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沈秋珏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青蛮》 作者:花里寻欢 文案   长安东市有一座无名茶馆,茶馆里有个年轻的说书先生,专说些志怪奇谈。   世人都以为他在说故事,只有捉妖师青蛮知道,他说的都是真事。   新婚之夜被剥皮抽筋的世家公子,死后棺材无法抬动的痴傻千金,产后突然化为一堆碎肉的贵妃娘娘,每天跳河却不死的疯癫书生……   世有万妖,闻众生欲念而来,报善恶因果而去。   【一句话简介:逗萌捉妖师vs痞帅说书匠,甜宠捉妖日常】     【看文指南】   ①单元故事,剧情与言情并重,背景架空,勿考据。   ②只有妖,没有鬼,不要怕。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甜文 爽文 主角:青蛮,白黎 ┃ 配角: ┃ 其它: ============= 第一卷 青蛮 第1章 青蛮(一)   是夜,乌云遮月,不见星子。   长安城外,烟罗山下,一阵细碎的吱喳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百味居对面新开了一家糕点坊,老板娘是个漂亮的大美人,手艺特别好!”   “城东刘员外家的大公子把他爹新纳的十八姨娘给睡了,十八姨娘让他明晚再去!”   “户部侍郎陈大人家的三公子今天早上死了,他后娘叫人往他茶水里下的毒!”   “天呐!那陈三公子长得可俊了,他竟然死了?我……我的心好痛!”   远远望去,只见声音不见人影,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群灰毛鼠正窝在老榕树下的草丛里嗑瓜子聊天。   聊得正开心,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   “郎君……哎呀,你坏,弄痒人家了!”女子的娇嗔,柔媚入骨,听得男人眼睛发红,一个用力就把她压在了附近的草地上。女子咯咯笑了起来,手指轻点他的胸膛,“郎君且慢,你还没说喜不喜欢我呢……”   男人气息凌乱,眼底一片混沌的红,他迷恋地看着女子美艳的脸,跟着笑了起来:“喜欢,喜欢极了!”   “真的?”女子眼波流转,“那……”   话还没完,男人已急不可耐地亲上去,女子娇笑一声,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暧昧的声音响起,众鼠见怪不怪,吐出瓜子皮叹道:“听声音不像是昨晚那个张家村的寡妇,也不像是林员外家的小妾……啧啧,不知谁家汉子的头顶又绿啦!”   正感慨着,眼前忽然闪过一阵疾风,再回神,那男人已惨叫着被人拽着头发从地上拉起来。   “哎呀辣眼睛辣眼睛,我才十六岁,不能看这些的!”是个眼睛圆圆,脸也圆圆的小姑娘,梳着道姑头,背着大砍刀,笑嘻嘻的样子看起来天真又无害。   她肩上蹲了只圆滚滚的狸花猫,正在打哈欠,见众鼠看来,不怀好意一笑,舔了舔锋利的爪子。   娘诶!   灰毛鼠们吓得毛发直立,吱地一声抱头逃窜,再顾不上看热闹。   “哪里来的臭丫头,竟敢坏老娘好事!”地上的女子愤怒起身,雪白的肩颈暴露在空气中,宛如羊脂白玉,勾出无限旖旎。   皮肤真白胸真大,青蛮羡慕得直哼哼:“不告诉你!”   说罢刷地一下抽出背后的大砍刀。   大砍刀上蓝光流转,竟是件法器,女子一怔,整个人紧绷了起来:“捉妖师?”   “算是吧。”青蛮说着冲上去摸了那女子胳膊一把,“滑的跟豆腐似的,哎呀,还是做妖好啊,想要多漂亮就能变得多漂亮!”   女子:“……”   死丫头脑子有毛病吧!   她懒得再废话,目光一冷就迎了上去。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狸花猫跃下青蛮的肩膀,走到两眼混沌,还未清醒的男人身边,啪叽给了他一爪子:“喂,醒醒!”   男人吃痛跳起来,总算恢复了神智,然而一看跟自己说话的是只肥猫,顿时又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妖妖妖怪——!”   “妖怪怎么了?”狸花猫嗤笑,不怀好意地指了指他身后,“你方才不是还要跟妖怪交·配?”   男子不明其意,回头见俩姑娘正在打架,下意识就要上去劝阻,却不想刚要动,就看见了女子在盛怒之下现出原形的脸。   头长耳小,长相狰狞,这……这竟是一只野猪精!   男人双眼凸瞪,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方才居然差点和一头野猪……   呕!   “肤浅。”狸花猫鄙夷啧啧,还想说什么,忽然一道劲风扫来,险些削掉它的耳朵。爱美的胖猫顿时怒了,亮出爪子就加入了战场,“死肥猪,看老娘不挠死你!”   野猪精起初不以为意,挨了两爪子之后才怒道:“你们这是人多欺负人少!”   “是呀是呀,不爽的话,来打我啊!”青蛮嘻笑,想了想又纠正道,“不对不对,应该说,是人多欺负猪少!”   “……”野猪精气得浑身发抖,现出本体就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我跟你们拼了!”   “好丑!”青蛮吓了一跳,话音未落,就见那野猪精一个拐弯朝地上的男人拱了过去。   “……”   这就是你的“拼了”?   小姑娘眼皮微抽,不得不伸手接住被野猪精当做挡箭牌丢过来的男人,野猪精抓紧机会,化成一道黑光逃向远处山林。   刚要追,林中忽然漫起大雾,青蛮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壮壮,能闻到它的气息么?”   本来心情不错的狸花猫顿时炸了毛:“都说了我叫仙仙不叫壮壮!我是姑娘,姑娘!谁家姑娘会叫壮壮啊?!”   “知道了知道了仙仙小美人,你快闻闻,别让它跑了呀!”   ……有事的时候就叫人家仙仙,没事的时候就叫人家壮壮,狸花猫生气,转身用肥肥的屁股对着她:“闻不到,这雾有问题。”   “我的第三十八颗妖丹啊。”青蛮收起大砍刀叹了一口气,看向地上被吓昏的男人,“对了,他怎么办?”   壮壮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打一顿就醒了。”   “不行不行,凡人脆弱,容易打坏的。”青蛮想了想,招来先前逃散的灰毛鼠妖们问道,“你们知不知道这人家住哪里呀?”   灰毛鼠不敢不答,哆嗦道:“不……不知道,以前没见过他。”   “哎呀那就只能打醒他了,壮壮……”话还没完,鼻尖忽然闻到一阵香味,青蛮眼睛一亮,低头看向一只尾巴上有白毛,怀里抱着个油纸包的灰毛鼠,“鼠小哥,这是什么呀?闻着好香……”   她的眼睛又大又圆,漂亮得像是星辰闪烁的夜空,包子般白白软软的脸上,一对小梨涡盛满了柔情蜜意。白尾巴看得羞涩,一时忘了害怕,打开油纸包抓了一把瓜子递给她。   爪子太小,一把只有三四颗,它想了想,又抓了一把放在她手心里。   “谢谢鼠小哥,你人……鼠真好!”青蛮嘴巴抹了蜜似的说完,拿起一颗瓜子放到嘴边,咔一声,吃到了香香的瓜子仁,“唔,好吃诶!”   壮壮凑过来嗅了一下,不是小鱼干,没兴趣。   几颗瓜子很快磕完,青蛮意犹未尽地看向白尾巴怀里的油纸包。   “……”白尾巴觉得有点儿不妙,捂着油纸包背过了身。   这个,长得再好看也只能给你那么多了,不能再给了。   青蛮眨眼,笑容更甜,刚要说什么,地上的男人醒了。回想起方才的事情,他脸色青红交加,半晌才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慌忙起身道:“仙姑!最近我家里发生了一些怪事,之前不觉得,现在想起来,怕是……怕是妖怪作祟,求仙姑救命!”   ***   男人名唤赵山,今年二十五岁,是个靠打猎为生的山民,家住不远处一个名唤三塘的小村子,平时与老祖母相依为命。   老祖母虽然已经六十五高龄,身体却一直很健朗,直到半个月前进了一趟山,也不知遇见了什么,回来就莫名病……准确地来说是疯了——整日躲在房间里不出门,还总是又哭又叫什么的。   赵山父母早亡,尚未娶妻,老祖母是他唯一的亲人。为了给老祖母治病,短短半个月他就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今晚会摸黑出门,也是想多打点猎物拿到明日的早市上去卖,却不想半路遇见野猪精,险些丢了性命。   野猪精跑了,她的第三十八颗妖丹没了着落,如今有了新猎物,青蛮自然不会拒绝,点头就随赵山回了家。   简陋的茅草屋,左右一共四间,中间是个小院子,院门口围了一圈篱笆,篱笆上有藤蔓缠绕。   青蛮四周看了看,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直到看见被赵山关在屋里的老祖母,方才摸了摸下巴。   果然有妖。   “祖母,我是阿山,我回来……”   床上本只是呆呆坐在那的老妇人突然抬头看向青蛮,很是轻佻地笑了起来:“哪里来的小美人,生得好生标致!”   青蛮:“……”   壮壮翻了个白眼:“妖气不浓,应该是撞见什么不该撞的东西,中邪了。”   赵山紧张:“那该怎么办?”   “让开让开。”小姑娘说着摘下腰间的碧玉葫芦喝了口酒,对着老祖母的脸就“噗”地一下喷了过去。   这酒能去妖邪之气,一落到老太太脸上便“滋”地一声冒起了热气,老祖母愣了愣,捂着脸惨叫出声。   “奶奶!”赵山吓得整个人一颤,扑过去要扶老祖母,却被老祖母用力推开,摔倒在地。因力道过大,老祖母自己也不受控制地往床下栽去。   附在人身上的妖气被除,妖物本体也会受到影响,从而泄露行踪,青蛮正在观察四周动静,见此下意识拉了她一把。老祖母要躲却没躲开,被青蛮一把抓住了手。   咦,这老祖母的手怎么这么……   大?   不止大,还很好看。   骨节匀称,修长白皙,半点不像是农家妇人的手。   青蛮愣了愣,猛然抬头,对上了一双狭长幽深,似乎蕴含着无数笑意的桃花眼。然而再一眨眼,那双眼睛就又变成老祖母了猩红迷乱,满是沧桑的吊梢眼。   青蛮沉默,片刻刷地一声抽出大砍刀架在了老祖母的脖子上:“何方妖孽,速速现身!”   老祖母状似惊恐,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奶奶!”   “什么情况?”   看着一脸疑惑,显然没发现什么异常的壮壮,青蛮惊奇,快速上前检查了一下老祖母的身体。   老祖母身体里的邪气已除,也没有被什么妖物上身。再一看那双粗糙苍老,饱经风霜的手,小姑娘终于忍不住啧了一声。   她确信自己刚才没有眼花,那是怎么回事? 第2章 青蛮(二)   为了搞清楚老祖母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晚青蛮在赵山家里住了下来。   睡觉前,她在院子周围布下了法阵,又仔细检查了一下老祖母的身体,确定她只是累极昏过去,这才放心地去了赵山临时收拾出来的客房躺下。   夜色正浓,四周一片寂静,青蛮和衣躺在床上,神智清明,没什么睡意。   “今天过去我们下山就满一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唔,是挺快的。”壮壮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尾巴卷起青蛮的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   青蛮轻挠两下,壮壮发出了舒服的咕噜声。   “就是不知阿赐它们怎么样了,还有爷爷……”小姑娘撇了一下嘴,“壮壮,你说老头儿到底去哪儿了啊?”   “叫我仙仙!”   “好的壮壮。”   “……”壮壮忍下挠她的冲动,“睡觉!”   “可是老头儿……”青蛮幽幽叹气,“我有点儿担心他。虽然收满一万颗妖丹就可以换来直通六界的千里镜,找到他的下落。可是一万颗呢,得很久很久的,我怕他等不及。而且他脾气不好,在外头很容易挨打的,你看老树爷爷就总说爷爷是个作死的货,早晚有一天会被人打死……”   “……”小姑娘话痨的毛病又犯了,圆滚滚的小胖猫胡子微抽,生无可恋地抬爪捂住了耳朵。   “所以壮壮……啧,又装死,算了算了,睡觉吧,一会儿还得起来捉妖呢!”不知过了多久,青蛮终于意犹未尽停下念叨,抱着胖毛团子闭上了眼睛。   大约是说累了,睡意渐渐袭来,她小小打了个哈欠,也慢慢进入了梦乡。   窗外,月亮不知何时拨开了层层乌云,洒下了些许银辉。院子里,一阵若有似无的雾气渐渐漫开,带着某种诡异的气息。   有什么东西,悄悄地来了。   ***   青蛮做了个梦。   梦里爷爷正坐在悬崖边的大树上喝酒唱歌:“弯弯的月亮长长的河,美丽的姑娘呀在唱歌,风儿吹过她的发,我想带她回我的家……”   歌声朦胧,含在酒里,衬得原本轻快的曲调多了几分伤感和醉意。   小小的她坐在爷爷腿上,一边给他凌乱的胡子编辫子,一边问他:“爷爷,这是什么歌?”   爷爷喝了一口酒,懒懒摆手:“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一边玩儿去。”   她已经五岁啦,都会自己梳头发了呢!小青蛮嘟嘴,想了想,又问:“那爷爷,为什么我们和壮壮阿赐它们长得都不一样呢?”   爷爷看了她一眼:“因为我们是人,它们是山中精怪。”   月净山是一座荒山,爷孙俩住在山顶上,终年与草木动物为伍,所以小青蛮不是很理解爷爷口中的“人”和“精怪”有什么区别——直到她十五岁那年,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突然出现,带走了她的爷爷。   “好好守家,爷爷回来的时候给你这小馋鬼带好吃的!”平时胡子拉碴,脸都懒得洗的爷爷不仅刮了胡子,还认真地梳了头发——他看起来高兴极了,是青蛮从未见过的一种高兴,“还有,这把斩妖刀给你,万一有不长眼的看老子不在欺负你,你就抽它,往死里抽!好了,爷爷走了,你好好修炼法术,不要偷懒,不然叫我知道,再也不给你做好吃的了!”   “嘻嘻那我还是偷懒好了,爷爷做的东西太难吃啦!”——青蛮记得自己当时是这么回答的,气得爷爷直骂她“小没良心的”,然而现在,她却只想拉住爷爷让他别走。   爷爷下山之后没有按时回来,反而从此失去了踪迹,她想尽办法都没能找到他,只好去求山神爷爷,最终在它的指点下带着壮壮下了山,进入了真正属于人类的世界。   人间热闹有趣,还有很多好吃的,可青蛮还是想快点找到老头儿,跟他一起回月净山上呆着,没事儿喝喝酒吹吹风,逗逗山上的小妖精们。   “阿蛮,我走了!”   梦里,爷爷的身影渐渐消失,青蛮有点儿着急,跑过去拉他:“老头儿,不要走,不要下山……”   话还没完,周围忽然变得一片漆黑,小姑娘忽然一阵心慌,猛地睁眼坐了起来,“爷爷!”   声音不小,吓得正在打呼噜的壮壮毛发炸起,跟个球似的弹了起来:“喵?!”   青蛮回神,刚要说什么,忽然感到一阵不对,几乎是一瞬间,她就刷地一下抽出大砍刀朝床尾砍了过去。   凌厉的杀气袭来,缩在床尾的黑影吓了一大跳,惊叫着抱头蹲在了地上:“仙仙仙姑!是我!”   赵山?青蛮一愣,猛地变了方向,大砍刀“哐”地一声砍在了地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姑娘有起床气,这会儿语气不大好,赵山咽了咽口水,好半晌才结巴道:“我……我担心奶奶,一直睡不着,然后,然后刚刚听到外头有奇怪的声音……我有点儿怕,所以就来请仙姑帮忙看看,但是敲了半天的门仙姑也没醒,所以……”   她刚刚确实睡得很深,不然不会做梦。但,她向来浅眠的。青蛮眯眼,飞快地背起大刀跳下床,四处看了看。   朦胧的雾气从半开的窗户飘进来,带着一种隐约而甜腻的香气。   青蛮冷哼一声,飞快地捏了个手诀。   一道青碧的光芒从她指尖射出,一下把那诡异的迷雾破了个干净。   “和之前林子里的妖雾一个气息,应该是那只野猪精搞的鬼。不过一只猪,怎么会有本事造出让人沉睡的雾气?”壮壮打着哈欠跳过来,“而且你不是在外头设下法阵了么,它怎么进来的?”   青蛮也是不解,她猜到那妖物半夜会来,所以特地在院子四周都设下了法阵,只要那妖物接近,她就会第一时间感应到,可从方才到现在,法阵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出去一看,也没有被破坏——太古怪了,难道那只野猪精先他们一步躲进了赵山的家?可她之前查看过,除了老祖母身上那点子,院子里并没有其他妖气……   “仙姑,那妖物……那妖物它来了吗?”   赵山面色紧张,青蛮刚想说什么,老祖母的屋里忽然传出一声巨响。   “祖母!”赵山大惊,转头就跑,却因动作太快不慎绊了一跤,“哎哟!”   因他堵了路,青蛮下意识伸手去扶他,谁想就在这时,赵山突然从地上弹起,大手闪电般朝她的喉咙扼来。   小姑娘一惊,想躲,却忽然一阵头晕——又是那股香到甜腻的气味!   “阿蛮!”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壮壮一惊,大叫着扑了过来,不想有人比它更快,一把搂住青蛮的腰将她扯远,同时一巴掌拍在了赵山的脑门上。   赵山躲闪不及,发出一声女子的尖叫,随即重重摔在了地上。   “你!你是谁?!”   附身在赵山身上的野猪精被迫现出了原形,青蛮一愣,等看见她手腕上带着的那条玉石手链,方才明白过来。   难怪她一点都没发现野猪精附在了赵山身上,原来这野猪精身上带着能掩盖妖气的法宝。又想起先前她逃跑时故意抓赵山做挡箭牌的那一下,青蛮顿时明白了——这野猪精应该就是那时候附在赵山身上的,刚刚偷偷潜入她的房间应该也是想害她,可无冤无仇的,为什么?   直到身后响起一声懒洋洋的轻笑,陷入沉思的小姑娘才回头看去。   粗布麻衣,银白头发,满是褶子的菊花脸,方才救了她的,竟是本该在屋里睡觉的老祖母!   青蛮惊讶得瞪圆了眼睛,想说什么,却见老祖母戏谑地冲她眨了一下眼,而后一个闪身冲野猪精袭了过去。   “方才不是还一口一个奶奶么,好孙女,叫奶奶好好看看你!”   青蛮:“……”   这显然是个假祖母。   壮壮挠了挠耳朵:“怎么回事?这老太太也被附身了?”   “也许是附身,也许是别的,到底怎么一回事,抓住那只臭肥猪就有答案了!”青蛮轻哼一声,刷地一下抽出大砍刀,冲过去加入了战场。   青蛮打架厉害,那假祖母打架也很厉害,野猪精很快不敌,吐血倒在了地上。眼看不好,它挣扎着起身,拼尽最后的力气往院外冲去。   已经被它逃过一次,哪里还会再被它逃第二次,青蛮从袖子里摸出捆妖索就甩了过去,却不想就在这时,林中忽然闪出一道紫光,卷起大惊失色的野猪精就要跑。   紫光带着甜腻的香气,正是之前众人闻过的古怪味道,只是要浓郁很多。   “终于找到你了!”   假祖母看起来对那道紫光很感兴趣,眉头一挑就要去追,不想就在这时,院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鬓发斑白,狼狈不堪的身影急急冲了进来:“阿山!奶奶回来……”   话还没完就对上了院中那张和自己生得一模一样的脸,真正的老祖母先是愣住,而后大惊,“你你你你是什么东西?!”   就这一眨眼的功夫,紫光已经卷着野猪精消失不见,青蛮翻了个白眼,想说什么,四周却蓦地吹来一阵雾气,罩得四周一片朦胧。   假祖母惋惜,回头冲真祖母一笑:“我……”   “你个作死的玩意儿,竟敢假扮成老婆子来害我的阿山,看老娘不抽死你丫!”却是老太太突然看见地上昏迷不醒的赵山,担心之余顾不得害怕了,撸起袖子就跟阵风似的冲过来,狠狠一巴掌拍在了假祖母的胳膊上。   猝不及防挨了抽的假祖母:“……”   原来老祖母不是被人附身了,而是有人假扮成她的样子守在了赵山家里。又想起先前看到的漂亮大手和桃花眼,青蛮眼珠子一转,摘下腰间的碧玉葫芦就小小喝了口酒。   噗!   险险避开却还是被喷到的假祖母:“……”   吓了一跳的真祖母:“哎哟小姑娘你又是谁啊?”   “一捉妖的。”壮壮说完与青蛮咬耳朵,“被这酒喷了两次都还没有现形,这家伙道行不浅!”   “我知道……”   “你……就不能用泼的么?”假祖母有点儿崩溃,喝到嘴里再喷出来什么的,这是要逼死洁癖啊!   “当然不行!”   “……为什么?”   青蛮理直气壮:“这个酒不多了,泼完了我就没的喝了呀。”   “?!”假祖母差点呛到,不敢置信地问,“你不会是觉得喝进去再喷出来,还能多少尝到点酒味吧?!”   青蛮惊讶:“你怎么知道?”   假祖母:“……”   正无语着,周围雾气中忽然飞来一只透明的手,直直地冲着青蛮而来。青蛮想躲,假祖母却快一步拽她入怀,带着她躲开了攻击。   清冷的梅香没入鼻尖,冲淡了四周那种浓腻的甜香,青蛮一愣,下意识抬起了头。   一身白衣的青年,墨发随意地半束在脑后,天生含情的桃花眼微微挑起,轻佻却不惹人厌。见青蛮看来,他微微挑眉,晃着手中的碧玉葫芦哼笑道:“今晚救你两次了,小美人,这酒就送我做谢礼了可好?” 第3章 青蛮(三)   万万没想到假祖母是个男人,还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青蛮吃了一惊。壮壮倒是激动,肉爪不停地拍她:“好俊!阿蛮,这人长得好俊!”   “猫姑娘过奖,不知怎么称呼?”   白衣青年风骚地眨了一下眼,壮壮“喵”地一声捂住脸,卷着尾巴羞涩道:“我……我叫壮,阿不仙仙,我叫仙仙!小仙女的仙!”   “好名字。”青年说完看向青蛮,笑意灼灼,眉眼勾人,“小美人,你呢?”   青蛮回神:“我……”   “她叫青蛮!”壮壮羞涩完毕急急追问,“美……公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在下姓白,单名一个黎字。”   “白黎?真好听!你是什么妖啊?是……是猫不?嘿嘿。”   “我是人,”青年勾唇,意味不明地扫了青蛮一眼,“和这位小美人一样的人。”   他的眼神看起来有点儿怪,青蛮忍不住警惕:“你干嘛这么看我?”   “嗯?你好看啊。”语气略显轻浮,但大概是人长得好看的原因,倒也不叫人觉得讨厌,反而多了几分风流倜傥的意味。   然而青蛮并没有什么感觉,妖比人直白,她自小和壮壮等妖精一起长大,听惯了它们热烈浮夸的赞美,所以这会儿只抬手拽住快要扑到对方身上去的胖猫,淡定“哦”道:“不要拍马屁,快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假扮成赵山的奶奶骗我们?”   青年往身侧竹椅上一坐,抬头冲她痞笑:“你猜。”   “……”青蛮拍拍手里的大砍刀,“我猜你是讨打。”   青年摇头:“小美人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么?”   壮壮也回头瞪她:“就是,好好说话,咱们可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人,我跟你说……”   青蛮揪住这小色.猫的耳朵:“你清醒点,谁知道他什么来历,对咱们有没有恶意啊,万一他刚刚只是想麻痹咱们呢?你忘了咱们刚下山的时候吃的那些亏了?”   看着这边说边斜眼朝自己看来的小姑娘,白黎忍不住勾唇:“小美人放心,我对你们没有恶意,刚刚那道紫光,我是冲它来的。”   “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青蛮将信将疑,又指指四周比先前浓重很多,像个幻境一样把大家困在了里头的雾气,“那这东西,你应该也能破开吧?”   白黎没有马上回答,打开碧玉葫芦喝了一口酒,赞道:“好酒!”   青蛮:“……放下我的葫芦,我保证不打死你。”   白黎眨眼,晃了晃那碧玉葫芦:“不是说好了送我做谢礼?”   “谁跟你说好了!”这是老爷子亲手酿的酒,外头买不到,她下山的时候偷摸着带了点,平时馋的不行才小小抿一点,可这个人……想起青年方才那咕噜一大口,小姑娘心痛欲死,抬腿冲了上去,“还我!”   几口酒而已,怎么反应这么大,青年有一瞬间讶异,但很快就痞笑着跳起,高高举起了手里的葫芦:“哎,好姑娘怎么能耍赖呢!”   他生得高大挺拔,只到他肩膀过的小姑娘不停跳脚,却怎么都够不到他的手。又见他怎么都不肯把酒还给自己,顿时气得双颊绯红,忍不住抬脚去踩他:“谁耍赖了,分明是你强抢了我的酒!”   她气鼓鼓的样子看起来好玩极了,白黎哈哈大笑,避开她的愤怒一脚,侧身往后退去:“好了好了,你手短,抢不到的,咱们还是继续说那紫榴花妖的事情吧?”   这坏蛋不止抢了她的酒,还嘲讽她手短!爱美的小姑娘一口气憋在胸口,整个人险些气炸。她磨了磨后槽牙,也不抢葫芦了,抓住他的胳膊就一口咬了上去。   猝不及防被咬个正着的青年:“……”   终于出了一口恶气,青蛮心里得意,含糊不清地说:“反不反?”   说完生怕被他逃掉,又赶忙紧了紧牙关,双手更是用力抱着他的胳膊不放。   白黎:“……还你,还你就是,小辣椒,快松口。”   早这样不就好了!青蛮心里哼笑一声,等确定拿回葫芦,这才松了口。然而……   刚一松口葫芦又被抢了什么的,小姑娘:“??!!”   白黎点足跃上一旁的大树,晃着葫芦冲她坏笑:“小美人,想让我把这酒葫芦还你,光靠牙齿锋利可不行,来,说几句好话我听听。”   青蛮……刷地一声撸起了袖子。   ***   青蛮的爷爷是个修士,喜欢搜罗各种法宝,青蛮第一次下山,有些害怕,就把家里的大小宝贝们全都装进乾坤袋带在了身边。这些法宝能捉妖,也能打人,所以哪怕下山之后遇到过许多险恶的人或事,小姑娘也从没吃过什么大亏,可……   看着这嘴上说“从不欺负姑娘,尤其是长得好看的姑娘”,实则两下就压制得她不能动弹,还顺手抢了她宝贝乾坤袋的青年,青蛮嘴角抽搐,用力忍下心头惊怒,冲他谄媚一笑:“哎呀,白哥哥身手敏捷,阿蛮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呀!”   她脸色转变得自然极了,明明方才还张牙舞爪一脸怒意,转眼竟就瞧不出半点不快了。还有那声唱歌似的“白哥哥”……   白黎眉头微挑,讶异又戏谑地笑了起来:“阿蛮妹妹过奖了,还要继续吗?”   青蛮忍下咬人的冲动,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状似羞涩地一笑:“不了不了,白哥哥力大如牛,气拔山河,阿蛮就是心中仰慕,所以想向你讨教一二而已,哪里敢跟哥哥玩真的呢?”   白黎晃着二郎腿啧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啊……”   “就是这样!白哥哥,这酒和这袋子都是我爷爷留给我的念想,你把它们还给我好不好?你长得这么好看,脾气这么温柔,肯定不会为难我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可怜的,对不对?”青蛮才不承认自己欺软怕硬呢,爷爷说了,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遇到打不过又跑不了的人,不认怂,难道等着被对方捏死么?   小姑娘说着竟还红了眼,她长得白净可爱,这般眼睛微红,小声讨饶的样子,看起来像只可怜的小兔儿。若不是先前见识过她泼辣的样子,白黎都要以为她原本就是这么个软绵绵的小可爱性子了。青年忍不住笑出声,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说的对,不过我现在不大开心……”   我呸,嘴巴都要笑歪了你跟我说你不开心?!青蛮心里大大翻了个白眼,面上甜甜笑道:“那我说好话给白哥哥听,我可会说了!”   “是么?”   “白哥哥是我下山以后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你看你的头发比我的影子都要黑,皮肤比那边长着的大葱还要白,鼻子比这棵大树都要挺拔,眼睛比壮壮的屁股还要大……”   白黎:“??!!”   “你说谁屁股大呢!”正对着美男流口水的壮壮顿时炸毛,扑过来就给了小姑娘一爪子,“只是有一点点肉,一点点!正常的,美丽的那种!”   青蛮一胳膊把它夹住,继续冲白黎甜笑:“还有白哥哥的身体,硬硬的,弹弹的,感觉口感比猪蹄还要好呢!”   本以为她是在变着法儿骂他,可仔细一看却发现并不是,她的眼神和神态都很认真,显然真的觉得这是赞美。   白黎:“……”   这是哪里来的小奇葩。   “还有白哥哥的手……”   青年嘴角微抽,把葫芦和乾坤袋丢进她怀里:“够了,可以了,来,我们说正事吧。”   青蛮赶忙抱紧,想了想,决定看在他说话还算话的份上把到口的夸赞说完:“白哥哥的手比烤鸡爪都诱人,反正你最好看了!”   白黎:“……”   谢谢哦。 第4章 青蛮(四)   赵山昏迷不醒,老祖母方才一直掐他人中试图叫醒他,但没有用。还是青蛮恋恋不舍地弄了几滴酒洒在他脸上,他才终于清醒过来。   祖孙俩见对方都没事了,喜极而泣,抱头痛哭了一场。等他们平复下来,青蛮才心里气哼哼嘴上甜蜜蜜地看向白黎:“白哥哥,你快给我们讲讲吧,刚刚那道紫光,到底怎么回事呀?”   她刚刚试着去破院子周围的雾气,但没有成功,所以眼下只好继续抱青年大腿,不然一直被关在这里,没法出去捉妖呀。   这声“白哥哥”叫得越发顺口了,就是不知道心里怎么骂他呢。白黎玩味地看了她一眼,倒也没有再卖关子。   原来这紫榴花是一种罕见的奇花,生长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全身是宝,可以入药。它的花粉有安神助眠的功效,成精之后的紫榴花妖,还能以花粉制造出幻境,将敌人困死在其中。白黎就是为了紫榴花的花粉而来,据说是家中长辈近来一直失眠,想寻些紫榴花粉帮她治病。   至于为什么要假扮成老祖母的样子,花妖擅长隐匿行踪,他在找它的过程中意外遇见老祖母,发现她身上有花妖留下的标记,正好他不耐烦四处瞎找,就把老太太身上的标记转到了自己身上,随即利用障眼法变成老太太的样子,守在家里守株待兔,而真的老太太,他本想是让她在不远处的山洞里好好睡一觉的,却不想她提前醒来,还自己跑了回来。   在敌人身上留下记号,日后寻机报复,这是大多数妖的习性,青蛮听完有些吃惊:“所以你的意思是,老祖母曾得罪过那花妖?”   “那我就不知道了,”白黎晃着二郎腿冲她飞了一眼,“可能那花妖闲着无聊,没事找事?”   ……这死不正经。   青蛮忍住了翻他白眼的冲动,转头看向老祖母,可老祖母却直喊冤枉,说自己从不曾得罪过什么妖精。   她的神色不似作伪,小姑娘不由皱了眉,又想到老祖母只是一个脆弱的凡人,花妖要是想报仇,完全可以直接上门,没必要大费周章地在她身上留下印记,等着日后再寻机把报复,不由更纳闷了。   难不成那花妖真是吃饱了撑的……   呸呸呸,差点给这姓白的洗脑了,这里头一定有什么正经原因。   她一时纠结,白黎倒是心宽,眼看天快亮了,竟说肚子饿,笑眯眯地问老祖母可有早饭吃。   “有的有的,我这就去做!”知道他是在救自己,老祖母态度变得和蔼极了,说着就去厨房弄了些早饭过来。   赵家穷困,一盘野菜馍馍和一锅稀饭,已是老祖母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   赵山有些赧然,小声地说:“家里的钱都用来给奶奶治病了,所以……叫几位客人见笑了。”   正大口大口吃饭的青蛮不解,腮帮子鼓鼓地说:“为什么废见笑?很好次呀!”   壮壮也跟着点了点胖脑袋,这比青蛮爷爷做的好吃多了!   赵山感动地红了脸,仙姑是怕他们难堪才装出饿死鬼模样的吧?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一旁老祖母也是心中喜欢,这小仙姑白白软软一脸福相,一看就是个能吃能生的娃!又想到自家孙儿早已到成家的年纪,老太太心头微转,忍不住问道:“小仙姑今年几岁啦?”   青蛮忙着吃,没空回答,便伸手比划了一下。   “十六?哎呀,那可以嫁人啦!”老祖母欢喜,“定亲了没有啊?”   这词有点儿陌生,青蛮愣了一下才摇头。   “哎呀那……”   话还没完,被一旁白黎笑眯眯地打断了:“老太太,那是什么?”   老祖母转头一看,没所谓地“哦”了一声:“那个啊,前些时候从山上摘下来的野果,本来闻着可香可甜了,谁知道一摘回来就变成这样了,跟块炭似的,又硬又苦,完全没法吃!”   说到这事儿老祖母心里就憋屈,她看那果子长得又大又新鲜,本来是想摘了拿去卖钱的,谁想却是白折腾了一场,要知道那果子可难摘了呢!   “这东西好像有问题……”壮壮起身跃到那装满了漆黑小果的竹篮跟前,仔细嗅了嗅,“和外头的雾气一个味道,但不是很浓。”   “嗯?”青蛮一愣,“难道……”   白黎一手撑着脸,懒洋洋道:“花妖的部分本体,已经废了,又放了很多天,所以气味不浓。”   割妖本体如同害其性命,青蛮一下瞪圆了眼睛,难怪花妖会在老祖母身上做记号!   ***   那些黑色小果确实是紫榴花妖的部分本体,白黎刚点燃它们,院子外的浓雾里就传来了一个愤怒的尖叫:“住手!”   竟是野猪精的叫声。   青蛮惊讶之余抓紧机会一刀劈了过去。   “珠儿小心!”伴随着一声清亮虚弱的惊呼,迷雾被一刀斩开,两个抱在一起的身影被震飞出去,重重摔倒在地,仓皇地显出了本体。   “阿留!阿留你怎么样?你有没有事?”   “没……没事,你呢?珠儿,你……你有没有受伤?”   一只膘肥体壮的母野猪,一朵通体蓝紫,周身长满紫色小果的大花,正紧紧相拥在一起,哭着检查彼此的身体情况。   所有人:“……”   画面太美。   “欸,这花上的果子不是……”老祖母惊讶的喃喃声让大家回了神,也让地上那俩妖停下腻歪朝这边看了过来。   “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人类!”野猪精愤恨地盯着她,“我家阿留好心救你,你却把他害成了这样,如今还找来捉妖师对付我们,你简直就是丧……丧心病疯!”   丧心病疯是什么鬼?青蛮错愕,刚要说话,就见那紫榴花妖有点儿尴尬地说:“……珠儿,不是丧心病疯,是丧心病狂。”   野猪精一愣:“哦,哦,丧心病狂,那个,哼,你这老太婆就是丧心病狂!”   噗。   青蛮没忍住笑了出来。   野猪精恼羞,小眼瞪过来:“你笑什么笑?!”   青蛮:“笑你没文化真可怕啊哈哈哈哈哈哈!”   野猪精:“……”   “乖孙女,来跟奶奶说说,你是怎么想到找一朵花做情郎的?”   白黎的声音很好听,但语气贱贱的有点儿欠揍,野猪精听得更生气了,张着血盆大口冲他吼:“我愿意,要你管!还有,叫谁孙女呢?再占老娘便宜我一口吃了你!”   居然敢吼她的新男神,壮壮不高兴了,亮出爪子就冲它冷笑:“你吼谁呢?吼谁呢!信不信老娘挠花你的脸!”   “来啊臭野猫!化形都还不会就敢出来嘚瑟,老娘拍扁你!”   “你会化形你很厉害哦,那你现在躺地上做什么?有种爬起来跟我干架啊!”   一头暴脾气没文化的野猪,一只为了美色可以大杀四方的猫,就这么吵上了。   青蛮啧啧两声,给了白黎一个“祸水”的嫌弃眼神,被白黎挑眉一看,赶紧换回了谄媚的笑。然而心里到底憋屈,忍不住暗哼一声,拍着大砍刀上前两步:“行了行了都别吵了,再吵我大开杀戒了啊!”   赶紧解决完这事儿赶紧走,和这讨厌的家伙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以后再也不见!   野猪精不见消停,倒是气息虚弱的紫榴花妖赶忙抬起叶子捂住它的嘴:“仙姑且慢,我们……我们愿意坦白相告!”   打是打不过了,逃也逃不走,野猪精虽然不甘,却也只好重哼一声,转过了头。   紫榴花妖温柔地摸摸它的头,这便开始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他和野猪精珠儿是一对爱侣,两人一直生活在这深山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他在洞里修炼,忽然听到外头有人在尖叫。   妖大多性独,不爱多管闲事,但阿留是个心软善良的好妖,见那老太太被石头绊倒,眼看就要摔下山去,便赶紧伸出叶子扶了她一把。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谁想第二天,那老太太却拿着柴刀找过来,硬生生割下了它数瓣本体,说要拿去卖钱。   若换做寻常,它一只妖自然不会畏惧人类,可那日偏偏是它闭关的日子。闭关时五感封闭,它的本体和寻常花草无异,老太太很轻易就成功了,而它,被伤得几乎丢了性命,同时本能地在她身上做下了记号。   外出觅食回来的野猪精见到伤痕累累的花妖,震惊又心疼,想法子为它保住性命之后就化成女子去勾引赵山,决定用他的精气来给花妖治病,顺便报复赵家老祖母。   人的精气对妖来说,是极好的补品,然而吸人精气是伤天害理的行为,做了会背上因果报应,野猪精知道花妖不会同意自己这么做,所以一开始是偷了他一点儿花粉,瞒着他去的。   花妖是醒来发现它不在家,担心它做错事,这才匆匆赶来,没想正好赶上它落败,险险救走了它。   听到这里青蛮有些不解,指着自己的鼻尖问野猪精:“你的目标一开始是赵山,那后来怎么变成我了?”   如果只是想抓赵山,它身带法宝,很轻易就能成功,可后来又是偷摸进屋又是假意跌倒的,分明就是想对她下手。   这又是为什么? 第5章 青蛮(五)   野猪精盯着她古怪地笑了一下:“你猜啊!”   语气和白黎不同,欠揍程度却是一样的,白黎她是打不过,可一只猪……青蛮抽出大砍刀呵呵冷笑:“猜?我不会猜,我是个捉妖师,只会捉妖。”   野猪精梗着头,张口就要怼回去,花妖赶紧捂住这喜欢作死的婆娘嘴巴,与青蛮求情道:“仙姑,珠儿只是性急,并不是真的有意冒犯您,且她所做的事情全是为了我,恳请您放过她吧,所有的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一旁一开始听懵了,这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的赵家老祖母也不安道:“原来……我不知道那天是有人救了我,还以为是自己幸运呢,还有那果子,我,我也不知道……小仙姑,你手下留情,放了他们吧!”   虽然内心对妖怪充满恐惧,可老太太实在没法昧着良心恩将仇报,倒是赵山面色犹豫,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想放过这两只妖。   青蛮看了他一眼,收起大砍刀对花妖哼道:“那你让它说,为什么要对我下手!”   花妖忙摸摸野猪精的脑袋,野猪精对情郎凶不起来,只好不甘不愿地说:“她的灵魄很香,很像传说中吃了不但可以治病,还能增长千年修为的神魄。”   所以它才会临时起意去抓她。   壮壮第一个笑出来:“神魄?她就一土生土长,跟着长辈学了些道法的人类小妞,哪儿来的什么神魄啊,你这肥猪,青天白日的做什么梦呢!”   本也想翻白眼的青蛮一把揪它的耳朵:“我怎么就不能有神魄了,没准儿我前世就是九重天上的小仙女呢!”   “求求你快放过我们小仙女吧!再说人家小仙女那是仙魄,也不是神魄,神魄可是上古大神才有的东西!”壮壮说完挣扎着朝一旁的白黎扑去,“白哥哥救我,臭阿蛮要杀人啦!”   却不想一下对上了青年望着自家小姑娘意味深长的眼睛。   小胖猫顿时一惊,可一眨眼,又发现人家面容含笑,并没有什么异常。莫名地,它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正要说什么,白黎忽然低头冲它伸出了手,脸上那笑,更是勾人摄魂。   小色鬼本就只有黄豆大的理智顷刻消散,“喵喵”两声就欢喜地扑了过去。   青蛮眼疾手快逮回它,低声警告:“不怕被剥皮吃掉了?”   话音刚落就听得青年的笑声在耳边响起:“阿蛮妹妹放心,哥哥不吃猫肉。”   小姑娘被他的突然靠近吓得整个人跳起来,差点没破口大骂。然而她动了动唇,最终却是艰难憋出了一句“白哥哥误会了,阿蛮可没有说你。”   看着她青白交加的小脸,白黎忍不住哈哈大笑。   青蛮:“……”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啊啊啊她再也不想看见他!   ***   万事皆有因果,花妖救了老祖母,有功德在身,不能收。野猪精虽有害人之心,但尚未铸成大错,也该有改过的机会,因此青蛮只是吓唬吓唬它们,没有真打算收了它们。   拿法宝测了它们一番,确定它们身上没有背负杀孽之后,小姑娘便丢了两颗疗伤的药过去:“修行不易,以后小心点。”   她自幼与妖精们一起长大,对妖的好感大于人,虽说为了找爷爷不得不四处捉作恶的妖,可对于善良的妖,小姑娘还是很有爱心的。   花妖感激谢过,野猪精也有些纳闷地看了她一眼,心道这年头还有这样傻不拉几的捉妖师?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药闻着不错,两妖赶忙吃下,这才有力气重新恢复人形。   野猪精的人形模样正是之前试图勾引赵山的美艳女子模样,紫榴花妖则是幻化成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络腮胡汉子。   青蛮:“……”   一朵花,为什么会有这么粗犷的品味?   满脸期待的壮壮也胡子一抽,大大翻了个白眼。   啊呸,辣眼睛。   “仙,仙姑……”   赵山紧张的声音引青蛮回了头:“怎么?”   她的眼睛又大又圆,清澈如水,赵山不知怎么有些不敢看她,低着头讷讷说道:“万一,万一以后它们又……”   人类畏妖是天性,他会担心也无可厚非,就是这模样看着有些讨厌。青蛮撇嘴,但想了想,还是摸出两道符递了过去:“有这东西在,它们不敢。”   花妖性情温厚,青蛮不担心,就是那野猪精,脾气暴躁,又是个没甚底线的,全靠花妖管束,这才没有作死成功。可哪日花妖要是不在或者它那暴脾气又上来了……青蛮有些不放心它,所以才故意当着它们的面给赵家祖孙护身符。   祖孙俩自是千恩万谢,野猪精撇嘴,不屑地转过了头。   花妖拍拍她的手,粗犷的脸上是温厚的笑。   虽然她的第三十八颗妖丹再次没了着落,小姑娘有些想叹气,但一想马上就能甩开这姓白的讨厌鬼了,她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对了,我这儿是没事了,不过你们自己之间的因果却还没了解,尤其是老祖母,人家好心救你你却差点砍死对方,虽说不知者不罪,但到底是欠下了因果债的,您老人家还是想想法子,赶紧给还上吧!”   老祖母茫然:“这……怎么还呢?”   “就是补偿和报恩,你们自己看着吧。”   青蛮是不管这些的,说完抱着小胖猫就要走。赵家老祖母却拉着她不肯放行,还一再挽留她吃过午饭再走。小姑娘偷瞄一眼正在向花妖要花粉的青年,眼珠子一转,惊讶地指着不远处低呼一声:“那是什么!”   趁老祖母回头的空隙,小姑娘捂住壮壮的嘴巴就狗撵似的跑了。   花粉对于花妖来说是繁衍后代的东西,白黎这一问,花妖顿时闹了个大脸红,支支吾吾好半晌才从袖子里摸出一小包给他。   “多谢。”青年收好花粉包,回头看着小姑娘偷偷摸摸做贼似的身影,哎呀叹了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真叫人伤心。”   说是伤心,脸上却满是兴趣盎然的笑,花妖和野猪精对视一眼,莫名感觉那小仙姑是被……盯上了?   ***   青蛮御着剑,一口气跑到城门口方才停下来。   “臭阿蛮,剥夺我和美人道别的权利,白哥哥长得多好看啊,你怎么能这么无情……”   看着这碎碎念了一路的小胖猫,小姑娘收起大砍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家伙是人不是公猫,你快点给我死心!”   春天到了,发·情期也到了,虽说已经成妖的动物能克制自己的欲望,但免不得也会有些躁动。闻言,念累了的壮壮很是失落地叹了口气:“怎么就不是公猫呢,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合心意的……”   青蛮嘴角抽搐:“你所谓的合心意,就是看脸?”   “当然!”壮壮理直气壮,“像我这样的小仙女,怎么能找一个丑不拉几的夫君呢,必须要好看才行!”   “还夫君,麻烦你先好好修炼,化形成人吧。”   一说到修炼就颓丧的胖猫果断躺倒装死。   “……”青蛮不想搭理这没出息的小色·猫了,回头看着巍峨的城门上苍劲大气的“长安”二字,眼睛闪闪亮亮。   大唐都城长安,风烟鼎盛之地,因天生地灵而吸引了无数妖精前来修炼,这里,就是她日后大展身手的地方了。   还有城里的各种美食……   她来了!她来了哈哈哈!   “阿蛮妹妹在想什么?看起来很高兴呢。”   低沉好听的声音,带着戏谑的笑意,听得小姑娘笑容一僵,整个人跟见鬼似的跳起来,拔腿就要跑。   然而……   “你放开我的衣领!放开!”   “放开了阿蛮妹妹又要不告而别了,”白黎笑眯眯地把小姑娘拎到自己跟前,低头冲她眨眼,“真叫哥哥伤心,咱们好歹共患难过呢。”   青蛮心里狠狠呸了一口,见四周人来人往,不由眼珠子一转,扯着喉咙放声大喊:“救命啊!非礼啦!救命啊——”   叫着叫着竟还掉下了眼泪来,看起来可怜又凄惨。   白黎:“……”   真是个人才。   他好笑地凑近她,屈指轻弹她的脑门:“行了别嚎了,没人会信的。”   青蛮口中不停,余光往旁边一扫,对上了围观群众“人家长得那么俊,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会饥渴到当街非礼你一个豆芽菜?”的眼神。   就连壮壮也满眼嫌弃地看着她,一副无法直视的样子。   “……”   这个万恶的看脸的世界!   感觉自己被羞辱了的小姑娘气得浑身发抖,收起哭脸瞪向白黎:“你想怎么样?!”   “不跑了?”   “……哼。”   白黎这才松手,笑眯眯地看着她:“要进京?”   青蛮气哼哼地转过头:“与你无关!”   白黎啧了一声:“原来阿蛮妹妹这么讨厌我,好吧,那你走吧。”   青蛮:“……?”   见他真没有再拦着自己的意思,小姑娘一秒变脸,甜甜地说了声“白哥哥再见”就抱紧壮壮跑了。   跑着跑着,忽然觉得不对,回头一看,青年正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眉目含笑,白衣风流,勾得街上的大媳妇小娘子们频频回头往他看。   壮壮一脸陶醉:“他一定是舍不得我!”   青蛮:“……呸!”   她脚下越发地快了,同时很有心机地钻进周围小胡同乱跑,却不想因跑的太急,在某次拐弯的时候直直撞上了一人。   那人被撞得整个往后倒退了一步,手里的东西也碰地一声掉落在地,摔了个稀碎。   “哎,我的玉佩!”   声音熟悉,青蛮猛然抬头,对上了一双风骚的桃花眼。   “你?!”小姑娘变了脸色,阴魂不散呐这人!   “阿蛮妹妹?真巧呀。”青年笑眯眯地说完,弯腰捡起那碎成三瓣的玉佩,“这可是我刚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上等淮阳玉,才到手两天呢……”   青蛮有种不好的预感,赶紧抱着壮壮后退两步:“这可不关我的事,是你自己没拿好才会摔坏的!”   “阿蛮妹妹莫非是要耍赖吗?如果不是你撞到我,我又怎么会拿不稳?”白黎抬头看她,笑得好看又无奈,“不过你说得对,也怪我自己大意,这样,我也不要你全赔,你拿出一半的钱给我,另外这一半我自认倒霉,如何?”   青蛮很想说不如何,但因果债难还,她更不想和他纠缠不清,只得不甘不愿地开了口:“一半……多少钱?”   “也不多,三十两。”   三十两她倒是有,都是之前帮人捉妖赚来的。小姑娘忍着肉疼拿出来,想到这些钱可以不知道买多少好吃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不是银子,是金子,三十两金子。”   “……你怎么不去抢?!”   看着龇牙咧嘴,一秒变成母老虎的小姑娘,白黎痞痞一笑,慢悠悠地说:“淮阳玉价格都是这么高的,阿蛮妹妹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别人。”   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她身后的大砍刀一眼。   这是威胁!这绝对是威胁!   青蛮磨牙,硬生生忍下那口恶气,挤出“我很乖巧,我不生气”的笑容,抖着手把那三十两递了过去:“我全部家当都在这里了,白哥哥,不是我不愿意给,实在是没有多的了呀!”   白黎嘴角微勾,抬手接过了钱袋:“不是我要为难阿蛮妹妹,实在是这三十两金子对我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这样吧,你帮我一个忙,就当还剩下的债了可好?” 第6章 青蛮(六)   看着这坐落在长安城最繁华的东市,却冷冷清清,安安静静,半个客人都没有的小破茶馆,青蛮嘴角微抽,无言地看了白黎一眼。   这就是他说的那家“生意太火,人手太少,时常忙不过来”的铺子?   骗傻子呢!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白黎偏头看她,笑眯眯道:“午饭时间,自是没什么人来喝茶,等晚上客人就多了。”   青蛮:呵呵。   当她没看见斜对面那家正人来人往,客源不断,跟你这连个匾额都没有破茶馆形成了鲜明对比的茗香茶馆?   见她不说话,白黎挑眉:“阿蛮妹妹不信我?”   “……没,白哥哥想多了,我们进去吧。”   “好。”白黎勾唇,风骚地做了个“请”的姿势,“接下来就有劳阿蛮妹妹了。”   一想到自己得在这破茶馆里打上至少半年的工才能还清欠他的钱,青蛮心里就一万个不乐意——这家伙看着笑眯眯的,其实心里蔫坏,她一刻钟都不想和他多待。然而想到真要欠下因果债,日后只会更加麻烦,她又不得不压下开溜的念头,憋屈地点头应是。   算了算了,不就是在这里打一阵子工么,有吃有住的也不算差。   小姑娘不断宽慰自己,末了才深吸一口气,抱着兴奋得直抖耳朵的壮壮迈进大门。   “以后可以天天看见白哥哥了!幸福!太幸福了!”   “……求求你有点儿出息吧小仙女,不然我怕自己忍不住掐死你。”   茶馆不大,一眼就能扫尽。进门左手边是柜台,柜台后面上楼的楼梯。右手边则是待客大堂,大堂里搭着一个台子,台子上放着一张红木雕花的太师椅和一张同样颜色款式的案桌。台子下方则整齐地摆放着半新不旧的桌椅,一共有大概十来桌,因没有客人,看着有些空荡。   青蛮以前没去过茶馆之类的地方,一时好奇,忘了生气,指着那台子问白黎:“那是做什么的?你们茶馆还给唱戏听吗?”   白黎桃花眼微挑,刚要回答,楼梯上忽地冲下来一人,满脸通红地抱着头,口中大呼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是个书生打扮的男人,瞧着三十多岁,身材文弱,面容清秀,抱着头慌慌张张往下跑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儿呆。   “大外甥,你这是在楼上做什么坏事了?”   “舅舅?”听见白黎的声音,男人激动抬头,看到救星了似的冲过来,“你回来了!”   看着这刺溜一下躲到了白黎身后,动作无比熟练的男人,青蛮:“……”   他叫白黎什么?   舅舅?!   “嗯,红姨不是说茶馆里忙不过来,让我再请个小二么,她就是。”   男人一愣,这才发现自家舅舅身边站着个陌生的小姑娘,小姑娘怀里抱着一只大肥猫,正满眼痴迷地看着他。   “什么小……”   巧妙地侧身挡住蠢外甥茫然的神色,顺道给他一脚堵住他的话,白黎这才偏头对青蛮笑道:“这是我表外甥白含,这里的小二。”   话音刚落,楼上又跑下来一个约莫十七八岁,头发湿漉,一身水汽,显然刚洗过澡的红衣姑娘。她一边伸手去扯白含,一边跟个流氓似的嘻笑:“哎呀跑什么跑啊?你还没告诉我我洗澡的样子好不好看呢!”   白含红着脸闪躲,口中结巴道:“我……我什么都没有看到!真的没有!”   “你说你没看到,那你脸红什么?”红衣姑娘肤白貌美,气质英美,如同一团火焰,美得张扬而肆意,她弯着波光潋滟的眼睛冲白含坏笑不停,笑得他整个人红成了一只熟虾,最后忍不住拔腿往外冲。   “真孬!”她嘟嘴嫌弃,脚下却不停地追了上去,路过青蛮的时候,自来熟地冲她挤了挤眼睛,“等姐姐回来再疼你!”   青蛮还没回答,她已经跟阵风似的远去。   “这是红姨,这里的老板。”   “红……姨?”   比他大十几岁的男人管他叫舅舅,他又叫一个比他小好几岁的姑娘姨,然后那个姨好像和他那个外甥有一腿……   青蛮嘴角抽搐,心说贵圈可真乱。   “是啊,她是我母亲的朋友,我自然该叫她姨母。”小姑娘一脸凌乱,看得白黎低笑出声,他说完带着她往楼上走,“先去看看你的房间吧。”   ***   这茶馆一共有四楼,一楼是待客大堂,二楼是客房,一共有四个房间。白含和红玉各住一间,剩下两间是空的,白黎让青蛮选一间。   三楼是白黎的住所,得知他平时也住在这里,青蛮顿觉生无可恋,不过一听白黎说四楼不能上,她又有些好奇,忍不住出言问道:“为什么不能上?”   白黎看了她一眼,勾人的桃花眼里莫名透出几许诡异:“因为那上面关着可怕的恶鬼。”   青蛮忍了忍没忍住,翻他一个大白眼。   她看起来那么像傻子?   白黎哈哈大笑,轻拍她的脑袋:“不信就算了,反正记得别上去,不然万一被吃掉,可不要赖我。”   “哦。”冷漠。   “要是累了可以先睡一会儿,晚上客人多了再下来。”   白黎说完这话就走了,青蛮看着他的背影撇嘴,并不相信晚上客人会多起来。   壮壮倒是兴奋,跳过去在床上美滋滋地打了个滚。   昨晚没怎么睡,青蛮确实有些困,想了想,也走过去往床上一躺,懒洋洋地打了个滚儿。   “壮壮,你说这姓白的把咱们骗到这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啊?我怎么总觉得他是别有目的?还有,那个什么白含和红玉就算了,他为什么也不住自己家里,要住在这个茶馆里?对了,还有那个……”   小姑娘又开始碎碎念了,壮壮赶紧折下耳朵大叫:“我要睡觉啦!不许再废话!不然诅咒你的胸变成小芝麻!”   青蛮:“……我跟你说,你这样是要挨打的。”   说是这么说,到底不再嘀咕,只满心郁闷地睡了过去,然后在梦里把那风骚讨厌的白衣青年当做香甜的烤玉米,狠狠啃进了肚子。   “坏……哼,吃了你……”   小姑娘的梦呓声很轻,但楼上的白黎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他微微勾唇,见红玉心满意足地推门而进,不由挑眉笑了起来:“看来我那可怜的小外甥很快就要被吃掉了。”   “那是,我看上的东西,从来没有能逃掉的。”红玉暧昧舔唇,末了旋身在一旁椅子上坐下,好奇地啧了两声,“倒是你……今天那小丫头怎么回事?不会是看人家可爱,想拐回来当媳妇儿吧?” 第二卷 狐祟 第7章 狐祟(一)   青蛮不知道有人在谈论自己,抱着大砍刀香香地睡了一觉。   醒来已是傍晚时分,天色昏暗,华灯初上,楼下不知发生了什么,突然掌声如雷,吓得壮壮弓着背从床上弹了起来。   “谁!什么事!”   青蛮也是一下清醒,爬起来嘀咕道:“难道那姓白的没有骗我们,晚上来客人了?”   壮壮倒回床上,小胖腿抽搐两下:“吓死本仙女了……”   “走,看看去。”   出了房门,走向楼梯,一个慵懒随意的声音盖过那越来越小的嘈杂声,飘进了小姑娘的耳朵。   “……却说那野猪精见一计不成,又心生一计,它手一挥,使了一招障眼法,老祖母的屋里顿时传出一声惨叫。那过路的小道士吓得不行,拔腿就跟着它往老祖母的房间冲去,却不想就在这时!”   一瞬寂静后,期待又紧张的“这时怎么了”接连响起。   “就在这时啊,跑在她前面的猎户突然踢到什么东西,重重摔了一跤……”戏谑的笑声,听得众人发出了失望的呼声,也让青蛮嘴角微抽,从惊诧中回过了神。   “白哥哥这是在干什么呢?”认出声音的主人,小胖猫彻底不困了,扬着小脑袋直往楼下探,“快点,快下去看看!”   青蛮捏了这小色胚耳朵一把,继续往楼下走。   楼梯不长,很快大堂里的光就照到了小姑娘脸上,她下意识眯眼,缓了片刻睁开,双眼倏地瞪大了。   白日里连个鬼影都看不见的大堂,此刻竟是座无虚席!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们围坐在一起,一边喝茶吃瓜,一边听台子上的人讲故事。台上的人讲到悲伤处,他们就目露难过;台上的人讲到紧张处,他们就绷紧身子;台上的人笑,他们也笑;台上的人叹,他们也叹,台上的人抬头朝她看来,他们也回头朝她看来……   呃。   骤然对上那么多双好奇的眼睛,青蛮一下僵住,好在白黎冲她眨了一下眼睛之后就继续讲起了故事,大家便也跟着回了头。   “阿蛮,这些……都不是人!”   壮壮惊诧的声音让小姑娘回了神,她看着那个离自己最近的美貌妇人,眼皮抽搐的同时默默往旁边挪了两小步。   美貌妇人衣着鲜亮,曳地的裙摆长而灿亮,仿佛缀满了珍珠宝石。然而仔细一看,便能发现那些“珍珠宝石”是会动的,它们身体瘦长黑亮,举着两个螯,尾巴竖起,泛着银光,明亮的灯光下闪烁不停,美而妖艳。   全是毒蝎。   一口就能要命的东西。   察觉到青蛮的注视,那美貌妇人转头冲她笑了一下:“姑娘可是没地方坐了?不如过来这边一起吧?”   身子微动,腾出一个位置,随即玉手轻抬,冲她招了两下。   青蛮呵呵干笑,刚要说什么,忽然一阵香风袭来,同时肩膀被人揽住。   “谢夫人,这是我好不容易招来的新小二,你可不许吓她,否则把人吓跑了,你往后就得自己去厨房端茶了。”红衣艳丽,是红玉。她说完笑着拍了拍小姑娘身后的大砍刀,“何况我这小二可是会玄门道法的,你小心呐。”   “原来姑娘是玄门中人,倒是妾身眼拙了。”谢夫人也不恼,带些遗憾地笑了一下,这便回头继续听故事去了。   青蛮低头一看,她的裙摆已经黯淡下来,不见先前璀璨。   红玉带着她走到一旁的柜台坐下,倒了杯茶递给她:“吓到了没?”   青蛮接过茶杯,道了声谢:“那倒没有,就是惊了一下。”   突然看到满屋子的妖,换谁都会惊诧,红玉并不意外,笑着解释:“白黎不喜欢说时下流行的那些故事,吸引不到什么客人,为了维持生计,咱们也只好另辟蹊径了。”   人有人道,妖有妖道,这年头人们不喜欢听白黎说的志怪故事,妖却是很喜欢的。所以茶馆里白天没有生意,晚上却是妖满为患。   “说故事?他是个说书先生?”   红玉点头,青蛮吃惊,她以前听人说过书,可那些说书人大多都是满脸褶子山羊胡的老头儿,白黎这么年轻,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   “这是你养的小猫?”红玉看向壮壮,眼里透出喜爱。   壮壮对美女没什么兴趣,懒洋洋地看她一眼,打了个哈欠。   “嗯,它叫壮壮。”一把按下要炸毛的小胖猫,青蛮眼睛亮亮地凑向红玉,“红……姐姐,那这些妖里头有没有作恶的坏妖呀?”   她的眼睛大而圆,里头盛满了期待,看得红玉懒懒笑了起来:“我辈分大,你跟白黎一样叫我红姨就行。长安城里高人不少,会选择在这里定居的妖,一般都是安分守己的。就如方才那谢夫人,她只是喜欢恶作剧吓唬人,却不会真的伤害人。怎么,你想捉它们吗?”   青蛮失望,摆手说道:“我只捉恶妖,不捉好妖。不过它们怎么一点儿不掩饰身上的妖气啊,我记得有些道士和尚是看到妖就捉的,它们不怕么?”   能化形的妖基本都拥有掩去身上妖气的能力,通常情况下,想要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妖,都得用法宝试上一试才知道。譬如青蛮碧玉葫芦里的酒,亦或是她的大砍刀,都可以试出一个人是不是妖。单凭肉眼,除非妖怪们自己不掩饰,不然是很难看出来的。   当然,不懂道法的普通人,就是妖怪们不掩饰身上妖气,他们也看不出来。   “外头有结界,妖气泻不出去。”一直伪装成人挺累的,所以妖怪们都喜欢来这里放松。   青蛮恍然,片刻眼珠子一转,看向红玉甜笑:“那红姨,你们是人还是妖呀?”   “我和白含是妖,白黎不是。”红玉出乎意料的爽快,只是提到白黎的时候长睫微微闪了一下。   青蛮没有注意到,想说什么,门外突然踉踉跄跄地冲进来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人:“白大哥!白大哥!救命啊——”   ***   年轻人约莫十七八岁,不知遇到了什么事,看起来像是吓坏了。他面无血色地冲上台,往白黎跟前一瘫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怎么回事?”红玉讶异,抬步往前走去。青蛮好奇,也抱着壮壮跟了上去。   “发生什么事了?”   “这不是晋王世子么?怎么哭成这样?”   台下客人们也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白黎起身走到年轻人身边,掏出一方帕子丢给他:“行了别哭了,说说,怎么回事。”   “白大哥,文锦兄……文锦兄出事了!”年轻人不停哆嗦,眼泪从通红的眼睛里滚落,惊惧又悲伤。   “林文锦?英国公家的二公子?他出什么事了?”   年轻人又缓了片刻,这才终于稍稍冷静下来:“今日……今日乃文锦兄成亲的大喜之日,我与友人一道去为他贺喜,原本一直好好的,谁想吃完喜宴准备回家的时候,却……却突然听到新房里传来惨叫。赶去一看,文锦兄……文锦兄竟叫人剥皮抽筋,惨死在了喜床上!”   “剥皮抽筋”四个字让所有人都是一惊。   “他是被妖怪杀死的!我,我在他身上发现了这个!”   白黎接过一看,眯了眼:“狐狸毛?”   “白大哥,文锦是我的好朋友,你帮帮我,把那杀害他的狐妖抓出来吧!”   年轻人显然与白黎关系不错,白黎虽挑眉说了一句“我又不是捉妖师”,但还是跟着起了身。刚走了两步,眼前忽然冒出一双闪闪发亮的小脸:“白哥哥,你不是捉妖师,我是呀,我去给你帮忙吧!”   故事还没说完他就走要,客人们都不大高兴,白含和红玉正在安抚他们。白黎戏谑挑眉:“你现在也不是捉妖师,是这里的小二。”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害人的恶妖,青蛮怎么可能轻易放弃,甜甜一笑,软声谄媚道:“我担心白哥哥,虽然白哥哥很厉害,可万一那妖怪耍阴招怎么办?我在后面帮你看着,肯定不叫它伤到你!”   她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看着可爱又天真,可偏偏都是做出来的假态。白黎嘴角微勾,想说什么,一旁的晋王世子李承朗忽然鼻音浓重地开了口:“白大哥,这位姑娘是……?”   青蛮眨眼一笑:“我是白哥哥的……”   就在这时,一位高壮健硕的客人急着去茅房,一边大喊“让让”一边快速往外冲,小姑娘一心都在说服白黎带自己一起去捉妖上,完全没设防,人跑到跟前了才反应过来。她下意识想躲,却不慎踢到什么东西,一脑袋往白黎怀里栽去。   白黎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随口坏笑道:“投怀送抱什么的,不适合大庭广众之下进行,阿蛮妹妹乖,等晚上办完事回来再说。”   “晚上……”李承朗瞪大眼,用“原来你们是这种关系”的眼神来回看着两人。   青蛮懵了懵,待反应过来,顿时脸色一变:“不是你想的那样!”   姑娘家都害羞,李承朗忙点头:“我懂,我懂的!”   青蛮:“……”   你懂个鸡毛! 第8章 狐祟(二)   世袭罔替的英国公府,威严华贵,富丽堂皇,因这日长房二公子娶亲,更添了几分喜气。然而这份喜气却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毁了个干净,青蛮三人到的时候,下人们已经在撤喜绸,挂白布了。   好好的喜事变成了丧事,新郎还被残忍地剥了皮抽了筋,换做是谁遇到这种事都得崩溃,所以一进门就听到震天哭声什么的,青蛮并不意外,只暗自叹了一声可怜。   “白先生!”下人进去通传之后,英国公世子,新郎林文锦的同胞兄长林文祁很快迎了出来。他双眼通红,声音嘶哑,显然是在强忍悲痛,“你来了,劳烦跑这一趟……”   白黎收起脸上的漫不经心,与他行了个礼:“林世子,请节哀。”   林文祁回礼,目光扫过白黎身后的青蛮,勉强笑了一下:“这位是?”   青蛮可不想再来一个李承朗,赶忙学着白黎的样子行礼:“见过世子,我叫青蛮,是个捉妖师,与白哥哥是朋友。我是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的,您请节哀。”   心中却是好奇:这姓白的到底什么身份,为什么身份高贵如英国公世子都对他客气有礼?还有旁边这胖子李承朗,堂堂晋王世子,竟称一个在茶馆里说书的平民百姓为大哥……   林文祁一愣,有些讶异,大约是觉得她看起来不大像玄门中人,但他原也只是随口寒暄一声,因此并没有多问。   “姑娘有心了。”他说完转身看向白黎,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先生,二郎他……”   “先带我去出事的地方看看吧。”   “好……请随我来。”   林文锦所住的院子名唤春晖院,布置华贵,风景雅致,许是为了查案,这里眼下灯火通明,恍如白昼,四周美景看得一清二楚。   青蛮心中惊叹,小声儿地与壮壮说:“原来真正的富贵人家长这样,比咱们以前去过的什么地主员外家漂亮太多了!”   壮壮鄙夷看她:“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整的跟没见过市面的乡下人似的!”   青蛮捏了它耳朵一把:“我本来就是山里人,倒是你,这么有出息的话,回山以后别和阿赐他们吹牛啊!”   正在思考回去该怎么吹才最帅气的壮壮:“……行了到地方了,办正事儿去,别老跟我贫嘴!”   青蛮的回答是掐了它肥嘟嘟的屁股一把。   壮壮生气,想骂她又怕吓到周围的人类,只好抬爪拍了她两下。   “好了不闹了,交给你个任务,去四周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五条小鱼干!”   “三条!”   “五条!”   “四条,我的钱都被你那白哥哥剥削走了,没钱,四条不能再多了!”   “……小气!”虽然有些不甘愿,但壮壮还是跃下她的肩膀,跟个球似的滚进了路边树丛。   ***   今晚宾客中不少是大理寺的官员,他们已经第一时间检查过出事现场,暂时排除了人为作案的可能。因怀疑是妖物作恶,他们没敢动林文锦的尸体,所以青蛮刚跟着白黎迈进新房大门,就被迎面扑来的血腥气熏得差点吐出来。   “青蛮姑娘还是别进去了吧?里头的场景十分……十分血腥。”脸色惨白的李承朗抖着声音劝道,他先前曾随众人进屋看过,转头就吐了,若不是惦记着要帮好友抓到凶手,只怕已经和当时在场的大多数人一起吓昏过去。   虽然觉得一个大男人怂成这样叫人鄙夷,但他到底是一片好心,青蛮便也没说什么,只摇头说了句“我不怕”,大步走进了屋子。   血腥气越发浓重,与新房里满目的红交织在一起,在噼里啪啦燃烧着的烛火里流动,莫名地透出几许阴森来。   青蛮捏着鼻子朝正站在床边不知道干嘛的白黎走去:“白哥哥,你在……”   话还没完,眼前忽然一黑。   “确实是狐妖下的手,我们出去……”青年状似无意地抬手挡住她的视线,然而话还没说完……   “哎你挡着我了!”青蛮着急地把他拨到一边,探着脑袋挤了进去,“呀!原来人被剥皮抽筋是这样的,看着好恶心啊!”   小姑娘一点儿没被吓到,只满脸嫌弃地撇了一下嘴。   白黎:“……?!”   这不会是个假丫头吧?   青蛮却已经凑过去查看起尸体。她自幼在山上长大,见惯了野兽捕食的血腥场景,因此并不觉得害怕,人也好动物也罢,血肉模糊的样子都差不多啦。   两人仔细检查了一下尸体,确定林文锦是被妖怪所害之后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四周,除了一根狐狸毛,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发现。   “这世上那么多狐妖,光凭这两根毛很难找到凶手的。”青蛮想了想,转头冲白黎甜笑,“修行不易,一般妖怪是不会随便伤凡人性命的,否则会被天道不容。那狐妖会这么猖狂,肯定是有法宝在身,只怕我们轻易找不到它。还有,它不杀别人,就杀这林二公子,很可能是因为林二公子得罪过它,咱们不如去问问林二公子的家人,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呀!”   白黎转头看她,桃花眼微挑:“我怎么觉得阿蛮妹妹比我还着急捉到这狐妖呢?”   因为我要收集妖丹啊。话到嘴边转了一圈,还是咽了下去,青蛮轻咳一声,转着眼睛打哈哈道:“我这不是……同情林二公子么,好好的洞房花烛夜,却惨死在新房里,多可怜呀!咱们早些把杀害他的凶手抓出来,他也能早日瞑目不是!”   这姓白的心肠蔫坏,万一和他说了实话,他故意欺负人,抢她的妖丹怎么办?她可打不过他。   哼哼,不能说,不能让他知道。   小姑娘觉得自己机智极了,说完暗自一笑,心中十分得意。   白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是么……”   “当然!”斩钉截铁,十分可信的样子。   白黎哼笑,扫过她咕噜咕噜直转的大眼睛,没有再追问:“走吧,先去看看新娘子醒了没。新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应该比我们清楚。”   ***   新娘子杜氏娅若,宰相杜之恩嫡出的女儿,今年十六岁,是个才貌出众,素有美名的千金闺秀。她和林文锦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去年八月定的亲,今日正式结为夫妇。   林文锦性格温雅,才华出众,又生得面如冠玉,俊美不凡,素有如玉君子之称。京中仰慕他的姑娘不在少数,其中不乏身份比杜娅若高贵的,然而最终却是杜娅若成功与他订了亲。   杜家人为此很是自得,他们家姑娘嫁了个顶顶好的郎君呢!   谁都没想到,这洞房都还没入,新郎就变成了一滩血肉。杜娅若陪嫁的那几个丫鬟有两个看到新郎尸体后,直接两眼一翻昏了过去,剩下几个没昏的,也是脸白如雪,尖叫连连。   “所以你们是听到一声古怪的巨响才会进屋查看,然后进屋的时候新娘已经昏迷,新郎也已经惨死?”   “是……是的。”   “什么样的巨响?”   “就是……就是东西倒地的声音。”   问了最开始发现案发现场的丫鬟们一圈,还是没有什么发现,青蛮不由有些失望,好在没一会儿杜娅若就醒了,她这才重新亮了眼,催促正懒洋洋倚在走廊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白黎:“白哥哥,咱们快进去吧!”   白黎回头看她,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似笑非笑地“嗯”了一声。   青蛮觉得他的眼神有些诡异,警惕地转了转眼睛,决定再多防着他一点。   杜娅若身上的喜服染了血,丫鬟们已经帮她换上常服了,听说林文锦惨死在了新房,她整个人都懵了,好半晌才不敢置信地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不可能的……”   众人也是这时才知道,她在新郎进来之前就昏睡过去了,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她脸上那种震惊茫然的神色不似作伪,青蛮虽然奇怪她为什么会昏迷,却也没有怀疑,只是……   除了这个,好像还有哪里不大对劲。   正歪着脑袋思考着,一丫鬟进来禀报,说是方才伤心过度昏过去的英国公夫人醒了,请白黎去见她。   他们来找杜娅若只是想弄清楚新房里发生了什么事,如今她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没有再问的必要。而且如果真是狐妖复仇的话,林文锦的过去才是关键,所以大家很快就起了身。   然而就在他们转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屋里突然碰的一声大响!   回头一看,杜娅若正神色惊恐地看着床下,脸色惨白如雪,两个丫鬟扶着她,也是抖如糠筛。   “下面……下面好像有东西——!” 第9章 狐祟(三)   床下确实有东西。   丫鬟话音刚落,众人便听得“吱”的一声尖叫,随即“咚咚”几声闷响,一个胖毛团子叼着什么东西跟个球似的滚了出来。   “壮壮?!”青蛮瞪圆了眼睛,收起正要劈出的大砍刀跑上前,“你怎么会在这儿?”   壮壮没回答,“呸呸”两声把口中的灰毛团子甩到地上,肥嘟嘟的屁股往旁边一瘫,爪子戳着它的脑袋:“跑啊!你不是挺能跑的么?怎么不跑了,啊?丫的累死老娘了……”   灰毛团子瑟瑟发抖,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只呜呜哭道:“猫大王饶命!猫大王饶命!我……我刚从臭水沟里爬上来,还没有洗澡,不……不好吃的……”   两只小家伙一怒一怕,都忘了没化形之前不该在凡人面前口吐人言,吓得青蛮白黎以外的几人面色煞白,惊骇不已。   “白白白大哥!这!妖怪啊!”   拍了下意识往他身上蹦的李承朗一把,白黎挑眉安抚:“壮壮是阿蛮妹妹养的,大家不必害怕。至于这小鼠妖……”   低头看着身上挂了个小布兜的灰毛团子,青年桃花眼微眯,声音顿了一下。   “哎?你不是那只请我吃过瓜子的鼠小哥吗?”   灰毛团子尾巴上有白毛,正是那天晚上在树林里与青蛮有过一面之缘的白尾巴。听见青蛮的声音,它先是一愣,而后才抖着身子害怕又羞涩地说:“仙……仙姑。”   “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尾巴抱着小布兜紧张不已,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壮壮?”   壮壮正对白黎伸爪子求抱抱,闻言哼了一声:“你自己问它,谁知道它鬼鬼祟祟地躲在后面花园里干什么!”   想着白尾巴那句“我刚从臭水沟里爬上来,还没有洗澡”,青年冲这小胖猫微微一笑,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一步。   他笑得好看极了,壮壮沉迷美色,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被嫌弃了。倒是青蛮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嘴角微抽地看了他一眼。   白黎坦然自若地冲她勾了勾唇,眉眼风流,无端惑人。   骚!   青蛮心中嫌弃,面上冲他甜甜一笑,然后赶紧转头看向白尾巴:“鼠小哥别怕,我们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不会伤害你的。”   白尾巴没法不怕,它方才被壮壮吓破了胆。不过鼠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它不敢反抗,只得哆嗦着点了一下小脑袋。   “好,第一个问题,你这小布袋里装的是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浓的煞气?”   ***   看到白尾巴的第一眼,青蛮就发现它身上缠绕着一股浓重的煞气。不过这煞气不是从白尾巴身体里传出来的,所以她没有直接动手。   白尾巴修为低,并不知道什么是煞气,闻言黑豆眼里一片茫然,不过它还是配合地把那小布兜交给了青蛮。青蛮接过一看,才发现这是个能装万物的乾坤袋。她有些讶异,打开一看,发现里头……   全是吃的。   干果,花生,肉干,蜜饯,糖果,糕点,鸡腿,肘子……   各种各样,应有尽有。   小姑娘的眼睛一下瞪圆了:“这么多吃的!”   白尾巴有些骄傲又有些羞涩:“今天……今天轮到我进城历练,这些都是家中兄弟姐妹们给我的任务,我……我都找到啦!”   它完美地完成了历练,就是……   青蛮咽了咽口水,忍下打劫的冲动,指着一块包装精美的糕点情不自禁地问:“这是什么?闻着好香!”   “桂花糕……徐记糕点铺的桂花糕,很好吃。”说到吃的,白尾巴就不那么害怕了,说完还强调似的点了点小脑袋,一脸认真。   “那……这个呢?”   “丰昌酒楼的红烧狮子头,城里最有名的!”   “这个?”   “珍味阁的花生酥。那个是百味楼的梅子糖……”   看着眼睛越来越来亮,话题却越来越歪的小姑娘,周围众人:“……”   “嗯嗯我知道了,对了,那这把匕首呢?你从哪儿弄来的?”受害者家属还在旁边看着,青蛮不好做得太过,免得被人家叉出去,问了几句就压下满心激动,指了指那把静静躺在食物堆里,十分突兀也十分显眼的匕首。   白尾巴一下又紧张了起来,它害怕地低下头,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小老鼠,这把匕首是杀人凶器,上头至少沾了五个人的血,你不坦白的话……后果很严重哦。”白黎懒洋洋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震惊地瞪大了眼。   包括青蛮也是吃惊不已——这姓白的居然一眼就能看出这匕首上的煞气是沾染了人命所致,甚至连它杀了几个人都能说来!她都看不出后者呢!   这家伙……大佬啊!   白尾巴也是被这话吓得不轻,它不敢再隐瞒,很快就如实交代了。   原来这把匕首是它在新房的床下捡到的,英国公府举办喜宴,酒好菜也好,它完成任务后路过这里,受到香气引诱,忍不住就进来蹭了顿饭,还偷喝了一点小酒,暗自祝这对新人白首偕老,幸福安康。   吃饱喝足后,它准备离开,却因地方太大又喝得有点醉,不小心迷了路,最终不知怎么摸到了新房去。那会儿它晕乎乎的,根本不知道自己爬到了哪儿,见床下躺着一把闪亮亮的匕首,忍不住就想起了族里一个姐姐。   姐姐因为小时候受伤失去了一只耳朵,族里的人总是嘲笑欺负它,但姐姐对它很好,白尾巴心中感激,一直想快点长大保护它。然而它天资愚钝,只练就了一身带姐姐逃跑的本事,并不能真正护住它。看到那把匕首,白尾巴很高兴,它知道这个东西叫做武器,碰到会受伤流血,它想有了这个,以后别人就不敢欺负姐姐了吧?   醉醺醺的灰毛团子于是就把那被人随意扔在床下,看起来一点儿不重视的匕首捡走了。出门之后它依然没能顺利找到出去的路,因醉意上头,又累又困,便躲在后院的草丛里睡了一觉。等一觉醒来,它才听说了新郎遇害的事情。   想起怀里的匕首,白尾巴很害怕,它不知道要不要这把这个东西还回去,犹豫徘徊的时候被壮壮发现了。看见天敌,白尾巴怕极了,慌乱中就跑到了这里来,之后就被抓了。   听完它的话,李承朗眼睛又红了:“白大哥,这把匕首是……是杀害文锦兄的凶器吗?”   匕首是不是杀害林文锦的凶器,白黎也好,青蛮也罢,并不能确定,但它是杀人凶器这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   “狐妖……最少五条人命……难道……难道二郎的死与最近轰动的剜心案有关?!”   林文祁的话让青蛮愣了一下:“什么剜心案?”   她刚进京一天,自是不知道近来长安城中发生的大事。白黎看了她一眼,简单概述了一遍:“最近两个月,城里出现了一个专门剜人心脏的恶徒,受害人都是十五六岁,出身良好的姑娘。因已经死了六个人还没有半点线索,尸体边又发现了几根狐狸毛,所以大家都猜测是狐妖作的案。”   “这也太凶残了!”青蛮吃惊,皱着眉头怒骂一声,这才又迟疑道,“可林二公子是男的,也没有被挖心……”   “所以之前我们都没有把这事儿和那几桩剜心案联系在一起。”林文祁双拳紧握,看着白黎苦笑,“白先生,如果真是和剜心案有关,能不能请您……”   “破案是大理寺的事情,如果有需要,他们会请国师府出手帮忙的。国师府的人比我这半吊子靠谱多了,世子放心便是。”不等他说完白黎就笑着婉拒了,青蛮有些惊讶,想说什么,又听他道,“世子不妨先请家人好好想想,二公子是否曾得罪过什么妖物,这才是最重要的线索。”   林文祁欲言又止,终是叹了口气:“好。”   李承朗似乎也想说什么,但动了动唇,到底没出声。   “天色已晚,宵禁时间也快到了,那我们就先告辞了。”白黎说完对青蛮勾了勾手,“阿蛮妹妹,走吧,咱们回家。”   ……谁跟你是咱们,还有咱们回家什么的怎么听着那么不对呢!青蛮想翻白眼,但想起这是个大佬,忍住了。   “弟妹,那我们就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还有你们,好好照顾二夫人。”林文祁温和的声音让始终未发一言,像是被吓坏了的新娘杜娅若终于有了点反应,她抖着唇点点头,勉强挤出了一句“诸位慢走”。   众人出了门,房门关上之前,青蛮又听到杜娅若喃喃地说了声“不可能”。这话乍听之下没什么问题,但青蛮心里却始终觉得不大对,她暗自思索,等出了英国公府之后,方才终于想明白是哪里不对——   “那个新娘子,她看起来很不愿相信林二公子的死,但那种不愿相信好像不是伤心之下的不敢相信,而是带着某种笃定的不肯相信……白哥哥,她有问题!” 第10章 狐祟(四)   白黎的回答是懒懒一笑:“现在才发现吗?阿蛮妹妹真迟钝。”   青蛮:“……”   “不过没事儿,哥哥不嫌弃你。”   青蛮忍,心里默念:对方是大佬,对方是大佬……   等心里的气儿消下来了,她才又问:“白哥哥早就看出她不对劲了?那你方才怎么不说呢?”   李承朗家在反方向,刚刚就走了,白尾巴要回去交差,青蛮也放它走了,因此这会儿只两人一猫。白黎看了她一眼,痞笑:“你猜。”   青蛮:“……”   见她瞪着眼睛,一副很想咬人,却又不得不憋着的模样,白黎忍不住继续逗弄她:“小姑娘家家的别操心那么多,容易老的。”   青蛮深吸了口气:“……那换个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他们看到你都很恭敬的样子?”   “这个,大约是因为我长得俊吧。”白黎长目微闪,抬手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末了忽然一顿,状似惊讶道,“才发现你这么矮,哎,你真有十六岁了吗?”   “……”小姑娘额角跳了跳,“啪”地一下拍开他,皮笑肉不笑道,“你猜啊!”   白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一本正经地摇头:“瞧着不大像,十六岁的姑娘,都可以嫁人了,你这样……”   青蛮是个识相的人,一般情况下明知自己打不过对方,她是不会选择作死的,可这姓白的实在是太讨厌了,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蹭地一下跳起,大怒:“我这样怎么了!啊!我怎么了!我前凸·后翘,要啥有啥,怎么就不是大姑娘,怎么就不能嫁人了?!”   白黎沉默片刻,忽然……   噗。   “前凸·后翘,要啥有啥?”青年放声大笑,引来行人侧目,他没有收敛笑容,但压低了声音,“小阿蛮,你这是哪儿来的自信啊哈哈哈哈!”   “……”青蛮恼羞至极,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忽然挺起胸脯,“你不信?不信你摸啊!”   正在大笑的青年猛地呛了一下。   壮壮也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小姑娘:“……”   快来人,给她挖个洞,她要钻下去!   “可惜了,哥哥我对豆芽菜不感兴趣。”白黎呛完之后,贱嗖嗖地哼笑了一声。   尴尬的气氛瞬间消散,青蛮松了口气,但又因他的话气得厉害,一口闷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却到底不敢再胡乱开口了。她脸色青红地瞪着他,忽然“哇”地一声掩面大哭起来:“你欺负人!你一个大男人欺负小姑娘,你不要脸!”   嚎完一跺脚,抱着壮壮撒腿就跑,那速度快的,跟只逃命的小老鼠似的。   白黎先是错愕,片刻反应过来,忍不住闷笑出声。   狡猾的小丫头,这是想趁机摆脱他呢。   青蛮一口气跑出大老远才停下来,回头见白黎没有追来,喘着气狡黠一笑:“可算甩掉这讨厌的家伙了……呼,累死我了!”   被捂了一路嘴巴的壮壮无语地看着她:“你欠他的因果债还上了?还有,你不抓那狐妖了?没有他带着,你自己可不一定能进去那英国公府。”   青蛮笑容瞬间僵住,她……她刚刚只想着与姓白的老死不相往来,把这两件事儿给忘了!   壮壮看傻子似的看着她,语重心长道:“回去吧,乖,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   青蛮:“……”   ***   夜色微凉,月色如水,白黎懒洋洋地倚在岸边石桥上,看着不远处慢吞吞走来的人影,眼底涌出点点笑意。   “阿蛮妹妹。”   青蛮眼皮一抽,捏着拳头做好了被他嘲笑的准备,谁想青年却只冲她招招手:“跑了那么久饿了吧?来吃东西。”   小姑娘诧异抬头,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警惕。   “刘婆婆烤的地瓜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好吃,你尝尝?”青年说着打开手里的油纸包,香味扑鼻而出,勾得小姑娘瞬间口水泛滥。然而……   姓白的会这么好心?   青蛮不是很相信,强忍着馋意别开头,小声哼道:“我不饿。”   “你晚饭都没吃,怎么会不饿?”白黎说着将那烤地瓜掰成两半,递了一半到她跟前。   看着这外焦里嫩,香得她鼻子都快要掉下来了的东西,青蛮眼睛都快直了。   “我……我说不饿就不饿。”   绝对不能向敌人妥协!虽然……这东西看起来好好吃嘤嘤!   “真不饿?”   “不饿!”   话音刚落,便听得“咕噜”一声,嘴犟的小姑娘刷地一下红了脸,捂住了自己不争气的破肚子。   白黎笑出声,见小姑娘恼羞成怒地朝自己瞪来,懒洋洋地把手里的烤地瓜塞给她,自己咬住了另一半:“好了好了,不闹你了,快吃吧。”   他自己也吃了,那这玩意儿应该……没问题?   青蛮眼睛亮了起来,又被手里的香味勾得不行,纠结片刻,到底心一横,低头一口咬了下去。   软糯香甜的味道让方才还蔫哒哒气哼哼的小姑娘一下弯了眼睛:“唔!好好次!”   看着她闪闪发亮,再看不见半点儿郁闷的小脸,白黎莫名好笑,想说什么,一旁壮壮翻着白眼抗议了:“我说你们俩有点人性行么?本仙女还饿着呢!饿的快萎啦!”   白黎回神,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当然不会少了猫姑娘的份儿,陈记小鱼干,又酥又脆。”   壮壮“喵”地一下蹦起来:“白哥哥是这世上最俊最好的人!”   “好眼光。”白黎懒懒挑眉,把整包小鱼干都递给了它。   壮壮幸福得喵喵直叫,啃完半个烤地瓜,肚子却还空得很的青蛮:“……壮壮。”   “没门!”壮壮警惕,叼起油纸包就跑,留给她一个肥嘟嘟的屁股。   青蛮:“……”   说好的真爱呢?   这时白黎又拿出一个香喷喷的芝麻葱油饼,小姑娘咽了咽口水,眼睛都快黏上面了。   “白哥哥……”   “嗯?”   “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好吃的呀?”   “挺多的,刚刚顺路买了不少。嗯,我看看,有桂花糕,炒栗子,杏仁酥……”   “!”小姑娘瞬间变脸,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冲他甜甜一笑,“方才是我脾气不好,谢谢白哥哥没有怪我还给我买吃的,你真是这世上最善良心胸最宽广的人!”   白黎一顿,撑着脸大笑出声,这到底是哪儿来的小逗货啊!   ***   一刻钟后,青蛮摸着圆滚滚的肚子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白哥哥,你哪儿来的那么多好吃的呀?”   “方才等你的时候买的。”   吃饱喝足之后的小姑娘心情很好,提起方才的事儿也没有再生气,只好奇道:“你知道我会回来?”   “阿蛮妹妹是个守诚信的人,答应了我的事,想来是不会食言的。”   猝不及防被夸奖,青蛮一愣,心说这人还挺有眼光,再一想他还给自己买了那么多吃的,心里的恶感顿时消退很多。   这姓白的好像也没有她想的那么坏,就是嘴欠了点,喜欢欺负人……   算了算了,她大人有大量,不与他计较了。   这么一想,青蛮心情更好了几分,她歪着脑袋,一边与他往茶馆走,一边说起了正紧事儿:“白哥哥,你到底是怎么发现新娘子有问题的?”   白黎没有再卖关子,漫不经心地说:“一是你刚刚说的,听说林二郎的死讯后,她的反应有些古怪。二是听到‘狐妖’俩字的时候,她的右手下意识抓住了左手的袖子,并且比之前更慌了。”   青蛮没注意到后者,她有些诧异青年的细心,片刻才又奇怪道:“难道林二公子的死与她有关?可那是她的新婚夫君,她有什么理由要害他?”   “查查就知道了。”白黎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顿了一下,“如果我没记错,剜心案中的第六个受害者好像是这位新娘子嫡亲的表姐……”   “表姐?”青蛮惊诧,随即反应过来,“那咱们可以从她俩身上开始查,肯定能查到线索!”   白黎却看了她一眼:“这件事我不会再管。”   青蛮一愣:“为什么?你不是答应了那什么晋王世子要帮忙抓凶手的吗?”   “既然这事儿与剜心案有关,大理寺和国师府的人自然会去查。”   白黎说完便不再对这事儿多言,青蛮谄媚也不管用,撒娇也不管用,得到的只有痞笑与逗弄。她心里十分不解,却也无法,嘟囔了一句“那我自己去查”就不再问了。   只是她初到长安,没几个认识的人,对方又是出身高贵的千金小姐,该怎么查呢?   小姑娘陷入了沉思,翻来覆去一整晚,这才终于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第11章 狐祟(五)   “娘子,该用膳了。”看着呆坐在窗前,一夜枯萎的少女,春喜忍下心中难受,走上前温声劝道,“都是您喜欢吃的菜,您看看?”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绵绵不停,听在耳中,如同哀曲。杜娅若没有回头,只看着窗外杏花残影,哑声回道:“我不饿。”   “娘子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   “春喜,我真的不饿。”杜娅若说完沉默片刻,“外头怎么样了?杀害林二郎的凶手……抓到了吗?”   春喜心疼,忙安抚道:“大理寺与国师府的人来了,正在查寻线索,娘子莫急,有国师府的高人们在,那杀害郎君的孽畜定然很快就会落网的!”   杜娅若身子微僵,下意识握紧了双手,她动了动干涩的唇,许久才带了几分急切道:“我阿娘来……”   还没说完,外头突然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一个长相与杜娅若有五六分相似的贵妇人便红着眼睛冲了进来:“若若!我可怜的儿!”   “阿娘……”看见来人,杜娅若眼睛倏地红了起来,她抖了抖唇,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扑进母亲的怀抱就大哭出声,“阿娘!阿娘!”   裴氏心疼坏了,拍着她的背不停安抚:“不怕不怕,我可怜的儿,阿娘这就带你回家!你父亲已经答应阿娘了,这门婚事,咱不作数,不作数啊!”   大唐民风开放,女子丧夫再嫁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只是杜宰相觉得人家林二郎刚死,他们就迫不及待接女儿回家有些不厚道,所以一开始没有答应。裴氏为了说服他费了不少劲儿,这才没能在第一时间赶过来。唯一的宝贝女儿竟摊上了这样的惨事,她心里难受得厉害,眼下见杜娅若哭成这样,更是心疼,抬头就对春喜道,“快去收拾东西,咱们这就回家!”   春喜还没应声,杜娅若已经急急抬头:“阿娘,我不走!”   “若若?”裴氏一愣,低头看着满脸泪痕的女儿。   “不管怎么样,我与林二郎都已经拜过堂了,虽然……虽然此生无缘做夫妻,但我愿意为他守孝半年再回家。”厚道人家遇到这种情况一般都是这么做的,杜娅若不愿让父母被人说凉薄,况且……   “不行!阿娘不许你留在这里!虽说只有半年,可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迁怒于你!”因受不住丧子之痛而怨怪新嫁娘克夫的这类例子并不少,这也是裴氏为什么拼着叫丈夫不喜也要马上接女儿回家的原因。   少女面色微白,握紧了袖子里的东西,半晌才挥退屋里伺候的奴仆,颤抖着从袖子里摸出一物:“阿娘……林二郎的死,也许……也许与我有关……”   那是一个白玉雕成的哨子,约莫拇指大小,通体莹白,十分精致,裴氏低头一看,猛然瞪大了眼:“你!你吹响了这个哨子?!”   又想起林二郎好像是被狐妖杀死的,这贵妇人顿时脸色煞白,“难道……难道你……”   杜娅若再也压不住心中的害怕,眼泪刷刷而下:“我不知道,阿娘,我不知道,我只是好奇才……我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没想让林二郎死,我只是……只是……”   到底是习惯了大场面的人,裴氏很快忍下心中惊惧,握紧女儿的手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与我说一遍。”   ***   “所以我猜的没错,那狐妖真是新娘子叫来的?”   “是,是的仙姑!”浑身灰毛,只尾巴一点白的毛团子端坐在椅子上,认真地汇报着今日成果,“新娘子的阿娘小时候救过一只受伤的小狐妖,小狐妖的母亲来报恩,给了她阿娘一个小哨子,告诉她如果遇到困难就吹响那个哨子,小狐妖就会来报恩。她阿娘说自己那时候年纪小,没有把这个事情放在心上,一直到新娘子出嫁前一天,她在整理东西的时候意外看到那个哨子,这才突然想起来。然后她就把这个故事告诉了新娘子,还把哨子送给了她。新娘子好像是在花轿里吹了哨子,然后见到了狐妖……”   与它面对面而坐的小姑娘急道:“但是什么?她为什么要吹哨子?吹哨子叫来狐妖之后呢?林二郎是狐妖杀的吗?”   方才还侃侃而谈的白尾巴顿时低下头,小声地说:“对不起,这,这些我就不知道了,有人进屋,她们没有再继续说了。”   青蛮失望,但见这小家伙一脸不安,便嘿嘿一笑,从袖子里摸出一颗丹药递给它:“没事儿,还是谢谢你,今天辛苦了。如果再有什么新的消息,随时来告诉我。这个你拿着,能帮你修炼的。”   白尾巴受宠若惊,小心翼翼接过,欢喜得眯起了一双黑豆眼:“谢谢仙姑!”   “嗨呀不客气,你可忙了我不少忙呢。哦对了,还有新娘子的表姐,可有查到和她有关的事情?”   “嗯嗯,新娘子的表姐是路侍郎家的五娘子,她是有一天晚上去戏楼听戏的时候被人遇害的。”   “其他的呢?新娘子和她感情好吗?她们平时来往多不?”   “好像不大好,路五娘子是个高傲的人,不大喜欢样样都比她出色的新娘子。”   确定没有其他线索之后,青蛮就挥手送走了白尾巴。   白尾巴走后,趴在床上舔爪子的壮壮懒懒翻了个身:“你怎么想到让这小不点儿给你打探消息的?看着不靠谱,效果倒是不错。”   正在沉思的青蛮回神,得意一笑:“知道什么叫聪明人了吧!姓白的不肯帮我又怎么样,我自己也能查到消息!”   “有用的时候就甜甜地叫人家白哥哥,没用的时候就撇着嘴喊人家姓白的,死丫头,越来越势利了!”   看着这吃了人家一包小鱼干就彻底倒戈的小胖猫,青蛮翻了个白眼:“你好意思说我?一包小鱼干就勾得你连我这个多年真爱都不要了,始乱终弃,负心汉!”   壮壮嗤笑:“我对母的,尤其是没有胸也有没有屁股的豆芽菜,没有任何兴趣谢谢。”   青蛮:“……拿出你的武器,我们来决一死战!”   一人一猫正闹着,房门响了,青蛮开门一看,是红玉。   “小阿蛮,我叫了对街裁缝铺的孔三娘来给你做衣裳,走,咱们下楼去挑挑颜色样式!”   “做衣裳?”青蛮错愕,“为什么要给我做衣裳?我,我有衣服呀!”   “你身上这衣服哪里是给姑娘穿的?灰扑扑的,看着就难受!”   青蛮低头看了看身上形似道袍的灰衣,又想起外头街上那些大姑娘小娘子们穿的漂亮裙子,不得不赞同她的话。但她从小就这么穿,早就已经习惯了,再加上赚的钱用来吃都不够,自是没什么心思放在衣服上。眼下见红玉兴致勃勃,小姑娘有些为难:“可是红姨,我没钱买新衣服呀。”   红玉笑着轻捏她的脸蛋,发现手感不错,又捏了一下,然后才拉着她往楼下走去:“你在这里做小二,我自会给你工钱。再说今天这衣裳不用你花钱,算我送你的见面礼。”   青蛮一愣:“那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的,这也是为了茶馆的生意着想,小二们穿得精神些,客人们看着也愉快不是?你放心吧,白含刚来的时候也有的。”   她都这么说了,青蛮也不好意思再推拒,挠挠头,嘿笑:“那……那行吧,多谢红姨。”   ***   孔三娘是一只孔雀精,长相艳丽,打扮鲜亮,一双眼睛天生带着三分笑,待人很是热情。一看到青蛮,她就笑着迎了上来,口中不停夸赞:“小娘子长得真好,瞧瞧这脸蛋儿这皮肤,哎呀,真是个天生的美人坯子,比起那九重天上的仙女都不差呢!”   自从下山之后,青蛮就没怎么听过别人的夸奖了,更别说是这么直白用力的夸奖。她听得全身舒坦,忍不住挺起胸膛弯起了眼睛,小下巴也往上抬了几分:“谢谢三娘姐姐,嘻嘻。”   这会儿天还没暗,茶馆里没有客人,只有一个白含正坐在窗边看书,不过一看见红玉,他就红着脸跑了,那速度快的,跟后头有狗撵似的。   “三娘帮小阿蛮参谋参谋,我去去就来!”红玉见此挑眉,与孔三娘交代一句就追了过去,“你给我回来,跑什么跑,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孔三娘笑着摇头:“你可不就是想吃了他么。”   青蛮一听,好奇问道:“姐姐与红姨他们认识很久了么?”   “还行吧,大约三十多年的样子。”   “那你刚才说吃,莫非红姨的本体是……”   “我说的吃可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孔三娘突然暧昧地笑了起来。   青蛮疑惑:“那是什么?”   孔三娘神秘一笑,没有回答,只解开一旁桌子上的包裹,指着里头五颜六色的布料样品道:“这些都是时下最流行的颜色与样式,快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都好漂亮!青蛮一下忘了方才的疑问。不过东西太多,她挑花了眼,根本就挑不出来什么。   就在她纠结茫然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懒洋洋的笑声:“就这套吧,这套最好看。”   青蛮顺着那只手指着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条颜色鲜艳到极致,绣满了各色蝴蝶,缀满了各色宝石,感觉能闪瞎人眼的华丽襦裙。   “哎哟白先生好眼光!这条百蝶穿花裙可是我店里的镇店之宝呢!”   “是还不错,穿起来应该挺好看的。”白黎笑眯眯地对青蛮点点头,“快去试试。”   青蛮:“……”   不是,你们认真的?! 第12章 狐祟(六)   镇店之宝什么的,一开始青蛮是满心拒绝的,但是白黎却坚持道:“这衣裳只是看着浮夸,穿起来绝对好看,尤其你皮肤白,最衬这种颜色了。还有这些花和蝴蝶,上了年纪的大娘确实穿不了这么花哨的东西,但你年纪轻轻,长得也好,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会不习惯,是因为你整日穿得灰不溜秋跟只小老鼠似的,从来没见过这么鲜亮的颜色,去换上看看就知道我们没骗你了。”   孔三娘也笑吟吟地附和:“只是换上看一眼,又不叫你穿出去,你若是不喜欢,脱下来再挑别的就是。”   他们俩都这么说,长这么大都没穿过花衣裳的青蛮不由心生动摇,难道……难道真是她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了?   就在小姑娘半信半疑的时候,白黎促狭一笑:“只是试一试而已,阿蛮妹妹怎么百般推脱?莫不是对自己的长相没信心,不敢?”   “……谁不敢了!穿就穿!”   就是因为这一时冲动,青蛮再从楼上下来的时候……   噗!   正在喝茶的白黎一口水喷出。   本来有点儿忐忑有点儿害羞,也有点儿期待的小姑娘:“……”   “哎呀这不是挺好看的么!瞧瞧,就像个花仙子,多么漂……”   孔三娘的夸赞还没有说完,白黎已经趴在桌上大笑出声:“花仙子……没错,没错,比想象中还要花啊哈哈哈哈哈哈!”   青蛮眼皮跳了跳,冲过去拿起了孔三娘手边的铜镜。   一个顶着道姑头的人形花篮。   又辣眼睛又搞笑。   “……”青蛮抖着嘴巴转过头,从牙根里挤出一句话,“说吧,想要怎么死?”   “不生气不生气,我不笑了还不行么!我……噗!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哈哈哈哈!”   “……王八蛋你给我纳命来!!!”顾不得去脱身上的衣服,气到变形的小姑娘大吼一声,冲着犹在大笑的青年就扑了过去。   白黎边笑边躲:“君子动手不动口,冷静!冷静!”   青蛮听不进去,她现在只想咬死这故意耍她玩的混蛋!   ***   两人你追我赶,不知什么时候出了茶馆,等终于消停下来,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前面那家醉香楼的秘制烤鸡可是长安一绝,作为赔罪,我请阿蛮妹妹吃两只,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   气喘吁吁的小姑娘闻着不远处飘来的浓郁香味,断然拒绝:“我才不是那种为了两只鸡就会放弃自我坚持的人,你太小看我了!”   “那……三只?”   “你这是羞辱我的人格,践踏我的节操……”   “五只烤鸡外加五条桂花鱼。”   “……翻倍。”   “什么?”   “十只烤鸡十条鱼!”   “……”白黎嘴角微抽,“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啊,说好的人格和节操呢?”   “那玩意儿又不能吃!”青蛮理直气壮地说完,嫌弃地扯了扯身上的“镇店之宝”,“你先去点菜,我回去换身衣服,马上就回来!”   白黎哽了一下:“我还没答应……”   “那你答不答应?”小姑娘气哼哼地看着他,一副“你不答应我就继续缠你”的小无赖模样。   心头莫名有些发痒,青年微微一顿,好笑又无奈地投降:“行行行,小祖宗,你赢了。”   青蛮这才嘻嘻一笑:“那白哥哥快去点菜,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咽了咽口水,转身就跑。   却不想刚跑出两步,就听身后传来一个满是惊喜的声音:“师兄!”   青蛮下意识回头,看见了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   少年穿着蓝袍,腰佩长剑,长得眉清目秀,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的样子,看起开活泼又开朗,他那声“师兄”显然是在喊白黎,因为他喊完之后就飞快地朝这边跑了过来。   “师兄师兄,你怎么在这儿啊?你是不是来查林二郎死因的?我听说你昨儿也来这里看了现场是不是?”   “我只是路过。”相较于少年的热情,白黎显得有些冷淡,虽然脸上笑容不变,态度却懒散很多,他说完推开少年凑过来的脑袋,转身往青蛮走去,“还有,我早就不是你师兄了,别瞎叫,被人听见不好。”   少年一愣,委屈道:“你就是我师兄!永远都是,我阿娘也是这么说的!”   白黎步子微微一顿,随口似的问道:“你阿娘……失眠之症好些了吗?”   少年一听又开心了:“好了!师兄放心,佩兰师姐前些天不知从哪儿弄了些紫榴花妖的花粉来,我阿娘用了之后就不再失眠了!”   紫榴花妖?青蛮一愣,难道白黎当日就是为了这少年的母亲才去找紫榴花妖的?可这人又说花粉是什么佩兰师姐找来的……   “嗯,那就好。”白黎懒懒应声,走到小姑娘跟前,冲她笑了一下,“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儿要处理,咱们先回茶馆,晚点再陪你来吃烤鸡好不好?”   少年这才注意到青蛮的存在,一看,差点被闪瞎眼,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师兄,她是谁啊?”   “她啊……”   “明决,该回府了!”严肃凌厉的女声,突然从巷口传来,吓了青蛮一跳。转头一看,是个长相极为艳丽,神色却颇为严肃的姑娘,穿着一身墨青色衣裙,气质沉稳而漠然。   “佩兰师姐,我在和师兄……”   “什么师兄,你只有师弟,没有师兄。”冷冷的视线在白黎身上扫过,名为佩兰的女子微微垂目,握紧了双拳,“英国公府的事有些棘手,得马上回去向师傅禀告,走吧。”   阮明决不愿,但他从小就怕这个棺材脸的师姐,犹豫片刻,到底是小声地丢下一句“师兄,我改天再来找你玩”,这便蔫头耷脑地走了。   “小丫头看什么呢,走了。”   青蛮回神,歪头盯着他:“这两人是谁啊?”   白黎觑了她一眼:“小姑娘家家的不要那么八卦,还想不想吃烤鸡了?”   居然拿这个威胁她!青蛮撇嘴:“小气。”   “嗯?阿蛮妹妹说我什么?”   青蛮暗暗翻了个白眼:“我说白哥哥最好了,咱们吃烤鸡去吧!”   白黎勾唇:“你不是还要回去换衣裳?”   怕她被别人看见身上的衣裳会炸毛炸得更厉害,白黎一直带着她往无人的小巷子里钻,因此这会儿四下无人,青蛮哼哼一笑,也不管舒不舒服,直接从乾坤袋里摸出一件宽大的灰袍套在了那件“镇店之宝”外面:“突然想起来这样就行了呀,我是不是很聪明?”   白黎:“……”   真·吃货。   ***   出了小巷子青蛮才发现对面不远处就是英国公府,她眼睛微亮,拽拽白黎的袖子:“白哥哥,既然咱们这么巧来到了这里……”   “带你进去也可以,减三只烤鸡。”   “你土匪啊!”小姑娘刷地收起笑容,“不带就不带,我自己查!”   话音刚落,朱红大门开了,一行女眷缓步而出,为首的,赫然就是新娘杜娅若与她的母亲裴氏。   “诶,她们这是要干嘛啊?”   “接新娘子回杜府吧,这新郎都死了,总不能真让她留在这里做寡妇。”   白黎刚说完,便有一辆华贵的马车驶来,裴氏拍拍似有犹豫的杜娅若手背,拉着她上了马车。   看着她们远去的身影,想着白尾巴打探来的消息,青蛮心中微动,心里忽然生出一个主意来。   “白哥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忙呀?”   看着忽然转头看向自己,笑得又甜又谄媚的小姑娘,白黎上下打量她两眼,挑眉:“小忙?”   “嗯嗯!”青蛮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比划着自己指甲盖儿,“就这么大!”   白黎懒洋洋地整了一下衣袖:“说说看。”   青蛮嘿嘿一笑,凑到他耳边这样那样嘀咕了一番。   少女的气息干净温热,带着一丝清新的草木香气,白黎一怔,不动声色地偏开了微微发烫的耳朵。   青蛮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见他应下了自己的请求,顿时激动得拍了他一下:“白哥哥你最好了!”   ……方才还到处追杀他要他纳命来呢,白黎回神,似笑非笑地觑了她一眼。   青蛮很厚脸皮地当做看不见,嘻嘻一笑,拉着他追向了杜府的马车。   半刻钟后,杜府。   杜娅若坐在自己未出阁前的屋子,轻轻叹了口气。裴氏被杜宰相叫走了,屋里只有伺候的丫鬟,她心里有些纷乱,便挥手让她们出去了。   屋里的一切摆设都是她出阁前的模样,她四处看了看,竟觉恍然如梦。   “杜娘子救命啊!”   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光,杜娅若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就要喊人,可等看清地上这团毛茸茸的小东西是什么之后,她猛地一愣,生生压下了到口的惊呼。   “你,你是……”   “我叫胡十三,是之前帮了您的那只狐妖最小的妹妹。”毛茸茸的白团子趴在地上嘤嘤哭道,“杜娘子,我家里……我家里出事了!求求您救救我们吧!”   “妹妹?”杜娅若惊诧,“可九郎明明毛发火红,你……”   不会障眼法,只能请白黎帮忙伪装成小狐狸的青蛮微微一僵,继续嘤嘤哭泣:“您有所不知,我们那个……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来着!” 第13章 狐祟(七)   杜娅若与那只名唤九郎的狐妖仅见过一面,对它了解有限,所以很快就相信了青蛮的话。   青蛮心中暗喜,边哭边说明了来意:“自从那日听到你的传召,前来见过你之后,九哥哥就失踪了。家里人担心它,想出去找它,可是因为之前的剜心案,捉妖师们一看见狐族就抓,如果我们真的出山去找九哥哥,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抓去剥皮抽筋的!杜娘子,如今……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们了!”   白毛团子哭得可怜极了,杜娅若心中怜惜,忍不住伸手去扶它:“你别哭了,说吧,我该怎么帮你们?”   障眼法可改变不了体重!青蛮心中干笑,借着擦眼泪的动作避开她的手,抽着鼻子道:“你……你吹响狐哨帮我把九哥哥叫过来就行,只要,只要找到它,我们家人就不用冒险出山了!”   狐族报恩,会在送给恩人的狐哨上刻下血符,除了恩人及其血缘至亲,其他人吹不响这哨子。而哨声一旦响起,它们不管身在哪里,都不得不马上出现。   青蛮知道这里头的缘由,所以才没有直接让白尾巴去偷那白玉哨子。   杜娅若迟疑:“可林二郎尸体旁有你九哥哥的毛发,他们都说是你九哥哥杀了林二郎,还请了国师府的人来捉它,我就这么把它叫来,会不会……会不会害了它?”   难怪她明明很想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却始终没有再吹响狐哨把那狐妖叫来,原来是在担心这个。青蛮有些惊讶,想说什么,又听这美丽的少女轻声叹道,“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九郎是我请来的,在没查清楚事情真相之前,我不能把它置于险地。国师府对作恶的妖从不留情,九郎现在又嫌疑重大,万一它是无辜的,我……”   善良明理,好姑娘啊!青蛮拱着爪子感激地说:“多谢娘子如此为我九哥哥着想,只是家人已经考虑到这一点,让我带了狐族法宝来,有了那法宝,就没有人能感应到我们的气息了,要不我哪里敢一个人前来寻你呢!”   杜娅若一怔,随即欣喜。懒洋洋倚在屋顶上的青年则是忍不住笑啧了一声。   小丫头,说起瞎话来一套一套的,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二郎的死又是怎么回事,杜娅若也很想知道,所以在青蛮拿出所谓的“狐族法宝”之后,她很快就拿出那只白玉哨子,吹响了它。   哨声清幽,如梦似幻,只有杜娅若和远方的胡九郎能听见。   青蛮握着大砍刀严阵以待,可等了好一会儿,那胡九郎还是没有出现。小姑娘纳闷,抬手挠了挠头,刚要说什么,杜娅若忽然起身:“九郎!”   来了!青蛮眼睛一亮,倏地转头,看见了一个火焰般明亮的红毛团子。   红毛团子是从窗口跃进来的,看见杜娅若,它嘻嘻一笑,抛了个媚眼过来:“杜家妹妹,对不住呀,有事儿来晚……”   话还没完,余光突然瞥见一旁的青蛮,胡九郎一愣,随即大惊失色,转头就跑:“今儿来的不是时候,杜家妹妹,改日再见!”   还挺敏锐!掩盖了气息就等着他自投罗网的小姑娘惊讶挑眉,赶忙拔刀追了上去。   却不想才追出两步,那红毛团子的身影忽然咻的一下不见了。小姑娘懵了一下,左看看右看看,却再也嗅不到它的气息,拿出追踪法宝,也是半点儿都探测不到它的踪影。   这是怎么回事?!   “呆着做什么?”一身白衣的青年慢条斯理地从屋顶上跃下,“如果我猜的没错,它是用了某种逃命的法宝。”   他坏笑着强调了法宝两个字,青蛮想起自己刚刚忽悠杜娅若的话,顿时噎了一下。   “你……你不是九郎的妹妹!”   杜娅若惊诧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青蛮回神一看,发现自己身上的障眼法已经破开,她有点儿心虚,转头冲她干笑:“那个,你先别生气,听我解释啊!”   杜娅若并不想听她解释,但她认出了白黎,青蛮又抓紧时间表明自己只是想查明真相,没有不分青红皂白伤害胡九郎的意思,这才哄得她暂时放下戒备,请他们进屋坐下。   “我相信两位的话,若你们真想直接抓走九郎,大可以请国师府的人前来,没必要暗中出手,只是我和你们一样,也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九郎有嫌疑,把他请来的杜娅若也有,这就是青蛮为什么没有直接找她打探,而要先抓住胡九郎的原因——嘴巴会骗人,灵魄却不会。胡九郎有没有杀林二郎,她用法宝一探就知。   不过经历了刚才的事情,青蛮倒不怀疑杜娅若这话的真实性了,尤其杜娅若还告诉他们,她之所以会请来九郎,是因为她怀疑林二郎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君子。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那林二郎其实是个坏人?”青蛮打听过,这林二郎有才有貌,脾气好,人孝顺,还很有爱心,那是谁见了都要夸一声好的,但她以前见过几个表面斯文内心禽兽的败类,所以听到这话并不怎么吃惊。   倒是白黎似有讶异地挑了一下眉,不过他没说话,只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百般无赖的样子。   杜娅若没有看他,只低声叹道:“倒也不是坏,只是……人们都说林二郎洁身自好,年已及冠房里都没有伺候的人,是难得的好郎君。可我……一个月前,我曾意外看见他与一个姑娘亲密说笑,过了几日,我一位表姐也与我炫耀,说是林二郎邀她出去玩。表姐不喜欢我,时常开我玩笑,我虽心里有些不舒服,却也没有当真。至于之前那个姑娘,人有相似,我那时并没有看清他们的脸,便想着或许是自己看错了。一直到成亲那日,我坐在花轿里,听着外头的唢呐声……”   杜娅若顿了一下,苦笑,“成亲对姑娘家来说是一辈子的大事,我越想越不安,也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出嫁前母亲送我这个哨子。我原本并不相信世上有妖,可我试着吹了一下哨子后,九郎真的出现了。它答应帮我查清楚林二郎的真面目,之后就走了,后来我便与林二郎拜了堂,进入洞房后,我也不知怎么就昏睡了过去,再醒来……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九郎……九郎根本没理由杀害林二郎啊!”   好吧,折腾了一圈儿还是什么线索都没有,青蛮失望地叹了口气,蔫哒哒地瘫在了椅子上。   一旁白黎却突然问道:“你说的那位表姐,可是路家的五娘子?”   杜娅若一愣:“白先生怎么知道?”   路五娘子?剜心案中最后一个受害者?青蛮刷地一下坐直身体,目光炯炯地看着白黎:“白哥哥发现什么了?” 第14章 狐祟(八)   白黎的答案是:什么都没发现,随口一问而已。   青蛮听了想打人,但她已经开始习惯这人的臭德行了,所以倒也没有生气,只狗皮膏药似的缠着他,走一步就问一句“你到底发现什么了”。   转头看她,她就赶紧闭嘴,露出甜蜜蜜的笑,两个小梨涡荡啊荡的,让人没法凶她更没法打她,等回了头,她就继续念,如此反复,跟个小无赖似的。   白黎哭笑不得,被她缠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无奈地举手投降:“林二郎有问题,你想知道真相就去查他吧。”   青蛮得逞一笑,拉拉他的袖子:“可是没有白哥哥带着,我进不去英国公府呀!”   白黎:“……我说过了,这件事我不会再插手。”   “不插手不插手,你只用带我进去,然后在旁边看着就好了!”   “这样啊……”白黎低头看她,小姑娘眼睛亮亮地点点头,刚要再拍几个马屁,脑门便被人轻弹了一下,“不行!”   青年说完就一个闪身不见了,青蛮:“……”   小气鬼!   回到茶馆,孔三娘已经走了,正在调戏白含的红玉转头递给她一个小包袱:“你的衣服,快去换上吧。至于三娘说的那什么镇店之宝,你不喜欢就脱下来,一会儿我给她送回去。”   可是她还没有选衣服啊!青蛮一愣,想说什么,红玉已经转回闹起了白含。不好打扰他们,小姑娘只得拿着小包袱上了楼。   壮壮还在屋里睡觉,青蛮戳戳这小肥猫的屁股,转头脱下了身上的灰色外袍,再一看里头的“镇店之宝”,她嘴角一抽,赶紧抬手解腰带。   “嚯!哪里来的丑八怪,竟敢在本仙女面前撒野!”   “……”转头看着床上不知什么时候醒来,这会儿正一脸无法直视的胖猫,青蛮呵呵冷笑,“要么闭嘴要么秃毛,选吧!”   “哎呀不行不行!太辣眼睛了!”壮壮没理她,捂着眼睛倒在床上,一边翻来覆去打着滚儿,一边嗷嗷叫道,“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要瞎了!”   “……”青蛮看着这戏精简直醉了,三两下脱去身上的镇店之宝就扑了过去,“好壮壮你别怕,姐姐这就来救你!”   “你想干什么?你别过来!我告诉你你别……哈哈哈痒!痒!”   “忍着点啊,姐姐这是给你治病呢!”   “救哈哈哈喵!救命——”   ***   一人一猫在床上闹了大半天才消停下来。   青蛮躺在床上喘了一会儿气,捏捏壮壮的胖脸:“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壮壮已经知道下午发生的事情了,闻言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查呗,我哪儿知道。”   “那狐妖太狡猾,又有法宝在身,就这样肯定抓不到它,还是得想法子先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才行……”青蛮念叨两声,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爬起来,“我的第三十八颗妖丹啊,不行,我得振作,不然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爷爷!”   说罢设法叫来白尾巴,请它再帮忙去打探一下林二郎,自己则是琢磨起了去英国公府找线索的事情。   不过眼下天色已经不早,没一会儿红玉就来叫她下去待客了,所以小姑娘只得暂时打住,换上那小包袱里的衣裳往楼下走去。   小包袱里是一套鹅黄色绣花襦裙,款式简单大方,颜色娇俏鲜嫩,青蛮穿好之后谨慎地拿铜镜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照了一番,确定不辣眼睛,反而还挺好看的,这才美滋滋地下了楼。   “书接上文,野猪精化身美貌女子,诱赵姓山民野外寻·欢,不想被过路小道士发现,阴谋败露险些丧了命……”   楼下白黎已经开始说书,客人们陆续而至,明亮的灯火微微晃动,独属于妖怪们的夜晚,缓缓到来。   青蛮站在楼梯上,看着这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场景,不知怎么竟觉得有些美好。   “小阿蛮,快下来!”   红玉的叫声让青蛮回了神,也让台上的白黎偏头看了过来。   一身鹅黄的小姑娘,俏生生立在那,肤白如雪,眼神纯真,虽然依然顶着个简单随意的道姑头,但仍娇美生动得令人眼前一亮。   青年勾唇,略显轻佻地冲她眨了一下眼。   不会又是在嘲笑她穿得难看吧?青蛮暗暗冲他做了个鬼脸,这才抱着壮壮蹦跳下楼,对红玉嘻嘻笑道:“红姨帮我挑的衣裳很漂亮,我很喜欢,谢谢!”   红玉却哈哈笑了起来:“谢错人了,你这衣服可不是我帮你挑的。”   不是她?那是孔三娘?青蛮刚要问,李承朗来了。今天他的神色倒是正常,与红姨打了声招呼就找了一张空桌坐下。   想起他的身份,小姑娘眼睛微转,心中有了主意。   “哎呀,世子来了,不知想喝点什么?”   白黎不肯带她去英国公府,她自己想进倒也能进,但没有大粗腿陪同,做起事来肯定没有那么方便,如果这劳什子晋王世子愿意出手帮她……   嘿嘿。   看着这冲着自己直笑,眼神狡猾甚至有点儿奸诈的小姑娘,李承朗:“……”   发,发生了什么事?   ***   青蛮先是向李承朗打探了一下林二郎的为人,得到的都是诸如“文锦兄见多识广,才学渊博,是我辈之榜样”,“文锦兄为人仗义,出手大方,是我辈之典范”之类的夸赞。   “……”这晋王世子也太崇拜那林二郎了,小姑娘心累,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溢美之词,“不是,我是说,他以前有喜欢过什么姑娘吗?我听人说他屋里一个侍妾都没有,这是真的吗?”   被人打断的李承朗意犹未尽,不过还是很有风度地点了点头:“是真的,文锦兄生性高洁,对这些方面向来不上心,也从不去烟花之地。就连身边伺候的,除了夏令姐姐一个丫鬟,其他的也都是小厮。半年前夏令姐姐生病去了之后,他也没再要找别的丫鬟,住的院子里,一水儿的全是小厮,大伙儿之前还打趣他不解风情来着。”   “夏令姐姐?”忽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青蛮下意识问道,“谁啊?”   “文锦兄身边伺候的一个丫鬟。”   “你刚刚说……”不知道为什么,青蛮觉得有点儿不对劲,“林二郎身边就她一个丫鬟,其他的全是小厮?”   “是啊。”   “那他既然不喜欢丫鬟伺候,为什么独独留着她呢?”   “夏令姐姐从小服侍他长大的,习惯了呗,何况夏令姐姐是文锦兄奶娘的女儿,文锦兄一直把她当亲生姐姐看待的。”   “哦……”青蛮还想说什么,旁边那桌的客人叫唤了,小姑娘不得不先过去,等她给那桌客人倒完茶水上完菜,这才又对李承朗道,“我偷偷告诉你一件事吧,其实林二郎这个案子,我已经查到一点线索了,你要是有兴趣,咱们明天一起去英国公府看看怎么样?”   李承朗一愣,猛然瞪大眼:“你说真的?!”   青蛮神神秘秘地眨了一下眼:“当然,绝对比珍珠还真。”   “可,可白大哥他……”   “他是不想插手,这不还有我呢嘛,我可是正儿八经的捉妖师,比他厉害多了!”青蛮吹完牛,笑嘻嘻问道,“怎么样,一起去吗?”   少年本就因案子迟迟没有进展而苦恼,眼下看到希望,哪里会不同意,当即就点了头。   青蛮嘿嘿一笑,心中很是满意:“那行,那明天……”   说到一半,裙摆突然被人拽了一下,小姑娘低头一看,对上了白尾巴亮晶晶的黑豆眼。   “咳,那什么,那咱们明早见啊,我先去忙了!”青蛮说完就带着白尾巴躲进了柜台,“怎么了鼠小哥,这么急匆匆的,可是有什么发现?”   白尾巴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说了句什么话。周围太吵,青蛮没听清,便让它顺着自己的袖子爬上来。   白尾巴害羞地卷了卷尾巴,爬到她肩膀上端正坐好,这才迫不及待地说:“仙姑,那个林二郎,他的房间里有一个密室,密室里藏着一个人,我……我听到说话声音了!” 第15章 狐祟(九)   第二天一早李承朗就来了,青蛮跟红玉打了声招呼,又拎起还在呼呼大睡的壮壮,这便准备出门。   没走两步,白黎懒洋洋地从楼上下来了,小姑娘丢给他一个“你不愿带我去自有别人愿意”的嘚瑟眼神,这便拉着李承朗走了。   白黎好笑,回头见红玉一脸促狭地看着他,不由挑了一下眉:“怎么?”   “他们俩这一去肯定会碰到国师府的人,晋王世子便罢了,小阿蛮可是个没什么靠山的白身,你就不怕她受欺负?”   “小丫头鬼得很,谁能欺负得了她?”白黎没骨头似的往柜台上一靠,吊儿郎当道,“何况谁说她没靠山了,这不有威武霸气的红姨您么?”   “臭小子,少跟我打哈哈!”红玉忍不住笑骂,想了想,干脆直白道,“你要是对她没有那个意思,会让我叫三娘来给她做衣裳,还亲自帮她选?”   “不过是觉得她身上那身太伤眼了而已。”青年说完不知想起什么,微微顿了一下,“何况我说过,我把她带回来是为了……”   红玉脸上笑意也是滞了一下,她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摆手打断他的话:“行了吃早饭吧,我等着你自打嘴巴的那一天。”   白黎:“……”   青蛮不知有人在谈论自己,她正和李承朗边走边聊天。   两人不熟,原本没什么可聊的,但青蛮性子活泼,李承朗又是个憨厚赤诚,问啥说啥的,彼此倒也不觉得尴尬。尤其青蛮问的都是关于白黎的问题,李承朗作为他的忠实迷弟,那是一开口就停不下来的节奏。什么“白大哥过目不忘,聪明过人”,“白大哥身手比大内侍卫都好”,“白大哥是国师府里最有天分的弟子,“白大哥侠义心肠,善良大方,性格也特别好”……简直都快把人给夸上天了。   青蛮笑眯眯地听着,心里却是在想:与他说街上的漂亮姑娘他毫无兴致,一提到林二郎白黎,他就双眼发亮,口若悬河什么的……这晋王世子好像有哪里不对?   李承朗哪里知道她在腹诽自己,很是开心地把白黎卖了个干净。   什么自幼父母双亡,幸得国师夫人收养才能平安长大啦;什么天资不凡,从小就被当做国师府的下一任主上培养啦;什么三年前突然被逐出师门,从此再也不与国师府往来啦……仔仔细细,一点不漏,听得青蛮忍不住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你可真了解他!”   “我们认识很多年了嘛。”李承朗憨憨挠头,微胖的脸上笑容纯真,“而且白大哥救过我的性命,我把他当亲大哥看待的。”   “那你还没说他为什么会被逐出师门呢!”青蛮早就猜到白黎和国师府有关系,因此并不怎么惊讶,只是有点儿好奇,“你不是说国师和国师夫人对他很好嘛,怎么又突然把他赶出去了呢?”   说起这件事,李承朗脸上的笑容就变成了忧愁:“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说白大哥以下犯上打伤了国师,国师便把他逐出了师门,可是白大哥一向都把国师当父亲看待的,怎么会……”   说到这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忙道,“对了这个事情你不要在白大哥面前提,他不喜欢听。还有国师府的人他也不喜欢,所以文锦兄这案子被国师府接过去之后,他就不肯再插手了。”   “行,我知道了。”青蛮点头,心里却是好奇极了,不过她没有再追问,因为英国公府到了。   ***   李承朗身份贵重,与林二郎又是至交,有他在前头带路,青蛮顺利地进了英国公府,并且得到了英国公的同意,前去查看林二郎成婚前所住的房间。   刚要进院子,里头便出来一行人,为首的贵妇人神色憔悴,脸上有鲜明的泪痕,正是林二郎的母亲,英国公的正室夫人。   看见李承朗和青蛮,她愣了一下,听说是英国公同意他们进来查案的,眼睛又倏地一下红了起来。   “二郎性格温润,对家人友爱,对朋友仗义,从来没有人说他不好过……他也很孝顺很善良,小时候不慎踩死一只蚂蚁,都要自责许久……”她显然是伤心过度导致精神有些恍惚,没有与定国公一样问青蛮是谁,根本不会查案的李承朗又想要怎么查案,只是喃喃念着,眼泪一滴滴滚落,“我的二郎是这世上最好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人这样残忍的对待他……”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然又变了脸色,“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都是我,都是我不肯答应他,一定是那个……”   “夫人!”扶着她的两个嬷嬷红着眼睛心疼道,“别说了,咱们回去休息吧!啊?您已经在二郎屋里枯坐一宿了,二郎……二郎最是孝顺,若是看见您这样,定要着急难过的!”   “是啊,世子已经病倒,您可不能再倒下了啊!”   周围丫鬟仆从闻言,也是哀戚地低下头,或小声啜泣或目露悲伤。   英国公夫人声音含糊,青蛮只听到了几个关键词,她本来想再问问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但看她神色恍惚,精神不振的样子,只怕问了也没用。再一看周围的仆从,小姑娘有些惊讶——他们脸上的悲伤竟也是真真切切,没有半丝虚假的。   看来林二郎为人确实不错,不然府里下人不会这般伤心。   可白黎又说他有问题……   “什么?文祁兄病了?”李承朗的声音打断了青蛮的思绪。   一嬷嬷哑着声音答道:“回世子,是的,大郎平时最疼爱二郎,二郎突然没了,他这心里……偏这两天事多,他不得不强撑着,昨晚又不慎受了点寒,可不就倒下了么。”   李承朗心中担忧,转头就要去探望,听说林文祁刚睡着没多久,这才放弃:“那等文祁兄醒了我再去看他。”   两人这便辞别英国公夫人,进了林二郎生前所住的屋子。   这是一间充满了书香味的屋子,干净整洁,摆设雅致,与传闻中林二郎的形象很符合。李承朗目露黯然,见青蛮径直朝里屋跑去,又有些诧异:“青蛮姑娘,你这是……”   话还没完,突然听得咔嚓一声,少年一愣,快步跟上去一看,发现青蛮身前的那面墙上竟有一道半开的暗门。他愣了一下,但密室什么的在富贵人家并不少见,因此倒也没有很诧异,只是……   青蛮姑娘怎么知道这里有个密室?   “这里面一定有线索,走,进去看看!”   李承朗一听这话,顿时就顾不得想别的了,忙点头跟上。   ***   密室很小,黑漆漆的,沉闷而压抑。空气中还弥漫着一种不是特别难闻,但莫名古怪的气味,让青蛮忍不住皱了一下鼻子。她摸出火折子点燃门口墙壁上放着的油灯,这才看清了四周的景象。   一张铺着鸳鸯戏水大红喜被的小榻,小榻上放着一个长条的红木盒子,约莫有男子手臂那么长,手掌那么宽。盒子上带着一把精致的开过光的玉锁,盒子顶上则不知摆放着什么东西,一块红色帕子罩在上头,看起来跟新娘的红盖头似的。   除此之外,密室里没有其他东西。   青蛮愣了愣,问前来带路的白尾巴:“不是说里头有人吗?”   白尾巴左右看了看,怯怯地说:“我……我确实听到了声音……”   下意识想问它是不是看错了,但对上这小家伙忐忑不安的黑豆眼,青蛮忍住了:“那咱们四处找找看,没准这屋里还有别的门呢。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有人在看着我们。”   这话一出,李承朗顿时浑身一寒:“什……什么人?”   “找找就知道了。”青蛮眯眼,抽出大砍刀四处寻摸了起来,然而众人仔细检查了一下周围,并没有任何其他的发现。   “看来问题的答案就是在这里盒子里了。”   “开了光的东西能驱妖避邪,林二郎这是怕有妖物来偷里头的东西,所以才用这把玉锁给它锁上了?”壮壮嘟囔,抬爪掀开盒子上方那块红帕子,“这又是什么?怎么看起来那么诡……嚯,这什么鬼?!”   骤然对上一双漆黑僵硬的笑眼什么的,正好转头的李承朗顿时吓得一个激灵:“哇!”   没被那东西吓到,反而被他吓到的青蛮:“……”   她稳了稳心神,朝那东西看去。   这是一个十分精致的人偶,穿着嫁衣,带着凤冠,眉毛弯弯,眼睛也弯弯,看起来很漂亮,闻起来还带着一种诡异的清香。因着它通体殷红,只有脸是白的,头发是黑的,乍眼一看会有些骇人。   “林二郎为什么要在密室里藏这么些东西?”青蛮纳闷极了,想了想,把那人偶拿起来放到一边,敲了敲下面的红木盒子,“还有这里,你们说里头会装着什么呢?”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壮壮是妖,不敢靠近那玉锁,青蛮却是不怕的,点点头摸出一根粗针,三两下就把它撬开了。李承朗本能地想阻止,但一想这是为了找出凶手,便也就闭嘴了。   盒子一点点打开,涌出一种古怪的气味,有点腥,有点臭,又有点木偶身上那种怪异的香。   青蛮不知道为什么心口碰碰跳了起来,她有一种感觉,这盒子里头的东西……会很可怕。比人类感觉更敏锐的壮壮和白尾巴更是警惕地盯住了那盒子不放。李承朗也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吱呀。   盒子盖儿开了。   露出了里头一方红绸。   红绸下面盖着什么东西,青蛮正要伸手掀开,旁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细响,众人下意识转头,对上了一双僵硬的笑眼。   啪嗒。   殷红的血泪从那双笑眼里滚落,砸在大红喜被上,发出诡异的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  红姨:静静地看着你日后自打嘴巴:)   白黎:……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16章 狐祟(十)   一片死寂后,尖叫声响彻密室。   看着不约而同往她身后躲,还偷偷把她往前推了一点的三个家伙,青蛮:“……”   想打人。   不过现在不是好时机,小姑娘只得忍着嫌弃拔出大砍刀,拍拍那人偶的脸:“再装神弄鬼我劈了你啊,识相的就赶紧出来!”   斩妖刀能除魔驱邪,寻常妖物被这刀碰到都会产生痛感,比如壮壮平时就不敢靠它太近。可眼前这诡异的人偶却迟迟没有反应,仿佛真的就只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木雕。   如果不是它惨白的脸上还有未干的血色泪痕,青蛮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她心中惊疑,想了想,上前两步。   “青……青蛮姑娘小心!”   李承朗心慌低叫,已经回过神来的壮壮鄙夷看他:“一个破人偶而已,看给你吓得!”   ……好像刚刚吓得喵喵直叫的不是它一样。青蛮嘴角微抽,说了句“没事”就摸出一道收妖符扔了过去。   人偶依然没有反应。   看来确实没有妖物附在它身上,那这血泪是怎么回事?   青蛮皱眉,用帕子拿起那人偶,走到烛光下仔细看了看。   “这是……”看着人偶背部那串几乎与红色染料融为一体的朱砂符文,青蛮倏地瞪大眼,“锁灵阵?!”   “锁灵阵?”壮壮也大为吃惊,“那个传说中可以避开勾魂使者,留下死者灵魄的阵法?”   青蛮皱着眉头“嗯”了一声:“看来是有人拿这人偶设阵,在里头锁了灵魄。”   “被锁在锁灵阵里的灵魄,就是勾魂使者都发现不了,难怪你的刀和收妖符都对它没用……”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之后壮壮就松了口气,“那你快把它破开,赶紧完事赶紧回家,白哥哥还等着我呢。”   李承朗也满眼期盼地朝她看去,他有预感,只要知道这里头锁着的灵魄是谁,事情就会真相大白了。   白尾巴也满眼崇拜地看着她。仙姑知道的好多,仙姑最厉害了!   “……”只是听过这个阵法,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破的青蛮微微一笑,陷入了沉思。   该怎么回答才能保住自己的高人风范呢?   “青蛮姑娘?”见她迟迟不回答,李承朗又紧张了起来,“莫非这里头还有什么别的问题?”   “那,那倒也没有,就是……”余光瞥见一旁的红木盒子,青蛮灵机一动,故作深沉地摇摇头,“就是这盒子里头的东西,只怕也不简单呐。”   “那……”   “不过有我在,你们也不用怕。”青蛮说着就掀开了盒子里的红绸,猩浓的铁锈味夹杂着诡异的香气迎面扑来,熏得她小脸一青,差点吐出来,“呸呸呸,这什么玩意儿,我……”   话还没完便清了里头的东西,小姑娘一愣,瞬间僵住。   “这……”李承朗更是脸色煞白,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这是……”   “心。”这回壮壮倒是没觉得害怕,只有些嫌弃地别开眼,“人类的心脏。”   青蛮下意识深吸了口气,吸到一半,又被那可怕的味道熏得赶紧憋住了气儿:“一,二,三,四,五,六……六颗,之前说的那个剜心案一共几个受害者来着?”   脑袋嗡嗡作响的李承朗本能地答道:“……六个。”   六个受害者,全部是被生挖了心脏而死。而如今,林二郎的密室里也恰好存放了六颗未曾腐烂的心脏……   巧合?   开玩笑。   青蛮皱眉,想了想,开口道:“先把这些东西拿出去……”   咔嚓。   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了小姑娘的话,也让大家齐齐往半开的密室门看去。   高大修长的人影逆光而进,脸上带着诧异,见到屋里众人,他先是一愣,而后才点头道:“世子,青蛮姑娘,听说你们查到了一些线索,我便过来看看,这……这是个密室?”   是林文祁。   李承朗忙点头:“文祁兄你怎么来了?身子可好些了?”   “小小风寒而已,不碍事……”   两人正寒暄着,青蛮的手背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小姑娘低头一看,发现是手里的人偶不知何时又流泪了,冰冷的血色液体从它僵硬的笑眼里涌出,带着一股不明显但格外尖锐的恨意,像蛇一样蜿蜒而下。   青蛮诧异,下意识顺着它的笑眼望去,看见了林文祁在烛火映照下忽明忽暗的侧脸。   难道……   “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眼看林文祁朝那红木盒子伸出了手,小姑娘眼睛一转,阻止道:“别碰!”   林文祁一顿,偏头看来:“青蛮姑娘?”   把人偶往乾坤袋里一揣,青蛮冲上去抱过那个红木盒子:“这里头的东西太血腥了,我们还是出去再看吧!”   “这……”林文祁愣了一下,垂下眸子收回手,“好。”   青蛮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可灵魄被锁,按说那人偶作为阵法的载物是不会有什么反应的,可它却一直流血泪,显然是里头关着的人在消耗灵魄之力,试图借此表达什么。还有那股莫名其妙的恨意,林文祁来之前她可半点都没有感受到……   “等等,青蛮姑娘,还有那个人偶呢?”李承朗的话打断了青蛮的思绪,也让林文祁步子一顿,转头朝她看了过来。   “在这呢。”青蛮神色如常地腾出一只手拍了拍腰间,随即状似无意地踉跄了一下,“哎哟,吓我一跳!”   “姑娘小心,我来拿吧。”林文祁眼疾手快接过她手里摇摇欲坠的盒子,然后……   看着突然惨叫出声的青年,青蛮冷笑一声,拔出大砍刀朝他砍了过去:“你果然不是林世子!”   手掌被贴在盒底的收妖符灼伤,“林文祁”又惊又怒,险险避开青蛮的大砍刀,转头朝身边的李承朗袭去。   “你个傻子,还站在那干嘛?快躲开!”壮壮赶紧拉了惊呆了的李承朗一把。   “林文祁”一招落空,也不恋战,忍痛抱紧怀里的红木盒子,化作一道黑光往外逃去。不过青蛮早就在那红木盒子上做好了手脚,因此刚出英国公府,他就满脸痛苦地抱着那红木盒子倒在了地上。   “这可不是普通的收妖符,上头加了不少宝贝的,怎么样?味道不错吧!”小姑娘嘿笑着走过去,摸出一道定身符贴在他脑门上,“现在看你还怎么跑!”   只剩下眼睛能动的“林文祁”顿了顿,痛哭流涕:“仙姑饶命,仙姑饶命啊!”   “要我饶了你也可以,先交代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假扮成林世子,来这儿又干嘛来了。”   “我说,我说!其实……”哭声忽然一顿,一只白骨森森的爪子闪电般扼向青蛮的脖子,“多管闲事的臭丫头,去死吧!”   居然没定住他?!   青蛮大惊,下意识要躲,却已经来不及……   “我家阿蛮妹妹也是你能欺负的?作死。”懒洋洋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小姑娘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腰间一紧,随即重重撞进了一个带着清冷梅花香的怀抱。她呆了呆,晕乎乎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漂亮至极的桃花眼。   “第三次。”白黎笑着眨眼,随意抬手一挥,那团试图逃跑的黑气便惨叫一声,重重跌落在地。   青蛮愣愣地看着他,忽然埋首在他胸前,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白黎微愣,低头看她:“你……”   “方才那密室里太臭了,还是你身上的香味好闻!”青蛮心满意足一笑,跳出他的怀抱拱手作揖,“多谢白哥哥相救,不过你不是说不来的吗?怎么又……”   小姑娘满眼都是“嘻嘻嘻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白黎嘴角微抽:“我只是路过。”   青蛮竖起大拇指:“好借口!”   “……好吧,其实我是担心你才来的。”   看着忽然低头靠近自己,笑得又痞又勾人的青年,青蛮想了想,学着他的样子冲他抛了个风骚的媚眼:“真的吗?白哥哥你对我真好!”   眼睛一辣的白黎:“……”   算了,还是回家睡觉吧。   ***   心里记挂着正事儿,青蛮闹了白黎两句就停了下来,转头一看,方才试图伤她的那只妖物正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而方才“林文祁”倒地的地方……   “这什么东西?怎么感觉……”眼看白黎要走,小姑娘赶忙拉住他谄媚道,“白哥哥你先别走嘛,为了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一会儿我请你吃好吃的呀!”   白黎扫她一眼,想说什么,视线却被地上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白哥哥,这东西好像是……”   “人皮。”白黎微微眯眼,“准确地来说,是林文祁的皮。”   青蛮跑过去仔细看了看,倒抽一口凉气:“真的是!所以,所以真正的林文祁已经……”   “死了。”白黎扫了那盖着黑色斗篷,看不出本体的妖物一眼,“剥皮去骨的手法这么熟练,白骨妖?”   青蛮回神,上前掀开那黑色斗篷一看,果然看见了一具兽类的白骨。   “饶……饶命……”白骨妖哭着求饶,青蛮想起它方才也是这样迷惑自己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然而还没等她动手,突然一物破空而来,狠狠击中了它。   白骨妖凄厉地惨叫一声,瞬间化为一堆粉末。   青蛮错愕,急忙抢下它乌溜溜的妖丹,这才回头看去。   “师兄!”为首的是那个名唤“明决”的少年,他身后还跟着五六个腰佩长剑的年轻男子,正或眼含讥讽或眼神冷漠地看着这边。   白黎冲阮明决摆了摆手就要走,却不想刚迈出两步,就听阮明决身边一个身着紫袍,长相端正的青年冷声笑道:“明明早已不是我国师府的人,却还要来插手国师府的事,当真是恬不知耻!” 第17章 狐祟(十一)   青蛮是个护短的人,白黎再不好那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心中记着恩,自然不许别人欺负他,因此那紫袍青年话音刚落,她就转头与白黎嗤笑道:“白哥哥,你有没有听到一只疯狗在叫呀?叫就叫吧,还怂的很,连人家姓甚名谁都不敢明说,哎呀,也不知是谁家养的,这样的东西都敢放出来丢人现眼!”   白黎一愣,侧头看她。   小姑娘脸上笑容天真,眼底却满是不高兴,见青年看来,霸气十足地丢了个“放心,看我怼不死他”的眼神给他。   心口像是被谁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白黎眸子微动,眼底的冷意忽地就散了。   “听到了,不过人不与狗吵,他爱叫便叫吧,咱们吃饭去?”   “放肆!”青蛮还没回答,紫袍青年已经脸色铁青道,“你说谁是狗?!”   “谁应声谁就是呗!”小姑娘无辜眨眼,惹来白黎一声低笑。   紫袍青年被他笑得怒从心中起,刷地一下抽出腰间长剑:“躲在女人背后算什么……”   “哎哟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青蛮惊呼一声打断他,拍着胸口直往白黎身后躲,“白哥哥,这人是谁?怎么这么凶呀!难不成这条大街是他家的,咱们在这里说话,碍着他的事儿了?”   白黎忍笑,拍拍这小戏精的脑袋表示夸奖:“应该不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位郎君额头扁下巴尖,眉间还带着煞,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富贵之相。”   这人嘴巴也够坏的,青蛮忍了忍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紫袍青年额角直跳,再也忍不住挥剑冲上来,却被一旁脸色发黑的阮明决阻止了。   “陈师兄,大师兄虽然已经离开国师府,但他永远是我的师兄,你当着我的面再三欺负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陈师兄气了个倒仰,偏又顾忌阮明决现任国师亲子的身份,只能咬牙道:“我总共才说了两句!是他们……”   青蛮忙摆手:“先撩者贱,这可不能怪我们。”   陈师兄:“!”   “都在这儿干嘛呢?”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温润慈祥的声音。   陈师兄一愣,忍着怒气转身行礼:“师父。”   阮明决也神色恭敬地叫了来人一声“师伯”。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来者约莫六十来岁,头发灰白,眉目和蔼,手中持着一把拂尘,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见到白黎,他神色有些复杂,不过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他马上就训了陈师兄一顿并让他向白黎道歉,末了还出言谢道,“若不是你及时出手相助,这孽障还不知要害多少人,我该多谢你才是。”   “道长谢错人了,这盒子是小阿蛮发现的,那杀害林二郎的白骨妖也是她捉住的,我只是个单纯的过路人而已。”   白黎对这老头儿的态度和对阮明决差不多,不多么亲近,但算得上温和,青蛮想了想,收起方才牙尖嘴利的模样,礼貌地与他打了个招呼:“道长好,我叫青蛮,是个捉妖师。”   “捉妖师?”灵山道长有些惊讶,随即便摸着胡子赞赏道,“小小年纪便能斩杀这百年老妖,小姑娘好修为!”   “嘿嘿,道长过奖。”   ***   因密室里的东西是青蛮发现的,简单寒暄几句之后,灵山道长就问起了此中细节——这个案子已经被大理寺转交给国师府,如今是国师府的责任,他不能不过问。   青蛮只想捉妖,对破案并没有什么兴趣,看在这老头儿人还不错的份上,便把事情简单概述了一遍。不过刚要拿出乾坤袋里的人偶,便有国师府弟子前来禀报,说是找到那只狐妖的下落了。   “好,这就出发吧,不过在查清楚事情真相之前,大家不要随意出手,以免伤及无辜。”灵山道长说完看向青蛮,神色和蔼地邀请道,“姑娘要是兴趣,不如与我们一起去?”   青蛮自是要去的,就算林文祁是白骨妖杀的,剜心案和杀害林二郎的凶手却不一定也是它,而如果那狐妖也是个作恶多端的,她这一天就能收集到两颗妖丹啦!   “白哥哥……”   小姑娘眼睛滴溜溜直转,不知又在憋什么坏主意了,白黎睨她一眼,挑眉:“你跟他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你不去的话我像刚才一样遇到危险怎么办?万一我要是出了什么事,谁还你钱呢?谁拍你马屁逗你开心,夸你最厉害最棒呢?还有还有……”   白黎:“……行了,我去。”   滔滔不绝的小姑娘马上停下:“嘻嘻,白哥哥最好了!”   正好这时李承朗也抱着壮壮追出来了,众人便一道出发,往城郊一座名为石岩的荒山赶去。   路上无聊,青蛮好奇地问白黎:“那个什么陈师兄,他为什么这么讨厌你啊?”   扫了不远处脸色难看,时不时冷眼扫来的紫袍青年一眼,白黎懒洋洋道:“也许是嫉妒我长得比他俊吧。”   青蛮:“……认真点。”   白黎挑眉:“我哪里不认真了?”   “……”小姑娘嘴角微抽,半晌叹道,“我忽然就理解他的心情了。”   这么欠打,不怼他怼谁?   白黎低笑,想说什么,前面带路的灵山道长一行人忽然停了下来。   “到了,大家注意隐匿气息,以免打草惊蛇。”   “是,师父(师叔)!”   青蛮照做,白黎也在非要跟来的李承朗肩上拍了一下。   李承朗因林文祁的死心中正伤感着,见此勉强冲他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不是修行之人,这一路赶来其实很累,但林二郎是他的至交,林文祁也与他相熟,他总要亲眼替他们看看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   灵山道长道法高深,没一会儿众人就找到了狐妖九郎的巢穴。   那是一个外头长满了灌木草丛的洞穴,洞穴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里头砌着石床与石桌,石床上铺着干草,石桌上摆放着野花野果,看起来很是雅致。   他们到的时候狐妖九郎正盘坐在石桌上啃烧鸡,看见众人,它先是吓了一跳,待回过神,顿时脸色大变,叼着烧鸡就要跑。   它有逃命用的法宝,但众人早有准备,所以没一会儿,它就被人五花大绑按在了石床上,连带着那只烧鸡也狼狈地掉在了地上。   九郎看着那只烧鸡心痛欲死,不再挣扎却也不肯交代,就那么瞪着眼前这群不速之客,一副“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不屈姿态。   陈师兄在白黎那吃了憋,正是一肚子火,当即便拔剑冷笑道:“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净儿!”   灵山道人拧眉阻止,想说什么,青蛮已经眼睛一转道:“如果他们答应赔你三只烧鸡……”   九郎眨眼,立时就笑了:“那我说!不过要十只,三只吃不饱!”   威武不屈了那么久,只是为了一只鸡?!众人嘴角抽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连陈师兄也手一抖,长剑差点掉自己脚上。   只有白黎瞥了胸有成竹的小姑娘一眼,好笑地弯了一下嘴角。   小吃货。   青蛮不知他在看自己,见灵山道人答应了九郎的要求,便趁着给九郎松绑的机会探查了一下它的灵魄。   结果是:九郎的灵魄纯洁,并没有沾染杀孽或恶缘。   小姑娘有些失望,但也没太放在心上,恶妖难寻,她早就习惯了。   白黎却没有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沮丧,不过他没说话,只若有所思地挑了一下眉。   有了十只烧鸡作为补偿,九郎很干脆地开了口:“我没有杀人,我是去报恩的,杜宰相的夫人很多年前救过我……”   杜娅若没有撒谎,九郎确实是为报恩而去。只是杜娅若不知道,就在九郎四处探林二郎的为人时,她身上的狐哨忽然自己响了——这说明她遇到了生命危险,九郎大惊,立马赶过去阻止了行凶者,还把他打晕带走了——它的毛发就是那时留下的。   “打晕带走?”众人不解,纷纷问道,“那房间里的尸体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出门的时候在假山后面捡到的,也不知是谁下手这么凶残,竟直接把人给剥皮抽筋了,我怕林文锦回来之后又要伤害王娘子,想了想,就干脆把那尸体搬到新房里去了……”   “等等!你说什么?你说……”李承朗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你说想要伤害王家娘子的是文锦兄?!”   “是啊,我赶过去的时候,那坏蛋正拿着把刀刺向杜娘子,杜娘子那会儿昏迷不醒,要不是我来得及时,她肯定就没命了!”   九郎的话在众人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就连心里隐隐有几分感觉的青蛮也惊诧不已:“所以鼠小哥那天在新房床下捡到的那把匕首,就是……就是林二郎准备拿来杀杜娘子的?”   可是为什么?林二郎为什么要这么做?杜娅若可是他的新婚妻子!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反正我看他对杜娘子不安好心,就把他带走了。”九郎不放心杜娅若,又怕林二郎只是失踪的话,英国公府会不计一切派人来找。它知道国师府的人很厉害,所以才会利用那具尸体让大家都以为林二郎死了,这样它就能一直关着林二郎,永远都不让他回去伤害杜娅若了。   至于那具尸体,又不是它杀的,九郎并不担心他们会找上门。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它居然不小心掉了两根毛在那儿,引得众人一开始就把它当做了第一嫌疑犯。这事儿让九郎郁闷极了,不得不躲在家里闭关。那天它一看杜娅若屋里还有别人就赶紧跑,也是因为这个——谁知道凶残又愚蠢的人类会不会一抓到它就直接把它当凶手杀掉啊!   “不可能……不可能的,文锦兄怎么可能会……不可能的……”李承朗脸色发白地摇着头,怎么都不肯相信九郎的话,然而想起白黎说过那把匕首杀过最少五个人,还有那红木盒子里放着的六颗心脏,他又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难道……   壮壮看不下去,啪叽一爪子拍在了他脸上:“先听完再说行不?你瞅瞅你那出息!”   众人刷地一下看来,青蛮轻咳一声,把这胆敢当众抽皇家子孙的胖猫挡在身后,这才转头问九郎:“那那个林二郎,他现在人呢?” 第18章 狐祟(十二)   九郎没想杀林二郎,只是不想让他回英国公府,所以抓他回来之后,就把他关在了山洞深处一个巨大的木笼子里,每天喂点果子什么的。   林二郎起初还会想法子逃跑,渐渐就不挣扎了。   青蛮一行人寻过去的时候,他正静静靠在角落里,双目微合,神色平静,脸上不见半点被囚之人该有的愤怒与惶恐。   “文……文锦兄?”   李承朗艰涩的嗓音让林二郎微微一顿,睁开了眼。   “你们来了。”摇曳的烛火映照下,少年眉目清朗,眼神温和,微微一笑的样子风度翩翩,俊雅如画。   不愧是人人称颂的如玉公子,这么狼狈的处境下都风姿不减。刚这么想着,肩上的壮壮就没出息地咽起了口水:“阿蛮!美男,美男啊!”   青蛮:“……你家白哥哥就在旁边。”   见异思迁得这么光明正大,真的好么?   壮壮毫无节操地表示:“那怎么了,这世上所有漂亮的男人都是本仙女的真爱!”   青蛮:“……”   两人声音小,众人没听清,也没心思听,只看着笼子里的林二郎,脸上是如出一辙的严肃。   刚与众人打完招呼的林二郎微微一怔,有些不解地看向李承朗。   李承朗单纯赤诚,向来全心信赖他,可眼下,他的眼睛里却盛满了挣扎与怀疑。林二郎心口一震,忽然就意识到了什么。   “世子……”   少年的眼睛暗了下来,双手也不着痕迹地握紧了,李承朗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打断他:“你兄长出事了。”   林二郎一愣,变了脸色:“我阿兄怎么了?”   “你成亲那晚,他被白骨妖剥了皮抽了筋,尸体变成一堆血肉,出现在了你的新房里。”   青蛮的话让林二郎如遭雷击,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用力闭上通红的双眼,心里剧痛不止。   是他……是他害了阿兄。   “除了林世子,还有这六颗心。”灵山道长示意那拿着红木盒子的弟子上前来,“二公子可有什么想说的?”   林二郎倏地睁眼,待看清那红木盒子,脸色彻底白了。他急急扑上前,心底翻滚的情绪终于打破平静的表面,如同潮水般喷涌而出:“阿令呢?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阿令?你是说它?”青蛮从乾坤袋里拿出一物,白脸红衣,正是密室里那个人偶。   “阿令!”   听见林二郎的声音,人偶又流出了血泪,滴答滴答落下,夹杂着无尽哀伤。   “这是……”   青蛮把人偶递给灵山道长:“锁灵阵,道长可有法子解开?”   灵山道长诧异:“有是有,只是这锁灵阵,不知二公子是从哪里得来的?”   大势已去,林二郎颓丧不语,只死死盯着那人偶,里头是化不开的阴沉与绝望。   灵山道长拧眉看了他一眼,掐指在人偶背部画了几下,锁灵阵便破开了。   人偶身首分离,一团暖光从它的僵硬的笑眼里冲出,落在林二郎身边化作一个身影几乎透明的女子。   女子年约二十出头,容貌只称得上清秀,但气质温婉,眼神纯净,哪怕眼下正哭着,也不显卑贱怯弱,反而叫人莫名心疼。   “夏令姐姐……”   李承朗失了魂似的声音让大家确定了这个女子的身份——夏令,林二郎奶娘之女,从小服侍他长大的贴身丫鬟。   “阿令!”林二郎没有看众人,只激动地抬起了手,可不管怎么努力,他的手都是一次次穿过夏令的身体,怎么都无法触碰到她。俊雅的青年愣愣地看着自己冰凉的指尖,眼中忽然滚下泪来,“为什么……”   为什么他想尽了一切办法,还是没能救回她。   “二郎……”夏令泣不成声,抬手虚摸着他的脸,“不要一错再错了,好吗?”   林二郎没有说话,许久方才双目赤红地看着她,哑声说道:“……好。”   ***   在夏令的劝解之下,林二郎终于坦白了。   原来他迟迟不娶妻,并不是大家猜测的那样,眼光太高或是想要先立业后成家,而是因为他早已心有所属,不愿辜负于她。   英国公妾室庶子不少,林二郎看多了母亲伤心垂泪的场景,不愿叫自己心爱的人也受这样的苦楚,所以明知夏令只是一介婢女,父母永远不可能叫她成为自己的正妻,他还是决定要徐徐图之,找机会明媒正娶迎她过门。   为此他任由世人对他百般猜测,甚至被人怀疑断袖也毫不在意。   然而知子莫若母,即便他从不曾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对夏令的心意,英国公夫人还是发现了他和夏令两情相悦,并试图娶她为妻之事。   为此,出门名门世家,最看重身份地位的英国公夫人大怒,设计引走林二郎,找了个借口要把夏令嫁出去。却不料夏令的母亲,林二郎的奶娘意外发现此事,千钧一发之际找人请回了林二郎,阻止了英国公夫人。   林二郎自幼听话省心,长大之后又是那样优秀,英国公夫人视他为骄傲,哪里会允许一个卑微的婢女毁了他?见林二郎情急之下竟为了夏令与她顶嘴,原本没想要夏令性命的贵妇人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心一狠,就假装心软,之后趁林二郎不备,一剂药弄死了夏令。   夏令“病逝”,林二郎伤心欲绝,就在他痛不欲生之际,一具身穿斗篷的白骨找到他,跟他说自己有办法能使死人复生。   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林二郎知道,但他还是选择了和那白骨妖合作。   夏令之于他不只是婢女,不只是爱人,她还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能明白荣光之下的他有多么寂寞,有多茫然的人。在她面前,他不是人前风华无双,完美无缺的如玉公子,也不是父母眼中必须要时刻保持优秀,不堕英国公府门楣的林二郎,他只是一个寻常的男子,会任性,会愤怒,会软弱,会悲伤。   失去了她,他如同失去了避风港,走到哪里都满心仓皇。   白骨妖帮他画下锁灵阵,锁住夏令的灵魄,并告诉他只要能收集七颗主动说出愿意把心给他的女子心脏,便可炼出一颗纯洁无垢的玲珑心。   玲珑心能助人借尸还魂,到时他不仅能和夏令在一起,还能帮她寻个高贵的身份,叫她做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   用伤害无辜之人的方式来救夏令,林二郎不是没有过犹豫,但最终,失去挚爱的痛苦和得知真相后的绝望还是动摇了他的心。   英国公夫人生他养他,他没法杀了她为夏令报仇,已是对夏令的辜负。而他舍不得再辜负她了,所以……所有的一切罪孽,他背着就是。   下定决心之后,林二郎就开始制定计划。   见他伤心了一阵就恢复了原样,英国公夫人放了心,少年慕艾,梦醒了就好了,她做的没错。随后,她便为他定下了与杜家的婚事。   这一次林二郎没有再拒绝,因为杜娅若身份高贵,八字也好,正适合夏令借尸还魂。   英国公夫人很高兴,却不知没过几日,林二郎便开始秘密接触剜心案中第一个受害者了……   如玉公子美名在外,仰慕他的女子不计其数,他按照白骨妖的要求选出了六个生辰八字符合条件的,这便开始了他的剜心之计。   包括杜娅若的表姐路五娘子在内,这六位姑娘都因得到了他的青睐而欣喜不已,为此不顾名声暗中去见他,最后惨被挖心。   男女感情中,先动情的一方总是相对被动,相对卑微的,尤其林二郎那样优秀,那几位姑娘更是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他就会抽身离开,因此一直都对他言听计从。   林二郎不许她们对外透露自己和她们往来的事情,她们也无不答应,只除了路五娘子太过讨厌杜娅若,这才忍不住在她面前露了点痕迹。   剜心案在京城里引起了轰动,为防被人查出来,林二郎派人寻来几根狐狸毛,把这事儿嫁祸给了传说中喜欢吃人心脏的狐妖。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成亲这日,他试图对王娅若下手的时候,被一只突如其来的狐妖抓走。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沉默了,半晌,灵山道长才叹了一声“痴儿”。   青蛮却有些不明白林二郎的执念,在她看来,不管什么原因都不该成为他伤害无辜之人的理由。   “那只白骨妖是什么来历,它怎么会知道锁灵阵和玲珑还魂法?”   林二郎没有看她,只静静地望着夏令,目光缱绻,温柔哀伤。   “我不知它是什么来历,只知它原本是一方大妖,意外受伤后附在了那具白骨上,这才得以苟活。至于它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我想无非就是为了那颗玲珑心吧。”   “所以你用那把开了光的玉锁锁住盒子,就是为了防它?”见林二郎点头,青蛮又道,“你倒是聪明,白骨妖无法修出人形,只能靠剥皮来伪装自己,要想修炼出真正的血肉之躯,得到一颗玲珑心就是最便捷的法子。”   果然……   林二郎还没说话,夏令的身子忽然又透明了几分,他顿时大惊,慌张道:“阿令,你怎么了?”   “她为了提醒我们小心白骨妖,耗费了灵魄之力,道长,你救救她吧,再这么下去她该魂飞魄散了。”   夏令无辜,灵山道人自然不会见死不救,闻言摸着胡子点点头:“好,贫道这就送她去轮回。”   “不行!我不许你们送她走!”   “二郎,不要再为我做傻事了,这是我的命,我认。答应我好好地活下去,来世,来世我一定会来找你,无论你在哪,我都会来找你……”   “我不要来世,我只要今生!阿令!阿令!求求你不要走,阿令——!”   嘶哑的声音,如同野兽哀鸣,充满了无尽绝望。   青蛮看着,心中莫名唏嘘。   疯狂至此,执着至此,这就是世人追求称颂的所谓爱情吗? 第三卷 痴女 第19章 痴女(一)   夏令终于还是走了,林二郎心如死灰,仿佛一瞬老了十岁。   灵山道长一行人带走了他,说要回去结案,李承朗红着眼睛欲言又止,却终究没有开口。   哪怕有再多的理由,林二郎也是实实在在的做错了,这后果,他得担,不然对不起那六个惨死的受害人。   白黎抬手拍拍他的肩:“走吧。”   李承朗忍着眼泪点点头,蔫头耷脑的样子像是一棵被霜打过的小白菜。   壮壮忍不住啧了一声:“你说你一大老爷们,怎么动不动就哭呢?知道什么叫做流血不流泪吗!”   李承朗一愣,委屈又不解:“可心里难过的时候,我,我只想哭,不想流血……”   “……”壮壮转头看向青蛮,“他这是在怼我?”   青蛮:“……是吧。”   壮壮亮出爪子,回头冲李承朗冷笑:“小哭包,你长本事了啊!”   李承朗缩缩脖子,小声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可惜了,我只做小仙女,不做那劳什子君子!”   “啊啊救命!白大哥救命——”   一人一猫闹了起来,沉重的气氛渐渐散去,青蛮摸摸腰间的乾坤袋,想着第三十八颗妖丹总算有了着落,心情好了不少。   “白哥哥,林二郎会怎么样?”   “不知道。”相对于其他人,白黎脸上的神色从头到尾都没怎么变过,似乎是早就猜到事情真相,又似乎是漠不关心,“饿不饿?”   “饿!”青蛮回神,拍拍干瘪的肚子,“白哥哥,咱们午饭吃什么呀?”   “你做主。”小姑娘眼睛一亮,刚要开口,又听青年道,“我客随主便。”   “客……客随主便?”   “怎么?”白黎懒洋洋地挑了她一眼,“说好了请我吃饭以谢救命之恩的,这么快就忘了?”   “咳,那,那哪儿能啊!我向来一言九鼎!就是那个……”小姑娘对着手指干笑,“我这不是身无分文么现在。”   “这有什么?”白黎微微一笑,摸出两块碎银递给她,“我先借你就是。”   青蛮:“……”   想拒绝,想说不,想跑路,嘤。   ***   为了少欠点钱,青蛮忍下对肉的渴望,带着白黎去路边小摊上点了一碗清水馄饨。   白黎:“……对待救命恩人,你就这么点诚意?”   壮壮也是无语,大大的眼睛里满是鄙夷。   “我对白哥哥的感激有如滔滔河水,延绵不绝,只是你也知道,我最近生活困窘,自己都快吃不饱饭了……”   小姑娘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看得青年嘴角微抽,好笑又无语:“行了别演了,老老实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我请你吃鸿丰酒楼的冰糖肘子。”   “!”青蛮刷地一下直起身子,“你问!”   壮壮也咽着口水道:“保证知无不言!不然我帮你打死她!”   青蛮:“……你闭嘴。”   白黎想笑,忍住了,只扫了她腰间的乾坤袋一眼,挑眉:“你为什么要捉妖?”   青蛮一愣,乖巧微笑:“身为一个捉妖师,匡扶正义,替天行道,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   “看来阿蛮妹妹并没有很想吃冰糖肘子。”   “……我需要收集很多妖丹,理由暂时不能说,以后再告诉你好不好?”   看着可怜兮兮望着自己,大眼睛一闪一闪,如天上星子一般明亮的小姑娘,白黎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几许涟漪。他忍不住抬手捏了她白白软软的脸蛋一把,笑啧:“就会与我耍赖。”   青蛮一愣,莫名觉得被他捏过的地方有些发烫。不过她这会儿满心都是冰糖肘子,所以只嘻嘻笑道:“白哥哥最好了,那咱们快走吧!”   “……嗯。”   吃饱喝足后,两人一猫回了茶馆。   红玉不在,楼下只白含一人,正拿着本书十分投入地在看。   青蛮好奇,小声问白黎:“你这大外甥,每天都这么捧着书不放的,本体不会是条书虫吧?”   白黎乐出声:“你自己去问他。”   白含这才发现有人来了,抬头腼腆一笑:“舅舅,阿蛮,壮壮,你们回来啦。”   “是啊,哈哈。你在看什么书啊?好看吗?”   “呃,《论语》。”白含老实地说,“不是特别好看。”   青蛮:“……不是特别好看你还看得这么津津有味?”   “因为我这大外甥有一个心愿——考上科举做个探花郎,骑着大马带着大花绕城逛。”   白黎语气贱嗖嗖的,青蛮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但看着忽然恍惚了一瞬,随即脊背越发直挺的白含……   唔,作为一只拥有法力的妖,这个心愿可以说很别出心裁了。   “咳,那你继续努力,我有点儿困,上楼躺会儿。”小姑娘说完就抱着壮壮回屋了,壮壮一躺下就敞着圆滚滚的肚子打起了呼噜,她把它放到床上盖好被子,这才摸出乾坤袋里白骨妖的妖丹看了看,“第三十八颗,完美!”   说罢从乾坤袋里翻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白玉瓷瓶,准备把它放进去,谁想就在这时,鼻尖忽然嗅到一抹奇怪的气息,青蛮一愣,放下玉瓶,细细查看起了那颗通体漆黑的妖丹。   白骨妖杀人作恶,妖丹上沾着血腥之气,但她嗅到的,除了血腥之气,还有一丝极浅的幽香,而最诡异的是……这丝幽香竟让她本能地感觉到亲切。   青蛮不解,却没有再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想起林二郎说白骨妖曾是一方大妖,后来被人所伤才会覆在这具白骨身上,以及英国公府那么多人,白骨妖偏偏选择对林文祁下手,还匆忙得连尸体都来不及处理,小姑娘不由拧了眉。   这里头难道还有什么秘密?   ***   “书接上文,洞房之夜新郎惨遭剥皮,原以为是剜心狐妖作祟,却不想事情背后另有隐情……”   世人善忘,林二郎杀人剜心案在京城中沸沸扬扬地传了一阵,之后就渐渐淹没在了其他八卦中。只有在白黎口中,它还作为一个故事存在着。   想起林二郎被灵山道长带走的当晚就自尽在了牢房里,英国公夫人得知真相后受不住打击也一病不起,最终撒手而去,青蛮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要真的只是一个故事就好了。   “怎么了?有心事?”说话的是蝎子精谢夫人,自打知道青蛮是捉妖师之后,谢夫人就不再捉弄她了。因她是白黎的忠实听众,每天晚上都会来,青蛮便与她熟了起来,无事的时候也会聊上几句。   “没,就是觉得执念这东西挺可怕的。”小姑娘回神,给她倒了杯茶。   白黎正好说到新郎自尽这一段,谢夫人微微一笑,眼神温柔而淡漠:“人也好,妖也罢,犯了错就得付出代价,这是天道,也是因果。”   “你说的是。”想起红姨曾偶然提起过谢夫人是个死了夫君与孩儿的寡妇,青蛮有些好奇,她又有着什么样的故事呢?   “小阿蛮,你过来一下!”   “好!”红玉的声音让青蛮回神跑向柜台,“红姨,怎么了?”   “这是这个月的工钱,明早我有事要出门,今晚先给你。”   接过红玉递来的小荷包,青蛮眼睛亮亮地笑了:“嘿嘿,谢谢红姨,红姨最好啦!”   “小甜嘴。”红玉笑着捏捏她的脸,“对了,别都拿去给白黎那小子,小姑娘家家的,多少也得留点给自己买衣裳买吃的才行。”   趴在柜台上打哈欠的壮壮也道:“就是,债可以慢慢还嘛,怎么能连小鱼干都不吃了呢!”   她们会这么说,是因为上个月发工钱时,青蛮正好在生白黎的气,她心想早点还完债就能早点离开,所以一怒之下把工钱全给了白黎,结果十分凄惨地过了一个月。   想起自己做过的蠢事,小姑娘轻咳一声点点头,第二天一早就抱着同样精神抖擞的壮壮出了门,准备好好补偿一下自己的嘴巴。   “小鱼干!先去买小鱼干!我好多天没吃到啦!”   “荷叶鸡,那家的荷叶鸡好吃!”   “虾丸!阿蛮我要吃那个虾丸!”   一人一猫边逛边吃,幸福得简直要上天,却不想就在这时,前方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猫叫。   “嗯?怎么回事?”壮壮舔了舔油乎乎的爪子往前一看,大怒,“可恶的凡人,居然敢这么对待本仙女的同族!”   原来是鸿丰酒楼的小二正在棍打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猫。野猫后腿染血,无法动弹,嘴边有残留的食物渣,显然是因为偷吃被人发现,生生打断了腿。   青蛮也皱了眉,野猫偷吃固然不对,可未开灵智的动物只是凭着本能做事,并非存心行窃。倒是那小二,下手实在太过残忍。   正要上前阻止,酒楼里忽然冲出一个水蓝色的身影,一把推开那小二,挡在了野猫身前。   是个长得极为美丽的姑娘,约莫十七八岁,乌发如墨,肤白如玉,笑起来两眼弯弯,如同阳春白雪。   ——对,就是笑,虽然她推开小二的模样看着挺生气,可脸上却一直挂着大大的笑容,仿佛很是开心。   “哎哟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啊,生得这般好看!”   “还能是谁?城北赵家那个天生痴傻的三娘子呗!”   围观群众议论纷纷,青蛮惊讶,这么漂亮的姑娘,竟然是个傻子?! 第20章 痴女(二)   赵三娘似乎听不懂大家在说什么,她不顾脏污地伸手抱起那只野猫,边往它伤口吹气边小声安抚:“痛痛,飞走,不哭……”   声音清澈如泉,语气却稚嫩得像五岁孩童,众人无不惋惜,纷纷叹道:“天妒美人啊!”   “阿姐!”这时酒楼又匆匆走出来几人,为首的姑娘面容秀美,气质端庄,竟是与青蛮有过几面之缘的杜娅若。看见蹲在地上的赵三娘,她先是松了口气,而后赶忙上前扶起她,声音温柔道,“原来阿姐是为了救这猫儿才跑出来的呀?来,咱们把它交给春喜,让春喜带它去看郎中,治痛痛好不好?”   赵三娘显然很亲近杜娅若,虽有些茫然,却还是乖巧地点点头,由着一旁的春喜把那野猫接了过去。   “一会儿春喜就抱着猫儿回来了,咱们先进去洗手吃饭吧,有你最喜欢的红烧狮子头和珍玉白露汤,还有长寿面……”杜娅若柔声哄道,余光瞥见人群中的青蛮,不由微微一愣,抬起了头,“青蛮姑娘?”   “嘿嘿,杜娘子,”青蛮抱着壮壮走上前,“好久不见,最近过得可好?”   “托您的福,挺好的。”明明不是多么熟悉的人,但看着小姑娘甜甜的笑容,杜娅若不知怎么竟觉得有些亲近。她笑了起来,轻声道,“您呢?是来这里吃饭的吗?”   “是啊,他家这个冰糖肘子太好吃了,还有清蒸螃蟹和醋熘肉片……咳,对了那什么,你叫我名字就行,别您了,怪别扭的!”   杜娅若莞尔:“好。”   “这是你姐姐?”   见青蛮朝自己看来,赵三娘下意识往杜娅若身后躲了躲,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出几许羞涩与好奇。   “嗯。”杜娅若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抚,“阿姐是我姨母的女儿,我们俩自幼一起长大,我又没有嫡亲的姐姐,所以便直接唤她阿姐了。”   “原来如此,”青蛮冲赵三娘眨眼一笑,引得她脸上笑容越发灿烂了几分,“你们也是来吃饭的吗?”   “是呢……”   看得出杜娅若很保护赵三娘,青蛮识趣地没有多问,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这便互相告辞了。   临行前,青蛮随口道:“我就住在东市那家没有名字的小破茶馆里,欢迎有空来找我玩呀!”   杜娅若含笑应下,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性子喜静,平常很少出门,若不是答应过赵三娘生辰这天会带她出来玩,今天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但,有些东西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   几日后,杜娅若双目通红地站在了无名茶馆门口。   ***   “阿蛮,楼下有人找你。”   白含来敲门的时候,青蛮正躺在床上研究白骨妖的妖丹,壮壮趴在她的手边舔爪子:“那么多天了,你这眼睛都快看成斗鸡眼了,到底看没看出什么东西啊?”   “……没,”青蛮郁闷地翻了个身,“但是这里头肯定有古怪!”   壮壮想说什么,外头响起了白含的声音,青蛮应了一声,顶着有些凌乱的头发从床上爬起来。   “谁找我啊?这长安城里我也没几个认识的人……难不成是爷爷知道我在这儿,自己找来了?”   壮壮:“……天还没暗,你给我醒醒。”   “就不!”小姑娘冲它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地出了门,刚要下楼,白黎从楼上下来了。   他这几日一直待在四楼,每天晚上才会下来,也不知神神秘秘的在做些什么,青蛮眼珠子微转,试探道,“白哥哥你忙完啦?”   神色略显疲惫的青年似笑非笑扫她一眼:“阿蛮妹妹这是要去孵小鸡?”   青蛮没听懂,懵了一下:“哈?”   白黎抬手指指脑袋:“不孵小鸡,你顶个鸡窝做什么?”   终于反应过来的青蛮:“……”   死毒舌!   要你管!   小姑娘气呼呼地下楼了,白黎趴在栏杆上笑了半天。   这会儿天色还早,夕阳刚刚落下,红霞铺满天空,如同一副浓墨重彩的画作,绚烂夺目,美丽无双。茶馆里还没什么客人,只有四只猴妖正围在一起唠嗑,另外还有两只麻雀精,已经嗑了一桌子的瓜子。   他们旁边,杜娅若正神色憔悴地坐在那,春喜站在她身边,脸色担忧。   青蛮没想到是她们,有些惊讶地走过去:“杜娘子,你怎么来了?”   “青蛮姑娘!”杜娅若一看见她就站了起来,急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红着眼睛哑声道,“我阿姐出事了,你……你能不能随我去一趟赵府?”   “出事了?”青蛮一愣,“你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   ***   赵三娘落水去世了。   就在青蛮偶遇她的那天晚上。   据说是夜里睡不着,起来散步的时候不小心跌进去的,下人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杜娅若伤心至极,说到一半便说捂着眼睛说不下去了,还是春喜帮她补完了后面的话。   “今天是表姑娘出殡的日子,我家娘子一早就去了赵府,谁想表姑娘的棺材不知为何,竟是怎么都抬不起来!都说人死后怨气重才会出现这种情况,赵府当即就派人去请了国师府的人来抓鬼,可并没有任何发现……”春喜说着也哭了,“我家娘子一不忍表姑娘人都去了还不得安宁,二也是怀疑表姑娘的死有蹊跷,所以便想到了您……上回林二郎的案子也是多亏了姑娘才能解开,如今……还请您帮帮我家可怜的表姑娘,她,她还那么年轻呀!”   赵府离茶馆有些远,青蛮这几天忙着研究白骨妖的妖丹,也没怎么出去浪,所以并不知道这事儿,这会儿一听,震惊不已。   那个虽然心智残缺,可比大多数人都要美丽善良的姑娘,就这么没了?!   “青蛮姑娘,阿姐于我便是亲生的姐姐,只要你能帮我查出真相,还她安宁,我愿付出任何代价!”杜娅若哑声说完,郑重地行了一个礼。   青蛮这才回神:“你快起来!我跟你去就是!”   天色将暗,茶馆里要忙起来了,但杜娅若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好,青蛮便让白含帮她跟红玉告个假。   白含不想和红玉接触,但看着杜娅若的样子,还是点头答应了。   杜娅若感激谢过。   正好这时壮壮晃着圆滚滚的身子跟在白黎身后下来了,青蛮一把抄起哇哇大叫,誓死不从的它,跟着杜娅若上了马车。   “驾!”车轮压在青石板上,发出轱辘轱辘的声音,晚霞余晖中,马车快速驶向赵府。   路上,青蛮从杜娅若口中得知了赵三娘的身世。   赵家是世家大族,如今的家主任职户部侍郎,是今上眼前的红人。赵三娘并不是赵侍郎的女儿,而是他的兄长,赵家大老爷的独女。   赵家大老爷与夫人命不好,早早就去了,所以前任家主去世后,这家主之位就落到了身为嫡次子的赵二老爷头上。   赵家一共五房,但如今住在京中的,只有当家的二房和赵三娘这个父母双亡的大房孤女。另外赵家老夫人,也就是赵侍郎的母亲跟着他们一起住。   赵老夫人很疼爱赵三娘,赵侍郎一家对赵三娘也不错,虽说赵三娘心智残缺,和常人不一样,但她毕竟是大房唯一的血脉,平日里也乖巧不惹事,对她好并不是什么费劲的事情。   世家大族,人口复杂,家里只有一个爷爷的青蛮听得脑袋发晕,整个人都有些懵,不过她没表现出来,杜娅若看起来太难过了,她也无心说别的。   约莫半刻钟后,赵府到了。   “有鬼!有鬼啊啊啊——!”   刚下马车就听见一阵凄厉的尖叫,青蛮皱眉,拔出大砍刀就要往里冲,却被肩上的壮壮一爪子按住了她的脑袋:“等等,先别进去!” 第21章 痴女(三)   刚下马车就听见一阵凄厉的尖叫,青蛮皱眉,拔出大砍刀就要往里冲,却被肩上的壮壮一爪子按住了她的脑袋:“等等,先别进去!”   青蛮一愣:“怎么了?”   “有人在这府里设下了驱妖法阵,我可不敢就这么进去,”壮壮是妖,某些方面比青蛮敏锐,说完就低头扒拉起她腰间的乾坤袋,“快给我整点儿东西挡挡。”   青蛮凝神一探,果然发现这赵府被一道十分厉害的法阵罩在了其中,因阵眼位置隐蔽,对人类又不会有什么影响,所以她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小姑娘收起大砍刀,摸出一个青铜小铃铛给壮壮带上,心里若有所思。   按说有这么厉害的法阵在,根本不可能有妖鬼敢接近赵府,除非那作怪的妖物和壮壮一样,身上带了能够掩盖气息的法宝……   “青蛮姑娘?”见她神色凝重,杜娅若有些不安,“可是有什么不妥?”   青蛮回神,摇摇头:“先进去看看吧。”   ***   杜娅若时常来看望赵三娘,赵府的下人对她很熟悉,见是她来了,忙上前行礼,并对方才那吓人的尖叫声做了解释:“这两天有歹毒之人四处散播咱们府里的流言,弄得府中上下人心惶惶,有点儿小动静便自己吓自己。刚刚那叫声就是府里的扫地婆子发出的,明明是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却非说是鬼怪作祟……管家已经命人把她带下去了,若是吓到了娘子,还请见谅。”   杜娅若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杜姐姐。”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轻柔如水的声音,青蛮抬头,看见了一个面容只称得上清秀,但气质格外优雅的姑娘。她穿着一身素服,神色憔悴,眼底带着青黑,透出了几许病气。   赵侍郎娶妻刘氏,二人孕有一子四女,前头三个女儿都已经出嫁,如今在府里的,只有小女儿赵六娘和嫡子赵二郎。眼前这位姑娘就是赵家的六娘子,她是京中有名的才女,与杜娅若算是文友,再加上平时很照顾赵三娘,杜娅若十分感激她。   “六娘,你怎么起来了?身子可好些了?”赵六娘身体一向不怎么好,那日一听说三娘的噩耗,当场就晕厥了,躺了整整一日才醒过来。   “好多了,杜姐姐别担心。”赵六娘说着看向青蛮,“这位是……”   见她精神确实比前几天好了点,杜娅若没有再问,只介绍道:“青蛮姑娘是很厉害的捉妖师,三娘这样的情况……我请她帮忙来看看。青蛮姑娘,这位是赵家的六娘子,我阿姐嫡亲的堂妹。”   赵六娘讶异,但很快就与青蛮见了礼,随即带着二人往赵三娘停灵的院子走去。   赵三娘还未出阁,丧事不宜办得太过隆重,因此灵堂布置得很低调,但所用的东西看起来质感都很好,可见赵家人对她确实很重视。   青蛮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问壮壮,壮壮也摇头:“这里很干净,没有妖也没有鬼,什么都没有。”   青蛮不死心地掏出法宝挨个试了试,依然没有什么发现,她想了想,让赵六娘找来几个奴仆试着抬一抬棺材。   棺材依然像是被人灌了铅,怎么抬都纹丝不动。   “嘿!这也太奇怪了!”小姑娘百思不得其解,绕着棺材踱起了小步,踱着踱着,她忽然问道,“之前有开棺检查过吗?”   杜娅若和赵六娘一愣,齐齐摇头。   “打开看看吧,我怀疑是尸体被人动了手脚。”   这话一出,二人齐齐变了脸色。   “姑娘的意思是……开棺验尸?”赵六娘急道,“不行的,不能让三姐姐人都去了还不得安宁!”   杜娅若也是秀眉微蹙:“青蛮姑娘,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世人信奉入土为安,死者的棺材一旦盖上就不能再打开,否则就是对死者的亵渎,是大不吉利的事情。青蛮并不奇怪她们俩会有这种反应,闻言摇头道:“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想要搞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这么做。”   话音刚落,外头忽然大步走进来一人:“那就开!”   是个面白须长,长相斯文的中年男子,声音沉沉,眉头深锁,看起来情绪不大好。他身后还跟着两人,一人青衣沉稳,一人紫袍鲜亮,正是与青蛮各有过一面之缘的国师府弟子:穆佩兰和陈净。   “是你?”头一回被人当街指着鼻子怼成狗,陈净对青蛮的印象太过深刻,一看见她就忍不住咬牙,“你怎么会在这里?!”   青蛮想了想,学着白黎的样子贱贱一笑:“你猜。”   瞬间被膈应到的陈净:“……”   想打人。   穆佩兰却是有一瞬怔愣,但她很快就别开了眼,淡淡道:“陈师兄,正事要紧。”   陈净一听,顿时顾不得搭理青蛮了,忙冲她点头:“好,我不跟她说话了!”   末了不知想到什么,竟露出了一个面带红晕的傻笑。   青蛮:“……”   这别是个傻子吧?   ***   中年男子就是赵府的主人赵侍郎,他都发话了,杜娅若一个外人自然不好说什么。赵六娘也不敢忤逆父亲,只是心里到底难受,不忍围观,便先行告辞回屋了。   也是这时青蛮才知道,原来穆佩兰也早就提议过开棺检查,只是那会儿赵老夫人死活不同意,众人这才作罢。当然赵老夫人现在也没有同意,赵侍郎是瞒着她老人家下的决定——赵三娘都去了好多天了,再不下葬,尸身都该腐烂了。何况这事太过诡异,眼下府里人心惶惶,外头流言四起,再不解决,日子都没法过下去了。   “开棺。”赵侍郎一声令下,仆从们便开始撬棺钉。   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月出风起,灵堂里的烛光忽明忽暗地闪烁,照得人影斑驳,在地上来回晃动。   长长的棺钉一颗一颗被取出,眼看就要取完了,青蛮捏捏壮壮的胖脸,小声问道:“有没有闻到什么?”   “没有!”壮壮嫌弃地拍开她,“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做什么?轻浮!”   一旁陈净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青蛮眼睛一转,忽地大声道:“赵大人,陈师兄说他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了!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呢,这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小女子惭愧,惭愧呀!”   众人一愣,刷地转头,看见了陈净脸上还未收起的笑容。   陈净:“……!”   “陈先生发现什么了?快快请说!”这么高兴,一定是有发现了!   对上赵侍郎满是期盼的双眼,紫袍青年脸色僵硬,在心里把青蛮吊起来抽了个半死。就在他纠结着怎么回答才不会堕了师父名声的时候,正在取最后一颗棺钉的奴仆忽然惊叫一声跳起来,吓了众人一跳。   “怎么了这是?”   “声……声音!这棺材里头有声音!”   话音刚落,堂中烛火忽地一闪,同时一声尖锐刺耳的“刺啦”声从棺材里传了出来。 第22章 痴女(四)   “诈尸!三娘子诈尸啦!”不知道是谁先喊的,反正等青蛮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些个仆从已经跑光了,灵堂里只剩下脸色发白的杜娅若主仆,穆佩兰和陈净,以及眉头紧锁的赵侍郎。   “没有尸气,不可能是诈尸。”   说话的是穆佩兰,她长得极美,只是冷若冰霜的样子看起来不好接近,青蛮看了她两眼,点头:“也没有阴气,不可能是三娘子的灵魄作怪。”   穆佩兰没有看她,只垂目藏起眼中的复杂,淡淡道:“开棺看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师妹说的对!”陈净说完抽出腰间长剑,身姿潇洒地冲到棺材前,一把将那棺材盖掀飞了出去,然后转头对穆佩兰露出一个自觉帅气非凡的笑,“现在可以……”   穆佩兰目不斜视地绕过了他。   陈净:“……”   忽然明白过来的青蛮乐了,转头丢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这才收起笑脸走到棺材旁,探头往里面看去。   这一看,小姑娘顿时大吃一惊。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   棺材里的赵三娘竟穿着一身崭新的大红嫁衣!且她皮肤白嫩,腮粉唇红,仿佛只是沉睡了一般,尸体一点儿都没有腐烂!   “这……这怎么可能?!”杜娅若不敢置信地喃喃道,“当日盖棺的时候,阿姐身上穿的,分明就是她平日里最喜欢的一套常服……怎么,怎么竟会变成嫁衣?!还有她的身体,都这么多天了……”   赵侍郎也是焦躁地喘了两口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大人,你确定当日盖棺之后这棺材就再也没打开过吗?”见赵侍郎郑重点头,陈净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棺材,确定他说的是实话,不由有些头疼,“这就奇怪了。”   穆佩兰倒是没有说话,只认真地检查着赵三娘的尸体。青蛮在一旁凝神看着,不知怎么忽然鼻子一动:“等等,我好像闻到了一丝很淡很淡的妖气!”   壮壮凑过去嗅了嗅:“什么妖气?我怎么没闻到?”   “我也没有。”陈净忍不住嘲笑道,“学艺不精就不要出来乱跑,免得给你师父丢人!”   青蛮这会儿没心思怼回去,白了他一眼,探身在棺材里细细检查了起来。   赵三娘身边放着几样陪葬品,她挨个检查了一遍,没有发什么发现,直到穆佩兰拉起赵三娘交握在腹部的双手,在她的右手掌心里发现了一块半截拇指大小的骨头,小姑娘才眼睛一亮:“就是它!”   “这什么东西?”众人下意识凑过来,“骨头?”   “应该是。”青蛮伸手去拿,谁想那骨头却像是长在了赵三娘的手心里,怎么都拿不下来。小姑娘一愣,纳闷道,“除了妖气,这上面有一种很强大的力量,但我说不上来是什么,你们没闻到吗?”   穆佩兰微顿,摇头。陈净也有些惊疑地看了她一眼。   倒是壮壮没什么反应,青蛮有时候对有些事会格外敏锐,它早都习惯了。   “所以三娘的棺材抬不起来,跟这东西有关?”赵侍郎说着迟疑地看了赵三娘一眼,“那刚刚这里面的声音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三娘的尸身为什么……一点儿都没有腐烂?”   谜团太多了,一时解不开,青蛮皱着眉头想了想,摇头:“这块骨头是关键,我先回去查查资料,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吧。”   ***   拒绝了杜娅若送她回去的提议,青蛮抱着壮壮出了赵府,刚走出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冽的声音:“姑娘留步。”   回头一看,竟是穆佩兰。   “有事?”也许是因为白黎的原因,青蛮不大喜欢国师府的人,虽然穆佩兰长得挺好看的。   青衣女子微微一顿,快速上前几步:“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穆佩兰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几许犹豫,但最终,她还是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玉瓶递给青蛮:“这是明决托我转送的金疮药,对治疗伤口有奇效……”   话还没完,陈净出来了:“兰兰?”   穆佩兰垂目,飞快地把那玉瓶往青蛮怀里一塞,说了声“有劳”就走了。   那动作利落的,根本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青蛮:“……什么情况?”   “应该是让你转交给白哥哥的吧。”壮壮有点困,打着哈欠懒懒道,“本仙女困了,走走,先回去睡觉!”   穆佩兰和陈净已经骑马走远,青蛮只好收起那个小玉瓶,转头往茶馆走去。   圆月高挂在夜空中,美如银盘。街上行人因宵禁时间将至而渐渐少了,小姑娘踏着微凉的夜风,想着赵府里发生的事情,心里打了一个又一个结。   “咳咳……水……”   路过一处小巷时,里头忽然传出嘶哑的咳嗽声,青蛮回神,后退两步往里一看,看见了一个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年纪应该不大,正垂着头半靠在墙角下,一只手无力地垂落在地。他看起来似乎是受了伤,月光洒落,衬得他轮廓分明的侧脸越发苍白也越发俊朗。   色胚壮壮一下就不困了:“哇!美男!”   青蛮:“……你给我收敛一点,这是个病人!”   壮壮哼唧,刚要跃下她的肩膀去亲近美男,余光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它顿时呆了,瞪大眼睛看了看,那人却已经不见了。   “阿蛮……我,我刚刚好像……”   青蛮正在与那个男子说话,但那男子没有回答她,只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显然正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她粗略打量了他一番,没发现什么伤口,不小心碰到他手背,才明白他可能是发烧了。小姑娘想了想,从乾坤袋里摸出一颗清心丸喂他吃下,听见壮壮的声音,随口应道:“好像什么?”   壮壮一个激灵回过神,抓住她的耳朵大叫:“我刚刚好像看见你爷爷了!”   “哦,爷……你说什么?爷爷?!”小姑娘一呆,随即蹭地跳起,“哪儿呢?哪儿呢?!”   “那边!就刚刚,刷地一下跑过去了!”   顾不得地上的男子,青蛮拔腿就冲壮壮所指的方向跑去,然而顺着那个方向追了一路,她也没有看到壮壮口中那个疑似爷爷的人。   小姑娘失望极了,蔫头耷脑地往回走。   “呃,也许是我眼花了……”见她实在郁闷,壮壮难得良心发现地安慰道,“下回,下回我一定看仔细。”   青蛮叹了口气:“心情不好,明天不买小鱼干了。”   壮壮:“……去死谢谢。”   两人又斗了几句嘴,青蛮才想起小巷里那个青年。   救人救一半不是她的风格,所以她又抱着壮壮拐了回去,然而那人却已经不在原地。   看着空荡无人的小巷子,青蛮挠挠头,也没纠结,转头回茶馆了。   清心丸能退烧治伤,那人既然已经能走,想来是没什么大碍了。   ***   茶馆里客人们喝茶聊天的正热闹着,但没有白黎那懒洋洋的说书声。青蛮有些疑惑,问红玉,红玉指了指楼上:“臭小子今儿偷懒,提早上去躺了。”   想起青年这几天略显苍白的脸色,青蛮眨了眨眼:“他不会是生病了吧?”   红玉一顿,眨眼笑了:“怎么?担心他?”   “谁会担心他呀!”小姑娘不假思索道,说完才想起红玉是白黎他姨,顿时轻咳一声,干笑,“我,我是说,不是担心,是关心。那个,大家都是朋友,关心一下是应该的嘛,哈哈。”   “是么……”   红玉促狭地拖长了声音,青蛮莫名觉得不自在,又想起袖子里穆佩兰给她的小玉瓶,嘿嘿一笑,拔腿跑了:“那什么,我上楼放个东西!”   壮壮困的不行,一上二楼就回屋睡了,青蛮摸出那小玉瓶看了看,犹豫片刻,起身往三楼走去。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虽然她也没答应穆佩兰,但这东西既然已经到了她手中,转交一下也只是顺手的事情。   这么想着,小姑娘就理直气壮了起来。   没错,她是去送东西的,可不是关心他!   楼梯很短,一下就到了三楼。见白黎屋里灯火还亮着,青蛮抬手拍了一下门:“白……”   吱呀一声,门自己开了。小姑娘一愣,下意识抬步走了进去。   一个大大的浴桶,浴桶里斜斜地躺靠着一个人,冒着白气的热水没过了他俊朗的眉眼,将他整个人淹没在其中。而本该透明的水面上,猩红的液体正大片大片荡开,像花一样无声绽放。   青蛮呆住,而后大惊:“白哥哥?!” 第23章 痴女(五)   白黎是被人吵醒的。   “白哥哥?白黎?你醒醒!快醒醒!”清脆急切的声音, 忽远忽近地飘进他耳朵, 把他昏沉的意识一点点从冗长的黑暗里拉了出来。   “醒醒!白黎?白黎!你……”见怎么叫他都不醒, 青蛮急了,掐住他的脸就大叫道,“着火啦!逃命啦!再不跑要被烧死啦!”   “……”白黎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嘴角有气无力地抽了一下, “你再不住手……我没被烧死,先疼死了……”   “你醒啦?!”青蛮一愣,大喜, “吓死我了,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阿蛮妹妹的债还没有还完,我可不舍得去死……不然多亏呢……”   见他都这样了还不忘贫嘴, 青蛮无言,忍不住怼他:“死要钱!”   青年笑出声,笑到一半喉咙发痒, 偏头咳嗽了起来。   身体的颤动引起水花乱溅, 青蛮不经意一瞥,瞥见了他胸前那道正在往外汩汩流血的伤口。   小姑娘吓了一跳, 顾不得其他,赶忙架起他的胳膊:“洗个澡都能把自己洗成这样, 你真是……快快,我扶你起来!这伤口那么深,得赶紧上药!”   白黎“嗯”了一声,忍着晕眩撑起身子, 刚要抬腿迈出浴桶,脑中忽然闪过小姑娘的话。   洗个澡都能把自己洗成这样……   洗个澡……   青年猛然睁开眼,低头一看……   “!!!”   “愣着做什么?”青蛮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眨眨眼,淡定转头,“快点,你这血都快流干了!”   妖怪们没什么羞耻心,化成人形之后也一样,觉得天气炎热就袒胸露乳的,兴致来了就找个草丛野战的,她小时候在月净山上见过不少。虽然十岁之后爷爷就不许妖怪们在她面前乱来了,但她早都习惯了,看到这种场景并不会觉得尴尬。   倒是白黎嘴角重重一抽,整个人都有些凌乱。   现在的姑娘都这么奔放的吗?!   “你……”视线扫过青年发红的耳尖,青蛮一愣,反应了过来,“你不会是害羞了吧?”   不等他回答,她便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事儿,哈哈笑了起来,“你真的害羞了啊?脸都红了!平时不是脸皮很厚的么,怎么现在哈哈哈……”   “……”白黎眯眼,忽地凑到她耳边低问,“看了我的身子毁了我的清白,阿蛮妹妹,你准备怎么对我负责?”   大概是受了伤太虚弱的缘故,他的嗓音不像平时清朗,听起来低沉,沙哑,像是某种古旧乐器弹出的音调,让人耳朵莫名发麻,心口也跟着抖了两下。   “负负负什么责?”青蛮笑不出来了,飞快地别开头惊道,“你那什么,别靠过来啊,再靠过来我打人啦!”   随手扯过椅子上放着的衣物遮住下身,青年没气力似的往小姑娘肩上一靠,幽幽叹道:“阿蛮妹妹好生无情,我都已经是你的……嘶!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快放开!”   “受伤了就老实点,别总想着作死!”青蛮这会儿可不怕他,又戳戳他的伤口以示威胁,这才扬眉吐气似的哼哼道,“还有,我都没叫你叫什么,大老爷们被人看一眼怎么了?又不会掉肉!”   白黎想笑,忍住了,等在床上躺下,方才勾唇叹道:“自从遇到阿蛮妹妹,我才明白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什么东西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脸皮。”   青蛮:“……你自己上药吧,再见!”   “别别,我错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白黎边笑边哄,“我还流着血呢,你忍心就这么丢下我不管么?”   “谁叫你作死!”青蛮怒哼,见青年脸色越发白了几分,到底没走,只扯过毛巾给他擦了擦头发,口中咕哝道,“血都快流干了嘴巴还那么欠,难怪别人要拿刀扎你!要不是看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份儿上,我……”   她的动作利索极了,白黎有一瞬间的怔愣,片刻才挑眉道:“你什么?”   “我……我也会救你的,毕竟咱们也算是朋友嘛。”小姑娘忽然语气一变笑了起来,声音甜甜的,听的人心头发痒,“但是话说回来,刚刚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你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所以白哥哥,嘻嘻,你打算怎么感谢我的救命之恩呀?”   青年偏头看她,见她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狡黠又可爱,也不知怎么就神差鬼使道:“救命之恩……我以身相许如何?”   “拒绝!”青蛮不假思索地说完,嘿嘿一笑,“我是个俗人,白哥哥要是想谢我,给钱就行啦!”   白黎:“……”   ***   白黎对于自己的伤显然不想多提,青蛮便也没有多问,只是对那从未去过的四楼,她心里却生出了说不出的好奇——来茶馆的第一天,白黎就说上面关着恶鬼,让她不要去。她本以为他是在开玩笑,现在却有些相信他的话了。   他这几天并没有出门,一直待在四楼不知道做什么,这伤显然就是在四楼受的。当然恶鬼什么的她还是不信的,可……到底是什么东西伤了他呢?   她不问,白黎也没提,两人若无其事地斗了一会儿嘴,青蛮才想起穆佩兰托她转交的那个小玉瓶。   “对了,刚刚去赵府的时候碰到国师府那个什么佩兰师姐了,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是那天那个叫你师兄的小孩儿让她给的。”青蛮说完又道,“她还说这个药治疗伤口的效果很好,唔,这么凑巧,难道她知道你受伤了?”   白黎没有回答,只闭上眼睛笑了一下:“确实是好药,就用这个吧。”   昏黄的烛火下,他脸白如雪,长睫似扇,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秀气,少了几分轻佻。   青蛮心道这样顺眼多了,一边打开玉瓶给他上药,一边把赵府里发生的事情简单概述了一遍,末了眼睛一转,谄媚一笑:“白哥哥你见多识广,能不能看出赵三娘的棺材到底怎么回事呀?”   白黎睁眼看她:“国师府的案子……”   “不是叫你插手,就是帮我分析分析。”青蛮讨好地拱了拱爪子,“我这不是答应杜娘子了么,不好食言的。何况这事儿太古怪了,我也很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黎挑眉:“有什么好处?”   青蛮瞪他:“我刚刚救了你!”   “我也救过你,”白黎慢条斯理道,“三次。”   青蛮:“……”   “抵消了一次之后,还剩下两次,所以……”一把握住小姑娘怒而戳向他伤口的爪子,白黎哈哈大笑,“好了好了,不闹你了,咱们说正经的。”   青蛮轻哼,决定为了真相再忍他一次。   掌中的小爪子白皙而柔软,白黎微微一顿,不着痕迹松了手:“你说的那截骨头,是人骨?”   “应该不是。”青蛮仔细回想了一下,“挺细小的,感觉是动物的骨头。”   “上面有妖气?”   “只有一点点,剩下的就是一种奇怪的力量,很强大,但我看不出那是什么。”   白黎沉吟片刻,忽然问道:“赵三娘是怎么死的?”   “说是半夜睡不着,起来散步的时候不小心踩空,掉进湖里淹死的。”青蛮有些奇怪,“怎么了?难道她的死有问题?”   白黎“嗯”了一声:“应该是。”   青蛮一愣:“为什么?”   白黎:“直觉。”   “……”正好药上的差不多了,小姑娘摆摆手起了身,“时候不早了,你先休息吧,我也去睡啦!”   白黎笑啧:“等等。”   青蛮不甘不愿地转过头:“还有什么事吗?”   她赶着回去翻古籍,查真相呢。   “谢礼。”   看着白黎递来的钱袋,小姑娘眼睛刷地一下就亮了,然而接过一看……   五个铜板。   “……”青蛮深吸了口气,拼命撑着笑容不让它崩裂,“你在开玩笑?生命无价,你……”   “生命无价,说得好。”白黎挥手,“快去歇息吧,今天真是多谢阿蛮妹妹了。”   青蛮:“……”   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小姑娘愤怒喷气,就在她准备摔门而去的时候,白黎突然发现什么似的,从被子里摸出一张银票:“嗯?这是……”   “肯定是你刚刚拿钱袋的时候不小心掉出来的!”青蛮眼睛一转,冲上去就抢过那张五十两的银票,“我就知道白哥哥不会那么小气,嘿嘿嘿晚安呀!”   说罢拔腿就跑,速度快的好像后头有十只狗在追。   五十两不多,但对于现在的青蛮来说却是一笔巨款,小姑娘一口气跑回自己的房间,往床上一趟就嘻嘻闷笑起来。   白黎在楼上听着,眼里心底皆被笑意填满。   夜色如墨,四楼又隐隐传来了锁链挣扎声,可他心里却渐渐生出了一种奇异的安宁,不像前几晚,总是疲惫不安,夜不能眠。   ***   与此同时,赵府。   “早知道她死了还不让人安心,当初我就该……”   “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了,赶紧想办法解决这件事,不能再让国师府那些人查下去了!”   “可那死丫头的棺材抬不起来,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不管,他们今天能开棺,明天也许就能查出真相,我……”   “好了好了,你别着急,我想办法就是!肯定不让他们查到你身上,啊!”   黑暗的房间里,一高一矮两个人细细商量了起来。   半刻钟后,赵三娘的灵堂突然着火,火光冲天,照亮了漆黑的夜。   青蛮是第二天早上才知道这事儿的,彼时她刚起床,正在楼下吃早饭,见白黎慢悠悠地下了楼,不由惊讶:“你怎么下来了?伤好了?”   “嗯。”白黎脸色比昨天好多了,闻言桃花眼微挑,骚骚地笑了一下,“阿蛮妹妹可要检查一下?”   青蛮:“……不必了,再见。”   “她不检查还有我啊!白哥哥,我……”兴奋不已的是壮壮,它已经知道白黎受伤的事情了,然而话刚说到一半就被人捂住了嘴巴什么的,小胖猫气坏了,回头就一爪子拍向了青蛮。   居然剥夺它欣赏美男肉体的权利,简直不是人!   青蛮眼疾手快按下它的爪子:“一大早的求求你你矜持点,我……”   “青蛮姑娘!”   门口忽然传来惊惶的声音,青蛮转头一看,竟是杜娅若,她有些惊讶,想说什么,杜娅若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来:“阿姐……阿姐的灵堂昨晚起了大火!”   青蛮一愣,瞪大眼:“大火?好端端的怎么会起火?”   杜娅若眼睛微红,沉着脸道:“我怀疑是有人不想让我们查下去。”   青蛮想起昨晚白黎的话:“你是说,你觉得你阿姐的死有蹊跷?”   杜娅若点头:“你们前脚刚打开棺材验尸,后脚灵堂就起了火,这实在是太巧合了。”   有道理。青蛮拧眉,又问:“那现在三娘的棺材……”   “阿姐的棺材完好无损,身体也是。”说到这杜娅若才松了口气,“但是灵堂整个儿都被烧毁了。”   “先是抬不起来,现在还能避火,这棺材不会是个什么法器吧!”青蛮惊讶,说完就道,“走,咱们看看去!”   壮壮不想去,被青蛮一把按在了怀里,它只好满眼不舍地看向白黎:“白哥哥咱们一起去呀,一会儿办完正事还可以去吃个午饭呢!”   本以为他肯定会拒绝,谁想青年却微微一顿,点了头,青蛮:“……”   说好的不愿插手国师府的案子呢?   一旁白含也是惊讶地放下了手中书册:“舅舅?”   “好好看店。”白黎说完冲青蛮挑了一下眉,“走吧。”   “不是,你伤真的好了啊?”   白黎勾唇,忽然拉过她的手,一把按在了自己胸口:“不信的话你摸摸?”   杜娅若主仆在前面,白含在后面,没人看见他这耍流氓似的动作,只除了青蛮肩上的壮壮。   小胖猫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你你你们——”   青蛮也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顿时眼睛一眯,用力朝他的伤处按了一下。   白黎“嘶”了一声,捂胸:“阿蛮妹妹好狠的心。”   却没有多疼的样子,伤口也没有流血。   青蛮惊讶,细细摸了摸,发现他的伤处硬硬的,竟像是已经结痂。   这才一晚上呢,穆佩兰给的药这么好使?!   “够了!”壮壮看不下去了,瞪着这俩当众就摸上了的家伙痛心疾首道,“居然在本仙女的眼皮子底下勾搭上了,我还一点儿都不知道!过分,太过分了!”   青蛮:“……什么鬼?”   白黎却是哈哈一笑,暧昧眨眼道:“小壮壮,你不知道的事儿还多着呢。”   ***   被壮壮翻了一路白眼,青蛮觉得自己简直窦娥还冤。可深感被背叛的小胖猫并不想听她的解释,小姑娘无语,在心里把罪魁祸首吊起来抽了一百遍。   “说吧,”解释不通,她也不解释了,直接问道,“怎么才愿意相信我是清白的?”   壮壮刷地回头:“陈记小鱼干,一天五包!”   青蛮:“……敢情你就在这等着我呢!”   壮壮尾巴一甩:“你就说答不答应吧。”   “……能不能对穷鬼友善一点?”   “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兜里那五十两。”   “那是用来还债的!”   “花一点点掉又没关系!”壮壮打滚,“你果然是要跟野男人跑了,不要我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变了!”   青蛮:“……”   怕了这祖宗,小姑娘最后还是抽着嘴角答应了它。   壮壮心满意足,舔着爪子搜寻起了街上的美男。   可以说相当没心没肺了。   一旁杜娅若笑了起来:“你们感情真好。”   青蛮戳戳这肥猫的屁股,嫌弃:“就是个冤家。”   说话间赵府到了,两人下了马车,白黎也翻身下马。正要进府,门内突然跑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气势汹汹,脸色铁青,看起来愤怒又张皇:“都给小爷滚!滚!再跟着我老子打断你们的狗腿!”   左右侍从满头大汗地劝阻:“大人说了不让您出门……”   “滚!”少年踹了其中一人一脚,径自往外冲去。因跑的太快险些撞到青蛮,他也没理会,跟阵风似的跑远了。   杜娅若歉意地看向青蛮:“这是赵家二郎,六娘的弟弟。因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性子有些骄纵,你别与他一般见识。”   青蛮摆摆手表示没事,一行人这便进了赵府。   穆佩兰和陈净早早就来了,正在勘察现场。   看见白黎,两人都有些惊讶,随即陈净便如临大敌道:“你来做什么?”   “陈师兄,查案吧。”   穆佩兰一句话,让陈净瞬间收起了斗鸡姿态:“知道了兰兰,咱们不搭理无关紧要的人”。   没看满脸讨好的青年,穆佩兰面无表情点点头,对在场众人道:“我已经确认过,昨晚的大火是人为。还有,赵三娘子后脑有伤,她的死应该不是意外。”   ***   “赵三娘可能死于谋杀,凶手试图毁尸灭迹”的消息在赵府里激起了千层浪。   为了找到真凶,众人先是去见了当家的几位主子,而后又把府里所有下人都集中在一起,挨个问了一遍。   赵侍郎不重色,后院只有一妻两妾。两个妾室各生了一个女儿,都已经嫁出去了,案发那晚,她们各自在屋里,有人证,没有嫌疑。   赵侍郎的正室夫人刘氏案发那晚也和赵侍郎呆在一起,没有作案可能。她是个端庄优雅的妇人,长相一般,但和小女儿赵六娘一样,气质很好。听说赵三娘可能是被谋害的,十分震惊,当即便表示会全力配合大家的调查。   至于其他几位主子,赵老夫人和赵六娘早早就睡了,赵二郎则是在外玩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明面上也都没有什么嫌疑。   国师府的人于是把视线转向府里的仆从。   “案发那晚在哪里?”   “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青蛮蹲在台阶上,满眼无聊地看着他们:“这么一个一个查的得查到什么时候啊?”   壮壮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我哪儿知道,我们找白哥哥吃饭去吧,这都中午了!”   白黎在灵堂里研究赵三娘手里的那根小骨头,没有到前院来,青蛮估摸着他是不想见到国师府的人。   “行,走吧。”她对破案没什么兴趣,刚刚跟过来只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而已。   昨日肃穆的灵堂已经变成一片废墟,断壁残垣,一片焦黑。只有那口棺材还崭新崭新地立在那,突兀而诡异。   “白哥哥,你看了那么久,有没有看出什么东西来呀?”   棺材旁的白衣青年偏头,刚要开口逗她,便对上了小姑娘身后不远处穆佩兰的视线。   冷若冰霜的女子微微一僵,有些仓皇地别开了脸,惹来时刻关注着她的陈净一叠声的关怀。   白黎平静地移开视线,低头看着小姑娘白白软软的小脸,不知怎么有些手痒。他忍不住抬手捏了她一下,这才边躲边笑道:“这骨头是一根尾巴骨,传说有一种邪术……”   青蛮停了下来:“邪术?”   其他人闻言,也齐齐看了过来。 第24章 痴女(六)   “这世上所有的妖都要渡劫, 但不是所有妖都能成功, 有些妖为了能顺利渡劫, 会在人间找一个有缘人,用那种邪术把自己的气息转嫁到这个人身上,让他来替自己承受雷劫。但天道也不是那么好骗的,为了让天道相信那个凡人就是自己, 这些妖会取下身上一块骨头,把自己所有的灵魄之力都注入其中,让那人随身携带。等到那倒霉的凡人被雷劈死之后, 它再收回自己的灵魄之力, 这样就可以成功骗过天道,安然渡劫了。”   “所以这骨头上的神秘力量, 就是那只妖的灵魄之力?”青蛮恍然大悟,“每个人每只妖的灵魄之力都不同,难怪我怎么看都看不出来这是什么。”   “可是赵三娘不是被雷劈死的呀。”壮壮挠挠耳朵, 疑惑, “而且她都已经死了……死人是骗不过天道的。”   “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白黎说完指了指赵三娘手里那根骨头,“先抓到这只妖再说吧, 灵魄之力在这里,它早晚会出现的。”   青蛮眼睛一亮, 抢在陈净前面扑过去,在棺材四周设下了独门法阵。   这很有可能就是她的第三十九颗妖丹,谁都不许跟她抢!   ***   查案是国师府的事情,青蛮不懂也没兴趣, 确定那妖物白天不会出现之后,便抱着壮壮先行告辞了。白黎慢悠悠跟在她身后,眼含桃花,白衣风流,惹来无数羞怯痴迷的眼神。   真是个行走的祸害。   小姑娘暗中啧啧,想起陈净和穆佩兰,忽然贼兮兮地笑了起来。   “白哥哥……”   “嗯?”   小姑娘一脸“我知道了一个大秘密”的样子:“我知道陈净为什么讨厌你了。”   “为什么?”   “因为他喜欢那位佩兰师姐,而那位佩兰师姐……”小姑娘冲他挤眉弄眼,“我看她刚刚一直在偷看你诶,你们俩以前什么关系啊?”   白黎看了她一眼:“你猜。”   青蛮坏笑:“老情人对不对!”   “阿蛮妹妹好像很关心这件事……”白黎忽然拉住她的手,暧昧地眨了一下眼睛,“莫不是醋了?”   这人今天好像格外的骚。青蛮嘴角抽搐,刚想说你快滚,壮壮已经翻着白眼从她的肩上跳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能不能注意点影响?能不能考虑一下正处于发·情期并且还是单身的本仙女的心情?算了算了,我走了,你们自己腻歪去吧!”   “……”青蛮磨牙看向白黎,“不许再对我发骚!不然打你!”   “阿蛮妹妹好生无情,明明昨晚我们还共处一室,坦诚相对……”   青蛮撸袖子:“你还来劲了是吧!”   “哈哈好了好了,不闹了,走吧,吃饭去!”   “哼!”   “请你吃醉香楼的糖醋鱼和桂花糕。”   “……再加一盘碧玉丸子!”   白黎笑睨这得寸进尺的小丫头一眼:“依你。”   青蛮瞬间就不气了,露出两个甜甜的小梨涡,笑得乖巧又可爱:“白哥哥你最好了!”   虽然已经见过很多次,但白黎还是有些想笑:“这变脸的本事,跟谁学的?”   大概是因为相处时间久了,青蛮不再像刚认识那会儿那么警惕他,闻言想都没想就道:“我爷爷呗。”   “你爷爷?”这是白黎第一次听她提起家里人,微微一顿,不着痕迹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吃懒做,老奸巨猾,还很幼稚,不过挺疼爱我的,嘻嘻。”   “那你一个人出门,他不会担心吗?”   说到这个青蛮就不高兴地撅了嘴:“他才不会呢!要不然他也不会把我一个人丢在山上,还一去不回……”   “一去不回?”   青蛮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忙转开头:“不说了,生气!”   “说说,再给你加一盘八宝鸡胗和一碟杏仁糖。”   算,算了,这家伙虽然嘴贱,但认识这么久了从来没害过她,反而还救过她几次,唔,应该是可信的……   这么想着,青蛮便轻咳一声开了口:“看在你问得诚心诚意的份上,告诉你吧。那什么,爷爷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们一直住在山上,直到去年有一天,突然有个人来找爷爷,爷爷跟他下了山,之后就再也没回来。我担心他,所以就决定下山来找他。然后山神爷爷告诉我,只要搜集一万颗妖丹就能找到爷爷的下落,所以……”   小姑娘突然小脸一垮,闷闷地说,“可是我下山这么久了一共才收集到三十八颗妖丹,照这么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那没良心的破老头儿!”   看惯了她笑脸的青年有一瞬不适,他顿了顿,也不知怎么,心里微微动了一下:“走吧,带你去一个地方。”   腰间蓦然一紧,再回神,人已经在半空中,青蛮惊讶挣扎:“去哪儿啊?”   白黎一把将她按在怀里:“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   看着眼前这座巍峨庄严的山庄,青蛮瞪大了眼:“这里是……”   “国师府。”   国师府隶属于朝廷,府邸位于皇宫东边的齐云山脚下。国师府的每一任主上都是从门下弟子中选出的,如此一代一代,传承不断。   现任国师阮景之,年四十六,娶妻姜氏,二人孕有一子,正是阮明决。阮景之门下还有两个嫡传弟子,一个是穆佩兰,一个就是已经离开国师府的白黎。   方外之人修行收徒,都看缘分,阮景之徒弟不多,他的师兄弟们手下徒儿却是不少。就比如灵山道长,除了陈净之外,他还有十来个嫡传弟子。因此国师府里总人口很多,并不像三省六部,里头只有固定的那么些官员。   青蛮没想到白黎会带她来国师府,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直盯着他不放。   白黎被她看得想笑,问她:“想不想进去逛逛?”   青蛮迟疑:“你确定不会被人打出来?”   白黎乐了,低低念了声口诀,带着她一起隐了身:“不让他们看见就行了。”   青蛮好奇不已,无缘无故来这里,他到底想做什么?   国师府很大,白黎轻车熟路地带着她进了一个布置雅致,但十分安静的小院子,没有被人发现。   “这里是……”   “我以前住在这里。”白黎懒洋洋一笑,漫不经心的样子,“当年走的时候有些匆忙,落了不少宝贝在这里,一直也没来拿走,今天倒是个好时机。”   “这院子看起来很不错,”青蛮忍不住看他,“你以前在这里过得应该很好吧?为什么后来会……”   “嘘。”白黎拉着她走到床边,“寻宝去。”   “寻宝?你都离开那么久了,这里早就换人住了吧,谁知道那些东西还在不在啊!”   白黎没说这院子的摆设与他走之前一模一样,弯腰从床下拖出一物,冲她眨眼一笑:“我在这上面下了禁制,除了我自己没人拿得走它。”   那是一个毫不起眼的红木盒子,外表朴实无华,上头落满了灰。青蛮惊奇:“那这里头都有什么呀?”   “很多。”白黎飞快打开,从里头拿出一物,又飞快合上。   青蛮:“……”   这抠搜劲儿!   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白黎勾唇,晃了晃手中那本残破缺页的古籍:“找人替身以渡雷劫的法子,就记载在这本书上,还有通过灵魄之力找到妖物本体的法子……”   青蛮一愣,惊喜得瞪圆了眼睛:“真的?白哥哥你太厉害啦!”   白黎勾唇,想说什么,外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夫人慢点。”   “嗯。”温柔优雅的声音,带着一种岁月沉淀的韵味,“可有每天派人来打扫?”   “有的,都按照您的吩咐打理着呢。”   “嗯。”声音越来越近,带着叹息与怀念,“也不知道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师兄挺好的,阿娘你别担心。”清脆明快,是阮明决的声音,“你要是真想他,不如咱们一起去看看他吧!”   “不了,他过得好就行,你也不要总去打扰他。那孩子……心里苦。”   白黎脸色有一瞬的复杂,青蛮看了他一眼,小声问道:“走么?”   话音刚落,外头阮明决忽然沉声道:“谁在里面?!”   青蛮:“!”   说好的隐身了之后别人就看不见也听不见了呢?!   原本垂着眼睑不知想什么的白黎抬头看她,有些想笑:“明决身上带着不少法器,你……走吧。”   青蛮只觉眼前一闪,人已经在半空中。   低下隐隐传来国师夫人姜氏激动的声音:“黎儿!黎儿是不是你?你……没良心的臭小子,你快点给我滚出来,你以为你隐身了老娘就不知道是你了么!”   贵妇一秒变泼妇,青蛮嘴角重重一抽:“这是你师娘吧?她……”   白黎微笑:“不能被她抓到,会被打断腿。”   青蛮:“……”   身后咆哮声渐渐小了,取代而之的是怅然的叹气声:“罢了罢了,你不愿现身就算了,知道你过得好,我也就安心了。记得好好吃饭,不要挑食,早点找个媳妇儿过日子……”   青蛮听着莫名觉得难过,她想了想,问白黎:“你会离开国师府,不是被赶出来的,而是自己走的对吗?” 第25章 痴女(七)   白黎没回答, 只低头看她:“这个答案只有我未来的媳妇儿能知道, 阿蛮妹妹确定自己要听吗?”   青蛮:“……当我没问, 再见吧您嘞!”   白黎哈哈大笑,微凝的气氛瞬间消散。   “吃饭去?”   “……”正在翻白眼的小姑娘顿了顿,转头露出甜笑,“好呀, 我已经很饿啦!”   这小丫头怎么能这么好玩?   白黎忍了忍没忍住,大笑着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   ***   吃完饭已是下午,青蛮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回到茶馆, 研究起了白黎给她的那本古籍。   古籍上确实记载着找人替身渡劫的相关信息, 还有通过灵魄之力找到妖物本体的法子,但它残破不堪, 很多地方都缺字少页,上头还有水渍什么的,小姑娘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 只好下楼去找白含。   壮壮正趴在床上睡觉, 青蛮叫不醒它——谁能叫得醒一只装死的猫呢?   白黎则是一回来就被红玉叫走了,两人好像有什么事儿要办, 到现在还不见人影。楼下大堂里只有白含一个人,正拿着本《论语》认真地在背。   好好一只妖, 做点什么不行,干嘛非要考科举呢?   ——青蛮每次看到白含都会纳闷,但两人不熟,她不好意思多问, 便按下了。   “白含,你能不能帮我看看这个呀?”   清秀的男子抬头,温和笑道:“当然,不过这是什么?怎么这么破?”   “说是大宝贝呢。”想起白黎笑着说“寻宝去”的样子,青蛮随口答道,末了把那古籍递过去,指了指上面某句字迹被水晕开的话,“你能看清这说的是什么不?”   白含仔细看了看,歉意摇头:“看不清,这糊的太厉害了。”   “那这里呢?这里能看明白么?”   “这两个字好像是灵魄,后面……”   “怎么样?”   “大概意思应该是说,用这个东西,可以通过灵魄之力找到妖物的本体?”   “对对,关键就是这是个什么东西,你能看得出来么?”   “我看看……”   两人仔细地琢磨了起来,然而一直到日落西山,暮色四起,也没琢磨出最关键的信息。青蛮郁闷坏了,蔫头耷脑地往柜台上一趴,幽幽叹道:“白哥哥和红姨怎么还不回来啊……”   没能帮得上忙,白含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又见小姑娘着急,便道:“佘老太太今日嫁女,舅舅和红……他们去参加婚宴了,你要实在着急,我带你去找他们吧,看时辰那边也差不多该结束了,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在路上问他们。”   青蛮眼睛微亮:“可我们都走了,这些客人怎么办?”   白含从袖子里摸出一根纯白的羽毛:“它会带你去的。”   青蛮看着那根从他掌心飞起,在她眼前不停旋转的羽毛,好奇地眨了眨眼睛:“这是你的毛?你的本体是鸟?”   白含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鸟……咳,那什么,你快去吧。”   急于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得到第三十九颗妖丹,青蛮虽然心里好奇,却也没有再多问,抄起那本破破烂烂的古籍就跟着那根羽毛出了门。   ***   青蛮跟着那根羽毛出了城。   天色已黑,城门已关,她是御刀飞出去的。然而飞了大半天也不见人烟什么的,青蛮忍不住了:“小羽毛,你是不是走错路了?这里荒无人烟的,哪来的什么佘府啊!”   羽毛颇有灵性地扭了扭身子,似乎在回答:就在前面,快到了。   “你确定?”青蛮朝远处望了望,只看见一片漆黑,不过都已经走到这了,总不能就这么打道回府,她揉了揉脸蛋,嘟囔,“行吧,再信你一回。”   羽毛很高兴地转了个圈,继续往前飞。   乌云遮月,不见星子,四周一片漆黑,青蛮从乾坤袋里摸出一盏莲花小灯点燃,这才看清了附近的景象。   “谁家宅子会建在这荒野林子里啊?难道……”   话还没完,忽然听见一阵隐约的笑声。小姑娘凝神一听,循声望去,看见了一处茂盛的草丛。   草丛后有火光闪动,凑近了往里一看,便能看见一个拳头般大小的洞穴。洞穴旁的石壁上雕着一条约莫拇指粗细的青蛇,仰着头,吐着信子,神色颇为倨傲。而那蛇头旁还刻着两个苍劲的大字,正是“佘府”。   原来白含口中的佘老夫人,竟是一条蛇妖。   青蛮恍悟,见里头丝竹悦耳,笑语晏晏,宴会显然还没结束,便转了身,准备找个地方坐下来等,却不想刚走出两步,便听得身后响起一个含笑的声音:“阿蛮妹妹?”   青蛮转头,没看到人。   为了参宴把身子缩成了巴掌大小的青年轻咳一声:“这儿呢。”   青蛮只觉眼前一闪,白黎就凌空出现了。她眼睛一亮,跑上前谄媚笑道:“白哥哥,我等你好久啦!你宴会结束了吗?可以回家了吗?”   昏黄的灯火倒映在她眼底,像是明亮的星辰,闪闪烁烁,璀璨晶莹。   白黎看着她,心头不知为何隐隐有些发胀。   也许是蛇果酒喝多了?   他抬手揉揉微疼的脑袋,笑答:“还没结束,我觉得有点热,出来吹吹风,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们呀!”青蛮掏出那本古籍,扯扯他的衣袖,“还有这个,缺字少页的,很多东西都看不明白呢。白哥哥,这是你的书,你又那么聪明,能不能帮我看看先……”   倒是把这个给忘了,难怪她会找到这儿来,怕是折腾了一下午吧?白黎乐了,想了想,道:“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   宴会已经接近尾声,白黎跟佘老夫人和红玉打了声招呼,这便带着青蛮先行离开了。   “你这样先走不会失礼吗?”青蛮没想到白黎会这么做,难得不好意思地说,“我等会一会儿没事的。”   “那怎么行?你一个人在洞外等着多不安全。”白黎一本正经,“虽说阿蛮妹妹长得不怎样,身材也不好,但万一有那眼瘸的就喜欢你这种豆芽菜怎么办?”   瞬间什么不好意思什么感动都没了的青蛮:“……”   你才豆芽菜!你才眼瘸!死毒舌!王八蛋!   小姑娘气鼓鼓的样子看起来有趣极了,青年指尖发痒,忍不住抬手戳了戳她的脸蛋:“怎么不说话了?”   青蛮一巴掌拍开他的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怕自己一张嘴就会扑上去咬死你。”   白黎顿了顿,大笑出声。   青蛮继续翻白眼,笑死你得了!   “好了好了不闹你,来,把灯往上提点,我看看这书……”   两人边走边闹,手里的莲花灯散发出暖光,照亮了漆黑的夜。   然后走着走着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什么的,青蛮顿时一惊:“怎么回事?!”   “妖气,”白黎也是微微挑眉,收起了那本古籍,“去看看。”   宵禁时间快到了,这会儿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两人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却没有看到人,只有一条空荡荡的小巷立在他们面前,寂静而阴森。   “这是怎么回事?”青蛮吃惊,“我明明闻到了一股很浓的妖气!”   白黎没说话,只微微眯眼,往巷子里走了两步。   两人都没有看见,就在他们的不远处,一个锦衣少年正被一只巨大的爪子踩在脚下,痛苦地挣扎着。他身下有猩红的血色在弥漫,右腿没在其中,似是没了知觉。   眼看青蛮和白黎越走越近,他惨白的脸上迸发出期盼之色,口中发出了呜呜的求救声。然而他们像是根本没看见他,就那么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少年如置冰窖,整个人都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豆大的汗滴和着眼泪从他脸上滚落,惊恐而绝望。   “我不想死……我……我不想死……”他终于崩溃大哭起来,对着身后那身材庞然,看不出样貌的妖物哀求道,“你饶了我!求求你饶了我吧!你……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妖物没有说话,黑暗中,只有一双幽红发亮的双眼暴戾地瞪着他,里头是无尽的杀意。   它身上透着一股黑气,那股黑气把它和少年笼罩在了其中,像是一个巨大的黑球。   青蛮看不见这个黑球,白黎也看不见,两人从巷头一路走到巷尾,眼看就要离开……   妖物口中发出兴奋的低吼,只要这两个让它觉得危险的人一走,它就能把脚下这个恶心的人类撕成碎片了!   它兴奋得直颤抖,等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张开血盆大口咬向少年,然而就在这时,忽然一物破空而来,狠狠击中了它的后背。妖物被那东西烫得尖叫起来,用法力凝练出的黑球也一下破裂,露出了里头的场景。   “嚯!这什么妖?怎么这么大!”青蛮被那小山似的黑影吓了一跳,“还有白哥哥,你怎么知道它在那啊?”   白黎风骚挑眉:“我聪明呗。”   “……”青蛮翻白眼,拔出大砍刀朝那妖物冲了过去。   妖物见势不妙,抓起那少年就要跑,白黎啧了一声,和青蛮一起围了上去。   两人都是打架很野蛮的主儿,那妖物双手难敌四拳,渐渐落了下风。然而它不知为何,竟是怎么挨打都不肯放下那惨叫连连的少年。   青蛮纳闷,忍不住出声:“这莫不是个傻子吧?”   她的声音让妖物顿了一下,随即也不知想通了还是怎么的,竟是猝不及防地丢下那少年,化成一道黑光跑了。   青蛮想追,被少年一把扯住了裙子。   “救命!救命!它要吃我!它要吃了我——”   小姑娘额角跳了跳,想打人。   “你说它怎么突然跑了呢?”白黎忽然道,“莫非是阿蛮妹妹声音太粗犷,吓到它了?”   青蛮:“……麻烦去死,谢谢。”   “真无情。”白黎藏起眼中的若有所思,拿过她手里的莲花灯往少年脸上一照,挑眉,“还是个熟人啊。”   青蛮低头一看,惊了,这不是赵家那个二郎么?! 第26章 痴女(八)   赵二郎的右小腿被那妖物咬断了。   青蛮第一时间帮他祛除伤口上的妖气, 并和白黎一起把他送回了赵府。然而大夫看过他的伤势之后, 还是摇着头表示:这腿已残, 无药可治。   刚满十六岁的少年,人生还没有真正开始,就因一场意外成了不良于行的废人。   赵二郎的母亲刘氏受不住打击,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赵侍郎立在床边, 也是一双眼睛通红似血,脸色铁青得可怕。但到底是身居高位,见惯了大场面的人, 他很快就忍下心中悲痛, 转头冲青蛮与白黎行礼道:“多谢二位恩人,若不是你们及时出现, 这孩子怕是已经没了性命……救命之恩,在下必永世不忘!”   “大人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青蛮忙道, 白黎也简单附和了两句。   赵侍郎再三谢过, 末了才看向床上已经疼昏过去的赵二郎,哑声问道:“二位道法高深, 不知……不知有没有法子能治好这孩子的腿?”   一旁刚被大夫扎醒的刘氏一听,也是颤巍巍地往地上一跪, 泪流满脸道:“求二位高人救救二郎,他才十六岁,不能就这么废了啊!只要能救好他,哪怕……哪怕要拿我的腿去换, 我也愿意!我也愿意的!”   青蛮打小就没有父母,不知道被他们疼爱是什么感觉,但这不妨碍她心中向往。看着刘氏失了平日优雅,满脸都是泪痕的模样,小姑娘有些不忍,摇头轻叹:“要是有办法,我早就出手了。”   她只会捉妖,并不会治病。   刘氏一下瘫坐在地,赵侍郎也脸色灰败地闭了一下眼。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   白黎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两人先是一愣,随即大喜:“先生?!”   青蛮也是讶异地看着他,这家伙还是个神医不成?   “如果能找到伤他的妖物,也许会有一线生机。”白黎说完这里顿了一下,“但也只是一线生机,二位要有心理准备。”   “别说是一线生机,就是半线,半点,我也要试上一试!”刘氏眼中含着泪,语气却是斩钉截铁。   赵侍郎也点头称是。   白黎长睫微闪:“也罢,二公子与我们也算有缘,我就帮你们试上一试。只是那妖物狡猾的很,先前忙着救人,我们也没看清它的样子,所以如今想要捉到它,还需二公子配合才行。毕竟他才是当事人,也只有他知道那妖物长得什么模样,又为什么要伤他。”   刘氏一怔:“可二郎现在昏迷不醒……”   “无妨,等他醒来我们再过来就是。”   白黎说着就要告辞,赵侍郎忙出言挽留:“天色已晚,行路不便,二位若不嫌弃,今晚不妨在就在这里住下吧!”   青蛮本能地想拒绝,白黎却是迟疑片刻后点头应下了:“如此便打扰了。”   “白哥哥?”   “那妖物凶残得很,虽说赵府里里外外都设有法阵,一般妖物闯不进来,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为了二公子的安全,我们今晚还是留下来的好。”   青年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唇边笑容意味深长,青蛮愣了愣,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   赵府的客院离得有些远,因着白黎那番话,刘氏心里不安,便把他和青蛮就近安排在了赵二郎房间对面的厢房里。   两人房间紧挨着,青蛮这会儿毫无睡意,进屋转了一圈就跑到隔壁找白黎去了。   “白哥哥,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白黎正倚在小榻上喝茶,闻言吊儿郎当地晃了晃二郎腿:“小姑娘家家的,大晚上往男人屋里跑多不合适,快回屋睡觉去。”   青蛮想翻白眼,忍住了,跑过去往他对面一坐,甜甜笑道:“好朋友之间哪里用在意这些呀,你快告诉我吧,你到底发现什么了?”   好朋友?白黎挑眉,莫名不喜欢这个答案,不过见小姑娘一脸着急,他没有再逗她,只懒懒说道:“没发现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巧合。”   “巧合?”青蛮想了想,眨眼,“你是指今晚赵二郎遇袭的事情?”   白黎颔首:“还得赵三娘手里握着的那根尾巴骨么?”   “当然记得。”   “今晚咬伤赵二郎的那只大黑妖,也有尾巴。”   虽然没看清那妖物的具体样貌,但它的大概轮廓青蛮也是记住了的,她有些惊讶,迟疑了一下道:“你怀疑今晚那只大黑妖就是赵三娘手里那根尾巴骨的主人?可……有尾巴的动物那么多,你怎么确定就是它?而且如果真是它的话,它的目的不应该是赵三娘么?为什么要伤害赵二郎呢?”   “只是猜想罢了,毕竟出事的都是赵家人,太过巧合。”白黎说着意味不明地挑了一下眉,“再说赵三娘可是死于谋杀,凶手至今都没有落网……”   他无缘无故提起这个,青蛮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顿时瞪圆了眼睛:“你……你不会是在怀疑赵二郎吧?!”   白黎被她的表情逗笑:“是啊,也许赵三娘手里那根骨头的主人,就是来替她报仇的呢。”   “可……先不说赵二郎是赵三娘嫡亲的堂弟,赵三娘又是个痴傻的姑娘,不可能与人结仇。就说赵三娘手里那根骨头吧,就算赵二郎真是凶手,一只会选择找有缘人替它渡劫的妖能是什么好妖?它怎么可能会那么好心,要替赵三娘报仇呢?”   “找替身渡劫这事儿也只是我们的猜想,并不能确定。”白黎漫不经心地说,“何况你不觉得假设赵二郎是杀害赵三娘的凶手,那妖物是来替赵三娘报仇的话,所有的事情能得到合理的解释吗?”   青蛮一愣,刚要细想,对面赵二郎的屋里突然“碰”的一声大响,随即刘氏明显有些激动但刻意压住的声音隐隐传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   “去看看就知道了。”   白黎眸子微闪,摸出一道隐身符,拉着青蛮出了屋。   ***   “这件事你要是胆敢往外泄露半个字,我扒了你的皮!听清楚了没有?!”   赵二郎的房间里,刘氏正疾言厉色地看着赵六娘。赵六娘脸色苍白地跪坐在地,手边是碎了一地的瓷碗,瓷碗里的汤药洒在了她的裙摆上,狼狈而仓皇。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阿娘,三姐姐……三姐姐是我们的姐姐啊!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她……”   “闭嘴!”刘氏一巴掌打了过去,平日里优雅高贵的妇人,这一刻狰狞得像是要吃人,“那不过就是个傻子!二郎才是你嫡亲的弟弟,你未来的倚仗!孰轻孰重,别告诉我你分不清!”   赵六娘捂着脸愣愣地看着她,许久痛苦地闭上了眼:“二郎是我的亲弟弟,我……我不会说出去。可是……为什么?二郎一向亲近三姐姐,为什么……为什么却要杀害她?!”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她那张脸!”赵二郎还在昏迷,对面又有生人,刘氏努力压低声音,但却压不住眼中的戾气,“她母亲那个贱人当年勾得你父亲失魂落魄,如今她一个傻子也靠着那张脸来勾引我儿子!你知不知道二郎说什么?二郎说自己要娶她!要不是你祖母一心护着她,我早就……”   “阿娘!”她的神色可怕极了,赵六娘惊骇失声。   刘氏蓦地回神,目光阴沉地看着她:“不想失去你的母亲和弟弟,你就管好自己的嘴。”   说罢叫了守在门外的贴身丫鬟进来,“送她回屋,出阁前不许她再出门半步。”   赵六娘没有挣扎,流着泪被那丫鬟扶了下去。   刘氏看着她的背影深吸了口气,方才就不该因着心慌对二郎自言自语的。   门口青蛮呆滞地看着她,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白黎曲指轻弹她的脑门:“发什么呆?走吧。”   “去,去哪儿?”小姑娘问完忍不住喃喃,“居然真的是赵二郎杀了赵三娘!杀她的理由居然还是为了美色……他们可是嫡亲的堂兄妹啊!”   “那又如何?人心本就是这世上最容易蒙尘的东西。赵三娘天生痴傻,受了委屈也不会说,赵二郎就是做的再过也不会有人知道。何况他的身份摆在那,就算事情败露了又怎么样?赵侍郎会为了一个傻子把自己唯一的儿子送进大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青蛮觉得白黎这番话里带着某种异样的情绪,虽然他神色无波,嘴角还挂着懒洋洋的笑。   “可……不是还有赵家老夫人吗!她是赵侍郎的母亲,平时又最疼爱赵三娘这个孙女,她要是知道了真相,一定会为赵三娘做主的吧?”   白黎看了她一眼:“老太太一把年纪了,做得了什么?当家的是刘氏,不是她。何况你来赵府那么多次,有哪次见到过赵家老太太?”   青蛮一愣:“不是说她伤心过度,病倒了吗?”   “这都是你从别人口里听来的,但其实她是不是真病了,你能确定吗?”小姑娘一脸不谙世事的茫然,白黎目光一软,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好了,赵二郎没死,那只妖应该还会再来的,等我们抓住它,事情就真相大白了。”   青蛮抿唇,半晌才皱着眉头“嗯”了一声。 第27章 痴女(九)   这一晚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天刚亮, 赵二郎就醒了。青蛮揉着眼睛起了床, 和白黎一起去看他。   “二公子是怎么遇到那只妖物的?它又为什么要伤你?”   怕赵二郎知道真相会受不住, 刘氏瞒下了他右腿已废的事情,所以这会儿少年的情绪比昨晚稳定了许多。但许是受惊过度,他的脸色依然很难看,整个人也失魂落魄的不肯说话。   刘氏心疼, 放软了声音:“二郎,你乖,跟娘说说好不好?那只妖, 你怎么遇到它的?还记不记得它长什么模样?”   要不是亲眼所见, 青蛮怎么都想不到,这个在赵二郎面前温柔慈祥的母亲, 背地里会有那样狰狞的一面。还有赵二郎,表面上看不过就是个骄纵单纯的少年郎,谁会想到他不但对自己痴傻的堂姐心怀不轨, 还很有可能是杀她的凶手呢?   人心果然最易蒙尘, 也最难看透。   想着赵三娘明艳无邪的笑容,青蛮有些犯恶心, 可真相只解开了一半,妖物也还没有捉到, 她忍了忍,终究是忍下了扭头离开的冲动。   “阿娘……这是报应,对吗?”赵二郎忽然开口,“我害死了三……”   “二郎!”刘氏瞳孔猛地一缩, 几乎是立马就高声打断了他,“你是不是哪里还不舒服?不舒服的话告诉阿娘,阿娘在这呢,阿娘会护着你的,啊!”   赵二郎看着她,忽然拉起被子把自己蒙在里面,呜呜哭出声来。   “二公子,你……”   青蛮刚开口,就被强作镇定的刘氏打断了:“二郎怕是累了,二位请先出去歇一会儿,等他情绪稳定下来了,我们再继续吧。”   青蛮一顿,转头看她:“只怕不是累了,是心虚了吧。”   正从门外走进来的赵侍郎一下愣住:“心虚?姑娘此言何意?”   刘氏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但她来不及阻拦,白黎已经懒懒开口:“如果我猜的没错,那只妖物应该是来替赵三娘报仇的。二公子,有些事情不是把脑袋往被子里一蒙就可以过去的,你真不打算与我们说说,你是怎么害死赵三娘的?”   赵侍郎愣住,刘氏却是脸色大变:“你在胡说什么?!”   “他是不是胡说,夫人应该很清楚。”   小姑娘的眼睛清澈明亮,似乎能看透一切,刘氏心中大骇,几乎是尖叫着推了她一把:“胡说八道!我不许你们这样污蔑二郎!来人!来人!把他们给我赶出去!”   青蛮不设防,被推得一个踉跄,白黎眼疾手快扶住她,眸色微微变冷。   “二公子还活着,那妖物就一定还会再来,不过既然诸位不领情,那我们就先行告辞了。”   “先生!”   同床共枕那么多年,赵侍郎哪里看不出妻子的不对劲,他震惊又茫然地叫住白黎,想说什么,床上的赵二郎突然掀开被子,崩溃似的喊出了声:“没错!是我害死了三姐姐!可我……可我没有杀她!”   ***   赵二郎比赵三娘小四岁,他从小就喜欢这个笑起来像画上仙女,会温柔地帮他包扎伤口,偷偷给他塞糖吃的堂姐。   这种喜欢最初是依赖,是孺慕,也是人对于美好的东西本能的向往,可偏偏却碍了刘氏的眼——刘氏嫉恨赵侍郎曾对赵三娘的母亲,也就是他的大嫂动过心,一直不喜欢肖似其母的赵三娘。可赵二郎打小就愿意黏着赵三娘玩,她碍着婆婆与丈夫,无法明面上阻止他,只好在小小年纪的赵二郎耳边念叨“漂亮女子都是狐狸精变的,她们生来就是给男人玩弄的,是下贱的,你不要亲近她们,会被带坏的”之类的话,想让他主动远离赵三娘。   比起堂姐,赵二郎自然更亲近生养他的母亲,于是他一方面本能地想要亲近赵三娘,一方面又因为母亲长期的洗脑,对她生出了某方面的鄙夷与厌恨。这两种情绪不断交织,渐渐变成了一种畸形的爱恋,十三岁通晓人事之后,赵二郎看向赵三娘的目光变质了——他开始想要占有她,以男人对女人的方式。   但赵老太太很疼爱赵三娘,赵侍郎虽然常年忙于公事,但也是疼爱赵三娘的,赵二郎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严厉的父亲,再加上那会儿年纪还小,胆子也不够肥,所以一直没敢做得太过。   然而夜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某天赵二郎在哄骗赵三娘想要亲她的时候,被刘氏意外撞了个正着。刘氏惊怒交加,当即便决定要设计把赵三娘远远送走。可赵二郎舍不得,他苦苦哀求,诉说着自己心里的渴望,最终哭得刘氏软了心,答应当做没看见这事儿,后来更是出于某种阴暗的报复心理,主动帮赵二郎打起了掩护,由着他时不时去猥亵赵三娘。   然而赵三娘虽然痴傻,却很听话,赵老太太怕她被人欺负,很小的时候就教过她男女之间应该避讳的事情。近的了她的身,占的了小便宜,却始终得不到自己真正想要的,赵二郎为此十分郁闷。事发那天晚上他在外喝酒回来,路过花园的时候看见赵三娘,终于忍不住借着醉意冲了上去……   赵三娘吓了一跳,本能地挣扎起来,纠缠期间赵二郎踢到石头滑了一跤,险些摔下湖,是赵三娘及时伸手拉住了他。然而她把赵二郎拉回来了,自己却没站稳,后脑重重磕在了石头上。   赵二郎被她的呼痛声惊醒,赶紧伸手去扶她,谁想草丛里却忽然蹿出一只母鸡大小的小黑狗,冲着他就扑了过去。   赵二郎吓了一跳,躲开小黑狗的攻击之后就一脚把它踹飞了出去,可谁想就在这时,不远处又传来了脚步声,少年又惊又慌,下意识顺着回来的路跑了,一直在外面待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   而这个时候,赵三娘已经死了。   赵二郎如遭雷击,回想起前天晚上的事情,心里自责不安。然而他没有勇气说出真相,直到赵三娘的棺材出现异常,迟迟无法下葬,他才忍不住去找了刘氏。   刘氏听完之后大惊,马上就派人去打扫现场,抹除了所有证据。不想第二天,青蛮一行人却打开了赵三娘的棺材,发现了她后脑上的伤口。   赵二郎害怕了,他怕他们查到他身上,怕自己会被当做凶手抓起来,于是他去找刘氏,让她想办法阻止他们继续查下去。   为了儿子,刘氏没有任何犹豫,亲自动手烧了赵三娘的灵堂。   本以为一切都会随着这场大火结束,谁想灵堂毁了,赵三娘的棺材却依然无恙。   赵二郎不敢再在府里待下去,他去友人家里住了几天,一直到昨晚才壮着胆子往家走,却不想半路遇到那只大黑妖,险些丢了性命。   难怪赵三娘的灵堂会无缘无故起大火,难怪那天早上在赵府门口碰见赵二郎的时候,他会那么慌张!青蛮看看瘫坐在地脸色惨白的刘氏,又看看床上泪流不止的赵二郎,心里说不出的恶心。   刘氏因为一己私欲毁了赵二郎,赵二郎又因为一己私欲毁了赵三娘,可怜赵三娘,受尽屈辱不说,最后还落得了个惨死的下场。   “你说的那只小黑狗,还有后来那个脚步声,怎么回事?”白黎的话让小姑娘回了神,她深吸口气压下内心的怒意,重新看向了赵二郎。   ***   小黑狗是一年前友人送给赵二郎的礼物,赵二郎一开始还挺喜欢它的,但发现它脾气大得很,怎么驯都没用之后,就打断它的腿把它扔给了厨房。   厨房本来想炖了它,没想到赵三娘正好路过,把它要走了。   赵三娘心善,时常救些阿猫阿狗回来,赵老太太也纵着她,所以赵二郎知道这事儿之后也没说什么。   不过是条狗罢了。   然而这狗好像有灵性,每次他想对赵三娘做点什么,它都会冲出来咬他。为此半年前的某个晚上,赵二郎派人打杀了它,之后它就彻底消失了。   至于那晚那个脚步声,赵二郎那时又惊又慌,并没有看清来者是谁。   “这么看来,那只小黑狗很可能是一只狗妖,赵三娘手里的尾巴骨也很可能是它的。不过赵二郎说它只有母鸡那么大,跟咱们昨晚见到的那只妖物不符……”屋里赵侍郎终于回过神来了,青蛮把地方留给他们一家三口,和白黎一起出了屋,“而且一只懂得抽取自己的灵魄之力,且灵魄之力那么强大的妖,怎么会沦落到被人类当成礼物送出,还百般欺凌的地步呢……”   “别想了,等抓到它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屋里传出了巨大的动静,白黎却恍若未闻,“饿了没?饿了的话我们吃饭去。”   不知赵侍郎做了什么,刘氏突然发出一阵尖利的哭叫,青蛮回头看了一眼,难得地有些没胃口。   “我想先查清楚是怎么回事,白哥哥,赵三娘死的太冤枉了。”她闷闷地说,“咱们先回去看看那本书,找找让那妖物主动现身的法子吧!还有那天晚上那个脚步声的主人,我们也还没找出来呢……”   赵二郎走的时候赵三娘还活着,那么赵三娘有可能是在他走之后自己不小心摔下湖的,也有可能是被那个脚步声的主人推下湖的,所以想要查清楚事情的真相,那个人也是关键。   白黎偏头看她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念道:“红烧猪蹄,荷叶鸡翅,麻婆豆腐,桃花玉露……”   咕噜。   青蛮捂住肚子:“……那个,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不然,哈哈,我们还是先去吃饭吧。” 第28章 痴女(十)   吃完饭后两人回了茶馆。   一进门就对上三双直勾勾的眼睛,青蛮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怎, 怎么了你们?”   “嘻嘻,”红玉托着脸, 笑得很是暧昧, “回来啦!”   白含轻咳一声, 想问又不好意思问的样子。   “你给我过来!”壮壮则是冷笑着扑过去, 一爪子揪住了她的耳朵,“我今儿非要替你爷爷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青蛮:“……什么鬼?”   “跟个野男人出去鬼混就算了, 居然还彻夜不归!”壮壮痛心疾首,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知不知道我一晚上都没睡着!”   想起自己昨晚确实忘了跟它交代一声, 青蛮心虚又感动, 这小胖猫也就是嘴上不饶人, 其实还是很关心……   “所以,老实交代, 你们俩发展到哪一步了?拉小手?亲亲?不会直接同处一室睡了吧?”   看着吼完之后忽然露出猥琐笑容的壮壮, 青蛮:“……”   关心?感动?   不存在的。   小姑娘瞪着眼磨着牙,一副要咬人的样子, 壮壮感觉不妙,忙扭头往白黎肩上跳:“不说就不说!我问白哥哥去!”   白黎偏头笑睨了它一眼:“白哥哥也不会告诉你, 想知道, 自己上赵府打听去。”   这显然是变相解释, 青蛮有些意外,他今儿吃错药了?竟没跟着捉弄自己。   红玉笑得越发暧昧。   这小子连自己的名声都不在乎,何时在乎过其他人的?   啧啧, 有戏呀。   “臭壮壮,再胡说把你扔出去!昨晚我们是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赵家的二郎……”简单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概括了一遍,青蛮这才掏出那本古籍放在桌上,“正好红姨也在,大家一起研究研究这上面写的什么吧,赵二郎没死,那妖物肯定还会再出现的,我们得先下手为强才行!”   看见那本古籍,红玉有些惊讶:“这可不是普通的东西,哪儿来的?”   青蛮刚要回答,白黎已懒洋洋笑道:“阿蛮妹妹的爷爷留下的。”   这人显然不想让红姨知道国师府的事情,小姑娘心中微转,嘿嘿一笑,点头应是。   哼哼,看在他是为了帮她的份上。   知道她乾坤袋里都装了什么的壮壮却是白眼一翻,从鼻子里喷出了一口怒气。   还说没奸情,看看,这才多久呀就跟人家有专属小秘密了!还连它都瞒……   说好的它才是除了爷爷之外最重要的人呢?   骗子!   ***   那本古籍实在是太破了,就连白黎也费了不少劲儿才琢磨出那几条关键信息到底是什么。   “原来只要这么做就能逼得那妖物主动现身啊,挺简单的嘛!”看着白黎重新摘抄出来的东西,青蛮欢喜不已,“走走,现在就去把它揪出来!”   “你是不是傻!”壮壮一爪子按在她脸上,“刚刚才说过这法子只有子时过后才能用,你现在去干嘛?看人家赵侍郎怎么打媳妇抽儿子?”   “……我这不是一时激动么。”   “蠢就蠢了,找什么借口。”怼了她一波之后,壮壮心情好了不少,又见红玉从厨房里端来了一碟小鱼干,顿时眼睛一亮,跟个球似的扑了过去,还非常没有节操地“喵喵”直叫,绕着红玉撒起娇来。   为了一碟小鱼干,连身为猫的尊严都丢了,真是没眼看啊!青蛮鄙夷,想说什么,门口突然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请问白先生可在?”   小姑娘回头,对上了一张憔悴不堪,仿佛一下老了十岁似的脸,她有些惊讶,忙扯扯一旁正低头喝茶的白黎:“是赵侍郎。”   白黎放下茶杯,并不意外地“嗯”了一声。   “虽然早就知道他会来,不过这来得也太快了……”   看了低声咕哝的小姑娘一眼,青年勾唇,轻弹了她脑门一记:“重新沏壶茶来。”   “……哦。”   赵侍郎是自己一个人来的,白黎请他坐下,又给他倒了杯茶,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大人找我是为了……”   “捉妖。”赵侍郎身居高位,心思城府皆非寻常人可比,半天的时间,足够他从震惊悲痛中清醒过来了,所以这会儿虽然脸色难看,语气沉重,但说话的条理却是清晰的,“先生之前不是说二……我那孽子没死,妖物还会再来吗?恳请先生出手,帮我捉住那妖物。”   红玉抱着壮壮去后院找白含了,青蛮是知情人,赵侍郎深吸口气,也不隐瞒,面露痛色地说,“兄长去世前,我曾答应过他会把三娘当亲生女儿照顾,可如今……说来怪我,要不是这些年我一直忙于公务,甚少着家,刘氏与那孽子又岂敢做出这样下作的事情来!是我对不起兄长,辜负了他的信任,我……先生,我已经严加拷问过家中孽子,确定他不是杀害三娘的凶手,但三娘的死仍有诸多疑点,所以我想请先生帮忙捉住那妖物,查清楚这件事的真相,也好还三娘一个公道!”   “我不是捉妖师,我这阿蛮妹妹才是。”赵侍郎想说什么,白黎摆了一下手,“不过赵大人放心,阿蛮妹妹答应过杜家娘子会帮忙查清楚事情的真相,所以这妖,我们会捉。只是……”   “只是什么?”   “捉妖需时机,今晚子时过后,我们才能行动。”   赵侍郎忙点头:“这个无妨!可有什么需要我提前准备的东西?”   白黎摇头:“赵大人只在家里等着便可。”   “好,如此便劳烦二位了!”   又说了几句客气话,赵侍郎就告辞了。   看着他疲惫的背影,青蛮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个赵大人人还挺好的,要是他能早点知道赵二郎欺负赵三娘的事情,赵三娘就不会死了吧?”   白黎微顿,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这可不一定。”   “什么意思?”   小姑娘的眼睛大而明亮,一眼望进去,纯真无垢,看不见半点尘埃。白黎心头微动,到口的话不知为什么忽然说不出来了。   赵三娘颇受赵老太太疼宠,她身边一定有赵老太太的人,就算刘氏掌管后院,能一手遮天,老太太的人阻止不了他们行事,可总不至于连个话都传不出去。赵侍郎……他在今日之前,真的一点都知道赵三娘受辱的事情吗?   还有,为了查出真相必须要捉到那只妖没错,但谁知赵侍郎的出发点,是不是怕妖物不落网,赵二郎会有危险呢?   那毕竟是他的独子。   人心复杂,经不起揣度,剖开来一看,谁也不知道里头是红的多还是黑的多。小丫头聪慧狡黠,但不谙世事,在这些方面到底过于生嫩了些。   “白哥哥?”   “嗯,”青年回神,懒洋洋地举杯与她碰了一下,“喝完茶上去休息一会儿,晚上还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呢。”   “对哦!”青蛮一下被转移了注意力,“那我去了,昨晚在赵府没睡好,现在确实挺困的!”   小姑娘说完一口饮尽杯中茶水,站起来蹦蹦跳跳地跑了,白黎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才嘴角微翘,收回了视线。   罢了,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黑,青蛮抱着壮壮下楼吃了晚饭,又在茶馆里招呼了一会儿客人,等时候差不多了,这才抱着壮壮拉着白黎出了门。   刚过宵禁时间,路上空荡幽静,只有巡逻将士们的脚步声与更夫的叫喊声回荡在夜色里。   两人一猫戴上隐身符,踩着惨淡的月光往赵府走去。夜风微凉,拉得他们影子长长。   青蛮琢磨着一会儿将要发生的事情,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倒是壮壮和白黎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气氛轻松。   很快,赵府到了。   赵侍郎派了心腹在门口等着,两人摘下隐身符,在那人的迎接下进了门,往赵三娘的灵堂走去。   赵三娘的尸身依然完好无损,她穿着大红嫁衣静静躺在棺材里,皮肤弹润,神色安详,像是一个睡着了的新娘子,正等着她的夫君前来唤醒她。   青蛮走过去拉起她的右手,看了看她手心里那根尾巴骨。   “姑娘,这就要开始了吗?”   院子里只有赵侍郎和他的心腹,刘氏与赵二郎不见人影,不知赵侍郎对他们做了什么样的处置。   青蛮点头,从乾坤袋里摸出一物,见赵府四周的法阵还未撤下,不由皱了眉:“这个法阵太厉害了,得先撤下,不然强行把那妖物召唤过来,它会受伤甚至丧命的。”   赵侍郎一愣:“可没了这法阵,万一那妖物逞凶……”   “有我和白哥哥在,不会有事的。”青蛮说完就要去寻阵眼,谁想刚走出两步,忽然一阵狂风袭来,那阵法整个都颤动了起来。   “这是……这是有东西强行闯阵?”壮壮大惊失色,“什么玩意儿,不要命了啊!”   话音刚落,那阵法便“砰”的一声裂开了。   竟是被人强行破开了!   是那妖物?可她还没开始作法呢,它怎么自己来了?!青蛮也是震惊得瞪大了眼,片刻才急急地转头问赵侍郎:“它一定是去找赵二郎了,赵二郎呢?他在哪儿?”   赵侍郎脸色大变:“在,在他自己的院子里!”   “走。”白黎拉起青蛮,踏空而去。   然而等他们匆匆赶到赵二郎的院子里,却发现赵二郎正安然无恙地躺在床上,四周并不见那妖物的踪迹。   “它没有来找赵二郎?那它去找谁了?”   青蛮不解的声音还未完全落下,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救命啊!妖怪!妖怪吃人啦——!”   ***   妖物没有来找赵二郎,青蛮猜想它或许是去找刘氏了,毕竟刘氏也算是赵二郎的帮凶。   可万万没想到,他们顺着惨叫声找过去的时候,那只身体庞大,跟座小山似的大黑妖,口中正咬着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太太。   老太太身材矮小,一脸病容,一看就是个久病之人。她右腿鲜血淋漓,整个人软软倒在那,不知是昏过去了还是已经没了性命。   “住手!”青蛮大惊,拔出大砍刀就冲了过去。   大黑妖任由她的刀砍在自己身上,口中死死地咬着老太太不放,然而它刚刚闯阵受了重伤,没坚持一会儿就痛苦地倒下了。   “阿娘!阿娘!你怎么样?!大夫!快去叫大夫!”   赵侍郎悲痛惊惧的声音让大家明白了这个老太太的身份——传说中的赵家老太太,最疼爱赵三娘的赵家老祖母。   可这赵老太太明明是整个赵府里最疼爱赵三娘的人,这大黑妖为什么要来咬她?莫非它根本不是白黎之前猜测的那样,是来给赵三娘报仇的? 第29章 痴女(十一)   大夫很快就来了,然而赵老夫人年事已高, 本身又久病在床, 终究还是没能撑过去。   临去前, 她强撑最后一点气对赵侍郎说, 自己想见那大黑妖。   众人不解, 但还是马上照做, 把那重伤的大黑妖……准确来说是黑狗妖带进了屋。   “你……你是黑耀吧?”疼痛让老太太脸色惨白如雪,声音也哆嗦不止, 可她看着黑狗妖的眼神, 却不见半点怨恨, 反而平静中带着慈祥, 像是在看一个疼爱的晚辈。   “阿娘?您这是……”   赵老夫人艰难摇头, 打断了惊疑不定的赵侍郎,只看向青蛮, 红着眼笑道:“求仙……仙姑放……放过它吧, 它所做的一切,都……都是为了三娘……”   “这……”青蛮一头雾水, 看向那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却仍然满眼狂躁, 不停冲赵老夫人龇牙的黑狗妖, “老夫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赵老夫人想说话,却忍不住咳嗽起来,赵侍郎吓得赶紧上前给她拍背喂水。   “阿蛮, 这家伙好像有些神志不清……”一直在打量黑狗妖的壮壮突然开口道。   青蛮早就发现了,只是方才情况混乱,一时没顾得上。她想了想,摸出一颗清心丸走上前,喂那黑狗妖吃了下去。   本只是想让它恢复神智,好查清楚事情真相,谁想黑狗妖刚咽下清心丸,周身便猛地燃起一阵黑雾。待黑雾散去,那巨大的妖物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材修长的黑衣男子。   男子低垂着头,长发散落在肩,盖住了一半的脸。另一半脸暴露在明亮的灯火中,轮廓分明,俊朗白皙。   竟是只已经能化形的妖,莫怪灵魄之力那么强大!   青蛮眨眼,想说什么,壮壮已经“喵”地一声跳起来:“阿蛮!是他!那天晚上发烧倒在巷子里那个俊哥哥!”   青蛮定眼一看,果然没错!   “俊哥哥?”   小姑娘回神,对挑眉看着自己的青年解释道:“就那个佩兰师姐让我给你带药那天,我和壮壮在赵府不远处的小巷子里遇见了这只妖。那会儿他是人形,还一直咳嗽,好像是发烧了。我以为他是人呢,就给了他一颗清心丸。后来有点事情匆匆忙忙走了,所以也没发现他的不对……”   “原来如此。”莫怪救下赵二郎那晚,这黑狗妖一听见小丫头的声音就跑了,原来是认出了恩人。   白黎睨了她一眼,走到意识昏沉的黑狗妖身前,捏了个手决按在他头顶。   黑狗妖咳嗽两声,缓缓清醒。   这时赵老夫人也终于缓过了那口气,她惊愕地地上清俊挺拔的青年,许久不知想到什么,眼中突然涌出泪来。   “你……你竟是妖,还能化成人形……”   名唤黑耀的黑狗妖抬头看着她,红光闪烁的眼睛里一片茫然。直到那诡异的红光彻底褪去,他才终于意识到什么似的,脸色微变,猛然直起身来。   然而刚一动,胸口便传来一阵剧痛,他咬牙咽下到口的鲜血,努力稳住了心神。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赵老夫人浑身颤抖,崩溃似的哀叫道,“三娘……我的三娘啊!”   “住口!”一听见这个名字,黑耀眼中便戾气四起,“三娘死于你手,你没有资格再叫她!”   这话犹如一道惊雷,劈得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说什么?赵三娘是赵老夫人杀的?!   ***   赵三娘确实是赵老夫人杀的。   但不是出于恨,而是因为爱。   “我……我老了,不中用了,护不住……护不住三娘了。二郎心思龌龊,刘氏……心肠歹毒,你又不信……不信我的话……我要是死了,这个家里,还有……还有谁能护得住三娘?与其活着受辱,不如……不如我带她一起走,如此到了地下,也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我也还能……还能再护着她……”   赵老夫人的话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赵侍郎更是一下软倒在地,悔不当初地痛哭出声。   “是我的错!阿娘,是我的错啊!”   就如白黎心中猜测的那样,发现赵二郎对赵三娘心存龌蹉之后,赵老夫人马上就采取了措施,不让他再接近三娘。可赵二郎有掌管后院的刘氏相帮,她一个上了年纪,最近两年更是时常生病,动不动就要卧床休养的老太婆,根本拿他们没有办法。   于是老太太暗中派人把这事儿告诉了赵侍郎,希望他能约束妻儿,护好赵三娘。   可赵侍郎那会儿忙着办公,根本没心思管别的。尤其这事儿实在太过荒唐,他根本无法相信,又被刘氏暗中引导了几句,便只觉得老太太是病糊涂了,草草敷衍几句便算了事。   见儿子始终不肯认真看待这件事,赵老夫人心里绝望又凄凉。   事发那晚,她难得精神不错,便想着来看看宝贝孙女,谁想刚走到半路,就听到了赵二郎醉醺醺的调笑声以及赵三娘慌张抗拒的呼救声。   那时身边伺候的老嬷嬷回屋给她拿披风去了,老太太一个人站在那,眼睁睁看着赵二郎轻薄赵三娘,自己却因为腿脚不便而无能为力。   她的心像是被放在了火上烤,疼得几乎喘不过来气。   二郎最近越来越过分了,再这么下去,万一哪天自己闭了眼,三娘……   眼看三娘磕到头昏倒,二郎因为老嬷嬷的脚步声惊慌跑掉,赵老夫人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带三娘一起走吧。   这世上已经没有人能护住她了,若不带她走,自己一死,她必然会在刘氏的遮掩下沦落成二郎的禁脔。   带她走吧。   至少地下是清白的。   那里还有大儿与儿媳,三娘去了,她的亲生父母总会跟她一起护着她的。   这么想着,赵老夫人就慢慢挪到湖边,一边流泪一边把她心爱的孙女推向了黑沉的湖水。   先前被赵二郎踢飞的小黑狗见此,拖着受伤的身子跑上前阻止她,可它太虚弱了,终究只能眼睁睁看着赵三娘落入水中,一点点没了气息。   赵老夫人本也想跳下去,跟赵三娘一块儿走的,可被赶来的贴身老嬷嬷阻止了。   老太太情绪激动,身体又不好,没挣扎两下就昏了过去,老嬷嬷赶紧把她背回了屋。等她再醒来,已是好几天后。听说赵三娘的棺材出了问题,她只得暂时按下自尽的念头,耐心等待着事情的结果——没有看到心爱的孙女入土为安,她哪里能走的安心?   “老夫人是放心不下三娘子……不然她早就……早就……”忠心耿耿的老嬷嬷,趴在哭得几乎昏厥。她声音嘶哑,充满悲戚,听得在场所有人心里都不是滋味极了。   青蛮抿唇,半晌才看向一旁神色怔愣的黑耀:“三娘手里那根尾巴骨,是你的吧?”   ***   赵三娘手里的尾巴骨确实是黑耀的。   他是一只修行了千年的狗妖,之所以会沦落到被人当成礼物送出的地步,是因为刚刚渡完千年雷劫。   妖类修炼不易,三百年一小劫,五百年一大劫,等修炼满一千年了,便会引来九天雷劫。   九天雷劫难渡,堪称九死一生,他虽命大平安渡了过去,却也因此身受重伤,退化成本体模样,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法说话化形。   赵二郎的友人在山林里捡到它,把它送给了赵二郎。它不屑讨好赵二郎,险些被送到厨房宰掉,是赵三娘将它从刀口救下。   赵三娘痴傻如孩童,可她是黑耀遇到过的最温柔最善良的人类。   她会替它包扎伤口,帮它洗澡擦毛,给它做好吃的东西,甚至,她还帮它做了过冬的衣裳。   黑耀性子孤僻,活了千年,从不曾跟谁这样亲近过。   一开始它觉得羞耻愤怒,可渐渐的,它开始习惯赵三娘的照顾与陪伴。甚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心里还生出了想护着她,想照顾他,永远与她在一起的念头。   妖不像人喜欢掩饰,它们大多数时候都是遵从自己内心的。所以某天夜里,黑耀趁四下无人,用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的法力幻化出了人形。   赵三娘见到他没有害怕,只是好奇地问他:“神仙哥哥,你是从天上来的吗?”   黑耀寡言,不会说甜言蜜语,只看着她认真道:“我来保护你。”   “那你会一直陪我玩吗?”   “会。”   赵三娘很高兴,带他去看自己种下的小花,给他介绍自己救回来的小猫。她似乎明白黑耀的身份与常人不同,从不与外人提起黑耀,除了最疼她的老祖母。   猫猫狗狗在三娘眼里向来与人无异,赵老夫人又未曾见过黑耀的人形,便以为“黑耀”就是那只小黑狗。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即便自己不在了,也会有人代替她好好保护自己心爱的孙女。   可,一切都已经晚了。   ***   赵老夫人伤心悔恨至极,最终含恨而逝。   赵侍郎悲痛不已,伏在她身边大哭不止。   黑耀看了床上片刻,继续往下说那根尾巴骨的事情。   “三娘枉死,却无人为她伸冤,我想为她报仇,可又有心无力,只能自断尾巴骨,用秘法将灵魄之力注入其中,以此护三娘尸身不腐,不让赵家人将她下葬……”   他的眼底滚出了泪,明明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却比嚎啕大哭还让人难过。   青蛮沉默片刻,问他:“三娘身上的红嫁衣,是你给她穿上的吧?”   “就在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她答应嫁给我了。”说到这里,青年冷硬的眉眼一下变柔,“或许她并不明白什么叫做‘成亲’,可她说过,她想一直与我在一起,走到哪儿都不分开。”   三娘纯真,从不撒谎,他知道她与他有着一样的心,只是不会表达罢了。   美男已经有了心上人,美男好惨……   壮壮再也忍不住拽过青蛮的袖子擦了擦眼泪:“可恨!赵二郎那小王八蛋太可恨了!”   “……”白黎看不下去,递了块帕子给它,末了才看向黑耀,“你想拖延时间,替赵三娘伸冤报仇,这我明白,但被九天雷劫所伤,不休养个十年八载,你根本不可能破开刚刚那个法阵。”   这话有理,青蛮一下回了神,又想到赵二郎还派人打了它一顿,心里更是疑惑。   黑耀是妖,再虚弱也不至于被赵二郎打死它,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它根本不可能于这么短的时间内重新化形成人,更别说破阵报仇了。   这里头……难道还有什么秘密? 第30章 痴女(十二)   黑耀的回答是从怀里拿出了一块小小的碎布。   碎布是黑色的,绣着银线, 质感极好, 是上等料子。   “我被赵二郎派来的人所伤, 三娘见了十分伤心, 我不愿她再难过, 便从此不再于明面上出现, 只藏在暗中保护她。出事那晚,三娘并不是睡不着想起来散步, 那天是她的生辰, 杜娘子带她出去逛街游玩, 她在街上给我买了个糖人, 回来的时候太过匆忙, 糖人的脑袋不小心掉了。她觉得糖人没有脑袋不好看,要起来去找, 我见她实在在意, 便让她在屋里等我,我帮她出去找。可没想到她等了一会儿, 竟也跟了出来……”   黑耀身受重伤,已是强弩之末, 他闭上眼重重咳嗽了两声, 这才擦去唇边血渍, 继续说道,“三娘落水而亡,灵魄脱离肉体, 我想留下她,可还没等我想出法子,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出现了。那人身上不带阴气,并非勾魂使者,说了句什么‘终于找到了一个纯净无暇的灵魄’,便要抓走三娘的灵魄。好在勾魂使者来得及时,才没有叫他得逞。匆忙间我也扑上去咬住了那人的袖子,但他很厉害,我只撕下这么点破布,还有一颗古怪的丹药,是从他袖子里掉出来的,被我不小心吃掉了……”   而那颗古怪的丹药,就是黑耀短时间内修为复原,本体变大,神智错乱的原因。   那天晚上青蛮之所以会在巷子里遇见他,就是因为那颗丹药药效发作,使他整个人濒临爆发的边缘。青蛮的清心丸帮他暂时压下了那药的药效,但也只好了一阵。在赵府外头看见赵二郎,黑耀还是无法自控地冲了上去。那时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这个人,替三娘报仇。   不过那时他还是稍有神智的,所以察觉到青蛮和白黎的气息会给自己带来危险时,它才会带着赵二郎隐藏起来。后来听见青蛮的声音,闻到她身上清心丸的气息,更是暂时压下了心里的杀意,丢下赵二郎离开了。   一直到今天晚上,它才彻底被那丹药所控制,连赵府里那可怕的法阵都顾不上,就以近乎自杀的方式直接闯了进来。   不过,倒也不后悔就是了。   只要能替三娘报仇,魂飞魄散又如何呢?   黑耀说完闭上眼,用最后的力气请求道:“我想和三娘葬在一起,还请诸位成全。”   说完忽然抬手拍向自己胸口,竟是要自毁妖丹!   白黎眼疾手快阻止了他。   “你这是做什么?”青蛮也吓了一跳,“你……妖丹一毁,你就彻底没法再修炼,只能去轮回转生了!”   黑耀只是损坏了肉体,耗尽了修为,灵魄并未受损。就如人灵魄不灭可以轮回转生一样,妖灵魄不灭,也可以重新修炼,只是所需时间会长一些,大概短则五百一千年,长则两到三千年的样子。   黑耀淡淡一笑:“三娘在等我,我想去找她。”   这是宁愿放弃长生,永远承受轮回之苦,也要和赵三娘在一起?青蛮吃惊又不解,许久方才皱眉道:“你这么做……值得吗?”   妖不像人短寿,赵三娘不过是他漫长的生命中一个转瞬即逝的过客,纵然情意深重,可时间久了,总会忘记。未来他还会遇到很多很多人,碰见很多很多动人的事,为了这样一个过客放弃一切,值得吗?   黑耀抬目望着灵堂的方向,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值得。”   一个的长生,尽头不过是孤独而已。没有她,生亦何欢?   如今他只愿,今生未尽之诺,来世可践。   ***   黑耀铁了心要随赵三娘而去,青蛮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但还是成全了他。   “你若是不想要这妖丹了,给我吧。”   黑耀没有问为什么,点头答应了。   青蛮收下他的妖丹,说服赵侍郎把他的本体和赵三娘葬在了一起,这件事便算是了结了。   不过……   头一回收到妖丹心里没有兴奋的感觉,反而还有一股难言的伤感,小姑娘沉默片刻,问被她作法请来的勾魂使者:“黑耀和三娘,来生能在一起吗?”   一身宽松黑袍,只露出半个下巴的勾魂使者冷漠地表示不知道。   “使者哥哥,你就与我说说吧!”青蛮悄咪咪拽住他的袖子,讨好地说,“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勾魂使者手一挥……   没挥开她。   “……世间因果自有天定,休要多问!”低沉的声音,染上了几分冷意,听在耳中,如同霜雪般冻人。   然而青蛮脸皮厚,跟没听见似的露出了两个甜蜜蜜的小梨涡。   “咱们也算老熟人了,不要这么无情嘛。”咻的从乾坤袋里摸出一物塞到勾魂使者怀里,小姑娘嘿嘿眨眼,“今儿刚买的桂花糖,香甜软糯,好吃极啦,使者哥哥尝一尝?”   勾魂使者周身气息更冷,就在白黎以为他要发怒的时候……   “……比起上回的如何?”   青蛮拍胸脯保证:“更好吃!”   指尖微动,飞快地把那包桂花糖拢进袖子,勾魂使者面上依然冷冽不可侵犯:“来世他们会相逢。”   至于能不能在一起,天道所定,他做不了主。   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言,青蛮眼睛一亮,高兴地作做了个揖:“多谢使者哥哥!”   相逢已是有缘,以黑耀对赵三娘的执着,定能把握住机会。   勾魂使者拎着黑耀的灵魄转身消失,速度快得像闪电。   “这家伙,一定是赶着回去吃桂花糖呢!”   看着一脸笃定的小姑娘,白黎:“……”   物以类聚,果然很有道理。   不过……   “你们很熟?”   青蛮得意一笑,故作谦虚地摆摆手:“还行吧,也就是能说上几句话的关系。”   “都说酆都来者,个个冷漠无情,拒人千里,今日一看,倒也不尽然……”   “这你就误会了,使者哥哥只跟我交好,旁人可说不动他!”   “是么。”看着脸色越发得意的小姑娘,青年忍不住眯了一下眼睛,“那阿蛮妹妹可真厉害。”   “嘿嘿,过奖,过奖!”   白黎微微一笑,转头与赵侍郎告辞,之后一路上都懒洋洋的没再说什么话。   壮壮纳闷,小声问青蛮:“白哥哥好像有点不高兴?”   青蛮想了想,同样小声地回答:“可能是在替黑耀和三娘可惜吧。”   说罢用“看不出来你还挺多愁善感的”眼神瞟了白黎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更不爽了的青年:“……”   ***   两人一猫踏着浓重的夜色出了赵府,朱红的大门后,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女默默看着他们的背影,眼泪被微凉的夜风吹干。   “娘子,咱们回屋吧。”   赵六娘沉默许久才开口:“桃儿,你说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已经做过的事情是没有办法彻底抹去痕迹的,就算娘子不趁白先生他们在的时候故意去问夫人,引她说出真相,以白先生与那位青蛮姑娘的能力,只怕过不了多久,也会查到她身上的。”名为桃儿的丫鬟叹了口气,心疼地说,“就是夫人与二郎是娘子的至亲,这件事……实在是为难娘子了。”   想起那晚自己意外听见母亲与弟弟说话,又亲眼看见母亲火烧三娘灵堂时的场景,赵六娘心口发疼,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要是那晚……那晚我什么都没有听见,该多好。”   一个是生养她的母亲,一个是从小跟在她身后长大的弟弟,她做不到直接告发他们。可三姐姐……三姐姐也是她的姐姐啊!她虽痴傻,待她却从来一片真心,她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枉死之后,连遗体都无法入土为安?   赵六娘有些记不起来自己这些天是怎么熬过来的了,她只记得每天晚上,三娘都会在她的梦里出现,哭着与她说:六娘,六娘,我难受……   她终于受不住良心的谴责,决定趁白黎和青蛮在府里住下的机会,给他们,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于是那晚,她故意去二郎房里,和阿娘闹出动静,逼她说出了真相——虽然对门房间隔着小院子,但道门中人,应该能听得见她们说话的声音吧?   如果听得见,便是上天注定;如果听不见……她也已经尽力了。   赵六娘是这么想的。   而事实是,白黎和青蛮确实听见了,母亲和二郎所做的事情也被揭发了,可也是因此,父亲恨上了母亲,他们这个家,只怕也要散了……   “桃儿,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害了阿娘和二郎?父亲会怎么对他们?会不会……我该怎么办?我……”赵六娘不敢再想下去,她抱住自己的头,终是忍不住崩溃大哭起来。   桃儿心疼极了,忙扶住她:“娘子!有人曾和奴婢说过,人活一世,能做到无愧于心,便已是最好,这件事你没有做错,夫人与二郎也不是你害的,不是!”   赵六娘歪倒在她怀里,眼泪汹涌而落。   不是吗?   真的不是吗?   她已经分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 第四卷 妖胎 第31章 妖胎(一)   “狗妖弃长生择轮回,此事终了, 半个月后, 被囚于家庙的刘氏上吊自尽, 又有不怀好意之人与其子道出了腿残真相, 其子无法接受, 一夜癫狂。眨眼之间家破人亡, 赵大人悲痛欲绝,辞官回乡。其小女儿六娘更是毅然选择了遁入空门, 出家为尼……”   又是一个平常热闹的夜晚。   青蛮听着台上白黎懒洋洋的说书声, 想起前些天杜娅若来感谢她时说的那些话, 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原本好好的一个家, 就这样分崩离析了。世间因果, 当真是谁也逃不过去。只是可怜赵六娘,被无辜牵连不说, 一生都毁了。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啊, 所以说这做人呢,最重要是心宽, 要不容易害人害己……”一旁壮壮也难得深沉地感慨道。红玉瞧着好玩,从怀里摸出一个毛球, 立马叫这小胖猫破功, 傻笑着扑了过去。   瞬间什么伤感都没了的青蛮:“……”   伤眼。   玩了一会儿壮壮回来了, 叼着根小鱼干继续深沉:“刚刚说到哪儿了?哦对,容易害人害己……”   话还没说完,红玉送它用来装小鱼干的小布兜被人抢走了, 壮壮顿时大怒,“放下我的鱼干,我保证不打死你!”   红玉手艺极好,这小鱼干炸得香酥脆嫩,好吃极了,青蛮嘿嘿一笑,又摸了两根咬住,这才按住浑身炸毛,举着爪子要挠她的小胖猫,含糊不清地转移话题道:“这些事儿都过去了,咱们就别提了,就是黑耀说的那个黑衣人……你说那家伙到底是干嘛的啊?”   壮壮抢回小布兜,生气地哼了一声。   青蛮边吃边戳它肉嘟嘟的屁股:“别这么小气嘛,再过几天我就发月钱了,到时候带你出去吃好吃的呀。”   只对小鱼干有兴趣的壮壮表示不屑。   “好了好了,说正经事儿。我最近不是一直在仔细研究黑耀留下的那块碎布么,你猜我发现什么了?”   壮壮斜了她一眼。   青蛮嘿嘿一笑,正色道:“那块碎布上气息混杂,我一直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直到今天下午,我在整理万妖瓶的时候,拿出了白骨妖的妖丹……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壮壮一愣,等了好半天也不见她继续往下说,终于不甘不愿地开了口:“什么?”   “那块碎布和白骨妖妖丹一样,都透着我之前说过的那种诡异气息,只是很浅,又夹杂在其他气息中,所以我一开始没有察觉。”青蛮神色变得认真,“难怪之前你们都说没问题,但我就是感觉哪里不对劲。”   “照你这么说,在白骨妖妖丹上做手脚的人,跟那个想要抢走赵三娘灵魄的黑衣人……”   青蛮点头:“很可能就是一伙儿的。”   “是有那么点道理,不过他们一个是冲着玲珑心去的,一个是冲着赵三娘去的,跟你也没关系啊,”壮壮说着翻了个白眼,“你在这瞎操什么心?”   “可那种气息让我觉得很想亲近啊!而且……”小姑娘压低声音凑近它,“那时候带走爷爷的那个人,也是穿了一身黑色斗篷的,你不觉得黑耀说的那个神秘人打扮得和他很像吗?”   壮壮明白了:“所以你怀疑这两件事的幕后黑手和爷爷的失踪有关?”   “嗯!”青蛮神色越发严肃,“你不觉得很巧合吗?”   “是有点巧合……”壮壮摸出一根小鱼干塞进嘴里,“不过也可能是你想多了,毕竟愚蠢的凡人做坏事的时候都喜欢穿一身黑衣,往脑袋上披个斗篷。”   青蛮:“……”   竟然无法反驳。   “青蛮姑娘,壮壮姑娘,你们在做什么呢?”清澈憨厚的声音让小姑娘回了神,转头一看,李承朗正一脸灿烂地笑立在柜台前,满脸好奇地看着壮壮……胸前的小布兜。   这家伙胖胖的一看就很能吃,壮壮心中警惕,捂住小布兜飞快地转过身,留给李承朗一个肥嘟嘟的屁股。   青蛮不用猜都知道它怎么想的,嘴角微抽,笑道:“随便聊聊,咳,那个,世子怎么来了?”   ***   李承朗是来听白黎说书的,另外,一年一度的乞巧节快到了,那天正好是他的生辰,所以他想请大家出去玩,过生辰的同时顺便过节。   大唐国力强盛,百姓安居乐业,每逢过年过节,街上都会有很多欢庆活动,十分的热闹繁华。这有好玩的又有好吃的,青蛮自是一口就答应了。不过她有点好奇:李承朗贵为晋王世子,生辰怎么没有在王府里过呢?一般他们这样身份的人,不都会在家中设下盛宴,邀请权贵朝臣们前去么?怎么到了李承朗这儿,就只请了他们茶馆里几个人?   对于她的疑问,红玉是这么回答的:“那小子与晋王关系有些紧张,所以不喜欢在王府里待着,他每年生辰都是与我们一起过的,你习惯就好。”   青蛮听了更好奇:晋王膝下不是只有李承朗这一个儿子么?两人关系怎么会不好?   不过她只好奇一下就被客人的叫唤声转移了注意力,所以也没多问。   很快就到了乞巧节这日。   夕阳刚刚落下,李承朗就来了,众人关了茶馆大门,随他一起上了街,慢悠悠地鸿丰酒楼逛去。   乞巧节流传历史悠久,未出阁的少女们会在每年七月初七这天的晚上,穿着新衣在庭院里向织女星乞求智巧。而乞巧的方式一般是穿针引线验巧,做些小物品赛巧,摆上些瓜果乞巧。至于白日里,众人会上街去参加乞巧市,买些乞巧节所用的物品,或是举行一些与节日相关的娱乐活动。   青蛮抱着壮壮东走走西看看,很是兴奋,这样人来人往的热闹,是月净山上永远都不会有的。   “那是什么?哇,好多瓜果!”   “壮壮壮壮,快看那里,那个好看!”   红玉扯着白含走在最后面,青蛮身边只有白黎和李承朗。   见她跟只小麻雀似的跳来跳去,李承朗忍不住笑道:“白大哥,青蛮姑娘好像很开心呢。”   白黎勾唇,想说什么,就见小姑娘往路边的糖葫芦摊子前一站,不动了。   “想吃?”   看着慢悠悠跟过来,眉眼间皆是笑意的青年,青蛮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   “但是没钱了?”   上个月月钱已经花光,这个月还没有发,如今是穷光蛋一个的小姑娘干笑:“嘿嘿。”   白黎看她片刻,抬手揉了揉肩膀:“昨晚没睡好,肩膀有点疼……”   青蛮蹭地一声蹦到他身后:“我来!我来帮你!我可会捏肩膀了!”   “狗腿,太狗腿了!就为了几串糖葫芦,你至于么你!”壮壮看不下去了,翻着白眼跳到了哈哈大笑的李承朗肩上。   “你懂什么!”青蛮哼了一声,她已经好多天没有吃好吃的了,快要馋死啦!   小姑娘理直气壮的样子看得青年心头发痒,他低头笑了半天,终是从袖子里摸出一串铜钱给摊贩:“真担心阿蛮妹妹哪天为了吃的把自己卖了。”   这人最近好像比以前好说话了,青蛮嘿嘿一笑,没理会他的调侃,说了句“谢白哥哥赏”就转头对那摊贩伸出小手:“要六串!”   ***   吃完糖葫芦,鸿丰酒楼也到了。   想着一会儿还有很多好吃的,青蛮心情好极了,却不想刚要上楼,最前面带路的李承朗突然一愣,随即赶忙朝前两步,冲着一对气质出众的男女行礼道:“见过皇……”   “承朗?你怎么在这儿?”说话的中年男子衣着寻常,神色和蔼,但气势不凡,身缠紫气,显然是皇室中人。他身边跟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女子,年约二十五六,容貌娇美,气质妩媚,笑起来的样子像是一朵盛放的牡丹花,美得惊心。   “回伯父,今日乞巧节,承朗闲着无事,便邀了友人出门游玩。”李承朗虽憨却不傻,见中年男子穿着低调,身边也没带多少人,便知道他是微服出巡的,忙以“伯父”相称。   中年男子显然一颗心都在身边的女子身上,见她好奇地望着楼下大堂,便随口敷衍了李承朗两句,温柔地揽着她下楼看热闹去了。   然而就在那对男女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青蛮突然听见了一声凄厉的婴儿啼哭声。   那声音夹杂在热闹的人声中并不明显,但格外刺耳,小姑娘猛地转头看去,对上了那美丽女子圆滚滚的腹部,以及一双满是震惊的眼睛。   “呆子,看什么呢?”   红玉的声音让愣住的白含回了神,也让青蛮转头看向了白黎:“白哥哥,方才你有没有听到一个……”   “婴儿的哭声?”   “你也听到了!”小姑娘瞪大眼,凑近他小声问道,“是从那个女人的肚子里发出的,对不对?”   白黎长睫微闪,抬手轻弹她的脑门:“什么肚子里,分明是楼下传来的。”   青蛮一愣:“可是……”   “白大哥,你们在说什么呢?快进来吧,我都点好菜了!”   不远处的李承朗说着推开了包厢大门,食物的香气飘出,勾得青蛮眼睛一亮,瞬间忘了心中疑虑:“来啦来啦!”   下一句话都已经准备好,正要开口的白黎:“……”   胃大心也大的小吃货。 第32章 妖胎(二)   “今晚多谢世子招待啦!”酒足饭饱之后,青蛮拍拍吃得溜圆的肚子, 从乾坤袋里掏出一物递给李承朗, “来来, 小小贺礼, 聊表心意, 不要嫌弃哈!”   李承朗一愣, 欢喜地接过:“劳姑娘费心……”   “别姑娘姑娘的了,叫我阿蛮就行。”小姑娘打了个饱嗝, 嘿笑, “有这珠子在, 一般妖鬼伤不到你, 你带着保平安吧, 这京城里是非还挺多的。”   李承朗感激道谢,随即白黎等人也把早已备好的贺礼拿了出来。   刚吃完一盘烤鱼的壮壮见此, 也抠抠搜搜地从胸前小布兜里摸出了两条小鱼干推过去, 把李承朗逗得一张胖脸笑成了花儿。   这是嫌弃还是咋地?!   壮壮恼羞亮爪,见少年笑完之后宝贝似的把那两条小鱼干收了起来, 这才哼哼唧唧地转过身,数起了布兜里剩余小鱼干的数量。   “外头热闹的很, 咱们也出去逛逛, 顺便消消食吧。”   红玉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你们玩, 那个,我就不去了。”见大家齐刷刷地朝自己看来,忽然开口的白含脸一红, 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大约是方才喝得有点多,脑袋……有些疼。”   他的脸色确实不大好看,众人见此也没有勉强他。红玉看了他两眼,起身:“行吧,我陪你。”   白含一愣,刚要拒绝,胳膊已经被人搂住了。   “……你!你放开我!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捏了他涨红的脸蛋一把,红玉毫不在意地哼笑道:“我拉自家男人,干别人什么事儿!”   说罢就不容拒绝地把人拖走了。   “彪悍啊!”壮壮感叹,眼睛滴溜溜看向一旁的白黎,蠢蠢欲动的样子。   白黎挑眉,按着它的小脑袋转向李承朗:“要拉,拉他。”   李承朗抬起一张因喝了酒而红彤彤的胖脸:“哈?”   壮壮胡子抽搐,什么胃口都没了,它还是一会儿上街再找,看看有没有什么美男可以让它拖回家的吧。   ***   天色已黑,华灯初上,街上火光如豆,人涌如潮。比起白天里的热闹繁华,此时的长安城如同月下美人,风情万种,更添旖旎。   三人一猫出了酒楼,沿街而行,一路逛逛看看,气氛轻松。却不想走着走着,前方不远处的人群忽然尖叫着分开,随即一匹高大的白马闪电般从里头冲出,直直地朝路边一个卖糖人的小摊子撞去。   “小心!”小摊子前站着几个孩童,众人皆惊。青蛮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扑上去,但被壮壮拉住了。   一看,原来是白黎已经出手。   青蛮没看清他是怎么做的,反正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匹疯马已经重重摔倒在地,马背上挂着的人也狼狈地滚了下来,发出痛苦的低吟。   “穆姑娘?!”   李承朗惊呼,青蛮定睛一看,容貌艳丽,气质冷漠,这马背上的人,竟是多日不见的穆佩兰!   她身上多处血痕,额角也破了个大洞,正滴答滴答往下流血,看起来伤得不轻。小姑娘有些惊讶,忙上前扶住她,掏出一颗清心丸塞进她嘴里。   虽然不大喜欢国师府的人,但见死不救什么的会遭雷劈,不能做。   这时白黎处理好那匹白马回过了头,看见穆佩兰,他也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就道:“是被妖物所伤?”   “嗯嗯,我这清心丸能止血降热……”   话还没有说完,穆佩兰忽然浑身一颤,手一抬就拽住白黎的袖子,低低地急喊了一句:“师兄,快走! ”   青蛮一愣,想说什么,就见这素日清冷的女子眼角滚出了一滴清泪,“师兄……为什么……”   小姑娘下意识看向白黎,对上了他平静无波的脸。   “血止住了,承朗,叫你的人送她回去。”   青年说完就要起身,谁想穆佩兰意识模糊,力气却是大得很,紧紧拽着他的袖子,怎么都不肯放。   怕她伤口崩裂,只能跟着她一起转身的青蛮:“……白哥哥,要不还是你来扶她吧?这个姿势,我很艰难啊!”   白黎偏头看她了片刻,微笑:“这姿势妖娆妩媚,很好看,阿蛮妹妹加油。”   青蛮:“……”   拜托你麻溜地滚好吗。   小姑娘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看起来有趣极了,青年忍不住勾唇,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刚要说什么,一身紫衣的陈净急急地拨开人群冲了进来。   “兰兰!”看见穆佩兰的样子,他脸色陡变,“你怎么样?!”   穆佩兰没有回答,只无意识地喊着“师兄”,偶尔吐出一两句听不清的话。   陈净听得心头发酸,不过这会儿不是喝醋的时候,他忙喂穆佩兰吃下伤药,而后小心翼翼地从青蛮手中接过了她……   “师兄……不要……”   看着穆佩兰手中那截碍眼的袖子,陈净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憋死。不过情况紧急,他还是忍下心头郁闷,耐心地哄了起来:“兰兰,你乖,先放手好不好?”   然而穆佩兰始终不肯放手。   眼看她脸色越来越苍白,陈净只能忍下心头厌恶,抬头看向白黎:“兰兰这个样子……请你与我们走一趟吧。”   “不必这么麻烦。”白黎看了他一眼,指尖亮光一闪,那截袖子便断开了。   陈净一愣,松了口气,然而手臂骤然落下的穆佩兰却猛然一僵,低叫着挣扎起来:“师兄!”   这一挣扎,伤口又涌出了血来,陈净心疼极了,一边把自己的袖子递到穆佩兰手里让她抓着,一边忍不住怒视白黎:“既然对她无心,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在她面前!我警告你,以后再见着兰兰,你最好是绕道走,不然……”   白黎还没说话,李承朗已经生气道:“陈公子怎么能这样说话!这大街又不是你家……”   话还没说完,陈净的脸突然被一面铜镜挡住了。   “瞧瞧你这丑样,别说穆姑娘,换做是我我也会选择白哥哥啊!年轻人,嫉妒使人扭曲,嫉妒使人面目全非啊!”   恍觉胸口中了一刀的陈净:“……”   青蛮收起铜镜摆摆手:“行了,赶紧回去给她上药去吧,搁这儿站着只会使你更加丑陋,不会让你变俊的。”   壮壮忍不住哈哈大笑,围观群众也跟着乐了。   从没这么丢脸过的陈净深吸了口气,又深吸了口气,然而还是没压下心头恨怒。他终是忍不住冷笑一声,鄙夷又不屑地开了口:“一个欺师灭祖,背叛师门,对待他如子的师父都能痛下杀手的畜生,长得再俊又有什么用!”   ***   陈净抱着穆佩兰怒气冲冲地走了,李承朗也被王府来人请了回去,说是晋王有事找他。   气氛一时冷清下来,夹杂着些许尴尬,青蛮轻咳一声,薅着壮壮的毛道:“那个,咱们现在做什么去呀?不然回……”   “前面不远处有一家小酒肆,里头的桂花酒味道极好,阿蛮妹妹可有兴趣尝一尝?”周围的群众早已散去,错落的灯火映照下,青年身长如玉,俊美非凡。   青蛮看着他,心里不大相信陈净的话,如果白黎真是他说的那种人,阮明决和他阿娘怎么还会那么关心他?只是……   为什么他不反驳呢?   “想什么呢?”   脑门突然被人弹了一记,青蛮回神,眨眼看他:“白哥哥请客?”   白黎挑眉:“如果阿蛮妹妹想请,我当然……”   “你想多了。”青蛮马上正色道,“我只是想说你真好,真大方!”   白黎低笑出声。   “你们去吧,我回去睡觉,困了。”莫名觉得眼睛有些刺痛,壮壮翻了个白眼,跳下青蛮的肩膀跑了。   青蛮其实也有点困,但不知道为什么,想着陈净方才那句话,她又不想马上回去休息了。   “两坛桂花酒。”   “好嘞,客官,您接好!”   两人提着酒,沿着小街慢慢往前走,最终在一座湖心小亭里坐了下来。   今夜无云,天上月与水中月相互交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晃动。   这桂花酒也确实很好喝,甜甜的,一点都不辣,青蛮抬头看着天,豪迈地灌了几口,末了才擦擦嘴巴,看向身边的青年:“刚刚那个陈净……”   “他说的都是真的。”   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青蛮一下愣住了。   白黎喝了两口酒,偏头看她:“我确实差点杀了我师父,所以才会被赶出国师府。”   青蛮眨眼,半晌才道:“那你肯定也不是故意的,不然阮明决早就找你拼命了,哪还会看见你就两眼放光地大叫师兄啊!”   白黎被她说得笑了起来,片刻突然冲她挑眉:“想不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想!”青蛮眼睛一亮,刷的一下竖起了耳朵,然而……   “看见水里的月亮了吗?把它钓起来,我就告诉你。”   青蛮:“……我跟你说,你这样是要挨打的。”   白黎哈哈大笑,随手折下一根柳条甩向水中月,没一会儿拉起来,柳条末端竟咬着一尾通体发光,身体圆圆像月亮一样的小鱼。   “你看,月亮。”   青蛮吃惊又新奇:“这是什么?!”   “月光鱼,它们只在夜里出现,平时最喜欢绕着月亮的倒影游玩。”青年幽亮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无人能看懂的黯然,他把那尾活蹦乱跳的小鱼递给她,懒洋洋笑了一下,“平时都是我讲故事给别人听,今天换阿蛮妹妹给我讲个故事如何?”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眼下的他看起来与平时有些不一样,青蛮歪着脑袋想了想,点头:“看在你请我喝酒又送我月亮的的份上,行吧。”   她清清嗓子,摇头晃脑地开了口,“话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小狐狸,它的名字叫大宝……”   岸上人声鼎沸,可白黎耳中,却全是小姑娘甜美灵动的声音。   他闭上眼倚在木栏上,微醺的脑海中渐渐浮现一个人影。   那是个美得近乎凌厉的女子,穿着一身黑底红纹襦裙,发髻高高盘起。她抱着襁褓里小小的孩子,笨拙地轻拍着他的背,一边琢磨一边坑坑巴巴地说:“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只猴子,那猴子长得……呃,跟我们黎儿一样皱巴巴的……” 第33章 妖胎(三)   不知过了多久, 耳边渐渐安静下来。   白黎睁开眼,见青蛮已经趴在栏杆上睡着,不由嘴角微抽。   听故事的人没有睡着, 说故事的人反而睡着了, 这真是……   他有些想笑,视线落在她白白软软的小脸上, 那笑意又变成了一种莫名的痒意。   “阿蛮妹妹……”天色已经不早,街上行人也散得差不多, 是时候回茶馆了, 然而青年刚出声, 小姑娘便皱着眉头嘟囔一声,同时一个翻身险些滚落在地。   眼疾手快将她揽入怀中,白黎笑啧一声, 低头轻弹她的脑门,“小阿蛮,醒醒。”   青蛮今晚喝了不少酒,早已困到不行, 这一睡着,哪里还叫得醒,嘀咕两声往他胸前一钻, 小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   温热香甜的气息像是一把小刷子,轻轻刷过了他的喉结,白黎耳朵倏地一热,身子隐隐有些发麻, 心里更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挠了两下,一时痒得厉害。   他微微一怔,低头看她。   白白软软的脸,微浓的眉毛,长而卷翘的睫毛,秀气的鼻子,还有……嫣红的唇。   不知道为什么,白黎忽然有些口干。   夜风微凉,带起他的墨发扫过小姑娘的脸,惹来她不满的咕哝声。他顿了片刻,突然神差鬼使地低下头去……   啪!   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的白黎:“??!!”   “臭壮壮,唔……别闹……”   看着拱被子似的往他胸前拱了两下,一边砸吧嘴一边胡乱揉他了脸颊两下的小姑娘,白黎:“……”   什么气氛,什么心动,都是假的,不存在的。   ***   青蛮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得知昨晚是白黎抱自己回茶馆的,她难得地有点儿不好意思,不等他下楼就殷勤地端着早饭往三楼跑去。   跑到一半,白黎下来了,依然是一身风骚白衣,一副懒洋洋没睡醒的样子。   “白哥哥早呀,嘻嘻,昨晚谢谢你带我回来,喏,你的早饭,我帮你拿上来了!”   小姑娘双眼弯弯,眉眼带笑,两个小梨涡荡啊荡的,荡出了无限甜蜜。白黎微微一顿,半阖的眼睛无意识在她翘起的菱唇上扫过。   “白哥哥?”   “嗯?”青年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说,“不用谢,身为债主,理当保证还债人的安全,不然谁还我钱呢?”   瞬间什么感激都没了的青蛮:“……”   不说实话会死?   “小阿蛮!有人找!”   红玉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小姑娘假笑着把托盘往青年怀里一塞,“咚咚咚”跑了下去:“来啦!”   “这位就是青蛮姑娘吧,贵妃娘娘有旨,请姑娘随我们进宫一趟。”   说话的是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面白无须,声音尖细,笑起来一双眼睛眯成缝儿,看着很面善。   贵妃娘娘……莫非这人就是传说中的太监内侍?   青蛮心中好奇,但更多的是惊讶:“呃,贵妃娘娘找我做什么?我不认识她呀!”   胖内侍笑呵呵地做了个“请”的姿势:“姑娘随我们一去便知。”   语气温和,举止客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青蛮莫名其妙,转头朝红玉看去。   红玉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很上道地往那胖内侍手里塞了一锭银子:“这位公公,我家阿蛮从小在乡下长大,这是头一回进京,什么礼数都不懂,一个人进宫,怕是会冲撞贵人,不如让我陪她一起去吧。”   胖内侍笑眯眯地收下,口中却是道:“姑娘放心,贵妃娘娘和善,即便青蛮姑娘哪里做的不好,娘娘也不会怪罪的。”   这就是拒绝了。   不过这话说的,应该没有找麻烦的意思。   红玉眯眼,一时也想不透那个传说中得今上独宠多年,连皇后都不敢轻易得罪她的宁贵妃为什么要见青蛮。   这时白黎下来了,他竟是认识那胖内侍,挑眉叫了声“胖福海”,问道:“你怎么来了?”   “白……先生,您起啦?”名为林福海的胖内侍忙迎上前笑道,“小人奉贵妃娘娘之命来请青蛮姑娘进宫一趟。”   “贵妃娘娘?”白黎有些意外,“什么事儿?”   “这……贵主的事情,小人哪里知晓呢。”   “是知道不想说吧。”白黎似笑非笑扫了他一眼,也没有多加为难,只转头对青蛮挑眉道,“去吧,晚点我去宫门口接你。”   林福海面上笑呵呵的不变色,心里却有些惊讶。   他曾是皇长子身边伺候的人,几年皇长子意外亡故,之后他才跟了宁贵妃。而白黎从前还在国师府的时候,曾与其他几位世家子弟一起给皇长子做过伴读,所以林福海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多少了解他的性情。   这位爷表面看着随和,其实性格偏独,尤其不喜欢和姑娘家接触,就连在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穆佩兰面前,也只是保持基本风度,从不会太过亲近。可如今……   哎呀,莫不是开窍了?   ***   白黎不好惹,单看他险些杀了国师,却还能安然无恙地留在京城就知道了。林福海不敢得罪他,好生客气了一番,又暗示宁贵妃找青蛮没有恶意,这才出言告辞。   宁贵妃怀着身子,不能见猫猫狗狗,青蛮只好打消带壮壮同去的念头,一个人上了马车。   驾!   车夫一声令下,马车便开始前行。   青蛮没觉得害怕,就是满肚子好奇:她与宁贵妃素未谋面,她到底为什么要见她?   这个疑问缠了她一路,直到进宫见到宁贵妃,她才终于有机会问出口。   不过在这之前,她先是被宁贵妃吓了一跳——这传说中的贵妃娘娘,竟就是昨晚她在鸿丰酒楼里见过的,那个肚子里发出了婴儿啼哭声的女子!   相较于她的惊诧,宁贵妃眼里却是全然的陌生。昨儿鸿丰酒楼里人多,她又被楼下大堂里的节目吸引了注意力,连白黎都没有注意到,更别说青蛮了。   “大胆!见了娘娘为何不行礼!”   说话的是宁贵妃身边一个小脸尖下巴的宫女,长得挺漂亮,就是眼神尖利,让人不那么舒服。青蛮回神,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不好意思,我从小在山上长大,不知道该怎么行礼。”   那宫女显然没料到她会怼回来,先是一愣,而后涨红了脸:“放肆!”   “好了。”扶着肚子倚在贵妃榻上,似乎有些不舒服的美丽女子终于睁开了眼,“木苏性子较真,青蛮姑娘别介意,来人,看茶赐座。”   她的声音很好听,如同黄莺出谷,带着女儿家的纯真甜美,但上扬的尾音中又夹杂着几许成熟女子才有的韵味,魅惑动人。   再一看她那张温婉中带着娇艳,纯真中含着风情的脸,青蛮忍不住暗叹,美成这样,难怪能让皇帝老儿把她奉若珍宝,宠冠后宫那么多年。   就是她的肚子……   从进门到现在,她一直没有再听到那古怪的婴儿啼哭声,但她可以肯定自己昨晚没听错,这是怎么回事?   宁贵妃不知她在想什么,等她坐下之后方才温声道:“是这样的,近来我身体总有些不舒服,夜里也一直噩梦不断,听说青蛮姑娘道法高深,擅长捉妖,所以想请你帮我看看,我这秀宁宫里,可有什么不干净的地方?”   青蛮一愣:“我确实是个捉妖师,但……娘娘怎么会知道我?”   “英国公府与赵府里发生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宁贵妃说着微微坐起来,“我本来想请白先生来看看,但男女有别,不是那么方便,所以……”   “不是还有国师府么?”青蛮忍不住问。国师府是隶属于朝廷的机构,按说宁贵妃有事,应该找他们才对,怎么会来找自己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早已请过,可始终没有什么发现。”宁贵妃蹙眉轻叹,抬手接过身边宫人递来的参茶。   刚要喝,青蛮忽然刷地一声站起:“等等!”   众人皆惊,木苏更是立马从宁贵妃手里接过那茶杯,如临大敌地摸出银针测毒。   然而银针并没有变黑,一如先前所测。   宁贵妃惊魂未定地看向青蛮:“这是……”   “茶里没下毒,但……”青蛮走上前,捏了个手决指向那精美异常的青瓷茶杯。   一道青光闪过,杯里原本清透的茶水变得浑浊不堪,同时还冒出了一股诡异刺鼻的香气,小姑娘捂着鼻子退后两步,皱眉道:“是夹竹桃花妖的花粉,喝下去之后会让孕妇被妖气所侵,在半刻钟之内流产而亡。”   普通的夹竹桃花粉没那么大毒性,也容易被发现,但夹竹桃花妖的花粉却不同,不但常人发现不了,还能直接一碗毙命,可谓是极好的作案凶器。   众人无不震惊,宁贵妃脸色也隐隐有些发白,她后怕地抱住自己的肚子,半晌才勉强镇定下来:“马上派人去查!但不要惊动圣人,以免圣人担忧……”   “什么事情会让我担忧?”   忽然从门外走进来的中年男人,身缠紫气,一身皇袍,神色温和中带着威严,正是当今圣上李淳——也就是青蛮昨晚在鸿丰酒楼里见过的,那个陪在宁贵妃身边的男人。   “见过陛下。”   众人赶忙起身行礼,青蛮也有学有样地照做。   李淳免了众人的礼,听说宁贵妃方才险些丧命,顿时变了脸色:“来人,彻查此事!”   末了才看向青蛮,“就是你及时发现不对,救了宁贵妃一命?”   表面再温和这人也是一统大唐,开创了当下盛世的帝王,身上威压甚重,令人不敢轻易直视。青蛮迟疑片刻,谨慎地点了一下头。   “青蛮姑娘道法高深,今日多亏了她呢,陛下可要好好奖赏她才行。”宁贵妃的话让小姑娘刷地一下亮了眼睛,然而……   “是该赏,不过……”上下打量了她两眼,李淳突然问道,“你可愿留在贵妃身边伺候?”   青蛮一愣,如果没理解错的话……这是要她入宫给宁贵妃做宫女?! 第34章 妖胎(四)   别说宫女, 就是娘娘她也不愿意做,青蛮暗暗翻了个白眼,觉得这皇帝压根就没有民间传的那么英明神武, 反倒有点像话本子里那种为了个女人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昏君。   就在她琢磨着怎么回答才不会得罪李淳, 给红姨他们带去麻烦的时候,宁贵妃开口了:“陛下, 我身边伺候的人够多了,实在不必再添。况青蛮姑娘道法高深, 留在我身边做个宫女未免太过委屈, 我只想请她帮忙查清楚这件事, 还腹中孩儿一个太平……”   她说着红了眼睛,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李淳看了心疼不已, 忙道:“好好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青蛮松了口气,刚要道谢,门外忽然有内侍进来禀报, 说是郭才人身边的宫女芸香求见。   李淳真爱在怀,正怜惜着呢,哪有心思搭理别的女人, 手一挥就说不见。不想那内侍却面露迟疑:“陛下,那芸香语气急切,似乎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郭妹妹向来贴心,没什么大事必然不会随意求见, 陛下,还是听一听吧。”   郭才人刚进宫不久,长得也青葱水嫩,李淳对她正是有几分新鲜的时候,见宁贵妃大度,便笑着捏了捏她的手心:“那就听你的。”   于是那名唤芸香的宫女就被带了进来。   一问,原来是郭才人刚刚被查出来,已经怀孕两个月了。   “这可是大好事,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宁贵妃头一个笑起来,宫人们也齐声道喜,青蛮站在一旁没事做,也跟着喊了两句,只是心里却忍不住疑惑:别的女人怀了自家夫君的孩子,宁贵妃为什么一点儿也不生气不伤心,还能笑着说恭喜呢?   “赏!都有赏!”李淳也很高兴,虽然三宫六院,妃嫔不少,但他膝下子嗣并不多,一共也就五子三女,其中三子一女早逝,如今还活着的只有四个孩子。所以无论是哪个妃子怀孕,他都难免欢喜。不过到底对宁贵妃是真爱,高兴过后,他又低声安抚道,“你放心,不管有多少个孩子,我最疼的,永远都会是你给我生的。”   “有陛下这句话,妾此生无憾。”宁贵妃感动,说完之后劝道,“陛下快去看看郭妹妹吧,她年纪小,又刚进宫没多久,乍遇到这样的大事,怕是会不知所措呢。”   “你永远都是这么善解人意。”想起郭才人小鹿儿般纯真的眼睛,李淳心中意动,半晌终是拍拍她的手起了身,“那我晚点再来看你。”   “好,”宁贵妃笑着行礼,“恭送陛下。”   李淳又叮嘱宫人好好照顾宁贵妃,这才大步离去。   等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外,一旁的木苏忽然收起脸上的喜色,握紧了拳头道:“怎么偏偏是在这个紧要关头,娘娘……”   宁贵妃没说话,许久才苦笑一声道:“是啊,又是这样的时候……”   什么这样的时候?青蛮不解,想说什么,木苏忽然转头冲她跪下:“求仙姑救救我家娘娘吧!”   ……刚刚不还气势凌人地怼她没规矩么?一转眼居然就给跪下了!这宫里的人变脸速度可真快!青蛮心中嘀咕,面色却是惊讶:“这……发生什么事了?你快起来说吧!”   话音刚落,宁贵妃忽然脸色一变,抬手捂住了肚子。   “娘娘!”   左右宫人皆惊慌地围了上来。   宁贵妃顿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直起身:“没事,是孩儿忽然踢了我一脚……”   青蛮却是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娘娘……没有听到吗?”   宁贵妃一愣:“听到什么?”   其他人也都是一脸茫然,青蛮回神,想着凡人畏妖,如果直接照实说,没准会害到宁贵妃,便看了看四周:“这个,我有些话想私下跟娘娘说……”   “你们都退下吧。”   很快屋里便只剩下了宁贵妃和木苏两人,小姑娘这才从乾坤袋里摸出一道红色的符咒,慢慢靠向宁贵妃……准确地来说,是她高高隆起的腹部。   咔吱,咔吱,咔吱……   类似磨牙的声音,不响,但十分刺耳,节奏规律地从那圆滚滚的肚子里传出,说不出的阴森诡异。然而让青蛮警惕的不是这个声音,而是在这声音响起之前,她又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婴儿啼哭声。   但是与昨晚在鸿丰酒楼里听到的不一样,刚刚那道哭声非常短促,几乎是一瞬就消失了。如果不是昨天听到过一次,青蛮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听岔了。   “青蛮姑娘,你……你这是?”   见宁贵妃面露不解又有些紧张的样子,青蛮回神安抚:“即将出生的婴儿灵魄纯净,最容易招惹邪物了,这符咒能安胎护灵,把它贴在衣服上,邪物就没法再靠近娘娘了。”   婴儿是这世上最纯净的人,某些走了邪门歪道的恶妖喜欢吃婴儿,尤其是即将出生的婴儿来增加修为,青蛮以前就遇到过类似的情况——虽然当初那只恶妖是杀了孕妇之后才钻进她们的肚子把婴儿吃掉的,但也不排除有那修为高深的,可以直接钻到活人身体里去作恶。   宁贵妃肚子看起来已经七八个月了,她怕说实话吓到她,所以只说了一半,其实这道收妖符不仅能抵御妖物,还能让妖物无所遁形。   “原来如此。”宁贵妃松了口气,随即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脸色微变,“青蛮姑娘为什么突然拿出这个,莫不是我腹中孩儿出了什么问题?!”   “没有没有,只是突然想到这件事,以防万一罢了。哦对了,娘娘放心,这东西只会起防护作用,对你身体是没有什么害处的。”青蛮说罢把那符咒往自己肚子上一贴,以示清白。   宁贵妃松了口气:“我既然请姑娘来了,自是相信你的本事的。”   木苏想阻止,被宁贵妃挥退了,然后,她接过那符咒轻轻贴在了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   诡异的磨牙声瞬间消失,但预想中的惨叫声并没有出现,青蛮迟疑了一下,想着宁贵妃肯定不愿意让自己喷一肚子酒,便默念几声口诀,打开了天眼。   开天眼是向天借眼,有些费劲,她一般懒得开,不过眼下情况诡异,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天眼之下,妖气无法遁形,青蛮慢慢睁开眼,看向了宁贵妃的肚子……   没有妖气。   也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   仿佛刚刚的婴儿啼哭声与磨牙声都只是她的错觉。   青蛮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   既然暂时没什么发现,青蛮也就没有多说,以免吓到宁贵妃。她按下心中疑惑,说起了之前那个话题:“刚刚木苏姑娘说让我救救贵妃,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我自己说吧,”宁贵妃垂目叹道,“是这样的……”   原来宁贵妃已经承宠七年了,这七年里,她陆陆续续怀过八次孩子,但不知怎么的,每次胎儿六七个月大的时候都会无故流产。   而每次流产的时间,都是在别宫娘娘传出喜事之后,就是因为这个,刚刚听到郭才人怀孕的消息,木苏才会那么紧张。不过宁贵妃一直疑心是自己压力太大才会流产,从来没有把这个巧合告诉过李淳,所以他对这事儿没有什么感觉。   至于她流产的原因,太医看过,国师府查过,但这么多年了,始终没有找到答案,渐渐地宁贵妃就对孩子这事儿死了心,可没想到年前她又怀上了,且这一次胎儿竟安然无恙地度过了八个月。   李淳欣喜异常,又听太医说母子俩都十分健康,所以昨儿才会一时兴起,主动带宁贵妃出宫散心。可是就在昨晚回宫之后,宁贵妃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每次流产前她好像都会有那种古怪的感觉,说不好是预感还是想多了,反正她昨晚是一宿没睡好,也是因此,她才会一早就派人去请青蛮进宫。   “原本我是也想着会不会是自己多虑了,才会一次一次地……”想起那几个不曾出世的孩子,宁贵妃显然有些伤心,抬手按了按微红的眼睛才继续道,“可今天这参汤却告诉我,并非是我想多了,而是真的有人想害我……青蛮姑娘,我已经失去了八个孩子,不能再失去这个了,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吗?”   美人垂泪实在叫人怜惜,青蛮同情道:“我明白,只是娘娘,事情过去已久,单凭这么一点线索,我……”   “你误会了,我不是让你查以前的事情,那些都过去了,我不想再追究。如今我只想平平安安地把腹中的孩儿生下来,所以……青蛮姑娘有没有什么法子能阻止今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宁贵妃说着苦笑了一下,“不瞒你说,这宫里想要我性命的人实在不少,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平时也就罢了,可如今我临产在即,这敌在暗我在明的,我实在是有些怕了。还有我这秀宁宫,不知是不是我自己想多了,我总觉着这里有些不干净,但国师府的人来检查过几次,都没发现什么问题……”   “这个简单,一会儿我就好好检查布置一番。”青蛮松了口气,站起身道,“现在的话,我先帮娘娘把那个往您参茶里下夹竹桃花粉的人找出来吧!” 第35章 妖胎(五)   但凡是妖物身上的东西, 必然带着妖气,而接触过这些东西的人,短时间内身上也会残留妖气。通过那杯加了料的参茶, 青蛮很快就从一堆与这件事有关的宫人中找出了那个往参茶里下的内侍, 还阻止了那个内侍试图自尽的行为。   后续审问什么的是宁贵妃自己的事,青蛮没有多问, 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把秀宁宫检查了一遍, 又在周围贴好驱邪避秽的符咒, 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之后, 这便准备告辞。   宁贵妃谢了她一番,末了道:“近日姑娘可否留在京中,不要出远门?我怕万一发生什么意外情况……”   这话说的就有点奇怪了, 国师府太医院那么多人都在呢。不过被人信任的感觉不错,再加上宁贵妃态度客气,不招青蛮反感,所以她很干脆就答应了——反正短时间内她也没有离开京城的打算。   “那就多谢你了。”宁贵妃笑着说完, 接过木苏早已备好的锦盒递给她,“这是一点小心意,你先拿着, 等来日顺利生下皇儿,另有重谢。”   青蛮眼睛微亮,装模作样地客气了两句,这才上前两步接过。   打开一看, 差点没笑出声来——这么漂亮的发簪一定能值不少钱,她很可以就可以还清欠白黎的债啦!   “娘娘放心,这宫里我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没有妖物能进得来。还有您身上这符咒,只要时刻带着,一般妖物是绝对不敢靠近的。另外要再有什么事儿,您随时派人来茶馆找我,我一定随叫随到!”拍着胸脯豪气万千地说完这话,小姑娘就满心雀跃地出宫了。   宫门外,白黎已经来了,正懒洋洋地靠在宫墙下,嘴里叼着根草梗,一副风流自在的模样。   “白哥哥!”   青年抬头看她,桃花眼微挑:“这么高兴,看来没受欺负。”   “我这么机智,谁能欺负得了我呀!”青蛮说完眼睛一转,故作正经地晃了晃手里的小锦盒,“猜猜这里头是什么!”   白黎拿下草梗,薄唇微启,在小姑娘忍不住得意的注视下慢悠悠吐出两个字:“不猜。”   ……真没劲。青蛮笑容一僵,心里重哼了两声,半晌想了想,抬手拽住他的衣角:“那你先陪我去个地方!”   当着他的面把这发簪当掉,然后把钱一口气全还上,这感觉一定很棒哈哈哈!   “一般人家收到御赐的东西,都会把它当做家传宝贝供起来,以示感谢与尊重。拿出去当了也好,随意送人也罢,都是大不敬的行为。”白黎看她一眼,笑得又痞又坏,“所以小阿蛮,你死心吧。”   没有注意到“御赐”两个字的青蛮:“……你一定是在骗我。”   “你要是不信,大可以去试试。”白黎笑啧,煞有其事地说,“不过这事儿要是传到人家耳朵里,日后怕是再也不会赏你东西了,嗯……没准儿还会治你个不敬之罪什么的,你知道这些上位者,平时最好面子了。”   不怕被治罪,但不想得罪金主的青蛮:“……”   “好了,不管怎么说你也没亏不是?”抬手揉揉她的脑袋,白黎不着痕迹地勾了一下唇,“走吧,吃午饭去。”   “午饭”两个字让萎靡不振的青蛮稍稍振作了起来,她斜斜地看了他一眼,叉着腰哼唧:“我没有钱。”   “我借……”一把拉住扭头就走,整个人傲气得不行的小姑娘,白黎低笑着投降,“好好好,我请你,小祖宗,我请你还不行么?”   青蛮立马转身冲他甜笑:“行!”   狡黠又得意的模样看得青年心头一动,他忍了忍,终是没忍住,抬手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小戏精。”   相比于逗弄似的弹脑门、揉脑袋,这个动作莫名地多了几分亲昵,青蛮一愣,不知怎么竟有些不自在。   “你,你才是大戏精呢!”最终,她揉揉自己的鼻尖嘀咕了一声。   ***   青蛮心大,这点小小的不自在很快就消散了,她边走边和白黎说了宁贵妃找她进宫的原因,末了才好奇地问道:“白哥哥,你既然和那个林福海认识,是不是和宁贵妃也认识啊?她说她本来想找你帮忙的,只是顾忌男女有别,所以才找了我。”   “见过几面,不算认识。”   “哦,那你知不知道她总流产这事儿啊?”青蛮嘟囔,“说是你们国师府出动了也找不到原因,但是一次两次就算了,怎么可能八次都是意外呢?还有她肚子里那个哭声,我真的听到了,但就是看不出怎么回事……”   “这事儿听说过,但不了解。”白黎随口道,“我走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小小的才人,圣人那时最宠爱的是她的主子梅妃,没怎么把她放在心上。”   “主子?”青蛮懵了懵,“她不是妃子吗?怎么还有主子啊?”   “宁贵妃出身卑微,是梅妃从娘家带进宫的丫鬟。后来梅妃怀孕,不方便伺候圣人,就让宁贵妃侍了寝,之后她才慢慢得到圣人喜欢的。”白黎说着挑眉看她,“出身低微,却能打败那么多世家贵女爬到如今的地位,这宁贵妃的心思肯定不像你看到的那么简单,小丫头多留个心眼,别傻乎乎的人家说什么都信。”   青蛮从小在山里长大,哪里懂得宫中这些是非,乍听之下十分惊奇:“这个我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嘛。就是那个梅妃……她竟然主动叫自己的夫君去睡别的女人?!”   又想起先前宁贵妃听说郭才人怀孕时的反应,小姑娘纳闷极了,“我以前去过一些妻妾成群的大户人家,那些后院的女人为了争宠什么招儿都使得出来,有好几个还心狠手辣地杀了人呢,这怎么到了宫里就完全不一样了呢?”   没有不一样,只是宫里的女人更擅长伪装,心里装的东西也更多,为此更能隐忍罢了。   心里这么想,可对上小姑娘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青年就不愿意解释了,他懒懒地笑了一下,选择了一个最容易理解的说法:“也许是因为很多人都是为了家族才进宫,她们敬畏圣人,却不一定爱他吧。”   “也是哦……有爱才会生妒,没有爱,自然也就无所谓了。”青蛮恍悟,想了想,感叹道,“那宁贵妃也蛮厉害的,我看她那样,还以为她很喜欢皇帝老儿呢,没想到都是装出来的……”   白黎好笑:“也许不是不喜欢,只是不得不忍耐罢了。”   青蛮愣了一下,皱眉:“那就很不值了。如果是我喜欢的人,别说去睡别的女人,就是多看别的姑娘两眼我都不会再要他。”   白黎一顿,看她:“嗯?”   “因为真心喜欢一个人的话,肯定舍不得让她伤心难过呀!他能做出不顾我感受的事情,那肯定就是不够喜欢我,我干嘛要拿自己的真心去换他的假意呀,太亏啦!再说了,这世上两条腿的男人那么多,与其委屈自己在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还不如赶紧寻找第二春,重新开始呢!”   明明是离经叛道又有些孩子气的话,偏偏却让人无法反驳。   白黎顿了片刻,没有解释皇帝宠幸三宫六院有政治原因,并非纯粹是因为贪花好色,而宁贵妃就是不喜欢他也不可能出宫另嫁,只目光深深地看着她笑了起来:“说得很有道理,那么,小阿蛮可有喜欢的人了?”   ***   青蛮没有喜欢的人,但有人喜欢她。   “他叫叶赐,是一只刺猬精,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一直说要娶我,不过我没答应,爷爷也没答应。他人挺好的,每次找到好吃的果子都会留着给我,还会帮我扎欺负我的妖怪,就是傻了点,审美奇怪了点,总是喜欢穿花花绿绿的衣服,爷爷每次看见他都会捂着眼睛说好辣好辣……”   忆起往事,小姑娘面露怀念,口中叽叽喳喳的停不下来,压根没注意到青年的眼神越来越深,唇边笑意越来越淡。   好在饭馆很快就到了,白黎一口气点了好几个小姑娘爱吃的菜,这才总算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   酒足饭饱之后,两人慢悠悠地回了茶馆。   红玉正在柜台上算账,见小姑娘回来了,先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而后才揉揉她的脑袋:“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青蛮摇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末了随口道:“说起这个,红姨你也见过宁贵妃呢,昨晚我们去鸿丰酒楼吃饭的时候,世子不是遇到他伯父了嘛,那个伯父就是当今皇上,他身边那个大美人就是宁贵……”   砰!   突如其来的瓷器碎裂声吓了小姑娘一跳,回头一看,白含正满眼震惊地站在那,脚下一地茶杯碎片。   “你……你说什么?昨晚那个姑娘,你说她是……”   “宁,宁贵妃呀,怎么了?”   “宁贵妃……”白含愣了好半晌才喃喃出声,“阿翠……原来阿翠竟是进宫做了贵妃,难怪……”   难怪这些年他找遍万水千山也没能找到她。   阿翠?什么鬼?青蛮下意识看向白黎,却见白黎正用眼神示意她上楼。   视线掠过红玉微沉的脸,小姑娘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忙点点头,悄咪咪地跟在白黎身后跑了。   刚上二楼,楼下传来了红玉淡淡的声音:“你要去哪儿?” 第36章 妖胎(六)   “我……”   “去找她吗?问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 然后呢?”红玉忍着不快道,“她是凡人,现在又是一国贵妃, 不管怎么样, 你跟她都是不可能的。”   白含沉默,片刻才有些纷乱地说:“我……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 你……”   “你是我的人!”   “我不是!”不知想到了什么,平时在红玉面前总是讷讷不敢多言的白含忽然大声道, “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一开始我就说过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是你不肯听……”   “你想好了再说。”红玉骤然发出一声冷笑,“不然哪日你那心肝宝贝儿出了什么差错,你可别怨我……”   “红玉!”白含惊怒, 之后的话青蛮就听不清楚了,白黎拉着她上了三楼。   “白哥哥,这到底怎么回事呀?”   白黎懒懒地往椅子上一靠,觑她:“想知道?”   “嗯嗯!”   “说句好话我听听。”   青蛮早就习惯他这死德性了, 暗暗翻了个白眼,口中甜蜜蜜道:“白哥哥最善良,长得也最俊了!你看你的头发黑得像芝麻馅儿, 睫毛长得像……”   始终无法习惯这种夸人方式的白黎:“……行了,坐下吧。”   青蛮得逞嘿笑,飞快地在他对面坐下。   “我那大外甥从前流落乡野的时候……”   白含和翠儿,也就是宁贵妃的故事其实很简单也很俗套——善良的农家姑娘救了受伤的妖, 妖因此喜欢上她。只是没等他伤好,姑娘就被重男轻女的父亲卖进了大户人家做丫鬟。   妖很着急,伤一好就去找姑娘,可姑娘却因长得貌美被那户人家送去讨好上司了。妖又急匆匆去找那个上司,但并没有在上司家里找到姑娘,也没有找到关于她的任何线索——自那以后,姑娘就像一阵风,忽然之间失去了所有踪影。   这八年来,妖到处打听姑娘的消息,可一直没有进展。后来,他想到了一个主意:姑娘年少时曾说过,她想要嫁给戏文里的探花郎,叫所有人都看到她的风光。这样她的父母就不会再把所有的疼爱都给弟弟,对她却弃如敝履了。   妖知道她或许并不懂得什么是探花郎,只是本能地向往美好的东西,但他还是下了决心:他要考科举,做探花——她那么想嫁给探花郎,也许哪日自己就找来了呢?   “这主意也太呆了吧!”困扰她许久的疑惑终于解开了,青蛮恍悟,随即才又嘴角抽搐道,“难怪好好一只妖非想着考科举,真是……”   她一时无言,好半天才又摇头道,“那红姨可怎么办呢?我看她好像很喜欢白含……”   白黎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她心里有数,放心吧。”   青蛮一想这种事儿自己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只好揉着脸蛋点了点头。   如此便到了晚上。   因着中午发生的事情,茶馆里气氛有点怪,虽然白含不在,但看着红玉没了笑容的脸蛋,客人们都自觉地乖了不少——瓜子皮不乱丢了,说话也不嚷嚷了,更别说吵架的斗殴的,那就更是见不着了。   青蛮忍不住,悄悄问白黎:“红姨本体是什么呀?怎么感觉大家都挺怕她的呢!”   “你自己问她去。”白黎笑睨了她一眼就上台说书去了。   小气鬼。   青蛮哼唧,见窝在屋里睡了一天,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壮壮贼头贼脑地往红玉走去,赶紧把它拽了回来。   “臭阿蛮,你干嘛!”   一把按下它的胖爪,小姑娘“嘘”了一声:“这两天别去烦红姨,她心情不好,让她静静。”   壮壮一愣,刚要问为什么,红玉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刷地一下起了身:“小阿蛮,我出去一下。”   不等青蛮反应,她就一个转身消失了。   青蛮一愣,有些担忧,但一看茶馆里客人们如释重负的样子,又放下了心。   红姨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有事的。   然而现实很快就重重一巴掌扇在了她脸上——这天天快亮的时候,一只浑身是血的大白鹅背着一条约莫手腕粗细,通体晶莹发红,正垂着脑袋不知死活的大蛇出现在了茶馆门口。   彼时茶馆里的客人们刚刚散尽,青蛮这晚轮到值夜,正准备关门睡觉,看见这场景,她先是见怪不怪地打了个哈欠:“打烊了,明天再来吧。”   等那大白鹅虚弱地叫了一句“阿蛮”,小姑娘方才脸色大变,蹭的一下跳起:“白含?!”   ***   万万没想到白含的本体会是一只大白鹅,还有红玉,她竟来自妖界四大家族之一的赤蛇一族!青蛮震惊不已,忙让壮壮去叫刚刚上楼的白黎,自己则是小心翼翼地扶着它们进了屋。   “救……救她……”白含说完这话就脑袋一歪倒在了地上。   青蛮吓了一跳,确定它只是昏过去之后,方才稍稍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   见白黎下来了,小姑娘忙道:“我也不知道,你快来帮我,红姨伤得不轻,得马上上药才行!”   白黎目光微沉,快步走了过来。   白含看着浑身是血,其实伤得不重,倒是红玉奄奄一息,妖丹都裂开了一道缝儿。   要知道妖丹易碎,一不小心她这身修为就会散尽的!   青蛮看得心口直跳,一边替红玉修复妖丹,一边后怕道:“赤蛇一族体内有上古灵兽的血脉,天生妖力强大,寻常妖物根本不是它们的对手,红姨怎么会伤成这样?这要是再晚一点,我都不一定能救得了她……”   白黎倒是镇定,只是眉眼间却透出了一丝寻常见不到的冷意:“伤口焦黑,呈腐烂状,且邪气久久萦绕不散,它们应该是遇见了一只修为不低的恶妖。”   “胆敢伤害本仙女的厨娘,修为再高老娘也要扒了它的皮!”   青蛮按住暴躁的小胖猫,迟疑道:“你说它们是在哪里遇到那只妖的呢?会不会是……”   “等它们醒过来就知道了。”白黎说完看了她一眼,“你先去睡,我守着它们就行。”   青蛮一愣,摇头:“我跟你一起吧,这种情况下我也睡不着啊。”   白黎微顿:“那你照看红姨,我带大外甥回它自己屋。”   “好!”   两人这一守就守了一整天。一直到第二天晚上,白含才终于醒过来。   茶馆这天没有开张,楼下一片寂静。白黎把手里的杯子递到它嘴边,懒洋洋地说了句:“醒了啊?还以为有烧鹅吃,这下落空了。”   还没力气恢复人形的白含被逗笑,下意识叫了一声,不过还没叫完就想起先前的事情,猛地一拍翅膀就要站起来:“红玉!她怎么样了?!”   它的腿受了伤,刚一动便重新栽倒在床,白黎看了它一眼,说道:“妖丹差点碎了,现在还昏迷着。”   妖丹差点碎了?   白含一惊,整只鹅都傻住了。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青蛮也听到动静进来了,白含回神,羞愧不已地垂了长长的颈子:“都怪我……”   ***   得知宁贵妃就是自己找了多年的阿翠,白含忍不住,与红玉不欢而散之后就径自去了皇宫。   皇宫乃天子居所,受天道护佑,一般妖物进不去,再加上里头大得很,他费了好些功夫才进去找到宁贵妃所住的秀宁宫。然而地方是找到了,人却没见着——青蛮在秀宁宫外贴了很多驱妖符,他进不去,只能坐在秀宁宫外的小道上等着宁贵妃出门。   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最终没等到宁贵妃,却等来了红玉。   “见不到她你就不回家了是吧?好,我这就让你进去!”见不得白含一副望妻石的模样,红玉几乎是赌气一般冲到了青蛮设下的符咒前,试图破开它们。然而青蛮留下的那些驱妖符看着不起眼,威力却不小,红玉恼怒之余心中大意,竟不慎被那些驱妖符伤到了。   白含吓了一跳,忙要带她回家,不想这时不远处的花坛里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两人赶过去一看,发现竟是一只恶妖正在吃人!   那恶妖做内侍打扮,看起来很熟悉宫里的地形,见自己行凶被发现,竟也不怕,直接两眼冒绿光地朝着两人冲了过去,嘴里念着什么“吃了你们的妖丹我就能进去了”。   大约是看出了红玉不好惹,那恶妖一个劲儿地往白含身上扑,准备吃下他的妖丹涨了修为之后再去收拾红玉。   白含不过五百年的修为,近年来又一心考科举,没怎么好好修炼,不一会儿就落了下风。   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红玉扑上来替他挡了一击。   红玉出自赤蛇一族,又已修行千年,换做平时,根本不会怕那恶妖,可她刚刚被青蛮设下的符咒所伤,还没有缓过神来,那恶妖修为又不低,这全力一击竟是直接伤到了她的内里。   恶妖见此大喜,紧追他们不放,如果不是白含急中生智,引它撞在了青蛮设下的符咒上,他们未必能逃得出来。   “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刚刚红姨出门的时候,我就该给她护身符的!”青蛮有些懊恼,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她又转而问起了正事,“对了,你还记得那只恶妖长什么样吗?”   “他幻化成了人形,面容也很普通,看不出本体是什么。”   “你刚刚说他做内侍打扮?吃你们的妖丹可以增长修为,难道他是想……”   “他是想进秀宁宫。”想起那恶妖一边往嘴里塞人肉,一边目光凶狠盯着秀宁宫时的模样,白含脸色倏地一白,“你的符咒已经被红玉破开了一半,那恶妖又修为不低……阿翠!阿翠有危险!” 第37章 妖胎(七)   拦住心急如焚的白含, 青蛮抱起壮壮就要赶去宫里救人,被白黎拉住了。   “我陪你去,壮壮看家。”   青蛮讶异, 对上青年在灯火下幽暗闪烁的桃花眼, 心里不知怎么微微一动。   这人正经起来还挺好看的,心肠也不错……   “阿蛮妹妹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莫非是突然被我的魅力倾倒了?”   看着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调戏她的青年,青蛮:“……”   她收回刚刚的话。   两人踏月而行, 一路疾驰飞向皇宫。   路上, 青蛮问白黎:“白哥哥, 皇宫外不是应该设有辟邪阵法么,为什么红姨和白含能进去呀?还有那只恶妖……”   “只要懂解阵之法,或者修为够高, 破阵不是特别难的事。”白黎答道,“大外甥是前者,红姨是后者,至于那只恶妖……捉到它就知道了。”   “原来如此……”话还没说完, 青蛮就指着不远处那道将整个皇宫都笼罩在其中的金光愣住了,“这这这这是传说中的金刚阵?!”   白黎也是意外地挑了一下眉:“是金刚阵。”   青蛮瞪着眼:“这可是上古奇阵!直接耗费设阵人修为的!”   “所以很少有人用它。”白黎被她的表情逗笑,片刻才又道, “宫里应该是出事了,先进去看看吧。”   青蛮脸色瞬间变得严肃,点点头就跟在他身后跃进宫墙,快速往秀宁宫冲去。   “救命!救命啊——”   刚到秀宁宫外就听见里头传出了宁贵妃的尖叫声, 青蛮心里一沉,随即又是一松。   还会叫,就说明还活着。   想必是宫里人多,白天的时候那恶妖不敢太过放肆,一直等到晚上才敢继续行动。不然这都一天过去了,宁贵妃只怕早就没命了。   幸好红姨没把她设下的符咒全破掉!   小姑娘暗自庆幸,跟阵风似的破门而入,对着床边那个正用尖利指甲刺向宁贵妃肚子的内侍就一刀砍了过去。   “什么人?!”   那化身为内侍的恶妖大惊,险险避了开。夜色黑暗,微弱的烛火在屋里来回摇晃,衬得他神色越发狰狞,宁贵妃眼神也越发惊恐。   “救我!救我!”虽然看不清来者是谁,但显然是救星来了,宁贵妃几乎是尖叫着朝青蛮爬了过去。   “娘娘别怕!”青蛮上前把她护在身后,末了与白黎里外夹击,齐齐朝着那恶妖攻去。   那恶妖修为确实不低,但它昨晚刚和白含红玉打了一场,又被青蛮的驱妖符所伤,如今以一敌二,自然是不敌。   “我还会再来的!你给我等着!”   冲宁贵妃放了句狠话,那恶妖转身就要跑,谁想刚跑出两步,就被一把色彩艳丽的油纸伞重重击倒在地。   青蛮跑上前制住他,恶妖拼命挣扎,恶狠狠瞪向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戾气。   “再瞪把你眼睛挖出来信不信!”抬手就拍了他脑袋一刀,小姑娘还想说什么,就见白黎慢条斯理地走上前,宝贝似的收起了旁边那把过分风骚的油纸伞。   “……”   收好那伞放回乾坤袋,白黎冲她调戏似的一笑:“怎么了?”   青蛮竖起大拇指:“够骚。”   白黎:“……”   就在青蛮准备收了那恶妖带回去好好拷问的时候,身后的宁贵妃突然痛苦地闷哼了一声。小姑娘回头一看,见她周身闪过一丝隐晦的妖气,顿时一愣,难道这屋里还有别的妖?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她身下的恶妖身上忽然黑光一闪化作了本体,白黎立刻出手,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只斩断那妖物的尾巴,叫它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跑了去。   “这家伙居然有遁地符!”青蛮回神大怒,但还是马上就提刀冲向了宁贵妃。   宁贵妃趴在床边,已经昏死过去,小姑娘顺着那丝隐晦的妖气找去,在她旁边那堆狼藉的桌椅碎片中发现了少量夹竹桃花妖的花粉。   “又是这东西!”   已是就寝时间,宁贵妃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亵衣,白黎没有往里走,只站在窗边懒洋洋地问:“什么东西?”   “夹竹桃花妖的花粉。”青蛮边说边检查宁贵妃的身体,确定她只是昏过去,没有什么大碍之后,方才松了口气,“凡人弄不到这样的东西,应该是刚刚那只恶妖带来的……对了,白哥哥,你刚刚看清楚他的本体是什么了吗?”   “嗯,是只沟鼠。”   “沟鼠?”   “就是最常见的那种老鼠。”   青蛮顿时面露嫌弃:“原来是粪鼠啊。”   她不讨厌老鼠,不然也不会和白尾巴友好往来,只是沟鼠,也就是粪鼠这个种族生活习惯比较脏,再加上长得也比较猥琐,她实在喜欢不起来。   不用看白黎都能想象出来小姑娘此刻的表情,忍不住嘴角一勾,低笑起来。   “青……青蛮姑娘?”   宁贵妃虚弱的声音让青蛮回了神,见她醒了,小姑娘忙点头:“是我!娘娘没事吧?”   “我……”宁贵妃脸色惨白,显然是吓得不轻,她先是惊慌地看向四周,确定那恶妖已经离开,这才放下死死捂着腹部的右手,虚脱了似的说,“没事了,你给我的符咒很有效,若不是有它护着,我怕是坚持不到现在……”   她的亵衣已经被冷汗浸透,那符咒紧紧地贴在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散发着幽幽的红光。青蛮心下一松,安抚道:“娘娘没事就好,来,我先扶你回床!”   那恶妖在寝殿里下了结界,守夜的宫女根本听不见里头的动静,青蛮扶着她上床躺好之后,宁贵妃才终于缓过神:“外头……是白先生?”   “嗯。”白含的事情不好多说,青蛮想了,含糊道,“我刚才准备睡觉的时候,突然感应到贴在这儿的符咒有些不对,所以就赶过来看看。”   “原来如此……”宁贵妃稳了稳心神,勉强笑了一下,“多谢姑娘,幸好你的来及时,否则我怕是已经……”   “娘娘别怕,虽然刚刚那恶妖修为很高,但它被我们打成了重伤,短时间内不会再来的。还有门外那些被破坏的符咒,我一会儿再出去加强一下,应该不会有事了。”   “这……真的吗?”   怕宁贵妃害怕之余会跟李淳一样生出让她留在宫里保护她的念头,青蛮忙拍着胸脯道:“真的,娘娘放心,我会在符咒上下禁制,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一定第一时间赶过来!”   好在宁贵妃也并没有留下她的意思,只重重舒出一口气,轻声叹道:“如此便有劳姑娘了。”   ***   忙完已是三更天,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之后,青蛮就跟宁贵妃告辞了。   宁贵妃又送了她一套精美的首饰做谢礼。   青蛮犹豫了一下,很想说娘娘我不戴这些玩意儿,你还是直接送我银子吧,但见宁贵妃脸色不好,到底还是艰难地咽了下去。   出宫的路上,小姑娘一口又一口地叹着气,白黎笑得不行,忍不住一下又一下地揉她脑袋。   “行了行了你别笑了!有那么好笑么!”小姑娘气哼哼地拍开他的爪子,“说正事儿,你说那恶妖为什么要害宁贵妃呢?之前只看那夹竹桃花妖的花粉,我以为是有什么人想害她,但现在看来……修为这么高的妖,一般人可差遣不了它。”   白黎笑罢看了她一眼:“而且它想杀宁贵妃易如反掌,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   “有道理!”小姑娘一拍手掌,“不过如果那夹竹桃花妖的花粉和今晚这只恶妖不是一路的……那宁贵妃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那么多人或者说妖,想要她的命?”   话音刚落,不远处忽然吹来一股熟悉的阴风。青蛮眼睛一亮,冲上去就抓住了手里提着个灵魄的勾魂使者。   “使者哥哥好巧呀,你怎么在这儿?”   “放……”勾魂使者冷冷的“手”字还没说出口,青蛮已经被人提着衣领子扯回去了。   “使者大人是酆都来使,阿蛮妹妹不可无礼。”白黎说罢冲勾魂使者微微一笑,“小丫头年少无知,还望大人不要见怪。”   这话乍听之下没什么问题,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青蛮莫名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你放开我!”   勾魂使者冷冷地看了白黎一眼:“多此一举。”   白黎懒洋洋一笑:“在下乐意。”   看不懂两人在打什么哑谜的青蛮嘴角微抽,指了指勾魂使者手里的那正在啪嗒啪嗒流眼泪,却被封了嘴巴而发不出声音的灵魄:“这是谁呀?”   勾魂使者并不想跟她废话,然而青蛮手里有桂花糖……   他沉默片刻,终是挥手解开了禁言令。   “我是冤枉的!陛下,我是冤枉的呀!我没有害贵妃娘娘,我也没有想要畏罪自尽!是他们害我……是他们害我啊!陛下!陛下!我肚子里怀着您的孩儿呀,您快来救救我呀——”   耳朵差点被震聋的青蛮:“……”   难怪勾魂使者要堵她的嘴,这哭得也太响了些。   小姑娘嘴角抽了抽,劝道:“别哭了,你已经死了,哭得再大声陛下也听不见的。”   灵魄愣了愣,悲从中来,哭得更大声了。   青蛮:“……”   “我不想死……我没有害贵妃娘娘,陛下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要狠心将我打入冷宫,连我肚子里的孩儿都不顾了?陛下,您好狠的心呐!”   灵魄越哭越凶,眼看勾魂使者又抬起了手,显然再多桂花糖也压不住他对这噪音的厌恶了,青蛮额角直跳,忙大声道:“喂,郭才人!”   灵魄猛然停止了哭嚎:“你……你们认识我?!”   真的是她!只是随口一猜的小姑娘转了转眼睛,含糊地嗯了一声:“那什么,你刚刚说你没有害宁贵妃,这话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没有害宁贵妃,是有人害我!”瞧着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女愤愤抬头,抽噎着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泪,“可是陛下不相信我,还将我打入了冷宫,叫我被人以畏罪自尽的名义活活勒死……”   她说着又要哭,青蛮赶紧阻止:“别哭别哭,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第38章 妖胎(八)   郭才人死得仓促又冤枉, 满肚子怨气无处说,见青蛮愿意听,便抽抽搭搭地事情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   宁贵妃参茶里被下夹竹桃花妖的花粉, 差点一尸两命, 李淳愤怒又后怕,命人对那个被青蛮揪出来的内侍严刑拷打, 最终从他口中挖出了郭才人的名字,还顺藤摸瓜地从郭才人屋里搜出了一包夹竹桃花粉。   人证物证俱在, 李淳震怒, 当即要把郭才人拖出去杖毙, 还是宁贵妃说了句“不管怎么说,郭妹妹腹中都怀着龙胎,陛下不如先把她打入冷宫, 等来日生下孩儿之后再做处置”,这才劝住了他。   然而没想到郭才人还是死了,不过她不是自尽的,而是昏迷之后被人挂上悬梁, 做出畏罪自尽假象的。   至于是谁要嫁祸她,杀她的人又是谁,郭才人并不知道。   见她一会儿说“是宁贵妃, 她也怀了龙胎,她怕我的孩子会跟她争”,一会儿又说“是皇后,皇后自己生不出儿子, 所以见不得妃子怀孕”,青蛮:“……”   真·糊涂鬼。   “行了,你还是安心地随使者大人去酆都吧,来世投个好胎,别再进宫……”   小姑娘的话还没有说完,郭才人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地瞪大眼,惊恐大叫道:“我!我想起来了!是梅妃!是死去的梅妃!还有三公主……梅妃的女儿三公主!是她们母女俩害我杀我!”   “……”青蛮嘴角微抽,转头看向白黎,“那什么梅妃,已经死了?”   白黎懒懒看了她一眼:“好像是吧。”   “怎么死的?”   “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她是难产死的!”郭才人哆嗦着尖叫道,“我听人说过,自从五年前她难产死了以后,这宫里便总是有妃子无故流产甚至死去,就连宁贵妃……宁贵妃也一个孩子都没保住!她们都说梅妃是心有不甘,所以才会暗中作祟……”   青蛮:“……就凭这,你就觉得是人家梅妃害了你?”   这还不如说宁贵妃和皇后是凶手来的靠谱呢!   “不是的!还有!”郭才人连连摇头,脸色越发难看,“刚才我快死了的时候,看见有个孩子站在窗外的草丛里看着我!之前我太难过了没在意,现在才想起来,那个孩子是三公主!是梅妃的女儿三公主!我还听见她很轻很轻地叫了一声‘阿娘’,然后说了一句不知道什么话……一个八岁的孩子,大半夜的不睡觉,蹲在我寝宫外偷看什么?一定是她们杀了我!一定是!”   青蛮一愣:“这大半夜的……你会不会看错了?”   “我没看错!我确定!那死丫头平日里就古怪得很……”为了证明自己没说慌,郭才人一股脑儿把和梅妃及三公主有关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原来梅妃难产去世之后,李淳本来是把年幼的三公主交给了那时还是宁嫔的宁贵妃抚养的。   宁贵妃与梅妃的关系是众人皆知的好,梅妃还活着的时候,宁贵妃就对三公主视如己出,百般疼爱,三公主也很亲近她。只是梅妃死后,三公主不知是打击过大还是怎么的,竟是性情大变,行事作风也开始变得诡异。明明那么小的年纪,却怎么都不肯离开梅妃的落梅宫,也不让宁贵妃同住,非要一个人住在那,说是要陪梅妃。   这原本是不合规矩的事情,但宁贵妃念旧情,自打梅妃死后便求着李淳保留了落梅宫里的一切,没有再让别的妃子搬进去。加上李淳也心疼女儿,所以就答应了。   当然,说是一个人住,三公主身边伺候的宫女并不少,宁贵妃与李淳也会时不时去看她。只是三公主性子越发古怪,平时几乎不怎么出门,就算见了人也冷冷淡淡跟个大人似的,完全没有小孩子应该有的天真活泼。   正是因为这样,这宫里关于梅妃的流言才俞传俞烈。不过有宁贵妃护着,大家也不敢在明面上猜测,这些事儿都是郭才人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这么说起来,这位三公主确实有些诡异,不过皇宫是天子居所,又有阵法守护,一般亡灵是不可能在这里长时间停留却不被发现的……”   青蛮兀自琢磨了一会儿,见郭才人还在来来去去哭诉着自己冤屈,便叹了口气劝道:“我知道你死的冤枉所以很不甘心,但人各有命,既然已经死了,你还是好好投胎去吧。你的冤屈天道都看在眼里,这世上万千事都在因果循环中,那个害你的人,来日一定会得到报应的。”   郭才人却是看不开,哭着喊着要回去,不过有冷酷无情的勾魂使者在,她还是很快就被堵住嘴巴带走了。   ***   目送郭才人和勾魂使者消失在夜色里之后,青蛮才转头看向白黎:“白哥哥,你说郭才人的死和那只打伤红姨的恶妖会不会有关系?”   “也许吧。”白黎垂目盖住眼底的若有所思,“天快亮了,先回去吧。”   “可是我想去看看那个诡异的三公主,”青蛮摸着下巴分析道,“不管怎么样,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去蹲人家窗外,这行为确实很不正常,而且眼看着郭才人被吊死,她居然不哭不闹,也不害怕,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白黎拗不过她,只得带着她隐了身,往秀宁宫不远处的落梅宫走去。   落梅宫是梅妃生前的住所,里头种满了她喜欢的花草。想起郭才人说宁贵妃一直求李淳保持这院子的原貌,小姑娘便忍不住感慨:“没想到宁贵妃和梅妃关系居然还挺好的……”   白黎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等落梅宫到了方才开口:“就是这里了。”   “啧啧,还挺大的,三公主小孩子家家的,一个人住不怕么?”青蛮说着就四处检查了起来,但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她没有气馁,直直不远处那扇半开的窗户,“走,进屋看看去。”   “嗯。”   三公主正乖巧地躺在床上睡觉。她长得极好,小小年纪便已有了美人的模样,青蛮实在没法把这漂亮的小姑娘和郭才人口中那个性情怪异的三公主联系起来。回头见白黎正认真地看着什么东西,她眼睛一亮,飞快地凑了过去:“白哥哥,你发现什么了?”   白黎指了指床边放着的小绣鞋:“鞋底没有泥,屋里也没有泥脚印。”   青蛮低头一看,果然没有!   “郭才人说看见三公主站在窗外的草丛里,那除非她是光脚跑出去的,或者一回来就把鞋子洗了,把地擦了,不然不可能这么干净!”小姑娘忍不住皱了一下眉,“难道是郭才人骗了我们?可她都死了,没有必要说谎呀!或者……她是看错了?”   “还有一种情况,”白黎顿了一下,眉眼微深,“生灵出窍。”   生灵出窍是指活人的灵魄暂时离体,又很快回去的现象。除了发生某些意外事故,灵魄被生生撞出体外的情况,一般没有修为的凡人是不可能自己做到的。   三公主没有受伤,屋里也没有任何非人的气息,按说是不可能生灵出窍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青蛮愣了愣之后,心里忽然就生出了“就是这样”的感觉,而且……   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她总觉得这屋里有人正躲在暗处看她,但又怎么检查都没有什么发现。   “先回去吧,天亮了。”   黑夜一点一点褪去,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又是新的一天。   青蛮不想就这么离开,但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便满心疑虑地点点头,和白黎一起出了落梅宫。   确定他们已经离开之后,床上的小女孩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紧紧搂在胸前的小被子里,一个低哑的女声轻轻叹了口气:“阿容怕不怕?”   小女孩僵硬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她抿了一下嘴巴,缩了缩小小的身子:“有你在,我不怕。”   她的声音很轻,脸上带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冷静与麻木。   ***   晨光一点点从云层中泻出,天地变得明亮而开阔。寂静了一个晚上的大街又开始热闹,早起的人们穿梭在路上,叫卖早点的商贩在路边大声吆喝,独属于人间的烟火气远远飘散开来。   青蛮摸摸肚子,觉得有点饿。想着最近吃了白黎好多顿,他也没怎么再欺负自己,小姑娘难得良心发现,扯了扯青年的衣袖;“白哥哥,你先借我点钱吧,我请你吃早饭呀!”   白黎乐了:“请人家吃饭还得先管人家借钱,小可怜。”   “……你就说借不借吧!”   “借,阿蛮大人都开口了,小的哪敢不借呢。”   小姑娘这才满意地哼唧两声,扯着他往不远处的包子铺冲去。   “来十个大包子!八个猪肉馅儿的两个鱼肉馅儿的!”   “好嘞,客官您拿好!”   青蛮喜欢在这里吃,不过眼下红玉还没醒,白含又伤着,她有点不放心,便选择了打包。   回到茶馆的时候朝阳刚刚爬上山头,金色的阳光破云而出,耀眼而夺目。茶馆紧闭的大门外,一个高挑的人影正默默地立在阳光尚未照到的角落里,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神色复杂而犹豫。   青蛮推推白黎:“是你那佩兰师妹诶,来找你的吧?”   白黎一顿,偏头看她:“我早就不是她师兄了。”   “哦,”青蛮眨眨眼,“那她也肯定是来找你的。”   “师……白先生,”是穆佩兰听见声音看过来了,见两人这么早就出了门,她显然有些意外,但很快就压下所有情绪,恢复成了往日漠然沉稳的样子,“青蛮姑娘。” 第39章 妖胎(九)   “穆姑娘早啊, 你怎么来啦?”虽然很讨厌陈净,也不喜欢国师府,但可能是穆佩兰不怎么爱说话的原因, 青蛮不是特别讨厌她。所以见她胳膊上还包着白布, 脸色也有些苍白,小姑娘又忍不住问了句, “你这伤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好多了,”穆佩兰说完抿了一下嘴, “那天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多谢二位出手相救……”   白黎看似笑眯眯实则疏离地说了句“举手之劳而已”。   青蛮却是好奇:“那天发生什么事情了呀, 什么妖能把你都伤成了那样呢?”   穆佩兰本不欲多说,但想着青蛮最近好像与宁贵妃扯上了关系,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最近宫里出现了一只吃人的恶妖, 我是被它所伤……昨晚国师府已经把这事儿上禀陛下了,只是陛下不许这消息外传,怕引起宫人们恐慌,所以你……小心。”   青蛮惊诧, 下意识回头看白黎:“吃人的恶妖……不会就是我们昨晚见到的那只吧?!”   白黎挑眉,穆佩兰也是一愣:“昨晚?”   “是啊,白哥哥说那家伙是一只粪鼠, 长得……”   一番交流之后,青蛮确定了——打伤穆佩兰那只恶妖,就是她昨晚遇到的那只。   穆佩兰是在进宫拜见皇后的时候意外发现那只妖的,因事发突然, 那恶妖又十分狡猾,所以她才会着了他的道儿,险些丧命。   至于她说昨晚才把这件事上禀,是因为她一直昏迷,昨天傍晚才终于醒过来。   “我就说呢,宫外怎么忽然设了金刚阵!原来你们也发现那只恶妖了呀!”青蛮恍然大悟,想起郭才人的话,忽然眼珠子一转,嘻嘻笑了起来,“那个,穆姑娘,你看你能不能帮我们一个小忙呀?”   ***   穆佩兰再次出现的时候,夕阳刚刚落下,大片红霞如妖艳的花朵,绚丽地开满了整个天空。   彼时青蛮正在楼上给红玉换药,白含窝在旁边紧张地看着,黑豆眼里满是担忧,见青蛮力道比方才稍大,忙提醒道:“轻些,轻些……”   它的胳膊和腿都受了伤,如今一只翅膀用白布包起来挂在了颈子上,一条腿也是僵直地放在那不能动。青蛮看上一眼就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不是不喜欢红姨么,做什么那么紧张啊?”   白含一愣,忙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她,她救了我,我担心她也是……也是应该的……”   “我又没说别的,你干嘛这么紧张啊!”青蛮奇怪地看了它一眼,想到这家伙现在要是人形,一定是满脸通红又窘又呆的样子,又忍不住冲它挤了挤眼睛,“喂,你喜欢宁贵妃,是因为她救过你对吧?”   听说知道宁贵妃安然无恙后就没有再想起过她的白含呆了呆,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颈子:“嗯。我……你那个,手!轻,轻点!”   见它盯着自己给红玉上药的手不放,本来只是开玩笑的青蛮忽然心下一动。   “那红姨呢?红姨也救了你,并且还差点为你丢了性命呢!你怎么不喜欢她呀?”   白含愣了愣:“这个……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不都是救命之恩么!”青蛮一边给红玉包扎一边转着眼睛给这呆头鹅洗脑,“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你看人家宁贵妃都已经有皇帝老儿了,你也没什么希望了,不如早点死心,把自己许给红姨得了。红姨长得漂亮,对你也好,最重要的是,你们都是妖,完全不用担心对方活个一百年就会提前死掉,多好呀……”   外头白黎撑着门板笑得不行,穆佩兰忍下抬头看他的冲动,心下有些恍惚。   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畅意大笑的师兄了呢……   “咳,小阿蛮,好了没?穆姑娘来了。”   还在努力忽悠白含的小姑娘顿时眼睛一亮:“好了好了!这就来!”   说罢对白含丢下一句“好好照顾红姨”就起身跑了出去。   “穆姑娘你来啦,怎么样怎么样,查到郭才人的死是怎么回事了吗?”   小姑娘的眼睛又圆又亮,仿佛缀满了璀璨的星辰,美丽又鲜活。穆佩兰愣了愣,余光扫过白黎笑意越发深了几许的眸子,心口隐隐有些发疼。   师兄他……原来喜欢这样的姑娘。   “穆姑娘?你怎么了?”   穆佩兰嘴里发苦,面上却没有什么变化,她稳了稳心神,淡淡说道:“郭才人的事情我查清楚了,她是被她的贴身宫女芸香所害,而据芸香交代,她是受人指使才会出卖自家主子。”   “受人指使?谁指使的?”   “一个低阶嫔妃。不过幕后主使,应该是宁贵妃。”   穆佩兰说的平静,青蛮却是吃惊:“宁贵妃?!”   “嗯。虽然没找到确切证据,但我暗中查到的几个关键疑点都指向了她……”穆佩兰把自己查到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她是国师府的弟子,常年进出内宫,对后宫之事很熟悉,再加上修为不低,很快就找到了不少有用的线索——这也是青蛮为什么要找她帮忙的原因。   青蛮这才知道今天早上宫人给郭才人验尸的时候,发现了他杀的证据,同时那给宁贵妃下药的内侍在李淳的又一波严刑拷打之下再次改口,交代了自己是故意污蔑郭才人,为的就是一口气弄死两个怀孕的妃子,一箭双雕。当然郭才人的死也是有人提前安排好的,本来是想做成畏罪自尽的模样了结这件事,不想却“意外”露出了破绽,   交代完这些那内侍和芸香就齐齐自尽了,一副死忠的架势,不过据说奉命审理此案的人已经找到两人与皇后的联系,也是因此,宁贵妃差点被害案和郭才人的冤死案,如今一切矛头都指向了皇后。   皇后是李淳的发妻,李淳还是太子的时候她就已经嫁给他了,两人相守近三十年,李淳虽然不喜欢她,却也对她存着几分敬爱。再加上皇后出身高贵,娘家显赫,所以李淳再宠爱宁贵妃,也从没有叫她做皇后的意思。   然而宁贵妃有没有做皇后的野心呢?   想必是有的,否则她不会费尽心机地把这个黑锅往皇后脑袋上扣。   完全没想到这件事那么复杂,小姑娘听完之后很震惊:“这……会不会宁贵妃也是被人算计了?”   穆佩兰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从怀里摸出一个玉瓶:“这是我意外在冷宫里发现的亡灵,她们都是怀了孩子之后被宁贵妃设计害死的。因那口井从前被人做过手脚,能掩盖灵魄气息,所以她们一直没有被勾魂使者带走。其中一个告诉我,她亲耳听见宁贵妃身边的木苏用芸香的家人威胁她,让她勒死郭才人。”   说罢打开那玉瓶盖子,四个半透明的女子便从里头冒了出来。   她们长得极美,各有风情,但腹部却同样被人剖了开,露出了血淋淋的内脏。   终于得见天日,能够诉说冤屈了,那四个妃子呜呜哭着把自己的悲惨遭遇说了出来,同时也证明了杀死郭才人的芸香确实和木苏做了交易。   她们言辞凿凿,青蛮听得愣住了:“可……她看起来人挺好的……”   “我早就说过了,人心难测。”白黎忽然打断了这个话题,“不过这些事与你无关,你不必多想。”   青蛮回神,看着那几个妃子血肉模糊的腹部:“那你们的肚子……”   说到这个那几个妃子就哭得更伤心了:“宫里有只吃人的妖怪,我们死了之后,它就剖开我们的腹部,把我们的孩子连肉身带灵魄一起吃掉了!”   青蛮想到了之前那只恶妖。   原来在这件事上,宁贵妃并不是它的第一个目标。而郭才人腹中的胎儿之所以没事,想来是因为月份还小,尚未成型。   她忽然有种皇宫是个有着血盆大口的大妖怪的感觉,努力缓了一会儿,方才继续问道:“那那个给宁贵妃下夹竹桃花妖花粉的人,穆姑娘查到了吗?”   穆佩兰摇头表示这事没查出来,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件事和皇后无关。   不是皇后也不是郭才人,那到底是谁千方百计想要宁贵妃的命?难不成真像郭才人所说,是梅妃的亡灵再作祟?可梅妃和宁贵妃关系不是很好么,而且她也没找到梅妃的灵魄呀……   或者是别的什么妃子在搞事?又或者,是从前被她害过的人或者亡灵回来报仇了?   青蛮从未直面过这样复杂险恶的事情,好半晌才皱着眉头道:“太乱了,我脑子都要不够用了!”   “那就先不想了。”白黎说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本来就不聪明,再这么想下去,变成傻子可怎么办?”   青蛮噎了一下,抬头瞪他:“我才不会!”   “没事儿,变成傻子我也不嫌弃你……”还没说完小姑娘就龇牙冲了过来,白黎侧身躲开她愤怒的一脚,笑着抓住了她的手腕,“小姑娘家家的要温柔,这么暴躁会嫁不出去的。”   青蛮:“呸!”   穆佩兰在一旁看得眼疼心也疼,默默地收起那四个亡灵转身离开了。   嗯,再不想来这个讨厌的地方了。 第40章 妖胎(十)   为了抓到那只恶妖, 接下来半个月,青蛮没事儿就会去皇宫外蹲点,然而那恶妖再也没有出现过。宁贵妃也没有再找过她, 一切都似乎随着郭才人的死结束了。   “我的第四十颗妖丹啊……”小姑娘趴在柜台上, 郁闷地叹了口气,又想到前些天听说的皇后快被废了, 李淳有意封宁贵妃为继后的事儿,她更是觉得没劲。   后位有什么好的, 为什么宁贵妃要为了它不择手段呢?明明看起来那么温柔善良的一个人……还有李淳, 穆佩兰都已经把事情完完整整地汇报了一遍, 可他压根不信,只一个劲儿盲目地护着宁贵妃,半点看不出百姓们口中明君的样子。   正想着, 已经恢复人形的白含快步从楼上走了下来。   壮壮一看见他就蠢蠢欲动地亮了亮爪子,被青蛮一把按住了:“别总欺负老实人,老实点吃你的小鱼干。”   这小胖猫自打见到白含的本体之后就多了个爱好:撵它!   不追得它掉一地毛都不带罢休的。   “没有红姨做的好吃。”小胖猫挣扎无果,不高兴地瞥向白含, “你这呆头鹅,不好好照顾红姨,跑到楼下来做什么?”   红玉还没有醒, 心中愧疚的白含这些天一直在楼上照顾她,没怎么下来过。   白含脾气好,没有与这胖猫计较,只不好意思地与青蛮道:“舅舅下楼了, 他说他有点饿,阿蛮,你能不能去弄点儿吃的给他呀?”   白黎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要上四楼呆着,每次呆完之后下楼都是一身的伤,青蛮从最开始的惊诧到现在的淡定,早都习惯了。   “可以是可以……”青蛮说着眼睛一转,压低了声音问道,“不过四楼到底有什么东西?他为什么每次上去都会受伤呀?”   白含为难地看着她:“我不能说……”   “每次都是这个答案!”壮壮翻了个白眼,青蛮倒是不生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只是好奇,却并不会探究到底。   然而她正要点头答应,上回来过的那个胖内侍林福海便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陛下有令,请青蛮姑娘和白先生即刻进宫!”   已是初秋,他却急出了一脸的热汗,青蛮一愣,这是出什么事了?   ***   皇帝传召,不好不去,再加上青蛮还惦记着那只恶妖,自是不会拒绝。   只是白黎……   “舅舅今日有些不舒服,我替他去吧。”   白含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青蛮看了他一眼,想起白黎之前受伤时差点把自己淹死在浴桶里的场景,忙点点头:“他是白黎的外甥,有什么事儿和他说也一样的。”   林福海皱眉,显然是觉得不妥,但情况紧急,容不得他耽搁,便只好快速点了点头:“二位请!”   “壮壮照顾好白哥哥和红姨。”   青蛮说完就和白含走了。   路上林福海跟他们说了李淳急召他们进宫的缘由:“贵妃娘娘这几天总做噩梦,梦到有妖怪要吃她,昨晚更是直接吓得发起了烧,如今连神志都有些不清了!太医来了找不出缘由,国师府的先生们看了也说不出所以然,陛下担忧得不行,看见贵妃娘娘肚子上贴着的符咒,这才想起您和白先生……姑娘,仙姑,您可一定要救救咱们贵妃娘娘啊!”   自打知道宁贵妃为了往上爬没少作孽之后,青蛮就不大想插手她的事情了,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讲究因果,那恶妖来的蹊跷,谁知道是不是她从前欠的债,如今人家来讨还了呢?   若不是无法对那恶妖的恶行坐视不理,又惦记着它的妖丹,青蛮压根就不想再和皇家人有什么往来。   倒是白含听了担心得皱起了眉头,不过想着宁贵妃如今的身份,他动了动唇,到底没有开口。   青蛮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说道:“国师府那么多人都没有办法,我一个野路子……不过公公放心吧,我一定会尽力的。”   就算宁贵妃做了恶,可那毕竟是条人命,再者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真要她见死不救她也做不到。   马车一路疾行,很快就到了皇宫。因事态紧急,林福海直接拿出李淳的手谕让车夫驾着马车进了内宫。   “废物!一群废物!都给朕滚出去!”   刚走进秀宁宫就听见李淳焦急发怒的声音,青蛮暗暗摇头,跟在林福海身后快步走了进去。   屋里跪着一群人,有宫人有太医,还有几个面生的国师府弟子。   “陛下,青蛮姑娘来了!”   林福海说完又快速解释了一下白黎没有来的原因,然而李淳根本没心思听,指着满脸痛苦地缩在床头,不许旁人靠近的宁贵妃就道:“快!你们快去看看爱妃到底怎么了!”   原本英武温和的男人此刻满脸都是憔悴,那双眼睛不知是不是没睡好,竟是通红一片,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狂躁之意。青蛮一愣,心里不知怎么闪过了一种奇怪的感觉,然而这时不容她多想,她飞快地应了一声,小心地往前靠去:“娘娘?”   宁贵妃抱着肚子哭叫不停,嗓子都已经哑了,她满脸通红,眼神迷乱,鬓发被汗浸湿,似乎是烧得不轻。然而诡异的是,她的手一点儿都不烫,甚至还冰得骇人。   趁她不备一把握住了她手的青蛮吃惊不已,刚想说什么,宁贵妃高高隆起的肚子上突然出现一个小爪子的形状,随即一阵比上次更响的磨牙声从里头传了出来。   青蛮眸子猛地一缩,几乎是马上掏出一张新的驱妖符拍了过去。   小爪子和磨牙声瞬间消失,然而,预想中那种惨叫声还是没有出现,甚至在这之后,那肚子就完全没有动静了,好像方才的一切都只是青蛮的错觉。   “白含……你看见了吗?”   正愣愣地看着宁贵妃,似乎是傻住了的白含猛然回过神,瞪着眼睛点了点头。   他看见了,也听见了。   青蛮抿着小嘴,脑中慢慢浮现了两个字:妖胎。   所谓妖胎,顾名思义,就是人妖结合所怀的孩子。然而人妖结合是逆天之举,几乎没有哪对人妖夫妇能成功生下妖胎,除非那妖的修为高到逆天的程度,或是有什么法宝能保住这孩子的性命。而且最重要的是,宁贵妃是人,李淳也是人,她肚子里怎么会有一个妖胎呢?这妖胎还不怕她的收妖符,甚至连一点妖气都没有……   这实在是太诡异了,难怪国师府的人也没有想到这一层去。   正想着,宁贵妃突然浑身一震,双手猛地抓住了被子,口中嘶哑地叫道:“肚子好疼……肚子……我要……我要生了!”   “要,要生了?”一瞬震惊之后,屋里所有人都动了起来,“稳婆!快叫稳婆!娘娘要生了!”   “等等……”青蛮想说什么,外头突然闪过一道浓烈的妖气,“谁?!”   屋里稳婆太医还有国师府的人都在,小姑娘没有犹豫,转头就冲了出去。   白含大惊,复杂地看了床上的宁贵妃一眼,咬牙追着青蛮出去了。   ***   青蛮和白含追着那妖气跑到了一处有点眼熟的院落,刚进去,眼前忽然闪过一阵强烈的白光,紧接着那妖气便倏地消失不见了。   青蛮眯眼,拍着手中的砍刀大声道:“以为隐匿了气息我就找不到你了么?老实点给我出来,别逼我动粗!”   此时已是暮色四起,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别说伺候的宫人,就是连鸟叫虫鸣声都听不见,周围一片死寂,仿佛一座与世隔绝的死院,看不见丁点儿生机。   “阿蛮小心,这里好像有点不对劲……”白含仔细地检查了一番四周,皱紧了眉头,“不是阵法,我没有找到阵眼。”   他修为虽然不高,但十分擅长解阵,这里是不是设有阵法,他一看便知。   青蛮自然也发现这院子的不对劲了,她轻哼了一声,临空画了道符咒抹在大砍刀上,又摘下碧玉葫芦喝了口小酒喷在脚下草地上,冷冷地说声“破”便重重一刀插在了脚下的土地里。   轰隆!   伴随着一声巨响,整个天地都晃动了,紧接着四周便传来了一阵碎裂声,像是有无数琉璃玉器重重摔在了地上,尖锐又刺耳。   “小心!”   四周的景象如同画一样剥落,脚下的土地也开始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吞没,青蛮飞快地拉了白含一把,紧接着御刀而起,两人就这么飘在了半空中,最后彻底被黑暗吞没。   “你没事吧?”   “没事,”白含有些紧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是什么地方?”   “幻境。”青蛮低头从乾坤袋里摸出了她的小莲花灯,照了照四周,仍是一片望不见镜头的黑暗,“不过这种能无声无息把人吸进去的幻境,我还是第一次碰到。”   白含一愣:“那你知道要怎么才能出去吗?”   “不知道。”   话音刚落,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笨丫头,没事儿居然往这种要命的幻境里闯……”   青蛮一愣,猛然瞪大了眼。   爷爷?! 第41章 妖胎(十一)   “阿蛮, 他是……在跟你说话?”白含刚说完,四周的黑暗便忽然如潮水般退了去,渐渐明亮的前方, 一个白发白须, 身材高瘦的老头儿慢慢走了过来。   他打扮随意邋遢,穿着一身青灰色的破烂道袍, 脚上的鞋子已经破了洞,露出两个大母脚趾头。手里拿着个酒葫芦, 腰间挂着一个旧得看不出样子的破荷包, 晃晃悠悠走过来的样子, 真实得叫青蛮几乎是一下就扑了过去:“死老头儿!真的是你!你你你!这么长的时间你到底去哪儿啦?!”   她又激动又生气,眼睛发红的同时忍不住抬腿给了他一脚。   方才还很有高人风范的老头儿顿时龇牙咧嘴地跳起来,翘着胡子大叫道:“死丫头, 不孝啊!老子都一把年纪了,你就不怕给我踢散架了吗,啊!”   触感真实,语气熟悉, 仔细找了找却没有找到任何破绽的小姑娘放下心来,她擦擦眼睛哼了一声,撇嘴说道:“散架了才好呢, 这样我就不用满世界到处找人了!”   “小没良心的!我是你爷爷!”   “老没良心的!把我一个人丢在山上那么久,你有做爷爷的样儿么你!”   祖孙俩掐着腰,互相怼了一波,好半晌才终于停下来说起正事儿。   “说!这一年多的时间你到底去哪儿啦?为什么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小姑娘横眉竖眼, 看起来很凶巴巴的样子,眼里却满是委屈和担忧,老头儿微微一顿,撇开眼哼唧道:“你当然找不到我,因为……”   “什么?”   “这个,说来话长,嘿嘿,还是先出去再说吧。”   “……”   看着撸起袖子就冲他胡子揪来的小姑娘,老头儿忙跳着躲开:“你说你这丫头怎么脾气越来越暴躁了呢!好了好了我保证!出去之后一定什么都告诉你!”   “这还差不多!”周围的景色再次发生了变化,又想着宁贵妃那边还不知什么情况,青蛮只好不甘不愿地按下那些已经涌至嘴边的疑问,哼了一声嘀咕道,“你知道怎么出去?”   “废话!这天下能有困得住老子的玩意儿?”老头儿说完就一把拉住青蛮的手,“走吧,咱们直接回家!”   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便是一黑,再睁眼,眼前便是蓝天白云,草木葱茏。   “阿蛮?你……你回来啦!”从草堆里滚出来的白色刺猬,背上扎着两个红果果,看见她,它先是一呆,随即兴奋不已地幻化成一个穿着颜色鲜艳花袍子的少年,捧着那两颗红果子急急冲到她眼前,红着脸说,“你可算回来啦!我……我好想你!”   他身后,一只小鹿和一只白兔也欢喜地幻化出人形,蹦跳着跑过来拉住了她的手:“阿蛮回来啦!太好啦太好啦!我们也好想你!”   盘旋在她头顶上的小喜鹊更是高兴得漫山大喊:“大家快来看呀,阿蛮从山下回来啦!”   青蛮怔怔地看着这熟悉的一切,心里激动又恍惚。   月净山。   她生活了十几年的故乡,做梦都想回去的地方。   她这是……终于回家了吗?   “弯弯的月亮长长的河,美丽的姑娘呀在唱歌,风儿吹过她的发,我想带她回我的家……”朦胧的歌声从前方那高高的悬崖上传来,轻快中透着几分伤感。   青蛮一愣,回头朝不远处的悬崖看去。   “愣在那做什么?”不知什么时候跑到那边去了的爷爷忽然转过头,冲她伸出了手,“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这是什么歌吗,过来,爷爷告诉你。”   青蛮眼睛一亮,几乎是立刻就跑了过去。   爷爷喜欢唱歌,但只唱这首歌,她听了十几年,却始终不知道它的歌名和来历,为此追问过爷爷无数遍,可他从来不说。   如今,他终于愿意告诉她这首歌里的故事了吗?   还有他为什么突然要下山,下山之后又为什么失踪了,如今又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风从耳边掠过,悬崖越来越近,青蛮心里隐约有些不对劲的感觉,但她太想知道这一切了,她控制不住自己。   “阿蛮!”   很远很远的地方,似乎有人在急切地呼唤她,青蛮茫然了一瞬,脚下步子却未停。就在她即将走到爷爷身边的时候,手臂忽然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拉住了,紧接着,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在由远及近地闯进了她的耳朵:“阿蛮妹妹,壮壮还在茶馆里等着你回去呢。”   壮壮……   是了,壮壮!如果这里真是月净山,向来与她形影不离的壮壮怎么可能不在!   这一切都是幻境,不是真的!   不知何时变混沌的神智一下清醒,青蛮猛地握紧了大砍刀。   “来,坐这儿来……”看着眼前依然在对她招手的老头儿,小姑娘闭上眼,举起大砍刀就朝他砍了过去。   琉璃玉器的碎裂声响起,四周的场景再次像画一样剥落,青蛮只觉得天地一阵晕眩,再睁眼,便看见了一片熟悉的黑暗。原来她依然站在自己的大砍刀上,手中提着莲花小灯,身后站着紧紧拉着自己胳膊的白……嗯?白黎?!   小姑娘一下瞪大了眼:“你怎么来了?!”   莲花小灯微弱的光芒落在青年脸上,越发衬得他脸色苍白,被挤得只能站在刀柄上的白含从他身后探出脑袋,心有余悸地说:“刚才你身陷幻境,一直要往下面跳,怎么叫都叫不醒,我见情况危急,便设法请了舅舅赶来相助。”   青蛮一愣,这才想起刚才幻境里的场景。   爷爷是假的,他没有出现。   心头瞬间被失落填满,小姑娘抿了抿小嘴,暗道来日找到那臭老头儿,定要拔光他的胡子才行!   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白黎轻笑着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又救了你一次,小阿蛮准备怎么报答我?”   他显然伤得不行,气息虚弱不说,连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青蛮回神,大大的杏眼上下打量着他:“你……不会也是幻境吧?”   方才爷爷刚出现的时候,也是这么逼真,找不到任何破绽的。   “这琉璃幻境只会根据你心底的执念制造出属于你的困局,”白黎看了她一眼,勾唇笑道,“除非我也是阿蛮妹妹心里的执念,否则你应该不会在自己的幻境,或者说执念里看到我。”   青蛮恍悟,难怪刚才的爷爷那么逼真,原来这是根据她的记忆制造出来的幻境。还有壮壮,因为壮壮就在她身边,她并没有像思念爷爷和阿赐他们一样思念它,自然它也就没出现。   她放了心,刚要说什么,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温和的叹息:“黎儿,你真的要这么做吗?他已经彻底失去了神智,变成一个没有人性的怪物了,他再也无法认出你,再也……”   白黎神色不变,只懒洋洋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扫去,哼笑着说了声“雕虫小技”。   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反正等青蛮回过神的时候,那幻境已经被破开了,而那个说话的男人也已经不见。不过就在这之前的一瞬间,青蛮看见白黎望着某个地方盯了片刻,她下意识看去,捕捉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应该是个女子,梳着高高的发髻,身形凹凸有致,她似乎很痛苦,捂着胸口倒在地上,身上满是血迹,而她的下身……   青蛮瞪大眼,那是一条巨大的……鱼尾?!   不知道是不是鱼尾,总之是一条尾巴,尾巴下还压着个东西,看起来似乎是个人还是什么,反正是正在挣扎的模样,至于别的,青蛮没有看清。白黎显然知道这幻境是个什么玩意儿,也知道对付它的办法,并没有让它对自己产生影响。   不过这些残影,显然和他内心深处的执念有关。   ——原来这个看着没心没肺,做什么都懒洋洋的家伙,心里也有着无法释怀的执念吗?心里像是长了草,忽然痒得厉害,但青蛮忍了忍,还是忍下追问的冲动。   “咳,那什么,你没事吧?”   白黎低头,见小姑娘明明很想问却又死死憋住了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伤口疼,”他说着没力气似的靠在了她身上,“阿蛮妹妹扶我一把。”   青蛮:“……起开。”   青年一副无赖的样子:“没力气,起不开。”   就在青蛮翻了个白眼准备怼他的时候,黑暗里忽然“哗啦”一阵水声,紧接着红玉戏谑的调笑声便响了起来:“呆子,好看吗?”   众人下意识望去,看见了披散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雪白香肩露在水面上的红玉。   氤氲的热气笼罩在她周身,衬得她肤白唇红,眼如秋水,比寻常少了些泼辣爽朗,多了些妩媚风情。尤其是她笑吟吟伸出白玉般的手,柔媚又霸气地说“过来”的样子……   青蛮捂住胸口,她都要被迷晕过去啦!   再一看旁边低垂着脑袋不敢动,脸色红得像是要滴下血来,却忍不住想要抬脚走过去的白含,小姑娘拍拍第一时间就移开了视线的白黎,连声啧啧:“没想到你这大外甥居然是这样的大外甥!”   说好的不喜欢红玉,心里只有阿翠呢?   这一巴掌打得可够响亮的!   ***   有白黎在,白含很快就从幻境里挣脱了出来,不过想起自己在幻境里看到的,以及白黎那句“这琉璃幻境只会根据你心底的执念制造出属于你的困局”,他就整个人都懵住了。   原来他心底真正喜欢的人是红玉?那阿翠呢?   想起自己这些年在一心想着找到阿翠,将她救出困境的心情,白含脸色青白交加,这难道……难道不是喜欢吗?   青蛮看不下去,嘴角抽搐着说:“对于阿翠,你是感恩大于喜欢吧?你想要考科举做探花,其实都是为了能帮她达成心愿,让她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如今她做了贵妃,也算是得偿所愿,你想想,现在你还有没有之前那么在乎她?”   白含呆呆的没有说话,心里却是明白:自从知道阿翠做了贵妃,身边的危险也解除之后,他就很少想到她了。反倒是红玉,他每天都在担心:她为什么还不醒来?她是不是生气了,以后再也不会理他了?   白黎也是无语地看了这呆头鹅外甥一眼,不过他没说什么,这种事情他向来懒得插手。   “先出去再说吧。”   他懒懒说完便准备强行破阵,谁想这时,四周忽然亮了起来,同时一个低哑的女声急急说道:“手下留情!”   白黎扫了一眼四周环境,并不意外地问:“落梅宫,你是梅妃?”   青蛮仔细看了看,终于反应了过来——难怪刚刚追过来的时候觉得这院子有些熟悉,原来这里就是那天晚上她和白黎来过的落梅宫!   不过梅妃……真是她在作怪?   “白公子还记得我。”慢慢从屋里走出的女子,约莫二十六七岁,长得如同梅花一般清冷美丽,只是身子却是半透明的。   果然是梅妃的灵魄,只是……青蛮不解地问:“你既然已经死了,为什么勾魂使者没有来带你走?”   “因为它。”事已至此,梅妃没有再隐瞒,手一挥,众人便看见了正躺在床上安睡的三公主。指着三公主胸前那块精美至极的琉璃护心镜,她轻叹了口气,“这是阿容出生时国师赠与她的琉璃护心镜,我快死的时候,阿容从外头冲了进来,我的血沾到这镜子,之后再也出不去这镜子了。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是能留下来陪着阿容,我已是心满意足。”   原来这琉璃护心镜是国师府的东西,难怪白黎知道怎么破解幻境。还有梅妃,灵魄与法器签下血契,融为一体,她这是阴差阳错地成了这琉璃镜的镜灵啊,怪不得他们也好,勾魂使者也罢,都没有发现她的存在——镜灵其实也是妖,但和一般妖不同的是,因有法器作为本体,除非她自己现身,否则是没有人能察觉到她的存在的。   “所以我们现在都还在你的镜子里?”   梅妃点头,歉意地说:“每个进入镜子的人都会经历幻境,方才的事,非我故意想要为难大家,还望见谅。”   青蛮想了想,忽然双手抱胸挑了下眉:“这个倒是无碍,就是之前那个妖气,是你故意放出来引我们过来的吧?”   “是我。”梅妃沉默片刻,忽然弯身行了个大礼,“恳请诸位救救阿翠……不,宁贵妃吧!” 第42章 妖胎(十二)   没想到梅妃会对他们做出这样的请求, 青蛮很是惊讶,知道宁贵妃从前做过的恶事之后,她曾在心里暗自猜测过, 当年梅妃的死会不会也和她有关, 毕竟她为了往上爬害死过不少人——虽说她一直表现得与梅妃姐妹情深,对三公主也很好, 可谁知是不是装的呢?   白黎也有些意外,侧身避开后问道:“娘娘何出此言?”   “我……”不知想起什么, 梅妃眼睛有些泛红, 她深吸了口气, 本就低哑的嗓音越发哑了几分,“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诸位还是自己看吧。”   说罢手一挥, 眼前的场景就变了。   “娘子娘……不,娘娘,往后您就是梅妃娘娘啦!真是太好了,这下看继夫人还敢不敢苛待你!” 精致华美的寝殿里, 做宫女打扮的美丽少女正在给自家刚刚承宠过的娘子梳头,她声音清脆灵动,脸上充满了真切的欢喜, 梅妃在一旁看着,眼里生出了怀念来。   “阿翠是我从人贩子手里救下的,那时她被原本的主家送给了一个大官,大官的夫人见她年轻貌美, 恐她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便暗中设计她被人贩子拐了去。人贩子欲将她卖进花柳之地,她不愿,想法子跑了出来,但到底力弱,很快就被追上了。那日我正好与友人上街,巧合将她救下,本想给些银子让她回家,她却不愿,道是救命之恩应该做牛做马相报……”   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虽然处境不堪,眼神却清澈得像是一汪山泉,那时还不是梅妃的刘家七娘子见她实在坚持,便收她在身边做了个丫鬟。   此后便是多年的陪伴。   从勾心斗角的刘家到尔虞我诈的皇宫,她陪着她躲过了无数次的生死劫数,也替她承受了数不明的委屈与痛苦。   “娘子不要伤心,阿翠一定会想法子让陛下重新回到娘子身边的!”眼前的场景不知何时发生了变化,比进宫前少了几分天真,多了几分沉稳的少女坐在床边,心疼地看着床上神色憔悴,连睡觉都眉头紧皱的女子,声音低而坚定。   “那时我年轻,以为陛下宠爱我我便可以无所畏惧,谁想一场莫须有的构陷,害我失去了肚子里已经三个月大的孩子,也失了圣心……”再说起这些曾经让她痛彻心扉的事情,梅妃神色有一瞬的恍惚,但终究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继续说道,“那段时日,我生不如死,阿翠担心我,便偷偷地去查找我被陷害的证据,还想方设法地引陛下来看我,希望我能振作起来……可谁想,她的忠心聪慧被陛下看在了眼里,陛下动了心,欲临幸她。阿翠不愿叫我伤心,竟故作不慎拿簪子毁了自己的脸,可皇后为了打压那时最得宠的惠妃,竟特地请了太医来给她治脸。这时我才知道事情的缘由……”   画面中的梅妃得知消息后如遭雷击,她那时心里是爱慕李淳的,不然也不会伤心成那样。得知阿翠得了李淳的另眼相待,她无法不嫉妒,然而比起那个叫她伤心的男人,她更相信陪伴自己数年,为了自己连性命容貌都可以不要的阿翠。再加上这件事让梅妃更加看清了帝王的无情,她终于彻底死心,重新振作起来。   “也许对男人来说,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陛下在阿翠身上付出了从未有过的耐心,然而我知道阿翠不愿为妃,我也不愿她为了我赔上自己的一辈子,便准备想法子彻底断了陛下的念想,可谁知我们不想争,老天爷却非要逼着我们去争……”   梅妃早前十分得宠,李淳那些日子几乎是天天宿在她的落梅宫里。她身边的阿翠如今又得了圣眼,谁能对她们俩放得下心?   于是阴谋四起,主仆俩九死一生,几乎就要活不下去。   “娘子,你等着我。”画面中,脸色苍白的阿翠忽然滚下泪来,她用包着白布却还是渗出了点点血色的手轻轻抚过床上女子紧紧闭着,不知何时才会重新睁开的双眼,偏头对外头候着的内侍梨花带雨地笑了一下,“我要见陛下。”   ***   阿翠生得美,但宫里美人太多了,她的容貌相比之下不过是寻常,幸好李淳喜欢的是她的性子——对于性格的喜欢,总是能比对皮相的喜欢持久一些。   因此阿翠得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独宠,连带着终于从漫长昏迷中醒来的梅妃也重新复了宠。   一时间姐妹俩在后宫里风头无两,然而梅妃却发现,阿翠不再是从前那个天真无忧的阿翠了,为了自保和保护她,她的笑容开始变得高深莫测,她的手段开始变得狠厉冷酷,她的心也开始变得冷硬起来,尤其接连两次流产之后,她的眼里便再没了从前的温度——哪怕她依然可以笑得像从前一样天真明媚。   梅妃心疼,却也无奈,她知道如果不这么做,她们是无法在这个会吃人的皇宫里活下去的。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画面中已是宁嫔的少女笑着咬了一口白玉糕:“姐姐放心,有你陪着我提醒我,我不会变成她们那样的人的。”   这个时候的她便又是从前的样子了。   梅妃欣慰地笑了,心里稍稍松开。可惜好景不长,五年前,她在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没能躲过暗中伸来的毒手,母子俩一尸两命。   那时阿翠刚流掉自己的第三个孩子,听闻噩耗,她几乎是疯了一般爬进了产房。   “姐姐……姐姐!你看看我,睁开眼看看我……求求你!求求你……”画面里的阿翠整个人都在抖,她抱着梅妃满是血污的身体,张着嘴哭不出声,然而眼泪却像是倾盆的暴雨,汹涌而落,无法停歇。她的声音哑得像是被什么东西撕破了,听在人耳中,刺耳至极也凄然至极。   “我下葬之后她就病了,病了很久很久。那个时候,我知道她是想要随我一起去的。”哪怕已经过去多年,可每每看见这一幕,梅妃还是会忍不住眼睛发红,“是她身边的人用阿容的性命将她生生拉了回去。”   青蛮看得满心难受,正在暗自唏嘘,听见这话,不由疑惑:“既然宁贵妃是真的在乎三公主,为什么三公主却不愿与她一起住呢? ”   梅妃沉默,许久才苦笑一声,轻轻挥了一下手。   黑暗的寝殿里,苍白瘦弱的阿翠静静地坐在床上,她的脚下,一个宫装女子正在捂着肚子无声挣扎。   她看起来疼极了,一张漂亮脸蛋扭曲得变了形,不停流泪的双眼更是死死瞪着宁嫔,凄厉而怨毒。血水从她身下涌出,在地上蜿蜒出数道狰狞可怖的痕迹。   “惠妃姐姐做什么这样看着我呢?你不是很喜欢让别人流产么,先是我,后是我姐姐,如今我这么做,不过是让你也尝尝这种滋味罢了,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受?”   轻而温柔的声音,像是情人间的呢喃,可在这样的环境里,却显得可怕极了。地上的女子说不出是害怕还是后悔还是怨恨,总之没一会儿就睁着眼睛没了生息。   竟是死不瞑目。   “开心了吗?”   一只指甲格外尖利的手从后面按住她的肩膀,阿翠没有挣扎,只偏头看着那张普通的内侍脸,微微笑了一下:“她不是主谋,这事儿还没完呢。”   内侍阴柔一笑:“放心,我会帮你把她们一个一个揪出来的。”   阿翠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道:“你有什么目的?”   “我不是说过么,我需要很多婴儿来修炼。”内侍兴奋地舔了舔唇,弯身剖开惠妃的腹部,将她体内的婴儿连人带魂魄一起吃掉,而后一把捏住她瑟瑟发抖的灵魄,笑着问阿翠,“我帮你将她锁进冷宫的枯井,让她永世无法去投胎如何?”   阿翠想了想,笑了:“好呀。”   害死姐姐的人,就该有这样的下场。   “是那只鼠妖!还有这个妃子……是穆姑娘发现的那四个亡灵之一!”青蛮吃惊,半晌才转头问梅妃,“原来宁贵妃杀她们是因为她们是害死你的凶手,她是在借鼠妖之力替你报仇。可,这和三公主又有什么关系?”   “我的灵魄被困在了镜子里,无法出去,但我发现我可以帮阿容生灵出窍,让她在宫里自由地玩耍。这孩子因我的离去闷闷不乐了许久,我本来是想哄她开心才会这么做,谁想那天晚上却叫她意外看见了这样的场景……”梅妃自责不已,叹了口气道,“她吓坏了,大病一场之后就再也不敢亲近阿翠。我告诉她阿翠是在为我报仇,她这才渐渐缓过了神,可不想几天后,阿翠又……阿容吓坏了,我不敢再勉强她去亲近阿翠,只能陪着她待在这落梅宫里。”   宫里进了新人,李淳不像以前那么宠爱她,为了巩固圣宠,找机会把所有和梅妃之死有关的人揪出来,阿翠跟鼠妖学了一种魅惑之术。   这种魅惑之术是邪术,需要她用自己六个月大的孩子胎盘做药引,再加上其他婴儿的血做辅助才能修炼成功,阿翠在宫里没有靠山,宫外也没有得力的娘家可以依靠,她想要报仇,只能靠自己。   所以便有了她后五次的“意外”流产,以及其他几个怀孕妃子的“意外”出事——倒也不是没人怀疑过这些事的巧合性,但宁贵妃也是受害者,没人怀疑到她身上,自然也就查不出什么东西。   听到这里,不说青蛮,就是白黎都拧了眉,白含更是自责得红了眼,如果他能早点找到她,也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陛下因此回到了她身边,并宠爱她比以前更甚,她慢慢地从宁嫔变成了宁贵妃,只是在替我报完仇之后,她却像是喜欢上了这种掌握一切的感觉,开始滥杀无辜,用尽一切手段排除异己……”梅妃说着忍不住落了泪,“可我知道那不是她的本性,是那鼠妖迷惑了她!我想阻止她与鼠妖来往,可却无能为力……诸位,求求你们救救她吧,如今也只有你们能救她了!”   “那她现在肚子里那个妖胎是怎么回事?还有她和鼠妖不是一伙儿的么?为什么那天晚上我们过去的时候,却看见那鼠妖想杀她?”   青蛮的话音刚落,梅妃便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脸色蓦地一变道:“它来了,阿翠有危险!我……来不及多说了,三位,阿翠便拜托你们了,只要能救她,我愿付出任何代价!”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觉眼前一阵强光闪过,再回神,幻境已经消失,梅妃也不见了。而不远处的秀宁宫上空,此刻正妖气翻滚,一片黑沉。   “舅舅!”哪怕明白了自己真正的心意,白含也无法对宁贵妃可能遭遇的险境无动于衷,她救过他,他自当以命相报。   “走!”白黎还没说话,青蛮已经眉眼一沉,拉着他快速往秀宁宫赶去。 第43章 妖胎(十三)   梅妃感应到了那只鼠妖的气息, 可青蛮三人赶到秀宁宫的时候,并没有在周围发现他的踪迹,殿外的符咒也是完好无损, 没有半点被破坏的痕迹。   这是怎么回事?看着殿内传出的越发浓重的妖气, 青蛮惊诧又警惕,余光瞥见白黎苍白的脸, 下意识将他往后面挡了一下。   白黎微顿,没什么血色的唇飞快地翘了一下。   “里面怎么这么安静?难不成阿翠……”   “进去看看再说。”青蛮拍拍白含的肩膀, 率先迈进了朱红大门。   入目的是躺了一地的宫女内侍, 小姑娘吓了一跳, 忙上前探了探,确定他们只是被那强烈的妖气震昏,并没有性命之忧, 这才松了口气。   再往里是宁贵妃的寝殿,分外屋与内屋。外屋候着的人包括李淳都晕了过去,一帘之隔的里屋门口,一个接生婆打扮的中年妇人与几个宫女也是横七竖八地躺在那, 热水毛巾什么的洒了一地。   此时天色已黑,屋里没有烛火,只有不知何时爬上柳梢的明月散发出清冷的光芒, 穿过帘子从屋里透出。整个秀宁宫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人声,这里似乎变成了一个黑暗的死地。   也不知道阿翠怎么样了……白含微微吸气,上前便要撩起那绣着精致花鸟的锦帘, 谁想刚伸手,窗外忽然传来几声尖利的指甲挠木板声,紧接着便有数只老鼠跃窗而进,眼睛发红地朝三人扑来!   “什么鬼!”青蛮吓了一跳,本能地往白黎身边退了两步。   白黎顺势握住她的手,挥袖将那些东西扫到一旁:“不过是些没有灵智的东西,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吸引来的,阿蛮妹妹莫要害怕。”   青蛮反应过来,不知怎么竟有些不自在,忙收回手轻咳道:“我是恶心,才不是害怕呢!”   白黎笑睨了她一眼,没说话。   也许是受伤虚弱的原因,他今晚一直没怎么开口,不像平时,逮着机会就要捉弄她。青蛮越发不自在,摸出几道符将那些老鼠全部赶出去,这才斜着眼睛哼哼道:“你,不许你这么看我!”   青年挑眉:“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小姑娘恶声恶气的,心里却是忍不住嘀咕:这家伙一天不嘴贱,她居然有些不适应,这真是大大的不妙啊,难不成与他待一起久了,自己不知不觉变成了一个受虐狂?   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白黎桃花眼微挑,声音戏谑地笑啧了一声:“好吧,阿蛮大人说了算。”   话音刚落,静悄悄的里屋忽然“滴答”一声,紧接着……   青蛮不知道该怎么用言语形容那种声音,她只知道自己听清楚那声音的一瞬间,全身汗毛都无法自控地竖了起来。白黎也一下拧了眉,这种类似皮肉撕扯的声音让他有种不大好的感觉。   “阿翠!”妖的感觉更敏锐,白含几乎是一下变了脸色,撩起帘子就狂冲了进去。   满屋子猩浓的铁锈味中,一个矮小的影子正慢慢地从床上坐起,鲜血不断地从他身上滚下,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逆着月光众人一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这人身材矮小,胸前扁平,显然不是宁贵妃。青蛮心中警惕,伸手从乾坤袋里掏出了莲花小灯。   血。   满屋子的血。   呈喷溅状铺了满地,刺得人眼睛发疼。   床上,那人正满身鲜血地坐在宁贵妃被撕成两半的肚腹中,慢条斯理地舔着自己尖利的爪子。而宁贵妃早已死去多时,整个腹部空荡荡的如同泄了气的皮囊摊在血泊里,里头看不见任何内脏。   竟是整个被吃空了。   “来得很快嘛。”火光照耀下,那人,准确地来说是妖物,耳短嘴尖,长满黑毛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末了从宁贵妃身体上撕下一小块血肉递向三人,“尝尝?”   浑身发颤的白含再也忍不住,怒吼一声就冲着那半人半鼠的怪物扑了过去。   “白含!”青蛮眼疾手快拦住他,“它不是普通的半妖,你小心!”   正常的妖胎不可能顺利出生,就算勉强生下来了也一定会引来天雷。天雷威力太大,千年老妖都不一定逃得过,更别说刚出生的半妖了,所以一般妖胎下场都不会太好。而且一般半妖出生的时候要么是人形要么是兽形,不会出现这种半人半兽的怪异模样,更不会在出生后残忍地吃掉自己的母亲。眼前这东西不知是什么来历,但绝对不好对付。   “它杀了阿翠!它还……它还吃了她!”看着那一床的鲜血碎肉,白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目红得几欲滴血,“我要它把阿翠吐出来,我要杀了它!”   “吐出来?这我可做不到。”那怪物桀桀怪笑,红光闪烁的眼底透出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来,“不过你放心,你们很快就能到我肚子里给她作伴去了!”   说罢猛地从床上跃起,龇牙咧嘴地朝三人扑了过来。   “长得真伤眼。”慵懒的声音里含着冷意,艳丽的油纸伞从白黎袖中飞出。   白含立马跟上,青蛮也是一手大砍刀一手收妖符的加入了战场。然而那妖物不知怎么回事,竟是厉害极了,三人加起来都没法抓住它,反而渐渐露出了败势。   “我炼成了!我终于炼成了!以后这世上再也没人能命令我!再也没人是我的对手了!”那妖物见此兴奋极了,哈哈大笑着说,“来啊,你们尽管来啊,新仇旧恨,老子今天跟你们一并算!”   “旧恨?”白黎一顿,猛地眯了眼,“你是那天晚上那只鼠妖? ”   “没错,就是我!你们在外头贴再多的符咒又如何,老子照样进得来!”   青蛮惊呆了。   那天晚上那只鼠妖?它……它不是宁贵妃的合作伙伴么?怎么竟又变成了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妖胎?!   ***   鼠妖自然不会为青蛮解答疑惑,他现在一心想吃了他们好给自己增长修为,就在青蛮被它一掌打趴在地,以为自己今晚要挂的时候,身边白黎忽然偏头看了她一眼。   “小阿蛮……”   青蛮“呸”的吐出一口血水,揉着吃痛的手臂应了一声:“唔?”   “来抱抱。”   猛然被人拉进怀里什么的,青蛮:“……”   什么鬼?现在是耍流氓的时候吗?!   然而还没反应过来,便觉身边一阵强风扫过,同时有什么冰凉粗糙的东西极快地擦过了自己的手背。小姑娘愣住了,待身后鼠妖的惨叫声响起,方才骤然惊醒。   “舅舅!你!你没事吧!”圈在她腰间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去,白含惊慌大叫。青蛮手忙脚乱地挣开他的怀抱,对上了青年比方才更加苍白了几分的脸。   “你……做了什么?”   白黎懒懒一笑,嘴角涌出一丝血色:“他……要跑了……”   青蛮下意识回头,果然见那脸色惊疑的鼠妖正转身欲逃。来不及多问,怒从心中起的小姑娘起身就追了上去:“你给我站住!”   然而诡异的是,那妖物一出里屋就不见了,明明不过眨眼的功夫,可她怎么都无法再察觉它的气息,甚至连带着笼罩在秀宁宫上头的妖气也如同幻境一般倏地散了去。   青蛮震惊又生气,半晌才看着四周渐渐醒来的宫人们反应过来。   这么一瞬间的功夫,那妖物不可能已经跑出秀宁宫,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它还在这里,只是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掩藏了自己的气息。   被白含搀扶着走出来的白黎有气无力地提醒道:“符……符咒。”   青蛮意会,刚要动手,不远处的李淳突然醒了过来。   “这……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看着这满脸茫然的男人,青蛮心里满是怒气,要不是他,梅妃和宁贵妃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刚要说什么,林福海忽然大叫着“陛下您没事儿吧”从旁边扑了过来。   他速度极快,青蛮心中警惕,转头就一张符咒贴在了他脑门上,谁想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浓烈的妖气。   回头一看,李淳已经狞笑着扑至她眼前。   他贵为天子,身上可是有紫气保护的,那妖物竟能附身在他身上!   小姑娘大惊,却已经来不及,眼看那鼠妖的爪子就要穿透她的身体了,一个修长的身影闪电般出现,一把将她护在了身前。   爪子穿过皮肉的声音响起,滚烫的液体喷涌而出。   “疼……疼死了……阿蛮妹妹快给我吹……吹吹……”   青蛮愣愣地低下头,对上了那只穿透了青年胸口,正滴答滴答往下滴血的爪子。   ***   后面的事情青蛮记不大清了,大概就是穆佩兰带着一群国师府的弟子匆匆赶来,帮她一起抓住了那只鼠妖,还在附近找到了被吓坏的宁贵妃的灵魄。那时她满脑子都是白黎闭上眼失去意识的模样,还有他的胸口……   那么大一个血窟窿,又是靠近心脏的位置,他……还能活吗?   她不敢猜测,就那么如置冰窖地坐在床边守了他一宿,直到第二天早上他睁开双眼,笑着轻捏了一下她的指尖,小姑娘方才极慢极慢地眨了一下发红的双眼:“你……醒了?”   声音干涩,眼神仓皇,青年看着她,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扯了一下,有些发疼。   “嗯,我睡了很久吗?”   青蛮看着他没有说话,半晌忽然“哇”的一声大哭出声——眼泪鼻涕齐飞,毫无形象的那种。   白黎:“……”   他有些想笑,又觉得心疼,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别哭了,我没事。”   青蛮哭得更大声了:“没事个屁啊!你……你都死啦!”   白黎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的灵魄已经脱离了肉体。   “……”这下糟了。   “对不起……都怪我……”青蛮哭得喘不过气来,眼泪一串串滚下,伤心又自责,“要不是我你也不会死……”   “不是,我……”青年长睫忽地微闪,到口的话微微一转,变成了,“我死了就往后就没人欺负你了,这样不好吗?”   这种时候了他还贫嘴!   以后不会再有人和她贫嘴了!   青蛮生气又伤心,忍不住就一拳捶在了他的胸口:“你闭嘴!” 第44章 妖胎(十四)   “……”小姑娘太不按理出牌, 白黎好笑又无奈,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套路。又见她眼泪啪嗒啪嗒直掉,整个人颤抖不停, 青年顿时什么心思都没了, 忙凑上前哄道,“好了好了, 不闹你了,我不会死的, 别哭了嗯?”   “不会死个屁!你自己摸摸, 你身体……身体都冰啦呜呜呜!”   “……”白黎噎了一下, 乐了,“身体冰了没事,灵魄不是还在么。”   青蛮一愣, 半晌才抬起朦胧的泪眼看他:“什……吸,什么意思?”   白黎冲她眨眼:“想个法子复活一下就好了。”   小姑娘被他这理所当然的话惊呆了。   什么叫做想个法子复活一下就好了?人的寿数自有天定,死了就是死了,除非逆天而行, 否则怎么可能轻易复活?他,他当复活是吃饭呢!说吃就吃啊!   白黎却是神秘一笑:“放心吧,我乃天纵之才, 酆都不敢收我。”   青蛮:我呸,忽悠谁呢!   不过……   摸着乾坤袋里剩下的那包桂花糖,小姑娘心里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这家伙是为救她而死的,哪怕违逆天道, 或者要拿她自己的命去换,她也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就算勾魂使者真的来了又怎么样,大不了……大不了打一架,以后再也不做小伙伴了!   这想法大胆又叛逆,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但从昨晚开始就惶惶不安的心却是奇迹般地安稳了下来。   不管了,就这么办!   不过这让死去之人复活的法子……   “你这身体已经死了,想……吸,想要复活,只能借尸还魂。”青蛮说着往白黎身体上抹了一把眼泪,又拉起他的袖子擦了擦鼻涕,这才抽噎着说,“不过借尸还魂是躲不过天道的,如果被发现,你还是会被抓回酆都,这个不……吸,不保险。”   白黎嘴角微抽:“你的手能不能……”   “你,你给我点时间,我找找有没有更好的法子!”青蛮说着又低头用他的袖子擤了一把鼻涕。   白黎:“……”   不是,死人的衣服就不是衣服了吗?   “阿蛮!是舅舅醒了吗?!”   这时白含突然从门外跑了进来,小姑娘小嘴一瘪,又想哭了:“他没醒,他死了。”   “……”呆若木鸡地瞪着白黎的灵魄好一会儿,白含猛然跳了起来,“舅舅?!”   “没事儿。”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渐行渐近的脚步声,白黎微顿,懒洋洋地躺了下来,“我有点困,回身体里睡会儿,回家了你们再叫我。”   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白黎又命在旦夕,青蛮还没来得及带他回茶馆,只听从匆匆赶来的皇后吩咐,带着他住进了外宫一间客院。皇后还安排了好几位太医过来给他治伤,只是他伤得太重,太医们无不铩羽而归。   没听过灵魄还会犯困的,青蛮眼皮一抽,想说什么,阮明决已经满头大汗地冲进来:“师兄!我师兄怎么样了?”   他身后还跟着脸色苍白的穆佩兰和眼神复杂的陈净。   穆佩兰之前就派人来送过几次药,但始终没起到什么效果。那鼠妖不知练的什么邪法,所造成的伤口极难愈合,白黎伤的又是心肺,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   “舅舅还在昏迷,多谢几位赠药。”白黎显然不愿让这几人知道自己身体已死的事儿,白含深吸口气与他们周旋了几句,这便以“舅舅需要休息”为由客气地把他们请了出去。   阮明决单纯,很快就信了白含的话,虽然担心却也没有多做纠缠,只不停地叮嘱他“师兄醒了一定要记得告诉我”。穆佩兰却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漂亮的嘴巴紧紧抿成了线。不过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深深地看了床上的青年几眼,这便飞快地转身离去了。   青蛮这会儿无心管别的,等人一走便把白黎的身体装进了自己的乾坤袋:“先回茶馆吧。”   白含点头,两人与外头伺候的宫女们说了一声,这便出了门,然而没走几步,便见林福海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青蛮姑娘请留步!”   ***   林福海是为三公主而来,青蛮一心都在救活白黎这事儿上,根本不想再插手宫里这些破事儿,可乾坤袋里,白黎却戳戳她的腰,用暗语说了句“去看看吧”。   也许是因为他还能与她说笑互动的原因,青蛮的心情渐渐恢复了平静。想着这件事里确实还有很多未解的疑惑,她犹豫片刻,终是点了一下头。   “姑娘请!”   “好。”   三公主已经在落梅宫门口等着了,一看见青蛮,这肃着一张漂亮脸蛋的小姑娘便飞快地从胸前掏出了那块琉璃护心镜。   “想见,宁姨。”   带宁贵妃的灵魄进到这镜子里与梅妃见一面,这对青蛮来说不是什么难事,看着三公主冷静却隐隐带着渴求的双眼,她点了一下头,转头对林福海道:“去请穆姑娘过来。”   白黎为救她受伤,她哪儿还有心思捉妖,因此宁贵妃的灵魄也好,那只鼠妖的妖丹也罢,如今都在穆佩兰手里。   林福海应声而去。   很快他就带着人回来了,不过来者不是穆佩兰,而是陈净。没看见白黎,他愣了一下,但什么话都没有说,只不是那么高兴地哼了一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玉瓶:“开始吧。”   显然林福海已经告诉他怎么回事了。   青蛮看他不爽,懒得与他废话,接过那装着宁贵妃灵魄的小玉瓶,跃身进入了那琉璃幻境。   成功破开过琉璃幻境的人,再次进入幻境时不会再被幻境所困,她很快就找到了梅妃。   “青蛮姑娘!又要有劳你了。”   青蛮冲她点点头,抬手打开了玉瓶盖子。   “阿翠!”   “姐……姐姐?”   ***   不曾想过今生今世还能再见,昔日的姐妹俩抱在一起狠狠痛哭了一场。   青蛮远远地看着,也不上前打扰,等她们平静下来之后,方才慢慢踱上前,看着宁贵妃问道:“娘娘可有别的什么话想说?”   宁贵妃正在替梅妃擦眼泪,闻言抬头看她,露出了一个苦笑:“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梅妃落着泪摇头:“你都是为了我……”   “一开始确实是,但后来……”宁贵妃闭上眼,说不出是后悔还是别的,“姐姐,是我自己变得贪心了。”   替梅妃报完仇之后她不是没想过就此收手,但看着日渐为她着迷,甚至连发妻皇后都丢在了一边的李淳;看着从前在她们姐妹面前趾高气昂,如今却面露畏惧甚至对她阿谀谄媚的昔日敌人们;看着匍匐在地,高声呼喊着娘娘万安的宫女内侍们,她的心里却像是破了一个大洞,越发地不满足了起来。   受够了从前那些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连自保都费劲的生活,也舍不得权势顶端的无限风光,她的野心开始疯长,直逼皇后凤座。   于是再次怀孕的她决定要好好地把肚子里这个孩子生下来——皇后无子,以李淳对她的宠爱,她的孩子必然会被封为太子,如此一来,就算以后李淳不再受她身上的魅术吸引,她的地位也不会被轻易动摇。   这原本不是什么难事,可她先是被害流产好几次,后来为了替梅妃报仇,又多次拿肚子里的孩子跟鼠妖做交易,身体早就坏了。虽说再次怀了孕,可很快这孩子就自己流掉了,并且太医说,她已彻底失去了生育能力。   “那时听完太医的话,我整个人都呆住了,是舒七……也就是那只鼠妖,他说有法子能帮我救回这孩子的命。”宁贵妃擦去眼角的泪,喃喃说道,“明知他不会平白无故地帮我,但我还是答应了。我想着他无非就是想要更多的婴儿来修炼,宫里那么多女人,拿她们的孩子给舒七做点心,那时我是一点儿都不觉得可怕的……”   权势会让人上瘾,也会让人失去理智,梅妃一直知道,可她从来没想过那个单纯善良,忠义耿直的阿翠也会为之改变。她捂着嘴巴泣不成声,满心都是自责与愧悔。   如果不是为了她,阿翠不会选择与鼠妖做交易,更不会移了心性,这一切说到底,还是因为她。   青蛮看看她再看看宁贵妃,心情复杂地说:“但你想错了,这一次,鼠妖的目标不再是别人肚子的孩子,而是你肚子的孩子。”   “是……”宁贵妃轻拍着梅妃的背,脸上露出了自嘲的笑,“我是在乞巧节那晚感觉到不对的。舒七帮我救活肚子里孩子之后,给了我一瓶安胎药,让我每天按时服用。平常我都照做,但那晚我实在太累,忘了吃,结果夜里便梦到了我的孩子。我梦到……一只怪物正在吃他的胳膊,他疼得哇哇大哭,求我救救他……”   说到这里宁贵妃脸色越发透明了几分,显然是想起了那时惊惧难受的感觉。   “你怕国师府的人查得深了会发现你和鼠妖的秘密,所以才派人来找我。我只是一个没有靠山的平民百姓,就算真的发现了什么,你也有法子让我替你保守秘密,是这样的吧?”不等宁贵妃回答,青蛮又道,“还有那杯参汤里的夹竹桃花粉,你是故意试探我,顺便引导我,让我以为有人想害你吧?这样一来,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要求我帮你在秀宁宫外贴上符咒,阻止那鼠妖去找你了。”   宁贵妃回神,低声说道:“是,青蛮姑娘说的全对。那夹竹桃花妖的花粉,是从前舒七给我的。”   “你只从那噩梦里看出了鼠妖要害你,却不知你的孩子真真切切地在遭受被人啃噬灵魄与肉体的痛苦。”看着猛然僵住的宁贵妃,青蛮摇摇头,“鼠妖看出你已经发现了他的目的,所以才要闯秀宁宫杀你。那天晚上我和白哥哥本来可以收了他,但你知道白哥哥是国师府的人,怕鼠妖落到他手里会抖出你们的秘密,所以再次借用夹竹桃花粉引开我们的注意力,让那鼠妖趁机逃跑了去,是吧?”   宁贵妃怔怔地点了一下头。   “难怪那时你还有心情赏我东西,也没有要求我留下保护你。因为你知道,只要我在宫外加固符咒,鼠妖就没法再进来伤害你了。而且,你也怕我留下来会发现你的秘密。”其实只要知道了宁贵妃和鼠妖之间发生的事情,一切疑惑就自然而然地解开了。青蛮没有再往下问,只看了她一眼道,“其实那天晚上你要是不阻止我们,也许那鼠妖就跑不了,你自己也不会死了。”   宁贵妃确实没把噩梦里的场景当真,她只是感觉到鼠妖要害她,所以想借青蛮之手阻止他的靠近。如果早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有问题,她绝对没有那个心思去设计郭才人和皇后,也不会一直引着青蛮往别的地方想。   命都没了,要这后位有什么用?   “你……你是说我的孩子……”许久,宁贵妃终于反应了过来,她抖着唇,眼泪刷地一下涌出,“是我……对不住他,也对不住他们。”   她曾有过九个孩子,可没有一个是她对得住的。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   “阿翠……”梅妃泣不成声。   宁贵妃哭了许久方才重新冷静下来,她抬头看着梅妃,眼神忽然变得柔软:“我不后悔。”   梅妃一愣。   “姐姐,若不是你,我早就已经死了。如果能有机会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的。”宁贵妃说完苦笑了一下,“只是这一次,我定不会再迷失自我,叫你失望了。”   梅妃怔怔地看着她。   她曾在心里给阿翠找了无数借口,认为都是鼠妖迷惑了她,她才会变成后来那副可怕的模样,如今她终于知道,阿翠并不需要她为她找的那些借口,她依然是从前那个她,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只是深陷在了自己的欲望当中,又无人伸手拉她,所以才会一步一步铸成大错。   而她,如果她能早些通过阿容提醒阿翠,她定然能从那个泥潭里挣脱而出。可她因着女儿对阿翠的畏惧,却从未想过要借她之手去劝阻她。   因为在她心里,女儿始终比阿翠要重要吧。   梅妃忽然羞愧不已:“对不起……”   然而宁贵妃却含着泪笑了:“阿容是姐姐的女儿,姐姐在意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与姐姐无亲无故,你能救我性命,护我半世周全,已经是对我极大的疼爱了。况且,这回若不是姐姐请了青蛮姑娘帮忙,我的灵魄也早就被舒七吃掉了,姐姐,你别自责,我很高兴,很高兴此生能遇见你,能与你做姐妹,真的。”   梅妃看着她,半晌也含泪笑了起来。她伸手,紧紧抱住了她:“若有来世,我还做你姐姐,亲姐姐。”   ***   青蛮心里念着白黎的事情,没一会儿就带着宁贵妃离开了琉璃幻境。在这之前,宁贵妃把关于那只鼠妖的所有信息都告诉了她——什么他叫舒七,手下有许多鼠小弟,掌握着宫里所有人的动向啦;什么他平时住在皇宫底下,会很多厉害的法术啦;什么他的法术似乎是一个人类教的,但舒七每次提到他都会面露愤恨什么的啦,总之是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没想到这鼠妖背后还有人,青蛮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有点不安。等出了幻境见到陈净,她忍不住问了他一句:“那只鼠妖的妖丹在哪儿?”   陈净冷傲地看了她一眼:“这不是你该问的。”   “……”青蛮本来没想做什么,但现在嘛……   猝不及防被一刀按在了地上什么的,陈净:“……”   “你看你,好好说话不配合,非要我动粗。”   陈净差点没气死:“我不打女人,你赶紧给我起开!”   青蛮抬腿轻踹了他一脚:“没事儿,反正我没什么不打男人的讲究。”   陈净:“……”   “呐,鼠妖的妖丹,拿出来给我看两眼我就放了你。”鼠妖最后是国师府的人弄死的,青蛮虽然很想要它的妖丹,却也不好意思直接跟人家抢,只能借来看看了。   没想就在这时,穆佩兰忽然来了,还直接从怀里掏出那鼠妖的妖丹丢给她:“你若是有用就送你吧。”   对妖物来说同类的妖丹是大补品,对修行者来说却没什么太大的作用,青蛮愣了一瞬之后大喜,也不推辞,收起那颗妖丹就拱手道了声谢。   “对了,这鼠妖是怎么回事,穆姑娘你查出来了吗?他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什么最后会变成妖胎出现在宁贵妃的肚子里啊?” 第五卷 艳事 第45章 艳事(一)   鼠妖在宫里行凶作恶, 宁贵妃母子惨遭毒手,李淳醒来后勃然大怒,命令国师府彻查此事。   穆佩兰昨晚一夜没睡, 就是在忙这些。青蛮也算是当事人之一, 见她疑惑,她也没隐瞒, 把自己查到的东西简单概述了一遍。   众所周知,鼠类繁殖能力强, 并且擅长在地下活动, 皇宫虽然重兵把守, 地下却也住着不少老鼠甚至是鼠妖。而这只名叫舒七的鼠妖,就是皇宫地下那群老鼠的头儿。他在皇宫下面建立了一个老鼠王朝,转门做些打探宫中秘闻, 观察皇帝后妃动向的动勾当。   至于目的,很显然就是想要掌握整个皇宫甚至是朝廷的动向。   “一老鼠,打听这些做什么,是那个教舒七修炼之法的人让他们这么做的吧?”见穆佩兰没什么表情地点了一下, 青蛮又好奇道,“那查出来他是谁了吗?”   “只知道是个男人,手背上有藤蔓黑纹, 会邪门功法。”   那人藏得极深,这一晚上又是鸡飞狗跳的,能查出这么多,已是国师府的能耐了。青蛮点头表示理解:“那那只鼠妖为什么会变成宁贵妃肚子里的妖胎呢?这是什么邪法,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不知想到了什么,穆佩兰眸色微微变冷:“这是一种上古秘术,名唤脱胎炼骨。施术者以九百九十九个婴儿血肉及灵魄为食,再以最后一个婴儿的母亲身体为皿,便能脱胎换骨,变身成为类似半妖的存在,却不会被天道所不容。”   青蛮听得瞪圆了眼睛:“也就是说,如果成功了,他就可以享受身为半妖的好处,却不会受到惩罚?”   “嗯。”   半妖天生妖力强大,但因存在太过逆天,几乎没可能活下来,可要是能想法子撑过天道的处罚,他们就会成为脱离三界,无人可管的绝对大佬。   不过这种可能性太低了,大多半妖都是直接夭折在母亲肚子里,连出生机会都没有的。   青蛮啧啧两声:“居然还有这么厉害的邪术!看来鼠妖背后之人来头不小啊!”   她说着拿起鼠妖的妖丹看了两眼,然后就发现……   气味,嗯,又是那种白骨妖的妖丹上有,狗妖黑耀妖丹上也有的,让她莫名想亲近的气味。   青蛮:“……”   这是没完了啊!   小姑娘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扭曲,穆佩兰眉头微动,却没有多问。她不是个多话的人,尤其青蛮和白黎的关系……她虽然不讨厌她,却也实在无法喜欢她。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清冷如玉的声音:“堕神?”   一旁正痴痴看着穆佩兰的陈净惊讶转头:“师叔?!”   穆佩兰也愣了一下,快速转身行礼:“师父。”   师父?穆佩兰的师父不就是当朝国师,白黎的前任师父么!   青蛮好奇回头,对上了一张雌雄莫辩,美到极致的脸。   “!”小姑娘的眼睛一下瞪圆了,传说中的师父不应该都是陈净的师父——灵山道长那种一把胡子的老头儿么!这,这也太犯规啦!   “师父,您何时出关的?身体可都还好?”   穆佩兰的态度很恭敬,连带着总是一脸欠抽的陈净也变得无比乖巧。   “半刻钟前,一切都好。”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男人,凤眼红唇,生得极美,但却并不显阴柔。他穿着一身素色长袍,墨发束以玉冠,气质淡漠慈悲,如同九重天上的仙人,令人不自觉仰望。他淡声答完,偏头看向青蛮,眼里带着些许探究之意,“这妖丹上有神界之气,但浑浊不清,应该是堕神的气息。”   “堕神?”青蛮从惊艳回过神来,懵懵地重复了一遍。   “人间曾有神,仙,魔,妖,人,鬼六界,后来神魔大战,人丁稀少的神界全族覆没,魔界被封印,鬼界归并为人界,这世间便只剩下了三界。”穆佩兰神色凝重地说,“而这堕神,与堕仙一样,指的那些被心魔趋势,堕落成妖魔的神仙。”   “这妖丹上怎么会出现堕神的气息?”青蛮吃惊不已,“难道幕后操控鼠妖的人竟然是上古堕神?!”   这来头也太大了吧!还有她为什么会觉得这种气息熟悉亲近?难不成她身边有人是堕神?!   阮景之淡淡摇头:“堕神是上古大神,不可能轻易泄露自己的气息。这人,应当只是与那位有过接触。”   也就是说,那个和白骨妖有关系,曾经想抢走赵三娘灵魄,这次又暗中操控鼠妖的人,并非堕神本人,很可能只是他的走狗。   青蛮:“……”   太复杂了,还是让它随风而去吧。   阮景之似乎也只是随口一提,他说完深深地看了她腰间的乾坤袋一眼,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木盒递给青蛮:“好好照顾他。”   青蛮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位美得如梦似幻的国师大人已经飘然离去。   ***   阮景之口中的“他”,显然是指白黎。   因为那个小木盒里,放着一瓶药和一张纸。   药是难得的好药,闻一下就知道了,虽然青蛮不知道它是用来干嘛的。而那张纸,显然是从什么古籍上撕下来的,上面只有一句话:西灵山上有奇花,名唤浮生,花开千年,长盛不败,食之可重塑肉身。   文字下面画了一朵花,形似牡丹,花瓣重重叠叠,长得十分美丽。   “看来你这前任师父很关心你呀,在闭关之中都关注着你的动向,还特地给你送来了救命之法!”   看着满眼欢喜,差点没蹦起来的小姑娘,懒洋洋倚在塌上的白黎脸上却是难得地浮现了一丝讥讽。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捏捏一旁正对着他的身体嚎啕大哭的壮壮耳朵,哼笑着说道:“听到了没,我也就是死个几天,过些时候就能活回来了。”   “我又不是在难过你死了,我是在替你这身体难过!你瞅瞅这大窟窿,这满身血,还有这这这什么?鼻涕?!”壮壮悲伤得炸成了一个球,“暴殄天物啊!!”   白黎:“……”   “快闭嘴吧祖宗!”青蛮忍不住,翻着白眼捂住了小胖猫的嘴,而后把那药瓶丢给白黎,“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我检查过了,无害,你赶紧吃吧。”   白黎挑眉,没有伸手去接:“一会儿再说吧,我先去看看红姨。”   青蛮一把揪住他,乌溜溜的眼睛转了两下:“那你先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呀?”   白黎看了她一眼:“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你分明就是赌气不想说。”青蛮啧啧两声,稀奇地看着他,这家伙还有这样幼稚的一面呢。   “……你想多了。”白黎抬手接过那药瓶,飞快地转身往红玉的房间飘去。   青蛮眯着眼笑哼了一声,低头见壮壮还在干嚎,不由嘴角一抽,胡乱薅了它脑袋两把:“行了行了,今儿碰见个绝世大美男,改天带你去看,保证美得你神魂颠倒。”   壮壮耳朵一抖,猛地直起了身:“当真?”   “真,比珍珠还真。”   “那现在就走!”   “……你的白哥哥还凄惨地躺在这呢。”   “这不都死了么,就让他随风而去吧。”   “……”   很好,可以说非常的薄情了。   ***   红玉还在床上躺着。她昨晚已经醒来了,青蛮三人刚回来,壮壮就上蹦下跳地告诉了他们这个好消息。白含当即就拔腿往她的房间跑去,青蛮想着他俩肯定有话要说,又担心白黎的情况会刺激到她,便没敢跟过去。   哪想白含刚进去就被轰出来了,红玉也再次昏了过去,一直到现在也还没醒。   白含一直在床边守着,怕红玉见到他生气,便把自己变成了本体,小小一只缩在床尾不敢出声。见白黎进来,它伸长脖子小小地叫了一声“舅舅”。   “你先出去,我陪会儿红姨。”   白含不想出去,可他一贯敬重白黎,便蔫哒哒地“哦”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等它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白黎方才笑啧一声,指节轻敲床板:“人已经走了,别装了。”   晶莹剔透的红色大蛇慢慢睁开了双眼,口中轻哼了一声:“不去陪着他那可怜的阿翠,来守我做什么,他吃错药了?”   “开窍了,你可以大快朵颐了。”   红玉一愣,眼睛倏地就亮了:“你确定?”   “琉璃幻境你知道的,他在里头看到了你。”白黎很爽快地把自家大外甥卖了个干净。   红玉漂亮的双眼顿时熠熠生辉,她忍下到口的大笑,眼珠子狡黠一转,哼声说道:“现在知道稀罕老娘了,可惜老娘已经不稀罕他了。”   外头按捺不住,头一回顾不上君子作风,伸长了脖子贴在门上偷听的白含顿时如遭雷击。   红,红玉不喜欢他了?!   白黎哪里不知红玉在想什么,托着下巴痞痞一笑,跟着说道:“也好,省得我那呆外甥什么时候又伤你的心,这天下何处无芳草,红姨慢慢挑,想来总能找到比他更好的。”   白含:“……”   舅舅诶,您可真是我舅舅!   它再也忍不住,拍着翅膀就要闯进去,却不想红玉忽然声音一凝:“你这是灵魄?身体呢?!”   “说来话长。”白黎没所谓地说,“总之是死了。”   红玉:“……”   她惊呆了,许久方才压低了声音道,“虽说酆管不着你,可当年那法子你是知道的,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你这灵魄……”   “所以一会儿我和小阿蛮得出趟远门,找找传闻中能重塑肉身的浮生花。壮壮估计也会跟着一起去,嗯……你大概得招两个短工先使着了。”   红玉:“……浮生花我听说过,可这东西罕见难寻,万一一直找不到,你可撑不了多少时间。”   “无妨,阮景给了我一瓶药,能固灵。”白黎说的淡然,长睫却是微微垂了下来。   红玉一愣,神色复杂地哼了一声:“算他有良心。”   与此同时,某个黑暗的房间里,一个看不清脸的黑衣男人正愤怒地将桌上东西全部扫落。昏黄的烛光落在他手背上,照出几簇蜿蜒的黑色藤蔓。   他脚下,一只长相与舒七相似的鼠妖正瑟瑟发抖地趴在地上:“大人息怒,大人息怒……”   黑衣男人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翻滚的怒火:“教它法术,让它做你们的王,我自问对舒七不薄,它却暗中偷学我的秘术,试图修炼成半妖反噬我,实在是太令我失望了。”   “大人,小的,小的绝对不会和舒七一样……”   “罢了,以后就由你接管舒七的位置吧,只是最近宫里戒严,你们先不要活动,等风头过了再说。”皇宫地下的老鼠是杀不尽的,就算之前那个法子不行了,他依然可以想别的法子,牢牢掌控住皇宫里的一切动向。   不过……   低头看着手上越发繁盛的黑色藤蔓,男人皱眉,拿出一物递给那鼠妖:“你先下去吧,接下来这段时间我要出趟远门,有事情就用这个联系我。”   “是,大人!” 第46章 艳事(二)   西灵山离京城说近不近, 说远不远,确定红玉没什么大碍了之后,青蛮就带着白黎和壮壮出发了。   白黎如今是灵魄, 长期飘着容易引来麻烦, 尤其是勾魂使者,不到万不得已, 青蛮并不想和他撕破脸,所以她想了想, 从乾坤袋里摸出了一条能够遮掩气息的细绳绑在手上, 让白黎暂时附身在上面。   白黎看着那条黑不溜秋还磨破了边儿的绳子, 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但见小姑娘一脸紧张,到底还是长睫微闪, 钻了进去。   确定他的气息已经被隐匿,青蛮放下心,抬手看着那绳子:“怎么样,这新屋子住的舒服不?”   小姑娘的手腕白皙柔软, 还带着一股草木青香,白黎沉默一瞬,笑了:“嗯。舒服。”   青蛮没觉得哪儿不对, 扬着下巴得意地笑了两声:“说说,怎么感谢我?”   “不如……”青年戏谑地拉长了声音,挂着一颗小黑珠的绳头忽然抬起来,挠了挠小姑娘的掌心, “这样?”   “别!哈哈你!你这是恩将仇报!”   “原来阿蛮妹妹怕痒呐……”   他的声音听起来不怀好意极了,青蛮一下停住了笑:“你你你想干什么!警告你,不许乱来啊,不然,不然送你去酆都!”   “阿蛮大人发话,小的哪敢不听呢,遵命就是。”白黎忍不住笑起来,声音懒洋洋的,听的人耳根莫名发麻。   “算,算你识相。”青蛮不自在地哼哼两声,眼睛却是不自知地弯了起来。   她肩上正在打哈欠的壮壮看到这一幕,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   都这样了还说没有奸·情,愚蠢的凡人!   “对了,咱们走了,茶馆怎么办?红姨还需要休息,白含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吧?”   “红姨已经请孔三娘帮忙找几个短工了。”   青蛮放了心,想起出发前白含偷偷趴在红玉房门外看着,却不敢进屋的模样,不由摸了摸下巴:“那白含……你说咱们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能不能把红姨哄回来呀?”   “看他怎么做了。”   “他那么呆,我觉得悬。不过也不一定,红姨刀子嘴豆腐心,想来也舍不得叫那呆头鹅吃太多苦头……”青蛮说着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对了,白含为什么叫你舅舅啊?他是妖,你是人,你和他母亲总不能是亲兄妹吧?”   白黎随口答道:“嗯,他母亲是我母亲的义女。”   “你母亲?”这是他第一次提起自己的家人,青蛮一愣,好奇道,“原来你还有个娘啊?”   原本不想多说的白黎顿时就乐了:“不然呢,阿蛮妹妹以为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不是,我是说,怎么以前都没听你说起过你娘呀!”   “大概是因为我很小的时候她就走了,没什么可说的吧。”青年的声音很平常,可青蛮就是从中听出了一丝与寻常不一样的情绪。   不是悲伤不是思念也不是厌恶,但却莫名地叫人不好再问下去。   她挠挠下巴,想说什么,鼻子忽然一动:“前面有家包子铺!你想吃什么馅儿的?我请客!”   “……你说呢?”   青蛮反应过来,嘿嘿干笑:“那个,吃不着,闻闻味儿也是好的嘛!”   白黎似笑非笑地“啧”了一声。   ***   打打闹闹,风平浪静地过了一路,这天傍晚,两人一猫终于到了西灵山脚下。   西灵山坐落在南方一个被群山环抱的美丽小镇周边,位置偏僻,山势陡峭,远远看去极为巍峨。然而这四周土地肥沃,灵气充足,是一块难得的好地,因此小镇附近散布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村落。   “云来村?”看着眼前石碑上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青蛮笑眯眯地夸赞道,“好听,比那些个什么朱家村,王家村的好听多了!”   看着这一点小事就能让她开心的小姑娘,白黎嘴角忍不住勾起:“天色已晚,先找个地方休息,明天早上再上山吧。”   “嗯,咱们进村借宿去!”青蛮说着就抱着壮壮往村里走。   宽敞平坦的泥路,左手边是宽广的田地与连绵的大山,右手边是林立的草木与蜿蜒的大河,而那道路尽头,便是错落的屋舍与袅袅升起的炊烟。   “真是个好地方。”此时已是暮色四起,天边云霞渐渐被黑暗掩盖,小姑娘闻着村里飘来的香气,肚子“咕”的叫了一声。   饿啦。   正想着各种各样的美食流口水,不远处的河岸边忽然出现一个瘦长的人影。   是个满脸胡子看不清长相的男人,看着年纪不大,穿着破旧的书生袍,正踉踉跄跄,口中念念有词地往河边走去。   青蛮心下一喜,挥着小手冲他跑去:“大叔!这位大叔请留步!”   叫了半天那人也没有反应,小姑娘停下步子喘了两口气,心里暗暗纳闷:莫不是遇到了个耳朵不好使的?   正想着,壮壮突然叫了她一声:“阿蛮!”   青蛮吓了一跳:“干嘛?”   “那个人他好像是要跳河啊!”   话音刚落便听得“噗通”一声,青蛮抬头一看,河面上水花四溅,而刚刚还站在河岸边的人已经不见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点儿大家都在家里吃饭的原因,这附近一个人也没有。青蛮呆了呆,拔腿就朝那人跳下水的地方冲去:“喂!你没事吧?!”   人命关天,她是用法力飞过去的,然而诡异的是,这前后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那跳进河里的人竟就已经没了踪影。   若不是河面上还荡着水波,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壮壮也是惊了一下,探着毛茸茸的小脑袋直往河里瞧:“是不是沉下去了?”   “这么一会儿功夫,不可能沉下去,应该是自己潜到下面去了吧。不过这大冷天的,就算会游泳,这么跳下去也很危险啊……”   为了以防万一,青蛮还是决定下水看看,不管怎么说都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不可大意。   “我来吧。”说话的是从手绳里飘出来的白黎,见小姑娘已经在撸袖子,他忍不住抬手轻敲了她脑袋一记,“冬日天寒,冻着了怎么办?呆着别动。”   明明他并不能实质触碰到自己,可被他敲过的地方却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热了起来,青蛮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那,那你去!快点啊!”   她的眼睛胡乱地转着,隐隐有些慌张的样子,白黎挑眉,低笑着“嗯”了一声。   然而就在他准备踏水入河的时候,不远处突然蹬蹬蹬地冲过来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豆丁:“姐姐姐姐,不要靠近河边!河里有妖怪!会吃人的!”   “妖怪?”青蛮一愣,见这小豆丁虽然穿得朴素,打扮得却很整齐,长得也十分白净可爱,不由有些惊讶,这可不像是乡下孩子。   “就是妖怪!看见刚刚那个叔叔了吗?他就是被妖怪迷惑了,所以才会疯掉,还天天来这儿跳河的!”小豆丁说着面露畏惧,但却没有后退,只拉着青蛮的袖子认真地叮嘱道,“姐姐,你以后别再靠近这条河了,很危险的!”   哎哟这谁家小孩儿啊,怎么被教得这么乖!青蛮眼睛一亮,捏捏他白嫩的小脸乐了:“行,听你的,不过刚才那个叔叔,你说他天天都来跳河?”   小豆丁警惕地看了看渐渐恢复平静的河面,小声说道:“对,疯子叔叔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来这里跳河,打雷下雨都不怕的。”   “为什么呢?他是什么人啊?”这么说来那人应该没有性命之忧,青蛮放下了心,不过妖怪什么的,她转头看着在夜色映衬下变得黑沉的河水,她的第四十一颗妖丹会不会出现在这里呢?   “咱们到那边说。”小豆丁拉着青蛮往河岸走了好几步,这才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他是我们村里的疯子叔叔,就住在村口那边的小木屋里,大家都说疯子叔叔是被河里的女妖勾了魂儿,所以才会每天往这河里跳的……”   “阿元!”   突然响起的女声打断了小豆丁的话,他眨眨黑葡萄般的大眼睛,转头冲不远处小跑而来的年轻妇人招手:“阿娘,我在这里!”   “你……你怎么跑到那儿去了?”年轻妇人的声音一下变得紧张,待看见儿子身边的青蛮,方才微微一愣,缓和了语气,“这位是……”   “这位姐姐要去河边玩,我怕她被妖怪抓走,所以……”小豆丁跑过去抱住母亲的大腿,撒娇似的说道,“阿娘,我不是故意跑到这边来的,你别生气呀!”   妇人约莫二十三四的年纪,五官秀丽,气质文雅,哪怕荆钗布裙,也让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觉。青蛮看着这和寻常村人不大一样的母子俩,甜甜一笑:“小家伙是为了提醒我才跑到这边来的,娘子不要责怪他,否则就是我的错过啦!”   妇人不过是担心而已,听了这话不好意思一笑,摸了摸儿子的脑袋:“你做得对,是阿娘太紧张了。”   说罢看向青蛮,眉眼温和地说,“姑娘看着眼生,是从外地来的吧?”   “是啊,我那个,家里有人得了急病,需要一味罕见的草药,听说这西灵山上可能会有,所以就来找找看。”青蛮没打算隐瞒自己的目的,浮生花难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她已经做好在山下这村子里租个房子暂时住下的准备了。眼前这妇人显然也是这云水村里的人,如果有她带路,一切想来会顺利很多。   白黎因“家里有人”这几个字心情甚好地勾了一下唇,妇人却是惊讶:“这……姑娘一个人来的?”   青蛮不穿道袍很久了,虽说身后背着把大砍刀,头上依然梳着道姑头,但一身鹅黄襦裙衬得她白白软软的脸蛋越发娇俏稚嫩了几分,看着就像是背了把假刀出来唬人似的,完全没有威慑力。   “我还带了只……”   不远处忽地传来一阵车轮滚滚声,阿元回头一看,顿时欢呼着跳了起来:“阿娘!是阿父回来了!”   原来这母子俩是来村口接人的,青蛮了然,跟着朝那渐行渐近的牛车看去。下一刻,小姑娘倏地眯了眼。   有妖气。 第47章 艳事(三)   “阿父你回来了!”   “回来了, 阿元等很久了吗?”从牛车上下来的年轻男人,长相斯文,笑容和煦, 看起来很是面善。他一把将名唤阿元的小豆丁抱起来, 高高举了两下,逗得小家伙咯咯直笑, 欢喜不已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你小心些,别摔着他了!”   “是是, 娘子息怒, 小人再不敢胡来了。”   “你……多大人了, 这还有客人在呢!”   年轻妇人娇嗔,引得男人满眼宠溺地笑了起来,阿元看看父亲再看看母亲, 一双大大的葡萄眼跟着弯成了月牙儿。   看起来非常温馨有爱的一家人,除了气质与寻常村民稍有不同之外,没有什么异常。   青蛮放了心,挑眉看向牛车上那瑟瑟发抖缩在一旁, 头都不敢抬的年轻车夫。   “白哥哥,你给设个障眼法呗。”   白黎随手一挥,那一家三口便看不见这边的动静了。   “你……你们……”年轻车夫见此哆嗦两下, 忍不住现出了原形。   豁嘴长耳圆尾巴,这车夫竟是只兔妖。青蛮走上前弹了弹它的耳朵:“来来,自报个家门我听听。”   “我,我叫阿玉……”兔妖毛茸茸的小身子抖成了筛子, 声音怯怯弱弱的,听着都快哭出来了,“平时,平时就在这附近赶车赚点儿小钱,从来没干过坏事,仙姑饶命,仙姑饶命!”   “赶车赚钱?你一只能化形的妖……”话还没说完,青蛮就看见它残了一半,无法动弹的后腿。她愣了一下,却也没多问,只掏出法器在它身上探测了一下,确定它灵魄纯净,没造过什么杀孽之后,便摆了摆手安抚道,“行了别抖了,我不抓没有做过恶的好妖,你忙去吧。”   兔妖抖着身子没敢动,好半晌才抬起红彤彤的眼睛偷看了她一眼,确定她真的没有收了自己的意思,顿时一个激灵跳起来,拔腿就要跑。   “等等!”   妖怕捉妖师,就跟人怕妖一样是天性。兔妖又天生胆小,冷不丁被拦住,以为她是后悔了,吓得差点哭出声来。   青蛮嘴角抽搐地指了指它的牛车:“车不要了?”   兔妖愣了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连说了好几个“要”,这便跳上牛车狗撵似的跑了。   青蛮:“……我有这么吓人么,这胆儿也忒小了!”   “兔子么,你总不能指望它有熊胆,”壮壮舔着爪子哼道,“赶紧先找地方安顿下来,本仙女饿了!”   青蛮回答是捏了这祖宗肥嘟嘟的屁股一把。   ***   不过是个小插曲,青蛮很快就把那兔妖丢在了脑后,转而与那一家三口攀谈起来。   小豆丁阿元的父亲名唤严鸣,是这云来村的现任村长,听完青蛮的来意,当即便豪爽地表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青蛮也没客气,立马就说自己想找个屋子短租一段时日。   “这个倒是不难,我家里就有几间空屋,姑娘若不嫌弃,不妨先在我家住下,兴许你明日上了山,马上就找到自己想摘的草药了呢。”   说话的是那个年轻妇人,她是严鸣的妻子江氏蕙娘。青蛮觉得她人简直太好了,当即便嘿笑着行了个礼:“托娘子吉言,那我就打扰了。”   “不要这么客气,叫我蕙娘就可以。”她说着看向青蛮怀里的壮壮,“这是……”   “这是我养的猫,叫壮壮。”刚说完就挨了一巴掌什么的,青蛮嘴角一抽,捏着它的胖脸干笑道,“它就是看着凶,其实不咬人也不挠人的,你们放心。”   阿元眼睛亮亮地盯着壮壮:“那,那我能摸摸它吗?”   “当然可以。”   “壮壮你好,我叫阿元,今年六岁啦!”阿元高兴极了,小心翼翼地探手摸了摸壮壮的脑袋。   壮壮胡子抽搐,很想将这愚蠢的小崽子一巴掌拍飞,但低头看着自己咕咕直叫的肚子,它忍了忍,到底还是忍下了。   见这圆滚滚的小胖猫确实如青蛮所说不会攻击人,严鸣与江氏放了心。   “家里已经做了饭,回去就能吃了,青蛮姑娘,请。”   “好!嘿嘿,那个,你们叫我阿蛮就行。”   “行,阿蛮你是从哪里来的?我听你的口音,似乎不是南方人?”   “是啊,我是从……”   很快严家就到了。   青石砌成的院子,不是特别大,但与村里其他的泥坯房草房相比,却已经算得上豪宅了。青蛮一路看来,心里有些纳闷,这云来村瞧着和她之前经过的那些村子没有什么两样——位置太偏,富不起来,但因土地肥沃,村人们自给自足倒也没问题,反正就是个普通的小山村。那么为什么阿元一家却一点儿都不像她之前见过的那些村人呢?   她忍不住问了出来,蕙娘有些意外,愣了一下才笑着答道:“阿鸣曾在城里的青山学院念过书,我阿父是他的夫子。”   “原来你是书香人家的娘子呀,难怪说话这么文雅好听。”青蛮恍悟,没有再多问,虽然她挺好奇这俩人既然念过书也识字,为什么不去城里发展,却要守在这偏僻的小村子里。   “过奖了,请进。”   ***   严鸣的父母早年已经去世,如今家里只有妻儿两人。不好打扰他们一家人相处,青蛮一吃完饭就抱着壮壮去了蕙娘给她准备的客房。   刚坐下,白黎从手绳里飘了出来。   青蛮一下直起了身:“快回去,你今天都出来好多次了,万一把勾魂使者引来怎么办!”   “他不会来。”白黎说着就在她身边靠坐下来,手臂懒洋洋往她肩上一搭,打了个哈欠,“困了,咱们睡觉?”   青蛮:“……你一个灵魄你困什么困?”   还有这话怎么听着那么不对呢!谁要跟他一起睡觉啊!   “灵魄也是需要休息的。”白黎说着自顾自躺下来,占据了大半张床的位置。   青蛮:“……男女授受不亲没听说过么?起开。”   “活人才讲究这些,我都死了,能对你做什么?”白黎半睁开眼看她,笑容痞痞的,“好阿蛮,你就分一点位置给我吧,绳子里太挤了,这样比较舒服。”   青蛮嘴角抽搐:“你就一灵魄!哪儿那么多舒不舒服的!”   “这不是为了记住做人的感觉么,不然我怕时间长了自己会忘。”见小姑娘还想说什么,白黎叹了口气,“我是为了谁才变成这样的?”   瞬间哑然的小姑娘:“……”   白黎微笑:“乖,你好好睡觉,我不会打扰你的。”   糊里糊涂被说服的青蛮:好像有哪里不对?   壮壮见怪不怪,翻着大白眼转过了身。不是它不想救自家愚蠢的小伙伴,而是敌人段数太高,它也没辙来着,所以……反正就是个被拆吃入腹的命,爱咋咋地吧。   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大概是惦记着明天要上山的事儿,青蛮睡得不深,天还没亮就醒了。   一睁眼就对上一张俊美勾人的脸什么的,小姑娘心口一跳,下意识就一拳挥了过去,却被一只没有温度的大手飞快地握住了。   “小姑娘家家的不要那么凶,会嫁不出去的。”   懒洋洋的哼笑声,低沉好听得像是某种弦乐,青蛮心口又急急跳了两下。   “你……”她鼓了鼓有些发热的脸蛋,抬起另一只手推开他的脸,“谁叫你非要抢我的床,我从小就一个人睡的!”   白黎拉下她的手,偏头冲她坏笑:“没事,慢慢就习惯了。”   青蛮嘴角抽搐,谁要习惯这个啊!   又见这家伙最近似乎是调戏自己上了瘾,她眼珠子微转,忽地笑了起来:“说的有道理,那白哥哥也先习惯习惯这个吧……”   说罢猛然凑到他眼前,用力吸了口气呼在他脸上。   白黎:“!”   虽然味道不浓,但还是感觉……要窒息。   看着瞬间僵住的青年,青蛮哈哈大笑,跳下床就跑了:“我去漱口洗脸啦!”   ***   洗漱完毕之后天边终于泛起了一丝鱼肚白,严家人还没有起,壮壮睡得也很深,青蛮想了想,决定先出去溜达溜达,熟悉一下环境。   白黎飘在空中,看着身边蹦蹦跳跳怡然自乐的小姑娘,心情有些复杂。   这丫头在他面前是毫不在意形象啊……   “昨天小阿元不是说河里有妖怪么,白哥哥,咱们去河边看看吧?”   “……嗯。”   两人这便往村口走去,谁想刚走到河岸边,下方的林子里便忽然传出了一阵怪异的低吟声。   青蛮竖起耳朵听了听。   “好像是……嘿嘿,”她挤眉弄眼地冲白黎招招手,“走,咱们看看去。”   白黎:“……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啊?”   “你是个姑娘。”   青蛮一愣,抬起下巴:“那怎么了?谁规定这种事只有男人可以看了?”   说罢不等白黎反应,又义正言辞道,“何况这荒郊野外,天寒地冻的,万一是妖怪作祟怎么办,我这都是为了正义!”   白黎:“……”   “哎呀赶紧的吧。”青蛮说着拉起他就悄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然后……   她看见了一个“熟人”。   “这……”浑身光裸的男人,身上满是暧昧的红痕,正慢慢从地上爬起,将湿漉漉的衣裳往自己身上套。青蛮看看他那张胡子拉碴的脸,再看看那件破旧的书生袍,眼睛一下瞪圆了,“这不是昨天傍晚跳河的那个疯子叔叔么?!” 第48章 艳事(四)   “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渐渐明亮的晨光里, 浑身湿漉的男人迈着略显僵硬的步子, 慢慢往村口走去。那里有一座老旧的小木屋,想来就是阿元口中“疯子叔叔的家”了。冬日清晨, 寒风簌簌,他却似乎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只反复念叨着这几句话, 语气轻柔, 似在吟唱。   青蛮拉着白黎隐了身,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这人不会在河里待了一晚上吧?这么冷的天,他是怎么做到的?”   白黎懒洋洋地说:“那个叫阿元的小家伙不是说河里有妖怪么。”   “可是这人看着很健康, 一点儿都没有被吸了精气的样子啊……难不成他是被妖怪附身了?”青蛮说着神色一凛,赶忙从乾坤袋里摸出一道符咒射向那疯子叔叔……姑且叫他疯书生吧。   疯书生浑然无恙。   “看来又是一口大黑锅啊。”这年头妖怪不少见,但有一点儿异常就把锅往妖怪们头上扣的现象也不少见,青蛮对这个结果并不觉得意外, 放下心道,“没准人家只是喜欢大晚上的泡澡,又恰好神志不清, 不会解释,村人们就给误会了。”   白黎乐了,扫她一眼,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有道理。”   青蛮跟着乐了, 竖起大拇指夸道:“就喜欢你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样子!”   白黎笑啧:“怎么表白得这么突然,怪不好意思的。”   青蛮:“……你敢不敢再臭不要脸一点?”   “你自己说的喜欢我这个样子……”   “打住!你就当我刚刚被壮壮附身了吧。”   白黎忍不住笑出声,青蛮斜着眼哼哼两声,转头就要往河边走。   疯书生没有问题,不代表那河也没有问题,为了她的第四十一颗妖丹,她决定折回去看看,没准儿能有什么发现呢。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的疯书生突然步子一停,弯腰跑到路边一个位置十分隐蔽的树丛里蹲下了。   青蛮好奇,跟过去一看,发现树丛里竟藏着一个破旧的竹篮。   竹篮里放着几个大饼,虽然是冷的,但看着还挺新鲜,疯书生盯了那饼子一会儿,忽然伸手抓起一个,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青蛮惊讶:“这……”   白黎挑眉:“看他动作熟练,应该是有人固定时间给他送饭。”   “可为什么不直接送到他家呢?明明离得那么近。”   青蛮心里疑惑,想了想,决定继续跟上去看看。然而疯书生吃完饼子就回家了,虽说一路念叨,形容疯癫,但并没有再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   青蛮跟着他进了屋,然后小脸就绿了:“说臭不臭说香不香的,这什么味道啊!难闻死了!”   “屋里那么乱,显然很久没有收拾过了,味道难闻很正常。”白黎被她的表情逗笑,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走吧,去河边看看。”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青蛮心里总有种怪异的感觉,走到一半,她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一回家就躺下了的疯书生忽然睁开了眼,一道若有似无的红光在他眼里闪过。小姑娘心下一惊,再次看去,却发现疯书生双眼紧闭,打着轻鼾,没有任何异常。   “白,白哥哥!”   “怎么了?”   “这人好像有问题!”   然而任凭她怎么检查都没有什么发现,青蛮惊疑不已,难道真是她眼花看错了?   ***   两人出了门往河边走去,走到方才疯书生吃饼子的地方时,青蛮下意识往那树丛里看了一眼,这一看,不得了,一个熟人正拿着几个热气腾腾的干菜馍馍往那竹篮里放呢!   “白哥哥,我不会又眼花了吧?这人……”   白黎笑着轻弹了表情呆滞的小姑娘一记:“是江氏没错。”   青蛮捂着额头回过神,眼睛瞪得溜圆:“原来蕙娘就是给疯子叔叔送饭的人,可为什么她不直接送到他家里,反而要偷偷摸摸地把东西藏在这里呢?”   白黎耸肩表示不知。   江蕙娘放好干菜馍馍之后就起了身。她透过交错的树丛看着不远处疯书生的家,轻轻叹了口气,半晌才左顾右盼,小心翼翼地转身离开了。   她的脸色很是复杂,青蛮看不懂,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想被别人发现自己所做的事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小姑娘本来只是有一点点好奇,经此一遭,心里简直像长了野草一般,整个人都痒得厉害。尤其回到严家,江蕙娘神态自若地端来一盘干菜馍馍递给她,笑着说“粗茶淡饭,阿蛮不要嫌弃”的时候,她更是险些没忍住就问出来了:那疯子叔叔是怎么回事?你和他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给他送饭?   然而这么做太失礼,青蛮努力忍住了,只状似无意地说起了昨天傍晚看见疯书生跳河的事情——这倒不是纯粹为了八卦,而是她总觉得那疯书生看着有些诡异,心里忍不住警惕。   小姑娘突然提起这事儿,江蕙娘有一瞬错愕,险些把手中的盘子打翻,青蛮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这才保住了自己的早饭。   “没事吧?”   “没,没事。”江蕙娘稳了稳心神,冲她笑了一下,“你说的那个人……”   “他怎么了?”青蛮眨眨眼,好奇地问道,“阿元说那河里有妖怪勾了他的魂儿,所以他才会每天去跳河,这是真的吗?”   “真假我也不知,”江蕙娘垂下眸子,转身去盛粥,“我嫁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变成那样了……”   “已经变成那样?这么说他原来不疯的呀?”   江蕙娘手里动作一顿,片刻才声音轻轻地“嗯”了一声:“不仅不疯,他还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   “好香啊,阿元快猜猜咱们今天早饭吃什么!”   “嘻嘻猜不出来,得问阿娘!”   严鸣忽然抱着小豆丁阿元从门外走进,江蕙娘几乎是立马住了口,面露笑容地迎了上去:“你昨晚不是说想吃干菜馍馍么,我就做了一些,另外还有粥和甜饼,随你们挑。”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得娘如此,夫复何求啊!”   父子俩动作一致地摇头晃了一下,逗得江蕙娘嗔笑出声。   夫妻俩看着感情很不错,那江蕙娘和疯书生又是怎么回事呢?青蛮心里转了转,笑眯眯地冲父子俩打了个招呼,这才又道:“对了蕙娘你刚刚说……”   江蕙娘似乎没听见,伸手夹了个甜饼给她,笑容温和地说:“阿蛮快尝尝这个,这个是我们这边的特色,都说味道还不错的,就是不知道你吃不吃得习惯。”   青蛮微顿,有些拿不准她是不是不想让自己多问疯书生的事情。虽然心里越发好奇,但这到底是别人的私事,小姑娘识趣地夹起甜饼咬了一口,没有再问下去。   ***   吃完饭后,青蛮抱着壮壮上了山,白黎被她赶着钻回了绳子里。   她看起来娇娇小小的,完全不像是能爬得了山下得了水的,江蕙娘不放心,想让严鸣找人陪她一起去,被青蛮拒绝了。   “别看我看着长得不高,其实我是个捉妖师,爬个山对我来说很简单的!”   青蛮边吹边看向用余光注意夫妻俩的表情,见他们一愣之后眼底皆露出了惊疑不定的喜色,不由眼珠子滴溜一转。   “这话当真?阿蛮姑娘你真是捉妖师?会捉妖的那种?”看着说着忍不住上前一步握住了她双手的江蕙娘,小姑娘笑眯眯地点点头,继续往下吹,还露了一手给他们看,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太好了……”江蕙娘看起来很激动,不过她很快就想起什么似的转头朝严鸣看去,见他也是高兴得直搓手,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自己身上,方才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青蛮觉得她很奇怪,不过这会儿找浮生花才是最要紧的事情,便答应他们等下山回来之后,跟他们一起去看看那个疯书生——   也是这时候青蛮才知道,那疯书生姓严名湛,和严鸣是同族兄弟。两人打小一起长大,后来又一起去了青山书院读书,性格相投,堪称莫逆。可惜七年前严湛家里出了一件事,打击得他失了神智还疑似被妖物缠上,从此这个曾经的云来村骄傲就变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至于到底是什么事,严鸣怕耽误她的事情,表示等她下山回来再说。   这人真不错,不过他看起来也很关心严湛啊,为什么江蕙娘还要偷偷给严湛送吃的却不敢让他知道呢?   青蛮笑眯眯地告别夫妻俩,揣着一肚子疑惑上了山。 第49章 艳事(五)   浮生花踪迹难寻, 两人一猫在山上转了整整一天,连它的影子都没看见。   青蛮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倒也没觉得失望, 就是疑惑得很:“浮生花能重塑肉身, 是天地灵宝,灵气足以滋养四周万物, 按说这山上应该有很多草木动物能修炼成妖才是,可这么一天下来,咱们一共就遇到两只刚成型的, 还是恰好路过这里的鸟妖……这也太奇怪了, 白哥哥,你说我们会不会找错地方了呀?”   白黎若有所思地摇了一下头:“严鸣从小在这里长大,不可能连这个都搞错。”   “也对,那到底怎么回事呢?”青蛮摸着下巴一脸深思, “难不成这山里的妖精都跟昨天那只兔妖一样胆小, 看见我们来了就吓得躲起来了?”   白黎被她逗笑, 看着她戏谑说道:“是啊, 我们小阿蛮长的太威武了。”   青蛮:“……”   你才长的威武,你全家都长的威武!   “太阳都快落山了,走吧走吧,先回去吃饭睡觉,明天早上再来。”壮壮从树上跃下, 往青蛮肩头一趴, 舒服地打了个呼噜。   青蛮嘴角微抽地看着这常年把自己当成座驾的小胖猫, 抬手捏住了它的胖脸:“你该减肥了。”   壮壮冷艳地表示:“你开玩笑呢?本仙女这么妙曼标准的身材!”   “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笑你说的笑话很好笑啊!”   壮壮:“……”   夕阳西下,漫天云霞如画,两人一猫一边玩闹一边往山下走,气氛轻松愉快。然而刚走到山脚下,不远处的田埂边忽然传来一个惊诧的声音:“你说什么?村长他媳妇儿死了?!”   “村长他媳妇?”青蛮愣了愣,倏地瞪大眼睛,“白哥哥,他说的不会是……!”   白黎也是有些诧异,桃花眼飞快地挑了一下。   这村里只有一个村长,村长也只有一个媳妇儿   ——正是早上刚与他们一起吃过早饭聊过天的江蕙娘。   ***   “阿娘你醒醒……你醒醒!我,我再也不调皮捣蛋,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不要睡,起来看看我好不好?阿娘……”稚嫩嘶哑的哭声从青石院子里传出,青蛮心里一沉,推开周围议论纷纷的村民们,快步走了进去。   江蕙娘正静静地躺在床上,腹部一片刺目的血色。小豆丁阿元趴在她身上,眼泪一串串落下,小小的脸上满是惶恐。   而严鸣,这个今天早上还满脸幸福笑容的男人,此刻正脸色惨白地跪坐在床边,大手死死地捂着江蕙娘早已不再流血的伤口,半只袖子都被血染透了。   他似乎是傻了,又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连儿子快要哭背过气去了都没有发现,就那么呆呆地坐在那,像是一座雕像。   “阿元!”青蛮心下一沉,快步冲过去抱住几乎已经力竭的小豆丁,“没事没事,别怕!”   阿元抬起红肿的双眼看她,发紫的嘴唇不停颤抖:“阿蛮姐姐,我阿娘……你帮我,帮我叫醒她好不好?”   青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前也没有与小孩子相处的经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挥手让他睡了过去。   再这么哭下去,他这小身体可受不住。   严鸣依然无动于衷,他的眼神死寂,仿佛是跟着江蕙娘一起去了。青蛮深吸口气,大声问他:“严村长,你想让阿元也跟着蕙娘一起去吗?!”   严鸣身子猛地一颤。   “阿元是蕙娘留给你的孩子,你……”   “蕙娘没有离开我……蕙娘不会离开我的,她不会!”严鸣忽然爆发似的站了起来,他的双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一片,眼泪从里头喷涌而出,像是决了堤的洪水,“她答应过要与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她不会食言……她不能,不能食言……”   声音忽然哑得说不出话来,男人猛地俯身抱住心爱的妻子,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虽然见惯了生死离别,但想着自己早上出门前,这一家人还温馨快乐的在一起,青蛮心里便忍不住有些发酸。她抿了抿嘴角,转身走到床边,看向江蕙娘腹部那个狰狞的血窟窿。   这大白天的,是谁杀了江蕙娘?   “魔气。”   身边白黎突然开口,小姑娘回神看他:“什么?”   “这伤口上有残留的魔气,如果我猜的没错,她的死应该跟魔族有关。”   白黎的神色是青蛮从未见过的冷凝,她呆了呆,想起穆佩兰关于“六界变三界”的那番话,顿时变了脸色:“可魔族不是一万年前就被封印了吗?!”   她只会捉妖,对于神魔之类传闻中的东西是从未接触过的,因此十分惊诧。   “万年前六界相通,有那么一两条漏网之鱼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白黎长睫微垂,语气像是被冬风所染,带上了几分寒凉,“何况魔与妖不同,行走在人界,并不需要**。有时候只需要一丝执念,它们就能存活。”   他似乎很了解魔界,青蛮心里动了一下,不过这会儿她没心思琢磨别的,这念头只是稍一停顿就过去了。   “严村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严鸣没有反应,青蛮沉默片刻,稍稍提高了声音,“蕙娘死的这么惨,你不想为她报仇吗?”   严鸣哭声一顿,就在青蛮以为他终于冷静下来的时候,他却忽然撑着床沿站起身,踉踉跄跄地往外冲去。   青蛮一愣,匆匆对壮壮说了声“看好阿元”就追了上去。   严鸣双目赤红,脸色惨白,模样看起来有些吓人,严家外头的村民们吓了一跳,慌忙让开。青蛮见他埋头往村口跑去,脑中不知怎么浮现了江蕙娘站在树丛里看向疯书生家的样子。   难道……   清瘦狼狈的男人从破旧的木屋里慢慢走出,严鸣足下一顿,而后疯狂地冲上前,紧紧揪住了他的衣襟:“是你害死了蕙娘……是你害死了蕙娘!”   疯书生愣愣地看了他一眼,无动于衷着推开他,继续往前走。   严鸣斯文的脸因愤怒悲痛变得狰狞,他再也忍不住大吼一声,扑上去重重一拳打在了疯书生身上。   疯书生摔倒在地,手背擦在地上,蹭破一大片皮肉。他虽然清瘦,力气却并不比严鸣小,吃痛之余奋力挣扎,很快就找到机会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河边跑去。   日落西山,暮色四起,又到他每天跳河的时候了。   青蛮本想帮严鸣拦下疯书生,可不少村民跑来看热闹,阻了她的视线,疯书生又熟悉四周地形,飞快地钻进了路边的林子,虽然她立马追了上去,但还是稍稍晚了一步,被他挣扎着跳进了河里。   严鸣也想跟着跳进去,被青蛮拦住了,在还没有查清楚疯书生下河的目的之前,不能贸然行事,尤其江蕙娘的死很可能和魔族有关,这就更让她心中警惕了几分。   “放开我,你放开我!我要找他问个清楚,我要找他问个清楚!”   严鸣趴在河边不停挣扎,神色绝望得犹如困兽,青蛮站起身,一字一句地说:“蕙娘的死很可能与妖魔有关,你要是相信我,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我会帮你把杀害蕙娘的凶手抓出来。”   严鸣终于停止了挣扎,他流着泪,额头死死抵着河边的草地,许久才挤出一个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好”字。   ***   回到家,关shàng 门,把一切好奇探究的目光挡在外头之后,严鸣终于勉强稳定了情绪,把他们夫妻和疯书生之间的关系缓缓道来。   原来虽然严鸣和疯书生严湛一样都是青山书院的学生,但他们的夫子,江蕙娘的父亲一开始是更属意严湛做女婿的。原因无他——严湛才学更出众,更有希望考上科举。但他不知道的是,严湛的寡母早就为他收养了一个童养媳,寡母去世后,也是童养媳一直在照顾疯书生,两人就等出孝之后成亲了。   严湛不愿做见利忘义,抛弃糟糠之妻的恶人,便拒绝了这门婚事,此后江蕙娘的父亲才又挑中严鸣,把女儿嫁给了他。却不想就在严湛拒绝夫子好意的第二天,他的童养媳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抓到与人偷·情。   云来村位置偏僻,民风不像长安那么开放,有夫之妇与人t抽 qíng,按族规是要被浸猪笼的。尤其严湛和严鸣是云来村所有村民的骄傲,大伙儿哪能容得下这个给严湛戴绿帽,让他成了大笑话的淫·妇?因此大家商量了一番,决定按照族规把那童养媳浸猪笼。   至于那个奸夫,也是被赶出了村子,永远不能再回来。   童养媳脸蛋受过伤,是个破相之人,虽说性格软和,手脚勤快,但在大家眼里,她一直都是配不上严湛这只金凤凰的,不过是因着外人的身份不好多说而已。严湛却是个心软的人,虽然童养媳给他戴了绿帽,却还是为她的死伤心病倒了,甚至还在某天傍晚跳进了童养媳被浸猪笼的那条河——当时大家都以为他是一时想不开,谁想第二天傍晚,他又拖着病体跳下了那条河,并且一夜没有浮出水面,而是等到第二天早上才光着身子从水里爬起来,神志不清疯疯癫癫地往家里走。   之后他就开始重复这样的生活了。   一开始村人们怕他出事,用了许多法子阻拦他跳河,但一点儿都不管用,甚至家里还发生了许多怪事。想着他身上那些暧昧的红痕,以及童养媳临死前绝望的哭声,大家忽然就醒悟了——这是童养媳死不瞑目,回来报复了啊!   这下没人再靠近严湛了——他再可怜也比不上自己和家人的命不是?   严湛于是就这样一个人疯疯癫癫,日复一日地过了七年。从前风度翩翩,前途似锦的严三郎像是一个梦,再也不复存在。   而他之所以没有饿死,是因为村人们到底不忍见他就这么丢了性命,时不时会远远地给他送点吃的什么的。   “难怪蕙娘不敢把吃的送到他家里!”青蛮恍然大悟,随即又疑惑道,“但既然严湛也是受害者,那为什么你刚刚却说是他害了蕙娘呢?还有,你之前不是也很关心他,还想让我帮忙捉妖,为他治病的么?”   又想到蕙娘似乎是瞒着严鸣给严湛送饭的,小姑娘忍不住看他,“这里面莫非还有什么隐情?” 第50章 艳事(六)   严鸣没有隐瞒, 声音嘶哑地说:“蕙娘死的太蹊跷了,除了那河里的东西……我想不到是谁害了她。”   “蹊跷?”   “案发的时候我就隔壁书房里看书,可我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 且屋里, 屋里也没有任何挣扎过的痕迹……”严鸣痛苦难当地抱住头,“如果凶手是人, 蕙娘不可能不求救,她最怕疼了,平时不小心被针扎到都会痛呼, 别说是……”   那么大一个血窟窿, 确实不是凡人能悄无声息造成的。青蛮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继续问:“就算凶手是河里的妖怪,可严湛不也是受害者么,你为什么要怪他呢?”   因为几年前, 村里曾发生过同样的事情。   死者是村尾木匠的女儿, 和江蕙娘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在家里, 腹部不知被什么东西弄出了一个骇人的血窟窿。   而那姑娘是严湛的疯狂爱慕者, 从前童养媳还在的时候她就不曾掩饰过自己的心意,后来童养媳被浸了猪笼,她就更加变本加厉了,哪怕严湛日渐疯癫,再不是从前那个英俊斯文的严三郎, 她也不曾放弃。   就在她出事的前一天, 有村人在河边看到她拉着严湛不放, 而那向来平静的河面上,竟忽然卷起一个大浪,将她重重地拍倒在地。   姑娘吓得松开严湛跑回了家,却不想当晚就遭了毒手。   大伙儿都说,定是那童养媳严小芦在作祟,她想霸占严湛,不许别的女子靠近他!   这事之后,从前爱慕过严湛的姑娘们就再也不敢接近他了。   只除了江蕙娘,仍在日复一日地给他送饭。   “蕙娘从前很欣赏阿湛,如果没有严小芦,阿湛应该也不会拒绝夫子的好意……”严鸣说着轻叹了口气,“其实蕙娘给阿湛送饭的事情,我一直都知道,只是她不想让我知道,我便装作不知道。我知道她如今对阿湛只是同情,她不告诉我,是怕我不开心,我不愿拂了她的心意。”   江蕙娘从前对严湛有过明显的好感,但和严鸣成亲之后这点始于欣赏的情愫便断了。她会多年如一日地给严湛送吃的,一是不忍心,二也是为了报恩——严湛曾出手帮过她一个大忙。而之所以瞒着严鸣,是因为她和严湛怎么说都算是有过前缘,尤其当时严鸣还被严湛比了下去,她怕严鸣多想,所以才选择了不说。   “其实这些过往旧事,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我跟阿湛从小一起长大,比亲兄弟还亲,哪里会因为这些小事心生芥蒂呢,而蕙娘……我了解她,如果真的忘不了阿湛,她是不会答应嫁给我的。”说到这里,严鸣眼神变得温柔极了,但温柔中,又夹杂着叫人喘不上气的浓重悲伤,“而她处处照顾我的感受,为我操持家事,生儿育女,我却没能保护好她……是我,是我对不住她……”   他说着颤抖起来,眼泪再次无声掉落。   “所以他并不是真的觉得严湛是凶手,只是怀疑江蕙娘是因为给严湛送饭,才会被河里的妖物害死,所以忍不住迁怒他是吧?”   小姑娘忽然凑到自己耳边小声发问,一直安静围观的白黎微微偏头,轻“嗯”了一声。   青蛮觉得严湛简直凄惨,什么叫做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这就是了!不过她也能理解严鸣的心情,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换做是她,怕也会是这样的反应。只是如果凶手真的是那个童养媳严小芦……   “她不是因为跟人家t抽 qíng才会被浸猪笼的么?如今又来缠着严湛做什么?又不是严湛害死了她。”   严鸣对此的解释是:严小芦是喜欢严湛的,只是因着长相什么的心里自卑,又年少无知,所以才会在那奸夫的诱哄下做下错事。   其实当时他和严湛一样,也是反对将严小芦浸猪笼的——毕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然而那时的村长是他性格顽固守旧的父亲,再加上群情激愤,他和严湛最终还是没能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后来严湛发疯,村里接连发生怪事,村人们这才开始后悔当日的决定,只是却已经晚了。   “所以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到藏在水底的,那个很可能是严小芦灵魄的东西。”青蛮把所有线索都在心里整理了一遍,这才看了看窗外道,“现在天色已晚,村长你先休息吧,明天早上我们去河边找严湛,他是这件事里最关键的人,只要查清楚他每天晚上去了哪做了什么,事情也许就能真相大白了。”   严鸣压下心头悲伤,用力点了一下头。   他不能让蕙娘枉死。   ***   夜深人静,圆月高悬,青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乱糟糟的。   白黎见她跟条虫子似的拱来拱去,嘴角微微一抽:“你还睡不睡了?”   并没有什么睡意的小姑娘埋在枕头里哼唧两声,闹腾地打了个滚儿——得亏这床不算小,不然白黎都得被她踹地上去。   青年无奈,抬手轻拍了她后背两下:“给你讲故事听,快睡,不然明日精神不振,怎么查案?”   背上的力道轻柔而沉稳,青蛮一愣,浑身舒服的同时莫名地有些不自在。   虽然这家伙最近不知得了什么毛病,总喜欢调戏自己,晚上还非要抢她一半的床,但也就是嘴上惹人烦,行为上是没有半点逾越的——上床之后别说是动手动脚了,就是弹脑门拍脑袋之类的举动都很少做。因此青蛮虽觉得他烦人,却也没有再抗拒,一直到这会儿……   “唔,你不会是被人上身了吧?”   突然这么温柔贴心,画风不对啊!   白黎:“……我一个灵魄,你觉得呢?”   “嘿嘿。”说话间那点不自在散了开,青蛮拱了拱被子,歪头冲他嘿笑,“那白哥哥再拍拍呗,挺舒服的。”   “……”白黎觑她一眼,“不拍了,省得被人怀疑是不安好心。”   “嗨呀哪儿就是怀疑了呢!这不是……就是随口聊聊天儿么!”   “嗯?是么?”   “是呀是呀白哥哥你最好了,拜托你了咯……”   在壮壮越来越响的呼噜声中,两人小声闹了起来,月光从窗外照进,落在彼此眉眼间,熠熠生辉。   青蛮的心情奇异地好了起来,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她无意识地凑过去拱了拱青年宽阔的肩膀。   这个人,其实挺好的。   白黎低头看她,许久,抬手将她揽入怀中,嘴角微勾地闭上了眼。   ***   第二天一早青蛮就起了。   严鸣已经在门外等着了,他眼底满是血丝,脸色憔悴苍白,显然是一宿没睡。   青蛮忍不住劝道:“阿元还小,就是为了他,村长也该振作起来,保重身体。”   严鸣勉强笑了一下,点头谢过。   青蛮没有再多说,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张护身符递给他,抱着壮壮往河边走去。   这会儿天还没亮,疯书生还没有上岸,两人在树丛后等了约莫半刻钟,终于听到“哗啦”一声响,疯书生光着身子从水里冒了出来。   他挣扎着爬上岸,慢慢穿上湿透的衣裳,这才跌跌撞撞地往家里走去。   水下面到底有什么东西谁也不知道,如今只能从疯书生身上下手,青蛮拍拍壮壮的屁股:“去吧仙仙大美人。”   壮壮翻她一个大白眼,跃身朝疯书生跳去,然后一巴掌把他拍晕了。   严鸣:“……”   如此简单粗暴的手段,如此凶残的猫。   “来,帮我把他绑起来。”   “……好。”   然而不管青蛮怎么检查,都没有在疯书生身上发现什么异常。   没有妖气,没有魔气,除了醒来之后不断挣扎,没有其他任何的不对劲。青蛮皱眉,开始引导性地问他,然而一个神智疯癫的人,你能从他口中问出什么来呢?   看着一个劲儿重复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几句话,别的什么都说不出来的男人,青蛮忍不住揉了一下额角:“严村长,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总念叨这几句话啊?”   严鸣已经恢复了理智,没有再像昨天一样迁怒疯书生,只低声道:“蒹葭,芦苇也。”   而芦苇……严小芦。   难不成真是严小芦的灵魄在作祟?青蛮皱眉,想说什么,受严鸣所托,暂时照顾阿元的邻居村人忽然匆匆跑来,说是阿元发烧了。   严鸣脸色微变,青蛮忙道:“严村长先回去照顾阿元,这里有我,你放心吧,有什么发现我一定马上通知你。”   严鸣不想走,他想亲自找到凶手,替妻子报仇。但阿元……   那是蕙娘给他留下的唯一血脉,他不能让他有事。   严鸣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白黎从手绳里飘出,弯腰打量着疯书生:“你们俩,转过去。”   “喵?”   “做什么?”   “一会儿再告诉你。”   青蛮好奇,一边竖起耳朵一边抱着壮壮转过身:“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白黎没有说话,稀稀疏疏一阵响之后,他道:“好了。”   青蛮迫不及待地转头,一看,疯书生的袖子被高高卷了起来。她愣了愣,没看出什么东西来,憋了半晌看向白黎:“这……还挺白的。”   白黎:“……”   他忍不住拍了她脑袋一下,“我叫你看他的手。”   “手怎么了?”青蛮捂着脑袋嘟囔,“确实挺白的啊。”   白黎嘴角抽搐,也不卖关子了:“他的手背完好无损,没有一点伤痕。”   这么一说青蛮才想起来——疯书生昨天被严鸣推倒的时候,手背是在地上蹭破了皮的!而且伤口不浅,绝对不可能一晚上就完全愈合,没了痕迹!   小姑娘瞪圆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白黎负手而立,眼神深了几分:“他身上也是,除了这些红痕,没有其他任何的印记,甚至皮肤白净,一点儿也不像是长久没有清洁过的样子。”   一个疯了七年的疯子,身上绝对不可能这么干净。   “所以你刚刚让我们转身,就是为了扒下他的衣服做检查啊?!”   小姑娘吃惊的语气让白黎嘴角一抽:“……你的关注点能不能正常一点儿?”   “咳,我那什么,就是随口一问嘛。”青蛮干笑两声,低头看向挣扎累了,正靠在地上呼呼喘气的疯书生,“这么古怪,看来他身上问题不小啊。”   “嗯,今晚跟着下水看看吧。”   “我也这么想。”小姑娘说着解开疯书生身上的绳子,“那咱们现在抓紧时间上山找浮生花,晚上再干一票大的!”   白黎被她逗笑:“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还是先处理好眼下这事儿再说吧。”   “那不行,咱们这趟过来就是为了找浮生花给你重新做个身体,虽然蕙娘的死也是大事,但现在不是时候没到,什么都不能做么。走吧走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是赶紧再上山找找吧,万一今天一下就找到了呢!”青蛮说着戳戳他冰凉的手臂,“而且你一直这么飘着太危险了,万一把勾魂使者引来怎么办!”   白黎说不过她,只好举手投降。   两人兀自说着,没有发现一旁垂着脑袋的疯书生,眼底忽然闪过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红光。 第51章 艳事(七)   留下壮壮盯着疯书生, 青蛮和白黎便上山找浮生花去了。   然而一天下来,依然一无所获。   眼看日落西山,天空变得金黄一片, 白黎对还在撅着屁股往草丛里钻的小姑娘道:“时候差不多了, 先下山吧。”   青蛮顶着一头枯叶钻出来,撇着嘴哼道:“小破花, 真够会藏的。”   白黎抬手拿掉她头上的叶子:“辛苦阿蛮mèi mèi了。”   “嗨呀这么客气做什么,咱们俩谁跟谁呀!”青蛮转着眼睛嘻嘻一笑,“等回了长安记得请我吃好吃的就行!”   白黎笑睨她一眼:“想吃什么?”   这山里乡下的, 来来去去就那么几样吃食, 哪里比得上长安城里美食种类繁多,味道各有千秋呢。小姑娘这些天可算是馋坏了,猛地一咽口水,掰着手指头数道, “蜜汁烤鸡, 卤鸡腿, 葱浇鳕鱼, 红烧狮子头,金枝玉露,花生酥糖,梅花糖糕……哇不行了!还是以后再说吧,不然我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马上收拾东西回长安, 把你一个人丢在这!”   白黎乐了, 桃花眼斜斜一挑, 说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小穷鬼一只,如今仍负债累累的事儿?”   “……”青蛮笑容微僵,翻了个大白眼,“谢谢你的提醒,再见。”   白黎哈哈大笑。   两人边闹边以最快的速度下山往河边走去。因到的比较早,疯书生还没有来,两人便在河边等了一会儿。   “对了白哥哥,你说这西灵山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山上一只妖都没有呢?”后知后觉想起这件事,青蛮纳闷地问道,“昨天就算了,可今天咱们认认真真地找了一圈,也是连根妖毛都没有发现……”   “这附近灵气充沛,很适合妖类修炼,西灵山上的异常不是出于天然原因,应该是人为造成的。”白黎懒洋洋地往路边树干上一靠,说道,“至于是什么人在背后搞事……灵气越充沛的地方越适合修炼,也许是哪位修行者见这里地方不错,想法子把这山给独占了吧。”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操作,青蛮吃惊地说:“这也太霸道了吧,这么大一座山呢!”   白黎不置可否,这天下什么样的人没有呢?   正说着,壮壮跟个球似的跑来了,它身后不远处,疯书生正跟以往每天一样,慢慢地往河边走来。   “你们可算回来了!”小胖猫翻着白眼道,“头一回见到比我还能睡着的人,无聊死本仙女了!”   得知疯书生早上回家之后就一直躺在屋里睡觉,别的什么都没干,青蛮摸了摸下巴,心里越发好奇了几分。又见他走到河边之后没有犹豫,“噗通”一声跳下了河,小姑娘忙撸起袖子,要跟着跳下去。   “等等。”   白黎拉住她,右手轻轻一挥,一个透明的大气泡凌空出现,将他们笼罩在了其中。   “你居然会避水术!”青蛮眼睛一亮,搓着手谄媚道,“白哥哥真厉害,这个,什么时候教教我好不好呀?”   月净山上只有一条小河,她平时用不到避水术,所以爷爷没怎么认真地教过她,她也没怎么认真学过。   白黎偏头看她,意味不明地垂下了长睫:“这个你学不会。”   “为什么不会?我可聪明了!”青蛮不服,还想说什么,他已经拉着她步入河中。   ***   疯书生会游泳,且游得极好。   青蛮白黎不远不近地跟着他,最终进入了一个地下岩洞。   岩洞很大,黑漆漆的,青蛮拿出莲花小灯提在手上,这才看清了四周的景象。   嶙峋的怪石,滴答的水声,还有呼啸而过的冷风,除此之外,这里没有其他东西。疯书生的目的显然也不是这里,只见他哆嗦着从水里爬起,一边念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一边拖着湿漉漉的身子往这洞穴深处一个狭小曲折的分叉口走去。   这岩洞里灵气异常充沛,但同时又隐隐夹杂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让人莫名不舒服的气息,青蛮心中警惕,和白黎隐了身,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虽然看不清路,但疯书生显然很熟悉这里的地形,没一会儿就顺着这弯曲的小道,钻进了石壁旁一个狭小的洞口。   那洞口门口立着一块巨大的怪石,形似夜叉,面目狰狞,壮壮吓得毛发炸起,脑袋紧紧埋在了青蛮胸前,口中生气地骂了两句。   青蛮也吓了一跳,不过白黎一直拉着她的手没放,这惊吓倒也一瞬就过去了。   “你来了。”   一个娇柔的女声忽然从这小洞穴里传出,青蛮提着莲花灯凑过去一看,对上了一张芙蓉般清艳美丽的脸蛋。   是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姑娘,穿着一身素白襦裙,正一脸害羞地帮疯书生脱去外衣。   疯书生安静地坐在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口中也不念叨了,等湿漉漉的衣裳被脱下,便迫不及待地抱住那姑娘,低头去亲她的脸。   “你,你慢点儿……”姑娘羞赧地说,放在他腰间的双手却没有停,开始解他的腰带。   青蛮目瞪口呆,随即便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白黎嘴角微抽地揉了揉额角,提醒她,“正常姑娘家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里头这个……”   “是妖!”青蛮这才回过神来,干笑两声,一脸正义地现身冲了进去,“大胆妖孽,竟敢吸人精气,为祸人间! ”   姑娘……准确地来说是女妖,吓了一大跳,飞快地将已经拉下肩头的衣裳扯回来,慌张失措地说:“你!你是谁?”   疯书生还在亲吻她的脖子,她伸手将他护在身后,这才稍稍镇定道,“我没吸他的精气,我是在救他。”   想起疯书生确实身体健康,没有一点儿不好,青蛮转了转眼睛,重重地拍了一下手里的大kǎn dāo:“真的假的?本仙姑的刀可不长眼,你最好老实交代!”   “仙姑?我,我没有撒谎,求仙姑饶命!”女妖脸色陡变,猛然一个瑟缩,变成了一只毛色雪白的小兔儿。   青蛮:“……”   那什么,这场景好像有点眼熟啊……   偏这时白黎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又吓趴了一只,嗯……我们阿蛮mèi mèi真威武。”   青蛮:“……”   拜托麻溜地滚谢谢!   ***   兔妖胆小,畏惧青蛮,很快就把它和疯书生的事情如数交代了。   原来它是疯书生的仰慕者,严小芦死了以后,疯书生生了一段时间的病,之后某天来河边给严小芦烧纸钱的时候不小心落了水,撞到脑袋,因此失了神智。若非兔妖正好路过,他已经连性命都丢了。   不忍看到心上人就这样死去,更不忍他从此成为痴傻之人,兔妖决定想法子给他治病续命,于是才有了每天晚上的秘密相会——妖能借着欢好之事吸人精气,也能通过这样的途径给人治病续命,只不过后者代价很大,很少有妖会这么做而已。   “难怪平时根本照顾不好自己,他的身体还能这么好,原来是你在帮他啊。”青蛮听罢摸了摸下巴,想起之前看到过的疯书生那满身的红痕,顿时敬畏地看了兔妖一眼。   这看起来娇娇弱弱,羞涩不已的,没想到床上那么狂野,真是妖不可貌相啊!   兔妖不知她在想什么,只觉得她眼神有些怪异,一旁白黎却是嘴角抽了抽,心中哭笑不得。   “行了别猥琐了,没事儿了咱就回去吧。”说话的壮壮,这胖猫显然十分了解自己的小伙伴,说完嫌弃地看了一下四周,“黑漆漆阴森森的,难受死了。”   这话却是提醒了青蛮。她转头看向兔妖,不解地问:“既然你只是想救他,为什么不干脆去他家,却要大费周章地把他叫来这里呢?”   “因,因为这里灵气比较充足,”兔妖缩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说,“为了替三郎续命,这些年我耗费了不少修为,所以……”   这水下的灵气确实格外充足。青蛮看着她,又问:“那他为什么要一直念诗呢?”   “是,是我教他背的。”兔妖说,“三郎刚醒来的那会儿连话都不会说了,我怕,我怕他再也说不了话,便选了这首他从前很喜欢的诗教他……”   “那几年前死的那个木匠的女儿呢?跟你们可有关系?”   “没有没有,我只是不喜欢她缠着三郎,所以小,小小吓唬了她一下!”   兔妖虽然很怕青蛮,但青蛮的问题它都一一答上来了,且没有任何破绽。   青蛮又问了几句,确定兔妖和疯书生跟江蕙娘的死无关之后,便对白黎道:“那我们走吧。”   兔妖没有作恶,只是自愿以耗费修为为代价去救疯书生,这是它与疯书生之间的因果,青蛮不会也不能干扰。   白黎偏头看了缩成一团不敢抬头的兔妖和正紧紧抱着兔妖的疯书生一眼,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好。”   他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青蛮一愣,重新朝地上的两人看去,这一看,心里莫名生出了一股子不对劲的感觉,但又说不上来具体不对劲在哪。   小姑娘皱了眉,刚想再追问,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凄厉却细微的哭声。似乎是个女子的声音,不知从哪里飘来,波浪一般回荡在她的耳边。但细听之下,却又消失不见了。   “白哥哥,你听到了吗?”   白黎没回答,只长目微眯,偏头看向幽暗的洞外。   这个洞口再往里是越发狭窄的小道,黑漆漆的,一望无尽。冷冽的风呼啸而过,回荡在空气中,阴森而压抑。兔妖动了动唇,小声说道:“仙姑是指哭声吗?这,这里洞穴很多,有风的时候,就容易出现这样的声音……”   青蛮又侧耳听了听,那个哭声再也没出现过。   看来真是听错了,青蛮松开眉头,正要细想方才那不对劲的感觉是什么,手心忽然一烫。   是她早上给严鸣的护身符烧起来了,小姑娘脸色一变:“严村长有危险!”   她匆匆离去,没有注意到兔妖看着自己的背影悄悄舒出了一口气,而它身后,疯书生也慢慢松开了紧握的双手。 第52章 艳事(八)   严鸣被妖怪抓走了。   据照顾阿元的那位邻居说, 当时他刚哄睡阿元,正要起身去看江蕙娘,外头忽然冲进一道白光, 卷起他就从消失了。   邻居吓坏了, 青蛮给了他几道护身符,又留下壮壮照看阿元, 这便找了件严鸣的外衣,摸出追踪符贴在上面点燃烧。   袅袅升起的白烟往东边飘去,青蛮松了口气:“还活着。”   追踪符只能追踪活人的下落, 如果严鸣已经遇害, 这烟会在原地散开。   白黎点头:“走吧。”   两人御刀追去,最终在西灵山不远处一个密林里停了下来。   夜已深,林子里一片寂静,青蛮掏出莲花小灯, 跟着越来越淡的白烟飞向树影重重的林子深处。   一股浅浅的妖气正夹杂着一种诡异陌生的气息从那边传来。   “是魔气, 小心点。”   白黎突然开口, 青蛮心下一惊:“魔气?!”   “嗯, 你……”   “救命啊——!”突然响起的惨叫声像是锋利的刀片,一下划破了夜的寂静。   “是严鸣的声音!”青蛮脸色微变,以最快的速度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然而却怎么都找不到人。   “障眼法。”白黎挑眉道。   “嗯,雕虫小技。”青蛮自然也看出来了, 从袖子里摸出一道符咒射向前方树丛, 被刻意遮掩的一切便显露了出来。   血。   大滩的血。   但不是从严鸣身上流出的。   而是……   看着严鸣身边那只身首分离, 雪白的毛发被染成了猩红色的毛团子,青蛮惊呆了,好半晌才盯着它残疾的后腿道:“这!这不是咱们之前遇到过的那只赶车的兔妖么!”   “嗯,阿蛮mèi mèi好眼力。”白黎低头看向那兔妖,一股若有似无的魔气正从它尸体上飘出,而它本该雪白通透的妖丹,此刻也是漆黑一片,显然已被魔气所侵染。   “莫非这只兔妖就是杀害江蕙娘和那个木匠女儿的凶手?”青蛮吃惊地说,“可上回我查过它,它的灵魄干净纯粹,并没有沾染上什么杀孽啊!”   白黎眯着桃花眼没有说话。   “难道它体内的魔气能误导我?”青蛮满腹疑惑,见严鸣正捂着腹部倒在地上,忙弯腰查看他的身体,确定他只是伤到了皮肉,没有大碍之后方才松了口气,“再晚一点点,他怕就要和蕙娘一样了。不过这把剑是哪儿来的?”   白黎微顿,视线跟着小姑娘一起,落到了兔妖身边那把泛着蓝光的长剑上。   “国师府的东西。”   兔妖显然是被这把剑砍死的,可这荒郊野外的怎么会出现国师府的东西?青蛮吃惊,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什么。不过很快不远处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声地说:“师父,就是那边!!”   “陈净?”   青蛮嘴角微抽,果然没一会儿就看见了陈净那张讨厌的脸。仙风道骨的灵山道长也在,他身后还跟着三五个国师府的弟子,皆是一脸警惕的模样。   白黎显然不大想搭理他们,难得主动地回绳子里去了。青蛮摸了摸下巴,见陈净看到自己后瞪着眼睛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不由哼笑一声:“哎哟这么巧呀。”   什么叫冤家路窄,这就是了!陈净不怎么高兴地瞪着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猜呀。”   “……”   对比陈净难看的脸色,灵山道长笑得很和善:“青蛮姑娘莫非也是感受到方才那股凶恶的魔气才会追到这里来的?”   “算是吧,”青蛮指指地上昏迷不醒的严鸣,“我是来救他的。”   一番寒暄后,青蛮明白了灵山道长一行人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原来他们是为调查西灵山的怪异之处而来——明明灵气那么充沛,妖怪们却不敢靠近,这显然是有人在搞事情。再加上听说这附近有魔气出现,事关重大,灵山道长不放心,便亲自过来看看。   他们已经在这附近检查了好几天,刚才也是感应到那股魔气才会及时出手。   “原来如此,我替严村长谢谢你们,要不是你们及时出手,他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陈净轻哼一声,神色倨傲地上前将那长剑擦干净收好。   青蛮懒得理他,拿起兔妖被魔气侵染的妖丹看了看:“妖也能成魔吗?”   “万物皆能成魔,神仙亦然。”灵山道长看着那妖丹微微一顿,好言提醒道,“不要用手直接触碰被魔气沾染过的东西,容易被钻空子。”   青蛮把那妖丹往乾坤袋一塞,嘿笑:“多谢提醒。”   那动作快的,就怕有人跟她抢似的,灵山道长乐了,想说什么,不远处突然匆匆跑来一个弟子,似乎是有了什么发现。他笑容微收,飞快地与青蛮告了辞,这便带着一众弟子离开了。   ***   青蛮带着严鸣回到了严家。   严鸣伤得不重,很快就醒了。他先是谢过青蛮,而后才摇着头苦笑道:“那人说他的腿是我弄断的,我还杀害了他两个mèi mèi,所以他要来报仇,可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这实在是……”   “抓走你的不是人,是一只兔妖,你想一想,自己以前有没有伤害过什么兔子?”   “村人们确实经常上山打猎,但我是从来没有去过的,”严鸣想了想,自嘲道,“一介书生,除了握笔,连锄头都挥不好,别说是打猎了。青蛮姑娘,我可以肯定我没有与兔妖结过仇。”   他的神色不似作伪,倒是兔妖身上疑点重重,青蛮点点头,吩咐他好好休息,这便起了身。不想严鸣突然声音一涩:“姑娘!蕙娘……是不是就是这只兔妖杀死的?”   青蛮微顿,见他一手捂着自己的腹部,一手死死握成了拳,显然是反应过来了,不由轻叹:“应该是,不过它已经死了,你……”   话还没说完,严鸣已经挣扎着下了床,重重跪倒在地。   “严村长!”青蛮吓了一跳。   “多谢姑娘替蕙娘报了仇。”男人额头紧紧抵着地,一字一句地说,“此等大恩,严鸣来世必结草相报。”   “你快起来吧!”青蛮忙将他扶起,这才道,“这件事还有些疑点没搞清楚,你放心,帮人帮到底,我会帮你查个水落石出的。”   “多谢。”严鸣闭上了通红的双眼。   青蛮出了门,掏出兔妖的妖丹看了看,心里并没有觉得敞亮,反而越发纷乱了几分。   “白哥哥。”   “嗯?”白黎从手绳里飘出。   “你觉得严鸣说的是实话吗?”   白黎看了她一眼:“他看起来不像是撒谎了。”   青蛮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但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兔妖是为了报仇才抓他……你不觉得奇怪吗?那兔妖的腿都伤了那么久了,为什么不早点来报仇,要等到现在才动手呢?虽说伤了腿法力微弱,可真想要杀个人却是不难的。再说了,那天它明明知道了我的身份,还怕得厉害,为什么却还要选我在的时候动手呢,这不是找死么?”   “嗯,”白黎懒懒地往院中藤椅上一坐,望着天上月道,“除非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必须要马上行动。”   “对,可是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又为什么它一口咬定就是严鸣害了它,但严鸣却一点儿都没有印象呢?”青蛮也跟着坐了下来,小手无意识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按说这种情况的话,严鸣和兔妖之间必然有一个人是在说谎,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竟觉得严鸣没有说谎,兔妖也没有说谎……”   严鸣是没有必要说谎,毕竟这年头村民们上山打猎是常事,就算真是他伤了兔妖,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而兔妖……   妖不像人迂回,行事大多直接,如果抓严鸣是别有目的,通常会坦然相告或是直接不说,这么大费周章地编个妇 chóu故事……神经病啊!   而且,想起那天兔妖见到自己时害怕的模样,青蛮摸了摸下巴,之前没多想所以不觉得,如今想来,那兔妖害怕中似乎还带着些心虚,只怕那天它驾车送严鸣回家,是有找机会对他下手的意思在的。所以发现青蛮是捉妖师之后,它才会吓成那样。   至于它身上的魔气……仇恨会让人心生执念,进而成魔,这话也是说得通的。   不过凶手真是它的话,江蕙娘就算了,勉强可以说是作为家属,被严鸣连累了,那多年前那个木匠的女儿呢?   眼看小姑娘越揪越用力,白黎微抽,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再揪下去要变成小秃头了。”   青蛮回神,大惊,下意识把手里的头发往回按,她才不要变成小秃头!   白黎笑出声,忍不住抬手揉了她脑袋一把:“傻乎乎的。”   不知道是不是月光映衬的原因,他的眼睛漂亮极了,尤其是微微眯起的样子,风流又勾人,青蛮愣了一瞬,半晌脸蛋微热地别过头:“你,你才傻呢!”   她声音有些发虚,像是不自知的娇嗔,白黎心头微痒,忍不住低笑了一声:“没事,再傻点我也不嫌弃你。”   青蛮心口忽地一跳,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话。   “好了,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的话,跟我走吧。”   “?”青蛮愣了愣,回过神,“什么意思?去哪儿?”   “嘘,”白黎冲她眨眼,“跟我来就知道了。” 第53章 艳事(九)   白黎带青蛮去了河边。   看着波光粼粼, 平静无波的水面,小姑娘有些茫然,问白黎:“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跳河做一对鬼鸳鸯。”白黎挥手, 一个透明的气泡裹住了两人的身体。   “……”青蛮抬腿就是一脚, 谁跟他是鸳鸯啊!   白黎哈哈一笑,侧身躲开:“好了好了, 说错了,是去看野鸳鸯。”   “严湛和那只兔妖?”青蛮回过神,斜着眼睛哼哼道, “为什么?不是已经查清楚他们和江蕙娘的死没有关系了么?”   “这个先不提, 你不是想知道那只兔妖为什么突然不顾一切地抓走严鸣吗?”白黎懒洋洋一笑,吊儿郎当地说,“都是兔子,同一个种族, 没准儿严湛那小相好能知道些什么呢。”   “有道理啊!”又想起自己之前在河底时那种古怪的感觉, 青蛮眼睛一亮, 拉了拉白黎的袖子, “说起来严湛这事儿,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哪里还有些不对,白哥哥,你说那兔妖,它之前与咱们说的是实话吗?”   “这个嘛……”白黎看了她一眼, 拉长了声音, 却就是不继续往下说。   ……死样!小姑娘心里翻了个大白眼, 面上却是眨眨眼睛,露出了甜蜜蜜的小梨涡:“白哥哥你最好最聪明了,快点儿告诉我吧!”   白黎心痒,忍了忍没忍住,坏笑着凑近她:“阿蛮mèi mèi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青蛮心口一跳,反手就是一拳。   猝不及防挨了揍的白黎:“……”   “爱,爱说不说!”青蛮莫名心慌地别过头,十分有骨气地说,“我自己也能琢磨明白!”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拉住说完这话就哼哼唧唧往河里跳的小姑娘,青年忍着笑赔了不是,这才正了正脸色道,“还记得严湛和兔妖待的那个岩洞么?”   “嗯哼。”   小丫头近来脾气见长,偏他拿她没办法,白黎笑啧一声,继续说道:“那里头什么都没有。”   青蛮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什么都没有?”   “严湛是人,身体再好也会伤风感冒,尤其最近天气这么冷,兔妖如果真的那么喜欢他,怎么会连一床被褥都不给他准备?就算弄不到被褥,破衣裳干草堆也可以,总不至于就让他那样躺在冷冰冰的石头上。”白黎说着挑了一下眉,“何况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整整七年,每天晚上都在那里度过,可那石洞里却没有半点生活气息,你觉得这符合常理么?”   当然不符合!青蛮顿觉醍醐灌顶:“我说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呢!”   她自小在山上长大,日子过的糙,对这些事儿没有那么敏感,不像白黎,打小吃穿就精细,自是一眼就发现了不对。而他之所以没有马上揭穿他们,不过是想找找兔妖话中的破绽,谁想兔妖条理清晰,心思缜密,一番话说下来,竟是没有半点错漏。   “就算没有错漏,它也是撒谎了!”青蛮挥开身边的水草哼道,“而且白哥哥你不觉得她和抓走严鸣的那只兔妖很像么?长相就不说了,她也是一看见我就怕得不行。之前想着兔子天生胆小,也没觉得奇怪,现在想来,分明也是做了坏事所以心虚呢!”   白黎被她的表情逗笑:“阿蛮mèi mèi说的都对。”   “那当然,我可机智了!” 两人很快就找到了之前那个地下岩洞,青蛮臭不要脸地说完,率先走了进去。   莲花小灯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呼啸而过的冷风中,隐隐夹杂着哭声。   可这哭声微弱极了,青蛮侧耳一听,它又消失了。   摸不准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姑娘示意白黎隐身,踮着脚往曲折的小道里摸。   “就是那里。”   白黎抬目看着不远处那个狭小的洞口,轻轻点了一下头。   青蛮竖起耳朵听了听,小声地说:“没有那种声音,兔妖果然是在撒谎!”   说好的每天晚上都要交欢一整夜呢!   白黎:“……怎么感觉你很失望的样子?”   青蛮嘿嘿两声,正经道:“你感觉错了。”   白黎:“……”   两人慢慢往那洞口摸去,凑近一看,里头竟是空无一人。   “果然有问题!”青蛮冲进去四处看了看,没有任何发现,“小兔崽子,居然敢骗我!”   小姑娘怒而跳脚的样子鲜活又可爱,白黎双手抱胸笑了一会儿,说道:“应该是往里头去了。”   “里头?”   “那边。”白黎拉过她的手,带着她走出这个小石洞,沿着那黑漆漆的曲折小道继续往里头走。   青蛮晃了晃手里的莲花小灯,迟疑道:“前面的路那么窄,小孩儿都不一定能钻进去,你确定严湛会在这里?”   “不确定,我瞎猜的。”   “……”   话是那么说,白黎脚下步子却未停。等那小道变得越来越窄,再也无法前进之后,他停下脚步,弯着身子在四周的石壁上摸索了起来。   没一会儿,他便寻到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窄缝。   那窄缝藏在两块巨大锋利的石头中间,类似一线天,位置很是隐蔽,青蛮冲他竖了个大拇指,侧身从那窄缝里挤了进去。   林立的怪石围成圈,中间是一个巨大的深潭。   深潭上白雾缭绕,寒气逼人,一股雷霆般骇人而压抑的气息从里头溢出,让青蛮几乎是下意识就握紧了身后的大kǎn dāo。   “白哥哥,这水潭里好像有东西……”   “嗯。”白黎慢慢眯起眼睛,一道冷光从他指尖弹出,在即将落入平静无波的潭面时,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弹了回来。   “结界?”青蛮吃惊,“我怎么没有感觉到?”   “因为这下面的东西,修为比你高。”   青蛮一愣,身子微绷,但见白黎脸色寻常,又稍稍放下了心。   修为比她高又怎么样,她身边有个大佬在呢,不怕!   两人慢慢往那深潭靠近,却不想刚走出两步,青蛮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   这里石头林立,高低不齐,不大好走,小姑娘下意识低头,看见了一只……   手。   手的主人躺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半个身子没入水中,已经没了气息。   看着那张胡子杂乱的脸,青蛮大惊失色,严湛……他竟然死了?!   ***   深潭边只有疯书生一人,那只声称仰慕他许久,为了他甘愿牺牲自己修为的兔妖不见踪影。青蛮仔细检查了一下四周,心里谜团越来越大。   疯书生死的很蹊跷,浑身光裸,没有伤口,衣物整整齐齐地摆在身边一块小石头上,死状十分从容。而他身边,一具白骨正静静地躺在那。   白骨身上穿着一件翠蓝色的襦裙,襦裙上绣着迎风摇曳的芦苇,看起来精致而活泼。不过这衣裳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素白的袖口已经泛黄,衣服的颜色也有些黯淡。   这应该就是那位童养媳严小芦了,只是,她的尸身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严湛,他为什么会死?谁杀了他?兔妖又为什么要说谎?   青蛮脑子乱成了一团,见白黎正低头打量那疑似严小芦的白骨,不由拉了拉他的袖子:“白哥哥,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白黎回神,看向那平静无波的深潭:“如果我猜的没错……”   “什么?”   “他们应该在这深潭底下。”   “他们?”青蛮愣住,刚想再问什么,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小姑娘心下一凛,忙拉着白黎隐身掩去了气息。   “严大哥,我都按你的吩咐办好了!”白裙飘飘,是那只兔妖,只见她提着裙子快步从窄缝里跳进来,脸上笑容明媚,“明儿那仙姑上了山,准能很快就找到——”   话还没说完,便见眼前一闪,紧接着就脑门一热,整个人无法动弹了。   兔妖:“!!!”   “小兔崽子,竟敢欺骗你姑奶奶我!”青蛮现身,跳到那满脸惊恐的兔妖面前,吓得她一个哆嗦变回了原形。   “仙,仙姑饶命……仙姑饶命!”   “骗我者死,不饶!”   兔妖红红的眼睛一眨,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那,那能不能让我死的好看点?”   青蛮:“……”   这也太干脆了吧!   “很久没有吃兔肉了。”白黎忽然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阿蛮mèi mèi,咱们这就开个小灶尝尝鲜如何?”   吃,吃兔肉?!   他们要吃了它!   兔妖哭声一哑,脑中浮现了自己被烤熟了分尸的样子。   “好呀!”却是青蛮不怀好意地搓了搓手。   兔妖回神,涕泪齐飞:“我我我说——!”   “这才乖嘛。”青蛮刚说完,平静无波的水面忽然“哗啦”一声大响,紧接着,一个浑身血迹斑斑的人……准确地来说是灵魄,便挣扎着从里头爬了出来。   看见岸上的几人,他先是一怔,而后方才轻轻吐出一口气,目光平静地抬起头。   “不要为难她,有什么想知道的,问我吧。”   看着那张一扫平日邋遢,显出了原本面目的俊脸,青蛮瞪圆了眼睛,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你是严湛?不,你没疯?!” 第54章 艳事(十)   从水里爬出来的灵魄确实是严湛, 他也确实没有疯。这七年的疯癫,从头到尾都只是他演的一场戏。   至于原因……   看着那具穿着襦裙的白骨,面容清俊的男rén miàn色平静地说:“她叫严小芦, 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青蛮并不意外:“你装疯卖傻, 是为了她?”   严湛点头,也不知他在水下遇到了什么, 这会儿浑身鲜血淋漓的看着很是骇人——变成灵魄之后受的伤,耗损的是灵魄之力,如果不及时治疗, 会有魂飞魄散的危险。不等他回答, 小姑娘又从乾坤袋里摸出一颗清心丸递过去,“先把这个吃了吧,能治你的伤。”   严湛微愣,拱手谢过, 末了才把真相缓缓道来。   原来严湛是遗腹子, 还没出生父亲就死了。严母不愿改嫁, 膝下便一直都只有他一个孩子。在他八岁的时候, 有一天,严母从河边的芦苇荡里捡了个三四岁的小女娃回来。小女娃发着烧,似乎是被父母遗弃了,严母见她可怜,便把她带回了家。   因她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严母不得不留下她。不过小女娃虽然脸上有疤, 可其实皮肤白皙, 五官清秀,长得还不错,再加上性格乖巧,口齿伶俐,严母很喜欢她,渐渐便把她当成了亲生女儿对待,还对外宣称她是自家童养媳,长大以后要给严湛做媳妇的。   严湛小时候不懂童养媳是什么,长大之后懂了,心里便有些不愿意——他不讨厌严小芦,可他只是把她当做mèi mèi。   谁会愿意娶自己的mèi mèi为妻呢?   多奇怪啊!   然而严母却很坚持,她知道严小芦喜欢严湛,也坚信她就是最适合严湛的人。   严家家贫,严母又是个寡妇,一个人拉拔两个孩子不容易,更别说她还坚持让严湛念书,压力实在是不小。严湛不愿辜负母亲的苦心,只得忍着心中的抗拒,勉强应下了这门亲事。   几年后严母意外病逝,那时才十三岁的严小芦什么话都没有说,默默接下了供严湛读书的担子。也是从那时起,严湛才慢慢意识到,小芦不是他的mèi mèi,而是将与他携手一生的妻子。   他开始学着接受她。   而严小芦……   她是个很好的姑娘,热情开朗,心地善良,抛开mèi mèi这个身份之后,对她动心并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严湛向来沉默寡言,不怎么爱说话——俗称木疙瘩。看着每天天还没亮就起来做饭洗衣,织布养家的少女,他的心日益被温柔填满,就是嘴上,始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严小芦便一直以为他不喜欢自己,只是碍于对严母的承诺,所以不得不对自己好。   后来得知书院的夫子看上了严湛,想招他为东床快婿,严小芦思考了一夜之后,主动提出要解除婚约,被严湛一口拒绝了。   但只是拒绝,却没有解释原因,严小芦就想,是不是自己拖累了严湛。   她喜欢严湛,从小就喜欢,她知道他重诺,知道他有多好,也知道如果娶了夫子的女儿,他可以少走很多很多弯路。虽然很遗憾他不喜欢自己,但严小芦心里并不觉得委屈——严母给了她足够的爱,她对严湛只有感谢,没有怨憎,她希望他能过得好,过得比谁都好。   于是在被冤枉与人t抽 qíng,并看见严湛为了护她接连得罪了村里好几个长老之后,她主动承认了自己的“红杏出墙”。   虽然目的并不单纯,但这些年这些长老确实帮了严湛不少,她不能让严湛为了她变成一个“忘恩负义”的人,这会毁了他的。何况,听说那夫子被严湛拒绝后勃然大怒,有意把严湛赶出书院……   如果能用自己的死换得严湛前途明亮,严小芦觉得,就是死一百次,她也愿意的。   于是她跟严湛说了很多绝情的话,然后从容赴死。   可她不知道严湛为了救她做了多少努力,也不知道严湛在得知她已经被村人们秘密沉河之后,心里有多么绝望——严湛从不相信严小芦会与别人t抽 qíng,他知道她有多么喜欢自己:一个没事儿就偷亲自己衣裳,躲在暗处看着他傻笑的姑娘,心里怎么可能如她所说,早已有了别人?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真的喜欢上了别人,以她的性格,也必然会与他坦白,绝对不会暗中与人苟且。   “我说她不是那样的人,可没有人相信我,”严湛垂下眸子,语气木然,“他们都说她是荡·妇,活该被浸猪笼,我请他们帮忙打捞她的尸身,他们也不愿意,说是会污了我家祖坟和他们的手,还劝我不要再执着这件事。”   没想到严小芦t抽 qíng的真相竟是这样,青蛮愣了许久才问:“所以你是为了能下水找严小芦的尸体,才故意装疯卖傻,让大家不敢再阻止你?”   “嗯。”严湛内敛,没有多说,只微微一顿,垂目盖住眼底的痛苦与愧疚,“我下水之后……”   也许是上天垂怜,严湛很快就在那岩洞附近找到了严小芦的尸体,可就在他准备将她带回家好好安葬的时候,岩洞里忽然传出一个熟悉的哭声。   他循着声音找去,找到了眼下这个深潭。   而严小芦的哭声,就是从这深潭里传出的。   他毅然跳了进去,却没想到那平静无波的深潭底下,竟藏着一个巨大的漩涡。   他因此殒命,也因此见到了严小芦的灵魄——原来她死后没有被勾魂使者带走,而是无意中来到这里,被吸进了旋涡口,日夜遭受刀割般的酷刑。   “等等!你是说……你七年前就已经死了?!”   看着脸色大变的小姑娘,严湛淡淡应声,从自己的衣服里摸出了一个破旧的香囊。   香囊里装着几片形似牡丹的花瓣。   “这花是小芦出事前上山摘野菜的时候意外看到的,她说觉得好看,便摘了一些花瓣做成香囊送给我。”严湛目光微柔,片刻才又垂目道,“在旋涡里挣扎的时候,香囊从我的衣裳里掉了出来,里面的花瓣也飘了出来,我不小心吞了一片,然后……”   “你发现你复活了?”   白黎突然接话,青蛮一愣,猛然瞪大了眼睛:“复活?!这花瓣……”   “是,”严湛抬目看她,“这就是你们要找的浮生花。”   ***   浮生花能重塑肉身,严湛吃了浮生花的花瓣之后,发现自己竟重新长出了一个身体。他很惊讶,赶忙喂严小芦也吃了一片花瓣。然而浮生花只能让灵魄完好无损的人重生,严小芦的灵魄被那旋涡所伤,浮生花对她起不了作用。   严湛失望却没有放弃,但不管他怎么努力,他都没法帮严小芦脱离险境——她的灵魄似乎已经与那个旋涡口部分融合了。而他能做的,也只有每天太阳落山之后,来到这里帮她承受一半的痛苦。   “太阳落山之后?什么意思?”   “天亮之后,那旋涡就会消失,我也会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弹出来。”严湛说,“我本来想留在这里不再回村,但阿玉说,这里灵气太足,适合妖怪修炼,却不适合人或者灵魄居住。”   “阿,阿玉是我……”那缩在青蛮脚边的兔妖弱弱地举起了小爪子,“然后那个,严大哥晚上还要陪严大嫂一起受罪呢,灵魄不够强大的话,自,自己也会出事的。”   青蛮正为“终于找到了浮生花”而狂喜,闻言稳了稳心神,低头看它:“所以你就建议他白天回家睡觉,晚上再来陪他媳妇儿受苦?”   兔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小应了一声。   青蛮又看向严湛:“那你身上那些红痕……”   严湛一顿:“最开始是不熟悉这石洞里的路撞出来的,后来是我自己掐出来的。”   这显然是为了让严小芦妇 chóu的传言更逼真,不让别人有机会发现自己的秘密。青蛮觉得他实在不容易,想了想,对白黎道:“刚死之人的灵魄之力确实比较强大,能够承担的伤害也比虚弱的灵魄要多些,可他这么每天死一次的也不是个事儿啊!而且再这么下去,严小芦早晚会魂飞魄散……白哥哥,我们下去看看能不能把严小芦救出来吧?”   “可以是可以,不过……”白黎却是笑了一下,“严公子怕是不放心我们呢。”   严湛一愣,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如果二位真的能救小芦,我愿付出任何代价!之前与阿玉做戏骗你们是在下不对,只是事关小芦,我实在不敢再大意……”   青蛮一愣:“这话怎么说的?我们与你们无冤无仇,肯定不会害你们的呀!”   严湛一顿,没有说话。   白黎懒懒道:“同村的亲友尚不可信,何况是我们这些陌生人呢?”   青蛮一愣,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她心里不知怎么有些难受,方才的欢喜也淡了下来。想起自己是来查严鸣被抓之事的,小姑娘忙看向兔妖转移话题:“对了,你认不认识一只瘸腿的兔妖呀?”   阿玉一愣,看向严湛。   “那是阿玉的兄长阿白,发现你们要查我之后,我请了它们兄妹帮忙引开你们。”严湛没有再隐瞒,很快就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阿玉负责与他做戏,消除青蛮白黎对他的好奇心。担心他们太聪明会发现破绽,他又安排了阿白设计引他们离开。为了让他们快点离开云来村,他还让阿玉拿了两片浮生花花瓣去山上找了个显眼的地方放好,方便他们明天上山很快就能找到。   至于浮生花的具体生长地点,嗯……这都七年了,那朵花开千年不败的奇花花瓣已经被他摘没了——长的速度完全比不上摘的速度来着。   青蛮一听,大惊,赶紧从严湛手里抢了两片揣怀里:“山上不是有两片要给我们的么,那什么,那两片你拿回来,这个先给我们吧哈哈。”   严湛:“……”   “哈哈,其实你的计划很缜密啊,我一点儿破绽都没有看出来!”生怕他要讨回去,青蛮忙拍马屁道,“就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们走了又折回来了,所以才……嘿嘿,你还是很聪明的。”   严湛:“……”   白黎纵容地笑了好一会儿,末了才问道:“所以阿白抓走严鸣只是想引我们离开,根本没想害严鸣?”   青蛮这时才回过神来,说起正事:“对哦!那它身上的魔气是怎么回事?还有,严鸣说阿白是来报仇的,因为严鸣弄断了它的腿还杀害了它两个mèi mèi……难道阿白根本不是杀害江蕙娘和那个什么木匠女儿的凶手?这里面有误会?”   “什,什么魔气,什么凶手?”阿玉懵了,竖起耳朵急急地说,“阿白哥哥确实一直想替我两位姐姐报仇,可他比我还胆小,别说杀 rén了,就是咬人也不敢的!”   严湛也道:“杀害江蕙娘的绝对不可能是阿玉,它若是有这个胆子,早就杀了严鸣报仇了,不会等到现在。”   青蛮茫然了,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听他这话,严鸣确实与阿白有仇?   倒是白黎沉吟片刻后,若有所思地挑了一下桃花眼:“我倒是有个办法,能查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55章 艳事(十一)   天边泛起鱼肚白, 新的一天来临了。   青蛮快步冲进严家院子,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喜色:“壮壮!”   床上正呼呼大睡的小胖猫迷迷糊糊地翻了个滚儿:“干嘛……”   “别睡了!快起来!”青蛮扑过去,拎起它的耳朵就兴奋道, “你猜我昨晚在外头找到什么了?”   壮壮还没睡够, 一巴掌拍了过去:“不猜!”   青蛮不以为意,按下它的爪子, 狠狠亲了它脑袋两口:“我跟你说,我们很快就可以回长安啦哈哈哈!”   “回什么回,老娘现在要睡……嗯?回长安?”壮壮睁眼, 蹭的一下跳起来, “你说啥?回长安,你找到浮生花了?!”   “对!”青蛮眉飞色舞地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不起眼的小盒子,飞快地打开又飞快地合上了,“看到了没?好看吧?”   壮壮:“……看到你个大头鬼!拿来我仔细看看!”   “嘘, 你小声点儿!”青蛮说着往紧闭的房门外看了两眼, 笑意微敛, 压低了声音, “这浮生花能使死人复活,是天下罕见的神物,除了有缘人之外,没人能找得到它,所以我们之前快把整座西灵山翻过来了也没能找到一点儿线索。昨晚……哎, 反正我也是阴差阳错才得了这么一片花瓣, 你别嚷嚷, 被人听见不好。”   不等壮壮反应过来,小姑娘又轻叹了口气,“蕙娘热情善良,如果有两片浮生花的花瓣,我定会给她一片,帮助她重获新生,可如今……白哥哥还在长安等着我们回去救他呢,我没法为了蕙娘弃白哥哥不顾,所以这件事咱们自己知道就好,你千万不要说出去,不然严村长知道了,心里只怕会难受。”   壮壮觉得这话有点怪,不过想到红玉做的小鱼干,它顿时就无心思考其他了,连连点头道:“好好好,那咱们什么时候走?”   它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回去啦!   “一会儿就走好了!”青蛮宝贝似的捂紧了怀里的小盒子,“夜长梦多,还是早点回京的好。”   “很好!”壮壮眼睛一亮,随即又歪着脑袋不解道,“但是你不是答应严村长要帮他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么?”   青蛮转了转眼睛,有些心虚地说:“不是都已经查清楚了么?蕙娘是死在兔妖手里,兔妖已经被陈净杀了,蕙娘的大仇已经得报,剩下的……虽然严鸣说他没有害过兔妖,但你也知道,妖怪们一般不会无缘无故伤害凡人的,除非事出有因。所以我仔细琢磨了一下,应该是严鸣以前做过但是忘记了吧,毕竟生活在乡下,偶尔上山打点野味什么的也很正常……哎呀反正现在蕙娘死了,兔妖也死了,这死无对证的也没法再继续查,还是让事情就这么过去吧!”   这话听起来完全不像是她能说出来的,壮壮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又被脑子里香酥脆嫩的小鱼干吸引了注意力,于是只漫不经心道:“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那我们这就走?”   “嗯,等一会儿严村长起床了,我就去跟他告辞。”青蛮说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差点忘了一件事,我出去一下,你在这等我!”   壮壮吸着口水回了神:“什么事儿?”   “之前上山找浮生花的时候不是看到一种长得挺奇怪的草么,我昨晚突然想起来,那是市面上一种很珍贵的草药,可以卖很多小钱钱的!”青蛮兴奋地说,“反正严村长还没有起床,我正好趁这会儿去把它们摘来,然后我们就可以回长安了!”   什么什么奇怪的草?壮壮一脸懵逼,想说什么,小姑娘又蹭的一下折回来,把那装着浮生花的小盒子悄mī mī地塞到它肚皮底下:“这个还是放你这儿吧,山路太难走了,别一会儿弄丢了,那我真是要哭了。”   壮壮:“……什么鬼,你不是有乾坤袋么?”   “万一乾坤袋也丢了怎么办?”青蛮一脸紧张地眨眨眼,“这东西这么重要,我可不敢拿它冒险,反正你看好了啊,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   古古怪怪的,这丫头不会被什么东西上身了吧?!   小胖猫懵逼,半晌低头从肚皮下扒拉出那个小盒子,打开看了看。   一片通体散发着幽幽红光的花瓣正静静躺在盒子里。   “还挺漂亮的。”壮壮伸出爪子戳了戳那花瓣,而后便把它放好塞回到肚子底下,专心思念起了红玉做的小鱼干。   想着想着,它就流着口水重新睡了过去。   梦里,红玉正端着一盘刚炸好的小鱼干向它走来,那香味,馋得它鼻子都快掉下来了!   “这里这里!红姨,我在这里!”它着急地冲红玉跑去,可跑着跑着,不知怎么突然摔了一跤。   然后它就醒了。   再然后它就对上了一双漆黑如墨,没有眼白的眼睛。   “喵!!!”壮壮吓得整只猫跟个球似的炸了起来,然而还没反应过来,脖子就被一只泛着黑气的大手扼住了。   “小猫儿,你醒的不怎么是时候呢。”   熟悉的声音,温和却不带半点笑意,壮壮看着眼前这任凭自己怎么挣扎都不为所动的人,心中骇然不已。   严鸣!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蕙娘待你们那么好,你们却打算见死不救,真是太让人失望了。”严鸣说着拿起青蛮留下的那个小木盒,满眼期待地笑了起来,“不过我还是得谢谢你们,要不是你们,我也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东西,能让人死而复生……”   壮壮瞪大眼:“你!你偷听我们说话!”   “不过是凑巧听到的罢了,”严鸣语气温和,眼底却有阴冷的黑气不停盘旋,“当然我更相信这是天意,老天爷不忍见我与蕙娘生死分离,所以才会给我这样一个机会。”   去你大爷的吧!壮壮想骂人,然而它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你放心,看在这东西的份上,我不会让你死的太痛苦的。”   “……!!!”臭阿蛮,你快回来啊!再不回来老娘要挂啦!心里疯狂呼喊,面上这小胖猫却是挣扎着哭了起来,“壮士,壮士饶……饶命,只要……只要你不杀我,我愿意配合你做……做任何事情……”   严鸣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你倒是识趣,可惜……”   “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突然从门外传进来的声音惊得严鸣眉眼一沉,回头一看,正是那本该上山采药去了的小姑娘。   她身边还飘着一个半透明的灵魄,是个长相极俊,风姿出众的年轻人。   严鸣突然就明白了。   这是一个局。   请君入瓮的局。   “你们……怎么发现我的?”他沉思片刻,不解地问,神色温和的样子看起来与平常的严鸣没有任何区别,只除了眼睛颜色越发地黑,周身黑气也越发地浓了。   青蛮心里警惕,面上却是笑了一下:“你猜?”   严鸣:“……”   他也不恼,只低头看着壮壮,温和地笑了起来,“临死之前有只可爱的小猫儿给我陪葬,倒也是美事一桩。”   壮壮没理她,打从方才青蛮出现起,它就一直在心里疯狂地骂她,压根没时间搭理他。   青蛮也是一副“你随意”的样子。   严鸣沉默,片刻眼底黑气一转,大手猛然用力。   “喵!!!”伴随着壮壮一声尖利的大叫,一阵火光从严鸣手里的小木盒中蹿起,烫得他脸色大变,同时忍不住把壮壮扔了出去。   飞快地上前接住小胖猫,确定它没有受伤之后,青蛮心头的大石才终于放下。   虽然早已计划得万无一失,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来着。   “臭阿蛮你个没良心的!!!居然敢拿老娘做诱饵!!!”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在耳边响起,青蛮自知理亏,不敢躲,低眉顺眼地赔笑道:“消消气,仙仙大美人您先消消气,一会儿,一会儿我再给您负荆请罪,行不?”   壮壮愤怒地给了她一爪子。   见它气得不轻,青蛮果断甩锅:“其实这事儿都是白哥哥出的主意,你要怪就怪他,我是无辜的!”   白黎:“……”   说好的真爱呢?   ***   盒子里的浮生花花瓣是青蛮用法器wěi z花ng的,严鸣因此受伤,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青蛮安抚好小胖猫之后,走过去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白哥哥,他身上这些黑气就是传说中的魔气吗?”   白黎眯着眼睛“嗯”了一声。   青蛮皱眉:“所以他其实是个魔?之前一直在骗我们?”   白黎摇了一下头:“这应该是他的心魔。”   “心魔?”   “人有七情六欲,因此产生善念与恶念,当一个人的恶念或是执念积累过多,却又不得释放的时候,便容易被魔气钻空子,滋生出心魔。”   “所以他现在……”   “他的身体被心魔掌控了,至于平时,”白黎摇头,“他应该不知道心魔的存在,否则不可能一点儿破绽都不露。”   青蛮吃惊地说:“难怪他完全不记得自己伤害过阿白和它mèi mèi的事情,我们也完全没察觉到他身上有什么问题,还有后来阿白的死,甚至是蕙娘……”   想起江蕙娘伤口上残留的魔气,小姑娘猛然一顿,倒吸了口气,“所以蕙娘也是他杀的?!”   “应该是,”白黎看了她一眼,“除非这里还有第二只魔。”   “可,可我看的出来他是真的很喜欢蕙娘啊,而且他刚刚想抢浮生花也是为了救蕙娘……”青蛮不敢置信,好半晌才冲到外头舀了一勺冷水泼向严鸣,“喂,醒醒!” 第56章 艳事(十二)   严鸣是血肉之躯, 虽说被心魔掌控了身体,但身为人的知觉还是在的,这大冬天的一盆冷水浇下, 他顿时一个哆嗦醒了过来。   他终于忍不住皱了眉, 目光阴冷地瞪向青蛮。   青蛮不以为意,放下瓢子走到他身边:“那天抱着蕙娘的尸体, 你是怎么说的来着?‘她处处照顾我的感受,为我操持家事,生儿育女, 我却没能保护好她, 是我对不住她’。那时我觉得无辜惨死的蕙娘很可怜,痛失所爱的你也很可怜,却怎么也没想到,当时哭得那么伤心的你, 竟然会是杀死蕙娘的凶手……”   她说着突然看向他, “你说蕙娘死的那一刻在想什么呢?想想, 前一刻还在与她说笑的夫君, 下一刻却突然对她伸出了魔爪,她没有半点防备,就那么被人一掌击穿了腹部……疼痛来临的那一瞬间,她心里是什么感觉呢?震惊?伤心?惊恐?茫然?还是害怕……”   严鸣脸色一变,眼中的魔气瞬间翻腾:“住口!”   “我为什么要住口?”方才还神色淡淡的小姑娘忽然冷笑着站起来, 对着他的肚子就是重重一脚, “畜生!蕙娘为你生儿育女, 打理家事,处处周到,无不妥帖,你却狠心要了她的命,让小阿元成了没有母亲的孤儿……”   “那只是一个意外!”   意外?青蛮深吸口气,蓦地闭上了眼睛:“所以蕙娘真的是你杀的。”   严鸣眼底的黑气愈发浓郁,他挣扎着从地上坐起,目光阴冷地说:“是又怎么样?谁都有一时冲动的时候。”   “一时冲动?”他脸上没有半点愧疚,只有理所当然,青蛮怒从心中起,抽出背后的大kǎn dāo就冷笑道,“好啊,那我也一时冲动一下,送你去死一死好了!”   心魔其实就是人的恶念与阴暗面,这时的严湛自然不会觉得自己有做错的地方,但他也知道自己打不过眼前这小姑娘,便叹了口气示弱道:“其实我也很后悔,我真的没想要过伤害蕙娘,我那么喜欢她,怎么舍得那样对待她呢?可是我对她那么好,她眼里却只有严湛,我实在是太伤心了,所以才会忍不住,一时失去理智……”   “眼里只有严湛?”青蛮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原来你嘴上说自己相信蕙娘,其实心里压根就不信!你介意她每天给严湛送饭,也一直都对他们的过去心存芥蒂……”   话还没完,外头忽然传来阿元带着哭音的喊声:“阿娘!我要阿娘!我——”   一顿之后,他忽然放声大哭。   严鸣脸色不变,像是根本没有听到,青蛮忍住抽死他的冲动,转头出了门。   原本雪白可爱的男孩此刻正面色发黄,衣着单薄地趴在院子里,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他边哭边抱起地上一盏摔破了的河灯,整个人不停发抖,看起来可怜极了。   青蛮心中不忍,快步跑了过去,正好这时一身狼藉的严湛也从外头走了进来,看见阿元,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有些笨拙地将他扶了起来。   一张薄薄的纸片忽然从阿元怀里的河灯中掉了出来。   严湛下意识捡起一看,脸色猛地变了。   青蛮一愣,怎么了这是?   刚要说什么,严湛忽然眼睛一红,发疯似的冲进屋,用力将手中的东西甩在了严鸣的脸上:“当年的事情我想了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背后设计小芦的人,竟然会是你!”   什么?!青蛮吃惊,忙叫来壮壮看顾阿元,自己跑上前去。   纸条已经被严湛捏变形了,但上头那行娟秀的小字却还是清晰的。   “郎君欠汝之命,来世吾偿,卿若有灵,还望安息?这,这是……”   白黎看了严鸣一眼:“严小芦的死,应该跟他有关。”   ***   严湛按着严鸣狠狠揍了一顿,许久方才跌坐在地,声音嘶哑地说:“再过两天就是小芦的忌日,每年这天蕙娘都会去河边放一盏河灯,从前我只当她是心善之举,却不想……”   “却不想她只是在替丈夫赎罪。”青蛮回神,转头看向因这话骤然呆住的严鸣,心里生出了一股巨大的怒意,“你说她喜欢严湛,可她却为了你,连良心都昧下了。”   虽然不知道当年严鸣为什么要害严小芦,又是怎么害的她,还有江蕙娘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但从这张字条看来,江蕙娘会多年如一日地给严湛送饭,并不只是出于旧情。   更多的,应该是因为愧疚——知道了丈夫做下的恶事,却做不掉揭穿他还受害者一个清白,她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去尽可能地弥补受害者家属,以此替丈夫赎罪。   难怪她望着严湛的眼神会那样复杂。   难怪她明明很爱严鸣,却还要背着他关心别的男人。   也难怪,严鸣一出现她就马上转移话题,不敢再提严湛的事情——并非余情未了,而是这个聪明的女子,已经知道丈夫内心真正的想法。   她看到了他宽厚外表下阴暗的一面,知道了他对严湛的心结,也知道了他对自己的不信任。但因为爱她,她愿意包容他,理解他,甚至为他遮掩,将他的罪过一力担到了自己身上。   “不……不可能……”严鸣漆黑的双眼忽然变回了正常,但很快又变了回来,他挣扎着坐起来,神色异常狰狞,“这不可能……我不信!我不信!她爱的是严湛,根……根本不是我!”   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个解决这心魔的好机会,青蛮忙拉了拉白黎的袖子:“白哥哥,现在该怎么办呀?”   白黎没说话,只是给了她一个“看着”的眼神,然后弯腰捡起那张纸条,放进了严鸣的手里。   “好好看看这张纸,然后摸着你的良心说话。”   严鸣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立时就要那将纸条扔掉,但却没能成功。那纸条像是黏在了他的手上,怎么都甩不开。他痛苦大叫,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上的黑气一点一点被那纸条吸走。   不知过了多久,他力竭似的倒在地上,双手抱头失声痛哭。   眼泪从他已经变回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涌出,浸透了那张已经变成黑色的单薄黄纸。   “只要打破他的执念,心魔自会消失。”   白黎脸色平静得近乎冷漠,不见同情,不见愤怒,就像是在看一场虚假的戏。   不知道为什么,青蛮忽然有一种这个人始终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的错觉。她愣了愣,压下心里这莫名奇妙的念头,点头应了一声。   ***   不知道过了多久,严鸣终于冷静了下来。   心魔已除,那些该记得的,不该记得的,他便通通想了起来。   而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叫所有人都愣住了。他说:“我杀蕙娘,不是出于嫉妒,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我意外发现她早已知道了我的秘密,所以我想,我应该杀 rén灭口。”   他浑身颤抖,没有看众人,只垂着煞白的脸,艰难异常却也坚定异常地说,“我以为自己很爱她,其实我更爱自己。习惯了别人的敬仰与夸赞,我无法想象,如果村人们知道我因为嫉妒,以最卑劣的手段害死了一个无辜的姑娘,他们会怎么看我……”   他紧紧握着那张纸条,像是握着一柄锋利的刀刃,把那些藏在灵魄深处的黑暗念头,一点一点全部挖了出来。   原来严鸣有一对脾气固执,要求极高的父母。尤其他父亲,从前的严老村长,更是因为自己屡考科举而不中,对他要求极为严格——一旦达不到他的要求,就不给饭吃不给水喝,还要挨打的那种。   严鸣是被逼着成为如今这个严谨自律,宽厚温和,人人称赞的“严村长”的。   可其实,他从小就羡慕对门寡妇家的阿湛。   阿湛也被母亲送去念书了,但他可以玩,可以闹,可以帮忙做家事,可以做一切想做的,不像他,除了念书之外,家人什么都不许他做。   这样的羡慕小时候是羡慕,积累多了便成了嫉妒。   可嫉妒别人是不对的,于是严鸣便强迫自己收起了这种负面的情绪,并说服自己与严湛成为好友,努力让自己的心胸变得宽广。   因为从小就知道该怎么压制负面情绪的原因,他一直都挺成功的,直到十六岁那年,在青山书院里,他遇见了一个姑娘。   姑娘长相美丽,性格娇俏,是夫子的女儿,名唤蕙娘。   他对她一见钟情。   可夫子却想把她许配给严湛。   听闻这个消息的一瞬间,他如遭雷击,几乎站不住。   为什么又是严湛呢?   论长相,他与严湛各有千秋;论才学,他与严湛也各有所长;论家世,严湛不过是个寡妇的儿子,哪里比得上他这个家境相比之下殷实多了的村长之子?   可为什么夫子看上的却是严湛,蕙娘仰慕的也是严湛呢?   严鸣不明白,出门醉了一宿。   第二天,他发现自己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消失了。这个改变让他有些吃惊,但感觉却很好——他终于不用再被那些不该有的嫉妒与恨意折磨了。   他没有想到,那些东西并没有消失,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   “那小芦呢?她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设计害她?!”严湛实在没想到这个从小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兄弟心里竟是这样想的,他悲愤地握紧拳头,几乎是嘶吼般问道。   “因为她看到我虐杀兔妖的场景了。”想起那日听说严湛拒绝夫子的事儿之后,自己那开心又恼怒的矛盾心情,严鸣心底的羞愧几乎要冲出喉间,但他还是坚持着说,“我不想捡你不要的东西,可我又确实喜欢蕙娘,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争取,心中十分烦躁,便上山去透气,结果在那里遇到了几只玩耍的兔妖……”   阿白几兄妹那时刚修成 rén形没多久,哪里能抵抗得了严鸣身上那股邪恶的魔气?很快就被他抓住,一只一只残忍虐杀了。   这一切被上山找拾柴火的严小芦看见了。   如果不是当时山下又来了人,阿白逃不走,严小芦也已经死了。然而那时严鸣虽然没来得及杀了严小芦,却也没打算放过她,所以才有了后来的t抽 qíng一事。   听完这一切,所有人都沉默了,许久,青蛮才憋着气问道:“那后来那个木匠的女儿呢?她也是你杀的吧?” 第57章 艳事(十三)   木匠的女儿的死其实是个意外——她无意中看见了严鸣被心魔所缠的样子, 所以严鸣不得不杀了她灭口。   事情总算水落石出,见严湛似乎有话单独和严鸣说,青蛮便和白黎一起出去了。   严鸣身上的心魔已除, 她并不怕他会有危险。倒是阿元……   看着被壮壮弄回了自己的屋子, 眼下正蜷在床上无意识抽泣的小男孩,青蛮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以后该怎么办。”   严鸣是被心魔蛊惑才会做下那些恶事, 可如果他心里没有恶念,心魔也无法蛊惑他。虽说恶念这东西谁都会有,但大多数人都懂得克制, 不会真的去做。而严鸣……那么多人因他而死, 天道必然会对他作出判决。就是可怜了阿元,一夕之间母亲惨死,父亲又成了凶手……   “人各有命,”她心软的样子让白黎目光微柔, 淡声安慰道, “这村子里的人大部分都姓严, 他们不会弃他不顾的。”   青蛮知道, 但还是开心不起来。她闷闷地应了一声,想说什么,严湛满眼通红地出来了。   “青蛮姑娘……”   想起严小芦的灵魄还在那深潭里受苦,小姑娘终于振作了起来:“白哥哥,我们想法子把严小芦救出来, 然后就回长安吧。”   白黎看了她一眼:“好。”   不过这会儿时间还早, 下不去那深潭, 众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帮白黎复生。   “只要吃下这浮生花的花瓣就可以了么?”   吃了点东西又睡了一会儿之后,严湛已经从悲愤中冷静下来。他点点头,将浮生花重塑身体的过程简单概述了一遍,末了道:“再准备一套衣服放在旁边等着就可以了。”   “好的,”青蛮说着歪了一下头,“不过你方才说,刚重生那会儿白哥哥会是初生婴儿的模样,半刻钟后才能长大变回现在的样子?”   严湛点头“嗯”了一声,补充道:“意识上不会变,就是身体会有一个长大的过程。”   脑中浮现一个光着屁股,张着桃花眼的小豆丁,青蛮眼睛一转,迫不及待地说:“那白哥哥你快进屋吃浮生花去吧,我帮你准备衣服,一会儿给你送进去!”   白黎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说道:“看了我的身子就要对我负责的,阿蛮mèi mèi确定一会儿要进来?”   青蛮笑容一僵:“我又不看你长大以后的样子!”   “小时候的我也是我,一样的。”白黎凑到她耳边暧昧地笑了一下,“不过阿蛮mèi mèi如果实在想看,我可以……”   青蛮嘴角抽搐,推开这突然骚起来的家伙就跑了:“不识好人心,那你自己准备衣服吧,我去睡觉了,再见!”   白黎哈哈大笑,眼底却似有白雾泛起,掩去了无限复杂。   ***   昨晚一宿没睡,青蛮确实是困了,这一睡直接睡到傍晚才醒来。   “懒猪起床啦!”   睁眼就看到壮壮满是嫌弃的胖脸,小姑娘:“……”   一只一天十二时辰有十个时辰都在睡的肥猫,居然有脸说她是懒猪!   “白哥哥等你好久了,赶紧起来干活去!”   说着白黎就进来了,见青蛮已经醒来,这不知道打哪儿弄了一身青袍穿在身上,显得格外挺拔的青年微微勾唇,冲她挑了一下眼:“醒了?”   壮壮流着口水扑过去:“好看!比穿白衣服还好看!”   青蛮:“……”   大约是因为最近一直半透明飘着的缘故,这样活生生站在眼前的他看起来竟有几分陌生,不过确实格外好看。小姑娘轻咳一声,哼哼唧唧地站起身,“嗯哼,走吧,干活去……”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揽进了一个宽阔温热的怀抱里。   “不先庆祝一下我的死而复生么?”低沉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这个人特有的清雅气息,青蛮愣了愣,脸蛋倏地红了起来。   说说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做什么!   她心里跳着脚怒骂臭流 máng,身体却是僵硬,愣在那好半晌方才手忙脚乱地推开他:“恭喜恭喜,好了我们走吧!”   真是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白黎乐出声:“喂,我可是在诚心诚意地感谢你。”   青蛮稳了稳心神,斜着眼说:“不要这种谢,要实质的,能吃的!”   白黎笑了好半天,末了才说:“哦,那算了,反正我也就是随便客气一下。”   青蛮:“……”   想打人,不过这家伙怎么说是为救她才死的,她撇了撇嘴,到底是忍住了。   正好这时严湛也来了,两人准备了一番,留下壮壮照看严家父子,这便踏着暮色往河边走去。   河面上依然风平浪静,只有冷冽的夜风缓缓吹过。   三人下了水,沿着弯曲的小道找到了那个地下深潭。深潭上那个诡异的结界依然在,但就如严湛所说,夜晚降临之后,那结界的阻力便比白日里小了很多。   顺利潜入潭底之后,青蛮和白黎见到了被困在旋涡口的严小芦。   触目惊心的伤痕遍布在这姑娘身上,血色从她透明得几乎就要消失的身体上溢出,在水里晕开,像是一团红雾包裹住了她。   “阿……阿湛哥哥?”虚弱的声音从她口中溢出,她无力抬头,只是凭着本能的感觉轻轻笑了一下,“你来了?”   严湛的眼睛一下就红了。   “嗯。”他说完顿了一下,而后哑着声飞快地说,“我带了人来救你,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别怕。”   严小芦一怔,带着一道细疤的脸上浮现几许茫然:“救我?”   “是,救你。我不会……再让你疼了。”   两人说话的这会儿功夫,水下波涛越发汹涌了几分,若非有他的避水术护身,大家只怕站都站不稳。白黎若有所思,偏头见小姑娘一脸凝重地立在那,不由挑了一下眉:“怎么,有发现了?”   “……是啊,大发现呢。”青蛮回神,低头从乾坤袋里摸出那几颗有着古怪气味的妖丹,“上回你师……就那个国师,他说这些妖丹上有堕神的气息……白哥哥,这里也有,而且非常浓郁。”   白黎一愣:“我怎么没有闻到?”   “不知道。”想着莫名失踪的爷爷以及来到长安之后发生的一系列怪事,青蛮抿了抿嘴巴,小声地说,“我跟你说过么,我对这个味道……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白黎微微一顿,故作惊诧道:“原来我们阿蛮mèi mèi没骗人,你当真是九重天上的小仙女儿?”   青蛮愣了愣,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神和仙的气味又不一样!何况这是堕神的气息,又不是神的!而且……”   小姑娘笑容一淡,有些抗拒地嘟囔道,“堕神啊,堕入魔道的家伙啊,一听就很邪恶,哪儿有仙女那么漂亮可爱呢。”   白黎眸子微闪,揉了揉她的脑袋:“放心吧,你肯定跟堕神没关系。”   青蛮一愣:“你怎么知道?”   “听说神族的人长得都很美艳,尤其是女子,个个大胸,身材极好。就算是堕神,那从前也是神,像你这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姑娘哇哇大叫着踩了一脚,青年呼痛摇头,眼底却被笑意填满,“好了好了我错了,我不该瞎说大实话,来来,咱们干正事儿。”   ……什么叫不该瞎说大实话!青蛮气哼哼地瞪着这讨厌的家伙,心里却是莫名地安了下来。   罢了,管她和堕神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   严小芦的情况看起来很糟糕,但也没有糟糕到无法可救的地步。青蛮白黎绕着那旋涡研究了一圈,确定这旋涡应该是传闻中罕见的多重结界之后,便想法子割裂了吸住严小芦的那个部分,将她从水底带了出来。   结界可以割裂,但会因此惊动设下结界的人,青蛮满心紧张地做好了直面大佬的准备,然而一直到他们成功救下严小芦,将她带回严湛的家里,那旋涡里的堕神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也没有任何反应。   莫非正是闭关中出不来?青蛮松了口气的同时好奇地想。不过严小芦的情况很危险,她没心思多想,这念头便也只闪了一下就过去了。   “先帮她修补灵魄吧。”   白黎的话让青蛮回了神,她点点头,飞快地喂神志不清,已经快要消散的严小芦吃了一颗清心丸固灵,而后便开始和白黎一起帮她修补受损的灵魄。   修补灵魄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对白黎和青蛮来说不太费劲,只可惜严小芦的灵魄受损太重,他们只能阻止她魂飞魄散,送她去轮回往生,却不能帮她复生。   严湛跪坐在心爱的姑娘身边,红着眼睛久久没能说话。   青蛮不忍,安慰他:“她这一世无辜惨死,又受了整整七年非人的痛苦,天道一定会给她一个圆满的来生的。”   严湛沉默许久,终是颤抖着点了头。   他舍不得失去严小芦,可更舍不得她彻底消散在这世间,再也不复存在。   只是严小芦却不肯,从前她会主动离开严湛是因为她以为他不喜欢自己,可如今既然都知道了他的心意,她怎么能丢下他一个人?   青蛮看着这对苦命鸳鸯叹了口气:“你们好好聊聊,我们一会儿再过来。” 第58章 艳事(十四)   不知道严湛和严小芦说了什么, 两个时辰后,他们在严湛家的院子里送走了哭成泪人的严小芦。而严鸣那边,也在安排好阿元之后决定去投案自首了。   此事终了, 青蛮和白黎告别一夕之间仿佛老了十岁的严湛, 踏上了回长安的路。   半路上说起这事儿,小姑娘好奇地问白黎:“说来那天你为什么会怀疑严鸣呢?他之前wěi z花ng得那么好, 你是怎么发现他不对劲的?”   “猜的。”   “……说正经的呢!”   “真是猜的。”白黎懒洋洋地笑了一声,“兔妖阿白出事的时候,现场只有它和严鸣, 既然阿白没有问题, 那有问题的应该就是剩下那个人,再结合一下其他的事情……除了他也没有别人可以怀疑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的,排除所有的可能,剩下那个不可能, 通常就是真相。”   “所以你才让我和壮壮演戏诈他……但又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上当呢?”   “不知道啊, 瞎猜的, ”白黎眨眼, “这个办法不行就再换一个嘛。”   青蛮:“……好dá àn。”   她说着又想起了严湛,低头摸摸乾坤袋,有些担心地说,“浮生花那么珍贵,严湛居然把剩下的两片花瓣都送给了咱们, 他不会是不想活了吧?”   “真要不想活了, 严小芦走的时候他直接跟着走不就好了, 干嘛要等咱们走了之后再去死。”她肩上的壮壮懒洋洋地甩了一下尾巴,“而且他不是答应严小芦了会好好活下去的么,你别在那瞎猜了。”   青蛮一想也是,只是到底觉得唏嘘:“说起来要不是出了这事儿,没准他和严小芦的孩子也已经有阿元那么大了呢,还有他的前途什么的,哎,严鸣可真是作了个大孽。不过这些年过得这么惨都没有真的疯掉,严湛也是很厉害了,换做是我……”   白黎忽然转头看她。   他的眼神有些古怪,青蛮一下忘了自己接下来的话:“怎,怎么了?”   白黎没有说话。   他的眼睛幽深黑亮,不乱闪桃花的时候,会让人有种被吸进去的感觉。青蛮莫名不自在,低头与壮壮咬耳朵:“你说他不会是新身体不好用,出什么毛病了吧?”   壮壮陶醉地说:“管他呢,脸好看就行。”   青蛮:“……”   白黎回神:“阿蛮mèi mèi不放心的话,帮我检查检查?”   “……”青蛮翻了个大白眼,加快步子往前走去。却不料刚走出两步,便觉得肩上一重,紧接着就被人按着转过身,面向了来时的路。   “天色已晚,这附近也没有住的地方,咱们还是先回云水村,明天早上再走吧。”   “……”青蛮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好呀,好走不送。”   “阿蛮mèi mèi不去?也许能赶上一场大戏呢。”   他的神色有些异样,青蛮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什么大戏?事情不都已经解决了么?”   白黎笑了一下,答非所问:“你觉得严小芦的死,谁的责任最大?”   青蛮不明所以,但还是答道:“严鸣啊!”   白黎目光微深地看了她一眼:“可真正动手要了她性命的人,并不是严鸣。”   青蛮一愣,心里隐约闪过一个念头:“你的意思是……”   “如果有人让你喜欢的人背负污名,含恨惨死,死后还要日夜遭受刮骨割肉之痛,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报仇!”青蛮不假思索地说完,猛然反应过来,“你是说严湛会向村民们报仇?!可当初差不多整个村子的人都参与了严小芦的死,他就一个人,怎么报仇呀?而且之前咱们与他告辞的时候,他只是悲伤,并没有很愤恨的样子……”   “一个为了严小芦可以装疯卖傻整整七年,甚至每天都自杀一次,用自己的灵魄去分担她的痛苦的人,你觉得他心里当真会一点儿恨意都没有么?”   青蛮一怔:“就,就算有恨,也不一定会付诸行动呀,而且他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   “倘若他也成魔了呢?”   青蛮脸色一下就变了:“你发现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发现,”白黎顿了一下说,“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青蛮急急追问:“什么事情?”   白黎看了她一眼:“那天跟着严湛回家的时候,你说你看见他眼底似乎有红光闪过。”   那时江蕙娘还没有死,村子里也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情,所以青蛮只当自己是看差了,可如今有了严鸣的例子在前……   青蛮心口一跳,几乎是马上就道:“走,回去看看!”   ***   虽然只是猜测,但事关云水村所有村人的安危,两人没有迟疑,匆匆赶了回去。   天色渐黑,月上枝头,冷冽的夜风吹得青蛮手里的莲花小灯左右摇晃,带起他们身后的影子也跟着晃荡不停。   整个云水村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虽说平常这个时候大家也都慢慢歇下了,但也不可能安静成这样。小姑娘心中微凛,握紧了手里的大kǎn dāo:“白哥哥,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嗯,”月光下,白黎的脸色也有些冷然,“是死气,还有魔气。”   “魔气?”青蛮吃惊,“所以严湛真的……”   白黎拍拍她的脑袋:“先找到人再说吧。”   青蛮眉头紧皱,没有再说什么,只点点头快步往前走去。   越靠近村子那腐烂的死人味就越重,壮壮捂着鼻子大叫:“好浓的死气,这里头是有多少尸体啊!”   青蛮也是震惊:“难道村人们已经……不对,刚死的人身上不会出现这种味道,那是怎么回事?”   刚说完便看见一道泛着黑气的半透明屏障立在村口,小姑娘脸色一沉,“结界。”   “嗯。”白黎挥袖,就在那道屏障消失的一瞬间,一个脸色惨白,眼珠泛红,浑身散发着恶臭的人突然鬼魅般从路边的树丛里扑了出来。   “我的娘欸这什么鬼!”壮壮吓得浑身毛发炸开,白黎也是飞快地护着青蛮往后退了一步。   含糊不清的嘶吼声从那不人不鬼的家伙口中传出,青蛮回神,一刀将他拍晕在地,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这谁啊?”   她下意识走上前,却被白黎猛地拉住胳膊拽了回来:“小心!”   尖利的指甲贴着她的手臂滑过,冰冷中带着可怕的戾气。看着这明明应该晕倒在地的家伙,青蛮眸子微缩,飞快地提起莲花小灯往他脸上一照。   “严,严湛?!”   小姑娘吃惊极了,然而不等她反应过来,不远处又出现了两个同样的“严湛”。他们一个正抱着一个老人的胳膊在啃,一个正用尖利的手指撕扯一位中年妇人的肚腹。   “是严湛以前的身体。”看着那几个脸上多少都已经腐烂,身上只有死气没有生气的“严湛”,白黎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他这是以魔气滋养着这些尸体,操控着他们报仇来了。”   ***   浮生花可重塑肉身,每一次重生,严湛都会得到一具自己的尸体,他没有处理掉那些尸体,而是将他们堆积起来,在这个寒风凛冽的夜晚,利用他们进行了屠村计划。   “不要吃我!求求你不要吃我!啊啊啊——”   “阿湛,我是你二堂叔啊,你……救命!啊!救命!”   “阿父!呜呜呜快来人救救我阿父!”   “孩子!我的孩子!你要吃,你要吃就吃我吧!”   如水的月光下,血流成河,满地碎肉。   数百具严湛的尸体在村里横行,破屋而入,肆意杀戮。   村人们从睡梦中惊醒,惊惧逃窜,拼命挣扎。哭声尖叫声不停起伏,如同尖利的刀子在夜色里来回切割,刺得人耳膜发疼。   从来安静hé píng的云水村,这一刻恍若人间地狱。   “他知不知道自己这是造大孽了啊!”万万没想到严湛会做出这么决绝可怕的事情,青蛮又急又气。   “先救人吧。”白黎拍拍她的肩。   “我……气死我了!”   青蛮刚说完,村口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来是陈净带着国师府的弟子们来了。   小姑娘深吸口气稳定了下情绪,这便丢下一句“这里交给你们了”,然后拉着白黎跑了。   陈净:“……”   “喂喂你们去哪儿啊!”因救人被困住的壮壮见此大叫。   “我们去找严湛,你在这儿等着!”青蛮边跑边回答。   这些尸体没有自我意识,也没有生命,要想让他们彻底停手,必须要找到躲在背后操控他们的严湛。   两人先是去了村口严湛的家里,没发现人。   “应该是在水下。”   青蛮点头,两人飞快地下了水,往之前那个岩洞里跑去。   严湛果然在那里。   看着那个抱着严小芦的尸骨静坐在深潭边,满头黑发一夜雪白的男人,青蛮先是一惊,紧接着便忍不住大怒:“你!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是会触怒天道的!”   严湛微微偏头,平静的脸上一双俊目正微微泛着红光。他没有惊讶,没有问你们为什么会回来,只轻抚着严小芦的颅骨,声音淡淡地说:“这里快塌了,你们快走吧。” 第59章 艳事(十五)   严湛显然是记着青蛮白黎的恩情, 不愿将他们牵扯到这件事里来,但到底是晚了,他的话音刚落, 那本来平静无波的深潭便“轰隆”一声掀起了大浪。一股强大古朴, 似乎能够毁天灭地的力量骤然破水而出,惊得地动山摇, 狂风大作。   “这,这是——!”   “水潭下的结界,准确地来说是封印被破开了, ”白黎眉眼微沉, 揽住青蛮的腰就带着她往外冲去,“先出去再说。”   青蛮有些吃惊,但也没太过意外。早在深潭底下闻到堕神的气息时,她就已经有所猜测了, 只是那时严小芦情况危急, 他们不得不先救人, 所以不得不先割裂那封印的一角, 再以自己的修为给它补上。   她和白黎修为加起来实在不算低了,本以为里头的人那么久都没动静,就是没事了,没想这才不过一天,他竟就直接破开封印出来了。   这……   岩洞开始崩塌, 碎石滚滚而落, 青蛮猛然回神, 转头冲严湛大喊:“别愣着了,快走啊!”   严湛没有反应,青蛮着急,从乾坤袋里摸出一根细长的鞭子朝严湛甩去,“快抓住!”   严湛似有意外地顿了一下,终于开了口:“你们走吧,我就不走了。”   “你疯了?!”青蛮瞪大眼睛,“严小芦轮回转世去了,你要是活着,以后没准儿还有机会再见到她,可你现在要是不走,下场就是魂飞魄散……”   “我没脸再去见她。”严湛说着弯腰护住怀里严小芦的白骨,一块巨石落下,重重砸在了他肩上。素色衣裳瞬间红了一半,青年却像是没有感觉似的,淡然一笑,“如今这样,已是最好。”   他嘴角弯起的弧度苦如黄连,但又带着几许释然,青蛮愣愣地看着他,忽然就明白了。   之前她以为他会成魔,是因为伤心和仇恨,可如今想来,也许真正叫他无法放下的,是自己作为一个男人,却没能保护得了自己妻子这个事实。   自责与愧悔压垮了这个男人,所以他才会选择用这种近乎惨烈的方式报仇。   心里莫名难过,青蛮张了张嘴,却不突然知该说些什么。   就这一会儿功夫,岩洞已经整个塌下来,汹涌翻滚的波涛淹没了小姑娘眼前整个世界,白发青年和她怀里的白骨,就这样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希望你们能幸福。”   看着青蛮白黎远去的身影,严湛轻声说道。强大的神魔之气伴随着不断滚落的碎石疯狂地砸在他身上,将他的**连带着灵魄,一点一点击成了碎片。   意识开始模糊,眼前浮光掠影般闪过了很多画面。   “阿湛哥哥,你长得真好看,比隔壁小芳姐姐都好看!”   “阿湛哥哥,这是村尾刘阿婆送我的果子,分你一半!”   “阿湛哥哥,这两字儿怎么念啊?对不起,我又忘记了……”   “阿湛哥哥你别怕,阿娘走了还有我呢,以后我陪着你。”   不多么漂亮的姑娘,笑起来的样子却是天下仅有的可爱,严湛挣扎着抬起已经断掉的胳膊,想要去触碰她,可转眼,她就像泡沫一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你一句我一句说的正起劲的村人们。   “阿湛啊,我们大伙儿真的都是为了你好啊,这样的女人根本就配不上你,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是啊是啊,你可别犯糊涂,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留不得,还没成亲就敢跟人t抽 qíng,这以后要是成了亲,啧啧,将来的孩子是谁的都说不定呢!”   “可不是,这可是影响传宗接代的大事儿,你万万不能心软!”   “对对对,你看看我们家阿梅,不比她好多了……”   严湛想说这世上谁也比不上他的小芦,可刚要开口,眼前便出现了自己的脸。   “我不相信她会这么做,你们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向来一身傲骨的少年,红着眼睛跪倒在地,可没有人愿意听他的话。他们觉得他太过心善,打着为他好,不忍看他毁在一个女人手里的旗号,毫不留情地绑走了他心爱的姑娘,毁了他的人生。   严湛猩红的眼睛里忽然就落下了泪来。   他用力抱紧严小芦的尸体,却看见了她日夜遭受酷刑的画面。   “阿湛哥哥,我好疼,你能不能想法子杀了我呀,我快要受不住了……”   “阿湛哥哥不要过来,你离远一点儿,越远越好,不然会受伤的……”   “原来你也是喜欢我的,阿湛哥哥,我真高兴……”   鲜血淋漓的少女,总是在看到他的时候努力挤出微笑,只有实在受不住了,才会意识模糊地哭泣出声。   严湛忽然心如刀绞。   他是这样的无能……   他是这样的无能!   恍惚间,严湛听见一个极为好听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叹了一声“痴儿”,随即,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   封印里那位大佬的出现打了青蛮白黎一个措手不及,两人飞快地上了岸,形容难得地有些狼狈。   漆黑的河面上,一个巨大的旋涡从河里飞腾而出,带着雷霆之势冲向天际。一时间电闪雷鸣,风雨大作,整个云来村都被一种可怕的力量笼罩在了其中。   “这就是堕神的力量么?”青蛮惊魂未定,拍着胸口喃喃说道,“太可怕了!”   白黎抖了抖被水珠沾湿的衣裳,又替小姑娘擦去脸上的水痕,这才脸色微沉地说:“上古神族与天地同生,他们的力量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抗衡的。”   “那我们岂不是造大孽了!”青蛮一听就急了,“他,他应该是因为我们切割了封印才会出来的吧?!”   “也不一定,你先别急……”白黎还想说什么,陈净等人赶来了。   “这!发生什么事了?!”   见这紫袍青年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青蛮回神,勉强稳住心神道:“这水下关了个堕神,他现在要出来了。”   “堕神?!”陈净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存在,闻言倒抽了一口凉气,随即脸色大变,“那我师父呢?!”   青蛮懵了懵:“你师父?”   “我们查到西灵山上的问题可能是出于地下,师父让我们留在河边接应他,他自己,他自己一个人下水找线索去了!”陈净身边一国师府的小弟子白着脸说道。   青蛮吃惊:“可我们刚刚下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你师父……”   话还没完,陈净就脸色一变,猛地冲上前往水里扎去。   “师兄!”   陈净深吸了口气:“师父待我如父,我不能不管他,你们在这里等着,准备随时接应。”   他不畏艰险的态度让青蛮有些吃惊——这人也不是完全没有优点嘛。   不过情况太危险,就这么贸然冲下去实在不明智,青蛮也绷着小脸摇了摇头:“等这大浪平息了再下去看看吧,不要意气用事,别你师父没回来你也不见了。”   “……你少诅咒我!”陈净怒瞪了她一眼,却到底是收回了脚。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他已经打消念头的时候,他却趁师弟们不注意,用力挥手挣开他们,一头扎进了河里。   师弟们:“!!!”   青蛮:“……”   还是白黎动作最快,一个闪身就伸手拽住了他,无奈陈净不配合,竟反手一道光刃攻了过来。   白黎眉眼微冷,懒得再管,陈净很快消失在水面上。   “师兄!”   所幸没一会儿,他就和一个浑身血迹斑斑的人一起被一个巨大的浪花冲回了河岸上。   青蛮上前一看,吃惊又欢喜:“白哥哥,是严湛!他没死!”   她说着就弯腰去查看严湛的身体,却不想就在时,一道强烈的白光从河底冲起,照亮了大半个夜空。   小姑娘下意识回头看去,没有注意到地上本来昏迷不醒的白发青年,忽然睁开了微红的双眼。   那白光太过强烈,所有人的眼睛都有一瞬睁不开,包括一直注意着青蛮这边动静的白黎。他下意识闭了一下眼,再睁开,便见严湛那只被石头砸断的右手正以一个诡异的姿态刺向青蛮的腹部。   “阿蛮!”   带着青蛮躲开已经来不及,白黎只能嘴角微抽地冲上前,再次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下这致命一击。   如此熟悉的场景,如此熟悉的姿势,青蛮:“……?!”   她整个人都懵了,待反应过来,顿时顾不得严湛也顾不得那道白光,抖着手就从乾坤袋里摸出一片浮生花的花瓣,用力塞进了白黎灵魄的口中。   “没事儿没事儿,咱们有浮生花,你……你不会死的……”   万万没想到她动作这么神速,白黎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有浮生花在他是可以复生,但是他会……   一道黑光闪过,青蛮怀里白黎的尸体上,出现了一颗圆圆白白,直径约莫半只手臂那么长的……   蛋。   青蛮:“……”   她冷静地转过头,问一旁国师府的弟子们,“我可能是受到太大的刺激,眼神儿不好使了,来你们说说,这是个什么?”   弟子们沉默片刻,齐声道:“蛋。”   一声轻笑从河面上传来,一个天籁般动听的声音慢条斯理地补充道:“准确地来说,是一颗龙蛋。” 第六卷 旧事 第60章 旧事(一)   龙蛋。   顾名思义,龙生的蛋。   而龙……   上古有神兽,与天地同生。头似牛,角似鹿,眼似虾,耳似象,项似蛇,腹似蛇,鳞似鱼,爪似凤,掌似虎,是为龙。其背有八十一鳞,具九九阳数;其声如戛铜盘,口旁有须髯,颔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桀骜不驯,居于深海,后为妖界之主,每任族长被尊为妖皇……   青蛮木然地看着手里圆滚滚胖乎乎的大白蛋,脑中关于龙族的信息来回滚动,跟卡壳了似的,怎么都过不去。   “不过这位小友身具人气,盖过了龙之威严,想来并非纯正的龙族出身……第一次见到出身这样高贵,且还成功存活了下来的半妖呢,真是难得。”直到那个好听极了的声音里透出几许难掩的兴奋,小姑娘才猛然回过神,警惕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是个身穿青碧色宽袍的男人,瞧着三十来岁,长得阴柔清秀。他墨发披散,赤着双足,衣袂飘飘从河面上缓步走来的样子,惬意得像是在闲庭散步。   “你是谁?”有胆大的国师府弟子回过神后出言问道。   “我叫濯音,”男子微微一笑,令人如沐春风,“初次见面,这厢有礼。” 作者推荐:这个大神开外挂   那弟子没想到他这么和善,壮了壮胆子,又问:“你……你就是被关在水下的那个堕神?”   “嗯,我是。”   他好脾气地笑道,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无害。但随着他的一步步靠近,青蛮却整个人都无法自控地紧绷了起来。   这个人身上有一种极为强大的气息,这股气息让她有一种既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他的古怪感觉——这个“不敢”并非是近乡情怯那种“不敢”,而是一种从骨子里生出的戒备,似乎这个叫她本能觉得亲近的人身上,同时存在着一种叫她十分抗拒的东西。   注意力被转移的小姑娘顿时顾不上震惊了,趁那两人聊得正起劲,赶忙抱紧怀里的大白蛋,悄咪咪地摸出了一张遁地符。   却不想刚要动,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姑娘且慢。”   瞬间出现在她身后的男人微微一笑,“我与这位半妖小友有缘,不知可否……”   “不行!”不等他说完青蛮就脱口而出。   濯音一顿,失笑:“我还没说完呢。”   “不,不管什么都不行!”换做平常,面对这种轻轻松松就能捏死自己的绝对大佬,青蛮早就已经化身狗腿,哈腰点头地表示“您说的都对,您请,您最厉害了”。然而这人的目的显然是白黎,小姑娘虽然贪生怕死,却从来不坑自己人,更别说白黎还是为了她才几次三番挂掉的,她越发抱紧了龙蛋,强作镇定地说,“我们还有事,很重要的事,不能耽搁!”   “这样啊……”濯音顿了一下,“可我的事情也很重要呢。”   青蛮直觉不想听,顾不得别的,抱紧大白蛋就撒丫子冲了出去。   “我还没说完呢,不礼貌。”濯音笑叹,语气温和,出手却是狠厉。青蛮还没反应过来,便觉一道凌厉的刀刃从背后急射而来。   她险险避开,匆忙间想起成功活下来的半妖会成为脱离三界的逆天存在,而龙族本身又是上古妖兽,妖力强悍,顿时有些明白濯音的目的了。   他这么厉害,当年如果不是受了伤绝对不可能会被人关在深潭底下那么多年,而如今……不是伤还没好,想拿白黎疗伤,她想不出他还能有什么别的目的。   想到这里,青蛮顿时心口砰砰直跳。   她怀里的白黎还没有动静,严湛说过,浮生花会使人变成初生婴儿,要半刻钟后才会恢复意识,重新长大。   ……不管了,拼了!   小姑娘咬牙,忍着心痛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堆法宝,挨个朝濯音扔了过去。   这些都是她爷爷的多年珍藏,很多是她平时舍不得拿出来用的。眼下为了脱身,却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然而濯音比她想象中还要强大,青蛮很快就撑不住了。眼看怀里的大白蛋就要被抢走,小姑娘大急,抬手就一拳打在了濯音的脸上。   一道微弱的金光在她眼中闪过,下一刻,濯音的脸被打偏了出去,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青蛮自己。   她居然打伤了上古堕神?!   这是可以上天的节奏啊!   这厢濯音温和的面具也终于裂开了,他惊疑不定地盯着青蛮,声音变得冷厉:“你是什么人?!”   青蛮不着痕迹地缩了缩隐隐发麻的爪子:“好人。”   濯音定定地盯着她的眼睛,神色阴晴不定,不知想起了什么,他忽然冷笑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小姑娘抓了过去。   那架势,竟是要连青蛮一起抓走。   国师府弟子们见情况不妙,忙出手相助,然而他们对于濯音来说实在是太弱了,没一会儿就躺了一地。   青蛮赶紧又挥了两拳,然而却怎么都找不到方才那种强悍到可以上天的感觉了。小姑娘又急又气,却无可奈何,就在她以为今日要命丧于此的时候,忽然一道金灿如阳的光芒闪过,已经扼住她喉咙的濯音被重重击飞了出去。   发生了什么事?!   青蛮目瞪口呆。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一个压低的男声从不远处的林子里传出,青蛮浑身一震,飞快地扭头看去。   没有人,只有一道黑影,说完这话之后就闪电般消失在了林子尽头。   黑影消失的很快,青蛮没有看清楚他的模样,可他的背影和跑步的姿势,却是叫她鼻子一酸,心头又是欢喜又是委屈。   “臭老头儿……”小姑娘抱紧怀里的大白蛋,撒丫子追了过去,“你别跑!我知道是你!你……你给我站住!站住!”   没有人回答她。   空荡幽暗的林子里,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四处回荡。   青蛮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心里纷乱不解。   她确定刚刚那个人就是爷爷,可他为什么要躲着她?他下山之后到底去了哪儿,又遇到了什么事?还有刚刚拿道奇怪的金光……   轰隆!   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小姑娘回了神,她回头一看,不远处濯音正站在高高翻起的浪潮上,目光看似温和实则阴鸷地盯着她。   “我其实不大喜欢迁怒无辜的人,但姑娘实在太不配合了,所以……这个村子里所有人的命,和你们俩的命,选吧。”   青蛮气得一口气哽在了胸口。   既然对方不可能放过她,她也懒得再装了,指着他的鼻子就破口大骂:“都是活了上万年的人了,居然欺负我们这群加起来都不到一千岁的人,你要不要脸啊!”   小姑娘的语气和神色让濯音想起了一个熟人……准确地来说,是仇人,他目光一沉,再也没了耐心,直接一挥袖子便使汹涌的浪潮以毁天灭地之态朝云来村冲去。   青蛮气得眼里又冒起了金光,然而虽然她马上冲上前,趁濯音不备又给了他一巴掌,但却没法阻止这失去控制的河水。   千钧一发之际,她怀里的大白蛋……   裂了。   然后,一只纯白如雪的小爪子从里头伸了出来。   “咳,那个,你要不先……转过身去?”   稚嫩的声音从蛋壳里传出,带着无奈与窘意,青蛮沉默片刻,断然拒绝:“我还没看过活的龙呢,你赶紧出来,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儿。”   白黎:“……”   ***   龙为海主,区区一点河水,哪里难得到白黎。   一声威严的龙吟过后,河水尽数收回河中,河面重归平静。   青蛮大大地松了口气,但很快又皱起了眉头:“那个濯音不见了!还有严湛,他把严湛也带走了!”   通体雪白,银光闪烁,如同冬日初雪般美丽的白龙四处打量了一下,口吐人言:“没影儿了。”   青蛮扼腕,也有些担心严湛,但事已至此,多思无益。   “你……”转头看见青年的本体,小姑娘眼露惊艳,忍不住又凑上去摸了他一把,“真漂亮!比人形漂亮多了!”   白黎身体微僵:“……你摸哪儿呢?”   “啊,”青蛮歪头,“怎么了?我摸到不该摸的地方了?”   面对他的人形她就从来不会害羞,面对他的本体,她便更加肆无忌惮了。   白黎沉默,突然凑到她跟前:“摸了我就要负责的,阿蛮妹妹以后可以好好照顾我呐。”   他的声音低沉暧昧,青蛮心口一跳,机智地转移了话题:“你居然是半妖,还有龙族血脉,咱们也算是朋友吧,你却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我表示很伤心,非常伤心。”   白黎:“……”   这波反杀可以。 第61章 旧事(二)   青蛮只是想堵白黎的话,并非真的对他的隐瞒有所介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半妖又是不容于天地的存在,换做是她,她也不可能到处跟人叫喊。   白黎抬爪揉了揉她的脑袋,被瞬间变成鸡窝头的小姑娘怒而拍开,然后又顺势摸了两把。   青年嘴角微抽,眼底却忍不住荡起笑意:“摸够了?” 作者推荐:楚乔传同人(淳儿)   怕他又逮着机会调戏自己,青蛮哼哼两声收回手:“谁摸你了,我只是手滑。”   白黎:“……那你的手真会滑。”   不就是摸两下嘛,又不会掉块肉!青蛮觉得这人可小气,用眼睛斜了他一眼。   小姑娘显然还没有开窍,白黎好笑又无奈,却也不着急,慢悠悠地舒展了一下庞大的身子,爪子扯下了地上某位国师府弟子的外衣。   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美如白雪的巨龙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身长如玉,俊美无俦的青年。宽大的外袍劈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胸膛。   青蛮的手蠢蠢欲动,有点儿想摸上去,看看是刚才手感好还是现在手感好,不过未免这家伙又臭不要脸地凑上来,她撇撇嘴巴,到底是忍住了。   她在熟人面前不善掩藏,心情全都写在了脸上,白黎嘴角微勾,索性一把握住她的手,飞快地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想摸就摸,不收你钱。”   “……你神经病啊!”脸上骤然一热的小姑娘飞快地在他胸口捏了两下,然后状似惊吓地收回了手。   白黎笑出声,抬手轻弹了一下她的鼻尖:“小戏精。”   青蛮哼哼唧唧地表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她要回村去找壮壮了。   白黎忍俊不禁,低头指指躺了一地的国师府众人:“那不管他们了?”   经过方才那一遭,青蛮对国师府的印象好了不少,何况她本来就不是见死不救的人,挨个喂了一颗清心丸,又丢了几瓶伤药给他们,这才对醒来后一脸茫然的陈净说:“那个叫濯音的已经走了,你们可以下水找师父了。”   陈净这才想起之前的事情,脸色一变的同时连滚带爬站起来往河边冲去。   下水之前,他突然挺住脚步,转头憋出了一句“多谢”,青蛮瞅了他一眼,觉得这家伙看起来稍稍顺眼了一些。   然后她就拉着白黎走了。   云水村里,严湛的那些尸体都已经被收拾干净,村人们也各自散去回家了。不过因伤亡不少,村里哭声一片,地上的鲜血和残肢也还没有处理干净,看起来触目惊心。   青蛮笑不出来了,叹了口气道:“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造下如此大孽,天道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严湛的。   又想起方才那个疑似爷爷的身影,小姑娘情绪顿时更低落了。   白黎先前还没醒,见她说完这话之后一脸不高兴,不由脚步一顿,微微眯了眼:“这么担心他?”   “谁?”青蛮反应过来,“严湛?不是,是刚刚……”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方才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白黎眉眼微松,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你爷爷不肯现身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你要是着急见他,我想法子帮你引他出来。”   青蛮微愣:“怎么引?”   “山人自有妙计。”   “……又卖关子!”   两人说着就见壮壮炸着毛从路边一个位置隐蔽的竹箩筐里蹦了出来:“你们可算回来了!喵的发生什么事啦!吓死老娘啦!”   青蛮一边给它顺毛一边简单解释了一下刚刚发生的事情。   壮壮听罢拿爪子抹了一把脸:“跑了就跑了吧,怪吓人的……哦对了,那个严鸣死了。”   青蛮一愣。   “我刚刚看到他的尸体了,骨头都被啃烂了一半。”   青蛮微怔,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严鸣是造成严湛一生苦难的凶手,他的死完全在青蛮的意料之中,只是心里到底忍不住有些想叹息。   “那些尸体都处理完了吗?”   “嗯,”壮壮翻了个白眼,“好几百具啊,可累死老娘了!”   一开始严湛并一心都只想着救严小芦脱困,根本没心思想别的,自然也就没有心思收集自己的尸体。后来成魔生出复仇的念头,这才开始有意识地保存自己的尸体,不然这七年累积下来,他那些尸体都能组成一支军队了,这事情解决起来也不会这么容易。   青蛮庆幸地叹了口气,捏着怀里小胖猫肉嘟嘟的脸道:“走吧,回长安。”   一切都是因果,多说无益。   ***   看着眼前这座不起眼的小茶馆,青蛮莫名有种回家了的感觉。   壮壮更是激动,闪电般往里头一冲就找红玉讨小鱼干去了——这么久没吃,可馋死它了!   “一会儿吃完饭就给你炸。”   听着里头红玉爽利的声音,青蛮弯了眼睛,跟着快步走了进去:“红姨!”   “回来啦!”   “嘻嘻,你快看!”把白黎往前一推,小姑娘就得意道,“看看,活的!”   红玉乐了,上前捏捏她的小脸:“辛苦我们小阿蛮了。饿了吧,孔令正在厨房里做饭,一会儿就可以开饭了。”   开饭!   想起长安城里的各种美食,青蛮眼睛刷的一亮,口水瞬间泛滥成灾。不过……   “孔令是谁?”   这话一出,一旁方才还激动不已的白含顿时脸色微僵,红玉的脸色倒是很自在,笑眯眯地说:“孔令是孔三娘的弟弟,前段时间你们不在家,茶馆里忙活不开,我就请了他来帮忙,如今他也算店里的小二。他做饭很好吃,你们可有口福啦。”   说曹操曹操到,她的话音刚落,一个身着翠绿色长袍,长相十分精致的娃娃脸男子便掀开柜台后的帘子走了出来。   “阿玉,饭做好了,可以吃了!”抬头看见青蛮和白黎,他一愣,随即笑得露出了两个酒窝,“白先生好,青蛮姑娘好,壮壮姑娘也好,我是孔令,新来的小二。”   他长得很精致,虽然比不上白黎风流俊美,却也是绝对的美男。壮壮几乎是立马就流着口水扑了过去,青蛮也是笑眯眯地冲他挥了挥手。   白黎似笑非笑地扫了丧气地垂下了头,心情显然很是复杂的白含一眼,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愚蠢的大外甥这是遇到劲敌了啊。   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说,一来是懒得管闲事,二来感情的事情别人也掺和不明白,所以……大外甥你自己保重吧。   白含并不知道自家舅舅冷酷无情的想法,他看着孔令亲热地唤红玉“阿玉”,看着红玉态度异常包容地与他说笑,心里又酸又涩,难受得整只鹅都萎了。   红玉刚醒来的时候对他摆过一阵子冷脸,后来便消了气,恢复成了以前的样子。他那时欣喜不已,可谁想第二天,孔令就来了。   这是个强敌,第一眼看见他白含就知道了。   因为他看着红玉的眼睛里,有和以前红玉看向他时一样的光芒。   他心中危机感大增,可又不知该怎么表达,偏偏孔令是个嘴甜会来事,性格又温柔体贴的。眼看红玉与孔令越发亲近,白含愁得夜不能寐,已经好几天没睡好觉了。   眼下见他们俩又开始说笑,他忍了忍没忍住,终于开口道:“那个,还是先吃饭吧。”   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句话?   白黎嘴角微抽,心里为这倒霉外甥感到了绝望。   “行,先吃饭!”红玉美目扫过他,笑眯眯地对孔令说,“有什么话一会儿咱们再继续。”   “都听你的。”孔令笑得两眼弯弯,又是给她布膳又是给她夹菜,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喜欢。   青蛮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与壮壮面面相觑片刻,小声问白黎:“你大外甥这是遭遇敌手了?”   “嗯哼。”白黎挑了一下眉。   青蛮看看精神抖擞的孔令又看看萎靡不振的白含,心里啧啧两声。   不过她和白黎想的一样,感情的事情不好随便插手,所以虽然很同情白含,但也没说什么,只给了他一个“赶紧给红姨夹菜”的眼神。   白含福至心灵,竟然看懂了,迟疑片刻,鼓起勇气夹了一块芋头放到红玉的碗里:“吃点这个,这,这个好吃。”   红玉沉默片刻,似笑非笑地看着脸红红的青年:“我不喜欢吃这个,喜欢吃的人是你,所以我以前总做。”   气氛瞬间变得尴尬。   白含僵了许久,忽地深吸一口气,拉起她就走。   红玉猝不及防,愣了愣,皱眉:“干什么去?我还没吃饭呢!”   说是这么说,却没有任何挣扎的意思,白含见此心中大喜,也不知哪儿来的狗胆,一把抱起她就飞快地往楼上跑去。   “……”   众人的视线默默转到了孔令身上。   “看我做什么?吃饭呀!”孔令笑眯眯的,自顾自道,“我早就知道阿玉喜欢那只呆头鹅,虽然我很喜欢她,也很想把她娶回家,不过她开心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放心吧,我不会搞破坏的。”   青蛮一愣,瞬间对他好感倍增,正想说点什么,楼上忽然轰隆一声大响。   本以为是红玉和白含发出的动静,却不想下一刻白黎就脸色微沉地起了身。同时红玉凝重的声音也从楼上传了下来:“白黎,快上来,出事了!”   出事?   青蛮猛然想起了神秘的四楼和白黎每个月都要受一次伤的事情。 第62章 旧事(三)   白黎快步上了楼,青蛮犹豫片刻,也跟了上去。   四楼到底有什么秘密,白黎为什么每个月都要上楼待几天,又是谁伤了他……这些疑惑在她心里盘旋已久,但她从未想过追根究底。   人活在世,谁都有不愿被人知晓的一面,她理解并且尊重,也从来都能克制住自己旺盛的好奇心。可眼下看着白黎难得地有些失了冷静的背影,小姑娘心里不知为什么,忽然就有些忍不住了。   说不上是担心还是什么,反正待回过神,她已经站在四楼的楼梯口了。   黑暗的走廊,没有灯火,像是一个巨大的,望不见尽头的深渊。   白黎已经消失在那似乎能直接把人吞噬的黑暗里,还有显然知道内情的红玉和白含,他们也跟着进去了。   孔令和壮壮倒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没有跟着上楼来。只有青蛮,愣愣地站在楼梯口,一时不知该往下退还是该继续往前走。   轰隆!   又一声巨大的声响从那黑暗中传来,沉重的锁链声伴随着一阵听不出来是什么的粗哑嘶吼声若远若近地回荡在青蛮耳边。   那是什么?白黎红姨他们怎么样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正想着,红玉白含忽然齐声大叫:“白黎(舅舅),你没事吧?!” 作者推荐:御甲机神   青蛮心口一跳,终于忍不住抬腿迈上最后一步台阶,飞快地朝那不见半点灯火的走廊跑去。   刚跑两步便觉身子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紧接着便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她猛然吸入其中。   这里竟然设了一个结界!且她竟然一点儿都没有察觉!   青蛮吃惊,想说什么,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忽然扑鼻而来,紧接着微弱的烛光里,一个看不清是什么东西的庞然大物便带着雷霆之势狠狠向她袭了过来。   “小阿蛮小心!”   不远处的红玉惊叫着提醒,青蛮瞳孔微缩,险险地侧身躲了开,下一刻,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长条形东西便擦着她的头发狠狠击中了她身后的结界上。   又是轰隆一声巨响,那不知是什么来历,但显然十分厉害的结界整个都摇晃了起来,且隐隐传出了玉器碎裂似的声音。   这结界快要被破开了!   青蛮心惊胆战,来不及思考行凶者是谁,它又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急忙从乾坤袋里摸出几道符咒,开始修补结界。却不想这个举动惹怒了对方,一阵强悍得几乎能够移山倒海的杀气重重朝她袭来,叫小姑娘根本来不及防御就一下就飞了出去。   恍惚中觉得自己摔成了一块肉饼的青蛮:“……”   她有点后悔跟上来了。   就不该多管闲事的啊!   然而看着不远处满身是血倒在地上的白黎,小姑娘咬咬牙,还是撑着身子爬了起来:“白哥哥?白黎!你怎么样了?”   “你怎么来了……快出去!”听见小姑娘的声音,意识昏沉的白黎猛然惊醒,他拧了眉,几乎是马上就转头对红玉白含所在的方向道,“带她走!”   “已经晚了,它追着我抽呢!”灯火很暗,那庞然大物疯狂挣扎着,锁链声不停响起,四周的光影也摇晃不断。青蛮看不大清白黎在哪儿,只能凭借方才惊鸿一瞥留下的印象,小心翼翼地贴着墙角往他那个方向摸去。   白黎这位置却刚好能看清她的脸。   小姑娘方才摔的不轻,这会儿正因疼痛而龇牙咧嘴,不断倒着吸着气,但她那白白软软的小脸上,却并没有半点退缩之意。   青年心头微颤,迟疑片刻,终是抬头看向了那庞然大物。   不知道白黎做了什么,反正青蛮只觉眼前忽然一阵强烈的白光闪过,紧接着那跟座小山似的大家伙就轰然倒在了地上。   “……”发生了什么事?   确定那东西不动了,小姑娘赶紧跑上前,一看,白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指头粗细,胳膊长短的小白龙,正血迹斑斑,浑身无力地趴在地上,小爪子捂着自己的脸,有些郁闷地说:“看一眼十两银子。”   青蛮嘴角抽搐,想笑又觉得懵逼,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它的脑袋:“你没事吧?”   “受了点小伤外加虚脱了而已,没事。”答话的是松了口气的红玉,青蛮一看,才发现她和白含也是一身伤的瘫坐在地。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东西……”她转头朝那身后那庞然大物看去,又摸出莲花小灯照了照,这才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   是一条巨大的,身上满是斑驳烧伤的白龙。   它似乎没有神智,通红的双眼即便半阖着,也无法掩饰地透出了一股骇人的暴虐之气。   龙,还是白色的!青蛮愣了愣,低头看白黎:“它是你……”   “阿娘,”小白龙沉默片刻,放下了遮着眼睛的小爪子,“它是我阿娘。”   ***   白黎的母亲名唤白烟,出身龙族,是传说中已经死在二十年前的上任妖皇。   白黎的父亲出自李唐皇族,乃是今上李淳以及李承朗父亲晋王的异母兄弟——从前的靖王。   他们之间的故事听起来十分叫人伤心——靖王欲谋皇位,听说千年之妖的妖丹可长生不老,便欲以此来讨年迈的父亲欢心。   也实在是孽缘,那时白烟来人间找好友红玉,意外被靖王撞见,便撞到枪口上,被当做了目标。   精心策划的一场相识让性子高傲却单纯的白烟动了凡心,为此她不顾龙族族规,与靖王私下成就了好事。   因她天生龙族血脉,妖气强大,寻常人奈何她不得,靖王一时无法,只能继续哄着她,同时暗中寻找对付她的法子。   却不想两个月后,白烟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妖胎不容于天,为了护住自己的孩子,白烟耗尽了自己所有的修为,但她并不后悔。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她欣喜不已地抱着成功活了下来的儿子去找靖王的时候,她心爱的那个男人,却借机将她困在房间里,一把天火烧得她面目全非,险些连性命都丢了。   白烟是爱憎分明的妖,更是高高在上的皇,发现自己这场情爱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骗局之后,她将自己的妖丹封进了年幼的儿子体内,然后近乎玉石俱焚地破开靖王命人设下的结界,一尾巴将负心汉靖王捶死了。   天火能焚尽天下一切生灵,没了妖丹的白烟几乎就要魂飞魄散,幸好国师阮景之来得及时,他们母子才得以存活。   这世上竟有这样无耻狠心的人!青蛮惊呆了,几乎是脱口而出道:“捶得好死的好!”   “那个贱人从前说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从来都没把阿烟姐姐看做是自己的妻子。”想起这段惨烈的往事,红玉至今忍不住直咬牙。   倒是还没恢复力气的小白龙一脸近乎冷漠的平静。   难怪他明明生活在人间却似乎总是游离在人群之外。青蛮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她看了白黎一眼,忽然不想再问下去,只转移话题道:“那……既然国师对你们母子有救命之恩,为什么你要离开国师府,他们还说是你欺师灭祖,伤了他呢?”   说起亲爹什么感觉都没有,这会儿却忍不住微微一顿的白黎垂下眸子轻哼了一声:“这世上从不缺忘恩负义的人,多我一个也不多。”   这显然是气话,青蛮看着这难得幼稚的家伙,忍不住抬手摸了它两把:“好好说话,给你挠痒痒。”   白黎:“……”   他又不是壮壮! 第63章 旧事(四)   “那姓阮的也不是个东西,”白黎不想说话,红玉却是忍不住了,“当年那团天火就是他给靖王的。还有困住阿烟姐姐那个结界,要不是它,凭着阿烟姐姐的能力,怎么会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还有白黎……他竟叫他认贼作父十几年!这是人干事儿?” 作者推荐:离山阴阳师   回想起阮明决和他母亲对白黎的态度,青蛮心里其实已经有所猜测,听了这话,虽然想叹气,却也没有太过意外。只是阮景之看起来并不是那种会帮着靖王为非作歹的人,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小白龙别过脑袋冷哼:“他说他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青蛮不解:“可如果真的和靖王一样是坏人,他完全没必要把你和你阿娘救回去,还收你为徒,照顾你们这么多年呀。”   白黎垂着眸子没吭声。   变成小白龙之后他的心智好像也跟着年幼了些,青蛮有些新奇,忍不住又抬手摸了他脑袋两下,正要再说点什么,地上的大白龙尾巴忽然动了一下。   青蛮回神,也顾不得说别的了,忙道:“我这里有些爷爷留下的药还不错,就是不知道对你阿娘身上的伤有没有用,要不……”   “试试吧。”红玉说,“天火是仙界之物,能焚尽世间万物,阿烟姐姐没了妖丹,灵魄也被烧伤,险些魂飞魄散,这些年我们尝试了很多法子,但还是只能帮她修复灵魄与妖力,却无法帮她恢复神智。她如今连白黎都认不出来,每天都处于沉睡中,只有一个月的开头几天能醒来……”   青蛮想起了白黎每个月都要上楼待几天,最后总是一身伤下来的事儿。红玉看出来了,继续道,“要不是她的妖丹和白黎融为了一体,白黎的心头血能帮她冷静下来,她只怕早已破开这结界冲出去了。”   一只妖力强大却理智全无的龙,青蛮根本不敢想如果她真的跑出去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又想起白黎每个月都要取自己的心头血来救母,小姑娘不知怎么心里忽然揪了两下。她抿了抿唇,又在心里怒骂了那死鬼靖王一通,这才从乾坤袋里扒拉出许多的瓶瓶罐罐,小心翼翼地给白烟上药。   天火留下的痕迹难以去除,原本美丽强悍的白龙身上东一块西一块全是焦黑的伤痕,青蛮看着都觉得疼,忍不住一再放轻力道。   “这几种药没有副作用,先抹上看看,如果有效,我再想办法多做点出来。”   小白龙抬头看了她一眼:“嗯。”   话音刚落,红玉忽然抬头朝结界外看去:“谁?!”   方才情况太过匆忙,没来得及关闭结界,所以她才能进来,青蛮转头,也跟着朝外头看去。   “师兄!师兄你在吗!”   “阮明决?”红玉对国师府的感情也很复杂,一瞬错愕后冷下脸,“你们待着,我出去看看。”   白含忙摇头:“我扶你。”   红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白含不知想起什么,脸蛋刷的就红了。但他还是紧搂着红玉的腰不放,只低了头,小声说道,“我,我扶得可稳了。”   红玉依然没说话,却也没有反对,白含松了口气,忙忍着身上的疼痛起了身,扶着红玉要出去。被回过神的青蛮阻止了:“我去吧,红姨你还伤着呢。”   红玉摇头,想说什么,阮明决已经迫不及待道:“我阿父让我送了一种药来,说是能治师兄身上的伤的!”   白黎身上的伤?   青蛮一愣,待看见红玉猛然抬起头,一副惊喜又复杂的样子,这才反应过来——白黎的伤源自他阿娘,阮明决这话的意思是,阮景之找到能让白烟恢复正常的药了?!   ***   虽然不想和国师府,尤其是阮景之一家有什么来往,但事关白烟,红玉不敢大意,忙吞下青蛮给的伤药起身出了结界。   阮明决有些担心白黎,但他隐约知道一些过往旧事,犹豫片刻,到底没有多问,只往里头喊了一句“师兄好好休息”,又对红玉白含行了个礼,这便匆匆离去了。   红玉拿着一个小玉盒回了结界里头,众人打开一看,发现里头放着一颗约莫婴儿拳头大小的红色珠子。   它通体晶莹,里头盛开着一朵小小的,怒放着的红莲。红莲上周身散发着幽幽红光,似有火焰在燃烧。整颗珠子都透着一股清香,看起来不像药,倒像是一颗稀世罕见的红宝石。   青蛮惊艳地瞪圆了眼睛:“这也太漂亮了!不过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   小白龙抬头看她:“你知道这是什么?”   “不知道,不过有种好像在哪儿见过的感觉……”小姑娘说着低头琢磨了起来,红玉等人也各自查找起资料来——对于国师府,如今的他们没法再全心全意信任。   “我想起来了!”没一会儿,青蛮忽然眼睛一亮,“我爷爷好像就有一颗这样的红珠子!我小时候看到过一回,不过他怎么都不肯让我多看一眼,说这是天地至宝,他要当做家传宝贝好好收起来的!”   人们对于漂亮东西的印象总是相对深刻,尤其青蛮从小长在山上,没见过什么市面,那是她头一回看到这么精致漂亮的东西,自是心中稀奇。   “我记得我为了多看几眼这宝贝,还求了爷爷好久,爷爷怎么都不肯答应让我多看一眼,为这个我还与他生了好几天的气呢!”老旧的记忆慢慢重新变得清晰,青蛮说着哼哼两声,眼睛却忍不住弯了起来,“最后那小气吧啦的老头儿不知上哪儿弄了颗红果子来,那时候我年纪小不懂事,就这样被他给忽悠过去了……”   “这么说,这确实是个好东西?”   “应该是的,”青蛮不大肯定,但爷爷那时的态度还历历在目,她犹豫了一下,说,“咱们还是先好好检查一下吧,以防万一。”   红玉点头。   她活了上千年,见过三界无数珍宝,可对于这红珠子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自然也不放心。   众人于是用各种法子对那珠子做了检测,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这才放心地喂大白龙吃了下去。   珠子刚入腹,大白龙的尾巴便忽地动了一下。   青蛮心口一跳,紧张地看着它。   “阿烟姐姐?”红玉和白含也是屏气凝神。   一声低哑但却终于恢复了正常的龙吟声从大白龙口中发出,随即,它眼皮微动,睁开了眼。   “哪来的小家伙,长得这么丑。”   猝不及防被一角拱飞出去的白黎:“……?!”   一脸懵逼的众人:“……”   “嗯?这里是什么地方?”大白龙疑惑地看了看四周,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身上锁着好几根大锁链,它先是一呆,随即勃然大怒,“狗胆包天的小王八羔子,竟敢如此冒犯本皇!”   继续懵逼的众人:“……”   好在那锁链是特地为它特制的,大白龙又还没有完全恢复,闹了一通之后就气喘吁吁地趴下睡了过去。   听着它响亮的鼾声,众人终于回过了神来。   “这……什么情况?”白烟神智恢复了,但好像又没完全恢复,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心。   “……不知道。”青蛮想了想,弯腰检查了一下大白龙的身体,没发现什么问题,可就在她要起身的时候,大白龙却似察觉到了不舒服,硕大的脑袋一歪,嘴巴对上了青蛮的脸。   青蛮嘴角抽搐,想说什么,鼻尖却忽然闻到了一种似有若无的气息。她想了想,眼睛倏地瞪大了,“魔气?!”   小白龙神的刷地一声抬起了小脑袋:“什么魔气?”   青蛮闭上眼仔细分辨了一下,末了才神色凝重地说:“你阿娘呼出的气息里,有魔气。”   “呼出的气息里……”白含震惊,“是刚刚那颗药?!”   红玉愣了愣,大怒:“我就知道姓阮的不会这么好心!”   她说着就浑身发抖地站起身冲了出去,“老娘这就去砸了他的国师府!让他把解药交出来!”   魔气其实不是毒,魔族中人能掌控体内的魔气,让它们为自己所用。可对于魔族之外的人来说,魔气却是足以致命的——人也好,妖也罢,就算是九重天上的神仙,也免不得有七情六欲。七情六欲最易滋生恶念,魔气能放大恶念,引诱众生堕入魔道,偏他们又非魔族中人,沾染魔气的后果,便是被魔气所侵,最终成为一个受恶念驱使的傀儡。   就像严鸣跟严湛一样。   而红玉说的解药,其实谁也不知道有没有。   “红玉!”白含见此急匆匆地追了上去。   青蛮也是心中惊疑,想着这两人还带着伤,忙将小白龙往怀里一揣:“一起去看看!”   陌生的,鼓鼓的,软软的触感,这是……   嗯?!!   意识到自己靠着的是什么地方,小白龙尾巴一僵,整条龙都刷地一下红了起来。 第64章 旧事(五)   青蛮忙着追红玉白含, 没有发现怀里小白龙的异常,自然也就没有发现它僵了一会儿之后,默默地往她肩上爬了爬, 而后身上的红色才稍稍褪去一些。   国师府白黎以前带青蛮来过, 小姑娘记性好,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阮景之你个王八蛋, 赶紧给我滚出来!”一身红衣的女子,像是一团明艳的火焰般漂浮在国师府上空, 正是气炸了的红玉。   青蛮忙跑过去:“红姨你冷静点……”   “我没法冷静!”阮景之住的地方名为天命阁, 是历任国师的居所, 设有极为厉害的法阵,红玉进不去,只能一边硬闯一边怒道, “今儿要不给我说清楚,老娘跟他没完!”   她身上还带着伤,白含心疼极了,顾不得这是在外面,忙抱住她道:“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你还伤着呢!你……你这样我心疼!”   青蛮震惊地看向这平时木讷得让人想打他, 这会儿却突然解锁了情话技能的呆头鹅。红玉也是一愣, 语气不由自主地软了几分:“我没事儿, 这就破玩意儿, 我还不……”   “那, 那我也心疼。”白含的脸红得厉害,但还是坚持着说完了。   红玉看了他一眼, 不知怎么也跟着红了脸,不过到底记得要紧事儿,很快就轻咳了一声道:“行了我没事,倒是你,躲远点,免得等会儿伤到你。”   这显然是要憋大招了,神游了一路的小白龙抬头看她,想说什么,眼前的结界忽然消失了。   低头一看,原来是阮明决从屋里出来了,只是……先前来送药时还活泼明快的少年,这会儿却是双目通红,仿佛刚刚哭过。青蛮心里一突,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师兄!我阿父……我阿父他!”到底是少年心性,一看见青蛮怀里的小白龙,少年忍了忍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青蛮心口一跳,小白龙也猛然抬起了头。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低哑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都进来吧。”   虽然只听过一次,但青蛮还是很快就认了出来,这是阮明决的母亲姜夫人——这个能在贵妇与泼妇之间来回切换的女子,莫名地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她的声音听起来也像是哭过,这……   青蛮皱眉,与同样面露惊疑的红玉对视一眼,飞身入了院子。   ***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无法压抑的魔气,众人心中皆是一凛,看向了身后正在关门的阮明决。   素日开朗的少年擦了擦眼睛,哑声道:“我阿父他……你们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白黎他娘吃下的红珠子带着魔气,阮景之屋里也有魔气,红珠子又是阮景之找来的,难道……青蛮一边在心里胡乱猜测,一边抱着身子微僵的小白龙往里屋走。   阮景之却没有在里屋,他被关在了里屋一个位置隐蔽的密室里。   四肢锁着镣铐,浑身黑色魔气缭绕,看起来颓丧又阴森。   青蛮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原本如仙人般清俊出尘,此刻却面容苍老,头发雪白,似乎已经枯萎死去的男人。   “这……阮景之?!”红玉也是吃惊不已,“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姜夫人眼睛微红地转过身。   “很多年前他就已经沾染了魔气,”她的目光冷静而哀伤,一一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青蛮怀里已经呆住的小白龙身上,“这些年一直都是想法子撑着而已。”   小白龙怔怔地看着她,许久方才开口道:“很多年前……是哪一年?”   姜氏沉默片刻,声音越发哑了几分:“你出生的那一年。”   小白龙尾巴微微一僵。   “当年送靖王天火和结界的人……”姜氏轻声说,“其实不是你师父,而是我。”   “什么?!”红玉与白含皆是震惊不已,就连青蛮也一下瞪大了眼睛。   姜氏苦笑着看向阮景之,然后,她低低地叹了口气:“三年前我就想把真相告诉你,但你师父不许,他怕我受不了你的怨恨与疏离,且他也一直觉得我是为了他才……可这是我欠下的债,我不能叫他替我背一辈子。”   怀里的小白龙身子僵硬地看着她,青蛮忽然想起那日他不肯见姜夫人,却在事后自然亲近又略带怀念地说“不能被她抓到,会被打断腿”时的样子。   虽然他从来不说,可她看得出来,阮景之和姜氏在他心里,曾是亲生父母一样的存在。   他会离开国师府,与其说是得知真相后的不肯原谅,倒不如说是伤心与无措——他曾经视为父亲孺慕尊敬的人,原来竟是残害他母亲的帮凶。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只能选择离开。   至于姜氏和阮明决,只看他说起他们时的神色,青蛮就知道他心里是不怪他们的。可如今,姜氏却告诉他,其实她才是那个他应该恨的帮凶……   青蛮不知怎么竟有些愤怒。   “你们一会儿这样说,一会儿又那样说,可曾考虑过他的感受?”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龙虽冷血,心却也是肉做的,一次不够,还要再来第二次,夫人,是你们欠他,他不欠你们的!”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我……这不是我的本意,”姜氏深吸了口气,眼睛越发红了几分,“不过你说的很对,是我对不住黎儿。其实今天就算你们不来,我也要去找你们的,这所有的一切因果全都是因我而起,如今,也该了结了。”   白黎回神,垂目压下心头的震动与复杂:“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氏没有马上回答,只缓步走到意识不清,似乎下一刻就要被魔气整个儿吞入腹中的阮景之面前,抬手捧住了他的脸。   然后,她微微倾身上前,凑近阮景之的嘴巴吸了一口气。   缠绕在阮景之身上的黑色魔气竟有意识地钻进了她的口鼻,同时阮景之的脸色也稍稍好看了些!   众人皆惊。   还是红玉最先反应过来:“你竟然能吸收魔气……你是魔族中人?!”   “是,”姜氏睁开眼,一抹幽暗的红芒在她眼底荡开,艳如血,媚如花,“我原名灵乐,是万年前奉魔尊之命埋伏在人界的探子。”   ***   万年前的神魔大战起因,就是当时的魔尊厉枯野心膨胀,试图一统六界。   为了完成自己的大业,他做了不少准备,其中一项就是往各界安插探子。   灵乐作为那些探子中的一名,在那场神魔大战中意外受伤,沉睡了九千多年,一直到两百年前才伤好痊愈,清醒过来。   发现神界覆灭,魔界被封印之后,她便隐姓埋名地在人间活了下来——她对人间熟悉得很,并不会无所适从,后来遇见阮景之,与他相知相恋,更是整颗心都安定了下来。   可惜好景不长,就在她和阮景之成婚三个月后,一个同为人界探子的魔族小伙伴找上了门。他曾是魔尊厉枯的心腹,哪怕已经过去万年,他仍是一心想要开启魔界封印,复活厉枯,一统如今的三界。   他要求灵乐配合她,并拿阮景之做要挟。   那时人界对于魔族极为痛恨,阮景之身为下任国师,绝不能与魔界扯上关系,否则必然会名声尽毁,前途尽毁。最重要的是,这世上所有人都会反对他迎娶一个魔族之女。   灵乐不想与阮景之分开,更不愿他为了自己与整个人界乃至三界对上,于是她设下计谋,以身犯险,将那魔族小伙伴封印了起来,然后在确定没有其他小伙伴还活着之后,忍着千刀万剐之痛,抽掉了自己体内的魔脉。   失去了魔脉,她便再不是魔族中人。   她会变得像凡人一样手无缚鸡之力,也会像她们一样慢慢老去,最后死去。   却不想计划追不上变化,就在她即将成功的最后一刻,阮景之发现了她的秘密,并为了阻止她而伤了自己,被她身上那发狂的魔气所侵。   为了救他,灵乐和靖王做了一桩交易:用天火和那个结界,换取靖王意外得到的一件能除去阮景之身上魔气的灵宝。   阮景之醒来后知道真相,立刻赶去找靖王,却终究是晚了一步。   他只能将魂飞魄散在即的白烟和当时才出生不久的白黎带回国师府,好生照顾。而他自己,因为当时没有好好休息,体内的魔气也没有完全去除,这些年是想尽了法子压制,才没有堕入魔道。   “靖王来找国师府找景之的时候,撒谎要天火与那结界是为了除掉那段时日一只在城外作恶的恶妖,好在圣人面前立功,博得圣人欢心。我救人心切,顾不上查证,又见他言辞凿凿,便轻信了他。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拿那两样东西要对付的,竟是刚刚为他生下孩儿的爱人……”姜氏说着闭了一下眼,神色恼恨,又带着一丝苦笑,“并非辩解,我只是懊悔,早知如此,当日就该直接弄死他,再暗中去抢了那灵宝才是的。”   “……”   众人皆一时无言。沉默许久,红玉才面色复杂地问道:“既然并非出于本心,为什么三年前白黎意外知道真相的时候,你们不解释?”   她显然还有些不相信,姜氏也不以为意,只微微一顿,目光微柔地看了小白龙一眼:“纵有再多的理由,也改变不了我们确实是帮凶的事实,何况……有一个憎恨的目标,总比自己一个人苦熬来的舒坦些。”   青蛮蓦地一怔,心里那莫名其妙的怒气忽然就如烟散了去。   “这些话憋在我心里多年,如今终于能说出来了,”姜氏忽然笑了起来,“真舒服。”   她看向怔怔地趴在青蛮肩膀上不动的小白龙,“这么些年,师娘一直都是将你当做亲生孩子看待的,过去我一直害怕你会怨恨我,所以总是犹豫。你师父心疼我,也不许我说。可如今……黎儿,最无辜的其实是你师父,你能不能别再生他的气了?他其实与我一样,都是真心疼你的。”   白黎沉默了很久才淡淡道:“我不需要你们的愧疚。”   “不是愧疚,”姜氏犹豫了一下,抬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见他只是微微一僵,却没有躲开,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也许一开始是因为愧疚,可后来便是因为你值得了。”   白黎低头,半晌才道:“既然以前都有办法压制这魔气,为什么今天会突然爆发?”   姜氏一愣,想说什么,白黎又听不出任何情绪地说,“是因为那颗红色珠子吧。”   “不是……”   姜氏刚要否认,白黎就抬头看了她一眼:“我阿娘吃了那珠子后,呼出的气息里有一丝淡淡的魔气。”   姜氏一顿,说道:“那珠子名唤赤莲珠,是生于魔界的灵宝,所以会带着一丝淡淡的魔气,不过那点魔气不会对你母亲造成不好的影响的,你放心。”   “魔界之物?”这下轮到青蛮愣住了,“可我爷爷也有一颗啊!他还把它当宝贝,谁都不给看来着!”   众人皆是一愣:“你是不是记错了?”   青蛮有一瞬动摇,但很快就摇了头:“不会是记错,我印象很深刻!”   白黎拧眉,片刻抬爪挠了挠她的耳朵:“也许只是物有相似。”   这个答案好接受多了,青蛮迟疑半晌,点点头,心里却是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久久无法平静。   一个道法高深,满兜法宝的老头儿,带着个小孙女常年住在荒无人烟的山上,从不下山,也从不与外人往来,只一心教她修炼,教她捉妖,他到底是什么人?他的突然失踪又是因为什么?还有……她又是谁?为什么那野猪精会说她身上有神魄?为什么她闻到堕神的气息会觉得亲近又厌恶?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65章 旧事(六)   带着满腹疑惑, 青蛮跟着红玉几人离开了国师府。   因着心里有事儿,她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直到回到客栈, 看见吃饱了瘫在桌子上晾肚皮的壮壮, 才终于稳了稳心神。   爷爷的事情没有人能帮她解惑,除了暂时将它丢开, 她什么也做不了。有些郁闷,但好在已经习惯, 小姑娘低头看向胖乎乎的小伙伴, 抬手戳了戳它软软的肚皮:“恭喜你, 又肥了一圈。”   壮壮懒洋洋地卷了一下尾巴:“嫉妒使人产生幻觉,我懂,你不用多说。”   青蛮:“……要点脸行不?”   “不要, 那玩意儿又不能吃。”   两人斗了几句嘴,小姑娘心情好了些,见壮壮问起白黎的情况,不由眼睛一转,捏了捏袖子里正一动不动的小白龙:“你说白哥哥啊, 他这不就在……”   指尖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舔了一下, 青蛮浑身一激灵, 差点没蹦起来。   壮壮斜了她一眼:“在哪?”   “咳, 在, 在楼上啊。”小姑娘干笑两声,忽然张开双臂来回甩起了胳膊, “哎呀早饭吃的有点撑,得活动活动才行!”   说着就边甩胳膊边追着红玉白含上楼去了。   差点被甩飞出去的小白龙:“……”   “哎呀这做人也好,做妖也罢,都得学会看情势才行,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小姑娘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他听见。小白龙嘴角微抽,低沉的情绪却跟着回升了几分。   “阿蛮妹妹是不是特别想说,你也有今天呐?”   “你怎么知……”青蛮脱口而出,又倏地顿住,随即想起他现在软趴趴的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又忍不住嘚瑟地哼笑了一声,假模假样地说,“嗨呀,这话说的,我只是觉得白哥哥现在这个样子特别可爱而已!”   “是么。”小白龙说着就懒懒地打了个滚儿,尾巴尖儿扫到小姑娘胳膊上的痒痒肉,顿时叫她浑身一颤,差点没从楼梯上滚下去。   “哈哈哈哈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白哥哥饶命嗷嗷嗷——”   “这做人也好,做妖也罢,都得学会看情势才行,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小白龙慢悠悠地从她袖子里钻出,银白的龙角在烛火照耀下熠熠生辉,美丽夺目。它抬目看向正笑个不停的小姑娘,冲她微微一笑,“阿蛮妹妹这话,说得真有道理。”   迟迟没法停下笑的青蛮:“……”   不甘心他都变成一条小屁龙了自己还干不过他,小姑娘憋着一口气想了想,边擦笑出来的眼泪边把他放到了地上:“笑,笑得腮帮子发酸,没力气走路了,白哥哥自己,自己回四楼吧!”   仍处于浑身脱力状态的小白龙:“……你忍心?”   自觉扳回一城的青蛮喘着气儿斜了他一眼:“当然,白哥哥晚点见!”   小白龙瞅了她片刻,说:“行吧,你去睡吧。”   这么干脆?青蛮看了他一眼,琢磨片刻,到底是转身慢慢往楼下走去。本以为他是憋着招儿想套路自己,然而一直到她回屋,楼梯上也没再传出什么动静。   ……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想着它小小一条趴在楼梯上虚弱又凄凉的样子,再一想国师府里发生的事情,已经缓过气的小姑娘犹豫片刻,到底是一边暗骂自己没出息,一边蹬蹬蹬地出了房门,原路往三楼跑去。   小白龙正蔫哒哒地趴在原地,一动不动,看起来十分萎靡,也十分惹人怜惜。   是在为姜夫人的话而郁闷吗?还是在担心阮景之的情况?青蛮心里莫名发软,顿了顿,假装无事地走过去:“对了,那什么,我突然想到一个事情。”   白黎眼底闪过几许笑意,面上却没有动,只神色怅然地看了她一眼:“嗯?”   “咳,你师娘不是说你师父会突然被魔气反噬,和那劳什子赤莲珠无关,而是因为你们国师府里出了个堕入魔道的叛徒,被他所伤么?”青蛮动作看似自然,其实有些僵硬地拎起他往楼上走,“你知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啊?”   ——这显然是没话找话,国师府的叛徒,连姜夫人和阮明决都没有头绪,他一个那么多年没有回去过的前弟子,哪里能有什么线索。不过白黎没有拆穿她,只忍着笑摇了一下脑袋,低声说道:“这些事情早已与我无关。”   青蛮低头看他,迟疑片刻,忍不住道:“其实他们也只是无心之失,而且还有那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在,你……”   白黎微微一顿,没有说话。   青蛮没有再说下去,只摸了他脑袋一把:“算了,那什么,你也别太担心,你师娘既然是魔族中人,肯定有法子救你师父的。 ”   白黎想说自己没有担心,但对上小姑娘清澈的双目,却忽然说不出口了。他顿了顿,移开视线:“对于你爷爷,你了解多少?”   他的话题跳得太快,青蛮愣了一下才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白黎看了她一眼:“之前不是答应了要帮你找爷爷么,总得先了解一下基本情况才能下手。”   青蛮眼睛一下就亮了:“那白哥哥快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虽然生活在一起那么多年,但青蛮发现自己对爷爷的了解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多,至少在他下山之前,她从来没有认真琢磨过他从哪里来,为什么要一个人带着她住在山上等问题。   小姑娘有些沮丧,说着说着小脑袋便耷拉了下来:“其实我有一种奇怪的直觉,我觉得爷爷好像就在我身边……但是他为什么就是不肯出来见我呢?”   小白龙抬爪拍了拍她:“你说他是跟着一个神秘的黑衣人下山的?关于那个人,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没有,那时我以为他是爷爷的朋友,爷爷跟他下山一趟很快就会回来,所以没有特别关注……”青蛮说着就带着白黎进了四楼的结界,白烟已经睡着了,红玉和白含正守着它,它睡得很香,神色看起来也很安详,小姑娘放了心,便带着白黎出去说话,却不想就在出门前,她的视线不经意地扫到了白烟身上一片如同藤蔓般开来的焦黑疤痕。脑中猛地闪过什么东西,她愣了愣,脸色忽然就变了,“我!我想起来了!那个人,他的脸上好像有藤蔓般的黑纹!形状就跟你阿娘身上这个伤痕差不多!”   那人一直低着头,不让别人看他的脸,青蛮也是无意中惊鸿一瞥,才有了这么个大致的印象。再加上时间过去已久,她记得不大清楚,如果不是这会儿看到白烟身上的疤痕灵光一闪,根本想不起来。   白黎顿了一下:“藤蔓状的黑纹,听着怎么有点耳熟?”   “就是之前操控鼠妖打探皇宫消息的那个黑衣人!你那个佩兰师妹说他的手上就有藤蔓状的黑纹!还有,你师娘之前好像也有提到,那个叛徒手上也有这样的黑纹!”青蛮吃惊地说,“白哥哥,你说他们会不会是一伙儿的?!”   白黎眉眼微沉。   “除了那只鼠妖,还有狗妖黑耀,他也见到过一个黑衣人,那个黑衣人想要赵三娘纯净的灵魄。然后鼠妖背后的黑衣人则是想要操控皇宫,伤害你师父那个,应该目的是国师府……对了,还有林家那个白骨妖,它的妖丹上和鼠妖,黑耀一样,都有那种会让我莫名觉得亲近的气息……”信息量太大,青蛮整个人都有些混乱,稳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道,“白哥哥,我觉得它们背后的那几个黑衣人就算不是同一个人,那肯定是一伙儿的!而且他们和带走我爷爷的那个人,还有国师府的叛徒很可能也认识!然后……然后我记得你师父那天在皇宫里的时候说过,控制鼠妖的那个黑衣人应该是和堕神有过接触,所以才会在鼠妖的妖丹上留下堕神的气息,所以他们很可能是堕神的手下,甚至……”   堕神入了魔道,如今已算是魔道中人,那么他的手下……脑中浮现被爷爷当做宝贝的那颗来自魔界的赤莲珠,青蛮猛地咬唇,一时有些不敢继续往下想。   事情分析到这一步,有很多东西已经呼之欲出,白黎顿了一下,抬爪拍拍她的脑袋:“那就先想法子引蛇出洞吧,有了切入点,后面的事情就好查了。”   “引蛇出洞?你是指……”   “你刚刚分析的没错,就算那几个黑衣人不是同一个人,也肯定是一伙儿的。所以只要能抓住他们其中一个,我们就能有收获。”小白龙甩了一下尾巴,“白骨妖和那个叛徒没有留下具体线索,先不考虑;鼠妖背后那个黑衣人,目的是掌控皇宫,咱们不好利用,也先放到一边;剩下狗妖黑耀遇见的那个黑衣人……他不是在收集纯净无暇的灵魄么?咱们就来个请君入瓮好了。”   青蛮愣了一下,迟疑:“可是纯净无暇的灵魄并不好找,除了刚出生的婴儿,这世上根本没几个人能像赵三娘一样,眼里看不见一点儿龌龊……”   “青蛮姑娘?你在说什么?还有谁也拥有纯净的灵魄吗?”李承朗好奇的声音忽然从楼下传来,“真巧啊,国师说我的灵魄也是难得的纯净呢!”   ***   万万没想到刚要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青蛮欣喜又有些犯愁,喜的是计划可以顺利展开了,愁的是做诱饵有一定的风险,李承朗是凡人,看起来又傻乎乎的,感觉很容易暴露目标被人干掉啊……而且怎么说也算是朋友,明知道有危险还让他去,她有些开不了那口。   直到白黎说李承朗命格极好,是受天道庇佑的幸运之子,绝对不会有事,她才将小白龙往袖子里一塞,笑容谄媚地跑下楼去:“哎呀世子你来啦!”   李承朗:“……”   好可怕的笑……他想跑!   “嘻嘻,多日不见,世子可还好?”   “我,我挺好的,那个,我听说白大哥回来了,他人呢?”   在我袖子里呢,青蛮眼睛一转,拉着他往楼下走:“他有点儿累,在楼上睡觉呢。”   “那我能不能上去看看他啊?”虽然不知道白黎的具体情况,但他身受重伤的事情李承朗还是知道的,那晚皇宫里闹出的动静太大了,就算李淳下了死令封锁消息,可李承朗身为晋王世子,想知道这点子消息并不太难。为此这段时间他没少往茶馆里跑,眼下白黎好不容易回来了,他不看上一眼哪能安心呢。   “这个……”   青蛮悄咪咪地戳了白黎一下,用密语问他:“你要多久才能恢复人形啊?”   白黎回她:“叫他晚上再来。”   青蛮明白了,笑眯眯地用话绕晕了李承朗,然后把他送走了,让他晚上再来。   李承朗:“……”   好像有哪里不对。   但这单纯的少年最终还是先离开了,等他一走,青蛮和白黎便开始制定计划。   差不多傍晚的时候,计划撸得差不多顺了,白黎也恢复了人形。不过他没有下楼,而是让青蛮直接将如约而至的李承朗带到了楼上。   “白大哥!你!你真的没事了!”看见懒懒倚在床上的青年,少年激动得眼睛都红了。   白黎笑睨了他一眼:“那是,我好着呢。”   “太好了!”李承朗擦了擦眼泪,飞快地跑到床边坐下,碎碎念了好一通,这才不好意思地吸吸鼻子,“让你们见笑了,我,我就是一时激动……”   白黎拍拍他的肩膀:“最近过得怎么样?”   李承朗一顿,抹了一把脸:“就是这样,还行吧。”   “行了,”白黎挑眉,“我还不知道你,说说,发生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就是我父王……”李承朗叹了口气,一脸郁闷地说,“他最近迷上了个合欢楼里一个姑娘,很久没回家了,方才在路上遇到,我没忍住,和他大吵了一架。”   晋王是个风流浪子,生平两大爱好:女人和酒。白黎早都习惯了,青蛮也听说过不少他的事迹,两人安慰了他几句,性格乐观,且早已习惯这种事的李承朗心情便又好了起来。   又随意地聊了几句,白黎才道:“对了,你这两天有空么,有个事儿,想请你帮一下忙。”   李承朗眼睛一亮:“什么事儿,白大哥你尽管说!”   知道这傻小子一直想为自己做点什么,白黎也不卖关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整个计划都详细说了一遍,还有他在这个过程中可能遇到的危险,也一一解释了一番。   “这哪儿还有什么危险啊,你们都安排得那么周到了!”李承朗哈哈一笑,说道,“就这么定了,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   见他胸有成竹,又细想了一下自己和白黎的计划,确定无一丝遗漏,青蛮这才跟着笑起来:“那行,回头请你吃好吃的!”   “好!”   李承朗说完就兴致勃勃地实施计划去了,没多久,“晋王世子突然撞邪丢了魂”的消息便如春风一般吹遍了京城。   而青蛮白黎这边也为找回他的灵魄上演了一出接一出的好戏。   几天后,“晋王世子会丢魂是因为他灵魄极为纯净”这一消息“秘密地”泄露了出去,又两天,许久不见的白尾巴匆匆来报:“仙姑仙姑,那个黑衣人,他,他终于出现啦!”   青蛮刷的一下蹦了起来。   白黎勾唇,抬手轻拍她的脑袋:“走吧,收网去。” 第七卷 胭脂 第66章 胭脂(一)   青蛮白黎飞快地出了门,往城郊一个人迹罕至的野林子赶去。   那林子里住着一只性格乖戾孤僻的老乌鸦精,正是他们计划中“偷走”李承朗灵魄的“坏蛋”。   天色将暗,暮色四起,林子里静悄悄的,荒凉而萧瑟。青蛮左右看了看,悄声与白黎道:“快到了,咱们这就按计划兵分两路,左右包抄吧!” 作者推荐:末世小厨娘,想吃肉来偿   “嗯。”白黎看了她一眼,“小心点。”   青蛮拍拍胸前的大砍刀:“放心,我厉害着呢!”   两人隐了身,悄悄往老乌鸦精住的老树洞靠近。   老树洞位置隐蔽,附近纠缠着数不清的枯枝干藤,因如今天气寒冷干燥,一踩到就会发出“咯吱”声。未免打草惊蛇,青蛮屏气凝神,半点不敢大意,却不想刚走出几步,那层层叠叠的枯枝间,忽然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即一个巴掌大小的小黑球便朝着她的方向急射而来。   青蛮心里一惊,飞快地侧身躲开了。   小黑球啪叽一声砸在了她身后的树干上。   “疼……疼死我了……”它说着慢慢滑落在地,周身黑毛乱飘,青蛮这才看清它的模样——浑身漆黑,尾羽泛紫,竟是一只体型格外娇小的乌鸦。   “……”这不会就是白黎口中那只已经活了三千年的老乌鸦精吧?   “把那个纯净的灵魄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看似温和实则阴冷的声音从交错的枯枝间传出,青蛮心中一凛,飞快地转头看去。   是个身穿黑色斗篷的男人,看不见面容,也看不清身材,他踩着干枯的树枝慢慢朝小乌鸦走来,脚下“吱呀吱呀”的响个不停,在这寂静荒凉的林子里显得莫名诡异。   小乌鸦顶着一头呆毛从地上跳起,冷笑一声,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耳朵有毛病是不是!老子说了几遍了,那小娃娃的灵魄本来确实在我这里,可后来半道上他跑了,跑没影儿了!你大爷的要不是忙着找他回来,爷爷我能被你这小鳖孙偷袭成功?”   因黑衣人的出现瞬间兴奋不已的青蛮:“……”   等等,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都怪那些愚蠢的凡人,要不是他们闲着没事儿在城里开了那么多首饰铺子,我能一时分心么,那臭小子能跑得了么!”小乌鸦上蹿下跳,暴跳如雷,“还有你,你他娘的为啥不早点来?你要是早点出现,这事儿也不至于拖那么久……”   青蛮:“!!!”   夭寿啦你在说什么鬼!快住口!   然而到底是晚了,那神秘人显然不是什么蠢人,一听这话,顿时惊怒地冷笑了一声:“原来如此!”   说罢身子一闪便要跑,青蛮简直要给这猪队友跪下了,一边现身朝那黑衣人冲去,一边放声大喊:“白哥哥快来!他要跑啦!”   白黎很快赶来,但到底失了先机,一番打斗之后,那神秘人还是捂着受伤的胳膊逃了去。   看着他魔气缭绕的背影闪电般消失在天际,青年收回手,眯眼看向一旁正捻手捻脚欲逃跑的乌鸦精。   青蛮就不那么温柔了,直接冲过去就拎起了它的尾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晋王世子人呢?!”   她快要气死了,为了引出这条大蛇,这些天她和白黎花了多少心思啊,眼看成功在即,这小黑球却……   哇,她要拔光它的毛!!!   “放肆!”小乌鸦心虚地转了转眼睛,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拽得二五八万似的说,“小丫头有没有点礼貌了!我一个老人家,你……”   “我是个捉妖师,特别缺妖丹的那种。”青蛮不等它说完就眯眼一笑,“而你,整日沉迷于旁门左道什么的虽然不算违逆天道,但也是游走在灰色地带,算不上真正的无辜,所以你猜……我会不会趁你受伤之际直接收了你?”   小乌鸦:“……白家小子,你就由着你家小媳妇儿猖狂?当初老夫可是看在红玉的面子上才答应帮你忙的,就算中间出了点小纰漏,你们也不能过河拆桥,恩将仇报啊!”   青蛮反手就是一巴掌:“瞎说什么呢!谁是他家小媳妇儿!还有,什么看在红姨的面子上,明明是白哥哥让人往你那破窝里搬了一大箱闪亮亮的珠宝你才肯答应帮忙的!”   小乌鸦:“……”   白黎意味深长地看了耳尖不自知发红的小姑娘一眼,慢条斯理道:“我家小阿蛮就是这么率直,乌羽前辈不要见怪。”   率直???   名为乌羽的乌鸦精用看瞎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   既然事情已经败露,乌羽也没有再隐瞒,很快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按计划抓走李承朗的灵魄出城时,他途径一家首饰店,被里头闪亮亮的珠宝吸引了注意力,没看住李承朗的灵魄,被它跑了。这几天它一直在想法子找回李承朗,但始终没什么进展……   青蛮气得差点拆了它的破窝:“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知不知道他是生灵出窍,很容易遇到危险的!”   “急什么!我往他身上下了保护罩,他不会出事的。”乌羽将一脸痴迷地看着身下堆成小山的珠宝首饰,“不过就是一时找不到人而已,指不定是跑哪儿玩去了呢……”   “你!你就是怕我们知道了这件事会把那箱子宝贝要回去,所以才故意瞒着不说的!”   “咳,话不能这么说,我这不也是为了你们的计划能顺利实行么。”   青蛮忍了忍没忍住,转头问白黎:“我能收了它不?”   乌羽吓了一跳:“你敢!”   小姑娘显然是真的气到了,白黎忙揉揉她的脑袋:“还得靠它提供线索,把承朗找回来呢。”   青蛮这才勉强忍了下来。   乌羽也没敢再作死,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包括李承朗灵魄失踪时的时间,地点,以及周围发生的事情。   根据它的描述,青蛮和白黎飞快回城,来到了一家名为如玉阁的首饰铺子,但两人在附近仔仔细细地找了一圈,并没有任何发现。   “那破乌鸦说自己就一眨眼的功夫,世子就不见了,如果这话是真的,那么短的时间里,世子能跑到哪儿去呢?”青蛮叹气,“早知道就不叫他冒险了,这万一出了什么事儿……”   “如果承朗真的出了什么事,乌羽不会那么淡定的,天道的处罚它受不起,它说承朗暂时没事,这话应该是可信的。”白黎安慰了一句,抬目朝四周看去,“至于承朗,那小子死心眼,答应了别人的事情绝对不会轻易食言,应该是临时看见或者听说了什么很严重的事情,所以才会匆匆离开……”   “那会是什么事呢?”现在找回李承朗的灵魄才是最重要的事情,青蛮稳了稳心神,不再想别的,只皱着眉头分析道,“能让他连咱们的计划都顾不上了,那个出事的人,对他来说一定非常重要。白哥哥,你觉得会是谁?”   白黎四处看了看,目光在某个地方落定:“晋王。”   “他父亲?!”青蛮一愣,“可他们父子俩不是关系不好么……”   “承朗重情,哪怕看不惯晋王所为,也绝不会弃他不顾。”白黎说着回头看了她一眼,“走吧,带你去个好地方。”   “可是……”青蛮想说什么,白黎忽然挥了一下手,她一愣,低头看了看,吃惊又不解,“你给我设障眼法做什么?”   白黎自己也改了容貌,末了才冲眼前清秀白皙的小公子眨眨眼:“咱们要去的地方,姑娘家可进不去。”   ***   长安城中有三大青楼,其中一家名唤合欢楼,就座落在如玉阁对面不远处。   这会儿天色已黑,正是合欢楼一天之中生意最好的时候。   白黎揽着青蛮的肩膀,哥俩好似的在合欢楼老鸨殷切的迎接下进了楼,开了个包间。   “把你这楼里最漂亮的姑娘给我叫来。”   一身金玉的公子爷,看着面生,出手阔绰,俨然是外地来的大肥鱼,风韵犹存的老鸨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儿,连连应声道:“这就去叫,这就去叫,二位爷稍等片刻,先喝点小酒如何?”   “去吧,不过不是最好的爷可不要啊。”白黎懒洋洋地往椅子上一靠,扔给她几张银票,一副风流常客的模样,“放心,要是让我和我这弟弟满意了,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是是是!”老鸨眼睛亮成了两盏灯,忙扬声高呼,“来人,快去把胭脂和翡翠叫来!”   外头一龟公小声道:“可是嬷嬷,胭脂姑娘她这几天不是都……”   “哎哟,瞧我这忙的,姑娘名字都给记混了,是珠玉!”老鸨忙道,“去把翡翠和珠玉叫来!赶紧的!”   说完便回头对青蛮白黎赔笑道,“二位爷,这两位可是咱们楼里最漂亮的姑娘,肯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那那位胭脂姑娘呢?”青蛮状似无意地问,“能叫嬷嬷脱口而出的,肯定也不是一般的美人儿吧?”   “胭脂确实也长得不错,不过她最近身子不大好,已经好几天没有接客了。”老鸨说完笑眯眯地岔开了话题,“二位公子瞧着面生,以前没有来过吧?”   青蛮还想说什么,白黎忽地捏了一下她的手。小姑娘心里不解,但还是闭了嘴,跟他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那老鸨聊起了天儿。   不一会儿,两位容貌出色,打扮清凉的姑娘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奴家珠玉(翡翠),见过二位爷。”   “站在那做什么,都过来坐,叫爷好好看看你们。”白黎笑眯眯地冲二人招了一下手。   “爷的命令,奴家可不敢不从!”相对活泼的珠玉娇声一笑,扭着腰就走过来坐在了青年身边,整个人柔若无骨地朝他身上靠去。   什么什么!这是要干什么!青蛮瞪大眼睛,想都没想就一把将她拽了回来:“你给我回来!” 第67章 胭脂(二)   珠玉没设防, 叫小姑娘拽得一下栽进了她怀里。   浓郁的脂粉香迎面扑来,青蛮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做什么,便忍不住鼻子一痒, 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被喷了一脸唾沫的珠玉:“??!!”   “呃, 不好意思,失误, 哈哈,失误。”青蛮忙抢过她手里的帕子给她擦了擦脸, 无意间对上白黎意味深长的双眼, 顿时心口一跳, 脸蛋红了起来。幸好有障眼法挡着,别人看不见……小姑娘莫名心虚,见白黎仍在用那种奇异的目光看着自己, 不知怎么竟隐隐有些发慌,她忙抬手搂住珠玉的腰,故作不满地说,“都是客人, 姑娘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珠玉一愣,随即便掩着嘴娇笑了起来:“原来爷是醋了呀!”   醋,醋了?!   青蛮心头一震, 想说什么,白黎忽然看了她一眼:“还有一晚上的时间呢,贤弟莫急,悠着些。”   他眼底的笑意如涟漪般层层荡开, 面上却只戏谑一笑,对珠玉抬了抬下巴,“既然我这弟弟喜欢你,你就好好伺候,伺候得好了,爷自然重重有赏。”   障眼法之外的两人长得差不多,都是一副人傻钱多的样子,珠玉自是没什么意见,笑盈盈地应了一声,倒了杯酒靠向青蛮,软着声儿笑道:“能叫爷喜欢,是奴家的荣幸呢,来,奴家敬您一杯!”   心绪莫名纷乱的小姑娘下意识应了一声,接过酒杯饮下。珠玉见她爽快,眼中笑意更深,又飞快地给她满上了。   “爷,来,咱们继续喝!”   “呃,行吧……”   那边翡翠见此,也噙着温柔恬静的笑,抬手给白黎倒了一杯酒:“爷,您也请。”   她倒是比珠玉矜持许多,没有直接整个人往白黎身上凑,但看着她冲白黎笑得羞涩又期盼的样子,青蛮心里却仍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痛快。   “你,翡翠是吧,你也过来!”   翡翠一愣,白黎也抬目朝她看去。   ……看什么看!   青蛮的脸又烧了起来,但很快她就故作镇定地挑了一下眉:“都说左拥右抱的感觉极好,弟弟我也想试试,兄长不会不许吧?”   白黎盯着她看了许久,垂目低笑一声:“怎么会?只要你开心,我也就开心了。”   这话叫青蛮心口猛地一跳,随即嘴角便忍不住翘了起来。她觉得自己有点儿奇怪,但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又有种“就该这样,这样很好”的感觉。   不过一人把俩姑娘全占了,好像确实有点霸道,她想了想,又忍着心里的不愿哼哼唧唧地问:“要不我再叫俩姑娘进来伺候你?”   白黎一顿,眼底笑意更深:“不用,我有点乏,靠着休息就好,你们玩你们的,不用管我。”   青蛮嘴角又翘了起来:“可是哥哥你一个人待着,不会寂寞么?”   “不会,你好好玩便是。”   “哎呀这多不好意思呢!”小姑娘想笑,又忍下了,一边假意客套,一边往青年脸上瞄,确定他是真的不想与这些姑娘有什么接触,心里那点子不痛快顿时神奇地散去了。   白黎没有再说话,只是笑意流转地看着她,慢条斯理地喝着小酒。   他的眼神像是带了火,青蛮被他看得整张脸越来越烫,整个人都有些发僵。她想了想,忙学着方才进门时看见的那些风流客人的样子,搂着俩姑娘一顿揉捏:“来来,咱们喝酒!”   “哎呀爷您摸哪儿呢,讨厌!”   令人发麻的娇嗔声叫小姑娘猛地抖了一下,不过也是因此,她终于从白黎身上转开了注意力。   “真的讨厌?那你笑得这么好看做什么?”无师自通的小姑娘挨个勾了一下下巴。   她嘴甜,又会开玩笑,俩姑娘很快就被逗得花枝乱颤,彻底丢下一旁的白黎与她玩闹起来。   眼看她们搁在青蛮身上的手越来越放肆,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的白黎:“……不然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不用,我不饿!”青蛮却觉得这种感觉相当不错,虽说姑娘们身上的气味浓了些,可肤白貌美又会撒娇的软乎美人儿,谁会不喜欢呢?她只觉得心花怒放,一下就将方才那点奇怪的不开心丢到了脑后,专心地套起了她们的话,“来来,都跟我说说,你们这儿是不是还有一个叫胭脂的姑娘呀?”   “胭脂?好端端的做什么提她呀!爷,有我们姐妹俩陪着您还不够么?”   “就是就是,爷,奴家陪您喝酒呀!”   那位胭脂姑娘的人缘似乎不大好,两人提到她都是一副勉强的样子,青蛮好生哄了她们一顿,她们才肯开口。   “人家与咱们不一样,那可是出身大户人家的小姐……”   “大户人家的小姐?那怎么会到这里来?”   “听说是被跟她私奔那小情郎给卖进来的……”   “什么?!”   “听着有点儿惨是吧,可其实她在咱们合欢楼里过得可滋润了,这贵人们,一个一个儿地都像是中了邪似的光盯着她不放,因着这个,咱们嬷嬷在她跟前也得赔笑呢……”   “哎哟,是嘛……”   看着越说越投入的三人,被彻底晾在一旁的白黎:“……”   ***   通过珠玉翡翠俩姑娘,青蛮很快就摸清了那位胭脂姑娘的情况,以及她和晋王之间的关系——没错,她就是李承朗口中那个迷得自家老爹好多天都没回过家了的青楼女子。   原来她是两年前被自己的情郎卖进合欢楼的,听说她出生富户,家里虽不是大贵,却也是有些家底的,只是年少无知,信错了人,被家里的账房先生哄着私奔来了京城,所以才会沦落风尘——听说是盘缠被贼人偷了去,那男人受不住苦,转头攀上了京中一个早年丧夫的寡妇,做了她的入幕之宾。那寡妇嫉妒胭脂年轻美貌,拿钱逼那男人,那男人便狠心将她卖进了青楼。   胭脂起初也挣扎过,但家人远在千里之外,身边又没有亲近的朋友,她这孤身一人的,最终也只能认命。   好在她长得好,又读过书识得字,老鸨也舍不得随意轻贱她,便让她去伺候那些身份贵重的客人。   其中自然就包括李承朗他老爹,当朝晋王殿下了。   据说晋王对胭脂十分舍得,大把大把花钱不说,还曾提出要带她回府做妾,只是被胭脂以“身份卑微,不敢高攀”为由给婉拒了。   晋王竟也不恼,反而觉得她出淤泥而不染,与外头那些卯足了劲儿想进晋王府的妖艳贱货都不一样,越发地对她上了心,甚至渐渐地连王府也不回了。   这可不就把楼里其他姑娘都给嫉妒坏了么!   都是女人,都是知道该怎么吊着男人,从他们口袋里可劲儿挖钱的女人,谁不知道谁呀!偏晋王眼瘸,一个劲儿把人家当宝贝不说,还总拿“你们都是泥,只有胭脂是芙蓉”的眼神瞅她们……   就说气不气人吧!   不过胭脂在合欢楼里人缘差并不全是因为这个,都是可怜人,就算心里嫉妒她能得贵人青眼,可大家对她终究还是有几分同病相怜的理解与支持的。叫珠玉翡翠一提起她就翻白眼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她性格太差了。自恃出身高贵,对谁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爱答不理的模样不说,行事也十分古怪,这样的人谁会喜欢呢?   “哦?行事古怪?怎么个古怪法儿?”重头戏终于来了,青蛮几乎是一下亮了眼睛,“好好说说,说的好了,我兄长重重有赏!”   一旁一直在喝酒,半句话都没有插上的白黎:“……”   珠玉和翡翠看了他一眼,掩嘴嘻笑,末了才道:“都是贵人们给惯的,那位大小姐呀,如今只在夜里见客,这白天,便是嬷嬷都进不去她的屋,见不着她的人呢。”   青蛮一愣,好奇道:“这是为什么呀?”   “谁知道呢,有小姐妹白日里不小心进了她的院子,当场就被她劈头盖脸地呵斥了一顿,还叫了嬷嬷来给她做主……”珠玉哼了一声,“人家后台硬,咱们可不敢轻易打探她的秘密。”   “那之前嬷嬷说她这几天身体不舒服可是真的?不是说晋王最近为了她连王府都没怎么回?她要是病了,这王爷谁来伺候呀?”   “什么不舒服,那是王爷不想叫她伺候别人!”珠玉说完才挤出笑脸道,“您二位也别见怪,嬷嬷这么说,也是不想你们得罪王爷呢。”   “我明白,”青蛮不在意地挥挥手,继续问道,“所以晋王现在就在这合欢楼里?”   自家世子出了事,不可能没有人来向他汇报,可李承朗昏迷了那么多天,晋王却一直没有出现过。因他素来对李承朗不大关心,众人也没觉得奇怪,可如今想来,这似乎有点太过薄情了。   那胭脂姑娘就这么好,好得让晋王连唯一的儿子都能不要?   “没呢,王爷已经有好几日没有来了,听说是府里出了事儿。只是胭脂到底是王爷看上的人,就算王爷没来,嬷嬷也不好叫她伺候旁人不是。”   府里出了事儿好几日没有来了?   可帮着“追查”李承朗灵魄下落的这些天以来,她压根就没在晋王府里看到过晋王啊!   青蛮心里一凛,飞快地与白黎对视了一眼,又赶紧与她们确定了晋王离开合欢楼的准确时间。   一听他是在李承朗灵魄出事约莫一个时辰后离开合欢楼的,白黎也慢慢眯起了眼睛。   这么巧?   ***   又灌了两位姑娘几杯酒,两人便找借口离开了合欢楼,径自往晋王府而去。   晋王没有在府里,因他夜不归宿是常事,府里众人并没有发觉异常——最近大家的心思都在昏迷不醒的世子李承朗身上呢。   直到青蛮问起,大家才猛然反应过来——王爷确实已经很多天没有回家了!   “那你们还记不记得最后一次见到王爷是什么时候?”   因这几天青蛮和白黎经常出没王府,王府管家对他们很熟悉,忙答道:“就是世子出事那天,王爷匆匆回来过一趟,后来又匆匆忙忙地出去了,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又是那一天。   青蛮皱眉,又问:“可知他是去哪儿了?”   “不知,主子们的去向,小的们哪敢多打探呢。”   晋王妃早逝,晋王又是个喜欢在外面玩女人的,晋王府里除了他们父子俩,就没有能做主的人了,下人们会不知道晋王的动向,也是正常的事儿。   青蛮见问不出什么东西,只好先与白黎先行离开。   “这事儿太古怪了,白哥哥,咱们去合欢楼会会那个胭脂姑娘吧?她和晋王那么熟,没准能知道什么呢。”   白黎看了她一眼,点头。   两人隐了身,又回到了合欢楼。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那位胭脂姑娘。   胭脂住的地方很好,是一个单独的小院子,虽然不大,可对于合欢楼里其他姑娘来说,却已经是如同宫殿般的存在。   难怪会招人恨呢。青蛮一边四下打量一边和白黎往主屋摸去。   此时夜色正浓,小院子里寂静无声,与前院的喧嚣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两人轻轻松松地进了胭脂的房间,看见了一个正在对镜贴花的美人。   这便是那位胭脂姑娘了。   她确实生得极好,肤白如雪,乌发如墨,秀美的五官配上清冷的气质,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魅惑。   青蛮有些明白晋王为什么会为她着迷了,但……   这屋里都没有人,她晚上也不接客,做什么这么认真地打扮自己?   小姑娘好奇,拽拽白黎的袖子想说什么,却见白黎目光专注地看着胭脂,一脸的若有所思。   她忽然就有些不高兴,斜了他一眼哼道:“原来白哥哥喜欢这种类型的姑娘呀,眼光不错嘛!”   白黎回神,桃花眼一挑就笑了起来:“我不喜欢她这样的,我喜欢……”   他忽然凑近她,目光如海,盛满了星光,“你这样的。” 第68章 胭脂(三)   我不喜欢她那样的, 我喜欢……你这样的。   你这样的。   青年一句话撩得小姑娘小心脏砰砰直跳,差点没从嘴巴里蹦出来。可这家伙惯会逗弄人,青蛮才不相信他呢, 绷着滚烫的小脸送给他一个大白眼, 径自朝里头走去。   白黎低笑着跟了上去,却没有再说别的。   小丫头某些方面迟钝又胆小, 吓得过了,怕是会跑。   他得慢慢来。   这时梳妆台前的胭脂忽然捧着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站了起来。   昏黄的灯火下, 细细描了眉画了唇的女子肤白如雪, 乌发如墨, 美得叫人心惊。她满意地轻抚着镜子里的自己,片刻转身朝床边走去。   屋里点着熏香,味道略浓, 但并不刺鼻,袅袅的烟雾从床前小巧精致的香炉里腾起,随着她摇曳在地的艳丽裙摆蜿蜒飘散,画面说不出的旖旎。   又香又暖, 还有美人为伴,这是个叫人来了就不想离开的地方。   只是……   “她这是要做什么呀?”青蛮好奇地跟在胭脂身后,见她将小铜镜放到枕下后就脱去了外衣躺下, 顿时瞪圆了眼睛,“不是吧,她这是准备顶着这一脸的浓妆睡觉?!”   她的情绪像风也像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过瞬间,就已经忘了方才的不自在,白黎想笑,又觉得心痒,看了床上的女子一眼,说道:“看样子是了。”   青蛮:“……她就不怕醒来变成大花猫?”   白黎戏谑地看了她一眼:“不是谁睡觉都跟打仗一样的。”   青蛮想起了每天早上醒来都不在原地,并且多么诡异的姿势都尝试过的自己。   “……”真是个讨厌的人啊!她忍下心里的恼羞,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那倒是。这世上的人千奇百怪,这位胭脂姑娘喜欢化了妆再睡觉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我们还是先查查她这屋里有没有什么其他不对劲的地方吧。”   白黎忍着笑点头:“好。”   两人便在这屋里仔细地检查了起来。   但查了半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除了……   “怎么突然那么困呀,唔,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看着方才还精神翼翼,这会儿却哈欠连连的小姑娘,白黎一双细长的眸子慢慢眯了起来。他走到胭脂床边那个白烟袅袅的香炉旁看了看,片刻抬手轻点小姑娘的眉心。   青蛮只觉得眼前一清,那莫名其妙的困意便一下散去了大半。   她有些吃惊,摸摸自己的脑门问道:“是那香有问题?”   “没有问题,只是能安神催眠。”   “难怪我突然那么想睡,”青蛮说完又道,“不过这青楼里一般不都点催情香么,这位胭脂姑娘倒是特别,竟点了个安神助眠的。”   “不止,”白黎看着那香炉道,“这香还能强身固灵,是上等的好香。”   恩客都是有钱有权的贵人,用得起好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青蛮点点头,见外头天色浓如墨,便道:“你有没有什么发现?没有的话咱们就先回去吧,时候不早啦。”   “没有,走吧。”白黎很自然地拉起她的小手,带着她飘出了窗外。   青蛮愣了愣,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脸上又热了起来。她飞快地抽回自己的手,状似无意地张开双臂往前跑去:“哎呀今天的月亮可真美!”   看着她略显僵硬的背影,白黎慢悠悠跟上去,声音里荡着如水般的笑意:“月亮虽美,却不及阿蛮妹妹万分之一。”   青蛮一个踉跄,差点栽下屋顶。   白黎忙拉住她,却见小姑娘一个利索的转身,脑袋用力撞向了他的腹部。   猝不及防差点被撞飞的青年:“……”   这么疼……她的头是石头做的么?!   “再敢调戏我,”小姑娘脸蛋红红,咬牙切齿地抬起头,一双圆溜溜的杏眸凶巴巴地瞪着他,“我就打死你!”   白黎忍了忍没忍住,捂着隐隐作痛的腹部大笑出声。   半晌,他才低下头,挑着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看她:“可我说的话全是发自肺腑,并没有调戏之意。”   月光如水,给他的脸镀上了一层清辉,青蛮看着他,忽然羞意一敛,也跟着笑了起来:“真的么?”   白黎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挑了一下眉:“嗯。”   “那……”青蛮歪了一下头,“原来我在白哥哥心目中这么美好呀。”   白黎微顿:“自然。”   “那我这么好……”小姑娘忽然抬手搂住他的脖子,小脸猛地凑近他,“白哥哥喜欢我,想亲我么?”   白黎心头一下漏了好几拍,耳朵也跟着红了起来。   青蛮见他盯着自己好久没说话,似乎是傻住了,心里的闷气一下散了个干净。   不就是调戏人么!谁还不会呢!   她越发来了劲儿,身子又往他身上贴了帖,一双大眼睛咕噜咕噜直转:“白哥哥怎么不说话?莫非是不敢了?”   “你知不知道……”白黎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带了点奇异的哑意,脸上笑意也变得耐人寻味。   青蛮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什么?”   白黎没说话,只略显邪气地笑了一下,然后,他用力按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都纳入了怀中。   “知不知道自己……这是在作死?”他凑上前,鼻尖抵着她的鼻尖。   ***   要不是壮壮突然出现,青蛮实在不知道白黎接下来会做什么,虽然理智上知道他应该就是想逗逗她,不会真的欺负人,可那一瞬间,她却有种下一刻他就会狠狠亲上来的感觉……   小姑娘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倒不是怀疑白黎,她就是觉得自己最近这状态好像有点不对……   “想什么呢?”   脑门突然被人弹了一下,青蛮回神,见白黎神色如常地看着自己,不由脸蛋一热,哼哼道:“关你什么事!”   “生气了?”想起方才的事情,白黎心里遗憾,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抬手轻拍她的脑袋,笑着示弱道,“好了好了,我道歉,你不喜欢,我以后都不开那样的玩笑了好不好?”   ……果然是玩笑。   青蛮脸上什么热气都没了,莫名不爽地踩了他一脚,抱着壮壮跑了。   白黎:“……”   “啧啧,吵架了?”壮壮却是来了劲儿,趴在青蛮肩膀上八卦兮兮地问道,“有什么不开心的,快告诉本仙女儿,叫我开心开心。”   青蛮:“……你这大冷天儿又是大半夜的突然来找我,就是为了找揍的?”   “粗鲁,姑娘家这么粗鲁会嫁不出去……喵!我的毛!”   “再废话还拔!”   “我!”壮壮挺起圆滚滚的小肚皮就要反击,被小姑娘一个冷笑给看得趴下去了,“行行行,你赢了,这么凶,吃火药了不成……”   青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高兴,人家都道歉了,她应该趁胜追击好好嘚瑟一番才对,怎么那么不爽呢?   ……莫非是被他欺负多了,上瘾了?   这念头让她心里猛地哆嗦了一下,嘴角更是连连抽搐。   呸呸呸,童言无忌!哦不,童心无忌!   壮壮无语地看着这神色变幻不停的小姑娘,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天太冷,它也没心思与她闹了,飞快地说:“行了,我来就是告诉你们,刚才有人来说那个什么晋王找到了,你们俩赶紧去晋王府看看吧。”   然后就麻溜地跳下她的肩,回茶馆烤火吃小鱼干去了。   青蛮:“……”   白黎慢条斯理地走上来:“要是困了就先回茶馆吧,我去晋王府看看。”   说到正事儿,小姑娘就回神了,只是这会儿见到他还有些莫名的不自在,便别过头哼哼唧唧地说:“我不困,我也去。”   白黎觉得她这别扭的小模样实在可爱,低笑了一声道:“嗯,那走吧。”   青蛮忍不住瞄了他一眼,心里被一种从前从未有过的感觉填满。   似甜似酸,似苦似乐。   叫人害怕,又叫人欢喜。   ***   到晋王府的时候天还黑着,但王府里却是灯火通明。   “白先生,青蛮姑娘,你们可算来了!”王府管家一看见两人就急急地迎了出来,大冷天,他却急出了一脑袋汗,可见心里有多么焦虑。   青蛮顿时没心思想别的了:“陈管家,听说你们王爷找到了,他在哪儿呢,情况怎么样?”   陈管家是个须发灰白的中年人,看起来胖胖的很有福气,待人也总是笑眯眯的十分和蔼。可这会儿他的脸色却是难看极了,眉头皱得深深的不说,眼睛里也满是血丝。   “王爷人是找到了,可他也和世子一样昏迷了!”   青蛮一愣:“什么?!”   白黎也是顿了一下:“怎么回事?”   “得了二位的提醒之后,我便马上派了府里的下人去王爷平时喜欢去的地方找他,可怎么也找不到人。不想就在方才,一个流浪乞儿匆匆上门来报,说是在城东的破庙里见到了王爷,因王爷曾赏过他银子,他认出了王爷,所以便赶紧来报信儿了。之后我们就马上赶过去了,可那时王爷已经不省人事了……”   陈管家一边说一边带着两人往晋王所在的院子走去。   晋王正昏迷不醒地躺在那,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气息平缓得像是睡着了。   这状态和李承朗一模一样,都是生灵出窍才会造成的。   飞快地检查了这和李承朗长得极为相似的中年男子一番,青蛮皱着眉头看向白黎:“他的身体也出现了衰败的迹象,这说明他的灵魄也已经离体很多天了。”   生灵离体太多天,身体没有了灵魄之力滋养,便会慢慢衰败死去。白黎“嗯”了一声:“王爷应该是和承朗同一天出的事。”   两人又问了一些问题,但陈总管也好,晋王身边伺候的那些人也好,没一个能说出什么所以然来。   青蛮有些烦躁:“到底是谁啊,好端端的抓他们俩灵魄做什么!”   说着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小姑娘低头凑到晋王身上闻了闻,抬头,“是胭脂房间里那个安神香的味道。”   晋王天天和胭脂在一起,身上有这个香味很正常,她只是想提醒白黎:胭脂这个人,是他们如今唯一的线索。白黎自然明白,看了她一眼道:“一会儿吃过早饭,咱们再去合欢楼,见见那位胭脂姑娘。”   青蛮一愣:“不是说她白天不见客……”   白黎摇头:“晋王乃天潢贵胄,如今出了事,她作为相关之人,不见也得见。” 第69章 胭脂(四)   天很快就亮了。   稍作休息又吃过早饭后, 青蛮和白黎再次来到了合欢楼。   这次他们没有隐身,白黎直接带上陈管家抬出晋王府之名,要求胭脂出来回话。   人傻钱多的大金主出了事, 老鸨也很紧张, 兼之晋王身份贵重,她哪儿敢不从, 马上就派人去把胭脂叫了过来。   大约是知道事态严重,胭脂倒也没有坚持白天不见客那一套, 很快就来了。   只是……   “她怎么把脸蒙起来了?”青蛮讶异地看着那个一身红衣, 袅袅而进, 脸上却裹着一块绣花面纱,只露出一双漂亮眼睛来的女子。   白黎也是一顿,长目似笑非笑地扫向老鸨。   这一眼看得老鸨心里不知怎么有些发慌, 忙搓着手赔笑道:“这丫头生了种白里日不能见光的怪病,所以才包成这样的,几位别见怪,别见怪哈!”   青蛮一愣:“白日里不能见光的怪病?”   “是啊, 一见光脸上就长满红点,直到夜色来临才能消退,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也是因着这个, 她才有了白日里不见客的规矩——这丫头自尊心强,不愿叫别人知道这事儿,再说这事儿传出去也影响我这儿的生意,所以……嘿嘿, 这事儿还请诸位莫要说出去,多谢,多谢了啊!”   青蛮点头:“那王爷也知道这事儿吗?”   “这是当然!天天在一起,哪儿能不知道呢!要说王爷对我们胭脂确实是真爱呢,要不他能天天往这儿跑?”老鸨顿时得意了,说完冲胭脂招了招手,笑眯眯地问道,“今天感觉怎么样,可有好些?”   “还行。”胭脂言简意赅地答完,走上前与众人行礼。   她的动作简单却优雅,不妖不媚,清冷孤傲,与珠玉翡翠等人不一样,看不见半点风尘味。老鸨显然很喜欢她的特立独行,即便得了个疑似敷衍的回答,也没有不高兴,只又说了几句场面话,这便很有眼色地出去了。   等房门重新被关上,白黎才看向蒙着脸的红衣女子:“王爷突然昏迷不醒的事情,胭脂姑娘可知道?”   胭脂的目光在他异常俊美的脸上停留片刻,淡淡移了开:“原先不知,现在知道了。”   她的态度很平静,看不出任何起伏,青蛮忍不住问她:“你不担心吗?”   胭脂看了她一眼:“妓子无情,姑娘这话问得多余了。不过你放心,我不想惹麻烦,你们想知道什么,问吧,我会认真配合的。”   ……真有个性,不过肯配合就好,青蛮也不废话了,与白黎对视一眼,问道:“你最后一次见到王爷,是什么时候?”   “五天前。”   “具体时间?”   “傍晚,太阳快落山的时候。”   “他走之前可有什么异常的表现?”   “没有……”   ***   半个时辰后,青蛮和白黎目送胭脂离开了这个房间。   “她的回答没有任何破绽,看起来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事情没有任何进展,唯一的线索看起来也快断了,小姑娘有些苦恼,耷拉着小脑袋叹道。   “未必。”   青蛮飞快抬头:“难道你有什么发现?”   白黎没回答,只挑眉道:“你不觉得她这白日里不能见人的怪病,生的有些奇怪么?”   “是挺奇怪的,但也不是不能解释,毕竟她这病也不是这几天才有的……”青蛮说着着急道,“哎呀别卖关子了,快说,你到底发现什么啦!”   她眼儿巴巴直跳脚的模样逗得白黎笑了起来:“没发现什么,不过是觉得以晋王的脾性,不可能对一个白天脸上会长满红点的女人痴迷成这样而已。”   那可是个要求身边丫鬟小厮都要美美美的主儿,能不嫌弃白天的胭脂?即便真的出于真爱不嫌弃,也绝不可能时时陪伴,与她朝夕相对。   青蛮不了解晋王,但她心里其实也觉得这位胭脂姑娘有些不对劲,只是又说不上到底不对劲在哪里罢了。   “走吧,先跟上去看看。”   “好。”   两人隐了身,不紧不慢地追了上去。   而胭脂并无所觉,她离开客房后就回了自己的院子。路上遇到楼里其他姑娘,也不打招呼,就那么顶着大家或探究或嫉妒,或不屑或羡慕的眼神慢慢往前走,姿态优雅,步子从容。   直到进了自己的院子,将外人的眼光全部隔绝在外面,她才加快了速度往屋里走去。   进屋后,她先是摘下了脸上的面纱。   本以为那面纱下会是一张或美丽无暇或长满红斑点的脸,可谁想……   “哇!这什么鬼!”   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张满是狰狞伤痕,甚至有的地方已经腐烂,正在流脓的脸,青蛮吓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白黎也有一瞬错愕,抬手接住小姑娘,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   “这……这是胭脂?”青蛮这才回了神,咽着口水,匪夷所思地说,“她怎么变成这样了?明明昨晚还那么漂亮……还有,说好的只是生了病会长红点呢?!”   白黎长目微眯:“看体型与脸部轮廓,应该是她。”   胭脂看不见他们,两人说话期间,她已经走到床边脱下艳丽的红衣,换上一袭老旧的粗布麻衣,然后往脸上裹了一块破布。   然后,她直起身,走到床头处站定。   床头的枕边放着昨晚那块铜镜,她的视线不经意落在铜镜上,里头模糊地倒映出了她如今的样子。   她有一瞬间的僵硬,半晌才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那铜镜,而后声音低沉地叹了口气,快速移开了视线。   她的心情显然很复杂,一声叹息中夹杂着许多情绪,青蛮听不出来那是什么,只觉得沉重,另外还有一种不该有的,奇怪的,但是她一时又说不上来是什么的东西。   正想着,胭脂突然倾身上前,在枕头底下某个隐蔽的地方摸索片刻,然后轻轻按了一下。   吱呀。   轻微的声响从床下传来,胭脂弯腰,快速钻进了床底。   青蛮吃惊,忙拉着白黎跟上,然后两人就在胭脂的床下发现了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青蛮瞪圆了眼睛:“这下面竟然有条地道!”   胭脂已经下了地道,白黎带着小姑娘快速跟下去一看,嘴角微抽:“应该说,是个地洞。”   半人高的径道,四周全是泥土,显然是仓促间挖出来的,娇小些的姑娘家还能弓着腰往前走,他这样的……   只怕得跪着往前爬了。   青蛮乐了,坏笑着说:“来来,白哥哥先请。”   白黎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屈指轻点她的脑袋。   青蛮只觉得眼睛一晃,眼前这地洞便一下变大了。   不对,不是地洞变大了,而是他们俩变小了。   “……”忘了这家伙是条龙,能随心所欲地变大变小,小姑娘失望撇嘴,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能看他的笑话,结果又是空欢喜一场。   白黎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揉了她脑袋两把,笑啧一声:“再不走追不上她了。”   青蛮冲他做了个鬼脸,快步朝前跑去。   胭脂已经轻车熟路地拿着一个火折子走出一小段距离。她身量不矮,走得时候几乎要垂直弯着腰,这个姿势看着不难,可要一直这么弯着往前走,却是极不容易的。   青蛮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腰都开始酸,背也开始疼了,可前方那姑娘却仍是保持着之前的速度,脚下片刻不停。   她显然很熟悉这里,并且经常出入,小姑娘好奇极了:这地洞的出口,会是什么地方呢?   ***   地洞不短也不长,没一会儿两人就重见天日了。   不过……   “居然会有人把地洞的出口挖在一个破茅坑旁边!”青蛮捂着鼻子,整个人都惊呆了,白黎更是脸色漆黑,嘴角连连抽搐。   这股味道对于一个有洁癖的人来说,嗯……   青年一副想直接炸了这个地方的样子,青蛮乐了,忙道:“冷静冷静,不就一点臭味么,一会儿就随风而散了!”   白黎扯了一下唇角,想说什么,不远处的胭脂忽然回头朝这边看来。   青蛮心下一惊,忙屏气凝神,拉了拉白黎的袖子。   虽然隐了身,但如果声音过大或者气息波动过大,也是有可能被发现的,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白黎忍了忍,终是忍下了心里的厌恶,拉着小姑娘快步跟了上去。   方才看过来的那一眼似乎只是意外,胭脂又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这才从眼前这片位置还算隐蔽的小竹林里走了出去。   入目的是一条破旧的小巷子,小巷子两边是两排看起来摇摇欲坠的破屋子,几个面色瘦黄的小孩儿正在巷子里跑来跑去的玩耍,偶尔有一两个大人从民屋里出来,也是一副为生活所迫的穷苦模样。   “这里是什么地方?”青蛮有些惊讶。   “应该是临近城郊的贫民村,这里头住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大多都是十几年前从外乡逃来的难民。”   没想到繁华如长安城里也会有这样的地方,青蛮愣了愣,半晌才看向不远处正慢慢往前走的胭脂,那她为什么要偷偷地来这里呢?   刚这么想着,胭脂便在某个分岔路口停了下来,她朝着某个方向张望片刻,然后就原路返回了。   “???”青蛮一头雾水,忙拉了拉白黎的袖子,“白哥哥,你看见她在看什么了吗?”   “没有。”白黎刚说完,胭脂便顺着方才那茅厕旁的洞口钻了下去。   “……”两人憋着气儿,嘴角抽搐地跟上,却见她回到合欢楼之后,只是换回衣裳,拿着一本书靠在床上看了起来,别的什么事儿都没有再干。   “……敢情她方才就是特地去闻一下那茅坑臭味的不成?”   小姑娘瞪着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白黎被她逗笑,抬手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现在时候还早,先回去休息吧,晚点再过来,看看她是怎么变回昨晚那样子的。”   “不回,反正现在也没事干,我就在这等着。”青蛮往房梁上一跳,哼哼道,“我倒要看看这位胭脂姑娘,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白黎拿她没辙,只得陪着她一起等。   这一等,果然叫他们等到了。   这日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胭脂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走到了梳妆台前,然后,她打开一个小木盒,从里头拿出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白玉罐子。   罐子里殷红一片,刺目如血。   青蛮定睛一看,才发现这是一罐胭脂,只是质地粘稠,与一般的胭脂有些不同,且那气味……   “白哥哥,有血腥味!”   “不止。”白黎目光微冷,“这里头还有灵魄的气息。” 第70章 胭脂(五)   虽然心中惊骇, 但为防打草惊蛇,两人都没有动,只看着那容貌可怖的女子将那罐混有人类血肉与灵魄的胭脂一点一点, 仔仔细细地涂抹在脸上。   猩红如血的红, 覆上了她整张脸,配上那一身刺目的红衣, 简直就是一个刚刚从血堆里爬起的血人!尤其这会儿暮色四起,屋里又没有点灯, 这乍一看, 就是青蛮都忍不住寒毛直竖, 下意识捏住了白黎的手。   “什么玩意儿,这也太难看了!”   白黎低头看了她紧紧覆在自己手上的小爪子一眼,嘴角微勾:“是很难看, 阿蛮妹妹还是看我吧,我好看。”   青蛮被这话震回了神:“……不了,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动粗,还是继续看她吧。”   白黎笑啧:“我是一片好心, 阿蛮妹妹怎么能这么无情?”   “人不无情枉年少!”小姑娘没什么诚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人家,看开点。”   “……老人家?”白黎笑不出来了。   “你比我大好几岁, 对我来说,可不就是老人家?”   白黎:“……”   两人说话期间,梳妆台前的女子已经涂完胭脂,开始梳头了。   葱白如玉的手指, 握着一柄象牙木梳,慢慢穿过乌黑如云的长发,看起来赏心悦目。她的动作十分小心,爱惜之意溢于言表,眼睛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铜镜里的自己,专心得像是在打理什么稀世珍宝。   想起自己从来都是随手扎个道姑头,有时候还会扯下好多头发,青蛮心里有些汗颜。   跟这位胭脂姑娘一比,她简直就是个糙汉来着!   接下来便是挽髻簪花。   胭脂似乎习惯了自己动手,很快便弄出了一个简单雅致的发型。对着镜子照了照,确定没有一丝不好之后,她又拿起了一块螺子黛。   也是这时青蛮才发现,她脸上那层刺目的红已经淡了许多。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吸收了一般,那些胭脂渐渐消失在了她的脸上,而她的容貌……   看着那张一扫先前狰狞,变得和昨晚一样白皙精致,秀美无双的脸蛋,青蛮意外却又不意外——这白玉罐子里的胭脂,果然能治她脸上的伤。   只是,她脸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呢?还有那罐胭脂……   “传说有一种邪术,可以用活人的血肉与灵魄为引,制出一种血胭脂。这种血胭脂能使人改头换面,变得美貌如花,不管他原本长得有多丑……”青蛮微瞪着眼说,“她刚刚抹在脸上的,不会就是那什么血胭脂吧?”   白黎看了她一眼:“真正的血胭脂可以让人一劳永逸,不会出现这种白天恢复原貌的情况,且那能制出真正血胭脂的邪术已经失传很久了,她这个,应该是不得其精髓的仿制品。”   ……假药用不得啊!而且就算是仿制的,那也是邪道之物,上头沾了血债的,青蛮看着胭脂,小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这东西又是从哪儿得来的?   正想着,那边胭脂忽然站了起来。   描好眉画好唇之后的她,与昨晚那个对镜贴花的美丽女子别无二致,她又低头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末了才收拾好东西走到床边,慢慢躺了下来。   最后一丝余霞也消失在了如墨的夜色里,天地整个儿暗了下来。   又一个夜晚,来临了。   “她这是要睡了?”青蛮疑惑地嘀咕了一句。   话音刚落,外头忽然响起敲门声,紧接着老鸨的声音便传了进来:“胭脂,开门。”   床上的女子没有反应,似乎已经睡着了,老鸨又重重拍了几下门,她才终于长睫微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熟练而快速地摸出枕边的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确定没有任何异样之后,她才松了口气似的闭上眼:“来了。”   青蛮一愣,心中有些奇怪:不是才照过镜子吗?做什么这么紧张?   不过这会儿她没有时间思考,便暂时将这疑问按下了。   胭脂起身将老鸨迎了进来,老鸨先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而后才拍拍她的手:“今儿前头客人多,我都没时间过来看你,那什么,早前那几个人没有为难你吧?”   胭脂似是顿了一下,半晌才听不出情绪地“嗯”了一声。   “那王爷……”老鸨探究地看着她,眼中精光乱闪,“他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啊?”   胭脂垂目:“我不知道。”   她一贯少言,老鸨又问了几句,见问不出什么,便也不再问,只是到底不甘就这么失去一个大金主,忍不住又拉着胭脂叮嘱了一番,让她没事儿去晋王府看看,或者到庙里替晋王祈个福,也好叫晋王早日醒来,继续来合欢楼撒钱……   胭脂没怎么说话,但看着也算是应下了。   老鸨很满意,拉着她的手笑眯眯地说:“你近来精神好像越发好了,这小脸儿也是,瞧着又水灵了几分,看来我也得考虑考虑白天窝在屋里睡觉不出门的事儿了。”   胭脂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几许不明显的讥讽:“光是白日里不见光效果不大,嬷嬷若想变回年轻貌美,还得配合我那种药膏使用才行。”   老鸨一顿,惋惜又不甘地说:“可惜那药只对带有伤口的脸才有效果,我却是狠不下心来对自己的脸动刀子的。也只有如月那样心狠手辣的死丫头,才会……”   胭脂眼神一下变冷,老鸨心下一惊,忙干笑道,“瞧我,没事儿提起那个小贱人做什么,来来,不说了,咱们喝茶。”   胭脂没说话,半晌才垂下眼睛,冷笑了一声道:“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永远都不要再碰这药。”   她看起来与白天有点不一样,白天的她冷静沉着,宛如一潭死水,可这会儿也许是没有外人在,她的眼角眉梢,皆是透出了几许鲜明的愤恨来。   “好孩子,别想了,那都过去了啊。”老鸨面露怜惜,又假模假样地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这才眼睛微转道,“对了,外头有位大老爷指名要见你,出手很是大方,你看你要不要……”   胭脂微顿,一瞬间收起了情绪,淡淡道:“叫他进来吧。”   “好嘞!”老鸨很高兴,又吩咐了她几句,这便起身出去了。   晋王昏迷不醒,按说这当口她不该叫胭脂出去接别的客人,但外头等着的那男人出手很大方,她实在做不到将那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推,再一想万一晋王真的出了什么事儿,有个人能接替他继续往胭脂身上砸钱也是好事,她便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那男人很快就进来了,四十来岁的模样,大腹便便,一脸富态,看起来油腻而猥琐。偏还挥着扇子故作风流,看得青蛮浑身恶寒,忙转头看向白黎。   正在沉吟的白黎偏头看她:“怎么了?”   “没,洗洗眼。”   “……”青年好笑又无奈,往前一凑,大方地说,“随便看。”   青蛮不自在,推了他一把哼唧道:“远点也能看。”   两人说话期间,胭脂与那中年男人也已经交谈上了。   “久闻胭脂姑娘貌若天仙,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呐。”那么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坐在跟前,又是皇家王爷睡过的,中年男子激动不已,抬手就握住了胭脂的手。   胭脂一顿,露出一个令人惊艳的笑容:“您谬赞了。”   中年男人顿时神魂颠倒,可青蛮和白黎看见的,却是女子眼底几乎无法掩饰的冷意与厌恶。   明明那么讨厌,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呢?青蛮吃惊又不解,想说什么,两人忽然搂在了一处。   眼瞅着这是干柴烈火的节奏,白黎飞快地捂住小姑娘的眼睛,将她带出了屋子。   青蛮一愣,挣扎:“等一下,我还没有……”   “少儿不宜,不许看。”   青蛮抗议:“又不是没看过!”   白黎:“……那就更不许看了。”   ***   最终青蛮还是被白黎按着脑袋带回了茶馆,小姑娘很不高兴,撅着小嘴哼哼道:“那个胭脂那么古怪,我要继续查下去!”   “用不着你去,”白黎好笑又无奈,“那只小老鼠呢,叫它帮忙盯着就行。”   青蛮不乐意,但一想李承朗和晋王的灵魄至今没有消息,而胭脂虽然古怪,却不一定就和他们的失踪有关,便只好点了头。   生灵离体太久不是好事,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他们。   通过身体找灵魄的法子很多,两人开始一个一个尝试。而胭脂那边,则由白尾巴负责暗中观察,打探消息。   白尾巴与青蛮合作过很多次,业务技能已经很熟练了,可这个晚上,它却什么都没有打探到。   不是没有事情发生,而是因为,它睡过去了。   “对不起仙姑,我,我今晚一定好好观察,绝对不会再睡过去了!”没有完成任务,白尾巴很羞愧,低着脑袋揪着小爪子,不敢看青蛮。   青蛮没有说话,她想起了胭脂房间里的安神香。   寻常安神香只能对人产生影响,功效也只是安神助眠,并不会叫人昏睡不醒。更别说白尾巴是妖,正常的安神香,绝对不可能让它无所知觉地睡上整整一宿。   “那香怕是有问题,你别自责,这事儿与你无关。”小姑娘说着又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儿咱们先不提,关于这位胭脂姑娘的生平,你有查到什么吗?”   “有!”说到这个,白尾巴就来了劲儿,“我叫了几个小伙伴去查,查到了不少呢!”   青蛮眼睛一亮:“来来,坐下慢慢说,你们都查到什么啦?” 第71章 胭脂(六)   白尾巴的小伙伴们确实查到了不少东西。   通过它们, 青蛮知道了那位胭脂姑娘原本姓方,是江南某富贵人家的庶女,两年前与情郎私奔来到京城, 却不想被那薄情的负心人所害, 卖进合欢楼做了妓子。   这与他们从珠玉翡翠两位姑娘口中听来的差不多,青蛮点点头, 问起了别的:“你方才说,她刚来进合欢楼那会儿, 吃了不少苦?”   “嗯嗯!住在合欢楼附近的小七哥哥说, 这位胭脂姑娘还没有出名的时候, 天天都要挨打的,它几乎每天都能听见她的哭声呢!”白尾巴抖着耳朵,满眼同情地说, “她还自杀了好几次,但是都没有成功,后来是老鸨答应她,只要她肯好好干, 她就找人帮她报复那个负心汉,胭脂姑娘才终于低了头的。”   青蛮觉得不值,却也能理解, 那个男人不只负了她,还毁了她一生,她怎么能不恨?换做是她,在那种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 她怕也是会答应老鸨的条件的。   玉石俱焚便玉石俱焚,反正贱人别想好过。   她暗哼一声,又问:“那那个负心汉现在怎么样了?”   “老鸨叫人挖了个坑让他跳,他就被之前包养他的那个寡妇厌弃了,如今正在合欢楼不远处的清风楼里……”白尾巴努力回想着小伙伴的话,半晌眼睛一亮,天真无邪地说,“卖屁股呢!对,就是卖屁股!”   青蛮还没什么反应,一旁正在喝茶的白黎已经喷了。   “先生没事吧?”白尾巴吓了一跳,见青蛮顿了顿之后狂笑出声,不由跟着露出了腼腆却懵懂的笑,“小七哥哥说他长得不怎么样,性格也不讨喜,如今的处境生不如死呢。”   心里却是纳闷:什么叫做卖屁股呢?卖肉一样割下来卖掉吗?可人类的屁股又不会再长,割了不就没了吗?   看出了它黑豆眼中藏着的疑惑,青蛮笑得更厉害了,再一看旁边白黎嘴角连连抽搐的样子,小姑娘更是捶胸顿足,怎么都停不下来。   “……好了,下个问题,”白黎揉了揉额角,递给白尾巴一颗花生粒儿,“那位胭脂姑娘,她的脸是怎么回事?”   白尾巴眼睛一亮,接过花生粒儿捧在怀中,十分乖巧地说:“她的脸是被一个叫如月的姑娘划伤的。”   如月也是合欢楼里的姑娘,比胭脂来得早些,胭脂出现之前,她是合欢楼里当之无愧的花魁,裙下之臣无数。后来胭脂来了,她的地位便在一定程度上被动摇了,不过两人美得各有千秋,倒也不能说谁胜谁败。只是一山不容二虎,如月又叫人捧惯了,乍然遇到这么个强劲的对手,心里自是不快。   她是个得理不饶人的,逮着一点儿小事就能发作,胭脂却生性冷淡,不爱与人计较,因此两人倒也只是私下不和,并没有明面上争吵过。   直到如月真心喜欢的一位富家少爷对胭脂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还提出要为她赎身,纳她为妾。   这是如月的梦想,她为此费尽了心思,却一直没能成功。   可胭脂,她什么都没有做,就轻而易举地打动了那个人的心。   如月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信,伤心嫉恨之余,她忍不住闯进胭脂的院中大闹了一场,之后还暗中派人用沾了剧毒的匕首划烂了她的脸。   没有了漂亮的脸蛋,胭脂的恩客们很快就无情地丢下了她,就连那个口口声声对她是真爱的富家公子,也重新回到了如月身边。   除此之外,老鸨也因她不再有利用价值而厌弃她,仆子们也因她跌落泥潭而欺辱她,甚至院子里的几个龟公打手,还蒙着她的脸轮奸了她……   胭脂生不如死。   如月春风得意。   而就在这时,一个关键人物出现了。   “是那个送给她血胭脂的人?”胭脂的遭遇让青蛮心情郁闷,皱着眉头停下了笑。   白尾巴点点头:“小七哥哥说那人是个老婆婆,长得很丑,大家都叫她丑婆婆,就是她给了胭脂姑娘那个可以治伤的血胭脂。”   爱人没了,家人没了,尊严没了,清白没了,唯一剩下的容貌也没了,胭脂看着镜子里自己怎么治都治不好,甚至已经开始腐烂的脸,彻底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而就在她颤抖着拿出一把匕首,准备自尽的时候,丑婆婆出现了。   也实在是巧,那时小七与几个兄弟正好路过,所以丑婆婆和胭脂之间发生的事情,别人不知道,它们却是一清二楚的。   “小七哥哥说,听她们话中的意思,应该是胭脂姑娘曾在丑婆婆饿肚子的时候给过她两个馒头,所以丑婆婆知道她的事情之后,就来报恩了。”白尾巴迟疑了一下,又道,“那个丑婆婆,好像会道法。”   “看来那血胭脂很有肯能就是她做出来的,”青蛮皱了一下眉,“这可是邪术,早遭天谴的,她不怕吗?”   白黎看了她一眼:“也许她也是从别处得来的。”   青蛮一愣:“也有可能,那后来呢?”   白尾巴忙继续往下说。   丑婆婆给的血胭脂不仅能抚平胭脂脸上的伤,还能让她变得比从前更加美丽,虽说每天太阳升起之后这药效就会失效,但丑婆婆答应她一定会让她彻底恢复正常,所以胭脂最终还是打消了轻生的念头。   丑婆婆很高兴,提出要带她离开合欢楼,帮她找一个安静的地方重新开始。   胭脂拒绝了。   她不甘心。   她恨。   于是她带着那张比往日更加美丽的脸重新来到人前,在那些爱色之人的追捧下,重新回到了往日巅峰。   她被毁容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老鸨怕影响生意,一直对外宣称她是得了怪病,因此知道事情真相的只有如月等几个相关之人。   胭脂主动与他们说了自己意外得神医救治,容貌复原之事,并对自己白天不能见人的事儿做了解释——神医交代了,白日里不见光,再配上他给的药,便可使人脱胎换骨,容貌更盛。   事实摆在眼前,众人不得不信。   老鸨因此欣喜不已,而如月,自是如同晴天霹雳。   富家公子再次回到了胭脂身边,并且痴迷她比往日更甚,如月嫉妒极了,三番两次想对胭脂下手。   可胭脂已经吃过一次亏,哪里还会再给她机会,如月着急又无奈,思前想后一通,终于暂时放下了对胭脂的算计,将主意打到神医送给她的奇药上。   她相信只要她变得比胭脂更美,富家公子的心一定会回到她身上。于是,她暗中派人偷走了那罐血胭脂。   然后,她就容貌尽毁,全身腐烂而亡了。   青蛮寒毛一竖:“那血胭脂有问题?”   白尾巴点头:“小七哥哥说,它亲眼看到丑婆婆在那罐血胭脂里下了毒。”   “丑婆婆?”白黎一顿,“不是那个胭脂姑娘动的手?”   白尾巴点点头,努力回想着小伙伴的话:“小七哥哥说丑婆婆对胭脂姑娘很好,她知道胭脂姑娘想报仇,就答应帮她了。”   青蛮明白了,只怕之前她们也是故意放出血胭脂的消息,好引如月上钩的。   “都是因果债。”她摇了一下头,又问,“胭脂房里那个安神香是什么来历,你知道吗?”   白尾巴一愣,不好意思地说:“这个没有查到,可,可能也是丑婆婆给的。”   青蛮点头:“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别的发现吗?”   白尾巴又说了几个跟胭脂有关,但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参考意义的消息。   青蛮便不再问胭脂,转而问起了那位丑婆婆:“你知道她现在人在哪儿不?”   根据目前的线索来看,胭脂只是个可怜的普通人,倒是那位拿出了血胭脂和神秘安神香,又疑似会道法的丑婆婆更值得关注。   她是谁?从哪儿来?有什么目的?李承朗和晋王灵魄的失踪,与她有没有关系?   莫名的,青蛮有一种预感:只要找到这个丑婆婆,一切就能真相大白了。   然而白尾巴的回答却是:丑婆婆几个月前突然消失不见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还会不会再回来。   青蛮一愣,失望极了。   白黎见此,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不是还有那位胭脂姑娘么,别人不知道丑婆婆去了哪,她肯定知道的。”   有道理!青蛮直起身:“那我们现在就去!”   丑婆婆确实是个重要的线索,白黎没有反对,收起手里的东西便“嗯”了一声:“走吧。”   却不想刚进入合欢楼的后院,两人就听见了一声发自灵魄的凄厉惨叫。   青蛮心下一惊:“这声音听着好像有点耳熟!”   白黎也是眉眼一凝:“是昨晚那个客人的声音。”   他这么一说青蛮就想起来了,小姑娘脸色微变,拉起他就闪电般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即胭脂所住的屋子冲去。 第72章 胭脂(七)   男人叫得十分凄厉, 但灵魄发出的声音凡人是听不见的,所以除了青蛮白黎之外,没人察觉到院子里的异常。   人命关天, 青蛮焦急不已, 然而赶过去一看,却发现那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正好端端地躺在那睡觉, 胭脂蒙着脸坐在床边,似是刚起床的模样。   这是什么情况?!   青蛮圆溜溜的杏眸一下瞪得老大。   白黎也是忍不住挑了一下眉, 拉着小姑娘隐了身, 上前查看起两人的情况。   这一查, 便发现中年男子的灵魄确实有被人割裂过的痕迹,只是伤口不深,已经开始自我愈合, 并没有造成什么不良后果。   “叫得那么惨,我以为怎么了呢。”青蛮松了口气,“不过这事儿有点古怪啊,想要他的灵魄, 直接整个抓走就好了,干嘛只割这么一小点啊?而且还没割成功……莫非是个刚学会割魂之法的新手?”   白黎没说话,看了看四周, 并没有发现任何第三人的踪迹。   “新手跑不了这么快,”他眯着眼开了口,“何况割魂之法属于禁术,也不是一般人能学的。”   灵魄被割裂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但失去一小部分灵魄是不会丧命的,只会精神不振,身体变差,严重点的神智退化,变成傻子而已。   这与孩童受到惊吓后丢魂变傻是一个意思,不同的是,丢魂一般不会影响轮回转世,可灵魄因被割裂而受损,对于凡人来说却会留下永生永世的影响,哪怕轮回转世也无法修复。   就好比这个中年男人,如果他刚才被人割走了一小部分灵魄,他不会死,但很可能会身体便差,甚至变成傻子。除非找回丢失的那部分灵魄,将整个灵魄补齐,否则不管轮回多少次,他都会是灵魄残缺的模样,永远都不能再恢复正常。   但一般割魂之术是禁术,会用这种禁术的也都是些邪恶之徒,所以一般被割走的那部分灵魄是不可能再找回来的。   “有道理,”青蛮皱了眉,“那刚才这事儿是怎么回事呢?”   白黎想说什么,中年男子醒了。   他先是茫然了一瞬,有些不适地揉了揉脑袋,半晌才像是思绪回笼了一般,看着胭脂猥琐又满足地笑起来:“醒了?”   他显然一点儿都不记得自己的灵魄刚刚差点遇险之事,青蛮错愕:“那人竟还抹了他的记忆?这么短的时间里……”   白黎没有说话,目光微偏,落在了胭脂身上。   胭脂没有看中年男子,只轻轻侧了一下头。   见她脸上裹着面纱,中年男子一愣,却也没有多问,显然是知道她的规矩。他的眼里越发透出了几分兴味来,伸手就要将她拉入怀中,却被胭脂一个侧身避开了。   “奴家白日里不伺候人,爷请见谅。”   淡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莫名冻人。中年男子面露不快,却到底舍不得对美人发火。又想起昨夜的销魂滋味,更是生不起气儿来了,只自己坐起身,一边穿外衣一边调笑道:“行行行,美人儿说什么便是什么,好好休息,明晚爷还来找你,啊?”   他的眼神很是荡漾,抖着脸不停嘿笑的样子看得青蛮非常想一巴掌抽过去。   胭脂显然也是恶心的,冷淡而无情地打断了他的话:“爷请慢走。”   中年男人却看不出她的拒绝,也或许是看出了但并不放在心上,又拉着她腻歪了一会儿,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白哥哥,我去跟着他,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你留在这里盯着这个胭脂……”青蛮的话还没有说完,送走中年男人后快速关上了门的胭脂忽然抬手擦了一下眼睛。   晶莹的泪从她微红的眼底溢出,无声地没入了面纱中。   青蛮错愕,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她这是怎么了?”   白黎摇了一下头,回头看着那中年男人离开的方向,轻轻打了个响指。   一束白光从他指尖飘出,化为一条小白龙的模样,飞快地跟着那中年男人而去。   见他已经出手,青蛮便也不着急追过去了,只回头看着慢慢走到床边坐下,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块葫芦玉佩攥紧的胭脂,心里充满了不解。   “傻孩子……”   忽然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哑哭声从面纱下飘出,青蛮一愣,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傻孩子?   她在叫谁?   小姑娘心里微突,有种十分怪异的感觉。她竖起耳朵,想听听她还会说什么,胭脂却不再开口了。   她雪白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块成色一般的葫芦玉佩,低垂的目光中透出了一种浓重的悲伤。   那悲伤中似乎还夹杂悔恨,沉沉的,闷闷的,叫青蛮一颗心也莫名地跟着揪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收起玉佩,起身往床头走去,再次打开了床下那个地洞。   青蛮忙拉着白黎欲跟上,却不想就在这时,一个黑影忽然如烟雾般从窗外飘进。   “站住。”   刻意压低的声音,莫名熟悉的气息,还有那一身象征性的黑色斗篷……   青蛮眸子一缩,整个人都绷紧了。   是那个他们设计想抓的神秘黑衣人!   一想到抓到他就能找到爷爷的下落,小姑娘整个人都抖了起来,然而还不等她动手,那黑衣人便刷的一下朝他们所在的方向看来:“谁?!”   隐身术在高手面前是很容易暴露的,青蛮小脸一沉,也不躲了,抽出大砍刀就冲了上去,口中大喊“白哥哥帮我”。   这种时候就知道喊白哥哥了。白黎失笑,飞快地加入了战场。   黑衣人的出现对于青蛮白黎来说猝不及防,青蛮白黎的攻击对于黑衣人来说也是猝不及防,他显然十分惊诧,随即警惕地看了白黎一眼,竟是转身就跑。   青蛮着急:“不能让他跑了!”   然而那人修为十分高深,便是白黎也没能一举拿下他,反而被他找到机会,飞快地跑了去。   青蛮气得直跺脚,白黎被她逗笑,揉着她的脑袋安慰道:“放心吧,他肯定还会再出现的。”   ***   黑衣人突然出现,打乱了青蛮白黎的计划,也打乱了胭脂的计划。   见两人空手而归,她目光微闪,声音冷冽地问:“二位这是在监视我?”   偷看人家被发现了,青蛮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道:“这个,如果我说我们只是路过,你信不?”   胭脂声音淡淡的,却很不客气:“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们若还想知道什么,只管来问便是,何必这般偷偷摸摸。”   相比于心虚的青蛮,白黎就很淡定了,听了这话微微一笑,说道:“王爷昏迷不醒,情况危急,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请姑娘见谅。”   胭脂微微一顿,半晌才问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们了。”   事已至此,青蛮也不再废话,忙问:“那个,我们就是想知道送你血胭脂的那个丑婆婆,她现在人在哪里。”   胭脂一僵,飞快地抬起了头,显然是在震惊他们竟知道了血胭脂和丑婆婆的事情。   “你们不是晋王的手下,你们是什么人?”   青蛮眼睛一转,飞快地说:“国师府的人。”   白黎:“……”   青蛮给了他一个“乖,就借用一下下”的安抚眼神。   “实不相瞒,王爷是失了灵魄所以才会昏迷不醒,而他出事前最后接触过的人是你,所以……”小姑娘顿了一下,板起小脸威严地说,“胭脂姑娘可有什么要说的?”   胭脂愣了一下,摇头:“我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青蛮又试探吓唬了几句,她仍是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因是意料之中的事儿,小姑娘倒也没生气,只道:“那那个丑婆婆呢?她去哪儿了?”   胭脂沉默片刻,抬头看她:“婆婆确实会些道法,但王爷的事情,不可能和她有关系。”   “为什么?”   “因为,她半年前就已经死了。”   死了?!   青蛮吃惊,胭脂却站了起来:“你们若不信,就跟我来吧。”   ***   胭脂带着青蛮白黎顺着那条地道,去了城东贫民村一个破旧的老房子里。   老房子很小,只有一间屋子。屋子里空荡荡的,放着一张破旧的木床和一张缺了腿的案桌。木床上是一床灰扑扑却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因很久没有人睡,已经落满了灰。而案桌上则摆放了一个棕红色的牌位,牌位上的称呼,写的是方婆婆。   “她很少说自己的事情,除了姓方,是个难民,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胭脂的声音依然淡淡的,但看着那个牌位的目光却是遮不住的复杂。   青蛮问她:“这里是她的家吗?”   胭脂“嗯”了一声。   “她是怎么死的?”   “生病。”   “那你把她葬在哪儿了呢?”   “她说她的家乡在海边,希望死后能回归故里,所以我请人帮她水葬了。”   “你经常来看她么?”   胭脂顿了一下,颔首:“婆婆对我很好,我偶尔会来帮她收拾屋子。”   青蛮又问:“那那条地道,是你自己挖的吗?”   “是婆婆挖的,她始终希望我能早点离开合欢楼,又怕嬷嬷不放人,所以……”   胭脂的回答没有露出任何破绽,青蛮又问了几句便不再问,反倒是胭脂犹豫了一下,问道:“之前那个黑衣人,他是什么人?”   青蛮目光微闪:“那人啊,他是个坏蛋,冲晋王灵魄来的,大概也是和我们一样,以为你跟晋王灵魄的失踪有关,所以就来找你了。”   “那他以后……”   “放心,你既然跟王爷失踪的事情无关,我们自然会派人保护你。”   胭脂这才点了头,不再开口。   青蛮白黎便送她回了合欢楼,之后就告辞了。这时暮色已起,青蛮看着天边金紫色的云霞,与白黎叹气道:“丑婆婆居然已经死了,线索又断了……”   “未必。”   青蛮转头看他:“什么意思?”   白黎的回答是微微一笑,然后带着她隐了身,重新往合欢楼而去。   青蛮:“……?!” 第73章 胭脂(八)   合欢楼里, 胭脂已经抹上血胭脂画好妆,恢复成晚上美丽的样子了。   青蛮白黎到的时候,她刚躺下, 依然是一身妩媚的红衣, 妖娆多情,又带着清冷的疏离。   “你到底想做什么呀?”   小姑娘歪着头, 一脸的疑惑,白黎冲她竖了一下食指, 没有说话。等约莫半刻钟后, 床上似是睡着了的女子突然睁开眼睛坐起来, 他才挑着桃花眼意味深长一笑:“看着。”   “看什……”话还没有说完,青蛮就见胭脂轻车熟路地摸出枕边的小铜镜,飞快地照了照自己的脸。   她看起来有点紧张。   像是害怕自己美丽的容貌会突然消失, 捧着那小铜镜仔仔细细地看了好一会儿,方才渐渐放松下来。   青蛮觉得很古怪:“不是躺下之前刚化过妆照过镜子么,她怎么……”   “这个点儿也不是睡觉的时候,”白黎慢条斯理地接了上去, “且她从躺下到起床,半刻钟都不到。”   他的语气意味不明,青蛮心中动了动, 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难道她……她根本就不记得躺下之前发生的事情?!”   白黎看了她一眼:“试试就知道了。”   说罢拉着她出了门,解除隐身术,然后抬手敲响了房门。   “谁?”   “胭脂姑娘,是我, ”白黎温和地说,“是这样的,回去的路上在下突然又想起了几个问题,因比较重要,所以便折回来了,希望姑娘能再配合一下。”   胭脂没有说话。   屋里静悄悄的。   青蛮莫名有些紧张,飞快地看向白黎,惹来一个风骚的媚眼。   “……”这种时候了他还有心思浪!   小姑娘哽了一下,丢给他一个大白眼,跟着抬手敲了敲门:“胭脂姑娘,你在吗?”   她的声音清脆活泼,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水池中,终于引起了些许波澜。   “在。两位……请稍等。”   一阵细微的动静之后,房门被打开了,妩媚又清冷的女子目光沉静地看着他们:“你们还想问什么,问吧。”   没有错过她看向自己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之色,白黎微微挑眉,答非所问道:“不如进去再说?”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好像之前她也是这么做的,胭脂微微一顿,侧身道:“……请进。”   白黎长目微闪,态度自然地带着青蛮走了进去。   等两人在屋里落座,胭脂才又开口:“二位有什么话就快说吧,一会儿我还有客人要接待。”   “好,”白黎笑了一下,“还是关于那位丑婆婆的,姑娘之前说自己对她了解不深,只知道她姓方,是打南边儿来的难民对么?”   胭脂有一瞬停顿,片刻才神色不变地点了一下头:“……是。”   “还有,她喜欢水,所以她老人家死后,你请人将她的尸身水葬了。”   胭脂眼睑微垂,脸色沉静:“嗯。”   白黎继续说:“在下想问的,就是姑娘可还记得丑婆婆是在哪里下葬的?”   “城郊那条大河。”胭脂说着微微抬头,“只是她老人家去了很久了,你们现在就算去找,也找不到什么。何况,她也不可能和王爷失踪这件事有关。”   “这个就不劳姑娘费心了,我们这么问自有这么问的用处。”一直用余光打量着她的青蛮收回目光,歪头一笑,“还有,之前光忙着问丑婆婆的事儿,都忘了问姑娘了,听说你和丑婆婆一样姓方是吗?”   胭脂没有马上回答,只反问道:“这些,与王爷的案子有关吗?”   “这个是府衙里的规矩,与案子有关的所有人的基本信息我们都得走过场问一遍,不然没法交差。”青蛮眨眨眼,露出两个小梨涡,“放心吧,就是随便问几个简单的问题,问完我们就走了。”   胭脂看了她片刻,淡淡点了一下头:“我是姓方。”   “年龄?”   “十八。”   “籍贯?”   胭脂一愣,微微抿唇:“鄞州。”   “鄞州?”白黎笑了一下,顺口似的说,“那里我去过,坐落在海边的一个州城,风光极好,东西也好吃。”   青蛮下山时间不长,并不知道鄞州在哪里,但……海边?她心里一转,面露好奇地说:“海边啊,听起来很远的样子,胭脂姑娘来京城时间不短了吧,会不会想念家人呀?啊,说到这里,你家里可还有什么人不?”   胭脂脸色不变,双手却是不由自主地握紧了。   “还有一个老母亲和一个年幼的弟弟,但我们已经许久不曾联系。”她说着突然站了起来,“至于别的……我是怎么来到京城的,又为什么会沦落至此,二位应该早就知道了,不用我再多说一遍吧?”   虽然心存试探,但青蛮并没有戳她伤心事儿的打算,白黎显然也是一样,两人对视了一眼,没有再往下问,只是客气几句便起了身准备告辞。   胭脂泛起波动的脸因此恢复了平静。   她目送青蛮白黎出了门,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不想刚要转身关门,却见那风流俊朗的白衣青年突然又转头朝她看来。   “对了,虽然丑婆婆将制作这血胭脂的法子告诉了你,也避开了其邪恶之处,但血胭脂终究不是什么好东西,姑娘还是少用为好。”   胭脂微愣,点头就要称好,可就在这时,胸口忽然钻心般疼了一下,紧接着她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略带诧异地说:“先生怎么知道婆婆将制作血胭脂的法子交给了我?我可是从来都没有说过……”   没说过?   胭脂心头重重一跳。   ***   离开合欢楼时,夜色已浓。   冷月高挂在空中,宛如银盘,美而清冷。   想着方才的事情,青蛮皱着小眉头看了白黎一眼:“咱们好像猜错了,胭脂并没有失忆忘掉白天的事情……”   “因为她最后那个反应?”不等她说完白黎就笑了,他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她,嘴角的弧度戏谑又勾人,“是,她是没中招,但是小阿蛮,刚才我们看到的……可不一定就是同一个人。”   青蛮一愣,瞪圆了眼睛:“你是怀疑她被人上身了?!可是刚刚我一直在观察周围的动静,如果有人突然上她的身,我不可能没发现。除非……”   她说着忽然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除非那个人本来就住在她身体里!”   白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未必没有可能,不是么?”   青蛮想起了他俩方才刚开始唱双簧的时候,胭脂的反应。   白天的胭脂只说丑婆婆是难民,但没有说她是打南边儿来的,而她会帮她实行水葬,也不是因为丑婆婆喜欢水,而是因为丑婆婆思念海边的故乡。   可晚上的胭脂,并没有发现白黎话中的不对。   一个人对于自己说过的话也许会忘记,但不曾说过的话……乍然听到,多少都应该有点反应?   胭脂却没有。   一点都没有。   而且,他们去而复返,却只是问了些没用的东西,按说有白天的事情在前,她多少都应该觉得怪异或者不解,但是她的表现十分镇定,镇定得像是早就知道他们会回来,会问她这些问题。另外,从头到尾她都只是谨慎地回答他们的话,别的什么都没有说……   还有最后,白黎故意用那话套她,她一开始明显是要点头的,但又忽然变了态度。   青蛮只觉得眼前的迷雾一下退去了大半。   “所以刚刚,是她身体里住着的另外那个人,或者说,白天那个胭脂,怕她会露馅,就出来掌控了她的身体?”   白黎点头:“应该是。”   “但是正常人的身体里是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灵魄的,除非是一些邪恶的残魄想要夺舍……”青蛮皱着眉头说,“可如果要真要夺舍,她早该行动了,怎么会等到现在?再说我看白天那个胭脂对晚上这个胭脂也不像是有什么恶意……”   她会是谁呢?   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小姑娘一脸沉思,白黎看得好笑,抬手牵住她:“走吧。”   青蛮回神:“去哪儿?”   “带你去找答案。”   青蛮眨眨眼,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我可以自己走。”   不需要你牵。   “不行,”白黎忽然抬起另外一只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鼻尖,“丢了怎么办?”   ***   青蛮烧着一张圆圆的小脸,被白黎牵进了丑婆婆的家。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听了那话之后就不想挣扎了,心里有种莫名的欢喜,又有种莫名的慌张,叫她一时都有些不认识自己了。   “你带我来这儿……”努力压下不自在的感觉,小姑娘抿了抿自己不知什么时候高高翘起的嘴角,将注意力放在眼前这破旧的老屋子上,“是怀疑胭脂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魄与丑婆婆有关?”   “嗯,”白黎笑了一下,捏捏她柔软的掌心,“真聪明。”   青年的手修长白皙,干燥温暖,青蛮飞快地低头看了一眼,脸上又热了几分。   哎呀这种让人想逃又想沉迷的感觉……   “想什么呢?笑得这么荡漾。”   “……你才荡漾!”青蛮回神,一下绷起了小脸,“这叫纯洁!天真!可爱!讨喜!”   白黎笑出声,视线扫过两人交握的双手,眼神越发深了几分。   “好了,知道你害羞,不逗你了。走,进去看看。”   青蛮:“……”   谁害羞了!   她触电似的收回手,蹬蹬蹬地往屋里跑去,又羞又恼的样子看起来跟只小兔儿似的。   白黎心情大好,挑着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跟着进了屋。   屋子很小,一眼便能看见全部,青蛮掏出莲花小灯四周照了照,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她歪着脑袋看向白黎,努了努嘴巴:“你上?”   白黎被她那挑衅的小眼神逗笑,屈指轻弹她的脑门,末了朝那张破旧的木床走去。   仔细打量了一番之后,他忽然掀开垂挂在地上的破床单,弯腰往床底下看去。   “这床这么矮,下面能放什么……”青蛮按捺不住好奇心,也跟着凑过去一看,然后,她就对上了一双青白僵硬的眼睛。 第74章 胭脂(九)   猝不及防出现的眼睛, 吓得青蛮头皮发麻,“啊!”的一声就跌坐在了地上。   白黎没被那眼睛吓到,倒是被她吓了一跳。   “……没事儿吧?”他哭笑不得, 伸手将她扶起。   “没, ”青蛮回神,拍了拍噗通噗通直跳的胸口:“不过这下面, 什么鬼东西?!”   “看看就知道了。”白黎说着手一挥,一道灼灼的白光便将藏在床下的东西拖了出来。   灰尘在微弱的火光中飞腾, 隐秘的结界被破开,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迎面扑来, 刺激得青蛮差点没吐出来。   捂着鼻子后腿两步,小姑娘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个人……   准确地说来, 是一具尸体。   似乎刚死了没多久,还没开始腐烂。身上头上俱裹着破旧的麻布,看不出样貌年龄,只一双青白的眼睛瞪得老大, 在幽幽的灯火照耀下显得十分骇人。   “这该不会是……”青蛮不怕尸体,刚才会被吓到也不过是因为意外,她稳了稳心神, 上前将蒙在尸体脸上的破布掀开。   一张干枯丑陋如同老树皮的脸,满头灰白相间的银丝。   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   心中猜测得到证实,青蛮转头看向白黎,“这应该就是那个丑婆婆了。”   白黎点头, 在她身边蹲了下来。   丑婆婆是真丑,尤其眼下这副死不瞑目的样子,更是丑中带着诡异,叫人看着瘆得慌。   她平躺在那里,胸口空荡荡的,青蛮掀开她身上的破布一看,发现她上半身的血肉都已经不翼而飞,只留下森森的白骨,上头还留着些许碎肉。   除此之外,她身上没有其他伤痕。   青蛮吃惊,仔细看了看:“看这伤口平整,应该是刀割的痕迹!”   白黎颔首:“虽然有结界护着尸身不腐,但这上面的刀痕有新有旧,说明有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这儿嗯……割肉。”   青蛮脸色微变:“是胭脂?!”   “就算不是她,她也是知情人。”   青蛮想起了胭脂身体里住着的另外一个人,以及两个胭脂面对他们的盘问时如出一辙的谎话。   “是为了血胭脂……”青蛮不知道制作血胭脂的具体法子,但血胭脂要以凡人血肉与灵魄做引这事儿她是听说过的,“她,或者说她们,这么对待丑婆婆的尸体,肯定是为了制作血胭脂!”   “血胭脂的精髓在于灵魄,而非血肉。有了灵魄,随便弄点死人的血肉就能成,不必这么大费周章,又是藏尸又是设结界的。”白黎显然知道得具体一些,“这里头,应该还有点什么别的事儿。”   “别的事儿?”青蛮一愣。   白黎没说话,只忽然伸手,拉着丑婆婆的袖子往上扯了一下。   她的手臂完好无损,并没有被割肉。青蛮提着莲花小灯凑过去一看,眼睛一下瞪大了。   虽然透着死人的青白,可丑婆婆手臂上的肌肤,却是半点都不像她脸上的皮肤那样粗糙丑陋,反而白皙光滑,看着比那张脸年轻了一半不止!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们猜错了,这个人根本不是丑婆婆?!”   白黎眯眼,沉吟片刻,抬头冲她挑眉:“仔细找找,看看她身上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线索。”   “好!”   ***   两人最终在这个疑似丑婆婆的人身上找到了一块玉佩。   玉佩是葫芦的形状,和他们曾在胭脂手里看到过的那块一模一样,只是这块大些,那块小些。再一看案桌上丑婆婆的牌位,青蛮陷入了沉思:“这个人就算不是丑婆婆,也一定是和那两个胭脂有关系的人。然后这又是结界又是密道的,她们之中显然有人懂得邪门道法,并且很可能为了做出血胭脂,在暗中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白黎看了她一眼:“比如捉走承朗和王爷的灵魄,用他们入药做引子?”   “你也这么觉得对不对!”青蛮眼睛一亮,掰着手指头分析道,“首先,王爷失踪前最后接触过的人就是胭脂,;其次,世子也是在合欢楼附近走丢的;第三,胭脂有这个动机也有这个能力;最后,我的第六感告诉我,我们离真相很近了……”   白黎忍不住乐了:“第六感?”   青蛮:“……不要小瞧我的第六感,可准了我告诉你!”   “嗯……嗯嗯,不敢不敢,”白黎忍着笑说,“然后呢?”   “然后……”青蛮想了想,不高兴地瞪着他,“我思路都被你笑断啦!”   白黎又乐了,好半晌才揽过气哼哼地抬起脚要踩他的小姑娘,带着她往外走:“阿蛮妹妹说的都对,走,咱们破案去。”   青蛮:“……拿开你的爪子,我自己会走。”   白黎不放,低头痞笑:“天冷,这样暖和。”   青蛮觉得这人简直太臭不要脸了,然而对上他漾满笑意的眼睛,她又气不起来了。   算,算了,这家伙不提性格,脸皮生得还是很不错的,说来她也不吃亏,而且……   他老这样欺负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最近一直在分析自己到底怎么了的小姑娘脸一红,下意识咬住了嘴唇。随即,她便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眼珠子飞快地一转,哼哼唧唧地说:“既然白哥哥这么关心我……嗯哼,那什么,我累了,走不动了。”   白黎一愣,偏头看她。   小姑娘正脸色微红地瞪着他,圆溜溜的杏眸里星光闪烁,带着某种意义上的试探与挑衅,还有些许不易察觉的羞赧。   白黎忽然低声笑了起来。   他顿足转过身,定定看了她片刻,然后,突然弯下腰,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那我抱你回去。”   他附在她耳边,笑声如弦,低沉滚烫,叫她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青蛮忽然害羞得不行。   鸵鸟似的将脑袋往他肩上一埋,整个人都红了起来,然而嘴角却是偷偷地咧了开,怎么止都止不住。   白黎低头看着她染上红晕的耳垂,也是忍不住勾了唇。   “喂,你……”许久,小姑娘才捂着眼睛抬起头,透过指缝儿偷偷瞅他,“你是不是……”   “嗯?”   青蛮深吸口气,闭上眼睛:“你是不是喜——”欢我?!   “臭阿蛮原来你们在这儿啊!快快快,快跟我回去,出大事啦!”   差点被剩下那两个字呛死的青蛮:“……”   ***   壮壮口中的大事,指的是白黎他阿娘白烟,忽然破开四楼的结界,从楼上下来了。   据说要不是红玉及时发现不对,茶馆已经整个儿被她炸成平地了。另外事发的时候,楼下有很多客人都在,所以,眼下“妖皇陛下还活着”的消息已经雪花一样飞向了整个妖界。   而引起动荡的罪魁祸首,据说亲了红玉两口之后就潇洒地摆着龙尾腾空而去了,说是太久没出去玩了,要好好浪它个一两百年再回来。   青蛮:“……”   所以儿子呢?不要了?!   白黎也是无言,两人默默相视片刻,不约而同地抬手揉了揉额角。   这下,什么暧昧什么欢喜都没了。   “白龙啊!妖皇啊!我居然和传闻中的妖皇陛下同住一室那么久!”只有壮壮还在兴奋不已地抖着胡子对天咆哮,“夭寿啦!偶像啊!我我我!我要幸福得晕过去啦!”   青蛮嘴角抽搐,心说同住一室算什么,你还在人家儿子怀里打过滚儿呢!   正想着,茶馆到了,红玉白含正带着孔令一起在里头收拾烂摊子。   看见白黎,红玉眼皮一跳,快步走了过来。   “能破开结界跑出来,就说明阿烟姐姐的妖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她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就是……”   “她忘记了过去是么?”   白黎脸色很平静,还带着点漫不经心,但红玉知道,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在等着母亲恢复健康,与她母子相认的这一天。   她有些心疼,也有些无奈,拍拍他的肩膀道:“嗯,只记得一些年少时的事情,其他的……”   “这样很好,”白黎却忽然笑了起来,“反正也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忘了就忘了吧。”   青蛮一愣:“那你呢?”   “她开心就行,我有什么要紧的,又不是小孩子了。”白黎喜欢她眼底毫不掩饰的关心,说着抬手捏了捏她白嫩嫩的脸蛋,露出一个又痞又坏的笑容,“不过阿蛮妹妹若是心疼我……”   众人察觉出两人之间气氛的不同,纷纷转头看了过来。青蛮脸蛋一热,飞快地拍开了他的手。   “那,那红姨,白……白姨有说要去哪儿么?”   红玉暧昧地打量了他们片刻,说道:“没有,阿烟姐姐向来随心所欲,她既然说要出去玩个一两百年,只怕短时间内是不会回来了。”   青蛮失望,却也没再说什么,帮着收拾完烂摊子,这才对白黎道:“赤莲珠是魔界的东西,你阿娘是吃了那个才恢复正常同时失去记忆的,不然咱们去问问你师娘,看看有没有法子找到她?”   白黎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勾:“师娘如今忙着救人,怕是没空,何况我阿娘……她想玩就让她先玩着吧,不急。”   青蛮眼睛微亮:“你唤她师娘!你原谅她啦?”   明明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却一脸的开心,白黎笑了起来,只觉得心头那口残留多年的郁气一下散了去。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低声笑道:“等解决了手头上这事儿,你陪我去看他们?”   青蛮愣了愣,小脸一下就热了起来。   “去……去就去呗。”她眨眨眼,嘴角偷偷地翘了起来。 第75章 胭脂(十)   第二天早上, 忙了一宿没睡的小姑娘打着哈欠摸进合欢楼,眼下两团青黑。   白黎有些心疼,却也知道她肯定不会在这紧要关头回家休息, 便只从袖子里摸出一包芝麻糖, 搁她眼前晃了晃:“吃点?”   青蛮鼻子一动,立马就直起了身儿:“好!”   方才还蔫哒哒的, 一闻到吃的就整个人都精神了,白黎好笑地啧了一声:“先清醒一下, 一会儿忙完了再带你去吃大餐。”   大餐!   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享受过美食的小姑娘顿时心花怒放:“有多大?”   白黎:“你肚子那么大。”   “哟哟, 那你今儿可要大出血了!”青蛮得意地拍拍肚皮, “别看它小,里头却装了一个乾坤袋,能装下一整个儿世界的!”   说起大话来眉飞色舞, 毫不心虚,白黎简直服了她,捂着眼笑了好半天,这才道:“赶紧擦擦口水, 办正事先。”   青蛮冲他做了个鬼脸,心情甚好地往胭脂住的院子跑去。   胭脂却没有在屋里。   青蛮有些吃惊,收了笑意问白黎:“她不会是跑了吧?”   白黎还没说话, 她又猛地一拍脑袋,“肯定是我们昨晚的试探打草惊蛇,让她心生警惕了!哎呀笨死了,早知道就该让白尾巴过来盯着她的!”   白烟的出走太过突然, 茶馆里因此乱成了一团,两人也是着急加上忙忘了,才一时没想到这茬。   不过相对于青蛮,白黎就淡定多了,他在屋里四处查看了一番,最终在梳妆台旁站定。   “她应该没跑。”   青蛮一愣:“你怎么知道?”   白黎晃了晃手里的白玉罐子。   “血胭脂!”青蛮眼睛一亮,“是了,她要是真跑了,肯定不会不带上这个!”   她说着跑过来打开盖子一看,气儿顿时虚了,“呃,怎么就剩下这么一点儿了……”   “血胭脂得来不易,就算只剩下了一点儿,她也不可能会浪费。”白黎说着挑了一下眉,“何况比起离开,她现在更在意的应该是怎么将这罐子重新填满,毕竟这罐子里剩下的,看着也只够用个一次半次了。”   “可是她不是知道血胭脂的制作方法嘛,那就算离开了这里,也可以做啊!”   白黎笑了一下:“你觉得,她为什么明明有能力离开却一直待在这里没走?”   青蛮一愣,想了想,明白了:“因为这里客人多,还都是本来身体就不怎么好的色·鬼!她留在这里,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割人灵魄,制作血胭脂!”   “聪明,”白黎笑睨了她一眼,“一个人,失去整个灵魄会死,失去一点却不会,再加上出入风月场所的本都是些身体亏空之人,真要有点什么变化,家里人也不会觉得异常……”   还没说完青蛮就啧了一声:“我说怎么那么多人要帮她赎身她却一直不肯呢!原来问题在这儿!”   白黎点头:“在这里辛苦经营了那么多年,如果是我,我绝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试探就离开,而是会……”   “想法子快些洗脱自己的嫌疑,将我们打发走!”   白黎笑了一下:“对。”   “可是她会怎么做呢?”青蛮想了想,提出了疑问,“如果我们刚才的猜测都是正确的,那么她应该只会割晋王一点儿灵魄才是,可晋王和世子却是整个灵魄都失踪了。最重要的是,晋王和胭脂有往来,会出事儿可以说是正常的,可世子……总不可能他也和胭脂有关系吧?”   白黎嘴角一抽:“……承朗是路过合欢楼的时候突然不见的,我猜他应该是听到了晋王的呼救声,匆匆赶过去,撞破了什么,所以才会被连累。”   “啊对哦,差点忘了这个!”青蛮嘿嘿干笑两声,忙道,“又因为两个完整的灵魄目标太大,所以胭脂没有马上对他们动手,只是关着他们……哎呀,这么说完全说的过去啊!”   白黎点头,想说什么,窗外忽然一阵翅膀扑棱声。   “喂喂,白家小子!我感应到李家小子的气息啦!”   ***   来者小小黑黑一团,正是青蛮白黎的计划中要“抓走”李承朗的乌鸦精乌羽。带走李承朗灵魄的时候它在他身上设了个防护罩,千里之外就能感应到他的气息,后来李承朗被抓,这种联系被人刻意切断了,便没能发挥什么作用。直到刚刚,它正在家里睡觉,忽然那被刻意切断的联系又回来了——这说明李承朗没事儿了啊!乌羽大喜,当即便飞过来报信儿了。   “那现在世子在哪呢?”   “就在他自己家呢!”   青蛮白黎对视一眼,转头往晋王府赶去。   “白先生,青蛮姑娘!王爷醒了!王爷醒了!世子,世子也醒了!”   刚进门便看见喜极而泣的陈管家快步迎了上来,青蛮看了白黎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他们俩的失踪果然和胭脂有关。”   白黎点了一下头,没说话,确定李承朗和晋王身体没有大碍,只是因为长时间生灵出窍而有些虚弱之后,便拉起小姑娘:“走。”   青蛮正笑眯眯地与满脸茫然看着他们的李承朗打招呼,听到这话顿时一愣:“去哪儿?”   “不想知道真相了?”白黎看了李承朗一眼,他脑海中关于这几天的记忆被人抹去了,晋王也是。   青蛮眨眨眼,没反应过来:“真相咱们不都猜出来了么?”   白黎轻敲了她脑袋一记:“那两个胭脂是怎么回事,你猜出来了?”   青蛮这才反应过来:“哎呀!”   “哎呀什么,走吧,去的晚了,人家把尾巴小心收好了,以后再想知道真相可就难了。”   “所以她会突然放人,是为了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好趁机毁尸灭迹……啧啧,声东击西啊!”   “嗯哼。”   青年一脸笑意,青蛮眼睛亮亮地看了他一眼,竖起大拇指:“差点就上当了,多亏了白哥哥提醒,哎呀多谢多谢!”   白黎乐了,眨眨眼凑近她:“真要谢我,不如亲我一口?”   青蛮心口一跳,盯了他片刻,忽然跳起来咬了他下巴一口,然后拔腿就跑。   白黎哭笑不得,一把将这调皮的小丫头揽入怀中,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跑什么?”   他的眼神幽暗,声音低哑含笑,青蛮心口直跳,红着脸嘟囔道:“我没跑,我那什么,是赶着去办正经事……”   话还未完,他已俯身。   滚烫的吻像是一团火,落在了她唇上,也烙在了她心尖。   ***   暮色四起,夜色已降,白黎牵着小脸红扑扑的小姑娘,神色愉悦地迈进了合欢楼。   前院依然喧嚣,寻欢客们笑声连连,吵得青蛮终于回了神。她低头看了看两人交握着的手,偷偷笑了两下,这才轻咳一声,故作镇定地说:“你那什么,以后就是我的人了,放心吧,我会罩着你的。”   白黎闷笑片刻,故作斯文地说:“好,以后全靠阿蛮妹妹费心了。”   青蛮小脸又红了,挠挠他的掌心补充道:“不过既然是我的人了,以后你也得自觉呀。”   白黎忍不住逗她:“自觉什么?”   青蛮斜了他一眼,哼哼两声,刚要开口,便听得不远处的院子里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又是那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青蛮嘴角一抽,顾不得其他了,拉着白黎飞快地赶了过去,却被一个结界挡在了外头。   “雕虫小技。”小姑娘扬起下巴嗤笑了一声,摸出一道符咒飞射过去。   结界应声而裂,两人破窗而入,便见床上一个满脸血红的女子衣衫不整地压在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身上,手里握着一把泛着红光的匕首,正在切割中年男人的灵魄。   中年男子身体处在昏迷中,灵魄却是在痛苦挣扎,他惊惧地看着身上红衣雪肤,黑发赤脸,目光冷厉如同鬼魅的女子,整个灵魄抖个不停。   “饶……饶了我……”   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眼泪鼻涕齐飞,换来的却是女子轻蔑不屑的冷笑。   “饶了你?我当然会饶了你,”她像是根本没察觉到身后袭来的陌生气息,自顾自说道,“负心薄情,寡廉鲜耻,见色忘义,懦弱无能,这世上最肮脏的就是你们这些男人,直接杀了你们多没意思,还是生生世世痴傻地活着最好!”   中年男人无法自控地发出了惨叫声,青蛮揉了揉额角,大声道:“胭脂姑娘,放开他吧,我不想对你动粗。”   胭脂一顿,没有放手,反而越发用力地掐紧了中年男人的灵魄。   “咱们都是女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青蛮姑娘,你看我又不伤人性命,你就当做没有看到吧,好吗?”她冷淡的声音里难得地染上了一丝哀求,可青蛮却没有错过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隐隐闪过的黑气。   那是魔气!小姑娘心下一惊,立刻就拉住了白黎的袖子:“白哥哥,她快要成魔了!”   白黎“嗯”了一声,没再给胭脂说话的机会,直接手一挥便将她击飞,同时指尖射出一道白光,紧紧将她眼底的魔气按了下来,没有给它们往外冲的机会。   青蛮松了口气,快步上前将那中年男人的灵魄封回身体,末了才转头看向胭脂:“你……”   “姑娘!姑娘求求你们饶了蝶儿吧,她不是故意的!”   说话的是胭脂,可她的神色却与方才完全不一样。   青蛮顿了一下,盯着她:“蝶儿应该是真正的胭脂吧,你呢,你是谁?” 第76章 胭脂(十一)   “胭脂”闭上眼, 神色哀伤而憔悴。事已至此,她似乎也不准备再瞒了,可不想刚要开口, 神色又是一变, 紧接着便有一声隐约虚弱的呼喊从她身体里传出,之后再没了动静。   ——却是真正的胭脂, 或者说蝶儿,又将身体的掌控权夺了回来。   “说吧, 你们要怎么样才能放了我?”她有一瞬茫然, 之后便晃晃脑袋清醒了过来, 只是眼底仍是魔气翻腾,带着风雨欲来之势。   青蛮看了她片刻,开口:“刚刚那个, 是丑婆婆吗?”   胭脂一愣,没有说话。   “我只想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青蛮说,“你替我解惑, 我就放你走。”   看得出胭脂并不相信这话,她又眼睛一转补充道,“你放心, 我说话绝对算话。”   当然,怎么放,什么时候放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眼下这等情势,你就是说话不算话, 我又能拿你怎么样……”胭脂沉默片刻,认命似的扯了一下嘴角,“说吧,你们想知道什么。”   青蛮很满意,清了清嗓子问道:“你身体里另外一个人,可是丑婆婆?”   “应该是吧,”胭脂面无表情地说,“我不确定是不是她,但除了她,应该也没有别人了。”   “你不记得她出来之后发生的事情?”   “嗯,她一出来,我就会陷入沉睡。”   青蛮并不意外,点点头,又问:“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道吗?”   “不知道,”胭脂淡淡地说,“她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行踪神秘,也不怎么说话。我只知道她是个难民,会道法,出现在我身边,是因为我曾无意中帮过她,她想要报恩。”   “你相信她?”   胭脂看了她一眼:“我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但她确实一直在帮助我。”   这些线索倒是和他们之前从白天的胭脂,也就是真正的丑婆婆口中听到的一样,青蛮想了想,又问:“那血胭脂是她教你做的?”   “嗯。”胭脂一顿,不着痕迹地垂了一下眸子,“那时我因容貌尽毁而生出了轻生的念头,她忽然出现,给了我一罐血胭脂,说能治好我的脸。”   “你用了,发现确实有效,便打消了自尽的念头,开始为制作更多的血胭脂而伤害每天往你这儿来寻欢作乐的恩客,因为那些恩客身体本来就不怎么好,就算被人割了一点儿灵魄,家人也发现不了。”   胭脂没有说话,却是默认的意思。   “那血肉呢?”猜测得到证实,青蛮却并不高兴,只继续问道,“制作血胭脂除了灵魄之外,还需要凡人的血肉,你们又是从哪里弄来的血肉?”   “不知道,”胭脂看了她一眼,“血肉是婆婆弄来的,我问过她一回,她不愿说,我也就没再问了。”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青蛮愣了愣,又问:“那后来呢?丑婆婆失踪之后呢?”   丑婆婆失踪之后,胭脂发现自己白天开始沉睡,只有每天太阳落山之后才能醒来。而她每次醒来,看到的都是自己精心化过妆的美丽脸蛋。至于血胭脂,第一次发现那罐子里的血胭脂快要用完的时候,她割下了当日那位恩客的小片灵魄,准备第二天晚上做点补上,却不想第二天晚上再次醒来,白玉罐子竟自己满上了。   之后每次都是这样,白玉罐子快见底的时候,不用她自己动手,就会有人帮她补上。   一如从前丑婆婆在的时候。   也是那时胭脂才明白,自己白天会沉睡,应该是丑婆婆做了什么。起初她有些慌张,可渐渐地便习惯了——不用面对白日里丑陋不堪的自己,不用烦恼血胭脂什么会用完,这样的生活让她觉得轻松,不再为过去的噩梦所困扰。   而丑婆婆……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白天又拿自己的身体去做了什么,但胭脂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觉得她不会伤害自己。   所以她从来没想过要夺回自己的身体,也不愿叫人知道这个秘密。   虽然有些失望,但结合胭脂之前的表现,青蛮倒也不怀疑她是在说谎,想了想,又问:“既然丑婆婆一直在帮你制作血胭脂,你为什么还要亲自动手割裂那些男人的灵魄?”   胭脂一顿,冷冽的目光扫过一旁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白黎:“总不好一直叫婆婆出力,何况这些人,原本也是活该。”   “活该?”青蛮不赞同地说,“他们并没有伤害过你。”   胭脂怔了怔,目光微冷:“可他们伤害过很多其他女子,我这么做,不过是替天行道罢了。”   “你不是,你只是在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青蛮摇摇头,叹了口气,“何况,你怎么知道他们伤害过其他女子?万一没有呢?万一他们是无辜的呢?”   胭脂像是听到了什么大笑话,露出明艳的笑容,眼中盛满了讽刺:“姑娘这话好天真,你睁大眼睛仔细看看,这世上的男人,哪个不贪新厌旧,满口谎言?尤其是天天往这楼子里跑的,哪个家中没有妻子?哪个不曾践踏过无辜女子的心?我不过是割他们一点儿灵魄罢了,哪里比得上他们直接挖人心要人命!”   她一向冷艳沉默,何曾有过这样激动的时候,青蛮看着她,忽然就明白了。   她会选择留下,拿恩客们的灵魄炼血胭脂,也许并不只是为了自己的容貌,更多的,应该是因为憎恨这世上的男子,想用这样的手段报复他们,叫他们永生永世不得好过。   想起她过去的遭遇,青蛮心生怜惜,竟是气不起来,只摇摇头说道:“就算你伤害的这些人个个都是负心人,可他们负的不是你,你又有什么资格以一个判官的姿态去评判他们?你该恨该报复的,从头到尾都只是对不起你的那个人,而他们,也自该由他们所负之人来处置,不是吗?”   胭脂愣住了,半晌才扫了白黎一眼,冷冷说道:“你没叫这些贱人伤过,自是不懂的。”   这姑娘显然是心结太深,走火入魔了,青蛮揉了揉脸蛋,不再说这些——横竖她这会儿也是听不进去的。   “丑婆婆家里那个牌位,是你设下的吗?”她转而问起了别的,“还有床下那具尸体……”   胭脂一愣:“什么牌位?什么尸体?”   青蛮跟着一愣:“你不知道?”   “不知道。”胭脂拧了一下眉,眼底的孤疑不似作假。   她竟然对丑婆婆屋子里的一切一无所知,包括她自己床下那条地道,她也完全没有印象!确定这一点之后,青蛮惊奇地与白黎对视了一眼。   所以那个丑婆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到底想做什么?!   正想着,胸口忽然一凉,青蛮猛地惊回神,发现胭脂不知什么时候竟挣脱了白黎的束缚,正勾着五指朝她袭来!   “阿蛮!”白黎发现不对,飞快地冲过来将青蛮拉起,自己却因晚了一步被胭脂一掌打中了胸口,口中喷出血箭来。   一把扶住猛地后退了一步的青年,青蛮整个人都懵了:“你!你没事吧?!”   白黎捂着胸口没说话,胭脂趁机带着一身隐隐变浓的黑气跃出了窗户。   青蛮想追,可一看怀里的白黎,哪儿还有心思管她呢?忙从乾坤袋里掏出一颗清心丸往他嘴里塞去:“快把这个吃……”   话还没完,她忽然福至心灵,整个人都顿住了。   龙族天生强悍,更别说白黎还是天道都要避其锋芒的半妖,他的压制怎么可能被胭脂一个刚入魔的凡人轻易挣脱?更别说方才那一下只是看着危险,真要躲的话她都能躲开,白黎又怎么可能躲不开?   想到这,小姑娘眯了眼,戳戳一脸痛苦的青年鼻子,露出一个微笑:“很疼吗?”   “疼,”白黎慢条斯理地擦去唇边血渍,抬头冲她眨了一下眼睛,“要阿蛮妹妹亲亲才能好。”   虽然早就知道这家伙是个臭不要脸的,但臭不要脸成这样,青蛮还是噎了一下。   “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耍流氓!赶紧起来,老实交代,说明白了再亲!”   小姑娘叉着腰一脸不耐,白黎却是忍不住乐出了声:“说明白了就给亲啊?”   “……”青蛮脸一红,憋着气儿瞪了他一眼,“你说不说?”   “说说说!”白黎低头闷笑,等到笑够了,方才清了清嗓子道,“我是故意放她走的。”   “这个我看出来了,”青蛮斜了他一眼,哼哼唧唧地说,“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   白黎揉揉她的脑袋给她顺了一下毛:“还记得那天晚上那个黑衣人出现在胭脂屋里的场景吗?”   青蛮一愣:“记,记得啊。当时他突然冒出来,对着胭脂说了一句‘站住’,然后就发现了我们,再然后就被我们打跑……”   话还没说她忽然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你不会是怀疑胭脂和那黑衣人有什么关系吧?!” 第77章 胭脂(十二)   白黎看了她一眼:“不是怀疑, 是肯定。”   青蛮吃惊地瞪圆了眼睛:“为什么?”   白黎答非所问:“如果你是那个黑衣人,去找胭脂的目的只是为了承朗的灵魄,那天那样的情况下, 你会怎么做?”   青蛮怔了怔, 仔细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   “我……我应该会直接抓住她,逼让她把世子的灵魄交出来。”   但是黑衣人却没有直接出手, 而是对胭脂喊了一声“站住”……青蛮这下也察觉出不对来了,虽说每个人性子不同, 做事的方法也不同, 但回想起黑衣人那时的语气和态度, 却更像是在面对一个熟人!还有胭脂……   事后她问起了黑衣人是谁,还表现出了紧张担忧的样子,表面上看没有什么破绽, 但仔细想想,寻常人遇到这种情况,真那么紧张担忧的话,不该第一时间就发问吗?怎么会像胭脂一样, 淡定地与他们交谈了好一阵才想起这件事?   青蛮皱眉,脸色变得严肃:“所以他们很可能原本就认识,黑衣人找胭脂, 也很可能不仅仅是为了世子的灵魄……之前是我先入为主了。”   她反应得这么快,就叫白黎笑了起来,只是刚要说什么,又见她歪了一下脑袋:“不过这到底只是我们的猜测, 你刚刚说不是怀疑,是肯定……莫非还有什么别的发现?”   白黎笑了一下,提醒道:“魔气。”   青蛮顿觉醍醐灌顶:“是了,若不是和身缠魔气的人有过接触,她不可能那么轻易入魔!”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痴男怨女,可如同严湛那样背负着深仇大恨,又遭受了那么多年生不如死的痛苦的,毕竟是少数。当然胭脂也很可怜,可像她这样的可怜人,世上并不少见,而如果只凭心里那点执念与怨恨就能入魔,那这人界早都变成魔界了好么!   “还有一点,”白黎颔首,“我一直在想,既然胭脂就是那个会割魂之法的人,那么那天早上我们闻声赶过去的时候,那个男人的灵魄为什么只有被人割裂的痕迹,却没有被取走。”   想起这事儿,青蛮也觉得古怪,歪了歪头猜测道:“莫不是怕被我们发现,所以故意这么做来迷惑我们?”   “这个解释并不是说不通,但……”白黎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那时是早晨,出来的是丑婆婆,而非真正的胭脂。”   “你是觉得丑婆婆瞒着胭脂在做什么事情?”青蛮也察觉到了一丝古怪,但一时又说不上来具体古怪在哪。刚想说再说点什么,前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其中还夹杂着胭脂的名字。   两人出去一看,原来是有客人非要见胭脂,老鸨正在努力安抚他。   这人生得平常,但衣着华丽,显然出身富贵,他对于老鸨不肯让他见胭脂,还抬出晋王来压他的样子非常不满,拍着桌子怒吼道:“你少拿晋王唬我!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论先后,那是我先认识胭脂的!不过是有事出了一趟京城,怎么一回来胭脂就成了晋王的人,别人都不能碰了?!”   所以这人原来也是胭脂的恩客?   青蛮白黎对视一眼,飞快地隐身上前查看了一下他的灵魄。   “和那天那个男人一样,灵魄有被割裂的痕迹,但割下的部分并没有被人取走……难怪这么活蹦乱跳的呢!”青蛮十分惊诧,费那么大劲儿割人灵魄,却不拿走,胭脂……或者说丑婆婆,她到底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倒是白黎眯了眯眼睛之后,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抓到人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走吧,费这么大的劲儿演了一出戏,可不能空手而归。”   青蛮回神,想到胭脂要是真与那黑衣人有什么暗中往来,在眼下这种无路可去的时候,一定会去找他,眼睛顿时就亮了:“那还等什么,走,赶紧的!”   ***   胭脂身上有白黎做的手脚,两人很快就追着她来到了一处山林。   这山林离国师府不远,白黎发现这一点,顿时就眯了眼睛。青蛮见他神色有异,忙看了看四周,等瞧见不远处隐约可见的国师府楼阁,顿时也明白了。   与胭脂相识的这个黑衣人,很可能就是国师府里那个野心勃勃想要上位,还趁机打伤了阮景之的叛徒!   她心里哼哼,心里越发警惕了几分。   这时不远处的胭脂忽然往一处茂盛的树丛后一拐,不见了踪影。显然是知道自己很有可能被跟踪,这一路上她没走几步就要设一个障眼法,可谓小心至极。若不是有白黎在,青蛮一个人,只怕早就将她跟丢了。又见前头那树丛影影绰绰,迷雾缥缈,小姑娘不高兴地哼了一声:“这些人怎么总藏头露尾跟只沟鼠似的,也不嫌活得累!”   白黎回神,笑看了她一眼:“不是谁都能像阿蛮妹妹一样坦荡的。”   青蛮眨眨眼,给了他一个“年轻人,你很有眼光”的眼神。   白黎乐了,片刻算算时间,感觉差不多了,便拉着小姑娘追了上去。   那树丛后设有隐蔽的阵法,胭脂已经不见踪影,但对白黎来说,这不过是小菜一碟。   两人悄无声息地破开阵法摸了进去。   入目的首先是一片密林,密林之后是一处峡谷,再往里走,便能看见一个狭小的山洞。   乌云蔽月,不见星子,山间黑漆漆的,一片寂静。   看不见山洞里头的场景,又怕靠得太近会打草惊蛇,青蛮只能努力竖起耳朵。白黎见她辛苦得很,伸手在她耳边拂了一下。   从山洞里传出的朦胧声音一下子就变得清晰了。青蛮眼睛一亮,给了他一个夸赞的眼神。   白黎好笑,忍不住捏了捏她柔软的掌心。   “先生,见过先生!”   胭脂的声音从山洞里飘出,紧接着便有一个故意压低的声音淡淡说道:“你还知道来见我?”   “先生息怒,属下知错,只是进来国师府的人一直盯着我,我实在是找不到……”   “行了,先不说这个。”那什么“先生”的声音听着沉稳,其实却隐隐有些急切,“晋王世子的灵魄可是在你手上?”   “我……不知道,那晚我只割了晋王一点儿灵魄,并没有动那劳什子世子,可是国师府那两人的反应,却似乎很肯定晋王和世子都在我手里。”说到这里胭脂顿了一下,“先生也知道我白日里没有记忆,不如等天亮婆婆出来之后您问问她?”   “我没那么多时间。”黑衣人没有任何感情地说完,山洞里便传出了胭脂不敢置信的尖叫声。   时机已到。   白黎眉头一挑,对青蛮说了一句“乖乖在这儿等我”就闪电般冲了过去。   青蛮才不等呢,她又不是没有战斗力。只是白黎这么安排肯定也有他自己的用意,小姑娘不敢强行跟上以免坏了他的计划,便转了转眼睛,低头一顿好找,最终从乾坤袋里掏出了一张破旧的金丝网。   这金丝网乃是上等法器,能驱妖避邪,只是年月已久有些破了,不知还有没有用……不过有总比没有好,姑且试试吧。   青蛮想着就吭哧吭哧地将那金丝网撒了开,刚撒到一半,一团黑气猛地从那山洞里蹿了出来。   那黑气速度极快,身上翻滚着的魔气看着也十分厉害,显然是个堕入魔道已久的家伙。   眼看它一顿之后闪电般朝青蛮冲了过去,显然是知道打不过自己了所以想要抓个人质,白黎顿时眉眼一沉:“阿蛮小……”   咻!   黑衣人一头撞在了什么东西上,紧接着就“啪叽”一下摔落在地。   白黎:“……”   “哎呀还好使着呢!”青蛮先是一愣,而后大喜,忙念了声口诀将那金丝网收紧,这才飞快地往白黎跑去,“白哥哥快,帮忙加固一下!”   白黎松了口气,见她歪着脑袋笑嘻嘻的,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挥手在那金丝网上加了两层禁制,又摸出那把风骚的油纸伞吸走黑衣人周身缠绕着的魔气,青年这才看着那将整张脸都藏在了黑色斗篷里的男人,轻轻眯了一下眼睛。   “扒!扒光他!”青蛮在一旁哼声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家伙,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去做一只见不得光的沟鼠!”   扒光什么的,白黎眼皮一抽,刚要说什么,山洞里忽然飘出一抹极淡的影子:“先生!姑娘!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蝶儿!”   青蛮闻声回头,吓了一大跳。   这影子残缺不全,竟只剩下了半个脑袋和肩膀!   “你……”看着那半张陌生美丽的中年妇人的脸,青蛮惊吓之余忽地闪过了一个念头,“你是丑婆婆?!” 第78章 胭脂(十三)   那抹残魄确实是丑婆婆, 方才黑衣人强行将她从胭脂的身体里抽了出来,害胭脂受了重伤,如今正奄奄一息地躺在那, 情况十分危急。   丑婆婆吓坏了, 顾不得自己是一抹离了肉身太久就会魂飞魄散的残魄,口中全是求青蛮白黎救救胭脂的话。   青蛮自然不会见死不救, 忙进山洞去看胭脂的情况,这一看, 顿时眉头一跳:“白哥哥!她这是要入魔了!”   白黎正要扯下那黑衣人脸上的斗篷, 看看他的真面目, 听了这话手中一顿,被那困兽犹斗的黑衣人急急躲了过去。   人已经落网,青年倒也不着急, 手一挥又往他身上加了一层禁制,这便快速进了山洞。   青蛮正绷着小脸,努力压制着胭脂身上翻滚的魔气。那些魔气像是知道她在阻挠自己,竟纷纷化作尖利的黑刃朝她刺去。   凡人沾不得魔气, 一旦沾上,便会被邪恶的魔气侵入内体,进而放大内心的执念, 一步一步堕入魔道,成为失去自我的低等魔族。   白黎见此心下微紧,快步上前将她挡在了身后:“我来。”   他乃半妖,连天道都不怕, 自然不会畏惧这小小魔气。   青蛮大大地松了口气,末了才擦擦额上的汗问道:“我瞧这魔气已经快要侵入她的心脉了,这还有救吗?”   一旁的残魄脸色大变,急急地朝白黎看去。   “虽棘手了些,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白黎说完便示意青蛮站远一点,末了手一挥,那把艳丽的油纸伞便出现在他手中。   这伞能吸走魔气,白黎闭眼默念口诀,它便飞到胭脂身上,像是一朵艳丽的牡丹花,旋转之余猛地绽放出层层叠叠的花瓣。   花瓣带着艳色的光芒,照得这山洞满室亮堂,黑色的魔气从胭脂的身体里被抽离,形状狰狞地被吸入伞中,胭脂发出痛苦的哭喊,疯狂挣扎着想要逃离。   残魄心疼极了,流着眼泪伏在她耳边,不断安抚:“蝶儿乖,一会儿就不疼了,一会儿就好了……你再坚持,再坚持坚持!”   熟悉的声音让心神皆被魔气所侵的胭脂猛然一顿,但不过是片刻清明,很快,她又挣扎着哭吼了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   她脸色扭曲地朝白黎攻去,却惹来油纸伞的反击,艳丽的光芒如同利刃,毫不留情地刺向她的心脏,试图将最后那丝顽固的魔气从她身体里挖出来。   胭脂本能地感到了害怕,她尖叫一声,偏头就冲残魄所在的方向躲去。   残魄泪流满面,想都没想就扑了上去。她不过心疼之余想要替她挡下这难忍的伤害,却不想前一刻还满面惊恐的女子,下一刻便冷笑着扼住她的脖子,将她紧紧按在了地上。   “蝶儿?!”残魄愣住了。   “放了我,不然我让她灰飞烟灭!”胭脂没有看她,只双目赤红盯着白黎,声音嘶哑而冷酷——她利用残魄的心软,在最后一刻打乱白黎的计划,成功入了魔。   青蛮简直要气死了。   功亏一篑啊!   倒是白黎眯着眼睛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你身受重伤,身体里又只剩下这么点魔气,就算我放了你,你也很快就会因为虚弱死去。”   “这个不用你管!”胭脂用力收紧泛着黑气的指尖,近乎尖锐地叫道,“再废话我就不客气了!”   她红色的眼中黑气翻腾,显然已经失了心智,青蛮有些头疼地看着身形越发透明,几乎就要消散的丑婆婆残魄,尝试着与她讲道理:“丑婆婆对你有大恩,你这样,莫非是要恩将仇报?”   胭脂脑中混乱不堪,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儿。   哪怕不择手段,也要离开这儿!   因此她没有回答青蛮的话,反而越发收紧了五指,叫原本想说什么的丑婆婆一下就翻起了白眼。   青蛮眼皮一跳,飞快地看向白黎:“怎么办!”   白黎安抚似的拍拍她,低头看着胭脂。   “你若非要叫这人魂飞魄散,我们自是拦你不得,”说到这他顿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一物丢到她身上,“只是动手之前,你可想好了,弑母之罪天理难容,只怕你前脚刚动手,后脚就要遭雷劈的。”   弑……弑母之罪?!   不说胭脂,就是青蛮都猛地一愣,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白,白哥哥……”   胭脂已经看着那葫芦玉佩呆住了,白黎看了青蛮一眼,淡声道:“如果我猜的没错,丑婆婆并非什么难民,而是她的母亲。”   啥?!   青蛮瞪圆了眼睛,整个人都懵住了。   白黎拍拍她的脑袋没有多说,而是趁胭脂分神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捆了起来。至于她体内那丝魔气,因已经入侵心脉,这会儿是没法再抽出来了。   胭脂狼狈倒地,脸色惨白如雪。她愣愣地看着那葫芦玉佩,许久一个激灵抬起头,朝那被她死死扼在手中的残魄看去。   残魄身体尽毁,只剩下了半张脸和半个肩膀,因此乍然看去,不过是一团怪东西,根本瞧不出人样。然而虽然只剩下了半张脸,可仔细一看,还是能分辨出样貌的。   胭脂浑身颤抖地松开手,残魄从她手中滚落,狼狈地趴在了地上。   灵魄残缺成这样,她本就已经虚弱不堪,方才又经历了那样的危险,如今几乎已经无法动弹。   然而她还是艰难地抬起了头,努力朝胭脂看去。   “蝶……蝶儿……”低哑的声音从她仅剩的半张唇中飘出,几不可闻,和着那滚滚而落的哀伤的眼泪,叫人看着一下就酸了鼻尖。   胭脂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张虽然只剩下了一半,却仍是熟悉到叫她心痛的脸,许久,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声:“阿娘——!”   ***   一如白黎所猜,丑婆婆确实不是什么难民,而是胭脂,或者说蝶儿的母亲。   她是个平凡的女子,从小在海边长大,家中靠捕鱼为生。十七岁那年意外遇见蝶儿的父亲——一位姓胡的员外,被他看中,强抢回去做了妾,之后便有了蝶儿和她的弟弟。   胡员外家中有正室夫人,正室夫人早年生女伤了身,无法再孕,不得不同意胡员外纳妾,只是她是个善妒的,虽勉强做了妥协,暗地里却没少磋磨丑婆婆。   为了一双儿女,丑婆婆不得不忍耐,却不想外柔内刚的蝶儿在嫡母与嫡姐的恶意欺凌下,早已生出了离开这个家的念头,所以才会发生与账房先生私奔一事。   身为富家千金的女儿竟然与个下人私奔了,重男轻女的胡员外气了个倒仰,当即便对外宣传这庶女已经得病死了。丑婆婆却是伤心欲绝,比起从小就被正室夫人抱过去当嫡子养的儿子,女儿才是她的命根子。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后悔,为什么当日蝶儿来求我成全她的时候,我没有,没有答应她……虽然那人油嘴滑舌,品行不端,可若是留在我们身边,他再不好,我也总能护着我的蝶儿一二……”   丑婆婆这情况已是无力回天,青蛮只能勉强帮她多撑一会儿,让她说完最后想说的话。见这妇人泪流满面,眼里满是愧悔,她忍不住问道:“您早就知道那人人品不好,是个贱人?”   “是,”丑婆婆颤抖着看向呆呆流着泪,不知该做何反应的女儿,眼底是深入骨髓的痛,“要不是这样,我怎么会反对……”   她自己也是出身平民,并没有什么门第之见,若那账房先生真是个好的,她怎么会不希望女儿幸福?只是那人实在不堪,所以她才会一口拒绝,叫胭脂死心。   哪想胭脂却是个倔脾气的,闹了一场之后见无人能帮她做主,竟在那账房先生的百般诱哄下选择了与他私奔,从此一生尽毁,落入地狱不得挣脱。   青蛮打小就没有母亲,不知道母爱是什么滋味,但丑婆婆的话,却叫她整颗心都跟着拧了起来,说不出的难受。她沉默片刻,之后才又问道:“后来呢?”   “后来……”丑婆婆深吸口气,继续往下说。   胭脂刚出走那会儿,她虽整日心痛担忧得无法入睡,可还是强撑着打起了精神来,一边继续过日子,一边偷偷派人去找女儿。   直到后来有一天,她忽然开始做噩梦。   梦里胭脂浑身是血地向她求救,哭声凄厉,形容可怖,看起来生不如死。她说阿娘,求求你救救我,我受不住了。   每天每夜,只要一闭上眼,丑婆婆的脑中便会浮现这样的场景。   母女俩相连的血脉叫她知道,女儿这是出事了。   她心疼得厉害,顾不得其他,忙回到娘家所住的海边,找到了一只从前意外相识的黑鱼妖。   黑鱼妖是个专门修习邪法的家伙,最喜欢与人类做种种邪恶的交易,在它的诱哄下,丑婆婆用自己美丽的容貌与它换来了一本破旧的古籍。   那本古籍上记载着用邪术千里寻人的方法,还有血胭脂的制作方法以及另外几个看起来很厉害,但其实和血胭脂的制作方法一样,都是半吊子的邪法。   “难怪你的脸会变成那个样子……”青蛮吃惊,却又因丑婆婆的所作所为而心头发酸,“那既然成功找到了胭脂,你又为什么一直都不跟她相认呢?” 第79章 胭脂(十四)   丑婆婆痛惜地看着仿佛傻了一般流着眼泪却说不出话的胭脂, 半晌方才低声说:“我怕吓到她。”   胡夫人对她们俩母女不好,但因膝下无子,对她所生的儿子却是不错的, 胡员外更是拿那孩子当宝贝疙瘩护着, 所以丑婆婆并不担心自己走了儿子会过得不好。但就算是这样,母子分离对于一个母亲来说, 也是痛苦至极的事情,更别说她的脸还变成了这样……   “这孩子最是孝顺, 要是知道当年的一时任性会叫我变成这样, 她……”想起自己刚找到女儿的时候, 她满脸伤痕,整个人跟堆烂肉似的瘫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样子, 丑婆婆嗓子一哑,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已经不是人,也没有了心,可每每回想起这个画面, 仍是会感受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   那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女儿,看着她从一个咿呀学语的小娃娃, 慢慢长大成为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的心里是多么喜悦,多么骄傲啊!可她捧在手心里宠爱着,舍不得叫她有一丝忧愁, 受一丝委屈的宝贝,竟被人推进了那样可怕的地狱,遭受了那样非人的虐待……   “那时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她重新振作起来,我怕她……我怕她知道这些之后会受不住。”丑婆婆用力闭上眼,“我不能再失去她了,蝶儿,她是我的命。”   青蛮心头像是被人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说不出的酸涩难受。她看着叫这一番话听傻住了的胭脂,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她打小就没有父母,母爱对她来说很陌生,但这不妨碍她羡慕,渴望。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白黎抬手摸摸她的脊背,轻声说:“以后叫我阿娘疼你。”   青蛮回神,感动之余不知怎么有些想笑。   你阿娘连亲生儿子都不管了跑路啦!   她稳了稳心神,这才又看向丑婆婆:“她用的那些血胭脂,都是你用自己的灵魄和血肉做成的,对吧?”   胭脂如遭雷击,猛然抬起了头。   丑婆婆也是一愣,随即脸色大变道:“不,不是的,我没有……”   “她的那些恩客灵魄都有被割裂的痕迹,但并没有受到真正的损害,之前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刚刚看到你……”青蛮不等她说完就道,“如果我猜的没错,她晚上割下那些恩客的灵魄,白天你醒来之后,并没有拿走那些灵魄碎片去制作血胭脂,而是将它们还给了被害人,然后割下自己的灵魄来代替,是么?”   丑婆婆一下就僵住了,但仍是迟迟没有开口。   “婆婆,如果我说的不对,那么你告诉我,你的灵魄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青蛮叹了口气,“还有城东贫民村的破屋里,床下那具胸口血肉被割尽了的属于你的尸体……”   “阿娘?!”胭脂几乎是尖叫着爬了起来,黑色的魔气在她眼中乱窜,可更多的却是眼泪与惊慌,她疯了似的抱起丑婆婆,脸色煞白如雪,“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丑婆婆眼泪汹涌而出,下意识就想否认,白黎却是挑了一下眉提醒道:“你女儿已经成了魔,想要救她,就必须要解开那个致使她成魔的心结,否则她的下场,大概会和你一样。”   丑婆婆猛地一哆嗦。   “阿娘……你告诉我,他们,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望着女儿慌乱哭泣的脸,看着她眼底那抹不属于人类的黑气,丑婆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般,几乎无法喘气,但最终,她还是颤抖着点了头。   “孩子,阿娘……阿娘知道这几年你过得苦,可拿无辜之人的血肉与灵魄来做血胭脂,那是伤天害理的事情,是作孽……来世,来世要还的啊!”丑婆婆已是油尽灯枯,她流着泪,半张脸紧紧贴着女儿,含泪露出一个慈爱的微笑,“这一世阿娘没能护住你,下一世,下一世你得好好儿的……有阿娘在,谁也不能再伤你,哪怕是老天爷……哪怕是老天爷,阿娘也不会叫他有伤害你的机会!”   胭脂呆呆地看着身形越发透明的母亲,张着嘴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痴心错付,还被那贱人坑害进合欢楼那样的地方,你确实很可怜,但是这世上并非没有爱你的人了,只是你叫仇恨怨增蒙蔽了双眼,一时看不见而已。”青蛮心情沉重地说完,对她摇了一下头,“你阿娘的时间不多了,你……好好珍惜吧。”   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胭脂整个人瑟缩了一下,紧接着便飞快地爬起来,紧紧抓住了青蛮的裙子。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阿娘!”巨大的恐慌让她连哭都忘记了,只抖着唇拼命哀求道,“只要,只要能救她,我什么都可以做!哪怕魂飞魄散……哪怕永世不得超生,我都可以!我都可以的!”   青蛮低头看着她:“她的灵魄已经碎成这样,实在没有可能再修复……你好自为之吧。”   “不!姑娘!姑娘!先生!我知道你们一定有办法的,我知道你们一定……一定……”对上小姑娘怜悯而无奈的眼神,女子的声音忽然就哑掉了。她再也说不下去,半晌,整个人失去力气般跌坐在地,揪着胸口大哭出声。   她这一生被很多人负过,也遭受过很多的不公,所以她憎恨这世上的男人,想要叫他们全部跟她一样活在地狱里。可她却忘了,除了爱情与仇恨之外,生命中还有很多其他美好的东西在等着她,也还有很多的人疼爱关心着她。   她看不见,为此辜负了自己最不该辜负的人。   而今悔之晚矣。   ***   丑婆婆最终还是化做烟尘,随风飘散在了天地间。   胭脂怔怔地跪在她消失的地方,许久方才转而看向青蛮白黎,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多谢二位,叫我……叫我知道了这一切。”   她的眼睛不再赤红,眼底那丝残存的魔气也已经消散。青蛮松了口气,心情复杂地掏出一颗清心丸递给她:“吃了吧,对你的伤有好处,不过你最好还是赶紧去看看大夫,包扎一下喝点药。”   魔气已除,她身上便只剩下了寻常的皮肉伤,虽严重,却不致命。   胭脂有一瞬恍惚,但想着方才母亲离去前,自己答应过她今后不管遇到什么苦难,都会努力善良地活下去,到底还是抬起苍白无力的双手接了过来。   她含着眼泪仰头吞下药丸,额头紧紧抵在地上:“多谢你们。”   青蛮扶起她:“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胭脂抬起苍白如纸的脸:“我想回家。”   回家守着阿娘思念的家乡,守着她牵挂着的另一个孩子,好好儿的,努力幸福地过完这一生。哪怕心里生不如死,可她知道,自己一定能做到。   见她已经想开,青蛮心中很是安慰:“那就去吧,不要辜负你阿娘的心意。”   胭脂点头,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时,白黎忽然开口:“走之前,姑娘可否先说说外头那人的事情?”   胭脂一愣,青蛮也是一拍脑袋:差点忘了这个!   “你阿娘不希望你残害无辜,想来不会将血胭脂的制作法子告诉你,那么,你应该是从别处学来的?”   胭脂回神,没有再隐瞒,撑起身子走到山洞外,指着那黑衣人道:“是他教我的。”   丑婆婆给的血胭脂让她重拾信心,打消了轻生的念头。但那血胭脂只能让她拥有半日的美貌,每天太阳一出,她又会恢复成之前那可怖的样子。   胭脂无法接受白天的自己,于是她求丑婆婆,想法子帮她彻底恢复容貌。丑婆婆答应会努力,却始终没有做到。   无法忍受白天只能像只鬼一样躲在屋里的生活,加上每次看见自己脸上的伤口,都会想起噩梦般的旧事,胭脂的精神又开始恍惚,就在这时,一个神秘的黑衣人忽然出现了。   他披着黑色斗篷,看不清脸,来无影去无踪,如同鬼魅。   他对胭脂说,他有办法能让她的脸恢复正常,只要她愿意帮他笼络那些被她的美貌所吸引的恩客,从他们口中打探消息。   这对于胭脂来说并不难,她几乎是马上就答应了。   黑衣人于是给了她血胭脂的制作法子,并告诉她,只要坚持三年,她的脸便能彻底恢复如初。   那时胭脂是不大相信丑婆婆的——她的出现太突然也太神秘了,并且,她对她太好了,好得像是别有目的。痛苦的过往让她曾经柔软单纯的心变得坚硬多疑,她总想着,谁会对一个陌生人一无所求的好呢?   所以哪怕对黑衣人将信将疑,她还是选择了接受。   丑婆婆知道这件事之后很是担心,但她没有办法劝服胭脂,便只能一再提醒她,小心黑衣人,不要轻信于他。   可那时的胭脂哪里听得进去呢?   尤其是她发现自己可以借此机会报复那些负心人的时候,她更是连“三年后到底能不能彻底恢复容貌”的担忧都丢开了。   丑婆婆劝不动她,只能暗中阻止。后来见她越陷越深,自己的身体又因为经常放血割肉出现了死亡的征兆,便想法子将灵魄寄在她身上,并在白天的时候夺取她身体的掌控权,让她陷入沉睡。   如此一来,她就看不见丑陋的自己,就不会郁郁寡欢了,另外也能阻止她和黑衣人往来过多。   ——后面这些丑婆婆没有来得及说,但并不难猜。胭脂说着眼泪又滚了出来,心里撕裂般的疼。   她的阿娘为她做了太多太多,而她直到如今才略知一二。   “笼络那些达官显贵,从他们口中打探消息?”青蛮想起了那个试图借鼠妖掌控皇宫的黑衣人,“所以晋王也是你,或者说他的目标……”   胭脂愧疚地点了一下头。   青蛮没有再问他们为什么抓走李承朗的事儿,割裂灵魄会很疼,将灵魄接回去也会很疼,李承朗那天应该是听到了晋王的惨叫声才会赶过去,而丑婆婆之所以将父子俩抓走关起来,应该也只是怕事情败露女儿会受伤,不得已而为之。   又想到出事之后,她还心思缜密地让失了魂的晋王先是离开合欢楼,又回王府转了一圈,最后身体在郊外被人发现,青蛮心里忍不住又是一声感慨。   一片慈母心呐。   “对了,那这个黑衣人……”   正要再说点什么,忽然一道狂风袭来,林子里顿时飞沙走石,吹得人睁不开眼。青蛮心中一凛,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按住了一旁的黑衣人,然而叫她没想到的是,对方并不是来救黑衣人的,而是……   “两位,好久不见了。”   黑暗中踏着飞沙缓步而来的男人,五官清秀,气质阴柔,一头墨发随意披散,慵懒而闲散。   是那个名唤濯音的堕神。   他笑容和煦地与青蛮白黎打了声招呼,末了袖子一挥,露出了手中昏迷不醒的胖毛团子。那圆滚滚胖乎乎的模样……   青蛮眸子猛地一缩,竟是壮壮! 第八卷 飞天 第80章 飞天(一)   濯音抓走壮壮, 自然不可能是出于好意,青蛮心下一沉,握紧了手里的大砍刀。   她可没忘记上回见面的时候, 这家伙一心想把变成龙蛋的白黎抓回去当补药, 为此还差点水淹整个云来村。要不是那个疑似爷爷的人突然出现,白黎也及时破壳而出, 事情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如今他又突然出现,还抓了壮壮做人质, 只怕目的更加不善。   “你想做什么?放开壮壮!”   “原来它叫壮壮, 很有趣的名字。”濯音笑如春风, 轻轻摸了一下壮壮的脑袋,壮壮便醒了过来。   “唔?”小胖猫迷糊地抖了抖耳朵,待看清楚四周的场景, 顿时“喵”的一声大叫起来,“阿蛮救我!这王八羔子说要抓我回去当宠物!我呸啊,谁要给他当宠物,不要脸!神经病!”   “虽然胖胖的很可爱, 但是太吵了些。”濯音说着微微动手,壮壮便发不出声音了。小胖猫气得全身毛发炸起,爪子疯了似的往他脸上挠, 却怎么都挠不着。   他这么做显然是为了让他们确认壮壮的身份,青蛮心头微惊,想说什么,白黎已经淡淡开口:“明人不说暗话, 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怎么都这般性急呢,”濯音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露出莫名的神色,半晌,视线落在那黑衣人身上,“也罢,既然二位没心思叙旧,那我也不勉强了。咱们做个交易吧,你们放了他,我便放了这小猫儿。”   黑衣人?他竟是冲着黑衣人来的?青蛮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倒是白黎眸子微眯,看不出情绪地问道:“他是你的人?”   濯音大方地承认了。   青蛮却并不相信他的话,压低了声音对白黎道:“以他的能力,想救这黑衣人哪里用得着这么费劲,白哥哥,他在说谎。”   白黎捏捏她的手心:“我知道。”   “那我们……”   “无妨,他有伤在身,伤不了我。”白黎低声说完看向濯音,“要是我们不答应呢?”   濯音微微一笑,大手看似温柔,实则满含杀气地扼住了壮壮的脖子。   壮壮吓得身体僵硬,再不敢乱动。   青蛮眸子一缩,厉声道:“你敢伤它,我绝不放过你!”   白黎安抚似的拉住她,抬目对濯音挑眉:“也罢。同时放人如何?”   濯音笑如春风地点点头:“我最喜欢与干脆的人打交道了。”   白黎眯眼,偏头对青蛮道:“站远点,小心四周。”   青蛮明白他的意思,忍着心里的不安点点头:“你也小心。”   白黎捏捏她的手心,一道无人看见的白光闪电般没入了她的身体。   青蛮一愣:“这是?”   “能保护你的东西。”白黎说完便提起地上的黑衣人朝濯音走去。   濯音也抱着壮壮走了过来。   青蛮见此心中微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这个人的目的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他到底想做什么?   正想着,背后突然袭来一股陌生又带点熟悉的气息,青蛮猛地回头,对上了一张年轻英俊的脸。   “陈净?!”   “抓住她。”呆滞麻木的声音从那素来骄傲的青年口中飘出,带着一种冰冷的诡异感。青蛮看着他赤红如血,泛着黑气的眼睛,青蛮又惊又骇,他竟是入魔了!更重要的是,他好像没有了自己的意识!   “是。”同样麻木的声音,是陈净身后那几个跟他一样状态的年轻人。青蛮一眼扫去,发现他们都是国师府的弟子。   夭寿啦!   国师府这是出了什么事?!   青蛮大惊失色,险险避开这几人的攻击,飞快地往白黎身边跑去。   白黎已经将壮壮抢回来,正与濯音交手争夺那黑衣人,听见青蛮这边的动静,立马就抽身往这边赶,却不想就在这时,他怀里的壮壮突然抬爪往他心口挖去。   青蛮眸子猛地一缩:“白哥哥小心!”   幸好白黎早有准备,手一挥将附在壮壮身上的黑影抽出,重重击倒在地。   “果然是难得一见的聪明人。”濯音叹了口气,依然是温和含笑的样子,眼神却很冰冷。他挥手解开白黎下在黑衣人身上的禁制,笑着说,“走吧,咱们一起上。”   黑衣人应了一声“是”,和濯音一起朝白黎击去。   濯音受了伤,一个人打不过白黎,可他毕竟是与天地同生的上古堕神,白黎对付他一个人或许没问题,可再加上一个修为高深的黑衣人……   “卑鄙无耻!”青蛮气急,忍不住就要破口大骂,却不想就在这时,那黑衣人忽然一个转身朝她扑来,替她挡开了身后陈净的偷袭。   青蛮愣住,白黎趁机甩开濯音,飞过来将她护在身后。   “在人质身上做手脚,不是只有他才会的。”   看着冲自己眨了眨眼睛,笑得风骚又淡定的青年,青蛮心下猛地一松,忍不住抬手抱住了他的腰:“白哥哥最机智了!”   白黎笑着搂紧她:“真有眼光。”   “臭不要脸……”青蛮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笑到一半,余光不经意扫过了那重重摔倒在地,露出了真面目的黑衣人,“灵,灵山道长?!”   小姑娘的惊呼声让白黎有一瞬怔愣,片刻方才低头看去。   一张双目赤红,双颊满是藤蔓状黑纹的脸。这张脸从前总是笑眯眯的十分和善,如今却只剩下了面具被撕开后的狰狞,。   “怎么,很吃惊?”濯音慢条斯理地走了过来,“若非你这师伯鼎力相助,我可没有那么快出来,说来,他实在是帮了我不少忙呢。”   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他能重见天日,灵山道长出了不少力,还有,他们狼狈为奸很久了。   难怪那时候在云来村,灵山道长会那么巧地带着一群徒弟出现,也难怪那天濯音破开封印出来的时候,他会消失不见——根本就不是陈净猜测的那样遇到了危险,他是去帮濯音破除封印了!   青蛮恍然大悟,心中又急又气。   倒是白黎很快回神,目光微沉地看向灵山道长:“是你打伤了我师父?”   “是,”恢复神智的灵山道长撑起身,一边擦去唇边的血迹一边惋惜地说,“本来打算要了他命的,可惜没成功。”   白黎眸中闪过寒意:“为什么?”   “论年纪,论资质,论修为,他哪一点比得上我?可师父实在偏心,竟让他继承国师之位,叫我做万年老二!”灵山道长冷笑,“换做是你,你会甘心?”   白黎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看他。   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倒是青蛮气得直磨牙:“所以试图利用鼠妖来掌控皇宫的人也是你?”   灵山道长笑了一下,朝她看去:“这主意是不是很好?”   好你大爷!青蛮瞪着他:“那你又为什么要收集纯净的灵魄?”   “为了镇住身上的魔气。无用的血肉之躯,承受不住太过强大的力量,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大概是觉得他们没有机会逃出生天了,灵山道长一一回答了这些疑问,末了才用一种惋惜的语气说,“我一直很欣赏你们这俩孩子,不如识相些,与我一起跟随主上,共创大业?”   青蛮没忍住,呸了他一口。   白黎神色倒是平静:“你怕是没有那个机会了。”   灵山道长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眼前红光一闪——却是白黎方才在他身上做的手脚起了作用,将他整个人吸进了那把可吞魔气的油纸伞中。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濯音没能阻止,他微微一顿,脸上笑容淡了下来:“脱离三界的极品法器,好东西。”   说罢猛然朝白黎攻来,没有了方才那股悠闲劲儿。   这显然是要来真的了,白黎挑眉,并不畏惧,手中的油纸伞如同盛开的牡丹,花瓣层层叠叠绽开。   而这边,陈净等人也朝着青蛮围了过来。   他们人多,青蛮对付起来有点吃力,但也不是没有胜算。小姑娘判断了一下情势,又见白黎游刃有余,这便不再分神,只专心对付起眼前这帮显然被控制了的家伙。   这时壮壮醒了,见此挥着爪子冲了过来:“阿蛮我帮你!”   这小胖猫凶得很,有了它帮忙,青蛮省力许多。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她们合力打趴带头的陈净之后,壮壮身上忽然闪电般冒出一股黑气,化成一只大手紧紧扼住了青蛮的脖子。   “阿蛮!”白黎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不对,然而濯音哪里会给他救人的机会?竟是死死缠住了他。   阴冷黑暗的气息裹住了她的身体,青蛮艰难地转过头,对上了严湛赤红呆滞的双眼。   是了,那天濯音离开的时候,把已经成魔的严湛也带走了的……   王八羔子啊!   就在小姑娘以为自己今日在劫难逃时,林中忽然闪出一道金光。   严湛闷哼一声松开了她,青蛮愣了愣,捂着脖子朝金光射来的方向看去。   一个十分熟悉的人影正挥着什么东西朝她跑来:“笨丫头,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熟悉的容貌与身形。   是爷爷。   青蛮愣愣地看了他片刻,猛地爬了起来。   “臭老头儿,你终于肯现身了!”   她说着拔腿朝来人的方向冲了过去,却不想就在看清他脸的一瞬间,耳边忽地“吱呀”一声,似乎有什么门打开了,同时眼前一黑,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   青蛮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类似密室的地方。   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她心中一惊,忙从乾坤袋里摸出莲花小灯照了照前方。   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除了脚下,别的什么都看不清。   这显然不正常,青蛮心头微跳,一边小心翼翼地提着灯往前摸去,一边试探地喊道:“爷爷?白哥哥?壮壮?”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她自己的回声,若远若近地回荡在她耳边。   黑暗与未知会勾起人内心的恐惧,青蛮深吸了口气,壮着胆子往前走,走着走着,不远处忽然出现一点光亮,隐隐还有龙吟传来。   “白哥哥!”青蛮眼睛微亮,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可跑过去一看,却发现那光亮并非是白黎,而是一盏破旧的灯笼。   那灯笼摇摇曳曳地挂在一扇颜色斑驳的木门上,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显得耀眼而诡异。木门旁边没有别的东西,它像是凭空出现的,就那么孤零零地立在这虚无中,突兀,但又莫名和谐。   青蛮脑袋都要大了。   这到底是什么破地方?!   “阿蛮……”   夹杂着龙吟声的呼喊,似乎是从门后传来的,青蛮犹豫片刻,到底走到那木门前,抬手轻敲了一下:“白哥哥?”   没有回答,但龙吟声似乎近了一点。   青蛮深吸口气,加大了敲门的力气:“白哥哥?是你在里面吗?!”   灯笼忽地一闪。   紧接着便听得“吱呀”一声,那摇摇欲坠的木门慢慢开了一条缝儿。   青蛮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半晌才咽了咽口水,重新鼓起勇气走上前,伸手探向木门。   正要用力推开,门自己开了,一阵夹杂着铁腥味的冰冷寒气迎面扑来,冻得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欢迎进入飞天塔。”   呆滞冷冽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青蛮定睛一看,发现门里有一个十分高大的身影正盘腿坐在那里。   “你是……”   “欢迎进入飞天塔。”   飞天塔?什么玩意儿?青蛮皱眉,见这人只是不停重复着这句话,别的什么都说不来,到底是抬起脚,迟疑地跨进了门槛。   刺目的白光一闪,青蛮猛地闭上眼,再睁开,便看见了一脸凝重的白黎。   “白哥哥?”   白黎盯了她片刻,一把将她按进怀里:“总算醒了。”   青蛮一愣,下意识蹭了蹭他的脖子。熟悉的体温与气息让她高高悬着的心一下放了下来:“我昏迷了很久吗?”   “没有,”白黎抱了许久才放开她,“只是这地方有些古怪,我怕你出事。”   青蛮这才有心思打量四周:“这里是……”   “一座名叫飞天的塔。”光线不好,但有莲花小灯在,倒也能看得清四周环境,白黎指了指不远处布满灰尘的红木楼梯,“咱们现在应该是在底层。”   青蛮只觉得一头雾水:“可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白黎桃花眼微眯,“你被严湛偷袭,你爷爷出现救了你,然后你就消失了。”   青蛮一愣:“所以那不是我的幻觉?我爷爷真的出现了?!”   “嗯。”   “那你呢?你又怎么会在这里?”说到这青蛮忽然一个激灵,她记得自己失去意识的时候白黎正被濯音纠缠着,根本过不来,那么,他又怎么会跟她一起出现在这里?   想起从前遇到过的一些幻境,小姑娘顿时心中警惕,推开白黎就从他怀里滚了出来。   白黎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嗤笑一声将她拉回来,捏着她的下巴亲了上去:“回答问题之前,先验货。”   熟悉的气息瞬间笼罩住青蛮的鼻息,温热,真实,小姑娘呆了呆,下意识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她龇牙咧嘴地回了神。   “可以了可以了……”   “再好好验验,不然出错了怎么办?”白黎薄唇微偏,含住了她白嫩的耳垂,青蛮差点跳起来,却被他强势又温柔地按住了。   “你你你……”臭流氓啊!   想着她方才骤然消失在原地时自己的心情,白黎垂下眸子,动作忍不住放肆。   青蛮差点没被他给亲死。   许久,白黎才良心发现地放开她,抚着她嫣红的唇瓣痞笑道:“怎么样?确定我是谁了么?”   眼瞅着是不确定就要再来一次的节奏,青蛮果断点了头。   白黎被她羞中带慌的表情逗笑,捂着眼睛乐了好一会儿才看着她叹道:“你突然不见,我吓到了。”   青蛮一愣,心里倏地一软,冒出了一朵一朵的小花儿。   她眨眨眼,揪着他的衣襟往他怀里钻了钻:“那你,怎么找到我的?”   白黎拉起她的手掌,轻点她的掌心。   “啊,”青蛮想起来了,“你之前给我过了一道气儿来着,你是凭那个找到我的?”   白黎笑哼:“嗯,不过那不是气儿,是心头鳞。”   他说的云淡风轻,青蛮却是一下惊住了。   “心头鳞?!”   “是啊,”白黎笑眯眯地看着她,“有它在,以后无论你在哪我都能找到你。当然,你要是想找我,也能找到。”   龙有逆鳞,触之即死,其鳞有三,长于心头,得一可得天下——这是传闻中关于龙族心头鳞的记载,大概意思就是这心头鳞是一条龙身上最珍贵的东西,具有非常大的力量,但是因为十分珍贵,一般龙是让人碰一下都不给的,更遑论直接摘下一片送人什么的。   青蛮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得又酸又软,还有一股难言的甜蜜。   “你……”   “嗯?”   青蛮吸吸鼻子,扑过去狠狠亲了他一口:“你怎么这么好呀!”   白黎大笑着接住她,半晌说:“我记得某些人平时总说我坏……”   “姑娘家都是善变的,你习惯就好。”陌生环境带来的恐惧在这一刻尽数消散,青蛮笑嘻嘻地仰起头,圆圆的眼睛里星光璀璨,“再亲一下?”   白黎一顿,大手摩挲着她的腰:“你确定?”   青蛮敏锐地感受到了一丝莫名的危险,默默地怂了:“那个,哈哈,还是先想法子从这塔里出去吧,咱们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白黎忍不住笑,半晌才拉着她从地上站起:“走吧。”   ***   两人在塔底绕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这塔也不知怎么长的,只有往上的楼梯,其他的什么入口啊出口之类的,一概都没有。   又试了各种法子,仍是没能出去,两人无法,只能沿着那朱红的楼梯往上走。   楼梯尽头一片漆黑,待两人走近,方才显出一点光亮。   破旧的红灯笼,斑驳的木门,青蛮吃惊,扯了扯白黎的袖子:“这个,我刚刚在梦里看到过!”   “我也看到了。”白黎说着走上前,敲了敲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个高大的盘坐在那里的黑影。   这个也一样!青蛮与白黎对视一眼,走上前试探地说:“请问阁下……”   咻!   黑暗中忽然射来一物,白黎抬手接住,发现那是一块破布,破布上字迹凌乱地写着什么东西。   “写了什么?”   “大概意思是只有帮眼前这人找到他等了千年的那个人,我们才能出去,不然就会永远被困在这塔里。”   “什么什么?”青蛮听得一头雾水,“找一个他等了千年的人?在这塔里找?”   “应该是,”白黎收起那破布,捏捏她的手心,“走吧,先上去看看,照这上面说的,出口应该就是在这塔的顶层。”   青蛮皱眉,但还是点点头,和白黎一起迈进了那扇木门。   她有点担心白黎会突然不见,紧紧拉住了他的手,不过预想中的场景并没有发生,只是有那黑影忽然“咣”的一声站起,身上发出铁块碰撞的声音。   青蛮提着莲花小灯往前照了照,发现那黑影竟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副威武冷肃的玄色盔甲!   盔甲里头空空如也,没有肉体也没有灵魄,但却像是有人将它撑了起来一般,慢慢起身,走到一旁,发出了沉重的脚步声。同时,一个缥缈木然的男声从盔甲里传了出来:“找到他……找到他……不要忘……不能忘……”   声音很轻,听不大分明,但却叫人感受到了一种历经千年的沧桑与坚定。   “这是谁的执念吗?”   “有点像执念,但好像又不是。”   盔甲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两人边说边跟上,最终在通往三层的楼梯下,看见了一扇青铜门。   盔甲做了个开锁的动作,青铜门打开了。   “进吧。”   “好。”   两人手拉手,迈进了青铜大门。   眼前先是一黑,再亮起的时候,青蛮看见了一群在田野里嬉闹的孩童。 第81章 飞天(二)   这是一个看起来很平凡的乡下小村庄。   茅屋草舍, 鸡鸭牛羊,金色的夕阳半挂在山头,将落不落, 艳丽的余晖下, 几个六七岁的孩童正在田埂边追逐打闹,笑声清脆, 天真无忧。   “娃子们,回家吃饭啦!”袅袅升起的炊烟中传来妇人嘹亮的叫喊声。   孩子们欢呼地应了一声, 撒丫子往家跑去。   青蛮却是茫然, 瞪着眼睛左顾右盼:“这是什么地方?”   “应该是某种幻境。”白黎伸手在某个刚好路过他们眼前的男孩面前晃了晃, 男孩毫无反应地跑了过去。   青蛮忽然反应过来:“那破布上说让我们帮忙找一个人,难道是让我们在这幻境里找?”   “应该就是这么个意思。”   “可它连那人是男是女,是老还是少都没有说, 这一点儿线索都没有的,咱们怎么找呀!”   小姑娘的包子脸皱成了一团,白黎被她逗笑,轻捏了两把才道:“总有办法的, 走,咱们四处看看。”   他这么淡定,就叫青蛮安心又不解:“万一咱们找不到人, 出不去了怎么办?”   “那我们就在这里呆着,然后……”   “然后什么?”   “努力生娃,”白黎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说,“多生几个聪明的, 让他们来想法子。”   青蛮:“……!”   哈哈大笑着躲开她的飞腿,白黎痞痞地作了个揖:“好了好了,开个小小的玩笑,活跃一下现场僵硬的气氛嘛,来来,阿蛮大人,小心前面的路。”   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青蛮忍着笑拍开他的手,哼哼唧唧地往前走去。   走着走着,白黎突然停了下来,青蛮也发现不对了,指着不远处一个正牵着孩子往家里走的妇人吃惊道:“这些人的脸怎么都糊糊的?!”   白黎眯着眼睛没有说话,看着那个脸上像是蒙了一层雾气的妇人半晌,忽然拉着她往反方向走去。   “去哪儿?”青蛮愣了愣,眼睛微亮,“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啦?”   “刚才路过我们眼前那个孩子,还记得吗?”   “记得啊,怎么了?”   白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的脸上,五官是清晰的。”   青蛮愣了愣,撒丫子就跑:“我记得他刚刚往那边去了!”   两人沿着方才那条田埂一顿跑,最终在山脚下看见了一座茅草屋。   茅草屋前用竹篱笆圈出了一个小院子,院子中间,一个身穿褐色粗布麻衣,五官清秀可爱的小男孩正在喂鸡。   他看起六七岁的样子,正是方才那群孩童中的一员。   青蛮喘着气儿停下来,眼睛亮亮地与白黎对视了一眼:“就是他!”   正要上前一探究竟,大地忽然一阵震动,紧接着天色一暗,黑沉沉的乌云如同海浪般席卷了整个天空,气势汹汹地朝地上压来。   “阿娘!”   青蛮吓了一跳,男孩更是脸色发白,抱起地上的老母鸡就往屋里冲。   青蛮白黎回神,快步跟了进去。   屋里一位妇人正在往桌上端菜,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在旁边帮她,另外还有两个年长些的孩子正在旁边说话。他们的脸上也蒙着一层雾气,但相对于方才那些村人却是清晰了许多。听见男孩匆匆进屋的声音,妇人回头看来,语气嗔怪地说:“慢着些,这般匆匆忙忙的,小心摔跤!”   男孩却像是没听见,只小脸煞白地叫道:“阿娘!阿父!那些怪物……那些怪物又来啦!”   “什么?”夫妻俩一惊,男人更是立马就冲到门边拿起了锄头,口中着急大喊,“快!快进屋躲好!”   然而他话音刚落,门外便呼啸着冲进一阵黑色狂风,紧紧缠住了那男人的身体。   “阿父!”   男孩哭着大叫,被母亲紧紧压在了怀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阿父和两个哥哥变成了一种身形巨大,双眼通红,通体漆黑看不清样貌的怪物。   它们咆哮着站起,失了理智般互相残杀。   而屋里的一切都被摧毁了,母亲刚做好的饭菜,阿父刚做好的椅子,他最喜欢的小风筝……   一切的一切,顷刻间全部化为了虚有。   “跑……”脸色开始扭曲,身体也开始变形的妇人挣扎着对男孩大吼,“快跑!”   男孩吓傻了,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妇人终于也变成了巨大的黑色怪物,她失去了理智,口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可怕怒吼,毫不留情地朝男孩冲去。   “小心!”青蛮看得胆战心惊,下意识就想出手,却不想就在这时,一道夺目的金光急射而来,重重地将那怪物击飞了出去。   青蛮与那男孩一起抬头,看见了一个高大如山,浑身金光闪闪的巨人。   他整个人都沐浴在金光中,看不清楚五官也看不清样貌,但青蛮却心口一动,心底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   这个人……似乎有点熟悉啊……   “莫怕。”   不等她思考,沐浴在金光中的巨人便一把将男孩从地上捞起,带着他大步走出门外。   青蛮忙拉着白黎跟上,发现外头已是狼烟四起。   方才还安宁和平的小村庄,不过瞬息之间,就变成了修罗场。   高大的黑色怪物们夹杂着阵阵黑风在村子里横行,村人们尖叫逃窜,哭声震天。   血腥味飘满了整个天空,巨人拍拍男孩的头,将他交给身后一个与他一样浑身金光的巨人,随即就冲上去加入了战场。   他身后还有五六个巨人,他们似乎很厉害,黑色怪物们看见他们纷纷退去。   战争很快结束。   巨人来到男孩跟前,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脑袋:“好好活下去。”   男孩怔怔地看着他,眼泪滚了下来。   巨人说完这话就起身走了,青蛮下意识要跟上,被白黎拉住了:“阿蛮?”   青蛮猛然回神。   “我……”她看了看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巨人,又看了看眼前正在流泪的男孩,心里莫名地生出了一股冲动,“白哥哥,不知道为什么,我……我觉得我们应该跟那个人走。”   白黎难得地愣了一下:“什么?”   “我知道这个男孩很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但……”青蛮抓了抓脑袋,“哎呀我也说不上来,反正我就是,就是觉得那个人好像更重要!”   眼看那几个巨人马上就要消失在视线中,小姑娘心中一急,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白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就跟。”   青蛮还没反应过来,青年已经揽着她的腰飞向那些巨人。   为首的巨人竟好似发现了他们,猛地回头看了过来。   视线相对的一瞬间,青蛮心中重重一跳,紧接着便眼前一黑,整个人被什么东西吸进去了似的一阵晕眩。   “白哥哥?!”   “我在。”   黑暗过后,又是光明,紧紧相拥的两人睁开眼,看见了那条通往第三层塔的红木楼梯。   “这,这是……”   白黎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小姑娘的脸:“我们应该是成功离开了第二层,能上第三层了。”   “可是为什么?”青蛮吃惊极了,“我们什么都没做啊!”   白黎眯着眼睛没有说话,半晌才低头看她:“不,你做了选择。”   青蛮愣住,半晌才瞪圆了眼睛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当时没有选择跟那些巨人走,很可能就会被困在那个幻境里出不来?”   “这倒不一定,”白黎沉吟片刻,“只是目前看来,两者之间必然是存在什么联系的。”   青蛮只觉得脑袋都大了一圈,想了想,摆手:“算了算了,不想了,反正出来了就好,走走,咱们赶紧去第三层!”   白黎失笑,捏了捏她的鼻尖:“好。”   ***   上到第三层,两人又看到了一扇青铜门。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玄色盔甲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上前,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两人迈进大门,这回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处茫茫的荒野。   荒野上驻扎着许多青色帐篷,帐篷之间点着几处灯火,在漆黑无光的天幕下,透出了无法言说的暖意来。   几个守夜的士兵围着火堆坐在一起,正在聊天。   “你们说那些王八羔子今晚会不会出现?”   “出不出现老子都得弄死他们!”   “没错,毁了老子的家,杀光了老子的亲人,这仇要是不报,老子誓不为人!”   “誓不为人?嗤,要是可以,我宁愿不做人!太他娘的脆弱了,人家动动手指头就能捏死咱们,还不如做只妖呢,好歹有法力,多少能跟那些狗娘养的拼上一拼!”   “这话说的是……”   他们的脸依然雾蒙蒙的一片模糊,声音却很清晰。青蛮听了一会儿,有些吃惊地看向白黎:“这话的意思,莫非这些人的敌人不是凡人?”   白黎眯了一下眼:“也不是妖。”   神族天生慈悲,仙族亦然,他们绝对不可能会对人类开站,那么剩下的只有……   “魔?!”青蛮倏地瞪圆了眼睛,“他们的敌人是魔?可魔族不是早就被封印了吗?!”   白黎沉默片刻,神色难得凝重地说:“这些,只怕是万年前发生的事情。”   万年前……魔族尚未被封印,神界也还没有陨落的万年前?青蛮心里咚咚跳了两下,莫名竟有些怔住了。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横竖咱们也不是没有准备,那话怎么说来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来来来,唱首歌放松一下!”   “咋唱啊,别给他们吵醒了!”   “笨啊,轻点不行么,谁叫你仰脖子大吼了?”   一通乱笑之后,低沉幽远的歌声响了起来:“弯弯的月亮长长的河,美丽的姑娘呀在唱歌,风儿吹过她的发,我想带她回我的家……”   熟悉的音调飘进耳朵,青蛮一个激灵回过神,紧紧抓住了白黎的袖子:“这首歌……这首歌是爷爷从前经常唱的!他们怎么也会?!”   又想到自己会进入这什么飞天塔,也是因为爷爷的突然出现,小姑娘心里顿时一阵纷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着急,”白黎若有所思地拧了一下眉,抬手拍拍她的背,“既然来到这里了,总能找到答案的。”   青蛮沉默了好半晌才咬着嘴巴点点头。   两人静静地听这几个糙汉唱了一会儿歌,青蛮的视线忽然不经意落在了其中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上。   “白哥哥,那个人的脸五官清晰,没有模糊!”   “嗯,”白黎早就看见那人了,见她突然反应过来,不由笑了一下,“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就是之前那个孩子。”   青蛮定睛一看,果然从那少年的脸上辨别出了一点之前那个男孩的影子。   “看来咱们之前猜的没错,这些幻境都和这个男孩有关,就是不知道这人又和之前那个巨人有什么关系,还有之前那些黑色的怪物……”心中疑惑越来越多,青蛮反而淡定了,这大概就是一种类似“债多不愁”的感觉。   正说着,身后忽然传来一股庞大的阴冷之气,青蛮转头一看,发现是一片巨大的黑雾。   黑雾无声地靠近,里头红光点点,青蛮定睛一看,发现那些红点竟都是一双双的眼睛!   “果然是魔族的军队。”白黎眯眼,神色变得晦暗。   青蛮却是着急:“那他们怎么还在唱歌!敌人都来啦!”   白黎被她团团转的样子逗笑,想说什么,那正闭眼唱歌的少年突然睁眼朝身后看去。   “不好!魔族来了!”   另外几个士兵闻言大惊,忙起身敲锣。   黑色的魔气腾空而来,化为凌厉的刀刃朝他们刺去,少年面容坚毅,沉着冷静地侧身避开,从袖子里摸出一物朝天上抛去。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冰蓝色的火花在黑暗中炸开。   “敌袭!敌袭!”   无数士兵从营帐里冲出,寂静的荒野瞬间沸腾。   兵戎交接声响起,黑气与白光交缠,杀戮,正式开始。   “凡人的兵器竟然能打伤魔族!”青蛮一边跟着那少年,一边吃惊地说。   白黎点头:“应该是在上面抹了可以驱魔的东西。还有他们的甲胄,若非加了特殊材料,根本抵挡不住魔气的入侵。”   青蛮点头,继而鄙夷:“这显然是柿子挑软的捏呢,打不过妖族和天上那些神仙,就挑没有法力的人类下手,真是臭不要脸。”   当年魔尊厉枯想要一统六界的时候,首先就是找了个借口拿孱弱的凡人开的刀。神族为保护人类加入战争,魔尊厉枯最疼爱的儿子因此战亡。厉枯因此大怒,放弃了对人界的占领,转而以复仇之名向神族宣战,并放话其他几界:这是他们两族之间的恩怨,若旁人执意插手,休怪他下手无情。   那时他的野心还没有暴露,六界表面上还算和平,再加上魔界的魔气对其他几界来说都是大问题,其他几族怕惹怒魔族会导致生灵涂炭,便没有明着插手这件事——这就是为什么人族和魔族的战争会变成后来的神魔大战,且最后神魔两族几乎同归于尽的原因。   白黎自然也知道这段历史,想说什么,不远处的少年忽然发出了悲痛的大叫。   原来是他的战友为了救他战死了。   天生力量悬殊,人族终究敌不过魔族,渐渐露出了败相。   少年满身是血地躺在战友的尸体上,眼底盛满了不甘。   然而不甘又怎么样呢?战争并非是一己之念可以扭转的。   他闭上眼睛,眼泪和着猩红的鲜血从他眼角蜿蜒而下。   “阿娘,阿父,还有阿兄……对不住,我始终……没法替你们报仇……”   他的声音低哑干涩,青蛮却听得一清二楚,她有些吃惊,转头看向白黎:“难道上个场景里的黑色怪物就是魔族?那外表看起来怎么差这么多?”   六界之中除了妖族可以化为本体之外,其他几族的外貌与凡人基本一致,并不存在黑色怪物和金色巨人那种样子的形态。   白黎看了她一眼:“只有一个解释。”   “什么?”   “我们看到的这些幻境,都是这个人的记忆。”   青蛮一愣:“记忆?”   白黎“嗯”了一声:“上个场景中,他才六七岁,哪里懂得什么魔族不魔族的,只怕光记得那场战争的可怕之处了。”   “所以黑色怪物也好,金色巨人也罢,都是那个时候的他脑子里的印象?”虽然有些奇异,但这个解释很合理,青蛮犹豫片刻,又琢磨道,“那黑色怪物是魔族,金色巨人又是什么人呢?”   “应该是救了他的人。”   白黎话音刚落,天边便出现了一道耀眼的金光。   “来了。”他笑了一下,待看清来者的模样,笑容有一瞬凝滞,但很快就掩去了。   “玄甲金袍,红缨红袖,是神族中的战神一脉!”青蛮惊呼,见少年一怔之后面露狂喜,顿时明白了,“之前救过他的金色巨人应该就是他们了。”   白黎看了她一眼,长睫微垂,盖住眼底的复杂。   神族与天地同生,天生强悍,尤其是其中的战神一脉,更是威震六界,无人敢惹。有了他们的加入,这场战争自然没什么悬念地在人族的反败为胜中结束了。   少年喜极而泣,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拖着重伤的身体奋力爬到神族为首的那人跟前,重重磕了一个头:“愿从此追随将军,守卫天下苍生,生死不弃!”   为首之人脸上带着玄色面具,只露出一双不怒自威的眼睛,他低头,淡淡地看着满脸坚毅的少年:“你是人,无法成为神将,好好守护你的族人去吧。”   少年倔强地仰着头:“我不想做凡人,凡人太弱了,我想成为神将,只有这样才能守护更多的人。”   那人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才道:“人要成神,乃逆天之举,过程十分不易。”   “我不怕!”   “那就跟上吧。”那人没有再多说,转身便要走,却不想就在这时,一旁的魔族尸堆中,忽然射出一道黑色利箭,急急地朝他后心刺去。   “将军小心!”少年大惊,下意识冲上前。   一旁正紧紧盯着那神将的青蛮也是心口一跳,无法自控地冲了上去。   “阿蛮?!”白黎眼底一沉,飞快地跟上,却没来得及阻止。   黑色的箭矢直直穿过了青蛮的身体,而青蛮……   看着小姑娘隐隐有金光闪过的眼睛,白黎飞快地抿了一下嘴角。   一阵熟悉的黑暗过后,眼前的一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通往第四层的楼梯。   “你……”   青蛮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嗯?”   白黎沉默半晌,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没事,继续往上走吧。”   青蛮一愣,摸了摸心口:“好。”   她也说不上来自己方才为什么会忍不住上去为那人挡箭,不过经过这件事后,她倒是有些确定了:“我觉得咱们要找的人,很可能就是刚刚那个神族的将军!”   白黎垂目“嗯”了一声。   “不过他是幻境中的人啊,咱们要怎么告诉他,有人在找他呢?”青蛮一边嘀咕一边拉着白黎往四层走去,盔甲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进门前,青蛮看了它一眼:“刚刚那个神族将军的几个手下,穿的好像也是这样的盔甲,所以这塔不会是神族的东西吧?”   白黎没有说话,拉着她迈进了大门。   这一次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支迎亲队伍。 第82章 飞天(三)   锣鼓声声, 百乐齐鸣,穿着红金色喜袍的青年高坐在一只狮头牛尾的麒麟神兽背上,笑容满面, 春风得意。他身后, 八个高大威武的壮汉抬着一顶金红色的花轿,健步如飞, 引人侧目。而那花轿,造型虽不及青蛮在人间看过的精美, 却十分大气, 带着一种天地初生时的质朴与威严。   再一看四周雄伟粗犷, 充满上古气息的屋舍建筑,以及天边盘旋着的飞鸾神兽,青蛮扯扯白黎的衣袖, 心里一阵激动:“白哥哥!这里不会就是传说中的神界吧?!”   正眯着眼不知想什么的白黎回过神,微微顿了一下:“应该是。”   “这可是万年前啊,我居然来到万年前,看到了曾经的神界!”街道两岸站满了看热闹的神族子民, 青蛮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们,只觉身在梦中,“还有麒麟飞鸾这些传说中的神兽……比画上要好看多啦!”   她这样高兴, 就叫白黎心情越发复杂了几分,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只偏头看了她一眼:“阿蛮妹妹喜欢这里?”   “喜欢啊!这里看起来很神奇!还有……”   “嗯?”   “还有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到这里, 我就觉得这里很亲切,很想亲近……”说到这,青蛮微微一顿,随即干笑两声,看似玩笑实则小心地问,“白哥哥,你说……我会不会真的和神族有什么关系呀?”   白黎没说话,半晌才目光幽深地看着她说:“为什么这么问?”   青蛮犹豫片刻,揉着脸蛋小声道:“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时碰见的那只野猪精么,它说我身上有神魄的气息,那时候我觉得它是在胡说八道,完全没放在心上。可后来,那个堕神濯音,每次接触沾有他气息的东西,我都会生出一种想要亲近但又莫名排斥的感觉。还有爷爷,我们会进入这个什么飞天塔是因为爷爷,而这个塔又很有可能是神界的东西,所以……”   她脸上露出了迷茫之色,显然心里早有猜测,白黎沉默片刻,抬手捏了捏她的脸:“所以呢?就算真的是神族后裔又怎么样?你会嫌弃我配不上你高贵的神族血统,不要我了么?”   青蛮愣了半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可说不准!”望着青年漂亮清明的眼睛,小姑娘心里陡然轻松了起来,她边笑边斜着眼哼哼道,“不过想不被抛弃也不难,来,给本神女捏个肩先!”   白黎跟着笑了起来,抬手在她肩膀上捏了两下:“神女大人,这样可行?”   “不错不错,”他这样配合,就叫青蛮心中越发放松了几分,她仰着脑袋嘻嘻一笑,拍拍他的胳膊,“再接再厉啊!”   白黎勾着唇看了她半晌,屈指轻弹她的脑门:“不管什么身份,你都是我的人,想反悔,门缝儿都没有。”   青蛮心头一跳,因为猜到某些真相而变得畏惧不安的心,忽然就彻底安宁了下来。   她低着脑袋嘻嘻傻笑了一会儿,抬头问他,“你应该也早就猜到了吧?”   迎亲队伍渐渐走远,白黎牵着她跟了上去:“猜到什么?”   “我可能是神族后裔呀!”青蛮说着又纳闷了起来,“不过我要真是神族后裔,怎么一点儿神力都没有?”   想起小时候被爷爷逼着学法术时的场景,小姑娘顿时一阵心酸,那简直就是血泪史呀!   这下她又觉得自己的猜测不靠谱了,嘟囔着说,“没准儿我猜错了,里头有别的原因?”   白黎长睫微闪:“别瞎猜了,早晚会知道的。”   “有道理……”青蛮点头,见前头新娘要下轿了,忙拉着他跑了过去,“走走,咱们观礼去!”   ***   先前挤在人群中,离得远看不清,这会儿走得近了,青蛮才发现新郎就是之前那个少年。   果然这些幻境都和这个人有关,不过他一个凡人,凭着后天的努力成功进入了神界不说,竟然还在神界成了家!   青蛮心中肃然起敬,拉着白黎“挤”进人群看起了热闹。   “新娘下轿!”   伴随着一声粗犷的高呼,轿帘被掀开,一身金红色喜服的新娘慢慢走了出来。已经是青年模样的新郎哈哈一笑,在众人的起哄声中飞身上前,一把将媳妇儿背起,脚下生风地往屋子里跑去。   褪去了少年的稚嫩感之后,他的五官变得锐利,看起来十分俊朗,虽说气势比起真正的神族还是弱了些,可那神采飞扬的样子,也称得上是脱胎换骨了。   而这个样子的他,让青蛮心底生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熟悉感。   不过她还没来及琢磨,就见新郎一路闯关,在众人嘻嘻哈哈的催促中背着新娘进屋拜堂洞房去了。   “原来凡人的成亲仪式是这样的,麻烦是麻烦了点,不过胜在有趣,还挺热闹!不像咱们,喝杯酒就完事儿了!”   “可不是!要说飞天这小子也实在了不得,短短三十年时间就闯过了神谷八十一道关,以凡人之躯踏上天阶成了神,还被咱们神君看在眼里,随身做了亲卫!啧啧,从前是谁说凡人孱弱,不堪一击来着?”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不都是被魔界那帮混账东西给逼的么!”   “大喜的日子提那些个臭虫做什么!走走,咱们往里头去,这小子胆敢骗走咱们族里的好姑娘,咱们可得给他点颜色瞧瞧,好叫他知道知道这神不是那么好当,这洞房也不是那么好入的!”   “哈哈哈说得对!走,闹洞房去!”   没想到这些个神族也这么八卦,这么爱凑热闹,青蛮新奇之余也来了兴致,一边拉着白黎跟着要闹洞房的那群人往里头跑,一边点着头说:“原来这个人名字就叫飞天,看来咱们之前猜的没错,这座塔果然跟他有关,这些幻境也都是他的记忆。不过为什么这幻境里除了他之外,别人的脸都是模糊的呢……”   “不是只有他。”   白黎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青蛮回过了神。小姑娘定睛一看,发现那个叫飞天的青年已经在众神善意的起哄声中掀起了新娘头上的红盖头。   新娘微微抬头,露出了一张明艳精致,大气清晰的脸。   “这……”青蛮惊讶得瞪圆了眼睛,半晌才讷讷地猜测道,“莫非这位新娘子也是咱们找人的线索,或者说……她就是飞天要找的人?”   白黎倒是冷静:“看看再说。”   青蛮飞快点头,不敢大意地盯着两人。   然而……   这是新婚之夜。   闹完洞房敬完酒之后,新婚夫妻是要洞房的。   白黎:“……出去等吧。”   青蛮不大乐意,她还没见过神族洞房是什么样儿的呢!   白黎嘴角微抽,直接将她拉上屋顶坐好。青蛮不甘心,探头探脑地往下看去,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白黎:“……”   这到底是什么毛病?   正想说点什么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下方忽然传来一阵激烈的嗯……搏斗声。   青蛮刷的一下竖起耳朵:“原来神族在这方面也这么奔放!跟妖族差不多嘞!”   白黎:“……走,我们去欣赏一下神界的夜色。”   青蛮坚定地说:“拒绝。”   “拒绝无效。” 白黎直接将人扛了起来,却不想刚要跃下屋檐,黑漆漆的天色突然一变,整个儿亮了起来。   “……这么快就天亮了?!”   小姑娘一脸的吃惊加失望,白黎忍不住笑出声,想说什么,下方屋里突然传来了女子轻快的声音:“醒了?”   是昨天的新娘,她和飞天起床了。   青蛮与白黎对视一眼,翻下屋顶进了屋。   新鲜出炉的小夫妻俩正甜蜜蜜地腻歪在一起,你碰我的头发,我捏你的脸蛋,眼中笑意缠绵。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前头那暧昧的动静都没觉得不好意思的青蛮看见这一幕,竟忍不住红了脸。她偷偷觑了身边的青年一眼,心里有些羞赧,又有些说不上来的羡慕。不过总体上来说还是甜滋滋的,叫她不由自主地跟着眼前这对新人,露出了傻兮兮的笑容。   “时候不早了,该起了。”腻歪了一会儿后,新娘忽然拍了拍飞天的背。   “不起!”飞天嬉皮笑脸地说,“君上给我放了两天的假,这两天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陪着你!”   神女嗔了他一眼:“那你自己待着吧,我可要起……”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扑倒了。   眼瞅着一场新的大战即将开始,青蛮啧啧两声,冲白黎挤眉弄眼:“前面几层都那么血腥,没想到这第四层……嘻嘻,春光荡漾啊!”   白黎:“……”   正要拉她出去,床上的飞天忽然身子一僵,紧接着便刷的一下从神女身上爬了起来。   “阿天?”   “君上传我密信,命我即刻启程前去冰泉山。”青年英俊的脸上是对上级绝对的服从与敬仰,他用力亲了神女一口,这便开始穿衣服,“你在家里等我,我办完事儿就回来!”   神女点头,却忍不住担忧:“去冰泉山做什么?那里很危险……”   “我连八十一道神谷都闯过来了,小小冰泉山算什么?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好,那你自己注意些。”   青蛮白黎对视一眼,在神女担忧的目光中,跟着飞天出了屋子。却不想刚出门,眼前的场景就变了。不是飞天口中那什么冰泉山,而是……   欢庆的乐声,热闹的人群,长长的迎亲队伍,看着眼前这熟悉的一切,青蛮大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白黎也有一瞬惊异,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看来刚刚那个场景里有通往下一层的出口,只是我们错过了,所以便回到了原点。 ”   青蛮一愣:“可我什么都没有发现啊……”   “别慌。”白黎捏捏她的手心安抚道,“既然能回到原点,自然也能再经历一次那个场景,一会儿小心观察就是。”   青蛮皱着眉头点点头,再次和白黎一起跟了上去。   果然不出白黎所料,眼前的场景是不断重复的,很快两人又等到了飞天和神女告别时的场景。   可惜这一次他们还是什么线索都没有发现。   青蛮一头雾水,想起神女的脸也是清晰的,便建议道:“这两次我们都是跟着飞天走,下一次我们留下来看看神女的反应吧!”   白黎桃花眼微微一挑,笑了:“正有此意。”   ***   转眼又是一个轮回。   看着飞天突然从神女身上跳起,说收到神君密令,要去冰泉山一趟的时候,青蛮心下紧绷,再没了之前的轻松。   按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如果一直找不到出口,上不去第五层,她和白黎很有可能会被永远困在这里。   “我连八十一道神谷都闯过来了,小小冰泉山算什么?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好,那你自己注意些。”   飞天说完就走了,这一次青蛮白黎没有再跟着他,而是留在了屋里与神女一起目送他离开。   青蛮紧张地看着神女。   神女似在思考,半晌才转身往床边走,口中低声喃喃道:“冰泉山上荒凉危险,去那里……莫非是为了找玄冰草?可玄冰草是加固封印用的东西,君上要它做什么?”   她说着脚下忽然一顿,“难道是魔界又有了什么动作?!”   短短几句话,却听得青蛮猛地一个踉跄,随即整个人都恍惚了起来。   白黎眼底微沉,飞快地伸手抱住她:“阿蛮?怎么了?”   “玄冰……玄冰草……”脑中有什么东西呼啸着闪过,青蛮阵阵晕眩的同时,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她有些茫然地看着白黎担忧的脸,努力地伸出手想要触碰他,却被眼前忽然闪过的夺目金光吸引了注意力。   金光灿灿中,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在对她微笑。   青蛮看不清他的脸,可心里却生出了一种强烈的亲近感,她挣扎着想说什么,可还没开口,黑暗便席卷了她的意识。   再次醒来,幻境已经消失。   白黎抱着她坐在通往第五层的楼梯上,脸上是难得的沉重。   “我……”小姑娘有一瞬茫然,片刻方才一咕噜坐起,“玄冰草!刚刚那一层的关键在于玄冰草对不对?”   白黎脸上没什么笑意地点了一下头:“你说出那三个字后,我们就出来了。”   青蛮并不意外,只低下头若有所思道:“果然是。”   “你认得这种草?”   “不认得,以前从没听过。”青蛮说着揉了揉还有些发胀的脑袋,“但我的身体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三个字有反应,一听到就发晕。”   白黎眸中闪过寒意,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抱着她起身往第五层走去:“先去下一层吧,等出了这塔……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   青蛮身体莫名地有些发蔫,靠在他肩上轻轻点了一下头:“好。”   两人上了楼,进入第五层。   熟悉的黑暗过后,一个新的场景出现了。   “禀告将军,魔军来袭,已上至天阶!”   “知道了。”身披玄甲的青年,面容比上个场景更加成熟刚毅,他点头挥退前来报信的属下,大步往身后那座威严肃穆的宫殿走去。   宫殿里,一个身穿玄甲,身披金袍的男人正背着身站在那,将一个身穿玄色衣裙,发髻高高盘起的女子揽入怀中。   女子的脸埋在男人怀里,看不清楚,从青蛮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她高高隆起的腹部。   这是一个怀孕待产的女子。   两人似乎是在道别。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可青蛮看着他们,心口却如同脱缰的野马,疯狂地跳了起来,脚下更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一般,忽然就动不了了。 第83章 飞天(四)   “启禀君上, 魔军已至天阶,正朝南门攻来!”   飞天快步走进大殿,玄衣女子微微一顿, 从一身甲胄的男人怀里抬起了头。   “去吧, ”她的声音很好听,如同珠玉落盘, 鲜活中带着一种叫人安心的温柔,“我与孩儿在家里等着你凯旋。”   男人低低地“嗯”了一声:“我很快就回来。”   他的声音低沉冷锐, 听着有些熟悉, 青蛮愣愣地站在那, 想起了个第一个幻境里出现的金光巨人和第二个幻境里从天而降救了人族将士的蒙面神将。   原来是他。   “好。”这时玄衣女子忽然抬起头,替男人整了整金色披风,“不必担心我,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男人低头吻她,片刻利落转身:“走。”   “是!”飞天大声应道,眼神热烈而忠诚。   两人大步往外走去,坚硬的甲胄在阳光照耀下, 折射出森冷肃杀的光芒。   男人的脸很清晰,路过青蛮身边的时候,像是一道强光, 重重撞进了她眼底。   线条刚硬,轮廓深邃,这一张虽然冷硬到了极点,却也英俊到了极点的脸。似是刀削斧凿出来的, 带着天然的肃杀之气,又没有一处不完美。   青蛮眼睛发酸,有那么一瞬间,眼泪差点掉下来。   “阿蛮?”   白黎连叫了几声,青蛮才回过神来。   “我没事。”她也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犹豫半晌,将自己紧紧埋进了青年的怀里,“就是这个地方让我觉得有点儿……”   “嗯?”   “我也不说上来,就是……”青蛮沉默半晌,眼睛莫名发热,“白哥哥,我有点儿害怕。”   白黎一怔,揽紧她的腰:“有我在,你怕什么?”   “……不知道,说不上来。”   小姑娘声音闷闷的,听得青年眼底微沉:“那就别看了,我来找出口。”   青蛮犹豫了一瞬,点点头。   这个幻境带给她非常大的触动,但同时又不知道为什么叫她觉得很害怕。这种害怕让她有些想逃,甚至不敢再睁眼去看不远处那个挺着大肚子的玄衣女子。   “君后,咱们进屋吧。”   “好。”   玄衣女子进屋去了,白黎晦暗不明地看了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一眼,抱着缩在他怀里做鸵鸟状的小姑娘朝飞天和神君追去。   然而出口并不在他们身上。   追到一半,眼前的场景又回到了原点。   白黎眼中寒芒四起,脸上再无任何笑意。   “不是要打仗吗?怎么没动静了?”青蛮动了动耳朵,忍不住要抬头,被白黎一把按了回去。   “没事,你好好呆着。”青年不动声色地说完,抬手摸了一下她的脸。   一阵难以抵抗的困意突然袭来,青蛮还没反应过来,便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白黎低头亲了亲她的脸,寻了个空地将她放下,末了才站起身,眼神冰冷地看着眼前这周而复始的一切。   “我很快就回来。”   “好,不必担心我,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神君带着飞天大步离开,等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后,白黎腾空化身为雪白的巨龙,爪子杀气凌厉地朝被那称为君后的玄衣女子抓去。   破开幻境的办法,出了找到既定的出口之外,还有一个法子——直接以灵魄之力相拼,毁了这个幻境。   “不!白哥哥不要——”   突然响起的惊叫声让白黎身子一顿,猛地回头看去。   竟是本该沉睡的小姑娘突然醒了过来!   “你住手住手住手!”青蛮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抱住白龙的龙尾,“这塔是神族之物,咱们之前试了那么多法子也出不去,可见它的力量有多强大!就算你是半妖,可以跟它拼上一拼,可你想过后果没有!万一拼不过,你会被它反噬甚至吞噬的!”   小姑娘眼泪都急出来了,白黎沉默半晌,到底是闪身变回了人形。   “不会拼不过,”他顿了一下说,“我心里有数。”   “你说有数就有数?!”青蛮又惊又怕,扑上去就咬了他一口,“这可是神族的东西!神族!与天地同生的老家伙!你再厉害也不过才活了二十几年,加上你阿娘的妖丹也就几千年,这么瞎嘚瑟的,万一出了什么事,你!你拿什么赔我?!”   小姑娘龇牙咧嘴的像是一只发怒的幼兽,白黎看着她,眼中的冷色尽数褪去,变成了无奈的笑意。   “赔你什么?”   “夫君!孩子他爹!”青蛮脱口而出,对上青年一瞬笑开的脸,顿时双颊一红,整个人烧了起来。只是这时她也顾不得害羞了,仰着脖子就怒道,“你还笑!怎么,莫不是我说错了?你压根没想给我做夫君,压根就没想过要跟我生孩子?!”   白黎本来只是低笑,这下忍不住,直接大笑起来。   青蛮:“……笑屁啊!!!”   “好好好,不笑了,”白黎捂着眼笑了半天才勉强停下来,“咳,是我错了,还请阿蛮大人息怒。”   青蛮这才停止咆哮,脸蛋红红腮帮子鼓鼓地瞪着他。   白黎被她瞪得心软,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好了,不闹了,你不让,我不做了就是。”   “什么叫我不让你就不做了?你方才问过我吗?问过吗?”青蛮说着又来了气儿,眼睛也红了。   白黎轻咳:“我一直在观察,确定这地方不是不能强行破开才……”   “你也知道是强行啊?”青蛮红着眼抬起头,“普通的幻境强行破开都有危险,更别说是这个了,就算你厉害,能保证自己不会有性命之忧,那受伤呢?你能保证自己一点儿伤都不受吗?”   ……不能。   白黎捏了捏她的耳朵:“你怎么突然醒了?”   “不许转移话题!”青蛮气呼呼地拍开他的手,“说,为什么突然这么做?又不是找不到出口,你……”   对上青年幽深的眼神,她忽然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是因为我刚刚说自己有点儿害怕?”   白黎顿了一下,摇头:“不止是因为这个。”   “那还因为什么?”   白黎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答非所问:“你方才,为什么突然醒了?”   他很了解自己也很了解她,正常情况下,她不可能这么快醒来。   青蛮愣了愣,声音小了下去:“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一阵心慌,然后就醒了……”   她说着朝玄衣女子所在的大殿看去,心里惴惴的,急切又不安。   白黎没有说话,许久才轻叹一声牵起了她的手:“进去?”   青蛮深吸口气,点头:“进去。”   来都来了,她一定要搞清楚自己和万年前的神界到底有什么关系。又想到白黎也许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才宁愿拿自己身体去拼也不愿意继续找出口,青蛮心口顿时一阵乱跳。   但她没有再问。   她有预感,很快,她就能找到答案了。   ***   青蛮白黎进屋的时候,玄衣女子正倚在床上喝茶。   她目光悠远,看起来心不在焉的,显然是在担忧出征的丈夫。   旁边一个侍婢模样的神女见此轻声说道:“君上素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相信很快就会回来了。”   玄衣女子点头,冲她笑了一下:“我相信他。”   侍婢的脸与其他人一样都是雾蒙蒙的,玄衣女子却不一样。   她的脸美丽而清晰,且一颦一笑都很鲜活。   青蛮怔怔地看着她,心头噗通噗通直跳,眼前也有些发晕。   这个人给她的感觉……怎么这样特别?   正迷茫着,外头忽然传来急促的飞鸾鸣叫声,侍婢脸色微变,玄衣女子也猛地直起了身子。   “飞鸾求援?怎么回事!”她脸上的笑意尽数散去,快步起了身就要往外走,谁想刚走出两步,便忽然脸色一白,紧紧捂住了腹部。   “君后!”   “我……”玄衣女子深吸了口气,慢慢回到床上坐下,“我怕是要生了,去叫人。”   “是!”侍婢脸色大变,匆匆应了一声就跑了出去。   玄衣女子靠在床上,眉眼坚毅,神色沉着,然而从她频频往窗外看去的视线可以得知,她的心里并没有她表现出来得那么冷静。   青蛮不由自主地靠近她,心里一阵发慌。   白黎在一旁看着,目光越发复杂。   很快侍婢就带着接生的婆子回来了,然而玄衣女子却难产了。   万万没想到神族生子也会出现难产的情况,青蛮吃惊又紧张,整个人紧紧绷成了一团。   “使点劲儿,君后!再使点劲儿!”   外头飞鸾的叫声越发尖锐,震天的厮杀战斗声也越发近了,玄衣女子咬着牙,苍白的脸上冷汗涔涔,满是痛苦。   她没有去看外头情况怎么样了,也没有发问,只拼尽全力地想要将腹中的孩儿生下来。青蛮看着她,一颗心拧起来了似的难受。她忍不住凑上前,红着眼睛替她加起油来:“用力点!很快就好了!再用力一点呀!”   白黎看着她,桃花眼微微垂了下来。   他有心想阻止,可对上她泪花闪闪的双眼,便又无法动弹了。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仓皇的惊叫声:“不好了!魔军!魔军攻进来了!” 第84章 飞天(五)   玄衣女子猛地瞪大眼, 青蛮看着她一瞬间白得几乎透明的脸,再也忍不住鼻子一酸,掉下泪来。她心里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害怕, 这种莫名其妙的畏惧感让她不敢回头去看外面的场景, 甚至不敢低头,叫自己的视线离开这玄衣女子。她忍不住在床边跪下, 伸手朝她高高隆起的腹部摸去:“求求你,再坚持一会儿, 再用点力……”   话还没完,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穿着白底金边衣袍, 周身黑气翻滚的男子缓步走了进来。   阴柔清秀的五官,春风般和煦的笑容……   竟是濯音!   ***   第五层留给青蛮的最后印象,就是濯音看起来温和又冰冷的脸。   之后她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熟悉的感觉让她知道自己可以进入下一层了, 可脑海中,玄衣女子苍白的脸却迟迟未曾散去。   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裂开了一条缝儿,金色的碎片从那细缝里涌出,绕着玄衣女子不停飞舞, 照得她音容越发清晰。   “阿蛮……”   她忽然笑着朝她伸出了手,青蛮心口微跳,不由自主地朝她走去。   “你叫我吗?你认识我?”   玄衣女子像是没听见她的话, 脸色苍白却温柔地笑道:“乖孩子,到母亲这儿来。”   母,母亲?   青蛮像是被人用力撞了一下,整个人都有些发懵。但下一刻, 一股突如其来的疼痛感就像是一只粗糙的大手,用力捏住了她的心脏。   青蛮尖叫出声,猛地睁开了眼。   没有通往第六层的楼梯,没有白黎,眼前只有一个巨大的白色旋涡,正疯狂地将所有的一切吞噬其中。   漩涡中心是一片如墨的黑云,黑云翻滚中,电闪雷鸣,红光点点。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千万个愤怒不甘的嘶吼声与隆隆的雷声交汇在一起,震得人耳膜发疼。黑云疯狂挣扎着,拼了命地想要冲出旋涡,然而他们前面挡着一个人。   那个人身材高大,面容英挺,一身玄甲金袍在呼啸的狂风中猎猎作响,肃杀又骇人。他握着染满鲜血的长·枪,神色坚毅地挡在旋涡外,用自己的身体堵住了正在渐渐变小的旋涡口。   狂风卷起了房屋,摧毁了街道,只有他,像是一座巍峨的高山,静静地站在那里,岿然不动,   他的身后是正在被封印的魔界,他的脚下,是无数神将的尸体和满目疮痍的神界。   “带着孩子,好好儿地活下去。”   他的眼神竟是看着自己的方向,青蛮震惊,仰头一看,对上了一张惨白如雪的脸。   “我很想答应你,只是阿战……我怕是做不到了。”玄衣女子边笑边流泪,刺目的鲜血从她唇边涌出,沿着下巴滴落在青蛮的手背上。   青蛮被那温热的液体烫了一下,努力抬起手一看……   小小软软的,还长着肉窝窝。   这是她的手?!   “你……”   神君想说什么,濯音握着一柄利刃从玄衣女子身后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君上都要死了,君后作为您的妻子,理当给您陪葬不是?”   “濯音……”神君面色大变,双目瞬间变得赤红,“尔敢!”   “连背叛神界与魔界合作我都敢,你觉得我还有什么不敢的呢?”濯音笑了起来,眉目温和,语气轻柔,“青战,我说过,总有一日我会打败你,叫这神界换个人称王。”   名唤青战的神君死死盯着他,许久方才闭了一下眼:“可惜如今已经没有神界了。”   濯音一顿,视线扫过满地的尸体。   “要不是你,神界怎么会覆灭?!” 他的双目突然变得赤红,但很快就深吸口气恢复了平静,“不过没有了没有了吧,反正我也不喜欢如今这个神界,来日,我自会再重建一个。”   “疯子!”玄衣女子突然冷笑着唾了他一口。   濯音低头朝她看来。   “云瑶妹妹何必这样生气,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他温和一笑,视线微偏,对上了青蛮的眼睛,“嗯?好可爱的孩子……”   青蛮一个激灵回过了神。   混乱不堪的场景让她迷茫极了,但看着濯音冰冷扭曲的双目,她却忽然意识到,这一刻的自己应该是真实存在的。   她变成了神君青战和君后云瑶的孩子。   也或许……   她原本就是他们的血脉。   这个念头像是一把烈火,瞬间烫得青蛮一个哆嗦。   眼泪无法自控地夺眶而出,她抬起头看着云瑶,想说什么,发出的却是稚嫩的哭声。   “怎么哭了?来,我抱抱。”濯音因她的哭声笑容愈发大了,青蛮害怕又愤怒,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离我的女儿远一点!”   沉沉的怒吼声,如同雷鸣,一阵强烈的金光从不远处急射而来,将濯音重重击飞了出去。同时一道带着雷霆之力的封印轰然落下,跟着他坠入了下方的人界。   青蛮傻傻地抬起头,看见了青战望向自己沉默而温柔的双眼。   他的身体正在渐渐崩裂,耀眼的金光将他的身体变得四分五裂,云瑶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片刻大哭出声:“阿战!”   “君……君上!”   挣扎着从血堆里爬起来的,竟是飞天。他浑身伤痕累累,四肢皆已经断了,而他的身边,一个美丽的女子正搂着两个孩子静静躺在那,那是他的妻女,皆已经没了生息。   “封印即将关闭,你们快走吧。”青战冷锐的脸上,是一双慈悲的双眼,“濯音未死,魔族只怕还会有卷土重来的一日,飞天,好好保护阿蛮,六界的安宁……靠你们了。”   又一阵耀眼的金光闪过,一物急射而来,没入了青蛮的身体。   “阿战!你!你等等我!”   “君后!”   “好好照顾阿蛮,飞天,拜托你了……”   一阵狂风之后,白色旋涡消失在了原地。   与它一起消失的,还有云瑶——她将身上最后一点力量送给了飞天,自己追随着青战而去了。   飞天用新长出来的双手怔怔地抱着青蛮,许久跪倒在地,用力磕了一个响头。   “属下,领命。”   青蛮看着他,心口像是破了个大洞,她闭上眼,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   “阿蛮?醒醒!阿蛮!”   意识昏沉,疲累不堪,青蛮费力地睁开眼,看见了白黎难得失去淡定的脸。   “白……白哥哥?”一开口便觉得喉咙发干,眼睛发涩,青蛮愣了愣,下意识抬手一摸,摸到了满手冰凉的泪。   “醒了?”白黎抬手擦了擦她的脸,眼底是不容错辨的心疼。   青蛮摇摇头,想说什么,脑子里却浮现了方才梦里……也许是幻境里的一幕幕。   她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刚刚发生什么事了?我,我好像做了个梦……”   “不是梦,”白黎神色微沉,“刚刚我们进入了第六层。”   “第六层?”青蛮一愣,“可我并没有看到你,而且我还,还变成了……”   “我看见你了。”白黎顿了一下,想说什么,又沉默了,许久才又开口道,“前面应该就是这个塔的出口了,我们先出去再说吧。”   青蛮下意识望去,看见了一扇朱红色的大门。   大门前,那副玄色盔甲静静地立在那,手中捧着什么东西。   “那是……”   浅浅的金光从她身上飘出,蜿蜒着朝盔甲飞去。盔甲像是收到了什么指引,慢慢地动了一下身子,然后一步一步地这边走来。   最终,它单膝在青蛮面前跪了下来。   “属下飞天,见过神姬殿下。”   金光闪耀中,一个熟悉的人影渐渐在盔甲里凝聚出半透明的实体。   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青蛮心头一颤,几乎是大叫着扑了上去:“爷爷?!”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飞天自己都会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了,因为这个英俊坚毅的男人,他有一双和她的爷爷长得一模一样的眼睛。   只不过爷爷面容苍老,又总是邋邋遢遢的不收拾,所以她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来。   飞天对于这话却没有什么反应,只笑着将手里的盒子送了上来。   难道他不是爷爷?青蛮一愣,心里茫然又不解。   白黎叹了口气,提醒她:“接吧。”   青蛮这才回神,压着满心的不解接过了那玄铁盒子。   盒子很沉,可是打开一看,里头却只放了一个小玉瓶与一封信。   信不长,然而青蛮只看了第一行,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滚了出来。   “当殿下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快要消失了……”   ***   看完信,收起小玉瓶之后,飞天的身体就消失了。   盔甲又变成了盔甲,静静地立在那,口中不断重复着“找到她”。   青蛮坐在朱红大门前,愣愣地看了它许久。   白黎静静地陪着她,没有说话。   “所以飞天要找的人,不是他的妻子,也不是那个神……神君,而是我?”不知过了多久,青蛮方才低低地开了口。   飞天在信上清楚地解释了当年的真相,也对青蛮在塔里看到的一切做了说明。另外还有这座塔的由来与这个小瓶子里的东西,都细细解释了一遍。不过这信还没有写完字迹就消失了,白黎眸子微凝,抬手轻摸小姑娘的脑袋:“嗯。”   “我是神界的神姬,我的父母……”喉间一阵酸涩,青蛮努力咽了咽,方才那些汹涌的情绪咽了下去,“我的父母是神界的帝后,他们一个叫青战,一个……叫云瑶。”   “阿蛮……”   “我大概是没有睡醒……”青蛮心里纷乱极了,低着头喃喃地说,“这么离奇的事儿……白哥哥,你说这会不会是个圈套什么的?”   白黎沉默片刻,轻叹:“应该不会,你那么穷,长相身材也一般,套你做什么。”   青蛮:“……”   伤感的气氛瞬间凝滞,小姑娘沉默地伸出手,掐住了青年腰间的软肉。   白黎笑着躲开,半晌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不就是来头大了些,身份高了些么,没什么好纠结的。走吧,不是还想找到你爷爷问问他是怎么回事吗?”   青蛮吸着鼻子没吭声,半晌才往他身上一跳,将脑袋紧紧埋进了他怀里:“嗯。” 第85章 飞天(六)   朱红大门后是无尽的黑暗。   两人迈进去, 那黑暗就化作了金光。金光闪耀夺目,青蛮下意识闭了一下眼,再睁开, 便看见了一片蔚蓝的天空。   天已经亮了。   环顾四周, 濯音等人不见踪影,只有一个人身形佝偻, 头发花白的老人静静躺在躯干粗壮的老树下,似是午后喝多了酒, 在悬崖上的习习凉风中睡着了。   只一眼, 青蛮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月净山, 她梦里的故乡。   而树下的人……   “爷爷!”   无人应答。   青蛮手忙脚乱地将地上的人扶起,看见了一张胡子拉碴,苍白如纸的脸。   那脸上似乎已经没了生息, 青蛮手一抖,脸色血色尽失:“爷爷?!老头儿!你怎么了?你!你醒醒!”   “醒了醒了……叫魂呐?”   慢慢从地上坐起的老头儿,眼神困倦,打着哈欠, 一脸睡觉被人吵醒的无奈,青蛮愣愣地看了他半晌,抬手揪住他的胡子用力一拉。   一声惨叫过后, 老头儿急急地拍开了小姑娘的魔爪:“小没良心的!你想疼死老子啊?!”   青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没吭声,许久,眼泪“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老头儿慌了, 在白黎微凝的注视下讪讪一笑,飞快地凑上前摸了摸孙女的脑袋:“好了好了,这么大人了还哭鼻子,多丢脸啊……”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青蛮顿时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才是老没良心的!这些年你到底去哪儿啦!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就在我身边,却总是躲躲藏藏的不肯出现……”她边哭边揪住他的胡子一通乱扯,见这坏老头儿疼得龇牙咧嘴,心中越发委屈,手上的力道却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老头儿自然发现了,眼睛一红的同时,伸手将她揽入了怀中。   “好了好了,不哭了,是爷爷错了,爷爷跟你道歉……”   他像小时候一样,轻拍着怀里小丫头的背,苍老枯瘦的手一下一下,笨拙又轻柔地落在她身上。   青蛮埋在他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不管亲生父母是谁,不管真实身份是什么,在她的心里,眼前这个打扮邋遢,不修边幅的老头儿才是她最亲的人。是他将她从一个咿呀学语的小丫头抚养长大,是他给了她所有父母该给的关爱与疼惜。他教她做人,教她法术,教她成为了如今的她。   而如今,她终于找到他了。   ***   哭完之后,青蛮的心情终于缓了过来。   她擦了擦脸,顶着一双兔子似的红眼睛抬起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吧,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爷爷轻咳一声,抬头望向远处缭绕的云雾:“这个嘛……”   “嗯——?”青蛮眼睛一斜。   “嗯什么嗯,你还没跟我说这小子是谁呢!”爷爷跟着斜了一下眼,祖孙俩的神态如出一辙。   “这你未来孙女婿!”   小姑娘脱口而出,白黎一双桃花眼瞬间被笑意填满,他缓步上前,弯身行礼:“在下白黎,见过爷爷。”   “爷什么爷!”老头儿下意识就哼了一声,可随即不知想起什么,又微微一顿,轻咳了一声道,“你……是个半妖?”   白黎一顿,心中难得地有些紧张,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面上依然是笑眯眯的:“是。”   老头儿没说话,打量了他半晌,忽然道:“你愿不愿意以自己半妖的身份向天道起誓,永远不负我家阿蛮?”   白黎一愣,想说什么,青蛮已经瞪圆了眼睛:“爷爷你干嘛呢?!”   “小丫头别打岔,一边儿呆着去。”爷爷嫌弃地将她拨到一边,回头看着白黎,“你要是愿意拿自己半妖的身份向天道起誓,我就把她嫁给你。”   “好。”   “白哥哥?!”白黎这样干脆,就叫青蛮有些吃惊,忙拽了拽他的袖子道,“半妖脱离三界,不受天道管制,可你要是对它起了誓,它就有借口惩治你啦,到时万一违逆了誓言,它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白黎却很淡定:“不违逆不就好了。”   “可……”   白黎抬头看她:“你觉得我做不到?”   “不是……”青蛮呆了呆,转头看向自家爷爷,“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这么做。这世上什么事儿都讲究缘分,缘来则聚,缘灭则散,分合也是常事。如今我与他彼此有情,自然要在一起,可若哪日我们……”   白黎的脸黑了:“不会有那日。”   青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忙干笑着摆了摆手:“我那什么,只是举个例子……”   “我又没说你们不能分开,我说的是,如果他负了你。”爷爷见此翻了个白眼,“比如你还想跟他在一起,但是他却喜欢上了别的姑娘,令你伤心之类的。但如果是你移情别恋喜欢上了别的后生,那自然是无妨的。”   他说的理直气壮极了,白黎:“……”   青蛮也忍不住抽了一下嘴角:“你这也太不公平了。”   “那我不管。”爷爷翘着胡子看向白黎,“你就说答不答应吧。”   他的眼睛苍老而睿智,白黎心中微动,郑重地站起了身:“我答应。”   说罢飞快地划破指尖,发了一个血誓。   “白哥哥!”青蛮惊叫。   白黎回头看她:“因为是你,我心甘情愿。”   青蛮愣住,半晌大叫一声,扑过去挂在了他身上。   “你怎么这么好呀!”她仰起头,眼底闪闪亮亮的像是有星辰坠落,嘴角更是咧的大大的,藏不住的喜悦与甜蜜。   爷爷在一旁哼哼一笑,似不满,又是高兴。   “好了,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赶紧分开,还想不想听正事儿了?”   青蛮嘿嘿一笑,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   爷爷目光微软,想说什么,却突然脸色一青,低头咳嗽起来。   青蛮顿时就笑不出来了,忙转身扶住他:“怎么了这是?”   “我没……咳咳,没事。”爷爷摆了摆手,待缓过劲儿才道,“就是方才和濯音那王八蛋打架的时候费了不少力气,这会儿有点累。”   “濯音?”青蛮脸色微变,“你是不是受伤了?!”   “没,我见势不好,非常麻溜地跑了。”   青蛮:“……”   虽然他神色如常,没有什么异样,可青蛮心里却莫名闪过了一丝不安。   “想什么呢?”爷爷却瞅了她一眼,打断了她的思索。   “……没”,青蛮回神,“爷爷认识濯音?”   “认识,怎么不认识!”爷爷一脸生气,“要不是那王八羔子,神界能覆灭?我能变成这样?”   这话吸引了青蛮的注意,她一时也顾不得别的了,愣了一下就道:“变成这样?爷爷你难道……”   “你没发现我和你们在塔里见到的那个飞天长得很像吗?”爷爷挑眉一笑,“我就是他……也不对,准确地来说,我是飞天留下的一抹神魄。”   ***   事情的真相并不太复杂。   神魔大战之后,神族覆灭,魔界被封印,身受重伤的神将飞天带着刚刚出世的小神姬来到了人界。   小神姬乃神君之女,天生神魄,神力无边,是神族覆灭后这世上唯一能破开魔界封印的人。神君青战忌惮叛徒濯音,恐他得知女儿的下落会对她不利,便在死前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将小神姬的神魄和她与生俱来的神力一同封印在了她的身体里。   小神姬太过年幼,承受不住那封印强大的力量,陷入了沉睡中。   这一睡就睡了一万年。   一万年,沧海桑田。   六界合并成了三界,曾经的神魔两界,渐渐变成了人们口中的传说,再也寻不到任何踪迹。   而飞天也在这个漫长的守护过程中,一点一点失去神力,最终化为烟尘消散在了天地间——他本就身受重伤,是将死之人,不过是靠着云瑶临去前那点神力与强大的信念,方才坚持了那么久。   那是七十多年前的事了。   知道自己大限已至的飞天想尽法子抽出自己两缕神魄,将它们变成了两个凡人。   一个是阿蛮的爷爷,一个便是两年前突然出现在月净山上,将爷爷带走的黑衣人。   “什么?!”这话叫青蛮吃惊极了,“那个黑衣人,他……他也是飞天?!” 第86章 飞天(七)   “嗯, ”爷爷抬目望向云雾缭绕的远方,“我也是见到他之后才想起这些事儿的。在这之前……我只知道自己要守护一个沉睡中的孩子,等着她醒来, 抚养她长大。其余的, 大概是飞天死的时候力量太弱了吧,我完全不记得自己从哪儿来, 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的任务是抚养我长大,那那个黑衣人……”青蛮愣了许久才又讷讷地开口, “就是另外那个飞天, 他的任务是什么?还有我们在塔里看到的那个残影……”   “你们在塔里看到的残影只是飞天留在玄甲上的一抹意念。他怕自己消散之后再也没人记得万年前的事情, 便用自己的玄甲做成了一座灵塔,将自己的记忆碎片和能解开你封印的药都封存在了塔里。这样来日你醒了,就能通过这座塔知道万年前发生过的事情, 顺便解开体内的封印。”爷爷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座巴掌大小的玄色六角塔,“就是它了,你应该也已经从那封信上得知它的来历了吧。”   一股冰冷却亲切的气息迎面扑来,青蛮看着这小小的塔, 想起在塔中看到的一切,心头阵阵发酸,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白黎一看便知她在想什么, 揉揉她的脑袋说:“我猜那个黑衣人,他的任务应该是寻找濯音的下落,想法子杀了他?”   “对,不过他的主要目的还是守护魔界封印。”爷爷从腰间摸出酒葫芦, 喝了一口酒,慢慢地说,“魔族悍勇,你父亲的封印虽然厉害,却也不是永远破不开的,飞天让小黑去守着魔界封印,就是怕那群王八羔子什么时候再搞个卷土重来,破开封印,为祸三界。”   青蛮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以他当初来找你是因为……”   “魔界封印有松动的迹象。”爷爷说着放下酒葫芦,轻轻叹了口气,“我那时还没想起过去,见他长得与我一模一样,感觉又很亲近,就以为是找到了家人。那小子也说要带我去寻找过去,只是不能让你知道,我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没忍住,就跟他走了。那时候我以为很快就能回来,没想到我刚在小黑的刺激下想起以前的事情,半路上就出现了濯音那王八蛋的气息。”   “濯音?”青蛮愣了愣,“可那个时候他还没从封印里出来吧?”   “确实还没,但我们不知道啊。”爷爷说,“突然闻到他的气息,我们就以为他已经出来了。那家伙阴险狡诈,也很擅长顺藤摸瓜,所以我才没敢回来,也没敢在你面前现身……其实那个时候,我和小黑是打算先想法子除掉他,然后再帮你解开体内的封印,带你去把那魔界封印加固一下的,但是没想到,那王八羔子这些年竟一直在利用人类的劣根性来滋养魔气,利用这些魔气养伤修炼,我们早已无法与他一拼,就连飞天留在这塔里的最后一点神力,也只能打伤他却没法要了他的性命。”   “所以你们是为了保护我才……”青蛮总算明白了,她眼睛酸酸的,难过又感激,忍不住将脑袋蹭到爷爷肩上,“那小……小黑爷爷现在人呢?”   “他……”爷爷有一瞬停滞,但很快就摆摆手,“继续盯着那封印去了。那什么,别管这个了,反正你现在赶紧先把那解开封印的药吃了,濯音那家伙应该很快就会找过来,你得尽快恢复神力,不然对付不了他。”   青蛮一惊,半晌才道:“他抓我……是想让我帮他解开魔界的封印?”   “肯定是,那王八蛋一直想重新建立一个神界,自立为王。但神界已经覆灭,他也已经堕入魔道,我估摸着他现在已经把目标对准魔界了,没准儿还想学一学从前的魔尊厉枯,带领魔军一统三界什么的。不然他也不会利用那个什么灵山道长去掌控人界的皇室,还拼命释放魔气引凡人入魔。”爷爷说着冷笑了一声,“不过就是个受野心驱使,不忠不义的卑劣混球罢了,竟还妄图与君上相比。”   说到最后,他眼中闪过了一抹深深的敬仰,那是平时吊儿郎当的爷爷绝对不可能有的眼神。   青蛮一怔,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有了一种“爷爷就是飞天”的认知感。   塔里看到过的一切都开始变得真实起来,她沉默半晌,终于从怀里拿出了那个小玉瓶。   小玉瓶里是一颗金色药丸。   闪闪亮亮的,像是一颗金珠。   青蛮心情复杂地盯了它片刻,抬手将它吞下。   暖洋洋的金光在她身体里绽放,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响。紧接着,一股来自遥远时空的,足以毁天灭地的强悍力量从她内心最深处喷发,青蛮眼前阵阵晕眩,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方才渐渐回笼。   “感觉怎么样?”   白黎的声音听着有些奇怪,青蛮睁眼一看,发现他竟变成了白龙,正将爷爷护在身后。爷爷头发都竖起来了,整个人蔫哒哒地挂在它身上,看着像是被暴风洗礼过。   再一看周围东倒西歪的一切,青蛮:“……”   她好像变成了一个很厉害的大佬。   “不对……”正犹豫着要不要嘚瑟,爷爷却突然发出了虚弱的咳嗽声。   “什么不对?”白黎一愣,飞快地闪身变回人形,扶着他在树下坐好。青蛮也赶紧压下身体里那股汹涌骇人的力量,跟着在他身边坐下。   “爷爷?哪里不对?”   “你沉睡了太久,那药也放置了太久,再加上没有神界之气滋养,它的药效已经散了不少,所以眼下你身体里的封印只解开了一半……”   “这么厉害才只是一半儿?!”青蛮瞪圆了眼睛,有种被天上馅饼砸中的感觉。   “……”爷爷嘴角微抽,“有点儿出息行么,你是神姬啊!”   “神姬”两个字让青蛮想起了她的父母。虽然没有见过面,但封印解开之后,再想起他们,她的心里便是全然的亲近了。   这是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是之前哪怕在塔中看到他们的真面目时都没有的亲密。   她有些失落,又觉得幸福,干笑两声,问爷爷:“那剩下的一半儿该怎么解开啊?”   爷爷捧起手中的飞天塔递给她:“知道这座塔为什么叫飞天吗?”   “因为他是飞天的玄甲做成的?”   “不,是因为,这座塔能带你飞上九重天,去到曾经的神界。”爷爷笑了起来,眼中迸发出一种热烈的光芒,“他已经猜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才费尽心神炼成了这么一座塔。你们去吧,去了之后,去冰泉山,找一种叫做碧英的果子,它能解开你体内剩下的那一半封印。”   去神界?!青蛮惊呆了,许久才揉着脸说:“可神界……不是早就覆灭了吗?”   “神界只有神能踏足,它还在,只是里面已经没有神了。”爷爷抬头看着广阔的天空,轻声说道,“去吧,去看看你父母亲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看看你真正的故乡长什么样。”   这一刻的爷爷让青蛮觉得难过又心疼,她忍不住拉住他的胳膊哼哼道:“那你陪我一起去。”   “我现在肉体凡胎的想去也去不了啊!”爷爷斜了白黎一眼,有些嫉妒地哼哼道,“倒是这小子没什么关系。”   “可……”   “行了回家吧,我把那碧英果的样子给你画下来,还有地图什么的,走走!”   青蛮心中郁闷,却也知道这事儿无法勉强,只能点点头,扶着他回屋去了。   ***   一切准备就绪后,夕阳已经下山。   天边金紫一片,云霞如画,看起来瑰丽而夺目。   “行了,你们这就走吧,”爷爷将备好的小包袱递过来,“早去早回。”   大约是体内那一半儿神力的作用,青蛮已经完全接受那些听起来不可思议的过去。她点头接过小包袱,口中嘻嘻一笑:“回来给你带特产啊!”   爷爷笑哼:“算你这丫头有良心!快走吧!”   青蛮点头,按照爷爷吩咐的那样打开手中飞天塔底层的大门,拉着白黎的手飞进了进去。   身子变小,视野变大,进门前,青蛮回头看了爷爷一眼。   爷爷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昏黄的霞光落在他脸上,温暖了他的眉眼,也模糊了他的眉眼,好似风一吹,他就会散去。   这突如其来的念头让青蛮心里突了一下。但定睛一看,爷爷又好端端站在那,神色如常,眉目清晰。   “瞅什么瞅,快走吧!”见小姑娘愣在那不动,他还声音响亮地催了一句。   大概是她想多了吧。   青蛮回神,压下心里那股莫名的不安,冲他挥了挥手。   大门渐渐关上,黑色的小塔化为一道白光,冲上了云霄。   爷爷仰头看着,许久方才低下头,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掌笑了一下。   “天色不早了,该回家做饭咯!”   想起小丫头总嫌弃自己做的饭菜难吃,老头儿笑啧一声,摘下腰间的酒壶往口中大灌了一口,哼着歌儿往家走去。   “弯弯的月亮长长的河,美丽的姑娘呀在唱歌,风儿吹过她的发,我想带她回我的家呀……我想带她回我的家……” 第87章 飞天(八)   “爷爷!”青蛮飞也似的冲进了屋。   屋里空荡荡的, 没有人,只有一点烛火随风摇曳,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冰冷的寒意从她背后爬起, 青蛮手脚发僵, 几乎无法呼吸。   “阿蛮……”   “爷爷肯定又跑到悬崖边喝酒去了,我……对, 他一定在那儿!我去找他!”用力压下心中的恐慌,小姑娘转头就跟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然而没有。   家里没有, 悬崖边没有, 附近的小林子里也没有, 哪里都没有爷爷的踪影,爷爷他……不见了。   像是一下被人抽干了力气,青蛮猛地一软, 整个人歪倒在地。   “阿蛮!”白黎眼疾手快抱住她,低头一看,小姑娘煞白的脸上不知何时已满是泪痕。   “爷爷出事了……爷爷他……他出事了是不是?”眼泪无声滚落,青蛮揪着白黎的衣襟, 浑身发颤,说不出完整的话,“我不该走的, 我……我不该走的……爷爷他……”   “你先别急,也许爷爷只是突然有什么事情出门了,”白黎心疼地抱紧了她,“我带你去找, 咱们再找找,好不好?”   青蛮抖着唇说不出话。   她心里有一种强烈的不安,这种不安让她觉得害怕极了,她甚至不敢再睁眼去看四周,仿佛一看,便会看到什么可怕至极的场景。   又想到方才飞天塔飞到一半时,自己心中忽然出现的那股诡异而强烈的刺痛感,小姑娘浑身发寒,哆嗦得越发厉害。   她向来乐观,何曾有过这样脆弱的时候,白黎眉头微拧,心里像是被人重重撞了一下,钝钝地疼。这种感觉对他来说有点陌生,但并不排斥,只是难得地叫人有些无措。他收紧双臂,低亲着她的头发说:“别哭了,我……”   一声突如其来的轻叹打断了他的话,也叫青蛮一下停止了哭泣。   “你这丫头,怎么半路又折回来了?”   青蛮浑身一震,飞快转身,看见了一个提着只野鸡,抓着个酒葫芦的半透明身影。   “爷……爷爷?”青蛮几乎是尖叫着扑了过去,“你的身体……你的身体这是怎么了?!”   爷爷看了她片刻,见她双目通红,小小的脸上满是仓皇,眼睛也跟着红了起来。但他很快就移开了视线,只晃了晃手中已经断气的山鸡,笑眯眯地说:“先进屋吧,我刚在半山腰的老林子里抓了只大肥鸡,咱们一会儿边吃边说。”   青蛮看着他,慢慢就意识到了什么。   “我不吃……”她抖着唇说,“我,我现在不饿……你把它放着,等我,等我们从神界回来,你再做给我吃。”   爷爷沉默片刻,笑着弹了一下她的脑袋:“那都该坏了。”   巨大的恐慌如同一只尖利的爪子,紧紧攫住了青蛮的心脏,她摇着头拼命地往后退去,眼泪簌簌而下,说不出话来。   爷爷脸上的笑意终于凝固了,他低下头,哑着声儿叹道:“就是怕你这丫头会哭,我才决定悄悄儿地走……偏你,半路又给折回来了。”   青蛮如置冰窖。半晌,她蹲下身子,紧紧捂住了耳朵。   她不要听。   她什么都听不见。   “阿蛮,”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般,白黎闭了一下眼,慢慢拿开了她的手,“好好儿与爷爷道个别,别叫自己后悔……嗯?”   “不,我不要!我不要……”青蛮挣扎着躲开,余光瞥见爷爷越发透明了几分的身影,再也忍不住崩溃大哭,“爷爷你别走!你别走好不好!我求求你,你不要走!不要走……”   爷爷忍了许久的眼泪也掉了下来,他冲过来抱住自己守了一万年又抚养了十几年的小姑娘,一遍一遍轻拍着她的后背:“好了好了不哭了,神都有一死,何况是人呢?我们阿蛮最坚强了,别哭了,走,再陪爷爷吃顿饭去。不是我自夸,下山之后我可新学了不少手艺,如今做的饭菜,那可是连皇宫里的大厨都比不上的……”   青蛮恨不得自己能死过去,什么都听不见。   可她知道,爷爷是真的要走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也许是爷爷的安抚给了她力量,也许是白黎的怀抱给了她勇气,反正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成功压下内心的悲痛,陪着爷爷在厨房里开始杀鸡了。   “这家伙,可真肥!”   爷爷脸上也恢复了平静,翘着胡子一脸得意的样子,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   “是挺肥的,比咱们上回抓的那只肥多了!”青蛮忍着眼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口中胡乱地说,“可见咱们不在的这一年多时间,山上的小家伙们过得有多么无忧无虑。”   “可不是么。白家小子,来来,一起进来拔鸡毛!”   白黎:“……拔什么?”   “鸡毛啊!”爷爷中气十足地说完,偏头斜了他一眼,“怎么了,你不会连拔个鸡毛都不会吧?这可不行啊!这丫头喜欢吃鸡,你连拔鸡毛都不会,往后怎么给她做好吃的?来来过来,我教你!”   伤感的气氛瞬间散了大半,白黎:“……好。”   看着青年微僵的脸以及盯着那些鸡毛如临大敌的样子,青蛮心底终于生出了一丝笑意。她深吸口气丢开一切,将全部心神都放在了眼前这两人身上。   一个是她喜欢的人,一个是她最亲的人。   不论以后如何,至少这一刻他们都在。   她得珍惜。   好好珍惜。   ***   这是青蛮吃过的最短暂的一顿饭。   似是一眨眼,碗底便空了。   这也是青蛮吃过的最漫长的一顿饭。   从开饭到结束,每一个画面,每一处细节,她都记了很多很多年。   “吃饱了,走,咱们出去玩!”   爷爷的身影越发淡了,薄薄透透的一层,好似风一吹就会彻底散开。青蛮逼退眼中的泪意,点点头,挽着他的胳膊蹦蹦跳跳地出了屋。   白黎不快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深深的眸子里,藏着无尽的怜惜。   夜色越发浓了,无数星子悬挂在高高的夜空中,闪闪亮亮,璀璨夺目。   想起小时候自己总喜欢趴在爷爷腿上,问些诸如“星星为什么那么小那么亮,它什么时候会掉下来”这样的傻问题,而爷爷总会编些没头没尾,乱七八糟的小故事来哄她,青蛮心口发疼,整个人像是泡在了寒潭里,说不出的冷。   但是她没有表现出来,只飞快地低头擦了擦眼睛,末了扯着爷爷的胡子说:“继续给我讲星星的故事吧,不过得好好儿讲,不能再用‘北斗星今天没出现,是被它旁边那颗星星打死了’这样的胡言乱语敷衍我。”   爷爷乐了,拍开她的手说:“怎么你还嫌我说得不好呢?”   青蛮斜他:“好不好你自己没数?”   “小丫头,没良心啊!”   “那你说不说?”   “说说说,咱们神姬殿下都发话了,我哪儿敢不从啊。”爷爷笑完之后清了清嗓子,“来,听着啊,从前有两颗星星,一颗名叫小草,一颗名叫小花……”   “等等,哪有星星会叫这种名字!”   “怎么没有?我说了,这不就有了么!”   “太难听了!换一个!”   “就不,我才是讲故事的人!”   “……行行,你赢了,继续。”   “嘿嘿,听着啊。小草和小花是在参加星星大会的时候认识的,那个时候,小草还是一颗刚到星星界没多久的小星星……”   天色渐渐由暗转亮,老头儿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青蛮死死地抿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最后他们成亲了,生了两颗小星星,那两颗小星星的名字,叫飞月和飞星。”   飞月和飞星,那是飞天两个女儿的名字。   青蛮再也忍不住,眼泪疯狂地涌了出来。   “故事说完了,我也该走了……”爷爷摸了摸她的脑袋,没有任何力道,只带来了一丝轻风,“别哭了,姑娘家家的,哭多了会变丑。”   青蛮泣不成声,模糊的视线中,点点金光泛起,爷爷脸上的胡子渐渐退去,露出了年轻时英俊的脸。他身上破旧的衣裳也变成了玄色的盔甲,威风凛凛,坚毅挺拔。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的路,就要靠殿下自己去走了……”他说着转头看向白黎,“好好照顾她。”   白黎郑重点头:“我会。”   爷爷,或者说飞天笑了起来,他抬头望着遥远的天空,眼中光芒灼灼,似能穿透时空。   “神军十三营营长飞天,幸不辱命,君上……”   风止。   天亮。   青蛮大哭出声。 第九卷 神魔 第88章 神魔(一)   两日后。   九重天上, 白云之端。   青蛮顶着一双红肿的兔子眼,踏上了如烟似雾的千层天阶。   天阶乃通往神界的必经之路,非神族不得上。神界的灵气与天地同生, 是六界之中最为强大的力量, 白黎虽然是超脱三界的半妖,却也有些抵挡不住, 只能现出本体,以半妖之态前行。   “上来, 哥哥带你飞。”   青蛮回神, 看着眼前雪白的巨龙:“你能行吗?”   她的声音沙哑, 神色却已经恢复如常——不是不伤心了,而是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尤其那是爷爷走之前心中记挂着的, 她更不愿马虎对待。   “永远不要问雄性这样的问题,”白黎眯眼凑近她,轻佻地吹了一口气,“不然, 你会后悔的。”   “……”青蛮嘴角微抽,“一大早的浪什么浪,我只是想问这儿神力这么强大, 你有没有不舒服!”   见她眉宇间恢复了些许往日的活泼,白黎心下微松,笑着说了声“没有”,就将她扔到背上, 腾空朝天阶飞去。   “哇!你慢点儿!”   “亲我一下我就答应你。”   “臭不要脸!”   “哈哈……”   雪白的巨龙载着他心爱的姑娘在柔软的云层中穿梭,白银般的鳞片在天阶七彩的光芒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荒芜了一万年的神界,终于迎来了新的生命。   而对于青蛮来说,这个爷爷和她的父母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对她来说同样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她有些激动,不由自主地探着脖子往前看去,见云雾深处隐约透出了一点金光,不由瞪大了眼:“这是要到了吗?”   “应该是。”   白黎带着她朝金光飞去,离得近了便发现那是一座拱桥,拱桥周身金光闪闪,如同太阳,十分耀眼。而这座金色拱桥的对面,便是传说中的神界了。   青蛮怀中一种难言的心情走下了拱桥,然后,看见了满目疮痍。   距离神魔大战已经过去一万多年,在那场战争中死去的兵将们尸体早都已经灰飞烟灭,然而他们留下的痕迹却还没有完全消失。   倒塌的房屋,毁坏的街道,青蛮看着这满地的残骸,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在飞天塔里看到的一切。   她有些难受,拿出袖子里的玄色小塔摸了摸,低声说道:“爷爷,我带你带回家啦。”   玄色小塔已经彻底完成它的使命,如今,它只是一座普通的小塔,再没有任何力量了。   青蛮转头看向白黎:“我去他们最终决战的地方看看。”   变小了身形,如今只有手腕粗细的小白龙毫不意外地点点头,小爪子摸出一张地图看了起来。   “在那边。”   青蛮点头跟上,两人走了约莫半刻钟,看到了一片巨大的荒地。   荒地上断壁残垣,处处都是战争留下的痕迹,就是如今看去,仍叫人觉得惊心动魄。   可见当年那场战争,打得有多么惨烈。   青蛮抿着唇,慢慢往前走去。   她没有刚出生时的记忆,但飞天塔里的场景却深深印在了她脑海中。她循着画面中的位置找去,四下细细摸索一番,找到了一根木簪子。   万年的风吹日晒叫那簪子褪了色,模样也变了,可青蛮知道,这是飞天的妻子,那位神女的东西。   她拿出一方帕子,小心地将那木簪子捡起,包好,又在附近认真找了一遍。   没有了,飞星飞月两姐妹什么都没有留下。   青蛮垂着眼睛,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沉默半晌,她从怀里拿出那座小塔,将它和那根木簪子包在了一起。   小白龙伸出小爪子摸了摸她的脑袋,末了尾巴一甩,地上便多了个大坑。   青蛮将包着小塔和木簪子的帕子小心放进那坑里,然后亲手捧着土将它们盖上。   “爷爷为了守护你,在不属于他的人间熬了数万年,如今他终于能去找自己的家人了,对他说来,应该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白黎的话让青蛮心里舒服了许多,她点点头,将腰间的碧玉葫芦摘下,放在那小土包上,又对着那小土包磕了三个头,这才仰起头冲他笑了一下:“接下来,去见见我阿娘和阿父?”   小白龙:“好。”   青蛮又根据自己印象中的位置,找到了她父母最后消失的地方。   “阿娘,阿父,我是青蛮,我……我来看你们了。”身体里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在涌动,青蛮眼睛发酸,拉着小白龙曲腿跪了下来,“还有他,他叫白黎,是我喜欢的人……”   可怜小白龙只能竖起前爪,做出跪的姿态。   青蛮被它逗笑,吸了吸鼻子说,“他是半妖,初来乍到,还有点儿不适应神界的力量,所以暂时没法变成人形。你们不要怪他,一会儿等他适应了,我再叫他给你们磕头。”   白黎有些发窘,轻咳了一声说:“嗯,神君……谁?!”   话还没完,忽然听得一声细微的动静,白黎猛地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抓去,杀气凛凛的样子,吓了猝不及防的青蛮一跳,也吓得那躲在草丛里的东西“噌”的一声蹦起,跟道闪电似的蹿了出去。   那是什么?!   青蛮吃惊不已,反应过来之后立马就和白黎一起追了上去。   然而那红红一团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速度非常快,也十分熟悉这里的地形,追着追着就蹿进一旁的草丛不见了。   青蛮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你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了吗?”   不远处的小白龙眯着眼说:“好像是一个红色小球。”   “红色小球?”青蛮纳闷地皱了一下眉,“难道是什么动物?可不是说这里已经没有活物了吗?”   “不知道,”小白龙不着痕迹地冲她眨了一下眼,末了尾巴一甩,勾着她往回走,“先别管这个了,办正事要紧。”   青蛮意会,眼睛一转点点头,大步往回走去。   不远处的隐蔽草丛里,一个小小的影子见此,好奇又小心地探了出来。   察觉到那股气息的一瞬间,小白龙身子猛地变大,同时爪子飞快地一抓,便将那藏在草丛里的偷窥者抓了出来。   “嘤!”   竟是个拳头大小,通体散发着幽幽银光的小光球。青蛮吃惊:“刚刚不是红色的么,怎么变成银色了?”   小银球嘤嘤乱叫,惊慌挣扎,白黎捏着它,看向不远处正在微微抖动的草丛:“再不出来,我就吃掉它了。”   “噌!”   短促的声音,似乎是在说不,紧接着,那茂盛的草丛里便磨磨蹭蹭飘出来一个通体散发着红芒的小光球。   青蛮有些傻眼:“这什么东西啊?看着也不像是什么动物啊!”   白黎盯着它们看了片刻,爪子轻弹小银球的身体,小银球发出嘤嘤的叫声,似乎在笑。但同时,青蛮还听到了一种类似金属的嗡嗡声。   她更加茫然了,想了想,走到那急得上蹦下跳的小红球面前蹲下,戳了戳它的身体:“你告诉我你们是谁,从哪儿来的,我就放了它,不然……”   小红球似乎能听得懂人言,扭了扭身子,忽然刷的一下往某个方向飞去。   青蛮白黎对视一眼,快速跟了上去。   ***   看着眼前这座曾经巍峨雄壮,如今却残破不堪的宫殿,青蛮整个人都僵住了。   万万没想到小红球会带他们来这里,她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你们……”   噌!   嘤!   俩小球没理她,看起来很开心地蹦了蹦,径自往宫殿里头飞去。   白黎若有所思地看着它们:“先进去看看吧。”   青蛮深吸口气,点了点头。   两人追着俩小球,进入了一间虽然已经被岁月摧毁,但依稀之间还是能看出些原貌的屋子。   青蛮在飞天塔里看到过这个地方。   这是她父母的寝殿。   她母亲就是在这里生下她的。   想到这俩小球也许与她父母有什么关系,青蛮心里忍不住就颤抖了起来,她深吸口气,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追了过去。   俩小光球一路朝主卧室旁边的侧殿蹦去。   青蛮跟着追进去一看,整个人猛然愣住了。 第89章 神魔(二)   小小的木摇篮, 漂亮的孩童床,玉石雕成的小动物,青铜做成的小铃铛, 还有各式各样的小鞋子小衣裳……   这是一间孩童房。   并不太大, 但十分精致。   最重要的是,与外头的满目疮痍不同, 这房间里的一切都保持着万年前的样子,没有受到任何破坏。甚至窗边小玉盆里的花儿, 都新鲜得像是刚刚从外头摘来。   青蛮愣愣地站在门边, 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抓了一把, 说不出的酸疼。   月净山上的每只动物都有父母,小时候她也曾暗自疑惑过,自己为什么只有爷爷却没有爹娘, 但因为爷爷给了她足够的爱,这种疑惑并不太深,不过一时好奇,转眼就忘了。下山进入人间后, 她也曾羡慕别人有父母疼爱。从飞天塔中得知真相后,她也曾想过如果他们还在,自己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样。   然而对于一个生命中从来只有爷爷, 连父母的概念都不太清晰的人来说,除了相连的血脉带来的本能震动,以及“我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了,啊好高兴”, “我父母已经战死了,我永远都不可能见到他们了,啊好难过”这样浅薄的情绪之外,她心里其实并没有太多深刻的感受。   直到这一刻。   看见这个充满爱意的房间。   她的心里才猛然生出了一种无法言说的遗憾来。   见她站着不动,小白龙好奇地跟了上来,青蛮转头抱住它,眼泪落了下来。   “白哥哥,我突然……特别特别特别想见见他们。”   如果他们还在,自己一定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孩子吧?   白黎也因房间里的一切惊了一下,片刻才抬起小爪子替她擦去眼泪:“这屋子就是他们,里头装着的都是他们的心意,走吧,咱们进去好好看看。”   青蛮没有说话,许久方才吸着鼻子点点头:“进去之前,你能不能先帮着加固一下这个结界?不然我怕咱们一进去,这结界就碎了。”   这屋里的一切之所以能保持原样,是因为屋外设有结界,冻结了里头的时间。但是经过上万年的等待,这结界已经变得十分稀薄,看起来很快就要消失了。   白黎自然不会不答应,闭上眼默念了几句口诀,那结界上便白光一闪,重新生出了活力来。   青蛮松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后,小心迈进了屋子。   两个小光球见此不知为何疯狂地蹦跶了起来,末了竟冲过来绕着青蛮转起了圈圈。那疑似雀跃的样子叫青蛮有些纳闷,点了点小红球问道:“怎么了?”   小红球蹦了两下,转身朝一旁雕着憨态可掬小动物的木柜飞去。   青蛮迟疑了一下,上前打开那扇尘封已久的柜门。   柜子里立着一副银金色的盔甲。   盔甲旁放着一把红缨短·枪。   都是小小的模样,前者通体散发着银光,后者通体散发着红光,灼灼夺目,十分耀眼。   “这是……”   嘤!   噌!   俩小光球突然一个闪身,一个没入盔甲,一个没入了短·枪,紧接着那盔甲和短·枪竟忽地变成青蛮可用的大小,随即自己站起来,主动飞到了青蛮身上。   青蛮吃惊极了,想说什么,手里的短·枪忽然扭了扭,然后她便听到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脑中响起:“主人主人,你终于来啦!”   青蛮低头盯着它:“……是你在说话?”   “是我是我!我叫红缨!”   盔甲也赶紧抖了抖:“我!我!流云!”   青蛮:“……”   成精了啊这是!   ***   弄了半天,青蛮终于弄清楚了眼前的情况。   原来这红缨枪和这流云甲是她父亲青战亲手为她打造的,所用材料全是世上难得的珍品,而万年前的神界灵气极其充沛,魔军冲进来时云瑶在这屋子外头设下结界,自然也将这屋里的灵气全都原原本本地保留在了这屋里。这俩宝贝本就是天地灵宝制成,呆在这吸了那么多年的灵气,可不就生出灵智来了么。   神界荒凉无人,它们学不会说话,但却天生记得自己的名字,以及它们有一个主人,并且一直在等她回来的事情。   青蛮听了五味杂陈,心口一时胀得厉害。   若非她的父亲在打造它们的时候,全心全意都是她,它们怎么会记得这些呢?   想起飞天记忆里那个英武冷峻的男人,青蛮低头揉揉眼睛,半晌哑声笑了起来:“阿父……谢谢阿父。”   两小球认主之后便可以与青蛮意念交流了,在它们的介绍下,青蛮一一看过屋里的东西,并通过它们一点一点认识了自己的父母。   这种体验十分神奇,青蛮浑身发暖,渐渐地不再觉得悲伤。   临近傍晚的时候,白黎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去找碧英果吧。”   见青蛮面露不舍,他又补充道,“彻底解开封印之后你就能在神界来去自如了,到时候咱们随时能回来。”   青蛮一想也是,两人便出了门。   却不想刚出门,被她收进乾坤袋里的红缨枪便突然叫了起来:“主人,前面有人!”   青蛮一惊,凝神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臭臭!”流云也不高兴地说。   青蛮神色变得凝重,捏了捏飞在她身边的小白龙尾巴,低声说:“前面好像有人。”   白黎一顿:“有人?”   “嗯,红缨和流云说的,”青蛮眉头微皱,压着声音说,“但是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这话叫白黎一下眯了眼。   他也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不过他是因为初来乍到,没那么快适应神界,如今正处于某种相对虚弱的状态。可青蛮却已经恢复了一半神力,这神界的灵气对她来说又是大补之物,按说真要有人接近,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发现。   “过去看看,小心点。”   “好。”   一人一龙看似淡然,实则警惕地往不远处的小林子走去。   神界多山林,山上草木郁郁葱葱,看起来荒凉又美丽。这片小林子虽小,但树木生长得十分茂盛,层层叠叠的枝叶阻挡了视线,一眼望不见尽头。   “主人小心!”   噌的一声红缨现,青蛮还没反应过来,它已经带着她往东南方击去。   碰!   眼前明明空荡荡一片,什么气息都没有,可红缨却猛地撞到了什么东西,被狠狠反弹了回来。   猝不及防的青蛮一个踉跄往后倒去,小白龙眼疾手快扶住她,尾巴带着雷霆之力朝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击去。   它的速度非常快,没有给对手任何反应的时间,力道更是重得很,只一下便叫那东西闷哼一声,一道血箭喷在了地上。   “藏头露尾的,什么东西!”青蛮反应过来,又惊又怒,挥着红缨枪就冲了上去。   然而那东西无形无声,往旁边一躲他们就看不见了,根本就无从下手。   青蛮眯着眼,摸了摸手里的红缨枪:“靠你了宝贝儿。”   红缨欢喜地应了一声,带着她动了起来。   两人的配合一开始还有点生疏,没一会儿就熟稔了起来。因红缨和流云是看得见那东西的,因此没一会儿,那东西便再也坚持不住,倒在地上露出了原貌。   “这……灵山道长?!”   青蛮吃惊得差点将红缨扔出去,白黎也是难得地诧异:“怎么会是他?”   “对啊!他,他一个凡人,怎么可能上得来神界!”青蛮瞪着眼睛喃喃道,“而且还隐了身,还一点儿气息都不显,这……怎么可能呢?”   两个小光球从她身上飞出来,叽叽喳喳地说:“这个人臭臭的,但是他身上有这里的气息!”   “对对,臭臭!气息!”   “笨蛋流云,你不要学我说话!”   “缨,好缨,让我学!流云,聪明!”   “不,你特别笨!”   红缨生出灵智的时间比较早,跟她意念沟通起来比较顺畅,流云因灵智生得比较晚,表达起来还不大利索,而它们俩的日常,就是红缨各种怼流云,流云各种卖萌讨好。   青蛮听得嘴角微抽,思绪有一瞬跑偏,就在这时,地上的灵山道长挣扎着说话了:“救……救我……”   青蛮猛然回神,低头一看,发现他长满了藤蔓状黑纹的脸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但那双之前一直魔气翻腾的眼睛,却是显出了一丝清明来。   “救你?我们都不知道你怎么了,怎么救你?”   “濯……濯音……”灵山道长双目突瞪,额角青筋暴起,看起来十分痛苦,“神力……强行……”   他说的语无伦次,青蛮却是听明白了:“你是说濯音强行往你身上注入了一丝神力,送你上来的?”   灵山道长挣扎着点了一下头。   虽然已经堕入魔道,无法再踏入神界,但濯音毕竟曾经是神,真想来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会付出些代价。而灵山道长也一样,不同的是他不过一介凡人,付出的代价,只怕魂飞魄散都是轻的。   难怪他会怕得向他们求救。   青蛮心中思索着,嘴上又问:“他送你来这里做什么?还有你刚才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能隐身还一点儿气息都不显露?” 第90章 神魔(三)   灵山道长没来得及回答就爆魄而亡了。   幸好有俩小光球提醒, 青蛮及时拉着白黎躲了开,否则怕是要被炸伤,再一看灵山道长灵魄碎片上沾着的幽幽黑雾, 小姑娘顿时惊怒交加:“卑鄙无耻的小人, 居然出这样的阴招!”   “小心些,别沾上。”白黎眼底也是寒冰万丈, 尾巴用力一甩,那些碎片便彻底消失在了空气中。   “不——!”   发自灵魄的尖叫声, 痛苦至极也惨烈至极, 青蛮听在耳中, 忍不住抿了一下唇。   好歹相识一场,见灵山道长死的这样凄惨,小姑娘心里多少有些不适, 但要说同情,却也没有。各人造业各人担,灵山为虎作伥,作恶多端, 有这样的下场,也算是咎由自取。   白黎却没有什么波动,只道:“走吧。”   青蛮回神“嗯”了一声:“你说濯音是怎么知道我们在神界的?这事儿除了……爷爷, 也没有别人知道了啊。”   “猜的吧,”白黎看了她一眼,“他和爷爷毕竟是老相识,通过爷爷的身份猜到你的身份, 再通过爷爷的性格猜到他可能留下的后手,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青蛮压下因想起爷爷而生出的难过,点头说:“有道理。只是,他想打开魔界封印的话,必须要用到我身上的神力,可刚才灵山那个样子,根本不像是要抓走我,而是一门心思想跟咱们同归于尽……莫非爷爷猜错了,那王八蛋根本没想解开魔界封印,只想称霸人界?……也不对,称霸人界太简单了,他根本没必要释放出那么多魔气,搞那么多事情!”   小白龙笑了一下说:“这里是神界,灵山再厉害也不可能要了你的性命,我要是猜的没错,他的目的应该在我。”   “在你?”青蛮先是一愣,而后便反应了过来,“是了!你是半妖,天道都拿你无可奈何,濯音肯定是忌惮你,所以想趁你在神界身体虚弱的时候杀了你,这样到时候就没有人帮我了……这小人!他是没把握对付咱们两个,所以想逐个击破呢!”   白黎被她气哼哼的样子逗笑,抬头冲她眨了下眼睛:“是啊,所以接下来这一路,阿蛮妹妹可要好好保护我。”   “行,有我在,别怕!”青蛮说着一把将他抱入怀中,狠狠摸了两把。   摸着摸着……   白黎:“把你的手拿开。”   “不!”青蛮果断拒绝,“软软凉凉的,原来你们龙的肚皮这么好玩呀哈哈哈!”   白黎眼皮抽搐,他生而为龙的尊严!   不过……   视线掠过小姑娘重新露出笑容的脸蛋,小白龙挣扎片刻,到底是认命地翻开身体,敞开了白白的肚皮。   青蛮一怔,随即笑容更大,低头重重地亲了他一下。   谢谢你愿意包容我所有的任性。   谢谢你一直不曾离开。   ***   红缨流云这俩小家伙平时总到处跑,对神界熟悉得很,有它们带路,青蛮白黎很快就找到了冰泉山,并在冰泉山接近山顶的一处崖壁上,找到了圆溜溜胖乎乎的碧英果。   这一路没再发生什么意外,青蛮看着那碧英果深吸口气,张口将它吃了下去。   酸酸甜甜的感觉,味道极好,落入腹中后,便觉一股暖流飞也似的冲向了四肢,随即,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完完全全地碎裂了开来,青蛮舒服得发出了一声喟叹,再睁眼,便觉眼前的一切都不同了。   风变轻了,云变软了,山林草木都变得更加鲜活了。   无法言说的亲近感笼罩了她,青蛮站起身,迎风看着山下这片荒芜而广阔的天地,心情飞起来了似的舒畅。   “神女殿下,感觉如何?”   青年的声音叫小姑娘回了神,她转头冲小白龙嘻嘻一笑,手一挥大声道:“神女殿下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两下就能把混蛋濯音的脑袋拧下来啦!”   清脆的笑声如同山间泉水,身披银甲,手握红缨枪的样子,更是说不出的耀眼。白黎看着她笑了起来:“那我们就这就出发,去惩恶扬善,拯救世界?”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儿羞耻……”青蛮哈哈大笑,半晌才转头看着山下一望无际的废墟,慢慢缓了笑意,“爷爷,阿父,阿娘,我还有事情要办,得先走啦,改日再来看你们。   小白龙伸出爪子摸了摸她的头,一人一龙静静伫立片刻,这便转身离开了。   而人界的长安,此时已经乱成了一团。   “臭阿蛮!白哥哥!你们到底去哪儿啦!”透过竹窗,看着空荡荡的路上来回飘荡着的魔气,壮壮瘫着圆滚滚的小肚皮抓狂地叫了一声。   一旁白含也是满脸担忧:“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和他们在一起的吗?”   “我不是说过了吗,”壮壮有气无力地说,“一开始我们是在一起的,后来爷爷和濯音那王八蛋打了起来,我就昏过去了。再醒来就只看到你和红玉,其他人全都不见了!”   白含愁着脸叹气:“我们赶过去的时候,他们也已经不见了,只有你和那个什么严湛还在。他想抓你,但舅舅在你身上设了保护罩,他破不开……”   正说着,眼前一道红光闪过,是红玉从妖界回来了。   “喵!”壮壮眼睛一亮,飞快地扑上前,“怎么样怎么样?找到他们俩的下落了吗?”   “没有,”红玉有些疲惫地走进来,眼神凝重,“什么办法都试了,就是找不到他们俩的踪影。”   “可两个大活人,总不可能凭空失踪啊!”壮壮急了,半晌忽然想到什么,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除非……呸呸呸!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都说祸害遗千年,阿蛮那死丫头绝对不可能出事!”   红玉摸了摸它脑袋叹道:“我已经派人去寻阿烟姐姐了,她和白黎是母子,多少会有感应。”   “那我们现在……”   “阿玉!”   白含的话还没有说完,孔令忽然急匆匆地从外头冲了进来。他手里抱着什么东西,向来笑吟吟的娃娃脸上布满了慌张。   红玉定睛看去,脸色大变:“三娘?!”   “是,”孔令放下手里奄奄一息,现出了本体的孔三娘,眼睛发红地说,“姐姐也和谢夫人他们一样中招了,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她也已经……”   红玉飞快地检查了一下孔三娘的身体,末了沉着脸拿出一方令牌递给他:“马上送她回妖界,冻入玄冰池。”   玄冰池是千年寒池,能暂时稳住孔三娘的情况,让她体内的魔气不再生长。但玄冰池位于妖族圣地,没有一定地位是进不去的,所以孔令才会来找红玉帮忙。   孔令接过那令牌,却没有马上走,而是目光担忧地看向红玉:“一起走吧,这长安城已经沦陷了,再留在这里,太危险。”   “不了,”红玉挑眉,笑了一下,“自保的能力我还是有的,你安心去吧。”   “可……”   白含见不得他这般黏糊,也见不得红玉对他笑,板着一张清秀的脸打断了他:“我们还要等舅舅。”   “回妖族等不也一样?”孔令不解,“或者出城等,总比待在这里安全些。”   不知道他们在哪,就无法联系他们告知他们城中的情况,青蛮白黎不知道城中的情况,就一定会先回茶馆。而濯音的目标既然是他们,那么也一定会利用这一点提前挖好坑。在这里守着有助于她掌握濯音的动向,万一到时真的发生什么,也能及时提醒青蛮白黎,省得他们被人暗算了去。   红玉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有多说,只道:“放心吧,要是真的顶不住了,我会马上带他们走的。”   她是想帮忙,可不是想拖后腿,如今会坚持,是因为知道自己尚有余力,但要是情况真的不好了,她自然也不会傻到留下给人当人质。   她眼神坚毅,语气淡然,显然心中早已打算好,孔令看着她,到底是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那你们保……”   “重”字还没说出口,便听得嘻嘻一笑,紧接着一道金光从窗外冲了进来。   “伙伴们,我回来啦!”   众人皆是一惊,这外头有红玉设下的结界,一般人是看不见更进不来的!   还是壮壮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喜之余冲着那道金光凝成的身影扑了过去:“死丫头,你还知道回来啊?!”   然而却扑了个空,壮壮一愣,看着自己穿过青蛮身影的爪子呆住了。   “你……”   跟着反应过来的红玉想说什么,小胖猫忽然身子一抖,“喵”的一声大哭起来:“死了……真的死了!我的阿蛮啊!你死得好惨啊!”   青蛮:“……”   ***   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让壮壮相信她没死,青蛮擦擦汗,将自己和白黎所在的位置告诉了他们。   红玉马上带着白含壮壮赶了过去,分别数日的茶馆众人终于重新相聚在了一起。   确定对方平安无事后,双方就互相交流了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不提红玉三人知道青蛮的真实身份后有多么震惊,也不提壮壮听到爷爷去了之后哭得有多厉害,总之一番折腾后,红玉几人知道了青蛮这边发生的事情,青蛮和白黎也摸清了濯音的动向。   “所以那王八蛋如今已经利用灵山留下的东西掌控了皇城和军队?并且释放出魔气,将长安城里的人和妖都变成了他的傀儡?!”   虽然已经猜到,但青蛮听见这话,还是眼皮一抽,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搞大事啊那王八蛋!   “是的……”   红玉刚要回答,红缨和流云忽然警惕地叫了起来:“主人小心!有很多臭臭!”   青蛮心下一惊,下意识看了四周空荡荡的林子一眼。   她和白黎本来是打算直接回茶馆的,但红缨说长安城里有危险,所以两人才没有进城,而是在城外的烟罗山找了片林子待着,然后青蛮以千里传话的方式将红玉他们叫了过来。   林子外设下了结界,按说除了红玉几人是进不来的,可如今……   想起之前灵山道长也是这样没有任何气息,没有任何踪迹地出现,青蛮不着痕迹地拉了拉已经恢复人形的白黎,整个人高度戒备了起来。 第91章 神魔(四)   灵山道长的前车之鉴在前, 白黎稍稍一顿就明白了青蛮的意思。他目光微寒,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看向还在说话的红玉几人, 懒洋洋地说:“既然茶馆暂时回不去了, 那走吧,先回妖界, 顺便也看看孔三娘谢夫人他们到底怎么回事。”   几人点头,起身欲走, 却不想就在这时, 忽然一道金光从青蛮手中射出,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她吸进了乾坤袋里。   “……”   这是干嘛呢?   众人懵了,刚要发问, 便听外头打斗声响起。   红玉很快反应过来:“应该是有人偷袭。”   壮壮也点了一下胖乎乎的脑袋,然后在乾坤袋里四处摸索起来,最终摸到一个圆圆小小的镜子,口中念念有词地嘀咕了两句。   古朴的镜面微微一亮, 发出一道青碧色幽光,紧接着便显出了他们想要看到的场景。   偌大空旷的林子里,白黎和青蛮正配合无间地往空气中乱抽, 那模样看着毫无章法,却凭空抽出了许多黑气缠身的人与妖来。   这些人与妖眼神呆滞,面目凶恶,受重伤倒地之后才会显出原貌与气息, 看起来十分诡异。   红玉几人却并没有觉得惊奇。   因为这些人就是他们口中那些被濯音释放的魔气所侵,变成只听他命令行事的傀儡。   长安城里到处都是这样的怪物,大人,孩子,贵族,平民,还有修为高低不等的妖精们,被魔气侵入心脉之后,便会在转瞬之间消失在空气中,再也不见踪迹。   起初红玉等人还以为他们是死了,后来城中某些没人的地方无缘无故出现恶性杀人事件,以及接连发生一些怪事之后,大家才知道那些人(妖)或许并没有死,只是隐匿了身形与气息,成了看不见的透明人(妖)。   这事在城中引起了巨大的恐慌,尤其是听说国师府众人和皇宫里诸位贵人都已经遭难之后,幸存的民众们惊骇之余再也不敢犹豫,纷纷收拾东西逃离长安,叫曾经繁华似锦的长安城短短两日内就变成了一座空城。   而此时,见镜子里的小姑娘身穿银甲,威风凛凛,手中的红缨枪更是一枪一个,横扫敌人,红玉心中惊奇的同时,眼中露出了笑意来。   “原来这就是九重天上神姬殿下的风采。”那些魔气的力量十分强大,如今不仅人界,妖界也陷入了恐慌之中,红玉原本还在心里发愁,不知该怎么办,如今见青蛮这般厉害,不由放心了不少。又想到白黎的身份以及他们俩的关系,这美丽的女子笑容越发深了几分。   臭小子好运气,竟骗回来一个这般厉害的小媳妇。   壮壮和白含也激动不已,尤其是壮壮,一想到自家小伙伴那尊贵傲然的身份,就忍不住在地上打起了滚儿。   它家阿蛮可是神姬!这世上唯一幸存的神!以后它可以在三界横着走,横着走啦哈哈哈!   正嘚瑟着,突然听得一个清润温和的声音在外头响起:“红缨枪,流云甲,难怪灵山拿你们没办法。”   是濯音那王八蛋!   小胖猫一下笑不出来了,蹭的一下爬起,抱住了那小小的镜子。   而外头,青蛮也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间,眯着眼睛飞快回头,狠狠一招朝忽然出现在她身后的青年袭去。   濯音侧身劈开,依然是温和清俊的模样,眼底却透出了难以掩饰的兴奋与厌恨来。   当年神魔大战,他成功弄死了青战与云瑶,可自己也被青战的封印压在深潭中整整一万年,算不得大获全胜,如今……   他略带邪气地笑了起来,踏叶而起,立于树上,末了手一挥,画面中便出现了一个透明水波造出来的幻境。   幻境里是一间漆黑的牢笼,里头关着满头白发,容貌却已经恢复年轻的国师阮景之,还有神色憔悴,脸色苍白的姜夫人,以及神色愤怒的阮明决和满目寒意的穆佩兰。   牢笼四周是翻滚不停的魔气,像是一只巨大的饿兽,似乎下一秒就会闯进笼子里,将他们所有人蚕食殆尽。   “白公子乖乖束手就擒,我就放了他们,怎么样?”   这话虽然是对白黎说的,但濯音的眼睛却满是兴味地看着青蛮。青蛮惊怒交加,脸上一下没了轻松之感。   不管白黎的心结解没解开,阮景之夫妇对他都有养育之恩,她知道他绝对不可能会对他们的困境坐视不管。可濯音明显是不怀好意……   “让我跟他们说几句话,要不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青蛮心口一跳,忍不住低低地叫了他一声:“白哥哥?”   白黎看着濯音没说话,只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心表示安抚。   濯音见此笑得越发温和,但却没有马上答应,显然是怕他们做什么手脚。   青蛮见此不由冷笑:“这点胆子都没有,还妄想称霸六界?不如早早投降算了!”   “你不必激我,我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出于想或不想罢了。”濯音失笑,摇了摇头,对白黎说,“也罢,做生意总要讲究你情我愿,你既不放心,那我成全你便是。”   说罢手中黑光一闪,幻境中的阮景之便抬头看了过来。   “黎儿?”如雪的白发让这本就清冷俊美的男子更显出尘,他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幻境,随即便目露慈爱地笑了一下,末了低头唤正闭目休息的姜夫人,示意她抬头。   姜夫人一愣,猛地睁开了眼,一旁的阮明决穆佩兰听到他的话,也是飞快地抬起了头。   “黎儿?!”   “师兄!”   阮景之的眼神让白黎心中有一瞬复杂,但很快就释然了。他懒洋洋地笑了一下,看着姜夫人说:“没事就好。”   对面几人一愣,还想说什么,濯音已经挥手撤去他们眼前的幻境。   白黎也不恼,慢条斯理地起了身说:“放了他们,我跟你走。”   “不行!”青蛮脸色微变,目光愤怒地瞪着濯音,“你敢动他试试!”   濯音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这是他自己答应的,我可没有逼他。”   “你……”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白黎对青蛮微微一笑,目光淡淡地瞥了濯音一眼,“他控制不了我。”   濯音并不意外他能猜到自己的目的,双手抱胸,笑得愈发温和:“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走吧。再晚一点,这笼子可就要破了。”   他的话音刚落,幻境中的牢笼便摇摇欲坠起来,黑色的魔气咆哮着往里冲,震得里头几人脸色愈发苍白,尤其是姜夫人,更是浑身发颤,几乎要昏死过去。   “够了!”这混蛋显然是想利用阮景之一家掌控白黎,再以魔气控制住他,然后拿他来对付她!青蛮又急又气,握紧了手中的红缨枪道,“你不就是想要我身上的神力么,我直接跟你走,你放了他们!”   濯音顿了顿,笑着摇头:“还是他讨喜些,你么,咱们改日有的是机会再见。”   青蛮还想说什么,便听他笑着说了声“再会”,而后一个闪身消失了。   “我不会有事,别担心。”白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住她,而后低头亲了她一口,匆匆跟了上去。   “白哥哥!”   林子里只剩下了青蛮不敢置信的大叫声。   ***   青蛮沉着脸跟红玉回了妖族。   比起长安,妖族还算和平,毕竟妖怪们多少都有法力,不像凡人那么脆弱,危险来临的时候逃都没法逃。不过长安繁华,像谢夫人孔三娘一样定居在那里的妖精不少,所以受害者也不算少。   濯音制造出来的这些傀儡,战斗力其实并不高,他们主要让人忌惮的,还是“来无影去无踪”这一点——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战斗力再高强的人,也躲不开对方接二连三毫无痕迹的偷袭不是?   所以为了查清楚他到底是怎么制造出这些傀儡,让他们变成悄无声息的透明人的,红玉与族中长老们说了一声之后,就带着青蛮进了妖物的圣地,找到了传说中的玄冰池。   玄冰池很大也很美,池水结成万丈寒冰,澄蓝一片,望不见底,看起来十分美丽。   而那丝丝寒气中,二十来只现出了本体的妖精们正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其中大半是青蛮认识的,比如孔三娘和谢夫人,都是他们茶馆的熟客。   而此时,它们的身体上无一不凝结着丝丝缕缕的黑气。虽然这些黑气都被玄冰池里的千年冰水冻住了,但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地往它们的身体里钻,看起来顽强而可怖。   壮壮只看了一眼就抖起了鸡皮疙瘩,白含也是面露担忧,红玉则是叹了口气,看向眉眼沉凝,一路上都没有怎么说话的青蛮:“侯五是最早中招的,那时我试了很多法子也没能阻止魔气入侵他的身体,便只好带他回这里一试。可惜这玄冰池里的寒冰水虽然能延缓这魔气的入侵速度,却也没法彻底解决问题……你看,侯五和最早送来的那几个都已经变成了透明妖,那几个位置里冻的就是他们。   青蛮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看见了一个猴子模样的冰坑,两个麻雀模样的冰坑,还有三个看不出来是什么动物的冰坑。   见她依然沉着脸没有说话,红玉摸了摸她的脑袋:“白黎那小子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你放心,他不会有事……”   话还没完,小姑娘突然一改方才的严肃,紧绷的小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我知道他不会有事,你们也别担心。”   红玉:“……”   这变脸变得也太快了!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小姑娘嘻嘻一笑,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我们俩都用密语商量好了,他不会有事的,放心吧,方才是装模作样给外头那王八蛋的手下看呢。”   “外头?”顾不得问什么样的密语能避开濯音,红玉脸色猛地一沉,“你是说妖界也混进了濯音手下的傀儡?”   青蛮点头:“还不少,这一路都有,也就这圣地里是干净的。”   红玉心里冒起了丝丝寒气:“可长老们四处检查过……”   “他们又不作乱,就是在这儿跟着,你们自然查不出来。”青蛮说着走到玄冰池旁坐下,叹了口气说,“这些人身上的魔气是濯音用自己的血炼制出来的,拥有神魔两族的力量,所以才会这么强大,别说妖族,就是最接近我们神族的仙族只怕也看不出什么的。”   壮壮倒吸了口凉气:“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白含也是眉头紧皱地说:“长安城里那么多人都已经被他掌控,还有皇城禁军,巡防卫,再加上出事的妖族……这要真打起来,必定会生灵涂炭的。”   青蛮也在愁这个,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找出这神魔之气的破解之法。她想了想,走到玄冰池旁,将自己泛着金光的手掌贴在了孔三娘的本体上。   红玉几人屏气凝神看了过来,却见那黑气只是速度变得更慢了些,并没有完全停下来,也没有消散的迹象。   青蛮皱眉,想了想,在两人一猫失望的注视下召唤出流云和红缨两个小光球:“你们刚刚说,濯音这不要脸的王八蛋,你们之前在神界见过他?”   “是呀是呀!”红缨活泼地蹦了蹦,“不过有点儿不一样,那个人有胡子,刚刚这个没有!”   流云也跟着点了点头:“胡子!”   “胡子什么胡子,”红缨鄙视地说,“那时候你都还没有生出灵智呢,走走,一边儿呆着去。”   流云委屈地缩了缩身体。   青蛮安慰似的摸了摸它脑袋:“那个时候?”   “就是那些人尸体还没有消散的时候呀!”红缨说,“我看到的那个人,和刚刚那个坏人长得可像了,也很好看!嘻嘻嘻嘻,不过他的身体不好看,肉都被一片一片刮下来啦!”   “什么?!”青蛮一下瞪圆了眼睛。又想到红缨口中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濯音的亲人,小姑娘沉思半晌,心中有了主意。 第92章 神魔(五)   再次踏入神界, 青蛮心里充满了亲切感。   这里对她来说,已经不是传说中的地方,而是另一个故乡了。   “主人主人!就在那里!”   红缨和流云化作了两个小光球在前面带路兼撒欢, 青蛮快步跟上, 最终来到了一个离神殿不远的破庄子。   庄子很大,只是与周围其他屋子一样, 都已经毁得差不多了。万年岁月太过漫长,再加上当年那场毁天灭地的战争, 如今留下的, 也不过就是一堆废墟而已。   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青蛮拧了一下眉,但想都这世上的一切都讲究因果,濯音生而为神, 本该天性仁慈,就算心中藏着野心,也不至于突然堕入魔道,还勾结魔族灭了自己全族, 便又振作了起来。   这其中只怕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只要能找到这个秘密,想法子解开他的心结, 眼前这困局也许就能解开了。当然就算找不到线索也没关系,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多了解他这个人一分就能在接下来的争斗中多一分胜算。   青蛮这么想着, 快步迈进了破落的大门。   “主人!那个人当时就躺在那里!”   “这里?”   “嗯嗯!”   “他一个人么?”   “一个人!”   青蛮来到红缨所说的地方,根据宅子的大概形状判断了一下这里的位置。   主院,房间里。   那个和濯音长得很相似的男人,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孤零零地死在了自己的家里,且还被人凌迟割肉,死状十分凄惨。   看起来像是仇杀。   但从这座宅子的位置与规模大小上看,濯音的家族在神界地位不低,家中不可能没有防卫。而且当时神魔大战爆发,神族因濯音的背叛陷入了灭族的危机,大家都忙着抗敌,谁还会有心思在那样的情况下忙着报私仇?   青蛮沉思片刻,蹲下身查找起来。   虽然已经变成了废墟,但因无人清扫,先人用过的东西全都还在,这里头也许会有什么线索……   红缨流云见此也蹦过来与她一起挖土,只是两小家伙尚不能化形,只能在地上来回翻滚,看得青蛮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自己挖就行,你们去庄子里转转,看看还没有什么别的发现。”   “好!”   青蛮继续,她有神力,并不费劲,很快就挖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大多是些茶杯器皿之类的生活用品,青蛮一一检查了一番,没发现什么特别的,直到她的视线里,出现一枚翠绿色的玉扳指。   这玉扳指成色极好,虽然已经被埋在地下万年,还磕掉了一个角,但依然青葱翠绿,如同一汪生机勃勃的碧泉。   青蛮伸手捡起它,刚要细细打量,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刺耳的碎裂声,眼前也猛地闪过了什么东西,惊得她下意识就将那玉扳指扔了出去。   声音画面瞬间消失,四周一片寂静。   青蛮回神,拍了拍胸口,然后谨慎地将那玉扳指捡了回来。   因做好了心理准备,那些声音和画面再出现的时候,她没有再被吓到。   “明明我们才是王族血脉,可这么多年来,却一直都得看那些个莽夫的脸色过活,哥哥,我不甘心!”是个穿着华丽的妇人,正又气又怒地哭泣,脚边一地碎片。   “有什么好不甘心的?战神一脉天生强悍,是神界的护卫者,若没有他们,神界哪有如今的安宁?我们虽是王族后人,可在这方面确实不如他们知道得多,听他们的没错……”看不见面容的男人,声音有些无奈,但十分温和,如同三月春风,“好了,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哪里值得你这样伤心?”   “可是……”   “行了,这件事到此为止。”画面晃了一下,耳边传来喝茶的声音,青蛮明白了,感情她这会儿是站在玉扳指的角度看东西呢,难怪看不见这玉扳指主人的脸。   不过王族血脉?   神界不是只有神君,没有王么?小姑娘有些讶异,也是这时她才发现,除了在飞天塔里看到的一切之外,自己对神界其实一无所知。她挠了挠下巴,决定一会儿就去找几本典籍来补一补神界的相关历史。   “那……那我去看看音儿。”妇人不甘不愿的话让青蛮回了神,音儿?难道是指濯音?   她忙集中了注意力,可却只听到了男人温和的声音:“他出门玩去了,你改日再来吧。”   妇人还想说什么,男人抬手揉了揉额角,紧接着眼前的画面便像水波一样荡了两下,消失在了空气中。   青蛮看到的最后画面,是一双与濯音一模一样的,看似温和实则寒冰万丈,深不见底的眼睛。   这双眼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随即她就意识到,这枚玉扳指的主人,很可能就是濯音的父亲。而这枚玉扳指……   看着手中不知何时变得黯淡无光,再看不见生机的玉扳指,青蛮心里猛地一动。   玉有灵性,既然这玉扳指能复刻它主人的生前事,那其他的玉制品没准也可以?   ***   事实证明青蛮猜的没错,上等的玉石天生具有灵性,受到神界灵力的滋养之后,不但能下意识复刻主人生前遇到过的事情片段,有的甚至能慢慢生出灵智,修炼成妖。   为此,青蛮动用神力将这庄子里的所有玉制品都搜了出来,连一些没用的碎片和渣渣都没放过。   结果没有叫她失望。   这些东西虽然不是个个都有用,但通过它们,她基本能确定这里就是濯音的家了,还有之前那个带玉扳指的男人,他就是濯音的父亲濯辛。   濯辛是神界王族的后人,只是王族似乎很早之前因为某种原因消亡了,所以他在神界只有一个尊者的称号。青蛮不知道尊者在神界是什么样的身份,但通过这些零碎画面可以看出来,尊者的地位虽然高,却是比不上神君的。   对此,濯家许多人都有意见,但王族血脉到了他们这一代已经很稀薄,再加上战神一族天生是神界的守卫者,神力强悍,无人能敌,濯家人再不满,也只能暗中发发牢骚,不敢明面上与战神一族为敌。   难怪濯音那么厌恶她阿父,原来是渊源已久。对比之下他爹濯辛看起来就淡定多了,不过那人城府很深,看起来也不是完全不介意……青蛮思索着,余光不经意间掠过一个落满了灰尘,外表毫不起眼的白玉灯座,忽然顿了一下。   她刚刚好像看到这东西闪了一下。   迅速弯腰将那白玉灯座捡起,青蛮吹了吹上头的灰,掌心泛着金光贴了上去。   啪!   水滴溅开的声音落下,眼前出现了一片没有边际的血海。   青蛮吓了一跳,见那血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又忙稳了稳心神,凝神看去。   却不想这一凝神,竟整个人被拖入了那幻境中。   “阿娘!阿娘救我!我要阿娘!阿娘——”   孩童凄厉的哭声蓦地在这血海中响起,随即这平静的海浪便开始翻滚。   浓郁的血腥味袭来,令人作呕。   青蛮捂着鼻子躲开那巨大的血浪,手中金光一闪,直直地朝那黑暗的虚空劈去。   一声惨叫后,眼前这骇人的幻境猛然碎裂了开,一个小小的约莫只有巴掌大小的人儿从那虚空中掉了下来,啪叽一下落到青蛮脚下,摔了个狗吃屎。   “玉灵?”青蛮意外又不是特别意外,方才这幻境出来的时候,她就知道这玉石灯座只怕已经修炼成精了。这会儿再一对比虽然生出了灵智却还无法成形的红缨与流云,她就知道,这玉灵开智比它们早多了。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呀!”眼看不敌,小人儿眼睛一转,哭着就抱住了她的大腿。   青蛮:“……”   这年头这么识相的人真是不多了。   她清了清嗓子,板着脸问它:“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莲花。”   因为它的外表是朵莲花的模样么,青蛮嘴角微抽,却也没心思多说,只以金光将它缚住,开始盘问它的来历。   这玉灵其实也没有坏心,只是顽皮了些,这万年来好不容易见到个人,忍不住便生出了恶作剧的心思。这会儿见青蛮厉害,不是自己能惹的,它一下就怂了,赶忙端正坐好,将自己知道的全都一股脑儿说了出来,一边说还一边给自己加戏,偷偷将自己说到的东西以画面的方式呈现了出来。   这图文并茂的,也算是很有诚意了。   青蛮:“……”   这不是玉灵是戏精吧!   正想说什么,画面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黑黑小小的暗室。   暗室里只有一点微弱的火光在摇曳,想来就是从莲花身上发出的。忽然一个脚步声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响起,濯辛从外头走了进来。他手里还抱着个正在睡觉的男孩,约莫十来岁的样子,青蛮定睛一看,发现那竟是儿时的濯音!   “这就是我刚生出灵智没多久的时候,这两个是我的老相识,他们……”   随着莲花天真无忧的讲解声,画面里的人开始动了。   而青蛮……   看着眼前闪过的这一幕幕,她整个人都呆住了。震惊,骇然,愤怒,同情,种种情绪交织在她眼底,许久之后化成了一声说不出复杂的叹息。   原来濯音那王八蛋之所以会入魔,竟是因为这样……   ***   与此同时,宫中天牢。   “吃下这药,我就放了他们。”濯音笑容温和地递给白黎一颗黑中带红的药丸。   白黎没有接,只懒洋洋地说:“送他们去妖界,等红姨检查过他们的身体,确定他们健健康康,身上没有任何问题,我再吃。”   “师兄你不能吃!那东西会把你变成傀儡的!”   牢中被四人纷纷怒视濯音,就连素来从容的阮景之都皱着眉示意白黎不要上濯音的当。   白黎恍若未见。   “你这是不相信我,”濯音并不意外地笑了一下,“他们于我来说没什么用,我犯不着拿他们哄骗你,不过白先生既然不放心,我答应你便是。只是,他们四个只能先走两个,剩下两个,等白先生吃下这药,我再放他们离开。不然他们走了之后,白先生来个突然反悔什么的,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白黎猛然眯眼:“我既然跟你来了,就不会反悔。”   濯音笑着靠向身后铺着狐裘的太师椅:“我也说了我不会骗你,可白先生信吗?”   白黎盯着了他许久,收回视线:“先放三个。”   这显然在他的预料之中,濯音只思考一瞬就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好。只是,你想让哪三个先走呢?”   “师父师娘和明决先走,我留下!”穆佩兰第一个抬头。   阮明决紧随其上:“不!师姐和阿父阿娘先走!”   “你们……”   阮景之也想说什么,姜夫人却忽然拔下头上的银簪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不要说了,你们三个先走。”   “师娘(阿娘)!”   姜夫人不为所动,目光坚决,令人动容。   濯音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转头问白黎:“你觉得呢?”   白黎垂目盖住眼底的暗芒,脸色微绷没有说话,只是那模样,显然是不赞同姜夫人留下的。   濯音目光微闪,笑了起来:“好了,那就请夫人多留一会儿吧,放心,只要白先生愿意配合,很快你们一家人就能重新团聚的。”   说罢便派手叫来两个傀儡侍卫,不顾另外三人的反对,将他们送到妖界交给了红玉。   红玉虽然因为旧事不大待见阮景之,可都这种时候了,哪里会不配合,忙叫来族中长老前来替三人检查了一番。   最终结果是:他们三人都只是受了伤,被限制了法力,并没有性命之忧,也没有被暗下黑手。   “怎么样?现在可以放心了?”   挥手撤去幻境,濯音笑眯眯地递上了那颗药丸。   白黎看着他:“吃了这个,你就送我师娘走?”   “当然。”濯音笑睨了牢中面色苍白,却明显松了口气的美妇人一眼,眼中几不可见地闪过了一抹诡谲。   “你最好是说话算话。”   白黎冷笑一声,刚要吞下那黑色药丸,濯音忽然抬手朝姜夫人击去,姜夫人猝不及防,手中正偷偷往腹部刺去的发簪被狠狠打落。   白黎脸色猛地一变:“师娘!”   “不要管我,你快走!”见计划失败,姜夫人抬头冲白黎大叫一声,起身就往一旁的墙壁撞去。   濯音挥手将她拦下,顺便将她打昏,末了才看向白黎微微一笑,感慨似的说:“为了你竟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你师娘待你可真好。”   白黎只飞快地上前将姜夫人扶起,确定她只是昏过去之后才松了口气。他冷冷地看了濯音一眼,抬头将那药丸吞下,末了面无表情地说:“现在可以送她走了?”   “不急。”确定他已经将那药丸咽下,濯音诡异一笑,眼中透出难掩的兴奋来。 第93章 神魔(六)   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姜夫人回来, 众人心中十分忧虑,好在这时青蛮回来了,红玉忙迎上前问道:“怎么样了?”   “我找到对付他的办法了。”   明明是个好消息, 小姑娘看起来却并没有很开心, 红玉一怔,顿时顾不上欢喜了:“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青蛮回神, 压下心中的复杂摇了摇头:“没……”   “青蛮姑娘!”   少年人的声音,青蛮回头, 见是阮明决, 终于露出了喜色:“你们回来啦?白哥哥呢?他在哪儿?我去找他!”   阮明决愧疚地低下头:“师兄还没有回来……”   青蛮一愣:“他没和你们一起?”   红玉点头,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   青蛮听罢脸色微变,但还是摇摇头:“他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我相信他。你们也别太担心, 再等等,也许再过一会儿他和姜夫人就回来了。”   “嗯,”红玉压下心中的焦虑,“对了, 你刚刚说有办法对付濯音了?”   青蛮回神,想说什么,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是壮壮!   青蛮脸色大变, 闪电般冲出去一看,整个人瞬间僵硬。   “阿蛮,救……救命!白哥哥……白哥哥他入魔了……”   壮壮痛苦的挣扎声叫小姑娘猛然回神,她紧盯着眼前浑身泛着黑气, 脸上爬满了藤蔓状黑纹的青年,用力闭了一下眼。   “放开壮壮,”她深吸口气,浑身颤抖着走上前,“白哥哥,放开它。”   青年泛着红光的眼珠子朝她看来,盯了她半晌后像是确定了目标,冷冷地扔掉手中奄奄一息的小胖猫,改朝她袭来。   “白黎!”   “师兄!”   晚了一步出来的红玉和阮明决见此大惊,纷纷要出手阻拦,被青蛮阻止了。   “我跟你走,”她用力挡开青年带着凌厉杀气的手,“但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青年恍若未闻。   青蛮也不管,一边与他对招一边问:“姜夫人呢?姜夫人在哪里?”   像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听到姜夫人三个字后,青年猛地一顿,僵硬的手在空中挥了一下。   一面透明的水墙凌空出现,里头是浑身散发着黑气的青年,毫不留情地将倒在地上的姜夫人打得魂飞魄散的一幕。   “瞧瞧,这可不是我不愿意放人。”濯音满意的笑声响起,青年呆滞地冲坐在一旁的他点头,脸上再无从前的风流惬意,只剩下了麻木与服从。   “阿娘——!”阮明决见此目眦欲裂,闻声而出的穆佩兰脸色也一下变得刷白。   阮景之受伤最重,没有出来,不然见了这一幕怕是会受不住。青蛮颤抖着闭上眼,手中幻化出红缨枪:“你不是说你会没事的么?骗子!”   她用力地朝他刺了过去,口中哑声大吼,“骗子!你给我醒醒!”   白黎恍若未闻,两人就这样打了起来。   青蛮见他竟真的对自己毫不留情,又是伤心又是着急,再加上始终对他下不了重手,自是连连败退,没一会儿就被他擒住了。   “放开!你放开我!”被按在地上的小姑娘目光赤红地瞪着青年,她的下巴方才不慎磕到地上擦破了,手臂上也有擦伤,眼下正在渗血,看起来疼得紧。但她忍住了没有哭,只抬头破口大骂道,“濯音你个王八蛋!有本事你出来我们单挑啊,玩阴的算什么!卑鄙无耻的王八蛋!”   一声轻笑从不知名的地方传来,随即濯音温和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带她过来。”   白黎拎着青蛮起身,化成巨龙腾空而上,眨眼不见了踪影。   “阿蛮——!”   白黎显然是带着青蛮往魔界封印所在的地方去了,可那封印到底在什么地方她根本就不知道……红玉脸色煞白,想说什么,余光忽然瞥见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珠子。   那黑色珠子躺在青蛮白黎留下的几点血迹中,浑身浴血,看起来有些诡异,而且……   它好像在慢慢变大?!   ***   青蛮被白黎带到了一个两岸悬崖高耸的峡谷里。   峡谷里幽暗死寂,一篇荒芜,显然是位于深山老林中。   青蛮知道,这里只怕就是魔界的封印之地——紫金谷了。她面无表情地看向负手立在一块巨大石碑前的濯音,冷冷地说:“我不会帮你解开魔界封印,就算你拿白黎威胁我也没用。”   “他一个不行,那加上他们呢?”濯音不疾不徐地笑了起来,手一挥,四周便出现了无数透明水墙,水墙里显示的是惊恐逃窜的三界生灵——不止人与妖,就连来自九重天的仙人们也是焦头烂额,拿那些翻滚狰狞的魔气没有办法,“天下苍生,尽系于你手,神姬殿下,归顺于我,成为魔族的子民,他们还能继续安乐地活下去,可你若是不答应……这些人,只怕立时就会没命呢。”   青蛮瞳孔猛地一缩,脸色铁青地看着他,许久方才咬牙切齿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以你现在的力量,要杀我确实不难,可你要想好了,这些人身上的魔气只有我会解,我要是死了,他们统统都会被魔气反噬,给我陪葬的。”见青蛮猛然僵住,濯音笑容越发畅快,他几乎是无法按捺地走了过来,眼中带着强烈而压抑的兴奋,“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我不想对你动粗……”   就是现在!   青蛮猛地甩开身后白黎压着自己的手臂,闪电般出手朝濯音击去,濯音险险躲过,脸上却仍是被锋利的红缨枪刮出了一道口子。   鲜血涌出,沿着他白皙的下巴滚落,濯音抬手轻抚伤口,眼中的兴奋稍稍冷却。   “敬酒不吃吃罚酒。”看似温润实则阴鸷的目光转向白黎,他冷冷一笑,下了死令,“抓住她,放干她的血。”   白黎木然地冲向青蛮,青蛮咬牙,不得不飞身迎战。   见她出手只是看着凶狠,实则总下意识留情,濯音微微一笑,心中很是满意。   再强大的人,只要有了弱点,便不足为惧了。   正想着,小姑娘忽然发狠似的抬起头,目光赤红地说:“我不想杀你,但我更不想看见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白哥哥……你放心。我很快就会来陪你。”   说罢,竟是眼中金光一闪,再不留情地提起红缨枪朝白黎刺去。   白黎没有自我意识,见此也不躲,直直地迎了上去。   濯音没想到青蛮会这么狠心,目光微惊的同时下意识挥手拉了白黎一把,助他堪堪避开了这致命一击。   然后,他就觉得背后一凉,四肢僵硬无法动弹了。   唇边笑容猛地一僵,他缓缓转头,对上了青年看似猩红实则清明的双眼。   “你……”   “我说过,你控制不了我。”白黎目光冷冽地一笑。   “不可能!”濯音惊怒交加,“那药是我针对你特制的!你怎么可能一点儿都不受影响!吃完之后我让你杀姜氏,你也毫不犹豫地动手了……”   “如果不怎么做,怎么能取信于你?”松了口气的青蛮快步走上前,冷笑一声,告诉了他真相,“知道白哥哥为什么会同意他师娘留下来给你做人质么?因为她是魔族中人。”   魔气对于其他几界的人来说是剧毒,对于魔族中人来说却是大补之物。濯音身上那些魔气根本伤不到姜夫人,反而能加强她的力量,而她之所以没有在被抓的时候马上暴露身份,是因为阮景之猜出了濯音的目的,两人准备将计就计,打探出驱除城中那些魔气的办法。   白黎是知道姜夫人的身份,看出了其中的蹊跷,才会答应跟濯音离开。青蛮也是因为这个,才眼睁睁看他去冒险的。   而姜夫人也没有让他们失望,虽然她已经失去了魔脉,算不上真正的魔族中人了,但身为魔的本能却还在,从前修炼的功法也都没有忘记。在白黎吃下那药丸的第一时间吸走他身上的魔气,然后再在濯音拿她的性命来检测白黎是否真的中招时化为魔气飘散,制造出魂飞魄散的假象,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那药中剩下一半的神力,好歹是去过神界的人,又是逆天的半妖之躯,白黎很快就将它们消化了。   这里头唯一考验的是白黎和姜夫人之间的默契,青蛮担心的也是这一点,幸好胜似母子的两人配合得当,计划也十分成功。   怎么也想到不到那个不起眼的弱妇人竟是魔族中人,濯音怒极,温和的脸色瞬间扭曲。   “那又如何?别忘了,他们的性命都还掌握在我手里!”温和的面皮被撕下,濯音露出了阴鸷冷酷的真面目,他冷笑着扫向四周那些幻象,“我死了,整个三界都得给我陪葬!”   白黎眸子微眯,要不是因为这个,他早就动手了,哪里会等到现在。   正想说什么,濯音突然又吹了一声口哨。   空无一人的峡谷里瞬间被浑身泛着黑气,双目赤红一片的人或妖填满。他们如同野兽一般,嘶吼着朝两人扑来,那不畏生死,面目狰狞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可怖。   “杀啊,杀了这些无辜之人啊!怎么?不敢了?”见青蛮白黎面色沉凝,濯音哈哈大笑起来,“不敢也没事,反正你们就是不动手,很快他们自己也会互相残杀,或者被魔气折磨至死的!”   青蛮额角猛地一跳,抬手重重地给了他一巴掌。   “闭嘴!”   疯狂的笑容戛然而止,濯音目光阴狠地看着她,似两把凌厉的刀子。   “再瞪把你眼睛挖出来!”青蛮快被这疯子气死了,说完飞快地踢开四周扑来的傀儡,拉起濯音对白黎道,“上崖顶!我有办法让他说出驱除魔气的法子!”   白黎一顿,也没多问,只微微点头,腾空化身为龙。然而刚要动,不远处的巨大石碑忽然轰隆一声动了起来,紧接着天摇地动,整个地面都晃了起来。   烟尘滚滚中,有什么东西似乎要从地下冲出来了。   青蛮脸色大变,蹭的一下转头看向濯音:“你做了什么?!” 第94章 神魔(七)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制造出这些废物?”   看着一扫方才怒色, 露出兴奋笑容的濯音,青蛮猛然反应过来:“魔界封印!你引诱这些人入魔的目的不是想要控制人界,而是想利用他们炼出更多的魔气, 与魔界里应外合, 加速封印的脱落!”   爷爷说过这些年封印的力量一直在减弱,这说明魔族手中有东西能侵蚀它, 破坏它。青蛮从前不知道是什么,如今看来, 显然是魔气无疑。   “我向来不会将所有希望放在一个人身上, 也不会让自己落入只有一个选择的境地。”天地摇晃得愈发剧烈, 那承载着封印的石碑隐隐有碎裂的趋势,濯音眼中闪过兴奋至极的红光,这可比他预计中来得早多了!他忍不住大笑起来, “魔族即将重新现世,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青蛮气得想抽他,但这会儿没时间,只能先忍下。   “白哥哥, 我去加固封印,你掩护我!”   “好。”白黎带着两人冲向那巨大的石碑,青蛮跃身在石碑前站定, 闭眼默念,一道强烈的金光从她胸口迸射而出,将那石碑整个儿笼罩在了其中。   山摇晃得不那么剧烈了,地也动得不那么骇人了, 一切似乎有静止的迹象。   但青蛮却没有放松警惕,果然下一刻,四周的傀儡们便爆发出了痛苦的尖叫声。   “眼睁睁看着他们死,还是停止对封印的加固,你选。”温和的语气下,是遮掩不住的兴奋与疯狂。   白黎目露寒光,巨爪扼住他的脖子:“信不信他们死之前,我让你先灰飞烟灭?”   整个人像小鸡似的被提了起来,濯音脸色猛然涨红,几乎无法呼吸,但他眼中不见惧怕,反而越发兴奋,带着“你尽管动手”的挑衅。   “白哥哥!先别动手!”   白黎挥爪将他甩到一旁,扭头对青蛮说:“我守着封印,你先解决他。”   心有灵犀说的就是这样了,青蛮点头,飞快地停了手。   天地又开始摇晃起来,傀儡们也停止哀嚎,继续前仆后继地朝他们扑来。白黎将青蛮和濯音挡在身后,一边阻止傀儡们的靠近,一边抵抗石碑下那股试图破开封印的强大力量,维持着封印的稳定。   濯音见此冷冷一笑:“不自量力。”   这封印底下可是整个魔界,千军万马,岂是一人之力能阻挡的?而且,蝼蚁虽小,可合众之力,也能咬死大象,这么多傀儡,就是累也能累死他。   青蛮自然也知道白黎的处境很危险,但是眼下已经没有更好的法子,她只能压下心中的担忧对白黎道:“你小心。”   白黎淡然自若地点了一下头:“去吧。”   濯音见此讥讽一笑,显然并不觉得他们有法子能让自己妥协。   看出了他在想什么,青蛮咬牙冷哼:“莲花,出来。”   “好嘞!”巴掌大小的小人儿从乾坤袋里爬出,屁颠屁颠地往濯音身上一坐,欢喜道,“哎呀小子,真的是你啊!好久不见啦!”   濯音眯眼,不知怎么忽然生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我是莲花呀!你家密室里那个灯座!你不认得我啦?”   密室?濯音下颌猛地一收,眼神瞬间变得阴沉。   “你不记得我啦?我……”   “办正事儿先!”青蛮拍了它一下。   “好啦好啦知道啦。”莲花不敢抗议,回头冲青蛮做了个鬼脸,末了小短手一挥,眼前便出现了一个黑洞。   “我会尽快出来。”对白黎说完这话后,青蛮就拽着濯音进入了莲花制造出来的幻境里——幻境不是不能破的,为防濯音逃脱,她必须得紧跟着他。   ***   黑暗狭小的密室里,昏暗的烛光来回摇晃,照得人影斑驳。   面容清俊的男人抱着昏睡中的男孩缓步走进,将他放在了密室中央的石床上。   石床上放着一副玄铁铸成的锁链,黑沉沉的,腥气扑鼻。   男人拿起锁链套在男孩的四肢上,确定锁紧之后,慢慢直起身。然后,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匕首,紧接着手中白光一闪,出现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水袋。   将牛皮水袋放到一旁后,他握着那把泛着森冷光芒的匕首,拉开了男孩的袖子。   兴奋的光芒在他眼中绽放,他对准男孩的手腕,毫不犹豫地一刀割了下去。   “啊!”突如其来的疼痛让男孩浑身一颤,猛然睁开了眼。他的眼睛很漂亮,清澈如水,像是神山上的冰泉,然而此刻,却盛满了眼泪与恐惧,“阿父,你在做什么?我!我好疼!”   男人摸摸他的头,温和地笑了:“好孩子,忍忍就过去了,你不是说自己想成为青战那样的战神么,阿父已经找到法子了,你放心,你很快就会和他一样……不,你会变得比他还要厉害。”   “真……真的吗?”男孩一愣,朦胧的泪眼中闪过期盼。   “真的。”男人点头,目光微转,落到他的心口。   男孩瑟缩了一下,有些害怕,可一想到自己也能变得像青战那么厉害,便又鼓起了勇气。   他是男子汉,他可以的!   男人满意地笑了起来,滴血的匕首对准他的心口,又是狠狠一刀。   “好疼!”男孩浑身颤抖,又受了两刀之后,他再也忍不住,大哭着选择了放弃,“我不要做战神了!我不要做战神了!阿父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神界之中,有谁不希望成为英勇强悍的战神呢,男孩自然也想,可出生无法改变,那不过是一个梦想,一种仰慕,并不足以让男孩在这样的痛苦中坚持下去。   然而他的哭嚎换来的不是怜惜,而是男人的禁言令。   “这点疼都忍不了,以后怎么做大事?”他的语气依然温和,眼神却很冷。   那是一种男孩从未见过的冷,如同千年寒冰,叫人看上一眼便忍不住浑身打颤,四肢发僵。   男人一刀又一刀地往男孩身上割,鲜血从男孩身体里涌出,滴答滴答地滚落,在石床下汇聚成大大小小的血泊。   巨大的恐惧如同一只利爪,紧紧攫住了男孩的心脏。他惊恐地瞪着眼前平常温和慈爱,这会儿却冷酷得像一个恶魔的父亲,眼泪汹涌而出。   阿父怎么了?他……他好怕……   身体越来越冷,眼前也开始晕眩,死亡的逼迫感让男孩疯了似的挣扎起来,沉重的铁链砸在石床上,发出巨大的声响,男人目光微冷,无情地按住男孩的四肢,拿起了一旁的牛皮水袋。   “喝。”   不容拒绝的语气让意识恍惚的男孩下意识张开了嘴巴。   温热的液体涌进,带着浓烈的腥臭味,男孩猛然惊醒,转头就吐了出来。   血……这里头装的竟然是血?!   “一滴不漏地给我喝进去,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弄来的战神之血,”男人笑容微收,目光冷冽而阴鸷地看着他,“再敢吐出来,阿父就生气了。”   不……他不要,他不要喝血!   男孩吓得疯狂摇头,眼泪鼻涕齐飞,男人没了耐心,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强行往他嘴里灌。   铁链声哐哐作响,灯影剧烈摇晃,鲜血从石床上飞溅而落,在地上蜿蜒成河。   阿娘!阿娘救我……救我!   男孩在心里大声求救,可没有人来救他,一直都没有。   “哎,其实那时候我可想冲出去救你了,只可惜那会儿我刚生出灵智没有多久,还没有法力……”莲花的声音打破了一地寂静,青蛮回头,对上了濯音猩红如血,恨意滔天的双眸。   “神界王族没落,你父亲不甘居于战神一脉之下,费劲心思找到了一个邪法,试图以血换血,让你拥有战神血脉,将你改造成比战神一脉还要厉害的存在。这种折磨从你年少时起,整整持续了上百年,你每天都要遭受生不如死的折磨,还被迫保密,所以你憎恨你父亲,也憎恨造成这一切的战神一脉……”   “你闭嘴……闭嘴!”濯音浑身颤抖,面目狰狞,再不见往日从容。翻滚的黑气像猛兽一样从他身上腾起,挣开了白黎下在他身上的禁制。   青蛮眼疾手快地躲开他的袭击,反手一道金光将他重新拿下,这才神色复杂地说:“我带你进来,不是为了戳你的伤疤,而是想让你看看,你在这里受折磨的时候,你的母亲,你的朋友们都在做什么。”   濯音猛地一怔。   青蛮从怀里摸出几块玉石碎片抛向空中,莲花对着它们默念了几句咒语,那些碎片便闪烁着飞舞起来,在黑暗的天幕中投放出一幕一幕万年前的景象。   “你们下去吧,今天我亲自下厨,音儿最近修炼太过辛苦,小脸都瘦了一圈,我得多给他做点好吃的补一补。”   “音儿近来又长高了不少,我新给他做了件衣裳,你们看看,好看吗?”   “那孩子最近不知怎么了,不爱说话,饭也吃的不多,不行,我得去看看他……什么?尊者不让打扰?你去告诉他,我看上一眼就走,不会耽误他们修炼的……”   “你想取代战神一脉,重振王族,为什么自己不努力,却要拿我的音儿做试验品?你还是不是人!那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手握利刃,发了疯似的刺向濯辛的女人,满脸泪痕,痛不欲生,再没了之前的温柔优雅。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濯辛的眼神看似温和,实则冷冽,他挥手挡开那利刃,将女人推倒在床,不顾她的挣扎反抗,生生抽走了她的记忆,末了才摸着她的脸淡淡道,“病了就好好休息,不要出门,我晚点再来看你。”   女人茫然地看着他,眼泪不停滚落。   “你母亲很早就发现你父亲的计划了,也曾拼尽全力去阻止,只是没能成功。”神魔大战爆发,所有神族都在忙着抵抗魔界,这个时候还有闲心去杀人的,只可能是濯音。而从他勾结魔界毁灭整个神界的举动来看,他恨的不仅仅只有濯辛。母亲,家人,朋友,那么多人,那么多年,却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痛苦,没有一个人来救他。这样的绝望让他眼中只有黑暗,再也看不见一丝光明。   所以,他选择毁去一切。   青蛮摇摇头,又指向另外一个画面。   “还有你的好朋友,他的死不是意外,他也是发现了你父亲的秘密,想救你,所以才……”看着那个可爱的小男孩儿被濯辛一把捏碎神魄时惊恐绝望的脸,青蛮叹了口气,“你恨你父亲是应该的,但是其他人,他们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濯音整个人都愣住了。   许久,他才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我不信……这些……都是假的……”   看着他苍白发颤的脸,以及周身渐渐散去的黑气,青蛮松了口气。   看过莲花给的幻境,知道濯音成魔的来龙去脉之后,她就知道,濯音成魔并不仅仅是因为那点想要取代青战的野心,更多的,是因为恨。   想要解开他的心结,只能让他亲眼看到不一样的事实,所以她便让莲花帮忙将这些有用的幻境全部搜集了起来。   如今看来,他显然不是没有触动的。   “是真是假你心里有数。另外,我知道你母亲和你的朋友葬在哪里,如果你愿意说出驱除魔气的法子,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们。”   濯音一僵,没有说话。许久方才低下头,似哭似笑道:“他们不会想见我的……”   “想不想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是爱你的。”青蛮眼睛微转,放软了声音,“除了濯辛那个不配为父的混蛋,你的母亲,你的朋友,他们都是爱你的。他们也曾拼了命地想救你,只是方法不对,实力有限,所以才失败了。还有我父亲,你看,他也是很欣赏你,真心将你当做了好友的。战神一脉或许战斗力很强,可就像我父亲说的,聪明灵慧也是另一种强悍,你并不比他差……”   幻境中年少的青战确实是这么对别人说的。   濯音沉默许久,失去力气般跪倒在地:“战神后人的血,可以驱除那些魔气。”   青蛮一顿,刚想细问,外头忽然轰隆一声巨响。   难道是封印被破开了?   她脸色大变,顾不得其他,抓起濯音就对莲花道:“回去!”   濯音眸子微闪,莲花忙点了点头。 第95章 神魔(八)   一道强光之后, 四周现出原貌,翻滚的烟尘中,白色巨龙伤痕累累地盘坐在那巨大的石碑上, 四周是乌压压的傀儡, 正前仆后继,神色疯狂地朝他攻去。   而那石碑下, 一团巨大的黑色魔气正拼命地往外冲,若非白黎全力压制, 它们只怕早已破碑而出。   “白哥哥!”虽然早已有心理准备, 但青蛮还是心口一疼, 飞快地提着濯音冲了过去,“你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   白黎勉力答了一句,等青蛮接过手, 顿时无力地趴倒在地。   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魔界,还要抵抗万千傀儡的围攻,这两面夹击的,怎么可能没事!青蛮忍着眼泪看了他一眼, 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只飞快地跳上那似乎马上就要崩裂的大石碑, 重重一掌拍了下去。   刺耳的尖叫声从地下传来。   青蛮闭上眼,全身心投入到了封印的修补与加强中。   耀眼的金光笼罩了整个峡谷,天地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一切,似乎都要结束了……   “阿蛮小心!”   白黎声音响起的一瞬间, 青蛮就本能地往旁边躲了一下,然而还是慢了一步,她睁开眼,对上了濯音猩红含笑的双眼。   他身后,是两个浑身泛着黑气的人。   竟是魔族中人!   想起姜夫人说过,魔族派到人界的探子里,还有好几个一直不死心,试图破开魔界封印复活魔尊厉枯,青蛮眼睛猛地一缩。   “几个万年前的死人而已,你竟想拿他们来感化我,小丫头,你太天真,也太低估我了。”   青蛮没有说话,她的脖子被濯音用力扼住了。   白黎想来救她,却因身受重伤被那些傀儡缠住,濯音哈哈一笑,转头看向重新震荡起来的大石碑,从怀里摸出一把泛着黑气的匕首。   “你的血救不了这些愚蠢的傀儡们,但却可以彻底打开魔界封印,”他笑了一下,神色与当年的濯辛如出一辙的温柔,也如出一辙的狰狞,“放心,你不会死的,我要你代替你父亲好好看看,我是如何一统这三界的。”   上百年生不如死的折磨,一万年被封印的痛苦,早已将他骨子里的善良仁慈吞噬干净,如今的他,不过是一具披着人皮的恶魔罢了。   青蛮叹了口气,在他握着匕首用力刺向她心脏时,微微偏了一下头。   耀眼的红光如同一支利箭,从不远处的白黎手中急射而出,狠狠没入了濯音的心脏。   濯音不敢置信地瞪大眼,近乎癫狂的笑容一下凝固在脸上:“你……”   “我带你去看那些记忆碎片,不是想感化你,而是我觉得你会变成如今这样也是身不由己,我想给你一个自救的机会……可惜,你已经无药可救。”青蛮说着拔出他胸口的红缨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灭掉那两个魔族。   红缨枪是方才进幻境之前她暗中留给白黎的,为的就是防止这样的情况出现。温情与爱确实能令人迷途知返,但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效的——一个下定决心一条道走到黑的人,没有人能叫醒他。   青蛮非常明白这一点,所以她在红缨枪上注入了一股足以毁天灭地的神力,作为关键时刻能拿出来保命的后手。   到底还是用上了。小姑娘没什么表情地抿了一下唇。   而濯音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量,当即便神魄俱灭,只留下一具双目怒睁,满脸不甘的尸体。   青蛮没有说话,也没有再看他,只飞快地跑上前扶起白黎:“你怎么样?”   白黎擦去唇边的血迹撑坐起来:“没事,你去加固封印,我帮你挡着。”   濯音的死让那些傀儡们彻底发了疯,不仅攻击白黎,还开始自相残杀,想到濯音死前那句“你的血救不了那些愚蠢的傀儡们,但却可以彻底打开魔界封印”,青蛮急得心口砰砰直跳——濯音死了,可他还没说怎么才能驱除这些人身上的魔气呢!   然而一看那轰隆作响,即将被冲破的封印,她又不得不先压下心中的焦急与担忧,回到大石碑上继续方才的动作。   大约是这里魔气浓厚,越来越多的傀儡挤进了山谷,前仆后继地朝白黎袭来。   一人难敌四拳,他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青蛮想救他却无法,只能眼睁睁看着,眼泪啪嗒啪嗒直掉。   白黎抬头看见,忍不住笑了起来:“哭什么?”   “你……疼不疼?”   坐在灼灼金光中的小姑娘,满眼都是心疼,白黎忍住晕眩,冲她扬了扬桃花眼:“疼,所以一会儿阿蛮妹妹可得多亲我几下嗯?”   越来越多的黑气爬上他的身体,顺着他的伤口侵蚀他的灵魄,青蛮不敢再看,重重闭上了眼:“好。”   加固封印是一个艰难的过程,白黎不知道自己撑了多久,反正他脑中关于这场大战最后的印象,就是沐浴在金光中的小姑娘流着眼泪冲他大喊的样子。   “撑住!白哥哥你撑住!”   他想说好,但再没了力气。   青蛮见此骇然大哭,几乎要不顾一切地撇下封印去救他,可到底是咬着牙生生忍住了。   不能让魔族重新现世,不能。   “阿蛮!”   天空中忽然飞来一道白光,青蛮含泪望去,看见了一条威风凛凛的大白龙。   大白龙背上坐着红玉,白含,壮壮,阮明决,穆佩兰等许多许多人。   青蛮愣了愣,再也忍不住大哭出声:“你们快过来!快过来救救白哥哥——!”   ***   半个月后。   无名茶馆。   “上回书说堕神作恶,引三界大乱,幸得神女相助,咱们才能逃过一劫,那今天啊,咱们就来说说这事儿的后续。堕神叫神女一枪桶得魂飞魄散,死了个干净,神女一开始还挺高兴,可转念一想,不对啊,这驱除魔气,解救苍生的法子还没问出来呢!这可怎么办?她马上就用自己的血试了试,可就像那堕神死前说的,她的神血只能缓解魔气入侵人体的速度,却不能驱除魔气……正苦恼着,她看到了堕神的尸体。想起幻境中堕神父亲的所作所为,她决定用堕神的血试试看,没想到这一试,还真就成功了,原来这堕神的血就是驱除咱们体内魔气的解药……”   明亮的灯火驱走了夜的黑,围坐在一起的群众们边嗑瓜子边听故事,一派安宁之象。   青蛮抱着一颗圆圆胖胖的大白蛋,没骨头似的趴在柜台上,旁边壮壮懒洋洋地打了个滚儿,摸出一根小鱼干吧嗒吧嗒吃了起来。   “总算雨过天晴了……还是这样的日子最舒服啊!”   青蛮没说话,看着台子上的孔令,神色恹恹的。   孔令性格活泼,口齿伶俐,白黎不在的时候,都是他上台说书的。他说的也有趣,可终究没有白黎那种风流惬意的感觉。   想起白黎,青蛮眼睛发酸,忍不住将脑袋埋在了怀里的大白蛋上。   那日大战,他为护她深受重创,幸好白烟等人来得及时,否则……   “哎呀你别担心了,白姨不是说了么,白哥哥不会有事的,窝在蛋里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壮壮见不得她这蔫哒哒的样子,难得温柔地抬爪拍拍她的头。   拍完才发现自己爪子上都是油,小胖猫身子微僵,干笑两声,拔腿就跑。   “死胖子!你给我站住!站住!”   刚洗完头发的青蛮勃然大怒,抱着大白蛋就跳起来追了上去。   壮壮吓得喵喵直叫,抖着胖肚子直往门外蹿,没想到刚蹿到门口便见一人快速跑了进来,小胖猫刹车不及,一头撞在了那人身上。   它身后的青蛮见此猛地停了下来,没想这时旁边一客人刚好站起,两两相撞之下,她手里的大白蛋……   飞了出去。   “!!!”青蛮眸子猛地一缩,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接住它,自己重重摔倒在地。   “阿蛮!”   正从楼上下来的红玉吓了一跳,忙跑下来要扶她。   却不想小姑娘突然跳起来,抱着手里的大白蛋就往楼上跑。   “……慢点跑,当心又摔跤。”   无奈的笑声从蛋壳里传出,青蛮眼睛一红,用力抱紧了它。   白黎没有再说话,等她进了屋,方才从蛋壳里伸出小爪子,给她擦了擦眼泪:“我没事了,别哭。”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青蛮顿时忍不住嚎啕大哭:“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   天知道那日看到他浑身是血躺在那一动不动的样子时,她心里有多害怕。   白黎心疼又好笑,顾不得别扭,从蛋壳里爬出来,亲了亲她的手背:“过几天就成亲,好不好?”   青蛮哭声一顿,半晌突然恶狠狠地抬起头:“明天!”   白黎:“……明天我可能还恢复不了人形。”   “不管!我骑着你成!再不然抱着你成也行!”   “……骑?”不知道想到什么的小白龙身体微微泛红,轻咳了一声说,“那你别后悔啊。”   正在吸鼻涕擦眼泪的小姑娘眨眨眼,突然有种不大好的预感,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正文完) 本书由 沈秋珏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