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走到老人面前，俯下身，问道： “老人家，是摔着哪里了吗?能起来吗?”
老人看了他一眼，又看着散了一地还被人踩了几脚的菜，哭道： “我辛辛苦苦种的菜，特意早上排队进城，背到城里来卖的……全糟蹋了……"
杨戬： "多少钱?我全买了。"
老头又看了他一眼，扶着腰哎哟哎哟地道： "多谢郎君，只是我这腰啊，好像伤着了，使不上力，腿也疼得很……"
他撩开裤腿，腿上赫然有几道淤青。
般般目瞪口呆： "只是摔一下，有这么严重吗?"
上次那个被她挥木剑误打中的小男孩，也只是皮肤擦红了点而已啊!妲己抱着胳膊，冷道： "这真是撞出来的?"
“夫人这是什么意思?”老人放下裤腿，无助道， "大伙儿都看着呢，是你家孩子撞倒了我，这不是撞出来的，那能是哪来的?"
妲己嗤笑一声： “看你这姿势，分明是左腿先着的地，现在怎么受伤的成了右腿?你再把裤腿撩起来我看看，那到底是撞出来的，还是画上去的。"
“你，你这妇人好不讲理……”老人又气又窘，转而对杨戬道， ;
#34;郎君，你怎生会有这样的夫人，实在是丢尽了你的脸面!孩子撞了人，不道歉便也罢了，竟然、竟然还怀疑我……我大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至于吗……"
周围人都好奇地停下脚步，对着躺在菜叶堆里的摔倒老人议论纷纷，又开始指着般般三人窃窃私语起来。
杨戬道： “伤得很重是吗，我陪你去医馆。”
老人摆了摆手： “倒也不必这样麻烦，我现在动不得，得缓好久。郎君，你们若是急着回家的话，可否把菜钱和药钱一并结了，我等会儿自己去医馆瞧瞧?"
般般反应过来，跺了跺脚：“你这老头!分明就是来讹人的，装什么柔弱呀!”
老人闻言，气得脸色涨红，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她道： “你、你这小孩，好没教养……若你们再倒打一耙诬陷于我，我就去告官!"
“告什么官呢，何必如此兴师动众的。童言无忌，老人家不要放在心上。”杨戬含笑，取了块银子放在他手心里， "这点钱，就当再多给老人家买顿肉菜补补身子了。"
老人望着手里的银子，惊喜地睁大了眼睛，掂了掂，喜道： "多谢郎君，多谢郎君!既有郎君如此识大体之人，那小老儿也不必去告官了!"
般般急得一把拉住杨戬的袖子： "真……你怎么还给他钱啊!他骗人的!"杨戬低头，朝她笑笑： “你且看着。”
老人把银子塞进了衣袖，见杨戬等人还不走，不由面露迟疑： “郎君……你们不回家吗?”杨戬："不回家，我们刚出门，回什么家?"“那、那不去其他地方逛逛吗?”
杨戬摇了摇头： “老人家一个人在外，我们不放心，必须等到老人家能起身了，确认无碍了再走。"
老人冷汗下来了： "不、不用如此……"
“定要如此。”杨戬道， "老人家何故脸色发白，抓耳挠腮?是有哪里不舒服吗?""不，没有……"老人如坐针毡，数次想要起身，又在周围人探究的目光中强行坐了下去。杨戬慢悠悠道： “不知老人家家住何处，有几口人，平日里都去哪条街卖菜?”
“我，我……”老人终于
忍不住了，噌地一下跳了起来，双脚像是被烫着了似的，不停交错点着地，身上也仿佛是进了什么虫子一般，痒得他到处乱抓，恨不得把身子扭成一个麻花。
"这老头是怎么回事?"
"方才不还爬不起来吗?这会儿看起来，身子倒是很硬朗啊，还能跳舞给大伙儿看呢。""所以真的是讹人的吗?"
"那肯定是了啊，依我看，说不定还是这老头故意撞上去的呢!"
般般哈哈大笑："老头!腰不疼了腿不痛了，是不是感觉很爽?还要去医馆吗?"
老头面无血色，一边被众人目光炙烤，一边大颗大颗地流汗，终于抵挡不住，叫道： “郎君，夫人，小姐，对不住，是小的有眼无珠，是小的鬼迷心窍，不该做这样的勾当!求几位高抬贵手饶了小的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杨戬低头问般般： “你觉得呢?”
般般美滋滋欣赏了一会儿老头的舞蹈，方点头道： “行了，就这样吧。”
杨戬五指隔空一抓，那老头身上的痒便突然停了，他累得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呼哧呼哧直喘气。“走吧。”杨戬瞥了他一眼，转身。
人群觉得没意思了，正要散去，忽听那老头又叫起来： "他们是妖!"
般般愕然回头，只见那老头表情愤懑，似乎极不甘心的模样，大声嚷嚷着： “快报官!那个男人肯定是妖!他给我的明明是银子，却忽然变成了毒虫!不能让此等妖物为祸人间!快去报官!那两个女的肯定也是同类!"
杨戬："……"
妲己本来还表情严肃，听到开头便忍不住笑了，笑得还很明显，把那老头笑得脸色黑如锅底。妲己道： “你既说我们是妖……”她还没说完，便被般般往后一拨。
妲己：?
般般站在她跟前，叉着腰道： “老头休要胡说八道!明明是你自己讹人不成，怎么好意思说我等是妖?依我看，你脑子转得这么快，你才是妖吧!"
老头气得又伸出手指： “你……”
他才刚开了个头，却听“嘭”的一声，一阵轻烟缭起，方才还活蹦乱跳的般般，就突然变成了一座木
雕。
妲己愣住。
杨戬愣住。
老头愣住。
周围人更是愣住。
不知谁先喊了一声： “真的是妖啊!快跑!”
人群惊慌逃离，刚刚被喊过来的官兵不明所以，连忙逮了一个路人问道： "怎么回事?"
路人惊恐万分地说： “那个老头，是个妖怪!手一指，那小姑娘就变木头了!”
“什么?”官兵大惊。
天子脚下，出现妖物，这是何等严重的事情?官兵们又急又怕，赶紧把老头包围起来。老头喊冤： "不是我!不是我!是她!是她啊!"
官兵们看了一眼抱着木雕哭得正伤心的妲己，不由感同身受，悲愤不已，怒吼道： “妖怪，此乃长安城，有高僧佛气庇佑，岂是你作乱的地方!还不速速就擒!"
老头还是被五花大绑地架起来了。
被抬走的时候，他艰难地、不死心地朝刚才的方向看了一眼。
却发现那抱着木雕哭得伤心的妇人，面上一滴泪也没有。
而那尊木雕，居然还朝他吐了吐舌头!老头大惊，挣扎起来： "她们……"一团布被塞进了嘴里，不许他再妖言惑众。
方才还人满为患的街道霎时退了个干干净净，而善后的官兵还没赶到，整条街上，竟然就只剩下杨戬、妲己，和一尊木雕。
杨戬沉默片刻，点评道： “还挺像的。”
“那是。”般般自信回答， "我从小就和红孩儿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妲己： "趁人来之前，赶紧给我变回来，我们走。""等一下嘛，娘亲，拍拍我的头。"般般说。
妲己： "为什么?"
"你拍一下嘛，快点。"
妲己拍了一下。咚。
般般： "好听吗?"
妲己： "……好听。"
“好听就是好头。”般般得意洋洋， "不愧是我，真聪明啊!"
第37章
出了这么大的风波，长安城内顿时戒备森严起来，已不适合再待下去。
杨戬一行人回到了灌江口。
哮天犬无所事事，变回原形趴在地上晒起了太阳，般般则对花园池塘里的锦鲤很感兴趣，捡了根木棍开始钓鱼玩。
杨戬和妲己回到屋内，相对坐下。
“有一件事我得跟你说清。”妲己抬眼， "等疗完伤，七天之期到，我就会带着般般离开。"
杨戬不语。
刚与她相认的时候，他曾想过，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放她走，一定要把她和他们的女儿留在身边。但等他听完了那些以前从未听过的故事后，他就知道，他不可能再留得住她们了。
杨戬倒茶。
茶叶才刚泡开，涩得很，杨戬抿了一口，淡而苦的茶香气逸散在唇齿间。
“既然你已经知道，般般就是你的女儿，那么我也不会藏着掖着，不让你们见面。之所以搬出去，是因为我不想让她误解我们两个的关系，也不想让她把这里当作是她的‘家’,你能理解吧?”妲己看着杨戬。
杨戬： "好。"
“我和她就住在积雷山摩云洞，你若是想来找她，随时可以过来。”妲己道， “但是不要太明目张胆——你知道的，我不想让太多人关注我。"
“我若是随时过去，在般般看来，难道不是更奇怪吗?”杨戬轻轻敲了敲桌沿，若有所思， "她现在没有想那么多，无非是因为时间太短了，还没意识到。我与你们非亲非故，却时不时去找你们，她只要不傻，迟早会发现问题。"
妲己蹙了蹙眉： “你不来，我当然更没意见。”
"不，我会来。”杨戬道， “补魂之法我已知晓，接下来只需领悟透彻与备齐材料。但补魂这么重要的事情，瞒不住般般，届时你要如何跟她解释，我愿意费时费力地来帮她做这么一件事情?难不成只是出于我的善心?"
妲己迟疑。
“她是我的女儿，她魂魄有损，我会去补，她遗落下的那些修炼进度，我也会去帮她追上。但只要她略通一点人情世故，便知道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是‘善心'二字可以解释的。倘若被她发现你我端倪，你又想好如何作答了
吗?"
“那你想怎样?”妲己问。
“你找个时间，去跟般般说，我对你们收藏的那些法宝很感兴趣，我可以帮般般补魂、修炼，但作为交易，那些法宝都需给我。”杨戬道， "如此一来，既然是交易，便没什么可怀疑的了。"
妲己思索片刻，道： “你真要那些法宝?”
“借口罢了，那些东西于我无用。”杨戬说， "你自己收起来，就当是给了我，不要被她发现了。"
“好。”妲己点头， "就按你说的办。"
“另有一件事，我需与你商量。”杨戬看着妲己， "我所有的本领，不会藏私，只要般般愿意学，我都可以教她。但既然要教，有时候势必得去外界，不可能局限在积雷山或者灌江口，而认识我的人又有很多，路上免不了会遇到其他人。"
妲己神色凝重："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倘若外人见到了般般，她将以什么身份待在我身边?”杨戬正色道， "就譬如梅山兄弟，已经知道了你们的身份，若是时间过去久了，还看见般般和我在一起，我该如何解释?"
妲己揉了揉眉心。
平心而论，她希望般般最好是永远不要和杨戬身边的那些人打交道。但她的理智又告诉她，积雷山困不住般般，她必须得去往更大的天地，而在这去往更大天地的路上，杨戬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既然杨戬愿意教，又凭什么不让般般学?既然杨戬愿意带，又凭什么不让般般去?妲己几乎都可以想象得出般般上蹿下跳兴奋的模样。
般般什么也不知道，般般只会觉得开心，而徘徊在心结中不得出的，只有她自己一人。“你这张脸，以前有人见过吗?”杨戬轻声问道。
妲己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