾突发奇想去到苏国,一切都不会开始。   她大概率回国之后会与父母抗争一番,也许会为了安抚父母而选择相亲结婚,与楚牧,与其他人;抑或是嫁给封维,既解决人生难题,又讨得两家欢欣。   婚姻里如果爱情不是必需的,那么至少合适也是好的。   还好,她去了;幸好,他来了。   思及此处,阚云开泪腺涌动活跃,她不能坦然接受失去的难题,也是为朝思暮想的此刻感动。   顾煜低头问她:“怎么了?”   “这种时候不应该应景地哭一哭吗?”阚云开倔强不屈,不想总在顾煜面前脆弱易碎,可每每却又难以克制矫情的动念。   “傻没边了。”顾煜抚着她的背,手掌在她腰间流连,“看来我还得再努力一点,多给你些安全感。”   红烛彻夜未熄,檀香飘然而至,星月叠影投衬着相融的身影。   今夜,纵情沉沦。   当然,夏知遇送来的那些“好货”最终也没用。   翌日清晨,顾煜蹑手蹑脚起床洗漱,约了李凯一道跑步晨练,他以为动作足够轻,不料还是吵醒睡梦中人。   阚云开虚眸找寻声音的源头,顾煜俯身亲吻她的额头,“你接着睡,我去跑步。”   她懒懒地点头,拉住顾煜的袖口,睡音低嗔,“亲我一下再走。”   “刚才不是亲过了……”   阚云开眼睛蓦然睁大,不满道:“这才结婚第一天你不会就进入倦怠期了吧?再过一周,你是不是就到了要在地下车库抽两根烟才能回家的地步……唔……”   顾煜以吻封堵这张混说的嘴,吻技卓越,没多会儿,阚云开在被中软成一滩水,只露出一双未醒的清眸。   顾煜说:“等下餐厅见。”   阚云开把脑袋埋在被子里,过了片刻,方才点点头。   顾煜出门,她便也睡不踏实,于是拖着虚乏无力的步子起床洗澡,提前与夏知遇来到餐厅吃早餐。   餐厅内设不同于房间日式风格的装饰,墨绿色的墙面上悬挂几幅似中世纪的油画,搭配做旧古铜色系的桌椅,欧式文艺气息十足。   蒸汽缭绕的吧台后,制作咖啡及甜品的帅哥怕是其中重点,他长相韵味十足,直接分明的手握着典雅的咖啡杯,其中香味都因此更浓郁几分。   夏知遇掩唇凑近阚云开,小声说:“小哥有没有很帅,我亲自招的。”   阚云开气性还大,白眼以对。   夏知遇自讨没趣,阴阳怪气地说:“你眼里除了顾煜就没别的帅哥,你家顾煜全天下第一。”   阚云开无法反驳她对顾煜的滤镜,应和说:“那确实。”   落座后,夏知遇点好几样早餐点心,小口品味山庄自产的红茶,笑问:“昨夜用户体验如何,有没有给你们的新婚之夜增添闺房之乐?”   阚云开冷笑一声,“乐倒是没有,惊吓十足,箱子是顾煜拆的!你说你是不是有毛病?”   夏知遇靠在椅背上,混说:“那不正好,我早看出来顾煜就是个闷骚,脱了衣服兽性大发吧?”   阚云开:“……”   奶黄包等小食上桌,夏知遇夹起一块放在面前的盘中,泄出部分奶黄,她问:“你们真的不打算办婚礼吗?”   “等顾煜身体彻底康复再说吧,办婚礼又累又麻烦,上次你结婚都快要我半条命。”阚云开用小匙搅动着咖啡液。   夏知遇拿起桌边的纸巾,拭去指尖的油渍,点开手机相册,发送几张图片给她,“说到婚礼,上次的照片摄影师终于修完发给我了,讲真的,你家顾煜穿这身真的让人腿软。”   阚云开保存留下她和顾煜的合影,照片中人郎才女貌,目若朗星般只见彼此,全然挑不出错处。   夏知遇饶有探索欲地问:“洞房花烛夜配上我送的好东西,是不是绝美,我可在商场悉心挑了一早上。”   阚云开盛起一粒虾仁小馄炖,仔细吹着,不屑送去清晨第二个白眼,“我已经让客房服务人员把东西送去你的房间了,你和李凯慢慢享用。”   “套套总留下了吧!这个肯定会用啊!”夏知遇痛心礼物惨遭退回,此番感悟,比甲方爸爸否定日夜疾书的方案有过无及,她问,“昨晚用了几盒呀?”   “几盒?你也太夸张了吧!”阚云开讶然道,“没用。”   “什么意思?那一盒里面才有两个,难不成你们要生宝宝,这么快就放弃二人世界吗?”夏知遇惯是一问到底的性子,阚云开并未搭理,抬手将豉油蒸凤爪换来自己附近。   夏知遇思绪跳跃,面带惊色问:“不会是上次顾煜受伤,那里出问题了吧,这能不能治好啊?”   两人初夜就默认阚云开是不会怀孕的,从没有做过所谓的保护措施。   起先阚云开还有所期待,可事实证明,这么多次以来,没有一次意外发生,她心底已然不甘接受十几年前医生在手术室外的荒诞结论。   她从来没有想过顾煜在苏国给她的那粒药丸会是避孕药,彼此心照不宣,从不曾提起。   阚云开无奈制止夏知遇的发言,“你能不能盼他点好?”半晌,她叹声张口道,“不是他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心中有所依靠,阚云开面对多年前的无妄之灾似乎没有以往那般如临大敌的恐惧感,她把事情原委挑重点告诉了夏知遇。   夏知遇听完良久未发一言。   夏家虽不及阚家业大,却也是申城有名的富户,当年事发,人人自危。彼时,夏父夏母感情尚可,夏父雇派多名保镖保护母女二人周全,却不想遭此劫难的竟是挚友。   夏知遇尝试活跃气氛,僵硬笑道:“我和李凯多生几个孩子,你帮我养着。”   上高中时,阚云开受人追捧,可她避之不及,礼貌保持克制的距离,夏知遇只当她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不想早恋。   等她大学去了香港,那座TVB帅哥遍地是的城市,夏知遇以为她会有所心动,可阚云开的感情生活亦如死水,不曾变化。   再到纽约那个花花世界,还是了无动静。   虽说倾慕者中很多人只是贪图她的美貌,想着能one night stand就好,或是有人贪图阚家的资产,抱着“得阚云开这,得天下”的想法,可其中并不乏像Vincent那般真心喜欢她的男人存在。   夏知遇如今听完阚云开的经历,终于明白她究竟为何非顾煜不可。   她害怕陌生人闯入她的生活造成莫须有的伤害。   一个安全感尽失的人,哪里有多余的能力谈论感情,她不过是想守住内心仅剩的净土罢了。   “不过我还是好奇……”夏知遇咬了一口蒸饺。   阚云开问:“好奇什么?”   “顾煜……到底能几次啊?”夏知遇求知欲望尽显,“听说他们当兵的体力都很强。”   阚云开反问道:“李凯不也是?”   夏知遇争论道:“那不一样,李凯一个坐办公室的怎么能和顾煜他们这种上战场的比?”   望见夏知遇身后站着的二人,阚云开心生匪念,笑问:“你这么好奇,不如我把我老公借你一晚,你自己感受下?”   夏知遇惊讶于阚云开的大度,半真半假玩笑说:“你这么大方的吗?那我不客气了,择日不如撞日,等会我重新开间房,你把人给我送来。”   “夏、知、遇。”面如铁色的男人一字一顿呼喊她的名字,细听还有牙齿磨碎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新婚小夫妻甜蜜酸臭的日常~ 第六十一章   李凯和顾煜晨练结束, 不知何时站在夏知遇身后,二人对话的仅有重点全被听了去。   阚云开对门而坐,一早便瞧见二人走近, 故意言语引导夏知遇跳入圈套,以此来“报复”她的恶趣味, 毕竟昨夜窘境实在难以启齿。   夏知遇神经根根颤动, 来自极地的寒意顺脊柱攀岩, 一路漫至后颈,她猛然回头,心中倍感绝望, 无力弱声说:“老公, 你听我解释……”   李凯奋力握紧拳头, 指节“咔咔”作响, 运动过后的汗液凝结在眉额处, 目眦欲裂的双眸似茹毛饮血的困饿吸血鬼那般猩红。   此刻, 夏知遇就算是戏曲班子的开山鼻祖, 能即兴创作诗词歌赋来咏诵李凯的身姿能力, 也难逃厄运洗礼。   李凯面色透着清灰, 红血丝爬满昼白的眼球, 写满报复与不甘,他上前两步, 伸手捏住夏知遇的后颈, 提溜鸡崽似的将人带回不可言说的禁忌秘地。   “阚云开, 你这个畜生……”濒死前, 夏知遇最后的“遗言”竟是哀嚎怒骂, 眼神只剩怨恨绝望。   喑哑无助的声音很快消失不见, 跟着, 不绝于耳地回荡在另一处温泉之地。   阚云开手拿檀木制的筷子,坐在原位笑得前仰后合。   顾煜顺位坐来她身边,就着她用过的杯子品尝其中麦茶,心中全无被出卖的怒气,反而带起不稽的波动,终归是肯定了他……,他放下杯子说:“你够坏的。”   “谁让她送点奇奇怪怪的东西,好奇心还那么重。”阚云开笑意不收,接着津津有味地享用那尚余泰半的豉油凤爪,碟中作辅的生淹花生都是值得细嚼慢咽去品味其中滋味的。   顾煜指节磕在桌上,闷声作响,他问:“你不但不吃醋,还挺大方的?”   夏知遇婚礼那夜有关于周仪的只言片语她都无意提及,这段关系中,除了顾煜本身,很少有人或事能唤起她的不安,而吃醋嫉妒的,现下看来,自始至终只有顾煜一人。   “尝尝这个,很鲜。”阚云开用汤匙舀了一粒虾仁小馄炖递来顾煜唇边,“那你去吗?”   “夫人交给我的任务,不敢不出色完成,怕丢夫人的脸。”顾煜吃下馄炖,侧搂过阚云开的腰,他压低嗓音,“看来你对我的服务还满意?”   “八分吧,给你两分进步空间,怕你骄傲自满。”阚云开轻抿瓷杯中的黑咖,吊着眉梢略带兴致地瞧他。   顾煜拾起桌上干净的筷子,清爽裙带菜入口,正好抵了他这流气劲儿,“夫人应当知晓,进步是需要反复练习的,且成绩越好,难度越大。”   餐厅稀疏坐了几桌客人,阚云开凑吻上他的唇角,旁若无人似的调情道:“乐得配合。”   顾煜回吻着她,不顾空间时间虚幻。   两人用完早餐,顾煜拿过纸巾沾去阚云开嘴角的酱渍,“走吧,馋猫。”   “不等他们啦?知遇的包包还在这里。”阚云开叠好餐布说,“而且不是说好了中午要一起烧烤,我们还要去小镇买食材。”   顾煜暗示道:“李凯从小好胜心就强。”   “这才九点多,其实留给李凯的时间还挺足的?”阚云开心领神会,她触开屏幕看了眼数字,时间尚早,她提议说,“不如我们先去买食材?”   顾煜表示赞同:“好。”   阚云开心底暗自庆幸,方才幸亏没说顾煜的不是坏话,否则下场也并不会好过那位正经考验的挚友。   二人开车下山,去小镇集市上购买些许腌制处理好的肉菜和烧烤调料,返程途中,阚云开正扣着耳环,手机铃响,屏幕显示李凯的电话号码。   她下意识查看来电显示上方的时间,已近十二点。   她接起电话,夏知遇嘶哑的声音随电流传来,有气无力地说:“阚云开,我包呢?”   “呀,李先生终于放过你啦,这时间不短哦。”阚云开视线扫向开车的男人,故意调侃道,“还要我帮你约顾煜吗?我晚上可以消失的。”   顾煜侧首撞上她不怀好意般狡黠的目光,山路崎岖,他摇头无奈摆正身体,认真开车。   “你闭嘴,我现在没劲和你吵,我包里还有份重要文件。”夏知遇敢怒不敢言,愤怒埋藏心中,丝毫不敢流于表面,因为她的脚……还在李凯手中攥着。   “包包我放在吧台的帅哥那里啦,你去拿的时候刚好还能增进一下主雇情感。”阚云开补充道,“我和顾煜买了……”   “什么帅哥?”李凯的声音破坏了尚算和谐的通话。   “不是……没有……阚云开有病呀……”夏知遇连连否认,惊魂未定,惊呼道,“那个尾巴不可以……小鞭也不行……唔……”   电话断了……“好货”全用自己身上了……   阚云开无辜看着顾煜,薄唇一开一合,“我不知道她开的公放啊,我是不是闯祸了?知遇不会和我绝交吧。”   顾煜说:“知遇和不和你绝交我不清楚,但李凯肯定要和我绝交了。”   百般无奈,阚云开给夏知遇“真诚”地发送了一条致歉信息,并且告知她与顾煜先去场地准备炭火食材。   酒店西南侧是一片BBQ场地,规划项目时,考虑到环境保护问题,设计师在附近加装了多台空气净化设施,能将废气过滤转换,不会对温泉山庄空气造成污染。   放眼望去,一片翠绿,大片植被制成的山衣浑然天成,水雾袅袅拢在山顶,难得的脱离俗世的清雅之地。   顾煜回屋换了身休闲服,牵着阚云开往山庄那侧走去,到达指定的烧烤区域,他领来些许木材,承担起生火的重任。   阚云开理出食物摆在盘中,不一会儿,远处走来心火才消的男人和疲乏无骨的残废佳人。   顾煜正往烤网上摆放孜然鸡翅,见李凯走来,他挥手示意道:“来帮忙,两个人快些。”   李凯怒气哼声,语意刁蛮找茬:“快点吧,饿死人了,你一早上没事干也不知道提前烤?”   阚云开贴来夏知遇身边,讨好地环住她的手臂,“知遇美眉,还好吗?”   “你给我走开!”夏知遇坐在溪边的石头上,懒理撒娇卖乖的“歹毒妇人”。   “我真的真的真的错了,谁知道李凯气性这么大啊。”阚云开低声蹭着她的手臂,“给你赔罪,你工作室下一期的项目我帮你搞定成吗?”   “真的?”夏知遇斜睨着她,与钱倒是难结仇恨。   阚云开抿唇狠点两下头,强调着,肯定着。   “这还差不多。”夏知遇难色依然,回想片刻之前的残酷时光,她哀叹道,“那混蛋刚才差点弄死我,他明明知道我是口嗨,意|淫一下帅哥都不行吗?”   阚云开点点她的脑袋,“你这行为在古代是要被浸猪笼的。”   阚云开曾经询问夏知遇为何对李凯动了真情,得到一句话结论   ——酒醉误事,不慎睡了难缠的处男,睡着睡着,似乎就爱上了。   顾煜把木炭夹递给李凯,说:“哪那么多废话,要不你就吃生的。”   面对顾煜,李凯还是畏惧几分,他不忿接过,“你以为我是你,当惯野人了,什么老鼠、蛇都吃过。”   “你还吃过这些东西啊……”夏知遇惊讶道,随即被李凯囧囧带刀的眼神逼退了好奇心,噤声不敢再言。   李凯说:“他野外训练的时候什么没吃过,是个活的东西在他们眼里都是至宝。”   阚云开愣怔站在顾煜身边,顾煜手背贴上她的面颊,问:“傻了?”   “天哪!”夏知遇蓦然惊呼,道破天机一般,“阚云开,这不等于你也吃过老鼠?”   阚云开:“……”   夏知遇瞪大双眼,比划说:“你俩亲亲的时候……”   没等夏知遇描述完可怕的场景,阚云开胃酸反蚀,三两步跑到身后的槐树前,扶着树干俯身呕吐。   顾煜丢下手中的柴跟了过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吧?”   李凯看着自家惹祸精,责怨道:“人两好不容易见一面,你这可好,送了煜哥一份大礼,这下指定不让亲、不让抱了,这还怎么办事?”   夏知遇狡辩说:“不是,阚云开一个能看着《行尸走肉》啃排骨的人,能被这区区小场面唬住?”   李凯问:“看和自己的真实体验能一样吗?”   夏知遇感叹说:“那顾煜他们那个训练也太恐怖了吧。”   “谁说不是。”李凯翻着炉上的鸡翅,重新添柴,“我爸本来也想送我去,结果有次他去视察工作,回来就放弃了这个念头,你就能想象得到那训练有多苦。”   李凯的父亲对他从来严格有加,若非这野外训练走至一定挑战人类极限的地步,他断然不会放弃改造李凯的念头。   李凯回味些什么,厉声威胁说:“你再敢给我关心顾煜的事?”   夏知遇:“……”   阚云开坐在小溪边,依偎在顾煜怀中,凉风阵阵,那股恶心还未被驱离。   “宝贝,我错了,新鲜出炉的鸡翅,你的最爱。”夏知遇拿着李凯方才烤好的鸡翅送来二人面前。   “快拿走。”阚云开忙推开,胃酸重新活跃,她扶着顾煜趔趄站起,接着干呕。   顾煜拧开矿泉水于她漱口,担心问:“好点吗?”   阚云开摇摇头,反手推他,“别管我了,你去吃吧。”   烧烤的肉香彼时对她而言是生理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生理的不适难以满足对食物的渴望,其次肉香总能让她想起那些野生“精灵”,心理在崩溃的边缘来回跳跃游走。   阚云开实在不能在此继续停留,打了声招呼独自一人先回房间。   顾煜放心不下,想随她一同回屋,他清早就没吃太多东西,阚云开担忧顾煜身体,硬是要他留在这里吃饭。   回到房间,阚云开换了泳衣去后院的私汤泡温泉。   最近她总觉困乏体寒,浸泡半晌功夫,缓解不少疲累。   阚云开穿着白色泳衣,阖眼靠在池边的岩石旁,有几朵零落的樱花花瓣洒在水面上,淡淡的硫磺味难得不刺激鼻腔,暖汤热流浸得她骨软筋酥,袅袅腾起的水汽促人昏昏欲睡。   她和这幅景和谐地融合在一起,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飘然若仙。   顾煜进屋就瞧见这么一场风花雪月的美景。   他换了衣服,走来阚云开身后,手舀一捧温泉水浇在她的肩头。   阚云开睁眼转身,颧骨两侧被热汽蒸得微红,鼻尖泛着颗颗晶莹的小水珠,她朝顾煜伸手。   顾煜握住她的手,一步跨进池内,将人揽进怀中,摩挲着她的后颈,阚云开顺势将头倚在顾煜胸前,享受地再次闭上双眼。   相拥无言、感受生息大抵是恋人幸福的最高境界,就这样偷得半刻时光,沉浸在唯有二人的世界里。   顾煜问:“在这里睡觉不怕感冒?”   阚云开在他怀里懒懒地摇头。   “还难受吗?”顾煜问:“是不是以后都不让我亲了?”   阚云开仰起通红挂珠的小脸,“我又不是嫌弃你,我只是有点膈应那些东西。”   “在那种时候,活命比较重要。”   阚云开的衣摆随着涟漪微微浮动着,顾煜搂着她的腰,吻落在她的额头上,她踮起脚尖,主动贴上顾煜的唇,证明着什么似的。   水中拥吻带着暧昧的湿气,唇瓣相贴感受着鼻息,阚云开被吻得身体发软,她迷离道:“说你爱我。”   两年来,顾煜从未对她说过世间表达爱意最直白的情话。   “你爱我。”顾煜垂眸笑她。   阚云开面目熏红,轻嗔薄怒道:“你故意的,那说我爱你。”   发丝贴在额角,顾煜抬手拨开,不如她所愿,接着重复道:“你爱我。”   阚云开转变思路,鼻梁触碰着他的下巴,“那叫宝宝,除了去年在苏国你这么叫过我一次,之后就再没听到过……”   顾煜拨弄着她肩头湿润的发丝,“你不是嘲笑我?”   “我哪有?”阚云开出声辩解,她手指在顾煜腰间打圈,电流游走般的触觉,“再叫一次。”   顾煜颔首垂眉,看着她逐渐不悦的表情,梨涡浮动浅笑。阚云开性急不快,推开眼前的混蛋,自顾朝岸边走去。   才出两步,顾煜拦腰背身将人抱回,两臂交叉横在她腹间,唇弧微扬,落在她透湿的发根,恶劣的,玩弄的,痞坏的,灼热气息碰撞交织,缱绻低沉的音调道来,“宝宝。”   然而,阚云开不知,听得这一声称呼,是要在这温泉池中付出代价的。 第六十二章   原计划三日的度假之旅, 因温泉山庄尾期部分施工提前,行程被迫缩短,第三日清晨便要动身离开。   晨起顾煜惯例晨跑, 阚云开朦胧睡意正浓,惺忪睡眸沉沉, 模糊地回应着他的晨吻, 关门声响, 她又安然坠入疏松梦乡。   山间清晨空气清新,悠悠雀鸣回荡在空谷中,洗涤被城市浊染的的心灵尘霾。   顾煜以酒店区域为点, 顺时针慢跑两圈, 锻炼近一小时才返回房间。他拐进池屋所在的小巷, 看见夏知遇手拿点心盒在房门口踱步。   顾煜快走两步, 从口袋中拿出房卡, 打开房门, “怎么不敲门进去?”   夏知遇跟随其后, 越过温泉池上的石桥走进屋子, 把手中的盒子放在会客厅的桌上, “您夫人睡太死了, 敲半天门也没人来开。”   夏知遇缓步推开卧室房门,房内香薰被顾煜换成甜橙香片, 缓解阚云开的胃反不适, 她蹑手蹑脚摸来阚云开身边, 迅雷之势伸出罪恶的魔爪狠拍睡梦中人的屁股。   阚云开缩了下身子, “唔”声拉开被沿, 将醒的面容掺杂着不浅的怒气, 她费力睁开一只眼睛, 嗔怒抱怨道:“你们为什么总喜欢打我屁股!”   “我听到了什么?”夏知遇伏在被上闹她,半睡不醒的音调娇滴和鸣,她不解问,“你每天早上听着她这种声音是可以起床的吗?”   “不能起床你也不会走。”顾煜靠在门边,挑眉笑道。   夏知遇暗骂一声,“顾煜,你越来越骚了。”   阚云开逐渐没了睡意,掩唇薄打哈欠,半坐起来倚在床枕上。   夏知遇惦记她身体不适,站起身来与人腾地,她说:“快起床,刚才去帮你买了这里的老字号点心,起来吃点。”   交代完毕,她识相带上房门,适时消失在二人视野范围。   顾煜坐来阚云开身边,理着她前襟的褶皱,“还难受吗?昨天都没吃东西。”   “肚子有点不舒服,不过比昨天好多了。”阚云开端来床前的温水喝下,“我还是比较惦记苏国的那家烤牛肉。”   “那你别想了,那地方我不会让你再去第三回 。”顾煜接过空杯,递与她干净衣裙,“换衣服吧,我帮你冲奶茶。”   顾煜烧开热水,冲泡行李箱中携带的低卡奶茶,夏知遇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试探问:“你怕阚云开出轨吗?”   “你作为她朋友,不应该担心我会不会出轨吗?”顾煜神色微滞,一语道破天机,“还是说李凯担心你出轨?”   夏知遇:“……”被猜了个正着。   和李凯在一起之前,她确实不会在同一男人身上浪费过多时间功夫,新鲜开心劲消散,关系也便随之覆灭结束。   李凯工作繁忙,他害怕疏于对夏知遇的照料从而让她泛起异心,明里暗里提了多回相关话题。   原生家庭经历让她本不会爱人,是李凯一步步教会她血肉情感,她气恼李凯的不信任,却又觉得这似乎是另一种在乎的表现,矛盾占据胶着事件的上风。   “嘁,你敢出轨先过了我这关再说,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女人的暴戾。”夏知遇思忖说,“就阚云开爱你那样,下辈子她都不见得能看上别人。”   顾煜浅笑道:“要是她真的会出轨,我大概会放她走并且祝福她吧。”   夏知遇凝疑的双眸携着探索的目光望向他。   顾煜接着说:“她既然会出轨,就代表她想要的东西我不再能给她,或者说我做了伤害她的事情,我没有道理强留她在身边,不过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四人在山庄简单用过早餐,便启程回府。   山庄与部队在同一方向,顾煜将车停在部队不远处的街边,他解开安全带下车,交代说:“你稍等我一下。”   没一会儿,他提着装有油纸的塑料袋返回,“尝尝?”   熟悉的红糖味飘在车厢里,阚云开疑惑接过,她打开油腻的纸袋,其中糕点样式与昔年和之路口的那家红糖枣糕全然相似,她两指拿出一块,细尝了尝,惊喜说:“是之前的味道!”她问,“你怎么找到的?我还以为倒闭了呢。”   “上次和张赫他们一起出来吃饭,我看见这家枣糕店门口的宣传手册上印有一个驼背老人,猜想可能是你之前说的糕点,本来想回家带给你的。”顾煜重新开车上路,“不过老人家已经去世七八年了,现在的店是他儿子继续开的,秘方应该不会变。”   “啊?”阚云开捻着手中的枣糕,些许失落,从前她和老人家的关系很好,“我还以为爷爷只是不做了,没想到竟是这样。”   无声的消失比肯定的负面结果似乎让人更容易接受些。   临回家前,顾煜开车去家附近的超市,带着阚云开采买些许肉蛋食材,方出电梯门,坐在防盗门前行李箱上的人热情迎上,“舅,我这坐半天了,你跑哪儿去了?”   那人犹疑指向阚云开,“这位是?”   “你舅妈。”顾煜简单明了地介绍,他拿出钥匙开门,“这是我外甥,贺以暮。”   顾煜的堂姐早年和丈夫一起移居国外,除却逢年过节的时间,很少回国,顾煜早前听王韫提起贺以暮偷溜回国逐梦演艺圈之事,不想今天在家门口遇上。   阚云开放下油纸包裹的红糖枣糕,从鞋柜中找出闲置的拖鞋放来贺以暮脚边,招呼道:“你好呀。”   “你这比我大不了两岁吧。”贺以暮这样猜测,他勾上顾煜的肩,“舅,你也太禽兽了。”   “我难道比你大很多岁吗?”顾煜拂开他的手,“你有没有礼貌,叫舅妈。”   贺以暮回身把行李箱推到墙角,为难道:“我叫不出口……”   阚云开心里很是得意,饶有兴致地问:“我看着这么年轻?”   “配我舅肯定是亏了。”贺以暮油嘴滑舌,为接下来的行动铺路,“能给我弄一点吃的吗?我饿死了。”   阚云开整理袋中的食材问:“麻辣香锅吃吗?”   顾煜不屑理他,撇了贺以暮一眼,“管他那么多,饿一顿死不了。”   舅甥争嘴时间,阚云开及时脱离纷争,拿着食材去厨房忙活。   贺以暮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随手从生鲜柜中拿出一个苹果,耍杂技似的抛来丢去站在阚云开身边,观望四周,眼见四下无人,他凑来阚云开耳边压低声音说:“美女,你到底看上我舅什么了?他这个人脾气臭、性子怪,除了那张脸,要啥啥没有……”   顾煜悄无声息站在门后,阚云开觑见他的身影,故意说:“长得帅就够了呀,我看脸。”   饭菜上桌,贺以暮独自一人坐在桌前大快朵颐地享用美食,阚云开进卧室换下外衣,顾煜跟了进来。   阚云开将才转身,迎面撞上一张凝视阴沉的双眸,她提拳捶在顾煜肩上,捂着胸口后怕道:“你想换老婆就直说啊!”   顾煜岿然不动,心有不甘,“真的就只是因为我长得帅?”   阚云开站在原地,颇为认真地想了想,她抬手拉低顾煜的衣襟,踮起脚尖不怀好意地说:“大概还有……活儿好吧。”   趁人微怔之际,阚云开软咬他的喉结,濡湿滑腻的触感游过,她脚底生风般从顾煜怀中溜走,快步逃来餐厅与贺以暮一道吃饭。   顾煜扶额站在衣柜前,生生气笑出声,他想,如若不是贺以暮现今在这,她必不敢有胆如此行事。   臭小子误事。   顾煜从卧室走出,拉开人身边的椅子坐下,阚云开咬着筷子垂首带笑。   “你不去我妈那里,跑这来做什么?”顾煜分别倒了两杯可乐和燕麦牛奶摆在桌上,“我家就一个卧室,我过两天要去上班,你住这里不合适。”   “我要去婶婶那里不得被念叨死啊。”贺以暮嘴里塞满食物,含混不清央求道,“能躲一天是一天吧,我睡沙发就成,虽说我长得很帅,但是舅你放心,乱|伦这种事情我肯定做不出来。”   未等顾煜出言指责,阚云开说:“那你想多了,我还是觉得你舅舅比较帅。”   “好好一个美女,怎么眼睛是瞎的呢?”贺以暮拿纸巾擦去嘴角的油渍,唉声叹气。   辣椒滑入气管,顾煜轻咳两声,“你回来干什么?”   贺以暮被戳到痛点,愤怒说:“我回来逐梦演艺圈,结果昨天去升云集团试戏,谁想到他们老总来视察工作,批得我自信心扫地,什么人嘛!”   他滔滔不绝道:“看他那样还能懂娱乐圈的事?姓还挺罕见的,阚什么的,长得人模狗样,尽不干个人事,伤害我幼小的心灵。”   阚云开和顾煜对视一眼,默默低头吃饭,贺以暮怨声载道,语不停歇地泄愤疏解不甘。   “听说他有个女儿,全公司上下也没几个人见过,肯定是丑得见不了人,肥头大耳、满脸麻子、浑身脓疮……”   顾煜打断道:“你把嘴闭上。”   阚云开出事以后,阚明升有意保护妻女,从不让他们接触集团事物纷争,除却集团几位老臣知晓二人的样貌背景,几乎不曾有人见过他们。   阚云开想象适才贺以暮口中的丑陋相貌,大脑急速充血,她放下筷子说:“你为什么这么恶毒,你又没见过人家。”   贺以暮言之凿凿,“我意难平啊,我大老远跑回来,就被说得一无是处,这种恶毒的基因能生出什么美女不成?再说,若是他女儿貌若天仙,岂不天天带出门来显摆炫耀,所以肯定态如东施。”   “诶,你也姓阚。”贺以暮只顾埋头抱怨吃饭,忽略顾煜和阚云开二人的神色变化。   顾煜说:“你既然知道这姓少见,我亲情提醒你,把嘴闭上。”   贺以暮疏忽对上阚云开噬血翻涌的双眸,忙吞下嘴里的莲藕,两步蹲来阚云开身前,握住她的手臂连声道歉说:“舅妈!我错了舅妈!我年少轻狂啊!”   阚云开丢下碗筷,做戏一般扑进顾煜怀中,佯装脆弱易碎的状貌,委声抽泣道:“老公,你把他赶出去!”   回国之后,贺以暮的母亲就把他的信用卡封锁停用,他身上只带一张储蓄卡,所剩金额寥寥无几,情急无助下,他言辞恳切地哀求道:“舅妈,您貌甚西施,杨贵妃甘拜下风,您嫁给我舅舅,我顾家蓬荜生辉啊!您就原谅我吧,您也不想看见一条鲜活帅气的生命就此陨落吧。”   阚云开:“……”   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贺以暮勉强求得阚云开的原谅,松口暂且收留他两天。   平日顾煜上班不常在家,男士生活用品不多,贺以暮对周围环境陌生,他只好下楼帮人购买临时生活用品。   贺以暮拿了衣服先去洗澡,在洗手间里哼着小调,扭动身姿淋浴。   阚云开在厨房切水果,制作水果沙拉当夜宵。酸奶不慎沾到食指,她一时忘却家中还有他人存在,轻启洗手间门的缝隙,才想起里面之人并非顾煜。   往日她从不管顾煜在洗手间做什么,总是横冲直撞。顾煜提醒多次全然不起效果,他干脆不再费口舌功夫,直接上手锁住她的腰,将人拉进淋浴间,一起浇湿算完。   阚云开眉尾心虚尴尬上挑,动作轻缓地重掩上房门,却不经意透过朦胧的水汽瞧见贺以暮胸前的吊坠,她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猛地推开浴室门。   她不管不顾冲上前来,惧色蓦然在瞳仁中激荡回转,贺以暮忙拉过浴巾遮挡重要部位,惊呼道:“卧槽,舅妈,您虽然是我长辈,可也就比我大两三岁啊,我不能做对不起我舅的事……”   蝮蛇成群似的爬过心头,留下侵蚀神经思绪的毒液,阚云开不可置信地抓住湿滑的吊坠,心慌气短,大声质问:“这是哪里来的?”   贺以暮问:“什么?”   阚云开发丝凌乱,站在花洒下,由水幕浸湿衣服,她怒吼道:“我问你这个东西哪里来的!”   贺以暮摘下项链递给她,“一个学长送的,你要喜欢我就送给你,你别这么……”   “那人叫什么?”阚云开全无玩笑心思,正襟危色地问。   “我不知道他的中文名。”贺以暮不知所措,老实回答问题,“我只知道他的英文名姓Qin。”   阚云开不再多说其他,她拿着贺以暮的项链跌跌撞撞地夺门而出,灵魂游走失措般按开电梯,发疯似的朝地下停车场跑去。   贺以暮自顾不暇,慌乱之中,并没有拦下阚云开。   项链的吊坠,是那枚云纹金扳指。   作者有话说:   本章过后进入卷四:诅咒,逐步落全文最大的刀至正文结束,但结局HE。 第六十三章   阚云开面无血色, 浑浑噩噩地从电梯门跑到车前,膝盖一软,滑跪在树脂地坪上, 膝盖撞出块块青紫淤痕,她拼命费力抓紧门把, 借力撑起疲软颤抖的身子。   她打开车门坐进驾驶舱, 右脚慌乱踩下油门, 车子方驶出五米,眼前陡然浮现针管和载满冰块的鱼缸等幻觉视像,一遍又一遍, 愈发清晰的物品抓握着她的眼球, 逼她相视。   她右脚遽然换位, 猛踩刹车, 惯性作用, 前额狠撞在方向盘上, 温热猩红的血液立时顺额角落下, 一滴一滴坠落在膝盖上, 寥寥痛觉已无法唤起神经细胞敏感, 她如感觉不到疼痛那般, 始终没有放开手中的扳指。   痛苦不堪的回忆似积年雪崩埋藏理智思绪,她大脑一片空白, 在苏国见到金扳指时, 她就肯定物品的存在, 从头到尾就没有被封维的档案事实依据说服。   彼时顾煜重伤昏迷, 她的心思更多放在照顾顾煜康复和防范刑熠泽难以预料的伤害上, 久而久之, 冲淡了对骤见扳指的考究。   如今冰冷的铁块握在手中, 真实触摸到的恐惧让阚云开几近情绪崩溃。   贺以暮愣在原地,他不知阚云开为何会对一枚普通的扳指畏惧至此,甚至激发一系列违反常规的不理智举动。   阚云开给予他人的第一印象从来都是温和有礼的大家闺秀,今天最多让贺以暮见到她依赖顾煜的一面,突如其来的转性令人久久未从不解迷惑中抽离。   反应过来,贺以暮手脚并用穿好衣服,阚云开夜晚一人莽撞离去的模样实难不让人担心,他从包中找出手机,边穿鞋欲要下楼寻找,边拨通顾煜的电话。   门锁转动声响,贺以暮忙单赤脚跑去,一时不明该如何向顾煜交代,他手指嵌入发杈,顿声道:“舅妈她跑出去了……”   脱鞋动作蓦然停止,顾煜把手上的牙刷等日用品放在鞋柜上,他掀眼冷声问:“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跑出去了?”   贺以暮语序混乱解释说:“就是她……她看见我的项链,突然像变了个人一样,拿着车钥匙就冲出去了,我没拦住她……”   顾煜不再听他词不达意,不明就里的言辞,他拿起桌上的另一把车钥匙,匆忙追了出去。   阚云开驾车行驶在道路上,思想与行为有异,一路错乱,她绕了多条高架混乱找到最终目的地,失神落魄地将车子停在封维公寓楼下。   她无暇顾及尚未落锁的车门,东摇西晃地走进单元大厅,手指完全不听使唤,连带按下多个电梯楼层按钮,三十二楼A室就像是地狱与人间底层的交界处,不慎就会坠入困兽之地。   手掌急而重地拍打加厚防盗门,掌心充血通红,闷响如鼓槌砸落心脏,溅出最后的心头血。   文鸢前来开门,入眼即是阚云开发丝凌乱不堪,面颊残有血样的窘态,阚云开没有精力再去询问文鸢和封维的事情究竟如何,她撑着房门,虚声问:“我哥呢?”   文鸢看向书房,不解地答:“在里面。”   封维闻声放下资料参考书,踱步从书房走出,“你去抢银行……”   阚云开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摊开掌心,紧绷的神经弦断,浑身发软无力,摇摇欲坠。   封维眼明手快,及时拖住她的腰才不至让她摔落在地,他虽未见过这枚扳指,但听阚云开提起多回,他收起玩笑语气,扶阚云开坐在沙发上。   封维回首说:“小鸢儿,你先进去。”   文鸢从储物柜中取出药箱放在角桌上,随后转身离开客厅,将空间留给二人交谈。   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响起,顾煜焦急后怕的声音刺激鼓膜,封维接听电话,平复他的忧心思绪,“人在我这,你慢点开车,放心。”   能让阚云开如此失态的唯有与那件事相关联的片段过往,顾煜听完贺以暮的描述,冷汗四起,背脊不住打颤。他见过阚云开发病游走的状态,放任她一人开车行驶在川流不息的道路上,他根本不敢去想会发生什么意外。   阚云开最信任的人除了他,唯有封维,所幸顾煜快速了解她的位置,知晓她平安无事,心底却滑过片刻无助落寞。   额间的伤口不算严重,封维帮阚云开处理好血痕,坐来她旁边的椅上,握住她无法控制的双手,他取走那枚扳指在手中细研究一番。   世间相似的物品数不胜数,仅凭样式也不能说明掌心中的扳指就是当年歹徒手上戴的那枚。   “我找人鉴定一下材质年份。”封维说,“但是阚,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你要学会朝前看,不能总是陷在漩涡里让它成为你一世的羁绊。”   阚云开抬眸紧盯着他,目光如蛰伏在黑夜的鹰隼那般,不肯放过任何缺漏,她尝试说服封维:“你不觉得这些事情撞在一起太巧了吗?过度的巧合也许就是蓄谋已久。”   “我知道当年的案件已经侦破,那个疯子现在也还在精神病院关着,可是我就是说服不了自己释然,冥冥之中,我总觉得这件事情还有后续。”   “为什么这东西会先后两次出现在我眼前?”她指着那枚扳指肯定说,“这不就是猜测最好的解释吗?”   封维凝视着手中的物件,阚云开的猜测并非没有道理,可苏国的司机和顾煜的外甥为何会拥有与伤害阚云开之人相似甚至说一模一样的扳指。表面来看,二人的生活轨迹如同高空飞翼与深海鲷鱼那般不可相交。   苏国的司机和贺以暮的学长。   顾煜在小区门口登记访客信息耗费了些许时间,随后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封维家,抬手按下门铃,调整急促不稳的呼吸。   进屋第一件事,顾煜径直走向蜷缩在沙发一角的阚云开,他半跪在她身前,额角的纱布过于显眼,鼻尖相抵,他问:“出什么事了?”   体温残存的手下意识抓牢顾煜的手臂,恐惧到了极致竟流不出一滴泪水,阚云开埋在顾煜怀中,肩头轻颤着,如同丧失语言以及听觉能力,无论顾煜说些什么,她都不发一言,眼神呆滞地望着某一块瓷砖上的花纹。   封维把扳指递给顾煜,“听阚阚说,这是你外甥的项链吊坠,扳指的样式与当年绑匪歹徒手中带的几乎了无差异,去年在苏国她就见过一次。”   顾煜抚触着阚云开的肩颈,他伸手接过。   “因为歹徒被当场击毙,昔日警察调查时,并未在事发地点找到阚阚口中的扳指,彼时她年龄尚小,众人只当她是惊惧过度从而产生幻觉,并无过分深究。”封维扫视阚云开全无喜怒波澜的面容,“如今,扳指就是重新出现了,我刚才联络了鉴定所的朋友,看能否检出金属年龄,等结果出来再决定要不要报警请求重启调查吧。”   事实与猜想基本吻合,顾煜心头一紧,他问:“在苏国什么人手里有这枚扳指?”   “去年你出事那阵,阚阚并没有随大部队一起回国,而是和你前后脚上的飞机,当地一名华人司机送她去机场,那人手中有一枚,但他具体叫什么名字,我们都记不起来了。”   顾煜说:“我想办法了解一下,或许可以求助使馆当时的工作人员?”   “如果联系得到,可以试试。”封维接着说,“你要是回部队上班的话,就让阚先来我家住一段时间,她现在的状态一个人肯定不行。”   顾煜正欲张口,“明……”   “不要,我要回家,我自己可以。”阚云开轻拽顾煜的衣摆,“我们回家吧。”   顾煜说:“阚,我们……”   “别说了,我想回家。”阚云开指腹勾着顾煜的掌心,脆弱乞求着,“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好。”再想办法便是。   贺以暮在家中坐立难安,事情因他而起,对事态发生的未知以及愧疚扰得心思错乱不平,他起身穿好鞋子来到地下停车场等候,来回在顾煜车位前踱步,视线一刻不离地盯着每一辆路过的汽车。   前方车辆灯光晃眼,车子逐渐驶近,待他认出顾煜的车牌,他快步上前,脚尖不慎踢到后跟,差点趔趄摔倒。   他走来副驾帮阚云开打开车门,关心担忧道:“舅妈,你没事吧?”   阚云开置若罔闻,与他擦肩而过。   顾煜拿出钱包,从中取出一叠现金给贺以暮,“去住酒店,东西明天我给你送过去,晚上把卡号发给我,我给你转钱。”   普通却又不容置疑的语气,贺以暮不似中午那般油腔滑调,阚云开面如土色的容颜以及额角渗血的纱布是事情严重的有力证明,他简单告别后提步离开。   阚云开如置身乌云之端,脚步轻飘虚乏走到电梯前,胃反不适状况再次叨扰,她推开楼道门,踉跄跑向垃圾桶,吐得天昏地暗,眼前世界倾覆倒转,泪水下尽是错愕的笑声。   顾煜在她身边揽着垂落的发丝,无言的心疼促得肌肉痉挛,他打横将人抱起护在怀中,每一步都走得悉心稳健,绝不让她再受多余的伤害。   餐桌上还放着半成的水果沙拉,屋里没开灯,月光浅浅一色虚挂在窗檐,阚云开坐在沙发上,如今月色都如投光灯刃,令她害怕焦虑。   顾煜兑好适温的蜂蜜水喂她喝下,俯身帮她褪去鞋袜,脚心触手一片冰凉,他仔细揉着她膝间的淤青,体温暖捂冰冻的脚趾。   顾煜说:“以后遇到事情别就这么跑出去,我很担心,其实你可以不用去找封……”   “你什么意思?”阚云开蓦地打断他,鼻间发出窸窣低吟的气音。   黑夜暗淡的光景下,两对有意的双眸凝视着彼此。   即是救赎,亦是深渊。   顾煜垂眸说:“我是觉得你可以选择相信我。”   阚云开身体微微摇摆晃动,似是皮影戏中的影人,她双手环抱自身,紧抿嘴唇,淡声诘问道:“你一定要现在和我计较这个问题吗?” 第六十四章   扳指意外再现本就足够劳心伤神, 而今顾煜不通时宜的占有欲和不理解如淋墨般,令在泥尘中纷扰嘈杂的心加染上一层黑色阴翳。   以往顾煜吃醋的表现会让她欢喜,她也乐得与他笑闹交哄, 今夜通黑光景下的只言片语触及少有的逆鳞,原已暗淡的火焰重燃起死灰。   阚云开拂开顾煜的手, 赤脚晃神地走回卧室, 眸色失了光亮, 呆滞坐在床边,面前的衣柜似围城壁垒高深,窒息逼仄感亦如毒液蔓延, 传遍身体各处。   她打开衣柜门, 摸索找出私放在冬衣口袋里的安眠药, 她倒出两粒白色药片, 未就水干咽下去, 随手把未拧紧的药瓶放在角桌上。   她需要即刻深度睡眠, 放空自我意识, 清醒一秒就多一分焦虑与不安。   顾煜坐在沙发上按揉着太阳穴, 他本意并非如此, 可思想经语言传播就变了味道, 失了原意,他承认适才的行为有些自私, 他希望阚云开遇到问题波折的第一选择会是他, 而非封维。   约莫半小时后, 阚云开更衣睡下, 顾煜打开卧室房门, 看见角桌上倒立的药瓶和地毯散落的药片, 恐慌感蓦然崛起, 他快步上前细数瓶中药量,还好是正常用药量。   他未曾拆穿阚云开私藏安眠药一事,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即使不作药用,这也早就成了她多年来的虚幻寄托。   阚云开睡颜眉头紧皱,两手置于胸前紧攥着被褥,细密的汗珠浸满前额鬓角,断碎呓语扼在喉中,找不到宣泄怒吼的出口。   她以为沉入睡眠就不会再有负面情绪,可睡梦景象比现实更加面目狰狞,它放大点滴不安,写实昼日虚面,意幻成鬼怪神兽叨扰心绪。   药物作用,她无论做何努力都醒不过来,哪怕知道那些盛满冰块的鱼缸和注射器都是虚无的幻物,也明白眼前的恶鬼都是梦境中的假象,她还是无法困境自拔。   身体不适终于临近界值,她于午夜时分惊醒,慌乱跌撞进洗手间,唇角挂泪跪坐在马桶前呕吐,膝间手肘又填新痕,最后仅有坐在冰冷的瓷砖抱膝啜泣。   思绪状态仅数小时之隔,似回到最初的梦魇时刻,不见天日光亮,孤身在黑暗之中摸爬滚打,游走在悬崖峭壁之巅却不知下一步即是深渊。   顾煜半蹲在她身边,陪伴着,照顾着,他握紧阚云开发麻充血的手,不再擅作主张,“我们回床上躺着好吗?”   他揪心的感受并未比阚云开好过分毫,睡前的愧疚心疼在此时此刻最大化翻涌,蚕食血肉肢体。   泪水随点头动作滴落,顾煜悉心抱她回床,喂她喝下大半杯睡前准备好的蜂蜜柚子水,掖好指痕褶皱的被角,临近天亮才将人重新哄睡,自己却了无睡意,他抚摸着阚云开的手背,坐到晨曦即起的黎明。   清晨六点左右,贺以暮忧思阚云开的状态,整夜未眠,最终决定给顾煜发送消息询问相关情况,顾煜带着昨日留于家中的行李箱去往酒店,意在询问扳指事由。   顾煜在酒店停车场不远处的早餐店买了鲜肉小笼和清粥,从后备箱中拿出行李箱,一道带上楼去。   贺以暮身穿酒店的白色浴袍,发尾湿淋含水前来开门。   顾煜侧身走进屋子,贺以暮不顾洇水的头发,跟在他身后问道 :“舅,舅妈还好吗?”   没理会他的问题,顾煜把早餐放在桌上,转身问:“我问你,你项链吊坠上的扳指是哪里来的?”   “你怎么也说那枚扳指的事情?”贺以暮坐在软包沙发上,拿起手边的毛巾随意擦了两下头发,“扳指是二月我过生日的时候,学计算机的一位学长送我的。”   顾煜拆开外卖盒,递给贺以暮一双筷子,“他叫什么名字,你有他社交平台的账号吗?”   贺以暮找出枕下的手机,打开Instagram放在顾煜面前,“他的英文名叫Sebastian Qin,这是他的账户,但他从来不发自己的照片,大多博文都是一些风景或者奇奇怪怪的代码,他自小在巴塞罗那长大,和舅妈又有什么关系呢?”   顾煜仔细翻看着账户,贺以暮所说的代码确实存在异常,他多年不碰情报方面工作,暂看不出更深层次的破绽,他把博文挨个拍照留存,准备与李凯一起商讨。   顾煜说:“你最近不要再去我家,如果你想留在国内发展我也不劝你回去,你自己考虑清楚就好,有事你去我妈家或者给我打电话,总之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你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小笼汤馅溢出,贺以暮犹然问:“我能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吗?舅妈昨天……”   拍完最后一条Qin于昨日分享的博文图片,顾煜看了眼时间,他不放心阚云开一人呆在家中,站起身说:“具体什么事暂且不方便告诉你,后面有事我再给你打电话吧。”   “好。”贺以暮歉声说,“对不起啊舅,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关你事。”顾煜笑了笑,提步离开。   二人各有一周婚假,假期过半,部队有重要任务明日则需归队,顾煜劝说阚云开回和之路小住,而她自是不肯听劝,执意独自留在家中。   睡前,顾煜调暗卧室灯光,从身后抱着她,手掌顺腰线上移,逐渐覆上翠叶玉脂,指腹围绕娇粉柔弱打圈。   从前即使阚云开生他的气,也不舍得不理他太久,他是知道的。   今日阚云开一反常态,她按着顾煜的手,语意淡薄寒凉,推脱说:“我不想。”   顾煜权当她还在生气,不断以薄吻哄着,留在后颈、肩头,动作不停歇反而更加露骨,他不想留她一人在家中身陷情感囹圄,走前哄好才是。   没有热络的回应,阚云开闭眼忍受着刺激,却在进一步接触时坐起身来,她拉下缩在腰间的睡衣裙摆,终是不喜如此解决问题的方式,冷声说:“我睡沙发吧。”   顾煜握住她的手腕,拦下她欲走的步伐,瞳仁暗沉压下方起的欲色,叹声道:“你睡,我不动你了。”   翌日清晨,顾煜去封维家楼下帮阚云开把车取回,时间尚早,阚云开还在睡着,他在餐桌上留下一张字条和方才榨好的蔬果汁,赶在十点前回部队上班。   他偏向留写带有温度风格的字条,而非省事编辑短信,隔着冰冷的屏幕,触目皆是孤寒,于解决事情无益。   顾煜担心阚云开状态有异,抽空便会回家看她,就算只待几十分钟陪她一起吃顿晚饭,再匆忙赶回部队,也好过在训练场上魂不守舍地忧思烦乱。   实在事忙不得空时,一天一个电话也是必须的。   然而,彼此气氛留在龃龉之后的漠然当中,不似过往那般甜蜜,大多时候都是顾煜在说,而阚云开听着,偶尔淡漠回应两句。   整整半个月时间,阚云开如同游魂行走,成日里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有时上课播放视频,若不是学生提醒,她都没意识到画面声音早已停止。   生理期断续不停多日,烦乱不堪,没有一件事情顺心如意。   这天下班,阚云开如常回家,更衣梳洗完毕,才发现漏接了顾煜的五通电话,她半靠在床上回拨过去。   顾煜接得很快,“喂?”   阚云开咽下喉间的温水,解释说:“刚才在开车,没有听见。”   半悬的心落下,顾煜问:“吃饭了吗?”   阚云开放下水杯,双腿搁来床上,促膝揉着浮肿的脚踝,“没有,肚子不舒服,不是很饿。”   顾煜说:“我帮你叫外……”   阚云开打断说:“不用了,不想吃。”   顾煜深吸一口气,“那你自己煮点红糖姜水,早点休息,我去晚训了。”   “嗯。”   晚训翻越障碍物时,顾煜心不在焉,手掌打滑从上摔了下来,右肩着地,骨节错位声响清晰可闻。   龙子吟在他附近,他翻过围栏朝顾煜跑来,用袖衫轻蹭面颊的汗珠,扶人站起,“老大,你怎么回事,最近一直魂不附体的。”   顾煜尝试活动肩颈,按经验来说,应该只是普通的拉伤,他暗骂一声,交代道:“帮我和陈指导说一声,我回趟家。”   龙子吟还未反应说话,顾煜已然大步跑向停车场。   阚云开带了真丝眼罩已经睡下,突然感觉腰间一沉,她肌肉陡然战栗,挣扎欲逃,顾煜摘去她的耳塞。   “是我。”他低声说,“对不起,那天是我太自私,没考虑到你的感受。”   闻此,阚云开僵滞片刻,继而转过身来,在顾煜怀中泫然带泪,疏解着心情。   毋庸置疑,顾煜永远都是她的第一选择。   那天她慌乱冲出家门,仅仅是因为封维了解事情的全部,而她当时根本没有心绪和能力再将事由完整陈述一遍。   阚云开泣声说:“我真的好害怕,那天我不是有意发脾气的,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说给你听。”   “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顾煜轻抚她的背脊肩胛,吻去那些不悦委屈的泪水,手掌放在她小腹上,与以往那般相同扶揉着,“睡吧,明天送你去上班。”   细嗅着顾煜身上熟悉的气味,阚云开才得半晌安枕时刻。   第二天一早,顾煜开车送阚云开去学校,返回部队途中,他接到封维的电话,约他见面交谈扳指相关的鉴定报告,负面预感接连不断地强烈涌上心头。   阚云开路过办公室一楼的快递室,主管快递收发的大爷拿出一封快件,和蔼带笑地递来窗口,“阚老师,有你的快递。”   阚云开些许诧异,她不记得自己近期有网购物品,左右翻看快件寄单信息,也没有发现具体的寄件地址,只知是同城快递。   撕开信件封条,一张泛黄旧照掉落在水泥地面,她蹲下身子拾起相纸,翻过面来,看见其上并排微笑二人的瞬间,她便凝固在原地。   纵然过去十几年,道路翻新,大厦换面,物是人非,她还是一眼认出周礼,阚明升的前任秘书,那场无妄之灾的罪魁祸首。   而站在她身边的是一个青涩未褪的少女,十几岁的青春模样。   留意少女的眉眼,那是年少的周仪。   作者有话说:   临近收尾阶段,部分剧情线需要大改,最近更新时间大概都在晚上八点左右,可能会早,感谢理解 第六十五章   周礼, 周仪。   原来如此。   将才维持数小时的从容不再,阚云开恐慌不定地攥握着那张泛黄旧照,扑拦下一辆出租车去往夏知遇的工作室。   最近桩桩件件旧事浮现, 犹如美杜莎编织的巨网,无声串联勾起不堪回首的记忆, 一帧一帧, 一针一针, 分镜组成完整的悲剧电影,画面好似一锅夏日夜晚发酸带馊的浓汤,不断酵蚀腐烂, 蝼蚁蟑螂肆虐在珐琅锅沿。   她不再相信苦不堪言之事接二连三地出现是用巧合可以解释的, 从论文恶意失窃, 到扳指两次重现眼前, 再到如今收到装有手中褶皱成团的旧照快件。   到底谁才是幕后黑手?   此人又为何选择在她生命终于出现阳光转机之时行凶作恶?   车窗外街景飞速倒退转换, 视线中的树木扭曲变形, 水泥浇灌的镜面大厦刺眼将颓, 伴随轮胎摩擦路面的刹车声响, 理智终于轰然倒塌, 废墟尘土纷扬。   阚云开慌不择路, 一步三摇地跑向工作室的自动玻璃门,正巧迎面遇到锁车的夏知遇。   夏知遇勾着阚云开的腰, 未发现其异常的瞳色, 惊讶意外地问:“你怎么来了?”   “周仪呢?”阚云开的嗓音仿佛乐团中不和谐的弦鸣般喑哑撕裂, 她眼神犀利带焰, 轻推开夏知遇的搂抱。   看清她青灰黯淡的眼睑, 以及其上红血丝染就的眼眸, 夏知遇担忧困惑, 摸不着头脑,指着楼梯断续不解地答:“办……办公室吧。”   阚云开撇下夏知遇,四肢发麻攀着楼梯扶手,径直横冲上二楼尽头的那间屋子。   夏知遇眼见事态不妙,手脚并用翻找出手机,包中杂物散落一地,鞋跟不慎踩到镜面粉饼盒,膝盖着地摔落,她不睬刺骨疼痛,忙给顾煜打了通电话,强忍酸胀感快步追上去。   顾煜正在翻看封维着人查到的资料,他对周仪是周礼妹妹一事震惊不已,两人同时思考如何将此事瞒下,不让或迟些再让阚云开知晓,不至令她枯萎凋零。   然而,夏知遇这通电话传递而来的消息,无疑让苦思的计划破碎。   顾煜不加犹豫半分,没来得及向封维解释因果情况,急速开车绕上高架,走最快捷通畅的道路赶去工作室。   夏知遇跟进办公室,背脊骤然靠向屋门,双手扶在门边,寻求心理支撑依靠,她被眼前阚云开噬人的威胁惊骇,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颤声劝道:“阚阚,你冷静点,出什么事了?”   银光刀刃下鲜血汨汨流出,阚云开用随身携带的小刀抵在周仪颈处,世界只剩与深仇之人的怨怼,根本听不清夏知遇说些什么。   刀刃越抵越深,周仪颤栗着后仰,听阚云开咬牙切齿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到这里来上班是一早就预谋好的是吗?”   以周仪过往的工作经验以及能力来说,在夏知遇工作室做事确实屈才,之前解释不通的行为现在都有了合理的轨迹可寻。   周仪的目的是接近阚云开,接近阚家,她意在设法救出周礼,却不想意外与顾煜重逢,她没想过再与顾煜发生情感牵连,但也绝不会让他阻拦自己的路。   气氛剑拔弩张,周仪尽力回避刀刃保持镇静,她不敢再言刺激阚云开的话,弱声恳求说:“我只是想让你放我姐姐出来。”   周家父母重男轻女,周母一生只得二女,再无所出,从小周礼与周仪姐妹相依为命,忍受周母为周父在外厮混而导致神经错乱下的棍棒癫狂。   周礼凭借优异的学习成绩考上大学并且获得商界人士赞助完成学业,大学在读期间,她拼命赚钱“救”出依旧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周仪,二人感情甚好。   当年东窗事发,周仪不过一介在校学生,并无能力相助周礼,现今养精蓄锐,用尽堪称恶劣的方法,一步步尝试靠近阚云开的生活,走近阚家甚至是令其姐痴迷的男人身旁,为的就是能帮助周礼脱困。   “疯子不就应该呆在精神病院吗?”阚云开指尖充血透红,将刀刃往里压了几分,“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这么做?”   周仪言辞恳切,默默哀求道:“只要你放我姐姐出来,我保证带着她消失,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你和顾煜面前。”   “有本事你就自己带她出来,去偷,去抢,这不是她最擅长的事情吗?血缘一脉,你难道会高尚自洁不成?”阚云开已然不管不顾,刀刃下的鲜血淋漓夺目,顺着她的手肘直往下流淌,“你说今天要是我失手把你杀了,再伪造一份精神分裂的证明逃脱法律的制裁,从此逍遥世间,你的家人会不会绝望?”   昔年周礼一纸重度精神分裂证明让她免受牢狱之灾,阚云开久久不能释怀,唯一的慰藉则是周礼这些年来被关在精神病院中,从没叨扰过她的生活。然而,池鱼横祸的后遗症不休折磨她多年,一次又一次推她入深海悬崖。   若非周仪以此事苦苦相逼,让不朽的黑暗淹没她最后的善良,阚云开都不知自己竟然能如此狠毒。   夏知遇听得云里雾里,上次在温泉山庄,阚云开只大概与她讲述那段折磨痛心的经历,事情未明朗清晰前,她不敢贸然劝阻,阚云开不会伤害她,但难保不会对周仪做些什么。   大约一刻钟后,顾煜赶到工作室,他与夏知遇对视一瞬,悄然蹑步绕至阚云开身后,握住她持刀震颤的手臂,并没有用几分力,温柔耐心地引导说:“阚,把刀放下,我在。”   阚云开几近脱力,她动作缓退,指尖却愈发用力,细思极恐的想法回绕心头,她回首敛目,带着审视欲望冷眼打量眼前最亲近的男人,她蓦地扔下那把血迹淋淋的刀,磕磕绊绊地离去。   顾煜迈出步子欲要追人,手掌被周仪揽住。   夏知遇思绪还未从意外惊吓中剥离开来,脚步已追随阚云开跑出工作室,她定望着远去的出租车身影,余恐不止。   顾煜撇开周仪的手,从地上捡起刀子,“你找个同事带你去医院。”   周仪呆愣几许,下意识抚摸自己的颈窝,并没有感到预想当中的疼痛,她哑声说:“这不是我的血。”   阚云开从没想过真正伤害周仪,她把刀刃一直握在自己手中,抵在周仪颈处的不过是厚钝的刀背而已。   仅此而已。   “你姐姐落得那样的下场是罪有应得,我劝你不要与封家和阚家作对,除非你想把自己也折进去。”顾煜心间一紧,冷声提醒说,“还有,请你不要再出现,尤其不要出现在她面前,我是有心提醒,也是蓄意威胁。”   眼前之人已非昨日爱慕的幻想,周仪万没想到顾煜会冷漠无情至此地步。   是啊,人人都爱阚云开,她周仪又算个什么东西,终是自己低估了顾煜对阚云开的情感。   阚云开坐在出租车后排座椅上,手机在浸血而面目全非的手掌中不断震动,她没去看来电何人,也不关心他们要说些什么,只觉得那铃声似箭穿透耳膜,令人心烦不已,她直接按下关机键。   她想,顾煜会不会一早便知周仪是周礼的妹妹。   难以遏制的畏怯游走。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见阚云开血色刺眼的掌心,再探她漠然无助的神色,他关心说:“姑娘,我送你去医院吧,你这手得处理一下。”   阚云开垂首无意瞥见鲜血流至座椅,浸污坐垫地毯,可她却没感觉到分毫疼痛,她低声说:“不好意思,我多付你洗车钱,你在前面路口停车就好。”   “你真的不去医院吗?”司机察觉她的异常,还是选择靠边停车。   阚云开摇摇头,扫下挂在前座靠背后的二维码,转去五百元车费及清洗费,打开车门下车。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工作日的街头,不知何处是归途,只觉浑身上下疲累不堪,腹部疼痛循环往复,眼皮随重力无力垂落。   她四处张望环顾,马路对面是一家老牌四星级酒店,外观饱经风霜,内设填补不足。   她穿过人行天桥,去前台开了间标准单人房,工作人员目光被她手心的那抹红吸引,犹疑地将房卡递于她,出言说:“阚小姐,需要帮你叫医生吗?”   “不用,弄脏床单我会赔的。”阚云开接过房卡,拖着无力的身躯朝电梯走去。   房间位于十七楼,阚云开刷开房门,直挺挺栽倒在床上,她拉起被子遮盖,甚至连鞋子都没褪下,身体歪向一侧,阖眼睡了过去。   她睡得并不安宁,意识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梦境时断时续,尽是混乱无序的跳脱景象,无人能解的九连环。   睡意朦胧之中,她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声音并不真切,难分幻境与现实,直到敲门之人的动作急促些许,她才缓揉太阳穴,起身虚浮开门。   时近傍晚黄昏,房间内没有开灯,酒店走廊里的吊灯轻晃,骤然光亮刺得她眼晕不已,她抬手遮挡光线,适应片刻才看清眼前站着的三人。   为首那人是顾煜的大学室友钟远津,去年夏知遇婚礼上偶然一面,之后并没有特意的交集联络,也再未见过。   阚云开记性不差,她记得钟远津,记得所有与顾煜相关的人和事。   阚云开略显无措诧异,钟远津从文件夹中取出一纸类似通知书样式的文件,并且出示三人工作证,解释说:“阚小姐,现有一桩案件需要您配合调查,这是传唤证。” 第六十六章   记得初次与钟远津见面时, 顾煜介绍他的这位同窗室友现今在国安工作,阚云开手指搭在防盗链上,指腹搓捻着铁质环扣, 犹疑地打量那张传唤证,尝试唤起与之相关的自我经历和事发可能。   整三十秒, 双方都无进一步动作言语, 钟远津开口解释说:“只是普通的配合调查, 你不用过分担心。”   事态是否真如钟远津所言那般松缓尚不能断,阚云开心中带虑,她从小跟在刘美云身边, 即使非心理相关专业, 也熟知微表情方面的知识, 而钟远津眼神尽展事情的紧迫性。   配合调查是公民应尽的义务, 阚云开跟随三人上车, 去指定地点接受问询, 近来发生的事情似乎就要进入闭环。   进会议室前, 钟远津轻拦阚云开的步伐, 低声说:“记住, 等下如实说明情况, 解释工作人员展示的证据素材就好;同理,没做过的事情, 一件都不要认。”   阚云开眉心微蹙, 继而点点头, 带着对未知的疑虑走进会议室, 长桌对坐四位调查人员, 包括其中一位专业测谎专家, 此人三十岁往上的年龄, 办案经验丰富。   投影仪相关资料就位,工作人员例行程序说:“阚小姐,本次传唤是有一宗案件需要您配合调查。”他指着身后的摄像机和录音设备,“我们会对问话全程进行录像录音,保证你此后如有需要时的基本权利,同时也请你积极配合问话。”   阚云开说:“明白。”   坐在右侧的工作人员切入主题,用激光笔点映在投影幕布上的第一条信息问:“阚小姐,请问这是你的邮箱吗?”   “是。”阚云开视线跟随激光笔路径看去,那是她读研期间的学生邮箱,“学校会在学生毕业一年后清空邮箱内容并且对地址进行注销,我前年回国之后就再也没有使用过该邮箱,不清楚其目前状态。”   另一人接着问:“你回国之后还与当时的同学和导师有过联系吗?”   阚云开基本意识到今番问询的原由,她行事从来坦荡,照实说:“我一直与同专业的一名混血学长保持联系,他在学术方面于我助益颇多,年初我们还有一起讨论论文课题,但是我的论文在一月底时失窃,被同事优先于学术期刊发表。”   “论文失窃?”钟远津抓住纰漏重点,“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同事窃取了你的论文吗?”   “没有。”阚云开回忆说,“论文源数据在我个人电脑里,有几次学生匆忙与我讨论题目,我离开办公室时,并未锁定电脑,我怀疑他是利用时间差拷走我电脑中的资料。”   工作人员问:“怀疑?”   阚云开说:“是的,因为我求助计算机专业的朋友对我的电脑进行系统检查,并没有发现其中存在恶意插件,且我拿不出有力的证据指控他,因此事情不了了之。”   工作人员更换投影内容,“我们近期监测到方才邮箱地址发件箱与草稿箱中有近十份掩码文件,部分内容已被破译,其中涉及不止学术问题,而收件人均在境外。”   阚云开直截了当地问:“你们怀疑我泄密?”   对坐四人皆沉默以对,不言是非。   阚云开接着问:“我能知道所谓掩码文件的内容吗?”   “目前已解码文件,除却你的学术论文资料,还有一些经济与发展的机密文件。”工作人员补充道,“其余文件经过严格加密,技术部门还在努力。”   “我从哪里能找来这些文件呢?想来你们已经调查了解我包括我家人的背景,我家经商,集团账务清晰,每年依法纳税份额在全国前列,何来机密文件?国内对适才所说邮箱具有网络限制,我的电子设备中也没有任何违法软件。”阚云开思路清楚,反驳说,“况且,如果你们确有证据指控我的过错,今天出示的就不是传唤证了吧。”   工作人员知晓这一漏洞,他们至今没有破译直接有用的文件信息,可想加密掩码之人的计算机水平,否则以他们目前掌控的线索足以定罪。   “你丈夫工作性质特殊。”工作人员挥动激光笔,示意阚云开看幕布,“根据我们追踪到的IP地址,这些地方都是你常去的场所。”   阚云开听闻事件牵扯顾煜,锐利锋芒钝化,她说:“我能问问这件事对我丈夫会有什么影响吗?”   “你丈夫同样在接受调查,部队会有专人负责。”   阚云开静心思考,根据现有证据一步步厘清勾连,她陡然想起去年苏国的那位华人司机的姓名,覃源。   两天前在王韫家见到贺以暮,在她百般追问下,贺以暮一五一十地讲述扳指的来龙去脉,而他的那位学长,Sebastian Qin,是计算机专业的博士,据说天赋异禀。   覃源,Sebastian Qin。   他们二人手中都出现过云纹金扳指,英文姓氏径然相同,二者是否会为同一人。   赵启,贺以暮和周仪先后出现,带来新怨,撞破旧愁,前者表面与往事不在一盘棋中,细想其中关窍,如若覃源和Sebastian Qin为一人,赵启与覃源在苏国有过往来,覃源通过技术手段帮助赵启窃取论文,似乎合理。   然而,覃源如此做的动机是何呢?   阚云开与他无怨无仇。   周仪又在此时间节点,扮演何种角色?   阚云开将思路分析说与四人听,但是目前不能确认所述二人实为一人,部分解释过于牵强,且分析模糊当前重点。   一时之间,彼此双方陷入两难,一团乱麻。   已掌握证据与阚云开的言辞出入不小,专业测谎人士指出,无论是阚云开的语言叙述以及动作表情,都不能证明她在说谎。   如果不是经过专业的反测谎训练,那就只能证明她说的是实话。   问话结束,阚云开面色极差,眉眼疲色难以掩饰,钟远津带她来到二楼一间休息室,“阚小姐,调查结束之前,你可能暂时需要住在这里,我会尽量保证你的生活需求。”   “钟先生,这样做是不是不符合规定?”阚云开目光逡巡眼前的屋子,生活用品齐全,她依法争取道,“传唤一般十二小时没有发现确切证据能证明我有违法或者犯罪事实,理应让我离开,就算案情严重,最晚明天下午七点*,我也应当离开这里,现在算是怎么回事呢?”   钟远津说:“你说的是一般情况,但现在案情复杂且具有危害性,请你理解我们的工作,如果后续事情调查清楚,你是被冤枉或是遭人陷害,你有权向我们索赔。”   “顾煜呢?他知道我在这里吗?”阚云开心力交瘁,她不再挣扎,靠在墙边抬眸问,“我能不能见见他?”   “顾煜被停职了,由于事情的特殊性,可能没法让你们见面,如果你有要求,我尽量申请。”已是夜色浓时,钟远津整日办案,疲累不已,他眼皮垂落,叹声说,“你早点休息吧,如果睡不着,也可以仔细想想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补充,明天应该还会问话。”   阚云开问:“他会有事吗?”   钟远津答:“你没事,他就没事,反之亦然。”   上午从夏知遇工作室出来,顾煜开车去往阚云开可能前去的地点寻她,找遍各地无果,一筹莫展之时,他接到陈自臣的电话,要求他半个小时之内必须赶回部队,不得以任何借口推辞迟到。   顾煜不得已联系夏知遇接着帮忙找人,匆匆赶回部队,他已然了解事情大概,虽被停职,却没有被限制自由。   他离开部队即刻联系李凯和钟远津,三人专业能力相当,认真分析上次拍摄的混乱代码,并且求助相关部门,试图确认覃源与Sebastian Qin就是同一人。   李凯打开电脑,操控触控板说:“煜哥,你上次发给我这些代码,我通过分析工具尝试复原,只有小部分数据恢复,但这些都是国内外知名游戏的黑挂,应该与此事扯不上关系,其余不能复原的,我尝试手动操作,没有得出有用信息。”   事情毫无眉目进展,顾煜精疲力竭,他灌下手中的浓茶,深邃的瞳仁异常平静,目光停留在钟远津的面庞,“老二,你给我透个底,她会不会有事?”   “如果剩余掩码文件破译,证据就很死。”钟远津轻拧眉心说,“现在一切关键证据指向她,除非能够驳倒,否则就算她不松口承认,也……”   顾煜不忍再听,如果事情不是走至一定地步,钟远津断不会说出如此肯定的言语,他打断道:“你能不能想办法让我见她一面,我知道这可能不合规定,但我只需要和她说几句话就行,你们可以派人监视全程。”   犹豫几许,钟远津翻看时间表,“明天下午三点你过来。”   约见李凯和钟远津前,阚明升已经得到阚云开被带走的消息,他要求顾煜无论多晚,都必须来一趟和之路。   顾煜向阚明升和刘美云解释事情大致状况,阚明升手捂心脏与刘美云并肩而坐,呼吸不定,情绪激动地急促说:“我阚明升的女儿绝不会做这种事情!我刚才已经联络了律师,断不能让嘉宝受一点委屈伤害。”   见此,刘美云抬手拭去泪水,赶忙起身从柜中拿出速效救心丸,顾煜上前说:“爸,我送您去医院吧。”   阚明升抿下药丸,摇头摆手说:“不用,你现在也想想有什么证据能提供给律师。”   顾煜说:“您放心,我会保护好她的。”   顾煜开车回家,一人独坐在阳台的靠椅上吹风,夜空无星无月,入目一片黑暗,头晕旧疾发作。   思量细节轨迹,此番种种看似没有关联,实则背后暗藏玄机,均指向一处。   “你以后的妻子不会拥有比我更好的下场!”   “……”   “你一定会害死她!”   骆颂芝和刑熠泽的诅咒即现眼前,循环往复地播放演绎,顾煜眼前一片虚无的黑影。   他真的会害死她。   他进屋关上阳台门,从储物间深处翻出久不使用的笔记本电脑,指尖在键盘停顿片刻,接着彻夜敲响。   翌日,阚云开依旧积极配合调查,但都没有新的证据发掘,事态走向僵局。   钟远津尽最大能力保护阚云开,却还是难以抵过心理较量与生理痛楚齐发作恶,使得她身体每况愈下。   近来,她每每觉得腹痛,甚至有时连带有偏头痛。   钟远津实在担心她身体有恙,询问她的需求以及是否需要就医,都被阚云开连声拒绝。   支持她坐在这里面对无谓指控的唯一因素则是顾煜,只要顾煜相信她,她不在乎最终的定论究竟是何。   下午三点左右,顾煜整理齐全资料,装进提前准备好的牛皮信封中,他坐在车里,褐色信封边缘被捏退了颜色。   钟远津在办公楼大厅等候顾煜,见人迈向楼梯,他向外迎了几步,“只有五分钟时间,别做出出格的事情,你自己把握好。”   “谢谢。”   顾煜推开会议室门,阚云开粘着在窗外枝头的双眸回望室内,落在那男人的身上,眼里的脆弱仿佛憋闷已久的天气,终于迎来滂沱大雨般流露。   情绪顷刻之间下滑,顾煜心脏如坠千斤巨石,在看见阚云开包扎渗血的手时,终于重重砸向地面。   阚云开未发一言,像是等着顾煜主动开口,他的神色淡然,道不明之中意味。   僵坐良久,顾煜闭了闭眼,冷声质问道:“阚云开,你到底为什么接近我?”   作者有话说:   *改编自百度百科律师相关解答 第六十七章   “什么?”阚云开一度怀疑意识错乱而产生幻听, 然则相对而坐男人冷淡的表情告诉她,一切都是现实,她视野模糊变窄, 如迷失在山间浓雾之中,分辨不清景象径路, 她双手颤抖着, “你再说一遍。”   顾煜转身抬步离去, 他站在门口,午时淡光忽明忽暗地飘洒在他眉目冷淡的侧颜,鼻锋微弯的弧度再不见柔和之景, 道:“你听清楚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顾煜停下脚步, 并未回头, 阚云开望着他的背影, 一如既往的背影, 她问, “周仪是周礼的妹妹,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   她怕得到肯定的答案, 连最后一点尊严也消耗殆尽, 所幸顾煜怔愣片刻, 没有揭示谜底,选择无声留白。   钟远津和李凯从隔壁房间出来, 方才二人的对话他们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   顾煜经过他们, 并没有要停下交流的意思, 侧身而过, 径直走向灰纹楼梯。   钟远津截停顾煜的步伐, “你是不是疯了?”   视线灼灼相对, 冷焰在清淡的眸色中缥缈燃烧, 顾煜冷淡说:“钟科长,注意你的身份。”   钟远津放开他的手臂,李凯不敢也不知再追问些什么,看人扬长而去。   顾煜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带走阚云开的全部生气,她泄劲瘫坐在椅上,没有情绪波澜变化,只是静静坐着。   现在,当真连呼吸都变为一种凌迟处刑。   用尽全力的爱,如今到头唯剩一句质问。   质问她的出现,她的目的,她的动机。   那一句话,犹如一记闷棍狠打在她的后脑。   她以为顾煜会来告诉她,无论过程有多艰难,他都会陪伴她、相信她,直到真相大白之日。   他会接她回家。   顾煜了解她的痛点,精准打击,刀落血溅。   阚云开一时难辨,在一起一年来,到底是顾煜演技太好,还是自我欺骗太深。   那些温柔缱绻,缠绵悱恻的片段时刻,全部化为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利刃,屠了她整个信念之城,让她在亲手织就的幻网中不得安息,溺水身亡。   他应该是爱她的吧。她以前这样想。   用错的真心,亦如虔诚叩拜没有佛祖庇佑的寺庙,头破血流,到最后只感动了自己。   天光会破晓,可太阳终将西垂。   她仅是没有想到,幻灭来得这样快。   这场赌局,终是输了。   阚云开在会议室中呆坐两个钟头,她无言回顾与顾煜之间的种种,濒死前的走马灯似的,没有人打扰她。   看着四方的屋子,她终于明白,爱与不爱,突然也没有那么重要了,甚至比不过明天的朝阳。   她无力抬起手臂,朝监视器挥了挥。   过了三分钟,钟远津与另一位工作人员走进,拉开椅子坐下。   小腹隐隐作痛,阚云开嘴唇乌白泛紫,颈处脉搏跳动,汗珠悬在青紫的血管周围,她平静说:“我承认,所有事情都是我做的。”   她不在乎了。   随便怎么定她的罪,她都不在乎了。   做与没做又有什么分别?   正在记录的手蓦地停下,钟远津不可置信地抬眸凝视她,“没干过的事情你就不要承认,你知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左侧的工作人员轻咳一声,眼神示意身后的摄像机和录音仪,提醒他不要夹杂私人情感。   阚云开笑了,自嘲意味十足,“他都不相信我,你为什么要相信我?”   钟远津语塞,他不再说话,站起离去,不忍再看她绝望容颜,换其余工作人员进来继续问询。   问话进入尾声,阚云开前言不搭后语,完全对不上现有证据,小腹骤然如同千万铁蹄踩过,绞痛难忍,她微弓着背脊,手掌捂紧肚子,牙齿打颤,鬓角发根的汗液如雨下。   工作人员问:“阚小姐,你还好吗?”   阚云开疼痛难忍,齿间难发一言,温热的液体滑过膝盖,顺腿腹下流,她本能探去,抬手一片猩红。   *   顾煜开车回到部队,队友从旁门左道得知他暂时被停职,且阚云开被传唤问话的消息。   阚云开在他们眼中早已不止是队长的妻子,更是挚友亲朋。   张赫正在训练场跑步,看见顾煜的车子经过白杨林荫道,他追着车子跑去,气喘问:“老大,到底怎么回事啊?阚老师会有事吗?”   龙子吟和李行等人陆续跑来,众人脸上皆写满疑虑与担忧。   顾煜开门锁车,视线冷僵瞟向李行,冷不丁说:“看上她多久了?”   李行咬紧牙关,运动汗液浸湿前后衣襟,面颊两侧青筋凸起,隐忍不言。其余队员的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打转,不明所以。   “她傻不代表我瞎,就算她死,也要埋在我顾家的墓里。”顾煜挪开眼神,对剩下人说,“她怎么样和你们都没关系,训练去,少管闲事。”   “你说的是人话吗?”李行目眦尽裂,挥拳结实砸在顾煜左脸,“你对得起她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给你输了那么多血吗?”   他是对不起,但他要对得起啊。   见势不妙,张赫和龙子吟一边拉退一个,分离开怒火中烧的二人。   顾煜用拇指蹭去唇角渗出的血,捡起掉落的牛皮信封,不再理会疑惑众人,自顾大步坚定地朝陈自臣的办公室走去。   龙子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最后只道一句:“老大是他妈被狗咬了吗?”   顾煜拿着那封文件站在陈自臣办公室门口,上次来这里,还是为取他们的结婚报告,不过六月之隔,人非物是。   他正欲抬手叩门,衣中的手机不断作响,他想忽视嘈杂之音,心底却有无形的镣铐锁住他的脚步。   一个电话的功夫,改变不了什么,他按下接听键,听钟远津急迫的声音正告说:“我不管你现在在哪,你们将来如何,你现在给我到医院去,你老婆大出血……”   闻及此处,顾煜撤步奔向停车场,脚不停歇,心乱如麻,慌乱之中全然混乱不知油门、刹车的方位。   救护车停在急诊大厅门口,顾煜下车模糊望见急救人员推着阚云开跑向急诊室的画面,速度之快,他只看见血色染透她的裙角,细白的双腿|间血淋如焰,燃着,烧着。   所有人都等在手术室外,无人知晓突发状况究竟为何,只等医生宣判终果。   顾煜蹲坐在走廊边缘,双手扶额,眼前尽是她面色苍白,孤注败血的残景。   阚明升与刘美云闻讯立刻赶来医院,身边陪伴跟随着专业律师。   阚明升凝望着手术室外的信号灯,怔怔垂下视线,记忆如刃般拉回数十年前的光阴,他跪求祈祷阚云开平安无事,却不想结果还是不尽如人意。   往事重现,刘美云泣不成声地守在那盏灯下,阚明升胸闷扶墙,搂抱着她的肩,与钟远津说:“钟科长,我想我有权了解传唤过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我女儿如今躺在急救室里!我们保留一切追责的权利!”   律师与其余协同而来的工作人员交涉,旷日持久地谈论,直至手术信号灯熄灭。   顾煜撑地站起,眩晕踉跄地扑来手术室门前,医生从里走出,摘下口罩询问道:“谁是病人家属?”   “我是她丈夫。”声带被未知绝望碾压,顾煜强迫自己发出撕裂般的气音。   医生通知说:“病人流产了。”   周围人的目光同时移至顾煜铁青的面颊,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噩耗仿佛没有预警的山洪,顷刻爆发,顾煜被这突如其来的凶讯打懵,茫然问:“她……她怎么会怀孕?”   行医多年,见遍人间冷暖与世态炎凉,医生听惯诸如此类毫无意义的推托之辞,若非案情特殊,她想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眼前的男人归为行事不端的地痞流氓。   医生不以为然,语气不佳,“她怎么会怀孕你问我?”   顾煜和阚云开,或者说顾煜自身,从没对此事有过期待,他也不相信阚云开会因为和他置气而选择隐瞒怀孕之事,何况他们此前也算和好。   云纹金扳指再现,阚云开焦虑惶恐的心情到达极点,顾煜也仅是以为她的呕吐不适是因为心理旧疾复发所导致的,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   阚云开例假因前尘不轨之事本就没有准信,细想起来,唯有顾煜生日那天被夏知遇逗得反胃能窥见一二迹象,可谁也不曾思及此事,全当她是恶心那些“天然食品”罢了。   医生不再多言,将手中装有芯片类物品的透明密封袋递给钟远津,“刚才给病人做B超时,发现她阑尾炎手术伤口里有一枚小的生物追踪器,已经取出。”她指着密封袋说,“就是这个,不知道会不会对你们的案情有所帮助。”   这种追踪器一旦离开生物体,其中数据就会受损,基本得不到有用的信息。   然而,追踪器本身就是最有价值的线索。   谁是做手术的医生,谁就摆脱不了干系,突破口逐渐明朗。   钟远津和陈自臣先行离开,事情早一天解决,阚云开便能早日洗清冤屈,案件进展迫在眉睫,耽误不得。   顾煜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关心元凶究竟何人,如果他没有在会议室里对阚云开说那句话,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展到现今这般糟糕地步,他虚靠着墙蹲在地上,后脑一下一下磕在墙面,闷声却刺耳。   李凯站在一边,手里至今还拿着顾煜刚才塞给他的牛皮信封,这一天大起大落,心思起伏不定,他不明白顾煜为什么会说出堪称绝情的言语。   护士把阚云开从手术室里推出,刘美云走来床边紧握着阚云开的手,抬腕将她几缕被汗液浸湿而黏在额角的发丝拨开,低声啜泣着。   大约是梦见不想面对的恶事,阚云开唇无血色,眉心紧皱着。   两名留守的工作人员走近,挡住顾煜的去路,公事公办说:“不好意思,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你们暂时不能接触。”   顾煜揪住其中一人的衣领,没能压住胸中不忿怒火,嘶吼道:“她都这样了,你们要调查什么?你告诉我,你们还要调查什么!”   场面一度失控,李凯反应过来,忙扯着顾煜的肩,剥离剑拔弩张的二人。   阚明升全程坐在走廊边的蓝色长椅上,他不敢靠近阚云开,也不敢正视第二次没能保护好爱女,自责心痛。   阚云开在病房安置妥当,因为其莫名无谓的认罪行为,右手手腕被带上手铐,锁在病床的扶手间。   顾煜让李凯先送二老回家,自己呆坐在病房外,寸步不离。   不知麻醉药效当真如此之好,还是阚云开不愿意醒来,手术完毕近十四个小时,医生进出检查多回,她都不愿睁眼。   翌日清晨,王韫在家听闻此事,煎制滋补药膳前来医院探望,她把保温桶搁在椅上,询问顾煜事发原因,始终得不到正面回答,她便也不再问。   母子交流之际,阚明升怒不可遏地从电梯走出,毫不留情的巴掌落下,打在顾煜下颌,呵责道:“你就是这么保护她的?”   律师早前通过专业交涉,拿到问询的相关视频,由于涉事特殊,他不便向阚明说展示完整视频,只是简短向他描述此事,猜测正是顾煜那句话,导致阚云开心灰意冷而流产。   “你说的是人话吗?”阚明升浑身颤抖,手指在空中虚划,指着顾煜,“你为了撇清关系,为了自己的前途,全然不顾嘉宝的感受,也丝毫不理事情真相,就那么伤害她?”   封维在国外出差,昨夜恰得知此事,求助楚牧帮忙。楚牧是医生,方便接触到阚云开,可以更加了解照顾她的需要。   上班前,楚牧与实习生交代查房相关事宜,走下楼梯正巧撞见阚明升第二巴掌落下,他快走两步,拦下心火难消,爱女心切的父亲,劝说道:“叔叔,你冷静点。”   “你当初怎么和我保证的?你就是这么爱她的?”阚明升字字泣血般控诉,“我就算去坐牢,也要让你们离婚,以后我照顾她便是。”   顾煜无力说:“爸……”   “我不是你爸。”阚明升怒声呵止道,“从今以后,我阚家与你再无关系,你也不必在这里呆着,走你的阳关大道去吧。”   王韫不明所以,骇然询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啊?”   “你儿子昨天质问我女儿为什么接近他。”刘美云眼泪滑落,冷眼看着顾煜,淡声说,“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接近你,等人醒了,我要好好问一问她到底为什么!”   查房医生合上病例,带上病房门,“你们小点声。”   楚牧问:“张医生,病人怎么样了?”   “病人醒了,可是……”医生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警察身上,头脑转机说,“楚医生,病人自述一直头晕,我不是神经方面的专家,你和我一起进去看看情况吧。”   楚牧心领神会,点头接过她手中的病例,“好。”   二人走进病房,张医生回避道:“有什么话快点说,时间长了我不好交代。”   “嗯。”   冰冷的锁铐环在腕间,铁质硬物在皮肤表面印下红痕,阚云开躺在病床上,无神望着天花板上的节能灯泡,脚步声逐渐靠近,她缓慢看向来人,嘶声道:“……楚牧哥。”   手背留置针旁泛起一片青紫,楚牧帮她调整输液袋,放缓输液速度,“感觉好点吗?”   “还好。”阚云开有气无力地回答,她问,“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流那么多血……张医生她不肯告诉我。”   楚牧思忖再三,低声告诉她,“你流产了。”   “流……流产?”阚云开难以置信地重复这两个字,“我怎么会……怀孕?”   “你为什么不会?”楚牧故作轻松,“上帝偏爱你,赐予你众多优秀的特质,而他赋予女人的特殊美好功能,当然不会忘记你。”   阚云开左手覆上小腹,半晌没有动静,那里原来曾经住着一个期待的小生命,而她却没有保护好它。   以后大约也不会再有了。   丧子之痛叠加,阚云开思绪已然麻木不仁,她漠然转移话题道:“刚才外面好吵……我好像……听见爸爸的声音了。”   楚牧说:“叔叔阿姨在门外,我不能在里面待很久,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们吗?”   阚云开想了想,“麻烦你告诉他们放心,让爸爸注意心脏,早点回家休息,我没事的。”   适才阚明升破口指责顾煜的言语,楚牧能猜到部分原因,犹豫几许,他道:“顾煜也在门外,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吗?”   泪腺分泌浑浊的眼泪,从内眼角滑过鼻梁,颗颗无声压抑滴在枕上,良久,她说:“……没有。” 第六十八章   因生物追踪器的发现, 一周时间,案情具有突破性进展。   阚云开急性阑尾炎手术的主刀医生在得知阚云开被传唤问话后,意图逃往国外, 在机场海关处被抓获。   阚云开忆述,手术恢复期间, 该名医生从不让其他实习医生帮她查看伤口, 当时不以为意, 只作医生认真负责,现在看来都是阴谋。   调查得知,医生妻儿长期定居国外, 有势力以其妻儿性命相胁, 命他在手术过程中将那枚生物追踪器放入阚云开的伤口中, 以此追踪她常去地点, 从而获取相关地址。   卷宗重启, 通过出入境记录等信息, 警方确认覃源与Sebastian Qin实为一人, 那个在苏国仅一面之缘的司机, 贺以暮的学长, 世界顶级大学计算机专业毕业的职业黑客, 竟然是当年绑架阚云开的凶手头目,齐让之弟。   亡命之徒居无定所, 昔年覃源亦在绑架现场, 齐让本想拿到赎金带众人远走高飞, 不想等来的是特警与死期。   由于覃源年龄尚小, 在场哭闹不止, 齐让用扳指逗哄他, 而他随手把扳指放进随身环抱的小熊玩偶口袋中, 此后无论警方在废弃工厂如何搜寻,都找不到阚云开口中的那枚扳指。   齐让身亡,覃源被民政机构送往申城当地福利院寄养,入院半月后,一对西班牙夫妇领养收留他,带他一同回到巴塞罗那。   覃源得知贺以暮是顾煜的外甥且不日即将回国,假借生日礼物之名将扳指交与他手,目的就是为让阚云开再次看见扳指而情绪崩溃。   他暗中发送匿名邮件,利用周仪救姐心切,一步步逼进事态。   然而事件最大的幕后黑手,是阿法尼。   根据刑熠泽此前供述,他的电子设备常年能收到弹屏信息,内容无外乎对其进行洗脑,一遍又一遍提醒他,昔年刑宗酩惨死边境的元凶是顾煜,他经年累月痛苦的罪魁祸首亦是顾煜,哪怕更换手机和电脑也无济于事,他一如既往按时收到信息。   长达数年的强行灌输教化,刑熠泽疯魔了,顾煜成为他尽数发泄不甘与痛苦的工具,幕后黑手的目的达到了。   覃源想要为兄长报仇,辗转选择与阿法尼合作,一切高精设备与技术手段都由他提供,得知阿法尼私自命人在阚云开腹中放入追踪器,他不屑一顾,以他的技术能力根本不需要通过此法来获取IP地址。   哪怕阚云开的电脑经过精确加密,并且定期着人检查插件,覃源只肖联络赵启,以阚云开的论文相诱,让人在她的电脑中输入写好的简易代码,就能轻松绕过各类安全监测软件的追踪。   代码及其刁钻,非行业顶尖人士,根本察觉不出异样,这也是为什么阚云开着人检查电脑却难以发现问题的原因。   能让阚云开陷入困境,对赵启来说有益无害,他自然不会拒绝。   复杂的掩码文件最终被技术人员破译,不过都是些披着华丽锦裳的蝼蚁,没有实质性内容,但也足以制造一场“伟大”的骗局阴谋。   阿法尼的最终目标是拉下顾煜,而覃源和赵启的共同敌人是阚家。   一环接着一环。   阚云开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成为多方势力的笼中之鸟,他们围绕在古铜铁笼旁,或是饮酒,或是吸烟,或是笑闹,看她独自撞笼挣扎,折翼浸血。   他们用烈酒淋湿她丰满的羽翼,用烟灰余烬烫印她脆弱的骨肉,要她满身伤痕为之献曲,笑她在笼中不再反抗,终于生命香消玉殒,沉沉合上双眸。   住院半月余,案件事实基本调查清楚,赵启和医生被缉拿归案,待所有证据清晰无恙,则会递于检察院等候起诉。覃源为外籍人士且身处境外,处理程序较为复杂。   总而言之,阚云开确实为人所陷害,工作人员解除对她的监视限制,顾煜也官复原职。   一切看起来没有变化,却是什么都变了。   撤走病房外的监视人员那天,顾煜来医院看望阚云开。   阚云开面黄肌瘦,眼窝乌青凹陷,毫无气色可言,她正在输液,药物作用加之心理暗示,始终昏睡不醒。   这段关系走到今天,连孩子都不愿留下,大概也不会再有值得惋惜留念的东西。   顾煜握着她的手,细抚过右手掌心的暗红色的刀口及腕间红痕,他的呼吸亦如将死之人那般沉重,周身不由感寒。   察觉异样体温,阚云开缓缓睁开眼睛,看见顾煜的一瞬,她没有过多的感受,不真实占据内心众多席位。   她收回自己的手,针管略有偏转,血液倒流回输液管,“如果你心疼那个尚无人知晓它存在就已经失去的孩子,你大概……”她顿了一下,沉眸道,“大概应该去……医疗废物那里……看看它,在我这里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那个她所期待的生病,被她用恶毒的词语替代,亦是对二人感情最荒诞的定义。   顾煜如鲠在喉,短短几句话,杀得他片甲不留,他问:“它在你眼里,就是废物吗?”   阚云开不再回应,她想逃避这个话题,逃避眼前的男人。   之后的日子里,顾煜每天都在医院,可阚云开不愿见他。   他默默坐在走廊,或是等她睡着,他再进屋小坐,两人之间并无一句多余的交流,甚至连对视的眼神都不曾存在。   这天清晨,护士帮阚云开换药处理手心的伤口,叮嘱她继续卧床静养。   阚云开木讷地点头应声,眸中过往的热切与灵性随初夏的晨风飘零。   她从衣柜中拿出衣服,换下身上的病号服,独自走出医院,没留下任何消息。   她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一人在大街上走走停停,看车水马龙,听鸡鸣犬吠。   街上鸣笛声、叫卖声络绎不绝,行人步履匆匆穿梭在高楼大厦之间,外卖小哥在街头巷尾穿梭,或疾,或缓,与往常别无二致。   人间烟火,世事悲喜,青苔细雨,梨花枝头,皆是好风景。   清晨七点左右,顾煜绕路开车去部队附近买了新鲜出炉的红糖枣糕,到达医院时,病房之中却不见她人,唯见病床上整齐摆放着的蓝白条纹病号服,他慌了神,匆忙去护士站询问情况。   护士只说病人晨起还在,别的他们也不甚清楚。   顾煜联系相熟亲朋,没有人知道阚云开在哪里。   夏知遇,封维,李凯等一众朋友找遍各种可能的地方,都不见她的身影,众人汇合,仅有彼此叹息交错的鼻音,最后只剩夏知遇无助伤神的哭声。   封维单手揉捻精明穴,燃起一支烟,猩红火焰在手中燃烧,他叹声说:“她也许就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最难的时候,她都没有想过要……”   “死”字封维说不出口,噤声不谈,所有人相顾沉默。   谁能保证这一刻不是阚云开人生最晦暗艰难的时光,梦魇往事重现,仇人亲属的逼迫,莫名的陷害风波,丈夫的质疑猜测,骤然的丧子之痛,种种堆叠施压,足以压垮任何血肉灵魂。   夏知遇拖着疲软破皮的双脚,亦步亦趋走到顾煜面前,带着后怕颤抖攥握住他的衣领,眼含泪水诘问道:“到底为什么啊?你他妈到底为什么要说那些狗屁话?你没有心吗?”   顾煜任由拉扯,身子摇晃不止,浑身透着堕落的烟草气息,颓废不言而明。   封维熄灭指尖半燃的香烟,对李凯说:“你带知遇先回家休息,我和顾煜再找找。”   李凯意会,抱起蹲在路边哭到失声的夏知遇,临走前侧身斜视顾煜一眼,他始终不理解顾煜为何会作那番言论,如今想要维护也不能。   事发至今,封维一直保持冷静克制,只说一句:“轮不到不来责问你,你想想怎么和我干爸交代,怎么和你自己的良心抗争吧。”   申城六月里的天,闷热潮湿上劲,逼的人透不过气,虽不见阳光,体感不适却更甚于烈日灼身。   阚云开从晨光熹微走到日落西山,直至夜幕降临,腹部隐隐传来痛感,她才想起坐在广场的长椅上休息片刻。   她在便利店中买了一杯热咖啡和一个即将下架的鸡蛋三明治,借着暗淡的路灯将食物塞进口中。   食不知味,充饥罢了。   广场对面停着一辆贩卖麻辣烫的小车,热气弥漫,拢在小餐车玻璃面上,那一星半点的灯光,孤单映衬着可谓热络红火的生意。   流浪歌手跟前摆着褪色陈旧的吉他箱,箱面贴着两张付款码,倾情弹唱那首曾红遍香港大街小巷的《喜帖街》。   “忘掉爱过的他   当初的喜帖金箔印着那位他   裱起婚纱照那道墙   及一切美丽旧年华   明日同步拆下   忘掉有过的家   小餐台,沙发,雪柜及两份红茶   温馨的光境不过到期拿回吗   等不到下一代,是吗”   曾经上学时听这首歌,阚云开只觉遗憾,不想如今变成曲中人,歌词字字句句都像为她量身定制。   阚云开打开手机,发现近百条未接来电和信息提示,她忽视消息提醒,扫描吉他箱上的二维码,把零钱包中所有的钱转给那位流浪歌手,对方合掌致谢。   接着,她摸出风衣口袋中的护照,凝视半晌,打开订票软件,预订最快一班去往纽约的机票。   经济舱已经售罄,头等舱还剩三张余票,她不似以往那般在乎价格,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阚云开坐回长椅,编辑好离职书发给王磊名,手机快递收件信息提示,封维已收到她于昨日让律师起草的离婚协议书。   曲终,应该人散。   她怕面对顾煜依然沉沦,感受他怀里温度多一秒的诱惑,对她来讲实在太大了。   她要走,不得不走。   午夜时分,阚云开通过安检和海关,她坐在候机厅中,拨通烂熟于心的十一位数字,方按下前三位数,“煜小公主”的备注则弹跳而出。   顾煜快速接通电话,听到背景音机械的播报声,他喉咙一紧,烟嗓生涩道:“你在哪里?”   “机场。”阚云开简单明了地回答,继而补充说,“T1航站楼。”   她从来没想瞒着顾煜自己要做什么,言简意赅,直击心灵。   她要走,走到一个他去不了的地方。   潮湿空气伴随午夜憋闷的余热袭身,顾煜大脑嗡嗡作响,一阵胸闷,“你不许走,你在那儿等我!”   “你不用来了?”阚云开抬眸望向对侧墙面的电子时钟,淡声说,“还有五分钟就要登机了。”   “你凭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闯进我的生活,就得负责到底你明白吗?”顾煜本想等大家都能冷静面对问题时,再与她说清原委。   没想到片刻缓时,等来的是她的离开。   顾煜猛打方向盘,调转车头,疾速开上应急车道,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让她不要走,让她再听他说两句话。   “我们离婚吧,我知道如果你不同意一定离不了,但无论你做何决定,我都会走。”阚云开怔望着廊桥尽头的飞机,交代道,“协议书我放在我哥那里,你想通就去签,我会回来办手续。”   离婚,未曾想过,有一天她会对顾煜提出这样的要求。   “你别走,我现在就签,你回来好不好?”顾煜慌不择言,用尽一切办法留下她,哪怕用最荒唐违心的借口也好。   闻此,阚云开轻笑一声,“老公,你撒谎的本领还是那么差。”   最后一声“老公”,他们之间的缘分,便差不多到此为止了,不好不坏,不喜不悲。   机场响起登机广播,旅客有序站起排队登机,只有阚云开还定坐在原处,一动不动地望着那架她即将登上的飞机。   播报声刺激顾煜的听觉,比丧钟更让人沉痛。   顾煜焦躁地想摆脱机场高速的拥堵车况,他眉头紧促哑声哀求道:“你别走,你听我给你解释,行吗?”   机场清洁人员整理座位上旅客留下的水瓶纸袋,清扫落于地面的灰尘细屑。   “即使到了今天这样的处境,我还是说服不了内心不去爱你。”阚云开不去理会他的恳切言辞,自顾自地说着,“不过我放过你了,也放过我自己。”   寥寥几句对话,登机口的旅客所剩无几,顾煜无所适从,卑微说:“你等我一下,我就和你说几句话,说完你再走,好吗?”   阚云开唇角微动,狠心却平静地说:“我不要你了。”   猝不及防的再见,心火扑灭,死灰纷扬,眼前路灯闪烁的高速公路缥缈如废墟,本就借光的星月被夺走了颜色,顾煜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发响颤抖,切实体会到失去的滋味。   她不要他了。   她什么也不想听,他说什么她都不在乎了。   冰水从颅顶淋下,四肢百骸如浸在寒冬天的谭水之中,僵硬动弹不得,顾煜恳求道:“你再等等我……”   阚云开说:“广播已经在催了,你出任务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她摘下耳钉,触开手机卡槽,将电话卡折成两半,丢进垃圾桶。   地勤人员核验阚云开的登机牌,那一声“欢迎登机”叫人心寒。   忆起今暮天边薄淡金粉色的晚霞,洒在故乡的高楼却不见欲望,她让一切都留在这个景致绝色的日暮。   阚云开仅拿着护照、手机和银行卡,她回头遥望候机厅,两年多来的欢辛尽锁在此,走得决绝。   纵情痴恋他一场,梦醒日晚,人去皆空,就当他没来过。   顾煜赶到机场时,飞机已经起飞半个钟头,他脚踩光滑的瓷砖,仿佛置身沙漠孤洲。   他靠着扶梯无力下坠,最后失神跌坐在地上。   魂魄从五脏六腑中游走剥离。   终于,那个满眼都是他的人,不要他了。 第六十九章   顾煜在机场枯坐良久, 彻底被抽走灵魂寄托,直到午夜机场如昼的灯光都熄灭安歇,他也不曾挪动半步。   机场地勤工作人员例行检查航站楼中的异常状况, 应急微光下,工作人员手持电筒朝着阴影走去, 弯腰探进拐角。   顾煜蓦然回神抬首, 肩头抵着身后冰冷的墙面, 青黑的胡茬与深陷的眸眼在夜晚颓起。   对上工作人员的视线,有那么一瞬,顾煜精神恍惚, 似乎在她面上看见阚云开的眉眼, 他扶墙颤巍站起。   工作人员和声问:“先生, 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嗓音如淬了哑声的毒, 藏着一丝悲凉, 仅剩的血液撑着丈高的躯体, 顾煜说:“我在等人。”   “已经半夜两点了, 七点前都不会再有航班到达。”工作人员说, “您要不再联系一下朋友, 确认他的到达时间?”   “……她走了。” 顾煜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摇摇晃晃地走回停车场,在车里抽了整夜的烟。   烟雾弥漫的车厢是瘾君子是夜的“狂欢”与堕落, 电台嘈杂的音乐声响揭示寂静无魂的失意。   她走了。   她会在七点过后的第一班到达航班出现吗?   他知道, 答案是否定的。   晌午十二点, 顾煜接到快递员的电话, 通知他有一份包裹放在楼下自提柜中, 请他务必按时领取。   整夜的迷思沉醉, 他被迫接受阚云开已然离去的事实。   他发动车子, 虚踩着油门离开机场。   他能猜测出包裹中的物品,拆封得以验证,是阚云开昨天在机场快递处邮寄给他的戒指和脚链。   她是真的不想再见他,连东西都不愿亲自相还。   他拿出衣衫里侧口袋中略有褪色的手帕,悉心将三者放在一起,守着最后的意象过活,否则他都不知该如何撑过暗无天际的日子。   然而,他们都忘了,这戒指原就是不合手的。   落地纽约已是当地凌晨一点,阚云开走出到达大厅,她泛泛打量着车流街景,这座城市与她离开时并无突出变化。   依然灯红酒绿,依然醉生梦死。   两年前带着无畏的希望走,两年后带着无助的失望归。   心中浮现离开念头的第一时间,她即选择了纽约。大抵是因为熟悉,又离申城相距甚远,能在落魄潦倒的失落感膨胀前,如怕事不安的犰狳般,及时逃离,继续当这城市中无人知晓在意的游魂。   除此以外,找不到其他原因。   她拿出护照中的电话卡,放进卡槽,重新打开手机,准备叫车。   不经意抬头间,她隐约看见马路对面有人朝她的方向挥手,车流穿梭不息,阚云开看得不真切,她环顾四周,并没有他人。   定睛细瞧,发现那人是刘林希,她在这里唯一的挚友。   刘林希从封维口中大致了解事情始末,当天申城直飞纽约的航班只此一架,她提前半小时便等在停车场。   刘林希左右扫视来车,穿过马路,抬手拨开随风凌乱的发尾,在她面前站定,“什么都没带?”   “带了护照,手机还有银行卡。”阚云开扯着嘴角,勉强笑道,“还有这幅空皮囊。”   刘林希轻环着阚云开的手臂,引人往停车场走去,绝口不提她和顾煜之间发生的事情。   阚云开有些晕机,回到刘林希的公寓,她踩掉鞋子,赤脚走到沙发边,仰卧蜷缩窝在其中,四指并拢搭在额角,轻缓揉着太阳穴舒压。   刘林希从鞋柜中拿出一双拖鞋摆在阚云开身前,盛出一碗出门前熬好的冰糖雪梨汤递给她,“先住我这,给你哥和知遇报个平安。”   阚云开调整姿势,疲声道:“不用,他们猜得到我去哪里了。”她停下手上的动作,接过金线描边的瓷碗,“我刚才在车上和房东联系过,我之前住的地方现在空着,明天我去买点东西搬过去。”   刘林希坐在沙发边缘,轻搂着她的肩膀,“这么久不见,多陪我两天呗。”   几年前,阚云开也是这般规劝刘林希,熟悉的感觉涌动,她才发现位置的转变与身份的交替竟然如此令人难过。   阚云开说:“我没事。”   亲朋无非是担心她独自呆在封闭的空间里会做傻事,刘林希也许会,但是她不会。   人生难捱的时刻又不止这一两回,哪次不是摸爬滚打关关过,她时常这么劝自己。   这次,好像没有那么容易过。   同是经历过伤痛打击的人,刘林希清楚此时多说无益,顺着阚云开的心意比任何安抚都奏效。   时差作祟,阚云开思绪空白,一夜无眠。   天边方露出半角光亮,阚云开再无丁点睡意,她起身捡起掉落地面的被子,趿上拖鞋去厨房做早餐。   从前常来刘林希的公寓,她驾轻就熟地找到食材炊具,冲泡一杯手摇黑咖啡,炒制一份美式炒蛋和煎火腿,摆在白色盘碟中,坐在岛台前淡漠望着窗外林立大厦中的存尺间隙。   天边的云伴着清晨的朝阳,层层叠叠悬在边际,堆成一双翅膀模样。   她想,那个孩子应该有了更好的归宿,去了值得的地方吧。   无论喜或悲,终是一场缘分。   在医院和顾煜仅有的对话,恶意的定义了他们的骨血。   “废物”那两个字不仅像一根荆棘遍布的藤条抽打在顾煜胸口肋间,何尝不是让自己置身滂沱纷飞雨淋中,在枯水寒潮里挣扎溺亡。   伤人伤己,两败俱伤。   鸡蛋余温殆尽,她拿起叉子随意吃了几口。   醒时不见阚云开的身影,刘林希半踩拖鞋,踉跄从房间寻了出来,脚趾不慎踢到落地灯的灯台,生蹭去一块皮肉,清早便闹出好大一出动静。   医疗箱在橱柜下层抽屉里,阚云开取出碘伏和棉签,淡笑说:“多大人了,也不知道小心点。”   “没良心。”刘林希倒吸凉气,食指戳戳她的脑门。   顾煜总说她没良心。   她知道顾煜多是以此作为玩笑谈资,或是他们之间独有的情趣,而今听来却有些刺耳。   她重新回到厨房,帮刘林希新做了早餐,刘林希不爱苦味饮品,她悉心把美式换成口味适中的卡布奇诺。   待到IKEA的营业时间,刘林希开车载着阚云开去购买必需品。   家具破损,可以在这里买到一模一样的全新替代,直到产品线结束,终会觅得他法。   记忆也因此变得独一无二。   破解思念的方法唯有破坏寄托载体,否则感情的洪流终会在回忆的斡旋里泛滥成灾。   阚云开挑选与自我风格出入较大的家私,无论款式、配色还是材质,以为这样能抹去一二回忆。   无能为力的,只能暂且如此。   刘林希昨天在去接阚云开的路上接到Vincent的电话,她是个不会撒谎的人,支支吾吾地透露出阚云开回纽约的消息。   两人回到阚云开的公寓楼下,看见停在不远处的车和靠在车边的人。   Vincent朝二人走来,“回来了?”   阚云开笑着叹了口气,“是啊,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起点,好没意思。”她说,“请你们吃饭吧,街角那家餐厅行吗?”   Vincent遥望街角,遗憾说:“那家餐厅歇业关张了。”   西侧尽头街角的那家餐厅他们读书时常去,彼时餐厅生意兴隆,大多时候都需要排队,竟也倒闭了。   阚云开没再说话,她喜欢的、执着的,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离她远去。   她在想,还有什么是不会结束的。   目光谨慎落在阚云开面色淡然无神的面庞,刘林希提气说:“要不就对面那家吧,看着也不错。”   阚云开点点头。   吃什么都一样,不过是为了活着。   食物还未上桌,刘林希公司有事,不得不先一步回去处理。   阚云开略动两下盘中的餐食,随即放下刀叉,视线无物地注视着窗边的绿植,放空精神。   Vincent看在眼中却不知如何劝解,他分离新鲜烤制的牛排,放进她盘中,笑说:“肉食主义者变灵魂净化师了?”   “我这是健□□活。”   有些人对生活潜移默化的影响,深刻长远到不可捉摸,何况是铭心刻骨爱过的男人。   饭后,Vincent接过阚云开手中的纸袋,送她回公寓,顺便在楼下的便利店购买些许生活用品。   这家便利店的店员还是那位常年带笑,有些圆润的白人女性,街区少有华人,她认出阚云开的面容,热情地招呼二人。   结账时,店员往阚云开的袋中放了一包她此前常买的烟,“好久不见,送你的。”   “谢谢。”   生活原是不易,便利店的时薪不高,阚云开按原价支付烟钱,不想给他人的生活增加不必要的负担。   国外办事效率不高,购买的家具一周之后才能送到,幸好公寓里那张铁艺旧床尚能使用,其他家具暂且不急。   Vincent和阚云开是彼此不用招呼的关系。   一进屋子,阚云开认真安静地整理着蓝色编织袋中的琐碎物品,Vincent不知如何插手帮忙,只坐在椅上看她忙活。   整理完一切,已近黄昏。   辗转波折一夜,又东走西顾地采买用品。   阚云开浑身上下的细胞被乳酸盈满,胳膊酸胀疲累,她从纸袋里拿出那包香烟,仔细翻找却没看到打火机。   店员忘记送她打火机。   Vincent摸了摸裤子口袋,打火机下午被他放在车上,他道:“我下去买。”   “不用,去厨房点一下就行。”阚云开取出一支烟,走去厨房。   她从前经常这般点烟,丢三落四的毛病刻在骨子里,她不得不掌握各种生活“小妙招”。   然而,走进厨房看见电磁炉的一刻,阚云开心中积蓄已久的情绪被这最后一根稻草压垮,干涸的泪腺瞬间激活。   熟悉的灶台被房东更换成新式炉灶。   烟点不着了。   这样一件小事,仿佛鞭炮爆炸前剩下的最后一点引线。   燃尽,火起。   指尖的香烟落地,阚云开跌坐在地上,靠着积灰的橱柜掩面而泣。   近一月时间里,她逼迫自己不去想念失去的孩子,努力消化顾煜不爱她的事实,她以为已经麻木不仁,百毒不侵。   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事情还能坏成什么样呢?   可就是这样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搁在平时丝毫都不会在意,竟摧毁她心中唯有的坚强。   她想起佛家箴言,起心动念皆是因,当下所受都是果。   今天落得这般田地,皆是因为自始动了不该有的念头,并且不知所以的执着。   Vincent听见声音,放下手中刚取的外卖,大步走来她身边。   阚云开抱膝坐在地上,头埋在两臂间,肩头不住颤动,哭声难抑。   Vincent不发一言,悄声坐在地上,静静地陪着她。   阚云开不止一次想过顾煜答应和她在一起,不过是被缠烦了,不得已而为之。   每当这样的想法在脑海中涌现时,顾煜总是能从点滴出发,打消她四起的疑虑,后来她也就欢喜地认为自己的坚持是有意义和价值的。   也许顾煜也爱过她吧,只是那建立起来的脆弱情感经不起大风大浪的考验。   她以为每一段崎岖无人的山路都会有守护神,她以为低到尘埃里能开出花*,不想却是如今的结局。   “我能接受他没有时间陪我,我也能接受永远都是我主动,我甚至能接受他……没有那么……爱我。”阚云开声泪俱下,齿间滚过的字句如烙铁烫印,刺激脆弱的神经末梢,“可是他怎么会不相信我呢?”   付出的爱与泪已然覆水难收,及时止损才是良药。   她走,不是因为不爱,恰是因为太爱,却怎么也走不进他的心,似乎就没有再留的必要。   Vincent和顾煜在苏国仅一面之缘,他的长相与能力绝不逊于顾煜,但阚云开望向顾煜的眼神让他清楚知晓,在这场结局已定胜负的竞赛中,自己绝不是赢家。   那种眼底里流露出的爱慕与喜欢是从骨缝里弥散出现并且写在基因深处的。   也是因为那一面,让他决定放弃喜欢三年之久的人,选择祝福阚云开和顾煜,唯在她需要他帮助的时候出现。   人性的弱点让他本应该庆幸阚云开的归来,可是看她如此痛苦,他心如刀绞,真希望人类的不堪与磨难是可以转嫁的。   他不想承认却也必须看清现实。   顾煜在阚云开心里的地位,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取而代之,哪怕到了今时今日荒凉的境地,他仍旧无能为力。   夕暮渐渐褪去,墨色染指天空,屋内没有开灯,却无违和之感,谁人都不觉不妥。   混乱无序的语句起诉着,阚云开抬头相望窗外的黑幕,下颌抵在膝盖上,凝视着夜空中那仅有的星,她低声泣喃道:“Is a ‘I believe you’ too much?(一句“我相信你”很过分吗?)”   作者有话说:   *改编自张爱玲 第七十章   九月初, 回纽约两月有余,阚云开除却每周固定时间会去超市采买食物和必要的生活用品以外,基本不愿出门。   夏知遇经常熬夜与她视频聊天, 经常困意难忍,阖眼沉睡去也不肯挂断电话, 用她自己心疼打趣的话说, 就是想看看阚云开到底活得还像不像人。   刘林希和Vincent不时带着新鲜热腾的吃食来公寓看她, 多番劝阻无果,后来她便接受这般好意关心。   她不爱说话,通常一人坐在书桌前, 或是看书, 或是望着街景发呆。   今天窗外乌云密布, 建筑高楼笼罩在浓雾苍穹之下, 宅家实在憋闷, 傍晚时分, 阚云开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墨绿色风衣, 搭在手臂间, 信步去往两条街区外的公园散步。   半小时时光, 夜色催更, 云团破裂,下起不大不小的阵雨。   雨夜行人寥若晨星, 雨水浸湿拔干的泥土, 激发出地表深层腐烂的气息。   阚云开喜欢在深夜独自漫步大雨中, 由落雨枯水带走不悦焦虑, 后来偶遇不顺心之事, 她格外钟爱回家趴伏在顾煜身上, 细嗅他领间袖口清冽的气息, 安心舒适地浅眠放松着。   半载光阴,又变回从前独身游走的自己。   好友常开玩笑道,雨夜屠夫最喜爱研究她这种病态美女。   长久没有享受过自由惬意的生活,她在雨幕中肆意放空自我,感受孤寂而落寞的心跳。   雨势愈加热烈,倾盆而下的雨水挂在睫羽之间,短暂屏蔽视线,眼窝处掺杂着一丝咸腥的液体,她拭去面颊腮边悬挂的雨水,提步往公寓所在的街区走去。   研究所正要派人去纽约出差调研,封维是备选人员名单中合适的人选,碍着私人情感枷锁,他犹豫不决,最终还是决定前往。   处理完公事,封维开车来到阚云开的公寓,敲门却不见应声,他正准备拿出手机联系阚云开,房门从内打开。   阚云开虚睁着眼睛,昨夜淋雨太久,回家之后体温上升,逐渐发起高烧,她不想费事前往医院,在药箱中翻找出两粒退烧药,和水吞下,沉睡至封维敲门时,她还难分梦境现实。   封维拎着手中的披萨,换鞋进屋,担心说:“你都不问是谁就开门?”   阚云开面颊微红,脑袋昏沉不能思考,有气无力地说:“要杀要剐随便了。”她坐在床边,拉过枕头,重新躺回被窝,补充道,“你自己坐,我头疼再睡会。”   封维把披萨放在厨房,纵观这间屋子,哪里还有生气可言,酒瓶杯盏歪倒在茶几旁,燃尽的烟蒂堆满褐色碎纹烟灰缸,窗帘透过一寸光柱,其中蜉蝣静止不动,一同丧生在死寂的暗景之中。   方才在门口就觉阚云开面色不对,封维抚摸她的额头,触手如烧红的火炭般,热得烫手,“烧成这样,你不去医院?”   他扶着阚云开的肩,拉人起来,阚云开手臂环紧被子,虚弱挣扎反抗着,气若游丝地说:“我不去,太贵了。”   封维声调提高,当真发了火,“你真是脑子烧坏了,阚家的资产买下他全纽约的医院都绰绰有余,在乎这点看病钱?”   阚云开被封维半抱半拽地拖来医院,医生说如是情况,再不输液,怕是要演变成肺炎。   侧躺在输液床上,阚云开眉额间写满憔悴病症,急诊室刺眼孤白的灯光投影鼻翼眼角,衬得人颓然不堪。   封维拍下她易碎亏弱的模样,找出顾煜的微信,连同刚才在公寓拍摄的照片一起发给他。   主攻测谎多年,封维直觉顾煜有事隐瞒,具体是何,除了本人,无人知晓。   申大新学期开学,顾煜如期带队去大学执行帮助军训的任务。收到信息时,他正在操场上看学生列队正步。   看见那张照片,他如同被丢进滚烫的岩浆之中,彻骨的思念凌迟着他的血肉筋膜,愧疚、自责、无助将他的心脏反复蹂|躏践踏。   顾煜不是没有再给阚云开打过电话,相反,只要有片刻空闲时间,他都会反复拨打熟悉的号码,疯魔形成一种肌肉反射。   他想,万一她愿意开机听他再说些什么呢?   他不知道那张电话卡早已粉身碎骨,残骸已被掩埋于废墟之下,再寻不到踪迹。   每每被重复机械的声音拉回现实,痛心疾首不足为形容,从前有多欢喜,现在就有多落寞,他甚至会一字一句听完那些烂熟于心的播报。   他伤人太深,活该落得云云下场。   手机被他捏在掌心,太过用力,机身弯折变形。   顾煜走到国关学院的办公楼下,康复的日子里,他常来这里接阚云开下班。   现在站在此处,他还能想起发生的点滴细节。   输液完毕,封维送阚云开回家,他从厨房中找出些许大米,煮了一小锅白粥端与她。   阚云开小口喝着滚烫的白粥,扁桃体发炎,嗓音低压含沙般粗粝,“你来这里做什么?”   封维打开凉透的披萨充饥,心疼又生气,“来看看你还活没活着。”   阚云开盘腿倚靠在抱枕上,无奈笑说:“那你白跑一趟,还用不着收尸。”   “就这么躲一辈子?”封维擦去唇边指尖的酱汁,收拾干净茶几,拆开医生开具的退烧药,取出两粒递给她,肯定说,“你不是这样的性子。”   “我为什么不能是这样的性子?”阚云开双手捧着瓷碗,抱膝而坐,“是梦魇尘事,是心理旧疾,还是狗屁不是的爱情,让你觉得我还能挺过去。”   封维注视着她狭促冷霜暗芒的眉眼,暗暗吸气沉思几许,开口道:“顾煜把文件拿走了。”   高烧未完全退却,阚云开头脑尚还浑噩不清,怔愣片刻才想起他所说的是那份离婚协议书,她微转身子,良久,点了点头。   昨夜在公园散步,阚云开偶然发现西门音乐喷泉旁的一家咖啡厅张贴了转让告示,她望进落地窗,店内装修是她喜欢的样式,并且不需要再添置大型装备,她想接手尝试经营。   封维明白她一时半刻走不出情感迷雾,如若不是自我理清其中脉络,心结永远不会凭空消失,于是他不再多加劝诫,支持她的决定。   *   结束操练,顾煜与队友道别,只身踱步走来申大后的小食街。   似乎每一所大学都有代表其独特文化的食廊,让众多校友毕业数年也难以忘怀。   申大这条小食街也不例外,一到下课时间,这里总是挤得水泄不通。   去年年底,阚云开为弥补学生时期未能谈恋爱的遗憾,经常央顾煜把车停在书店外的停车场,与人一道来此寻摸小吃,美其名曰:体验纯情美好的大学生活,实则难逃“贪吃”二字。   正是夜宵热闹的点,顾煜找到那家阚云开钟爱的烧烤店,小店位置有限,挤满学生情侣,好在他一人位置不算难找。   他去食物冰柜处挑选部分烤串送去烤炉旁递与老板加工,又拎回两扎啤酒,拿起桌角的开瓶器,将啤酒盖尽数起开。   烧烤上桌,他已空腹喝下五瓶啤酒。   顾煜手握酒瓶,盯着盘中的食物,自嘲悲哀地笑笑,他拿的全是阚云开平日里喜欢吃的种类。   当兵多年,他对食物并无特殊喜好,只要能充饥顶饿,于他而言都能接受,所以每次二人出门约会吃饭,基本都以阚云开的口味为主。   不知不觉,已近凌晨,店中食客所剩无几。   烧烤剩下泰半,啤酒却是喝得一瓶不剩。   颓丧失意时刻喝酒本就易醉,桌上加之倒在顾煜脚边的啤酒瓶足有二三十瓶。   顾煜趴在桌上,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   老板准备关店歇业,可怎么都叫不醒顾煜,他无奈拿起顾煜搁在桌边的手机,想要联系亲朋来接人。   顾煜没有备注手机号码的习惯,唯有的两个则是阚云开和王韫。   阚云开的电话自是打不通的,王韫生活作息规律,每晚九点准时关机睡觉,也未能接通。   老板愁思无法,在已接来电列表中选择第一人拨了过去。   李凯已经睡下,他接起电话,轻吻怀中熟睡的人,匆匆换衣赶去。   老板看见李凯大步跑来的身影如同遇见救星,跑上前抱怨道:“怎么都叫不醒他,你赶紧把人扛走,我媳妇催着我关店回家呢。”   李凯歉声道:“不好意思,我这就带他走。”   老板不耐烦催促说:“快着点。”   今夜天空无星无月,闷热潮湿的晚风诉说大洋彼岸两颗破碎的心。   李凯翻遍顾煜浑身上下,没能找到他的家门钥匙,纠结半晌,他只好将人带回自己家。   听见李凯关门离去的声响,夏知遇担心出了要紧事,精神唤起,了无睡意。她起身清煮两碗方便面当作夜宵,顺手打开投影仪播放一部影院将才下线的电影等人回家。   顾煜酒醉不醒,无法控制肢体动作,他似软泥一般,身体大部分重量压在李凯肩处,李凯臂膀沉重发麻,费力找寻口袋中的钥匙,他怕吵醒夏知遇,在家门外折腾半天,闹出不小动静,适得其反。   夏知遇察觉异动,放下碗筷来开门。   阚云开走后,夏知遇从未见过顾煜,数月之隔,再见顾煜容颜,登时激发她潜藏心底的怒火。   李凯推开房门,带人越过夏知遇,把顾煜放在沙发上,长舒一口气。   夏知遇跟来身边,指着酩酊大醉的人,质问道:“怎么回事?”   李凯汗珠淋漓落下,喘息说:“煜哥喝多了,餐厅老板给我打了电话。”   “把人给我送走。”夏知遇不容置疑。   投影仪还放着电影,画面闪动,光影投映在夏知遇狰狞带怒的面上,气氛胶着易燃。   李凯解释说:“我没有找到他家钥匙,他这样你让他到哪里去?”   夏知遇恼了,“我不管,江边、公园、马路,哪里不能呆?外面这么热的天,睡一晚上死不了人。”   “老婆,你讲讲理好不……”   “我和他讲理,谁和阚云开讲理?”夏知遇厉声打断,呵斥不忿道,“阚云开为了这个畜生差点被人打死,到头来就换回无端的指责和不信任是吗?你告诉我,我该怎么讲理?”   李凯无力辩白,不再说话,却也没有要把人送走的意思。   二人僵持不下,夏知遇看他态度坚决,点头说:“行,今天如果你一定要留他在这里,我就和你离婚。”   顾煜沉醉不醒,此话无疑点中累月的痛穴,他半阖双眼,在空中抓住夏知遇的手,膝盖遁地,碰声摔下沙发,额角撞在角柜边缘,“别……别和我离……婚,我知道错了,我真的……错了,你……你回来……好不好?”   酒醉情真的泪水轻声滑落,顾煜错认寄托,紧握住夏知遇的手腕,乞求着,“阚,你回来……行吗?”   怔松而立,整一分钟,夏知遇不知作何反应,簇火怒焰的双眸被眼前男人卑微的恳求逐渐湮灭,她甩开顾煜的手,跑回卧室,关紧房门,不再理会客厅二人的动静。   她靠着门边一点点滑坐在地,双臂环膝,暗声啜泣不止。   她觉得异常委屈。   她替阚云开委屈,为她不值。   如果顾煜能做得再绝情几分,一如既往的冷漠无情,没有变成现今这幅要死不活的德行,她也能理所当然地憎恨他。   可此番情境,夏知遇难辨该如何取舍抉择。 第七十一章   封维回国后, 阚云开很快落实接手咖啡厅的后续经营业务,办理手续还需要时间处理,并没有很快开始营业。   刘林希和Vincent周末经常带她一起公路自驾, 去潜水,去赛车, 起先的漠然拒绝到现今的欣然接受。   堕落几许, 生活总还要继续。   她在浅海中的姿态还似从前般动人, 轻盈的身姿被跟拍摄影师巧妙记录拍摄下来。   上岸拿到精致的照片,阚云开觉得尚算完美,半年可见的朋友圈终于又有了新动态。   封维照旧将照片发给顾煜。   她有在好好生活, 别的也没有什么重要。   咖啡厅地处金融街附近, 彻底步入正轨, 已是十二月初的凛冬天。   隆冬将至, 以往大雪纷飞的日子因着气候变暖, 天色灰蒙不见阳光, 藏雪似与谁人做对, 就是不愿痛快落下, 整座城市都处在压抑的阴影之中。   并无太多人知晓阚云开回纽约的细事, 她也不想过分张扬, 开业第一天,只邀请少许关系亲近的挚友前来庆贺。   新店开张, 人流不息, 歇业时间延长至夜里十一点。   忙碌的工作填满空虚无助的时间, 带走多思而来的烦恼, 兴许早该找些事做, 她想。   送走最后一波客人, 阚云开收拾整理吧台中的水渍, 透过落地玻璃反射的阴影,才发现角落中的Vincent。   将近半年时间,Vincent对她的照顾无微不至,却从来不要求回报,尽管阚云开清晰说明目前对感情无意,也不妨Vincent一如往昔的关怀。   阚云开踮脚从高柜中拿出低脂可可粉,冲泡制作两杯热可可坐来Vincent对面,将其中一杯摆在Vincent面前,“拉花技艺有待精进,别嫌弃。”   Vincent浅尝一口,夸奖道:“至少有中极咖啡师的水平。”   阚云开淡笑一声,扭头望向街角冬日难得营业的花店,逃避着接下来的话题,她意外发现片片雪花落在窗前,一瞬化为水珠,莹润干燥的拾级。   多日憋闷的天气,终于落雪。   手机信息提示声响,横幅推送天气预报,阚云开划开页面瞧了瞧,视线久久未能回正。   映入眼帘的几字牢牢锁住她的眼神:【申城,今日,小雪】。   “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从前唯觉这句文案诗词太过悲潦,现在形容她与顾煜的处境倒也合适。   Vincent唤回她的思绪,“我们走吧。”   咖啡厅与公寓咫尺之隔,脚程大约十分钟,花店已经打烊歇业,门前淡墨色的梅染上风露,凌晨的街道,落雪满枝头。   阚云开不爱厚重繁杂的冬衣,即使再冷的天儿,大衣也能扛过冬寒,只是今年她记得穿底袜,却忘记没人再会威胁她,光腿乱跑是会被打断腿的。   便利店二十四小时营业,阚云开挑选雪柜中的热狗,拿来微波炉处加热,她说:“就送到这吧,谢谢你。”   方才提起步子,Vincent揽着她的肩,半环她在身前,冬季寒冷的夜晚,滚烫的热吻落在额上,余温不舍不散。   阚云开僵硬站在原地,手臂不知应当置于何位,“Vin……”   惯听她的拒绝,Vincent罕有自私地开口道:“不用说,我知道,我愿意等你,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我就当刚才是初雪的朋友之礼了。”阚云开不想正视这份难以回馈且无力的情感,她尝试扭曲其中意味,掩盖沉于海底的心绪。   “你知道不是。”Vincent拍落她肩头的雪花,“我先走了,你赶紧上楼吧。”   车子消失在道路尽头,阚云开无所适从地站在原地,正欲上楼逃离危险心遇,她蓦然瞥见身后灯柱一闪而过的身影。   她下意识追了过去。   彷徨四顾,并未看见那个藏于心底,葬于思绪的男人,她只觉自己荒唐可笑。   他怎么来得了这里?又怎么可能会来这里?   半年了,关于顾煜的点滴,须臾间还是能乱了表面止水的心思。   公寓楼下的孤灯长久亮着,昏黄的灯光伴着剔透的飘雪,幽幽投在红砖瓦片上,路旁的小店的橱窗中燃起壁炉,店主一家人围绕小桌分食一只烤鸡,布偶猫安静缩在小主人的怀中,贪婪享受体温的抚触。   目光偶然飘零,屋外有一只满身瘢痕的流浪猫靠窗而坐,汲取玻璃可能带来的余温,微波流动的眸眼渴望地看着命运不尽相同的同类。   它以为自己应当也是有主人的。   它只是想拥有寸尺温暖的被褥窝穴。   阚云开坐在堆雪的路边,拆开那份凉透的热狗,一口一口吞咽着,热狗果酱掺着不应有的咸湿味道,她已分不清留于面上的,是雪化的霜水,还是自己的眼泪。   羊绒大衣抵御不了寒冬无情的雪霜,脚腕冰冷僵直,仿佛封印在花坛,但她感觉不到寒冷。   巷口的男人把手中的油封纸袋扔进垃圾箱中,他脱下外衣,抬步靠近思念轻泣的梦境,意欲送去些些温暖,然则走出几步,他将才发现,再也没有合适的身份这般行事。   他靠回墙面,陪她一起受寒挨冻,静静吸了三支烟,看她平安上楼,方才混沌离去。   连续一周时间,漫雪漾漾,飘扬落在CBD建筑的外衣上,饶有欣赏价值。   李凯根据夏知遇发来的地址,找到阚云开的咖啡厅,进门瞧见她侧身坐在靠窗的角落位置,眼含清淡兴致地张望窗外的雪景。   她手边放置一束百合,似是刚修整好的模样,花蕊含着晨起的水珠。   李凯走近方桌,伸手敲敲桌面。   思绪意境被脆声骤然打断,阚云开抬眸看向来人,微怔片刻,道:“你怎么来了?”看人坐在对面位置,她补充说,“喝点什么?”   李凯回首四顾,笑说:“有茶吗?”   阚云开抿唇笑道:“我这是咖啡店,你这要求我大概满足不了。”   李凯说:“开了几天回,天天喝咖啡,血都快变成黑色的了。”   应声笑笑,她道:“那矿泉水吧,你坐一下,我给你拿。”   阚云开拿起修剪好的百合,起身去吧台旁的冰箱取水。   多日未见故人,往事不停歇地在记忆中浮现演绎。   几天前的那个模糊身影重现脑海。   咖啡厅里坐着三两桌客人,大多是附近的金领,他们人人手持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创造着不菲的收益。   阚云开扶门轻叹,李凯的出现让她害怕惶恐,她担心努力多时淡忘少许的回忆再次被唤醒。   她提心走回桌边,手上拎着一个纸袋,里面装着夏知遇托她购买知名孕妇的营养品,国内时常售罄断货。   阚云开把纸袋放在李凯身边的椅上,坐回原位,“既然你来了,直接把这个给知遇带回去吧,省得我寄一趟。”她含笑补充,“恭喜你啊,要当爸爸了。”   “谢谢。”李凯拧开瓶盖,灌下一大口水,顿声说,“过得还好吗?”   阚云开颔首敛眉,额间舒展,淡淡地说:“还行吧,凑合活着呗。”   凑合活着,半年生活的真实写照。   “知遇还好吗?”店员送来烤好的蜂蜜松饼,阚云开将盘碟往李凯那侧推了推,“看她孕反有点严重。”   “现在好多了,就是情绪有些不稳定,班都快不让我上了。”李凯嘴上抱怨着,眉眼间尽是敛不住的笑意,“她说部队里有女兵。”   阚云开久违真心露出一丝笑容,这的确是她认识的夏知遇,思想活跃,天马行空。   洞悉心理素质,李凯能看出阚云开抗拒和任何与顾煜有关的话题,他嗓音一滞,终是未能忍住,“你就不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吗?”   自从封维告诉她顾煜取走离婚协议书,就再也没有听到与之有关的消息,至于那份协议他是否签署,旁人不尽知晓。   “李凯,如果你以朋友的身份来看我,我很开心,但是如果你还有其他目的,我觉得我们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阚云开脸色逐渐苍白暗淡,声音轻颤着,尽显悲怯之感。   阚云开如是反应李凯此前早有预料,他心有打算,哪怕阚云开抗拒交谈,哪怕顾煜与他绝交,他也不想再看彼此相爱之人互相折磨,渐行渐远。   顾煜的颓废失意,李凯全然看在眼中,阚云开的无助痛苦,夏知遇亦从刘林希口中清晰了解。   毫不夸张地讲,二人如同两具遗落在太平洋东西两岸的行尸走肉。   李凯喝下未尽的半瓶水,继续说:“你就不好奇他为什么当时会对你说那些话吗?”   心理一点点崩塌,李凯步步紧逼,使得她方寸打乱,她仍是无法荣辱不惊地面对那个男人的一切。   她猛灌下桌上半杯咖啡,强装镇定,哑声说道:“除了不相信我,不爱我,还能有别的解释吗?”泪水翻涌打转,就要不争气地落下眼眶,“我不想说了,你走吧。”   阚云开慌乱放下咖啡杯,杯底与瓷盘相撞,尖锐刺耳的声音划过,她站起想要逃离是非。   “他想给你顶罪你知道吗!”李凯声急起身,他怕错过今天,就会让二人错过一世。   周遭顾客停下手中的工作,纷纷望向声高突兀的冲突之人。   阚云开脚步停顿,不可置信地回望撞进李凯肯定的双眸,她错愕万分,跌坐回椅上。   顶罪……   二人相视无言,谁都没有说话。   顾煜酒醉无意透露出的线索消息让李凯惊骇不已,回想他反常举动,一切都有了合理解释。   李凯清空桌面,他深谙心理之术,“我们当时研究了整一夜,没有一个人不相信你,只是那些所谓的证据毫无破绽,全部指向你,就算你咬死不承认,也足够定罪,你明白吗?”   眼见阚云开情绪起伏波动,双手紧握着,李凯向店员索要一杯热牛奶,放在她掌心。   “我们当时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进去对你说那种话,甚至知遇歇斯底里打他的时候,我都没有拦着,直到你走后的第三个月,他在申大后街喝多了,店员联系不到其他人,就给我打了电话,我把他扛回家,他以为是你回来了,醉醺醺拉着我说了很多,我才知道整件事的原委,但是他清醒过后,说什么都不让我告诉你。”   阚云开用力握着玻璃杯,直接泛白发紫,崩溃吼道:“够了!我不想听了,你赶紧走吧。”   “他根本就是想让你对他死心,这样他才能把准备好的资料文件交给钟科长,然后换你出来,如果他知道你怀孕了,就算枪顶着脑袋,他都不会这么做,你到底在逃避什么?”   分析资料那晚,顾煜则看出其中暗藏玄机,证据表面针对阚云开,实则条条均指向他,仔细探寻背后线索,都能与他牵连,阚云开不过是傀儡引线而已。   有人意欲利用阚云开钳制他,从而拉他入泥潭陷阱。   他回家整夜无眠,想尽一切办法将现有证据引到自我身上,只差一步,就能让阚云开平安无事地摆脱无谓的指控。   只差一步。   附近的顾客注意到阚云开失神颤抖,走来询问道:“女士,你需要帮助吗?”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顾客继而对李凯说,“先生,我想现在你需要离开,否则我们会报警的。”   李凯认真解释情况,顾客再三与阚云开确认,待到阚云开缓慢点头,才各自离去。   大脑一片空白,浓墨泼上都难染半分颜色,阚云开呆坐在椅上,他们二人在彼此面前撒谎从来都瞒不过几刻,然而那一天,顾煜冷漠的态度实实在在骗过了她。   她忆起离开申城那日,顾煜央求她在机场等候片刻,哪怕听他说完再走都行,但她没有等。   之后,她切断顾煜的各种联系方式,毁坏电话卡,拉黑微信名片,做了一切挣扎去忘记摆脱他的存在,从不曾想过背后另有隐情。   “你当时在医院,他差点把我爸和陈指导的办公室给掀了。”   *   七个月前   阚云开住院的第五天,情况有所好转,顾煜开车回到部队,匆忙跑向陈自臣的办公室。   李凯预料到事情的严重性,顾煜的状态活像是要吃人,他冒险拼命截停顾煜起风烧火的步子,劝阻说:“煜哥,你冷静点,事情马上就要调查清楚了,你现在这么横冲直撞地冲去陈指导的办公室,会把事态弄得更复杂。”   顾煜肌肉紧绷颤抖,眼前尽是阚云开双腿浸血的画面,他双目猩红,凝结着不忿的怨怼,警告道:“放手!”   李凯不能放任他发疯,反剪住他的胳膊,顾煜咬紧牙关,颌线顺耳滑至前颈,凌人煞气十足,“李凯,你别逼我动手,你让我怎么冷静!躺在医院的是我妻子,没的是我孩子!”   顾煜基本蝉联擒拿格斗比赛的冠军,欲要摆脱他的桎梏,亦如碾死蝼蚁般轻松。   他甩开李凯,疾步跑进办公大楼。   多日不眠不休,顾煜站在桌前倦怠疲思,眼球充血,噬人的模样,陈自臣挂断电话,揉捏眉心道:“顾煜,我早就提醒过你……”   “事情不是她做的,你们应该也调查得差不多了不是吗?”管弦乐器低音轰鸣,顾煜声音嘶裂沙哑。   他说:“这么多年,我差点在山上被狼咬死的时候,我没有怨过,几次昏迷游走在生死线上的时候,我也没有怨过,就只当是我当年活下来的代价,你们所有人都说让我忘记那些不堪,告诉我师父的死不是我的错,可又时时刻刻不在提醒我,这一切都不应该属于我。”   最后一根紧绷的弦断,顾煜双手扶额,靠桌滑坐在地上,“就只有她……只有她真的想要拉我出深渊,可是你们为什么连我最后的希望都要夺走?”   偌大的办公室中,唯能听见顾煜隐忍闷声地低吟,窗外训练口号声肆意飘进对话间隙,显得刻意妄为。   他连发泄都只能克制着。   “我就是想用自己的命去换她的,这样你们都不能答应吗?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承担这份罪责,我来就好。”   陈自臣如何不明白顾煜多年来的委屈磨难,可有些事情根深蒂固,难以改变,他绕出座位,缓缓蹲在顾煜身边,“事情确实调查得差不多了,阚老师不会有事,至于你们的孩子,我很抱歉……”   顾煜虚晃站起,捡起掉落在地的帽子,一步一步走出陈自臣的办公室。   他靠在车边,视香烟为麻醉剂,一根又一根地吸入肺中。   *   “以他的身份,一旦定罪,后果你应该清楚,如果不是你们的孩子,他现在埋在哪儿你都不知道。”李凯接着说,“还有,他怎么可能知道周仪的姐姐是你父亲的前任秘书?你觉得他会为了保护周仪而伤害你吗?”   阚云开不是不相信顾煜,只是在这段感情中,她从来缺乏自信的能力和底气。   她艰难消化着这些碎片化信息,泪水如瀑,涌动着,辛酸着,“我真的好累,一路走来,你和知遇清楚,我从来没有停止追寻他的脚步,可我也有疲倦的一天,我也有想放弃的时候,以他的能力,如果他想来找我说清楚,你这次参加的会议,他一定来得了,不是吗?”   李凯说:“他来了,第一天到的时候他就去找你了,还从申城带了你最喜欢吃的枣糕,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回来以后在酒店楼下的酒吧里喝了很多酒。”   “他回房间,就把这个签了。”李凯指着桌上的文件说,“让我带给你。”   阚云开打开李凯推来的档案袋,里面正是她交与封维的离婚协议书,尾页尽头,男方姓名栏处,赫赫“顾煜”二字。   “他说,你有新生活了。”   原来那天灯柱后匆匆而过的身影,真的是他。   她以为的无意,不过是他地动山摇也要守护的光。   阚云开拭尽泪水,鼻翼翕动,“你们住哪儿?”   “他昨天已经走了。”   阚云开问:“他走哪儿去了?”   “他能去哪儿?”   “苏国?”   李凯说:“你别去苏国,那边最近不太平,真想见他的话,回国等吧,他这次很快就会回国,我们出境一趟太难了。”   李凯走后,阚云开在座位上沉思呆坐良久,暮色苍茫降临,她也没有离去的想法。   许是李凯与夏知遇沟通消息,夏知遇又通知了刘林希,赶在晚高峰结束前,刘林希风尘仆仆抱着电脑赶来咖啡厅。   不等刘林希张口问询,阚云开说:“林希,我可能要离开纽约了。”   “我知道,去吧,注意安全。”   作者有话说:   *来源于网络热评 第七十二章   三次来苏国, 都赶逢燥热难耐的旱季,走下飞机客梯,烈阳流金铄石, 如血的炽焰泼洒在机身双翼,体感不适尤甚置身熔炉之中。   即使已是下午五点的酉时天, 灼灼红日亦不见半分收敛。   苏国局势急转直下, 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机场除却战地记者以及少数他国滞留人员,鲜有旅客到来。   阚云开取出行李站在到达大厅中,茫然不知去向, 半坠在褪皮墙面上的老式钟摆的时针似指着六点方位, 国内零点有余, 她纠结再三, 拨通了李凯的电话。   夏知遇有孕在身, 夫妻二人为迎接健康可爱的宝宝, 一起科学合理地调整作息时间, 已然安稳入睡。   手机在床柜上嗡鸣作响, 李凯睡梦惊醒, 他微眯双眸快速接起电话, 终止扰人清梦的震动声,只怕打扰孕妇枕中酣睡好眠的准妈妈。   他蹑手蹑脚地退出卧室, 虚眸看清来电, 清嗓应声, “喂?”   阚云开言简意赅道:“我在苏国, 怎么联系顾煜?”   呵欠凝滞半空, 李凯生止住动作, 骤然清醒, 他焦急说:“阚云开,你是不是疯了?那地方现在那么乱,你干什么去啊?”   阚云开不言反驳之词,这次是她任性了。   与李凯咖啡厅短暂交谈分别后,她在公寓辗转反侧,思虑不眠整宿,还是不能安心回国等候。星月与朝阳交替瞬息,她坐在电脑前,确认机票订单。   没有他的日子,夏蝉仍鸣,秋风依旧,冬雪会落,周而复始,如果不曾知道真相,她想她能再挺过一个季节,待到春雨和鸣,机械麻木又毫无意义地捱过将来心灰的日日。   然而,然而……   原来不止她一人抱残守缺地站在原点,以胆小逃离和佯装无事来维持假象体面。   她想见他。   “你在机场等着,不要出航站楼,我现在找人联系他。”事情已成定局,李凯只有想法解决问题,降低危险成本。   李凯悔之莫及,在纽约与阚云开所说的那席话时机不趁,以阚云开的心性,必不会听话坦然回国。   两个人都是疯子。   阚云开坐在行李箱上,目光紧锁机场仅有的出口,与前两次不同,机场不远处增设了两道安检口,政府军全副武装,仔细检查来往行人的证件。   顾煜闻讯未等一刻,紧赶开车来到机场,出示相关证件阔步寻进航站楼中。   释伽牟尼说:“只有很深很深的缘分,才能在同一条路上走了又走,同一个地方去了又去,同一个人见了又见。”   如今他们都信了。   顾煜疾步交错,在纷乱人群中环视寻找她的身影,转身撞上她酽酽而视的双眸,深藏内心的阴寒怒气浮漫外溢,他压着无尽的后怕与折磨大步跑来。   已经忘记上次细致观察对方的神情眉眼是何时,阚云开不加挪动,抬首用那双蕴满雾气的眸眼看着他,接连不断地委屈与思念如泉涌,在眼底凝结似要爆发。   “阚云开,我说话你是不是永远都听不进……”顾煜惴惴难安,率先开口,指责的言语被阚云开用尽力气的巴掌耳光打断,她面红耳赤,睫羽之下的忿然伤感呼之欲出。   上次苏国之行,若非阚云开有公务在身,顾煜当即就会遣人送她回国,遑论现今局势危机四伏,多番叮嘱她不要去危险的地方,她竟然还敢来。   无论何时、何因、何种境地,他都不允许阚云开身涉险境。   “你就那么想死是吗?”阚云开指尖颤抖发麻,紧攥着拳头,冷言含泪质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伟大?”   闻言,顾煜诧异相视,猜测阚云开已然得知真相,他上前两步想要拥抱思念已久的欲想,被人抬手推开。   “同心同德,共度难关,不才是伉俪夫妻该有的样子吗?你为什么要擅作主张替我决定!”阚云开退后一步,积蓄多时的咄咄之词鱼贯而出,她接着问,“看见Vincent吻我,你就放弃了是吗?我就不值得你稍微争取一下?”   只要你努力些许,就没有人能在我的城堡修罗场中胜利,因为王位从来独属于你。   语气逐渐羸弱,声音哽咽带泣,委屈、不甘、思念、愤怒皆找到出口发泄,阚云开接着问:“是不是我不来找你,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来看我一眼?”   “不是……不是的。”去纽约前,自我预演多次的说辞面对阚云开的诘问泪水,全然混乱似无序的代码,处处存在BUG,最终宕机,只剩言语卑微无力地否认,顾煜一遍遍重复,“不是的。”   躲避他的一切触碰,阚云开颔首而立,消化矫情的泪水情绪,淡声说:“你既然这么大方把我让给Vincent,不如我现在回国等你离婚,反正协议书你已经签了,办个手续就好。”   阚云开拉过行李箱,提步欲走,顾煜急切拦住她晃动不稳的步伐,像是孩提争夺喜爱的玩具那般,紧紧拥她入怀,半分都不肯退让松手,动作鲁莽似要融她入骨髓。   “对不起……对不起,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你呢?”顾煜胸腔起伏怔颤,气息浑浊不堪,嘴唇抵在她耳廓,“我爱你……我很爱你。”   三年时间,阚云开埋下的铁树花种终于发芽,在此刻等到花期绽放,最直白的爱意,最庸俗的表达,卸下她最后的伪装。   浸在泪水中的双眸泛红湿润,凄然无助的神色如无声的子弹,她捶着,打着,踢着眼前人,却怎么都摆脱不了他的怀抱。   就像独自混沌于异国的每一日,夜夜梦境都是与他有关的人和事,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梦醒落寞,巨石阴云沉重压在心头,不得为解。   顾煜由她发泄,何该承受今天的巴掌指责,他无暇顾及自己青肿带印的面颊,抬起阚云开合实握拳的右手,解放她的手指,揉搓着掌心凹陷的指甲印,抚上那道没来得及看清的刃痕,“疼吗?”   “我疼死了。”阚云开再难违背本心,她双臂环上顾煜的腰腹,埋首沉溺于日思夜想的怀抱,潸然泪下,抽泣断续诉说道,“顾煜,我疼死了……我想你……想宝……宝,都怪我……没有保护好……它。”   顾煜手掌贴在她的后脑,抚慰着掌下幽然泫泣的人,自责的人本应是他,“是我没保护好你们。”   情绪稍有缓和,顾煜牵着阚云开的手,通过层层安全检查,送她来到暂时由政府军管控的酒店,这里相对安全,条件较其他酒店也堪完善。   顾煜在前台开好房间,轻蹭着阚云开泛红的鼻头,“吃饭了吗?”   阚云开摇头,“没有。”   “我先送你回房间。”顾煜接过行李箱,搂着人朝楼梯走去,“已经过了饭点,酒店不再提供餐食,我等下去商店给你买些面包和水回来。”   阚云开攥着他的衣摆,不想再分开,“我要和你一起。”   “好。”不做无用的安全提醒,不到万不得已,顾煜也不想再与她分离。   放下行李,天色日晚,二人走至街角的商店。   局势动荡不安,货运飞机停航,造成物价极速上涨,一块没有健康安全认证的面包都卖出近两百元人民币的高价。   顾煜详尽留意食品生产日期与成分,选中几样吃食,站在物品稀疏的货架前,她问:“还有别的想吃的吗?”   “没有了。”   顾煜结账拎着袋子与她并肩走出,阚云开问:“物价怎么涨得这么多,普通民众还能买得起吗?”   “最近这边很乱,苏国大部分的生活物资用品都靠进口,多条国际货运航班已经停航,仅剩的这些物品还不知道能撑多久。”顾煜说,“现在能买到东西都该庆幸。”   战争波及,难民无家可归,夜晚到来,他们三五成群坐在街边,更有重伤昏迷不醒者,头缠灰尘遍布的绷带止血,手脚异位躺在木板上发出低浅的呻|吟哀嚎。   阚云开贴近顾煜,手指不安在他的掌心异动,顾煜问:“害怕?”   她低低“嗯”了声。   街上不宜久留,二人快步走回酒店,房门将才落锁,顾煜手中的塑料袋脱落,转身将人锁进怀中,带着思念、侵略以及爱意的吻扑面落下,吻在朝思暮想的软唇之上,不容人忽视拒绝的存在。   他的吻一向强势,陡然而来的唇吻如疾风过境,深情与炽热让人措手不及,阚云开唯有乖顺闭上潋滟带珠的双眸,理所当然地感受着,顺从本能地拥紧他,直到缺氧脱力,被他抱来床上。   黑夜里,肆无忌惮地表达痴狂的欲念与渴望,鼻息交换诉说。临门一脚,顾煜似吸血鬼般咬上阚云开的侧颈,隐忍着欲|火,停下了动作,唇鼻抵在她的锁骨处,急促|喘息着。   房间触目漆黑一团,苏国的月暗淡失了韵味颜色,他们探不清彼此的表情,唯有交错的气音告诉二人,这并非一场仅存于夜晚的梦境,而是真实存在的血肉之驱。   声线浸水般温和,意动被蓦然叫停,等不来更深的接触,阚云开问:“为什么停下?”   缓了许久,顾煜伏在她身前,急诊室外的鲜血场景被唤起,这样残酷无情的一幕永不能从记忆中抹去,他不允许阚云开再受伤害,隐忍生理与心理的强烈索求,他说:“没套,算了。”   第一次切实面对失子之痛,阚云开为自己在医院病房中的恶意不齿,那可是他们骨血交融,来之不易的结晶,她如何能做出那般定义。   她抽泣说:“我在医院,不是有意说那些话的,我只是以为你……”   顾煜以吻封唇,不愿她再忆起那些至暗的谜团时刻,他说:“乖,不说了。”细密的吻渡过她的眼角眉梢,他安慰道,“不哭了,我们回家。”   “回家”两个普通的字节竟也能如此令人动容,让顾煜一个征战沙场的男人红润了眼眶。   两具离舍的游魂终于回归正位。   阚云开的鼻梁朱唇相继蹭着顾煜的喉结,如脂如胭的小腿圈圈绕着他的膝盖,情动的表现。   顾煜喉结发紧,滚动着,承受着,颈上的戒指项链贴在二人皮肤间,他说:“阚,我现在就是一个处于发情期的低等雄性动物,经不得你这般撩拨。”   “我想。”浅显坦诚的欲望。   顾煜撑起身子,指腹抚蹭着她的额角,黑暗旖旎的风光之下,目光细细描绘她的五官,浮于云端的不真实感消散。   半晌,他俯身探了下去。   “别……”出乎意料的灭顶羞耻感冲散齿间二三拒绝。   关键时刻,他却撤了力,颌角不明的液珠淅沥淌过,双手钳握着她纤细无骨的腰肢,沉声问道:“还跑吗?”   还是那个混蛋啊。   “不……”她只盼解脱,红着眼眶,如牵线木偶般颤音道,“不跑了……”   ……   阚云开手臂环着顾煜的肩,余韵尚存,她的嗓音泛起涟漪,如鹅羽轻扫过般和顺,“为什么总是欺负我?”   顾煜低低沉沉地笑着,不回答她。   阚云开抬手抚摸着他脑后的手术疤痕,指尖一水轻掠过头尾,“有没有头疼?”   “想你的时候会。”   “那你岂不是天天都头疼?”   “这么自信?”   “因为我每天都在想你。”   温存片刻,顾煜还有任务在身,不能久留,愁绪加持的分别时刻不悦到来,他起身整理好衣衫,阚云开面颊轻伏在他的背脊上,不舍环着失而复得的男人。   顾煜覆上她环于腰间的手臂,交代说:“我现在必须回去了,你不要出门,吃饭也在酒店解决,每隔一个小时给我发一条信息,我不回你也要发,听见了吗?”   阚云开点头应声,只说一句:“我等你回来。”   “很快。”顾煜坐在床边,抚摸她的稍显凌乱的发丝,仍记得她的馋嘴,“下次我来给你带炙烤牛肉。”   “嗯。”   阚云开坚持送顾煜出门,出于安全考虑,顾煜唯让她送到房间门口,酒店仅剩的房间对向安全楼梯,按照风水学来说,确实不是好住处,只是如此落败情景,哪里还能计较这些。   “进去吧,早点休息。”顾煜拍拍她的腰,唇吻落在发根,留恋道,“等我。”   阚云开站在门口,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顾煜走到楼梯转角,看见房门外依然傻站着的人,他眸色一暗,大步拾级而上。   他搂着阚云开的腰,再次吻了下去,唇唇相贴厮磨,“我带你回家。” 第七十三章   顾煜走后, 阚云开按照他适才所教方法锁紧房门,安静站在窗前,透过昏昧的月影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颈间尚存的熟悉气息消散这些时日郁结难捱的愁绪。   直到再不见他的踪迹,阚云开将回神更衣躺回床上, 几十小时的换乘奔波, 而今心理安慰与满足战胜身体所受堪堪疲乏之感。   清暗的房间中, 枕边偶然泛起一线光亮,阚云开摸索拿过手机,看见Vincent发与她的信息:   【别再一个人哭着回来。】   原本她回纽约的暗沉伤心之事就无几人知晓, 离开更是不必闹出一番动静, Vincent也是在她登机后方才得知她已离开的消息, 意欲最后相送也已不及。   在这段漫无天际的单恋中, 他用尽全力以真诚爱意相衬, 对得起自我的每一份情感, 唯难以抵过她无意的消磨。   旁观者清, 自始至终, 他能看出阚云开没有一刻忘记顾煜。   心悦爱慕的方式有很多种, 最后的最后, 他还是愿意送上苦涩的祝福。   阚云开凝视着屏幕上的文字,心中不是滋味, 往事心结难解, 她辜负过很多人的情感, 却唯对Vincent心怀感愧。   大约因为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为爱执着, 为爱痴狂。   她没回复, 她想Vincent应该会懂。   阚云开伏在被间, 浏览弹窗时政新闻。不久前,孟马城西北方向发生一起自杀式爆炸袭击,留意发生爆炸地点的方位信息,似乎是去年来此调研时所去的贫民区。   民生凋敝飘零,仍旧难逃恐怖分子及反|政府势力的荼毒残杀。   她并不知晓顾煜此次执行何种任务,但就新闻字里行间的线索来说,必不会轻松安全。   惆怅担忧蓦然跃然心尖,她正准备关机,忽视屏蔽令人焦虑纷扰的新闻报道,顾煜的电话拨进。   疑惑半晌,才想起顾煜临走前拿着她的手机把自己的联系方式一股脑从黑名单中放了出来。   顾煜小心谨慎又难藏失而复得欣喜的模样落进阚云开眼中,算得意外之喜。   她握着手机淡笑出声,故意迟些按下接听键,电话那端的人语气稍显急切,“怎么半天不接电话?”   阚云开脚趾勾着被子,刻意拖长声调,“想看你着急。”从前就喜欢看他恼火却又对她无可奈何的神色,“准备睡了。”   顾煜放回牙膏水杯,“想看我着急还需要等到现在?”他哼声补充说,“没良心。”   还是如此定义她,阚云开翻身趴在枕头上,虚勾着小腿,在空中轻晃着,不满问:“为什么刚才不把戒指还给我?”   “回国。”再娶一次。   阚云开没再说话,顾煜也不吱声,轻浅的呼吸声顺着听筒悠悠传入彼此耳中。   昨日不敢奢望的情景,而今亦如在幻想之中,时间终是作弄人,上一秒是孤寂悲凉,下一瞬便是抚慰蜜糖。   顾煜打破沉默,“你早点休息,照顾好自己,别出门。”   “嗯,你注意安全。”阚云开顿了下,“我等你。”   数月来,难得安枕好眠,扰人的失眠症终于没再作恶,时差和环境这些恶劣条件在今夜都可忽略不计。   翌日清晨,阚云开伴着饥肠睡醒,昨夜二人疯狂的行为促人昏昏欲睡,小店购买的食品还未拆封,已经三四十个小时未进餐食,腹中馋虫清早便与她作对。   她从箱中取出干净裙衫换上,拿起餐票去酒店一楼餐厅吃早餐。   酒店现有住客多为欧美人,早餐偏西式风味。   阚云开将餐票与证件递给服务人员核验,在餐台拿取一份烤面包,抹了些许黄油,挑选一杯热气浮散的黑咖啡,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连续三年造访苏国,眼前的景象不比发展国家欣欣向荣,有的仅是一年堪比一年的破败与鲜血。   热爱这片土地的旧人无能为力,多得是新兴势力为抢夺资源权利而来的戾气,亦如黎明前蛰伏黑夜已久的猛兽,只等时机攻破。   阚云开端起咖啡小抿几口,看着窗外颓败的残垣断壁之景,食欲消退几分。   今天的黑咖啡,格外得苦。   “姐姐,你是中国来的吗?”软糯的童声从桌角传来。   阚云开低头找寻声源,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两臂交叠趴在桌边,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她,童真的探索欲闪动。   “是呀,你的家人呢?”阚云开含笑拿出包中携带的巧克力棒递给她。   巧克力棒的吸引力在思念前尤显不足,小女孩不满撅嘴抱怨道:“爸爸在这里工作,我都好久好久没有见到他了,我和妈妈坐了很久飞机来看他,结果爸爸很多天都没有来找我们。”   “恬恬,妈妈有没有和你说过这里很危险,不可以乱跑的。”女人放下手中的餐碟,快步走近,半蹲下身说教着,她微笑致歉,“不好意思,小孩子打扰您用餐了。”   阚云开说:“不要紧,恬恬很可爱。”他国难遇同胞,她邀请道,“不如我们一起做吧,异国他乡难得遇见自己人。”   女人欣然接受阚云开的邀请,恬恬欢欣坐在母亲身边,不甚熟练地用刀叉吃着盘中的炒蛋。   交流得知,女人的丈夫长期驻扎在此,一年有一月假期可以回国探亲。今年项目原因,所有员工原地待命,无特殊原因不得离开,女人遂带女儿跋涉来此探望,不想遇到波折战争,久久未能见面。   用完早餐,女人说:“阚小姐,麻烦您帮我照看一下恬恬,我回房间帮恬恬拿下哮喘喷雾。”   “好。”许是眼缘相合又想起那个未能来到世间的小生命,阚云开很喜欢恬恬。   恬恬蹦蹦哒哒跳来阚云开身边,仔细喝着杯中温热的牛奶。   忽而门外传来一声巨响,餐厅内尖叫声四起,食客惊慌失措地逃窜。阚云开下意识将恬恬护在身下,捂紧她的双耳,矮身躲来沙发后方的死角。   约莫五分钟后,室外的爆炸声与枪击声消失,她弯腰探出半个身子,观察窗外的状况,大约有二三十个不明身份的武装分子持枪闯进酒店。   恬恬骤然受惊,气息不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阚云开经历多次类似袭击,眼见武装分子靠近,此时经验并不起半分安抚作用,她心跳错乱,仍是慌张不已,她嘴唇微微泛白,安慰道:“恬恬乖,别害怕,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近十个武装分子冲进餐厅,勒令所有人呆在原地,恬恬妈妈手拿哮喘药蹲在水台附近,阚云开抱着恬恬缩在角落中。   恬恬哭了太久,哮喘发作,呼吸不畅,小脸憋得青紫,恬恬妈妈焦虑不堪,试图与武装分子沟通,意图送来药物。   奈何语言不通,那人不懂也不想听她说了什么,抬脚踹向她胸前,机枪极顶后脑,迫令让她闭嘴。   这伙人是恐怖分子,趁着政府军交班的混乱时刻,蓄意攻进酒店以此为据点,酒店住客多为外国人,他们料定政府军不敢轻举妄动。   恬恬病情危在旦夕,阚云开顺抚着她的脊背,眼见情况并无好转,她颤颤巍巍地半跪在地上举手示意,尝试用英文沟通。   离他们最近的蒙面人走近睨视恬恬的病症,和同伙交换眼神,唤人把恬恬妈妈带了过来。   半刻钟后,餐厅走进一个拄着烫金拐杖的中年男人,他衣衫较旁人质感整洁,周围持枪蒙面人颔首恭敬有礼,似是组织头目要员。   阚云开听顾煜说过,阿法尼的一条腿,是被他打残的。   眼前之人,无论身高、年龄或是体态,都与阿法尼极为相似。   阚云开没有见过阿法尼本人,然而对方却对她熟悉有加。   几个月前未能治阚云开和顾煜于死地,他悔恨莫及,唯一欣慰之事,则是顾煜的孩子没能保住,将算平抚他的丧子之痛。   阚云开偏转身子,尽量避着头目视线,无论眼前人是否是阿法尼,小心谨慎总是上策。   没过多久,阿法尼命人将酒店其他位置的住客尽数带来餐厅,统一看管。他信步得意地扫视遁于地面的“猎物”,悠闲吹起胜利的口哨,脚步蓦地停在阚云开身边。   阚云开唯觉心跳漏了半拍,若她判断无误,此人确为阿法尼,她一定会成为阿法尼对抗顾煜的筹码。   然而,阿法尼并未发现蹲在脚边的阚云开,他徐步走向恬恬和她母亲,曲膝缓缓蹲下,用他沾血罪恶的手掌抚摸恬恬稚嫩的皮肤。   恬恬妈妈生怕女儿再次犯病,母性大发,抬腕打开阿法尼的手,死死将恬恬护在怀中,目露凶光。   这群人血腥残暴,何况刀枪无眼,母女二人的生死皆在暴徒一念之间。   阚云开心脏紧拧,她冲恬恬妈妈摇头,劝她冷静。   阿法尼不知何时转向阚云开,二人视线在空中相遇,她忙低下头,无济于事地躲避着。   阿法尼已然认出她,他上前用手杖挑起她的下巴,变态地兴奋,他躬身揪住她的衣领,一把拽离地面。   他用虎口钳制阚云开的下巴,迫使她面面相对,用英文笑道:“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真是上天助我。”   困顿之中的众人皆为阚云开的性命担忧,目光乞求上帝放过眼前可怜的女人。   阚云开握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面色淡定无虞,她极力劝说自己冷静对待,想着顾煜,想着父母,想着封维和夏知遇……   阿法尼猛然将人推向手下,阚云开趔趄跌倒,他说:“把她单独关起来。”   “阚小姐……”恬恬妈妈忧虑骇然,阿法尼陡然调转方向,用枪指着恬恬,她不得不噤声。   手下把阚云开关进一间透黑的屋子,屋内设施东倒西歪,大片蜘蛛网挂满墙角,东面墙体最上方有一扇大概半平方的窗子,能漏进丁点光亮。   阚云开被绑在残缺不全的扶手转椅上,位于底部的六角滚轮缺少两枚,晃荡不稳地摇摆打转,估约十分钟后,阿法尼和另一名手下提着银色军火箱走进。   手下拉开凳子,搀扶阿法尼坐下。   “如果我没猜错,前年在锡勒,我们绑的那个女人就是你。”阿法尼双手交握搭在烫金手拐上,指节有序翘着柱身,“GU也是为了救你才杀死我的儿子,你说这个仇,我应该怎么报?”   阚云开冷静沉着,一字一句道:“你杀了他父亲,害死他师父,逼疯他师母,还……间接害死我们的孩子,这还不够吗?”   阿法尼情绪激动,手杖用力戳在她的心口,“如果不是他和他父亲多年针对我们,我又怎么会像丧家犬一般四处逃亡?三十年前的五亿美金会有多值钱,你知道吗!”   忽略身体痛觉,阚云开冷声说:“这是你罪有应得,那么多人枉死在你手中,如今种种都是你的报应。”   如若不是眼前人从中作梗,教唆刑熠泽妄为行事,顾煜原不用活得如此波折痛苦,她也不会因为误会被迫和顾煜分离。   “随你怎么说。”阿法尼怒极反笑,“GU势必会来救你,今天,最晚明天,一定会是他的忌日。”   阚云开清楚顾煜会来,那场莫须有的泄密风波都能让他奋不顾身地以命相护,如今性命攸关时刻,他断然不会坐视不理。   “他不会来的。”她试图掩饰与顾煜和好一事,咬牙肯定道,“我们要离婚了,你难道忘了吗?全是拜你所赐。”   阿法尼全然不理她垂死挣扎的说辞,他让手下打开银色军火箱,架好摄影器材,癫狂笑道:“你说要是我让你伺候伺候我的手下,再把这些视频发给GU,他会不会发疯?”   惨无人道的狂徒势必会说到做到,阚云开牙齿颤动,手心冰凉感寒,无措失魂的不安如毒药蔓延。   “但我觉得你应该更怕这个东西。”阿法尼取出一枚注射器,推出其中空气,“覃源和他那个哥哥一样没用。”   齐让曾是阿法尼在国内最大的分销商,绑架阚云开除却周礼相求,难说不无他的指示。   看见阿法尼抽取药品中的毒品,阚云开失重下坠,刺激的味道如是令人窒息,手脚被束缚,根本动弹不得,她想反抗却不能,只有任人宰割。   阚云开失声颤栗道:“你放开我!”   阿法尼命手下按住阚云开挣扎的手臂,将那管东西推入静脉,剂量不大,但足以让她崩溃。   收起针管,阿法尼毫无怜悯之心,用他那条尚算健康的腿,一脚踹翻阚云开的转椅,饶有趣味地看她指尖泛白,抓地挣扎。   世界仅在一瞬间黑暗。   阚云开无助地躺在地上,药物作用,身子不住地打颤,唇角白沫不断渗出。   她只想着,顾煜可千万别来。   阿法尼的手下在大街上随意拦下一个小孩,丢给他一只烤鸡,让人把视频扔去驻地门口。   顾煜带队方才解救一波困在两城公路上的侨民,安全护送众人前往机场,完成最后的撤侨任务。   明天就能带她回家。   回到驻地,医生帮他处理左肩弹片擦过的伤口,顾煜不想阚云开担忧他的伤势,紧抿双唇,忍痛说:“别绑绷带,找纱布贴一下就行。”   医生顿声说:“顾队,伤口处理不好会感染的。”   “没事。”顾煜执意如此,医生只好按吩咐行事。   龙子吟拿着牛皮油纸封束好的小包裹跑进驻地,张赫问:“你干什么去了?半天找不见你。”   龙子吟气喘道:“老大让我帮他去主街买炙烤牛肉,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嘴变这么馋了。”   “……不能让他吃独食。” 张赫拆开包装,夹出一块肉汁饱满的牛肉放进嘴里,勾着龙子吟的肩道,“走,去医疗部看看他。”   龙子吟矮身嫌弃躲过油手的触碰。   张赫手捧牛肉走进病房,顾煜夺过他手中仅剩的五块牛肉,黑脸说:“谁让你吃了?”   “你也太小气了,就两块肉。”张赫意犹未尽,吸吮手指上的回甘,“好久没吃,这家炙烤牛肉是真不错。”   龙子吟说:“老大,你记得给我报销,这东西贵了五倍不止,我那点可怜见的工资请不起。”   驻地门口的士兵小心处理录像带,确认不具危险性,才送进办公室让陈自臣和曾世庭过目。   顾煜和龙子吟、张赫一起从医疗部走回,路过二人办公室,他不经意瞥见影像内容,手中未封的牛肉全数掉落地面。   他闯进办公室,瞳孔猛然收缩,屏幕上的画面击碎他摇摇欲坠的高塔,他寻出手机反复确认信息,阚云开除早上用餐时间给他发过讯息以外,此后再无音信。   傅晋之和其他队员见此跟进办公室,所有人怔松站在原地,张赫颤声问:“阚……阚老师怎么会……”   眼前冰冷机器播放的幕幕,不仅如磐石压得顾煜难以喘息,更如利刃刺在众人心头。   阚云开面色惶然无措,眼神空洞地被固定在转椅上,腹部绑有定时|炸弹,视频最后呈现一段文字:   【GU,Waiting for you!(顾,等着你!)】   顾煜急冲出门,满嘴血腥而不知疼。   陈自臣唤人按住他,毫无计划地如此鲁莽前往,非但不能救人,顾煜百分之百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顾煜被傅晋之按在地上,脸帖粗糙尘土砾石,划下道道白痕,困兽般嘶吼挣扎着:“放开我!”   “你和他交手多年,你就信你死了,他会让阚老师活着吗?”陈自臣遥控关闭视频,字字诛心,“你死了,他巴不得多一个和你相关的人下去陪你!”   闻此,顾煜冷静五分,浑身脱力趴在地上。   他可以死,阚云开不行。   “你不去,阚老师的命或许还能保住。”陈自臣转身指挥道,“傅晋之,你带着四队和六队的队员去酒店救人,据我收到的消息,酒店被困人员除了阚老师,还有五名中国人,其中有一个患有哮喘病的孩子。”   傅晋之起身听命道:“是!”   顾煜拖着满身泥泞的身子站起,肩部的伤口皲裂流血,浸透作训服的布料。   陈自臣说:“顾煜,你就在驻地给我呆着,哪都别去。”   明明昨天才重逢相见,他说要带她回家,她说她会等她,还未满二十四小时,天赋地覆的变化。   顾煜失聪般站在原地,心脏魂魄早已去往那间酒店,是他送她去的。   傅晋之整理武器准备前去执行救援任务,顾煜虚乏无力地握住他的手腕,哑声哀求道:“求你……求你帮我带她回来……” 第七十四章   傅晋之装备完善, 攥紧手中的枪,抬拳摆正顾煜垂落的肩头,保证道:“放心, 带不回她,我也不会回来。”   “我们带她回来。”众人齐声说道。   “谢……谢。”顾煜面色愈发惨白难看, 颌边肌肉紧绷微颤, 眸中的红丝狰狞溃击着顽强, 蚕食最后的信仰,他倍感绝望,喑声重复道, “……谢谢。”   酒店透黑的屋子里, 阿法尼极近变态兴奋地瞧着计时器上流水倒退的数字, 他尖声讲述着, “当年他师父就是死在同样型号的炸弹下, ‘砰’得一声, 就成了丛林之中的泥肉残骸。”   “那种血液染就泥土的美丽画面胜过梵高笔下的油画千倍万倍, 真想再看一次。”他握住阚云开的食指, 举在她眼前, 搓捻着那段葱白的指节, “对了,他师父的食指, 就炸落在他脸颊上, 然后滚落在脚边。”   阚云开孱弱不屈地收回手指, 声道干哑似腊月的寒风凛冽, “你就是个疯子……”   阿法尼躬身握住转移把手, 贴近她的侧脸, 哂笑道: “今天我算是明白, 比起要他死,不如用你的性命让他痛不欲生,苟延残喘地过完余生更令人痛快。”   他不急不恼,晃若胜利在望的姿态,“要是让你也同样死在他的无能之下,他就只能和他师母一般,终生活在疯人院里,永远分不清现实与幻境。”   阚云开身子后仰,躲避灼烧罪戾的气息。   酒店四周恐怖分子密布,人员集中容易吸引注意,来此之前,陈自臣交代说,非必要紧急时刻,切记避免正面大规模火力冲突。   傅晋之指挥张赫和四队的狙击手在远方高点架好狙击|枪,派龙子吟进入酒店进行拆弹,其余人员做好充分准备,注意掩护接应工作。   酒店仅五层楼高,整体不过方寸之地,却也设有四五十间客房,如何确定阚云开的地理位置成为难题,地毯式搜索不仅耗时费力,且势必引人注意。   根据视频光源方向以及入射角度,张赫大致能确定房间在三楼东翼位置。   为行动敏捷利落,龙子吟精简装备,随身携带两把手|枪和佩刀,他闪躲绕过各种巡逻视线,从酒店后方攀窗而上,成功潜入三楼安全楼梯间。   他藏身在转角处,拿出上衣口袋中的妆镜,探出镜面一角,通过反射观察到走廊尽头倒数第二件房门外站有两名持枪恐怖分子。   不出意料,此间屋子正是阚云开所在之处。   手|枪安装有消|音|器,龙子吟仔细估算门外二人的方向位置,深吸一口气,侧身闪出墙体瞬间,两枪两中。   龙子吟视线逡巡,通过无线电汇报内部线索,贴墙矮身用走廊遗落的铁丝捅开房门,将那两人拖进房间。   走廊突兀地光亮照进室内,阚云开晃眼虚看着靠近来人,她既希望有人能来,又怕顾煜孤行来此,恐有性命之忧。   龙子吟上前松绑束缚阚云开手脚的绳索,从身后取出工具,悉心分析整理炸弹线路。   阚云开嘴唇干裂,目光浑浊而视,半晌方才反应过来处境,她弱声询问:“怎么是你?”   “你心够狠啊。”龙子吟抬眸扫过她涣散的瞳仁,只想快点带人离开危险是非之地,他低头继续处理装置,剪断第一根引线,“一走这么久,你知道老大是怎么过的吗?”   门外传来脚步与讥笑声,龙子吟动作缓滞,留意屋外动静,他进屋前认真清理门边的血迹,喷洒一定剂量的融血剂,没有留下马脚,路过的人似乎没有发现异常。   阚云开尽力克制无法自控的双手,不想拉他人涉险赴死,“你快走,被人发现了,我们都得死。”   龙子吟硬声斥责道:“闭嘴。”他剪断第二根引线,“他在等你。”   “你是出事了,晓楠怎么办?”阚云开该打感情牌,龙子吟如若出事,顾煜岂非又会坠入另一层深渊魔障。   龙子吟父母早逝,家中亲戚所剩不多,现如今能让他悸动在乎之人,唯有姚晓楠。   龙子吟颌面紧绷,“姚晓楠喜欢你哥。”   且不论姚晓楠对他是否有意,此时此刻,他仅是一名专业的军人,职业拆弹专家,不会多分半点心思寄予无谓的儿女情长。   计时器上显示还有五十七分钟,他不再回答问题,屏息凝神地沉着应付手中的鬼怪。   顾煜在驻地坐立不定,最终还是没能克服焦灼的内心,他带上武器以最快速度赶到酒店,保有最后一丝理智,选择与张赫一同驻守在远处高地,留意酒店内的每一分动静。   天气炎热闷乏,燥热的风吹过建筑,一举一动都刻意描绘着国家的破败,从内到外的罪恶与颓落,肮脏又难以掩饰。   顾煜趴在地上,高温炙烤着寸寸肌理,如果阚云开今天不能完好走出,他便希望烈焰如是蒸发他的细胞神经。   炸弹拆除工作已近完成,门外再次响起错落的脚步声,且步步逼近二人所在房间。   阚云开紧闭双眼,压低声音道:“你快走!”   龙子吟全神贯注,抬手蹭去额角细密的冷汗,不作任何应答。   眼见此言收效甚微,阚云开伸手拔|出龙子吟腰间的配枪,颤抖抵在他前额,“快走!”   轻笑一声,龙子吟说:“枪膛都不上就在这里威胁我?”   脚步愈发靠近,龙子吟抢下阚云开手中的枪,别在她腰后,“留好,防身,上次在部队打靶那么准,就不用不我教你怎么用了吧。”   龙子吟不得不暂时寻处躲避,他若被俘虏,阚云开真的就不会再有生存机会,他严肃交代说:“别动炸弹上的线,等下我回来再拆。”   门开在即,龙子吟快速躲进阚云开身后的角架,静待时机。   阿法尼带领近五人走进房间,看见地上横摆的两具尸体,他暗骂一声,随机痛快淋漓大笑出声,这至少证明有人来过此处,就算不是顾煜,也是与他相关的人。   阿法尼拄拐走来阚云开身前,捏起她的下巴,轩轩甚得,肆意说道:“中国军人从来宣扬尽力保护每一位公民,我果然猜的没错,他们一定会来救你。”   毒瘾逐渐发作,阚云开四肢发麻,如千百条蛆虫啃食着她的血肉,她强忍痛楚,煎熬着,冷声切齿道:“你是足够了解……他们,但你……不……了解我,你不知……道我会为了……保护他们而……做出什么,我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我和你一样,都是……疯子。”   酒店外再次响起激烈的冲突声,整栋酒店大楼在余波震颤中摇晃欲坠,墙皮灰尘纷纷扬扬,刺鼻的气息四面而来。   阿法尼察觉情况有异,他命其中一名手下查看情况,手下将才打开房门,一枚子弹穿过玻璃,精准无误地打穿他的头颅。   其余人等迅速反应关上屋门,阿法尼不忿撕裂阚云开的衣摆,欲行不轨之事,龙子吟实难忍受如此折磨,他探身击毙阿法尼身边的两名匪徒,暴露自我位置,缓冲时间。   阚云开只觉发疯。   匪徒击中龙子吟持枪的手臂,手|枪脱落,阿法尼唤剩余二人将他押出,龙子吟此身装扮则能看出是顾煜的手下。   此前交锋,阿法尼从来以惨败为终,这次不仅有阚云开做人质,还拿下龙子吟,牺牲区区小将不足为惜。   枪口一下一下闷声敲在龙子吟额前,阿法尼问:“GU在哪里?”   龙子吟坦然以对,丝毫不露惧色,入伍的第一课即是不怕死,不屈服。   “兄弟情深?”阿法尼食指转动枪身在屋内踱步,他蓦然转身朝龙子吟胸前开下一枪,动作暴力干脆,“那你就下去等他吧!”   “龙子吟!”阚云开泪水决堤,胸闷气短,反抗着,想要上前查看龙子吟的伤势,奈何被人紧按在椅上。   被绑架的时候她没有哭,被注射毒品时她亦没有落泪,只想一了百了即好。   而今她怨恨自我任性,如果她安心听李凯的话,回国等候顾煜,根本就不会有如此血景。   龙子吟还未成家,那个爱与张赫打嘴仗,经常怼她缠着顾煜的人,为救她满身是血地躺在自己眼前。   “你忍一忍啊,千万别睡!”阚云开嘶哑哭喊,痛心疾首道,“你醒来我帮你追晓楠啊……”   酒店外冲突不停,顾煜带人控制外围情况,加之外军配合,恐怖分子消灭殆尽,傅晋之带领精锐逐渐掌控内部局势。   阿法尼眼见势单,他狠拽过阚云开的胳膊挡在身前,逐步走出房门,透过走廊外的窗子,滚滚尘土飞扬,顾煜就屹立其中。   阚云开低泣自责道:“你怎么这么傻呢……”   情势不妙,阿法尼只身拉着阚云开从密道去往酒店西翼,拖她一起来到咫尺天台。   阚云开已然视死如归,任由拖拽,不再反抗,她怔望着顾煜的背影,希望他能别再做傻事。   “你也看见他了是吗?”阿法尼厉色诘难道,“今天就算我死在这里,也有你陪葬。”   阿法尼在天台架好狙击枪,准星对准顾煜。   阚云开站在西翼楼顶,蓦然想起第一次在锡勒城的酒店与顾煜相见时的模样,她抬首望向天空,视线与烈日光辉交叠,亦如听见神明的召唤。   她想,如果申城郊外那座少有人烟到往的寺庙神灵还愿再成全她一次,她希望顾煜在没有她的日子里,一切都好。   她靠近阿法尼,环握住他的肩膀,手指攥握着引线,冷静无欲道:“Do you wanna die with me? (你想和我一起死吗?)”   阿法尼即刻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他瞪大双眸,心慌急切摆脱桎梏,听阚云开贴耳决绝而言:“It is not up to you. (这由不得你。)”   三年前,踏上纽约飞往孟马的飞机,是我一生之中做过最正确值得的决定。   阚云开扯断身上所有引线。   一时,爆炸声响,砖块瓦砾飞扬。   黄昏燥热的晚风吹起沉沉烟雾,余烬攫砾,硝烟弥漫,在废墟中狰狞蔓延。   顾煜眼前一片纷飞,他见过无数战火,救过成千上万的性命,唯独让挚爱折在眼前。   霎时间,天旋地转,飓风过境,他浑身如灌铅般,重重倒下。   声灭,尘起,待续。   后来,顾煜在阚云开的日记本里看见这样一句话:   于他之前,我从来对世俗情爱不屑一顾   于他一眼,便溃击我累月厚筑的心墙   我为所爱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则是跨越刀山火海,奔赴生死   成全他的全部信仰与渴望   作者有话说:   是HE,不是BE。 第七十五章   阚云开被注射毒品之后, 解毒还算及时,祸源未对身体造成严重影响,在医院观察些许时间, 各项指标则达到出院标准,获准出院。   生理没有受到过分伤害, 心理问题卷土重来。   她又回到最令人无助窒息的梦魇时分, 夜不能寐, 思绪混乱,每天在药物帮助下,才能浅眠半刻。   睁眼醒来即要面对无尽怅然若失之感和如洪水猛兽般的呕吐不适, 身体瘦到脱相, 几近难以维持健康的颓态。   她瞒着父母回国的消息, 独自一人对抗病魔缠身的日日夜夜。   苏国的那场爆炸, 给予顾煜猛烈的精神刺激, 此前受伤颅内血肿未完全消散, 压迫到相关记忆组织, 楚牧判断的结果终是来临。   顾煜失忆了。   他的记忆停留在十九岁那年, 一切都还朝气蓬勃, 风华正茂的曾经。   他忘却自我身份, 不记得同壕战友,也忘记那个他曾以命相护的姑娘。   在医院得知顾煜失忆的消息时, 阚云开没有表现出过多负面情绪, 只说一句:挺好的, 这些年他过得太苦了。   许是阚云开受得命运之神眷顾, 亦或是上苍对顾煜稍动恻隐之心。   那枚绑在阚云开腹部的炸弹, 在她不顾所有拉断引线前, 就已被龙子吟拆除, 而龙子吟别在阚云开腰间的那把手|枪,更是这场赌局的关键胜因。   阿法尼在知晓阚云开的意图之后,尝试挣脱逃跑,强烈的求生欲望使得他方寸大乱,阚云开原是抱有必死的决心,却不曾想到炸弹未按设想那般爆炸。   在感知到预期灾难没有发生的几乎同一时间,阚云开用尽此生最快的反应速度,反手抽|出身后的手|枪,一枪穿颅,终结那个作恶多端的恐怖分子。   凝神半晌,阚云开卸下缠于腹部的炸弹,拖着软弱的步子回到那间透黑的小屋。   她从铁架上层拽下破布床单,用牙齿将布料撕成条状,忍受毒瘾发作的痛觉,段段布条首尾相接拧成一股麻绳,一端系在龙子吟腰间,一端绑在自己身上,凭借记忆,全力将龙子吟拖回驻地。   熟悉地点映入眼帘的一刻,理智力气竭力耗尽,她跪倒在驻地门口,四肢沾有血样划痕,昏迷不醒。   阿法尼此生不会想到,驰骋疆场多年,最后命丧多年前他操控绑架的弱女子之手。   他的恐怖势力,随着他的死讯一起覆灭。   众人看见的那场爆炸,正是恐怖分子安置在酒店大厅的炸弹所引起的,这才让顾煜误以为阚云开和龙子吟命丧纷飞之中。   楼梯轰然倒塌,浓烟滚滚扑面,顾煜的灵魂尽然破碎。   阵阵耳鸣目眩过后,撕心裂肺的疼痛苦楚随之而来,失重跌倒,人世欲望不再。   顾煜再次醒来时,大部队已回到申城,属于他和阚云开的本该是世人誉为最美好念想之一的“破镜重圆”,如今全都成肥皂泡影,一触即破。   阚云开亲手完成顾煜最想做到的事情,可是那个人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不让任何人向顾煜提起她,她想,如果没有之后那十多年的记忆,顾煜可以活得更加轻松自如,她不一定要拥有,也可以隐藏爱意。   爱你的方式有很多种,这次我选择放手。   更关键的是,他忘记了她,似乎就没有再提起的必要。   在世人面前隐藏情绪是她最擅长的事情,阚云开装得满不在乎,实际内心的煎熬与悲痛唯己知晓。   顾煜回到部队之后,听队友提起,才得知自己并没有从事情报相关的工作,反而去往世界多国执行任务。   他有意询问李凯原因,李凯每次都想方设法含糊其辞,至少眼前之人还是他从前认识的煜哥,而非冷淡无情的顾队,但颈间的戒指吊坠始终在顾煜心中留有疑影。   从苏国回来以后,阚云开没有联系过夏知遇,她怕夏知遇看见自己半人不鬼的模样动了胎气。   夏知遇焦虑不已,多番想要前去医院探望,都被李凯劝阻拦下。   她怀孕八月有余,情绪起伏波动较大,敏感易泪,对李凯的依赖与日俱增。李凯工作原因,近期要长久呆在部队,他特意申请大院的房子,让爱妻能时时有所寄托。   身体恢复无恙,阚云开惦念夏知遇身怀有孕,提前与李凯打过招呼,带上夏知遇喜爱的乾记鲜肉小笼去部队看她。   夏知遇此番是真的对阚云开抱有怨言,在得知阚云开可能的“死讯”时,腹中胎儿差点不保,她不敢想象如若阚云开遭遇不测,她要如何面对切肤打击。   她反锁房门,把自己关在屋内,无论阚云开作何道歉劝慰,她都不愿意露面相见。   阚云开口干舌燥,她了解夏知遇的脾性亦如夏知遇了解她一般,隔着门道:“那我走了,小笼要凉了,你记得吃。”   房门从内打开,这是阚云开继夏知遇怀孕以来第一次面对面见到她,就连夏知遇这种潇洒世间的人,如今都笼罩在温柔的母性光辉之下。   “快滚。”夏知遇泪溢满眶,眼底的凌厉之气都因着母亲的身份淡化许多。   李凯很想拥抱安抚她,却也知晓这种时刻,他还是保持沉默不语为好。   阚云开隔着圆滚福气的肚子拥抱她,夏知遇恼火依然,但不舍心疼多日未见的好友,回抱不忿斥责道:“阚云开,和顾煜待久了,你也变混蛋了。”   孕妇保持乐观向上的情绪极为重要,阚云开坐在沙发上轻抚摸她的肚子,笑说:“注意言辞,别教坏我儿子。”   “这是我儿子!”夏知遇笑中带泪,满不在乎形象地推她的肩,“要儿子自己生去,不对,你生女儿才行,要给我当儿媳妇。”   闻此,阚云开眉间的笑意敛了些许。   一年前,宝宝来得意外,走得匆忙,她不知是否还能再拥有一个可爱的结晶。   然而,孩子的父亲,什么都不记得了。   夏知遇近期睡眠不足,阚云开略坐片刻,没多打扰,便随李凯一道离开。   路过部队篮球场,里面两队激烈交锋,正在进行热络的篮球赛事。   “凯子。”   熟悉的声音,阚云开愣怔定立在原处,不敢转身相视,她攥紧手指,直至指尖再无血色,泛白透明。   李凯回首望去,看着顾煜逐步靠近的身影,他眸光流转,瞥向阚云开无措的表情神态,走也不是,不走更不是。   顾煜在二人面前站定,额颊汗珠顺颌线下落,视线偶然停留在阚云开身上,思忖几时,她的背影轮廓似在梦中出现。片刻,他收回略带冒犯的眼神,眸中凝色转瞬即逝,不多思索。   他冲阚云开抬抬下巴,气息稍稳,问:“有朋友?”   思绪短暂停摆,李凯一时不知如何介绍阚云开的身份,结结巴巴回说:“……知遇……的朋友。”   顾煜抬手抹去额间汗水,拍着他的肩说:“傅晋之那混蛋打一半跑了,你送完这姑娘来替补。”   这姑娘。   如今,在他口中,她只是这姑娘。   队友遥望阚云开和顾煜比肩而立的身影,大步跑来,所有人都希望阚云开的出现能让顾煜忆起些许片段。   可目前看来,非但没有半分刺激,他甚至连一点影子都不曾想起。   像是从没见过眼前人般。   遑论情爱纠葛。   阚云开逼迫唇角牵动,生硬扬起一抹礼貌的微笑,她和李凯说:“你去打球吧,我自己走就行。”   运动过度,体能损耗,急需补充流失水分,李行递给顾煜一瓶全新的矿泉水,顾煜不加犹豫接过水瓶,拧开瓶盖灌下泰半。   眼见阚云开提步正要离开,李凯握住她的手臂,将人带来顾煜跟前,作媒说:“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吧。”   满面错愕不解,未等顾煜出言可否,阚云开冷淡说:“我看不上他。”   虽说主观意念各有不同,但人生过活“十九年”,当面以此直白拒绝顾煜的人,阚云开怕是头一位。   如是言语刺耳,顾煜意外生呛一口,他拿远水瓶,咳嗽间,手部用力握紧瓶身,其中所剩甘露不慎泼洒在阚云开的领摆。   她今天穿了一身白色连衣裙。   “对……对不起。”顾煜脖颈通红,手忙脚乱地翻找口袋,想寻些纸巾安慰。   泪水蓦然决堤,几月来攒下的委屈痛苦在见到顾煜的第一时间已然溃防,她在他面前永远隐藏不了喜怒哀乐。   尽管在顾煜眼中,现今她不过是陌生人般的存在,她还是最依赖他。   爱上她,又忘记她,是顾煜此生无解的罪名。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眼泪不甘,顾煜手足无措,他安慰道:“你别哭啊,我赔你衣服钱,你再买件新的成吗?”   “你弄脏的是我的裙子。”阚云开薄嗔浅怒,长睫盈满泪珠,迷蒙滑落唇侧,“赔钱算是怎么回事?”   这一幕,曾诸多人见证,情景再现,众人目光流连,屏息以待。   “你拿钱买一件不是一样的吗?”   “队长,你欺负我,我可是要哭的。”   ……   顾煜说:“你拿钱买一件新的不是一样的吗?”   阚云开泛红的双眸凝视着眼前人,任凭眼泪作威作福,泪腔洒洒,“我不要钱!”   情绪进一步失控前,她转身大步离开。   逃避,是唯一能做的选择。   顾煜微闭眼睛,目光汇聚成线,总感觉眼前幕幕似曾相识,在哪里出现过似的。   梦中,也有位穿白色连衣裙的姑娘红眼告诉他,她不要钱,她要的是裙子。   张赫犹疑问:“老大,你真没想起点什么?”   “我应该想起什么?”顾煜自我怀疑地扫视众人的表情,眼底的不解无助浮慢而出,“或者说,我应该认识她吗?”   阚云开驱车前往医院看望龙子吟,姚晓楠去开水房接水回来,与她一起走进病房。   阿法尼的那一枪没有击中要害,而是打进肋间,并不足以致命。   治疗最佳时间有所耽误,龙子吟在医院躺了许久,留下后遗症的概率极高,所幸保住性命。   阚云开拉开床边的陪护椅坐下,“还好吗?”   “好啊。”龙子吟故作轻松,脸上得意的笑容难藏,悄悄抬眼看着病房中忙碌的姚晓楠。   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正是如此。   龙子吟的身体状况有待评估,如若健康条件不允许,他则需要转业。   思量再三,阚云开咬唇问:“你有想过如果不能重回部队,之后要做些什么吗?”   “什么做不了。”龙子吟轻快的语气背后尽是遗憾。   心中晦涩难解,阚云开颔首敛眉说:“对不起。”   “你瞎说什么。”龙子吟接过姚晓楠递来的水杯,笑说,“是你救得我,难道忘了吗?”   阚云开低眉未发一言。   “不如这样,你给我在你爸公司安排一个混吃等死的岗位,薪资要同比中高层那种。”龙子吟宽慰提议,“比如给你爸当个保镖什么的?”   “行啊。”阚云开笑问,“为什么不给我当保镖?”   龙子吟脱口而出:“你有老大啊。”   姚晓楠向他提及过顾煜失忆之事,此话对阚云开来说无疑是一种中伤,他闭嘴噤声。   气氛若冰寒不动,姚晓楠说:“阚阚,你别理他,就他这种狮子大开口的人,就应该送去改造思想。”   顾煜和阚云开再见面时,是夏知遇生产那日。   夏知遇坚持不要李凯陪她生产,阚云开则荣幸成为第一顺位的合适人选,她亲眼见证李牧尧小朋友降临人世的全过程。   襁褓婴提不想竟成为他干爸,顾煜先生,此后三十年都恨之不及的人。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大概所有男人都拥有女儿梦,李凯为心底最后一丝幻想破灭而失落不已,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   阚云开小心翼翼拖抱着李牧尧小朋友,连声逗乐,夸奖道:“知遇,你真的太厉害了,我儿子好可爱哦。”   夏知遇躺在生产床上疲惫不堪,哑声正告说:“你时刻给我记住,他差点因为你没有了,让你再瞎跑。”   从产房回到病房不久,顾煜也带来贺礼探望。   李凯提前与他递送消息,告知阚云开在此,顾煜多次想主动搭话,都被阚云开有意无意地岔开。   那次“泼水事件”过后,顾煜茫然想起脑海中模糊的身影,但他始终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一点可以确定,近两个月的时间中,他每天都能想起阚云开。   她的眉眼,她的喜怒,她的眼泪。   爱是一种本能,不需要记忆加持。   为陪护夏知遇生产,阚云开近一天一夜都没合眼休息,比新晋母亲都辛苦些许,夏知遇关心道:“阚阚,你忙一天了,先回家休息吧。”她交代顾煜说,“干爸帮忙送下干妈呗。”   顾煜自是不会拒绝,难得阚云开也无异议。   顾煜开得仍是那辆黑色Jeep,车内幽淡飘浮着熟络的沉木香。   阚云开拉开后座车门,顾煜尝试挽留,“坐前面吧,我不想以为自己换了职业,改当快车司机了。”   无谓在无聊小事上浪费时间,阚云开顺从坐进副驾,顾煜探进一半身子,帮她系好安全带,颈首错位相交,二人皆是一瞬凝滞。   气息隐约唤起温存时光记忆,若即若离。   良久,阚云开抬手轻推他的肩膀,顾煜发觉行为不妥,绕回主驾发动车子,阚云开告知他公寓地址,再没搭话。   顾煜主动挑起话题,“上次对不起,我还是赔你裙子吧。”   “不用了。”阚云开恹恹望着窗上飘零雨幕,玻璃那端是傍晚闪烁的霓虹,她突然问,“失忆……是什么感觉?”   顾煜看着前路,半开玩笑道:“没什么感觉,就是一觉醒来,莫名其妙老了十几岁。”   阚云开视线回归朦胧不清的车厢,侧首相视开车的男人,半晌,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重新望向窗外,淡声感慨道:“真好……我也想失忆。”   “好端端想失忆做什么?”红灯间隙,顾煜转身细看着她无欲的侧颜,解释道,“我是因为受了重伤才会丧失几年的记忆,其实独自一人的时候,想想错失的时光会非常无助,总感觉有些事情发生过,却又分不清到底是虚幻臆想还是现实,没你想的那么轻松。”   阚云开额首抵在玻璃上,静静听着,没有搭话的意图。   见她不言不语,顾煜试探问:“感情出问题了?”   久久,阚云开“嗯”了声,应声道:“遇见个混蛋。”   “要不要我帮你出气?”把握现有时机,顾煜争取说,“带我出去应该不会给你丢脸。”   大雨敲击地面,低洼水井泛起波澜涟漪,圈圈转转,阚云开浅笑出声,没应他。   顾煜私心没有直接送人回家,他开车来到提前做好攻略的轻食餐厅,这里离阚云开所住公寓不远,距他们之前的家也很近。   “知道你们女孩子晚上要少食减肥,这里的食物不会让你长胖。”顾煜生怕听见拒绝之词,出言补充说,“你不要我赔你裙子,那我请你吃饭当赔罪吧,给个面子?”   怔愣片刻,对望顾煜期待的眉眼神色,阚云开轻扬唇角,点头跟随他往里走。   落座后,阚云开翻看菜单,随意点了份沙拉,继而盯着落雨发呆,眼神空洞无物,只是寻找物品寄存目光。   顾煜握紧水杯,指腹反复搓捻杯身,玻璃杯上印满指纹痕迹,他佯装随口寻找话题,漫不经心地问:“阚小姐,方便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加湿器弥漫而来的水雾在二人之间袅袅飘悠回转,隔着迷离之景,阚云开说:“我结婚了。”   在她眼中,顾煜从来不是会主动示好的人,今番动作交谈,她颇为意外。   “啊?”顾煜唇角微张,略显遗憾,“所以,你刚才说的混蛋……是你丈夫?”   他想,李凯的业务能力实在不足,连此种情报都能混淆失误,工作岂会认真?   阚云开淡淡道:“嗯。”   “挺好的。”顾煜喉结不自在地滚动着,落寞之感荡漾。   他仰面喝下杯中的水,把玻璃杯放回原位,疏解冷僵尴尬的气氛,“你丈夫是做什么工作的?”   阚云开直言不讳道:“军人。”   “这么巧?”顾煜说,“下次可以叫你丈夫一起吃饭。”   “我正在和他一起吃饭。”   看似随心的一句话,却是思忖多时的重逢语录。   “什么?”   五官清浅如水墨画中不施粉黛的佳人,嗔喜线条微波,阚云开放缓语速,咬字清晰,重复道:“我说,我正在和他一起吃饭。”   顾煜薄唇轻启,眼角微挑形成一道暧昧的弧度,眸中探究与欣喜交替层出,随后从容笑了出来。   他们二人似是破败王城的孤独患者,站在围墙之巅,颤颤巍巍地小心行走,守护着旧屋破瓦。   本想着平淡一生就好,不想走到王朝尽头,有幸遇见带来腥风血雨却又繁花柔情的彼此。   他是春波潋滟的江南雨,是晨间花蕊虚含的露情水,是围城高墙下的彼岸花。   她是恣意圣洁的雪山霖,是风情万种却不入俗的桃花面,是雨雾朦胧之中的点火玫瑰。   最终,倦鸟归林,渔船还港。   她想,原来彼时那个满怀热血,肆意洒脱的男人,竟是如此模样。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感谢近三月的陪伴   番外有想看的可以在评论区告诉我,如果没有特别想法,我就按照自己的思路来啦,基本是甜甜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