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棠在九十年代见过不少外国人，表妹夫住的小区里面就有外国人邻居，所以她对看外国人没什么兴趣，但还是说道：“其实做会议记录很简单的，把大家说的话都写下来，之后按照一个标准格式整理好就行。张姐要是想去，不如趁现在去跟杨秘书说一声，让张姐跟他们一起过去吧。我才来市工会帮忙一个多礼拜，很多东西都不太明白呢，担心会误事儿。”
张可说：“嗨，我哪里走得开？我在这里杂事儿这么多，每天都忙不完的，我肯定走不开的。再说杨秘书指名要你去，说很看好你的能力，你也不能抹开杨秘书的面子啊。你听我的，别担心，到时候吴主席和杨秘书走到哪里，你就安静地跟着他们。多看杨秘书的脸色行事，他是天下最活络的人了，真要是遇到什么特殊情况也会第一时间给你提醒的。你就好好跟着他们，开会的时候就好好记下来，别怕啊。”
夏青棠只能点点头说：“张姐说得也是，我好好跟着领导就成。”
等时间差不多了，张可就带着夏青棠下了楼，在停车场指着一辆半旧的吉普车说：“这是咱们市总工会的车子，正常来说，领导们都可以使用，不过大部分时间还是吴主席在用，你记一下，下次见到就不会弄错了。”
“好的，谢谢张姐，我都记住了。”
正说着，就看见吴主席步履匆匆从另外一边走了过来，他身后跟着杨秘书和另外一个男干事员，夏青棠记得他叫刘康，是另一个部门的。
吴主席过来后，看着张可和夏青棠说：“你们谁跟过去做会议记录？”
张可说：“小夏过去，之前听棉纺厂的秦主席说过，小夏的会议记录做得很好，而且她写字速度很快，应该派的上用场。”
这话应该是杨大川跟她说的，但张可没提杨大川，显然很懂说话的技巧。
“好，那就上车吧，小夏坐前面。”说着，吴主席就自己打开车门，在后排坐下了。
夏青棠便坐上了副驾驶位，看着车子开去了电器厂。
到了电器厂，才发现事情比想象中隆重多了。
电器厂的大门口张灯结彩，老远就看见一个巨大的红色横幅，写着“欢迎史密斯先生来电器厂考察”。
除此之外，还有一群人穿着整齐的白衬衫、蓝裤子，手里全都拿着一样乐器，像是请来了一个乐团。
吉普车在电器厂内停下，吴主席带着几个人走到人群那边去，夏青棠看到了分管工业的副市长，还有几个一看就是领导干部的人。
大家都穿着笔挺的白衬衫、黑长裤，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很多人都肉眼可见得紧张。
夏青棠老老实实站在吴主席他们的身后，一言不发。
杨秘书陪着吴主席跟那帮领导们寒暄了一圈，也站了回来，他故意站在夏青棠的身边，低声说：“你紧张吗？”
夏青棠说：“不紧张。”
“胆子挺大啊，今天可是要来一个重要的外国企业家。”
“不管来谁，我都是要做会议记录的，只要我把本职工作完成就好了。”夏青棠道。
杨大川笑了起来：“有意思，你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夏青棠见他言语透着一点儿戏弄之意，便不再说话了，只是专注地看着大门外。
有这么多领导在场，他杨秘书也要忌惮几分的。
到了九点半，两辆黑色的小轿车缓缓开了过来，电器厂的游厂长立刻浑身一抖：“奏乐！”
站在门外的乐团立刻奏响了欢迎的音乐，两辆小轿车在门口停下，一前一后下来了七八个人，其中有四个外国人，三男一女，为首的那位外国男士看上去大概四十岁出头，其他几人都还年轻，都是三十岁上下的样子。
特别是那位女士，她有着一头漂亮的金色卷发，碧蓝色的眼睛，长睫毛，古希腊式的鼻子，身材高挑健美，穿一身深灰色的短袖职业套裙，显得美丽又大方，夏青棠忍不住看了她好几眼。
其他两位年轻男士也算还不错的相貌，其中一个是棕色头发，另一个是黑发，有点儿像国内的少数民族。
领导们在欢快的音乐声中跟这些外国人热烈握手，虽然语言不通，但双方都很开心。
在气氛最好的时候，四个七八岁的小学生不知道被谁带了出来，他们穿着白衬衫和背带裙、背带裤，一人手里捧着一个漂亮的大花环，开始给重要的客人们献花。
那位金发女士显然很喜欢小孩子，她立刻弯下腰拥抱了给她献花的小女孩，还在她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小女孩立刻羞红了脸，引来大人们的欢笑声。
等热烈的欢迎仪式全部结束，领导们就陪同几位客人开始参观工厂。
夏青棠依旧老老实实跟在吴主席他们的身后，尽量保持距离，以防自己被人群给挤出去了。
虽说现在不是开会，但这种时候的交流也可以听到很多重要的信息，要是现在做做功课，过一会儿开会的时候，就更容易记录了。
再说了，她是学过一点儿英语的人，现在也想听一听外国人到底是怎么说英语的。
电器厂今天为了迎接重要客人的到来，全厂都做了大扫除，到处一尘不染，每一面玻璃窗都干净得可以当镜子照。
夏青棠注意到游厂长看上去特别紧张，他左手握着一块叠起来的手帕，隔上几分钟就在脑门上擦一下。
吴主席算是比较轻松的一个，因为他今天应该只是过来陪同的，具体的一些细则不归他管，所以他看上去很从容。
夏青棠虽然离贵客们有些距离，但偶尔也能听到客人们的说话声，她竖起耳朵仔细听，发现以自己的水平，只能听懂一些很简单的内容。
但能听懂这一点点，已经让夏青棠很高兴了，之后只要继续学习，她应该可以掌握基本的外语交流。
参观结束的时候，杨大川趁着领导们休息上厕所的功夫，突然低声对夏青棠说：“你是不是听得懂英语？”
夏青棠一怔，没想到这个人居然如此敏锐，更没想到他工作途中还在一心二用，一边小心陪着领导，一边居然还在打量女同志。
杨大川仔细观察夏青棠的表情，然后露出了一个颇有深意的表情：“你果然听得懂……小夏，你可真是不简单啊，你这样的人才，留在棉纺厂，不觉得可惜吗？”
夏青棠淡淡道：“我跟着我爱人学了几句简单的外语罢了，要说听得懂，那得下辈子了。”
杨大川笑了起来：“你就这么爱你的爱人？句句话离不开他。”
“当然爱啊，要不然我怎么会嫁给他？”
“可是，我去查过，你嫁给谢学弟……只是因为你不愿意嫁给某个姓孔的人，我说得对吗？”
夏青棠的眼神立刻变得冰冷起来：“你去调查我的事？”
杨大川呵呵一笑：“哎呀，你的表情好吓人，你这么好看的人，不适合这样的表情哦。你放心，我没有做过什么，再说你那些事儿，在你们棉纺厂不是人尽皆知吗？我只是配合那些事情，再加上自己的猜测，估计你跟谢学弟当初也没那么深厚的感情。所以，你是结婚后越来越爱他了？”
“对，我爱自己的丈夫，有什么问题吗？我非常爱他，我就愿意给他做饭洗衣服，伺候他一辈子，跟你有关系吗？”夏青棠说完，就借故走到一旁去了。
很快，上午的参观项目就全部结束了，电器厂的食堂为客人们准备了丰盛的午餐，领导们陪着客人在里面的小隔间里吃饭，有鱼有肉还有酒。
不过夏青棠听到翻译在说，客人们中午都不喝酒，因为会妨碍下午的工作。
其他过来的干事员们则一人领到了一张饭票，可以拿着饭盒去打一份午饭吃。
夏青棠的肚子早就饿了，分到饭票就立刻去打饭。
电器厂是效益很好的工厂，生产出来的电器供不应求，想买电器都需要找关系弄票，所以电器厂的伙食比棉纺厂好多了，窗口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菜肴。
厂里给他们这些过来工作的干事员居然也安排了一荤一素，荤菜是千张结烧肉，素菜是红烧冬瓜，主食是白米饭或白馒头，尽管可以吃饱，里面的大师傅还说，要是素菜不够吃，还可以再打一份，这让大家都很开心。
夏青棠打了满满一盒子饭菜，高高兴兴转身去找座位。
“小夏，这里！”杨大川冲她招招手，笑得很官方，“这里有空位子！”
他跟刘康坐在一起，刘康也冲她招手：“小夏，这里！”
当着刘康的面，夏青棠自然不能做出太过分的避嫌举动，只能端着饭盒走了过去。
好在杨大川也没有说什么特殊的话，他只是跟刘康聊着今天上午的参观内容。
刘康说：“咱们市已经有电器厂了，这外国的工厂要过来，那他们要另外建一个厂子吗？”
杨大川说：“还不清楚呢，也可能要跟咱们的电器厂合作？要是另开一个厂子，就要找一块地皮新建工厂了。”
“我还挺希望新建一个工厂的，我老丈人家想买一台洗衣机，等了很久都买不上。要是能再建一个电器厂，咱们买电器是不是就更容易一点儿了？”
“多一个工厂，电器会变多，买起来肯定容易些，但这种工厂生产的东西，怕是不便宜。你就想想汽水，咱们市里产的汽水多少钱一瓶，那个洋汽水多少钱一瓶？那同样是洗衣机，怕是也要贵上好几倍的。”
“哎呀，那怎么买得起？洗衣机本来就不便宜了，还要贵上好几倍？”刘康惊讶极了。
杨大川笑了起来：“所以，吴主席之前跟我说，还是要咱们市自己的工厂加把劲儿，多生产一些才行。”
“要怎么才能多生产呢？我看电器厂也挺忙的，三班倒就没停过。”
“那我就不清楚了，可能是再弄一些生产线？”
刘康说：“有那个钱吗？”
“谁知道呢……”
夏青棠认认真真吃饭，她对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也不会发表意见。
无论如何，历史的浪潮是不可阻止的，市里的电器厂未来一定会面临改制和下岗，她能做的，只有自己眼前的工作。
吃过午饭，贵客们被带去厂外的招待所休息喝茶，其他人也被电器厂的干事员安排了一个会议室用来休息。
杨秘书倒是跟着吴主席一起去招待所那边了，夏青棠跟刘康乐得清闲，都在会议室跟其他人一起趴在桌子上睡午觉。
有人想找夏青棠聊天说话，但她一直趴着睡觉，睡醒后就去上厕所洗脸，所以旁人找不着机会。
休息了一个中午，大家的精神都很不错，下午两点，会议就正式开始了。
夏青棠坐在吴主席的身后，认认真真做着会议记录。
正如她猜想的那样，因为多了一道翻译的过程，所以记录的时候并没有那么赶时间，她可以游刃有余记下所有人的发言，而且还能顺便练习一下英语听力。
那几位外国客人的口语听起来都不算语速太快，哪怕是夏青棠这样学了没多久的人，也能从里面听懂一些信息。
这个时候，她倒是很佩服随行的那两位翻译，他们一男一女，女翻译的水平明显更高明，几乎没有差错，男翻译说错了几个容易弄错的地方，连夏青棠都听出来了。
虽然也不是什么关键的地方，但她还是用英语也标了出来，打算回去之后问问张可要怎么办。
会议开得很顺利，看的出来，双方都很开心，也很满意，外国客人想来本市建厂的意愿是非常强烈的，要是真的可以落成，那必然是很大的一桩功绩。
四点半，一下午的会议终于结束了，夏青棠又渴又累，手也很酸，她收好手边的东西，这才有空打开水杯一口气喝了半杯水。
杨秘书跟吴主席说了几句话，就走过来说：“小刘，小夏，吴主席一会儿要陪着客人去别的地方看看，你们两个人可能要自己坐公交车回去了。不过，这个时间也可以下班了，你们就直接回家去吧。”
刘康说：“好的，杨秘书，那我跟小夏就下班回家了。”
夏青棠赶紧问道：“杨秘书，请问今天的会议记录什么时候交给领导？”
“明天下午吧，上午吴主席有事儿，下午三点多我们应该会回办公室，你到那个时候交过去就行。”
“是，我知道了。”
杨大川盯着她那张认真的脸看了一会儿，道：“会议内容你都记好了吗？”
“都记下来了，应该没有缺漏。”夏青棠在这方面还是很专业很认真的。
杨秘书笑了一下，道：“那就期待你的表现了。”
说完，他就走到吴主席身边，跟着领导们一起走了。
等会议室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刘康说：“小夏，走，我们也回去吧？”
“刘干事你先走吧，我肚子有点儿不舒服，想去一下厕所，怕会耽误时间。难得今天可以早点下班，你早点回家多好呀。”夏青棠笑着说道。
她主要是不想跟刘康一起行动，今天的工作很辛苦，她只想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回家去，路上也不想再跟任何人做交流。
刘康知道年轻女同志也有自己不方便的时候，便点点头说：“那行，我先回去了，公交车站你知道怎么走吗？出大门往右拐，走一点儿就到了。”
“我记下了，谢谢刘干事。”
“那再见啊。”刘康背着包，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