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的新宠》 作者:杨经纶   文案   焰灵神族身怀异能,元极天帝深为忌惮,他借故将焰灵全族贬入凡尘永世为鱼,并下了灭族之咒使其不得翻身。   数万年后,焰灵神族仅存的后裔,一条漏网之鱼,与天帝的一对双生子再次相遇。   他们就像是挂在苍穹上的双子星耀,暗夜同辉,彼此相互吸引、相互围绕,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对方,最终却避免不了相撞、甚至毁灭的宿命。   传说,如果与他们其中的一个相爱,那么迟早会变成三个人的纠缠,遭遇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爱情。   ☆、第一章紫焰灵鱼   她是一尾灯笼鱼,小小的、闪着紫色光芒的鱼。   她名叫紫游,如今生活在广袤无垠的天河里。而她的故乡,远在凡间的汪洋大海,一片叫做苍溟的水域。   一百年前,只有三百零一岁的她跟随整个家族,由苍溟经过凶水、幽涧、流沙河、冰渊、通天渠、凌云渡,不远万里奔赴天河。   一路上,灯笼鱼家族历尽千险万劫,死者不计其数,抵达天河时,唯有她一个幸运地存活下来,于是她不得不背负起整个家族的理想独自苦修下去。   灯笼鱼的寿命虽然长达千年,但毕竟也只是凡间的鱼而已。作为鱼类,赖水而生,同时也被水所禁锢,最要命的是它们常常会沦为人类的盘中之物,难逃任人宰割的命运。   为了摆脱这残酷的命运,为了切断与水的宿命牵连,以便争取最大的自由,一代代灯笼鱼家族的成员,在奔赴天河的艰险旅途中前仆后继,渴望有朝一日能够通过苦修脱去鱼身,飞升天界。   故老相传,天河之内藏有可以使鱼族羽化登仙的秘辛。千万年来,这个传说吸引着无数凡间海族为之奋不顾身,然而能够活着穿过凌云渡、越过天阙者,数千年以来,她却是唯一的一个。   当她跃入天河,浮出水面极目远眺时,发现这片闪烁着银光的水域是如此广袤浩瀚、美丽神秘,绝非凡尘中的大海可比。只是,这里没有苍溟的热闹与繁华,有的只是无边的清冷和寂寥。   这里只生长着一种鱼类,它们叫做文鳐鱼。这些生活在天河里的土著,高贵而冷漠,对她这个外来者根本不屑一顾。   文鳐鱼生有长长的胸鳍,如同鸟类的双翅,它们凭借优美如梭的身体,能够在水面自由飞翔。这一切,令年幼的她无比羡慕。她曾一度以为,如此曼妙的飞翔便是成仙的不二法门。   所以在文鳐鱼飞翔时,她总要认真观察它们的姿态,并且小心翼翼地向它们求教其中的秘诀,可是它们却傲然告诉她,文鳐鱼生来就具有如此本领。   听到这样的答案,她非常沮丧,却心有不甘。她效仿文鳐鱼的动作,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却只能在短时间内贴着水面飞越很短的距离。其实,飞越并非灯笼鱼的所长,因为它们没有鸟翅般的长鳍,它们的胸鳍很短小。   灯笼鱼的独特之处,在于它们的身体能够像火焰一般闪闪发光,璀璨无比,那种光彩鲜明之美,绝非其他鱼族可比。   在漆黑的深海之中,一条条灯笼鱼犹如一盏盏游动的灯火,为那些迷失的灵魂驱走黑暗,照亮回家的路途。   这才是她家族的骄傲,亦是其它鱼类无法媲美的优长,“灯笼鱼”这个凡尘中的称谓正是由此而来。   曾经,她的家族被整个苍溟的海族视为光明的引领者,身份高贵、无限风光。然而在天河里,她却被视为异类,受到百般嘲讽。   不过,即便如此,年幼的她却始终坚守着家族的信念,不肯轻易放弃那个远大的梦想。   渐渐地,日复一日的艰辛付出终于有了令她欣喜的回报,她能跃起的高度不断增加,飞翔的距离也越来越远。经过了一百年的辛勤苦修,她终于可以像文鳐鱼一般,在云水之间自由飞翔,去天河之中任何想去的地方。   百年的时光,是如此孤寂,如此漫长。她实现了飞翔的愿望,却恍然发现,即使竭尽所能,也无法飞出这片水域,因为即便飞得再高再远,也还是要返回水中汲取力量——鱼,毕竟不是飞鸟。   想清楚这一点,她不禁很是失望,这失望令她夜夜难眠。   天上一日,凡尘一年。   天河里的夜是如此漫长,河中星光荡漾,月亮如同硕大的银盘,占据了大半个河心,亮晃晃的辉光映得天河表里通透,那景象虽空明幻美,却令她感到无边的虚无和茫然,她常常分不清自己是在水中,还是身在月中,即便是在千年之后,那种空茫无力的感觉仍然记忆犹新。   天地如此之大,无边无际,她不知道梦想的彼岸究竟在哪里。   如果没有遇见他,也许她的生命还将继续荒芜下去,而她所背负的家族梦想,终究只会是那一轮水中月影……   那一日,她被河上的狂风骇浪卷起,稚嫩的身躯重重摔在了河畔的因缘石上。   顺着石面滚落时,她的脑袋不慎卡在了石缝里,可怜她几番努力,却是挣脱不出。   完了完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可为什么偏偏会是她呢?!   她闭目哀叹了一声,心底不由生出英雄末路之悲。   如此下去过不了多久,她便会因为全身脱水而活活枯干而死。   难道就这样死去?家族赋予她的使命,她还没有完成,要怎么向逝去的父母和那些同族交代呢?   一瞬间,她想起了家乡苍溟,想起了深海之中那些沉浮不定的火焰,每一朵便是一个族员的灵魂。   作为灯笼鱼,它们在死去之后,躯体会化成美丽的火焰,随着海底的水流,漂向茫茫归虚。   然而,身躯如果在死后无法入水,便会随风化成飞沫,消逝无痕。   自己很快就要变成飞沫了吧?她这样想着,眼角缓缓流出泪水——这样也好,不必漂向归虚去见父母同胞,也就不用向他们解释什么,免得令他们失望。   她无力地想着,终于放弃了徒劳的挣扎,慢慢合起了眼睛。   周围一片沉寂,也不知过了多久,神思恍惚之中,她猛然听到一阵谈笑声,睁眼看时,只见仙气缥缈处走来一青一白两道人影。   那两人神清骨秀,风采卓然,全身上下毫无一丝烟火之气,俨然便是神仙中人。   其中一个青衣窄袖,身姿英挺如剑,气质冷肃,眉宇间锋芒内敛,微微流露出几分傲岸之色。   乍一看去,这位年青男子的外貌气度本已是超凡脱俗、出类拔萃了,然而跟旁边的那位一比,顿时便落了下风。   那人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形挺拔,长衣广袖,头上青丝犹如墨色流苏,以玉冠高高束起,面容尤为俊美,怕是天上地下罕有其匹,腹中藏锦绣,口中吐珠玉,眼角眉梢天然一段风韵,顾盼之间逸兴遄飞、神采奕奕,浑身上下莫不透着一股灵秀之气。   一路走过来时,他谈笑自若,举止优雅,气度高华,衣上卷云如意祥纹若隐若现,光彩流转,一身白袍被天风吹动,飘逸如云。   “哇哦,天上竟有这么好看的‘人’?!”她不禁睁大了眼睛,目光灼灼,怔怔盯着那位白衣男子,神色如醉如痴,一时间竟忘了自己的尴尬处境,“也不知他是谁?”   那两位神仙越走越近,白袍男子谈笑间不经意一瞥,忽而注意到那团荧荧紫光,不由得停住了脚步,抬手轻轻拍了拍同伴的肩膀,指着那块因缘石道:“卫介,你看那是什么?”   “哪儿?”卫介回过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眼中不由掠过一丝诧异。   在那两人的目光一齐转过来的时候,紫游不禁一震——呀!被他们发现了……   那一刻,她屏住呼吸,下意识想要逃跑,可身子却动不了,只好无奈地望着那两个陌生的面孔渐渐靠近,一颗心紧张得砰砰乱跳。   不好,他走过来啦!——   她在心底大叫了一声,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黑曜石般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直直盯着那个俊逸无俦的白袍男子,不知他意欲何为。   陡然间,她想起了那些被人类捕获、遭受宰割的同伴们,心底的恐惧油然而生,禁不住全身簌簌发起抖来——这些人从来都不会把鱼儿的命当回事,他们残忍得很,一旦落到他们手里,怕是小命不保……   “呵,我当是什么,原来竟是一条会发光的小鱼。”白袍男子立在高大的因缘石前,凝眸细细瞧了她一眼,话音朗朗,清亮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喜。   那一刻,天风吹起他的衣袂,她隐约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一股清香,那气味悠远淡雅,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魅力,令她不自觉地沉醉其中。   卫介站在同伴身旁,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漠不关心。   “看样子大约是被夹住了,怪可怜的……”白袍男子探身过来,定睛端详了一下,沉吟,“还须我救它一救。”   她心头一动,充满感激地望着他,莫非是遇上了好心人?   “屏逸,我说你这性子能不能改一改?”卫介斜倚在石头上,抱臂于前,百无聊赖地看着对方,戏谑道,“什么小草小花呀、小鱼小虾呀的你都要救,救得过来么你?我那神兵阁里有只蚂蚁瘸了条腿,你何时去给它医治医治?”   “真的?”屏逸抬头笑瞋了一眼,“这倒有些奇怪了,究竟是哪只蚂蚁不知死活,居然敢闯神兵阁?可怜它的腿,不会是被你这位执剑上仙给打瘸的吧?”   神兵阁?执剑上仙?紫游眨了眨眼,她曾听那些文鳐鱼说过,天界的神兵阁是专门负责培养剑仙和降妖除魔的地方。   她歪着头重新打量了一下卫介:原来,这位青衣仙人竟是执掌神兵阁的剑仙,难怪他的气势看上去如此凌厉,连眼神都带着锋芒。   “嘁,你不打趣我两句很难受是不是?”卫介飞了个白眼,装作一脸愁苦的样子,“我说,能不能把这份闲情逸致略微收一收,别动不动就把老朋友晾在一边,整天价围着这些花鸟鱼虫打转悠,不嫌烦啊?”   ☆、第二章云中之神   “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屏逸淡淡一笑,也不去理会他,只轻轻一弹指,便有一团碗口大小的云气瞬间在虚空凝成,将石缝间的紫鱼儿周身裹住。   刹那间,她感觉脱水的身体一下子变得滋润起来,处在那团由无数小水滴凝成的云气里,竟然比在天河水中还要舒服自在。   她刚想试着动一动,忽然发现那个气泡般的圆团正在迅速缩小,而她的身体居然也在随之变小,小到极处之时,那团云气忽而裹挟着她一起飞出了石缝,轻飘飘落在了屏逸的掌心上,紧接着,她随同身处的云团又恢复了原来那般大小。   那团云气虽小,但对她而言,却犹如一方湖泊之大,她在里面试着游动了几下,美丽的长尾巴如同柔软的缎带,摇曳如梦,然而只游了那么几下,她便停住不敢再动了,因为背上的伤口正在隐隐作痛,让整个身体变得非常沉重。   屏逸将她托于手心之上,隔着那团透明的云气垂眸端详——   这尾紫色灵鱼,身体娇小玲珑,包括鱼尾在内不过才三寸来长,全身覆盖着闪闪发光的紫色鳞片,游动时姿态飘忽优美,看去好似跳动的紫色火焰,将整个云团映照得如同一盏琉璃灯笼,方才若不是这一抹荧光夺目,他还真不容易发现她呢。   “真是漂亮!”屏逸不由得赞叹,纯黑深邃的眼眸里充满了欣赏之情,唇边浮现出暖暖的笑意,“这么可爱的灵鱼,我还从未见过……”   听着他发自肺腑的夸赞,紫游心里蓦地一动,转过头与他静静对视,从那双幽深似海的眸子里,她发现了小小的自己。   “你伤得不轻呢,最好别动,我会医好你的。”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探入云团之中,轻柔地抚了抚她的尾巴,清朗的眼光里充满了慈悲和怜爱。   感觉到他指尖传来的温热,她不禁浑身一颤,抬眸怔怔注视着他清俊的面容,满怀感激地道:“谢谢你!”   “你会说话?”屏逸眼神一亮,似是有些喜出望外,重新端详着她,微微颔首,“原来你已修成了四百年的灵力,不容易。”   “四百年的灵力?”卫介皱眉,眼中有锋利的冷芒闪现,忽地上前一步,斥道,“好个小妖!你暗自潜入天界,有何图谋?”   “我、我不是妖孽!真的不是……”紫游急忙抗声分辩,声音里满是惊惶和委屈。   “她怎么会是妖孽呢?”屏逸横眉瞪了卫介一眼,出言辩护,“天界仙气缭绕,岂是妖邪之徒可以轻易踏足的?”   卫介皱眉沉吟:“看她形貌,并非天河所生,又来历不明,此时无端出现在这里,实在有些蹊跷。”   “你呀,整天疑神疑鬼……”屏逸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声,轻展袍袖,想将云团连同其中的小鱼一起纳入袖中。   “且慢!”卫介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阻拦道,“还是让我将她带回神兵阁,等审问清楚了再说。”   “有这个必要么?”屏逸皱了皱眉,微微有几分不悦,断然推开了卫介的手,“她灵台清明,目无尘杂,绝非妖邪之属,无须受审。”   “你不会是想把她带回碧霞宫吧?”卫介定定看着屏逸,眼神流露出不可思议,面前这位神秘又淡然的莫逆之交,有时真是令人琢磨不透。   碧霞宫?听到这里,紫游反倒是心头一震,那可是天界云中之神的居所啊,莫非眼前这个名叫屏逸的神仙就是执掌风雨雷电的云中君?   天哪……他要带她回碧霞宫么?她没有听错吧?   她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面前的人,难以置信自己竟有这般好的运气。   “带她回去又如何?”屏逸淡淡看了一眼同伴,显然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妥之处。   “难道你忘了泽风那个畜生?你助他修行数万年,度他成仙,可他呢,他都做了些什么?”卫介面色寒峻,冷冷的眸子里敛藏着幽幽怒火,“他不仅忘恩负义,大逆不道,还私逃下界,为祸人间,害得老子整整在下面待了十年,才把大局搞定,回来还受了东君好一顿臭骂。这些惨痛的教训,莫非你都忘了不成?”   往事不堪回首,而眼前这位至交好友偏偏旧事重提,屏逸皱起了眉头,似是心中有所触动,眼底的神色非常复杂,良久没有说话。   “依我看哪,你这恻隐之心还是莫要妄动为好,免得将来养虎为患,你伤心不说,我还得跟着收拾烂摊子。”卫介拍拍同伴的肩头,扬了扬眉,“嗯?”   不知在思量着什么,屏逸侧目凝视了对方片刻,继而悠悠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他的唇边浮起一丝洞明世事的笑意,忽而一展手臂,将那团云气连同其中的紫鱼一并笼入了袍袖之内。   “先走一步,恕不奉陪。”屏逸淡淡抛下了一句话,随即转过身,飘然远去。   “喂,怎么说走就走?”卫介望着云神的背影翻了个白眼,不满地咕哝,“你这个爱养妖怪、自找麻烦的家伙,我才懒得管你……”   碧霞宫十二殿矗立在惠风阆苑之中,美轮美奂,难以描摹,远远望去,只见那里云蒸霞蔚,仙气缥缈,宫殿的瓦当上面隐约都镌着“云”字的铭文图案,尽管周围云雾缭绕,却难掩其熠熠辉光。   紫游处在那团云气里面,随之悬浮于虚空。屏逸走到哪儿,云团便跟着飘移到哪儿。   她透过无数的小水滴,睁大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四周。   果然是九天仙境,与尘世的景致简直判若云泥,这里钟灵毓秀、清幽明净,毫无一丝尘杂气息。   “这是朝华圃,”屏逸随手一指旁边那一大片奇花异草,“里面的灵芝仙草都是我亲手种下的。”   “哇,这么多!”她不由得赞叹了一声,逐一看过去,竟没有一株是认得的,“吃了这些就可以长生不老么?”   “有些服用之后可以增寿,有些却只能疗治疾病。”屏逸边说边从蜿蜒曲折的玉石小径上翩翩行过,侧眸看了她一眼,温声道,“现在最要紧的是先给你治伤,其他的倒是其次。”   她随他一路向前,经过云中浮桥,又转过一片飞流直下的瀑布,只见不远处云飘雾动,紫气缭绕,隐约有祥光闪烁,一团团雪白的云霭不断地从底下汩汩冒出,随风缓缓升入空际。   “这里便是幻波云池,”屏逸在岸边的一株千夜梨下驻足,瞄了一眼池中,“你只须躺在里面,不消半个时辰,身体便可复原。”   “幻波云池?这就是传说中的万云之源?”她眨了眨眼睛,惊奇地凝视着下面,只见池中云涛弥漫,翻涌如海,透过云中空隙,可见池底波光晃漾,一眼望去,那水竟是若有似无,深不可测,着实有些触目惊心。   “不错。”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倒还有些见识。”   然而,怔怔注视着云池之中,她心中却隐隐生出疑惧。   “不用害怕。”仿佛洞察到她的心思,屏逸温声安慰,“幻波云池对于不精熟水性的仙人来说,的确可怕,但对你们鱼类来说,却是个极乐天堂。”   “真的么?”她眨了眨眼睛,还是略微有些犹疑,目光闪烁不定。   “别担心,不是还有我么?”屏逸微微笑了起来,用手虚托着云团,手掌轻轻一翻,她便连着云团一起沉入了云池之内。   她低呼了一声,身体在幻波云涛中上下沉浮,起初小心翼翼,不敢擅自妄动,渐渐地她感觉到身上的疼痛在一分分减轻,伤口竟然奇迹般地开始愈合。没过多久,身体便轻盈灵动了许多,周身无比舒泰,飘飘然如同飞在云中一般。   岸边的千夜梨投影于池中,那满树雪白的花朵,映得水波空灵澄澈,树上的每一朵梨花都会盛开一千个夜晚,时间一到便会随风飘落,永不回头,而新的花朵早已含苞待放,悄然取代了前者的芳华,如此循环更替,花无断绝。   微风过处,花片纷扬如雨下,在空中悠悠打着旋,飘落进云光水影之中,亲昵地粘在她的唇上,她闻到一股清甜的芳香,一如他绵绵的气息。   她看见他的脸正映在水波上,眉目清俊,温润如玉,眼神似月华般皎洁明澈,却隐含着某种难言的孤寂。她沐着那柔波似的月色,恍恍惚惚,心神如醉……   视野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她看不清方向,不知该游向哪儿。恍惚间,仿佛听到父母的召唤,她凝神分辨了一下声音传来的方向,循声找去。   仿佛游动了许久,她终于看到点点光亮——红的、绿的、蓝的、金的、紫的……五彩缤纷,荧光闪闪,好似一片辉煌绚丽的灯海。   那是她死去的同族,其中还有她的父母。她飞快地向他们游去,想要加入那漂流的行列,永远跟他们聚在一起。   可是她游了很长很长的路,他们却依然离她很远很远,她只听得到父母殷殷的嘱托,那声音虚无缥缈,却惊心动魄——   切断宿命的羁绊,争取最大的自由……   她在心底重复着那句话,却执意向他们游去,不肯回头。   ☆、第三章耕云为乐   也不知沉睡了多久,她从梦中醒来。那双满含温情的眼睛正在上方静静凝视。   她从那双幽深似海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一团紫色的焰火,小小的,正在静静燃烧。   她在池中来回游动了几下,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然灵活如初,伤口早已愈合,心下不由一阵欢喜。   “可觉得好些了?”屏逸微微笑了笑,抬手将一些豆粒般大小的赤霞珠洒落进去,“吃些东西吧,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随着那些鲜红的珠果落入池内,她闻到一股清香在周围散溢开来,腹中顿起饥饿之感。   她连忙吞下了几颗赤霞珠充饥,只觉酸甜可口,无比香醇。   “谢谢你救了我。”饱餐一顿之后,很快便恢复了体力,她忽然想起还未曾向他道谢,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有名字么?”他侧倚在池边,姿态悠闲,轻轻一扬袖,拂开了一朵飘来的云彩。   “有啊,我叫紫游。”她边说边从幻波云池里跳了起来,用胸侧的鱼鳍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虚空,淡淡的紫色字迹闪烁了一下,转瞬便消失无痕了。   屏逸微笑着点了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也许是在猜疑她的真正来历?   她犹豫了片刻,为了澄清自己,终于还是决定向他道出自己跃入天河的原委。   云神静静听着,面色虽淡然若水,眼神却亮如星辰。   作为一个生来便拥有神族血统的天神,他常常为这些凡间的小生命所吸引,他们虽然平凡柔弱,却坚韧执着,不甘心屈服于上天的安排,即便是付出惨烈的代价,也要与宿命相抗衡。也许,这就是令他对那些平凡的生灵肃然起敬的原因?   其实,凭借自身十几万年的修为,他早已看出,她神清气净,灵台明澈,根本就不是什么妖孽之属,她原本不需要向他解释什么。   “以后若有机会,我、我会报答你的……”猜不透他想些什么,沐在他月色般的目光下,她微微有些自卑和不安。   屏逸听见她的话,不由朗朗一笑,低头理了理衣袂,复抬眸道:“你想怎样报答我呢?”   “我……我……”她一时间哑口无言,羞惭地低下了头。   他可是云中君啊,天界高高在上的云神,身份显赫,地位尊崇,几可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俯仰之间,便可云覆九州、泽被四海。她所谓的报答,对他而言,简直轻如鸿毛,微末如同草芥。   半晌,她还是抬起了头,义无反顾地说道:“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那一刻,她决然想不到,就是这一声坚定如铁的承诺,令他静如止水的心骤然间漾起了一丝涟漪。   他微微凝思片刻,轻轻道:“如果你愿意留在这儿,我会很高兴。”   “你、你真的愿意收留我么?”她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得连声音也微微发起了抖,“而且让我留在幻波云池?”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再次确认了刚才说过的话。   “太好了!”紫游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激动,欢喜得几乎要流下眼泪。   毕竟,神仙紫府可不是一般的生灵能够随意踏足的,更何况是这被称为万云之源的幻波云池,早在天河里时她就听文鳐鱼们提起过,这个地方是它们可望而不可及的,每一次,它们都只能竭尽全力高高跃起,在半空中远远地向云池眺望一眼而已。   而此时此刻,只因他轻轻的一句话,她居然就这么轻易地留在了这里,若是那些文鳐鱼知道了,该会怎样羡慕又嫉妒啊。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她充满感激地看着他,诚恳地问。   “这个嘛……”屏逸沉吟了片刻,“那就由你代替泽风,在幻波云池里耕云,如何?”   泽风?就是那个恩将仇报的家伙吧?她心念电转,暗暗疑惑那家伙怎么如此不开窍,连这样的神仙宝地都不肯好好待着,偏要出去闯祸惹事。   屏逸轻叹了一口气,眼神寂寥:“自从泽风叛离碧霞宫逃往下界之后,云池内便少了位耕云者,这个位置已经空缺了许久。不知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语气里透着欢喜。   “先别高兴得太早,耕云可没你想象的那么轻松,”屏逸轻轻拂了拂落在衣上的花瓣,悠悠道,“其实这也是一种修炼。每天我都会向池中注入新的云团,你的职责就是将它们耕成各种形状,使它们舒卷有致,可是千万不要妄想将所有的云团都耕完,下界的乡野村夫耕得尽良田万顷,却没有谁能够将我满池的云朵全部耕完。”   “啊?那么多的云彩?”她凝神细细听着,内心不禁涌起了无限崇拜之情。   看到她既诧异又仰慕的表情,他轩眉笑了笑,然后继续说下去:“你只要量力而行即可,耕多耕少,我不会限定你,你随意便好。”   她点点头,笑眯眯道:“你真好!”   那三个字落入屏逸心间,如珠落玉盘,清脆动听。往日里那些天界同僚的恭维之词以及凡尘中人的祈祷之言,他早就听惯了也听腻了,而此时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竟让他在忽然间感受到一丝前所未有的喜悦,那种感觉很微妙,虽然一闪即逝,却令他为之着迷。   她完全不懂他的心思,想了想又问道:“是不是耕作得多一些,修炼也会进步得快一些?”   “那是自然。”屏逸回过了神,轻轻点头,微微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也会很辛苦。”   “我是不怕吃苦的。”她摆动了一下美丽的长尾巴,坚定回答。   屏逸微微苦笑了一下,眼神转为幽深凄迷:“也许有一天,当你发觉这一切是那么得无趣,你就会彻底厌倦,想要逃离。”   “不会的!”紫游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保证。   “你不懂……”他定定注视着她,眼里闪过一丝惆怅,“因为你还不明白那种蚀心的寂寞有多可怕。”   听他这么说,她不禁想起了自己身在天河时的那种孤寂和清冷,凡尘的一切都远离了她,没有谁真正在意她,那一百多年的光阴里,她孤独得仿佛死去一样。   “所以,”屏逸淡淡一笑,眉目平和温润,“假如某一天你不愿留在这儿了,只管告诉我,我绝对不会阻拦你,你可以随时离开。”   她震了一下,有点讶异地看着他,心里却觉得很温暖。   那一刻,她很想对他说,只要有你在,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永远不会离开。   然而,犹豫了片时,她却终究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口。   都说是天上岁月长,此话果然不假,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不动了,一切都好像是处在一种永恒的静寂之中。   紫游来到幻波云池才不过只有三天而已,却感觉好像已经过了三年那么漫长,但她心里却觉得很快乐。   碧霞宫虽然宏阔,但在此居住的神仙却是寥寥。云中君以下,除了风雨雷电四位神使之外,宫中只有二十四位仙童负责打理日常琐事。一天的时间里,他们各自忙碌着,偶尔也会停下来谈笑几句,彼此相处倒也融洽。   云中君似乎并不喜欢空旷清冷的碧霞宫正殿,平日里他一直独居于清幽雅致的云梦楼上。   云梦楼耸立在云霓雾霭之间,下临幻波云池,与碧霞宫十二殿遥相呼应。站在楼上向下看,能够将整个碧霞宫尽收眼底。   他常常站在楼上,将眼光投向云池里面乐在其中的她,即使隔了千重云雾,也能一眼便将她找出来。   而每当此时,她也会抬起头来,仰望着百尺楼上,冲他微笑。   有时候,她也会把刚刚耕好的云彩推到上空,让它飘到他的面前,然后笑嘻嘻地问他,你看,像不像一艘大船?   或者对他说,这个看上去是不是很像一朵荷花?   有时也会跟他笑道,那一团呢,看着好似一匹骏马,是不是?   ……   他站在楼上,亲眼看着她将那些云团翻弄铺展成各种形状,或晕彩卷舒,或磅礴飞扬,或旋舞纷披,或连蜷迷漫……   那一团团云雾经过她的耕作,似乎被注入了某种生命的力量,变得生动而灿烂起来,它们在碧空中徜徉,焕发出别样的美丽光彩。   她的乐此不疲与以往泽风的敷衍了事形成极大的反差,没过几天,从碧霞宫里飘出的云彩就变得与以往大不相同了,她的快乐也随着那些云霞一起飘飞在了九天之上。   为了取悦他,当然也是出于感恩之心,她每天都会为他唱一支歌谣。而他也会以琴声相和,每当这个时候,所有飘动的云彩都会凝住不动,静静聆听这宛如天籁般的乐声。   在他的召唤下,她会借着空中的云气游到上面去,给他讲一些下界的趣事解闷,而他也会跟她谈起天上的一些事情。   在交谈中,他渐渐发觉,在自己长达十几万年的岁月里,真正留在记忆中的事情竟然是如此之少,以至于常常跟她说着说着便沉默下去,忽然间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反倒是她,虽然只活了短短四百余年,但所记得的事情却似乎永远都讲不完似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跟他渐渐熟络起来,不知不觉间已将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   这天,云中君被东君传去太晨宫议事,紫游依然在幻波云池中耕云为乐。   她原以为入了这碧霞宫幻波云池之中,有了云中君的庇佑,一切灾厄都会远离自己,可没想到的是,在这神界仙地,她还是差点遭了殃,而这一切都怪一个白胡子老头儿——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那老头儿鹤发童颜,银白色的长须一直垂落到膝盖下面,手里拄着一根桃木手杖,也不知是何时走进来的,虽然身子矮墩墩的,但一个光亮的大脑门却分外惹眼。   一个仙童迎上前去,向他行礼,唤了声“南海仙翁”。   紫游透过云中缝隙,偷偷瞄着那个老者,满心好奇,不知他来这里干嘛。   南海仙翁抬手抚了抚白花花的长胡须,笑呵呵地问:“云君何在?”   “仙翁来得不凑巧,云中君被东君唤去,至今未归。”仙童恭声回答。   “这样啊……”南海仙翁捻须沉吟,“那我就在此处等候于他。”   仙童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仙翁到大殿落座。”   “不必这样麻烦。”南海仙翁摆摆手道,“你且去忙,让我在这苑中四处走走。”   仙童见状,只好躬身告退。   南海仙翁绕着幻波云池悠闲地漫着步子,东瞧瞧西望望,没料到竟被树上熟落的一颗仙果砸中了脑门。   “啊哟哟……”白发老者一面抬手摸着自个儿的大脑壳,一面低头瞧了一眼滚落在地的青梨,两条雪白的眉毛不由得抖动了一下。   真逗!紫游躲在云彩后面,觉得那老头的模样甚是滑稽,忍不住笑出了声。   “噢?”南海仙翁听到嘻嘻笑声,移步走到池旁,垂目往层层云波之下看去。   不好!紫游下意识地躲了起来,心想还是不要被他发现为好,免得节外生枝。   “居然是焰灵鱼?!”盯着池内,南海仙翁两眼发光,不禁喜出望外地道,“没想到云君的池子里还有这等灵物!”   糟糕!紫游心头一沉,想不到自己躲在这重重云气后面,还是被这白胡子老头给看见了,而且这老头竟然还叫得出她们一族的确切名称呢,瞧他那双瞪得溜圆几乎要掉出来的眼珠,不会是想要将她吃掉吧?   苍天保佑,可千万别!她禁不住在心里嘀咕,战战兢兢地往上面窥了一眼。   就在她惴惴不安的时候,南海仙翁忽地施展法力,将她隔空捞了起来。   “啊!”她惊叫了一声,拼命扭动身体,“不要!快放开我!”   “果然没有看错,的确是焰灵鱼。”南海仙翁眯起眼睛端详着虚捏在指间的紫鱼,两眼放光,高兴地自言自语起来,“我要炼制的仙丹正好缺一味药引,有了你这宝贝,我便不用发愁了,哈哈!”   啊?!她心里不由咯噔一沉,这慈眉善目的老头竟然要把她抓回去炼药?那她岂不是死定了?   可恶!她怒目瞪了南海仙翁一眼,趁他分神之际,猛地挣脱了他指间的控制,凌空飞越,一头扎入了幻波云池里面,逃也似地飞速下潜,生怕再被那老头捉住。   “想逃?”南海仙翁呵呵一笑,反手拔下了一根雪白的长须,捏在手里轻轻一晃,眨眼之间,那根胡子竟然变作了一条长长的丝带。   他随手一抛,那根丝带便像蛇一样钻入了幻波云池,蜿蜒游走,行动飞快,对焰灵鱼穷追不舍。   那是什么?紫游吓坏了,拼命地逃,在云波中躲避着对方的追踪。   可是,凭着她仅仅四百余年的道行,又如何敌得过南海仙翁数万年的法力?   没过多久,那根银色的蛇带便轻而易举地追上了她,闪电般缠住了她的身体,将她牢牢缚住。   “你看,还是被我逮住了吧?”南海仙翁得意洋洋地挑了挑长眉毛,手指一勾,银带唰地冲出了云波,将紫鱼提到了半空。   “放开我放开我!”紫游拼命扭动挣扎,愤然大叫,“你快放了我,我才不要被炼成丹药!”   “放了你?”南海仙翁呵呵一笑,捋捋胡须,颇为自得地扬了扬白眉毛,“本仙翁选中了你,也是你的造化,要知道平庸之物还入不了我的仙药呢。”   “谁稀罕给你炼药!快放开我,你这坏老头儿!”紫游怒不可遏,心里却害怕极了,谁知她越是挣扎,那根银带便收得越紧,带子深深陷进了她的肉里,勒得她的骨头都疼了起来。   南海仙翁听着她的怒骂,竟然也不生气,只是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慢吞吞地打趣道:“你这小不点儿,火气倒是大得很哩。”   这时,一个名叫谷雨的仙童听见了紫游的叫声,便放下手里的活计,匆匆忙忙赶过来察看。   紫游一见到谷雨,仿佛见着了救星一般,连忙向他呼救。   平日里谷雨最是与她投缘,如今见此情景,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去跟南海仙翁问个究竟。   谷雨行了个礼,指着紫游道:“敢问仙翁这是何意?”   南海仙翁尚未回话,紫游急道:“他要把我抓回去炼药呢!求你救救我啊!”   什么?谷雨一惊:“仙翁真要这么做吗?”   “不错。”南海仙翁微微点了点头,“一尾灵鱼而已,想来云君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这……”谷雨皱眉,深吸了一口气,“仙翁有所不知,云中君对这灵鱼很是爱护,如若不然,又岂会将她留在这幻波云池之中?”   “果真?”南海仙翁有些诧异,抬手捻着胡须,皱眉犹豫起来。   谷雨郑重地点了点头,又含笑道:“仙翁常来求取灵芝仙草,云中君立下的规矩自然不用谷雨多言。”   云中君有着至高的神族血统,身份尊贵,地位只在东君之下,与月神相比肩,他宫里的东西尽是非凡之物,又岂是说拿走便拿走的?除非经过他的同意。   南海仙翁想了想,胸有成竹道:“凭我和云君的交情,他何曾拒绝过我?”   “呃——”谷雨略一寻思,表情有点尴尬,“这倒没有。”   听到这里,紫游心下猛地一沉,全身如坠冰窟——万一云中君顾念朋友之情将她送了出去,她该怎么办呢?一念及此,她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连挣扎的力量都没有了。   南海仙翁打了个哈哈,指指被缚的紫焰灵鱼:“此鱼我先带走,回头你跟云君说一声,也代我向他道个谢。”说罢便要转身离开。   “仙翁且慢!”谷雨连忙拦住,“这样不太好吧……云中君也快回来了,要不您再等等?”   南海仙翁皱了皱眉,微微有点不悦:“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事,告辞!”   “救救我,谷雨!”紫游脱口大叫,“求你救救我……”   “紫游!”谷雨左右为难,心急如焚,不知该如何是好,以他低微的身份和法力,根本拦不住南海仙翁。   ☆、第五章:有惊无险   南海仙翁不由分说,拔脚向外行去,谷雨却不甘心,连忙抢上前去拉住他的衣袖,跪地苦苦央求:“仙翁!求仙翁高抬贵手,放这小鱼一条生路吧,谷雨求您啦!”   “你这是作甚?”南海仙翁顿住脚步,看着面前的少年摇了摇头,“你在这碧霞宫中修行的时日也不算太短,如何还是这般心有挂碍?”   “仙翁不是也曾说过,修行之人当以慈悲为怀?仙翁怎么忍心将这活生生的小鱼炼成丹药呢?”谷雨在地上连连磕头,“求您放过她吧!”   “谷雨……”紫游心里一阵感动,想不到这个平日里自尊勤勉的少年,竟然肯为了自己向人屈膝。   南海仙翁面有难色,一时哑口无言,局面顿时陷入僵持状态。   就在这时,一个清清朗朗的声音忽然随风飘了过来,优雅而空灵:“发生什么事了?”   南海仙翁和谷雨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去,只见云中君翩然从树下走来,身姿潇洒,气质高华,朗如明月当空,清似玉山映水。   紫游好像见到救星一般,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开口哀求:“神君,求您救救紫游!”   谷雨连忙起身上前,对云中君行礼,正要替紫游求情,却听云中君淡淡吩咐道:“你先退下吧。”   “这……”谷雨抬起头看着云中君,欲言又止,心里有点着急,却又不敢违逆他的命令,迟疑了一会儿,只好不情不愿地退了下去。   紫游见状,一时猜不透云中君的心思,不晓得自己的命运将会怎样,不得不暂时忍住眼泪,噤声不语。   其实,屏逸看得此番景象,心里早就明白了七八分,又何须旁人多说?他将目光转向南海仙翁,眉头微微凝起:“仙翁又来寻药?”   “可不是么?”南海仙翁轩眉一笑,“眼下我炼制的大还丹正缺一味药引,就想来你这里瞧瞧,看看有什么合用的药材。”   “仙翁可是看中了她?”屏逸将目光投向被五花大绑的小鱼,眼里闪过了一丝笑意——她全身被一根细细的银带缠缚得牢牢的,只露出一个脑袋,看上去倒有几分滑稽。   “如此灵性之物,不拿来炼药实在可惜。”南海仙翁笑呵呵地将小鱼提溜起来,举到云中君眼前,“有了这尾紫焰灵鱼,我的大还丹可就不愁炼不成了。云君,你便将它送与我吧,待丹药炼成,我也送给你一些,如何?”   “怎么说这也是一条性命,岂能这般枉顾?”屏逸皱了皱眉,抬手捏住了银带,将紫游从南海仙翁手中夺了过来,用手掌托住了她,随即往她身上轻轻吹了一口仙气,刹那间,绑缚的银带松解脱落,化成白胡须轻飘飘地落下。   南海仙翁一愣,瞠目结舌地看着云中君,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位老朋友可是极少会对身外之物如此在意,今天却是怎么了?   南海仙翁想了一想,探手从衣袖里摸出了一个碧玉葫芦,笑眯眯地递到云中君面前:“云君啊,你看我用这宝贝跟你交换成不成啊,你不是很喜欢这玉葫芦吗?”   这玉宝葫芦的内涵犹如乾坤之大,它装不下的东西只怕是天地间少有,即便是在无奇不有的天界,也称得上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珍品。如此宝物摆在眼前,如何不令人心动?   哼,收买人心!紫游见这白胡子老头仍不死心,宁肯赔上他自己的宝贝也要把她弄到手,心里不禁愤慨难平。   屏逸见对方出手之物不凡,不禁怔了怔,摇头笑道:“君子不夺人所爱,喜欢的东西不一定非要据为己有。朝华圃里的奇花异草任由仙翁挑选,只是这焰灵鱼恕我不能交给仙翁,还望见谅。”   话音未落,他已自掌心处幻出了一小团云雾,将紫游包围在其中。   “云君当真舍不得换?”南海仙翁尴尬地笑了笑,只得将宝葫芦收回,心想,云中君素来说一不二,既然他不肯给,自己若要强求,只怕会伤了两人多年的交情,为这么点小事实在不值当,看来这紫焰灵鱼今天是带不走了。   “罢喽,今日是老朽莽撞了,还请云君莫要见怪。”南海仙翁拱手为礼,向对方致歉。   “仙翁言重了。”屏逸一笑带过,“请移步到朝华圃中转转,看看有没有合用的药材。”   “也好。”南海仙翁捋着长胡须,沉吟,“有一株九叶灵芝倒是不错,只是现在还太过稚嫩,尚需生长一些时日方可。”   “既然如此,”屏逸微笑,温润如玉,“那我就先替仙翁留着,等它长好了,你再过来取走便是。”   “有劳云君了。”南海仙翁拱手称谢,这才告辞离去。   一直躲在树后的人,看着那老头儿走远,终于松了一口气。原来,谷雨虽然离开,但却并没有走远,因为担心紫游,所以一直偷偷躲在树后观察动静。   “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屏逸转头看向树后,清亮的眼神里有一丝探究的意味。   谷雨从树后走了出来,低头垂手而立,不敢看他的眼睛。   “多谢你啊谷雨!”紫游充满感激地道,“要不是你,我可能就等不到神君回来了……”   “不、不用谢。”谷雨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微微发红,咕哝,“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屏逸淡淡瞥了贴身的侍童一眼,不置可否,带着紫游转身离开。   云梦楼中,云中君斜倚在榻上,轻轻抚摸她身上淤青的勒痕,关切地问:“疼么?”   紫游倒吸了一口凉气,微微蜷缩起身体,咬牙隐忍着,泪水却不争气地溢出了眼眶,一滴滴砸落到他的手掌上,凝成了一颗颗明净的珠子,闪闪发亮。   屏逸的手蓦地颤抖了一下,手上的明珠接二连三地从指间滑落,一颗颗掉在了榻上。   “对不起。”他的语气里隐隐透出几分歉疚之意,“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紫游一怔,泪眼汪汪地凝视着他,他居然在跟她道歉?他可是与日月齐光的云中之神啊。   一时间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她微微哽咽道:“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   “小事而已,不必放在心上。”屏逸微笑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怜爱之情。   也许是她太过柔弱又太过美丽,所以他才会这么热切地想要保护她吧?只是历经沧海桑田、静如止水的他,已经很久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了,那颗沉寂如死的心,似乎正在一点一点地活了起来。   ☆、第六章:禁雨之争   自从上次险些被抓去炼药,一场虚惊之后,紫游耕云越发勤勉起来,巴不得能够早日脱去鱼身,修成人形。   屏逸怕她操之过急,反而欲速不达,于是时不时地将她带出去散散心。   今日正是给九黎兴云布雨的日子,屏逸将她连同云团一起拢入衣袖,带着风雨雷电四位神使便要出门,却见东君座下的传令仙官匆匆赶来。   “卑职拜见云中君。”传令仙官深深躬身行礼。   屏逸点头微笑:“仙官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传令仙官微带惶恐道:“禀东君旨意,请云中君不要再为九黎施雨。”   屏逸不由一怔:“这是为何?”   “要怪就怪那九黎之王,无端惹恼了东君,东君此刻正在气头上呢。”传令仙官轻叹了一声,“就在刚才,东君愤然下旨,不给九黎降丁点雨雪,罚其大旱五年。”   “大旱五年,这么严重?”屏逸微皱双眉,沉吟,“我知道了,这就去面见东君问明其中缘由。”   “那下官先行告退。”传令仙官行礼离开。   屏逸回头吩咐风雨雷电四位神使:“你们先行回去,待我回来再说。”   四位神使齐齐领命,转身返回碧霞宫。   他们走后,紫游从衣袖内探出头来:“我是不是也该随他们一起回去?”   “不,你随我去太晨宫。”屏逸低头看了她一眼,匆匆向东君的居所行去。   “你要带我去见东君?”她藏在他衣袖里,小心翼翼地问。   “嗯。”屏逸漫不经心地回应了一声,“你不是很想一睹东君的风采么?”   “我是好奇……”紫游嗫嚅,“可我有点紧张。”   “别怕,这事跟你无关。”他弯起嘴角安慰她,“到时候你躲在我的袖子里不要出声就好。”   “哦。”她讷讷点头,内心微微有些不安。   东君又被称为太阳神,统领**八表三界十方众神,在上执掌九重天,在下统辖山河大地四海九州及凡间亿万生灵。他永存不灭,乃万物的始祖。   太晨宫屹立在九霄祥云之中,光芒四射,无比神圣庄严。   “哇,好壮观……”紫游从衣袖里探出脑袋,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屏逸淡淡一笑,径直走入大殿。   殿内只站着大司命、少司命、北斗七星君还有青女这十位神官,其余仙僚则并未在场。   东君头戴象征天地人三界的帽子,身着九色云霞制成的袍服,高高端坐在大殿之上,一眼看去无限威严。   紫游屏住呼吸,心里砰砰乱跳,趁着云中君向上拱手行礼之时,躲在他的衣袖间偷偷向外瞟了一眼。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了云中君身上,紫游连忙躲进他的衣袖里面。   礼毕,屏逸方才朗声道:“敢问东君,为何要对九黎之地施以禁雨的惩罚?”   “你是专为此事而来?”东君声音沉沉,语气中隐隐含怒,“那九黎王对他的不肖子生气,却掀翻祭天的斋供,辱天骂地,难道不该受到上天的惩罚吗?”   “只是这样?”云中君皱眉轻叹了一声,“东君降罪于他也是应该,只是他一人冒犯天地,东君却要降罪于一国之民,这么做是否欠妥?”   东君尚未开口,面容冷峻的的大司命突然发出了一声冷笑,侧过脸直视着云中君,盛气凌人地反驳:“获罪于天,不可祷也,若不严惩,东君的威严何在,众神的颜面何存?”   紫游心想,这掌管人间生死的大司命可真是冷酷无情,为了所谓的颜面,竟然忍心看着九黎之民饱受干旱摧残,实在可恶。   “我在和东君说话,还轮不到你插嘴!”屏逸冷睨了大司命一眼,继续向上禀奏,“东君仁德为怀,可否只惩罚那九黎王一人,不要殃及无辜?”   “云中君素来心怀慈悲,仁爱众生,本尊自然明白你的心意。”东君顿了顿,皱起眉头,“只是本尊早已颁下旨意,你就不必再多言了。”   屏逸明知回旋的余地很小,然而却是心有不忍,仍抱着一丝希望开口劝说:“东君下旨五年内不准给九黎赐雨,这样的惩罚未免太重了些,五年内若不降一滴雨,河流将会干涸,大地寸草不生,水尽粮绝,民不聊生,九黎之国将不复存在,那样的凄惨景象会是东君想要看到的么?”   东君微微侧过头,沉思不语,面色不悦。   这时,青女上前一步,站在了云中君身旁,向上行礼:“青女以为云中君的话不无道理,肯请东君看在九黎百姓的份上将惩罚减轻一些。”   她就是青女?紫游躲在袖子里,偷偷地打量对方,只见那女仙生得艳如桃李,神情气质却冷若冰霜,果然不愧是天界专司降霜洒雪的冷艳仙子。   云中君没想到她也会站出来为九黎百姓说话,不由得侧过头看了身旁的女子一眼,目光中流露出赞许之意。   青女微微低垂下眉睫,一贯冷漠艳丽的脸上不易察觉地浮现出了一丝笑容。其实,从云中君踏入大殿的那一刻起,她的目光始终有意无意地凝聚在他身上,只是他不曾觉察罢了。   这时,少司命也站了出来,温声软语地向上陈述道:“那九黎之王一人获罪,却要连累一国百姓为他受苦,百姓们何其冤屈,五年旱灾非同小可,年轻力壮者将被迫流离失所,而年老体衰者恐怕只能活活等死。民生不易,还请东君三思。”   少司命?紫游从云中君的衣袖里探出半个脑袋,暗暗地端详她——这位执掌人间子嗣及祸福的女神,生得娴雅端丽、温柔和善,不同于大司命的冷酷无情,更加与青女的清冷孤傲判然有别,令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东君面色沉沉,眉头紧锁,似乎是在掂量之前的决定。   少司命说完后,北斗七星君中的禄存、文曲、廉贞、武曲四位星君也表示附议。   东君沉思片刻,终于开口:“看在众卿的面子上,那就将五载之期减为三年,此事到此为止,不得再议。”   屏逸皱眉,即使将罚期减为三年,又能好到哪里去?下界的百姓依然苦不堪言。   他正想再为九黎生民多说几句,少司命却在暗中拉住了他的衣袖,示意他多言无益。   屏逸回眸看了她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第七章:大司命   殿议结束,众神行礼后各自散去。   屏逸刚走出太晨宫不远,只听身后有人高声道:“云中君真乃大慈大悲啊,为了收服下界民心,可谓费尽心思。”   那声音冷嘲热讽,隐隐透着一股敌意,一听便知是谁。   屏逸驻足回头,只见大司命面带冷笑,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   紫游在衣袖内朝外瞄了一眼,看样子,那家伙纯粹是来找茬的。   “大司命此话何意?”屏逸微微抬高了下巴,直直逼视着对方的眼睛。   大司命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我的意思是,云中君如此仁爱为怀、体恤苍生,恐怕久而久之,下界小民只知天上有云中君,而不知有东君、月神和其他神明了。”   “你是怕他们不知道有你吧?”屏逸微微哂笑,挑了挑眉梢,“瞧你这副样子,一脸的嫉妒……也难怪,大司命在下界的名声向来不怎么好吧?”   大司命一听,登时变了脸色,强忍住怒气,冷哼道:“那些凡夫俗子又算得了什么?!我就是要让他们惧我!让他们趴伏在我的脚下,向我哀求,请求我的宽恕和恩赐!倒是你云中君,你看看你自己,还像个天神吗?为了博取虚名,你连为神的尊严都不顾了!我奉劝你一句,别总是假惺惺地卖弄你的慈悲!否则……”   这大司命品阶尚在云中君之下,竟敢这般嚣张跋扈、傲慢无礼,是可忍孰不可忍?   紫游躲在云中君的衣袖里面,越听越是生气,猛地从袖子里探出了头,将吸入的云气化炼成水,向着对面喷射过去。   “否则……”大司命正说得洋洋得意,冷不防被迎头浇了一脸的水,不由打了个激灵,将剩下的话全都憋了回去。   屏逸一愣,顿感意外,然而看着大司命落汤鸡般的狼狈相,不由得笑出了声。   大司命身上的黑袍湿了一大片,头脸上水渍淋漓,甚不雅观。   他一向心高气傲、自命不凡,十分注重自己的仪表,又非常在意自己的权威,所到之处,常常是狂风开路,暴雨洒尘,飞扬跋扈,令人侧目,却哪里受过这等羞辱?   “岂有此理!”大司命登时恼羞成怒,五指蓦地戟张如爪,隔空抓向对方的衣袖。   “啊?”那声惊呼刚一发出,紫游便不由自主地滑出了屏逸的衣袖,朝着对面飞撞了过去,眼瞅着就要栽到大司命的手里。   糟糕!屏逸心下一沉,如意流光扇即刻脱手飞出,扇面飒地迎风张开,直切大司命的手腕。   如意流光扇乃上古神器,天界至宝之物,形体可大可小,可轻可重,能随主人心意自如变幻,施展起来或搅动风云,或开山裂石,或翻江倒海,其威力之强,足可使妖魔丧胆、鬼神惊避,此扇在手,即便是众神之首也得敬畏三分。   大司命久居天界,自然知晓如意流光扇的厉害,万万不敢撄其锋芒,只得收手退避。   趁此时机,屏逸轻展袍袖,重新将紫游拢入了宽大的衣袂之中,眼神顾盼之间,如意流光扇随心而动,“嗖”地一声回转入手。   好险!紫游缩在衣袖内,长出了一口气,不禁心有余悸——一旦落入大司命股掌之中,只怕她这条小命就要难保了,谢天谢地,多亏云中君及时出手。   “我这小鱼纯真无邪,懵懂不知轻重,大司命何须同她一般计较?”云中君执扇在手,洒然一笑,“我看大司命火气太盛,还是回去冷静一下为好。”   大司命铁青着脸,抬手缓缓抹去脸上的水渍,眼色冷厉如刀,一副想要吃人的模样,却又奈何不了对方。   “告辞!”屏逸睨了他一眼,翩翩然转身离去。   “你给我等着!”大司命盯着那个远去的身影,恨恨咬牙。   在他拂袖远去之后,青女从暗处走了过来,方才发生的事情,她看得一清二楚。   其实她早就知道,大司命将云中君视为对手,两人素来不和,常常意见相左,这一点天界众人皆知,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平时他们两人虽有许多龃龉,但如这般正面起冲突却是从未有过,这样一来,两人的矛盾怕是会越来越深了。   那尾灵鱼可真是个麻烦啊……   青女皱眉凝思,眼里隐隐透出一股狠意。   回到碧霞宫之后,紫游从屏逸袖子里面跳了出来,有些自责地道:“对不起,刚才我是不是闯祸了?”   “你做的很好,”屏逸心情大好,眉眼含笑,“早就该给他一些教训。”   “你也这么想?”紫游顿时转忧为喜,点头应和,“确实该灭一灭他的嚣张气焰!”   屏逸颔首微笑:“刚才你替我出了一口气,我得谢谢你。”   “举手之劳而已,”她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比起你对我的恩重如山,这根本不算什么。”   “你如此善解人意,真是越来越招人喜欢了。”屏逸忍不住开口夸赞,抬起手想要抚摸她。   紫游却不好意思地避开了他的手,心里有些受宠若惊,一时间竟心慌意乱起来。   “那个,我先去耕云啦……”她忙忙地嘟囔了一句,扭身跃入了幻波云池,飞快地下潜,把自己藏在了浓重的云气下面。   看着游弋在云波中的那抹紫影,站在池边的人会心地微笑起来。   三日后,碧霞宫。   幻波云池上空,云气舒卷,仙霞缭绕。   紫游停在池中,盯着天上飘移的云朵,一动不动,怔怔出神。   “你在想什么?”楼上的人垂眸看着她,白袍朗然,随风而动。   紫游闻声回过了神,轻吁了一口气,幽幽道:“我想起了棉花糖。”   “棉花糖?”屏逸笑了笑,“什么样子?我好像从未见过那种东西。”   紫游歪着头想了想,解释:“就是一团雪白蓬松的糖,像云彩一样,吃起来又香又甜,因为它软绵绵的又很像棉花,所以下界的人管它叫棉花糖。”   “你吃过?”屏逸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嗯。”紫游点点头,讪讪道,“不过那是别人不小心掉进水里面的……”   “可惜,”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只吃过那么一次,以后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你若想吃,又有何难?”云中君摇头微笑,“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弄来。”   “真的?”紫游面露喜色,却又心生顾虑,“可是……那种东西只有凡间才有。”   “我知道。”屏逸颔首,眼神洞察,“三界上下,本君来去自如,如今到凡尘走一趟,谁又敢说什么?”   “等我回来。”说罢,他转身便要离开。   “云——”那一刻,她脱口轻唤,猛然间却又想起以她卑微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称呼他的尊号,当下只得硬生生收住了声。   屏逸却不以为意,听见她的呼唤,便转身看了过来:“还有其他想要的么?我可以一并给你带回来。”   “没、没有了。”她摇摇头,轻轻道,“你快去快回,路上小心。”   小心什么?屏逸眼神一动,以他的身份和法力,三界之内又有谁能轻易伤得了他?   在别人眼中,他几乎就是无所不能的。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也从来没有人给过他这般小心翼翼的担忧和期盼,那一瞬,他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情愫。   凝视着她沉默了一会儿,他有点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那种异样的感觉。   “我知道了。”最终,他冲她笑了笑,然后展开衣袂,轻飘飘地飞出了云梦楼。   在他离开不久之后,剑仙卫介突然来到碧霞宫,手中还提着一坛子美酒。   谷雨连忙起身相迎,上前行礼。   “云中君可在楼上?”卫介扬眉一笑,自顾自走向云梦楼,“我来找他喝酒。”   谷雨忙道:“神君不在,不知去了哪里。”   “哦?不在?”卫介在幻波云池旁停住脚步,一脸诧异,心想他会去哪儿呢?   紫游听见声音,悄悄从云波下探出头,往岸上瞧了一眼:是他,那位初次见面就要将她带回神兵阁审问的上仙?   她本想跟他打个招呼,问候一声,但一看到他那满脸冷峻淡漠的神情,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算了算了……她暗自摇了摇头,心想还是不要去招惹他了——这个人浑身上下冷冰冰的,隐隐透着一股凌厉的肃杀之气,如同一柄锋利的剑,令人望而生畏,似乎不像云中君那般好相处。   只听谷雨解释道:“神君出去时并未多言,在下也不知他几时才能回来,要不您改日再来?”   “改日?”卫介剑眉一蹙,摇了摇头,“这样回去岂不扫兴?”   谷雨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您是想等他回来?”   “反正今天我得了空,在这里等等也无妨。”卫介将手中酒坛高高抛起,又轻松接住,“如此美酒,自己一个人喝,岂不无趣?”   他边说边走到千夜梨树边,将酒坛放在了树下青玉案上,矮身往玉墩上面一坐,嘴角微微上扬:“我不回去,就在这儿等他,你该干嘛干嘛,不用守在这里。”   “既如此,上仙请随意。”谷雨行礼告退,也没跟他多作客套。   ——剑仙卫介与云中君相交十五万年,有着过命的交情,两者的关系自然远比其他神仙更亲密些,他是这里的常客,对碧霞宫里的一切了如指掌,而且从来不把自己当外人,因此不喜欢他们用对待别人的那番客套来对待他。   谷雨离开后,卫介默然坐在千夜梨树下,暗自寻思着屏逸的去向,漫不经心地左顾右盼,抬头间,只见各种奇形怪状的云彩飘浮在头顶上空,眼里不禁闪过了一丝诧异,忍不住起身走近幻波云池,向池内查看。   啊?紫游见他靠近过来,连忙往深处潜游,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自从在天河边第一次相见,她便对他心生畏惧,不敢接近,此时碰巧云中君不在宫中,万一这位剑仙对她起了歹念,又有谁能救得了她?   上次南海仙翁之事已经给了她一次教训,她可不敢再轻易冒险,一念及此,她不禁惴惴不安,心里有些后悔让云中君去下界买棉花糖了。   “原来是你。”岸上的人忽然开口,凌厉的目光穿透重重云波看了下来,神情似笑非笑,“怎么,你以为躲在底下,我就看不到你了么?这里的云气虽然浓重,却遮不住本上仙的这双法眼。”   紫游心头一惊,都已经沉潜到池底了,隔着那么远,又有浓云障目,他居然还能看得见自己?   讨厌!抬头望着上面的那个人影,她一时不敢吭声。   “躲得这么远,怕我吃了你不成?”卫介扯动嘴角,坏坏地笑了笑,“只有妖魔鬼怪才会惧怕本上仙、远远地躲着本上仙,难道说,你也是妖精?”   她一怔,忍不住扬声反驳:“不,我不是妖精!”   “狡辩。”卫介冷冷低斥,挑眉盯着她,“你和妖精有何区别?”   “我……”她满心委屈,一脸无辜,“我从未害过人!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   卫介把脸一沉,逼问:“说,你费尽心机混入碧霞宫,到底有何企图?”   “什么?”她在云波下眨了眨眼睛,神色惶恐,万万没想到对方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她何曾有什么企图,不过是上天垂怜,让她遇上了一位慈悲的神仙罢了。   那日在天河边,他也是在场的呀,当时所发生的一切也应该都看得清清楚楚,她明明是无心之举,怎能被说成是费尽心机?他怎么可以这样冤枉她呢?   “你最好从实招来,”卫介立在上面,隔着云波指了指她,沉声警告,“若有半字虚言,本上仙就……”   “就怎么样?”忽然之间,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语气里隐隐带着一丝嗔怪的意味。   卫介一怔,瞬地转过身,看着面前的人。   是他!听见那个清朗的声音,她心中蓦地一喜,立即摆动尾巴向上面游去。   屏逸拿着一团雪白的棉花糖,长身玉立在千夜梨树下,用质问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老朋友——自己才出去多久,这家伙竟然私自跑来逼供了?   ☆、第九章:寒烟翠   卫介一见到他,不由得眉开眼笑,立即换了一副表情。   “我正等你呢,哪去了这是?”他笑呵呵地迎了上去,转眼看见他手里的东西,不禁有些诧异,好奇地问,“你这拿的是什么呀?”   “要你管。”屏逸盯了他一眼,从他身旁绕过,自顾自走到幻波云池旁,垂眸端详了里面的紫鱼一眼,确定她安然无恙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这时,紫游从池底下浮了上来,看见他手里那一大团雪白蓬松的棉花糖,禁不住心花怒放,欢喜非常。   屏逸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关切地问:“游儿,我不在的时候,他有没有为难你?”   “没、没有。”她怯怯地瞄了卫介一眼,摇了摇头。   “别怕,他若是敢欺负你,我定不会饶了他。”屏逸抬头瞋了卫介一眼,温声叮嘱她,“以后他若再跑来对你胡言乱语,你只管别理他,记住了么?”   “喂喂,我哪有胡言乱语?”卫介不以为然,忍不住上前分辩,“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   “少来!”屏逸白了他一眼,“我宫里没有妖怪,你要是手痒就去别处转转,别在我跟前碍眼。”   “好好好,不捉妖怪行了吧?”卫介摇头笑了笑,有点无奈,“我不过是逗逗她而已嘛……”   说着,他上前一步,抬起手想要去敲敲她的小脑袋。   紫游见状,吓得急忙把头一缩,藏到了云波下面。   屏逸立刻挡住了卫介的手,瞪了他一眼:“拿开你的爪子,她不喜欢你。”   “嘁——”卫介只得把手收回,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   紫游从云波中重新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溜了剑仙一眼,目光落在了屏逸手上。   “给!——”屏逸微微一笑,将棉花糖递到了她的眼前,“我尝过了,真的很香甜。”   “谢谢你!”她眼神炯炯,喜悦之情流露无遗,忍不住惊叹,“这朵棉花糖好大哟!”   “我叫卖糖的人多加了一些糖丝。”屏逸弯起嘴角,淡淡解释了一句。   “难怪。”她眨巴了一下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   屏逸右手一动,如意流光扇瞬间出现,唰地一声打了开来,他随手将扇子平放在了池面上,接着又把棉花糖搁在了扇面上,柔声嘱咐:“赶快吃,不然时间久了糖会化掉的。”   “嗯。”她笑嘻嘻地点了点头,心里快乐得几乎要飞起来——天哪,他居然将如意流光扇当成了盘子来放棉花糖?   “你没事吧?”卫介打量了身边的人一眼,满脸的不可思议,忍不住开口,“这等俗物放在上面,岂不是玷污了法器?”   他一面说,一面伸出了手,想将扇子取回来。   “别动,”屏逸却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脸上云淡风轻,“这是我的东西,我乐意。”   什么?卫介瞪大了眼睛,深吸了口气,猛地甩开了对方的手,有些生气地嚷了起来:“你就疯吧你,我才懒得管你!”   屏逸不以为意,淡淡一笑,转开了话题:“你这个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你不是去了蓬山么?”   “事情办完了,自然就回来了。”卫介眼神往青玉案上一转,“喏,我刚得了一坛上好的仙酿,特地带来与你一同品尝。”   “哦?”屏逸笑了笑,举步走到案边,俯身拿起酒坛,放在鼻端轻嗅了一下,神色微微一变,“是鸿涯真人酿制的寒烟翠?”   寒烟翠是以蓬莱仙山上的镜泉玉液酿制而成,因为镜泉底下生有万年神玉,日久天长,神玉的灵性逐渐浸润到泉水之中,使得这镜泉之水非比寻常,再加上鸿涯真人的独门酿造绝技,这酒水便更是仙酿中的极品了。   鸿涯真人一向孤高清傲,从来不肯轻易将寒烟翠送人,这酒也就越发显得金贵,即便是天界神族中人,也难得喝上一口。   屏逸记得,上次饮寒烟翠,还是在蓬莱仙岛做客的时候,因为与鸿涯真人颇为投契,对方才用此酒热情地款待了他,如今回想起来,那大概是三千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吧?   “没想到吧?酒中极品寒烟翠。”卫介得意地一挑眉梢,喜滋滋道,“东君他老人家都没这口福。”   两人相视一笑,齐齐落座,屏逸揭开了酒坛的封口,向杯中斟酒。   风过处,一阵浓郁清冽的酒香飘散开来,袅袅不绝。   幻波云池中,紫游从棉花糖上抬起头来,闭上眼睛用力吸了一下空气中的那股香气,顿觉头脑一爽,心神大振,相比之下,香甜的棉花糖反而淡而无味了。   哇——这就是寒烟翠?果然非同凡响!酒喝多了不是会醉人的么,怎么这酒闻上去竟然如此醒神?   她转过头,好奇地看着树下谈笑饮酒的两个人,不由得心生艳羡,暗自砸吧了一下嘴:要是能尝一下就好了,哪怕只是一滴。   这时,卫介忽然间转头,向她看了过来,她心里一惊,连忙把脸埋进了棉花糖里。   “这小妖精还挺勤快,”卫介端着酒杯,抬眼看了看上空,“这些怪模怪样的云彩都是她的杰作吧?”   讨厌!总说人家是小妖精。紫游翻了个白眼,不满地嘀咕了一声,复又埋头去吃棉花糖。   “在你眼里,看什么都是妖怪,”云中君抬头瞋了对面的人一眼,无奈地笑了笑,“真受不了你……”   “莫要忘了前车之鉴。”卫介一字一顿,神色郑重,“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啊,你可得当心!”   “当心什么?”屏逸疑惑地看着他,对这种杞人忧天甚觉好笑。   幻波云池中,紫游心下一动,顾不得埋头大吃,悄悄从棉花糖上抬起了头,凝神细听。   “当心养虎为患哪。”树下,卫介一脸严肃,刻意压低了声音,“她可是焰灵族的后裔,焉知她有意接近你,不是为了替家族复仇?”   复仇?屏逸神色微微一变,深邃的眼眸复杂变幻,若有深意地看向了幻波云池中的紫鱼,眉宇间隐约有激烈的情愫一闪而过,那些被牢牢锁死在心底的前尘旧事,似乎在一瞬间又翻腾起来。   与他目光交汇的时候,紫游不禁眨了眨眼睛,心里忽地跳了一下——奇怪,执剑上仙说了什么,云中君为何会有这样的表情?   ☆、第十章:偷酒   屏逸看了她一眼,随即收回了视线,神情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轻叱:“胡扯!”   卫介欲言又止,忽地往幻波云池那边扫了一眼,随手一划,顿时便在周围设下了无形的结界,将紫鱼隔绝在了外边。   “咦?”紫游见状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过来,不满地撅了撅嘴:哼,说什么呢?这分明就是不想让她听见嘛。那个执剑上仙是不是又在说她的坏话?可恶!   结界里面,卫介看着对面的人,神情严肃:“总之,不能把她留在碧霞宫,还是让我将她带回神兵阁比较稳妥。”   “这绝不可能。”屏逸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坚定地道,“正因为她是焰灵族的后裔,我才一定要将她留下。”   卫介一听,顿时急了,禁不住拔高了声音:“他们有罪,理应被天界拒之门外!”   “有罪的是我,不是他们!”屏逸沉下了脸,抬眸冷冷瞧了他一眼,语气里隐约带着某种异样的情愫,“诅咒之下,焰灵一族几乎绝灭殆尽,如今,既然让我遇上了她,那么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要为他们保住这最后一缕血脉。”   “你说什么?”听到这里,对面的人却不由得变了脸色,随手将酒杯一放,腾地站了起来,沉声道,“你这么做,是在违背先帝的遗命!”   “父神当初的决定,也未必就是对的。”屏逸蹙眉,无声地叹了口气,漆黑的眼眸深如古井,令人捉摸不透。   卫介正要说什么,一转眼,忽然瞥见谷雨引着传令仙官正往这边走来,当下只好住了口,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屏逸见状,手指一动,当即撤去了结界。   传令仙官举步走到近前,行礼赔笑道:“碰巧云中君、执剑上仙两位都在,那么卑职就不用另跑一趟去神兵阁了。”   “什么事?”卫介按捺住心中的不快,微微皱眉,不耐烦地瞄了他一眼。   传令仙官连忙回答:“请两位马上前往太晨宫大殿,东君有要事相商。”   屏逸闻言,看了卫介一眼,不动声色地放下酒杯,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在他们临走的时候,谷雨忽然开口请示:“神君,这里需要收拾起来么?”   “先放着,回来接着喝。”未等屏逸发话,卫介抢先吩咐了一声。   谷雨看向云中君,请他示下。   屏逸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便转身而去。   谷雨见三人离开,拔脚正要去忙自己的事情,却突然听见有声音在背后叫他。   “谷雨,你快过来。”紫游笑眯眯地冲他招呼。   谷雨回身一看,顿时露出了微笑,快步走到幻波云池旁边。   紫游将棉花糖推到了他的面前,笑嘻嘻道:“这是神君带回来的,我留了一半给你,感谢你上次挺身护我。”   “你已经道过谢了,不用这么客气。”谷雨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垂眸看着扇面上那团蓬松雪白的东西,不禁有些好奇,“你刚才说……这叫什么?”   “棉花糖。”她笑眯眯地重复了一声,“你尝尝,入口即化,吃起来可香甜啦。”   “是么?看着倒是挺有趣的……”谷雨半信半疑,伸手拿到面前,试着舔尝了一下,不由得眼神亮起,点头道,“嗯,好吃!我从来没有吃过这种东西。”   “这种糖只在凡尘才有,天界是找不到的。”紫游轻喟了一声。   什么?谷雨一愣,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深感意外:“你是说……这东西是神君从下界带回来的?”   “是呀。”紫游点点头,反问,“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谷雨神色犹疑,眼眸里泛起一丝迷惘,失声喃喃道,“神君已经许久不曾踏足红尘了,没想到他竟为了你……”   说到这里,他蓦地收住了声,深深看了她一眼,复低头去吃棉花糖。   紫游听他这么说,心里不禁有些惴惴,不知他究竟是何意。   半晌,谷雨忽然抬起头来,很认真地问:“紫游,你会永远留在这里陪着神君么?”   永远?她一愣,随即不假思索地道:“大概会吧,反正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那就再好不过了。”谷雨欣然点头,若有深意地看着她,轻叹,“自从你来了之后,神君好像变得开朗了许多,你不知道,其实他是很孤独的……”   “孤独?”她怔了怔,疑惑地问,“他怎么会孤独呢?”   ——这碧霞宫里有这么多人陪伴着他,外面还有那么多神族同僚天天与他相见,他的人缘也好得很,时不时地会有仙友来找他喝茶下棋、谈玄论道,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众星拱月一般,这样的生活,又怎么会感到孤独呢?她实在有些搞不太懂。   反倒是她独自寄居在天河里的时候,那才叫一个孤独无聊呢,唉……   谷雨黯然摇了摇头,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一时间面色大窘,连忙转头看了看左右,见没有其他人在场,才稍稍松了口气。   “谢谢你的棉花糖,我得去做事了。”还没等她吱声,他便一溜烟儿地跑开了。   “谷雨——”紫游见状,不禁脱口叫了起来,“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改天吧。”谷雨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人已不见了踪影。   说走就走,真是的……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浮在池面上静静回想着他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忽然间竟有些心乱,一时间无意耕云潜修,便独自躺在云彩上面,望着碧空发呆。   风过处,寒烟翠的香气一阵阵地飘了过来,她不由得砸吧了几下嘴,抬头往青玉案上瞧了一眼——杯子里还有酒呢,喝一口应该不打紧吧?   一念及此,她从栖身的云彩上面翻身跳起,乘着一团湿润的云气迅速游到了案头,低头只见净玉杯中一抹淡碧,如烟似雾,清香袅袅扑鼻,果然非其他美酒可比。   紫游眼巴巴地看着,心痒难耐——如果喝一点点的话,他应该不会怪罪她吧?   ☆、第十一章:华丽变身   她转了转黑曜石般的眼珠,打量了一下周围,见无人注意,便飞快下手,将云中君杯中的酒隔空吸进了口中,酒一入喉,她只觉脑中嗡地一震,眼前开始天旋地转,头脑晕眩得厉害,半醒半醉之间,身体里仿佛有一团火烈烈燃烧起来,灼热难耐。   起初,她以为寒烟翠本就如此,也未放在心上,当下便趁着四周无人发现,匆匆乘着云气返回了幻波云池之中,可是没过多久,她就开始难受起来。   ——肚子里好像有一团烈火,熊熊燃遍肺腑,让她全身的血都跟着沸腾起来,灼烈难忍;骨髓里陡然萌生出奇异的力量,强劲地催生着她的身体,那感觉就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撕扯着她,令她四分五裂。   痛不可当之下,她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那一刻,幻波云池之中骤然掀起了狂涛骇浪!   附近的朝华圃中,谷雨正在给仙芝浇水,猛然间听到动静,感觉有些不对,便暂且丢下了手中的活计,向池边飞奔了过来,一看之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见下面波涛大作、云气翻涌,整个幻波云池骤然震荡起来!   这可了不得!谷雨浑身惊出了一身冷汗,心直往下沉——幻波云池乃万云之源、万水之根,一个弄不好,可是要祸及三界的!   这到底是怎么了?他勉力定住心神,俯身想要查看个究竟,然而下面波涛澎湃、云封雾锁,以他的术法修为,根本无法透视到池底的状况。   就在这时,波诡云谲之中,隐约有痛呼哀叫之声传了上来——   紫游?!谷雨听出了她的声音,不禁全身一震握紧了拳头,俯身向着池中高声急问,“紫游,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谷雨,救……救救我……”幻波云池底下,她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声音微弱,泪水不停地溢出眼眶。   “紫游,你听见了么?快回答我!”谷雨急声大喊,仍然没有听到她有任何回应,不禁忧心如焚,围着幻波云池团团乱转,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你快说话呀紫游!到底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救……救我……”池底,她剧烈地翻腾扭动,鱼尾不停拍击在云波上面,在周围激起数丈来高的浪头,全身疼痛欲裂,难受得死去活来,几乎说不出话来。   谷雨在岸上听不见任何回应,不禁急得抓耳挠腮,喊得嗓子都哑了,却是无能为力。   抬头看时,只见幻波云池的周围早已云雾弥漫,大团大团的云气疯狂地从池内向外涌出,随风扩散,迅速吞没了大半个碧霞宫,如果再不采取措施阻止情况恶化,照这样下去,不出半柱香的工夫,整个天界都将被淹没在云海之中,到时候,下界也要跟着一起倒霉,洪水泛滥,生灵涂炭!   怎么办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谷雨在池边走来走去,急得冷汗涔涔,偏偏这个时候云中君却不在宫中!   ——风雨雷电四位神使奉命外出,至今未归,如今碧霞宫中只有包括他在内的二十四位仙童值守,而他们修为尚浅,法力有限,也是束手无策。   此时,幻波云池之中的动静越来越大,几乎已经波及了整个碧霞宫,在其他各处忙碌的仙童们,察觉情况不妙,也都不约而同地赶了过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天哪,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这样!”文汐盯着动荡不安的幻波云池,一脸惊骇,忍不住高叫起来,“是谁这么大胆,敢在这里胡作非为?不怕神君宰了他啊?”   谷雨瞪了同伴一眼,抬手抹了一把冷汗。   “诶?池中的那条小泥鳅呢,去哪儿了?怎么不见它?”秋水扶着文汐的肩膀,伸长脖子往云涛里面细细瞅了几眼,却没能找到紫鱼的踪影,心中觉得有些奇怪,不由得抬手挠了挠腮,“不会是吓得先溜掉了吧?嘿嘿……谷雨,你刚才见到过它么?”   “啊?”谷雨心里一慌,连忙摇了摇头,支吾道,“没……我也没看见她。”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管它呢?!”凝露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两眼,又气又急,厉声道,“还是先想想咱们自己吧!幻波云池出了事,咱们这些人一个都别想活!就算神君不计较,东君他能放过我们么?”   “是啊是啊……那可怎么办?”其他仙童纷纷点头应和,神色惶恐不安。   “除了神君,还有谁能镇得住这幻波云池?”秋水皱眉,脸色凝重,“为今之计,应该速速请神君回来!”   “蠢货!”听到这里,凝露忍不住狠狠剜了他一眼,“神君此刻正在太晨宫议事,别说是大门口,你若能接近太晨宫百步之内,那都得谢天谢地了。”   太晨宫方圆百步周围,有金甲神兵严密把守,所有未经许可、擅自闯宫之人,皆会被拦截在外。   文汐见凝露言语刻薄,气不过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出个主意啊?”   凝露一愣,顿时哑口无言,只好忍气吞声。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间心慌意乱,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谷雨眼神一亮,忽然间想到了办法:“或许可以向少司命求助,请她去太晨宫告诉云中君。”   “嗯,好主意!”文汐拍了拍了手,连声催促,“你赶快去,少司命一定不会不管的。”   在他们看来,那位女神兰心蕙质、平易近人,又与云中君相交甚深,所以碧霞宫出了事情,她应该不会袖手旁观的。   “我马上去!”谷雨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开。   只是耽搁了那么一小会儿的工夫,浓重的云霭已经漫延到了整座碧霞宫,并开始向着宫外迅速扩散,宫里的一切尽皆沉入了茫茫云海。   幻波云池底下,紫游仿佛身处炼狱之中,饱受折磨,痛苦难当,已然毫无心力去管上面的事情。   她的身体正在发生着奇异的变化,全身的骨骼好像庄稼拔节一般快速地生长着,紫色的鳞片全部张开,无法闭合,身体骤冷骤热,体型成倍增长,短短时间内,已经从原来的小不点儿变成了庞然大物。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全身的疼痛正在加剧,她的挣扎也越发激烈,紫色的灵光透体而出,在狂涛骇浪间若隐若现。   随着她体型的增长变大,垂死挣扎之中,池内的云波也被搅动得更加猛烈,如意流光扇卷入其中,神力被汹涌澎湃的波涛激发出来,轰然向周围释放,声势排山倒海,震动九霄,整个碧霞宫都为之簌簌颤动起来。   “啊!——”那一瞬,围在云池岸边的二十多位仙童,齐齐惊呼,全部被震飞出去。   上面发生的这一切,她一无所知,此时此刻,她真是后悔极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因为一时嘴馋,偷喝了那杯酒。然而,后悔有什么用呢?现在谁又能救得了她?   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她在池底辗转翻腾,心里不停呼唤着一个人的名字……   而此时的太晨宫中,东君正在和屏逸、卫介两人议论追踪魔族余党之事,话说到一半,忽见外面风起云涌、电闪雷鸣。   “怎么回事?”东君心中诧异,皱眉往窗外看了一眼。   什么?屏逸和卫介疑惑地对视了一眼,同时转头看向殿外——太晨宫周围已经布满了浓云,并且仍有厚重的云气不断地向这边涌过来,灵力在其中激荡不已,耀眼的强光纵横闪现,时不时爆发出炸裂之声。   糟糕!一定是幻波云池出了事……   一看之下,屏逸顿时变了脸色,瞬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定睛往碧霞宫方向看去,只见那里早已是雾失楼台,一片云海。   “怎么会这样?”卫介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小声嘀咕,“来得时候还好好的……”   是如意流光扇。屏逸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心里有些懊恼——临走的时候应该把它收起来才对,难道是游儿误碰了扇子?她、她不会有事吧?   一念及此,他不由得一阵担心,连忙向上请辞:“东君,幻波云池出现异常,我必须立刻回去解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碧霞宫一向有条不紊,今日如何这般反常?查明缘故后,必须从严处置!”东君满脸严肃,看着他摆了摆手,“你且回去,尽快处理,不要让事态进一步扩大。”   “是。”云中君躬身行礼,不动神色道,“请您放心,屏逸自会给您一个交代。”   东君颔首,轻轻挥了挥衣袖。   屏逸转身离开,身形一闪,瞬间从殿内消失。   他一走,卫介也待不住了,一心想跟着他回碧霞宫,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却听东君不徐不疾道:“你刚才说到哪儿了?接着往下说。”   刚才?卫介一愣,只好收住了心思。   九重天上,那袭白袍乘风归去,箭一般穿过层层云霭,顷刻间便抵达了碧霞宫。   刚刚走到朝华圃附近的谷雨,不经意间一抬头,忽见空中白光一闪而过,直奔幻波云池而去。   “是神君!”那一瞬,正要去向少司命求助的人,猛地顿住脚步,不由得眼神亮起,欣喜万分地脱口,“太好啦!神君回来了,事情总算有救了……”   当下,他抬手抹了抹额上的汗水,长出了一口气,忙忙转过身,按原路快步返回。   幻波云池岸边,众仙童齐齐仰头,望向空中那袭猎猎翻飞的白袍,顿时精神为之一振。   屏逸悬身停在了云池上空,垂眸下看,只见池内云涛汹涌、巨浪滔天,漫漫云雾中紫气腾腾,而如意流光扇恰恰被卷在其中,随着波涛震荡颠簸。   果然不出所料……   他皱了皱眉,随即并指向下一点,口中低喝:“回来!”   话音未落,池中的如意流光扇“唰”地一声并拢合起,闪电般穿过重重云波,破空直上,转瞬间飞回了他的手中,随即化作一道清光,寂然隐入掌心。   如意流光扇一经收回,幻波云池附近的状况立刻好转起来,空中的雷电消失不见,蓄积的云气也开始快速消散。   屏逸一挥袍袖,将眼前的云雾尽数驱散,随即飞身向下,径直坠入了池内的浪涛之中。   循着那一道紫色的光焰,很快他便在池底找到了她,然而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他却不由得惊呆了——此时此刻,在眼前痛苦挣扎着的,已非昔日那尾被他护于掌心的小鱼了,而是一个尚未脱去鱼尾的豆蔻少女,周身笼罩着紫色的光环,美得夺人心魄,一如水晶那般纯洁明净。   定定凝视着对面的人鱼,他不由得神色动容,恍惚之间,脑海里出现了另外一个人的脸,那张脸,从记忆的暗海中浮出水面,与眼前少女的容颜交错重叠——那是他心里的温暖与光明,也是他最深的伤口和梦魇……   刹那间,他全身一震,如遭雷击,仿佛有闪电直击心海,硬生生撕裂了尘封已久的记忆,照亮了那些黯淡远去的真实,一时间,无数画面汹涌而来,几欲破脑而出。   那一刻,他站在池底涌动不息的云涛之中,不由得抬手扶住额头,身子猛地晃了一晃,险些站立不稳。   而在这时,对面的人鱼却忽然间安静了下来。   “云!——”隔着回旋的暗流,无意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不由得脱口低呼,喜极而泣,眼角的珠泪一颗颗地滚落下来,随即被云涛吞没。   屏逸听到她的呼唤,顿时心头一震,回过了神。   “游儿!”他立刻冲到了她的身边,并指点在她的眉心处,一道清光直透脑颅,暂时压制住了她身体的蜕变。   她顿觉全身的疼痛减轻了大半,身子一软,弱弱地倒在了他的怀里面,心神逐渐安定下来。   “你终于来了……”她凝眸看着他,眼光晶莹,好像有无数的星辰在闪烁,长而密的睫毛如同蝶须一般,微微颤抖着,眼角挂着珠泪。   “好难受……”她痛苦地喘息着,在昏沉绝望中,抬手抓住了他的衣襟,仿佛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失声喃喃,“我、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第十三章:弑情咒印   屏逸一震,心顿时揪了起来,急忙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不许胡说!你的身体正在蜕变,很快你就要变成人了……”   是的,她的身躯正在从鱼体向人身转化,但是因为修为不足,这种转化迟迟不能够顺利完成,就像拼尽了全力却无法破茧而出的幼蝶,最终难逃夭折的噩运。   然而,他又怎么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她在面前死去呢?   “真的不会死么?”她虚弱地脱口,眉宇间不由闪过了一丝喜悦,“我、我就要变成人了?”   付出了那么多的艰辛,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这是她心里最大的渴望,也是她整个家族为之奋斗的梦想,唯有如此,才能够获得更多的自由,将命运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   想到这里,她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却茫然不知道,要想幻化为人,自己尚缺一百年的修为作为支撑。   屏逸不由得心中纳罕,按常理来说,此时的她还达不到蜕变成人的地步,可是现在却……   “我真是没有料到……”看着怀里的人鱼,他不禁摇头叹了口气,忍不住问,“你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我想……大概是寒烟翠的缘故。”她黯然合起了眼睛,满心懊悔和惭愧。   “寒烟翠?”屏逸一怔,顿时明白过来,“你喝了桌上的酒?”   “是的,”她无力地点了点头,神色愧疚,“只喝了一点点。”   屏逸摇了摇头,忍不住叹息:“难怪……”   寒烟翠并非一般的仙酒,凡人只须喝上一滴,就可增寿百年,可若是多喝那么一丁点,反而适得其反,立时便会暴毙!   道行高深的神仙若是喝了它,不但可以延寿,而且还能提升法力,但若是换了修为不够的仙人,则无福消受,轻则法力尽失,重则赔上性命。   以她目前的修为,根本消受不了这寒烟翠,因此在酒力的催发之下,身体的蜕变被强制提前了,就像是本该在六月盛开的花朵,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暖流,却在严冬含苞待放,然而因为自身储备的养料不足,花苞尚未绽放便迅速枯萎了下去。   心念电转之间,他不禁有些自责,归根结底,还是他考虑不周,他明知道寒烟翠不是人人可以喝的,当时离开的时候,就应该让谷雨把酒收起来,那样的话,也就不会陷她于危难之中。   想到这里,他当即将她扶坐起来,以手掌抵住了她的后心,纯澈的法力从掌心吐出,源源不断地输入了她的体内。   灵力顺着心脉流转游走,如同潺湲的泉水洗过全身百骸,让她觉得无比舒服自在。   全身戟张的鳞片逐渐闭合,慢慢消退,胸鳍化成了纤纤素手,鱼尾变作了修长的双腿,只是顷刻之间,她便由半人半鱼的模样,彻底化成了清丽无双的少女。   而不知不觉间,云池里的惊涛骇浪已经平息,一切又恢复到了从前那般,好像方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而她却已在痛苦的蜕变之后,脱胎换骨,焕然一新。   筋疲力尽之后,她软软地倒在了他的怀里,沉沉昏睡过去,呼吸如同春夜里的微风,面容安详而静美,眉目间犹有孩童一般的稚气,整个人看上去玉骨冰清、纯洁无瑕,可爱得一如摇篮里初生的小婴儿。   屏逸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神色有些激动,又有些喜悦,一时间心情复杂,无以言表。   他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怀里的少女,竟是微微有些出神——这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令他措手不及,却又喜出望外。   多年以前,上苍夺走了他身边的那个人,让他伤恸欲绝、心灰如死,却又在多年之后,毫无征兆地将另外一个与之相似的少女送到了他的身边,这一失一得之间,早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然而即使岁月荏苒、时光如梭,他内心的悔恨和自责却依然不曾消减半分。   如果这算是姗姗来迟的补偿,那么从今往后,他一定会全心呵护,决不允许任何人觊觎或伤害她,哪怕是一丝一毫。   看着怀里稚弱娇美的少女,他心中柔情百转,忍不住低下头,想去亲一亲她的额角。   然而,这个念头刚一萌生,心口便突然剧痛起来,那一瞬,他全身一震,不由得顿住了动作,霍然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左胸口。   那里,在心脏所在的位置,弑情咒印赫然浮现出来,发出了强烈的光芒。   刹那间,仿佛有一只手,猛然探入了他的胸腔,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将那个念头死死掐灭在了萌芽之中,与此同时,血液里涌动着的那股柔情,如汤沃雪一般,转瞬融化殆尽。   疼痛席卷而来的那一刻,他脸色惨白,异常痛苦,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而当那个念头死去的时候,疼痛也随即跟着消失了,弑情咒印闪了一下,重新隐入了他的心口。   这个咒印,这个由他的父神亲手设下的禁锢,一直都潜藏在他的身体里,不曾消失过,只是已经有数万年未曾出现了。   是的,只要有它存在,发自内心的七情六欲一旦萌生,就会被其尽数封杀于无形,难逃禁锢,因此,从外表来看,他虽然能够流露出各种表情,与常人无异,但其实,他的内心却是一潭死水,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是虚无的,并不会真正令心海产生任何起伏。   数万年来,他就像是活死人一样,空有这身皮囊,却无法主宰自我的感情,而那个最初的自己,那个有情的自己,一直被迫沉睡在无边的黑暗里,随着岁月的流逝越飘越远,一去不返,不知还能不能够找得回来。   那一刻,在暗流涌动的池底,黯然神伤的人,沉沉叹了口气,闭上双眼稍稍定了定神,眉宇间重归平静。   此时此刻,幻波云池总算是安定了下来,然而弥漫在外的云气却仍是太过浓重,必须尽快将他它们收敛回来,重归云池。   ☆、第十四章:心之裂痕   一念及此,屏逸立刻抬手,在胸前结了一个**手印,手印完成的瞬间,有金色的光芒在池底浮现出来——那是一个车轮状的**法阵,直径约有一丈,悬浮在云波之中,正在缓缓旋转。   他稍稍抬起手,冲着对面做了个向上虚托的动作,**法阵随即从池底向上升起,一路穿过云波,然后浮出水面,最后升到了云池上空。   随着它的缓缓转动,四面八方的云气向着幻波云池迅速聚拢过来,接连不断地被吸入池内。不消片刻,九重天上的浓云迷雾皆已散去,五彩祥光重新普照苍穹。   屏逸见外面多余的云气已然都如数返回,当即便双手结印,撤掉了**法阵。   解决完了外面的麻烦之后,他随手脱下了自己的外袍,小心翼翼地裹住了她娇嫩的身躯,一手抱着她,一手忽地扬起,向着右上方一掌劈落,顿时,一道光凭空出现,斜向上贯穿云波,一路直达池面,竟是在云池上下辟开了一条通道。   随后,他将她横抱起来,循着那条通道,轻飘飘地飞升了上去。   落在岸上的一刻,所有围观的仙童齐齐往后退了一步,不约而同地低呼了起来。   天哪!怎么会突然多出一个少女?她是谁?   二十多位侍童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不知其中究竟,却都不敢出声询问。   “她、她该不会是……”谷雨站在众人之间,愕然凝视着那个沉睡的小女孩,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可是……这、这怎么可能?!”   屏逸肃着脸,冷冷扫了他们一眼,语气里带着警告:“今天的事,谁都不准向外吐露半个字,记住了么?”   众仙童一愣,慌忙躬身低首,齐声回答:“是!卑下谨记!”   屏逸无暇顾及他们的反应,开口告诫了几句,便带着紫游飞向了云梦楼。   众仙童直起腰身,不约而同地抬头张望,只见那袭白袍飘摇直上,须臾之间便落在了百尺楼巅,转瞬不见了踪影。   见云神进入楼中之后,仙童们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始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起来。   谷雨默默站在一边,举目凝望着云梦楼头,怔怔出神,心里惊喜参半,却又莫名有些惆怅。   百尺高楼上,天界的云中之神默然坐在床边,情不自禁地抬起了手,轻轻触摸少女的面颊——她的皮肤白皙细腻,微微发凉,像羊脂玉一般晶莹无暇,似乎吹弹可破。   她睡得很沉,呼吸平稳,鼻息如同春日的微风,柔和地吹拂着他的手心。   屏逸一瞬不瞬地看着睡梦中的人,不由得弯起了嘴角,眼里全是温暖的笑意。   然而就在这时,有人从窗外一掠而入,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床前。   来人的动作轻巧至极,几乎微不可闻,然而却还是被他察觉。   屏逸当即收回了手,转头看了过去,不禁皱眉:“你怎么来了?事情都谈完了?”   “像……实在是太像了……”卫介没有回答他的提问,只是定定立在床前,震惊地审视着沉睡的少女,失声喃喃,“怪不得你会用那种眼神看她……”   “有什么话,出去再说。”屏逸轻声说了一句,从床边站起,神情微微不悦。   卫介不管不顾,皱眉看着他:“事到如今,你还以为她来到这里不是别有居心?”   “她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屏逸不以为然,刻意压低了声音,生怕吵醒沉睡中的人,“她只是喝了一点寒烟翠,所以提前幻化出了人身而已。”   “竟敢偷喝寒烟翠?”卫介冷笑了一声,若有所思,不悦地道,“看样子你肯定是传了两百年的修为给她,否则她哪里还有命在?”   “你说够了没有?”屏逸忍不住低斥,皱眉瞪了他一眼,神色有些烦躁。   “你当真是糊涂了!”卫介愤懑不平地叹了口气,“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鱼妖,你竟然这般耗费自己的修为!就因为她像那个人么?”   那个人?屏逸心头一震,顿时变了脸色,他当然明白对方所指的人是谁。   “被我说中了是吧?”卫介看着他的表情,挑了挑眉,“我就知道,凡是跟那个人有关的一切,你都拿着当宝贝,那曲《天上谣》、外面那些你亲手种下的千夜梨,还有这个心机叵测的鱼妖……”   “你给我住口!”屏逸再也听不下去,愤然打断了他的话,手指不由得握紧,胸口微微起伏,脸色已十分难看,忍不住沉声怒斥,“滚!立刻从我面前消失!”   居然这么生气?卫介定定看着对方,颓然后退了一步,缓缓摇了摇头,眼里的情绪复杂而又激烈,忍不住颤声道:“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已经从那片暗影里走了出来,没想到一提起她,你还是如此反常……”   反常?屏逸怔了怔,转头往床上看了一眼——不不,并不是卫介所想的那样,他生气只是因为担心那些话会被她听到。   “好,我可以走……”卫介点了点头,眼中蓦地涌起了一股杀意,语气变得森冷,“但是在离开之前,必须得先除了这个妖孽!”   话音未落,他的右手中忽然握住了一把利剑,剑长三尺,剑身青碧,森寒的剑气迫人眉睫。   青冥剑?屏逸眼神骤然凝聚,唰地沉下了脸,声音冷冷:“你想跟我动手?”   卫介神色一凛,不禁皱眉咬了咬牙,平平抬起了握剑的手,沉声低喝:“职责所在,请你让开!”   “我看你是没事找事!”屏逸厉斥,面色不善,语气充满警告,“卫介,你了解我的脾气……所以,最好适可而止。”   “不然呢?”卫介挑起眉梢看着对方,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表情。   屏逸拦在床前,不动如山,眼眸冷锐逼人,一字字缓缓吐出:“听好了,你若是敢碰她一根头发,我保证让你爬着离开碧霞宫。”   平时,他处事温和圆融,极少用这种冷漠决绝的语气说话,除非是动了真怒。   他说得如此郑重其事,绝非玩笑之言。   卫介听到这里,心下一惊,不由得变了脸色:为了那个鱼妖,屏逸竟然要对他下狠手?####感谢投票的亲,遥赠飞吻无数,请不要拒绝,哈哈~爱你没商量,么么哒……   周末愉快哦……   ☆、第十五章:青女   此时此刻,神兵阁的执剑上仙,一脸惊愕地盯着对面的人,握剑的手几度用力又几度放松,眼中情愫激烈而又复杂。   屏逸神色冷冷,漆黑如夜的眸子隐隐闪动着锋芒,迎视着对方的目光,竟是丝毫不让。   两个人冷冷对峙,眼神交战,犹如兵刃相接。   半晌之后,卫介终于垂下了手中的剑,眉宇间激烈的情绪也缓和了下去,然而心里却仍是不肯善罢甘休。   “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看着那个始终不肯相让的人,他边说边往后倒退了两步,挑眉冷笑起来,“来日方长,我看你能护她多久?”   “你敢?!”屏逸阴沉着脸,咬了咬牙,手指一分分收紧。   “先走了。”卫介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收起青冥剑,霍然转身掠向窗外。   屏逸见他离开,长长松了口气,如释重负,然而转念想到以后,却又忍不住锁起眉头……   卫介负气离去,头也不回地走出碧霞宫的大门,却与迎面而来的一人差点撞了个满怀。   “上仙这是急着要走?”青女神情有点尴尬,连忙后退一步,款款行了个礼。   卫介一脸不快,忍气道:“不走留在那儿岂不碍眼?”   青女见他神色不对,不由心生疑惑,只好陪着客气小心翼翼地探问:“听说碧霞宫突生异变,不要紧吧?”   碧霞宫中出事的时候,她正在月神身边帮忙料理琐事,因此无暇顾及,事后听广寒宫的小仙娥织冬说起,心中不免挂怀,所以特地来此探望一下。   “你自己去问他吧。”卫介没心思跟她多说,沉着脸扔下一句话,抬脚便走。   “哎?”青女见他悻悻离去,不由得心中纳闷,瞧他那神情,似乎是和云中君发生了什么不快之事,可是不应该啊,他们两个一直都相处融洽、亲密无间,又怎么会突然闹别扭呢?   奇怪……青女望着卫介远去的身影寻思了一会儿,转身走进碧霞宫的大门。   放眼望去,只见宫里一片祥和宁静,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她不禁心中疑惑,越发加快了脚步,一路穿过朝华圃,行过云间浮桥,很快便来到了幻波云池附近,目光所及之处,只见云中君的贴身侍童正坐在千夜梨下发呆。   谷雨听见动静,转头看了过来,一见是她,神色不由一滞,连忙从树下站了起来,躬身行了个礼:“不知仙子前来所为何事?”   “云中君可在楼内?”青女不动神色,转头往云梦楼上看了一眼,“我可否见他一面?”   “神君他……”谷雨迟疑了一下,看了看楼上,“他有些乏了,正在歇息,此时不方便见客,请仙子改日再来吧。”   他在云中君身边侍奉多年,对这位云中之神的性情也颇为了解,此时此刻,他料想云中君一定不愿外人来多管闲事,所以眼下不得不找个借口打发来客。   “他在休息?”青女半信半疑,虽然看出对方是在有意敷衍自己,却也不好说什么,她心里清楚,谷雨之所以这么做,很可能是云中君的授意。   “那我……就不打扰他了。”青女垂下眉睫,叹了口气,神色中不免有些失落。   顿了顿,却又忍不住问:“方才云漫九天,碧霞宫也沉入了云海,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有劳仙子挂心了,”谷雨微微一笑,神色自若地回答,“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幻波云池出了一点小差子,神君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青女怔了怔,见他口风严实,不肯吐露实情,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当下只淡淡一笑,点了点头,“没事便好。既如此,那我改日再来。”   “仙子慢走。”谷雨躬身相送。   青女微微颔首,临走又往云梦楼上深深看了一眼,这才转身离开,沿着幻波云池岸边,漫步行过一株株千夜梨,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眼神里不由得流露出眷恋之情。   她原本也是这碧霞宫里的一员,曾是云中君手下的五位神使之一,代他执掌霜雪,只是后来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月神的青睐,遂被召入广寒宫中,做了月神贴身的执事女仙,从那以后便远离了碧霞宫,也远离了他。   能被月神看中,实在是万分的荣幸,天界不知有多少女仙羡慕她呢!可是这其中的冷暖得失,也只有她自己清楚。   广寒宫中寂寞清冷、法度森严,怎比得上这碧霞宫里逍遥自在?月神统率着天界众位女仙,可与东君平起平坐,御下极严,眼里容不得一丝差错,哪像云中君那般宽容仁和?   在广寒宫里的每一天,她都过得无比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半步,心总是悬着,不得安放。   有时候,她真想求月神放她回碧霞宫去,可是她不敢,她知道,月神不但不会答应,反而会重重地责罚她。   因为,凡是被册入仙籍并授予品级的女仙,是绝对不能跟男子杂处同居的,女仙自然有女仙该去的地方,这是天界不可逾越的纲纪。   无可奈何之下,她只能在无数个清冷寂寞的暗夜,用回忆来温暖自己,任凭这锦瑟年华,荒芜在绵延无尽的思念里。   如果时光能够重来,她一定韬光养晦,决不让月神注意到自己。   然而,没有如果,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   想到这里,冷艳的女子不由得怅然叹了口气,抬眼一看,才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了云中浮桥。   正自心绪低落之时,却听有个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青女姐姐!——”   她一怔,随即转过了身,看着朝自己这边跑来的人,眼神忽地一动,脱口低唤:“小露。”   眨眼之间,凝露已飞奔到了她的面前,笑道:“青女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许久未见了,你一切都好么?”青女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温暖笑意。   以前在碧霞宫的时候,这个少年最听她的话,而她也时常对其予以照拂,教他如何修炼,天长日久,两个人也便熟惯亲密起来。   当初她从这里离开的时候,凝露最是舍不得她,从碧霞宫一直将她送到了广寒宫的大门口,方才恋恋不舍地回去。   因此,她对这个少年格外有些不同。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你怎么好长时间都不来看我了?”凝露带着些许幽怨,拉着她撒娇,“姐姐,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呢!”   “是么?”青女淡淡一笑,无奈地叹了口气,“广寒宫里有太多事情要忙,我一直脱不开身。”   “这么忙?”凝露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同情地看着对方,“真是苦了你了!”   “对了,”青女眼神一动,忽然转了话题,“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宫中的云气突然就泛滥起来了?”   “嗨,别提了。”凝露皱眉叹了口气,转头往左右打量了两眼,压低了声音,“还不都是那条灵鱼闯的祸!”   “灵鱼?”青女眉睫一动,不由脱口而出,“就是前段时间,云中君从天河边带回来的那条小鱼?”   “可不就是她么…”凝露撅了撅嘴,满脸鄙夷,“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歪门邪道,竟然提前幻化出了人身。”   “它变成人了?”青女心下一跳,蹙眉沉吟,“那条灵鱼我也见过,按理说,以她目前的修为,还到不了这种地步吧?”   “谁说不是呢!”凝露翻了白眼,有些愤愤不平,“要不是亲眼看见神君将她从池底抱了上来,打死我我也不信!”   “你说什么?”听到这里,青女不禁变了脸色,不可思议地道,“云中君抱了她?”   “对呀!”凝露点了点头,补充,“还把她带回了云梦楼。”   “什么?”青女心头一震,感觉全身的血都冲进了脑子里:难怪他要将她拒之门外,不肯相见,原来楼上另有其人!   他的居所,他从不轻易允许外人进入,以前就连她也极少踏足,可是现在,他竟然让那个鱼妖住进了云梦楼?   但一个未入仙籍的妖孽,又怎配留在他的身边!   那个妖女,到底是用了什么魅惑手段,居然让尊贵的云神如此在意?   青女不由得抿紧了嘴唇,深锁眉头,脸色冷如冰雪。   “青女姐姐!”凝露见她走神,不知在想着什么,只好举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青女一愣,随即收住了思绪,皱眉看着他问:“怎么了?”   “我说的这些,你千万要保密!”凝露神色郑重,忍不住叮嘱,“神君已经告诫过我们了,不可泄露半个字,要是被他知道我……”   “放心,”青女拍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幽幽道,“虽然我已经离开了碧霞宫,但我的心依然与你们同在,为了云中君和你们着想,我只会让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那我就放心啦。”凝露咧嘴一笑,满心欢喜,“我就知道,你的心还是向着我们的!”   青女却神色凝重,别有深意地嘱咐:“以后,你千万要盯紧了那个鱼妖,以防她图谋不轨……”   “……图谋不轨?”凝露怔了怔,眼珠一转,随即便领会了她的意思,嘴边露出了一抹阴笑,冲着她点了点头。   三日后,床上昏睡着的少女终于醒转过来,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紫游缓缓坐起身,伸了个懒腰,下意识地往周围看了一眼,只见室内陈设精美古雅、不染纤尘,俨然便是她所熟悉的云梦楼。   她心思一转,猛然间回想起昏睡前发生的事情,不禁垂眸看着床上的自己——   眼前的这个身体有手有脚,四肢健全,和鱼类的模样已经大相径庭,令她几乎不敢相信。   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很难看?她急切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一样不缺,可心里却对自己的相貌全然不知。   想到这里,她匆匆跳下了床,赤脚在地上磕磕绊绊地走着,想要找一面镜子来看看自己。   可是因为还不习惯人类行走的方式,难免跌跌撞撞,刚走没几步便重重摔了一跤。   “啊呀!”坐在地上,揉着摔疼的膝盖和手肘,她苦着脸咕哝,“好疼哦……原来走路这么费事,还不如在水里游呢,变成人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发完了一顿牢骚,紫游不声不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不经意间抬头一瞥,忽见窗下的玉台上正摆着一面镜子。   “喔,原来在那里。”她顿时面露喜色,歪歪扭扭地走了过去,迫不及待地拿起了那面菱花镜。   “天啦噜,这、这就是我么?”凝视着镜中的容颜,她一脸惊奇,“变成人之后居然长成了这个样子?”   要是爹爹和娘亲还活着,肯定认不出她这个女儿了吧?   她皱着眉头在玉台前坐下,盯着镜子里的脸左看右看,一时间还不太习惯这副新的面容,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心里一片茫然。   “管它呢,反正只要不是丑八怪就好啦……”看了老半天之后,她终于放下了镜子,长舒了一口气。   转眼一瞧,旁边还搁着一个精美的抽屉式小匣子,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她随手拉开了最上层的小抽屉,只见里面整齐摆放着凤纹玉梳、霞影发带和一些胭脂香粉,再拉开下面两层一看,却都是些钗环首饰,琳琅满目,细细看去,倒是件件做工精致、典雅独特,就算她再没见识,也知道这些都是难得一见的上品首饰。   她从第三层抽屉里拿起了一只水纹玉镯,一时觉得稀罕,便试着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原本以为自己纤细的腕骨撑不起那只镯子,却没想到戴上去居然大小正合适,就好像是专门为她定做的一样。   然而她对这些首饰并不怎么感兴趣,觉得戴在腕上有些累赘,便又随手摘了下来,轻轻放回了原处。   看着镜子里面披头散发的自己,她觉得有些不太像话,既然现在已经化身为人,就应该像那些绰约美丽的仙子一样,把头发整齐地梳理起来才对嘛。   一念及此,她抬起了手,想去拿那把玉梳,可是就在这时,突然有另外一只手从旁伸了过来,先她一步取走了梳子。   “咦?”紫游一愣,猛然抬头看去,不禁失声,“神君……”   屏逸拿着凤纹玉梳,眼带笑意凝视着她,语气柔和:“是要梳头么?我来帮你。”   ☆、第十七章:初次梳妆   “什么?”她怔了怔,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起身婉拒,“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然而屏逸却按住了她的肩膀,温声道:“坐着别动。”   他的掌心很暖,那股暖意从肩膀一直传到了她的心里,令她难以拒绝他的好意。   屏逸站在她的身后,开始替她梳头,她的头发长可及腰,像黑色的绸缎一般光亮润泽,摸在手里非常顺滑。   房间里面静悄悄的,珠帘低垂,光影摇曳,千夜梨的花瓣随风飞入窗口,飘落在梳妆台上,带来缕缕清香,沁人心脾。   她借着镜子凝视着他的动作,心中竟然有些恍惚,这样温馨的场景感觉就像是在梦中。如果这是一场梦,她希望永远都不要醒来。   “想梳成什么发式?”屏逸看着镜中发呆的人,忽然开口询问。   “唔?”她怔了怔,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转头看了看身后的人,不假思索道,“我觉得……像您这样的发式就很好看呀。”   “我的?”屏逸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不禁失笑,摇了摇头,“这是男子的发式,女孩子应有女式的装扮。”   “女式装扮?”她一脸懵懂,歪着头想了想,“那就把头发高高挽起来,盘成海螺壳的样子,好不好?”   “不好,”屏逸摇头,耐心地解释道,“螺髻多为凡尘已婚妇人之发式,你还这么小,不适合。”   “唔,梳个头也有这么多的讲究么?”紫游抬了抬眉毛,神情有些苦恼,忍不住小声嘀咕,“做人可真麻烦。”   屏逸少不得柔声安慰她:“慢慢来,习惯了便不觉得了。”   “现在怎么办?我也不知该梳成什么样子才好。”紫游咬着嘴唇发愁,烦恼地叹了口气,“不如随便扎起来吧。”   屏逸看着镜子里的少女,微笑:“不怕,我有办法。”   说完,他将她的头发平分成两股,对称盘结于头顶两侧,用美丽的霞影丝带系好,然后从两个发髻中各引出一小绺头发,使其自然下垂。   “梳好了。”片刻后,屏逸凝视着顾盼神飞的少女,不由得弯起了嘴角,由衷赞叹,“就像是清水里开出的芙蓉花,明丽脱俗,举世无双。”   “这……”紫游抬手摸了摸头顶的两个发髻,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什么嘛,这分明是凡尘中的小顽童才会梳的发式,不好不好……”   “你才多大呀?”屏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语气温柔,“在我眼里你可不就是个小孩子嘛?”   “我才不是小孩子呢,”听他这样说,她有些不高兴了,忍不住辩驳,“我都已经四百多岁啦,经历过很多很多事情,那些孩童怎么能跟我比呢?再说了,我都已经有小侄女和小外甥了,怎么着也算是个长辈了吧?虽然它们已经不在了……”   “四百多岁……”屏逸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那么跟我的年龄相比呢,你算不算是小孩子?”   紫游一愣,顿时哑口无言——以她的四百多岁和他的十九万岁相比,这样的年龄差距,在他眼里,她恐怕就像个小婴儿那般大小吧?想想都觉得很可笑。   她讪讪低下了头,神情有些沮丧,闷闷道:“紫游自知卑微,怎能和神君相比。”   屏逸原本只是玩笑之言,并未认真,不料却惹得她不开心了,心中不免为方才的失言而懊恼,只好想办法来尽力补救。   “罢了,我还是派人去请一位女仙来教你梳妆吧。”他放下梳子,轻叹了一声,“碧霞宫里除了你之外都是男子,只怕没人能帮得了你。”   “啊?不用不用!”紫游连忙起身阻止,诚惶诚恐,“不用那么麻烦,就这样吧,这样也、也挺好的……”   口不应心。屏逸看着她,微微皱起了眉头,语重心长道:“我知道,其实你一点都不喜欢,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呢?游儿,在这里,你不需要委屈自己,想做什么便去做,想要什么尽管说。”   “我……我不觉得委屈啊,”她摇了摇头,认真地解释,“神君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也是第一个为我梳头发的人,其实梳什么发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神君的这片心意……对我来说很珍贵。”   屏逸看得出来,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并不是单纯为了讨好他才故意编出来的甜言蜜语。她一向心地单纯,所以她的心思,他几乎一眼便能看透。   听她这样说,他心中甚是欢喜。   “反正我信你,”紫游笑嘻嘻地看着对方,眼眸璀璨,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你说这样子好看,那就一定很好看喽。”   其实,她虽然已有四百多岁,但此时的样貌却像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正值豆蔻年华,把头发梳成这样也未为不可,这发式虽然简单,却显得她娇憨可爱、天真烂漫,别有一种风致。   尤其是她笑起来的时候,容光焕发、顾盼神飞,整个人就像明珠一样光彩夺目,令人忍不住想要捧在手心上。   屏逸注视着她娇俏可人的模样,内心柔软如水,脉脉地握住了她的手,轻轻道:“以后,我天天帮你梳头,好不好?”   “真的么?”情窦未开的少女眨了眨眼睛,一脸欢喜。   屏逸嘴角上扬,点了点头,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温暖的笑意。   “好,”她喜笑颜开,答应地很干脆,边说边把手抽了回来,指了指外面,“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   “回去?”屏逸见她要走,眼神微微一变,立刻伸手拉住了她,“从今往后,你就住在这儿,不用再回幻波云池了。”   “你说什么?”紫游回头看着他,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屏逸郑重道:“以后这个房间就归你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都能满足你。”   不是在做梦吧?紫游一下子怔住了,她从未奢望过要住在这云梦楼上。   要知道,这座楼可是碧霞宫里的禁地,未经他的许可,任何人都不得擅入,更别提是住在里面了。在这万丈高楼之上,向来只有他云神一人独居于此,俯瞰众生,横览八荒。   她有何德何能,敢与他同居在这云梦之巅?   ☆、第十八章:云梦之巅   “这……”紫游一脸为难,神情窘迫,“这好像不合规矩吧?”   “规矩?”屏逸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一字字缓缓道,“在碧霞宫,我说的话就是规矩。我说你可以住,你就可以住。”   “可是……”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小声咕哝了两句,“我住不惯这里,也睡不惯那张床,我还是觉得幻波云池更适合我。”   “你初化人形,不习惯很正常。”屏逸微微蹙眉,耐心地劝导她,“但你现在已经变成人了,就要努力地学习人类的生活方式,做一个真正的人,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明白么?”   “……哦,”紫游只好点了点头,敷衍了事,“我知道了。”   尽管表面上顺从,但她心里却认为做人实在是麻烦得很,其实大可不必那么辛苦的,何必那么较真呢?   “游儿,不用担心,”屏逸轻轻握住她的肩膀,柔声安慰,“你那么聪明,一定很快便能适应。”   “我……我还是觉得不该住在这里,”紫游心虚地笑了笑,满脸尴尬,“要不……要不我住谷雨那里吧?”   “你说什么?”屏逸瞬间变了脸色,直直盯着她的眼睛,手上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声音也跟着沉了下去,“你要和他……”   怎……怎么了?紫游被他的反应吓呆了,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只觉得那双手如同两把大铁钳,快要把她的骨头生生捏碎了。   她忍不住皱眉,挣扎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是觉得……除了你之外,和他比较聊得来嘛……”   “……只是这样?”屏逸的脸色缓和下来,手渐渐松开。   “嗯。”紫游连忙退开一步,一面冲他点头,一面用手揉着肩膀,补充,“只有他真心愿意和我做朋友。”   朋友?屏逸心里一宽,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这个小丫头鸿蒙未开,尚不知男女有别,看谁都是一样,只分远近亲疏,想必是怕他拘束了她,所以才不肯住在这里,可是这次却由不得她任性了。   他凝视着她,一脸严肃,语气不容违拗:“除了云梦楼,你哪儿都不许去,从今往后就乖乖住在这儿,不必想太多。”   牛不喝水强按头啊……   她有些无奈地动了动嘴角,没敢再多说。   夜半时分,紫游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只觉得燥热干渴,浑身难受。   煎熬不住,她索性一骨碌爬了起来,下床扑到案边,咕咚咕咚将一茶壶的水都灌进了喉咙,然而却还是干渴得厉害。   她放下茶壶,起身离开案边,轻轻打开了房门,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悄悄绕过大厅里的屏风,往屏逸的房间瞄了几眼。   他房门紧闭,屋里面没有光亮,静悄悄的,听不见任何声响,看来应该是已经歇息了。   她不由得暗自庆幸,转过身轻手轻脚地溜出大厅,来到了围栏边上,低头看向波光离合的幻波云池——   下去待一会儿再上来,应该不会被他发现吧?   她回头往大厅里面又瞅了一眼,确定没有被他察觉,方才安下心来。   “睡在床上哪有睡在云波中舒服?做人真是好辛苦呀。”   紫游暗自抱怨了两句,正准备飞身往下跳,不料,肩膀竟忽然被人按住。   “唔?”她心下一惊,蓦地回头看去,神情为之一变,支支吾吾道,“神、神君,你……你怎么出来了?”   屏逸叹了口气:“你还是要回去?”   “我、我其实……”紫游有苦难言,神情窘迫,忍不住央求,“你就让我回云池待一会儿吧,我实在难受得很……就快要坚持不住了。”   “我知道你现在很不舒服。”屏逸抚摸着她的头,眼神充满爱怜,语气却很坚定,“但你必须要尽力克服对水的过分依赖,否则,你永远都别想离开幻波云池,更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明白么?”   “可是我……我觉得好难啊,”紫游皱起眉头,神情烦忧,“已经离开幻波云池好多天了,我的身体就快要支撑不下去了,如果再不回到水里面去,我真的会死掉的……”   “不许胡说。”屏逸听着最后那句话很是刺心,连忙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紫游黯然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往下面瞥了一眼,忽觉一阵头晕目眩,身形摇摇欲坠。   “游儿!”屏逸心中一沉,连忙扶抱住她,切切地安慰,“没事的,不要害怕,忍一忍就能挺过去,你一定可以的,要相信自己!”   相信自己……紫游倚靠在他胸前,浑身绵软无力,头脑昏昏沉沉,晕眩得非常厉害。   屏逸将她送回房间,取了一丸养心丹喂她服下,她方才安静睡去。   在她睡着的时候,树上的青鸾鸟翩翩飞了进来,扑棱棱落在主人肩头,歪着脑袋看了看他,又转头看了看床上的人,喉咙里蓦地发出了一阵“咕噜”之声,似乎有话要说。   “嘘——”屏逸连忙对着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生怕这只顽皮的小鸟将睡着的人吵醒。   哼,至于吗?青鸾鸟不满地翻了个白眼,拍拍翅膀飞了出去,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不就是一条鱼嘛,腥了吧唧的,哪有我漂亮?没眼光,实在是没眼光!   云梦楼高高耸立在云天之上,周围仙雾缭绕,霞光旖旎。   初晨,有悠扬婉转的琴音自楼上飘出,随风萦绕在云霞之间,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一夜安眠,楼中的珊瑚床上,紫衣少女悠悠醒转过来,侧耳谛听。   琴声从窗外飘入室内,空灵纯澈,宛如天籁。   是他在外面弹琴么?她起身跳下床榻,轻轻走到窗边,窗子是半掩着的,一推便开,千夜梨的枝桠横斜在窗前,枝头繁花胜雪,花气随风,香飘空际。   人呢?她往窗外瞅了两眼,没有见到他的踪影,于是便开门走了出去,一路循着琴声,找到了露台。   那袭白衣沐浴在清晨的日光下,闪耀着温润的光泽,如同晴空上娴静的云朵。   ☆、第十九章:天上谣   他的神情非常专注,眉尖隐隐若蹙,也不知是喜是忧,千夜梨的花瓣落了一身,他却好像浑然不觉似的。   紫游不敢惊扰他,只是静静立在一旁倚着栏杆,专心致志地聆听琴声。   “你醒了?”一曲弹完,屏逸转过头看向了她,眉目清朗如昔,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曲子真好听。”她微笑起来,心下有几分好奇,“以前怎么没听你弹过?”   屏逸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此曲名为《天上谣》,你若喜欢,我可以教你。”   “天上谣?”紫游喃喃重复了一声,流露出无限向往的神情,“难怪听起来会有空灵出尘的感觉。”   “不全是那样的,你只听懂了一点皮毛。”屏逸起身走到她面前,神情间若有忧思,“这首曲子是很久以前的两个仙人所创,后来他们都不在了,但这曲子却流传了下来。”   “不在了?”紫游眨眨眼睛,好奇地问,“那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屏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走到围栏边上,凭栏眺望着云霞深处,幽幽道:“他们原本是凡尘中的一对恩爱夫妻,两人为了能够永生厮守,便决定修炼成仙。后来他们如愿以偿,双双飞升天界,却发现天条是禁绝男女情爱的。他们被迫分离,却又深深想念着对方,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只能隔着迢迢天河之水,偷偷用琴声传达心中的思念和悔恨之情,因此便有了这曲《天上谣》。”   “原来竟是这样。”紫游万万没想到这首乐曲的背后,竟还有这样一段曲折动人的故事,不禁有些诧异,“那后来呢,他们怎样了?”   “后来他们之间的秘密不幸败露了,两人同时被贬入凡尘,再世为人。”屏逸的语气中隐隐透出几分感慨,漆黑的瞳子也变得深沉起来。   “唉,真是遗憾……”紫游怅然叹了口气,不假思索地道,“不过他们重回凡尘,可以再续前缘,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屏逸转头看着她,眼神惆怅而寂寥,用叹息般地语气道,“再世为人之后,他们忘记了前尘,也忘记了彼此,永远都不会在一起了,因为这是上天对他们的惩罚。”   “啊?这么严重?”紫游一脸惊讶,没想到那两个仙人的结局会是这样,不由得摇头唏嘘,“这也太有点不近人情了……”   “天条向来如此。”屏逸看着她的眼睛,若有深意地问,“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怎么选择?是了断前缘、继续做个不食烟火的神仙,还是不改初心只求一世钟情?”   “唉,一世太短,活着总比死了要好……”她轻叹了一声,不禁皱起两道秀眉,神色费解,“你说他们干嘛非要做夫妻呀?做神仙岂不是更好?”   屏逸怔了一下,瞬间有些哭笑不得,轻轻摇了摇头,凝眉沉默下去,漆黑的眼眸深邃莫测,令人难辨喜怒。   “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半晌,紫游见他一直没有发声,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   “答案本没有对错之分,”屏逸摇头,微微苦笑了一下,深深看进她的眼睛里面,“你只是不懂得……人与人之间的那种感情罢了。”   什么感情?紫游迎视着他的目光,清亮的眼眸忽闪忽闪,如同一对密不可分的游鱼,心里面油然而生几多困惑,满脑子都是问号。   屏逸不愿多说,沉默了片刻,忽然岔开了话题:“想学琴么?我可以教你。”   紫游看着九歌琴,面色迟疑:“琴似乎有点难学,有没有学起来简单一点儿的?”   “简单的……”屏逸喃喃,若有所思,伸出手道,“这个如何?”   话音未落,一支白玉笛应声出现在他的掌心上面,质地如脂如膏、晶莹温润,笛身隐隐透着一股灵性。   “哇,这玉笛真好看。”紫游眼神亮起,由衷地赞叹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端详抚摸。   细细看去,只见笛身上镌刻着两个古字,认真辨认了一下,她不禁脱口道:“浣梦?”   “不错,此笛名为‘浣梦’。”屏逸点了点头,对其了如指掌,“材质为昆山神玉,颇通灵性,声音可洗心宁神、驱逐梦魇,有安魂助眠之功效,作为一件神兵,当然也可用来杀敌防身。”   “杀敌防身?”紫游眨巴了几下眼睛,顿时明白过来,“那它岂不是一件法器?”   “是的,”屏逸肯定了她的判断,“浣梦笛的确是件法器,从现在起,你就是它的主人了。”   “你要把它送给我?”紫游愕然看着他,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这、这太贵重了……”   “尽管收下。”屏逸笑了笑,语气温和,若有深意地道,“能物尽其用,也算是它的造化了,总好过一直闲置下去。”   紫游一怔,忍不住问:“这么好的法器,你平时都不用它的么?”   屏逸凝眉,微微颔首,眼眸里浮起了一抹愁绪,声音低了下去,如同梦呓:“我几乎忘了它的存在。”   是真的忘了,还是不敢去回想呢?   为什么此时此刻,会突然心血来潮将它召唤出来?   又为什么会很想把它送给她?   一时间,种种纷杂的念头接连不断地冒了出来,扰乱了他的心绪。   他尽力克制着自己,不愿再往下深想。   “弃之不用,未免太可惜了。”她抚摸着玉笛,不由得轻叹了一声,神情惋惜。   “你说的是……”屏逸轻轻点头,“所以,由你来做它的主人,不是很好么?”   “可是我……”紫游有些忸怩起来,一面对玉笛爱不释手,一面却又觉得受之有愧。   屏逸一眼便看透了她的心思,抬手指了指玉笛,含笑提议:“你不妨问问它的意思,如果它不肯认你为主,我也不会强求。”   “诶,这倒是个好主意。”紫游笑嘻嘻地点了点头,“与其我来选它,不如让它来选我。”   她低头看着玉笛,心里微微有些忐忑,讷讷开口:“浣梦啊浣梦,你、你愿意跟着我么?”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话音未落,浣梦笛突然发出了光芒,脱手向上飞起,围绕着少女盘旋了三圈,最后停在半空,朝她指点了一下。   紫游见状,不禁欣然脱口:“哇哦,它同意了!它真的愿意跟着我哎。”   “那它便正式属于你了。”屏逸看着她一脸欢快的样子,不由弯起了嘴角。   ——既然他已经决定将浣梦笛赠送给她,浣梦笛也只能服从他的心意认她为主,她问与不问结果都是一样。   浣梦笛徐徐降落,重新回到了她的掌心上,随即收敛了光芒,恢复如初。   紫游用双手捧着玉笛,满心欢喜,如获至宝。   屏逸看着她,目光温柔:“笛子学起来要稍微容易一些,但也要勤加练习才行,以后我会慢慢教你。”   “嗯。”她用力点了点头,把笛子贴在心口,视如珍宝,郑重许诺,“我一定好好学。”   屏逸将一本小册子递了给她:“这卷《笛谱》你先拿着好好看看,现在我要去灵霄殿议事,等回来再开始教你。”   “好,”紫游接过来,点了点头,微笑,“神君快去吧,正事要紧,我……我等着你回来哦。”   屏逸冲她笑了笑,身形一闪,瞬间消失。   紫游欢欢喜喜地下了露台返回楼内,想回自己的房间,然而一进门却发现走错了,这个房间不是她的,而是屏逸的。   云梦楼是一座高达万丈的圆楼,总共有九十九层之多,其中房间不计其数,但最高层却只有两个对等的房间,这两个房间从外观上看去几乎是一模一样,倘若只是这样倒也容易区分。   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云梦楼其实并非静止的,而是在时刻不停地围绕着中心轴自转,因为一直保持着均匀而缓慢的速度,所以不容易被人察觉罢了。   随着云梦楼自转,她和屏逸的两个房间虽然相对位置保持不变,但实际所处的方位却在时时变动中。   屏逸久居楼中,对一切了如指掌,哪怕是方位时时在变,他闭着眼睛也能准确无误地找到自己的房间,可是紫游刚刚搬进来,一时间尚未适应,就难免混淆了。   屏逸的房间高贵典雅而不失简约风格,呈现出一种清寂幽独之美,与她房间里的细腻温婉、精致华丽之风迥然有别。   紫游环顾左右,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自言自语道:“奇怪,怎么走着走着就到神君这里来了?”   “不请自入是为贼也!”寂静的楼内,忽然有人开口奚落了一句。   谁在说话?紫游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张望,门外却是空空如也。   “奇了个怪……”她满头雾水,暗自嘀咕,“听声音也不像是神君啊,会是谁呢?”   这时,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吃吃笑道:“有人闯进来啦,快来抓贼呀,快来抓贼呀……”   唔?紫游心里一动,蓦地转头看向了那架折叠屏风,屏风上画的是一幅落花微雨图——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楼台之外烟雨蒙蒙,落花飘飞,一个病酒的白衣秀士萧然独立于花下,抬眸凝望着雨中双飞的燕子,满脸愁思,无比寂寥。   “呵呵,原来是你在说话!”紫游发现白衣秀士的嘴巴在动,顿时恍然大悟。   白衣秀士连忙以袖掩口,佯装道:“不是某。”   “掩耳盗铃,还不承认。”紫游嘻嘻一笑,顽皮地吐了吐舌头。   白衣秀士垂下了手,脸上似笑非笑,语带玄机道:“盗铃事小,偷心事大,某若再不管管,主尊的心怕是要被你这小贼给偷走了。”   “噫,瞎说,满口醉话!少喝点吧你……”紫游走到近前,抬手指了指他的脚,诡笑道,“瞧瞧吧,你连靴子都穿反了,还不快换过来?惹人笑话。”   “有么?”白衣秀士一愣,连忙低下头查看自己的双脚,满脸疑惑,“左鞋在左足,右鞋在右足,这正对呀,某哪有穿反?”   说罢,他猛然抬起了头,却发现屏风前的少女已经不见了。   原来,紫游趁着他低头看鞋的时候,一溜烟儿飘了出去,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身在门外。   “小丫头片子,鬼灵精!”白衣秀士知她骗了自己,忍不住笑骂了一声,随即恢复原貌,归于岑寂。   落花微雨屏风上画图依旧,斯人痴痴独立,双燕斜飞细雨中。   紫游重新关好房门,正要转身离开,一时间却又想到了什么,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这两个房间不容易分辨,倘若以后再错入他的房中,岂不是很丢脸?不如趁现在做个标记也好。   想到这里,她略施术法,在屏逸的房门上画下了一朵云彩,随后又在自己的房门上画了一条鱼,如此一来他们各自的房间不就一目了然了?以后无论云梦楼怎么转圈圈,她都不会再走错地方了。   紫游高高兴兴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将浣梦笛看了又看,方才坐在案边开始阅读《笛谱》。   《笛谱》的上卷记载的是吹奏的指法和技巧,下卷所载则是五音十二律和曲谱。   紫游从头至尾仔细看了一遍,虽然大体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有的地方却仍是一知半解,还需向屏逸请教。   看了大半天,她觉得头脑有些乏倦,便索性放下书,起身飞出了云梦楼。   站在幻波云池岸边,看着下面的波光水影和空中缥缈的云气,紫游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想要跳下去的冲动。   “我知道你现在很不舒服。”   “但你必须要尽力克服对水的过分依赖,否则,你永远都别想离开幻波云池,更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明白么?”   ……   那些他说过的话又回响在脑海之中,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指,往后倒退了几步——   是的,她不能让他失望,不管身体有多么煎熬难受,她都只能尽力隐忍,否则,她永远摆脱不了水的禁锢,也得不到真正的自由。   想到这里,紫游头也不回地从池边离开,狠下心走得远远的。   没想到,用双腿走路的体验跟以前乘着云气到处飘的感觉还真是有些不一样,未脱去鱼身的那个时候,碧霞宫在她眼里就好像是一片看不见水的汪洋大海,可是现在,感觉似乎有点不一样了呢。   ☆、第二十一章:恶语中伤   她沿着曲折的回廊信步而行,一转头忽然怔住,只见有个少年背对她坐在阶下,正在给一对五色鹿喂食。   是他?她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个背影,慧黠地转了转眼珠,随即蹑手蹑脚走下玉阶,从身后捂住了那个少年的眼睛。   “谁啊?”少年眼前一黑,不由脱口。   紫游轻笑:“你猜!”   “我知道是你。”谷雨边说边移开了遮住眼睛的那双手,回头看着站在身后的人,一脸笑容,“傻瓜,整个碧霞宫就你一个女孩子,有什么好猜的?”   唔?紫游一愣,随即绕到他的面前,疑惑地问:“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我变成这样你也认识?”   这可是她幻化为人之后,第一次走出云梦楼,也是第一次与谷雨见面,而面前这个少年,居然一眼就认出了她?   “小傻瓜,我当然认得你。”谷雨抬头瞧了她一眼,继续给身边的两头小鹿喂食,悠哉悠哉地道,“那天神君将你抱出幻波云池的时候,大家可都看见了,只有你昏睡着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她沮丧地叹了口气,“难怪你见到我这个样子一点都不惊讶。”   谷雨拍掉了手上的饲料余屑,站起身打量着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实在的,你变成人的样子,我……我还真有点不习惯呢。”   “别说是你了,连我自己都还不习惯呢。”紫游看了看自己,忍不住低低感叹,“其实,做鱼可比做人自在多了。”   “我想也是。”谷雨点头微笑,“那……你后悔么?”   “不后悔。”紫游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一脸认真,“我千辛万苦跃入天河,就是为了脱胎换骨修炼成仙。”   谷雨若有所思,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可是,修仙之路漫长而又艰辛,你做好准备了么?”   “嗯。”紫游用力点了点头,信心十足,语气坚定,“我不怕吃苦的,就算再艰难,我也不会放弃。”   “那就好。”谷雨赞许地看着她,脸上露出明朗的笑容。   紫游俯下身摸了摸五色鹿的头,小鹿很温驯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心。   “这么可爱……”她微笑起来,一脸明媚,扭头看着身旁的少年,“以后,我可以和你一起给它们喂食么?”   “当然可以。”谷雨欣喜地回答。   “那就这么说定了。”紫游转身欲走。   谷雨却突然拉住了她,迟疑道:“我……有件东西想要送给你……”   “什么东西?”紫游一愣,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谷雨被她一问,顿时红了脸,有些羞涩地把手摊开在她的面前。   “喔……”看着他手上的那件东西,紫游不禁眼神亮起——那是一条用紫莹草编织成的小鱼,通体紫色,闪闪发光,样子居然和她非常相似,看上去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这是你做的么?居然和我这么像!”她拿过来细细看了看,忍不住啧啧称赞,“你的手可真巧啊!”   谷雨红着脸抓了抓头:“这个就当做是贺礼吧,祝贺你脱胎换骨化出人身。”   “谢谢你!我很喜欢。”紫游笑容灿烂,歪着头想了一想,喃喃,“我要把它挂在床前,每天晚上都看着它入睡,嘻嘻……”   谷雨听她这么一说,脸红得更厉害了,但心里却十分喜悦。   然而就在这时,有人却大声斥道:“私相授受,不——害——臊!”   两人一惊,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只见凝露正站在廊下,一脸嘲讽地看着他们。   “原来是你。”谷雨皱眉反驳,“你胡说什么呢?!”   “我哪里胡说了?”凝露挑了挑眉,好像抓到了贼一般得意,快步走下玉阶来到他们面前,不屑地看了紫游一眼,“刚才我可都看见了!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关你什么事?”紫游连忙把手藏到了身后,满心地不乐意。   “就是,”谷雨白了他一眼,随声附和,“多管闲事!”   “哼,这就是罪证!”凝露逼近紫游,喝道,“把东西交出来!”   “凭什么?”紫游倒退了一步,把手背在身后,不悦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哼,果然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凝露冷笑了一声,转而瞪着谷雨,“你小子不会是看上这个臭丫头了吧,所以偷偷送了定情信物给她?”   定情信物?紫游一愣,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小鱼,脱口问道:“什么是定情信物?”   “别听他胡说八道!”谷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视着凝露,忍不住大声辩驳,“我和小游只是朋友,送她礼物纯粹是为了道贺,你可别想歪了!”   “真的只是这样么?”凝露不信,讥讽地看着他,“那你为何脸红,还这般偷偷摸摸的?想必其中一定有鬼!”   “你胡说!我……我没有!”谷雨一脸怒容,又气又急。   “被我抓个正着你还想抵赖?!”凝露冷笑,抬手指着对方的鼻子,语气充满讥诮,“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谷雨脸上阵红阵白,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   “哼哼,没话可说了吧?”凝露皮笑肉不笑,话里有话地道,“你别傻了,离这灾星远一点儿吧,免得自找麻烦!”   说罢,他便转身要走。   紫游气不过,忍不住上前拦住了他,愤然道:“可恶,你说谁呢?!”   “滚开,别挡了我的路!”凝露把脸一沉,猛地推了她一把。   紫游猝不及防,趔趄了几步,不小心摔倒在地上。   “小游!”谷雨低呼了一声,立刻冲了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凝露趾高气扬地睨了他们一眼,拂袖便要离开。   谷雨忍无可忍,一个箭步冲上前拦住了他的去路,厉声道:“你实在太过分了!快向小游道歉!”   “道什么歉?”凝露一脸不屑,狡猾地笑了笑,“是她自己腿软站不稳,与我何干?”   说着,他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膀,拔脚便走。   “你回来!”谷雨死死拽住了他的胳膊,不肯善罢甘休,“向她道歉!不道歉就别想走!”   “哈,你还说跟她只是朋友?”凝露转头看着他,满脸嘲弄,“人前人后你都是这么维护她,连我都替你害臊!”   “你这个混蛋!”谷雨咬牙,心头火起,扬手便给了对方一拳。   ☆、第二十二章:一朝结怨   凝露心头一惊,急忙点足飘退,避开了迎面袭来的拳风。   两个人怒目相对,剑拔弩张,眼瞅着便要打起来。   紫游不希望他们两个因她结怨,也担心谷雨会吃亏,少不得上前拉住了他,劝阻道:“算了,我没事,别和他一般见识,我们都别理他!”   谷雨也觉得自己有些沉不住气,被凝露几句话一激,便情绪失控,现在如果真和他打起来,难免会惊动云中君,到时候恐怕又是一场麻烦,自己受罚倒不要紧,万一连累了小游,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想到这里,他不得不忍下了这口鸟气。   凝露见他迟迟不敢动手,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开去。   “滚蛋吧讨厌鬼!”紫游冲着他远去的背影吐舌做了个鬼脸,借以发泄内心的怨怒。   那边厢,凝露没走出多远,忽见空中光华一闪,面前凭空出现了一个白影,犹如云雾般凝聚。   一见到那个人,凝露顿时脸色大变,慌忙躬身行礼:“神……神君!”   “现在我挡了你的路,”屏逸负手看着他,神情冷定,目光严厉,“你是不是也要将我推开?”   什么?凝露一惊,忍不住抬头瞄了对面的人一眼:难道刚才的事神君都看见了?   “没错,你方才的所作所为我看得一清二楚。”屏逸瞬间洞察了他的心思,微微皱眉,神色不悦,“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您、您别误会!”凝露顿时慌了神,心中忐忑不安,急忙辩解,“我……我刚才只是在和他们闹着玩儿……”   “巧舌如簧。”屏逸微微冷笑,沉声斥责,“一个小小的侍童,竟敢在宫中横行霸道、恶语伤人,若是传扬出去,别人恐怕要笑我管教无方了。”   这是要惩罚他吗?凝露听到这番话,顿时吓白了脸,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连声求饶:“卑下知错了,卑下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请神君开恩哪!”   “做错了事,理应受罚。”屏逸面无表情,看也未看他,冷然下令,“去戒律阁领三十鞭笞再回来见我。”   “三十鞭笞?”凝露登时吓得面如土色,全身的血都冷了下去,在地上磕头如啄米,不住声地哀求,“神君开恩啊……凝露知错了!凝露再也不敢了,求神君饶恕这一回!”   “同样的话,我不想重复第二遍。”屏逸皱了皱眉,语气里充满了告诫,“你最好牢牢记住这次教训,以后若敢再犯,可就不是受几下皮肉之苦这么简单了。”   凝露知道他身为一宫之主,向来说一不二,既然他存心袒护那两个人,那么此刻就算自己再怎么央求也是无用,当下只得忍气吞声,压下了满怀怨恨,硬着头皮前往戒律阁领罚。   凝露离开之后,屏逸移形换位,瞬息之间便来到了另外两人身边。   “神君。”谷雨怔了一下,连忙躬身行礼。   屏逸皱眉看着他,心里有点恨铁不成钢,忍不住责备道:“你身为他们的总领却不能御下,任由他欺负到你头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在二十四位侍童之中,谷雨的资质最好,屏逸有心将其留在身边并时时加以提点,希望他能够早日有所成就,然而这个少年却是生性淡泊,无论是对术法修为还是权力地位,似乎都没什么野心,从来不争不抢,待人和善,只知道尽心服侍、安分守己。   刚才凝露不过是说了几句浑话,谷雨便自乱阵脚,没法招架,实在是辜负了他往日的教导。   屏逸对此很是不满:“平时我是怎么教你的?过了这么久,却还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是卑下愚钝,实在有负神君往日教诲。”谷雨心中惭愧,讪讪低下了头。   紫游见状,忍不住替他说话:“请神君不要责怪谷雨,这又不是他的错,明明是凝露太嚣张嘛……”   “凝露已经去领罚了。”屏逸走到她面前,看了一眼她拿在手里的东西。   “你罚了他?”紫游满意地点了点头,小声嘀咕,“真是恶有恶报。”   “刚才摔疼了吗?”屏逸打量着她,难掩关切之情。   紫游一怔,连忙摇头:“那倒没有。”   屏逸放下了心,温声道:“没事就好,还不跟我回去?”   “哦。”紫游讷讷点头,朝着谷雨摆了摆手,乖乖地跟从屏逸离开了。   回到云梦楼上,屏逸正要进自己的房间,一打眼忽然瞧见了门上的那朵云彩,不由得怔了一下,随后他转过身又往她的房门处看了一眼,心中不禁有些纳闷。   他看着身边的少女,问:“是你画的?”   “嗯,是我画的。”紫游讪讪点头。   “什么意思?”屏逸有些疑惑。   紫游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嗫嚅:“我……我怕走错了门,所以就随手作了个标记。”   标记?屏逸微微扬起嘴角,含笑不语——走错了又何妨?她又不是外人。别说是一个房间了,就算是将整座云梦楼都送了给她,他也是在所不惜的。   紫游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不高兴了,心里未免有些惴惴,不安地道:“你、你要是觉得这样不好,我现在就把它们抹掉。”   “不用,就这样吧,你想得很周到。”屏逸对她笑了笑,推门走了进去。   紫游听到他的夸奖,不由得心里一乐,笑眯眯地跟了进去。   屏逸在青玉案前跪坐下去,抬头看着她,柔声道:“你也坐。”   紫游在他对面坐下,下意识地扭头看着旁侧的落花微雨屏风,上面的那个白衣秀士静悄悄的,竟是一动也不动了。   屏逸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放在了她的面前,见她一直瞅着那架屏风发呆,忍不住问:“怎么了?”   紫游回过了神,尴尬地笑了笑:“没什么。”   屏逸神色不动,拿起杯子浅啜了一口茶,忽然道:“你要是喜欢那架屏风,现在我便将它移到你房里去。”   什么?紫游一愣,慌忙摆手婉拒:“不用不用……我就是随便看看而已。”   说罢,她连忙端起茶杯埋头喝茶。   ☆、第二十三章:密锁心结   倘若将那架落花微雨屏风移到她的房间里去,那个白衣秀士岂不是要天天对着她说醉话?到时候她想逃都逃不了,又该如何是好?   屏逸觉得她神情有些古怪,忍不住又问:“你真的不要?”   “嗯,真的不要。”这一次紫游果断地点了点头。   屏逸不说话了,低眸看着她的手沉默了一下,忽然道:“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瞧瞧。”   “唔,你说的是这个么?”紫游放下茶杯,坦然将紫莹草编的小鱼送到了他的面前,笑容甜美,“喏,这是刚才谷雨送给我的,你看是不是很像我?”   屏逸接过来看了两眼,嘴角不由得浮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草编的小鱼倒是活灵活现,一瞬间让他禁不住想起了在天河边初遇她的情景,当时她是那么得窘迫而又无助,委实惹人心疼。   屏逸将小鱼还给了她,没有回答,顾左右而言他:“这个谷雨,平时不用心修炼,倒是喜欢在这些小玩物上面下功夫。”   “神君错怪他了,谷雨其实很勤奋的。”紫游不假思索地替人分辩了一句。   “是么?你倒是很了解他。”屏逸看了她一眼,心下顿时微微有些不快。   算起来她和谷雨相处的时间,远没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多,居然这么快就和谷雨一条心了?   紫游完全没有察觉出他的情绪变化,自顾自道:“这是他送我的第一件礼物,也不知算不算是定情信物?”   “一派胡言!”屏逸神情立变,忍不住拍案低斥,语气难掩激愤之情,“那个混账的胡言乱语你竟然当真了?”   紫游从未见他有过这种疾言厉色的表情,吓得立即闭上了嘴巴,往后瑟缩了一下。   屏逸又气又急,却不知该当如何言明其中的隐曲之处,暴躁之下猛然一拂袖,将案上的杯盏全部扫落下去。   只听一阵咔嚓脆响,美玉做的茶具悉数摔了个粉碎。   紫游蓦地一惊,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声音怯怯道:“你……你生气了?”   屏逸阴沉着脸,胸口起伏不定,心里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咆哮怒吼。   情绪大起大落之间,弑情咒印再次被触发,心口顿时剧痛无比,有如刀割针挑一般难以禁受。   一时间,屏逸浑身颤抖、冷汗涔涔而落,为了不让自己倒下去,他不得不两手死死撑住了桌面。   紫游在对面看着,不禁大吃一惊,慌忙站起来冲到了他的身边,失声道:“神君!你、你怎么了?”   屏逸痛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咬牙隐忍。   弑情咒印赫然在他的左胸口显露出来,如同漩涡一般无声旋转,将心间涌动的七情六欲一一吞噬。   “天啊……那、那是什么?!”紫游注意到了那个可怕的“漩涡”,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由得僵住。   屏逸怕吓到她,连忙用手捂住了那个印记,试图尽力遮掩,然而却还是有光从指缝间漏出,清晰可见。   “你、你是受伤了么?快让我看看!”紫游一下子回过了神,惊慌地去拉他捂在胸前的手,想要看个究竟。   屏逸毅然别过了脸,死死捂住弑情咒印,就是不肯松手给她看,脸色越发苍白了下去。   成年之后,他从未在人前流露过如此脆弱的一面,如果让她知道眼前这个看似无比高贵的天神,实则竟是一个被锁了心的、无法对任何人付出真感情的活死人,她会怎么想呢?   她会可怜他同情他,抑或是耻笑他离开他?   刹那间,屏逸脑海中闪过无数思虑,心潮越发起伏不定,弑情咒印带来的痛楚随之加剧,他疼得几乎直不起腰身,整个人都无力地伏在了青玉案上。   “你快让我看看啊,你到底是怎么了?”紫游满心惶恐,不知所措,情急之下,竟然抱着他哇哇大哭起来,“呜呜呜,你不要吓我啊神君……你不要紧吧?你到底是怎么了?呜呜呜,紫游好害怕……”   在她抱住他的一刻,屏逸全身一震,不由得惊呆了,一时间竟忘记了身上的疼痛。   紫游眼泪哗哗,哭得无比伤心,连身体都在剧烈发抖,她用力地抱着他,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了似的,泪水顺着面庞不停地流下,有的打湿了他肩头的衣服,有的凝成了一粒粒明珠,噼里啪啦地散落在周围的地面上,清脆有声。   屏逸任她抱着,身体一动不动,听着少女呜咽的哭声,他心里反倒逐渐平静下来,不知不觉间弑情咒印亦悄然黯淡下去,直至隐没不见。   疼痛消失之后,屏逸无声地松了一口气,很快便恢复了正常,而依偎在身边的少女却已哭成了个泪人儿。   屏逸垂眸看着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安慰是好,忍不住把她搂进怀里面,柔声哄道:“游儿不哭了,我已经没事了。”   没事了么?她一愣,抬起头看着他,泪眼婆娑,眼睛哭得红红的。   “你看。”屏逸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微笑,“已经没事了。”   紫游抹了一把眼泪,睁大眼睛盯着他的胸口,心中充满了疑惑:那个金色的漩涡居然真的消失了!好奇怪,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会令他如此难受?   “你、你这里是不是受伤了?”她指了指弑情咒印出现过的地方,满眼担忧地看着他。   屏逸缓缓摇了摇头,低低道:“没有。”   “你骗我……你肯定没说实话。”紫游不肯相信他,犹豫了一下,猝然扯开了他胸前的衣襟。   屏逸心头一跳,禁不住满脸尴尬,但却并没有逃避,他知道,如果不让她看个究竟,她一定是不会死心的。   这时,那架落花微雨屏风上忽然发出了淡淡的光芒,画中的白衣秀士竟是毫无征兆地动了一下。   “呀呀呀!非礼呀!非礼呀!——”白衣秀士突然看到这般情景,忍不住在心里面连连大叫,难为情地用手捂住了双眼,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间偷窥。   接下来也不知那偷心小贼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他必须得盯紧了她,万一主人无法招架,他也好及时跳出去相救啊……   白衣秀士屏气凝神,不敢出声,时刻准备着伺机而动。   只见下一个瞬间,紫游紧紧盯着屏逸裸露的胸膛,目光中充满了惊叹。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屏逸的身体完好无损,并没有受伤的痕迹。白皙的肌肤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闪烁出纯银般的光泽。   一时间,她几乎忘记了呼吸,怔怔盯着他的前胸,两眼发直。   “天哪,你、你的身体是用钻石打造的么?”她一面赞叹,一面忍不住抬起了手,小心翼翼地触摸了一下——就算他们的鱼鳞再闪亮,也比不上这钻石般的辉光啊!   屏逸微微颤了一下,不禁有些难为情。   “这里疼不疼啦?”她在他心脏的位置轻轻按了按,抬起头观察他的反应。   屏逸低眸凝视着她,缓缓摇了摇头,眼神比月光还要温柔,但却交织着无边的荒凉和寂寥——天地之大,他不能爱亦不能恨,只能置身情外,做个无欲无求无心之人。   紫游眨了眨眼睛,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重新替他掩好衣襟,轻轻问道:“刚才的那个漩涡到底是什么,可不可以告诉我?”   屏逸沉默了一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深深地看着她:“你很担心我么?”   “嗯。”她点了点头,神色郑重,由衷地道,“你是紫游的恩人,紫游不能没有你。”   “恩人?”屏逸微微苦笑了一下,惆怅而无奈,忍不住轻叹,“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你还会这么在乎我么?”   紫游歪着头想了一想,最后苦恼地皱起眉头,嗫嚅:“我、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握着她的手,一边说一边缓缓贴近了自己的面颊。   不妙!主人是被偷心了么?!屏风上的白衣秀士愕然睁大了眼睛,激动之下,身形猛地晃了几晃,险些从屏风上一跟头栽了下去。   可他这么一动不要紧,连带着整面屏风都跟着微微摇晃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屏逸说到这里,蓦地察觉到了一丝端倪,神情顿时一变,看也不看便挥袖拂了过去,只听嗖地一声,衣袂陡然增长七尺,如同匹练横空一卷一带,硬是将什么东西从画屏中给拖了出来。   “青鸾鸟?”紫游立刻跳了起来,看着撅着尾巴一头栽到地上的五彩飞鸾,瞬间恍然大悟。   ——原来刚才是它偷偷隐入了屏风之中,让画上的白衣秀士活了起来!   “哈哈,你装得倒挺像么!”紫游弯下腰戳了戳它的脑袋,“好家伙,差点儿就被你给骗了。”   青鸾忿忿翻了个白眼,拍拍翅膀站了起来,随即飞到了屏逸身边。   “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屏逸收回了手,不悦地瞪了它一眼,“说吧,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藏在里面的?”   “这个嘛……从您在露台弹琴的时候。”青鸾低低咕哝了一声,如实相告,不敢撒谎。   屏逸皱了皱眉,沉着脸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青鸾不情不愿地低下了头,“咕喔”了一声,勉强表示服从。   紫游在一旁抿嘴笑道:“倘若以后它不请自入、偷偷溜进神君的房间里来,我便大喊捉贼。”   青鸾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忽地跳上屏逸的膝头,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背,可怜巴巴地诉苦:“最近难得见上主人一面,小可都饿瘦了。”   屏逸垂眸看着它:“这话听着有些奇怪,我又没说不让你吃东西。”   “可是见不到主人,小可就吃不下东西。”青鸾颓然低下了头,郁郁不乐。   “哦?”屏逸微微挑眉,“这又是为何?”   青鸾眨眨眼睛,长吁短叹:“执剑上仙说小可这是害了相思病,只有天天待在主人身边,这病才能好。”   “他真这么说?这个卫介,亏他说得出口!”屏逸不由得冷笑了一声,“他还对你说了什么?”   “他还说……”青鸾歪着头想了一想,别有深意地道,“他还说您要想吃鱼的话,不如红烧一下,味道会很鲜美,不过要千万小心鱼刺,免得扎伤自己。”   紫游默默听着,觉得这番话无比刺心,顿时便闷闷不乐。   屏逸黑着脸哼了一声,语含讥讽:“不承想多日未见,他嘴上的功夫倒是大有长进了……这么牙尖嘴利,不如去和下界的泼妇一较高下。”   青鸾没有留意他话里的喜怒,扭头鄙夷地瞥了旁边的少女一眼,不怀好意地道:“主人,您什么时候做鱼吃?小可也想尝尝鲜。”   “够了!”屏逸脸色一沉,眼神顿时变得可怕起来,一字字冷冷道,“你要再敢这么说,被红烧的一定是你!”   啥啥啥?!青鸾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连忙用翅膀捂住了嘴,心中不服:小可又没犯什么错,为啥要红烧小可?   屏逸看着它,忽然间计上心来,不露痕迹地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道:“你是不知道,吃你身上一块肉能抵得上十粒养心金丹,卫介早已对你垂涎日久,若非我一直拦着他,恐怕你早就祭了他的五脏庙了。”   “啥?”青鸾不听则已,一听便吓了一大跳,顿时信以为真,忍不住恼恨起来,“呀呀呀!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小可对他一片真诚,哪知他竟存了这样的心思?哼,管他是什么执剑上仙还是执棍下仙,如果下次再遇见他,小可一定在他身上狠狠啄几个窟窿,让他也见识见识小可的厉害!”   “嗯,这就对了嘛……”屏逸满意地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了一丝诡笑。   紫游会意,忍不住捂嘴偷笑。   青鸾扭过头瞪着她,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紫游转了转眼珠,一脸促狭,笑呵呵地回答:“我笑……你比我好吃呀,要吃也是先吃你。”   “吃你吃你!”青鸾一听,顿时气得头顶冒烟,全身的羽毛都跟着乍了起来,忍不住飞冲过去,在对方的头顶上狠狠啄了一下。   “哎呦!”紫游吃痛,连忙抬手捂住了头,失声叫了起来。   屏逸霍然起身,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对着青鸾沉声呵斥:“放肆!”   “主人偏心!主人偏心!小可不服。”青鸾气不过,索性大着胆子嚷了起来。   “我怎么偏心了?”屏逸挑眉看着它,怫然不悦。   ☆、第二十五章:鱼鸟之争   “凭什么红烧鱼能留在云梦楼,小可就不能?”青鸾忿忿不平地白了紫衣少女一眼。   “你还好意思说?”屏逸拂袖冷笑,“当初是谁哭着喊着非要到千夜梨上筑巢安居?还说什么宁肯在树上看家护院,也不愿在楼中当个摆设,你这么有气节,我哪敢委屈了你?”   小可有这么说过么?青鸾滴溜溜转了转眼珠,顿时惭愧得无地自容,耷拉着脑袋沉默了一会儿,却又硬着头皮恳求道:“那……那小可现在反悔行不行?”   “你想反悔就反悔?”屏逸不耐烦地瞪了它一眼,皱起眉头,“出尔反额,自食其言。趁着我还没有生气,赶快回窝老老实实待着去。”   “不回不回!小可要和主人在一起。”青鸾扑棱棱飞落在他的肩头,忽地伸长脖子一头扎进了他的胸襟里面,撅着尾巴一动不动了。   屏逸无奈地笑了笑,抬手拍了拍它肉滚滚儿的身子,沉声低喝:“别装死,快给我起来!”   青鸾不听,仍是一动不动。   紫游被这只鸟叽里呱啦聒噪了半天,心里早就很不舒服了,又见它一再耍赖皮,于是乘其不备,猝然捉住了它的五彩长尾,把它头下脚上整个提溜了起来。   “呀呀呀,红烧鱼,放手!”青鸾怒吼,扑腾着翅膀双爪一阵乱蹬,“放手快放手!”   “叫你耍流氓!”紫游不依不饶,死死拎着它的尾巴,像转陀螺一样把它滴溜溜转了起来,快如旋风。   “呀呀呀……”青鸾立刻头晕目眩,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红烧鱼!红烧鱼!你迟早都会变成红烧鱼……”青鸾晕乎乎地大骂,在一阵天旋地转中欲仙欲死、呜呼哀哉,“救命啊大慈大悲的主人……”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屏逸倒背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完全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呀呀呀!小可快要吐了……”青鸾处在急速旋转之中,欲哭无泪,“救命啊主人……救命……”   “嘻嘻嘻,没辙了吧?”紫游心中大快,握拳凶巴巴地道,“让你回窝你就回窝,少啰嗦!神君要和我在一起,没工夫搭理你!”   “去吧!”说着,她猛地一扬手,将青鸾丢出了窗外,随即又“砰”地一声关上了窗户。   青鸾在半空中转个几个圈圈,终于醒过了神儿,翅膀一振,转瞬飞起,正想再冲进楼内,结果一头撞到了窗框上面:“呃!红、烧、鱼!……”   青鸾眼前金星乱冒,脑袋里面嗡嗡直响,翅膀一耷拉,身子便如流星般坠了下去。   “哈哈……”紫游见它终于没了动静,不禁开心地笑了起来。   屏逸不作声地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少女淘气又可爱的样子,忍不住弯起了嘴角,眸中的笑意越来越浓。   “看它还怎么飞进来。”紫游得意地拍拍手,乍然转过身,不承想一下子对上了他的眼神,看着他略微怔了一下,随即展颜。   两个人在窗前相视而笑,默契十足。   自从来到碧霞宫以后,也不知是为什么,她经常会梦到他,梦到他那双漆黑而又深邃的眼睛——有时像万古的深潭,有时像静夜里的星辰,有时又像变幻莫测的风云……神秘而难以捉摸,但有一点却是不变的,那就是在他注视着她的时候,他的眼神里总会涌起温暖和关爱。   她眷恋着那双眼睛,即使那里面藏着一个无底深渊,她也心甘情愿地坠落下去,哪怕最终会摔得粉身碎骨……   不知不觉间已到了上九日,也就是民间的正月初九,这一日乃是东君的寿辰,三界十方四海八荒诸路神仙纷纷前来向东君贺寿,东君在苍灵墟的紫府洞天大摆宴席,与众仙僚共同欢庆,一时盛况空前。   这种推杯换盏的应酬场合,云中君虽然不甚喜欢,但以他在天界仅次于东君的地位,却也是躲不过的,免不了也得去宴会上走一趟,露个面应应景。   紫游紧随在他身后,一起走进苍灵墟的大门。   如此繁盛热闹的场合,屏逸早已司空见惯,但紫游却是头一次见,心中难免既兴奋又好奇,觉得什么都很新鲜。   她一面走,一面游目四顾,只见这仙境圣地祥霭纷披,仙气缭绕,琼楼玉宇若隐若现,紫府金阙熠熠生辉,天女凌空飞旋,洒落香花如雨,仙童奏起玄音妙乐,歌咏无量神章,处处美景令人目不暇接。   紫游一时看得入迷,竟没察觉到前面的人已经停下了脚步,一个不留神便撞在了他的背后。   “啊唷,”她慌忙退后一步,尴尬地道歉,“对不起啊神君,紫游刚才没注意……”   “游儿的心已经飞走了,哪里还能注意到我?”屏逸微笑调侃,不以为忤。   紫游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红着脸吐了一下舌头。   周围前来赴宴的神仙越来越多,屏逸看了看左右,少不得提醒她:“这里人多,走路可要当心些,以免冲撞了他人惹上麻烦。”   “神君放心,我会小心的。”紫游欣然点头。   屏逸随手幻出了一枚令牌,亲手系在了她的腰间。   “这是……”紫游拿起来细细看了一眼,见这令牌非金非玉,触手轻若无物,正面镌刻着“碧霞宫”三个字,反面则印有流波卷云纹。   “这是碧霞宫的徽牌。”屏逸微笑解释,“别人见你佩戴着它,便知你是碧霞宫的人,自然不敢怠慢于你,你可以在这里随意走动,无人敢阻拦你,不过,最好不要离我太远。”   紫游眨巴了一下眼睛,顿时笑逐颜开:“你是想让我自己到处转转,不用一直跟着你么?”   “对,”屏逸轻轻颔首,“你可以到处观览一下,也不枉陪我来这一趟。”   “嘻,太好了……”紫游拍了拍手,一脸欢欣雀跃,剪水双瞳闪闪发亮。   她似乎很容易满足,一点点小事就能让她开心老半天,更神奇的是,她的好心情仿佛很容易便能传染给他。见她如此高兴,屏逸倒是对这场盛宴忽然有了那么一点点兴致。   “去玩吧,”他含笑打了个手势,嘱咐,“记得在宴会开始之前回来。”   紫游答应了一声,正要转身离开,却见卫介朝这边走了过来。她心里一慌,连忙躲到了屏逸身后。   ☆、第二十六章:太子敖显   屏逸察觉到她内心的畏惧,用温和的目光看了她一眼,以示安慰。   “来得这么早。”须臾间,卫介已走到了跟前,语气隐隐带着几分落寞,“刚才去碧霞宫找你,本想和你一起来的,结果你倒先走了。”   说到这里,他睨了一眼旁边的少女,眼神轻蔑:“你怎么带她来了?”   “我带谁来还要经过你的同意么?”屏逸皱了皱眉,移开目光不去看他,语气里微微透着一丝不悦。   自从那日在云梦楼上两人不欢而散,这段日子以来便一直未曾见面。   他们交往了十几万年,互相了解颇深,平日里虽然常有意见不合的时候,甚至偶尔也会发生争执,但两人之间的友情却从未因此而受到影响。   卫介以为这次也会同往常一样,等两人各自消了气,见面即可重归于好,不料屏逸的态度却是如此冷淡。   “你还在为那天的事情生气?”卫介看着他的脸色,涩声开口,“你到底跟青鸾说了我多少坏话?怎么每次它一见到我就跟见了仇人似的,恨不得吃了我?刚才又是将我一顿乱啄。”   嘻嘻……紫游心中暗笑,面上却不敢表露丝毫。   屏逸却若无其事地道:“青鸾这个吃里扒外的小东西,哪里还肯听我的话?如今它翅膀硬了,在外面听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的挑唆,回来都敢和我作对了。”   卫介听他话里夹枪带棒,不由得气结,一时无语。   屏逸侧过头看着身边的少女:“自己去玩吧,不必站在这儿了。”   紫游巴不得快点离开,听到这句话,心里顿时一乐,乖顺地道:“那我走了。”   卫介绷着脸不吭声,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冷冷看着她从身边溜走。   待她走远,卫介才开口道:“上次幻波云池的事,你把过错全都揽在自己身上,压根儿就没对东君说出实情,显然是在包庇她。”   “那又如何?”屏逸满不在乎地抬了抬眉。   卫介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你把她养在身边,不怕遭人非议么?”   “别人说什么我不管,”屏逸皱眉看了他一眼,语气不悦,“只要你三缄其口,我就谢天谢地了。”   卫介一听,顿时有些气恼:“你可是天帝之子,做事不能这么任性,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身份?”屏逸挑起眉梢,凌厉地看着对方,“既然知道我的身份,还敢来对我指手画脚?”   “别拿身份来压我!”卫介烦躁地叹了口气,“你能不能听我一句劝,赶紧把那个小妖精给丢出去。”   “到了这个份儿上,索性跟你把话说清楚。”屏逸神情冷肃,一字字道,“从今往后,她就是我碧霞宫里的人,谁都不准伤害她,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嘁——”卫介不由得心头火起,忍气咬牙道,“真后悔当初没有宰了她!”   “动不动就喊打喊杀,你扪心自问手上沾的血还少么?”屏逸甚为反感,嘴边不由露出了一丝讥诮,“依我之见,做执剑上仙会不会太委屈你了?不如去当个屠夫,既名正言顺,又能发挥你的才干,多好。”   这是什么话?卫介黑着脸,憋了一肚子的气,满心暴躁却又不好发作,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退让一步:“行……你非要留下她的命也可以,不如把她交给我,我来替你照顾她。”   “把她交给你,让你好折磨她?”屏逸冷冷盯了他一眼,断然拒绝,“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真是个死脑筋,怎么就说不通呢?卫介见他顽固不化,心里不禁有些抓狂,阴沉着脸,一时无语。   紫游站在树荫下,远远地看着他们,虽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明显察觉出两人间的气氛似乎有点紧张,不由得心中惶惶。   正自忧心之时,只见少司命、南海仙翁和几位星君一面谈笑,一面朝着那边走了过去,屏逸和卫介一见到他们,立刻终止了谈话,装作若无其事与他们问候致意。   紫游见状暗暗松了一口气,收回目光,自去游玩。   行到披香殿外,只见一队仙姬飘飘然从廊下经过,每一个的手中都捧着珍馐异馔、玉液灵丹之类的仙品。   哇哦,这么多好吃的……   她连忙闪到一边,将中间的路让了出来,脚步虽然在向后挪动,眼睛却紧盯在那些美味佳肴上面,忍不住垂涎欲滴。   如此心不在焉地往后退着退着,她脚下蓦地一顿,感觉好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不由得回头去看。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本太子的龙足你也敢踩?”身后那人顿时皱起了眉头,满脸不快。   “我不是故意的!”紫游慌忙解释,然而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对方的脸,便被对方一把抓起来扔了出去。   廊下,那一老一少并肩而立,两人衣饰华贵,俱是仪表不凡,眉目间略有几分相似。老者华发丛生,面容沧桑而不失威严,举止稳重,颇有王者之风;相比之下,年轻的那个却是英姿焕发,神采奕奕,只是往日里散漫惯了,难改放荡不羁的习气。   “行事太过鲁莽了,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敖准皱眉瞪了儿子一眼,目光含有责备之意。   “不就是苍灵墟么?父王何至于这般小心?”敖显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一副悠然自得的表情,“儿臣教训一个婢女,东君还会同西海龙族翻脸不成?”   “你个小畜生!为父说你一句,你有十句在后头等着,你不把为父气死你是不甘心哪……”敖准没好气地数落了儿子一顿,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两人说话间,眼瞅着那紫衣小仙娥便要摔个四仰八叉。   未承想即将坠地之时,竟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凭空生出,忽地将她整个人托了起来,引着她向庭中某个方向飘飞了过去。   廊下的父子俩不由一愣,目光随着紫衣小仙娥落到了对面,眼前顿时为之一亮。   “云中君!”敖准凝视着那袭白袍,深感意外,神情微微不安。   敖显看了父亲一眼,觉得有些好笑。   那一边,屏逸将紫游隔空引到了自己面前,使她平稳落地,不无关怀地道:“伤着了没有?”   ☆、第二十七章:花林偶遇   紫游万分感激地看着他,无声地摇了摇头,不禁心中惭愧——众目睽睽之下她若摔到了地上,不但自己丢人,还会让他脸上无光。   想到这里,她回过头略带气恼地看了那对父子一眼。   敖准见状,立即携子从廊下快步走了过来,拱手作揖道:“抱歉抱歉,犬子不知这位仙娥是云中君的人,方才冒犯之处,还请云中君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龙王言重了,你我同僚之间何须如此?”屏逸微微一笑,彬彬还礼,“更何况刚才是我这边的人唐突在先,怨不得令郎乱发脾气。”   “诶,算不上乱发脾气,”敖显摇头晃脑,嬉皮笑脸道,“不过是教训了她一下而已,也好让她长长记性。”   “住口!”西海龙王回头瞪了儿子一眼,沉声低斥,“云中君面前休得无礼!”   敖显耸了耸肩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忍不住咕噜了一声:“住口就住口,我才懒得多说。”   紫游自知有错,连忙上前赔礼:“方才无意中冲撞了太子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哟,倒是还挺漂亮的嘛。”敖显这才正眼瞧了她一下,不由得眼神亮起刮目相看,咧嘴笑道,“算了,看在云中君的面子上,本太子饶过你了。”   “谢过殿下。”紫游低头行了一礼,心里有些不太舒服,面无表情地退到了屏逸身边。   屏逸看着敖显的这番做派,心中早已不快,然而碍于跟西海龙王的交情,面上却不好表露出来。   敖准怕儿子得罪对方,少不得在一旁赔笑打圆场:“犬子莽撞无礼,让云中君见笑了。”   “哪里哪里……”屏逸客气了一句,随即转换了话题,“眼看宴席就快开始了,我们也该到场了。”   “……这倒是。”西海龙王点了点头,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遂并肩往大殿行去,敖显和紫游跟随其后。   “什么时候来的,以前怎么没见过你?”敖显轻戳了一下身边人的肩膀,笑眯眯地低声问。   紫游冲他做了个鬼脸,没有回答。   “呵呵,有趣。”敖显饶有兴致地看着身边的少女,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眉开眼笑。   西海龙宫里的那些女子,个个见了他低眉顺眼、俯首帖耳,让她们往东,她们不敢往西,实在是无趣极了,而这个丫头却是不怎么怕他。   “哎,”敖显又戳了她一下,含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关你什么事?”紫游白了他一眼,不愿理睬,加快脚步跟上了屏逸。   “好个小妮子,竟不把本太子放在眼里。”敖显碰了一鼻子灰却是很开心,越是吃不到的东西就越是眼馋,忍不住自言自语道,“等着吧,本太子迟早都要收了你!”   殿中的筵席上一切都已布置妥当,四海八荒诸路神仙也已陆续到来,大司命来得较晚,入殿时冷冷地朝云中君瞪了一眼,方才在自己的席位上落座。   过了不多时,只见宝盖闪闪、鸾舆飘香,东君和月神并肩而来,双双入座。   诸路神仙云集殿内,齐声向东君恭贺寿诞,礼毕之后大宴正式开始。   仙乐响起时,殿内芳香四溢,百花仙子应声飞来,翩翩起舞。   众神仙喜笑颜开,一边观赏歌舞,一边推杯换盏,殿内其乐融融。   青女侍立在月神的座位旁边,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投向云中君,蓦然看到他身后的紫衣少女,眼神不由得变了一下,流露出意外的表情。   紫游却没怎么注意到青女,她和其他没名没号的小仙一样乖乖侍立在主位座后,一双眼睛紧盯着丰盛的筵席,见那杯盘之中珍馐异馔、琼浆玉液连同神芝仙果多不胜数,心中好不艳羡。   “只能看不能吃,好没意思……”她暗自嘀咕了一声,神情微微有些沮丧,热闹是他们的,她什么也没有。   大宴进行到一半,该看的光景也都看得差不多了,紫游意兴阑珊,不愿继续停留,便一个人悄悄退出了大殿,在苍灵墟附近随意溜达,信步而行。   绕过一座小丘之后,抬头忽见前面有片花林,枝头花开似锦,如火如荼,她忍不住飞入林中欣赏观看,心下一时高兴,便在林中飞旋起舞,横笛吹奏。   笛声起时,飞花如雨纷扬飘起,在她身边盘旋萦绕,美丽如梦。   经过一段时间的勤学苦练,她已经能够把这曲《天上谣》吹奏得很熟练了,婉转空灵的笛声在林间回荡,悠然飞入云霄。   这时,树叶上的一条小虫被笛声惊动,蓦然从熟睡中睁开了眼睛——它此时的身躯实在是小得可怜,姑且算得上是一条虫吧。   一曲吹罢,紫游从半空飘落地面,意犹未尽地拈花轻嗅,却不料背后竟突然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低头看时只见一颗珍珠从身上弹落到了地面。   她“咦”了一声,疑惑地抬头四顾,却不见周围有其他人,正自纳闷之时,后背上突然又中了一记,第二颗珠子随之跳落在她的脚边。   “谁?谁在那里?”她猛然转过身,在林间扫视,“不知是哪位仙人,可否现身相见?”   “这不是来了么?”有人在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嘿嘿笑了两声。   紫游蓦然回首,只见敖显长身立在面前,正咧嘴看着她哩。   “原来是你!”她稍稍松了口气,上下瞧了他一眼,“你不是应该在大殿么,怎么跑这儿来了?”   “本太子出来透透气,不可以吗?”敖显抱臂于前,饶有兴致地凝视着她。   “这也太巧吧?”紫游围着他打量了一圈,不由得怀疑,“你不会是在跟踪我吧?”   “笑话!本太子跟踪你一个小妮子干什么?”敖显摇摇头,一脸无辜的样子,忽地抬手敲了敲她的脑袋,“要不是你闯进来搅扰了本太子的清梦,本太子这会儿还在树上神游太虚呢。”   “干嘛打我?”紫游用手捂着头,撇了撇嘴,“你骗人,我转了一圈都没看见你。”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谁骗你了?”敖显不屑地笑了笑,“那是因为本太子缩小了身形藏在了树叶上面,所以才没有被你发现。”   “这可就怨不得我了。”紫游白了他一眼,“我又不知道你会睡在这儿。”   “好啦,本太子不会同你计较。”敖显挑眉笑道,“你刚才吹的是什么曲子,那么好听?”   “才不要告诉你。”紫游扭过脸哼了一声。   “你不说是不是?”敖显一脸坏笑,趁她不注意的时候突然夺走了她手中的浣梦笛。   “你……”紫游急得差点跳起来,“你快还我!”   “小妮子,有本事就过来抢呀!”敖显哈哈大笑,拿着笛子逗她。   紫游不禁气结,猛地向对面扑了过去,敖显立即向旁边跃开,她登时扑了个空,转头瞪着他,气不打一处来,而敖显却在嬉皮笑脸地冲她挥手。   “无赖,快把笛子还我!”紫游秀眉倒竖,不由得满脸愠怒。   “嘿嘿,追上本太子就还你。”敖显将浣梦笛在指间嗖嗖转了几圈,忽地腾身飞起。   紫游眼神一动,随即飞身追了上去,大叫道:“你别跑!”   两人一个在前面飞,一个在后面追,兜兜转转,起起落落,不知不觉间已远离了花林,飞出了苍灵墟。   敖显边飞边回头张望,见她落得远了,好久都没有追上来,心中顿时觉得好笑,索性停下来,站在碧落崖上等她。   “还我玉笛!”半晌过后,紫游终于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一见到他,劈手就夺。   “不给不给……”敖显嘻嘻哈哈地闪躲,“你也太慢了吧?蜗牛爬得都比你快!”   两人在碧落崖上你争我夺,左扑右避,如此这般缠斗了半天。   紫游却哪里是他的对手,被他猛地一推,脚下顿时站立不住,接连倒退了几步,不慎失足坠崖。   敖显一惊,连忙伸长手臂去抓她,刹那间,紫游趁机抓住了他的手,随即用力一拉,敖显顿时失去平衡,跟着她一起栽了下去,两个人在半空中翻翻滚滚,纠纠缠缠,同时坠落。   一起摔在地上的时候,敖显被紫游压在下面动弹不得,紫游趁机从他手中抢回了浣梦笛,飞快地爬了起来。   “泼皮无赖,找打!”她气不过,忍不住往他大腿上狠狠踢了一脚。   敖显吃痛夸张地叫了几声,非但没有发火,反而开心地笑了起来:“都说打是疼骂是爱,莫非……你喜欢上本太子了?”   “少臭美啦你,讨厌的家伙!”紫游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癞蛤蟆都嫌弃你,谁会喜欢你?”   这时,附近树下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听到动静,不禁耸然一惊,齐齐转头看了过来。   敖显也察觉到他们的存在,眼中不禁掠过了一丝诧异。   “怎么?”紫游一怔,循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顿时吃了一惊,“海棠仙子,武曲星君,你们怎么在这儿?”   海棠仙子面带桃花,一脸羞涩,武曲星君英俊的脸上似有惭色,两人对视了一眼,没有回话,神色颇为尴尬。   “对不住啊,打搅了两位,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的!”敖显见状一下子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当即向着对方打了个哈哈,伸臂揽住紫游便向上飞去。   “喂,你干嘛?!”紫游一愣,随即想要挣脱他的手,急道,“放开我,我还有话要说呢!”   “走啦走啦,有什么话上去再说。”敖显不由分说,用力抱紧了她,径直向上飞掠。   回到碧落崖上之后,紫游一把将他推开,愤愤然道:“你干嘛要带我离开?”   “傻妞!”敖显瞄了她一眼,咧嘴笑道,“没看见人家在幽会么?你留那儿发光啊?”   “什么?”紫游一脸困惑,不假思索道,“他们为什么要偷偷私会?”   不是吧?敖显神色一凝,定睛审视了她片刻,见她一派纯真无邪、鸿蒙未开的样子,不由得扬起了嘴角。   “你笑什么?”紫游心里纳闷,好奇地瞅着他,“你还没回答我呢。”   “傻瓜。”敖显摇了摇头,附耳悄声道,“你看不出来么?他们两个定是动了情念,想结为连理,不然怎会如此亲密?”   “真的么?”紫游失声,一脸震惊,“那岂不是触犯了天条?”   “切,什么狗屁天条?”敖显嗤之以鼻,满脸不屑,“我们四海龙族就没那么多破规矩,心里喜欢谁就可以跟谁在一起。”   龙之一族虽然也归天庭管辖,但因身处下界四海之中,可以不必遵循那么多天规天条,享有一定程度的自由。与禁情绝爱的天规相反,四海龙族可以自由婚嫁不受约束。   “这我却是不知道。”紫游喃喃,不禁有些感慨,“原来身为龙族,还有这样的好处。”   “怎么样,想不想随本太子去水晶宫看看?”敖显扬眉笑起,“那里可比天上自在多了。”   “噫,有你说的那么好么?”紫游半信半疑,嘻嘻一笑,冲他做了个鬼脸,“时候不早了,龙王喊你回家呢。”   敖显一拍自己的脑门,猛然想起了什么:“糟了,你不说本太子差点儿忘了!”   紫游和敖显一起返回苍灵墟紫府洞天的时候,宴会早已经结束了。   敖显与紫游道了别,按照事先和父亲的约定自去南天门与他会合,哪知敖准等了大半天,见他迟迟不来,早已先行回南海去了,只留下几个随从在此等候。   紫游在苍灵墟找了一圈,也没看见云中君的身影,心想他大概是等得不耐烦,一个人回碧霞宫了。   想到这里,她有些自责地叹了口气,忍不住小声抱怨:“都怪那个西海龙太子,要不是他耍赖,我也不至于这么晚才回来。”   “你是在找云中君么?”忽然间有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紫游闻声回头,见一个绿衣仙娥正在向自己微笑,那仙娥看上去很是面生,以前竟是从未见过,不过这九天之上仙女如云,她又怎么可能全部认识。   ☆、第二十九章:误入陷阱   她忙走上前,急切地问:“这位姐姐,你可知道云中君的去向?”   “方才云中君与南海仙翁在这里谈话时,我好像听见他说……要去静影潭下看看。”绿衣仙娥怂恿道,“你不妨去那里找找看,说不定他就在潭水下面。”   “静影潭?”紫游微微皱眉,眼神里满是疑惑,“神君去那里做什么?”   “我也不是很清楚。”绿衣仙娥摇了摇头,沉吟,“不过……听说云中君以前的坐骑好像是在那里。”   “什么坐骑?”紫游眨了眨眼睛,一脸茫然——神君去那里找自己的坐骑是想去什么地方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绿衣仙娥神色不动。   “那……请问仙子,静影潭该怎么走?”紫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我不认识路。”   “没关系,我来指给你。”绿衣仙娥态度殷勤,很有耐心,“你出了苍灵墟之后右拐一直走,穿过前面那片紫竹林就到了。”   “多谢姐姐指路,我都记下了。”紫游心中感激,向对方谢了又谢。   “不必谢。”绿衣仙娥嫣然一笑,催促道,“事不宜迟,你还是快点去吧。”   紫游跟她道了别,急匆匆地转身离去。   绿衣仙娥望着她的背影,眼神逐渐变得阴狠起来。   紫游按照对方指点的路径,独自来到了静影潭,只见眼前清波粼粼、水色澄碧,却不见有一个人影。   “难道他已经下去了?”她凝视着深不见底的潭水自言自语,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下去做什么呢?”   “神君!你在下面么?”一时搞不清楚他到底是离开了还是潜入了潭底,她站在岸边,冲着潭水大喊了一声。   然而潭水很平静,下面没有任何回应。   她稍微等待了一会儿,担心他在下面也许没听到,于是又对着水面高叫起来:“神君?神君!你在么?你听见我说话了么?”   她停顿了一会儿,见还是无人回应,却不肯轻易放弃,便又大喊几声,结果情况照旧。   “他会不会已经离开了?算了……我还是回碧霞宫吧。”紫游颓然叹了口气,转身便走,可没走几步却忽然听到身后的潭水发出了声响。   她神色一动,兴奋地回头,然而一看之下却不由得目瞪口呆:一头遍身青鳞的庞大水兽从潭下猛地钻了出来,双目如炬,隐隐闪动着怒火,正在居高临下瞪着她!   “天哪!”她不禁倒退了两步,脱口惊呼起来,打量着那个庞然大物,面色骇异至极,“水……水麒麟?”   麒麟兽发出了一声低吼,迈步走上了岸,一步步向着紫衣少女逼近,看上去似乎对这个大呼小叫吵醒了自己的人十分恼火。   她吓得心胆俱裂,步步退后,连声音都跟着颤抖起来:“对、对不起,我只是来找个人,无意中惊扰了你,我、我不知道你在下面……”   麒麟兽晃了晃脑袋,似乎对她的说辞很不满意,忽地俯下了头,冲着她张口龇牙。   它是要吃了她么?   “不要啊!”紫游抬臂挡在面前,吓得浑身发抖,连连向它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请你不要生气!”   麒麟兽昂起头嘶吼了一声,忽然往前探了探脖,对着紫衣少女把嘴一张,一股洪流瞬间从口中倾泻而出。   那一刻,她根本来不及躲避,登时被强猛的水流冲击倒地,紧接着便被高高卷起,随即又重重摔到了潭边的大石上,继而弹落到地面。   她在地上接连滚动了几下,停住时,蓦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她抬手按住剧痛无比的胸口,挣扎着想要起身,然而却不能够。   浣梦笛在她被洪流抛起的一刻,从她衣袖里滑了出来,掉落在地上时突然发出了耀眼的亮光。   与此同时,刚刚踏入云梦楼的人,瞬地低头看向了腰间的玉佩,那块玉佩突然之间不安地鸣动起来,光芒闪烁——这块玉佩同浣梦笛原出自同一块昆山神玉,神玉有灵,形断神连,因此两者能够彼此感应,灵犀相通。   “她出事了!”看着玉佩,屏逸不禁心头一沉,凛然低喝道,“快带我去!”   玉佩闻声立时脱离了他的衣带,随即从楼中飞出。屏逸跟着玉佩一路飘掠,忧心如焚。   静影潭岸上,麒麟兽发出了一声长啸,忽而抬起了右前足,想把地上那个兀自挣扎的小不点踩个稀巴烂,以此来发泄满心的愤怒。   “不……不要!”紫游半躺在地上,身上已有多处受伤,鲜血直流,毫无还手之力,伤心绝望之下泪水夺眶而出,“不要……不要杀我……求求你!……”   在她命悬一线之际,匆匆赶来的人顾不得多想,袍袖一挥,如意流光扇瞬间飞出,唰地在空中张开,盘旋呼啸着攻向了麒麟兽,狠狠击中了它的脑门。   麒麟兽惨叫一声,跌跌撞撞地往后倒退,“扑通”一声掉进了潭中,偌大的身躯在水面沉浮不定,口中哀鸣不已。   屏逸趁机冲上前,将紫游扶在自己怀中,看着她满身流血的伤口,心中不由一痛,甚为恼火。   “作孽的畜生!”屏逸霍然抬头,怒目瞪着潭中,手指一招,如意流光扇唰地飞回手中,“我警告过你,你若再动杀心,便留你不得!”   麒麟兽负痛哀叫着,见自己触怒了昔日的主人,不由得心生畏惧,把头往水中一扎,整个沉了下去,再也不敢露面了。   屏逸将如意流光扇收入掌心,一时也顾不上去杀它,只低头看着怀中人苍白的脸,眼神中不由泛起一丝诧异,忍不住问:“无缘无故的,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紫游虚弱地开口想要跟他解释,谁知刚吐出一个字就大声呛咳起来,接连呕出了两口鲜血,全都喷在了他的衣袖上面。   “罢了,先别说话了!”屏逸见状,突然间微微有些心乱,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我先带你回去疗伤……”   紫游合起双眼,在他怀里喘息着,神色颇为痛苦。   ☆、第三十章:借刀杀人   屏逸收起浣梦笛和自己的玉佩,将受伤的人横抱在怀里,乘风飞回云梦楼。   在他们离开之后,紫竹林里忽然现出了一个身影,赫然便是方才那个给紫游指路的绿衣仙娥,她倏忽转了个身,瞬间恢复了原貌,那张美艳如花的脸此时却冷若冰霜,眼神充满了嫉恨,似乎有条毒蛇正盘踞在里面。   她原本以为不用亲自出手,可以借刀杀人解决掉那个鱼妖,却万万没想到云中君竟然及时赶来相救,让她的计划功败垂成。   还有那支浣梦笛,他亲手所制倍加珍视的浣梦笛,竟然也给了那个卑贱的女妖!   她这样想着,面色恨恨,猛地抬手击在了身边的竹竿上,只听“咔嚓”一响,碗口粗细的竹子登时应声断裂。   云梦楼中,紫游平躺在一团云气上面,双目紧闭,面色灰败,沉沉昏睡着。   屏逸立在一旁,隔空将自己的灵力传入她的体内,助她修复伤口。   随着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到经脉以及四肢百骸之中,她身上的伤口以眼睛可见的速度渐渐愈合起来,然而外伤易治,内伤却不像这般容易复原。这次她伤得不轻,元气大大受损,必须好好调养一段时日才能完全康复。   “云……”紫游在昏迷中呓语,喃喃地呼唤着他,眉头微微皱起,“云……”   “我在这里。”屏逸走过去,抬手轻轻抚摸她的面颊,声音变得异常柔和,“放心吧,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宴会结束后,他从大殿出来却不见她的踪影,还以为她一个人先回碧霞宫了,回宫后没有见到她,他想,也许她是一时贪玩,不知去了哪里玩耍,便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却不料,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还好他赶去得及时,如果再晚一会儿,她很可能就……   想到这里,他的整颗心都揪了起来,深深的恐惧感悄然弥漫,令他微微发抖,没错,那是一种害怕失去她的恐惧,当他恍然意识到这一点,心下顿时便是一惊。   多年的清修早已令他心如止水,波澜不惊,七情六欲早已淡漠,在这天地间,似乎不会再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感到真正的快乐,抑或是真正的悲伤,更加不会有什么事情能令他感到害怕,然而此时此刻,他却真切地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一种害怕失去她的恐惧!   一念及此,他的眉头不禁一分分锁紧,站立的身体也变得有些僵硬。   “好冷……”她在漂浮的云团上蜷缩起身躯,瑟瑟发抖。   屏逸被她的呓语声拉回了神思,定睛查看了一眼,然后将她从云团上抱起,轻轻放到了珊瑚床上。   此时她元气受损,禁受不住云团的润泽之气,不能长时间待在里面,将她挪到床上应该会好一些。   “好冷……”在他要放下她的一刻,她却紧紧抱住了他,喃喃。   屏逸顿住动作,犹豫了一会儿,只好抱着她在床边坐了下来。   片刻后,少女在他的怀里慢慢安定下来,眉宇也舒展开了,看上去似乎没有那么冷了。   她一直抱着他不肯松手,屏逸怕惊醒她,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不肯挪动。   云梦楼中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月亮渐渐升起,皎洁的月华透过琐窗洒落进来,映得床前明如霜雪。   她安静地睡在他的怀中,气息如同海面的微风轻轻吹拂着他的颈下。   这就是活着的感觉吧?如此真实。   他生而为神,不老不灭,见惯了沧海桑田,看淡了生生死死,仿佛拥有一切,其实却一无所有,在漫漫无涯的岁月里,时间没有彼岸,生命等同于虚无,留给他的只是万古寂寥,很多时候他几乎都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   然而此时此刻,在这个宁静的明月夜,在她的身边,他蓦然感觉到血液里被注入了某种生机,感觉到自己依然还活着,眼中原本死寂无声的天地忽然间就变得生动起来,妙趣横生,一切都是如此美好。   屏逸微微侧过脸,将面颊贴到了她的头发上,嘴边有安心的笑意逐渐浮现出来。   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她留在他的身边就足够了……   翌日午时,当她醒来的时候,屏逸正端着一盏仙芝玉露羹走了进来。   “心口还疼么?”他在床边坐下,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色。   “已经好多了。”紫游倚坐在床头,声音依然有些虚弱。   “这个最是滋补元气,喝下去能让你尽快好起来。”说着他用汤匙取了一小勺,殷殷送到了她的嘴边。   紫游一愣,随即伸手想将羹汤接过来:“多谢神君,还是我自己来吧。”   “你我之间不用这么客气。”屏逸却不肯松手,坚持要喂给她。   紫游迟疑了一会儿,只得就着他的手将汤羹喝了下去。   屏逸很耐心地等着她慢慢喝完,才问道:“那天你为什么会去静影潭?”   “那天我从大殿出去之后,在苍灵墟随便走了走,回去的时候你已经不在那里了。”紫游略去了同敖显偶遇的一段,只道,“本来我是想一个人回碧霞宫的,但听旁人说你去了静影潭,我就想去找你,可是没想到……”   屏逸微微皱眉,眼眸顿时阴沉了下去:“是谁告诉你的?我何曾去过那里?”   “……你没去?”紫游瞬地抬头,愕然看着他的脸。   屏逸摇了摇头:“宴会一结束,我就直接回宫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回来了。”   “这么说,你根本就没去静影潭?”紫游眨眨眼睛,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她在骗我!”   屏逸心头一紧,眼眸里瞬间闪过了一道冷芒,忍不住问:“到底是谁骗了你?”   “一个绿衣仙子,以前我从未见过她。”紫游懊恼地叹了口气,将静影潭一事的原委仔细跟他讲了一遍。   “看来……这是有人存心想要置你于死地。”屏逸蹙眉沉吟,目光阴晴不定,“此时正是麒麟兽的沉眠期,如果有人冒然惊醒了它,势必会遭到它的报复。”   紫游顿时脸色煞白,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听你这么说,那个人是想利用麒麟兽来杀掉我?”   ☆、第三十一章:婆娑山   “不错。”屏逸微微点了点头,面色有些凝重。   会是谁呢?紫游蹙起黛眉,满腹狐疑:卫介那个家伙一直对她怀有敌意,说不定这次就是他的诡计,不过,也有可能是那个大司命对上次的事耿耿于怀,所以直到现在仍不肯放过她。   “不会是卫介,也不可能是大司命。”仿佛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屏逸干脆直截了当地打消了她的念头,“寿宴那天我告诫过卫介,让他不要为难你,他不会不顾及我的感受去伤害你,况且,这种借刀杀人的把戏也不是他一贯的风格。”   “至于大司命……”他顿了顿,继续冷静地分析,“他素来高傲自负,从不把不如他的人看在眼里,更加不会浪费心思去陷害一个对自己构不成威胁的人,即便他为上次的事心怀怨恨,也只会针对我,而不是你。”   他说的句句在理,她根本找不出任何理由反驳,一时间哑口无言。   “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不要再轻易相信陌生人,更加不要以为到了这九重天上就万事大吉了……”屏逸轻叹了一声,语重心长,“很多时候,危险其实就潜伏在你的身边,只是你没有意识到罢了。”   紫游默默地听着,神情凝重,不免心有余悸。   屏逸见她一直低头不语,少不得又柔声安慰:“不要怕,只要我还在,就一定竭尽所能护你周全。”   紫游一震,抬起头看着他,心底瞬间涌起了一股暖流。   是他在天河边救了她,还把她带回碧霞宫,让她有了一个安定的居所,从此不再漂泊无依;也是他在危难之际及时施以援手,一次次庇护着她,对她关怀备至……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她不禁感动得热泪盈眶,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你……你怎么了?”对面的人不由得愣住,忽然间就慌了神儿,手足无措。   她把脸深埋在自己的手心里,哭得双肩颤抖难以自禁,泪水不停地流过面颊,凝成一颗颗光芒璀璨的明珠,滚落到床榻上面。   “游儿,是哪里不舒服么?”屏逸将手轻轻按在她的后背上,想要安慰几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间觉得有点心乱。   “不……不是的……”过了半晌,她终于止住了哭泣,哽咽着抬起了头。   “难道是受了什么委屈?”他看着她满脸的泪痕和哭红的眼睛,语气里透着浓浓的关切,“谁欺负了你,你只管告诉我。”   紫游摇了摇头,神情微微有点窘迫,哽咽道:“神君,你对紫游真好,从来没有人像你一样对紫游这么好……紫游心里好感动……”   原来是这样……屏逸怔了怔,看着她眼里闪动的泪光,不由得心中释然,一边为她擦拭眼泪,一边打趣道:“游儿的泪珠价值连城,游儿这么一哭,落下明珠无数,那得用多少城池来换呐?”   价值连城?听他这么一说,她忍不住破涕为笑,拉过他宽大的衣袖,害羞地遮住了自己的面庞,抿嘴偷笑。   “傻丫头……”屏逸温柔地抚摸她及腰的长发,语气亲切,“只要你愿意留在碧霞宫,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家?她心头一震,如果这里是她的家,那么,他就是她永远的亲人啦……   光阴如逝水,弹指间两个月倏忽已过,她的身体也已然恢复如初。   每年的这个时候,屏逸都会到婆娑山走一趟,亲自去查看一下那里的四象镇魂封印是否完好无损。这次,因为不放心把紫游留在碧霞宫,所以干脆就带她一起去了那里。   能够出趟远门,去下界走动走动,她当然求之不得,一路上欢喜雀跃,像百灵鸟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过,他倒是一点儿也不觉得厌烦,反而因为她的存在,心情变得格外舒畅,不像以前独自前来时的那般沉重。   婆娑山位于西海的西面,为下界极西之地。   站在山下抬头仰望,只见山峰高耸入云,险峻非常,山上长满了红棘枫,层林尽染,一片丹红烈艳,看去煞是奇丽壮观。   因为得到山中仙气的滋养,红棘枫的叶子一年四季都是丹红色的,不会随着时令而改变。   山间隐秘处藏有一条石阶,曲曲折折,直通山顶神庙。   石阶较为狭窄,双人无法并行,两人只好一前一后,拾级而上。   沿途落满了枫叶,犹如铺了一层红毯,踩上去沙沙作响。   午后的日光遍洒林间,映得四周红霞灿灿,一片明艳夺目,景象之壮美委实令人惊叹。   “哇……这里好美啊……”紫游一边赶路一边观赏着路边的红棘枫,时不时地啧啧称赞,“这满树的红叶真是太漂亮了!”   “别光顾着看风景,当心脚下。”屏逸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人,善意提醒。   “哦。”紫游蹦蹦跳跳,一面东张西望,一面漫不经心地回应了一声。   她跟在他的身后,沿着蜿蜒的石径上行,放眼望去,只见山深林密,溪流曲折,处处缭绕着仙气,周围十分幽静,只听得到轻微的叶落之声和婉转清脆的鸟鸣。   她凝神细听了片刻,回转目光看着前面那袭不染纤尘的白衣,忍不住好奇地问:“你听,什么鸟在叫?声音这么动听?”   “那是比翼鸟的叫声。”屏逸稍微放慢了脚步,回答,“比翼鸟成双结对,形影不离,一饮一啄都在一起,两者同生共死,从不独活。”   “世间竟然还有这么忠贞的小鸟儿?”紫游眨眨眼睛,心中莫名震动了一下。   “嗯。”走在前面的人不知在想些什么,淡淡回应了一声,脚下未停。   紫游深吸了一口气,只觉神清气爽,似乎连身体都变得轻盈了许多,欣喜之余,不由得喃喃自语:“这里的空气也比别处清新。”   “那是当然。”屏逸边走边笑了笑,“婆娑山沟通阴阳,神机内敛,其中蕴含着日月精华,汇聚了天地灵气,自然非同一般,若非如此,当初也就不会将魔君镇压在此处了。”   魔君?她对那个传说中的魔头存有几分好奇,也隐隐心生畏惧,忍不住问:“那个魔君当真很厉害么?”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听到她的话,前面的人无声地皱起了眉头。   两万年前,魔君祸乱三界,天地间妖孽横行,一片惨象,整个神界几欲倾覆。   在那场惨烈的神魔大战中,是他和东君、月神、少司命四人联手才将魔君打败,而后借助这婆娑神山的灵气,将魔君的元神分化为四,一一封印于四象镇魂碑之内,三界才最终得以恢复太平。   那一战之后,神族遭受重创,势力被大大削弱,幸存者寥寥无几,时至今日,神族虽有所发展壮大,但仍然无法恢复到昔日盛况,魔君的威力由此可见一斑。   那个时候,她尚未出世,自然没有经历过那场惊心动魄、几可毁天灭地的灾劫,即便后来有所耳闻,恐怕也很难深刻体会到魔君的强大可怕之处。   往事不堪回首,至今回忆起来,心头还是沉甸甸的,个中复杂滋味难以言表。   他在前面默默地想着,面色沉沉,欲说还休,最终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点头“嗯”了一声。   紫游被沿途的美景所吸引,丝毫没有察觉到他此刻的心思,见他没有多说,也就不再过多追问,看上去似乎对魔君的事不怎么感兴趣。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空中时不时会有红叶飘落下来,紫游随手接住了一片,好奇地把玩,却冷不防被叶子边缘细密的小刺扎破了手指。   “啊……”她脱口低呼了一声,下意识地松开了那片枫叶。   “怎么了?”屏逸蓦地顿住脚步,回头看向她。   紫游正要回答,却发现那片染了血的叶子突然间发生了奇异的变化——火红的颜色迅速消褪,转瞬变成了银白色,随即烈烈燃烧起来。   焰灵之力!屏逸见状,神色不由一振,双眼定定看着她,灼灼发亮。   “怎么会这样?”她惊得目瞪口呆,看了看空中的火焰,又低头瞅了瞅自己的双手,一脸不可思议,“难道是因为……我的血么?怎么会……”   “没错,是你的血令枫叶改变了颜色,并且让它燃烧了起来。”屏逸走到她的面前,用赞赏的目光看着她,“那是因为你的血脉里藏有焰灵神力。”   “我?”紫游眨眨眼睛,神色懵懂,“有焰灵神力?”   屏逸点点头,看了一眼树上:“红棘枫的叶子能够测出人心善恶,只要把血滴上去,结果一目了然。”   “是么?”她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竟有这样的事?”   屏逸耐心地解释:“血滴上去之后,如果红叶变成了灰色,说明滴血之人心中欲念太多,过于执着于名利;假如叶子变成黑色,则暗示着其人阴险狡诈,心思黑暗龌龊;而怀有赤子之心的人把血滴上去,红叶却会变成银白色,就像眼前这一片。”   那就是说她拥有赤子之心咯?   紫游转转眼珠,心中有点洋洋得意。   屏逸顿了顿,继而语气一转:“但是,一般人的血只会让红棘枫的叶子变色,却不能将它点燃,唯有你们焰灵一族的血,才会令它燃烧起来。”   “我们的血竟然有这么特别?”她甚为惊奇,有些不敢相信,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你的血呢?”   屏逸摇了摇头:“也不能。”   是么?紫游怔怔,猛然间想起了家族的秘密,神情不由一变。   “你怎么了?”屏逸察觉到她的异样,关切地问了一句。   “没……没事。”她尴尬地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就是觉得这叶子挺新奇的。”   “没事便好。”屏逸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过身继续赶路。   紫游跟在他的后面,趁他没有注意,硬是从指尖被刺破的地方挤出了一滴血。   那滴血如一颗红玛瑙,转眼从指尖坠落到地面,在空中并未出现任何异常。   那便足以证明,刚才红棘枫之所以会燃烧,完全是因为她体内焰灵之力的作用,无关其他……   还好还好……她轻轻拍了拍胸口,暗自松了口气,终于放心。   两人继续向上攀登,行不多时,抬头只见山顶神庙已近在眼前。   玄武、青龙、朱雀、白虎四大守山神将齐齐现身出来,其中唯有朱雀是女儿身,当年他们四个受东君派遣,下界镇守婆娑山,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转眼已过两万年。   “卑职拜见云中君!”四人走上前躬身行礼,神情肃穆而恭敬。   屏逸如往常一样,点头致意:“诸位辛苦了。”   四人异口同声道:“守护三界,义不容辞!”   “山中情形如何?”屏逸言简意赅,直奔主题,“这一年来四象镇魂碑可有异动?”   他所说的“一年”当然指的是天界的一年,也就是凡尘的三千六百多年。   “那倒没有,镇魂碑一直很安静,只是……”朱雀回想了一下,“期间有几个修道之人误打误撞闯了进来,不过,都让青龙给打发走了。”   “……是有这么回事。”青龙点了点头,补充道,“那几人并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们是迷了路才晕头转向走到了此处,看样子不像是魔族中人。”   屏逸若有所思,眼眸里掠过一丝冷亮的光,警惕地问:“他们有没有发现四象镇魂碑?”   “应该没有。”玄武摇头,面色笃定,“那几个道人虽然有些法力,但凭他们的修为还不足以识别出障隐结界。”   “你们确定?”屏逸觉得事有蹊跷,有些不放心。   婆娑山周围缭绕着精纯的仙气,等闲的妖魔鬼怪根本无法靠近,肉眼凡胎之人压根儿就看不见这座山的存在,能擅自闯入者绝非泛泛之辈,多少总会有些术法根基,那几人的身份实在可疑。   四大守山神将互相对视了一眼,齐齐点了点头。   白虎对那件事记忆犹新,如实道:“当时他们一触动山脚的结界,就被我们察觉了,根本没来得及上山。”   “不错。”其余三位同僚随声附和。   “那便好。”屏逸微微颔首,语气凝重,“如今魔族余孽尚未肃清,随时都有可能死灰复燃,东君有令,胆敢擅闯婆娑山、窥探四象镇魂碑者,一律杀无赦!”   ☆、第三十三章:镇魂碑   “是!”四位神将面色肃然,齐齐低首领命,“我等谨遵东君旨意,誓死守护镇魂碑,决不让图谋不轨者靠近!”   紫游默默听着他们的谈话,一直不敢插嘴,见他们如此小心谨慎,不由得对镇魂碑心生忌惮,却也忍不住好奇想一睹为快。   屏逸看了四大神将一眼,吩咐:“接下来就请诸位随我一道去检查一下,看看四道镇魂碑上的封印是否完好如初。”   “是。”四位守山神将齐齐躬身领命。   “那便先从东边的青龙镇魂碑开始。”说着,屏逸忽然握住了紫游的手腕,低喝,“走!”   紫游一怔,尚未反应过来,只觉身子一轻,便被屏逸带离了原地,几个呼吸之后,他们一行人落在了山林正东方位的某个地方。   镇魂碑呢,在哪里?她环顾四周,暗自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撤掉障隐结界。”屏逸凝眸看着前方某处,对身边的四大神将吩咐。   四神将遵令走上前去,同时抬起双手,八道灵光瞬间自掌心发出,共同作用于虚空中的某处。   只见那里的空气隐约波动了几下,似乎有一层障目的薄膜被瞬间抽走,视野里顿时发生了奇妙的变化,一道黑曜石镇魂碑赫然矗立在眼前。   那块镇魂碑连同下面的方形底座在内,不过一人来高,一尺多宽,从基座到碑顶密布着复杂的青龙镇压符咒,那些符咒在漆黑的碑体上若隐若现,闪烁着震慑人心的光泽。   紫游睁大眼睛,默不作声地看着,深感意外。若非之前听他们说起过这里设有障隐结界,此刻的她简直要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刚才,那一层障隐结界成功骗过了她的双眼,而她却不能识别。   看来,自己的道行还浅得很呢,也不知还要修炼多久才能加入仙籍?她忍不住叹了口气,神情有些落寞沮丧。   屏逸听到她的叹息,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瞳子里掠过一丝温和的笑意。   紫游也冲他笑了笑,讪讪低下了头。   屏逸走到黑曜石镇魂碑前,双手十指在胸前伸曲交错,瞬间完成了一个结印的动作,刹那间,镇魂碑上有光华骤然亮起,金色的星轮从碑面正中央浮现出来,五芒星血印在圆轮中缓缓转动,将其中的一缕元神牢牢锁住。   “还好,封印并未松动。”屏逸一脸慎重,细细检视着那个星轮封印,见它依然完好无损,方才无声地舒了口气。   “好久不见了,屏逸……”突然之间,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在耳边,听起来阴沉诡异,令在场的所有人顿时悚然一惊。   “咦?”紫游立刻紧张起来,四下里瞧了瞧,小心翼翼地问,“谁……谁在说话?”   周围鸦雀无声,没有人回答她。她转头看了看屏逸和四位守山神将,见他们一个个都紧紧盯着镇魂碑,神情充满戒备,随即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是魔君的声音?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顿时毛骨悚然,万万没想到那个人在元神被四分五裂之后,竟然还能用残存的念力发出声音。   “两万年了,这世上没有了你,倒是太平了许多。”屏逸凝视着镇魂碑,面色沉郁,“你在这里可有一日为曾经犯下的罪行后悔过?”   “本座从不后悔……假如时光倒流,本座也依然不改初衷。”魔君说得理直气壮,毫无愧疚之意,“因为只有这么做,才能拯救你我。”   屏逸嗤之以鼻:“你真是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众人皆醉唯我独醒,你还要跟那群鼠辈一起醉下去么?”魔君的声音难掩愠怒,“你视他如父,他却将你我二人当做棋子玩弄于股掌之间,如今他已经不在了,你却仍然身在局中走不出来,你究竟要到何时才能觉醒呢,屏逸?”   “如此说来,非要像你一样背天逆命、弑父杀君才叫做觉醒吗?”屏逸神色冷肃,眼神阴沉了下去,黑眸深不见底。   “真是可笑!谁能想得到英明盖世的云中君不过是个愚忠愚孝的昏聩之徒!”魔君发出了一声冷笑,语气充满讥讽,“你这个傻子,总是看不清身边的人,对自己在乎的人从不设防,迟早有一天你会发现,伤你最深的那个恰恰是你最信任的人……”   “比如你?”屏逸冷冷盯着镇魂碑中的那缕元神,目光亮如刀锋,寒意逼人。   “哼哼,你我同气连枝,本座怎么忍心伤你?”魔君的声音喜怒莫测,稍微和缓了一些,“本座不想与你为敌,可你却偏偏跟本座过不去,本座若真想杀你,又岂会被你们几个联手封印?”   屏逸不以为然,脸上掠过了一丝嘲讽:此时此刻,自己若是还相信他的这些鬼话,那才是真的犯傻。   “你想要的从未得到,不会觉得不甘心么?”魔君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你该知道,棋子的命运永远操控在下棋人的手中,你真的甘心就这么一直任人摆布么?”   屏逸皱眉,脸色阴晴不定,手指在衣袖中一分分握紧:在父神眼中,他们究竟算是什么?难道真的只是可供驱遣的棋子?   “醒醒吧屏逸,”魔君语气一转,饶有深意道,“你若与本座联手,东君和月神又算得了什么?”   屏逸一震,蓦地抬起眼睛,目光犀利:“被封印了两万年,你还是不肯死心?”   “你我命格相生相克,只要你还活着,本座就有希望。”说着,魔君阴阴笑了起来。   屏逸冷冷低叱:“我劝你别再痴心妄想了,你是出不来的,还是在里面好好反省反省吧!”   “哼哼,那就走着瞧,谁能活到最后还未可知呢。”魔君冷笑了一声,忽然转换了话题,语气意味深长,“看见你身边的这个丫头,倒是让本座想起了一个人……”   “那又怎样?”屏逸霍然变色,眼神顿时冷厉起来。   “不用这么紧张……”魔君笑了笑,不由得微微感喟,“焰灵族的后裔总算还有活下来的……不过,你私自将她留在身边,是为了还债么?”   ☆、第三十四章:无极洞   还债?屏逸一震,前尘往事再次涌上心头,恍惚间,脑海里出现了另外一个人的脸,那张脸,从记忆的暗海中浮出水面,与身边少女的容颜交错重叠——那是他心里的温暖与光明,也是他最深的伤口和梦魇……   许久以来,他从未刻意去回想,却一直不曾遗忘。此时此刻,那个久远的伤疤再度被触及,锥心之痛油然而生,一如从前。   屏逸薄唇紧抿,脸色瞬间苍白,双手在袖中微微颤抖。   “还……还什么债?”紫游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忍不插嘴问,“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魔君冷笑了一声,没有理睬少女,只是一字一顿道:“屏逸,你欠姑姑的,永远都还不清了……”   什么?紫游不禁动容,心中疑窦丛生:那位姑姑是谁?屏逸和她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姑姑……听到那个称谓,屏逸心头一颤,眉宇间顿时涌起了激烈复杂的情绪,黑眸中难掩痛楚。   “神君?你、你没事吧?”紫游看着他的脸色,心中惴惴不安。   魔君却低低笑了起来:“心病还须心药医,既然已经找到了对症之药,何愁治不好心中顽疾?”   屏逸蓦地抬起了头,眼中有冷锐的光一闪而过,看着那块镇魂碑,暗自咬了咬牙,尽力将情绪平复下去。   “说够了吧?说够了就给我闭嘴!”屏逸不愿再听他多言,旋即双手结印。   “真是愚蠢啊……你为三界做了那么多,最终又得到了什么?谁又会记得你呢?”   随着障隐结界的完成,魔君的声音渐渐隐去,最终渺不可闻。   不见了?看着镇魂碑在面前消失,紫游眨了眨眼,一时间尚未回过神来。   屏逸垂下了手,无声地凝立于风中,面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紫游扭头看着他,心中有太多的疑问,然而当着外人的面却又不便明言。   等到将余下的三座镇魂碑一一检视完毕,已是暮色冥冥、日薄西山了。   屏逸决定在婆娑山中留宿一晚,明日一早再动身离开。   山顶神庙素来是四位守山神将居住的地方,屏逸不愿在那里过夜,便带着紫游在山中僻静处另觅居所。   静谧的帝王谷中,太初封印被开启的一瞬,无极洞厚重的石门缓缓打开,通道中的烛火随即亮起。   这个石洞已经被尘封了数万年之久,然而里面的一切却依旧如故,不染纤尘。   洞中宽敞得近乎空旷,灯火亮如白昼,丝毫没有昏暗压抑的感觉,然而陈设却相当简陋,除了最基本的生活用具之外,再没有任何一件多余的东西。   然而也不知为什么,在如此简陋到一览无余的居所之中却隐隐有一种庄严神圣的气象,令人身处其间而肃然起敬。   屏逸凝视着洞中熟悉的一切,恍惚间仿佛又感受到了父神的气息,似乎那个人从未远去。   他的父神元极天帝曾在此处隐居清修,也曾在此地涅槃坐化,而他曾在这里陪伴过父神,也曾在此地送父神归去。   对于神祈而言,生死枯荣犹如季节轮回一般自然而然,本不值得过多悲喜,然而在父神永逝的那一刻,内心的悲伤汹涌而来,令他忍不住失声哀泣,但可笑的是,因为弑情咒印的禁锢,他竟然流不出一滴眼泪。   屏逸知道,父神弥留之际,始终放不下的并非是后辈子嗣,也不是什么三界众生,而是昔日那个他所深爱过的女子。   身为天帝的他,曾经为了神族的利益,狠心背弃了自己的恋人,让一切爱恨嗔痴尽化泡影,而对方的死留给他的是永恒的愧疚,哪怕直到生命的尽头,他也仍然无法释怀。   原来高高在上如父神这般,却也堪不破纠结于心间的那缕情思……   既然父神是有情的,为何要对儿子们如此冷酷心狠?   倘若父神是无情的,为何会选择在死后与昔日的恋人同穴而眠?   如父神所言,无情真的可以超越苍生么?   这天地间除却爱的力量,还有什么是至高无上、无坚不摧的?   为什么人间可以有爱,天界却不能有情呢?   这些疑问曾经无数次在屏逸心中萦绕,他真的想不明白元极天帝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记忆中,那个所谓的父亲一直都是若即若离难以捉摸的……   元极天帝临终前,下旨传位于东君,东君继位之后,增订了许多戒律法条,用以维护神族无上尊严的同时,也严格规范着天界的秩序和等级,不容许任何仙人行差踏错。有史以来,天界的冷酷严苛达到了巅峰。   作为天帝之子,屏逸对此并不完全认同,却也不得不和其他仙僚一样谨言慎行,委曲求全。   也许,这样屈心抑志地活着真的是有所不甘吧?否则,魔君的话又如何能激起他心中的波澜,令他久久不能平静呢?   可惜呀……真正了解他的人早已成为陌路,他们曾经是父子、兄弟、师徒……   怪只怪天道无情,聚散无常。而今,他所留恋的那些温暖终究变成了握不住的指间沙、抓在手里的一阵风、不可重温的一场梦……   看着洞中的一切,屏逸若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心情无限低落。   “今晚我们就住这儿么?”紫游轻声问了一句。   屏逸回过神,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紫游有些想不通:“这里如此简陋,哪有神庙里好?”   屏逸抬眸瞧了她一眼,低低道:“父神曾在此地清修,我顺便过来看看。”   什么?这竟是元极天帝的故居?紫游心中诧异,歉然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屏逸淡淡一笑:“你是不是觉得这个地方与我父神的身份地位很不相符?”   “看样子,你父神过得很清苦。”紫游困惑地摇了摇头,“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父神虽贵为天帝,但骨子里却是个很严肃很无趣的人,他住过的地方大抵如是——简洁质朴,毫无修饰。”屏逸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微微感喟,“‘超凡入圣,返璞归真’是他毕生的追求。”   ☆、第三十五章:有父无母   “喔,你父神可真厉害,如果换作是我长期住在这里,恐怕早就闷坏了……”紫游暗自咋舌,心中充满敬畏的同时,也觉得元极天帝律己未免太过严苛了些,有这么一位严父在身边,作为儿子的他会不会觉得很累呢?   她怔怔看着屏逸,不由得胡思乱想,脑海中居然浮现出了他被元极天帝苛待的画面,禁不住有些心疼。   屏逸郁郁道:“父神常说人生如梦,万缘皆空,与其困守执念,苦心经营,不如息心做个智者,及早撒手,了无牵挂。”   紫游很是不以为然:“噫,不好不好,倘若一个人息心绝念,那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哦?”屏逸抬了抬眉,转头看着她,“那么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紫游想了想,回答:“红尘里的人都说‘心如槁木不如多愁善感,彻底的醒不如糊涂的梦,一杯苦茶胜于无味仙汤,一场痛哭胜于哀乐两忘’。所以啊,与其息心撒手,不如尽己所能搏一搏、争一争,也不枉活了一场。”   屏逸陷入沉思,良久方叹道:“凡夫俗子须臾一生,明知终有一死,却仍然努力地活着。而神仙中人虽可万古长存,然已心如死灰,万念俱空。相比之下,与其做个空空仙人,不如做一世凡人。”   “什么?”紫游心里一跳,愕然道,“神君想做个凡人?”   屏逸看着她吃惊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眼里的光渐渐暗了下去,最终改口道:“随便说说罢了……”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紫游在心里暗暗祷告了一番,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两个人一时无语,各自沉默下去,洞里静得出奇,连火焰跳动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紫游站在洞内四处张望了几眼,目光落在对面的墙壁上时,不禁脱口“咦”了一声,好奇地走了过去。   “这……应该是个封印吧?”凝视着墙面上那些若隐若现的光点,她不由得抬起了手想去触碰,“这个图形好像是……”   “别碰!”屏逸闻声回头,连忙扬声喝止,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紫游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了那些忽隐忽现的光点,刹那间,青灰色的石墙上骤然发出了耀眼炫目的白光,无形的力量凭空而生,猛地将她震飞出去。   “当心!”屏逸动如疾风闪电,冲过去接住了她。   “吓死我了……”紫游落进他的怀里,长舒了一口气,心里仍在砰砰乱跳。   屏逸将她放了下来,少不得提醒:“那个封印威力极强,最好不要靠近,以免被它所伤。”   “奇怪……你父神为什么要设下那个阴阳隔绝封印呢?”紫游一脸迷惑,甚是不解。   “那是我设下的,不是父神。”   “你?”紫游眨了眨眼,忍不住问,“为什么?”   “所谓阴阳隔绝便是要将生人与逝者隔绝开来。”屏逸旁敲侧击,没有从正面回答。   “我明白了……”紫游心里顿时猜到了**分,转头看着对面的墙壁,恍然道,“先帝的陵寝就在阴阳隔绝封印的后面。”   屏逸点了点头:“那堵墙便是通往父神墓室的入口。”   果然!紫游听到他的确认,还是禁不住悚然一惊:这生死阴阳仅仅一墙之隔,晚上住在这里,如何能睡得安稳?   “你害怕了?”屏逸审视着她的脸色。   紫游一愣,掩饰道:“没……没有。”   “仙家视生死如一,没什么好怕的……”屏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兀自走到东首的玉台前坐了下来,“那里面除了我的父神之外,还有一个女人。”   “女人?”紫游转了转眼珠,猛然想起了什么,“啊,我知道了,她一定是你的母亲。”   “母亲?”屏逸摇头笑了笑,神情落寞,对他而言这个称谓何其陌生。   “难道不是么?”紫游走到他的身边,疑惑地看着他。   “不是。”屏逸摇了摇头,语气多了几分诧异,“我没有母亲,你竟然一直都不知道?”   “怎、怎么会没有母亲?”紫游愕然,结结巴巴地道,“难道是……是你父神抛弃了她?”   “你想哪儿去了?”屏逸看着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只好耐心地向她解释,“你是有所不知,天界中人并非通过阴阳繁衍、母体孕育代代相传,而是顺天应时而生,比如东君是由青阳混元之气所化,月神是以太阴至妙之气结为形体,卫介本是上古仙剑之灵,而大司命则是九幽冥石衍生出来的星魄……他们大多都是造化所出,天赋神通。”   “呵,那个大司命,原来他真是石头做的呀?”紫游撇了撇嘴,忍不住嘀咕了一声,“怪不得性子又冷又硬。”   屏逸继续道:“其实我和兄长也不过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由父神之血化育而生,我们两兄弟继承了他的皇天之血,与他血脉相连,只有他这一位父亲而没有母亲。”   那一日,元极天帝在圣湖边驯服白泽兽,因为一时疏忽被它的角划伤了手臂,鲜血溢出,飞溅到圣湖之中。   哪知水底的重华悬璧珠沉寂了数万年之久,竟在刹那间被皇天之血所唤醒,开始急速转动起来,并将落入湖中的血液全部吸收,最终结成一枚珠胎。   其后,珠胎于圣湖中孕育了万年有余,一对孪生子才终于降生。与凡间襁褓中的婴儿不同的是,他们一出生就已经拥有万岁之龄,虽然容貌身躯仍还十分稚嫩,但智慧却远在孩童之上。   自打降生的那一刻起,他们便知道自己有父而无母。   听他说完自己的这段身世,紫游终于明白了过来,心中不免暗暗称奇。   “现在是不是觉得我更像个怪物?”见她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屏逸忍不住问了一句。   “哪有?”紫游连忙摇了摇头,无限仰慕地道,“神君风华独绝,世无其二,简直就是一个神话嘛!”   屏逸微微一怔,嘴角不由得勾起了一丝笑意——拍马屁的话他听了何止千千万,全部都成了耳旁风,唯有这一句真正甜进了心窝里。   “对了,既然你没有母亲,那墓穴中的女人是谁?”紫游越发地好奇了。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屏逸沉默了一瞬,轻叹:“她是父神心悦之人。”   “唔?”紫游心里一动,眼神不由亮起,“这么说……元极天帝也曾动过思凡之心?”   “那是父神即位之前做错的唯一一件事情。”屏逸叹了口气,眼眸幽深似海,声音里流露出诸多感慨,“听说他们曾经相爱甚笃,可是后来……父神被立为储君,迫于种种压力,不得已息心断情,背弃了当初的海誓山盟,她便由爱转恨,痛苦绝望之下竟然用自己的鲜血和腹中胎儿的性命为天地献祭,对父神下了诅咒。”   “啊?”紫游大吃一惊,失声道,“是、是什么样的诅咒?”   屏逸长叹了一声,紧锁眉头:“她诅咒皇天之血的所有继承者为情所伤、为情所变、为情所累,一生厄运缠身,手足相残、父子反目、情深不寿。”   “皇天之血的所有继承者?”紫游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由得毛骨悚然,连舌头都跟着打了结,“那……那岂不是也包括你在内?这……这个女人也太狠了吧?!她诅咒你父神一个也就罢了,干嘛要殃及无辜?”   “为了不让诅咒实现、防止惨剧发生,父神宁肯让皇天血脉彻底断绝,对他而言,我和兄长的来临纯粹是个意外,他并不欢迎我们来到这个世上。”说到这里,屏逸的眼眸黯淡了下去,嘴边浮起了一丝惨淡的笑意,“当初,为了阻止我们降生,他几乎用尽了各种手段……”   “什么?”紫游愕然睁大了眼睛,几乎难以相信,“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的父亲?”   “这也怪不得他,他早就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他了。”屏逸神色黯然,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父神与她分手之时,并不知她已有孕在身,后来得知,真是悔恨无及,在她死后,父神的心也彻底凉了……”   紫游禁不住感慨唏嘘:“所以你父神以为……与那个女人合葬在一起,就可以平息她心中的怨恨么?”   “诅咒不解,怨毒难消,一念起则满眼繁华,一念灭则山川永寂,错过了的已成定局,永远无法弥补。”屏逸的眼神无限寂寥,声音也跟着低沉了下去,“父神只是觉得亏欠她太多,能做的也仅此而已了。”   “能做的……也仅此而已了?”紫游喃喃,忍不住扼腕叹息。   屏逸侧过头凝视着那面设有封印的墙壁,心中百味杂陈,良久无语。   元极天帝穷尽一生都无法破解那个诅咒,弑情咒印又能为他抵挡得了几时?   要是他的父神得知,他不仅救了焰灵族的后裔,还将其留在了自己身边,该会是何等得震怒和伤心?   不不不……父神只会发怒,想必不会为他伤心,因为父神把所有的爱都留给了那个女人和他们未出世便夭亡了的孩子。   屏逸在心中苦笑,胸臆间隐隐升起了一丝快意——既然逃脱不了毁灭的命运,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让一切都提早结束。   紫游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一连叹了好几口气,满怀忧愁。   屏逸回过神看着她,忍不住问:“你很同情他们?”   “唉,我是在替你担心呀。”紫游又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地道,“真的没有办法破解那个诅咒么?”   屏逸摇了摇头,凝视着忧愁的少女,心底瞬间涌起了一股暖流,眼神变得异常柔和起来。   “唉,总该想想法子才是嘛……”紫游一边发愁,一边自顾自道,“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你说对不对?”   屏逸忍不住笑了,抬手握住她的肩膀:“傻丫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对啦!你刚才说你还有一个哥哥,怎么不见他跟你来往?难道他已经……”紫游定定看着他,若有所思。   屏逸微微蹙眉,低声道:“他已经被封印在镇魂碑之中了。”   “什么?”紫游震惊不已,一下子站了起来,“原来……原来魔君是你的亲哥哥?”   有关这对神魔双生子的恩恩怨怨,一向是天界的禁忌话题,极少有人敢当众谈论,况且时隔日久,谁又会无端提起过去的事情?   她在天界时日尚浅,又一直居住在碧霞宫中,对他们的过往所知甚少,今日突然听闻,怎会不吃惊?   屏逸对她的强烈反应不以为意,平静地道:“我们两人几乎同时降生,只因他先一步睁开了双眼,于是便成为了我的兄长。父神为他取名灵觉,希望他陶冶性灵,早日觉悟大道,可谓对他寄予了厚望。”   “灵觉?”紫游喃喃重复着那个名字,“他跟你长得很像么?”   “很像。”屏逸微微颔首,“与我们相交不深的人,很难从容貌上将我和他区分开来。”   “喔,居然这么像?”紫游凝眸看着他,目光灼灼发亮,心中不由得浮想联翩:倘若这两个一模一样的美男子同在一处,兄友弟恭,出双入对,该是何等地令人惊艳啊!如果那样的话,她在天界岂不是有了两座大靠山?看谁还敢欺负她!只可惜……唉。   “你在想什么?”屏逸见她怔怔出神,忍不住问了一声。   “唔?”紫游一愣,红着脸支吾道,“我在想那个……你们为什么会相生相克?”   “宿命使然。”屏逸垂眸叹了口气,声音里难掩无奈,“我与他命运相连,命盘之象显示为双生花。”   “双生花?”紫游一怔,想了想道,“就是那种一蒂双花、一枝两艳的花么?是不是又叫做姊妹花或是棠棣花?”   “不错。”屏逸微微颔首,眉头蹙起,“它们并蒂开放,亲密无间,看上去犹如一对相互依偎的姐妹或是兄弟。可是有谁知道,它们为了获得生存所需的养分,实际上一直处在争斗之中,彼此互相伤害,表面上看似亲昵,实则朝着相反的两个方向开放,一生背对,直到它们同时陨落的那一天,这场生死之争才会彻底结束。”   “天哪!它们岂非是……相爱相杀?”紫游禁不住咂舌,“同为双生花命格的人不会也是这样吧?”   ☆、第三十七章:因情入魔   此话刚一出口,她便发觉问得有些多余了,如今的这种局面不是明摆着的么,还有什么可问的?   “那个诅咒真是好可怕呀……”她越想越是不寒而栗,“真的是灵觉杀死了你们的父神?”   屏逸点了点头,声音沉沉:“父神原本已经立他为储君,可是他屡犯天条、沉沦魔道,父神一怒之下便废黜了他,决定将帝位禅让于东君,灵觉对此极为不满,新仇旧恨之下就对父神动了杀心。”   “他也太冷血了……”紫游甚是惊骇,不由得对其充满了敌意,“这个白眼儿狼,居然连自己的父亲都敢杀!想必对你也没安什么好心吧?”   “以前,他不是这样的……”屏逸幽幽叹了口气,目光变得无限辽远。   以前在瀛洲,他们同时从圣湖中诞生,又一起并肩长大,两人同心同德,同行同止,感情特别亲厚。他们就像是夜空中的双子星耀,相互辉映,相互围绕着对方旋转,朝夕不离。   那时候的屏逸和灵觉,一个温润如玉,一个性烈如火;一个宁静淡泊,一个争强好胜;一个宽厚仁慈,一个睚眦必报。   尽管性格迥然有别,但两人一直相处和睦,手足情深。   然而世事无常,因缘祸福常常瞬息万变,彩云易散、琉璃易碎,美好的东西大抵不够坚牢……   灵觉的改变,开始于元极天帝的一次寿宴。   其实那次与往日的宴席也并无多少不同,一样的普天同庆,一样的众神拜贺,一样的繁华热闹。   只是对他们两兄弟而言,那却是生平第一次在天界的正式场合公开露面,那代表着父神终于认可并接受了他们,意义非凡。   就是在那次宴会上,灵觉遇上了一个彻底改变了他一生的人。   那女子名叫素霓,是大地之母女娲娘娘的后裔。神女素霓容颜绝美,三界无双,负责守护女娲石,长年隐居于女娲神庙之中,一直远离红尘,潜心静修。   当时,她从灵觉面前经过,恰巧被一阵仙风吹落了面纱,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真容。   灵觉惊其美貌,目定神夺,从此便念念不忘、思慕不已。   为了能再见素霓一面,他瞒着元极天帝私闯女娲神庙,不顾一切地向她表明了心迹。   然而素霓一贯清高自傲,听后顿时勃然大怒,当场就对灵觉下了逐客令。   灵觉留恋不舍,不肯离去,悄悄隐藏在神庙周围,花样百出、大献殷勤,只为博得佳人一片芳心。   可怜他的这番举动非但未能将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反而更加激起了素霓的怒火。   为了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登徒子赶走,素霓亲自动手,将灵觉痛打了一顿,出手狠辣,毫不留情。   灵觉年岁本就比她小,而且那时,修为也还不及她,当场就被打得鼻青脸肿、招架不住,最后只得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回了瀛洲。   可谁知,灵觉前脚刚走,素霓后脚便紧跟着离开了女娲神庙,径直前往天庭,在帝君面前狠狠告了他一状。   元极天帝雷霆震怒,自觉颜面无光,为了给素霓神女一个交代,当即便下令将灵觉囚禁起来严加管束。   然而受挫后的灵觉仍不死心,竟是对素霓越发地爱恋痴迷。   为了能打败那个女子,让她接受自己,在被囚禁的那段日子里,他日夜苦修,进步神速。   元极天帝多次派人暗中试探,见他静心潜修、不念前尘,还以为他真的摒除了私欲杂念,已经改过自新,便将他放了出来。   殊不知,被囚禁了千年之久,灵觉早已悄然改变,那一切不过是他的伪装而已。   获释之后,他无视神族的戒律法条,又一次前往女娲神庙,并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向素霓求婚。   素霓对情爱之事本就不屑一顾,非但没有被灵觉的真情所打动,反而将他的所作所为视为奇耻大辱。她不仅当着众人的面严词斥责了灵觉,还对他再一次大打出手。   令她出乎意料的是,此时的灵觉已非昔日可比,凭借着皇天之血的禀赋和后天的潜心苦修,千年之后的他,修为已经远在她之上了。   一场激战过后,素霓一败涂地。   灵觉在获胜之后,一时热血上涌,竟不管不顾当众拥抱并亲吻了她。   一时间众人哗然,唇枪舌剑,纷纷指责唾骂他,素霓更是羞愤交加,当场就甩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为了捍卫自己的尊严和贞操,她不惜投身于女娲石之中,与灵石永远结为了一体。   灵觉深受打击,一时成为众人的笑柄,他万万没有想到素霓竟是如此决绝无情,宁愿化身为石,也不肯接受他的一片痴心。   那一刻,他肝肠寸断,心丧如死,恨透了素霓,也恨透了自己,更加恨透了那个无情的天界。   几近疯魔的灵觉杀光了神庙里所有的人,散发离开之前,在女娲石前立下血誓,有朝一日必血洗天族,颠覆三界,为众生重立秩序,让天地间所有的生灵都匍匐在他的脚下膜拜!   从那之后,他便离开了天界、离开了瀛洲、也离开了屏逸,成为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   昔日的孪生兄弟从此劳燕分飞,神魔殊途……   “说起来,我和他走到如今这种势不两立的局面,其实大多是出于公义而非私情,我恨他滥杀无辜,恨他弑父作乱,可若单论我跟他之间,却并无任何仇怨。”屏逸的声音里充满了惋惜和怀念,“如今物是人非,瀛洲的那段时光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唉……”紫游长叹了一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黯然道,“他和素霓神女又是一段孽缘,如果他们能在一起的话,说不定结果就没这么糟糕了。”   “你想得太简单了。”屏逸摇了摇头,“假如他们两人都存了那种心思,父神更加容不得他们了,等待他们的唯有死路一条。”   “是因为他们违反了天规么?”紫游吓得吐了吐舌头,猛然想起了碧落崖下所见的一幕,不由得脸色发白。   ☆、第三十八章:夸父逐日   那天她曾和敖显约定,为武曲星君和海棠仙子保守秘密,绝不向任何人吐露半个字。然而,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如果他们继续这般纠缠下去,万一再被别人发现,恐怕未必会有上次那般幸运了,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可想而知。   一念及此,她不禁打了个激灵,替他们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屏逸看了她一眼,幽幽道:“若无诅咒,他们两个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是诅咒已下,父神又怎会让祸根留下?他一贯是未雨绸缪的。”   “我差点忘了,为了不让那个诅咒成真,他早就想除掉你们兄弟两个了。”紫游忍不住嗟叹,“这样看来,灵觉若不杀他,就会被他杀掉。”   “父神第一次对我们动杀念的时候,诅咒便开始应验了,他忘记了他自己也是这个死局中的一员……”   听他说到这里,紫游禁不住打了个哈欠,脸上的困倦流露无遗。   屏逸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说了这么多,你也累了,外面夜色已深,还是早些休息吧。”   “……好。”紫游揉揉眼睛,冲他笑了笑,“你也早些休息。”   屏逸朝对面指了一下:“你睡床上,我在这边打坐。”   夜深人静,洞中没有一丝声响,紫游和衣而卧,合眼倾听着外面风吹叶动的声响,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她疲倦已极,可是心里面却乱得很,总是睡不踏实,半梦半醒之中,一会儿想到元极天帝,一会儿想到灵觉和素霓,一会儿想到武曲星君和海棠仙子,一会儿又想到她自己。   “情”字不停地心头萦绕,挥之不去。对她来说,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简直就是一种毒药,见血封喉,腐心蚀骨,可怕至极,她是断断不会去碰触的。   她应该不会有那种感觉吧?反正到现在为止,她还从来没有像灵觉那样疯狂地迷恋过谁。至于以后,应该也不会吧?   嗯……不会的不会的,她是绝对不会让那些可怕的事情在自己身上重演的。   更何况,现在的她微如草芥,除了神君可怜她,谁又会在乎她呢?   现在想这么多,会不会有点杞人忧天了?她轻舒了一口气,恍恍惚惚地坐了起来。   “睡不着么?”对面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看着她。   紫游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心里好烦,可以出去走走么?”   “我陪你。”屏逸边说边站起了身。   外面明月当空,清辉如水,夜风迎面吹来,衣袍猎猎翻飞。   两人并肩漫步,却因各怀心事,许久未发一语。   山谷寂寂,风声呜咽,红棘枫的叶子沙沙作响,月光在看不见的地方窃窃私语。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忽然出现了一道拦路深渊,瘴气弥漫,森然可怖。   惊骇之下,她连忙刹住脚步转头去看屏逸,却猝然发现他已不知在何时消失了。   她心里一沉,连忙反顾身后,却不见他的踪影。   原来的路已经诡异地消失了,四面都是悬崖,只有她一个人被困在这里。   怎么回事?她一下子就慌了神,手足无措地大喊起来:“神君?神君!你在哪里?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她在一片乌烟瘴气中惊惶地找寻着,茫然四顾,不辨方向。   “不用找了,他在这里!”猛然间,一个暗影从深渊底下冒了出来,悄无声息,仿佛来自幽冥的鬼魅,周身涌动着煞气。   她全身一震,立刻循声望去。   “灵、灵觉?!”她怎么看也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却一下子就听出了对方的声音,心头猛地一沉,开口急切地问,“你……你把他怎么了?”   “你说呢?”那个暗影凌空俯视着她,低低笑了起来,离她越来越近,“看看这是什么?”   一阵风吹过,眼前的瘴雾飘忽散开,她终于看清了他手上提着的那件东西,一时心胆俱裂,惊恐万分。   “你要找的人已经被我吃了,现在只剩下这个了……”灵觉提着那件东西在她面前晃了晃,看着她失魂落魄的神情,心中无比快意,忍不住仰天狂笑起来,声音震得地动山摇。   “你……你竟然把他给杀了?”她眼里泛起了泪光,身体因为极度的悲愤而簌簌发抖,哽咽嘶吼道,“你竟然把他给杀了……你怎么这么狠心!你这个魔鬼,快把他还给我!快把他还给我!!”   “可笑,为什么要还给你?”灵觉阴森森地笑了笑,猛地将手里的东西抛了出去,“他从来都不属于你!”   “不要!——”她失声惊叫,想也不想便纵身跳下了悬崖,一路追逐着那颗头颅、直直坠入了无底深渊,就像夸父追逐着太阳,死不回头……   “醒醒!快醒醒……”屏逸坐在床边,将一小勺初晨的甘露喂进了少女的嘴里,试图唤醒她。   甘露带来的那股清凉瞬间入心入脑,令心神为之一醒,睡梦中的人浑身一颤,霍然睁开了双眼。   “可算是醒了。”屏逸松了一口气,脸上顿时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原来竟是一场梦?紫游发了一会儿怔,随即从床上爬了起来,惊魂未定。   梦里的情景那么真实,想想都觉得后怕。   不过,幸好只是一场梦,幸好……   她下意识地拍了拍胸口,暗自庆幸。   “你是被梦给魇住了,我怎么叫都叫不醒你。”屏逸垂眸看了看手里的碗,微笑,“多亏了这些甘露。”   “甘露?”紫游伸手把碗拿了过来,咕嘟咕嘟一饮而尽,只觉心下无比畅快,胸中块垒一时全消。   “现在什么时辰了?”她用手背抹了抹嘴,随口问了一句。   “外面已经天亮了。”屏逸从她手中接过空碗,起身放到了案上,柔声道,“起来洗把脸,一会儿我们便离开。”   “不用洗了,我们现在就走吧。”紫游忙忙跳下了床,恨不得立刻就从这里飞走,在这种鬼地方能做什么好梦?她再也不想住在这里了。   ☆、第三十九章:塔前密语   “不着急,先好好梳洗一下再说,瞧你,出了一头的汗……”屏逸将她额前散乱的发丝别到了耳后,随即冲着门口招了招手,吩咐,“进来吧。”   紫游一怔,顺势看了过去,只见一个扎着朝天小辫、穿着红绿肚兜的小娃娃正赤脚站在门旁,身量不过三尺来高,手中端着一盆清水,长得白白胖胖,玉雪可爱。   听见屏逸的召唤,小娃娃一溜烟飞跑了过来,将水盆稳稳当当地放在了旁边的石墩上。   “这是谁家的娃娃,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紫游满脸疑惑,不知这小家伙从何而来。   小娃娃转身看着她,笑嘻嘻地回答:“我是山里面土生土长的小人参,我叫弗弗,婆娑山就是我的家。”   “弗弗?”紫游转头看着屏逸,一脸茫然。   屏逸笑着补充:“实际上他已经有一千多岁了。”   “一千多岁了?”紫游禁不住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看着小娃娃啧啧称叹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哇。”   “哈哈,我比你大,你得叫我哥哥。”小娃娃两手叉腰,洋洋得意地看着她,眉飞色舞。   紫游撇了撇嘴,笑道:“噫,你都这么大了还穿肚兜,怎么好意思让人家叫你哥哥?”   “穿肚兜怎么啦?”弗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满脸自豪,“青鸾还夸过我的衣服很漂亮呢。”   “青鸾?”紫游笑了笑,不说话了,默默地走过去洗脸。   屏逸在旁边听着看着,微笑不语。   弗弗扭头看着他,疑惑地问:“神君,青鸾怎么没有跟你们一起来?”   “他呀……”屏逸抬了抬眉,神情微微有些不悦,“他最近表现太差,如今正在闭门思过,来不了了。”   紫游闻声从脸盆里抬起了头,暗自吐了一下舌头。   来婆娑山之前的几天,她刚刚和青鸾打了一架。   当时,青鸾在她的额角上啄起了好大一个包,她差点没把青鸾的尾羽拔光光,结果两败俱伤。   打架的双方自然都有错,然而最初却是青鸾先忍不住动了嘴,紫游一气之下才还的手,青鸾理所当然就该受罚。   屏逸将他关进了独孤洞中,并在洞内放了一只烤鹅,好令他时时警醒,引以为戒。   青鸾既委屈又不服气,不仅吃掉了烤鹅,还天天在洞内大吼大叫上蹿下跳,将洞里搞得一团糟。   屏逸对他的所作所为十分恼火,越发不肯放他出来了。   “噢,可怜的青鸾……”弗弗叹了口气,遗憾地摇了摇头,“上次他还说这次来的话会教我唱歌的。”   “唱歌?”紫游用帕子擦干了脸,笑道,“唱歌你就别指望他了,据我所知,他只会唱一首歌,而且很难听。”   “不许你说他的坏话,哼!”弗弗把脸扭到了一边,有点不开心。   紫游忍不住撅了撅嘴:“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嘛。”   弗弗仰头看着屏逸,恭恭敬敬地道:“我想写封信给青鸾,可以么?”   “你还会写信呀?”紫游觉得有点稀奇。   弗弗没有理睬她。   屏逸冲他点了点头:“你赶快写,一会儿我便要离开了。”   弗弗一乐,随即在手中幻出了一片红棘枫的叶子。他拿着叶子,蹲在床边想了半天,最终用白白嫩嫩的手指头,在上面认认真真地写下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紫游伸过头去瞧了一眼,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好——想——你,就这三个字还用得着写信么?”   “咯咯咯,你懂什么?”弗弗顽皮地作了个鬼脸,蹦蹦跳跳地来到屏逸面前,把信交给了他,恭敬地道,“信写好了,请您帮我转交给青鸾,拜托了。”   “我会的。”屏逸点了点头,将那片叶子收了起来。   弗弗道了声谢,走过去端起脸盆,飞一般地跑了出去,转眼便无影无踪了。   屏逸对紫游道:“我们也该走了。”   两人整理好衣装,一起走出无极洞。屏逸将洞口重新封印,然后带着紫游离开帝王谷,返回山顶的神庙。   神庙正殿的对面高高耸立着空寂之塔,塔身八面七层,以刻有繁复法咒的纯白琉璃砖砌成,在每层塔檐的八个角下,各悬挂着一枚辟邪铃铎,风过处铃铎叮当悦耳,路过之人只消听上一听,便觉万虑全消、四大皆空。   阳光普照之下,整座宝塔熠熠生辉,庄严凝重,而灵觉的真身就被压在这座塔下,已逾两万年。   过了这么久,他的肉身应该早已化成尘埃了吧?   紫游仰望着那座空寂之塔,心情十分复杂,忍不住双手合十,低眉垂目,无声地念诵起一段往生咒。   屏逸径自走进大殿,另行叮嘱了四位守山神将几句,无非是一些叫他们严加看守镇魂碑之类的话。   殿外,紫游独自站在塔前,刚刚念完了最后一句咒语,凭空骤然刮来了一阵旋风,那阵风绕着她的身体盘旋了三匝,带来了一个耳语般的声音:“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早时不算计,过后一场空……”   “灵觉?!”塔前的少女吓了一跳,慌忙退后,惊恐地环顾左右。   “你怕什么?本座被压在塔下,对你构不成任何威胁。”   “你的身体居然还在?”紫游倒吸了一口冷气,稍稍放下了戒心,没好气地咕哝了一声,“真是死而不僵,阴魂不散……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假如某一天屏逸对你心生厌烦,将你从身边赶走,你该如何是好?”   紫游怔了一下,笃定地道:“不,不会的,他是不会赶我走的。”   “愚蠢,他跟你非亲非故,何必要一直善待与你?谁敢保证他会永远对你这么好?”   紫游心里一跳,顿时语塞,眉头缓缓蹙起。   “你就不想拥有他,让他只属于你一个人么?”   “只、只属于我一个人?”紫游眨了眨眼睛,一脸迷茫:她真的可以拥有他么?   “告诉你一个秘密……”魔君的声音悄悄低语,“只要将千夜梨的花瓣融入你的心血和眼泪之中,在月圆之夜给他服下,他就会永远对你死心塌地,不惜一切代价守护在你身边。”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真的么?”少女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怦然心动,“你、你没有骗我吧?”   “信不信由你……”魔君的声音带着莫测的笑意逐渐远去,随风而逝。   紫游一个人站在塔前,心中惶惑不定,不知该不该相信魔君的话。   这时,屏逸从大殿中走了出来,玄武、青龙、朱雀、白虎四位神将一起将他送出殿外。   紫游见状连忙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冲他笑了笑。   离开婆娑山之后,两人并没有返回天界,而是直接去了迦陵城的方向。   近日西荒颇不太平,常有妖邪为非作歹,天庭收到下界奏报之后,随即调动了神兵阁的力量前往,并派出三万天兵作为协助,然而一番兴师动众过后,却是收效甚微。   此番前来婆娑山,屏逸想趁便在西荒到处走走,看看能不能查到什么端倪。   两人并肩站在云端,俯视着脚下的一方城池。   紫游歪着头朝下看了一会儿,疑惑道:“看上去挺正常的呀,似乎并没有什么妖气嘛。”   屏逸不动声色地瞧了她一眼,唰地抖开了如意流光扇,朝着下面用力一划:“你再看看。”   眼前的景象立刻就变了,仿佛有一个无形的罩子被瞬间切开,露出了后面的真相——之前云淡风轻的迦陵城上空竟是一片污浊,妖气弥漫。   紫游见此情形,顿时目瞪口呆。   “有人在此处设下了迷踪千障以掩人耳目。”屏逸收起了如意流光扇,凝眉深思。   “迷踪千障?”紫游心里一跳,有点畏惧地摇了摇头,“这可不是一般的妖怪能做到的,最起码也得有万年以上的修为才行,我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屏逸垂眸审视着下方,皱眉沉吟:“妖气如此浓重,藏在城中的妖物怕是不下千数。”   “啊,竟有这么多?”紫游悚然一惊,禁不住有些忧虑,“这么多妖怪,光我们两个能收拾得了么?”   “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那些不成气候的小卒何须我亲自动手?”屏逸俯瞰着妖气弥漫的迦陵城,眼眸亮如闪电,语气中隐隐透着一股冷意,“此地距离婆娑山仅咫尺之遥,瞬息可达,千妖在此盘踞,又有他者从中庇护,我倒要看看这幕后之人究竟有何图谋……”   当下,两人一同落下云头,各自隐藏起身份,化成普通人的模样,一起进入城中。   迦陵城位于西海之滨,是西部最为富庶的城市之一。城中商铺林立、街市繁华,大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目之所及俨然一幅热闹的市井图画。   紫游觉得这烟火人间无拘无束,远比天界要亲切得多,心中不禁很是舒畅,一路上东瞧瞧西看看,兴致勃勃。   她在街边的货摊上看中了一对彩绣鸳鸯荷包、一个木偶小娃娃,还有一个拨浪鼓,屏逸二话不说直接就替她买了下来,别说是这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了,就算是再昂贵的东西,若是她喜欢,他一掷千金又有何妨?   ——于他而言,点石成金、移山填海不过是瞬息可就的事,她根本无须张口说什么,只消一个眼神,他足可心领神会。   这一路上,紫游光顾着看热闹去了,似乎已经把捉妖的事情完全抛诸脑后,屏逸居然也不着急,悠哉悠哉地陪着她东游西逛,并不加以约束。   两人在街市上随意游玩,说说笑笑,走了没多久,忽见前面有一大堆人围在一起吵吵嚷嚷,看上去似乎很是热闹。   “咦,他们在干嘛?”紫游很好奇,转头看着屏逸,“不如我们也过去看看。”   屏逸瞅着人群深处,若有所思,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紫游兴冲冲地便要跑过去瞧个究竟,屏逸却忽然拦住了她:“等一下。”   “怎么啦?”紫游一愣,满脸疑惑。   “拉住我的衣袖,不要放开。”屏逸把手伸了过去,“这边人多,万一走丢了可就麻烦了。”   “对哦。”紫游眨了眨眼,抬手抓住了他宽大的袖子,笑嘻嘻道,“还是神君考虑得周到。”   于是两人一起挤进了臭烘烘的人堆里面,这才知道原来这些人是在货摊前面争抢宝贝呢。   不大的摊位上罗列着各种奇珍异宝,什么红玛瑙、绿翡翠、连城璧、照夜玑等等不一而足。   摊主是个年轻后生,长胳膊长腿,身形颇为瘦削,不过相貌倒还算是端正,只是眉目间透着七分精明、三分狡猾,看样子不像是个安分守己的人。   其人口齿伶俐,舌灿莲花,不停地向众人兜售着自家的宝贝,因为价钱比市面上的要便宜许多,不消片刻,摆出来的东西便被众人哄抢一空。   摊主难掩喜色,转身将银钱塞进包袱,然后从旁边的匣子里面取出了最后一件宝贝。   那是一树红珊瑚,高约两尺,枝桠交错,艳丽夺目。   众人一看,惊呼四起,纷纷赞不绝口。   摊主双手捧着红珊瑚,眉飞色舞地吆喝起来:“上好的红珊瑚哩,西海龙宫里的珍品,千年难遇,只要三百两银子,三百两!它就是属于您的了。”   话音未落,人群中便开始呼喊起来,场面十分火爆。   这个争道:“我要我要!”   那个嚷道:“给我给我!”   ……   有两个率先冲到了前面的买家,为了争抢那树红珊瑚,竟然不惜拳脚相向,大打出手。   紫游在旁边瞧着,忍不住嗤笑:“哪有什么红珊瑚呀,分明就是一块烂树根,也值得他们这样争抢?”   “你也看出来了?”屏逸瞥了她一眼,目光带着几分赞许。   最近,她进步飞快,已经在万古之局的下局里面连升两层,达到了第九境的第三重了,要知道,谷雨在他身边苦修多年,至今也不过才爬到中局第六境第九重而已。   万古之局总共分为上中下三局,每局有九境,每境又分为九重,每局总共是九九八十一重。照她这样的精进速度,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能超过谷雨了。   ☆、第四十一章:揭穿骗局   屏逸心中甚是欣慰,对她的一番苦心教诲总算没有白费。   “唔,这点小花招还瞒不过紫游的眼睛,那些红红绿绿的宝贝要么是破石头变得,要么是野果子变得,总之全是假的。”紫游撇了撇嘴,替那些上当受骗的人忿忿不平,“可怜这些人都还蒙在鼓里,被这黑心摊主骗了又骗。”   “只要将他的真面目揭穿,他就骗不成了。”话音未落,屏逸的指尖忽地有光华一闪,瞬间发出了一个咒术。   一刹那,对方的幻术立破,所有的“奇珍异宝”全都现出了原形。   “怎、怎么回事?!”众人看着自己花费重金争来的宝贝一下子变成了不值钱的破石头烂果子,当场全傻了眼,几乎不敢相信。   “你们都被他骗了,这些东西全是假的,根本就一文不值,还不快去把钱给讨回来?”紫游替他们干着急,忍不住开口催促。   听她这么一说,众人这才大梦初醒,个个义愤填膺,纷纷把手里的东西砸向摊主,七嘴八舌地吼道:“骗子,快还我们银子!还我们银子!”   那个年轻后生见势不妙,将烂树根随手一扔,卷了银钱便夺路而逃,动作之快竟是犹如鬼魅,众人皆不能及。   为了不在人前暴露身份,屏逸带着紫游一直追到城东湖边无人之处,才一前一后截住了他。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这里多管闲事!不怕爷爷我吃了你们?!”说着,年轻后生忽地现出了本相,张牙舞爪想将二人吓跑。   “喔,原来是只大马猴。”紫游神色一凛,不由握起了小拳头,忿忿,“哼,早就看你不是个好人!吓唬谁呢?”   屏逸第一眼看见那年轻后生,就知道他是个非人,所以此时这猴妖露出了真面目,屏逸一点儿也不惊讶。   他冷冷打量了猴妖一眼,叱问:“你来自何处?为何在此兴妖作乱?”   “吼吼,你又是谁啊?敢管爷的闲事?”大马猴鼻孔朝天,浑不把对方看在眼里,龇牙咧嘴,甚是嚣张。   “看来不让你吃点苦头,你是不会好好说话的。”屏逸似笑非笑,冲着那一头的少女打了个手势,“游儿,拿他来练练手吧,千万不要心软。”   “嘻嘻,太好了!”紫游顿时精神振奋,跃跃欲试,“神君只管放心,我一定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大骗子!”   猴妖夹在他们两人之间,腹背受敌,生怕跟其中一个打起来的时候,另一个会在背后偷袭,因此瞻前顾后,不敢轻举妄动。   “慢着!”大马猴狡猾地转了转眼珠,叉腰厉喝,“爷劝你们不要自找没趣儿,爷可是有人撑腰的!识相的,快点滚!”   “少啰嗦!”紫游秀眉倒竖,手指如飞般在面前的虚空中画了一道灵符,口中念念有词,“成礼兮会鼓,不如火来跳舞!”   话音未落,符咒突然光芒大盛,呼地一声化为熊熊烈焰,将大马猴从头到脚包围了起来。   “我的天!”大马猴吓了一跳,一时躲闪不及,身上立刻被火焰烧着。他急忙用手去拍打,孰料,非但没能将火扑灭,反倒越发助长了火势,火焰越烧越旺,把它浑身的毛都烧焦了。   “啊啊啊……”大马猴心惊胆战,急得抓耳挠腮嗷嗷直叫,慌乱中满地打滚儿,竟是连手中的包袱也丢开了。   咦?紫游眼神一亮,立刻跳过去将那个包袱捡了起来,转手交给了屏逸。   屏逸掂了掂包袱里的分量,沉吟:“他一个妖,骗这么多钱来做什么?”   “就是嘛。”紫游挠了挠头,也是满腹疑惑,“难道……他想一直留在人间过好日子?”   那一边,大马猴见打滚也灭不了身上的火,索性一骨碌爬起来,“噗通”一声跳进了河中。   紫游闻声回头,一看之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大马猴在水中一阵胡乱扑腾,自以为这下准能把火灭个干净,可谁知,那火焰竟然也能在水中燃烧!   “鬼嘞了去……真爷爷的邪门……”大马猴吓得魂不附体、不知所措,在水中挣扎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求饶了,“神仙姑奶奶,别烧了别烧了!求你了!再这么烧下去,小妖可就真没命了……”   紫游站在岸边看着水里的猴子,忍不住吃吃地笑:“别着急,等一会儿烧熟了,自会把你捞上来。”   什……什么?烧熟了哪还有命在?猴妖万分惊骇,“哗啦”一声从水中跳到了岸上,跪地连连磕头:“两位神仙,两位神仙发发慈悲饶我一命,从今往后,小妖一定弃恶从善,痛改前非!若违此言,必叫我死于雷霆之下,尸骨无存!”   “此话当真?”紫游见他言辞恳切、态度虔诚,登时便动了恻隐之心,想将它身上的火焰消去,可是刚要动手便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禁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头,“糟了!我现在只会操纵火灵力,尚不知该如何将其解除,这可怎么办?”   “什么?!”大马猴脱口惊叫,骇然瞪着对面的少女,心里恨不得把她掐死。   “对不起对不起……”紫游被对方充满憎恨的目光吓得瑟缩了一下,连忙躲到屏逸身后。   屏逸对猴妖道:“既然你肯悔过自新,这次便饶了你,不过,你最好牢牢记住刚才的誓言,日后若敢违背,必遭天谴。”   说罢,他轻轻挥了挥衣袖,空中顿时便有一朵镶着金边的云彩飘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好停在了大马猴的头顶上方。   被火烧得死去活来的大马猴抬头望了一眼,不明所以。   突然间,只听“哗”的一声,瓢泼大雨倾泻直下,登时便将他从头到脚淋了个透。   凡尘之水奈何不了焰灵之火,唯有云中灵雨可灭之。   火灭之后,大马猴瘫软在地上,顿感火气全消,头脑一片清凉,不由得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此时此刻,他浑身上下还冒着青烟,身上的猴毛几乎都被烧光了,样子既难看又滑稽。   ☆、第四十二章:顺藤摸瓜   紫游从屏逸背后探出头,一看之下忍不住抿嘴偷笑。   大马猴见自己终于转危为安,这才定下了心,张开嘴巴吐出了几缕白烟,起身化成了年轻后生的模样。   紫游故意凶巴巴地道:“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吧?”   “可以了可以了。”年轻后生抬手抚了抚胸,顺了口气,恭恭敬敬地朝着屏逸拜了一拜,感激涕零道,“多谢大神不杀之恩。”   屏逸斥道:“你这泼猴,不在山中好好修炼,偏要来尘世中行骗害人,是何居心?”   “唉,大神有所不知呀……”猴子叹了口气,娓娓道来,“小妖名叫申狨,本是阿芒山中土生土长的灵猿,至今已有五百余年道行,本想着在山中继续清修下去,可谁知几个月前突然来了个叫巫毒的妖怪霸占了山头,我等小妖打不过他,被迫沦为了他的仆役,受他驱遣来此城中祸乱人间。”   “巫毒?”屏逸皱眉沉吟,这名字耳生得很,妖界何时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可不是嘛!”申狨点了点头,面容生惧,“那妖怪自称是妖王苍邪的手下,无恶不作,心狠手辣。”   “妖王苍邪?!”屏逸心头一震,眼神忽地变了,眸子里有针尖般的锋芒一闪而过——那个孽障在下界藏形匿影多年,如今终于按捺不住了么?   “您……认识他?”申狨端详着对方的表情,试探着开口。   屏逸不答反问:“他在什么地方,你可知道?”   “小妖我见都没见过他,哪会知道?”申狨摇了摇头,颓然叹了口气,“别说是苍邪了,以我的身份,平时就连巫毒也是不容易见得到的。”   屏逸挑眉看着他:“巫毒可在这城中?”   “在在在……”申狨连连点头,“不过,他平日很少露面,只派他的心腹三头鹫来看管我们,三头鹫天天在城内巡逻,负责监视我们,那家伙喜欢吃人眼珠,祸害了不少人哪。”   “三头鹫?”屏逸微微沉吟,“你和那只怪物有过接触?”   “有过。”申狨如实回答,“之前他同我约好了一个地方,每逢月圆之夜便来取走我手上的肥肉,每次它都会准时赴约。”   “肥肉?”紫游眨巴了一下眼睛,不明所以。   “就是这些骗来的钱财。”申狨指了指屏逸手上的包袱,解释,“三头鹫爱财如命,小妖只好骗些银钱来投其所好,这样一来,他就不会逼我去伤人害命了。”   “算你还有些良心。”紫游忍不住咕哝了一声,终于放松了对他的戒心。   屏逸别有深意地道:“今晚不就是十五月圆之夜么?”   “是啊,今晚我是不敢去见他了。”申狨摇头叹了口气,满面愁苦。   屏逸似笑非笑,忽地将包袱扔还给他:“拿着!今夜你照旧去和他见面。”   “这……”申狨捧着包袱,一脸错愕,不解他是何意。   屏逸沉声道:“树德务滋,除恶务尽,倘若不将它们连根拔起,必将遗祸无穷。”   申狨转了转眼珠,不由得神色亮起:“大神是想顺藤摸瓜,将他们一锅端掉?”   屏逸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今晚你只管去赴约,剩下的交给我。”   “好好好……一切听凭大神做主。”申狨喜动颜色,重新将对方打量了一遍,忍不住问,“不知大神是何方神圣,该当如何称呼?”   紫游一听,正要开口,却被屏逸拦下。   “怎么,你怀疑我的能力?”屏逸挑眉看着他,目光如电。   申狨顿时馁了下去,慌忙摆手道:“不不不,小妖岂敢小妖岂敢?”   “告诉你,我家神……”紫游忍不住插了一句,险些说漏了嘴,连忙改口道,“我家主君法力高深,那些个妖魔鬼怪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是是是……”申狨打了个哈哈,赔笑连连点头。   屏逸看着满脸自豪的少女,一时凝眸不动,眼底柔情脉脉,嘴角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紫游正想再夸耀几句,不料肚子里忽然发出了一阵叽里咕噜的声响,到了嘴边的话登时便噎了回去。   屏逸怔了一下,目光下移。   紫游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腹部,神情微微窘迫。   申狨挠了挠腮,笑道:“你肚子饿了?”   紫游尴尬地点了点头。   屏逸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辟谷多少天了?”   “嗯……今天恰好是第三十三天了。”紫游满脸愁苦地道,“真的好饿啊,难受死了……”   “已经三十三天了……”屏逸恍然点了点头,微笑,“不错,有进步。”   “不如我们一起去吃些东西吧?”申狨满怀热情地看着他们,“我知道有家店的素食很不错,我带你们去?”   屏逸轻轻颔首,文质彬彬地道:“有劳了。”   于是,申狨带着他们两个去了万福楼。   楼上,屏逸随口点了几样素菜,全是紫游喜欢吃的。申狨又让伙计多添了一些菜肴和面点,正好摆满了一桌。   紫游看见这么多好吃的,立刻便打起了精神,抓起筷子便埋头大快朵颐。   屏逸坐在她的对面,一边看着她津津有味地吃东西,一边悠然地品着人间的烟火茶。   申狨其实并没什么胃口,只是随便夹了两口菜装装样子罢了。   紫游埋头大吃了一通之后,猛然发现屏逸连筷子都没碰,不由得很是诧异:“神……主君,你、你怎么不吃呀?”   屏逸轻轻放下茶盏,笑了笑:“我用不惯这些,还是你吃吧。”   身为神仙中人,他生来便绝食五谷,只靠着吸风饮露、餐英咀华就能延续生命,与其说这是一种修炼方式,倒不如说是一种本能。   这种本能将人间的诸多美食都拒之口腹之外,紫游觉得未免太遗憾了。   她惋惜地叹了口气,奋起筷子夹起了最后一个五香小饺,隔着桌面送到了屏逸嘴边,殷勤劝道:“这个好吃,你尝尝嘛……”   屏逸不忍心拒绝,于是张口衔住。   申狨坐在一边默默地看着他们,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四十三章:一击必杀   紫游终于放下了筷子,用手摸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饱嗝。   屏逸看了看满桌空空如也的碗碟,不无担忧地道:“游儿吃了这么多,不怕身体加重么?倘若游儿变成了胖姑娘,还能飞得起来么?”   “喔,这个我倒是从未想过呢……”紫游心里一跳,脑海中瞬间闪过了自己胖得怎么飞都飞不起来的一幕,不禁懊恼地用手捂住了脸,“太胖了,不好不好……主君为什么不早点提醒我呢?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嘤嘤嘤……”   “其实这也不打紧啊,”屏逸忍笑,调侃道,“这次吃得多了些,那辟谷的时间不就可以延长了么,你说是不是?”   “可以这样么?”紫游瞬地抬起了脸,来来回回转了转眼珠,神情迷茫,也不知这种一曝十寒的做法到底划不划得来。   夜幕降临,圆月东升,迦陵城沐在无边的夜色之中,由白日的喧嚣渐渐安静下来。   夜半时分,申狨背起鼓鼓囊囊的包袱去五里坡见三头鹫,屏逸和紫游一路隐身相随。   五里坡有座破败已久的大宅院,院内断壁残垣,杂草丛生,人畜的白骨散落其间,阴气森森。   申狨背着沉甸甸的包袱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像往常一样捡了块破石鼓坐下歇脚,若无其事地等待三头鹫出现。   屏逸和紫游隐身于附近结界之中,静观其变。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空中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磔磔之声,巨大的双翼从夜空上平平掠过,骤然遮没了明亮的月光,在地面投落了好大一片阴影。   申狨即使闭着眼睛也知道,这是三头鹫来了。   三人心中一紧,不约而同地仰头望向天空。   “喔,那个怪物果然长了三个人头哎……”一看之下,紫游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然而还是自告奋勇道,“让我来对付它吧。”   “不行。”屏逸皱眉看着她,沉声喝止。   紫游一怔,脱口道:“怎么啦?”   屏逸的眉目间掠过一丝隐忧,语气温和了下去:“这个怪物目含凶光,秉性残忍,与申狨大为不同,我怕它会伤到你。”   “没事,我会很小心的。”紫游不肯轻易放弃,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不料,屏逸却蓦地把脸一沉,断然拒绝:“我说不行就不行。”   为……为什么?紫游愣了一下,委屈巴巴地低下了头,不敢再说话了。   屏逸一看到她的表情,脸色顿时和缓了下来,无声地叹了口气,柔声道:“你好不容易才来到了我的身边,我怎么忍心让你去犯险呢?听话,好好躲在我的身后,不要轻举妄动。”   紫游心里一暖,不由得面露笑意,乖顺地点了点头。   说话间,人首鸟身的怪物在废宅上空盘旋了几圈,三头四顾,六只眼睛如同明灭的鬼火,将荒宅内外一丝不落地扫视了一番,见一切如常,并无异样,便收敛翅膀落在了申狨对面。   申狨连忙起身,将沉甸甸的包袱双手奉上。   三头鹫抬起锋利的铁爪,迫不及待地将包袱抓到了自己面前,看着里头闪闪发亮的金银,眼珠子都要掉了出来,一时间高兴地嘎嘎大笑,令人毛骨悚然。   申狨趁其不备,小心翼翼地退后了两步。   就在这时,屏逸的手指忽地动了一下,一道金光骤然凭空而降,随即散作一面密不透风的罗网,兜头罩住了那只怪物。   怎么?!见钱眼开的三头鹫顿时愣住,三颗头猛然抬了起来,六只眼睛环顾四周,立刻便意识到自己中了埋伏。   申狨见此情形,不由得眼神亮起,面露喜色,心中对屏逸的信任又多了几分。   “不得好死的猢狲,你竟敢出卖我?!”人首鸟身的怪物满脸怒容,气得咯咯咬牙。   申狨吼吼笑了笑,往后跳开一步,挠了挠腮:“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今晚要是不来,兴许还能逃过一劫,既然来了,那就只能认栽咯,嘿嘿。”   “杀千刀的猴崽子!”三头鹫愤怒地鼓动双翼,身上的羽毛像飞箭一般,纷纷射向了周围的罗网。   然而,那面闪电交织而成的网却是纹风未动、丝毫无损,所有的“飞箭”刚刚沾到它的边缘,转瞬便化为乌有,荡然无存。   三头鹫大吃一惊,停下来想了一想,忽地张开尖利的铁爪,猛然飞身扑了上去。   嗞嗞嗞嗞——   罗网骤然发出了炫目的光芒,几缕黑烟随之升腾而起,足以撕裂铁甲的利爪竟是在转瞬间消融了一半,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啊啊啊……”三头鹫惨叫了一声,砰然跌落在地面,浑身蜷缩成一团,疼得瑟瑟发抖。   屏逸和紫游出现在罗网前面,默不作声地看着里面的怪物,月光之下,两人投落在地上的影子竟是若有若无。   申狨走上前,不由得对屏逸刮目相看,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笑赞:“大神果然神通广大,您一出手,它便无所遁形了……嘿嘿。”   屏逸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三头鹫神色一凛,恶狠狠地瞪着对面的一男一女,厉声咆哮:“你俩什么玩意儿,胆敢在此撒野?知道这是谁的地盘么?”   “管它是谁的地盘!信不信把你大卸八块?”紫游横眉竖目,冲它扬了扬小拳头。   三头鹫一怔,顿时被少女的一双明眸吸引住,眼神不由得发直,口中垂涎三尺:“这么漂亮的一对眼珠儿,必是这天地间遍寻不着的美味……”   找死!屏逸脸色一沉,瞳孔骤然收缩,手腕蓦地翻起,六道寒芒瞬间暴射而出,直接刺瞎了怪物的六只眼睛。   “啊啊啊啊啊……”三头鹫顿时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在罗网中痛苦地挣扎起来。   申狨猛地震了一下,偷偷打量着屏逸的脸色,一时噤若寒蝉。   紫游看着血流满面的怪物,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冷,惊骇之下不禁倒退了一步,怯怯地躲到了屏逸的身后。   屏逸低下头,从容不迫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声音从齿缝间冷冷透出:“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看她的眼睛?”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三头鹫簌簌发抖,嘶声吼叫起来:“我我我……我跟你们无冤无仇,你何必要下此毒手?”   “挖人双目,残害无辜,人神共愤,我岂能留你?”屏逸一字一顿,声音里透着一股森然的杀意。   “你你你……你真要杀我?”三头鹫被对方的气势震慑住了,不由得胆战心惊。   “你的六眼已盲、利爪已断,现在的你已经跟废物没什么两样了。好好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会给你一个痛快,不然……”屏逸语气一转,嘴角勾起了一丝冷笑,“你坏事做尽,应该很清楚那种滋味儿吧?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三头鹫牙齿打颤,全身犹如筛糠一般簌簌发抖,吓得瘫软在地上。   屏逸趁机单刀直入,冷然逼问:“苍邪躲在何处?”   “你想找妖王?”三头鹫愣了一下,摇头叹息,“妖王的藏身之所非常隐秘,岂会轻易让我等小喽啰知晓?不过……”   “不过什么?”屏逸凝眉盯着它,目光凌厉。   三头鹫垂头丧气地回答:“虽然我不知道,但巫毒得他重用,应该会清楚一二。”   屏逸继续追问:“怎样才能找到巫毒?”   “往常都是他来找我,我几乎不去找他。他行踪飘忽不定,极少在某个地方长期逗留,不太好找,但我知道他有一个癖好……”三头鹫顿了顿,愤愤不平地道,“这不说倒也罢了,说起来那鬼东西比我还坏一千倍、一万倍,更加该杀!我把知道的一切全部都告诉你,你能放过我么?”   “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屏逸负手,冷然道,“就算你不说,我迟早也能找到他。”   三头鹫长叹了一声,惨然道:“我说,我全都说……巫毒那只万年尸煞,最喜欢把新嫁娘当作血食,一闻到她们身上的喜气儿和脂粉香,他就会兴奋得发狂,逮着了就是一顿生吞活剥,连骨头都不剩……”   屏逸眼神一动,嫌恶地皱了皱眉:“所以,但凡有人嫁娶的地方,他就会出现在那里?”   “对对对。”三头鹫的三颗脑袋齐刷刷地点了一下,阴阳怪气地道,“那鬼东西压根儿就是个扫把星哪!被他残害了的女子不计其数,前些时候他闭关疗伤,城中总算消停了一段日子,这不,最近他刚刚出关,正在到处寻觅血食呢……”   屏逸听后陷入了沉思之中。紫游听得心里直发毛,畏惧之下不禁攀住了他的手臂,默默地依偎过来。屏逸转头看着她,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抚慰。   “唉……我已经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了,只求你给一个痛快。”三头鹫郁郁伏在地上,怀里死死抱着那个包袱不放,满心绝望,静待一死。   “现在就成全你。”屏逸瞬地抬起了手,五指一张一握,闪电织成的罗网瞬间化成了一道霹雷,轰然击落。   一阵炫目的光华过后,人首鸟身的怪物终于化成了飞灰,彻底消失在月光之下。   屏逸扭头看着申狨,问:“最近城中有没有人家要办喜事?”   “让我想想……”申狨挠着腮寻思了片刻,回答,“有倒是有一桩,就在三日之后,听说是城南里正夏侯家的女儿与万家二公子结的亲,半个月前,万家的人还来我这里买过一对玉如意,说是用来操办婚事的,其实那个……也是假的……”   说到这里,申狨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惭愧不已。   屏逸微微沉吟:“只此一桩,没有别家了么?”   “再没有了……”申狨摇了摇头,补充,“我常在街头巷尾张罗生意,见得人多,消息最是灵通,不会有错的。”   屏逸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当下,三人一起从荒废的宅院中离开,申狨带着他们径直去了城南里正夏侯忠的家。   夜已过半,夏侯家中诸人早已安歇,房里一片漆黑。   夏侯忠膝下唯有一女,小字芳纯,年可十八,生得温柔娴静。   三人悄悄潜入夏侯芳纯的闺房,但见那女子鼻息均匀,睡得正是酣甜。   屏逸随手幻出了一道护身符,隔空贴在了那女子的脑门上面,灵符一接触到对方的皮肤,瞬间隐入了她的体内。   有了这道护身符,鬼魅难以近身,足可保她在出嫁那天平平安安了。   床上的女子一无所觉,忽然在梦中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事情办完之后,三人同时从夏侯家中离开,申狨独自返回安身之处,屏逸和紫游殊无倦意,索性便在坊间漫步夜游,闲谈赏月。   夜色茫茫,长街寂寂,渺无人影,唯有巡夜的更夫提着灯笼从远处走来,一边打梆一边吆喝:“半夜三更,平安无事——”   那更夫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一身粗布衣裳,长相平平,腰里别了个酒葫芦,偶尔喝上两口壮壮胆。   他越走越近,一抬头猛然看见对面而来的两个人,不由得吓了一跳,当即便停住脚步,擦亮眼睛仔细瞧了半晌,见他们一男一女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不像是什么凶恶之人,这才稍稍定下了心,大着胆子继续往前走。   双方对面相逢,须臾便要擦肩而过。   更夫侧目打量了他们几眼,忍不住咕哝了一声:“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成何体统?”   屏逸充耳不闻,懒得去同一介莽夫多费唇舌。   紫游听着不像是句好话,顿时便有些不爽,抬手扇了扇迎面而来的酒气,撇嘴道:“醉醺醺的,当心报错了时辰哟!”   更夫一听,不由得顿住了脚步,反唇相讥:“大晚上的,你们二位不在家中好好安歇,合计着是要夜奔哪?”   “夜奔?”紫游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茫茫然看了看屏逸,撇嘴道,“什么嘛,我们明明是在夜游好不好?”   “夜游?”更夫摇头干笑了两声,“那好啊……要不你俩替替俺,俺回去睡一会儿?”   什么?紫游一愣,不由得眨了眨眼睛,随即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好哇……”   ☆、第四十五章:不期而遇   “你、你同意啦?”更夫大喜过望,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答应了,心下一乐,便要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她,哪知对方突然仰起头,呼地一声从口中吐出了一团烈焰,烈焰冲天而起,紫光腾腾,在他们头顶上方轰然盛放,瞬间变成了一只巨大的八爪鱼!   八爪鱼在空中张牙舞爪,眼看就要冲他扑了下来。   “妖……妖怪啊!”更夫失声大叫,吓得屁滚尿流,哐啷一声,手里的梆子和灯笼全都掉在了地上,他顾不得去捡,撒腿就跑,一面逃一面嘶声大喊,“救……救命啊……救命……”   “噫,胆小鬼!这么美丽的烟花都不懂得欣赏。”紫游冲着那人的背影吐了吐舌,笑嘻嘻地仰起头观赏自己的杰作。   “你呀,越来越淘气了……”屏逸摇头笑了笑,凝视着身旁的明丽少女,不由得抬手抚了抚她飘动的长发,心中柔情万种。   三日后,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城南里正家中披红挂彩,宾朋满座,正在为女儿操办喜事。   吉时已到,鼓乐奏响,鞭炮齐鸣,新娘子手持金缕罗面遮盖羞颜,在喜娘的搀扶下走出家门,上了喜轿。   迎亲的队伍开始返程,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轿前,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前行。   屏逸和紫游隐身在半空之中,一路紧紧相随,眼看队伍行过大街拐了个弯,就要抵达新郎家门口了,却不见巫毒前来。   紫游有些按捺不住了:“怎么还不出现?那个怪物会不会不来了?”   “别急,再等等看。”屏逸面色如常,不急不躁。   话音未落,一抹灰影忽然一闪而过,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新娘的喜轿上面。   “他来了!”紫游眼神亮起,瞬间屏住了呼吸。   巫毒盘踞在轿子顶部,体型佝偻,满身晦气,身形柔若无骨,灰白色的长发垂落胸前,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脸,低垂的头发后面,血红色的眼睛若隐若现,目光阴森。   他左右四顾,见无人察觉,当即便探出利爪,想将新嫁娘从轿子里面抓取出来。   屏逸见状,正要动手,哪知一道金光骤然从天而降,半空中吼声如雷,金色的巨龙夭矫横飞,龙尾猛摆,砰然一声将巫毒从轿子顶上扫了下去。   “西海龙太子?”紫游愕然瞪大了眼睛,脱口低呼。   他怎么来了?屏逸微微皱眉,眼眸幽深。   巫毒回头狠狠瞪了巨龙一眼,随即从地上翻身跃起,化成一缕黑烟飞空而逃。   巨龙昂首长啸,张牙舞爪,立刻便追了上去。   逃出迦陵城之后,巫毒钻进了一片茂密的山林之中,金龙紧追不舍,风驰电掣。   巫毒在林间飞跳如丸,忽上忽下,时东时西,魅影变幻万端,令人眼花缭乱。   眼看前面壁立千仞,已是无路可逃,他却耸身一跳,轻而易举地跃到了万丈绝壁之上,踏着陡峭的山岩,一路往上飞蹿。   金龙紧随其后,扶摇直上,龙爪猛地往前一探,顿时将巫毒从绝壁上打落下去。   金龙随即掉转过头,俯冲直下,半空中骤然化为人形,金甲护身、杀气腾腾,手中灭魂剑呼啸飞出,“噗”的一声贯穿了巫毒的身体,将其牢牢钉在了崖下的山石上面。   巫毒仰面躺在地上,拼命扭动挣扎,灰白色的头发向两边散开,露出了青面獠牙的狰狞嘴脸。   敖显飞落在尸煞旁边,一脚踩住了他的肩膀,发狠道:“逃啊,怎么不逃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半个月前,敖显差点就把这只尸煞给抓住了,可是因为一时疏忽轻敌,不但被这鬼物抓破了皮,还让他从手底下逃走了,如今伤口虽然早已愈合,但渗入血肉里的尸毒却尚未排除干净。   那次交手之后,巫毒也被他打伤,不得不销声匿迹,闭关疗养。   自那之后,又经过十几天的明察暗访,敖显终于再次发现了巫毒出没的踪迹,便一直暗中追踪,直至今日将其抓获。   巫毒在他脚下垂死挣扎,气喘如牛,奈何身体被灭魂剑镇住,身躯四肢挪动不得。   “说!苍邪那个王八蛋死哪儿去了?”敖显厉喝,猛地握住灭魂剑在他脏腑间狠狠一绞,咬牙切齿道,“打伤我父王,盗走盘龙印,他是活腻了吧嗯?”   剧痛之下,巫毒发出了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喘息了片刻,尸煞终于开了口,声音嘶哑而阴沉,如同鬼魅的呓语:“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我何必要告诉你?”   “你倒是看得明白,说不说反正下场都一个样。”敖显冷笑了一声,陡然加重了语调,“可你知不知道死法却是千差万别?就看你怎么选了……”   说着,他从腰间取出了一个小小的墨玉瓶,随手拔去了上面的塞子,顿时,一只奇形怪状的虫子从里面飞了出来,全身通红,唯脊背正中一线漆黑,样子十分诡异。它的翅膀在空中每扇动一次,体型便随之扩大数倍,当它飞落到尸煞身上的时候,体型已变化成蒲团那般大小。   “蛊……蛊王?!”巫毒一看到那只飞虫,登时便吓得心胆俱裂,戾气全消。   作为一只尸煞,他最害怕的就是这种化尸蛊虫,他满身的尸毒在蛊王面前,简直不堪一提。那些新娘是他的血食,而他却是蛊王的血食,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你敢不说,本太子就让它一口一口地将你吃下去,就像你对待那些女人那样……”敖显挑眉笑了笑,忽地嘬起嘴唇吹了一声口哨。   蛊王得到命令,立刻扑到了尸煞的伤口处,开始埋头咀嚼他的血肉。   巫毒像野猪一样嚎叫起来,浑身剧烈地抽搐颤抖。   敖显抱臂于前,冷冷嗤笑,眼神里透着一股狠厉。   “拿开它!拿开它!——”巫毒失声哭嚎,“我宁可被你宰了,也不要葬身于蛊王的口腹之中!”   敖显满脸耻笑,不屑地啐了一声:“杀你这么个恶心东西,本太子还嫌脏了手呢。”   ☆、第四十六章:盘龙印   “只、只要你把它收回去……不让它吃我……我就把妖王的下落告诉你……”巫毒忍痛哀求,恐惧万分,不得不低头妥协。   “真的?”敖显挑眉看着他,脸上不禁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巫毒急切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乞求。   敖显冷冷一笑,随即冲着赤红色的食尸虫打了个响指,蛊王闻声立刻变回了原来那般大小,倏然展开双翅,飞入了他手中的墨玉瓶中。   敖显塞住瓶口,重新将墨玉瓶收回腰间:“好了,现在可以说了……不过我要提醒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开口,若是说错了半个字,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巫毒长吁了一口气,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苟延残喘道:“我不骗你,妖王他就在蛇崖山……”   当下,他将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敖显听完之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左手将灭魂剑从巫毒身上拔了出来,右手将兜妖袋往空中一抛,兜妖袋瞬间张开了袋口,嗖地一声将尸煞吸了进去。   敖显收回袋子,将袋口扎紧,自言自语道:“姑且让你多活几日,等解决了苍邪那个王八蛋,再回头收拾你!”   他担心万一巫毒说了假话,若是现在急着杀了这只尸煞,那么往后寻找苍邪的线索也就跟着断了,因此思量再三,决定暂且将巫毒的性命留下。   敖显将兜妖袋收好,正准备飞身离开,却听一个声音忽然间幽幽传来:“丢失了盘龙印,西海龙族离倾覆之日怕是不远了……”   谁这么大胆?敖显猛然回首循声望去,只见一白一紫两道身影从附近树下翩然走了过来,须臾便到达了跟前。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敖显皱眉,诧异地打量了他们几眼,神情不快。   “我们也是来抓那妖物的,谁知你突然出现抢先了一步。”紫游端详着他的脸色,忍不住撇了撇嘴,“瞧你这样子……似乎很不高兴见到我们嘛?”   敖显阴沉着脸,没有理睬她,只拿眼睛瞪着屏逸,态度很不友好:“刚才的话你们都听见了?”   “听见了又怎么样?有什么大不了的,也值得你这么不开心?”紫游并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心里认为敖显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便忍不住反驳了几句。   敖显不耐烦了:“你能不能少说两句,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哼,谁稀罕搭理你!”紫游翻了个白眼,扭过头不理他了。   敖显悻悻地看着屏逸:“既然被你们撞见了,这个秘密也瞒不住了,赶快回去向东君告密吧。”   “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屏逸淡淡一笑,悠然负手道,“盘龙印离开西海超过三十日,西海便会彻底枯竭,到那个时候谁不知道你西海龙族丢失了盘龙印?一旦东窗事发,除了失印之罪,你们还要再背一重隐瞒不报之罪。”   盘龙印是天庭授予四海龙族的权柄,也是东南西北四海的源泉,一旦丢失,罪名非同小可。这次如果找不回来,非但敖准、敖显两父子的性命难保,就连整个西海龙族也难逃罪责,无论男女老幼,统统会被革去神籍,流放于荒泽。   敖显深知后果的严重性,不由得握紧了手指,黑着脸咬了咬牙:“本太子一定会在余下的时间内将盘龙印找回来!”   “盘龙印到底丢失多久了?”屏逸蹙眉看着他,神情有些凝重。   敖显沉默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回答:“已经被苍邪盗去二十天了。”   “二十天?”紫游心里一跳,喃喃,“这么说现在就只剩下十天的时间了。”   “这还用你说?”敖显紧锁眉头,神情不悦。   “切,谁跟你说话了?”紫游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扭过了脸。   屏逸看着敖显,心中有些疑虑,忍不住问:“果真是苍邪所为?”   “那还有假?不是他是谁?”敖显面色恨恨,咬了咬牙,“父王看得一清二楚,就算那个王八蛋化成了灰,父王也照样认得出。”   屏逸蹙眉沉吟:“最近西荒妖孽横行,动荡不安,想必是他要有所动作了……他一边在迦陵城上空设下迷踪千障,遮掩千妖行藏,指使它们暗中窥探婆娑山上的动静,一边又暗中盗取盘龙印来壮大自己,其用意已经很明确了。”   “三千年前,那个王八蛋差点儿就死在卫介手里,重伤后一度销声匿迹,大家还以为他彻底完蛋了,没想到这么快他就卷土重来了?”敖显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脸色越发凝重起来。   屏逸想了想,提议道:“既然我们目标一致,不如联手合作。”   “合作?”敖显一愣,傲然拒绝,“我们西海的事情自己会解决,用不着旁人插手。”   “好心当成驴肝肺,谁乐意管你们,咯!”紫游见他这么不识好歹,忍不住冲他作了个鬼脸。   “就算是合作你也不用领我的情,我这么做可全是为了我自己。”屏逸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悠然道,“万一盘龙印找不回,西海干涸,到时候这个烂摊子还不得我来收拾?你说我得耗费多少心力,才能用幻波云池的水,将这么大一个窟窿给填平呢?”   敖显听完登时沉下了脸,不快地道:“你多虑了!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   “那自然再好不过了。”屏逸含笑点了点头,语气忽然一转,“听说你父王受伤了?我正想去探望探望他,顺便跟他谈谈合作的事情,我想他肯定很赞成我的想法。”   敖显一愣,顿时气白了脸:“有什么事跟本太子说也是一样,何必非要去找我父王?”   “你?”屏逸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神情间隐隐透着一股威势,“你能做得了西海的主么?”   “怎么不能?”敖显一脸的不服气,“以后西海还不是本太子说了算!”   “那就等以后再说吧……”屏逸施施然转过了身,迈步前行。   紫游冲着敖显吐了吐舌,蹦蹦跳跳地跟了上去,边走边嚷道:“太子殿下,你是主,我们是客,哪有让客人在前引路的道理?”   ☆、第四十七章:西海龙宫   敖显看着他们的背影,禁不住咬牙跺了跺脚,只好带他们一同回去。   这是紫游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龙族水晶宫,有别于九重天上的清奇空灵之美,这里的宫殿完全是另外一番气象:玳瑁架起屋梁,白璧耸立为柱,琥珀用作殿瓦,青玉砌为高墙,檐下镶嵌着七彩宝石,廊间装饰着彩虹似的绡纱,放眼望去,那种瑰丽夺目、秀美幽深的光景真是难以言说。   西海龙王敖准接到守门甲兵的通报,听说云中君大驾光临,不禁欣喜万分,连忙带着二儿子敖景出殿迎接。   他与云中君同列仙班,相熟日久,私底下交情也很不错,昔日西海面临危难之际,云中君曾多次施以援手,他一直铭感五内,视云中君为肝胆相照的挚友。   当下,敖准亲自将云中君请入凌波殿内,两人分宾主落座。   屏逸先是询问了他的伤势,听说他的伤已无大碍,也就放下了心,紧接着便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敖准听说云中君想帮西海瞒住盘龙印失窃一事,并想借助西海龙族的力量剿灭苍邪的势力,心里立刻便明白过来云中君这是有意相助,之所以把话说得如此委婉,不过是怕他折损了颜面而已。   盘龙印被盗走之后,他日夜寝食难安,忧心如焚,如今能得到云中君的助力,自然是求之不得,欣喜万分。   敖准感激不尽,火速召来了几位心腹干将,与屏逸共同商讨攻打蛇崖山之事,一切布置妥当之后,敖准遂命人设宴款待贵宾。   紫游得到敖准和屏逸的许可,在一位名叫小螺的侍女陪同下,去外面游览水晶宫了。   也许是本来就生在水中的缘故,在这里,她感觉非常得舒服自在,一点儿也没有九重天上的那种拘束感。   龙宫的御花园实在是美极了,绚丽多彩的珊瑚树分布其间,枝干交错,千姿百态,在深海中焕发着迷人的光彩,身处其中,宛如坠入了一场瑰丽的梦境,令人流连忘返。   紫游正在为此着迷,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一阵笑语之声,循声望去,只见那边红色的珊瑚树后,正有三五个妙龄女郎聚集在一起,相互间谈论着什么,时不时地发出阵阵欢笑。   “她们是谁?”紫游转头看着身边的侍女,疑惑地问。   小螺往那边看了两眼,微笑起来:“那几位女眷都是太子的妃嫔,她们之间相处得很好,平时常在一起玩闹。”   “太子的妃嫔?”紫游愕然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她们都是……太子的妃嫔?”   “是啊。”小螺平静地点了点头,“太子殿下一共有二十九位妃嫔,现在你所看到的仅仅是其中的几个而已。”   “什么?”紫游眨了眨眼睛,连连咋舌,“他、他一共娶了二十九位妃嫔?竟然有这么多?!”   小螺见她如此震惊,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少不得宽解道:“仙子不必过于惊讶,四海龙族享有婚嫁自由,是和天族有所不同的。”   “哦……”紫游讪讪点了点头,忍不住嘀咕了一声,“娶一个也就罢了,娶这么多简直是浪费。”   “您说什么?”小螺没有听清她刚才的话。   紫游尴尬地笑了笑,忙道:“没……没说什么。”   她又朝那边的几个女郎看了几眼,心中大惑不解,不知她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愿意嫁给同一个男子?   她困惑地摇了摇头,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们太子住在哪里?”   “太子他自然是住在太子宫了。”小螺笑嘻嘻地打了个手势,“仙子这边请。”   “是要去太子宫么?”紫游停住脚步,忽然有些犹豫了,“这样贸贸然前去会不会不太好呢?”   小螺恭恭敬敬地道:“王上说您是贵客,除了禁地之外,可以在宫中自由出入,随意游览。”   “随意游览?”紫游心头一动,不禁面露喜色——龙王就是大气,对她这么个无名小卒都待之以上宾之礼,真是好不让人欢喜,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还不是沾了云中君的光?呵呵,神君的面子果然够大。   小螺点了点头,脸上保持着一贯的微笑:“仙子去太子宫中参观一下也无伤大雅,太子殿下是不会说什么的。”   “这倒是,之前他还邀请过我的,那就去看看吧。”紫游冲她飞了个眼风,欢欢喜喜地迈开了步伐。   太子宫中贵气逼人,锦绣华丽,自然是无处不好,但是最吸引她的还是庭院中那棵美丽的树。   其树枝干晶莹,叶片如同翠玉,花开洁白无瑕,由内而外通体散发着柔和的神光,茂盛的树冠遮住了小半个院落,洒下满地斑驳的光影,周围幽香浮动,沁人心脾。   “唔,看上去有些像栀子花,不过花瓣似乎大了一些,样子也比栀子花更好看。”紫游仰头望着树上,自言自语,周身都被大树的神光所笼罩。   小螺掩口笑了笑,解释:“这叫玉栀花,是太子殿下最喜欢的花。”   “玉栀花?”紫游喃喃,歪着头嘀咕了一声,“想不到他对这些花花草草也感兴趣。”   她站在树下,仰头望着满树皓白如玉的繁花,不由得想起了碧霞宫中的千夜梨。   一时间,魔君的声音又一次在脑海中回响起来,字字清晰:“只要将千夜梨的花瓣融入你的心血和眼泪之中,在月圆之夜给他服下,他就会永远对你死心塌地,不惜一切代价守护在你身边……”   真的会是这样么?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灵觉的话。   她这么恍恍惚惚地想着,不自觉地抬起了手,从树上摘下了一朵玉栀花。   “哎呀,摘不得摘不得!”小螺一下子紧张起来了,连忙上前劝阻。   “怎么?”紫游被她的声音拉回了思绪,奇怪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是何意。   小螺叹了口气,神色有些为难:“仙子有所不知,此花是不能随便乱摘的,只有太子殿下喜欢的人才有摘花的权力,并且最多也只被容许摘一朵。”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这是为什么?”紫游眨了眨眼睛,一时摸不着头脑,心里觉得有几分好笑。   小螺正想说什么,只听有个声音含笑道:“让本太子来告诉你这是为什么?”   紫游一愣,瞬地转头望去,只见敖显从廊下款款走了过来,身上铠甲未脱,金光闪闪。   小螺见状,连忙退到了一边,把路让了出来,敛衣行礼。   敖显走到她面前,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小螺领命离开,玉栀花下只剩敖显和紫游两人。   敖显静静地站着,凝眸看着神光离合中的少女,眼神微微有些恍惚,就是她刚才含愁摘花的样子,让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故去已久的母亲,刹那间仿佛时光倒流,他又回到了少年时节,看着母亲立在花下,亲切地呼唤着他的乳名,将散发着幽香的花瓣一股脑地放入他贴身佩戴的香囊里面……   而今,那些画面都已成了回忆。   年少时的他不懂得珍惜,失去了才知道一切再无可挽回。成年之后,他放浪形骸,花天酒地,身边美女如云,姹紫嫣红围绕,佳丽过眼无数,所见的女子何止千千万万,但却从未在任何一个的身上看到过些微母亲的影子,唯有她!   唯有此时此刻这个拈花站在树下的女孩子,让他突然间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这就是心动的感觉吧,今时今日他终于找到了……   紫游疑惑地看了看他,忍不住问:“你、你怎么回来了?宴会结束了么?神君他还在那里么?”   “云中君去了梦华阁,以前来西海做客的时候,他都是住在那里。”敖显心不在焉地回答了一声。   紫游讷讷点了点头:“这样啊……那我去找他啦。”   “且慢!”敖显见她要走,连忙挡在了她的面前,似笑非笑道,“摘了本太子的花儿,转身就想跑,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小气!”紫游不满地撅了撅嘴,“摘了一朵花而已,也这么斤斤计较,喏,还给你就是了!”   “还?你怎么还?”敖显垂眸看了一眼,没有去接,“花摘下来还能再长上去么?”   紫游一怔,不由得有些生气,闷闷不乐道:“花摘了以后还可以再开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再开也不是这一朵了,此花独一无二。”敖显不依不饶地看着她,目光灼灼,话里有话。   “那……那你想怎么样?”紫游满脸无辜,一时没辙了。   “这是母后生前最喜欢的花,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乱碰的。”敖显瞧了瞧满树盛开的玉栀花,嘴角露出了一抹神秘的笑意,“除非嘛……”   “除非什么呀?”紫游不禁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敖显往她跟前凑了凑,低头凝视着她的双眼,一字字轻声道:“除非她是本太子的意中人。”   “意中人?”紫游眨巴了几下眼睛,一脸迷茫,“那……那不是又能怎么样?”   “既然摘了花儿,那你便是本太子的人了,不管你承不承认,这辈子你都别想逃……”说着,敖显猛地伸手搂住了她的纤腰,将她强行揽入了自己怀中,口中笑道,“我的小心肝儿,只要你点个头,本太子便三书六礼风风光光地把你迎娶回来,你意下如何?”   “你这个无赖!胡说些什么呀!”紫游一下子就慌了神,连忙用手抵住他的胸口,使劲地推他,“你放开我!快放开我!”   敖显紧紧地抱着她,发自肺腑地说道:“当本太子的正妃有什么不好?比你在天界做那个不入流的半仙儿强多了!以后本太子继承了王位,你可就是西海龙族的王后了!”   “放开我!我才不要嫁给你呢!”紫游不为所动,在他怀里拼命挣扎,用力撑拒,“你已经娶了那么多妃嫔,可真够花心的,倘若是在天界,一准儿是要被杀头的!”   “花心?你不会是吃醋了吧?”敖显不由得笑出了声,“你一个未开窍的小丫头知道什么是花心?本太子这叫兼爱,你懂不懂?”   “兼爱?”紫游怔了一下,“是兼爱普天之下所有的女孩子么?”   “咳咳,也兼爱不了那么多……”敖显吃吃地笑,在她耳边柔声软语道,“你若嫁了本太子,本太子便只爱你一个。”   “你分明就是花心!拿开你的臭爪子!快放开我!放开我啊!”紫游握起两个小拳头,奋力地捶打他。   “好啦好啦,别打了别打了……”敖显乐得合不拢嘴,心里眼里满是柔情蜜意,“你本就是海生海长的灯笼鱼,何必非要去天界受那个苦?你若当了太子妃,直接就能加入神籍,省了多少麻烦?”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紫游心头一震,蓦地停止了挣扎,凝眸若有所思。   只要当了他的太子妃,她就能直接被册入神籍,不用再辛苦修炼了么?   紫游怔怔盯着面前的人,一时间竟忘了挣扎。   敖显以为她被说动了,不由得心花怒放,一时间大喜过望,忍不住低下头,在她的面颊上狠狠亲了一口。   “你……你干嘛?”紫游吓了一跳,顿时便惊呆了,不禁满面羞红,浑身僵住。   她的脸像熟透的番茄,眼神宛如受惊的小鹿,目光里交织着惊恐、羞恼、迷茫和无措,敖显看在眼里,心中不由一荡,脉脉含情地低下了头,缓缓凑近她的嘴巴。   紫游心中砰砰乱跳,惶急之下,脑海中骤然闪过了一道灵光,浣梦笛呼应着她的心念,瞬间出现在她的手中。   她猛然一震,握起笛子便向对面的人身上狠戳了一下。   “呃!——”敖显猝不及防,顿时失声痛呼,不由得松开怀抱倒退了两步,疼得弯下腰去。   紫游趁机挣脱了他的纠缠,飞也似地逃走了。   “小灯笼……你回来!”敖显捂着痛处往前追了两步,终于还是停了下来,不甘心地看着她离开了。   紫游慌里慌张地逃出了太子宫,一直跑出了很远才敢停下,见那个花心太子没有来追,不由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一路打听着找去了梦华阁。   ☆、第四十九章:莫近禁脔   梦华阁精致典雅、美而不俗,的确是个绝佳的居所,可是现在的她却毫无欣赏的兴致。   阁子里面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屏逸正在内室中盘膝打坐,运功调息。   她垂头丧气地站在珠帘前,默默往里面瞅了一眼,一时不敢惊扰他,便一个人走到案边坐了下来,心中犹自慌乱未定。   屏逸听见动静,随即停止运功,起身从内室中走了出来,看着少女的侧影,关切地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紫游闷闷不乐地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屏逸愣了一下,走过去审视着她的脸色,不禁有些诧异:“怎么不高兴了?”   紫游怏怏低下了头,还是不肯说话。   屏逸有些着急了,心里面七上八下,忍不住弯下腰扳过了她的身子,一再催问:“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谁惹你不开心了?”   紫游本来没打算将这件事情告诉他,奈何架不住他一再追问,不得已便开了口。   “太子他……他欺负我……”她嗫嚅着,不由得红了眼眶,声音里满是委屈。   “敖显?”屏逸心里一跳,不禁皱起了眉头,讶然道,“他打你了?”   “打是没打,可他……”紫游咬了咬嘴唇,下意识地捂住了被吻过的脸颊,难为情地挤出了一句话,“可他亲了我……”   “你说什么?”屏逸顿时脸色大变。   “这……这算不算是触犯了天条啊?”紫游惶惶不安,委屈不平地道,“他说以后我就是他的人了……我只不过是采了他树上的一朵花而已,凭什么就是他的人了!这事儿要是传扬了出去,我以后还怎么在天界立足啊?”   “这个混账东西!”屏逸越听越气,缓缓站直了身子,手指握得格格作响,“他还说什么了?”   “他还说……还说他要娶我。”紫游用手捂住了脸,又是害羞又是难过。   “他敢?”屏逸冷冷吐出了两个字,脸色十分难看,忽地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嘱咐,“你先休息,我去去就来。”   未等她答话,他骤然化成了一道白光,嗖地一声飞了出去。   太子宫中一片宁静,敖显宽衣解带之后,在床上躺了下来,很快便沉入了梦乡,然而才睡着没多久,便被一只手抓着衣领从被窝里给揪了出来。   睡梦中的人打了激灵,蓦地睁开了睡眼,愕然看着站在床前的人,一时间满头雾水:“云中君?干嘛呀你?”   “你说呢?”屏逸脸色冰冷,目光锐利逼人。   “本太子怎么知道?”敖显困倦地打了个呵欠,调笑道,“你深夜前来,不会是想自荐枕席和本太子共度良宵吧?”   什么?屏逸皱眉,面色陡然一沉,抓起对方就从床上扔了下去。   敖显猝不及防,砰地一声以狗啃泥的姿态重重摔在了地上,险些磕掉了两颗门牙,忍不住“哎哟”了一声。   不等他反应过来,屏逸即刻冲了过去,一脚踩住了他的脊梁骨:“收起你那些污言秽语,别弄脏了我的耳朵。”   敖显全身一痛,登时睡意全消,不由得心头火起,怒吼道:“你是不是有病啊?三更半夜没事儿找事儿?”   “我就是来找你的!”屏逸用力一踩,沉声斥道,“你都对她做了什么?”   “好家伙!你来真的?”敖显只觉痛入骨髓,浑身使不上半点力气,软软地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咬牙忍痛道,“你……你在说谁?”   “还能有谁?”屏逸又加重了一分脚力。   敖显登时痛得“嗷”了一声,嘴里直吸冷气:“你说的是……小、小灯笼?”   “我不许你这么叫她!”屏逸沉声厉斥,声音里透着一股怒意。   “你管得还真多!”敖显冷笑了一声,“本太子能对她做什么?不过是抱了抱她,在她脸上香了一口罢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诶……她不会都跟你说了吧?”   这丫头傻得够可以……怎么什么都跟他说!   敖显气恼地握起拳头,忍不住在地上捶了两下。   “你想娶她?”屏逸冷哼了一声,“做梦!”   “她还真的什么都跟你说了?”敖显深吸了一口气,不禁有些生气,“本太子既然亲过她,那就理应娶她为妻、对她负责,这有什么不对么?”   “再说一句试试?”屏逸阴沉着脸,脚上陡然加重了力道。   “啊啊啊……”敖显顿时疼得死去活来,不由得失声痛呼。   附近的侍卫闻风而动,立刻整齐有序地赶到了寝宫门外,随时待命。   侍卫长走上前敲了敲房门,担忧地问:“太子殿下,您没事吧?”   屏逸担心把事情闹大会惊动整个水晶宫,在这个攻打蛇崖山的当口上于大局不利,于是便减轻了一些脚力。   敖显身上顿时便没有那么痛了,他趴在地上喘了口气,朝着外面大吼道:“去去去!什么事都没有,本太子在梦里被野猪亲了一口,你们大惊小怪地干什么?还不快点儿滚!”   野猪?屏逸皱眉,狠狠剜了脚下的人一眼。   门外的侍卫低头忍笑,不敢出声。   侍卫长绷着脸朝阶下众人瞪了一眼,随即隔着大门领命道:“是,下官这就带人离开。”   敖显听他们渐行渐远,不由得抬手抹了一把冷汗——若是被那些属下看到他现在的这副样子,以后他还怎么在西海立威?   “你胡天胡地我不管,但别来祸害我身边的人。”屏逸冷冷俯视着他,眼神像是架在脖子上的利刃,“你给我听好了,趁早死了那份儿心,别打什么歪主意,倘若再敢乱来,休怪我不讲情面!”   说罢,他从容不迫地收回了脚,身影一闪,瞬间穿墙而出。   敖显恢复了力气,立刻从地上翻身跃起,一脚踹开了房门便要追出去。   屏逸尚未走远,经过庭院时不由得凝住了身形,抬头看了看那棵美丽的玉栀树。   神光离合之中,他身上的白袍焕发出一种圣洁之美,与满树繁花相互辉映,一下子耀亮了整片海水。   ☆、第五十章:君心莫测   敖显站在门口,握拳瞪着他的背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立即冲上去将对方痛打一顿。   屏逸满脸不屑,不看也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冷然道:“别说只摘了你一朵花,就算拔了这棵树又有何妨?”   说着,他蓦地拂了一下衣袖,顿时八面来风,满树繁花簌簌飘落,乍然洒下了一场纯白色的花雨。   屏逸看也未看,倏然化为一道白光,一闪即逝。   敖显凝视着满地落花,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忍下了这口恶气。   ——那个云中君,该不会是吃错药了吧?为了身边一个无足轻重的侍女,居然在深更半夜闯入太子寝宫兴师问罪?   敖显冷笑了一声,踱步走到树下,俯身拾起了一朵零落的玉栀花,拿在手里随意地把玩着,心中若有所思,想着想着,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不对,他该不会是也对那个丫头动了什么心思了吧?呵呵,有意思……天界无欲无求的云中君竟然也会动情?   敖显看着手里洁白的花朵,忽然间无声地笑了起来。   屏逸从太子宫回到了梦华阁,紫游已经在内室中的大蚌壳里面躺下安歇了。   屏逸以为她睡着了,便弯下腰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脸庞,没想到她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的一瞬,屏逸微微怔了怔,随即垂下了眼眸,错开了目光。   “你回来了?”紫游一下子坐起了身,抬头看着他,忍不住问,“你刚才是去找他了么?”   “你怎么还没睡?”屏逸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身走到珊瑚床边坐了下来。   紫游怔了一下,随即从大蚌壳里面翻身跳出,跟到了他的身边,疑惑地道:“你怎么不说话呢?”   屏逸面色如常,抬头看了她一眼:“早些休息吧,我也要运功调息,明日免不了要有一场恶战。”   “那明天几时出发?”紫游眨了眨眼睛,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屏逸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明天你不用跟去了,暂且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为什么?我……我不能跟你一起去么?”紫游诧异地看着他,心里不禁有些纳闷,自从相识以来,她几乎从未离开过他的身边。   “蛇崖山很危险,不是该你该去的地方。”屏逸微微皱眉,语气却十分温和,“到时候双方一旦开战,我怕是无法分心来照顾你。”   “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的啦,而且,我去也可以尽一份力嘛。”紫游的双瞳潋滟如水,忽闪忽闪地看着他,眼神一片赤诚。   屏逸为那双眸子深深着迷,注视着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狠下心道:“我已经决定了,说什么也没用。”   “哎呀,你就让我去嘛,让我去嘛……”紫游拉住他的手臂,一再软语央求。   屏逸无奈地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抚道:“我已经将你托付于龙王,明日我走之后,他自会派人来照顾你,你就安心留在宫中,乖乖等我回来。”   “不好不好嘛……”紫游撅起了小嘴,不情不愿,“我不要跟你分开,我想和你一起去嘛!”   她不想和他分开?屏逸听到这里,不由得心头一动,神情顿时变得有几分微妙起来,眼波盈盈流转,含情脉脉。   “游儿乖,在这里等我回来好不好?”片刻之后,他抬起手,无限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紫游见他的心意无可转圜,顿时便泄了气不说话了,很不开心地鼓起两个腮帮子,勉强点了点头。   屏逸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含笑道:“听话,去歇着吧。”   紫游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大蚌壳里面,倒头躺下,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顿时便有了计策,心里暗暗道,你不带我去,我不会自己去么?嘻嘻……   翌日清晨,屏逸见紫游仍在睡梦之中,便没有惊动她,只是静静立在贝床前凝眸看了她一会儿,便悄悄地转身离开了。   他刚一走,假寐的少女便一骨碌爬了起来,从大蚌壳里头轻盈地跳到了外面,随即双手在面前合十,嘴唇微微翕动,竟是默念了一句咒语。   刹那间,大蚌壳里面赫然出现了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紫衣少女,合目侧卧,尚在熟睡。   看着那个假人,紫游得意地笑了笑,忽地在原处打了个转,立时就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龙族铠甲兵。   “嘻嘻,搞定!”她走到镜子前面,认真打量了一下自己,见浑身上下毫无破绽,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趁着此时龙王还没有派人过来,赶紧溜之大吉为妙,呵呵,反正那个替身会代她应付好接下来的一切。   想到这里,她立马奔过去将大门敞开了一线,见周围无人走动,便飞快地从房间里面溜了出去。   谁知,刚离开梦华阁没走多远,抬头便见一个领头的姑姑带着一行侍女往阁子这边走了过来,她心下一惊,连忙闪到柱子后面躲了起来。   眼下,她的修为平平,术法尚未登堂入室,时间一久,那种镜影双生之术就会露出马脚而被人识破,所以,她一定得赶在替身被看穿之前离开西海。   在那队宫女走过去之后,她立即使用了遁空神行术,直奔演兵场而去。   然而等她赶到那里的时候,云中君、太子敖显以及龙族二殿下敖景早已经率领队伍出发了。   看着空空如也的场地,她顿时傻了眼——这才多大一会儿工夫,数万人的龙族大军居然这么快就集结完毕、整装离开了?这雷厉风行的做派还真是令人咋舌。   她来不及多想,急忙飞身去追,幸好在龙宫大门口望见了队伍远去的踪影,心中一喜,箭一般冲了过去。   排在队伍末尾的一个士兵察觉到动静,不由得回头打量了一眼,神色戒备地看着她,盘问:“你是谁?怎么看着这么眼生?”   “呃……我……”紫游支支吾吾,有些做贼心虚,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的衣着装扮跟这些龙族士兵的一模一样,想必这个人也认不出她来,当下便定了定心,硬着头皮回答道,“小弟我刚入宫不久,大哥平时可能没注意到我,所以看着眼生也很正常。”   ☆、第五十一章:蛇柳   那个士兵若有所思地瞧了她一会儿,点头回应:“也是,兄弟们这么多,也不可能全都认识。”   “是是是……”她连忙笑着附和,暗自松了一口气。   “可是,你怎么这么晚才来?”那个士兵依然不肯罢休,盯着她看了又看,眼神里充满狐疑。   她心里有点紧张,好在脑子还算灵活,连忙尴尬地笑了笑:“我……我方才更衣去了,回来的时候发现你们已经出发了,所以就赶紧追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那个士兵沉吟着,脸色慢慢缓和下来,顿了顿,又忍不住提醒道,“以后做事麻利着点儿,别拖拖拉拉的,被太子殿下知道了可是要挨罚的。”   喔,那个花心太子居然这么凶?她怔了一下,连忙点头应承:“嗯嗯嗯,小弟必当谨记在心,多谢大哥好意提醒!”   “甭客气,大家都是兄弟嘛!”那个士兵忽地伸长手臂揽住了她,往她肩头重重拍了几下,昂然道,“上阵杀敌,勠力同心!”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忍不住皱了皱眉,脸色唰地涨红,心里顿时一阵反感,面上却只得勉强笑道:“对对对,上阵杀敌,勠力同心……”   说话间,他们已经随着龙族的队伍离开了西海,继而改朝西北方向行进。   队伍前方,屏逸、敖显、敖景三人一字排开,屏逸一身轻装,白袍如云,不染纤尘,外表虽然优雅沉静,血液里却蕴含着天地间至强至悍的力量,高华出尘的气度令人莫敢仰视。   敖显身穿黄金甲胄,手按灭魂剑,威风凛凛,气宇轩昂。   敖景则是银甲裹身,长剑在手,雄姿英发,神采奕奕。他与敖显从小一起长大,两人兄弟情深,常常形影不离,如今虽已成年,但一直尚未婚配,身上多多少少还带着几分孩子气。   三人统领全军,并肩同行。   屏逸一路无话,敖显和敖景两兄弟偶尔聊上几句,也不多说,三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怪异。   行军途中,敖显时不时地转过头看屏逸两眼,嘴角总是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屏逸只当做不知道,懒得去搭理他。   走到半路上,敖显终于耐不住寂寞,阴阳怪气地开口笑道:“昨晚也不知是谁打翻了醋坛子,熏得本太子浑身上下都是酸溜溜的。”   屏逸神色微微一凝,扭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敖景听说,立刻便凑到哥哥身上嗅了一下,有些奇怪地道:“没有啊,我怎么没闻见?”   “去去去,没你的事。”敖显干咳了两声,含笑看着屏逸,别有深意地道,“云中君,你应该闻到了吧,啊?”   屏逸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扬声道:“听说太子最近一直在外奔波,已经许久不曾沐浴,就算身上有些难闻的气味,我们也能够理解,你就不必加以掩饰了。”   “呵呵,也不知是谁在掩饰?”敖显没好气地白了对方一眼忍不住嘀咕,“明明是在吃醋还死不承认!”   屏逸皱眉,暗中以腹语传音:“再敢胡说八道,别怪我跟你翻脸!”   “奥哟,吓死宝宝了……”敖显翻了大大的白眼,同样暗暗道,“本太子有没有胡说你心里面最清楚,装什么装?这种事老是憋在心里头,不死也会内伤,本太子看你迟早要完蛋……”   “欠揍!”屏逸冷冷吐出了两个字,再也不理他了。   旁边的敖景对他们两个暗中的谈话一无所知,凝想了片刻之后,忽而凑到敖显耳边悄悄道:“哥,自从你被那鬼物抓伤之后,好像已经有半个月不曾洗澡了吧?你身上这么臭,嫂子们没嫌弃你吧?”   “臭小子,瞎说什么呢你?”敖显瞪了瞪眼,一把将他的脑袋推了开去。   敖景扭头看着他,咧着嘴笑:“肯定是嫌弃了,不然昨晚你怎么突然一个人睡了?”   昨晚?敖显白了弟弟一眼,不由得将目光转到了屏逸身上,忍不住磨了磨牙。   在他们三人闲谈的时候,紫游使用了隐身术,悄悄从队伍末尾跑到了队列靠前的地方,她怕离得太近会被发现,便与他们三个保持了一段适宜的距离。   众人望西北方向火速前行,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之后,抬头只见正前方一片血红色的雾霾,景象诡异而阴森,巫毒所说的血影沼泽赫然便在眼前。   沼泽的入口处果然生长着一棵怪树,树干歪歪扭扭,颜色如同淤泥,光秃秃的枝条齐刷刷地耷拉着,了无生气,细细看去,原来竟是一条条倒挂的毒蛇。   在他们靠近的一瞬,那株蛇柳陡然被惊醒,树上所有的毒蛇顿时齐刷刷地舞动了起来,昂首吐信,嘶嘶有声,眼睛里发出了碧幽幽的亮光。   敖景走上前去,手挥长剑,唰地一声削断了一条毒蛇,毒蛇落在地上,竟然奇迹般地化成了一条柳枝,敖景俯身拾起,随即将柳枝束在了腰间。   这时,那株蛇柳突然间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簌簌不止,并且散发出了一阵阵浓重的恶臭,闻之令人作呕。   众人难以忍受,纷纷掩住口鼻退后。   敖显气呼呼地骂道:“真特么臭死了!巫毒那狗杂种也没说这树会放屁啊!”   “哥,你说我们是不是上了他的当?”敖景充满疑虑地看着他,忍不住大声呛咳起来。   敖显心头一凛,霍然拔出了灭魂长剑,怒道:“本太子这就去劈了它!”   “万万不可!”屏逸连忙开口喝止,“一旦劈了它,我们就进不了这片沼泽了。”   三个人正在说着话,忽然间一个士兵指着前方大叫起来:“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众人一惊,立刻循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一大片黑压压的东西不知是在何时出现在沼泽上空,正向这边快速地飞了过来。   敖景眯着眼睛看了一看,不禁皱起了眉头:“乌七八糟的,那是些什么东西?”   “众军戒备,随时应战!”敖显高举灭魂剑,振臂高呼了一声。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全军将士听到命令,随即齐刷刷地亮出了兵刃,严阵以待。   说话间,那片黑影越飞越近,已然清晰可见,细看之下,众人无不悚然一惊。   原来,那竟是一群鬼脸冥蝠,它们浑身焦黑如炭,但身体和双翼上却都生有血色斑纹,在墨黑底色的衬托下,那些血色斑纹赫然构成了一个骷髅头的图案,狰狞可怖。   鬼脸冥蝠以吸食活物的精气为生,人畜一旦被其咬中,立即便会化为一具枯骨。   在那群妖物黑压压地扑过来的时候,屏逸迅即结了一个手印,刹那间空中骤然响起了一声霹雳,无数闪电纵横交织,轰然击落。   众人被那片强光照得睁不开眼睛,纷纷抬手遮挡,等到再看之时,那些鬼脸冥蝠都已经灰飞烟灭荡然无存了。   众人刚刚松了一口气,还没定下神,忽听某个眼尖的人又惊叫了起来:“快看,它们又来了!”   果然,又有一大群黑压压的东西从阴霾深处飞了过来,看样子这次的数量比上一拨的还要多,也不知除掉这些之后还会不会有下一批接踵而来?   糟糕!敖显心头一沉,忍不住咬紧了牙关——巫毒那个该死的东西,果然不可信任!回去一定活剐了他喂蛊王!他们一行人尚未进入这片沼泽,便已被那些妖物缠住裹足不前,接下来又该如何是好?   情势紧急之下,紫游再也按奈不住了,身影一晃,嗖地一声从队伍中间蹿了出去,径直奔向了那株蛇柳。   此时此刻,那棵歪歪斜斜的怪树还在簌簌颤抖,一边抽风一边散发着恶臭,臭气比之前更加浓烈,令人难以逼近。   紫游屏住呼吸,试图接近那株蛇柳,然而她刚一靠近,满树的毒蛇便齐刷刷地昂起了头,张嘴吐舌,同时向她扑了过来。   一惊之下,她连忙从树下点足飞退,霍然回首看向了敖景,冲他急声喊道:“二殿下,你快过来在树干上叩击三下。”   屏逸听见声音,猛然回首看了过去,脸色顿时一变:她怎么来了?   “你也来了?”敖景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敖显却心头一动,蓦地想起了什么,立刻便推了弟弟一把,催促:“傻站着干嘛?还不快去呀!”   敖景应了一声,连忙冲到了蛇柳下面,因为腰间系着那根柳枝的缘故,反而没有遭到毒蛇的攻击。   敖景立在树下,一手掩住口鼻,一手在树干上连续敲击了三下,奇迹顿时就出现了——蛇柳蓦然停止了颤抖,令人作呕的臭气一下子便消失了,就连那些从阴霾深处即将飞过来的鬼脸冥蝠,竟也在空中停了一停,忽然间折返离去,不知所踪了。   其实巫毒并没有欺骗他们,只是当时在极度的恐惧之下,他只是简略地说出了通往蛇崖山的关键之处,并没有一一道出个中细节,而敖显也没有细细盘问。   刚才,敖景将柳枝系在腰上之后,蛇柳突然散发出了阵阵恶臭,一时间大家被迫退避,敖景也没顾得上去敲击树干,结果臭气散播开去,很快便招来了那些蛰伏在沼泽深处的鬼脸冥蝠。而当那股恶臭消失之后,那些妖物也就随之失去了引领,只得结伴重返老巢。   众人在瞬息之间转危为安,不由得大喜,纷纷点头称赞那个为大家解了围的同袍。   众目睽睽之下,紫游不禁感到一阵窘迫,很想找个地缝钻下去。她现在虽然变幻了样貌,已非原来的模样,但屏逸、敖显和敖景却一眼便认出了她。   敖景打量了她一眼,好奇地道:“你藏哪儿去了?怎么一直都没看见你?”   紫游见露馅瞒不住了,尴尬地笑了笑,不说话了。   屏逸身形一动,瞬间闪到了她的面前,满脸不快地看着她:“谁让你来的?昨天晚上我是怎么嘱咐你的?”   紫游讷讷低下了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声音小如蚊蝇:“我……我是担心你嘛……”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屏逸不禁有些生气,“阳奉阴违的把戏你也学会了?”   紫游怯怯地瞄了他一眼,把头埋得更低了,脸上阵红阵白,满怀羞愧地道:“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来就来了嘛,我们这么多人还保护不了她一个么?”敖显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双目灼灼地盯着她,满脸浓笑,柔声说道,“刚才多亏了你呀小心肝儿……”   “我又没做什么。”紫游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怏怏咕哝了一句。   屏逸无声地叹了口气,板着脸不说话了。   紫游靠过去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道:“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屏逸无奈地摇了摇头,眉目间若有思虑,语气忽而变得温婉起来:“罢了,既然已经来了,那就好好留在我的身边,遇事不要逞强,记住了么?”   “记住了。”紫游乖顺地点了点头,展颜道,“我什么都听你的。”   趁着他们两个说话的空当,敖景忽地把敖显拉到了一边,附耳压低了声音:“哥,瞧你这两眼发直的样子,我是不是又要多一个新嫂子了?”   敖显一愣,忍不住瞪了弟弟一眼,窘着脸喝道:“你哪来这么多废话?去去去,一边儿待着去!”   “不是吧哥,你你你……你居然脸红了?今天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敖景盯着他看了又看,惊讶不已,“啧啧啧啧,你真的喜欢上人家啦?完了完了,魂儿都被人家给勾走了……”   “瞎说什么呢,臭小子!”敖显龇牙咧嘴,猛地抬手在弟弟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   这时,空中忽然传来了几声“哇哇”的鸟叫。   紫游循声望去,不由得眼神亮起,喜道:“是独脚鸦出现了。”   不远处,一只浑身乌黑的大鸟穿过血红色的阴霾,正在振翅向这边飞来,身上果然只长了一只脚。   眨眼之间,那只独脚鸦已经飞了过来。它在空中盘旋了两圈,看着下面的一群陌生来客,忽地张开大嘴哇哇叫了几声,似乎是在向他们问好。   ☆、第五十三章:血影沼泽   敖显望着空中的怪鸟,扯动嘴角笑了笑,扬声吩咐:“我们要去蛇崖山,请你带个路。”   独脚鸦飞到他的面前,歪着头打量了对方一眼,随即点了点头。   敖显一乐,冲它打了个手势,笑道:“还算是个听话的。”   不料,独脚鸦当即翻了个白眼,在他面前来来回回飞了几趟,逡巡不前,似乎并没有要带路的意思。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只怪鸟究竟在打什么哑谜。   敖显心中纳闷,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不耐烦地问:“呆子,你怎么不走啊?”   独脚鸦不会说话,依然在他面前逡巡。   “你到底走不走哇?再不走,本太子就宰了你!”敖显盯着空中的怪鸟,一时间摸不着头脑,语气里充满了暴躁。   “噫……不像话,有求于人还这么暴跳如雷。”紫游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声,抿嘴暗笑。   敖显闻声扭过头瞧了她一眼,但见她眼波流转,笑意盈盈,不由得心旌摇曳,满腹烦躁顿时烟消云散,当即就对着那只独脚鸦改换了一副口吻,柔声细气地道:“宝贝小心肝儿,你就不能心疼心疼本太子,好好带个路么?本太子为你朝思暮想,你可不能辜负了本太子的一片痴心哪……”   此话一出,周围的兵将顿时哄然大笑。   紫游听他话里有话,登时便涨红了脸,不快地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暗骂:“花心厚脸皮,一天到晚没个正经,真是讨厌死啦!”   “别理会他。”屏逸悄悄握了握她的手腕,忽然间低声嘱咐。   紫游心中正有此意,不禁欣然点头答应。   这时,独脚鸦见对方迟迟不开窍,似乎也有些不耐烦了,忽地撅起尾巴,往敖显身上拉了一坨鸟粪。   众人见此情形,不禁又是一阵哄笑。   “嘻嘻,活该!”紫游心中大快,不由得暗自笑骂,“遭报应了吧?这就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   敖显龇牙咧嘴,一脸嫌恶,连忙用灭魂剑刮掉了铠甲上的鸟粪。   屏逸若有所思地看着独脚鸦,忽然开口道:“也许它是想要我们达成某种条件,才会带我们进入沼泽。”   独脚鸦听后,蓦地扭头看了说话的人一眼,轻轻扇动着翅膀,“哇”地叫了一声,似乎是在肯定他的猜测。   “哦,你到底有什么条件?”敖显心头一动,顿时眼神亮起。   独脚鸦点了点头,随即从地上叼起了一颗石子,扔到了他的面前。   “石头?”敖显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反手从腰带上抠下了一颗海蓝宝,随手往空中一抛,“你要的是这个吧?”   独脚鸦眼珠一动,立刻张开大嘴接住了那块宝石,随后一仰脖,顿时就将鸽卵般大小的宝石囫囵吞入了腹中。   吃掉了宝石之后,独脚鸦欢快地叫了两声,继而冲着敖显扇动了几下翅膀,终于掉转过头开始向前飞去,在它经过的地方,泥沼中赫然现出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只是路径较窄,最多只能容纳三人并行通过。   龙族大军因地制宜,随即有条不紊地调整了一下队形,由之前的四人一排变为三人一排,沿着不断延伸的狭窄小路向前进发。   屏逸、紫游和敖显一起走在最前面,紫游居中而行,屏逸和敖显分别护在她的左右。   放眼一望,两边的泥沼之中密密麻麻全是骨骸,森然可怖。那些沉睡的骷髅被他们的到来所惊动,一时之间纷纷抬起了头颅,用黑洞洞的眼窝盯着他们,继而活动骨骼,不约而同地从淤泥之中钻了出来,喀啦啦的声响顿时布满了整片沼泽。   只是眨眼之间,那些骷髅便向着他们蜂拥而来,气势汹汹地伸出了尖利的骨爪,试图将他们一个个全都拖入死亡的炼狱之中。   龙族的将士一边快步前行,一边奋力挥剑格挡,可谁知,一拨骷髅被打散了架,紧接着又会拥上来一拨,如此前仆后继,似乎永无休止。   然而尽管如此,龙族大军却片刻未停,一直在向前行进。   那些骷髅似乎也是欺软怕硬,只敢去攻击后面的士兵,对走在前面的几个人物却是颇为忌惮,甚至丝毫不敢接近。   敖显将灭魂剑向后抛出,长剑发出一声龙吟,像闪电一样在队伍两边来回穿梭,斩妖除魔。那些骷髅一旦撄其锋芒,立刻便化成了飞灰,转眼间簌簌飘散。   屏逸的如意流光扇则在前方开道,扇面一打开,顿时神光普照,前面的路一下子就被耀亮了,左右两边的骷髅望而生畏,寂然蛰伏。   在独脚鸦的带领下,他们很快便穿过了那片血影沼泽,来到了蛇崖山下。   独脚鸦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冲着他们哇哇叫了两声,似乎是在告别,随即便振翅飞走,渺然无踪了。   屏逸抬头望向蛇崖山上空,只见那片血红色的阴霾非但没有变淡,反而愈发地浓重起来。这里地处偏僻,又有诡异的红霾遮蔽妖气,实在是一处绝佳的藏身之所,若非知晓通往此处的密径,即便是神仙中人,也很难找到这里。   相隔了三千年,如今他终于又要和那个人见面了,这次恐怕势必要做个了断了吧?果然,无论他怎样挣扎,都是无法逃脱那个诅咒的,得到的总会失去,虽然舍不得,却也留不住。   屏逸默默地想着,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而对身边的少女说道:“藏到我的衣袖里来。”   “嗯?”紫游眨了眨眼睛,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   “一会儿免不了要动手,我恐怕会顾不上你,你留在外面太危险,还是藏进袖子里比较安全一些。”屏逸神情凝重,语气里难掩关心和爱护之情。   “好吧……”大战在即,紫游不愿他为自己分心,寻思了片刻之后还是点头同意了他的要求,随即缩小身躯化成了一缕紫光,转瞬飞入了他的衣袖之中。   他的这身白袍本是无缝天衣,穿在身上轻若无物,冬暖夏凉,一副流云水袖更是暗藏乾坤,变化无方。   她躲进了这里面,可谓是躲进了一个安乐窝,所有的危险自有他来抵挡,即便是天塌地陷也危及不到她分毫,在这里面,她完全可以无忧无虑地睡大觉了。   ☆、第五十四章:魅婀   屏逸低下头敛了敛宽大的衣袂,嘴角露出了一丝安心的笑意:“你要记住,我不说让你出来,你便不可乱动,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与你无关。”   “嗯,知道啦。”袖子里面,紫游无聊地趴在一团云气上面,一面托着腮帮子一面回答,神情不免有些落寞。   敖显在旁边冷眼看着屏逸的举动,心里直往外冒酸水,却又有些同病相怜之感——他们两个人都将她视如珍宝,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生怕她受到一丝伤害。   敖显心思百转,忍不住轻叹了一声,酸溜溜地笑道:“何须如此?你这也未免太过小心了吧?”   “等你打败了苍邪,再说大话不迟。”屏逸冷冷睨了他一眼,径自往前走去。   敖显心中不服,顿时横眉竖目地道,“本太子还怕那个王八蛋?不打他个落花流水,誓不班师!”   当下,三人率领龙族大军直接进入蛇崖山。   行至半山腰的时候,他们恰巧遇上了几个巡山的鼠妖,敖显二话不说,一并将它们抓了起来,愣是逼问了一些消息。   原来,苍邪盗取了盘龙印之后,回到山中便开始了闭关修炼,一直到现在还未出来。他将山中大小事务一并交给了左护法十七郎和右护法魅婀掌理,如今右护法魅婀就在山上玄冰宫中,而左护法十七郎却因前几日外出办事,至今尚未归来。   那几个鼠妖说起魅婀的事情来头头是道、滔滔不绝,但一提起那个十七郎却都语焉不详,似乎对他的来历一无所知。   屏逸听罢凝思了片刻,对敖显道:“你我兵分两路,你在明处,我在暗处,好自为之。”   敖显还没来得及回答,只见他身影一闪,突然间就凭空消失了。   “呵,跑得比兔子还快……”敖显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自言自言道,“分开正好,鬼才不稀罕跟你同路呢。”   其实,屏逸的做法倒不失为一个明智之举,他们一明一暗,兵分两路,如此可守可攻,反而更有优势。   眼下,他们的队伍浩浩浩荡荡,人多势众,不管走到哪里都极为扎眼,很容易暴露行藏。就在敖显审问那几个鼠妖的时候,不远处另外两个巡逻的同类早已望风而逃,一溜烟儿跑回玄冰宫通风报信去了。   玄冰宫的花园十分广阔,但里面却只生长着一种花,那就是红色的曼陀罗。   那些花赤红如血,花瓣细长卷曲,迷离而又妖娆。它们疯狂地在泥土中生长着,比熊熊燃烧的野火还要热烈,却又不失恶魔般的温柔,花开复花落,永恒轮回,就像这天地间的爱与仇、生和死,世世代代循环更替,无有穷期。   这是魅婀最喜欢的花。此时此刻,她正坐在满园的花海之中,像往常一样提取美酒。   她身旁的石墩上放着一个比水桶还要大一些的铁笼子,笼子里面塞满了鬼脸冥蝠,密密麻麻不计其数。   魅婀伸出纤纤素手从笼中抓取了一只出来,继而用锋利的指甲划开了鬼脸冥蝠的咽喉,将流出的鲜血注入到酒坛之中。   起先,那只妖物还在她的手中垂死挣扎,片刻之后便彻底归于安静。   魅婀忍不住伸出舌头,接住了最后一滴流出来的鲜血,悠然合起了细长的媚眼,无比陶醉地回味着那股鲜香。   世间哪还有比这更香醇的美酒?喝了它,不但能够美容养颜,还能大幅度地提升妖力,实在是一举两得。   媚婀满意地笑了笑,随手将鬼脸冥蝠的的尸体扔进了一旁的土坑里面,有了它们作肥料,这些花会开得更好更持久。到时候,她便将那些火红的花朵一一采摘下来,调制成浓浓的胭脂膏子,拿来抹脸或是点唇,再为自己增添一份美艳,连苍邪都说,这样的她风情万种,无人可及。   魅婀凑到坛口,轻轻翕动鼻翼,用力吸了吸那股血香,不由得心神如醉。   现在,美酒才刚刚注满坛子的一半,等到将剩下的那些鬼脸冥蝠全部处理掉,这酒坛子也该装满了吧?   魅婀回味着舌尖的那股余香,再次将手探入了笼中,那只素白的手一伸进去,立刻便激起了一阵恐惧的骚动和哀鸣。   “早晚都一样,你们能死在花下也算是一种福气……”魅婀翘起嘴角笑了笑,毫不犹豫地抓了一只出来,乐此不疲地重复着宰割的过程。   然而,就在她割开了那只妖物的咽喉正准备取血的时候,两个巡山的鼠妖突然间跑到了她的跟前,惊慌失措地说出了刚才目睹的一切。   魅婀听后,心中大惊,腾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哪知就这么一走神,那只鬼脸冥蝠陡然挣脱了她的手,瞬间腾空而起,振翼便要飞走。   魅婀目光一凝,手中忽地放出了一缕蓝丝,那缕丝线晶莹透明,唰地飞出,一下子就缠住那只试图逃跑的妖物。   魅婀手握蓝丝,当即轻轻往回一拽,鬼脸冥蝠啪地一声跌在了地上,犹自挣扎不止。   魅婀神色恨恨,忽地往前踏出一脚,当即踩爆了那只冥蝠,鲜血一下子喷溅到地上,就像盛开的红色曼陀罗一般妖艳。   “这就是逃跑的下场!”妙龄女郎轻启朱唇,咬着牙说了一句,接着冷冷一拂袖,霍然转身飞出了花园。   眼下龙族大军来犯,苍邪却在闭关,而十七郎又外出未归,此时可支撑大局的人唯有她了,然而龙族大军的人数远比山中妖兵多出一倍,她实在没有胜算的把握。   再三权衡之下,魅婀还是决定将目前的情形告知苍邪,于是便派了身边的侍女前去密室报信,侍女领命而去之后,魅婀把心一横,亲自率领众妖兵离开玄冰宫,下山迎战。   敖显一群人刚过山腰没多久,忽见周围阴风四起、鸟雀惊飞,转眼间便有一大群妖兵从两下里杀了出来,为首的却是一个满头珠翠、姿容妖冶的蓝衣女郎——可谓是“裙拖六幅湘江水,鬓耸巫山一段云”,美则美矣,只是骨子里却透着一股邪魅之气,危险而充满诱惑,一旦你成为了她的猎物,必定尸骨无存。   “你就是那个右护法魅婀?”敖显将灭魂剑拄在地上,双手交握按在剑柄末端,不慌不忙地打量了对方一眼,开口嘲讽,“你说你一个蜘蛛精不在家中纺线织网,跑出来充什么好汉?本太子可不喜欢打女人,赶快叫苍邪那个王八蛋滚出来受死!”   魅婀听了他的一顿奚落,嘴角不由得勾起了一丝冷笑:“还以为西海龙太子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你父亲那个老匹夫尚且不是我们大王的对手,如今你们兄弟两个可是赶着来做我们大王的手下败将的?”   话音未落,众妖兵蓦地爆发出一阵哄笑。   敖显怒极反笑,冷声道:“既然你这么不识趣,那本太子就让你陪着苍邪一起死!”   说着,他挥了挥手,下达了进攻的命令,左右战将顿时大喊一声,拔剑冲向了敌方阵营,身后士兵紧跟着一拥而上。   转眼间一片刀光剑影,双方激烈地厮杀起来。   当此时,魅婀从战阵中一掠而起,径直向着敖显这边飞扑了过来,双手忽地扬起,登时撒出了千万缕蓝影蛛丝。   不等敖显出手,敖景抢先一步拔剑跃起,从上而下一剑劈落,只听唰地一声,蓝影蛛丝顿时齐齐断裂。   敖景随即飞落到敖显身旁,飞快地道:“哥,你快去玄冰宫找苍邪,这里交给我!”   “好!”敖显果断地点了点头,猛然踹开了一个冲过来的妖兵,旋即飞身而起,转瞬消失于空中。   魅婀心头一紧,随即便要去追,奈何竟被敖景死死拦住,一时之间难以脱身。   片刻之后,敖显手握灭魂剑来到了玄冰宫的大门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杀了门前的数十个守卫,随即踹门而入。   甬道两边的妖兵一惊回首,立刻举起了手中兵刃,呐喊着冲了过来。   敖显低喝一声,立刻握剑跃起,像猛虎一样跳入了战圈,手中灭魂剑所向披靡,快如电闪。   刹那间,惨叫声此起彼伏,妖兵一个个相继倒在了地上,随即化成了阵阵黑气,转瞬飘散无痕。   敖显且战且行,向着玄冰宫大殿一路挥剑杀了过去,剑气呼啸扫荡,剑锋所指之处,那些迎面冲上来的妖兵一拨接着一拨倒了下去,顿时横尸遍地,顷刻间灰飞烟灭。   敖显越杀越勇,眼神凶悍而狠厉,剑下亡魂无数,他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西海龙族的权威不容挑衅,谁若敢越雷池半步,必死无疑,他绝不会有半分心软。   看着那些妖孽纷纷死于剑下,他微微勾动嘴角,露出了一丝轻蔑的笑意。   一番迅若风暴的杀戮过后,宫内活着的妖兵已然所剩无几,明显势单力薄,大概是被他凌厉的气势所震慑,再也不敢上前撄其锋芒,只是胆怯地围在他的四周,随着他的步伐一起走到了大殿前面的台阶之下。   ☆、第五十五章:妖王苍邪   敖显冷冷扫视了一圈,完全没把他们这些喽啰当回事,随即转过头目视前方。   黑玉铺成的石阶自他脚下向上延展,大约有数百级之多,径直通往玄冰宫正殿门前,那座黑墙黑瓦筑就的宫殿,看上去阴冷幽暗、死气沉沉,似乎永远也照不进去阳光。   大殿门前的盘螭玉柱后面,悄无声息地步出了一个人影,那人高大挺拔,身上墨绿色的衣袍微微飘动,一头深棕色的长发未曾束起,任意地披散于脑后肩背处。   他从暗影里走到了明处,寒峻的面容清晰地显露出来,脸型线条冷硬,眉目间略带沧桑,眼神锐利直刺人心,却又深深隐藏着一丝忧郁。   他的额头烙印着魔之一族的夜魇符记——那是身为王者所特有的标记,作为魔君灵觉身后的追慕者,他心中尚存有一丝谦卑之念,只敢自封为妖界之王,还未嚣张跋扈到称帝的地步。   苍邪走到了台阶前面,居高临下挥了挥宽大的衣袖,吩咐下面的一众妖属:“你们,全部退下!”   围在敖显身边的妖兵听到命令,立刻齐齐转身撤走,瞬间消失不见。   “这么快就来了?”苍邪冷冷凝视着阶下的人,平静地笑了笑,“还真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敖显用剑指着对方,厉喝:“王八蛋,快快把盘龙印交出来!”   “没门儿!”苍邪轻蔑地摇了摇头,微微冷笑,“吃下去的东西岂能再吐出来?多脏啊……”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出言挑衅:“盘龙印就在这里,有本事就过来拿!”   什么?敖显大吃一惊,盘龙印竟在他的身体里?这怎么可能?   然而,他尚未来得及多想,对方的掌力突然迎面袭来。   敖显全身一震,迅即闪身避开,刹那间,那股强猛的掌风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去势犹自不减,只听轰然一声巨响,三丈之外的灯塔顿时被击得粉碎。   敖显大喝一声,旋即腾空而起,合身扑出,双手握剑直指对方咽喉。   也不知是那一剑太快让苍邪措手不及,还是他压根儿就不想躲避,当灭魂剑迎面刺到的一刻,立在台阶上的人竟是岿然未动。   然而,剑尖却在他咽喉前三寸处凝住了,任凭敖显如何使力,都不能再将灭魂剑向前推动分毫。   苍邪垂手站在那里,镇定自若地看着对方,阴郁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自负的笑意。   怎么?敖显心中陡然一沉,旋即回手撤剑改换了招式,剑气连发,不给对方留下丝毫喘息的机会。   这一轮抢攻比疾风电闪还快,苍邪被逼得连连倒退,从大殿门前一路退到了左侧的甬道上面,却仍然没有还手。   敖显步步紧逼,挥剑急劈斜削,剑气如怒,发出一声声尖利的呼啸,剑风扫过之处,两旁的石雕围栏接连爆裂坍塌。   霍霍剑光之中,苍邪的身形忽左忽右,忽近忽远,身法变化之快难以形容,竟是轻而易举地躲过了那些杀招。   九十一剑过后,苍邪忽然从灭魂剑下消失,敖显神情一凛,警惕地环视四周。   须臾之后,苍邪猝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猛地往前一推,将他重重摁倒在青石地面。   敖显后背着地,仰面朝天,不由得皱眉闷哼了一声。   苍邪头下脚上,身体倒悬,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那只手上,他狠狠垂视着下面的人,眼中蓄满了杀机。   敖显咬紧牙关,猛地将手里的灭魂剑掷向了对方。   苍邪被迫松手,连忙腾空倒翻,避开了那一剑之后,立即俯冲下坠,双掌蓄满了十成功力,直直向着地上的人推了过去。   敖显迅即往侧旁一滚,旋即翻身跃起,一把握住了空中下落的灭魂剑。   苍邪顿时两掌击空,一双手深深按入青石地面,赫然留下了两个清晰的大掌印,那周围的地面随之出现了无数裂痕。   敖显趁着这个空当,一剑劈了过去,哪知苍邪以手撑地,身形急转如陀螺,在灭魂剑落下之前,当胸一脚便将他踢飞。   敖显重重跌落在地,只觉胸口剧痛难当,身子一震,口中鲜血顿时狂喷而出。   苍邪在空中掉转过头脚,双足落地,霍然转身看向对方,眼神狠厉如刀。   敖显抬手抹掉了唇边的血迹,用灭魂剑支撑着剧痛的身体,咬牙从地上爬了起来。   然而不等他站稳脚跟,苍邪忽地探手为爪,一下子隔空掐住了他的脖子。   敖显顿时便喘不过气来,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眼前乱冒金星,拼命扎挣却无法脱身。   “手下败将!西海龙族也不过如此,顶多就是一群废物!”苍邪满脸鄙夷,缓缓抬起手臂,将他提到了半空。   敖显愤恨至极,恨不得立刻手刃仇敌,奈何全身渐渐失去了力气,竟然连剑都握不住了,只听“当”地一声,灭魂剑顿时脱手掉落于地面。   “向我求饶,兴许我一高兴,就会放你一条小命。”苍邪用嘲弄的眼神看着他,神情倨傲。   敖显宁死不屈,从牙缝里狠狠挤出了一句话:“你别高兴得太早……”   “骨头倒是挺硬,看你能撑多久?”苍邪无声地笑了起来,眼神里满是邪恶,一分分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生死攸关之际,有人忽地隔空发了一掌,顿时便将苍邪震退了数步,敖显脖子上的力道随之一松,整个人顿时跌落于地面。   苍邪一惊抬头,愕然望向空中,神情不禁陡然一变。   大殿的飞檐之上,赫然出现了一个白影,宛如烟雾般凝聚。   苍邪定睛看着对方,眼神复杂变幻,眉宇间有激烈的情愫一闪而过。   三千年未曾相见,那个人还是那么得神清骨秀,那么得超尘拔俗,风姿一如从前。他曾无数次惦念过他,心中有千言万语想对他说,然而此时乍然相逢,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屏逸凝立于檐角,默然审视着他,神情冷定。   “久违了,师父……”苍邪微微低首,蓦然吐出了一句话,声音里竟然透出了一丝谦卑之情。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什么?袖子里的少女差点跳了起来,不由得万分惊讶——他竟然称云中君为师父?天哪,他不会就是云中君唯一的徒弟,那个曾经在幻波云池里耕云的泽风吧?他怎么会成为了妖王?   屏逸微微蹙眉,沉声道:“你不用这么叫我,我和你之间早已不是师徒。”   自从泽风在下界举起反旗、与神族彻底决裂的那一日起,他们之间早已师徒缘尽,从此陌路殊途。此时相见,势不两立,又何必重提旧事,他早已经不把他当徒弟了。   苍邪的心蓦地一揪,胸臆间一阵剧烈地翻腾,他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然而此时此刻听屏逸亲口说出那句话来,心中还是免不了为之一痛。   沉默了片刻,苍邪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异样:“你可以不当我是徒弟,但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师父,我是不会忘记你的。”   “说得真动听!”屏逸鄙夷地看了对方一眼,“你若真的尊我为师,又岂会与妖魔为伍、同流合污?”   “与妖魔为伍有什么不好?总比和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在一起要强得多!”苍邪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幽幽叹息,“以前是我太傻,为了能在天界占有一席之地,为了能让别人高看我一眼,我为他们鞍前马后、出生入死,可是最后呢,他们又是怎么对待我的?”   屏逸皱了皱眉:“那是你违反天规在先,岂能将过错全都推给别人?”   “当初我不过就是想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这又有什么不对?”苍邪恨恨咬牙,眼中闪动着仇恨的火焰,“可是哪怕我跪地哀求,哪怕我放弃在天界所拥有的一切,他们还是不肯让我和她在一起。”   屏逸微微闭了闭眼,眉宇间闪过一丝同情和无奈。   苍邪痛苦地摇了摇头,抬头看着飞檐上的人:“而你呢,你明明对天规有所不满,为什么还要站在东君那一边,帮着他们一起来对付我?!”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东君,也不仅仅是为了天界,而是为了那些被你残害的无辜生灵!你可以不服天规,但你不能践踏正义!”屏逸凛然俯视着他,义正辞严。   “正义?什么是正义?”苍邪仰天咆哮,“正义在强权面前一文不值!”   屏逸缓缓摇了摇头,冷冷审视着那个近乎疯狂的人,一字字道:“你为了一己之私,兴妖作乱,祸害苍生,竟然还想染指镇魂碑?单凭这一点,就该杀!”   什么?苍邪全身一震,顿时安静了下来,定定凝视着对方,眼神渐渐变得阴沉起来,涩声开口:“你真的要杀我?”   “我给过你机会,可你没有珍惜。”屏逸黯然叹了气,声音里不无痛惜之情,“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不曾亲自出面与你为难,无非是因为心里还存着一丝念想,期待你有朝一日能够悔过自新,放下屠刀,可是你呢,你都在做些什么?你实在是太令我失望了……”   “我和天界那些人注定势不两立,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他们好过!”苍邪凝视着他,挑了挑眉,“如果你愿意置身事外的话,我们便还是师徒,这样岂不是很好?”   置身事外?屏逸不屑地摇了摇头,做梦!   苍邪若有所思,语气忽然转折:“或者……等我集齐了四枚盘龙印,我们一起把东君拉下马,到时候由你来做天帝,我甘愿奉你为尊,只要你点了个头,徒弟愿为师父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笑话!”屏逸冷然拂袖,不齿道,“我要这三界何用?人间帝王励精图治、机关算尽,不过只得一时权位民心,你可曾见过有哪一个能够长生不死、永保那片江山?三界从来都不属于任何人,说到底,你我都只是这天地间的过客而已,何必要为了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作茧自缚呢?”   “师父可真是看得开啊,如您这般能有几人?”苍邪冷笑了一声,阴恻恻地道,“他们若不死,我就难活,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宁可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屏逸痛心地摇了摇头,一字字沉声道:“我传你法力度你成仙,不是让你为非作歹、祸害苍生的,今日,我要将授予你的一切全部收回!”   全部收回?苍邪心头大震,曾经,是师父一手造就了他,今日,师父真的要亲手毁掉他么?   他降生于北海,本是龙族王室贵胄。可是,在从龙蛋中破壳而出的时候,他的身体却是畸形的,虽说是一条龙,却更像是一条四脚蛇。   整个家族都认为这是一个不祥之兆,他的父母更是对他嫌恶至极,在他降生不久之后便匆匆忙忙将他丢弃。   他们把他丢在了荒泽,希望他就那么死在那里。那是一个极为苦寒的地方,酷烈程度与幽冥之狱几乎相差无几。   孱弱年幼的他从那里面一步步爬了出来,九死一生,从那之后便一直过着孤苦伶仃、漂泊无依的生活,自北荒流落到东野,再从东野辗转到南溟……四处碰壁,遭人欺侮,活得毫无尊严,最为糟糕的时候,他甚至活得连狗彘都不如,而所有这一切都是拜那个遗弃他的家族所赐!   那时的他充满了绝望,以为活着就只能如此了。直到有一天他被几个狼妖逼得走投无路,即将葬身狼腹的一刻,云中之神屏逸突然出现解救了他。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身纯白的衣袍和那双悲悯的眼睛,那个人是黑暗中的一线光明,从此照亮了他的一生。   那一天,屏逸不但医好了他满身的伤,还将他带回了天界碧霞宫,平生第一次收他为徒。   从那之后,屏逸亲自教他术法,度他成仙,两人亦师亦友,日渐情深。   在屏逸的大力举荐下,他得到了东君的重用,为天界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无数,因此而获得了体面的身份和高贵的地位,一时风头无两。   然而这一切,仍然无法填补内心的空虚、疗治心灵的创伤,也没能让他更快乐,他一度陷入迷茫,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活着,难道只是为了那无休无止的修行?   ☆、第五十七章:了断   直到那一次他身受重伤落入凡尘,被一个名叫韶衣的女子所救。韶衣还有一个妹妹,名叫魅婀,她们两个相依为命,混迹于妖界。   在养伤的那段日子里,两姐妹给予了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让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是家的温暖,那个时候他才恍然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想要爱,想要许许多多的爱,想要有个人爱他,真心实意地待他好。他想要一个家,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不会背叛,不会抛弃,永远在背后支撑着他。   他动了凡情,深深爱上了那个名叫韶衣的女子,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即使在身体痊愈之后,也仍然流连于凡尘之间,不肯重返天界。   而韶衣也早已对他暗生情愫,两个人心心相印,双双坠入爱河,没过多久便偷偷结为了夫妻。   他想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就这么跟她天荒地老、永不分离,一家人长长久久地团聚在一起。   然而纸是包不住火的,他们的事情终究还是被东君所知悉。神仙思凡本是天界大忌,更何况仙妖殊途,又岂能搅在一起?东君雷霆震怒,立即派出了天兵天将前来捉拿他,无奈之下,他和韶衣、魅婀两姐妹东躲西藏,费尽心思逃避着天庭的追捕。   直到那个大雪纷扬的寒夜,卫介终于找到了他们并且杀死了韶衣,彻底毁掉了他的所有希望。   那一夜,他们中了神兵阁剑仙的埋伏,若非十七郎暗中相助,只怕他和魅婀也难逃一死。   逃出生天之后,他改名为苍邪,暗中积蓄力量,图谋复仇,却没想到,在妖界的一番苦心经营,最终还是毁在了卫介手上,连他自己都差点把命搭上。   身负重伤的他逃到蛇崖山中,从此卧薪尝胆,隐忍蛰伏。神兵阁寻不到他的一丝踪迹,神族也以为重伤之后的他必死无疑,然而三千年之后,他却以更加强大的姿态站在了屏逸面前,只是,他们师徒之间早已隔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   他盗取了西海盘龙印,料定西海龙族早晚必来追讨,却没想到屏逸竟然做了他们的帮手。   此时此刻,苍邪看着立在飞檐上的人,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狠狠道:“这可是你逼我的,莫要怪我心狠……今日你我师徒就来分个生死,做个彻底了断!”   了断?屏逸心头一震,眼底微微泛起了一丝痛楚。   他曾花费了无数心血才造就了一个泽风,然而那个人说变就变了,变得再也看不出昔日的影子。他原以为找到了一个知己,结果却是一场空欢喜。   难道当初是他救错了他?可是如果回到从前,他想他还是会向那个孤苦无依的孩子伸出慈悲之手,是的,他从不后悔自己救了他,可是今时今日,既然自己亲手栽下的这棵树已经结出了恶果,那便再由自己来亲手了结这一切吧。   屏逸闭了闭眼,眉宇间闪过了一丝沉痛,双眼再度睁开的时候,黑眸冷冽澄定,眼底已经没有一丝余情。   苍邪一字一顿道:“今天我若死在你的手上,无怨无悔!可是,如果被杀的人是你,徒弟必当以歌代哭,为师父举哀送终!”   “就凭你?”屏逸轻蔑地笑了笑,手指在袖中悄然握紧,眼中杀机骤涌。   苍邪蓦地低吼了一声,手腕瞬间翻起,掌力一波接着一波地倾吐而出,势如排山倒海。   屏逸却没有和他硬拼,只是在对方的掌风每每呼啸而来之际,瞬间移形换位,轻巧地避了开去。   苍邪双掌连发,变本加厉,掌力迅若风暴。然而屏逸的反应比他更快,身形忽隐忽现,神出鬼没,令人应接不暇。   苍邪发出了第十三掌之后,屏逸忽然间消失了踪影,苍邪孤身立在大殿前面的场地上,四顾寻觅,神色戒备。   然而就在这时,天地间忽然风起云涌,四面八方的云气骤然在上空集结,磅礴如同海洋,云涛翻涌不息,雷电若隐若现,流云卷起漩涡,漩涡深处蓦然探出了一只巨手!   那只硕大无朋的手一伸出来,几乎遮住了半边天空!   “那竟然是……翻云覆雨手?!”苍邪愕然凝望着上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在这只遮天巨手的下面,自诩为妖界之王的他竟是如蝼蚁一般渺小。   那只手以冻云为血肉,以雷电为筋骨,五指戟张,呼啸风云,转瞬间便向他抓了下来。   苍邪知道翻云覆雨手威力无穷、惊天动地,能从在这只手下逃走的人寥寥无几,当即不敢怠慢,连忙飞身逃避。   翻云覆雨手紧紧追击,抓、捶、扇、摁、点、推、拍……不断变换着招式,试图将那只蝼蚁捏死在手里。   可怜苍邪腾挪闪躲飞奔游走,几乎用尽浑身解数,却始终未能逃出那只手的笼罩范围。   翻云覆雨手之下,苍邪没有一丝喘息的机会,他刚刚点足飞落在玄冰宫的房顶上面,对方紧接着便是重拳击落。   苍邪一惊,急忙飘身退避,那一拳登时击空,只听轰然一声巨响,整座玄冰宫大殿顿时坍塌陷落,转眼化成了一片瓦砾。猛烈的撞击之下,整座蛇崖山都为之地动山摇,就连树上的叶子都被震得簌簌飘落。   翻云覆雨手一击落空,随即灵活地掉转了方向,趁势往半空中那么一捞,当即就把苍邪攥在了手心里,死死握住不放。   苍邪心中大惊,随即便转为镇定,调用毕生之力去抗衡——自从将盘龙印炼入体内之后,他的功力已经比原先增强了十倍。   翻云覆雨手停在半空之中,与之较力周旋,几度握紧又几度放松,颤动不止。   如此对峙了良久,那只巨手轰然在一片静寂中爆炸,苍邪在四面纷飞的云霭中仰天狂笑:“翻云覆雨手又能奈我何?”   不料,这句话尚未说完,第二只翻云覆雨手猝然出现,当胸便是一记重拳。   ☆、第五十八章:濛沬之渊   苍邪登时便痛呼了一声,口中鲜血狂喷而出,身体向后飞跌而去,一直飞出了老远犹自去势不减,继而“砰、砰、砰、砰”几声接连撞倒了几根粗大的石柱,最后重重跌落在地,呕血不止。   第二只翻云覆雨手一击即中之后,随即由小变大,自下而上撤回上空,继而隐没于云中深处,翻卷涌动的云涛转瞬便平息下来,上方集结的云气开始向着四面八方迅速飘散,云开之后顿时现出了一道炫目的白光。   白光自上空投落于地面,屏逸的身形随即从光芒中浮现出来,从头到脚完好无损。   他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了几步,冷冷审视着那个倒在石渣中的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苍邪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得如此强大,以至于令他不得不动用了第二只翻云覆雨手?刚才他明显地感觉到,在苍邪体内除了有盘龙印的力量,还有一股极为邪异而又强大的妖力,那股妖力又是从何而来?有了如此强大的力量做后盾,难怪这个孽障会有恃无恐。   “你以为有了盘龙印护体,我就奈何不了你了?”屏逸微微冷笑,挑眉看着对方,“你的术法都是我教的,你怎么杀我?”   哼,你以为你赢了?苍邪用手捂着胸口,从满地碎石中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嘴角露出了一丝阴险的笑意。   这时,受伤之后一直盘膝坐在角落里运功调息的人蓦地睁开双眼,霍然站起了身,手臂一扬,“唰”地一声把灭魂剑掷了过去。   敖显对苍邪早已恨之入骨,巴不得现在就将他抽筋扒皮、碎尸万段,哪里还顾得上跟他啰嗦?只想快点宰了他,好夺回盘龙印。   灭魂剑发出一声龙吟,瞬间破空而至,眼瞅着就要将苍邪对穿个窟窿,不料,对方突然化成了一条无角苍龙,随即飞天而去,竟是躲过了那致命一击。   只听“叮”的一声,灭魂剑击空,顿时向下插进了青石地面,剑身在风中微微摇曳。   “想逃?”敖显一咬牙,瞬地腾身跃起,五指朝下隔空一抓,灭魂剑登时从地面反跳入手。   敖显收起灭魂剑,旋即化身为金色长龙,叱咤腾飞,立即向着逃跑的苍龙冲了过去。   苍龙穿过血色阴霾,一路往宫殿后面的悬崖那边飞了过去。   金龙紧随其后,与之相隔咫尺,头颈忽然往前一伸,猛地咬住了前者的尾巴。   苍龙疼痛万分,不由得昂首怒吼,当即便转回头来攻击后者。   两条龙针锋相对,庞大的身躯在空中缠斗在一起,彼此间疯狂地撕咬、撞击着,双双落入万丈深渊。   屏逸紧跟在他们身后飞落到了悬崖上面,低头往下一看,不禁悚然动容——只见深渊底下水色猩红,莫测深浅,两边壁立千仞,如同刀削,滔滔水流之上,丝丝缕缕的红雾升腾弥漫,将整个深渊都笼罩在了一片妖异的赤色之中。   凝眸审视着下面,屏逸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血影沼泽和蛇崖山上空的血色雾霾,都是由这渊下的濛沬之水蒸腾所致。”   “濛沬之水?”不听则已,一听紫游顿时吓了一大跳,忍不住把头探出衣袖往下细看了一眼,不禁愕然道,“天哪,这就是濛沬之水?”   她也曾听说过这妖水的可怕之处,心中不由得万分惊骇。   故老相传,濛沬之水汇聚了三界中的邪恶力量,妖力异常凶猛强大,它专门吸食神仙的法力来转化为自身的妖力,在它的面前,修为越是高深、法力越是精纯的神仙,越是难逃厄运,所以濛沬之水被三界公认为神仙的克星。   紫游看着渊下,甚是迷惑不解:“听说很久以前,女娲大神曾联合众神之力,将这妖水镇压在了九幽之下,现在它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苍邪他是怎么做到的?”   是啊,苍邪是怎么做到的?抑或是……有人帮了他?那个人又会是谁?屏逸紧锁眉头,心中念头急转,眼中瞬间闪过了一道冷芒。   他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自从他们踏入蛇崖山的那一刻开始,暗中一直有双眼睛在紧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直到现在也是如此,可他却找不出那双眼睛的所在之处。   屏逸下意识地往周围扫视了一眼,他能感觉到那双眼睛此时此刻就藏在某个角落里窥视着他们,有如芒刺在背。   这种感觉实在是糟糕透顶,可是此时的他却对此无可奈何——那个藏在暗中的人是想一直静观其变还是伺机而动,实在难以预料。   濛沬之渊对他和敖显来说极为不利,如果那个人趁机与苍邪联手对付他们,他毫无胜算的把握。   “那现在该怎么办?西海龙太子还在下面呢。”紫游往深渊下看了一眼,急得直抱怨,“那个家伙怎么这么鲁莽,也不好好看看就跟着苍邪往下冲。”   “看来,苍邪是故意要把我们引到此处。”屏逸暗暗握紧了手指,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眼眸冷而亮,如同寒夜的星辰。   紫游急道:“我们赶快把他叫上来吧。”   “已经来不及了。”屏逸摇了摇头,神情凝重,蹙眉看着下面的战况,“他已经被苍邪缠住脱不了身了。”   “那该怎么办啊?”紫游满脸焦急,冒出了一头的冷汗,没好气地道,“那家伙就是个麻烦!”   屏逸无声地叹了口气:“敖显根本就不是苍邪的对手,我必须得下去救他。”   “可是下面太危险了!”紫游非常得担忧害怕,“濛沬之水可是你的克星啊!”   “可是我若不去救他,他便只有死路一条,以后我还有何颜面去见西海龙王?”屏逸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紫游顿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也不想眼睁睁看着敖显死于苍邪之手,可是倘若要让屏逸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他,她又怎么忍心?她心中踌躇万分,一时间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第五十九章:焰灵神力   “只能如此了。”屏逸果断地做出了决定,低头看着袖中的少女,慎重地叮嘱,“好好藏在里面,只要我不发话,无论我跟敖显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要出来,千万要记住我的话!”   紫游心里猛地一沉,顿时便湿了眼眶,微微哽咽道:“一定要去么?你、你不可以有事,一定要小心啊……”   屏逸深深看了她一眼,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即用手拢起了衣袖,从悬崖上面疾掠而下。   深渊下面,苍龙和金龙经过一番激烈地搏斗之后,终于分开,齐齐落在了猩红色的水面之上,同时恢复了人身。   苍邪的双足一接触到濛沬之水,身上顿时发出了妖异的红光,水中的妖力源源不断地汇入他的体内,很快便使大伤的元气恢复如初。   敖显看着脚下的流水,不由得骇然变色,他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正在迅速流失,竟是全都被这妖水给吸走了。   “这居然是……濛沬之水?!”敖显心中陡地一沉,顿时便明白过来,自己在情急之下中了苍邪的诱敌之计。   “现在知道,太晚了!”苍邪冷笑了一声,猛地飞身扑了过来。   刹那间,敖显一跃而起,奋起拳头便向对面打了过去。   那一拳他用尽了全身之力,正中苍邪前胸,但却好像打在了棉花上一样,浑不着力。   敖显心头一惊,立即便想撤手,不料拳头竟被对方牢牢吸住,无法移动分毫,身上的灵力正在快速流失,接连不断地被苍邪吸走。   苍邪阴冷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丝莫测的笑意,全身猛然一震,妖力登时喷薄而出,一下子便将敖显震飞了出去。   电光石火间,屏逸从上空疾掠而下,瞬地飞过去托住了他的后背,一个转折之后腾空直上。   看见对方冒险来救自己,敖显心中蓦地涌起了一股暖流,顿时精神大振,当即便借力腾身飞起。   “想走?没那么容易!”苍邪面色一沉,陡然将血逼出了十指指尖,只听“啵”地一声,十滴血同时注入了脚下的濛沬之水里面。   刹那间,猩红色的妖水仿佛被赋予了某种生机,水中妖力如沸,波涛汹涌澎湃,转眼就活了起来!   在苍邪的血术召唤之下,两股水流突然间冲天而起,如同两条赤色的毒蛇由下而上,飞一般扑向了空中的那两个人,一下子就缠住了他们的脚踝。   刹那间,屏逸和敖显齐齐一震,瞬地看向下面,敖显想也不想,立即挥剑斩向了那两股妖水。   只听“唰”地一声,灭魂剑顿时拦腰切落,然而那两股妖水只是微微凝滞了一下,居然并没有被从中截断。   紫游见到这般情景,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手心里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口里却不敢发出丁点声音,生怕惹他分心。   屏逸当即运功想将脚踝上的那股妖力震开,不料法力竟然被对方源源不断地吸了过去!此时此刻,哪怕他拥有无上的法力,却也施展不出来半分。   半空中的两个人一时间束手无策,身体在空中挣扎了一下,却终究无法与那两股妖力抗衡,最终齐齐被拖拽了下去,同时落入水中。   见此情形,苍邪心中快意无比,阴阴一笑之后也跟着沉入了水中。   一时间,他妖性大发,目光阴毒,双手操纵着那两股妖水,一直将他们两个拖到了水底深处,疯狂地吸食着他们身上的灵力,等到将他们的力量全部吸光,他再把他们一点一点地折磨致死,岂不痛快?   屏逸和敖显在水中奋力挣扎,试图摆脱他的控制,然而越是挣扎,身上的灵力便流失得越快。生死关头,两个遭了难的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万万没想到今日会和对方死在一起,心里不由得百味陈杂。   这时,袖子里的少女再也待不住了,情急之下便想要冲出去,然而屏逸却用手死死攥紧了袖口,不容许她出来。   生死攸关之际,他只能以这种方式来保护她了,只要她躲在里面不出来,苍邪便不会发现她,说不定就能逃过这一劫。   从出生到现在,他已经活了很久很久,生死对他来说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只要她好好活着。   “快让我出去!快让我出去啊!”紫游在袖子里面急得大喊大叫,左冲右撞,就像热锅上的蚂蚁,语气里带着哭音,“求你了神君,快让我出去吧……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然而袖口依然被屏逸牢牢攥在手中,声音无法传出丝毫。   伤心无奈之下,她忽然灵机一动,浣梦笛呼应着她的心念,瞬间出现在她的手中,那一刻,她立即默念了一句咒语,浣梦笛转眼就变成了一把利剑。   她握着剑,毫不犹豫地在衣袖上划开了一道口子,随即飞身而出,一剑刺向了苍邪。   那一剑她用上了毕生之力,抱着与苍邪同归于尽的决心,毅然决然,就算这一剑救不了屏逸,她也愿意陪他一起死,无论如何,她总算是有了一次报答他的机会。   死志一萌,她便倾尽了全力,却万万没有想到,封存在血脉里的焰灵神力一下子就被激发了出来,刹那间充盈四肢百骸,在全身流转不息。   当初,元极天帝以触犯天条为由,将焰灵神族贬落凡尘为鱼,不外乎是想借助水的力量来压制他们体内的焰灵神力,好将他们世世代代都禁锢于水中,然而他一定没有料到,焰灵神力经过数万年与水的周旋抗衡,威力反而有增无减,更胜从前,一旦他们脱离水的囚禁,由鱼幻化为人,焰灵神力就会在体内复苏。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濛沬之水虽然可怕,却无法吞噬焰灵神力,世人皆知水火不相容,濛沬之水唯独无法将焰灵神力转化为妖力,两者相互排斥,互为敌对。   此时此刻在绝境之中,焰灵神力遇强则强,被濛沬之水的妖力一逼,瞬间便达到了巅峰状态。刹那间,紫色的灵光透体而出,她整个人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光彩夺目,就像是梦中盛开的紫罗兰,美丽不可方物。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敖显为之目眩神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屏逸在震惊之余,心中隐隐作痛,为了他,她到底还是出去了……   恍惚之间,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影,那个身影,从记忆的暗海中浮出水面,与眼前的少女交错重叠——那是他心里的温暖与光明,也是他最深的伤口和梦魇……   不!不要过去!看着那一抹紫色的光华,他想开口阻止,然而一切发生得太快,令人措手不及。   紫游厉喝了一声,奋不顾身地冲了过去,刹那间,面前的妖水被迫往两边退去,竟是为她让出了一条通路。紫游从中一闪而过,焰灵神力瞬间倾注于剑上,一剑便贯穿了苍邪的心口,她随即将剑拔出,又接连往他身上刺了三剑。   苍邪万万没有想到,在这深渊之下竟然还有第四个人的存在,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对方出手既快又狠,直到身体连中了四剑之后,他才回过神来,不得已放松了那两股妖力,腾出手来一把掐住了少女的脖子,提着她向上冲出了水面。   她明明已经刺了他那么多剑,而且剑剑都正中要害,为什么他身上还有这么强大的妖力?!   紫游顿时吓得心胆俱裂,握剑的手不由得松了开来,那把利剑转瞬便掉落下去,寂然沉入了水中,随即化为了一支白玉长笛。   “该死的东西!”水面之上,苍邪恶狠狠地瞪着手中的少女,咬牙强撑着受伤的身躯,猛然将她摔了出去。   紫游脱口惊呼,只听耳边风声呼啸,随即“砰”的一声,身体重重撞在了峭壁上面,刹那间元神几欲脱壳而出,紧接着她就从岩壁上弹落了下去,紫色的衣裙在风中翻飞,身体如同凋零的花朵,寂然飘坠。   发出这一击之后,苍邪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悬停在半空中,竟然一动也不动了。   眨眼间一股接着一股的黑气从伤口中冒了出来,随即被风吹散。   苍邪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缓缓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身体,颤抖如同筛糠。   不可能……这不可能!连翻云覆雨手都奈何不了他,他怎么可能会死在一个臭丫头的手里……这不可能!   转眼之间,他的身体漏洞百出,好像一下子开了天窗,妖力纷纷溃散逃逸,剩下的一具空壳瞬间灰飞烟灭,化为乌有,盘龙印赫然显露出来,自半空中坠落。   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刚刚冲出水面的两个人不由得惊呆了。   屏逸紧紧握着浣梦笛,一颗心登时如坠冰窟,旋即冲过去接住了坠落的少女,抱着她向上飞掠。   苍邪神形俱灭之后,濛沬之水彻底平静下来,空中的红霾也跟着渐渐消散。敖显连忙伸出手接住了落下来的盘龙印,随即腾空而起。   悬崖上面天风浩荡,红霾尽散,周围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在耳畔回旋。   屏逸站在风里,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少女,身形不由得晃了一晃。   紫游伤得很重,面色煞白,元气大伤,喘息几下便呕出一大口血来。   屏逸抱着她坐在了旁边的大石上,不停地为她擦拭唇边的血迹,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慌乱,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紫游沉沉躺在他的臂弯里,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双目微微合起,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纹丝不动。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为什么要出来?”屏逸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一时间心乱如麻,又慌又怕,捧着她的脸不停地呼唤,“不要睡……游儿,睁开眼睛看着我……不要睡……”   也许是听见了他的声音,紫游的睫毛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眼睛缓缓睁开了一线。   屏逸不由得眼神亮起,心里一阵莫名的激动,失声道:“游儿,不要睡,睁开眼睛看着我……”   “……你……你没事……就好……”紫游定定看了他一眼,见他安然无恙,终于放下了心,有气无力地动了动嘴唇,声音微不可闻,说完那句话之后便昏死了过去。   “游儿!游儿!……”屏逸心里猛地一沉,捧着她的脸连唤了几声,然而重伤的人却是安静如死,再也没有回应他。   屏逸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面,一时间心痛如绞,难以自持。   “她怎么样了?”敖显飞落到他的身边,忧心忡忡地看着昏迷的少女,目光中充满了关切。   屏逸没有回答,只是抱着紫游缓缓站了起来,一脸神伤。   “她到底怎么样了?”敖显忧心如焚,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伸出手想去探探她的腕脉。   屏逸神情一凛,身体瞬间飘开了三尺,不容许他有任何碰触。   敖显顿时皱起了双眉,不悦地道:“现在可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屏逸面罩寒霜,目光如刀,狠狠瞪着对方,沉声厉斥。   敖显心头一震,不由得惭愧地低下了头,神情郁郁地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早知如此我何必要带她来西荒?”屏逸伤心地叹了口气,冷冷道,“盘龙印你已经找到了,可以回去交差了,以后若无必要,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说到最后一句,屏逸不自觉地加重了语气,声音里透着一股恨意和敌意。   话一说完,他便拂袖而去,抱着怀中的少女飘然飞向了云空深处,转瞬便消失了踪影。   敖显措手不及,没想到对方竟然说走就走,头也不回。   “哎!你还没说她到底怎么样了?”他冲着那个急匆匆离去的白影大吼了一声,心中既气恼又担忧,憋闷之下忍不住奋起拳头,重重击在了旁边的石头上面,只听砰然一声,大石顿时四分五裂。   这时,敖景打垮了众妖兵,率领龙族大军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他见到敖显浑身是伤,独自站在悬崖旁边发怔,当下便吃了一惊,连忙冲过来关切地问:“大哥,你还好吧?”   敖显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看着他道:“我没事。”   “苍邪呢,你们找到他了么?”敖景环顾四周,不见有其他什么人在场,心下不禁有些疑惑。   敖显深吸了一口气,沉沉回答:“他已经死了。”   ☆、第六十一章:南海求医   “死了?”敖景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你们杀了他?那盘龙印呢,找到了么?”   “找到了。”敖显点了点头,将盘龙印托到了手心上,“你看……”   “太好了!”敖景心中大喜,不由得长长松了一口气,将盘龙印拿起来瞧了一瞧,见它完好无损,便又将它放回了哥哥的手心上,“对了,怎么不见云中君?他没跟你在一起么?”   敖显深锁眉头,长长叹了口气:“他已经回天界去了。”   “回天界了?”敖景满脸诧异,“还没一起喝庆功酒呢,他、他怎么就急着走了?”   敖显满脸烦忧:“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去再说。”   敖景看着兄长的脸色,觉得事情有点蹊跷,暂且忍住了没有再问,只是点了点头。   当下,他们兄弟二人重整队伍,率领龙族大军从蛇崖山离开。   西海龙兵刚刚撤走,天上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山顶上,一个仪容秀异的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雨雾之中,唰地一声撑开了手中的天罗伞,刹那间,方圆三丈之内再也落不进一滴雨水。   目送着那群人渐渐远去,伞下的人眼神明暗不定——西海龙族这一次来势汹汹,几乎将整座蛇崖山搅了个天翻地覆,苍邪这么一死,可谓是树倒猢狲散,蛇崖山这个据点算是彻底毁了,所幸的是他之前并没有在此处倾注太多心力,否则,一番心血岂不也跟着打了水漂?   一面想着,他一面低下头,不屑地看了一眼提在手里的女子,甩手便将她往地上一扔——魅婀登时就软软地倒在了泥污之中,依然昏迷不省人事。   这个傻女人,见到苍邪灰飞烟灭之后,竟然还想冲下深渊去和云中君他们拼命,若不是他及时施法迷晕了她,此时她哪还有命在?   他可不是什么大慈大悲的善人,如果不是看她还有几分用处,他才不会多此一举。   也许苍邪对她来说是很重要,但于他而言,那个人不过就是他一手扶植起来的一个傀儡而已,既然这个傀儡不肯听他的话,非要去打什么盘龙印的主意,那就尽管让他去毁灭好了。   这个死不足惜的东西,差点就坏了大事,实在是可恨至极!   不过……有云中君在,那个小丫头应该不会有事吧?但愿但愿她能逃过这一劫……   伞下的男子静静立在雨中,不由得抬头望向九霄深处,眉宇间有着深深的思虑和担忧。   不久之后,屏逸回到了九重天碧霞宫中,抱着怀里受伤的少女直接掠入了云梦楼。   一进入自己的房间,屏逸随即隔空封闭了房门,然后开始为紫游运功疗伤。   他想将真元之气输送到她的经脉之中,来帮助她修复受伤的身躯,然而她的五脏六腑皆已被震裂,甚至连内丹也出现了裂痕,体内气血阻滞、经脉淤塞,导致真元之气无法畅行流通,这种情况下,他只好先试着去为她打通经脉,却不料真气行到阻滞之处,他只是稍微那么用力一逼,她便全身震了一下,登时喷出了一大口鲜血,身子紧接着就软瘫了下去。   “游儿!”屏逸连忙抱住了她,一时间心如刀绞。   紫游沉沉躺在他的怀抱中,双眼紧闭,没有任何知觉,气息时断时续,越发地微弱下去。唇边鲜血沿着苍白的肌肤一直流到了纤柔的脖颈,殷红刺目,屏逸心痛万分,不敢去看,慌忙用衣袖为她擦拭干净。   他将她冰凉的身体裹进了自己的衣袍里面,用脸紧紧贴着她的面颊,试图温暖她。   “坚持住……一定会有办法治好你的……”他在她耳边伤心低语,不断地重复着那句话,竭尽全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飞快地思索着各种医治的方法。   只要可以救她,他愿意付出一切,倾尽所有。他已经承受过一次失去的痛苦,再也承受不了第二次了……   濒临绝望之时,他猛然想起了一个人,神情顿时便为之一振,不由得万分自责——他当真是糊涂了,怎么竟把那位圣手医仙给忘了?那人精于医道,丹药之术更是已臻炉火纯青之境,想必一定有法子可以治好她的。   一念及此,屏逸立刻起身抱着她冲出了云梦楼,直奔南海而去,不敢有丝毫耽搁。   方壶岛横卧于万顷碧波的南海之上,风光秀丽,仙景如画。   炼丹阁里,南海仙翁刚刚炼制好了一味仙药,兀自陶醉在满屋的药香之中,悠然自得。   就在这时,紧闭的阁门忽然间四敞大开,一道白影闪电般急掠而入,瞬间站在了炼丹炉旁边。   鹤发童颜的老者一惊回首,定睛看着突然闯进来的人,不禁愕然脱口:“云君!你怎么来了?”   “仙翁,请恕屏逸冒昧。”屏逸面带歉意走上前去,看了看怀中的少女,“我这次是为她而来,她伤得很重,请你务必出手相救。”   “噢?”南海仙翁一怔,这才注意到他怀里抱着的人,一眼便看穿了她的真身,“这丫头不就是那条小鱼么?”   屏逸轻轻点了点头,躬身道:“还望仙翁不计前嫌,救她一命。”   “云君言重了,那一次本就是老朽的不是,医者仁爱为怀,我岂会坐视不管?”南海仙翁捋了捋长及膝盖的白胡须,不无震惊地看着对方,“只是你……”   ——自从与云中君相识以来,他还从未见过屏逸为了什么人这般忧心如焚,天界高高在上的云中之神本应超越苍生,心平如镜,不为七情六欲所牵绊,如今怎么反倒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这般行色匆匆、举止失常?   “我?”屏逸一愣,忙道,“我的伤势无碍,救她要紧。”   南海仙翁怔了怔,指着靠墙的一处软塌道:“云君且将她放下,容我细细诊一诊脉再说。”   “好。”屏逸微微颔首,连忙走过去将紫游轻轻放在了榻上,自己则退到了旁边,忧心忡忡地看着南海仙翁,由衷地道,“拜托了。”   ☆、第六十二章:疗伤之法   “云君无须客气,”南海仙翁温言相慰,“老朽自当尽力而为,还请放心。”   屏逸不再多说,静静立在一旁看着对方施展医术。   南海仙翁潜运灵力,右手中指指尖忽然有光华一闪,那缕光细若游丝,从指尖发出,随即无声地潜入了紫游的腕脉之中,然后顺着她体内的脉络一路游走,迅速遍及周身。   诊断了片刻之后,南海仙翁收回了指尖游丝,若有所思地看着榻上的人,蹙眉不语。   屏逸心中惴惴不安,忍不住开口询问:“情况如何?还请仙翁直言。”   “她伤得确实不轻……”南海仙翁缓缓捋着白胡须,沉吟道,“五脏六腑皆已被震伤,受损严重,就连内丹也出现了裂纹,元气大伤,生命垂危,需要尽快施救。”   屏逸急声问:“怎么救?”   “这个嘛,办法倒是有,只不过……”南海仙翁一脸难色,缓缓摇头,“很难。”   “什么办法?你尽管说。”屏逸心中一动,顿时眼神亮起,满怀期待地看着对方。   那种不顾一切地执着令南海仙翁不禁一怔,耸然动容。   “你快说到底是什么办法?”屏逸迫不及待,心急如焚。   南海仙翁捻了捻白胡须,斟酌着开口:“如果有修为高深、法力精纯的仙人愿意与她互相交换内丹,肯用自己的内丹去修复她的身体,同时以自己的仙体来弥合她的内丹,每隔十个时辰,将互换的内丹再度调换回各自体内,停留一个时候之后,再次进行交换,如此往复循环九次,她的伤就会渐渐痊愈,但这期间万万不能有所中断,否则不但被救之人性命难保,施救的一方也会重伤。”   “此话当真?”屏逸喜动颜色,心中不由得一阵激动,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我就知道一定有法子可以救她的……游儿有救了……”   “这个办法本身来说绝对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南海仙翁笃定地点了点头,却又皱眉犹豫起来。   屏逸神色一凝,不由得有些紧张:“但是什么?”   “但是这样做的话会让救她的人付出很大的代价,这个人不但要承受损耗元神带来的巨大痛苦,还会因此而失去三千年的修为。”南海仙翁摇头叹息,“试问有谁会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我,我愿意!”屏逸毫不犹豫地回答,别说只是减损修为、耗费元神,就算付出比这还要大的代价,哪怕是以命换命,他也仍然心甘情愿,绝不会有半分退缩和迟疑。   “什么?”南海仙翁心头一震,愕然看着面前的人,“你……你真的要救她?”   “当然,我不救她谁救她?”屏逸坚定不移地点了点头,“事不宜迟,劳烦仙翁立刻为我安排一个疗伤之所。”   须发皆白的老者难以理解地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了不可思议:“云君还是三思为好……你位高权重,身份尊贵,岂可为了一个微不足道之人自损自伤?”   屏逸微微苦笑了一下,正色道:“她可以为我豁出性命去,我为何不能救她?”   “……这么说她是为了你才伤成了这样?”南海仙翁怔了一下,不由得动容,一时间也无暇细问事情的原委,只点头叹息道,“罢了,救人要紧,云君且随我来。”   屏逸从榻上抱起了紫游,正准备和南海仙翁一起出门,不料一阵清风突然迎面袭来,风过处,一个青衣窄袖的男子蓦地出现在门口,身姿英挺如剑,眼眸犹似冬夜寒星。   “执剑上仙?”南海仙翁看到对面的人,不由得顿住脚步,吃了一惊。   屏逸面色一沉,冷然道:“你怎么来了?”   “幸好我偷偷跟着来了,不然真不知道你会糊涂到什么地步!”卫介径直走到了他的面前,黑着脸瞪着他。   方才,卫介本是去碧霞宫找他下棋的,听说他下界巡游依然未归,便准备从宫中离去,谁知刚走到大门口,就看到匆匆归来的人从空中一闪而过,于是卫介又折返宫中。   见屏逸抱着那个丫头直接飞入了云梦楼,他不由得心下起疑,忍不住上楼窥探,哪知屏逸一进入房间,立刻就封闭了门窗、设下了结界,将整个房间内外都严密地封锁了起来,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他探查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心中疑云重重,正在暗自纳闷的时候却又见屏逸突然从里面冲了出来,不知去往何处,于是他就悄悄跟踪屏逸来到了这里,而屏逸的一颗心全都扑在了紫游身上,竟是丝毫没有察觉出来。   “你想怎么样?”屏逸皱了皱眉,漠然看着他,眼底藏着一丝冷冷的防备。   卫介厌憎地看了一眼昏迷的少女,咬牙道:“就算她真的为你豁出了性命,那又怎么样?以前你救过她那么多次,她为你死一次又有何妨?我不会让你救她,她根本不值得你付出这么多。”   “值不值得还轮不到你来置喙,”屏逸沉声,一字一顿,语气冷漠而疏远,“你要搞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你只是我的御守,遵从父神的遗命来守护我,从来都没有权利干预我的私事。”   卫介震了一下,亮如寒星的双眼忽然间暗了一暗——原来彼此相交了这么多年,他还是没能真正走到屏逸的心里面去,也许在经历了那件事情之后,屏逸的心便完全封闭起来,不愿再对任何人敞开。   想当初在试剑法会上,那个白衣翩翩的少年一眼就将他从万剑之中认了出来,而在此之前,白衣少年也只是被蒙住了眼睛,感受过他身上的剑气而已。就是为了这一眼,他不惜拼着粉身碎骨的代价,咬牙从万剑之中杀出,成为了众剑灵之首,才因此有了靠近屏逸的机会,得以陪伴着他成长起来。   可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在屏逸的心里,他自始至终只是一个御守,只是一把冰冷的剑而已。   看着对方冷漠而疏远的神情,卫介的喉结上下牵动了一下,心里莫名有些失落和酸楚。   ☆、第六十三章:甜蜜初吻   屏逸急着为紫游疗伤,心情焦躁,不想和他继续纠缠下去,于是转过头看向南海仙翁道:“我们走。”   卫介却还是不肯退让,见他们要走,立即往旁侧跨出一步,再次挡在了他的面前。   “让开!”屏逸厉斥,语气森然,“我没工夫跟你耗在这里,再敢拦我,我就先废了你再说!”   什么?卫介很少见他这么眼带杀机、不留情面,心中一震,不由得全身僵住。   看到这样的情景,南海仙翁也不禁耸然动容,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其实在救与不救之间,他也在犹豫不决,至于如何选择,那就要看屏逸的心意够不够坚定,不过照现在来看,屏逸是铁了心要救的。   僵持了片刻,屏逸狠狠瞪了卫介一眼,继而从他身旁绕过,和南海仙翁一同走了出去。   卫介霍然转身,扬声道:“你再不回头,只会越陷越深!”   屏逸充耳不闻,抱着紫游从炼丹阁离开。   南海仙翁专门将养生堂辟了出来,给他们作为疗伤之用,还特地赠了一瓶大还丹,让他们两个一并服用。   屏逸将紫游放在了床上,随即在周围设下结界,将整个养生堂严密封锁,竟是连一只蚊蝇都飞不进来。   随后,他轻轻启开她的唇齿,将一粒大还丹放入了她的口中,令她服下,然后自己也服用了一颗——此丹药固本培元,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药力开始发挥之后,他将他们两人的内丹先后从体内逼了出来,那两颗内丹同时悬浮于空中,看去竟有天壤之别——他的内丹润泽生光,如同一颗莹莹发亮的明珠,蕴含着勃勃生机;而紫游的内丹却是晦暗无光,大有衰微枯竭之象。   屏逸看在眼里,心中不禁忧急万分,连忙将自己的内丹导入她的体内,紫游全身一震,眉睫忽地颤动了几下,须臾之后,体表有淡淡的光芒透了出来,内丹中的精气逐渐渗透到她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助她修复损伤的身躯。   接下来,屏逸将她的内丹引入自己体内,谁知那颗内丹刚刚落进气海,立刻便激起了一阵头晕目眩、血气翻腾,好在片刻之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他将她扶坐于面前,推血过宫,循行经脉,开始了漫长的疗伤过程。   卫介无声地守护在门外,密切注视着周围的动静,除了南海仙翁不让任何人靠近半步,事到如今,他所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西海水晶宫凌波殿内,敖显将盘龙印交到了西海龙王的手上。   他跟父王简略地交代了一下事情的经过,然后匆匆忙忙地退出了大殿,连衣服也顾不上更换,就那么穿着铠甲离开了水晶宫,一出宫门便化出了龙身,“嗖”地腾出水面,直奔九重天上而去。   哪知来到碧霞宫中却不见屏逸和紫游的影子,询问云中君的贴身侍童,侍童竟是一脸茫然,也不知他们的去向。   敖显忧心如焚,感觉情况非常不妙,一时间却又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幻波云池岸边,抬头凝望着那座空无人影的楼阁,执意要留在这里等他们回来。   然而整整三天过去,屏逸和紫游还是音讯全无,敖显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心神不宁。可是急也没有用,他一边耐着性子继续在碧霞宫等候,一边派了西海的人去各处打探消息,寻访他们的下落。   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等待过谁,也从来不知道等待会是如此令人煎熬的一件事,望穿秋水,却不见伊人归来,期望失望,期望失望……反反复复,牵肠挂肚,斩不断却又理还乱,那种滋味简直比死还要难受。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怎知三日却比三秋还长……   眨眼间,他在那种折磨下又度过了三日,还是没有收到他们的任何消息,他本想继续留在这里,无奈龙宫之中事务繁杂,父王多次派人来催促他回去,迫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先行返回西海,留下了两个亲随继续在此等候消息。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已到了第九日。   南海方壶岛养生堂内,屏逸终于和紫游完成了第九次内丹互换,疗伤过程顺利结束。   甫一收功,屏逸便忍不住呕出了一大口鲜血,只觉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发黑,身形摇摇欲坠。   果然如南海仙翁所言,他不仅失掉了三千年的修为,元神也因此受到了五分损伤,体内气血亏虚,怕是需要调养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完全康复。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了救她,他什么苦都能吃,有多痛也能挨,身体受点损伤又算得了什么?   他用手撑住床沿,闭着眼睛喘息了片刻,终于渐渐恢复过来。   身旁的少女还在沉沉昏睡着,但身体的创伤却已经悄然愈合,脉搏的跳动也变得均匀有力起来,就连苍白的脸色也微微泛起了一丝红润。   屏逸坐在床边,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心中充满了欣慰,忍不住握起她的手贴在了自己的面颊上——她的手小小巧巧,十指纤纤,宛如柔荑,皮肤上终于有了暖意,温软如绵。   通过九次内丹互换,他们的身体里都已融入了彼此的气息,那一缕对方的气韵渗入骨血,铭刻于灵魂深处,使两个原本互相独立的人忽然间紧密联系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仿佛结为了一体。   屏逸深深凝视着床上的少女,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甜蜜的笑意,他缓缓俯下身贴近了她的脸,柔声低语:“从此以后你是我的了,我也是你的了,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他的声音胜似蜜糖、柔若春风,几乎能把心融化掉,然而紫游尚在沉沉昏睡中,竟是浑然不觉。   屏逸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深,心中的喜悦让他一时间完全忘记了身体的不适。他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来,轻轻抚摸她乌亮的发丝、远山般的黛眉以及粉嫩的面颊,最后,他的指尖停留在了她的唇上,耳边不禁一阵发热。   她的气息绵绵吹拂到他的脸上,引得他体内的那一股气韵也开始流动起来,他感觉她无处不在,眼里、心上、血脉中……都是她,全是她……   屏逸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心口一阵发烫。他闭了闭眼睛,努力克制着自己,却终究没能抵过那股汹涌如潮的爱意,忍不住低下头,在她温软的唇上印下了一个深深的吻。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可谁知,那个吻刚刚落下去,他的心口猛然就大痛了起来,弑情咒印再次被触发,像齿轮一般缓缓转动着,发出了淡淡的微光。   屏逸浑身一颤,不由得握紧了手指,却并没有立刻从她的唇上离开——那种甜蜜的感觉令他沉溺其中,难以自拔,如同刀口舐蜜,哪怕有割舌的危险,却还是甘愿舔尝。   然而奇怪的是,弑情咒印的力量似乎比以前减弱了许多,带给他的疼痛也不再像以前那般难以承受。   怎么?他心里一跳,瞬间直起了腰身,低头看向自己的心口,不由得神情大变。   真是不可思议,弑情咒印竟然出现了松动的迹象,不但旋转的速度大大减缓,就连发出的光也黯淡许多。   这是怎么回事?!屏逸心中震动,念头急转——难道是在为她修复内丹的时候,不仅损耗了自身的真元,还在不知不觉中连带着消耗了弑情咒印的力量?   一定是这样……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因祸得福,在为她疗伤的时候,反而无意中化解了一部分咒印所带来的禁锢之力。   父神他一定没有料到,会出现今天的这种情况吧?   屏逸抬手按在心口,无声地笑了起来,眼里有奇异的光越来越亮——等身体复原之后,他或许可以再试一试,凭借自身的力量来将这个讨厌的咒印解除,到时候他便可以找回原来的那个自己……   两日后。   天色渐渐转暗,濛沬之水汹涌澎湃,巨大的浪头一个接着一个地向他们扑打过来。   她在水中抱着受伤的人奋力游向岸边,然后在周围找了个山洞躲了进去。   苍邪应该不会找到这里来吧?她抬眼打量了一下幽僻的山洞,心里暗暗地想。   她将他扶到了一块大石旁边,让他倚靠在上面。   醒醒啊!她摇了摇他的胳膊,试图将他唤醒,然而昏迷的人却没有任何反应。   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冷不丁吓了一跳,全身的血似乎都在刹那间冻结。   他已经没有呼吸了……难道……他就这样死了?   她不由得瘫软在地,伤心地哭了起来,一时间泪落如雨,浑身发抖。眼泪顺着面颊不停地流下,在空中凝结成明亮的珠子,一颗颗坠落在地上,清脆有声。   不!不要死不要死!我不要你死!求你了!求你了!醒过来吧!醒过来吧!求你了……   她一边痛哭,一边用力地摇晃着他的身体,泣不成声,伤心欲绝。   父母离她而去之后,她以为自己不会再为任何人的死伤心落泪了,可是如今看着他死去,她的心都要碎了,痛得无法呼吸。   她一个人沉浸在悲恸之中,失魂落魄,竟没有发现周围已经亮起了无数只眼睛,正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在她失神的时候,那些眼睛齐齐向着他们蠕动过来,时不时地发出嘶嘶之声。   “那个男的身负皇天之血,只要吃他一块肉,就可以长生不死……”昏暗中,一个阴冷诡异的声音忽然狞笑起来。   她听后猛然一惊,瞬地抬头环顾四周,顿时毛骨悚然——周围全是毒蛇,它们在地上、墙壁上、洞顶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相互间勾连缠绕,用魔鬼般的眼睛瞪着她,时不时地吐出细长的蛇信,嘶嘶声此起彼伏。   一条长有赤冠的大蛇自蛇群中卓然昂起了身躯,对着自己的同类发号施令:“吃了他。”   刹那间,众蛇纷纷抬起了头,七嘴八舌地响应蛇王:“吃了他!吃了他!”   “不!”看着那些雪亮的眼睛渐渐逼近,她霍然站起了身,双拳紧握,厉声道,“不可以!不许你们吃他!”   “为什么不?”蛇王嘶地一声吐出了舌芯,阴阴地瞪着她,“反正他都已经是个死人了,留着也没用。”   “你胡说!他……他没有死!”那句话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她忍不住摇晃了一下,如同身受重击。   众蛇啾啾失笑,声音充满了嘲讽:“不管是死是活,我们都吃定了他。”   “你们……你们休想!”她横眉竖目,愤怒地咬了咬牙,连忙挡在了他的面前。   蛇群顿时起了微微地骚动,毒蛇们互相对视了几眼,齐齐看向蛇王,听候它的处置。   蛇王高昂着身子,冲她吐了一下细长的红舌,森然道:“那就先吃了你再说!”   话音未落,所有的毒蛇骤然蜂拥而上,一起朝她扑了过来!   “啊!——”她不由得失声惊叫起来,蓦地睁开了双眼,剧烈地喘息着,浑身直冒冷汗。   外室中,正在盘膝打坐的人猛然一震,未曾起身,却在一瞬间就出现在了她的床前。   “游儿……”屏逸在床边坐下,关切地看着她,眼中掠过了一丝欣喜,“你,你终于醒了。”   “我们……我们还活着么?”紫游惊魂未定,精神恍惚,一时间还没有从噩梦中回过神来,忽然间挣扎着坐起身抓住了他的衣袖,惶惶不安道,“好多的蛇!我们快走!它们会追上来的……”   什么?屏逸一愣,猛地伸出手将她揽进了怀中,柔声安慰道:“别怕,那只是个梦……现在没事了……快醒醒……”   “刚才我,我还以为你……”紫游一时间还没有从之前的梦境中走出来,不由得紧紧地抱住了他,侧耳贴在他的胸口,忍不住啜泣起来,身体微微发抖,声音哽咽沙哑,“好多的蛇,它们都要吃你,我拦不住它们……”   竟是做了这样的梦?屏逸深吸了一口气,见她哭得这么伤心,不由得一阵难过,心忽然间就变得异常柔软起来。   “别哭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那只是个噩梦,不是真的。”屏逸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眉目间充满担忧,“游儿乖,不要再哭了……你才刚刚醒过来,情绪不能波动太大,这样会牵动伤势的。”   原来……那只是个梦么?紫游渐渐醒过了神,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软绵绵地伏在他的怀里,终于止住了抽泣,她感觉自己非常得虚弱,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第六十五章:命中异数   “我……我还活着?”她猛然想起自己被苍邪摔到石壁上的可怕一幕,不禁心有余悸——她知道自己伤得很重,以为这一次是必死无疑了,没想到竟然还能够活下来。   屏逸低头看着她,眼里带着温暖的笑意,声音轻柔:“我们都还活着。”   “是你救了我?”紫游心下恍然,脱口道,“你又救了我一次。”   “不,”屏逸含笑摇了摇头,“应该说这次是你救了我才对。”   “我?”紫游眨了眨眼睛,神情疑惑,“苍邪他……”   “他已经被你杀了。”屏逸点了点头,目光中充满了赞许之色。   “什么?”紫游抬头看着他,愕然道,“这……这怎么可能?”   她竟然一出手就杀死了他曾经的徒弟?她怎么会突然变得那么厉害?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   “没什么不可能的,”屏逸看出了她心中的自我怀疑,语重心长地道,“你要相信自己的能力,你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能够取代你,你从来都不卑微,也从不比任何人差,你和我是一样的,你有足够的能力去实现心中的愿望。”   她和他是一样的?紫游心头一震,怔怔凝视着他,目光炯炯,胸臆间有热血在涌动,她不曾想到他会给她这样的肯定和这么高的赞誉。   屏逸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光温柔而又炽烈,爱慕之情流露无遗。   目光交汇的一刹那,紫游连呼吸都要忘记了,只觉得双颊一阵发烫,莫名地心慌意乱,她连忙低下了头,双手无措地抓紧了被子,心口小鹿砰砰乱撞,难以自抑。   “你怎么了?”屏逸见她神色异常,顿时便紧张起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紫游不敢抬头去看他,只是无声地摇了摇头,眼神闪烁不定。   屏逸以为她是身体不适,忍不住去握她的手,一握之下登时便是一惊:“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他的眉眼近在咫尺,呼吸吹拂着她的额头,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紫游面红耳赤,越发地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哪知屏逸却是执意握着不肯松开。   她伤后体虚,本就没有什么力气,哪里能挣得过他,只好任凭他所为。   一番大喜大悲过后,她只觉心力薄弱,身体一阵阵发虚,难以支撑,恍惚间便要倒下去。   “游儿!”屏逸连忙将她拥入了怀里,紧紧地抱着她,恨不得将全部的爱都奉给她。   紫游怔怔贴在他的胸口,一动不动,只觉得自己已经融化在了他的怀中,全身无不温暖,忍不住合起眼睛,深吸了一下他身上的那股清幽的香气,轻轻地道:“你会永远对我这么好么?”   “是,永远永远……”屏逸在她耳边柔声低语,眼神里有一种不可动摇的信念。   紫游安心地笑了,合眼窝在他的怀抱里,声音呢喃如轻风:“我觉得很累,想再睡一会儿……”   “睡吧,有我陪着你。”屏逸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神情无限温柔。   养生堂里面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悄然无声。窗外月白风清,良夜沉沉,有海浪声从远处传了进来,一波接着一波,连绵起伏,宛如心中的柔情,难以平息。   就在这边的两个人情意绵绵、卿卿我我的时候,海边的望月矶上却有两个人正在谈论着他们。   “你为何要反对云君救那个丫头?”鹤发童颜的老者看着面色沉郁的青衣剑仙,终于忍不住道出了心中的疑问,“应该不只是为了云君的身体着想吧?”   卫介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仙翁可知当初元极天帝为何要将焰灵一族贬入凡尘?”   “这……”南海仙翁愣了愣,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有此一问,“这其中的缘故不是众所周知的么?当初兰煊和匀灿两位护法以情犯戒,惹怒了天帝,焰灵一族受其株连,因此才被贬谪下界。”   “仙翁也认为这是真正的原因?”卫介挑眉,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老者眉睫一跳,愕然道:“此话怎讲?”   卫介深吸了一口气,幽幽道:“焰灵一族承继炎帝血脉,身份尊贵,地位显赫,如果只是因为他们两人妄动凡情,元极天帝何至于要牵连无辜,降下灭族这么严重的惩罚?”   “这……”南海仙翁捋着银白色的长胡须,若有所思。   当初,那件事曾在天界引起很大的震动,但却并没有人敢去质疑元极天帝的决定。   匀灿和兰煊身为元极天帝的左右护法,也是他亲封的四大战神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这一男一女曾经随他南征北战,立下大小功劳无数,无异于是他的左膀右臂。   当时焰灵一族如日中天,匀灿和兰煊虽然功高,但也不至于威胁到元极天帝的帝位。   他们二人的确是因为私情触犯了天条,绝非什么谋逆大罪,而且两人先后死去,亦足可抵消犯下的罪过,却又为何会牵连到一族的人遭受惩罚?   如今从头细想,此事的确十分蹊跷。   “照你这么说,莫非其中另有隐情?”南海仙翁看着身边的剑仙,眼神复杂变幻。   “有没有什么隐情我也不太清楚。”卫介摇了摇头,沉声道,“我只知道元极天帝曾说过,焰灵一族是皇天之血的命中异数,绝不能留在天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命中异数?南海仙翁一震,讶然脱口:“先帝真的这么说?”   “的确。”卫介点了点头,神情冷肃。   南海仙翁一面拄着桃木拐杖,一面捻须沉吟:“所以,这才是你阻止云君救她的根本原因?”   卫介点了点头,面色凝重。   南海仙翁无声地叹了口气:“那么云君他可知道此事?”   “他对兰煊和匀灿的死耿耿于怀,自责过甚,元极天帝怎么敢让他知道?”卫介顿了顿,忍不住皱起了两道剑眉,苦笑,“就算他知道了,他也只会认为这是他的罪过,与旁人无涉。”   “冤孽……真是冤孽……”想起了当年那件事,南海仙翁也不由得摇头叹息,唏嘘感慨,忽然间就有些明白过来,“云君之所以对那个小丫头格外照拂,想必是心中觉得对焰灵一族有所亏欠吧?”   ☆、第六十六章:灵石预言   “这是他最为致命的软肋。”卫介长长叹了口气,无比痛心地道,“恐怕这一次,我要守不住他了……”   南海仙翁心里咯噔了一下,忍不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安慰:“放心,云君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卫介眺望着月色下的大海,沉默了良久,忽然道:“仙翁还记得女娲石上的预言么?”   “女娲石上的预言?”南海仙翁怔了怔,不由得皱起了两道白花花的眉毛,“那十六个字玄之又玄,众说纷纭,这么多年以来大家莫衷一是。”   “暗室逢灯,亡者重生;心灭魔灭,心生魔生。”卫介低低沉吟,挑眉看向对方,“不知您老对此有何见解?”   “这十六个字表面意思无非是说,灵觉魔心不死,必会在其同党的援救下破印而出,死灰复燃。然而这深层暗藏的玄机……”南海仙翁颓然摇了摇头,“恕老朽愚昧,实在琢磨不透。”   卫介抱臂于前,幽幽道,“我倒觉得不难揣测。”   “哦?”南海仙翁白眉一轩,顿时眼神亮起,“不知你有何高见?”   “高见倒谈不上,只是一点想法罢了。”卫介谦虚地笑了笑,“我认为预言中暗藏的玄机都在这个‘灯’字上面。”   “‘灯’?”南海仙翁神色一动,“此话怎讲?”   卫介直言不讳:“这里的‘灯’是有深意的,它指的并非是寻常灯火,而是焰灵一族。”   “焰灵一族?”南海仙翁心头一震,想了想道,“你这么说可有什么凭据?”   “想当初元极天帝曾给过焰灵神族很高的赞誉,不知您老可还有印象?”卫介看着身边的老者,眼神亮如寒星。   “这……”南海仙翁蹙眉想了一想,恍然脱口,“自由之火,照命之灯?!”   “不错,当时元极天帝就是这么称赞他们的。”卫介点了点头,微微感慨,“在天界,能当得起如此盛誉的家族可是绝无仅有的。”   “可是,那毕竟只是一句赞美之词而已,并不能真正说明什么。”南海仙翁摇了摇头,不敢苟同,“这样的揣测未免有些牵强附会了。”   卫介淡淡一笑,不为所动:“您老可知道凡间的人又是怎么称呼他们的么?”   “凡间的人?”南海仙翁愣了一下,不禁哑然失笑,“自然是把他们叫做鱼了。”   “鱼也分很多种,比如鲤鱼、梭鱼、鲫鱼等等,而他们偏偏被叫做灯笼鱼或提灯鱼。”卫介面沉如水,别有深意地道,“您不觉得这一切都在冥冥之中昭示着什么吗?”   南海仙翁紧锁眉头,捻须沉吟:“焰灵神族获罪被贬,远在灵觉入魔之前,如今这一族沉沦下界,几乎绝灭殆尽,幸存者不过一二,自身尚且难保,哪还有什么余力来援助封印中的魔魂?”   “我也希望我的猜测是错的。”卫介深深叹了口气,抬头望着海上的明月,眼眸深暗,声音里透着一丝寒意,“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南海仙翁一震,心中不禁七上八下:眼下种种猜测皆有可能,况且他说的并不是一点道理也没有,万一被他说中了……   老者不敢再往下多想,骇然摇了摇头:“那麻烦可就大了……”   一时间,并肩而立的两个人各自沉默了下去,周围一片静寂,唯有脚下的海水一浪浪拍打着石矶,来而复去,翻涌不息,一如此时起伏不定的心绪。   良久之后,南海仙翁忽然开口道:“你应该找个机会好好和云君谈一谈这件事。”   “谈?”卫介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摇头,“我跟他谈过何止一次?”   “怎么?”南海仙翁愕然看着他,“他不觉得你说的有些道理?”   “他根本就听不进去。”卫介无奈地叹了口气,神情沮丧,忍不住抱怨,“每次一说起这个,我们都免不了要大吵一架,闹个不欢而散。现在您老也看见了?他被那个小妖精迷得神魂颠倒,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了,哪里还肯听我说话?”   “归根结底,他还是没有放下当年那件事……”南海仙翁沉沉叹了口气,眉宇间增添了一抹烦忧。   结束了谈话,从海边望月矶离开之后,童颜鹤发的老者独自来到了养生堂。   他想,屏逸念在他为那小丫头看诊的份上,总会给他几分薄面,听他说两句,所以他想来找屏逸谈谈。   来到堂中,但见外堂亮如白昼,不见人影,而内堂却已然灯火阑珊,一片昏暗。   南海仙翁悄悄来到窗下,透过鲛纱往内室中看了一眼——昏暗之中,只见一个人影正坐在床边,怀里抱着一团紫色的火焰,那火焰在跳动、在燃烧,将那身白衣吞没于紫色的光晕之中。   猛然看到这样的情景,老者不由得大吃一惊,神情顿时就变了,手腕一抖,鹿头桃木仙杖“嗒”地一声碰到了墙壁上面。   “谁?”屏逸听见响动,神情一凛,瞬地转头看向窗户。   “是我,”南海仙翁见自己暴露了行迹,一时也来不及躲避,只好硬着头皮开了口,“不知云君可否来丹房一叙?”   “仙翁?”听到他的声音,屏逸无声地松了一口气,将紫游轻轻安置在床上,随即打开门走了出来,“仙翁有事找我?”   老人站在门外,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凝重地点了点头:“云君请随我来。”   屏逸见他举止态度有些反常,眼里不禁掠过了一丝诧异,当下也不多言,便跟着他走了出去。   他二人离开之后,卫介突然出现在门前。他凝神细听了一下两人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身形忽地一闪,瞬间穿过了紧闭的房门,直接来到了床前。   床上的少女仍在沉睡,对他的到来一无所觉。   卫介低头看着她的脸,冷冽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不忍,却又在瞬间恢复如初,手指一动,青冥剑骤然出现在掌中,青光如水,寒气迫人眉睫。   “要怪就怪你自己,你不该出现在他的身边。”青衣剑仙低低说了一句,忽地握剑垂直向下对准了她的心口。   ☆、第六十七章:忧思重重   剑上蓄满了灵力,青光流转,锋芒毕现。   只要这一剑扎下去,她这条小命就算彻底完了,这些天屏逸为救她所耗费的一番心血也将付之东流,到时候他该是何等得心痛,何等得愤怒?又会怎么对待身为御守的他?   卫介握剑的手停在半空,微微颤抖,眉宇间的情绪复杂而又激烈。   就在他心中天人交战之际,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握住了青冥剑。   卫介全身一震,霍然转头看着身边,万万没有料到那个人这么快便去而复返,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床前。   屏逸握着剑身,手腕猛地一转,将原本朝下的剑尖抵在了自己胸口,沉着脸狠狠瞪着对面的人,厉声道:“要杀她,先杀我!”   “你不是已经和仙翁……”卫介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下惊疑不定。   “没想到吧?”屏逸挑了挑眉,眼神凌厉地看着对方,“刚才离开的只是我的化影分身,真正的我一直都在这里!”   什么?卫介悚然一惊,不由得哑然失笑:“为了她,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怎比得上你们用心险恶?”屏逸猛地撂开了剑,上前一步冷冷逼视着他,眼神亮如刀锋,“这是你和仙翁设下的圈套吧?他来将我引出去,你趁机对游儿下手,好啊,好一个调虎离山之计,我险些上了你们的当!”   卫介心头一沉,连忙分辩:“你误会了!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是我想找机会下手,仙翁对此毫不知情。”   屏逸死死瞪着对面的人,脸色阴晴不定,手指在袖中一分分握紧,竭力克制着心中的愤怒。   卫介坦然迎视着他的目光,心下却有些惴惴不安,不知他是否相信他的解释。   僵持了片刻之后,屏逸忽然扭过了头,沉声喝道:“滚!”   卫介不作声地松了一口气,握着青冥剑倒退了两步,悻悻转过身。   他正要离开,却听屏逸蓦然开口道:“别人不明白,但你总该知道她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我不能失去她,凡是威胁到她的人,我绝不姑息。”   屏逸的声音低沉清冷,语气中透着一股坚定决绝的力量。那些话字字清晰,落进耳中,却是无比刺心。   卫介顿住脚步,却没有转头去看身后的人,只是合眼深吸了一口气,一字字道:“守护你是我的责任,我只做我该做的事情。”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看着那个孤独落寞的身影最终隐没于黑暗之中,屏逸心里忽然间竟是无比惆怅。   三日后,紫游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屏逸不想继续留在方壶岛,便与南海仙翁道了别,带她返回了天界碧霞宫。   幻波云池岸边,紫衣少女抬起纤纤素手,用碧玉梳细致地梳理着满头青丝,将乌亮的头发灵巧地完成双鬟。   岸边的千夜梨常开不败,繁花如云,一片洁白。风过处,幽香浮动,落花如雪。池中岸上,水光花影两相映照,一片清空澄灵,宛如梦幻。   她跪坐在池边的雨花台上,放下玉梳,低头看着池面上自己的倒影,展颜甜甜笑起,一瞬间仿佛春花嫣然盛开。   千夜梨的花瓣点缀在她的发间,衬得她的头发越加乌黑亮丽。粼粼波光映照在她的身上,闪烁流动,把她的眉眼身形细细勾勒在了他的心上。   屏逸静静站在云梦楼上,从窗口凝望着池边的少女,眉尖若蹙,眼含深忧。   那一夜,南海仙翁把他叫去丹房,说的无非是卫介关于女娲石预言的那种猜测,他自然是不愿相信的,却也不得不承认那种猜测不是没有可能。   女娲石与灵觉的渊源颇深,那上面的预言不可不慎重对待。   那个预言……   “暗室逢灯,亡者重生;心灭魔灭,心生魔生。”   这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天机,她真的会是……为魔照亮归途的那盏“灯”么?   不!这绝不可能!她就像含苞待放的千夜梨一样,那么美丽,那么纯洁,怎么可能会与魔道有染?   这件事情一旦传扬出去,必会闹得人心惶惶,哪怕只是捕风捉影的猜测,也架不住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何况依照东君的性情,便是宁可错杀三千,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到了那个时候,他该怎么保她?   所幸的是,南海仙翁在他面前发了誓,若无真凭实据,绝不再向任何人吐露半个字。这次卫介擅自向外人提及此事,无非是要给他一个警告,那个猜测随时都有可能被捅出去,到时候众人皆知,他就是想保也保不住她了。   他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是不是要杀人灭口?只要他们都死了,就不会有人威胁到她了。可如果那么做的话,他成什么人了?   可恨,卫介那个混蛋为什么要这样苦苦相逼?那家伙是在守护他么?简直是在往他心上捅刀子!   屏逸痛苦地闭了闭眼,一时间千头万绪呼啸来去,几乎要将他生生撕裂。   这时,楼下忽然响起了一个充满喜悦的声音:“小灯笼!你没事了?”   屏逸心头一震,瞬间拉回了思绪循声望去,一看之下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西海龙族太子一个箭步飞奔到少女身边,看着日夜牵念的人此时就活生生站在面前,不由得喜不自胜,激动万分,一时间高兴得过了头,竟然忘了要说什么。   一看到那位不速之客,屏逸骤然从楼上消失,转瞬便来到了他的面前,沉声道:“我说过不许你这么叫她,你会害死她的你知不知道?”   “你说什么?”敖显往后退了一步,满脸不快,忍不住摇头冷笑,“危言耸听。”   屏逸顿时沉下了脸,冷冷盯着对面的人,一时间连杀他的心都有了。   这段日子以来,敖显本来就对他积了满腹怨气,心中十分不痛快,此时被他这么一激,顿时便有些恼火。   两个人在岸边僵持着,互相之间滋生出很深的敌意,彼此都巴不得将对方打得满地找牙再也爬不起来。   紫游非常不喜欢这种气氛,立即走到他们中间,看着敖显道:“你怎么来了?”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我能单独跟你说几句话么?”敖显神色郑重,忽然间改了口,不再自称“本太子”了。   “单独?”紫游见他与往日有些不同,不由得怔了一下,心无城府地点了点头,“好。”   屏逸神色一动,微微有些不悦,忍不住上前拉了她一把,沉声道:“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   “这……”紫游看了看他,又转头看了看敖显,神情有些为难,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敖显冷笑了一声,皱眉瞪着屏逸,忿忿道:“她已经答应我了,你凭什么替她做决定?她又不是你的奴仆,不需要对你唯命是从!”   屏逸心头一震,脸色微微变了变——她从来都不是他的奴仆,而是他一心想要照顾的人,她是自由的,可以去做她想做的事情,他应该对她有最起码的信任和尊重,不是么?   想到这里,屏逸松开了拉着她的手。   紫游顿时如释重负,附耳悄悄道:“你放心,他不敢在这里放肆的。”   屏逸面沉如水,不作声地看了她一眼,轻轻颔首。   “跟我来。”敖显朝她递了个眼色,转身便往前走去。   紫游跟着他从幻波云池岸边离开,绕过假山,经过瀑布,一直随他走到了云中浮桥,终于有些不耐烦道:“好啦,这里已经够远了,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敖显一路无话,不知在想些什么,此时听她这样说便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看着她。   紫游见他的眼神透着一丝古怪,心中不禁有些惶惑,讷讷道:“你……你想对我说什么?”   “让我好好看看你。”敖显忽地抬手握住了她的肩膀,深深地凝视着她,欣喜之余又带着几分伤感,感叹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在等待她归来的这段日子里,他每天都悬着一颗心在煎熬中度过,食不知味,睡不安寝,短短十几日的时间里,整个人竟是消瘦了一圈,连衣带都宽松了许多。一听到她回来的消息,他立刻就放下了手上的事情,匆匆由西海赶了过来。   “见不到你的这些日子,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敖显低低地说着,眉目间有复杂激烈的情绪在涌动,眼神却是温柔如水,“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永远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紫游见他一改往日的玩世不恭,忽然变得这么认真起来,一时间反倒有些错愕,窘迫地道:“你,你别担心了,我现在不是已经没事了么?这次多亏了神君,要不然我很可能就……”   “是他救了你?”敖显并不感到意外,但神情却无限落寞——当时,他尚不知道她的伤势如何,屏逸便匆匆将她带走了,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却没能够陪在她的身边,甚至连接近她的机会都没有。   “是啊,”紫游点了点头,长长吐出了一口气,郁郁道,“南海仙翁说,神君为了救我不仅元神受到了损伤,还耗费了三千年的修为。”   “什么?你竟然伤得那么重?”敖显大吃一惊,不由得心中震动——   看来,自己果然没有猜错,云中君的确对这个丫头暗怀心思,且不论别的,单说这三千年的修为,得来何其不易,他居然为了她甘愿舍弃,用情之深可见一斑。   只是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恪守清规,远离红尘,怎么突然会对一个名不见传的丫头倾心至此?天界仙娥如云,各有千秋,也不曾见他对哪一个女子这般上心?真是奇怪……   敖显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却是醋意大发,忍不住酸溜溜地嘀咕了一声:“他对你倒是不错。”   “那当然了,神君他一直都对我很好。”紫游并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异样,幽幽叹了口气,神情忽然有些怅惘,“他又救了我一次,我真不知该怎么报答他才好。”   敖显神情复杂,心里很不是滋味,忍不住问:“你喜欢他么?”   “啊?你说什么呐?”紫游吓了一跳,顿时神色大变,惊慌失措地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这可是违犯天规的事,我怎么敢?你可别乱说啊,被人听见那可就糟糕了!”   敖显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猛然握紧了她的手臂,沉声道:“别管什么狗屁天规!我只要你说实话,你到底喜不喜欢他?”   “哎呀你……你放手!”紫游觉得骨头都快被他捏碎了,忍不住挣扎起来,生气地道,“我喜不喜欢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你说,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敖显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目光灼灼,仍是死死抓着她不肯放手。   紫游一愣,颓然扭过了头,皱起两道秀眉,不耐烦地道:“我早就已经说过了……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为什么?”敖显心里一揪,紧紧盯着她的双眼,语气有些激动,“是因为你已经喜欢上他了对不对?”   “我没有!”紫游急得跺了跺脚,恨不得抓块泥巴将他的嘴堵上,担心地看了看左右,红着脸叱道,“你能不能别乱说了!”   “你怕什么?”敖显却是不管不顾,定定地审视着她,“你要是不喜欢他,为什么不肯嫁给我?”   “我……”紫游百口莫辩,气恼地低下了头,脸上阵红阵白,心中一片烦乱,沉默了一会儿,咬牙狠狠地道,“我这一生只会专心向道,不会喜欢任何人,也绝不会嫁给任何人!”   “你说什么?”敖显一怔,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不由得哑然失笑,“专心向道?”   “有什么好笑的?”紫游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禁恼羞成怒。   “你不敢承认也就罢了。”敖显摇头冷笑,根本就不相信,“这话能骗得了你自己么?自欺欺人!”   紫游又羞又恼,脸涨得通红,赌气道:“我可以发誓。”   “够了!”敖显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气呼呼地道,“发什么誓?你不怕天打雷劈啊?”   紫游恨恨甩开了他的手,满脸怒容:“我死我的,和你什么相干?”   “你……”敖显被她气了个够呛,一时说不出话来,干瞪眼直喘粗气。   紫游被他看得心里发虚,忍不住大发牢骚:“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挖出来!”   ☆、第六十九章:龙戒   “我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敖显猛地将她拽到了面前,脸对着脸,咬牙狠狠地瞪着她,眼神里交织着思慕、爱恋与深深的无奈。   紫游低呼了一声,连忙用手抵住他的胸口,失声道:“你,你敢?”   “你要么不嫁,要嫁就只能嫁给我!”敖显死死抓着她的上臂,低头看进她的眼睛里,“趁早对他死了那个心,不要对他抱有什么期望,你们两个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天界的人动不了他,只会拿你来开刀,你明不明白?”   “你瞎说什么呀?”紫游心慌意乱,似懂非懂,拼命想把他推开,无奈敖显的力气大得惊人,抓着弱不禁风的她,就跟抓着一根稻草那般容易。   敖显看着她明丽可爱又娇怯含怒的模样,心头一阵发热,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猛地伸臂搂住了她的身子,在她脸颊上吻了下去。   紫游惊呼了一声,满面羞红,没想到这个花心厚脸皮的太子竟敢在这里轻薄于她,顿时心头火起,用力将他往外一推,扬手便狠狠打了过去。   只听“啪”地一声脆响,敖显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耳光,不由得松开了手。   紫游趁机后退了两步,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只觉得打人的那只手又疼有麻,不听使唤地发抖。   敖显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抬起手摸了摸发烫的侧脸,深沉地看着她,忍不住苦笑了一下:“这一别之后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留下个纪念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   紫游听他的语气有些伤感,心里的火气不由得消了下去。   敖显沉默了一会儿,郑重道:“这次若没有你,西海龙族怕是在劫难逃,这份恩情,我们会永远铭记在心,以后若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只要不违背道义,只要我西海龙族力所能及,哪怕千难万险,也必当助你达成所愿。”   紫游愣了一下,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不不……”她连忙摆了摆手,不好意思地道,“你可别这么说,竭心尽力帮你们的是云中君,我又没做什么,你们要谢理应谢他才是。”   “这用不着你说,我父王自会去谢他。”敖显皱了皱眉,神情有些不快,忽然抓起了她的手,把什么东西放在了她的手上,“这个你拿着。”   “戒指?”紫游怔了一下,拿起来细细看了看。   那枚戒指精致而高贵,银色的指环被龙纹所缠绕,上面深蓝色的宝石晶莹剔透,光华流转,犹如深海般的眼眸,包藏宇内,气吞山河,一看便知非同寻常,似乎隐隐代表着某种至高无上的意义。   “我不要。”看完之后,她又把戒指递了回去,不敢接受。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敖显白了她一眼,没有去接,“以后你若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就对着这枚龙戒叫一声‘阿显’,我会在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就算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紫游心头一震,怔怔地看着他,心底莫名涌起了一股情愫——他说得很平静,然而语气里却难掩坚定不移、九死无悔的决心,对她竟是一片赤诚。   “好了,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告辞!”敖显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化出龙身腾空而起。   “哎——”紫游连忙冲他挥了挥手上的龙戒,急道,“这个我不能要,还给你!”   “你记住,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情,不许再跟他说!”敖显在上空恋恋不舍地看了她一眼,旋即飞身离去,头也不回。   “哎,你快回来!——”紫游在后面急得直跳脚,大喊,“我不要,还给你!”   什么嘛,哪有这样送东西的?人家不要还非要硬塞给人家,真是的!   眼看着那条龙穿云破雾,一溜烟儿没了踪影,紫游不禁一脸气苦,站在桥上发了会儿愣,少不得将那枚龙戒收起,忍不住叹了口气,转身返回。   幻波云池岸边,屏逸转头看着怏怏归来的人,平静地道:“他走了?”   “嗯,”紫游无声地叹了口气,“走了。”   “他都跟你说了什么?”屏逸察言观色,不禁心中起疑。   “他……”紫游脸上一红,不由得忸怩起来,讷讷道,“他也没说什么。”   屏逸不作声地凝视着她,目光变幻不定——他知道她是有所保留,不愿对他多言。   紫游窘迫地低下了头,觉得有些心虚,不敢与他对视。   屏逸转过头看着池上缥缈的云雾,面沉如水,声音冷淡:“以后不要再和他私下见面。”   “唔?”紫游心里一跳,疑惑地问,“为……为什么?”   “我不希望你跟他有太多接触。”屏逸负手站在千夜梨下,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微微不快。   “其实……其实他也不是那么讨厌,”紫游忍不住分辩,“虽然有点儿吊儿郎当,但心肠还是蛮好的……”   屏逸皱了皱眉,不等她说完,便飘然转身掠上了云梦楼。   紫游心里一慌,顿时便有些手足无措,愣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跟着飞上楼去。   屏逸进入自己的房间,在落花微雨屏风前坐了下来,面无表情。   紫游来到他的门前,看着里面的人,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走了进去。   屏风前面,屏逸低垂着眼睛,伸手拿起了案上的书卷,没有抬头去看她。   “你……你怎么了?”她凑到他的身边,细细看着他的脸色,茫然不知所措,“你,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他总是把心思藏得很深,从不轻易流露出来,令人捉摸不透。   “不用管我,只要你开心就好。”屏逸垂目盯着书卷,还是没有看她一眼,声音平平地说了一句。   紫游坐在他身边,委屈巴巴地道:“他在西海,我在碧霞宫,天上地下隔了十万八千里,我又不会去找他,他也不可能天天来找我,哪会有太多接触?”   这倒是……屏逸心头一动,转过头看着她,不由得轻舒了一口气。   紫游见他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不再拒她于千里之外,忍不住依偎过来,把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柔顺得像只依人的小鸟。   屏逸心中百转千回,情丝如缕,嘴角缓缓浮起了一抹笑意,伸臂从背后揽住了她。   ☆、第七十章:误会   “唔,你在看什么书?”紫游往前探了探脖子,好奇地瞅了瞅他拿在手上的书卷。   屏逸反倒把书放在了案上,垂眸看着她,忽然问道:“游儿,你当初为何要来天界?”   “我?”紫游愣了一下,想了想,才认真地道,“我来天界是为了寻找修仙的法门,以求早日证道,加入仙籍。”   屏逸轻轻颔首,若有所思:“那么加入仙籍之后呢?”   “之后嘛……”紫游歪着头寻思了一会儿,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仰慕之情,“之后要更加勤修苦炼,才有可能变得像神君这么厉害。”   “哦?”屏逸不禁哑然失笑,凝眸注视着纯真可爱的少女,忍不住问,“这就是你矢志不渝想要实现的梦想么?”   “是呀。”紫游点了点头,一脸天真无邪,“倘若我能变得像你一样厉害,三界之内就无人再敢欺负我了,我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来保护鱼类,让那些同族免受摧残。”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屏逸轻轻点头,沉默了一会儿,道,“那除此之外呢,你还有什么愿望?”   “除此之外?”紫游眨了眨眼睛,茫然摇头,“没了,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是么?屏逸心中无限失落,怅然沉默了下去。   “不对,我还有一个心愿……”少女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着他清俊的侧脸。   屏逸低垂着眼眸,有些失神,没有去看她,只随口低低地道:“什么?”   “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报答你。”紫游轻轻地道,眼中秋水盈盈,“假如能帮你化解那个诅咒,就算是死,我也愿意。”   “不要胡说!”屏逸全身一震,霍然扭头看向了她,神情非常严厉。   紫游吓得瑟缩了一下,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满脸无辜的表情。   屏逸一看到她那娇怯怯的眼神,脸色顿时便软了下去,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声音里却隐约透着一丝异样:“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傻话!我做的这些都是心甘情愿的,你不需要报答我,我只要你开开心心地活着!”   心甘情愿?紫游怔怔看着他,眼眸亮晶晶的,宛如水中倒映的星辰,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明明是喜悦的,却又夹杂着无限惆怅。   天河之水静静流淌,不舍昼夜,一轮明月从河上升起,月色如银,随着波浪闪耀流动,将整个碧霞宫照耀得表里通透,宛如白昼。   水天一色,孤月独明,斜辉穿过绮窗玉户,悄然洒进了云梦楼中。   珊瑚床上的少女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思量着敖显之前说过的那些话,心中千头万绪,纷乱如麻。   她从床上起身来到窗前,推开窗户眺望着月下的天河,神情无限怅惘。   风吹起千夜梨的花瓣,纷纷扬扬,如同月下飘飞的雪花。   她伸手拈住了一片,放在鼻端轻嗅,猛然间又想起了在寂灭之塔前面灵觉曾对她说过的那个秘密——   “只要将千夜梨的花瓣融入你的心血和眼泪之中,在月圆之夜给他服下,他就会永远对你死心塌地,不惜一切代价守护在你身边。”   这几句话就像是一个魔咒,总是在不经意间从脑海里面蹦出来,诱惑着她,引逗着她,怂恿着她,让她难以自持,忍不住想要试一试。   鬼使神差地,紫游从空中抓取了几片千夜梨的花瓣,返身走到紫檀镶银案前,放入了一只白玉杯中。   她在案边坐下,想起已逝的阿爹阿娘和兄弟姊妹,不由得泪水盈睫,连忙用杯子接住了滴落的眼泪。奇怪的是,泪水接触到千夜梨的花瓣,竟然没有凝结成珠子。   她看着杯中之物发了一会儿怔,随即解开了胸前的衣襟,握着匕首对准了自己心口,准备取一些心头热血放入杯中。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大叫起来,瞬间打破了楼中的宁静:“不好啦!红烧鱼要自裁啦!主人快来呀!红烧鱼要一命呜呼啦!……”   什么?!紫游吓了一跳,不由得大惊失色,瞬地转头循声望去,只见青鸾正站在窗台上,拍打着翅膀大喊大叫。   糟糕!怎么忘记了关窗?紫游心头一紧,顾不得放下匕首,慌忙掩上了衣襟。   她紧张地盯着面前的那只杯子,正打算把它给藏起来,却听“哐啷”一声门响,有人霍然闯进了她的寝室。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抬头看时,只见屏逸已经站在了面前。   “你在做什么?”一看到她手里雪亮的匕首,他顿时变了脸色,隔着紫檀镶银案,瞬地扣住了她握刀的手腕,一把将她拽了起来。   紫游低呼了一声,起来的时候不小心带翻了那只白玉杯,杯子从案上滚落到地面,里面的泪水淌了出来。   她惴惴不安地低头看了一眼,反倒放下了心。   “你要做什么?”屏逸并没有注意到那只杯子以及里面的东西,只是惊疑不定地审视着她,强行从她手中夺过了匕首。   没等紫游回过神来,青鸾忽地从窗台上飞了进来,抢先开了口:“主人,刚才红烧鱼拿刀指着自己,看样子似乎有些想不开呢。”   “什么?”屏逸看了看面前的五彩飞鸾,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紫游慌忙解释,红着脸支支吾吾道,“你,你别听他瞎说……我……我没有想不开……根本没有的事儿……”   “主人,这是真的!小可刚才亲眼所见,绝无半字虚言。”青鸾言之凿凿,忍不住白了紫游一眼,冷哼,“敢做不敢承认,小可最鄙视这种人了。”   “胡说八道!我活得好好的,还有心愿未了,干嘛要想不开?”紫游扯着嗓子分辩道,“我刚才只不过是……”   说到这里她一下子顿住了口,不知该怎么往下说了。   “只不过是什么?”屏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目光直抵人心。   “只不过是……”紫游心里砰砰乱跳,心虚地垂下了眼帘,口中嗫嚅着,忽然急中生智道,“我只是在想着御剑的要诀,手上胡乱地比划了一下而已,哪知就被青鸾误会了……”   ☆、第七十一章:嘉奖   “真的么?”屏逸半信半疑,眼神复杂变幻。   “真的!”紫游用力点了点头,由衷地道,“你好不容易才把我救回来,我哪敢想不开啊?”   屏逸微微颔首,脸色终于缓和下来:“你明白就好。”   青鸾瞟了少女一眼,还是不肯相信她的说辞:“那你为什么要解开衣服?”   屏逸心里一跳,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眼神有些微妙。   “我……”紫游“唰”地涨红了脸,低下头羞涩地道,“我就是觉得有点热嘛……”   热?青鸾眨了眨眼睛,神情疑惑:“有那么热么?小可怎么不觉得?”   屏逸转头瞪着他,不禁皱起了眉头,眼神里全是责备:“这么说你都看见了?”   “什么?”青鸾怔了一下,突然间明白过来,下意识地用翅膀遮住了眼睛,难为情地道,“不不不,小可什么也没看见!”   屏逸登时沉下了脸,厉斥:“你的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青鸾见势不妙,趁着他还没有发火,连忙振翅从窗口飞了出去,想要溜之大吉。   刹那间,屏逸忽地动了动手指,只听“唰”地一声,两扇窗户瞬间合起,堪堪夹住了五彩飞鸾的长尾巴。   “呀呀呀!”青鸾大吃一惊,在窗外扑棱着翅膀奋力挣扎,慌忙向里面的人求饶,“主人饶命!小可再也不敢偷窥了!”   “活该,让你鬼叫!”紫游见状,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一双清水眼顿时弯成了新月模样,笑面如花,俏丽可人。   她原本已经就寝,所以解散了头发,三尺乌丝披垂在脑后,如同瀑布一般直泻腰际。身上只穿着贴身的白色中衣,外衣已脱,看上去更显得纤姿楚楚,清丽出尘。   因为方才事发突然,来不及将衣衫整理好,领口微微敞开着,露出了羊脂玉般的脖颈和一痕优美的锁骨。   屏逸看在眼里,心跳陡然加速,连呼吸也变得炽热起来,忽地把她往面前一拉,伸臂揽住了她的腰身。   紫游猝不及防,一下子撞进了他的怀里,脱口娇呼了一声,不由得面颊生晕,缓缓抬起头来,有些无措地凝视着他,双瞳剪水,竟是毫无一丝欲念。   屏逸沉溺在她的眼波里,含情脉脉地低下了头,试探着去亲吻她的嘴巴。   紫游见他一点一点地凑了过来,不由得手指握紧,浑身僵硬,心里紧张得厉害,忍不住扭头避开。   屏逸眉睫一颤,顿时停住了动作,仿佛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心中的炽热迅速退却,眼里的光瞬间暗淡了下去,漆黑的眸子又恢复了之前古井一般的幽深沉寂。   他缓缓松开了怀抱中的少女,与她拉开了一些距离,若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神情无限落寞。   紫游低垂着眼睛,不敢去看他,心中惶恐不安,局促地站在那里,薄唇紧抿。   “早些休息吧。”屏逸看着她,低低说了一句,随即便转身走了出去。   南海龙族出兵蛇崖山一事,并没有瞒过天庭的耳目,东君很快便知悉了此事,并召见了屏逸和敖准、敖显两父子加以询问。   敖准见事情已然无法隐瞒,不得不如实禀告。   东君听后,却是圣心大悦,将他们三人大大嘉奖了一番——这次他们未动用天界的一兵一卒,非但夺回了被盗的盘龙印,还彻底除掉了苍邪这个心腹大患,实在是大功一件,可喜可贺。   经此一事,屏逸在三界的威望更胜从前,东君甚至当众表示要立他为储君,然而屏逸却婉然拒绝了。   西海龙族则凭此功勋一跃成为四海龙族之首,权势如日中天,炙手可热。   原本此事就可以这么风平浪静地结束,大家皆大欢喜。   不料,敖显却在东君面前提到了紫游,并将她舍身相救的事迹添油加醋,说得那个惊心动魄。   屏逸本不想让她牵涉其中,因此在东君召见之前事先向敖准、敖显父子表示过自己的态度,敖准虽不明白其中缘由,但当场便点头答应,绝不会在东君面前提到她。   可谁知,敖显却临时改变了主意,将濛沬之渊下面所发生的一切全都吐露了出来。这一下,便令东君不能不注意到她了。   耀灵殿内,东君听完敖显的一番陈词,不由得动容:“如此说来,这小女子竟是以一人之力挽救了你们二人性命?”   “正是。”敖显躬身低首,索性一夸到底,“臣以为她的功劳最大,当时若没有她舍身相助,恐怕现在的结果会大大不同。”   屏逸对他的言行极为不满,当即截口道:“太子未免夸大其词了。紫游当时不过是出其不意侥幸得手而已,她灵力低微,与苍邪有着天壤之别,根本无法与之正面相抗,如何敢冒居首功?”   敖显不忿,正想再多说几句,敖准却突然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把,暗中示意他立刻闭嘴。   敖显不快地瞪了父亲一眼,心中气闷,欲言又止。   东君看着屏逸,沉吟道:“虽说是侥幸得手,但毕竟功不可没,理应给予嘉奖。”   “天尊向来严明赏罚,定然不会厚此薄彼。”敖显不由得面色欣然,斜斜地瞄了云中君一眼。   屏逸不动声色,隐忍不语,事已至此,多言无益。   东君寻思了片刻之后,吩咐身边的执事仙官:“即日起,将那名小宫娥正式册入仙人名录,让月神指派一位女仙好好教习一下天规礼仪,慢慢来,不可委屈了她。”   “喏。”执事仙官俯首领命。   东君转头看向阶下,开口询问:“云中君,不知你意下如何?”   “屏逸并无意见,在此代她谢过天尊。”屏逸躬身,向上拱手行礼。   殿中的谈话结束之后,三人相继退出,屏逸走在前面,敖准和敖显父子两个跟在后面。   走到无人僻静之处,敖准为敖显方才的言行,向屏逸深深致歉。   敖显不满道:“之前父王虽然答应了他不提紫游,但当时儿臣却并没有表态,父王何必跟他道歉!”   “住口!”敖准扬手便给了儿子一巴掌,怒斥,“云中君这么做必然有他的缘故,你这逆子非但不知感恩,还处处与他作对,是何道理?”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敖显愣了一下,万万没想到父亲竟然当着外人的面打他的脸,一时间心中万分屈辱,恼恨非常。   “龙王何必动怒?”屏逸冷眼旁观,似笑非笑道,“令郎做事向来如此,无须介怀。”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敖显愤愤瞪着他,眼中怒火熊熊,“你不让我们提她,无非是想将她永远留在你自己的身边,等她正式加入了仙籍,有了阶品地位,按照天规,她就必须离开碧霞宫,搬到女仙应住的地方去。”   “你的心思我都明白,那样的话你不就有机可乘了么?”屏逸微微冷笑,语气忽然一沉,“但你有没有为她想过?她在天界籍籍无名,没有任何根基,你一句话就将她推到了万人瞩目的位置上,今后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在她还没有能力应对这些的时候,以后的路她该走得有多艰辛?”   敖显听他所言不无道理,不禁为方才的鲁莽言行心生懊悔,一时间紧蹙双眉,竟是无话可说。   屏逸冷冷瞪了他一眼,随即拂袖离去。   敖准见事情闹到了这种不欢而散的地步,忍不住叹了口气,眉目间有深深的烦忧。   屏逸对东君做出的决定,虽然觉得有些不太舒服,却也不好阻拦推拒,只好让紫游听从月神的安排,每日随从女仙学习天界法度。   紫游以为这是因祸得福,反而十分开心,不仅欣然从之,而且学得很是认真,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在典律阁一待就是一整天。   月神指派来教导她的女仙不是别人,恰恰是海棠仙子,她原本还担心,海棠仙子会不会对她很严厉,会不会因为碧落崖下的那件事而心怀芥蒂不肯好好教她,可是后来她发现,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   去典律阁报道的第一日,海棠仙子便已经早早地在那儿等着她了。   紫游忐忑不安地走进去,向她深深行了一礼,恭声道:“紫游见过海棠仙子,日后还请仙子多多关照!”   “妹妹何必这样客气。”海棠仙子笑着扶她起来,目光充满了友善,“你这样叫我听着怪生分的,不如以后就唤我姐姐吧,如何?”   “好啊,”紫游不禁面露喜色,所有的紧张不安一时间全部烟消云散,展颜笑道,“那我就唤你海棠姐姐吧。”   “行。”海棠仙子含笑点了点头,语气和善,“以后就由我来教你天规典章、礼仪法度,你可要用心学哦。”   “有劳姐姐了,”紫游连忙点头,一脸诚恳,“我一定认真学!”   “你看,”海棠仙子抬手向她身后一指,“那些典籍都是你接下来要学习的。”   紫游转过身,看着面前林立的书架和浩繁的卷帙,瞬间目瞪口呆,张大的嘴巴能塞下一个苹果。   “天哪……竟然有这么多!”她抬手抹了一把冷汗,整个人都蔫了下去,忍不住想要吐血。   海棠仙子见状,不由得掩口一笑,指着右侧第一个书架说道:“你只须将这一架书记熟就可以了,其余的随便阅览一下即可。”   “喔,谢天谢地!”紫游登时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嘀咕,“幸好只是这一架书……不然的话,真的要被活活累死了!”   海棠仙子带着她在林立的书架之中游览了一圈,简略介绍了一下各类书籍,然后带领她回到了书案前,指了指案上堆积如小山似的书卷:“《天规》《天仪》《天史》这三大册是重点,你必须一字不落全部背熟,三个月后,月神会派人来考查你。”   “啊?这些都要背下来么?”紫游怔怔盯着那些书册,心里暗暗叫苦。   “是的。”海棠仙子郑重地点了点头,“凡是身居天界的仙人都要修习这些,无人可以例外。”   紫游深吸了一口气,心下不禁有些发憷,看着那一大堆的书顿时一个头有两个大。   “接下来我先为你细细讲解一下《天规》,你要认真听。”海棠仙子示意她就坐。   紫游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一面看书一面听她细讲。   这天规戒条之多,委实令人咂舌,《天规》之中对神仙的衣食住行、言谈举止以及修行交往等等各个方面全部做了详细的规定。   她越看越是心惊,越听心就越冷,本来以为天界自由无碍,原来竟是一个更坚固的囚笼,难道这就是她的家族一直以来所向往的世外桃源?这就是她所苦苦追寻的真正自由么?   她完全陷入了困惑之中,心中踌躇不安。   黄昏将近时,海棠仙子终于放下了书卷,微笑看着她:“今日先讲这些吧,我看你好像有些倦了,回去休息吧,明天再来。”   “……好。”紫游长长吐出了一口气,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迟疑道,“我可以把书带回去看么?”   “当然可以。”海棠仙子嫣然一笑,“看完以后记得放回来就好。”   紫游将那卷《天规》拿在了手中,向海棠仙子道了别,正要转身离开,海棠仙子却又叫住了她。   “唔?”她猛然顿住脚步,转身看着绯衣女仙,“海棠姐姐,还有什么事么?”   海棠仙子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儿,红着脸支支吾吾地道:“那天的事……谢谢你们……”   “什么?”紫游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地看着她,不明所以。   海棠仙子往周围瞧了两眼,见那些侍女不在身边,于是压低声音飞快地道:“碧落崖下面……”   一听到那几个字,紫游顿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应该是在担心那日与武曲星君幽会之事会不会被泄露出去。   “姐姐尽管放心,我知道事情的轻重,那件事我是绝对不会向任何人说的。”紫游一脸真诚,由衷地道,“姐姐若是不信,我可以立下誓言。”   “不用,我相信你。”海棠仙子亲切地握住了她的手,眼神里带着感激和欣慰,“我知道你们两个都是言而有信之人,如果你们已经将此事传了出去,现在我还能好好地站在这儿么?我相信你们会守口如瓶的,我只是想跟你说声谢谢……”   此时此刻,在一贯肃静的典律阁内,两个女子握手相对,忽然间就达成了某种很深的默契。   ☆、第七十三章:玄晶镜   紫游明白这种知情不报的做法是有违天规的,然而也不知是为什么,她就是宁愿站在海棠仙子这一边。   与海棠仙子道别后,紫游抱着书卷从典律阁离开,回到了碧霞宫云梦楼,稍事歇息了片刻,晚间继续挑灯夜读。   夜色已经很深了,窗外星河灿烂,明月当空,清光洒满楼中,静静照耀着两个不眠之人。   屏逸款款走到她的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他们两个人的房间东西相对,中间只隔着一架宽大的云母屏风。两个房间近在咫尺,相距不过二十多步的距离。   此时,她房间的门是敞开着的,屏逸站在门口,一眼便能看见坐在案边埋首于书卷中的人。   她正在阅读那些繁琐的天条规章,秀眉微蹙,神情专注至极,竟是连敲门声也没有听见。   屏逸立在门外无声地叹了口气,随即迈步走了进去,从她对面的桌案上拿起茶壶斟了一杯茶,然后转头看向她:“读了这么久,你不觉得累么?过来喝杯茶,歇一歇。”   乍然听见他的声音,紫游终于抬起了头,诧异地看着他:“都已经这么晚了,你竟然还没有休息?”   之前她见他房门紧闭,悄然无声,还以为他已经安眠了。   屏逸瞥了一眼她手中的书卷,微微皱眉:“那些清规戒律非常引人入胜么,让你如此废寝忘食?”   “这《天规》枯燥乏味,难读得很,一点都不引人入胜。”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是难读也得硬着头皮读完呀,后面月神还要派人来考查我呢。”   说完,她又埋下头继续用功。   屏逸无声地摇了摇头,眉宇间掠过了一丝烦躁,忍不住过去夺下了她手中的书卷,随手扔到了一旁。   “呃?”紫游吓了一跳,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你,你干嘛?”   屏逸叹了口气,皱着眉头不说话了。   紫游从案前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他的身边,忍不住问:“你……你是不是不想让我看这些?”   “你可想好了?以后你真的要按照这些戒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生活下去么?”沉默了片刻之后,屏逸终于开了口,语气复杂。   “不然的话……还能怎么样?”紫游咕哝了一声,觉得他问得有些奇怪。   屏逸凝视着她,语气有些凝重:“那些戒条你可守得住?”   “别人能守得住,我就能守得住。”紫游不假思索地道。   “不要说别人,只说你自己。”屏逸握住了她的肩膀,定定审视着她,“你能坚持多久?百年,千年,抑或是万年?”   “这个嘛……”紫游一怔,不由得皱起了两道黛眉,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从未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也不知道自己能恪守那些清规戒律直到多久,眼下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你是不是担心我会守不住天规?”   “不,”屏逸摇了摇头,一字一句道,“恰恰相反,我希望你的灵魂永远是自由的,不被任何规矩所牢笼。”   紫游心里一动,深深地凝视着他,似懂非懂。   “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那是因为橘树被境遇所改变了。”屏逸意味深长地道,“有时候,我们也许无法改变自身所处的境地,但至少不要让这种境地来改变我们,你明白么?”   “我明白了。”紫游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让我既要遵守天规,又要坚守自心不被天规所改变,对不对?”   “不错。”屏逸微微颔首,嘴角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笑意。   紫游眉目间流露出一丝忧虑:“可是……这么做会不会很难,也很辛苦?”   “兴许是有一些,”屏逸点了点头,感喟,“不过,习惯了也就自然而然了。”   习惯?紫游禁不住在心中感叹——原来这对于他来说早就习以为常了,真是难以想象,在长达十几万年的生命中,他竟是一直都活得这么辛苦。   此时此刻,看着那个孑然独立的身影,她忽然间就懂得了那种难以言说的孤独和寂寞,心中不由得百味陈杂。   “绝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沉默了片刻,屏逸负手眺望着窗外漫天的星河,眼神无限寂寥,“终有一天你会发现,穷尽毕生之力所攀登上去的那座顶峰,根本就看不到你所期盼的风景……”   接下来的几日,紫游照常前往典律阁跟从海棠仙子学习典章,但是心情却放轻松了许多。   每次她从碧霞宫出发的时候,屏逸总会站在万丈高楼上目送她的倩影远去,而她也总是会在幻波池旁边停住脚步,转身回头,笑着向他挥手告别,这时候,楼上的人也会微笑起来,对她颔首。   这日上午,紫游照例来到典律阁,趁着四下无人,将藏在衣袖内的一幅绢帕塞进了海棠仙子手中。   海棠仙子一愣,错愕地看着她,不解其意。   紫游神秘一笑,附在她耳边悄声道:“是他让我捎给你的。”   海棠仙子一怔,顿时恍然大悟,不由得飞红了双颊,满脸羞涩。   在此之前,紫游来典律阁的途中,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道:“小仙子,请留步!”   紫游停步,转身回头,看着迎面走来的人,不禁流露出几分诧异之情——那男子身姿英伟,相貌堂堂,气质刚健中正,可不就是司掌财富和武勇的武曲星君么?   “星君是在叫我?”紫游看了看左右,神情茫然。   武曲星君含笑点了点头,犹豫道:“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事?”紫游一怔,惴惴不安地看着他。   武曲星君朝四下里打量了几眼,见周围无人,连忙从怀里取出一幅绢帕塞入她的手中,压低了声音嘱咐:“帮我把这个交给海棠,千万不能让别人发现。”   “啊?”紫游吃了一惊,低头细细看了一眼那块帕子,发觉那上面似乎施加了某种隐秘咒术,非是她的法力能够破解的。   这帕子上一定藏有什么秘密。她转了转眼珠,心中闪过了那个念头。   “赶快收好,”武曲星君连连催促她,脸色非常慎重,“千万不要让其他人发现!”   “哦……”紫游回过了神,急忙将绢帕掖进了袖子里面,确保万无一失地冲他笑了笑,点头,“我知道啦,你放心。”   “多谢!”武曲星君拱手道。   紫游连忙回了个礼,忍不住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跟她说么?”   “没有。”武曲星君回答得很干脆,冲她摆了摆手,“你快走,小心些,千万别让人发现!”   “好。”紫游点了点头,往左右瞧了一眼,趁着周围无人,便赶紧离开了。   武曲星君见她走远,忽然一个转身,瞬间在原地消失。   他们两人走后,附近的一株扶桑树后面现出了一个身影——青女的侍女织冬,若有所思地看着玄晶镜里照下的一切,嘴边露出了一丝诡笑。   她本来是听从青女的吩咐,要去藏宝阁送还昨日用完的玄晶镜,不料走到半路,竟然在不经意间看到了武曲星君与紫游的那一幕,她见他们两人举止鬼祟,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禁心中起疑,便用手中的玄晶镜照下了两人方才的情景。   看着玄晶镜中留存下来的画面,她决定暂且不去藏宝阁归还这面宝镜,留下来说不定日后还大有用处。   广寒宫清霜殿内,青女正在一块千年寒冰上一刀一刀雕刻着什么,细细看去,那竟然是一株尚未雕刻完毕的千夜梨,在天界,这种树只生长在碧霞宫中。   “上仙!”织冬快步走到青女身边,将玄晶镜双手奉上。   青女停下手中的霜刀,转头看着侍女,冷冷蹙眉:“不是让你送去藏宝阁么,你怎么又拿了回来?”   “原本是要拿去还的,可是刚才有个新发现……”织冬似笑非笑,狭长的眼睛眯成了一线缝隙,“上仙请看,玄晶镜照下了什么?”   “你在打什么哑谜?”青女怔了怔,端详了她一眼,继而放下手中的刻刀,从她手中接过了玄晶镜。   黑晶石镜面看去幽黑如深潭,平静无波。在青女的手掌隔空抹过之后,漆黑的镜面骤然发出了光亮,随之呈现出了两个人的身影。   “武曲星君?和碧霞宫里的那个人鱼?”青女看着镜子中的情景,微微变了变脸色,疑惑地喃喃,“他们两个怎么会有交往?”   织冬皱了皱眉:“我也觉得奇怪,所以才偷偷地用镜子照下了他们两个。”   青女蹙眉,垂眸审视着镜中交谈的一男一女,若有所思——玄晶镜只能照下那两个人的形容举止以及他们周围的环境,却无法记录他们当时的言语,她试图从他们的表情动作猜测出更多的内涵。   “这两个人私相授受,鬼鬼祟祟,恐怕是……”织冬若有深意地看着青女。   青女瞬地抬起双眼,眸子里闪过了一抹针尖似的冷芒。   ☆、第七十四章:探索前尘   “玄晶镜暂且留下,先不用还了……”思量了片刻之后,青女将镜子递给了织冬,开口吩咐,“自今日起,交由你随身携带,你只管盯住碧霞宫里的那个小人鱼,随时用玄晶镜照下可疑的情况,其他事不须你管。”   “喏!”织冬双手接过镜子,深深俯首领命,想了想,复又抬头看着青女,语气里带着讥诮,“他们的事有了第一次,必有第二次、第三次……只要盯紧了他们,不愁抓不到罪证!”   青女轻轻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千夜梨冰雕,那一刻,冷若冰霜的脸上忽然浮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如果确有其事,那么一旦他们的丑事被揭穿,那个人鱼就再也无法继续留在碧霞宫了……   就在织冬去向青女告密的时候,海棠仙子已经拿着帕子来到了一个隐秘的空房间,随手关好了房门,然后施展法力解除了绢帕上的咒术,几行清晰的字迹顿时在上面显露出来——   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   临风叹兮将焉歇?天路长兮不可越。   海棠仙子看了又看,不忍释手,将绢帕紧紧贴在心口,脸上露出了甜蜜的忧愁。   典律阁中,紫游默默读了一会儿《天仪》,感觉甚是枯燥乏味,于是随手翻看了一下《天史》,无意间忽然看到了一行字迹:“焰灵一族本系神之苗裔,因触怒天帝,沦谪凡尘,此后不归。”   看着这几句史册中的记载,紫游蓦地心头一震,眼神亮起——她竟是从不知道,焰灵一族还有这样的身世。   那么,当初她的先祖又是因为何事触怒了天帝呢?   她将史册从头到尾匆匆翻看了一遍,期望能找到一个答案,然而结果却是令人非常失望的,除了之前看到的那短短几句话之外,《天史》之中竟然再没有任何关于焰灵一族的记载。   奇怪,不应该啊……她心中纳闷,转念一想,也许其他书架上的典籍里面会有所记载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她站起了身,正要移步去翻看其他典籍,却见海棠仙子盈盈走了进来。   “这么快就回来了?”紫游眨了眨眼睛,神秘一笑,打趣道,“我猜武曲星君一定是把糖藏在了那里面,不然……姐姐怎么笑得这么甜?”   海棠仙子脸上微微一红,不禁笑瞋了她一眼:“鬼丫头,哪有你的嘴巴甜?”   紫游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言归正传:“海棠姐姐,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你说,什么问题?”海棠仙子收敛了笑容,定睛看着她。   “不知焰灵神族究竟犯了什么大罪,为何会被元极天帝贬入凡尘为鱼?”紫游微微皱眉,满腹疑云,“《天史》中怎么没有记载?”   “这个……”海棠仙子面露难色,缓缓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那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连你也不知道?”紫游不禁有些失落,忍不住叹了口气,想了想,又问,“那么其他典籍中可会有记载?”   “应该会有,”海棠仙子点了点头,又摇头,“但我不确定……以前我从未留意过。”   “这样啊……”紫游心有不甘,非常想找到那个答案,“那么今天的学习结束之后,我可以留下来查阅一下其他的书册么?”   “当然可以。”海棠仙子欣然同意,想了想道,“你不妨先回去问问云中君,也许他会知道。”   “对呀,可以问他。”紫游眼神一亮,点头笑道,“想必他一定会知道。”   “如果非要查的话……”海棠仙子略微思忖了一下,摇了摇头,“恐怕在这里也查不到什么。”   “那别的地方呢?”紫游眨了眨眼,“能不能查得到?”   “万卷楼兴许可以。”海棠仙子显然对天界藏书之地颇为了解,“那里卷帙浩繁,想必会有你要找的答案。”   “是么?”紫游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月色如水,一地皎洁。   碧霞宫中,屏逸静静坐在千夜梨树下,手抚琴弦,弹奏的正是那曲《天上谣》。   他眉尖微蹙,若有深思,大概是心不在焉的缘故,琴音听上去似乎有些散乱。   紫游凭栏立在楼上,将浣梦笛横于唇边,以自己的笛声与他的琴音相和。   屏逸听见笛声忽然响起,不由得微微顿住了手,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随即收敛心神,专注于琴弦,与她同奏起来。   琴音与笛声在夜色中低徊缱绻,如同一个美丽却又飘忽不定的梦,若即若离,难以追寻,令人无限神往却又忍不住心生惆怅。   一曲完结,紫游持笛从云梦楼上飞身飘下,轻轻落在了他的身旁。   少女盈盈立在晚风中,纤姿楚楚,雅致明丽,如同一朵刚刚出水的新荷,含苞待放于月光之下。   屏逸转头看着她,眼中含有笑意:“今晚不用挑灯夜读了?”   “嗯……”月下的少女浅浅一笑,双眸闪动着潋滟的光彩,“有个问题我找不到答案,想来问问你。”   “什么问题?”他微微怔了一下,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凝视着那双美丽的眼睛,深深为之着迷。   想必是在千夜梨下面待得久了,他的身上堆积了薄薄一层白色花瓣,清香满衣。   紫鱼见状不自觉地抬起了手,轻轻拂去了他肩膀和头发上的那层薄雪,动作细致而亲昵。   屏逸站在月下,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只觉得这一刻无比温馨,如果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这里,那该有多好?   “你想问我什么?”繁花下面,他的声音变得异常温柔起来,如同梦中的呢喃。   “哦……”紫游回过了神,看着他犹豫了一会儿,“我想知道焰灵神族究竟所犯何罪,为何会被你父神贬入凡尘为鱼?”   屏逸一愣,神色微微变了变,似乎感到有些意外:“你都知道了?”   “我是刚刚从《天史》上看到的。”紫游点了点头,有些无可奈何,“那上面的记载非常简略,只有寥寥数语而已,所以只好来问你了。”   “那都是一些陈年旧事了……”屏逸幽幽叹了口气,往池边踱了几步,眼眸变得幽深沉郁起来,眉宇间难掩忧虑。   ☆、第七十五章:万卷楼   他果然知道。紫游跟了过去,看着他阴晴不定的侧脸:“你能给我讲讲么?”   什么?屏逸微微蹙眉,忽然间沉默了下去——该怎么跟她说呢?归根结底,焰灵一族所遭受的种种苦难都跟他脱不了关系,倘若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会不会憎恨于他呢?   屏逸心里万分纠结,最终却只是轻描淡写道:“焰灵族人秉性浪漫,执着于情感,与天界法度格格不入,族中多有男女因为私情触犯天规,所以才遭到了贬黜。”   “原来是这样……”紫游喃喃,心中怅然若失。   翌日清晨,紫游早早去了典律阁,一见到海棠仙子便请求她带自己去万卷楼。   “怎么,连云中君也不清楚?”海棠仙子眼中掠过了几分诧异。   “他知道,也跟我说了几句,但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紫游微微蹙眉,眼神里充满思虑,“所以我想自己查一查。”   “也罢。”海棠仙子沉吟了一下,“去万卷楼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有什么难处么?”紫游端详着她的脸色,心下有些担忧。   “那倒也不是。”海棠仙子轻轻摇了摇头,解释,“万卷楼的钥匙归文曲星君掌管,只是今日他不在府中,我恐怕没办法弄到钥匙……不如等明天,如何?”   “好,”紫游点了点头,握住对方的手,“拜托姐姐了。”   日落时分,海棠仙子放下书册,正想结束这一日的讲习去忙自己的事情,不料月神身边的一个侍女忽然到来。   “上仙,月神有事吩咐,命你速速前去。”那个侍女上前行礼,面无表情地说道。   海棠仙子微微皱了皱眉,无声地叹了口气,随即答复:“知道了,我交代紫游几句,随后便去。”   “卑女告辞。”侍女低首回应,然后转身离开。   紫游见状连忙站起了身,微笑:“姐姐快去吧,我也该走了。”   “等一等,”海棠仙子忽然上前拉住了她的手,附耳压低了声音,“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哦?”紫游怔了怔,随即展颜一笑,“姐姐尽管吩咐。”   “我约了武曲星君在芙蓉塘边见面,看这情形是去不了。”海棠仙子遗憾地叹了口气,眉目间却又带着一抹羞涩。   紫游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想让我捎个口信给他,取消这次约会?”   “是。”海棠仙子连忙点了点头,“我这一去恐怕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让他别再等了。”   “好。”紫游很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你放心,话我一定带到。”   海棠仙子充满感激地看着她,含笑道:“多谢你!”   “姐姐……其实我真的很担心你们。”紫游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眼神里满是忧虑,“万一你们的事情被人发现了,那可怎么办?”   海棠仙子见她一片真诚,由衷地为自己担忧,心里不禁涌起了一股暖流,转而想到自身的处境,却又忍不住怅叹了一声:“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好,以后我会尽量少跟他见面。”   “难道……”紫游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难道就不能把他忘掉么?”   “傻丫头,你不懂……”海棠仙子亲昵地看着她,抬手为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深深地叹息,“一旦爱上一个人,岂是说忘就能忘了的?”   “忘不掉么?”情窦未开的少女不禁皱起两道秀眉,眼神迷惑却又惶恐,喃喃道,“那该如何是好?”   海棠仙子静了静,一字字道:“要么一起生,要么便一起死。”   天啦噜,他们已经到了生死相许的地步了么?紫游愕然看着她,心中震动,一时却又难以理解。   芙蓉塘位于芙蓉林深处,被一道瀑布所遮挡,非常隐蔽,的确是个幽期密约的好地方。   紫游抱着书卷往水塘边行去,果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等在那儿了。   “见过星君!”紫游走到他身边,盈盈行了一礼。   武曲星君手捧鲜花,愕然看着前来的少女:“怎么是你?”   “失望了吧?”紫游促狭地笑了笑,向他靠近了一些,悄声道,“是海棠姐姐让我来的,月神有事找她,她不能来了。”   武曲星君听后,忍不住叹了口气,神色难免有些失落,静默了片刻之后,微笑着向她致谢:“有劳你了,谢谢你来告诉我。”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紫游摇了摇头,语气中流露出一股豪爽之情。   武曲星君见她一派纯真无邪的样子,心中感激她一片古道热肠,于是将手里的那束鲜花递到了她的面前:“她不来,那就送给你吧!”   “这样不太好吧?”紫游一愣,迟疑了片刻,微笑着接了过来,低声道,“我会帮你转交给她的。”   “不必,只是随手采来的。”武曲星君摆了摆手,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她,“说了送你便送你,权当是我对你的感谢。”   “别这么客气,我只是举手之劳而已……”紫游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神情忸怩。   “一束花而已。”武曲星君面色坦然,微笑道,“女孩子不都喜欢花儿吗?难道你是个例外?”   “我当然也喜欢,”紫游粲然一笑,开心地道,“那我就收下了……”   不料,话说到这里的时候,池塘里的一尾金色鲤鱼忽然翻波跃出水面,池水登时溅了她满头满脸。   “哎呀!”紫游身子一震,不禁脱口低呼,哭笑不得地看着潜入水中的那尾锦鲤,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水。   “有趣……”武曲星君不由得失笑,“它一定是感觉到了外面有同类的气息,所以忍不住跳出来看看。”   说着,他连忙取出了自己的手帕,上前来帮她擦拭头脸上的水渍。   “也许是吧。”紫游往池水中瞥了一眼,莞尔笑道。   池塘边上,武曲星君面带笑容,手拿帕子细细揩拭着她发上和脸上的池水,动作从容而轻柔,一时间,胸无城府的两个人靠得很近,彼此都没有察觉出有何不妥之处,然而这一切落在别有居心的人眼中,却有了不同的意义。   当紫游抱着一大束鲜花回到云梦楼时,天色已经很暗了。   她走进自己的房间,放下手中的书卷,然后把花束插到了案上的白瓷胆瓶里,刚转过身,就见屏逸从门口走了进来。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屏逸打量着她,眼神里闪过了一丝诧异,“衣裳怎么弄湿了?”   “哦,是……是我吃茶的时候不小心撒上去的……”紫游慌忙掩饰,目光闪烁不定。   “凤尾香罗?”屏逸看了看插瓶里的那束鲜花,眼神微微一变,“你去丹穴山了?”   “没……没有。”紫游一愣,神色微微有些慌乱,她并不知道这是什么花,也不知这种花只生长在天界极西处的丹穴山,“我……我怎么可能会去那里。”   “既然不曾去过,那这花是哪来的?”屏逸审视着她的脸色,询问。   “是……”紫游忐忑不安,支支吾吾地回答,“是别人送的。”   屏逸心里一跳,脱口道:“谁送的?”   紫游动了动嘴角,欲言又止,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一时间心里左右为难。   她不想说谎骗他,但如果照实说的话,就会违背自己对海棠仙子的承诺,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才能两全,最终只是默然低下了头,没有吭声。   屏逸定定审视着她,眼神复杂变幻:“你有事情瞒着我?”   “我……”紫游神情苦恼,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答应了别人不能说的。”   屏逸挑眉看着她:“跟海棠仙子有关?”   “你,你怎么知道?”紫游禁不住吃了一惊,顿时目瞪口呆。   屏逸没有回答,漆黑的眼眸变得幽深莫测——最近跟她来往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屈指可数,而她又跟海棠仙子走得最近,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不过,她们两个女子之间能有什么事情?左不过是女儿家的一些私密之事吧?   难道是他的游儿长大了,心里也有小秘密了?   屏逸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少女,神情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第二天,海棠仙子从文曲星君府拿到了令牌和钥匙,带紫游前往万卷楼。   楼前的两个守卫上前拦住了他们,一副公事公办地口吻:“请出示令牌。”   海棠仙子亮出令牌给他们看,那两个守卫验看之后,躬身退到了旁边,给她们让出了道路。   海棠仙子走上前,用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锁,带领紫游走进了楼中。   紫游抬头一看,瞬间瞠目结舌,只见楼高不见顶,每一层都是书架林立,架上层层叠叠摆满了书册。   “天啊!这要找到什么时候?”紫游皱眉,满脸苦恼地嘀咕了一声。   “去拿令牌和钥匙的时候,我顺便跟文曲星君打听了一下,他说,有关焰灵神族的事情,《帝纪》中或有记载。”海棠仙子看着她,微微一笑,“如此一来,我们只须把《帝纪》找出来就可以了。”   “《帝纪》?”紫游喃喃,若有所思,“那上面记载的应该都是跟天帝相关的事情吧?”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是的。”海棠仙子微微颔首,看着上面的楼层,“文曲星君说,那套书就搁在第五层楼上面,走,我们上去看看。”   “嗯。”紫游点了点头,当下,两个人一起飞掠上去,齐齐落在了五楼。   紫游提议道:“我们分头找吧,我从那边,姐姐从这边,找到了就说一声。”   “好。”海棠仙子点头赞同,忍不住提醒道,“务必要抓紧时间。”   两个人说定之后,随即开始在浩瀚的书海中匆匆搜寻起来。   一个时辰后,紫游忽然高兴地叫了起来:“海棠姐姐,我找到了!”   海棠仙子听闻,立刻掠到了她的身边,往她手里一看,可不正是《帝纪》么?   “不错,就是它。”海棠仙子往书架上扫了一眼,沉吟,“看上去应该有数百卷之多。”   紫游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逐卷查找了。”   “要尽快,”海棠仙子一再叮嘱,“文曲星君只给了我们两个时辰,现在只剩下一半的时间了。”   两个人顾不得多说,抓起书简便埋头翻看起来。   然而,将那数百卷《元极帝纪》匆匆阅览了一遍,她们最终却只从那上面查到了寥寥几行字:   匀灿、兰煊同出于焰灵神族,皆为帝之护法,侍奉左右,达八万年之久,以功获封战神,威名远播。其后兰煊殁,匀灿甚哀,终为之殉情。帝怒,贬焰灵一脉于下界,不复返焉。   紫游怔怔盯着那几行字,不由得皱起眉头,心中疑窦丛生——按照书中所载,匀灿、兰煊同为元极天帝的护法,又曾获封战神,身份地位何其显赫,关于他们的记载不应该只是这么简略的几句话而已,这实在太奇怪了。   莫非这其中另有什么不可公之于众的隐情,被刻意地抹去了?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必须离开了。”海棠仙子从紫游手中拿过了书简,匆匆放回到书架上,催促,“快走!如果我们不守时,下次想要再进来可就难了。”   紫游来不及多想,只好和海棠仙子匆匆离开,谁知她们前脚刚走,大门紧跟着就自己关闭了,楼锁咔地一声将门重新锁了起来。   海棠仙子回头看着自动闭锁的楼门,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若是再晚一些,她们就要被锁在里面了。   那把开锁的钥匙上面早已被文曲星君施了仙法,说好了只开两个时辰,便绝不会少给也不会多给一分一秒,时间一到,楼门就会在术法的控制下自行闭锁。   进去的人若是没能及时离开,被锁入了楼中,那便说明没有守时守约,文曲星君最反感这样的人,下次绝不会再允许其进入万卷楼。   紫游与海棠仙子分开以后,怀着满腹心事往碧霞宫踽踽独行。   “小妖精!——”走到半路,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带着嘲弄的声音。   紫游心头一凛,不自觉地顿住脚步,回头看去。   目无下尘的执剑上仙带着两名剑侍走了过来,用鄙夷的目光打量着她,神情高傲:“怎么,见到本上仙为何不行礼?”   “上仙若想得到别人的尊重,首先应该学会尊重别人!”紫游心中不忿,不肯向他低头示弱。   她始终搞不明白,这个执掌神兵阁的剑仙为何总是对她满怀敌意,见面便是冷言冷语、唇枪舌剑,似乎不刺她几下心里就不痛快。   “怎么?”卫介冷冷一笑,缓缓走到她的面前,沉下了脸,“仗着有云中君给你撑腰,就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吧?”   “上仙言重了,紫游从未这么想。”见他走上前来,她不禁退后了两步,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卫介盯着面前不卑不亢的少女,脸上阴晴不定,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上仙若没有别的事情,紫游便先行告退了。”她急着脱身,不想招惹眼前这个麻烦,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卫介却突然抢上一步,狠狠抓住了她的手腕,抬高的声音里带着威压之势:“我允许你离开了么?”   “放开我!”左手腕一阵剧痛,骨头都快要被对方捏断了,紫游下意识地挣扎,然而对方的手却如同钢筋铁箍,不见丝毫松懈。   情急之下,她猛地挥出右手,以掌为刃砍向他的脖颈,希望能将他逼退。   可是却没想到,这一掌砍出去,她非但未能如愿,反而被卫介趁势一并抓住了右手腕,反剪双手于背后,动不能动。   “小妖精!”卫介冷冷一哂,手上突然加力,“在我面前也敢撒野!”   “啊!”紫游忍不出痛呼了一声,感觉双臂几乎要被卸了下来,额头上立时冒出了冷汗,声音发抖,“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现在知道害怕了?”卫介忽地将她往前一推,把手里的人交给了随行的两个剑侍,吩咐,“把她给我带回去,好好教教她这里的规矩!”   那两个剑侍应声上前,一左一右控制住了她。   “你们要做什么?”紫游心头一沉,拼命挣扎反抗,厉声怒斥,“放开我!放开我!”   卫介听她叫嚷起来,不禁皱起了两道剑眉,心中颇为不耐,旋即并指向她一点,瞬间便用定身法让她安静了下来,随即示意身边的侍从速速将她押走。   紫游睁大了眼睛,无可奈何地瞪着卫介,眼神又惊又怒,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声音,身体动不能动,不得不眼睁睁被他们强行带走。   神兵阁里的修仙堂中,卫介进门之后随即解除了紫游身上的定身法,两个神色冰冷的剑侍将押着的人猛然往前一推,紫游登时仆倒在地。   她伏在地上,静默了片刻,然后咬着牙忍痛从地上爬了起来,愤然瞪着把自己抓来的人,斥问:“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针对我?”   “你这是对上仙该有的态度么?”卫介冷睨了她一眼,转身走上台阶,在堂上的主位坐了下来,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着对面的少女,“我可不是云中君,任由着你这般放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事到如今,紫游索性把话挑明,“你就是看我不顺眼,存心找茬儿!”   ☆、第七十七章:逼迫   卫介注视着弱不禁风的少女,挑起眉尖笑了笑,想不到这个丫头竟是如此直率,说起话来倒是一针见血。   “是又怎么样?”卫介向后靠在了椅背上,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一副你能耐我何的表情。   “你!……”紫游义愤填膺,不由得握紧了双拳,气得浑身发抖,与他相比,强弱之势显而易见,在他面前,她又能讨到什么便宜?   “承影,”卫介瞥了一眼立在右侧的剑侍,吩咐,“告诉她,对上仙不敬应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承影看向紫衣少女,冷冷回答:“对上仙不敬者,鞭打二十!”   什么?!紫游心里咯噔了一下,头皮不禁微微发麻,惶恐地看着主座上的人,浑身如坠冰窟。   他真的要对她动手么?不看僧面看佛面,他至少也该顾忌一下云中君的感受吧?他不是云中君的朋友么,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   紫游僵立着,脸色发白,心中忐忑不安。   卫介向前倾了倾身,似笑非笑地凝视着阶下的少女:“你如果害怕了,不如跪下来求我,我可以考虑让他们少抽你几鞭子。”   “哼!”紫游嗤之以鼻,把头扭向一边,到了这步田地,她宁可挨打也绝不向他屈膝低头。   “还算有点骨气。”卫介审视着她的表情,忍不住扯动了一下嘴角,坐在上面打量着她,语含讥讽,“不过等到吃不消的时候再来求我,可就晚了。”   “要打便打,要杀便杀!我才不会向你求饶!”紫游满脸怒容,恨恨瞪着对方,眼神凌厉,“真是搞不明白,他怎么会有你这种朋友!”   她虽然并未用脏话辱骂,但说话的语气却锋利至极,如同刀兵出鞘,乍然间刺到了对方。   卫介的脸色顿时冻结,仿佛笼罩了一层冰霜,令人不由得胆寒。身形忽地一动,人已瞬间站在了她的面前,猛地伸手扼住了她的脖子,一字字道:“再说一遍试试?”   “你……你要……杀我?”紫游皱眉瞪着他的眼睛,依然不肯屈服。   她虽然外表柔弱,但内心却刚硬得很,面对强权不公,从来不肯轻易低头服软。   听着她断断续续的言辞,卫介忽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语气冰冷:“你以为我不敢?”   捏着喉咙的手指骤然一紧,紫游顿时喘不过气来,痛苦地合起了眼睛,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卫介眯起眼睛,冷冷逼视着柔弱的少女,头脑渐渐冷静下来——想要杀她实在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怕只怕杀了她之后,屏逸不会饶恕了他。   想到这里,他不得不放开了她,身形一闪,瞬间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随即向空中招了招手,刹那间,一条锁链忽然凭空出现,唰地一声飞来,猝然缠住了少女的左手臂,猛地将她提到了半空。   这一切发生于瞬息之间,紫游根本来不及躲避,她在半空拼命挣扎,却无法摆脱铁链的束缚,一时间那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痛苦无奈再次袭上心头,她低头看着高坐堂上的人,心中不由得悲愤交加。   卫介瞥了一眼名叫莫问的剑侍,冷冷吩咐:“给我打!”   莫问低首领命,随即走上前握起右手,一条长鞭顿时无声地出现在他手中。   他猛地一扬手,长鞭立即呼啸而出,向着半空中的少女打了过去。   那一鞭不偏不倚落在她的后背上,啪地一声,在肌肤上划出了一道血痕,痛入骨髓,紫游全身一震,忍不住惨呼了一声。   莫问面无表情,不停地挥动手臂,长鞭噼里啪啦,带着厉啸接二连三地抽打过去,一下又一下地击打在皮肉上,她像一只吊在半空中的陀螺,在呼啸而过的鞭风下飘来荡去,忍受着剧烈的痛楚不由自主地旋转着。   不一会儿的工夫,她的脊背、肩膀、手臂都已皮开肉绽,伤口触目惊心,不断地向外渗出鲜血,连右侧的面颊上也被瞬间扫过的鞭梢拉出了一道伤痕,殷红刺目。   卫介高坐在堂上,向后靠着椅背,手肘搁在两侧的扶手上,双手交叉于胸前,抬眸定定看着挨打的少女,心里微微生出一丝快意。   他不顾屏逸的多次警告,终于对她动了手,他真的很想知道,她在屏逸心中的分量究竟有多重,经此一事,很快他就能知道答案了。   二十鞭过后,不多也不少,莫问停下了手,低眉颔首退到了一边。   卫介抬眼看着遍体鳞伤的少女,神色冷漠,忽然把手一挥,撤去了空中的锁链,吊在半空中的人顿时坠向地面。   卫介向着莫问、承影两位剑侍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两位剑侍会意,随即躬身退出了修仙堂。   卫介从座位上站起了身,缓缓走下台阶,来到伏卧在地的人面前,垂眸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身躯,轻轻挑了挑眉梢:“还能站得起来么,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去?”   “为……为什么……”趴在地上的人强忍泪水,喘息道,“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   卫介蹲下身,看着伤痕累累的少女,声音低沉而寒峻:“离开他,我就放过你。”   “不……”紫游痛苦地摇了摇头。   “你不该留在碧霞宫,更不该留在他身边!”卫介沉声,一字字道,“你会害了他的,你知不知道?”   紫游痛得浑身发抖,忍不住分辩:“你胡说……他是我的恩人……我,我怎么会害他?”   “你就是在害他!”卫介面色强硬,眼神里充满了恨意,“你让他不自觉地沉迷,让他对你有了感情,你就是在害他!”   紫游心中一痛,吃力地坐起身来,抬眼凝视着他,一字一句地道:“你本来就是冷血无情的利剑,只知道征战和杀戮,又怎么会懂得人和人之间的感情?”   “哼,你才活了多久,也配与我谈感情?”卫介挑起眉梢,傲然冷视着脚下的少女,“我与屏逸相交日久,我跟他之间的情义岂是你能理解的?”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你千辛万苦来到天界,不就是想要加入仙籍么?现在你很快就要如愿了,为什么还要赖着他不放呢?”   紫游苦笑了一下,低低道:“只要他不赶我走,我是不会离开碧霞宫的。”   “好,”卫介抬眉冷笑,缓缓站起了身,“你自己不走,那就等着被赶出去吧。”   紫游心里一沉,强忍着周身的疼痛,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今天你对我所做的一切,我会牢牢记在心里,永志不忘!”她凝视着冷峻如山的男子,一字一顿,低沉的语气里透着丝丝寒意。   此时此刻,看上去柔美娇弱的少女,竟然隐隐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势,令见惯生死杀戮的剑仙也不由得心中一颤。   “哦?”卫介挑起眉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神里闪过一丝讥讽,“随时欢迎你来找我报仇,如果你有那个能力的话……”   紫游咬紧牙关,暗暗握紧了拳头,恨恨看了他一会儿,一个字也没说,转身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去。   卫介看着那个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的身影,扬声冷笑:“尽管回去告诉他!我等着!”   良久之后,紫游带着满身伤痕回到了碧霞宫,踉踉跄跄地走到幻波云池岸边时,似是再也撑持不住,身子一软便摔倒在了地上。   此时,屏逸正站在云梦楼上,凭栏凝望着空中悠然舒卷的祥云,心中若有所想,忽然听见楼下的动静,不由得转头看去,脸色顿时变了一变。   之前她从碧霞宫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才过了几个时辰,怎么就……   他心里一沉,顾不得多想,随即闪电般从楼上急掠而下。   一眼看到她满身的伤口和血迹,他不由得变了脸色,心顿时揪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屏逸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她扶坐起来,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色,声音不由得微微发颤,“是谁伤了你?”   “除了神兵阁的那位……还能有谁?”紫游微微睁开眼睛,神色凄楚,叹息般地说了一句。   “你说的是卫介?!”屏逸蹙眉,全身的血骤然冷了下去。   紫游弱弱地倚靠在他怀里,无力地合起眼睛,眼角一行清泪长划而下。   “真的是他?”见她伤心流泪,屏逸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眼眸里的神色由讶异转为愤怒,继而又变为痛心,漆黑的瞳子幽深莫测。   “到底是为了什么?”极度愤慨之下,屏逸反而变得异常冷静。   “他逼我离开你、离开碧霞宫……”紫游含泪凝视着他,哽咽道,“可是我没有答应。”   原来如此!屏逸咬了咬牙,勉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混账,竟然用这种手段来逼迫她、折辱她?那家伙若是还顾念他们之间长久以来的情义,就断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来伤他的心!   既然卫介将之前的告诫全部抛诸脑后,那就休怪他不讲情面了。   “云,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所以他才会这么恨我?”紫游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委屈和悲伤,忍不住在他怀里哭泣起来,浑身发抖。   ☆、第七十八章:痛心   “不……这不是你的错。”屏逸轻声安慰,下意识地想要抱紧她,却又怕弄疼了她的伤口而不敢用力。   紫游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无声地抽泣着,哭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泪水透过衣袍浸湿了他的胸口,他觉得胸前一片温热,然而心里却是一片冰冷。   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见她流泪,他就不可抑制地感到深深的难过,难过得无法呼吸,难过得想要把自己的心剖出来向她赎罪。   “我,我真的不想离开你……”紫游抬起泪眼凝视着他,浑身颤抖,声音哽咽,“也不想离开这里……”   她不想离开他,说明她的心里还是有他的……   屏逸垂眸,定定看着那双流泪的眼睛,心里一阵颤抖,说不清是喜悦还是悲伤。   “别哭了,我都知道……”他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柔声道,“我希望你能够永远留在这里,留在我身边。”   永远?紫游渐渐收住了泪水,深深地看着他,心里感到一阵强烈的温暖。   “你对我真好……”她心里五味杂陈,忍不住叹了口气,神色无限怅惘,声音如同梦呓,也不知是悲是喜。   “别哭了……”屏逸帮她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抬手缓缓抚过她的面颊,指尖有淡淡的光亮起,流血的伤口旋即以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受损的肌肤很快便恢复如初。   他握住她的手,将自身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她的体内,助她修复遍身的伤口。好在她所受的伤都是些皮外伤,并没有伤及筋骨,不消片刻,全身的伤口皆已愈合。   屏逸抱着她站了起来,飞身掠入云梦楼,走进她的房间,将她轻轻放在了榻上,低低嘱咐:“你先休息,我出去一下。”   “对了,我有个疑问想要问你。”紫游连忙拉住了他的衣袖,抬头看着他的脸,“兰煊上神……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兰煊?屏逸一震,脸色忽然变了,深不见底的瞳子里闪过了一阵波动。   “元极天帝是你父神,兰煊和匀灿都是他身边的护法,你不会不知道他们两个人的事情。”紫游用恳求的眼神看着他,“你能告诉我么?”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屏逸审视着她的表情,眼中掠过了一丝怀疑,“是卫介告诉你的?”   “不,不是他!”紫游摇了摇头,解释,“他怎么可能会跟我说这些,这都是我从《帝纪》中查到的。”   “你还知道什么?”屏逸微微蹙眉,眼眸幽深莫测。   “我只知道这些,”紫游怅然叹了口气,“所以才来问你。”   屏逸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紫游殷切地看着他:“我真的很想知道他们两个人的事情,你能告诉我么?”   “那些陈年旧事,对你来说真的有这么重要么?”屏逸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旋即从床前走开。   紫游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禁黯然叹了口气——   当年的事,他为什么会如此在意?他跟那两个人究竟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不愿提及?   神兵阁修仙堂中,打发走了紫衣少女之后,卫介独自静坐了一阵儿,不见有人来,便起身往外走去。   不料,他刚走到门口,迎面就被人当胸踢了一脚,那一脚来势汹汹,登时便将他重新踢回了堂中。   卫介一路飞跌,最后重重摔在了座前的台阶上面,胸中一阵血气翻涌,身子蓦地往前一倾,口中鲜血登时如箭一般喷射而出。   门外光华闪过,赫然出现了一袭皎洁的白袍,来人直直盯着倒在台阶上的人,迈步款款走了进来,面色冷肃,眼神含怒。   卫介手按胸口,转头看着对方,眼中闪过了一丝凄伤,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你……终究还是来了……”   “你做的好事!”屏逸长身立在堂中,沉声怒斥。   “没错……是我做的!”卫介扯动嘴角苦笑了一下,缓缓从台阶上爬了起来,神色坦然,“她身上的伤都是我打的,不多不少,总共二十鞭,你要帮她讨回去么?”   屏逸勉力克制着胸中的愤怒,往前紧走了两步,冷冷抬手指着他,一字一顿:“我警告过你,不要动她,可你就是不听!”   “她仗着有你撑腰,便敢对我出言不逊,”卫介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神情出奇的镇定,幽幽吐出了一口气,“我身为执剑上仙,教训她一下难道不应该么?”   “她不是那样的人。”屏逸断然反驳,皱眉瞪着他,“除非是你无礼在先!”   “那是她自找的!”卫介忍不住拔高了声音,咬牙恨恨道。   听到那句羞辱之言,一贯温文克制的人顿时怒不可遏,猛地一挥手,隔空狠狠抽在了对方脸上。   卫介猝然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不由得趔趄着倒退了两步,慢慢抬起头,满脸震惊地看着面前的人,一时间心如针扎,眼神痛楚之至:“他竟然为了她对我动手,你想过我的感受么?”   屏逸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沉沉,语气里怒意未消:“这是你自找的。”   “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卫介定定看着他,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不满,感情瞬间爆发,忍不住嘶声大吼起来,“我们相交了十几万年,亲如手足,难道在你心里,我还比不上她?!”   看着情绪突然失控的人,屏逸忍不住蹙眉,摇了摇头:“就算你是我的亲朋,也不能为所欲为,你如此欺凌她、折辱她,让我情何以堪?”   顿了顿,他上前直直盯着卫介的眼睛,一字字清晰地道:“你伤害她就等于是在伤害我,如果你还看重我们之间的情义,就不要再做这种事!”   卫介皱起两道剑眉,把脸扭向一边,合目深深地叹了口气,神情激烈而复杂,也不知是同意还是反对。   “我对你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别再来逼我!”屏逸神色冷肃,语气里充满了警告,狠狠瞪了他最后一眼,随即转身向外走去。   卫介转头凝望着他的背影,心绪一阵翻涌,许多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青衣剑仙怅然叹了口气:“你是因为兰煊姑姑的死,至今仍然无法原谅自己,还是真的喜欢上那个丫头了?”   ☆、第七十九章:小别   没想到对方会这样问,屏逸蓦地停下脚步,脸上的神情不由凝住,那些话似乎触痛了他心底隐秘的伤,令他漆黑的眼眸里掠过了一阵剧烈的波动。他僵着身子没有说话,神情却难掩痛楚。   “东君要是知道你这么在意她,他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卫介深吸了一口气,定定看着那个高洁出尘的身影,叹息般地道,“我猜,他一定舍不得动你,但那个丫头可就不好说了……”   屏逸心里一沉,眼眸顿时变得冷冽如冰——他当然明白卫介的意思,也清楚地知道东君将会采取何种手段来处置她,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临,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你可以去告诉东君,但从你开口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便一刀两断,再无瓜葛。”屏逸背对着他,没有转身,冷然吐出了几句话,旋即飘然远去。   一刀两断,再无瓜葛?卫介站在空空荡荡的修仙堂里,深深叹了口气,不由得黯然神伤。   两个月后,月神指派了青女前来考查紫游对天界典律的学习结果,为了公正起见,少司命与海棠仙子也都奉命在场监督。   青女出的考题刁钻古怪,巴不得将紫游难住,好令她过不了这一关。   然而在少司命的提点与斡旋之下,紫游却是对答如流,没有出现任何纰漏之处。   青女挑不出她的错来,心中对她越发憎恨,但是当着少司命与海棠仙子的面,却也不好做得太过分,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顺利通过考核。   这就意味着从此以后紫游正式拥有了仙籍,获得了留在天界的资格,虽然这只是个初等的位分,但她已经很开心了。   考核结束后,她一路飞奔,从典律阁回到了碧霞宫,迫不及待地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屏逸。   “云,我通过了!”云梦楼上,站在他的书案前,她一脸欢喜地道。   “恭喜你得偿所愿,我说过你一定能够做到的。”屏逸抬头看着对面的少女,含笑点了点头。   紫游充满感激地看着他:“我该谢谢你,要是没有遇上你,估计现在我还是待在天河里的一条鱼呢。”   “这都是你自己的功劳,我并没有做什么。”屏逸从案边站了起来,走到她的身边,将一个半尺来长的卷轴递到了她的面前,“拿着。”   “这是……”紫游伸手接了过来,将卷轴徐徐展开,低头看着上面,脱口喃喃,“《云中札记》?”   那上面记载着许多术法修炼的要诀,从最基本的到最高妙的,层层提升,逐步加深,不仅有精要的文字表述,还配有相应的习练动作图案,深入浅出,一目了然。   原来,昨天晚上他整夜未休,竟是一直在写这个?   “这上面的术法你要好好修习,以你的天资,应该不难领悟。”屏逸温和地道,“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随时都可以来问我。”   “好。”紫游点了点头,高兴地将卷轴收了起来,由衷地道,“我会按照札记勤修苦练的,绝不偷懒。”   “循序渐进即可,千万不能急于求成。”屏逸温声叮嘱,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这两天我要出趟远门,你好好待在宫里面,在我回来之前尽量不要外出。”   “出远门?”紫游不禁吃了一惊,“你,你要去哪里?”   屏逸没有回答,只道:“我很快就会回来。”   “那我……我能跟你一起去么?”紫游殷切地看着他,心里有些发慌。   屏逸微微一怔,缓缓摇了摇头。   “真的不能么?”她叹了口气,神情非常失落,之前的好心情顿时一落千丈。   “别担心,”屏逸微微一笑,柔声道,“我不在的时候,风雨雷电四位神使都会驻守在宫里,我已经吩咐了他们要好好照看你,你若有什么难处,尽管去找他们帮忙,明白么?”   “……我知道了。”紫游沉沉点了点头,闷闷不乐,“你要快点回来哦。”   “我会的。”屏逸微微颔首,眉眼含笑——听说他要离开,她竟是这般不舍,她的心里面应该是有他的吧?   即将分别的两个人相对而立,默默无言,一时间楼中静谧无声,唯有天光云影在他们身边徘徊不定。   “这个……送给你。”片刻之后,屏逸忽然从怀里取出了一件东西,递到了她的面前,迟疑道,“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好漂亮的发簪!”看着他手上的那支古玉梨花簪,紫游不禁睁大了眼睛,深感意外,抬起头看着他,“是……送给我的?”   屏逸点了点头,抬手将那支玉簪插到了她的发髻上面。   “好看么?”她忍不住抬手触摸了一下,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好看。”凝视着面前的少女,屏逸眼底有复杂的情愫在流动,笑意里竟是隐约夹杂着一丝悲伤,轻轻道,“你要天天戴着它,就像我天天陪在你身边一样。”   “嗯……”紫游认真地点了点头,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喜悦。   低头犹豫了片刻,她终于还是鼓足勇气抬手攀住了他的肩膀,踮起脚尖在他面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屏逸一震,仿佛触电一般僵住了,低头深深地看着她,心中惊喜莫名。   紫游不敢与他对视,心口小鹿砰砰急跳,一吻得手之后,她立刻低着头溜了出去,转眼便没了踪影。   屏逸立在原地,默默看着仓皇逃走的少女,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深。   翌日清晨,当紫游一觉醒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碧霞宫了。   她一个人站在大厅里,隔着门上的珠帘,怔怔凝视着对面那个空空荡荡的房间,心中无限落寞。   他就这么走了?走得时候也不跟她道个别……唉……   在他门前静静凝立了许久,她只觉得心灰意懒,一时间什么都不想去做,对着他的房间幽幽叹了口气,转身飞下楼去,独自坐在千夜梨下,倚着树干发呆。   不远处的亭子里,风雨雷电四位神使聚集在一起,正在观察着千夜梨下的少女。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掌风使飞廉为四大使者之首,是位身材高瘦、面容清癯的老者,因为行事稳重,所以深得云中君信任。   掌雨使滂沱,俊美儒雅,头脑灵活,喜欢烹茶煮酒、琴棋书画,凡是云中君喜欢的东西他都喜欢,凡是云中君厌恶的东西他也深为厌恶,因此被其他神仙戏称为云神的影子。   掌雷使显震,浓眉大眼、威武刚猛,虽是个彪形大汉,但骨子里却带着几分孩子的顽皮和淘气,最是让云中君头疼。   掌电使行光,从外貌上看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然而其人面容冷峻,向来不苟言笑,行事雷厉风行,颇有有少年老成之风。   这四大使者皆得云中君悉心栽培,法力高强,为云神之左膀右臂。   云中君离开之前,将宫中各项事务一并交与他们四人打理,而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要确保那个小丫头的安全,不得让她受到丝毫伤害,既是云中君一再叮嘱,他们四个自然不敢怠慢,万一那个小丫头有什么闪失,到时候他们可不好交差。   话说自打那个小丫头来到碧霞宫,他们四位使者与她的接触并不多,一来是因为忙于正事没工夫去理睬她,二来嘛也是由于压根儿就没把她放在眼里,一个小毛丫头而已,云中君乐意将她带回来当小草小花似的养在宫里,那就随他高兴呗。   然而,听说她在濛沬之渊诛杀苍邪一事之后,他们却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了,对她的关注也逐渐增多。   自从上次屏逸从下界回来,他对那个小丫头的呵护可谓是与日俱增,他们四个旁观者看在眼里,都忍不住有些羡慕和嫉妒。   不过,那个丫头为人倒还不错,没有恃宠而骄,对他们四位使者也一直尊敬有加,这一点倒是让他们觉得非常舒服。   有时候,他们也会趁着屏逸外出之际,故意使唤她做一些杂事,以此来减轻心中的不平衡。   原本以为她会生气,甚至怀恨在心,却没想到,每一次她都答应得非常爽快,似乎很乐意为他们效劳,对所有指派给她的差事,她都完成得一丝不苟,让他们几乎无可挑剔。   日复一日的相处之中,他们也渐渐喜欢上了这个率真可爱的小丫头,愿意真心地接纳她、和她做朋友。   只是屏逸身在碧霞宫的时候,他们却不敢随意与她接近,因为一个不小心就会惹到他,到时候受苦的还是他们。   有一次,掌雨使滂沱特意把那个小丫头叫到了千夜梨下,想依着她的模样作一幅画,她听说之后很开心,欣然表示同意,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可是就在滂沱即将画好的时候,屏逸突然从外面回来了,看得此情此景,他皱了皱眉,冷着脸走上前,二话不说拿起画来就撕了个稀巴烂,然后将手里的纸屑扬在了滂沱脸上。   滂沱僵在当地,一头雾水,愕然看着发火的人,不知自己到底是哪里惹恼了对方。   “你这画的是她么?”屏逸面无表情地瞪着他,沉声一字字告诫,“以后再敢乱画,我就废了你这双手。”   “为……为什么?”滂沱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忍不住问,“主尊是嫌我画的丑?……不应该呀,我那画得不是挺好的么?以前您还赞赏过我的画技呢。”   “反正不许你再画她!”屏逸白了他一眼,不由分说地带走了那个丫头。   相比之下,滂沱的经历只是小菜一碟,根本不算什么,显震的悲惨遭遇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了。   那一次,屏逸被东君召去议事,恰好不在宫中,显震心血来潮,趁机化成了凶兽的模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藏在幻波云池下面,在那个丫头走过来的时候,突然间就从池中跳了出来。   那丫头被他吓了一大跳,惊得目瞪口呆,手里握着的书简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不等她反应过来,显震忽地伸出巨爪,一把将她抓了起来。   他见那丫头不停挣扎、已经吓得面如土色,不由得暗自得意,正想张开血盆大口佯装要吃她,忽听背后有个声音冷冷斥责:“你在吓唬谁呢?!”   是主尊?他怎么回来了?糟糕!显震心里咯噔了一下,连忙放开那个丫头,老老实实地现出原身,向云中君认错。   “掌雷使?”那个丫头惊讶地看着他,顿时明白过来,不由得失笑,“怎么是你呀?吓了我一跳呢。”   显震满脸羞惭,面红耳赤,尴尬地笑了笑。   “你还真是童心未泯哪!”屏逸板着脸,冷冷审视着下属,“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想让我把你当做恶兽除掉么?”   “显震知……知错了,请……请……”在屏逸面前,显震总是会莫名紧张,一紧张说起话来就结结巴巴,“请主……主尊恕……恕罪!”   那丫头见状,忍不住吃吃地笑,上前拉着云中君的衣袖为他求情:“云,掌雷使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你就不要责怪他啦,好不好?”   “你别管,”屏逸瞄了她一眼,微微蹙眉,“回楼上等我。”   那丫头虽不情愿,却不敢不听,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蹭回了云梦楼。   她走之后,屏逸转回目光盯着显震,神色是少有的严肃:“平时我不怎么拘束你们,你们反倒任性妄为起来,再这么下去,碧霞宫都要被你们给拆了。”   “属、属下,不……不敢,”显震连忙躬身俯首,解释,“我……我只、只是……”   “去警幻洞中反省一个月。”屏逸冷然打断了他,根本不想听他多说,语气里充满了警告,“你记着,如果再有下次,你就待在里面,别想再出来了!”   作为惩戒,显震被屏逸封在警幻洞中一个月,每天都跟里面的幻兽进行殊死搏斗,被放出来的时候累得几乎精疲力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经过那两次事件之后,他们几个越发捉摸不透屏逸的心思,不得不越发小心翼翼地对待那个小丫头。   此时此刻,他们几个聚集在亭中,凝望着那个在树下发呆的少女,心中想法各异。   “哎,你们瞧那丫头没事吧?”掌雨使滂沱首先发话,语气里难掩关切之情,“她都在树下待多久了?怎么看上去跟丢了魂似的?”   “你呀,瞎操心……”掌雷使显震白了他一眼,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只要她完好无缺地待在宫里面,爱干嘛干嘛呗!反正主尊只是让我们保护她,又没让我们管束着她。”   掌风使飞廉微微蹙眉,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丫头,也不知是哪里修来的福气,竟然让主尊如此上心。不过,她一个女仙久居在碧霞宫里终归不妥,迟早是要搬走的。”   碧霞宫里居住的都是男子,唯有她这么一个女仙。曾经青女也在碧霞宫里待过,但没过多久就被月神召入了广寒宫。   天界法条规定,神仙男女以天河为界划定宫室,安守本分,各司其职,日常不得杂居共处。   紫游未获仙籍之前,栖居于碧霞宫也算情有可原,但如今既然已经被正式册入仙籍,那么按照天条,她理应搬出碧霞宫,去银河彼岸的女仙之所居住。   只是现在她没有品阶位分,身份低微,又不怎么受重视,其他神仙根本就没将她放在眼里,既然云中君愿意将她收留于宫中,他们又何必多言,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仙娥白白得罪云中君,这多不值当。   “云中君会放她走么?”滂沱看向飞廉,摇了摇头,“我看够呛。”   飞廉捋了捋灰白短须,沉吟道:“那丫头乃是焰灵神族的后裔,根骨奇佳,颇有天赋,以后绝非池中之物,他日若是飞升获得品阶,怎可继续留在碧霞宫?到时候云中君不想放手也得放手。”   滂沱听得此言,不由得沉默下去。   掌电使行光倚着亭柱,抱臂而立,此时终于开了口:“你们有没有觉得主尊他……有些变了?”   变了?其他三位神使不由一怔,诧异地看向了那个少年。   “怎么变了?”显震一脸茫然,忍不住问道。   行光皱眉想了想:“主尊以前神色总是淡淡的,万事不萦于怀,就像是平静无波的大海,可是现在却……”   “却怎么样?”显震瞪大眼睛,忍不住催促,“你倒是快说呀!别婆婆妈妈的……”   “现在只要一牵涉到那个丫头,主尊的情绪就会出现强烈的波动。”行光看着三位同僚,询问,“你们发现没有?”   听了他的话,其他三位使者不由得愣了一下,回想起之前种种,倒是的确如他所言。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滂沱看着他,面露疑惑。   “随便说说而已,也没什么意思。”行光对着同僚摊摊手,颓然叹了口气,“反正主尊的心思从来都没有谁能够看透。”   滂沱摇了摇头,一时无语。   在他们四人闲聊的时候,紫游已经离开了树下,回到了云梦楼上自己的房间,一个人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胡思乱想。   这时,大厅里突然有个声音高叫起来:“云中君!云中君!——”   ☆、第八十一章:风波起   “什么?他回来了?”紫游神色一振,瞬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开门冲出了房间。   然而她站在门外,四顾之下却不见屏逸的影子,心中正自疑惑,忽听那个声音再次响了起来:“红烧鱼上当啦!红烧鱼上当啦!”   青鸾?她心头一震,循声望去,只见那只神鸟翩然从窗口飞了进来,五彩羽毛闪烁着柔和的光泽,在空中划过一抹优美的弧度,好似梦中的流星,美丽而迅忽。   “讨厌,原来是你在捣鬼!”一下子明白过来,紫游顿时大失所望,不禁懊恼非常——云中君才离开没多久,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回来?她是糊涂了,还是太想他了?   “大傻瓜!大傻瓜!”青鸾一面叫着,一面围着她盘旋了一圈,“红烧鱼是大傻瓜!”   “你才是傻瓜呢!”紫游抬手指着它,恐吓道,“再敢乱叫,信不信我掏了你的老窝?”   “哼,谁怕你?!”青鸾翻了白眼,振翅从楼中飞了出去。   紫游冲它吐了一下舌头,转身回到房中,感觉百无聊赖,索性倒头睡去,什么都不用去想,自然也就不会觉得时间难熬了。   如此沉沉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猛然被楼下传来的吵闹声惊醒。   发生什么事了?她睁开眼从床上爬了起来,来到窗前查看。   云梦楼下,风雨雷电四位神使拦住了两个来势汹汹的金甲天兵。   “大胆!”飞廉扬声呵斥,“碧霞宫也是尔等可以随便乱闯的?”   “四位神使且勿动怒!请听在下把话说完。”其中一个金甲天兵上前行了一礼,恭声道,“属下是奉东君口谕,特来带一个名叫紫游的仙娥前往灵霄殿问话,还请四位神使不要让属下为难。”   问话?飞廉听后不由一愣,转头与身边的几个同僚对视了一眼。   滂沱皱了皱眉,感觉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审视着那两个金甲天兵问:“东君想要问她什么?”   “属下只知有人告发了她,”另一个金甲天兵面无表情地回答,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究竟所为何事,属下也不甚清楚。”   “什么?”滂沱愕然,“是谁告发了她?”   “四位神使跟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那个金甲天兵微微有些不耐,“属下只是奉命行事,其他一概不知。”   风雨雷电四大神使面面相觑,齐齐转头看向云梦楼上。   方才他们的对话,紫游在楼上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不安,但转念一想,既然那两个金甲天兵是冲她来的,想躲也是躲不掉的,反正她又没做什么坏事,别人又有什么可告发的?   想到这里,她从楼上一掠而下,站到那两个金甲天兵面前,自报家门:“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那两个金甲天兵打量了她一下,彼此对了个眼神,往两边一站,给她让出了一条路:“请。”   “我们四个与你同去,”紫游正要走,滂沱忽然抬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微笑着安慰,“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别担心!”   紫游心里一暖,顿觉有了底气,点头笑道:“多谢。”   当下,一行人簇拥着她朝宫外走去。   凌霄宝殿上,东君与月神并肩高坐,神色肃穆,玉阶之下众神仙分列两班,井然有序,左侧依次站的是大司命、执剑上仙以及几位星君,右列依次则是少司命、青女、海棠仙子以及其他几位女上仙,而立在大殿当中的却是武曲星君与青女的侍女织冬。   紫游从外面走进大殿,两个金甲天兵相伴左右,当她看见武曲星君时,心里竟是莫名其妙地地跳了一下,她跟他互相对视了一眼,眼神里都掠过了一丝疑虑。   风雨雷电四大神使紧跟在她的后面,也一同走了进来。   他们怎么也来了?卫介转头看着他们,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   那两个金甲天兵向上行礼复命:“启禀东君、月神,人已带到。”   东君看着下面点了点头,示意二人退下。   两个金甲天兵会意,随即领命退出。   紫游只好硬着头皮向上行礼:“卑女紫游,参见东君、月神!不知东君月神传召卑女前来有何吩咐?”   “你便是紫游?”东君微微审视着下面的紫衣少女,脸上神情难辨喜怒。   “卑女正是。”紫游低首,也不知为什么,心中又开始惶惑不安起来。   东君微微颔首,目光越过她看向站在后面的四大神使,声音里隐隐透着一丝意外:“你们几个也来了?”   “参见东君、月神!”风雨雷电四神使齐齐躬身向上行礼。   东君冲着他们四个挥了挥手:“你们且站到一边去。”   四神使彼此对了一下眼神,只好暂且领命退到了左侧,在一旁静观其变。   此时,殿中人虽不少,却是一片肃静,气氛隐隐有些压抑。   紫游心里七上八下,暗暗观察了一下殿中诸人,除了云中君之外,天界位高权重的神仙皆已到场,这么大的阵势,料想今日殿上所议之事绝非小事,而且此事似乎还牵涉到自己和武曲星君,奇怪,那个织冬又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有她?   她隐隐觉得情势有些不妙,一时却又猜不出个究竟,忍不住偷偷递了个眼色给海棠仙子。   海棠仙子一脸茫然,暗暗冲她摇了摇头,她和其他几位女仙一样,都是接到月神的传唤才赶来的,并不知道在此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紫游见状,凝眉寻思了片刻,忍不住朝卫介看了一眼,哪知对方也在斜着眼睛看她,冷亮的眼眸里渗着一股寒意。   难道是他在搞鬼?可是要对付她何须搞出这么大的阵仗?瞧他那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只怕接下来要发生的绝非是什么好事。   紫游察言观色,心中惴惴不安。   这时,该来的人皆已到齐,月神终于开始发话了:“武曲星君,方才清霜殿侍女织冬前来告发,说你与碧霞宫中的仙娥存有私情,你作何解释?”   什么?!紫游一震,猛地抬头看向月神,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怔了一会儿之后,她疑惑地看向立在身边的织冬,实在想不明白这个素不相识的人为何要空口白牙地来诬陷她。   织冬站在她跟武曲星君之间,正眼也没瞧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地面,眼神里透着得意之色。   如果这次揭发属实,她就会立下一功,在清霜殿里的地位就会更上一层楼了。   武曲星君与海棠仙子原本就有些心虚,突然听到月神所言,不由得错愕万分,暗自提心吊胆。   其他神仙面面相觑,禁不住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涉事三人,神情惊疑不定。   “东君、月神明鉴!此言纯属诬蔑!”武曲星君神色坦然,冷冷睨了旁边的织冬一眼,“此女无端造谣中伤我二人,其心可诛!”   织冬没有开口争辩,但嘴角却露出了一丝冷笑。   “造谣中伤?”月神似笑非笑,居高临下审视着武曲星君,不置可否,反将目光转向了清霜殿的侍女,开口吩咐,“织冬,将你所见所闻当着众人之面细细讲来。”   “喏。”织冬低首领命,当场便将武曲星君与紫游偷偷会面以及用玄晶镜留下证据之事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   原来,在云中君从天界离开之后,碧霞宫里的仙童凝露就偷偷去给青女报了信,青女见紫游暂时失去了庇护,眼下正是对她动手的好时机,于是便寻了个空隙,带着侍女织冬面见月神,告发了他们两个,并将玄晶镜作为证据呈给了月神。   月神震怒,天界严禁男女私情,此乃大忌,然而此事牵涉到星君府与碧霞宫两处,事关重大,月神当即决定与东君一起,当着天界众位神仙之面共同审理此案,若事情属实,必严惩不贷!   “诸位请看。”织冬将事情的原委讲完之后,月神旋即抬手托起了玄晶镜,玄晶镜如同一轮满月向上升起,在半空中迅速扩大成两尺方圆,将昔日照下的一切清晰地复现于众人眼前。   什么?紫游看着镜中的景象,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万万没有想到,武曲星君托她转送手帕以及两人芙蓉塘会面之事早已被有心人暗中记录下来,而他们两个当事人竟是从头到尾浑然未觉。   所幸的是,玄晶镜只能照影却不能留声,当时他们所交谈的一切,并没有被记录下来,织冬当时怕被发现不敢离得太近,想必是没有听分明,所以才会捕风捉影,误以为他们两人之间藏有私情,殊不知是在乱点鸳鸯谱。   但愿海棠姐姐不要误会才好……   紫游忍不住叹了口气,心中啼笑皆非。   海棠仙子惭愧地摇了摇头,她跟武曲星君心心相印、彼此信任,而且深深了解他和紫游的为人,她自然知道这是纯属诬告,而事情的背后牵扯到的人却正是她自己。   武曲星君看到玄晶镜中的画面,反倒松了一口气——他跟紫游之间清清白白,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那些画面其实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第八十二章:人心异   现在他只是担心她会为了自保而说出实情,若是那样的话,他与海棠自然难逃惩罚,而她也会被治一个纵容包庇之罪。   假如她够聪明的话,就不要将海棠供出来,那么做只会害人害己,只要她不提海棠,那么他必当竭尽所能护她周全,必要时哪怕自我牺牲也无所谓。   他忍不住看向紫游,而对方也正在看着他,四目相对的一瞬,双方的眼神都很复杂。   看完了玄晶镜中复现的情景,殿内有人开始窃窃私语、相互议论起来——   “不会吧?武曲星君也算是道基深厚之辈,怎么可能会对那个女仙……”   “唉……难说……”   “那个小仙娥不是碧霞宫里的人么?云中君一向御下有方,怎么会任由她胡作非为?”   “嗨,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说不定云中君也被蒙在鼓里呢!”   “奇怪!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今天怎么没来?”   “听说是有事外出,眼下好像不在天界。”   “难怪。”   ……   然而这些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之外,也有人一直在保持着缄默,没有发声。   大司命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抱着看笑话的心态静观场中事态变化——那个黄毛丫头是碧霞宫里的人,还曾冒犯过他,一旦坐实了她的罪名,他正好可以拿来大做文章,趁此机会狠狠弹压一下云中君的威势。   卫介心里只觉得好笑,他虽然讨厌那个丫头,但却清楚她跟武曲星君之间压根就是风牛马不相及的。若说她对云中君藏有私情,那倒还有几分可信。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留在碧霞宫里始终是个祸害,如果她因此事而获罪,那么被逐出碧霞宫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这样的话,反倒省去了他不少麻烦,他何不来个顺水推舟?   只是这件事空穴来风,颇有几分蹊跷。那个织冬应该是青女身边的人吧?难道此事是青女一手策划的?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云中君对她有栽培之恩,好歹她也是从碧霞宫里出去的,难道她不知道这么做也会将云中君牵扯进来?   卫介面无表情,一时间心中转过无数念头,不免有些投鼠忌器。   少司命对此事却并不感到如何惊讶,似乎早已预料到会出现今日这种局面,心里只是非常得惋惜,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却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尽收于慧眼之下。   青女冷冷盯着紫游,心中恨意难平,这股深入骨髓的恨意无时无刻不在噬咬着她的心,让她夜不能寐、坐立不安。   说起来,那个小人鱼并没有得罪过她,可是云中君对她越好,她对她的恨也就越深。云中君对她的好已经超出了界限,变得非常危险,她决不能袖手旁观。   这次的事,就算不能除掉她,至少也可以让她滚出碧霞宫,远离云中君。   只是,可惜了武曲星君,白白做了牺牲品……   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谁让他偏偏和那个人鱼搞得不清不楚呢?她好不容易才抓到了这次机会,岂能因为投鼠忌器而畏首畏尾?   青女的嘴边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地冷笑。   海棠仙子脸色发白,一颗心直往下沉,不由得低下头咬紧了嘴唇。   她知道,纸包不住火,她早已料到与武曲星君的私情,迟早会有被揭发出来的那一天,为此,她已打定主意,如果那天真的来临,她宁愿跟他一起受罚,沦谪凡尘抑或是灰飞烟灭。   她只是没想到,他们两人的事竟会把紫游牵扯了进来,这却叫她于心难安了——就算紫游情急之下把她说出来,她也不会怪她,毕竟是他们两个有愧于她。   可是,看眼下这般情形,此事却不像是冲着她来的,倒像是在针对紫游。   难道这一切都是青女在背后指使?   一定是这样。青女蓄意打压紫游,却无意中抓到了她和武曲星君两人的把柄,幸好青女并不知道内情,不然,以青女那样冷面冷心的性情,必然不会顾念与她多年相交之情,一定会将此事公之于众。   这分明是青女选好的时机,趁着云中君不在天界,便对紫游下黑手。   想到这里,海棠仙子无声地叹了口气。   东君瞥了玄晶镜一眼,神情不悦,沉声斥问:“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们二人有何话说?”   玉阶下面,武曲星君率先开口,神色镇定从容:“臣与这位碧霞宫里的仙娥实在冤枉,我与她一向生疏,平时素无交往,谈何私情?那些捕风捉影、胡乱猜测之言岂可当真?还望东君明断。”   “的确如此,”紫游连忙附和,“卑女与武曲星君之间身份悬殊,平日里并无往来,这一点有目共睹,还请东君、月神明察!”   他们二人所言确属实情,殿中有人不禁点了点头。   “你们说彼此之间没有往来,那么玄晶镜里的情景又该如何解释?”月神冷冷看着阶下二人,脸色非常严肃,“大家都知道玄晶镜可是做不了假的!”   “的确,”武曲星君点了点头,坦然承认,“玄晶镜照下的情景是真实的,但那两次都只是巧合罢了。”   “巧合?”月神充满了怀疑,并不相信。   武曲星君镇定自若地点了点头:“那一日,臣在无意中捡到了她遗落的手帕,于是追上去将东西物归原主,请问诸位这有什么错么?”   哦?月神与东君微微一怔,捡到东西后归还原主这是理所应当的,实在并无错处。   “说谎!”织冬却忍不住开口反驳了,“如果当真是归还手帕,又何须鬼鬼祟祟?”   “玄晶镜上显示的地点,想必大家都已经看得清清楚楚,武曲星君在人来人往、众目睽睽的天街上还我手帕,这也叫做鬼鬼祟祟?”紫游冷笑了一声,转头盯着织冬,“那么在你眼里什么才是光明正大?”   “你!……”织冬愣住,一时无可反驳,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怒道,“狡辩!”   武曲星君见状,心中不由一喜,他只是听海棠说过这个小丫头乖巧聪慧,却没想到竟也这般伶牙俐齿,看来倒是他小瞧了她。   ☆、第八十三章:联手对敌   “此话有理!”这时殿中有人啧啧议论道,“天街之地实在光明正大,又怎会做出私密之举?”   东君、月神互相对视了一眼,似乎也觉得紫游的话很有道理。   织冬因为气愤,脸色阵红阵白,强自镇定了一下心神,忽然计上心来,冷冷盯着旁边的紫衣少女,别有深意地诘问:“那么芙蓉塘呢?那么僻静的地方也能再次巧遇?”   “芙蓉塘偏僻么?”紫游神情一凛,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我倒是没觉得。那个地方西有典律阁、东有藏宝阁,应该不算偏僻吧?”   织冬眼神一沉,正要发声,紫游却抢先说道:“大家想必都知道芙蓉塘离着典律阁很近,我那时正好在典律阁学习典籍,读了一整日的书神思疲倦,随意去那边溜达溜达也不行么?”   “你可真是巧言善辩!”织冬冷笑了一声,厉声驳斥,“那天我就跟在你的身后,我亲眼目睹你是特意跑去那里找武曲星君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巧遇!”   “呵,原来你一直在跟踪我?”紫游恍然大悟,似笑非笑,“这倒有些奇怪了,你不是清霜殿里的侍女么?你我二人素不相识,我自问从未得罪过你,你为何要来跟踪我、诬告我?可是受了谁的指派?还是本就暗怀阴谋?”   她这番话大有深意,又暗藏刀锋,让听到的人很自然地便联想到青女身上。   武曲星君原本没有想到这一层,听了她的话不由得动容,转头审视着青女,心中登时明白了几分。   指派?阴谋?织冬这才反应过来,意识到方才情急之下说漏了嘴,吐露了不该说的话。   蠢货!青女冷着脸盯了织冬一眼,心里忍不住暗骂,面对众人投来的猜疑目光,却是不为所动。   “你……你这是血口喷人!”织冬忍不住怒斥,众目睽睽之下难掩心虚。   紫游微微冷笑:“你说我是特意跑去芙蓉塘找武曲星君,可我却完全不知道他会去那里,那天在遇到他之前,我一直都在典律阁埋头读书,并未与他有过任何接触,怎会知他去了芙蓉塘?”   “这……”织冬登时语塞,不由得心慌意乱,连声音也跟着馁了下去,“或许……或许是你们早就约好了!”   “这只是你一人凭空猜测,证据何在?”紫游凛然逼视着她,目光中带着某种不容侵犯的威势,“你处心积虑、诬告构陷,就不怕东君月神治罪么?!”   “有罪的人明明是你。”织冬被她的气势震慑了一瞬,心中又气又急,慌忙跪拜于地,向上陈诉,“东君、月神!卑女所言皆是实情,绝无半点欺瞒,他们二人私相授受、举止暧昧,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卑女冤枉,请东君、月神为卑女做主!”紫游也连忙跪了下去,辩解,“织冬心怀不轨,分明是在歪曲事实、颠倒黑白!   “那日芙蓉塘边,卑女见武曲星君手里拿的花非常漂亮,而卑女之前从未见过此花,好奇之下便向武曲星君询问,武曲星君不但告知了花名,还将花送给了卑女。   “只是没想到塘中鲤鱼突然跳出,溅了卑女一身的水,当时卑女手中拿着书册和那束凤尾香罗,实在不方便擦拭,武曲星君只是出于人之常情才替卑女擦了几下而已。   “卑女所言句句属实,这一切皆有玄晶镜为证,相信大家也会自有公论。卑女与武曲星君之间清清白白,绝无私情!还请东君、月神替卑女主持公道!”   东君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将目光移向武曲星君:“你倒是说说,当时为何要去芙蓉塘?”   “那天臣闲游丹穴山归来,恰好从芙蓉林附近经过,无意间看见有个人影匆匆闪进了林中,臣觉得形迹可疑,于是进入林中查看,但追到芙蓉塘边却失去了那人踪迹。   “臣正自疑惑不定之时,紫游却忽然走了过来,当时臣还以为那个人影就是她,也便未曾深想,不过现在看来,那时是臣想错了,臣所见的那个人影……其实应该是她!”武曲星君霍然抬手指向织冬,眼神里充满了鄙夷,“你是故意引我进去的吧?然后趁机用玄晶镜照下了我与她见面时的情景,好来东君月神面前诬告我们!”   竟然是这样?殿内一片哗然,大家没想到事态发展至此,真相竟然会是这样,看来武曲星君和那个小仙娥的确冤枉,而那个织冬却是动机不纯、心机叵测。   “不、不是的!压根儿就不是那样……”织冬满脸惶恐,几乎惊慌失措,没想到武曲星君和紫游两个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竟然把她给绕了进去,“你、你是在诬蔑我!”   “大胆织冬!”东君沉声怒斥,“还不从实招来!你究竟存了什么心思?”   “卑女冤枉!”织冬慌忙伏地磕头,吓得面如土色,“事实并非武曲星君所说的那样!他在说谎,卑女并没有引他前去!分明是他自己去的!”   东君蹙眉,看着两列仙班:“众位爱卿,你们如何看待此事?”   众仙面面相觑,大多数人都是猜疑不定,并不急于表态,毕竟此事涉及到碧霞宫与星君府,云中君身份尊贵,地位仅次于东君,在天界拥有极高的声望,而武曲星君也是身居高位,素来人缘也还不错,试问谁又肯平白无故地得罪他们呢?   况且男女情事本就扑朔迷离,真真假假,令人捉摸不定,无则罢了,若真的有,虽说是天界禁忌,但终究于自己无碍,又何必穷追细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既然这番当面对质,武曲星君和那个紫衣小仙娥占了上风,那么他们这些旁观者何不顺水推舟呢?   “臣以为,此事确为诬告,无罪者当还其清白,有罪者当重罚!”文曲星君出列,率先开口,本心还是向着武曲星君的。   什么?织冬听后,身子不由一软,登时吓得魂不附体。   东君微微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大司命:“说说你的看法。”   “臣以为,此案尚有疑点。”大司命抬头看着上面的天君,意味深长地道,“侍女织冬与紫衣女素不相识,与武曲星君也并无冤仇,为何非要诬告他们二人?”   东君凝眉,若有所思,沉沉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织冬没想到大司命会为她一介婢女说话,眼神不由得亮起,仿佛重新看到了希望。   “其实原因很简单!”掌雨使滂沱不以为然,霍然出列,“她若诬告得逞,就会被认为是揭发有功,自然会得到青女和月神的赏赐。”   他转头看着一边黑袍遮身的人,嘴角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意:“怎么?大司命居然连这一点也没想到么?”   “你倒是想得周到!”大司命不阴不阳地瞪了他一眼,没再搭腔。   “执剑上仙,你怎么看?”东君向卫介指了一下。   卫介怔了一下,随即出列:“既然真相已经摆在眼前,相信东君、月神自有明断。”   青女听后,不禁皱眉瞪了他一眼,他这话说得含含糊糊,跟没说一样,真相到底是什么,尚有待查明呢。   “少司命,”东君转头看向端庄娴静的神女,“你有什么想法?”   少司命微微一笑:“据我素日观察,紫游所言的确属实,此女心地单纯、目无尘杂,绝无可能跟武曲星君牵扯至此。”   少司命擅长观人于微,双眼美而慧,目光常在无形中直透人心,看人从未出过差错。在她面前,极少有人能将自己的心思瞒过她的眼睛。   东君点了点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信任——女仙之中,少司命的位分仅在月神之下,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他自当慎重考虑。   听了少司命的话,紫游反倒一愣——她对少司命了解不多,平时也极少与其接触,可是每当她有麻烦的时候,少司命却总会有意无意地帮助她,不知是何缘故?   询问了众仙卿的意见之后,东君、月神相互对望了一眼,心中似乎已经有了结论。   “众人所见,此案真相既已水落石出,本座自当严明赏罚!”月神看向织冬,目光严厉,“你为了一己私利诬告他们二人,你可认罪?”   “月神明察,卑女冤枉啊!”织冬惊惧交加,浑身发抖,“卑女所言全是实情,不敢有半字虚假!恳请月神明察!”   “放肆!事实摆在眼前你还敢抵赖?!”月神厉斥,随即抬眼看向殿外,扬声吩咐,“来人!将织冬拖去诛仙台,立即斩首,以儆效尤!”   月神的命令一下,紫游和武曲星君同时震了一震,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海棠仙子暗自庆幸,悬在心中的大石总算落地。   眼看事情便要尘埃落定,女仙中一直保持缄默的人却忽然间挺身而出。   “东君、月神容禀,此时结案未免太过潦草!”青女从队列中冒了出来,及时拦下了月神的命令,“被告两人的口供中疑点重重,事情尚有待查明!”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该死!紫游与武曲星君忍不住对视了一眼,心里再次紧张起来。   见青女不肯轻易罢手,海棠仙子刚刚安定下来的心,禁不住又提到了嗓子眼。   “什么意思?”月神微微蹙眉,审视着阶下冷若冰霜的人,“难道你觉得本座和东君对此事处置不公?”   “青女不敢!”司掌霜雪的女仙恭谨地低下了头,“青女只是认为武曲星君与紫游两个人的话不可尽信。”   “哦?”东君眯了眯眼,“那么,你有何异议?”   “青女认为,他们两人之事究竟是真是假、织冬是否诬告了他们,只要去无色林一验便知!”青女语调平平,没有任何起伏,然而声音里却透着一股寒意。   什么?此言一出,殿中所有的人都为之震了一震,不由得变了脸色。   无色林?紫游心里一跳,她曾在典籍中看到过有关无色林的记载,无色林常常被用来检验神仙是否动了男女尘念。   依照书中所言,动了情念的神仙不能免男相女相,一旦进入林中,就会看见异性散花使者,从林中走出之后,情花遍着自身而无所觉;如果没有动凡情,那么进入林中就不会看见散花使者,出来的时候身上必是片花不沾、一尘不染。   可以说,经无色林验过之后,神仙是否动了凡情,即刻一目了然。   青女这招釜底抽薪,果然够狠,一下子就将他们逼入了死角,打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他们若是拒绝接受无色林的检验,反而会显得心虚,令人怀疑,无形之中也就坐实了织冬所言,可若是接受检验,那么后果将会是什么……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由不得他们了。   紫游自信心中未有尘念,因此并不害怕进入无色林接受检验,无色林反而可以证明她的清白。但是这样一来,武曲星君可就惨了,他的情念会彻底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现在该如何是好?紫游不禁捏了一把冷汗,转头看着那个冷若冰霜的女仙,竟有些不寒而栗。   在听到“无色林”三个字时,武曲星君与海棠仙子猛然一震,只觉当头落下了一道霹雳,他们最害怕的就是这个,却是怕什么来什么。   完了……海棠仙子面色如死,忍不住浑身颤抖,眼见形势不妙,波澜再起,她恨不得立即冲出去坦白一切,一了百了,总好过这样在旁边看着,战战兢兢地忍受折磨,什么都不能做。   千万不可轻举妄动!武曲星君暗暗递了个眼色给她,微微摇了摇头。   海棠仙子痛苦地看着他,心中煎熬至极,内心挣扎了良久,终于还是顺从了他的意思,咬牙忍了下去。   大殿上面,东君沉思了片刻,转过头与月神交换了一下眼神,最终下令:“那便如你所说,让无色林来验明真假,给我们一个答案吧!”   东荒以东,几亿万里之外,沧海浩瀚,无边无际,海中有无底深谷,名曰归虚。八纮九野之水,以及天河之流,最后都会流向这里,在此汇集,而归虚里的水,却并不因此而有一丝一毫的增减。   神秘幽森的海底虚洞之中,静静躺着两口水晶棺,一男一女长眠于此,永远相伴。棺中的男女面目如生,万年不朽,年貌看上去只有二十几许,女子冰肌玉骨,明丽绝伦,男子则英俊挺拔、朗如日月,生前他们不能在一起,死后却终于得偿所愿。   “师父、姑姑,屏逸来看你们了……”天界的云中之神在棺前跪了下去,伏地叩拜。   那两个长眠于此的人早已成为过往,唯有他们的名字至今仍留在史册上供人凭吊,他们都曾是神族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如同太阳一般耀眼。   对于元极天帝来说,屏逸和灵觉的出现纯粹个意外。因为那个诅咒的存在,他并不欢迎这两个儿子的降生,甚至在内心深处对他们有很强烈的排斥。   然而天意如此,他也无可奈何,心情矛盾之下,便将这对孪生子一并丢给了身边的两大护法去抚养,这样一来,匀灿便成了他们的师父,而兰煊则成了他们的姑姑,两人分工协作,一个负责教导修行之法,一个负责传授圣贤之道,共同肩负起抚育孪生子之责。   在屏逸和灵觉的记忆中,从幼年到少年的成长岁月里,一直都是匀灿和兰煊在陪伴呵护着他们,而那位可望而不可即的父神却始终缺席,因此,对他们两兄弟而言,匀灿无异于亚父,而兰煊则如同养母。   这两位护法对他们视如己出,疼爱有加,完全不像元极天帝对他们那般冷酷严厉。   在屏逸的心目中,匀灿亦师亦父,才德兼备,集力量与智慧于一身,是一位令人敬仰的长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将匀灿当做榜样,渴望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像师父那样的人。   他和灵觉生来就没有母亲,而兰煊则恰恰填补了这一空缺。她是一位美丽优雅的女子,端庄高贵又不乏才学智慧,博古通今,知天晓地,运筹帷幄之内,而决胜千里之外。   他跟兰煊几乎无话不谈,颇为投契,他对她的感情甚至比对匀灿的还要深刻。在他心里,她既像母亲,又是一位良师益友,更是一个可以交心的知己,那种情愫非常纯洁,但也非常复杂,很难说得清楚。   他生性淡泊沉静,不喜欢争强好胜,因此在元极天帝面前常常会被灵觉给比下去。那时候的他天真地以为父神更喜欢灵觉,因此心中难免会有失落之感。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兰煊才更为偏爱他一些吧?总是有意无意地袒护着他,让他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了很深的依赖。有她和匀灿相伴左右的那段日子,是他生命中最温暖、最难忘的时光。   他原以为能够跟他们永远相聚在一起,不离不弃,即使父神并不在乎他,但只要有师父和姑姑在,他多少总能获得一些安慰。   然而天不从人愿,上苍对他总是这么得残酷,偏偏要在他得到的时候,想方设法夺走他所拥有的一切,留给他的只是无尽的遗憾与悲伤。   ☆、第八十五章:往事沉恨   那场迷梦的破碎起始于年少时的一次试炼。   那是在他和灵觉的修行小有所成之后,元极天帝对他们进行的第一次试炼,试炼是在他们的睡梦中不知不觉间完成的。   瀛洲的密室里,当他睁眼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帝父凝重的脸色和紧锁的眉头。   灵觉站在帝父身边,看着良久之后才醒来的他,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次的试炼你没有通过!”元极天帝审视着他眼中尚未退去的哀伤,神情非常严肃,眉宇间隐隐带着忧虑。   “试炼?”屏逸怔了怔,抬眼看着帝父和哥哥,顿时恍然大悟——刚刚的梦境原来竟是帝父对他们兄弟二人的考验,而灵觉想必是已经成功通过了这次试炼,率先从梦中醒来。   想到这里,他有点懊恼地叹了口气,起身跪在了帝父座前,等待着责罚——方才他身处梦中,却难辨真假虚实,所以在面对梦境中沦入魔道的匀灿和兰煊时,狠不下心去杀他们,而是情愿死在了他们的联手剑下。   “你太重感情了,这对一个神来说极其危险!”元极天帝凝视着面前的儿子,语气凝重,“一旦心中有了感情,就会受其羁绊,在关键的时候无法当机立断做出正确的选择。这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导致的或许只是自身的损失,然而对于众生之上的神来说,决断失误所造成的很可能便是一场天地浩劫,你可明白?”   屏逸默然低下了头,咬紧嘴唇,凝眉不语——他宁肯死在自己所爱的人剑下,也不愿出手去伤害对方。   “在正邪是非之间,感情若是胜过理智,最终只会导致恶果。”元极天帝用戒尺重重敲打着他的肩膀,语气严厉得近乎冷酷,“假如有人危害三界,即使那个人是你的至亲挚爱,你也要毫不犹豫地对他拔剑,这才是一个超越苍生的神应该有的彻悟!”   “不……”那一刻,少年时的他跪在帝父面前,痛苦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我……我做不到。”   “身为皇天之血的继承者,你必须做到!”元极天帝沉声厉斥,脸色冷肃,缓缓从座位上站起了身,一字字道,“大道无情、无心、无名,只有兼忘生死,绝灭七情,才能归乎玄妙之门。”   “可那并不是我想要的!”屏逸心中充满了抵触,忍不住反驳。   “那你想要什么?”高高在上的帝君微微俯下身,冷冷盯着他的双眼,语气严厉,“你不该有任何**,作为神族的后裔,必须置身情外,根除喜怒哀乐,不被情感所奴役。神只有让自己无情,才能真正做到对苍生有情,试问一个心里装着太多私情的神,如何能够对众生一视同仁、秉持公正呢?”   “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我实在没办法做到。”屏逸烦躁地叹了口气,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我不愿做天神,只想做个普通人,过平凡的生活,这都不可以么?”   “你说什么?”元极天帝怔了怔,深感意外,沉沉道,“再说一遍?”   不要再说了!灵觉站在旁边,眼见情况不妙,不由得替他捏了一把冷汗,频频向他使眼色。   屏逸不为所动,只装作没看见,咬了咬牙,愣是道:“儿臣宁肯放弃神籍,甘愿做一个……”   然而不等他说完,元极天帝已是怒不可遏,猛然挥手打了过去。   寂静的密室里,那一巴掌打得很重,听起来分外响亮,屏逸一时承受不住倒在了地上,半边脸颊顿时红肿起来,一缕鲜血瞬间涌出嘴角,滴滴答答地落在了洁白的衣袍上面,开出了几朵猩红刺目的小花。   “屏逸!”灵觉心里一痛,下意识地想上前扶他起来。   “你出去!”元极天帝瞬地转头瞪了他一眼,冷然低喝。   “父神息怒,”灵觉顿住脚步,抬头看着发怒的父亲,躬身道,“弟弟只是一时糊涂,恳请父神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要是能像你一样明白就好了。”元极天帝仰面长叹了一声,冲他挥了挥手。   灵觉不敢拂逆他的命令,动了动嘴角,欲言又止,只得转身退出,出门之前担忧地看了弟弟一眼。   屏逸低垂着眼帘,从地上缓缓爬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继续跪着。   “我真是没想到你竟会说出这种话?”元极天帝不可思议地审视着他,就像是在打量一个陌生人——他知道这个儿子在小事上从不计较,一贯顺从忍让,可是每临大事却极有主见,而且相当执拗,不是其他人能够左右得了的。   此时此刻,屏逸反倒无所畏惧了,直言道:“这些话我一直憋在心里面,从不敢对您讲,今日索性说了出来,也可死而无憾了。”   “死而无憾?”元极天帝冷哼了一声,居高临下看着儿子,用戒尺敲了敲他的后背,“你生来就是不朽之身,根骨天成,岂是那么容易死的?”   屏逸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活着百般煎熬不能如愿,求死竟也如此不易,自己满心痛苦,而这个高高在上的父神却还要对他一逼再逼。   “我明白你心里的苦痛,”元极天帝点了点头,幽幽叹了口气,“但这是你的宿命,你没有选择的权力!”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宿命,而是你强加在我们身上的意志!”屏逸猛地抬起了头,再也难以遏制心中的愤怒,“我宁可不要皇天之血,宁可不做您的儿子!”   “但你改变不了这样的出身,我也改变不了,你们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肩负起神的使命。”元极天帝喟然长叹,眼眸里闪过了一丝悲悯之情,“你无法放弃这个身份,除非是死……”   屏逸黯然低下了头,心冷如冰——在帝父的眼里,他和灵觉只是背负使命的工具,不该有自我,不该有感情,更不该有任何**。   元极天帝深深凝视着他,语重心长:“你的禀赋丝毫不逊于灵觉,甚至在某些方面还远远超过了他,你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软,太过执着于情感,这是神之大忌,也是你最致命的弱点,你知道么?”   屏逸心头一惊,瞬地抬眸看着高高在上的帝君,竟是没想到这个若即若离的父亲会把他看得如此透彻。   “我知道自己的弱点,”他轻轻点头,面色颓然,“所以我才只想做个凡人。”   “你不会如愿的,趁早死了这条心!”元极天帝摇了摇头,断然道,“灵觉太过凌厉无情,我担心他野心膨胀,总有一天会成为三界最大的隐患。你们兄弟二人相生相克,血脉相连,你是唯一可以制衡他的人,天界不能没有你……”   “什么?”屏逸震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盯着面前的人,霍然明白过来,原来在帝父的眼里,他只是用来制衡灵觉的一枚棋子?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元极天帝俯下身,拿着戒尺拍了拍他的肩头,微微苦笑了一下,慨叹,“我可怜的孩子,只要一牵扯到情感,你的眼神就会出卖你的心……”   什么?屏逸皱了皱眉,惶恐地扭过头,低垂下眼睛。   元极天帝沉沉叹了口气,直起了腰,负手看着他:“回去好好想想我说过的话,两日后,我会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还是做不到无情,那我只好对你采取一些必要的手段了……”   父神要对他做什么?屏逸心里一惊,耸然抬头。   归虚之中暗流涌动,犹如沉潜已久的记忆,再次搅动心海。   祭拜完毕,屏逸从水晶棺前缓缓站了起来,看着那两个再也不会回到身边的人,忍不住把手按在心口,痛楚地闭了闭眼睛。   许多年之后,他曾无数次地设想,假如当时帝父没有那么做,匀灿和兰煊也许就不会因他而死。   两日后的那次试炼,他仍然没有通过,就像帝父一针见血所指出的那样,他还是败在了一个“情”字上面。   密室里,帝父没有多说什么,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在他睁开眼的一瞬,猝然将弑情咒印打入了他的心脏。   那一刻,他感觉有无数根利刺同时扎进了心里面,疼得几乎晕厥过去,忍不住用手按住心口,在床上翻来滚去,剧烈地喘息。   “既然你做不到,那就只能如此了……”元极天帝看着痛苦挣扎的儿子,神色冷冷,脸上没有丝毫同情,“弑情咒印会时刻提醒你摒除七情六欲,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做到心如止水,否则,每天都会生不如死。”   “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额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他强忍着心口的剧痛,挣扎着从床上抬起身,颤抖地抓住了父神的手,眼眸里交织着愤怒和悲伤,“为什么要让我受这些苦?”   元极天帝平静地看着他,目光复杂深沉,幽幽道:“你身上流着我的血,你是我生命的延续,所有的荣耀与痛苦都已经刻进了你的血脉里,终生相随,你只能承受,无法逃避。”   ☆、第八十六章:故人之殇   “不!——”他捂着心口,忍不住怒吼,“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做我自己!”   “控制你的情绪!”元极天帝厉声呵斥,“情绪大起大落只会加剧你的疼痛!”   在弑情咒印最初打入心脏的那些日子里,他每天都过得极为痛苦,那个无时无刻不存在的烙印,一点一点封死了他全部的感情,让他再也不能发自内心地开怀大笑,再也不能因为悲伤而流出一滴眼泪,所有的感情仿佛都被锁死在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黑暗牢笼里,不见天日。   在最初的那段日子里,内心的挣扎反抗是如此激烈,如同困兽之斗,以至于他在修炼翻云覆雨手的时候,因此而神智错乱,几乎走火入魔,误将兰煊姑姑当做了敌手,无心之下重伤了她。   神智恢复之后,看着千夜梨下奄奄一息、气若游丝的人,他在悔恨自责之下,当场便要自毙谢罪。   然而那一刻,兰煊却用尽全力阻止了他。   “不要……”她及时抓住了他握剑的手,对他缓缓摇了摇头,充满怜爱地凝视着这个亲手抚养大的孩子,“这不是你的错……不要伤害自己……我知道……你只是、只是无心的……我没有怪你……你也不要、不要怪自己……要原谅你自己……”   “姑姑……对不起!……”痛彻心扉的他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只是紧紧拥抱着她,不停向她体内输送灵力,试图挽留住她的生命,“对不起对不起姑姑……我要你活着我要你活着……是我该死,是我该死!……”   “逸儿……答应我……”兰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抬起手触摸他的脸颊,虚弱地叮咛,“要原谅……你自己……”   要原谅你自己……   那是她留给他的最后嘱咐,可是他却无法做到。   在她死去之后,他伤心欲绝,满怀哀恸和自责之下,每天都跑去剑洞里面,束手站在空明剑阵之中,接受万剑穿刺,以此惨烈的方式来惩罚自己。   那段日子他极度消沉,觉得生无可恋,只想一心求死,然而满身流血的伤口却总是能在极短的时间里不药自愈,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然而,这般疯狂的自我折磨之下,他满心的痛苦却有增无减,雪上加霜的是师父匀灿也在三日之后为兰煊殉了情。   他知道他们之间是彼此倾慕着的,只是碍于天规而无法名正言顺地结合。他只是没想到,匀灿对兰煊的感情竟是这样深,已然达到了这种生死相许的地步,他误杀了兰煊,其实也等于是一并杀死了匀灿,他因此而越发地痛恨自己。   为什么死的人是他们而不是他?为什么上苍要将这些无法承受的罪过全部施加在他的身上?   他在一次次的自我惩罚中,反复地质问着天地。   元极天帝眼看着他深陷痛苦的泥沼而无可自拔,于是强行将他封印在了云境之内,这样一封印便是千年之久。   在那一千年里,他在痛苦煎熬中几欲死去,然而心却在重创破碎之后日复一日地归于平静,随着光阴的流逝,所有呼啸汹涌的感情终于如潮水一般退去,剩下的唯有空寞和冷寂。   千年之后,弑情咒印终于驯服了他心中的猛兽,醒来的他已非昔日那个明朗多情的少年。故人已去,万念俱灰,他的心中唯有无边无际的空虚,极少会有什么能够牵动他的情绪,所有的表情都只是淡淡的,近乎摆设,就像是一种无心的表演。   直到他在天河边的因缘石上发现了那条会发光的紫色小鱼,在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他就已经深深喜欢上了她,虽然那只是某种很纯粹的感情,并不涉及男女之情,但内心早已死去的一丝根须却在那时被触动了一下,好像有了复活的迹象。   再后来,当她在幻波云池里面幻化出人身的时候,他才发现当初那个生死未卜的小生命竟是活着回到了他的身边!   “师父,姑姑,你们知道么?她还活着……”屏逸伸手抚摸着那两口并排在一起的水晶棺,垂眸凝视着里面长逝的人,眉宇间神情复杂,“相隔了十一万年,她又回到了天界,回到了我的身边。”   “她长得很漂亮,笑起来的时候极像姑姑,生气的样子却很像师父,你们不知道她发呆的样子有多可爱……”说到这里,屏逸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温暖的笑意,连眼神都变得柔和起来,仿佛一想起她,心里就会充满喜悦。   他在棺前沉默了良久,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眉宇间笼上了一层阴影,声音也跟着沉了下去:“我应该带她来见你们的,可是……我不敢……”   “最近,她向我问起了你们的事情,可我却不敢告诉她实情,我怕她知道以后会恨我,会离开我……更怕她会伤心……”   “师父,您曾说过,不想让她知道这些,难道我要一直对她隐瞒下去么?”   “您知道吗,在面对她的时候我心里有多矛盾?”   屏逸深深叹了口气,眉宇间有难以排解的烦忧,归虚里的水再深,也抵不过心中无涯的苦痛。   他从怀里取出了一支发簪,那支簪子长约三四寸,是用一整块纯净的牵心古玉制成,簪头上镌刻着三朵盛放的千夜梨花,针梃上则缠绕着如意吉祥纹,整支簪子浑然一体,玲珑剔透,精美雅致。   “这对牵心玉所制的梨花簪,是姑姑生前最喜欢的,我留下了一支,将另一支送给了她,她似乎……也很喜欢。”屏逸凝眸看着手里的玉簪,淡淡笑了笑,“我在这对发簪上面同时施加了镜照之术,她并没有发觉,虽然不能带她一起来,但你们还是能够见到她……”   说罢,他用灵力激活了镜照之术,一道光顿时从梨花簪上发出,投向了面前的虚空之中,转瞬间一面若有若无的镜子从光芒之中浮现出来,映照出了另一个时空的画面——   ☆、第八十七章:生别离   头戴千夜梨花簪的紫衣少女从云梦楼上飘然掠下,衣带当风,仙姿楚楚,转眼便来到了风雨雷电四位神使和那两个金甲天兵的面前。   只要她将那枚簪子带在身上,他便可以随时随地通过镜照之术看到她的举动、听到她的声音,以及她身边所发生的一切。   屏逸站在水晶棺前,抬头关注着虚镜中呈现出来的画面和声音,当他看到那名清霜殿的侍女当众指控她和武曲星君有私情的时候,不由得变了脸色,怒火中烧——   怎么?他才离开天界几个时辰而已,这么快就有麻烦找上她了?这些肮脏的东西!   无色林外面,东君、月神摆驾于神坛之上,众仙班静静肃立,翘首以待。   约摸一刻钟过后,紫游率先从无色林中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个负责监督的金甲神兵。   没有情花?她低下头细细看了看自己身上,心中惴惴不安——据典籍记载,动了凡情的神仙是看不见落到身上的情花的,而没动凡情的神仙就算进入林中,身上也不会沾惹上情花,如此看来,她身上到底是有花没有?   要想知道答案,恐怕只有问那些局外人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缓缓抬起了头,看着那些面色各异的人,试图从他们的神情中找到一个答案。   少司命微微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而青女却神色大变,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失望。   海棠仙子对她笑了笑,但那笑容里却盛满了忧愁和苦涩。   大司命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带着一丝玩味。   卫介紧锁双眉,若有所思地审视着她,脸色复杂,似乎有些意外,又好像有几分释然。   “少司命所言果然不错,”月神冲着阶下的紫衣少女点了点头,竟是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和颜悦色,“看来你的确是心无杂念,不染纤尘。”   这就是说她并没有沾惹上情花……紫游心里一喜,顿时长长松了一口气——无色林已经证明了她的清白,事实胜于雄辩,就算有人往她身上泼再多的脏水也是无用的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夫复何言?   她不卑不亢地抬起了头,向满脸失望的青女露出了明媚的笑颜,这胜利的一笑足可把对方气得七窍生烟。   对她而言,这一关算是有惊无险地通过了,然而对于武曲星君来说,却是劫数难逃。   良久之后,正在众人心里犯嘀咕的时候,他终于从无色林中走了出来,身边同样跟着两名负责监督的金甲神兵。   紫游一看之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武曲星君浑身上下沾满了情花花瓣,在日光的照射下,那些花瓣五颜六色,艳丽迷人,犹如不计其数的彩蝶将他包围。   看着刚刚从无色林中走出来的男子,众人哗然变色,有人惊讶不已,有人摇头惋惜,有人觉得不可思议,有人面带嘲讽……   怎么会是这样?难道说这只是武曲星君一厢情愿?青女蹙眉,心中愤恨难平——那个人鱼没有动情,那么他们两人存有私情一说便不成立,可怜她为此费尽心机,到最后竟是一败涂地!   面对那些咄咄逼人的目光,武曲星君却是坦然自若,镇定如常——既然无法逃避,何如直面现实?他从不后悔爱上了海棠仙子,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错,非要说错,那么他们最大的错就是生在了天界。   事到如今,他自己的安危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想倾尽所能来保全她们两个。   海棠仙子强忍住泪水,难过地低下了头,心里充满了悲伤——此时此刻,她真想冲出去和他一起来面对这一切,然而她知道,她不能说出实情,否则紫游就会受到他们的连累……   “武曲星君,你还有何话说?”东君面罩寒霜,声音隐隐带着怒气,“本尊如此看重于你,你不思进取,反倒自甘堕落……本尊的颜面都要被你给丢尽了!”   “臣有罪,是臣辜负了您的一片厚望!”武曲星君屈膝跪地,向上叩拜,只能尽力圆谎,“但臣在灵霄殿中所说的一切绝无虚言,只是在那两次偶遇之后,臣才发觉自己有些心动……但臣也很迷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喜欢上了她,所以在那之后,臣一直很怕见到她,也深怕别人会看穿臣的心思……”   什么?紫游愣了一下,但随即就明白了过来——到了现在这步田地,为了保护海棠仙子,他只能借题发挥,谎称心里喜欢的人是她。   他说得如此情真意切,竟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顺理成章地以为,武曲星君真的对她动了情念。   “你还说!还嫌不够丢人吗?”东君疾言厉色,抬手指着跪在阶下的男子,怒斥,“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你修行多年,位列星君,定力竟然还不及一个不如你的人,你太令本君失望了!”   “东君息怒!”武曲星君再次伏拜于地,声音平平没有任何起伏,“臣自知有罪,甘愿受罚!”   “既然动了尘念,那就去凡间历劫吧!”东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把脸扭向一边,不耐地挥了挥手。   武曲星君伏拜于地,脸深深埋藏于双臂之间,不知是什么表情,只是在听到东君的判决之后,全身震了一下,然后缓缓抬起了头,涩声道:“臣,遵旨!”   那三个字敲到心上的一刻,海棠仙子仿佛被抽走了魂魄,不禁黯然神伤——谪入凡尘之后,他会彻底忘记她,忘记在天界的一切,去过凡人的生活,从此以后,天上人间,永难再聚,她将在九天之上挨过一个又一个清冷寂寞的长夜,独自舔尝着思念之苦。   武曲星君站起了身,面对紫游,意在言外:“武曲有愧于仙子,愿仙子日后专心向道,勤加修炼,切勿以我为念。”   “我……”紫游满是同情地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动了动嘴唇,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转念一想,顿时便明白这话并非是说给她听的。   她刚想要说什么,武曲星君却已经转过了身,看向在场的众位仙僚,当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掠过时,他趁机看了海棠最后一眼,用爽朗的笑容向她告别。   海棠仙子深深看着他,心碎肠断,泪水几欲夺眶而出,所幸的是,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武曲星君身上,并没有注意到她。   “诸位同僚,武曲在此拜别!”对着众人深深行了一礼之后,他毅然转身离去,在两个金甲神兵的监押下,大步走向转生台。   “美人迈兮音尘阙,   隔千里兮共明月;   临风叹兮将焉歇?   天路长兮不可越……”   他且走且歌,身影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歌声最终渺不可闻。   他就这么走了?紫游怔怔凝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心里莫名的难过,一种深深的无力之感兜头将她淹没。   处置了武曲星君之后,月神当即下令:“织冬心系名利,恶意诬告,六根不净,即刻逐出清霜殿,打入凡尘,永受名缰利锁之苦!”   “月神饶命!月神饶命!”织冬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不停地哭求,“请月神再给卑女一次机会,卑女一定改过自新……”   然而她的话尚未说完,两个金甲神兵已然出现在了她的左右,从旁挟住了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她拖了下去。   青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贴身侍女被带走,神色漠然,脸如冰雕,竟是毫无一丝同情。   听着那个哭嚎的声音渐渐远去,她皱眉轻舒一口气——走了也好……无用之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留在身边只会给她添堵,不如打发了干净。   武曲星君和织冬相继被罚去之后,场中只剩下紫游一人。   东君定睛看着她,若有所思,神色肃穆而威严:“念在你心地纯净的份儿上,就罚你回去思过三日,你要时刻以他们二人为戒,切不可重蹈覆辙!”   紫游诚惶诚恐,连忙跪地稽首:“卑女一定谨遵教诲,专心向道,严守天规!”   “嗯……云中君调教出来的人还算不错。”东君满意地点了点头,向她抬了抬手,“平身吧。”   “谢过东君。”紫游再次叩拜,无声地舒了一口气,款款站起了身。   “东君,臣有话要说。”这时,卫介忽然从队列中站了出来。   他要干嘛?紫游瞬地看向青衣剑仙,刚要放下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东君微微一怔,抬眉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天界男女向来隔河而居,自有分定,本不该混杂同处,乱了纲纪,碧霞宫毕竟是男神居所,女仙留在那里恐有瓜田李下之嫌。”说到这里,卫介若有深意地瞟了她一眼,“所以,为了避免今日之事再次发生,她最好还是依照天规搬到该去的地方为妙。”   什么?他居然要她搬出碧霞宫?紫游大吃一惊,仿佛当头落下了一道霹雳,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不由得愣住了。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此话有理。”东君轻轻抚了抚短须,点头沉吟,“你若不提,本尊差点就忽略了……她已被册入了仙籍,不宜留在碧霞宫了。”   不……紫游心里猛地一沉,顿时有些六神无主——她不想离开碧霞宫,更不想离开云中君,但如果这是东君的命令,她又怎敢违抗?   她暗暗握紧了手指,心中七上八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自处。   风雨雷电四位神使面面相觑,找不出任何理由加以反驳,事已至此,如果硬是将她留在碧霞宫,那无疑是在公然违抗天规。   “她的去处,就由你来安排吧,”东君转头看着月神,温声叮嘱,“她毕竟是云中君调教出来的人,不可慢待了她。”   “这是自然。”月神微笑颔首,转头看向紫衣少女,吩咐,“你且回去收拾一下,然后就来广寒宫听差吧。”   “广寒宫?”紫游一震,猛然抬起了头,怔怔望着她,心中极不情愿。   “怎么,看你的样子……似乎不太愿意?”月神端详着她那一脸为难的样子,眼神微微变化了一下。   “我……我能不能……”紫游心中慌乱,手足无措,说话一时有些语无伦次,“卑女,卑女真的不能留在碧霞宫了么……”   “天条戒律,字字分明,你是怎么学的?”月神轻抬眉梢,责备地瞪了她一眼,语气不悦。   “卑女……”看到月神严厉的目光,紫游骇然低下了头,不得不服从,低声道,“卑女遵命。”   时至今日,她虽然已经获得了仙籍,却还是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和方向,强权之下由不得她不低头。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她早就料到终将有一日会和他分离,却没想到,这一天竟是来得这样快。   原本,他便如飘在天上的云,而她却是游在水下的鱼,两者之间有着天壤之别,生命的轨迹似乎永远也不会相交在一起,只是因为偶然间云在水中的投影,鱼才有了和他相遇的机会,然而云终究会飘走,倒影也会随之消失,云和鱼所谓的相遇徒然只是一场梦幻泡影。   她沉沉地想着,眼里的光彩也跟着一分分地暗淡了下去——哪知才与他分离了几个时辰,她的世界里便已是天翻地覆了。   “好了,事情到此结束,众仙卿都散了吧。”神坛上,东君舒展开眉头,冲着阶前的两列仙班挥了挥手。   “且慢!”有个声音突然打断了他,只听风声一动,紫衣少女的身旁赫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你,你回来了?”紫游神情一动,愕然转头看向他,目光炯炯,心里不禁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喜悦。   屏逸冲她点了点头,然后抬眸看着神座上的人,冷然道:“东君要处置我宫里的人,总该先问一问我的意思吧?”   “今朝是他们的忌日,你现在不是应该身在归虚么?”东君审视着突然在此出现的人,感到有些意外,“如何这么快就回来了?”   原来他是去了归虚?紫游心里一跳,不知今天是谁的忌日?   “逝者已矣,我若再不回来好戏都快要散场了,错过了岂不可惜?”屏逸冷冷睨了青女一眼,不齿道,“我真是看错了你!”   看错?青女心里一痛,仿佛被人当胸刺了一刀,只觉得羞愧难当,无地自容,正想辩白几句,对方却已经收回了目光,不再看她了。   “游儿已经获得了仙籍,按照天条,我的确不应该再把她留在碧霞宫。”屏逸看了身边的少女一眼,神情复杂,断然道,“但是,我也不同意让她去广寒宫。”   “哦?”东君怔了怔,眼神里掠过了一丝诧异,语气斟酌,“那么……你想让她去哪里?”   “瑶台。”屏逸简短地回答,“我觉得那里更适合她。”   瑶台共有十二座,各广千步,在那里居住的女仙都由少司命管辖,与广寒宫中的森严整肃相比,氛围确实要宽松惬意许多。   “瑶台……”东君低低沉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罢,那就按照你的意思,让她搬去瑶台,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少司命来安排一下吧。”   “是。”少司命闻声出列,躬身领命,心里倒是很乐意接纳她。   “我还有一个要求。”屏逸面色沉沉,语气坚定。事到如今,他只能在天规的重压之下尽力争取一份自由。   东君微微蹙眉,讶异地看着他:“什么要求?”   “即便她搬了出去,我也希望她能够和碧霞宫继续保持来往,还请东君恩准。”屏逸微微躬身,向上恳请。   此言一出,在场的其他人不禁愣了一下——哪有这样的规矩?天界男女私底下本就不该有太多交往,既然搬了出去,理应保持一定的距离才对,岂能继续跟以前一样?   东君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款款走下神坛,来到屏逸面前,若有所思地审视着他:“你这么在意她,究竟是何缘故?”   紫游一惊,手中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心中紧张不安,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身边的人。   屏逸却不动声色,只是抬眸迎视着长者的双眼,神情泰然自若。   “我想,我已经猜到这其中的缘故了。”不等他开口回答,一边的大司命倒先接过了话茬,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声。   “哦?”东君转头看了一眼黑袍遮身的人,轻轻点头,“你且说说看。”   “请东君仔细瞧一瞧他身边的这个丫头,”大司命从队列里跨出了一步,抬手指向紫衣少女,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您不觉得她跟某个人非常相像么?”   什么?紫游愕然看着对方,心中惊疑不定。   像谁?在场的其他人齐齐一怔,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紫衣少女,一时间猜测纷纷。   莫名的威压直逼而来,紫游脸上阵红阵白,心中惴惴不安,忍不住转头看了看屏逸,屏逸也在看着她,她同他短暂地对视了一下,旋即低头垂下了眼帘。   东君定睛端详了她片刻,恍然点头道:“本尊明白了。”   他明白什么了?紫游心头一紧,瞬地抬头看了东君一眼——是的,他们都明白了,只有她仍被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供人围观。   ☆、第八十九章:咫尺天涯   “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你应该放下了。”东君凝视着白袍如云的人,眼神复杂,不由得微微感喟,“她们虽然有几分相像,但她毕竟不是兰煊,即使你对她再好,也弥补不了当初所犯下的过错。”   兰煊?!紫游心头一震,她竟然和那位死去已久的上神容貌相似?这怎么可能?!   原来他之所以对她这么好,竟是因为她像那个人的缘故?   她缓缓摇了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身边的人,一时间心中百味杂陈。   屏逸眼神一动,显然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但却没有转头去看,在这样的场合下,即使她有所误会,他也不能开口解释。   面对东君,他只低低道:“姑姑待我恩重如山,我却亏欠她甚多,我自知弥补不了什么,不过是想寄托一点哀思罢了,但愿姑姑泉下有知,能感念我拳拳寸心。”   “姑姑?”紫游愕然脱口,怔怔的看着他,“兰煊上神居然是你姑姑?那么匀灿上神……”   “他是我师父。”屏逸低垂着眼睛,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一句话。   “我明白了……”紫游怔怔点了点头,一时间恍然大悟,“他们两个的死都跟你有关?”   死?屏逸心里一痛,几乎忘记了呼吸,手指在袖中暗暗握紧,却依然是不动声色。   “呵,难怪你不肯对我说……”紫游深吸了一口气,怅然摇了摇头,心中若有所失。   “他怎么可能对你说这些?”大司命冷笑了一声,“你在他心里只是兰煊上神的替身而已,一个寄托哀思的影子罢了……”   “闭嘴!”屏逸沉声厉斥,手猛地挥出,只听“啪”的一声,一记耳光隔空落在了大司命脸上,清脆响亮。   刹那间,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瞠目结舌。   “你!”大司命抬手摸了摸火辣辣的半边脸,感到从未有过的屈辱,心中愤恨交加,忍不住想要还手。   “大胆!你想以下犯上?”东君严厉地瞪了他一眼,呵斥,“还不快退下!”   大司命愤然一拂袖,悻悻退回了队列之中。   “屏逸,你失态了。”东君凝视着对面的人,责备道。   “东君恕罪,”屏逸躬身低首,不齿道,“大司命公然挑拨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可见其居心不良。”   大司命冷哼了一声,怒道:“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好了!都别再说了!”东君沉下了脸,厉喝。   大司命忍气闭上了嘴,不敢再吭声。一时间,在场诸人噤若寒蝉,无人再敢多言。   替身?影子?紫游的脑中却反复回响着大司命的那几句话,心不由得寒了下去,后面发生的事情竟是完全没有留意。   东君看着对面的人,终于道:“本尊可以破例答应你的请求,但是你要注意分寸,好自为之。”   “是,屏逸明白。”屏逸拱手,低低道。   东君微微颔首,随即起驾离去,众人行礼恭送,稍后也陆续散去,场中剩下少司命、紫游、屏逸和卫介。   少司命走到紫衣少女跟前,和蔼地看着她:“你先回去收拾一下,一会儿我派人过去接你。”   “是,多谢少司命。”紫游躬身行礼,心中忐忑。   少司命看了另外两个人一眼,什么也没说,随即转身离开。   屏逸忧心忡忡地看着紫衣少女,忍不住靠近了她。   紫游一直低垂着眼眸,脸色很难看,看也未看他,转身就走。   屏逸心里一沉,无声地叹了口气,亮如星辰的眼睛忽然之间变得如同枯井一般幽暗。   “这下你满意了?”从卫介面前经过的时候,他稍稍顿住脚步,面无表情地了说了一句,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对方一眼。   卫介咬了咬牙,心里酸酸楚楚,很不是滋味。   碧霞宫,云梦楼。   紫游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忍不住心酸落泪。   这里真正属于她的东西寥寥无几,不过是几件随身穿的衣裳而已。   听见有人走了进来,她连忙背转过身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开始着手收拾东西。   屏逸站在她的身后,默默凝视着她忙碌的身影,心里痛如针扎。   紫游没有回头看他,只是自顾自地打开橱子,从里面取出了自己的几件衣服,走到床前放到包袱中。   屏逸走到她身边,斟酌着开口:“方才在外人面前,我只能那么说,事情其实并非你所听到的那样,你千万不要当真,以后我会慢慢讲给你听。”   “那是你的私事,犯不着跟我说。”紫游将包袱系好,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语气冷淡。   屏逸心里一紧,忍不住上前扳过了她的身子,柔声道:“游儿,别这样……我是有苦衷的。”   苦衷?紫游深深看着他的眼睛,半信半疑,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她真是一点也猜不透。   她黯然叹了口气,忍不住问:“我和兰煊上神真的很像么?”   屏逸一怔,微微点了点头。   紫游苦笑了一下:“我今天才知道,能得神君如此厚爱,原来竟是托了她的福。”   “不是你想的那样!”屏逸摇了摇头,忧心如焚,急于向她解释,“我对你好不是因为你像她,而是因为你……”   说到这里,他猛然顿住了口,心中左右为难——他曾在匀灿弥留之际立下过誓言,如果她还活着,绝不将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世。   “因为什么?”紫游切切地凝视着他,眼中掠过了一丝期待。   然而屏逸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眉宇间的情愫激烈而复杂,最终只是沉沉叹了口气,低低道:“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好好想想,我会让你明白的……”   看吧,他还是喜欢把一切都藏在心底,不肯对她明言。紫游苦涩地笑了笑,眼里的那一丝亮光终于暗了下去。   “神君的大恩大德,紫游没齿难忘,以后如果有机会,紫游必当报答。”她的声音很轻,语气里透着疏远之意,说完,她向他深深行了一礼,作为告别。   屏逸心痛难言,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环抱着她。   紫游既没有抗拒,也没有回应他,只是任由他抱着自己,不由得泪水盈睫。   楼下,少司命派来接她的人已经到了,瑶台的女执事素华正在同风雨雷电四大神使说话,声音传到了楼上人的耳中,紫游心里蓦地一惊,用力推开了他。   “我该走了。”她低着头说了一句,伸手拿起床上的包袱背在了肩上。   “虽然搬去了瑶台,以后你还是可以常常回来,我也会去看你。”屏逸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道,“别担心,少司命会代我好好照看你的。”   紫游心里一动,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听说他和少司命一起长大,两人关系匪浅,这次让她搬去瑶台,也是出于此种考虑吧?   “你多保重。”她轻轻说了一句,硬是从他手中抽回了手。   屏逸无可奈何地看着她,一脸心碎,欲言又止。   紫游低垂着眼睛,慢慢往后退了两步,狠心一咬牙,转身从房间里面冲了出去。   幻波云池岸边,她跟风雨雷电四大神使以及谷雨道了别,临走的一刻,忍不住回头朝楼上看了一眼,门前空空荡荡,不见他的影子。   风吹起满树的千夜梨花,在眼前纷纷扬扬,如同她此时凌乱不堪的心绪。隔着漫天皎洁的花雨,她仰首凝望着云梦楼上,昔日的点点滴滴再次涌上心头,像浪潮一般将她兜头吞没。   在泪水夺眶而出的那一瞬,她毅然转过身,跟着瑶台的女执事快步离去。   这时,屏逸从楼中走了出来,凭栏眺望着她远去的方向,怅然若失——   斯人已去,放眼这天地之间,只觉得一片惨淡萧索,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刹那间黯然失色。   夜幕初降,明月东升,银河之水脉脉流淌,如同无边无际的忧愁。清冷的月光照在河面,像泪珠一样闪烁不定。   从河岸边那块因缘石前面经过的时候,紫游不禁停下了脚步,出神地凝视着面前的石头。   那天,就是在这里,她第一次遇见了他,那时候她只是一尾紫色的小鱼,尚未修成人身。   是他从石缝间将绝望的她救起,把她带回了碧霞宫……然后,直到现在。   如今回想起来,那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历历在目,令人难忘。   他说,他对她好,并不是因为那个人的缘故……   可他也曾说,那个人待他恩重如山,而他却亏欠那个人甚多,他自知弥补不了什么,不过是想寄托一点哀思罢了……   他的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她该不该相信他呢?   方才的一幕幕在脑中不停闪现,令她心乱如麻。   素华走在前面,猛然发觉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不由得停步回头。   “姑娘,你没事吧?”素华少不得往回走了几步,看着站在姻缘石前发呆的人,忍不住轻轻问了一声。   紫游回过了神,勉强冲她笑了笑,低低道:“我们走吧。”   素华点了点头,挽住她的手臂,两人同时飘身掠起,从宽广的银河上空乘风飞过。   ☆、第九十章:难分难舍   银河对岸,玉楼重叠,金阙辉映,瑶台绵延千里,惠风阆苑之中进进出出的人皆为女子。   素华携着紫游落到瑶台某处,指着前面的住所微笑道:“少司命说了,让你以后就在这里住下,静心修炼。”   紫游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一抬眼,冷不防看到匾额上的题字,心里便是一惊,失声道:“独善居?”   少司命是想让她独善其身么?为什么要安排她住在这里?   紫游微微凝眉,若有所思。   素华打开门,带着她走了进去。   屋子里面淡雅宽敞,日常器具一样不缺,杜衡香草缭绕四壁,白芷石兰点缀厅堂,内室之中薜荔为帐白玉作床,从内到外,不染纤尘。   “这里只有我一个住么?”紫游环顾着偌大的屋子,茫然地问。   “是,就你一个。”素华点了点头,和颜悦色地看着她,“这里人少清静,比较适合修炼,平时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你。”   那一定很寂寞吧?紫游客气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姑娘四处看看,可还觉得满意?”素华端详着她的神情,“若是还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   紫游点了点头,谦恭地道:“这里已经很不错了,什么都不缺,有劳执事了。”   “既是这样,那我就回去交差了。”素华展颜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劳累了一整天,早些安歇吧。”   紫游见她要走,忙道:“执事,你能带我去见一见少司命么?”   素华一怔,微笑道:“少司命说,姑娘今日已经很劳累了,不必前去拜见,等明日再见面不迟。”   “那好吧。”紫游叹了口气,点头道,“请执事先帮我转达谢意,明天我会亲自前去拜谢少司命。”   “好。”素华点了点头,随即转身走了出去。   素华离开以后,独善居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周围的凄清和寂静令紫游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恐慌之中,她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感觉自己像被抛弃了一样,心中无限空虚和失落,不由得想起了身在天河时的孤独和寂寞,世事无常,在以后的漫漫岁月里,她又要一个人独自生活了。   她沉沉叹了口气,随手将包袱搁在床头,默然走到窗前伸手推开了窗户,清冷的月光瞬间照进室内,一下子点亮了她脸上的哀愁。   她独自站在窗前,极目眺望,只见皓月清辉之下,天宇一片澄明,日间缭绕的云气已经散去,银河两岸的仙宫金阙反倒比白天更加清晰地显露出来。   她的目光越过银河看向对岸,不经意间发现碧霞宫就在独善居的斜对面,两者之间虽然隔着宽阔的银河,却是清晰在望。   云梦楼高插苍穹,本就是碧霞宫里的制高点,也是整个九重天上最高的三座楼宇之一,因此,想要在玉楼金阙之中找到那座楼并不难。紧接着,她就注意到了楼上的那个人影。   那个人是……她心头一震,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露出惊讶的表情。   没错,那个人正是云中君,此时此刻,他正站在云梦楼的最高处,隔河眺望着独善居这边。   两个人的目光在月下交汇的一瞬,她几乎忘记了呼吸——是的,他也看见了她,在那一刻,她发现斜对面的人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紫游触电般地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下竟是莫名的慌乱无措,她连忙转身离开了窗前,惴惴不安地在床边坐了下来,一时心绪烦乱。   就在她失神的时候,一道白光骤然从窗口掠入,窗户紧接着就被关上了,她一惊抬头,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不由得呆住。   “你……”她怔怔从床上站了起来,也不知心里是惊还是喜,讷讷道,“你怎么来了?”   屏逸在屋子里面转了一圈,微微沉吟:“这里还算不错,只是太肃静了。”   “你,你快回去吧……”紫游心中惴惴不安,忍不住催促,“都已经这么晚了,被人看见了不好。”   “刚搬过来肯定很不习惯,我来陪陪你。”屏逸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一起坐到床边,深深凝视着她的脸,“你真的不想见到我么?”   紫游脸上微微一红,不由得低下了头,默然无语。   “你不在我身边,我很不习惯,你刚一走,我就开始想你了。”屏逸握着她的手贴在了自己的心口上,眼里的柔情流露无遗。   紫游看着那双幽深的眼眸,心里狂跳了一下,下意识地把手往回抽。   屏逸却没有放开她的手,只是紧紧地握着,轻声问道:“你想我么?”   紫游心里咚咚直跳,低头抿紧了嘴唇,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并不愿意和我分开,”屏逸伸臂将她揽进了怀里,柔声道,“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好不好?”   “还能和以前一样么?”紫游任凭他抱着,倦倦地依偎在他怀中,声音有些哽咽。   “我们不是说过要永远在一起的么?”屏逸垂眸看着怀里的人,眼神无比温柔,“你是我唯一想要守护的人。”   紫游侧脸贴在他的胸口,倾听着他此刻的心跳,疲倦地合起了眼睛,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跟他分开的每一刻,她都难过得要死,精神恍惚,心里明明是在怨着他的,却还是很想见到他,只有他在身边的时候,她才会觉得安定。   “安心睡吧,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屏逸把脸埋在她的万千青丝之间,柔声低语。   万籁俱寂的深夜里,独善居悄然安静了下去,只有风声在窗外徘徊。   也许是因为太过疲惫,紫游很快便沉沉睡去,密密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好似轻盈的黑色羽扇,在眼角投下了优美的阴影。气息绵绵吹拂在他的胸口,像是含着兰香的微风,令人心神荡漾。   屏逸忍不住低下头,轻轻亲吻她的额角,一时间万般怜爱涌上心头,恨不得就这样紧紧拥抱着她,直到天荒地老。   然而长夜漫漫终将过去,相聚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天色快要破晓的时候,他不得不将她轻轻放在了床上。   ☆、第九十一章:少司命   站在床前,依依不舍地凝视了她片刻之后,屏逸转身离去,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黎明前的暗夜之中。   门外的紫丁香树下,看着那一道横掠银河、瞬间闪没的急光,一双美而慧的眼睛渐渐从暗影中浮现出来。   他竟然在独善居待了一整夜?少司命不可思议地凝望着那个匆匆离去的人,忍不住皱了皱眉,心中无限忧虑——再这样下去,只怕要出大事,不管是为了活着的人还是已经故去的,她都不能再坐视不管了……   天色放亮的时候,紫游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下意识地抬手遮挡了一下窗外透入的天光,猛然发现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已经走了?她坐起身来,环顾了一下空空荡荡的房间,怅然叹了口气——他总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的,来的时候不言不语,走得时候也不跟她道声别,现在想来,昨晚和他在一起的情景简直就像是一场大梦。   她摇了摇头,慵懒地从床上爬起,匆匆洗漱了一下,准备出门去拜见少司命。   这时,有人忽然在外面敲门。   “是谁?”紫游怔了怔,远远地隔着门问。   门外随即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妹妹,是我。”   “海棠姐姐?”紫游眼神一亮,飞快地冲了过去,把门打开。   海棠仙子盈盈立在门前,对她露出了一个微笑。   紫游看着她,不由得愣了一下,只是一夜未见,海棠仙子竟是骤然憔悴了许多。   “快进来。”紫游连忙将海棠仙子拉进了屋子,重新关上大门,关切地道,“姐姐,你没事吧?”   海棠仙子摇头苦笑了一下:“没事,我还撑得住。”   “对不起……”紫游难过地低下了头,深深地自责,“都是我办事太不小心了,才会被人发现,结果害了他也险些害了你……”   “傻丫头,该道歉的人应该是我才对。”海棠仙子感激地握住了她的手,心中百感交集,满面惭愧,“是我们连累了你……若不是因为这件事,他们也不会逼你离开碧霞宫……”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紫游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地笑了笑,神情有些黯然,“就算没有发生这件事,总有一天我也还是得离开碧霞宫的。”   “碧霞宫也是个是非之地。”海棠仙子沉沉点了点头,若有深意地看着她,叹了一口气,“趁着你现在心无挂碍,早些离开那里也好……”   什么意思?紫游怔了怔,似懂非懂,动了动嘴角,却没有说话。   “海棠轩离这里不远,你随时都可以去找我。”海棠仙子亲切地拉着她的手,温声叮嘱,“经此一事,你已经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以后千万要谨言慎行,切不可再被别人抓住什么把柄,尤其是要小心青女。”   “青女?”紫游心里蓦地一紧,忿忿不平地道,“她为什么总是跟我过不去?我又没得罪过她!”   “我也摸不透她的心思……”海棠仙子蹙眉,幽幽叹了口气,神情流露出几分忧虑,“我发现,每次她看着你的时候,眼神里总是带着一股恨意。”   “恨?”紫游深吸了一口气,猜疑不定,“我跟她极少接触,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她为什么要恨我?”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海棠仙子迷惑地摇了摇头,忖度,“难道她是因为嫉妒你得到了云中君的宠爱?”   “嫉妒?”紫游眨了眨眼睛,越发捉摸不透,“她有什么好嫉妒的?”   “是呀,她有什么好嫉妒的?”海棠仙子轻轻点了点头,心念电转,莫不是……   “对了姐姐,”紫游突然打断了她的神思,一脸担忧,压低了声音道,“万一有一天,他们也把你送进无色林怎么办?”   海棠仙子怔了一下,摇头道:“无缘无故的,大概不会如此。无色林一般只用来试炼从下界飞升上来的仙人,而原本就生于天界的神仙则可以免除这种考验,只要不在人前暴露自己的想法,或许可以永远守住心里的秘密。”   “幸好幸好……”紫游连连点头,不由得长长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那我就放心了。”   “好了,先不说这些了……”海棠仙子笑了笑,亲昵地携起她的手,“先跟我去见师父吧,是她让我来带你过去的。”   紫游怔了一下,尚未反应过来:“你师父是?”   “当然是少司命了,”海棠仙子嫣然一笑,“你不知道吧?”   “什么?”紫游吃了一惊,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原来少司命竟是你师父?”   海棠仙子看着她惊讶的表情,忍不住莞尔笑起,拉着发愣的人一起走出了独善居。   毓秀宫含香殿内,少司命独自站在满室兰草之中,身上荷衣蕙带,玉佩明珰,气质清雅素净,周身笼罩着圣洁的光环。   海棠仙子与紫游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听见脚步声,少司命转过身看向了她们,目光沉静而悠远。   “师父,她来了。”海棠仙子走上前,躬身为礼。   紫游连忙跟着行礼,毕恭毕敬地道:“紫游见过少司命。”   少司命目光慈和地看着她们,轻轻点了点头。   “那么弟子先告退了。”把人带来之后,海棠仙子随即转身退出,临走时若有深意地看了紫游一眼。   紫游心中有些诧异,懵懵懂懂不解其意。   “昨晚可还住得习惯?”少司命凝视着纯真无邪的少女,眼神分外柔和。   “昨晚?”想起昨夜的事情来,紫游脸上不禁一红,顿时有些心虚,结结巴巴地道,“还、还可以……”   少司命看着她局促不安的样子,和蔼地笑了笑:“在我面前,不用如此拘谨,放松一些。”   “嗯……”紫游轻轻回应了一声,稍稍定了定神,由衷地道,“少司命多次仗义相助,紫游心中不胜感激,在此谢过!”   “你无须谢我,”少司命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其实我也没帮你什么,只不过说了几句公道话而已。”   “即便如此,对紫游来说也是莫大的恩德了。”紫游充满虔诚地看着温柔端庄的女神,语气里带着感激。   “你是个纯真善良的孩子……”少司命赞赏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含有探究之意,“你明知道海棠跟武曲星君之间的事,但在关系到自身安危的时候,却依然守口如瓶没有揭穿他们,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什么?少司命竟然也知道他们两个人的事?紫游不禁愣住,那么自己暗中替他们传递消息、转达信物之事,她是否也知道?   她是海棠仙子的师父,却自始至终并未替武曲星君说一句话,但也没有揭发自己的徒弟,她对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态度?   “我……”紫游迟疑了一下,最终坦率地道,“我不愿看到他们两个受到惩罚。”   “但他们二人违反了天规。”少司命凝视着她,神情有些严肃,“你该知道法不容情的道理。”   “可是……”紫游抬头看了她一眼,嗫嚅,“您不是也没有将此事说破么?”   少司命微微一怔,不由得慨叹了一声,眼神复杂。   海棠和武曲星君之间的事情,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但却没有及时加以制止,反而纵容他们两个继续发展了下去,因为她从来都不觉得爱情是个错误,但是现在这段感情最终酿出了苦果,她不得不反省自己的想法究竟是对是错。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错了吧?在这个法度森严的天界,是容不下俗世的情感的。神不可以有爱情,因为神不能只爱一个人,神要兼爱天地众生,如果心里只装着一个人,又如何能做到公正无私,从而对宇宙万物一视同仁呢?   因此,若要成神成仙,只能断绝情缘,若是舍不得心中所爱,便只能做个凡人罢了,这原本就是一个无法两全的难题。   少司命幽幽叹了一口气,忽然转了话锋:“我今天把你叫来,是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带我去见……谁?”紫游不禁吃了一惊,心中纳闷,不知对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去了你就知道了。”少司命没有多说,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且随我来。”   “哦……”紫游连忙跟了上去,同她一起离开了毓秀宫。   东极之地,烟波浩淼,天地间万千水流在此汇聚,无增无减。   巨大而神秘的无底漩涡在海面上永不停歇地转动着,时隐时现,如同一只洞察玄机的眼睛,深不可测。   紫游跟随少司命飞入了渊深的“海眼”之中,随着涌动的暗流一直下潜。   在没入水中的一刹那,她的身体忽然焕发出紫色的光彩,映照得归墟之下一片通明。   少司命不由得回头看了她一眼,心中似乎有所触动,神思不禁微微恍惚——   记忆中,那样独特的美丽她只在师父的身上看到过,那是能在水中燃烧的火焰,那是能够照破一切黑暗的焰灵之血,哪怕只看上一眼,也会令人终生难忘。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暗流止息的瞬间,少司命并指朝前方一划,刹那间仿佛有一层水之屏障中分开裂,缓缓裸露出隐藏在后面的幽森虚洞,洞口以复杂的结界密封着,神秘莫测。   那里面住着什么人么?谁又会住在这里?紫游好奇地看着那个洞口,心中转过无数念头。   少司命没有去管她,只是凝聚全副心神,以术法破解着洞口的结界。   一刻钟之后,九重结界终于告破,少司命不禁长舒了一口气,眼神复杂变化——没想到一小段日子未见,屏逸的法力居然又增进了不少,以前破解这九重结界,她只需要半刻钟的工夫还不到,现在却……   少司命思量了片刻,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紫衣少女:“跟我来。”   紫游点了点头,跟着她走进虚洞。   沿着狭长幽暗的隧道走了百步之后,眼前霍然开朗,在无数夜明珠的照耀之下,那两口并排放置于洞室中的水晶棺,赫然映入眼帘。   这是……紫游耸然一惊,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这就是我要带你来见的人。”少司命看着她,微微颔首。   紫游心中纳罕,忍不住走上前细看——   那两口水晶棺中分别躺着一男一女,男的身形高大,面容英俊,女的容颜秀美,身姿窈窕,两者虽然逝去已久,但遗体却保存完好,没有丁点儿腐坏,看上去面目如生,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令她倍感震惊的是,那两个人的形容竟然和她有着某种幽微的相似,那是唯有血缘至亲之间才会具有的共通之处。   她怔怔凝视着那两个死去的人,心里莫名一阵剧痛,也不知是为什么,她感觉他们好熟悉,似乎以前在哪里见过……   “他们是……”紫游捂着心口,脸色发白,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他们就是兰煊上神和匀灿上神。”少司命观察着她的神色,幽幽道,“你不是很想知道关于他们的事情么?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一切?紫游一震,瞬地抬起了头。   与此同时,碧霞宫云梦楼上,坐在落花微雨屏风前面,手持牵心玉梨花簪,正在观看虚镜的人大吃一惊,霍然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少司命是兰煊的入门弟子,又是在瀛洲同他一起长大的,关于他身上的弑情咒印、他和兰煊、匀灿的关系,以及他们二人的死因,她几乎全部知晓。   现在,她要把这一切都告诉游儿么?她为何要这么做?   屏逸通过虚镜看着归虚那边正在发生的情景,眉宇间的情绪激烈而又复杂,事已至此,就算他现在赶过去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   或许这样也好,少司命所言,正是他无法对游儿说出口的,关于那些事,游儿迟早会知道,他总不能永远瞒着她。   可是,她知道了以后呢?她会怎么想?又会怎么看他?   一时间,屏逸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手指几度松开又握紧,胸口起伏不定。   他深锁眉头,一瞬不瞬地凝视是虚镜中呈现出来的画面——   “这发簪想必是屏逸送给你的吧?”少司命看着紫衣少女的头上,眼神充满怀念,“这是我师父生前最喜欢的簪子,原本是有一对的,都在屏逸那里珍藏着……”   什么?这居然是……兰煊上神的东西?紫游一震,抬起手将那支簪子从发间拔了下来,垂眸怔怔看着,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原来他真的把我当成了她的影子……”   不,不是的……屏逸看到这里,心头猛地一沉,黯然摇了摇头。   虚镜中,少司命定睛看着紫游手里的发簪,眼神陡然一变,竟是察觉到了上面的咒术,不由得转过头朝着站在镜前的人看了一眼——其实,她根本看不到屏逸,只是感觉到了那双眼睛的存在。   怎么,被她发现了……   屏逸眼神一动,顿时洞察了少司命的心思。   现在,能说的她都已经对游儿说了,没必要再继续看下去,他随即终止了镜照之术,飞身离开了云梦楼。   从归虚上来之后,紫游仿佛丢失了魂魄,神情恍惚。   站在汪洋大海边,少司命回头看了她一眼,不禁有些担忧:“你在想什么?”   紫游郁郁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想一个人在这里静一静,就先不跟您回去了,行么?”   “那便随你吧,”少司命叹了口气,语重心长,“我对你说这些,是希望你能够对他多一些了解,更加客观地看待你们之间的关系,海棠和武曲星君的结局你也看到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难不成你们也要步他们的后尘么?”   “不!”紫游悚然一惊,慌忙解释,“您误会了,我和他并没有……”   少司命心中了然,不由得淡淡一笑:“你们两个靠得越近就越是危险,好好想想我说的话,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紫游脸上阵红阵白,羞愧地低下了头,一时无语。   少司命默默看了她一会儿,开口叮嘱:“我先走了,你也不要在下面滞留太久,记得早些回去。”   “是。”紫游木然点了点头,满腹心事都写在了脸上。   少司命不无担忧地看了她一眼,随即飞身离开。   云天之上,一来一去的两个人不期而遇,同时停在了云端上面,静静对视。   “刚才你都看见了?”少司命直言不讳,先一步开了口。   屏逸蹙眉,面色沉沉,没有说话,心里不知是该怪她还是该感谢她。   “我知道这么做你很可能会怨我,”少司命长长叹了一口气,语气坚定,“但我觉得她有必要知道这些,我只是实话实说,她会有自己的判断。”   “可是听了你说的那些,现在她对我的误会非但没有消除,反而加深了。”屏逸心中气闷,眼神里掠过了一丝责备。   “你这么在乎她,绝不只是因为她的容貌,肯定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少司命若有所思,不由得往前走了两步,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告诉我,她到底是谁?”   屏逸微微一怔,忍不住皱了皱眉:“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   ☆、第九十三章:情动   “不会……这怎么可能?!”少司命摇了摇头,充满怀疑地看着他。   “没有什么不可能……”屏逸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幽沉,“这是个秘密,知道的人极少。”   “秘密?”少司命耸然动容,震惊不已。   屏逸没有多说,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匆匆掠下云端,倏忽消失于烟岚深处。   与少司命分开之后,紫游紧紧握着那支梨花簪子,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向远处的荒野。   起风了,乌云布满了东荒的上空,黑压压地低垂下来,天色晦暗如夜,空中电闪雷鸣,风雨像鞭子一样噼里啪啦抽打在她的身上,却远远抵不过心中的疼痛。   站在道路尽头的悬崖上,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寒冷和孤独,风雨并没有淋湿她的衣裳,可她却在瑟瑟发抖。   眼泪顺着面颊无声地流下,化成一颗颗珠子遗落在潇潇风雨之中,她的身子摇摇欲坠,险些从悬崖上面掉落下去,却忽然被一只手拉到了青绸伞下,拥入了某个人的怀抱之中。   刹那间,满天的风雨仿佛一下子都消失了,一股温暖的气息将她紧紧包围。   她抬起泪眼看着那张清俊的脸,只觉得面前的这个人是如此陌生,好像她从未真正认识过他,她咬了咬牙,奋力将他推开。   屏逸趔趄着倒退了一步,随即又上前将她遮在了伞下。   “我不需要,你走!”紫游伤心地流着泪,胸口起伏不定,猛然间一挥手,顿时有紫色的光华从上方划过,裂帛声在空中响起,那把青绸伞转眼就四分五裂,化成了碎片随风而散。   失去了遮挡,风雨重新落在了两个人的身上,将他们一起吞没。   看着情绪大变的人,屏逸心里一沉,忍不住上前握住了她的肩膀,焦急地解释:“你听我说,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都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可说的?”紫游漠然扭过了头,语气冷淡而疏远,“你误杀了她,心中有愧,一直无法释怀,见我长得像她,便将所有的哀思都寄托在了我身上,掏心掏肺地对我好……”   “不是这样的,”屏逸摇了摇头,焦躁地打断了她的话,“你真的误会我了。”   “误会?”紫游凝视着他,泪眼婆娑,抬手举起了那支簪子,“你为什么要把她的东西送给我,为什么要教我《天上谣》,为什么要把千夜梨种满碧霞宫?为什么我身边所有的一切,都跟她脱不了关系?”   “那是因为……”屏逸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心中痛苦挣扎,眉宇间情绪激烈。   “从头到尾,我在你的心里面何曾有过半点位置?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长了一张和她相似的脸,你心里想的念的都是她,根本就不是我!”紫游失神地看着他,泪水涟涟,嘴边忽然露出了一丝苦笑,“如果没有了这张脸,你还会这么在乎我么?”   说着,她忽地握起簪子往自己脸上狠狠一划,面颊上顿时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瞬间涌出。   “你在做什么?!”屏逸大吃一惊,瞬地扣住了她的手腕,不由得一阵心疼。   “我就是我,我又不是她!”紫游满含幽怨地瞪着他,一字字冷然吐出,语气决绝。   屏逸一脸震惊,胸口剧烈地起伏,看着她流血的样子,既心痛又愤怒,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手上忽然用力一拉把她拽入怀中,低下头吻在了那道伤口上面。   温暖柔软的嘴唇贴上来的刹那,紫游仿佛触电一般,浑身一震,顿时忘记了呼吸。   屏逸一手揽住她的肩背,一手托住她的头,沿着那道长长的伤口,一路亲吻了下去。被他的嘴唇碰触过之后,流血的伤口迅速愈合。   紫游回过了神,奋力地推拒,试图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哪知她越是挣扎,屏逸就抱得越紧,用力得近乎疯狂。   他的吻自上而下经过那道伤痕,最后深深印在了她的唇上。   怀中的少女瞪大了眼睛,惊愕地看着他,一时间连反抗都忘记了。   与她气息相接的一瞬,弑情咒印蓦然在胸前浮现出来,犹如刻在心上的金色年轮,以不易察觉的速度徐徐转动,试图将他满怀的柔情蜜意当场扼杀。   屏逸震颤了一下,不由得皱起眉头隐忍心中的痛楚,但却没有因此而停住动作。   他的吻热烈而又缠绵,气息间隐约带着微苦的药香,因为近来弑情咒印频繁发作,心口时常疼痛不止,他不得不服用了一些舒心理气的丹药来缓解身体的不适。   在他的拥吻之下,紫游面红耳热,呼吸急促,头脑中感到一阵阵的晕眩,浑身酥软如绵,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不由得合起眼睛,放弃了徒劳的挣扎,沉溺在他唇齿间的缠绵之中。   那一刻,肆虐的风雨仿佛从他们身边消失了,唯有彼此的气息互相交融在一起,无边无际。   良久之后,那个绵长的吻终于结束,两个人脸贴着脸,微微喘息。   周围的风雨仍在呼啸,天地间昏暗如夜。   “你,你怎么能对我……”紫游羞涩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眉目中难掩忧虑,“你忘了那个可怕的诅咒啦?”   屏逸心头一动,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睛里面,柔声道:“你心里是有我的对不对?”   “我只是……把你当成恩人而已。”紫游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手将梨花簪递到了他的面前,“这个……还给你。”   “你确定要把它还给我么?”屏逸面色沉沉,没有去接,只是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这可是你生身母亲的遗物,你就不想留下做个纪念?”   “你说什么?”紫游一震,瞬地抬起了头,神情惊愕至极。   屏逸深深叹了口气,凄然道:“我送你玉簪和浣梦笛,教你她喜欢的曲子,尽心传授你焰灵族的术法,不是因为你长得像她,而是因为……你是他们的亲生女儿,是我苦苦等待了十一万年的小师妹!”   ☆、第九十四章:身世   “什么?”紫游心中震动,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不对,你在骗我!我有阿爹阿娘,我清楚地知道他们的事情,何况到现在为止,我刚过五百岁,怎么可能会是兰煊和匀灿的女儿?又怎么可能让你等待了十一万年?”   屏逸深吸了一口气,一字字郑重地道:“你所谓的阿爹阿娘只能算是养父母,你真正的生身父母,是天界赫赫有名的两大战神,是焰灵一族的领袖人物,是将我视如己出的师父和姑姑!”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紫游倒退了一步,还是不愿意相信,充满怀疑地看着他,“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为什么阿爹阿娘从未跟我提起过半个字?如果我不是他们亲生的,他们怎么会对我那么好?”   屏逸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语气微微有些激动:“当年,我曾在师父坐化之前立下过誓言,答应他绝不将你的身世告诉你。可是现在,我不得不说了,我宁可让你知道了恨我,宁可让师父的在天之灵惩罚我,也不愿你再误会我,误会你的亲生母亲。”   “我的身世?”紫游怔怔地看着他,神情惊疑不定,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玉簪。   悬崖之上,屏逸望着满天的风雨沉默了一会儿,眼神变得无限辽远起来,沉沉开口道:“当初,姑姑仙逝之时,腹中已经怀了你,因为有孕在身,也因为怕伤到我,所以在我走火入魔攻击她的时候,她心中顾虑太多,根本就没有用尽全力还手,以至于被我……”   说到这里,屏逸的声音哽住了,心中痛楚难当。   紫游心中惊异,没想到兰煊之死的背后竟然还藏着这么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原来她当时已经有了身孕,导致法力减弱,所以在跟屏逸交手的时候才会落了下风,最终……   “那……那岂不是一尸两命了?”紫游忍不住嘀咕了一声,仍然无法相信,“如果她腹中的孩子是我,不早就被你一起杀了?岂能活到今日?”   屏逸深深凝视着她,沉沉点了点头:“不错,我当时差点连你也一起杀了……”   “什……什么意思?”紫游眨了眨眼睛,刚刚放松的心情顿时又紧张起来。   屏逸蹙眉,无声地叹了口气:“姑姑死后,师父发现她的腹中尚有胎动,于是便将你从她腹中取出。”   “什么?”紫游瞠目结舌,感觉甚是不可思议,“我……不,那个孩子……还活着?”   “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就是你。”屏逸抬眸笃定地看着她,不容她质疑自己的身份,“当时你还太小,胎龄连三个月都还不到,性命十分脆弱,你一脱离母体便缩成了一枚小小的胎珠,因为动了胎气、伤了先天之本,师父将你取出来的时候,你的元神已经出现了溃散的迹象。”   紫游不禁睁大了眼睛,越听越是心惊。   “师父不惜耗尽了毕生的修为,才将你的元神重新凝聚到一起,但即便是这样,你能否活下去也未可知。”屏逸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里满含沉痛,“姑姑去后,师父已决意生死相随,坐化之前将你托付给了我和灵觉,叮嘱我要对你的生死顺其自然,不可强求。”   听到那个名字,紫游不禁神情一动,忍不住问道:“这件事只有你和灵觉知道?”   “是,当时只有我和他知道。”屏逸点了点头,“这是个秘密,我们一起瞒过了父神。”   “原来如此。”紫游喃喃,“也就是说除了你们两兄弟,其他人都不知道匀灿和兰煊还有一个孩子,连你父神都不知道。”   “要是被父神和其他人知道了你的存在,我和灵觉哪还保得住你?”屏逸深切地看着她,关爱之情流露无遗,“你是姑姑和师父留下的唯一血脉,就算是粉身碎骨、违天逆命,我们也要护你周全!”   话音未落,当头一道霹雳轰然炸响,雪亮的闪电瞬间撕裂了晦暗的天幕,照得悬崖上一片通明。   “啊?”紫游吓了一跳,急忙缩进了他的怀里,心中惶恐不安。   屏逸下意识地拥住了她,不快地往九天之上瞅了一眼——显震这个不识趣的家伙,总爱闭着眼睛打雷,也不看看是谁在下面!   “别怕,没事的……今日东荒本该有雨。”屏逸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安慰。   紫游红着脸松开了抱着他的手,低着头后退了两步,窘迫地道:“你……你接着说。”   屏逸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凝视着她:“那个时候,失去了母体的孕育,你陷入了休眠之中,生命处于停滞状态。为了让你好好活下去,我将那枚胎珠吞入了腹中,想用我的身体来供养你。”   “你居然……把胎珠吞到了肚子里?”紫游一脸惊诧,心里觉得有几分好笑,嗫嚅,“要知道那可是会生孩子的……”   “是不是觉得我很傻?”屏逸立刻洞察了她的心思,不由得感慨,“当年,灵觉得知我要做个待产的‘孕妇’之时,差点没笑破肚皮。”   紫游脉脉含情地看了他一眼,低头忍笑——真是难以想象他生孩子会是个什么样子?   “然而,事与愿违……”屏逸摇头,沉沉叹息了一声,“由于你我之间血脉不同,胎珠在我的腹中很不稳定,甚至出现了强烈的排异反应,结果证明我的想法是行不通的。”   “那么,后来呢?”紫游有些好奇了。   “那之后,灵觉劝我把你交给你的姨母孕育,但我舍不得,因为我怕一旦将你交出去,很可能就会彻底地失去你,失去这唯一赎罪的机会。”屏逸面沉如水,清俊的眉目间掠过了一抹感伤,“更何况那时,父神已经决定要将你的族人贬入凡尘,我怎么能让你跟着他们去受苦?所以,我没有答应。”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道:“可是灵觉却背着我偷偷将你送了出去,为此,我跟他第一次大吵了一架。”   “不过现在看来,我倒是应该感谢他。”屏逸不由得苦笑起来,心中百味陈杂。   紫游神情变幻,一时间讷讷无言——如果兰煊腹中的孩子真的是她,那么她跟灵觉的渊源倒是颇深,这一点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屏逸回忆着灵觉曾经对他所说的话:“当时,你的姨母瑾燃接受了你,且在灵觉面前立下誓言,会死死守住这个秘密,她保证她的子孙会将你世世代代地传承孕育下去,直到你降生的那一天。”   “什么?世世代代?”紫游目瞪口呆,觉得这一切太过不可思议。   “不错,世世代代。”屏逸点了点头,解释,“你尚在胎中便已因为我而伤了先天之本,元神虽然被再度聚合到一起,但却十分虚弱,谁也无法预料要经过多久你才能恢复如初,当然也不能确定你最终能否顺利诞生,所以灵觉把你从我身边送走之后,你对我来说,生死未卜。”   风雨之中,紫游怔怔看着他,心中难以置信。   “之后,父神削去了焰灵一族的神籍,瑾燃带着你谪入了凡尘,我一直在暗中密切关注着她的动向,生怕她会有一点闪失。直到有一次海难过后,我彻底失去了她的音讯,怎么找也找不到她了。”屏逸蹙眉摇了摇头,神情凝重,低声道,“但我知道,你还活着。”   “你……是怎么知道的?”紫游转了转眼珠,忍不住问。   “是通过这个。”屏逸神色一凝,瞬地抬起了手,掌心上赫然出现了一颗发光的“珠子”。   那颗“珠子”比鸽卵略小一些,纯白浑圆,几近透明,一缕殷红在其中缓缓游动,发出隐隐红光。   “咦,这是什么?”紫游低头看着他的手心上,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当年,师父将你从母腹取出之时,我趁机将一缕胎血引入了这颗菩提子当中。”屏逸垂眸凝视着掌心上面,“它能感应到你的存在,只要你还活着,光芒就不会熄灭。”   紫游愕然抬起了头,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不服气地咕哝道:“就算是这样……可是相隔了十一万年,你怎么就敢确定我是你要等的那个人?”   “你还是不肯相信?”屏逸无奈地叹了口气,猝然往她身边靠近了一步。   紫游一怔,正想开口说话,忽然看见那颗菩提子红光大盛,开始在他的掌心上剧烈地鸣动起来,转眼便离开了他的手,围饶着她上下飞动,留恋不去。   “奇怪……这是怎么回事?”紫游忍不住抬起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颗发光的菩提子,刹那间,心里竟是掠过了一阵奇异的波动,出现了某种强烈的感应。   她一下子就愣住了,震惊地站在风雨之中,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只有当你靠近它的时候,它才会有所反应。”屏逸审视着她的表情,“除了我,它只会听你的话,不信,你试试?”   “真的?”紫游眨了眨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道,“落到我的肩膀上。”   ☆、第九十五章:情之血火   话音刚落,菩提子便停在了她的肩头,一动不动。   紫游转头看了一眼肩上,不由得动容,想了想又道:“飞到我的头上。”   如此试探了多次,菩提子竟是对她言听计从,无有违逆。   “现在你总该相信了吧?”屏逸定定看着她,目光深沉,“在凡尘的大海之中,你经历过千百代的传承,在这漫长的十一万年里,曾有数不清的养母孕育过你,而你真正的生母却从来只有一个。”   紫游把菩提子握在手里,神情微微有几分恍惚,不由得合起双目,掩住了纵横凌乱的心绪——他说的真真切切,又有证据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相信,她只是……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段身世。   “这个能送给我么?”沉默了片刻之后,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微微哽咽。   屏逸点了点头,涩声道:“你收着吧。”   “为什么会是你?”紫游哀哀地看着他,心痛难忍,眼里不由得泛起了泪光,“我的父母因你而死,我们焰灵一族也是因为你而受尽磨难,最终沦落到了今天这步田地,到如今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   “你不是孤零零的,你还有我……”屏逸上前拥她入怀,用力地抱紧了她,一字一顿,“我愿意用我所有的一切,用我的身体和灵魂,用我全部的爱来赎我犯下的罪,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为什么会是你?为什么会是你!……”紫游痛哭流涕,不停地捶打着他,几近崩溃。   “对不起……”屏逸肝肠寸断,心痛如绞,不由得双眸湿润,剧烈地喘息着,声音低沉而沙哑,“如果你恨我,不能原谅我,那就亲手杀了我,为他们报仇。”   报仇?!怀里的少女猛地一震,不禁哽住了哭声——她的亲生父母都已经原谅了他,她还有什么资格为他们报仇?更何况,他也是身不由己,他经受的痛苦已经够多了……   紫游挣脱了他的怀抱,泪流满面地看着他:“倘若你是为了赎罪,我们之间……还是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屏逸震颤了一下,眼神痛楚至极,只觉得心上像是被猛然间扎了一刀,疼得无法呼吸。   疾风骤雨之中,站在悬崖上的两个人静静对峙着,空中雷声滚滚,闪电明灭,一条看不见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   良久之后,屏逸忽然冲上去抱紧了她,一字字悲声道:“我已经爱上了你!你不能对我这么狠心……”   爱?紫游耸然一惊,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喘息了片刻,忽然奋力地反抗起来,试图挣脱他的怀抱。   两个人推拉纠缠之下,她手中的发簪不慎掉落在地上,瞬间断裂。   屏逸心头一惊,不由得松开了她,低下头错愕地看着地上。   紫游趁机倒退了两步,旋即腾身飞起,箭一般穿过漫天风雨,逃也似地冲向了九天之上。   看着她头也不回地决绝离去,屏逸黯然神伤,缓缓蹲下身,将那两截断裂的发簪捡了起来,紧紧地握在手心里,断裂的簪子戳破了他的手,鲜血滴滴哒哒地流下来,转瞬被雨水冲走。   紫游一口气逃回独善居,刚一冲进门,便再也支撑不住,不由得瘫软在了地上,心力交瘁之下,只觉得胸臆间一阵剧烈翻涌,全身一震,不由得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奇怪的是,那口血一落到地上,随即便毫无征兆地燃烧起来,火焰烈烈,焕发出奇美的紫色光华,一瞬间映亮了她哀伤的眼眸。   “怎么?”紫游吓了一跳,盯着那团燃烧的火焰,不禁张大了嘴巴,身子猛地摇晃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上。   那个瞬间,她陡然想起了什么,不禁神情大变。母亲曾经告诉过她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们这一族,一旦对异性动了真情,身体里流出的血液随时都可化为火焰,灼灼燃烧,焰灵血火也便自然天成。   “不会的不会的……”她惊恐地摇了摇头,失声喃喃,“这怎么可能?”   无色林已经证明了她心无尘念,这才过了多久,现在怎么就……   风悄悄吹入,帘栊叮当作响,她被惊回了思绪,蓦然闻见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不由得转头看向门外,只见那株紫丁香已是满树繁花,一片秀丽迷人的紫色,然而就在短短的几个时辰前,当她从这里走出去的那一刻,树上还只有绿叶……   可是现在,一切都已悄然改变。   天机难测,造物弄人,丁香空结愁绪,落花飘零无主。   她是多么可笑啊,明知道所迷恋的一切都将化为梦幻泡影,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对他动了真情。   碧霞宫。   云气缥缈之中,千夜梨散发着阵阵清香,沁人心脾。   树上的每一朵梨花都会盛开一千个夜晚,时间一到便会随风飘落,永不回头,而新的花朵早已含苞待放,悄然取代了前者的芳华,如此循环更生,花无断绝,就像一重接一重的思念,挥之不去,绵绵无有穷期,才下眉头,却又上了心头。   屏逸斜倚在树下,凝眸看着幻波云池中冒出来的团团云雾,终日借酒浇愁。   那日悬崖一别,她回到独善居之后忽然卧病不起,每天都陷入昏睡之中,沉沉不醒。他明白这是心气郁结所致,没人能够唤醒她,除非她自己破除迷障清醒过来。   每天日落之后,他总会去独善居看她,坐在床边静静守她一夜,直到天色破晓才返回碧霞宫。   眼看着太阳已经落下了三十一次,她门前的丁香花谢了又开了,而她却依然没有醒来。   她还在怨着他么?还是无法面对他么?可知他的心每天都会因她而痛?   醉生梦死之间,屏逸仰起头,将壶中的烈酒猛地灌了下去,酒入愁肠,如同火烧,他皱着眉头,不由得剧烈地呛咳起来。   “别喝了!”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试图夺下他手里的碧玉壶。   “滚!——”屏逸看也未看,扬袖便是一拂。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卫介眼神一凛,急忙闪身避开,刹那间,那一拂之力从他身边一掠而过,砰地击中了身后的一个大石鼓,顿时石头开花,碎屑纷飞。   卫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神情变幻不定——若非刚才及时躲过,现在碎成渣的可就是他了。   “你来干什么?”屏逸皱眉瞥了他一眼,语气冷漠而疏远,“这里不欢迎你。”   “我知道你还在怪我。”卫介黯然叹了一口气,走上前看着日渐消沉的人,涩声问道,“她……还没醒么?”   “你还想对她怎么样?”屏逸恨恨看着他,缓缓从树下站起了身,摇摇晃晃地走到石桌前,将碧玉壶用力往桌上一顿,语气寒峻,“眼前的局面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你心里一定高兴坏了吧?”   卫介看着他那一脸忧愁失意的表情,欲言又止,心里不禁一阵气苦。   屏逸仰起头将壶中所剩无几的酒一饮而尽,随手将碧玉壶一扔,颓然走开。   “你能不能清醒一点?!”卫介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死死拽住了他,声音里满是气恼,“她心里根本没有你!你只是在自作多情!”   他的话是如此尖锐,像利刃一般毫不留情地刺痛了对方。   屏逸晃了晃,垂眸掩住了心伤,猛然推开了他的手:“我怎么样,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   “你……”卫介无奈地叹了口气,忧心如焚,却是拿眼前这个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心里清楚,自从上次那件事之后,屏逸就开始刻意地疏远了他,平时见了他总是爱答不理的,哪怕是当着别人的面也对他冷冷淡淡,丝毫不留任何情面,这段日子两个人的关系迅速跌到了冰点。   他知道,屏逸若是开始讨厌一个人,对那个人便绝不会存有一丝心软。   既然那个小妖精已经搬出了碧霞宫,他也不会再去为难她了,他实在不想让屏逸讨厌他,现在这种待遇就已经让他够受的了。   “以后不要来了,看见你我就生气……”屏逸神色冷冷,没再多看他一眼,漠然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两日后,瑶**善居。   耳边一片嘈杂,远远近近,令人听之头晕目眩。   肃杀的刑场上,剑光一闪而过,在她稚嫩的肩膀上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喷溅出来,在空中化成了紫色的火焰,灼灼燃烧起来。   “你们看!”有人指着那些火焰,高叫起来,“有血为证,她动了凡情!”   周围一阵骚动,有无数个声音开始议论起来,纷纷对她嗤之以鼻。   “没有!我没有!”她被缚在刑柱上,动弹不得,只能抗声分辩。   “还敢狡辩!”对方猛地一挥手,重重打在她的脸上,厉声斥道,“事实摆在眼前,你还不承认?!”   “我没有,我没有!……”她拼命地摇头,泪水自眼角长划而下,一再矢口否认,“我是不会动凡心的!”   “处死她!处死她!”周围的人齐声喊了起来,视她如仇敌。   “不!”她浑身如坠冰窟,因为恐惧而失声大叫起来,“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不能这么对我!”   “处死她!处死她!”愤怒的叫喊声不绝于耳,“违背了天规,就该被处死!”   “不!不要!”她绝望地哭喊着,“我跟你们无冤无仇,求你们放了我吧,我不想死……”   这时,混乱的人群忽然从中分开,让出了一条路,一袭洁净的白袍飘然向她走了过来。   一看到那个人,她的眼神顿时亮起,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云!救救我!救救我!他们要杀我……”   屏逸走到了刑柱前,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被缚在上面的人,漆黑的眼眸幽深莫测:“你明明是喜欢我的,为什么不敢承认呢?”   “我……”她怔了怔,回避着他的目光,惶惑地摇了摇头,“不不!我没有!我是不会动凡心的……”   “是么?”屏逸冷漠地笑了笑,语气里带着讥讽,“既然你对我无心,我为什么要救你?”   看着他那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她一瞬间面如死灰,彻底绝望,全身的血都冷了下去。   “你都听见了?是他们要我杀你的!”屏逸垂眸,看向握起的手,一把利剑顿时出现在掌中。   “不不!”她恐惧地摇了摇头,哀哀地凝视着他,哽咽道,“你怎么能杀我呢?”   “别怪我。”屏逸猛然抬起了手,将剑直直刺进了她的心口。   那一瞬,她全身一震,旋即从梦中惊醒,霍然睁眼从床上坐了起来,剧烈地喘息着,眸中的恐惧和悲伤犹未退去。   “你醒了?”一个欣喜而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唤回了她游离的神思。   她惊愕回头,借着床前雪亮的月光,看到一个憔悴的身影——那人霍然起身,从青玉案边站了起来,情急之下不小心带翻了案上的茶盏,却也没去理会,只是一个箭步冲到了她的床前,充满喜悦地凝视着她。   那袭白袍朗然在目,上面微微流动着月华,在夜色中看去越发显得高洁出尘,只是衣带宽松了许多,已经不如以前那般合体了。   屏逸的额前垂着一丝乱发,看上去稍显落魄颓唐,脸部的轮廓露出了鲜明的棱角,不复以前那般盈润,眉目虽然英俊如昔,却平添了一抹挥之不去的愁绪。   她凝视着那张熟悉而又稍微陌生的容颜,回想着梦中他对自己的冷酷绝情,一时间不由得愁情翻涌,伤心落泪。   屏逸在床边坐下,定定看着她脸上的泪痕,眼神一分分黯了下去,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替她拭泪:“你都昏迷一个多月了,让我好担心……”   一个多月?她不禁愣了一下,心中暗暗惊讶——这一闭眼居然就睡了这么久?他该不会每天都来探望她吧?他真的为她担心么?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拂开了他额前的那缕乱发。   屏逸趁机握住了她的手,将之贴在了自己的面颊上,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睛里。   ☆、第九十七章:幽期秘会   两个人四目相对,温柔的目光纠缠在一起,整个房间里充满了柔情蜜意。   “你瘦了……”紫游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不由得一阵心疼,眼中水汪汪的,流露出绵绵情意。   屏逸见她如此,心中欣喜若狂,忍不住把她拥入怀中,柔声道:“我知道那天你说的都是气话,我是不会当真的。”   紫游怅然叹了一口气,这次非但没有拒绝他的拥抱,反而也抬手抱住了他。   屏逸眼神一动,嘴边不由得浮起了欣慰的笑意。   “你真傻,何苦要如此折磨自己?”紫游把侧脸贴在了他凸显的肩骨上面,温柔地抱着他,喃喃低语。   屏逸胸口一阵剧烈地翻腾,静默了片刻,忽然沉沉道:“失去你,我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紫游浑身一震,瞬地抬起了头,惶恐地凝视着他,心跳不由得停了一下。   屏逸也在看着她,神色郁郁,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犹如无边无际的暗夜。   紫游难过地低下了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心中有巨大的悲伤席卷而来,难以承受。   屏逸握住了她的双手,深深凝视着她,语气殷切:“我不敢奢求太多,只愿每天都能见到你,在你需要的时候为你做点什么,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怨着他,却又深深地爱着他,心中烦恼千丝万缕,纠结如同乱麻。   紫游抬起眼眸,定定看着他憔悴的面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汹涌而来的感情,忍不住仰起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屏逸深感意外,愣了片刻,不由得抬手环抱住她的身体,与之深情拥吻起来,热烈而不顾一切。   那一刻,两个人仿佛一起融化在了温柔的月光里,情意相通,气息相连。   绵深的吻结束之后,紫游软软地伏在他的怀抱中,脸紧贴着他的胸口,倾听他的心跳。   他的心跳得很厉害,却也很欢快,就跟她自己的心一个样。   她能跟他在一起的日子已经不多,以后过一天便少一天,趁着此时他还在她的身边,就让她不顾一切地放纵一回吧。   相爱又能怎么样呢?还是无法在一起。   就像少司命所说的那样,他们靠得越近就越是危险。   一旦有人发现了她的秘密,她就要大祸临头了,那样的话,她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将付之东流。她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再也不想做砧板上的鱼了。   还有那个可怕的诅咒,一直如影随形,偏偏不肯放过他,她宁可让他忘了自己,也不愿见他受苦。   长痛不如短痛,迟早都是要分开的……   与其到了那一天走投无路,不如及早抽身回头,挥慧剑斩情丝。   就这样到此为止吧……   她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泪水从眼角悄然滑落。   屏逸把脸埋藏在她的发丝之间,沉溺在此刻的柔情蜜意当中,竟是真的以为她回心转意了,不由得满怀欣喜。   月轮渐渐西沉,窗外忽已晨光熹微,这一夜竟是如此短暂。   屏逸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怀中熟睡着的人,替她盖好了锦衾。   站在床前,他俯下身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嘴角噙着笑意转身离去。   碧霞宫云梦楼上,看着那道清光自窗外迅即闪入,掌雨使滂沱不禁长长松了一口气,立即从座位上站起身,化出了自己本来的模样。   “辛苦你了,”屏逸落在楼中,看着暂时代替他的属下,微笑点头,“你回去休息吧。”   “她不会是……醒了吧?”滂沱见他与往日有些不同,不仅眼中多了神采,而且脸上也有了笑意,便忍不住问了一声。   “嗯。”屏逸微微颔首,转身走到案边敛衣入座,眼角眉梢都带着一丝喜悦。   “醒了?”滂沱心中大悦,不由得两眼放光,抚掌笑道,“太好了,可算是醒过来了!”   他在心里嘀咕了一声,那丫头再不醒过来,主尊怕是要急疯了。   这些天,屏逸一直阴沉着脸,郁郁寡欢,搞得他们四个都不敢大声出气,再这么下去,他们几个还不得憋屈死?   屏逸瞄了他一眼:“昨晚如何?东君的耳目可有来过?”   “那倒没有,”滂沱摇了摇头,语气轻松,“一夜无事,尽管放心。”   “今晚你继续变作我的样子留在这里。”屏逸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慎重叮嘱,“谨慎一些,不要露出任何破绽。”   “老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滂沱忍不住咕哝了一声,神情苦恼,“属下最近天天晚上都待在这里,闷都要闷死了,下面光打雷不下雨,那些刁民又要骂天了。”   “不愿意就换别人。”屏逸低头浅啜了一口茶水,面无表情地道。   “谁说不愿意了?”滂沱忽地凑上前,隔案夺过了他手中的杯子,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咂嘴回味了一下,悠然笑道,“只要能喝一杯主尊亲手斟的茶,属下干什么都愿意,下不下雨无所谓!”   “没规矩。”屏逸微微蹙眉,白了他一眼,“你现在是无所不为了……”   滂沱放下杯子,倏忽绕到他的身侧,轻轻在他肩头拍了拍,笑得神秘兮兮:“怎么样,挽回小美人儿的芳心了么?需不需要属下帮忙?”   “想去滚钉板就直说!”屏逸将茶壶往案上一顿,蓦地冷下了脸——这家伙蹬鼻子上脸了,居然调侃起他来了。   “属下要是滚钉板去了,那谁来替您守夜、应付东君的眼线啊?”滂沱忍着笑,在他身边弯下腰,附耳悄咪咪地道,“您要是去不了,那小美人儿岂不是要独守空房啦?哎,好可怜哪……”   话音未落,屏逸猛然攥住了他的衣领,沉声斥道:“再敢乱说,当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滂沱吓了一跳,眼睛瞪得溜圆,连忙抿紧了嘴唇,举手投降。   屏逸冷着脸,猛地把他往外一推,旋即从案边站起,转身走入了内室,盘膝打坐。   滂沱趔趄着倒退了几步,站稳脚跟后整了整衣衫,暗自一笑,知趣地退了出去。   ☆、第九十八章:去意已决   时光匆匆,数日弹指一挥。   九重天外,新雨过后,天地一片空濛,目之所及到处都是湿冷冷的,沉寂而萧瑟,就如她此时的心境。   碧湖上的水月亭中,紫游放眼眺望着迷蒙的远天,缓缓地叹了口气,低头凝视着手中的海蓝龙戒。   这枚龙戒是敖显送给她的,他曾经说过,只要对着戒指呼唤他一声,他很快就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方才她已经召唤过他了,如果他没有忘记当初的承诺,那么就一定会前来赴约,可若是他已经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那么,她又该怎么办呢?   她立在亭中胡思乱想着,忽然之间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他来了?她心中一动,瞬地转头看去。   不远处,曲曲折折的浮桥上面,敖显顿住脚步,定睛凝望着亭中的倩影,不由得满怀喜悦,身形一闪,转瞬便来到了她的面前。   彼时,他正在练兵场上检阅三军,听到她的召唤,便放下了手头的事情,匆匆抽身离去,直奔相约的地点而来。   “你终于醒了?你没事了?”西海龙族太子打量着面前的人,神情难掩激动,欣慰地点了点头,“你醒了我就放心了。”   紫游心中一阵感动,诧异地问:“你……你远在西海,怎么会知道我的事情?”   “四海龙王每日都去天庭走动,武曲星君被贬凡尘这么大的事早已众人皆知,我岂有不知之理?”敖显叹了口气,忍不住柔声责怪,“你这个傻瓜,为了别人的事差点把自己也搭了进去。我就知道,他和海棠仙子的事瞒不了多久的……”   “可怜他们就这么分开了……”紫游愀然不乐,感同身受。   “那些王八蛋真是可恶至极,当时我要是在场,绝不让他们这么欺负你!”敖显剑眉倒竖,神情愤慨,又忍不住自责,“只恨我事后才知道,也没来得及帮上什么忙。”   紫游黯然叹了口气,低低道:“其实他们……也没把我怎么样。”   “你是因为被迫搬出碧霞宫才昏迷不醒的么?”敖显关切地看着她,不明就里,“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没……没发生什么。”紫游尴尬地摇了摇头,临时编了个谎言,“我只是……在修炼的时候,分心走岔了真气,受了一点内伤而已。”   “真的?”敖显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半信半疑,“有我西海龙族为你撑腰,你什么都不用怕,谁要是敢来欺负你,我就……”   “真的没人欺负我。”紫游连忙打断了他,低低道,“是我自己笨手笨脚,太不小心了。”   敖显无声地松了一口气,没有再追究下去,停顿了一下,忽然道:“你昏迷的时候,我去过瑶台很多次,可是那边把守森严,独善居周围又布满了结界,少司命怎么也不肯答应让我见你一面,每次我去都被她们挡在了外面……”   “你,你来看过我?”紫游不禁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心中纳闷,“少司命她……从来都没有告诉我。”   “他们都是一副冷心肠、一个德性,我算是看明白了!”敖显说起来便觉得气闷,对天界一肚子的不满。   “也不全是你说的那样……”紫游忍不住辩解,“其实少司命对我还是蛮好的。”   “你呀,就是太天真了……”敖显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不由得安慰道,“搬出碧霞宫也不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没必要难过,反正你又不喜欢他。”   她进入无色林接受检验一事,他也一并听说了,知她心中没有那个人,他真是说不出得高兴,居然有些相信她所说的专心向道的那番话了,虽然在西海非常地思念她,但却很放心。   敖显自顾自地说着,完全不知道那之后发生的种种。   紫游禁不住脸上一红,心虚地低下了头,神情羞惭不安。   敖显眉飞色舞地看着她,含笑道:“你……突然找我来,不会是想我了吧?”   “瞎说什么呀……”紫游难为情地瞄了他一眼,吞吞吐吐地道,“我找你来……是有要紧的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敖显收敛了戏谑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紫游郑重地看着他,毅然道:“我想请你帮我离开天界。”   “离开?”敖显瞪大了眼睛,不由得吃了一惊,“我没听错吧?你不是一直都想留在那里专心向道么?怎么突然……”   紫游低下头,沉沉叹了口气:“那是以前,现在我已经厌倦了那里。”   “不对……”敖显摇了摇头,重新打量了她一下,忖度,“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你不会这样。”   紫游微微蹙起秀眉,面色含忧,没有说话。   “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了?”敖显握住她的肩膀,眼神里满是担心。   “……你别问了好不好?”紫游有口难言,情绪不由得烦躁起来,“反正我就是想要离开,你要是帮不了我,那就算了……”   说着,她便要转身离开。   “我不问就是了。”敖显急忙拉住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离开天界,你想好要去哪里了么?”   紫游顿住脚步,黯然低下了头:“我也不知道。”   敖显摇头叹了口气,皱眉:“你现在已经被册入了天仙籍,想要离开可没那么容易。”   “我知道。”紫游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抬眸看着他,“所以我才来找你帮忙。”   敖显想了想,忽然问:“这件事,云中君知道么?”   他?紫游一震,神情不由得变了一变,郁郁摇头:“我已经不是碧霞宫的人了,没必要什么都跟他说。”   “你们……”敖显端详着她的脸色,觉得有些蹊跷,试探着问,“你们之间是不是闹别扭了?他是不是对你……”   “没有。”紫游断然道,“你别瞎猜了。”   敖显怔怔看着她,觉得这次相见,她似乎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好像……好像是有了什么心事。   常言道,女人心海底针。依他看来,四海再深也不及女人的心思深,现在的她近在咫尺,可他却看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第九十九章:计策   他深吸了一口气,只好言归正传:“想要离开天界,一般来说有三种途径:一,触犯天条,贬谪凡尘;二,沉沦魔道,背叛天庭;三,投奔下界四海龙族或其他自立门户的散仙门下。”   “前面两种途径自然不可取,这第三种嘛……”敖显摇了摇头,沉吟,“改投门户的事情最为人所不齿,你虽然没有拜云中君为师,但毕竟出自碧霞宫,又是在他的斡旋下迁居瑶台,你若改投其他仙人门下,会让他颜面扫地,所以没有人甘愿冒着得罪他和少司命的风险收你入门。”   “那……那该如何是好?”紫游心中不知所措,眉目间难掩忧虑,茫然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有。”敖显低垂着眼眸,静静沉默了片刻,开口吐出了一个字。   紫游一喜,不由得眼神亮起,急问:“什么办法?”   “嫁给我,”敖显凝视着她,郑重地道,“做我的太子妃。”   什么?紫游怔了怔,心中不由得一阵气苦,语气有些不耐烦了:“我在跟你谈正事,你能不能别这样?”   “我没跟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敖显握住她的肩膀,正色道,“龙族与天族通婚早有先例,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你嫁给我,不但能保住仙籍,还能顺理成章地离开天界,这样不好么?”   紫游蹙眉,无声地叹了口气,神情为难:“阿显,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   “我知道你心里面没有我,”敖显微微苦笑了一下,“但我们至少还是共过生死的好朋友,不是么?你放心,这只是个帮你离开天界的权宜之计,是一场有名无实的婚礼,我不会真的要求你做我的妻子。”   紫游心头一动,愕然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两个……假装成婚?”   “对。”敖显点了点头,一脸认真,“这样我就可以顺理成章、风风光光地把你从天界接到西海,至于太子妃这个虚名,你不用太在乎,到了西海之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是不会拘束你的。”   可以这样么?紫游怔怔地看着他,眼神复杂,心中举棋不定——这的确是个逃离天界的好办法,但是这么做的话,会伤屏逸有多深?他可不知道这是假的呀。就算他知道了,恐怕也是难以接受的吧?   她低头咬紧了嘴唇,拼命忍住了眼中打转的泪水,心中剧痛无比。   敖显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充满怜惜,柔声道:“你不用现在就做决定,回去好好想一想再说,无论你是否答应,我都尊重你的意愿,毕竟,这不是儿戏,在别人看来,这场婚事就是真的,我其实也很担心……你会因此而受委屈。”   “真的没有……别的路可走了么?”紫游满脸哀愁,艰涩地问。   敖显颓然叹了口气:“目前我所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些了……”   紫游凝望着湖面上的轻烟薄雾,有些失神,沉默着良久没有言语。   “算了,就当我什么也没说……”敖显不忍心见她如此愁苦,觉得就像是自己在逼迫她,不由得宽慰道,“你再多给我一些时间,容我想想其他办法。”   其他的办法?紫游忍不住长叹了一声,想要事事周全谈何容易?只要这办法能够行得通,就算是很不错了。   “就这样吧……”她苦痛地闭上了眼睛,沉沉点了点头,“我答应和你成亲。”   “你……”敖显不由得动容,胸口情绪一阵猛烈地翻腾,脱口道,“你真的决定了?”   “是,我决定了。”沉默了片刻之后,她终于坚定地回答,眼神空洞,双眸没有一丝光彩。   ——不管这婚事是真是假,一旦背上了西海龙族太子妃的名分,她和屏逸之间就算是彻底完了,再也不会有任何的可能,如此一来,足可让屏逸对她死心,亦足可让所有的爱恋都化为灰烬……   听见她的答复,敖显激动万分,心里翻江倒海,浑身不由得微微发抖。   ——只要她肯去西海,只要她愿意留在他身边,即使这桩婚事有名无实,即使她并不爱他,他也满怀欣喜,甘之如饴。   敖显离开之后,紫游独自在水月亭逗留了许久,直到日暮方才失魂落魄地返回了独善居。   进屋之后,她刚刚带上了房门,还没来得及转身,只听身后窸窸窣窣,突然传来了一阵珠帘的摇曳碰撞之声。   “你去哪儿了?”屏逸拂开帘子,从内室中走了出来,看着她的背影,急切地询问。   他已经在此默默等待了她一个多时辰,盼了又盼,却迟迟不见她回来。   紫游听见他的声音,身子不由得僵了一僵,面对着门停顿了片刻,方才鼓起勇气转过了身。   “我到外面随便走了走……”她低低地回了一声,面无表情,垂着眼帘倦倦地走向一边,自始至终未看他一眼。   屏逸一个箭步上前,猛然拽住了她的胳膊,垂眸端详着她红肿的眼睛,不由得皱起眉头,目光里掠过了一丝惊讶:“你哭过了?”   “我没有。”紫游扭过头,回避着他的眼神,不肯承认。   “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屏逸一把扳过了她的身子,忧心如焚地看着她,“为什么总是这样魂不守舍的?”   紫游听着他充满关切的声音,想到与他分离在即,一时间,刚刚压下去的愁情又被勾逗了起来,瞬间汹涌泛滥。   她咬牙握紧了手指,忍了又忍,却还是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爆发似地哭了起来。   “你,你怎么了?”屏逸大惊失色,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心疼地抱住了她,惶惶不安地问,“是……身体不舒服么?”   紫游呜咽难言,紧紧地搂抱着他的后背,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哭得昏天黑地,浑身颤抖,汹涌而出的泪水很快便将他的衣襟润湿了一大片。   屏逸不说话了,听着耳边回荡的哭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刹时间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弥漫全身。   良久之后,紫游的情绪终于渐渐平复下来,由之前的痛哭变成了轻声的啜泣。   “别哭了……”屏逸轻抚着她的后背,试探着询问,“有人欺负你了么?还是,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   “……没有。”紫游无力地趴在他的肩膀上,脸上泪痕未干,声音微微哽咽,“我只是……有些想念阿爹阿娘他们了……”   屏逸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抚摸着她的头发,眼神里充满了怜爱,叹息般地道:“那么改日,我带你去看他们……”   紫游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不舍地拥抱着他,合眼枕在他的肩膀上,静静感受着他怀里的温暖。   “你今天心口又疼了?”心绪平静下来之后,她猛然察觉到他呼吸中的那股药香,不由得抬起头来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眼中隐约有泪光闪现。   “没事的,我能承受得住。”屏逸却不以为意,冲她笑了笑,柔声宽慰,“不必担心,弑情咒印的威力早已大不如前,现在所带来的疼痛也比原来减轻了许多。”   他明显地感觉到那个咒印的力量已经接近强弩之末了,可是也不知为什么,他隔三差五试了很多次,却还是不能够冲破它的禁锢。   “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紫游沉沉叹了一口气,眉宇间难掩忧愁,抬手轻轻抚摸他的心口,难过地道,“你父神怎么这么狠心……”   屏逸握住了她的手,把她娇小柔软的身体紧紧拥抱在怀里,脸庞亲昵地贴着她的鬓边,柔声低语:“只要有你在我身边,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敖显一回到西海水晶宫,就兴冲冲地直奔凌波殿去找自己的父王。   无奈敖准正在殿内与几个臣工商议要事,敖显不便进去打扰,只好在殿外等候。   本以为过不了多久他们的谈话就会结束,哪知今日的政务似乎特别多,等来等去就是不见那几位臣属出来,敖显在殿外走来走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   见到敖显迫不及待的神情,两个戍守在殿外的甲兵不由得相互对视了一眼,心下暗暗觉得奇怪——今天太阳莫非是打西边出来了?太子殿下一贯心大得很,从来不拿什么当个事儿,天塌下来都能当被子盖,今日却是为何这般心急火燎?   那两个守门的甲兵眉来眼去,暗中猜测着。   约摸半柱香的时间过后,那几个臣工终于从殿中退了出来,敖显早已等得不耐烦了,顾不得他们上前见礼,拔脚一阵风似地冲进了大殿。   那几个大臣见他如此匆忙,不由得面面相觑,张口结舌。   凌波殿内,众臣散去之后,龙椅上的王者不由得放松下来,身体向后倚在了靠背上,合眼揉着太阳穴,意态疲倦。   敖显先是察言观色了一番,随即到桌前斟了一杯茶拿在手里,来到龙椅前面,轻唤:“父王。”   敖准听见声音,重新睁开了眼睛,抬头看向他。   敖显见状连忙把手中茶水奉上:“您喝茶。”   “难得。”敖准略微怔了一下,伸手接过了茶杯,忍不住斥责,“你小子放着那么多事情不管,急火火地跑出去干什么啦?这会儿才回来!”   “儿臣出去是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敖显按捺住兴奋激动的心情,耐着性子回答。   敖准饮了一口茶,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什么事那么重要?”   敖显忽然退后了一步,庄重地跪在地上,向上叩拜:“儿臣想娶一个人,求父王成全!”   “嗬,原来又是为了女人……”敖准似笑非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随手将杯子放回了旁边的桌上,摇头叹息,“你身边的嫔妾也不少了,是该娶个正妃好好管管你了。”   敖显心中一喜,恭顺地道:“父王教训的是,儿臣这次想要娶的就是正妃。”   “哦?”敖准露出了诧异的神情,“说吧,你又看上哪一个水泽女仙了?”   敖显沉默了一瞬,含笑道:“儿臣想娶的是天界的一位仙子。”   “天界?”敖准吃了一惊,不由得往前探了探身子,愕然看着跪在座前的人,“你想娶天族的人为正妃?”   “是。”敖显郑重地点了点头。   敖准深感意外,不由得皱眉:“你到底想娶哪一个?”   “儿臣想娶的人父王也是见过的,”敖显笑了笑,眉宇间掠过了一丝柔情,连语气也变得软和起来,“就是那位在濛沬之渊救过儿臣、帮助儿臣夺回盘龙印的小仙娥。”   “是她?”敖准对那个小姑娘印象非常深刻,顿时便记起了对方,不由得陷入沉思,良久无语。   敖显打量着父亲的神色,忍不住劝说:“她虽然位分不高,但好歹也是由东君亲自册入仙籍。再说了,当初在濛沬之渊,要不是她奋不顾身地杀了苍邪,盘龙印能那么顺利地夺回来么?儿臣能活到现在?人家差点儿把性命都搭进去了,儿臣以身相许,知恩图报,难道不应该么?”   “如此说来,”敖准神情一动,询问地看着儿子,“你娶她纯粹是为了报恩?”   “不不不……”敖显一怔,慌忙摆手,开口解释,“儿臣娶她当然是因为……喜欢她。”   “哼,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敖准蹙眉摇了摇头,“这事成不了。”   “怎么成不了?”敖显一下子就急了,腾地站了起来,气恼地看着父亲,“您为什么不肯答应?”   “你也不想想,那是你说娶就能娶到的人么?”敖准边说边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神情严肃,“其他女子任你挑选,为父都没意见,但她绝对不行!”   “为什么?”敖显不解地看着他,心中气结,大声道,“儿臣谁都不要,只要她!不管您答不答应,儿臣娶定了她!”   “你敢?!”瞪着忤逆的儿子,敖准不由得心头火起,忍不住冲他扬起了手,然而看到敖显无所畏惧、不顾一切的眼神,手停在半空却再也打不下去了。   “您打呀,怎么不打了?”敖显梗着脖子冷笑了一声,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打完了这边,还有这边!”   “小崽子,你翅膀硬了,想气死我啊你?”敖准沉声怒斥,忍不住往他脑门上狠狠戳了一指头。   “您不答应就算了,大不了儿臣自个儿去求东君指婚。”敖显不快地瞥了父亲一眼,毅然转身走下玉阶。   “反了你了!”敖准吹胡子瞪眼,气得浑身乱战,捞起桌上的茶壶就砸了过去,厉喝,“你给我回来!”   敖显耸然一惊,只听“咔嚓”一声,茶壶落在了脚边,顿时便摔了个粉碎。   他不由得停住脚步,往地上睨了一眼。   “你这个逆子!”敖准看着儿子的背影,跌足长叹,“你这不是存心让为父难堪么?”   敖显没有回头,只是悻悻地哼了一声。   敖准怒气冲冲地道:“云中君为了那个姑娘,不惜和大司命公然闹翻了脸,你又不是瞎子,不会看不出那姑娘在他心中的分量吧?你……你这般夺他所爱,却叫为父的老脸往哪儿搁,啊?!”   “这么说,他喜欢的人,儿臣就不能喜欢了是么?”敖显霍然转过了身,一脸怨怒,“可是他能娶她么?他凭什么霸占着她不放?”   敖准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慨叹:“为父与云中君相交多年,情谊深厚,西海每有困厄,他总会仗义援手,不计付出,不居功劳,不图回报,可以说是于我们有莫大的恩德。”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指着对面的人,愤然斥道:“你也不想想,濛沬之渊下面,如果没有他,单凭那个姑娘,能救得了你么?能夺回盘龙印么?”   “一码归一码!您不要老把事情混为一谈!”敖显黑着脸,满腹怨气,凛然道,“哪天他若有需要,儿臣这条命随时可以还给他!”   “你……”敖准咬牙指着他,气得直打哆嗦,差点没把靴子脱下来砸过去。   “紫游现在已经搬出碧霞宫不归他管了。”敖显烦躁地叹了一口气,“更何况,她是愿意嫁给儿臣的,儿臣与她谈婚论嫁,你情我愿,关他什么事了?”   “你说什么?”敖准不由吃了一惊,愕然看着儿子,“她真的愿意嫁给你?”   “当然,要是没有得到她的同意,儿臣怎么敢来求您老人家成全?”敖显苦笑了一下,索性道,“儿臣刚刚外出就是去跟她商量婚事的。”   “嗬!你可真有本事……”敖准从台基上走到了阶下,重新打量了儿子一眼,脸上哭笑不得,“你可真行啊,没经过你老子允许,你就先跟人家私定终身了?!”   “儿臣和她已经……”敖显讷讷低下了头,欲言又止。   敖准怔了一下,皱眉问:“已经什么?”   “……有过肌肤之亲了。”敖显硬着头皮回答。   他生怕父亲不肯同意这桩婚事,于是就信口扯了个谎,给老头子加了一点儿猛料。   “什么?”敖准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顿时气得脸都黄了,差点没背过气去。   敖显看了看父亲的脸色,心中暗笑,低头干咳了一声:“所以……儿臣要是不对她负责,那成什么人了?您说是吧?”   “你个混账东西!”敖准咬牙怒骂,忍不住往儿子身上踹了一脚,“为父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   敖显连忙躲开,敖准一下子踹了空,不由得打了个趔趄,身子一歪险些栽倒,多亏敖显从旁扶了他一把。   敖准站稳脚跟,猛地一拂袖,愤然甩开了他的手。   敖显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口劝道:“父王息怒,当心气坏了身子。”   “你巴不得气死为父,你好来当西海的王。”敖准瞪眼怒斥。   “瞧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敖显苦笑道,“儿臣孝敬您还来不及呢,哪里敢惹您生气?”   “你少跟老子耍花腔!”敖准皱眉瞪着他,若有所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那姑娘接受过无色林的检验,心中并无男女之情,怎么会跟你?”   怎么差点儿忘了这个!敖显心里咯噔了一下,连忙掩饰道:“儿臣和她的事是在那之后才发生的……”   “是么?”敖准深锁眉头,半信半疑。   “父王,您就成全我们吧。”敖显单膝跪地,郑重地道,“儿臣发誓,她是最后一个,以后儿臣再也不会娶别的女子了。”   “哦?”敖准吃了一惊,深感意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就那么……喜欢她?”   敖显轻轻点了点头,一脸认真。   敖准不由得愣住,若有所思地审视着儿子——知子莫若父,他还从未见阿显如此珍重过一个女孩子,如果他们两个成婚之后,阿显能够浪子回头,改过自新,那实在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第一百零一章:抉择   既然那姑娘对云中君无意,情愿和阿显结为夫妻,那么云中君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罢了……”左思右想之后,敖准舒展开眉头,长叹了一声,“为父且厚着脸皮去天界走一趟吧,至于成与不成,那就得看你们两个的缘分了……”   “您答应了?”敖显喜不自胜,顿时两眼放光,感激地道,“多谢父王!”   翌日,太晨宫惠风阆苑之中,东君正在漫步赏花。   西海龙王敖准款步上前,躬身行礼。   “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东君停步注视着他,微微笑起——他独身前来,私下求见,想必不是因为什么公事。   “老臣前来是想为犬子敖显求一桩婚事,还望东君成全。”敖准也不啰嗦,上来就单刀直入。   “婚事?”东君怔了一下,“莫非他想娶天族的女子为妻?”   敖准躬身答道:“正是。”   东君淡淡一笑:“你且说说看,你那宝贝儿子相中了哪位女仙?”   “犬子不才,让东君见笑了。”敖准神色谦恭,斟酌着措辞,“仙女紫游品貌双全,犬子对她一见倾心,有意纳她为正妃。”   东君似笑非笑,对这种俗世间的男欢女爱不置可否,在他心里,早已万境归空,那些红尘中的缱绻儿女情,于他看来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虚幻。   只要天界的仙人恪守天规、不染尘念即可,至于下界,一切自有其运行的秩序和因果,顺其自然也就罢了。   四海龙族虽然位列仙班,也在天庭的管辖之下,但毕竟身处下界,相对来说有着更多的自由,不必遵守那么多天规戒条,男婚女嫁之事于他们而言并非禁忌。   既然敖准开了口,不看别的,看在龙族昔日治水平乱的功绩上,他也是不该轻易拒绝的。   只是这个紫游却有些棘手……她留在天界,始终都会是屏逸走不出的阴影、难以根治的心病,如果把她嫁去西海,倒是可以彻底绝了屏逸的念头。   不过屏逸这么在意她,他若是背地里强行将她许给了西海龙族,怕是不妥。   想到这里,东君别有深意地道:“那个女仙的来龙去脉你该是了解一些的。”   “老臣略知一二。”敖准轻轻颔首,立时便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东君看着开遍苑中的姹紫嫣红,微微沉吟:“本君现在还不能给你答复,须得先问问云中君的意思,那毕竟是从他宫里出来的人,只要他肯点头,本君没意见。”   “老臣明白。”敖准点了点头,若有深意地道,“婚嫁之事讲究的是你情我愿,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要双方当事人都同意才行。只要那姑娘点头愿意,想必云中君不会不答应吧?”   东君心头一动,不禁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只要那个女娃愿意嫁到西海,屏逸有何理由不答应呢?   敖准从太晨宫离开之后,东君随即命人召来了屏逸,将西海龙王为子提亲一事直截了当地告诉了他。   “怎么,连他们西海也算计到我头上了?”屏逸听后又惊又怒,脸上顿时阴云密布,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那样一个用情不专、将婚姻当儿戏的人,居然也敢来觊觎他藏在心窝里的人?若不是怕她不高兴,他绝不会放任敖显三番两次地接近她。那个浪荡子……还真是得寸进尺,什么都做得出来啊。敖准是老糊涂了么,竟然来为那个不肖子提亲?   东君审视着他的表情,淡淡笑了笑,摆手道:“你想多了,什么算计不算计的,不过是为了儿女之事。”   “我是不会答应的。”屏逸阴沉着脸,一字字冷冷吐出。   “先别忙着做决定。”东君打了个手势,平心静气地凝视着他,“两族联姻也算是一桩美事,你何不先去问问那个丫头的意思?要是她没有表过态,敖准会突然跑来求本君指婚么?你是知道的,那个老家伙可从来不会做没把握的事。”   听到这里,屏逸心中一震,瞬间如遭雷击——她表过态?!什么时候?怎么可能?   不会的,她是不会那么做的……她心里喜欢的人明明是他!她怎么可能……   一时间无数念头汹涌而来,几欲将他摧毁,眼前忽然间暗了一暗,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屏逸握紧了手指,神情变幻不定,沉默着不发一语,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东君留意着他的神情,和颜悦色地道:“她留在天界,只是一个没有名位的普通小仙人,但若是嫁去西海,那可就一跃而成为龙族的太子妃了,以后敖显继承了王位,她便是西海龙族的王后,这样的美事搁在面前,她会不动心么?”   她从未喜欢过敖显,怎么会同意嫁给他?屏逸心里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重。   “更何况以她目前的身份来说,已经算是高攀了。”东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语气意味深长,“你若是强行把她留下,阻了她的好姻缘,就不怕日后她怨恨于你?”   好姻缘?屏逸心中揪痛,眼里瞬间掠过了一道雪亮的寒光,他微微咬了咬牙,脸色阴沉得可怕。   东君看在眼里,不禁有几分担忧。   从太晨宫离开之后,屏逸直奔独善居而去。   室内,紫游独坐案前,手里握着画笔,正在绢帛上细细描画着碧霞宫里的亭台楼阁、一草一木。   就在这时,屏逸悄无声息地出现了,站在近旁静静凝视了她片刻,忽然开口道:“你可真沉得住气啊,事到如今还有闲情在这里作画?”   紫游猝然听到他的声音,不禁吓了一跳,手腕一抖,笔险些脱手掉落。   “你,你怎么来?”她转头看着他,眉宇间难掩焦虑和担忧,“青天白日的,你不怕被人发现么?”   “你说,你都背着我做了些什么?!”屏逸一伸手,猛地将她拽了起来,低头紧紧盯着她的脸,眼神里交织着伤心、愤怒还有失望,“西海龙王来向东君提亲了,你不会不知道吧?”   这么快?紫游耸然一惊,心里不禁猛跳了几下,手中的画笔‘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果然!屏逸端详着她的神情,心不由得冷了下去,艰涩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真的答应他了么?”   紫游苦痛地闭上眼睛,从唇齿间挤出了一个字:“是。”   “你,你真的愿意嫁给他?”屏逸心中震动,脸色刷白,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眉宇间的情绪激烈而又复杂。   “是……”紫游低头咬住了嘴唇,泪珠在眼中打转,心痛如绞。   “为什么?”屏逸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明明不喜欢他,为什么要答应嫁给他?你……你不是喜欢和我在一起么?”   紫游咬了咬牙,艰难地说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怎么能和仇人永结同心?”   仇人?屏逸心中一冷,瞬间如遭雷击,不由得黯然失声:“我明白了,原来你还是不能够接受我……”   “如果换做是你,你能接受么?”紫游狠下心,冷冷反问。   “你不接受我也是应该的。”屏逸怔怔看着她,沉默了一瞬,叹息道,“如果你不希望我再来,不想再见到我,以后我绝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你犯不着为了逃避我而去嫁给他!”   “嫁给他有什么不好?既能被划入神籍,又能获得自由和体面的身份,可谓是一举三得。”紫游鼓足勇气,抬起头来看着他,“而你呢,你能给我什么?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真的是受够了……”   屏逸的眉宇间闪过了一阵剧烈的情绪波动,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你不用拿这些话来激我。”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沙哑而低沉,“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害怕我们的事情会败露,害怕诅咒会应验,害怕会给我带来噩运,对么?”   紫游紧锁眉头,满心忧郁烦躁,忍不住大声道:“再这样下去,我们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那你也不用去嫁给他!”屏逸不由得拔高了声音,语气里有压抑不住的愤怒和痛楚,一字字沉声道,“只要我不点头,他休想把你娶走!”   紫游震颤了一下,不由得红了眼眶,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终于忍不住掉下泪来。   屏逸看在眼里,心内陡然一痛,当即错开视线扭头转过了身,沉默着没有再说一句话,拔脚便向外走。   “我现在已经无路可走了!”紫游泪流满面,哭泣道,“你不答应,那我就死在你的面前!”   说着,她手中忽地现出了一把匕首。   屏逸一惊,霍然转身,脚下未动,人已在瞬间来到了她的面前,狠狠扣住了她的手腕。   紫游泪眼朦胧,哀哀地看着他,声音哽咽:“你就放我走吧……我真的不想留在这里了……再这样下去,我会发疯的!”   屏逸蹙眉,心中痛苦挣扎,难以抉择,一时间有无数的话语涌到唇边,却又哽住说不出来。   ☆、第一百零二章:婚嫁   碧霞宫依旧如昔,但因为缺少了她,一切都已黯然失色。   霞光掩映之中,一反往日宁静祥和的常态,整座云梦楼都在剧烈地摇晃震动着,器物撞击破碎的声响从他回来之后就一直没有停止过,无形的风暴骤然席卷了楼中,令偌大的云宫都蒙上了一层肃杀的阴影。   宫中的人噤若寒蝉,纷纷趋避,无人敢靠近那座楼,只有风雨雷电四大神使站在楼下,面面相觑。   “我的天!”滂沱听着楼上惊心动魄的摔砸之声,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主尊这是怎么了?是要把楼给拆了么?”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说风凉话!”显震皱起两道又粗又浓的眉毛,忍不住咕哝。   滂沱不耐地“啧”了一声:“我心里烦着呢,你别打岔!”   “我说你们两个能不能消停一会儿?”飞廉摇了摇头,眉宇间难掩烦忧,“我从未见主尊这样失控过。”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行光仰起头望着动荡不已的楼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心中纳罕,“去了一趟太晨宫,回来就这样了……”   滂沱心急如焚,按捺不住道:“我上去看看!”   “你活得不耐烦啦?”显震耸然一惊,急忙扯住了他的衣袖,压低声音劝道,“你就别上去添乱了,当心主尊一怒之下把你的小命爆掉!”   “闭上你的乌鸦嘴!”滂沱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猛然挣脱了他的手。   “好好好,你去你去……”显震摆了摆手,撇嘴道,“挨了揍别来找我诉苦。”   滂沱扯了扯嘴角,顾不得跟他多说,随即飞身掠起。   他点足落在楼上,站在外前往里面观望了一下,见屏逸的房间里摔砸之声不绝,便大着胆子进入了中厅。   屏逸的房门大敞着,室内的物件七零八落,一片狼藉,全都被砸了个粉碎,就连那架他最喜欢的落花微雨屏风也倒在了地上,化成了碎片。   看着里面的情形,滂沱惊得目瞪口呆,站在他的房门外裹足不前。   好在片刻之后,那里面的人终于安静了下了,似乎是发泄完了心中的愤怒和不甘,室内呼啸激荡的灵力亦随之消失不见。   屏逸站在狼藉不堪的屋子里,脸色煞白,眼神涣散,身形摇摇欲坠。   “主尊!”滂沱见状连忙冲了过去,伸手扶住了他,担忧地道,“您……您没事吧?”   屏逸没有回应,只是一手捂着心口,一手吃力地抬起来撑住了墙面,闭眼隐忍着心中的剧痛,急促地喘息。   “您……您这是怎么啦?”滂沱关切地端详着他,满头雾水,“是谁让您如此不痛快?”   “去告诉东君……”屏逸低垂着眼帘,神情枯寂,声音低沉而无力,“就说我同意了。”   “什么?”滂沱愕然,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他,“您……您同意什么了?”   “只管去说!”屏逸低吼,猛地推开了他的手,气急攻心之下,一口血“噗”地喷了出来。   “主尊!”滂沱大吃一惊,愣愣瞧着他,慌乱地开口应承,“好好好……您别急,我、我这就去见东君……”   说罢,他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房间里面转瞬便陷入了一片死寂。   做出那个决定之后,屏逸似乎是耗尽了毕生的心力,手臂一松,身体便靠着墙面缓缓瘫软了下去。   她说的很对,他能给她什么呢?他既不能娶她,也不能将对她的心意公之于众,他并不害怕那些反对他们的人,但却不能拿她的性命去冒险。   所以,他能做的只有放手,放手让她去飞,让她去过想要的生活,让她留在那个人的身边……   从此以后,他只能和她遥遥相望,隔着海,隔着天,隔着万丈红尘,隔着漫漫无涯的时间……   让疼痛的心,逐渐在思念里沉沦,把所有的感情都深深地埋藏。   银河浩淼,迢迢无际,如霜的月辉倾洒在河面,随着波浪闪耀万里,一起流向缥缈未知的远方。   她又在窗前站了一夜,静静眺望着碧霞宫的方向,心里隐隐期待着什么,然而直到天亮,那个人还是没有出现。   这是她留在独善居的最后一晚,明日她就要嫁去西海了,在离开天界之前,她很想再看他最后一眼,然而三日前他从这里伤心离去之后,便再也没有来探望过她,甚至没有像往常那般隔岸凝视过她一眼。   她木然而立,怔怔凝望着那座寂寥的楼阁,两行清泪无声地长划而下。   此时此刻,她才恍然发现,他若不来靠近她,她竟连他的影子都见不到,原来他们之间已经离得如此遥远,以后天高海阔,她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却是再也回不到他的身边了。   就这样到此为止吧……从今往后,两不相见,各自修行,再无瓜葛。   明月沉没、星辰隐去的一刻,她落寞地收回目光,果决地关上了窗户,与此同时,心里仿佛有一道门也在这个瞬间被彻底封闭起来,再也不会有人知道门后面的秘密。   天亮之后,海棠仙子带着众位仙娥前来为她梳妆打扮,她木然坐在镜子前面,犹如一尊雕像,任凭她们忙前忙后。   平日里,她不打扮自己已是很美丽了,此时被她们认真地装扮起来,简直美得夺人心魄。   ——那是一种别人无法企及的秀逸之美,清柔似水,却又热烈如火,冰清玉洁之中却又隐隐带着一丝稚气。   衣饰穿戴妥帖之后,海棠仙子慎重地打量了她一眼,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紫游嘴边露出了一丝苦笑,觉得无可无不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场婚礼不过是逃离天界的一个幌子而已,何必当真呢?   海棠仙子屏退左右,亲切地握住了她的手,柔声劝慰:“嫁去西海总好过在天界一生孤冷,你要开心一些,我看得出来,敖显对你是真心实意的好。”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怎么会不开心呢?”紫游强笑了一下,深深地看着她,语气惆怅,“只是从此以后,我不得不和姐姐分开了……”   “悲欢离合,概莫能外。”海棠仙子轻叹了一声,笑着宽慰,“往后日子还长着呢,你我总有再相见的时候。”   “嗯,你多保重。”紫游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含笑点了点头,笑容里难掩苦涩。   “吉时快到了,该出去了。”海棠仙子往窗外瞅了一眼,开口提醒。   外面,月神派来的女使已经在催了。   紫游盛装走出大门,在海棠仙子和众仙娥的簇拥下离开了独善居,前去拜别东君和月神。   走进灵霄宝殿的时候,她深吸了一口气,心里不禁有些紧张,她以为屏逸会在那里,然而往左右一看,凡是能在天界排得上座次的神仙几乎都已到场,却唯独缺少了他。   她握紧了手指,胸臆间不由得一阵翻腾——他是恨透了她吧?她就要从这里离开了,他却连最后一面也不肯来与她相见。   卫介应该很高兴吧?眼神里尽是畅快得意,却又含着深深的讥讽。   还有青女,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竟然在此时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简直比出嫁的她还要开心。   作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今她就要离开了,他们终于都能称心如意了……   她按照礼节,在聆听了东君、月神的垂训之后,伏地九拜,行了叩别之礼,然后在海棠仙子的陪伴下款步走出了灵霄大殿。   天阙台上,华美的鸾车已经在等候她了。   她站在车前,朝碧霞宫的方向深深凝望了一眼,那里祥光辉映、云霞缭绕,玉楼金阙历历在目,景象一如初见之时,没有任何改变,然而于她而言,那一切却早已成为了遥遥不可追寻的旧梦。   她痴痴地凝望着那里,不由得怨慕神伤,眼里的光彩瞬间黯淡了下去。   “快上车吧,可别耽误了吉时。”海棠仙子看她两眼发怔,忍不住在她耳边催促了一声。   紫游回过神,定了定心,与她道别之后,转身登车而去。   鸾车终于启动了,彩凤在前引路,仙鹤翱翔起舞,车上鸣玉叮咚,龙旗迎风飘扬。伴车随行的仙娥不停地向空中抛洒花雨,用弥漫的馨香送上深深的祝福。   沿途有仙乐奏响,曲调优美欢畅,醉人心魄,随着清风回旋于云霄之间,远播九天上下。   然而这一切,仿佛都与坐在车中的新嫁娘无关。   紫游神情木然,对周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心中一片迷惘,手在袖子里痉挛地握着浣梦笛,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全是屏逸的音容笑貌,直到分离的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地爱他,这撕心裂肺的痛,怕是永难痊愈了。   鸾车在空中飞驰,载着满怀忧伤的她,驶向缥缈的未来。   三重天外,接亲仪仗浩浩荡荡,竟是一眼望不到头,西海龙族的旗帜插满前路,在天风中猎猎飞舞。   敖显身着锦绣婚服,盛装而来,早已带着一干臣属等候在那里了。   见到鸾车到来,他不禁面露喜色,立刻带人飞身迎了上去。   鸾车稍停,随行的女使齐齐躬身,向尊贵的新郎官行礼祝福。   透过垂落的绣罗帷幕,敖显往车中深深看了一眼,不由得弯起嘴角,喜不自胜。   ☆、第一百零三章:失踪   就在西海龙族太子接到新娘准备返回西海之时,碧霞宫云梦楼上,沉沉昏睡的人终于睁开了眼睛。   因为连日来弑情咒印频繁发作,心痛难以禁受,屏逸不得不服用了大量镇定安神的药,这些药令他一度陷入了昏睡之中。   明朗的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洒在他苍白消瘦的脸上,轮廓分明,如同雕塑。   千夜梨的花香在鼻端萦绕,丝丝缕缕,就像她的气息一样,无处不在。   此时的他,正躺在她房间里的床上。自从那日把自己的住处搞得一塌糊涂之后,他便搬进了对面她曾经住过的房间,这是他唯一的安慰。   意识清醒之后,他霍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您醒了?”端着茶盘刚刚走进来的少年,微微松了一口,终于放心。   屏逸看着贴身侍童,疑惑地问:“我睡了多久?”   “已经有一天一夜了。”谷雨边说边弯下腰,将手中的茶具放到了案上。   “一天一夜?”屏逸扶着额头回想了一下,随即猝然一惊,“那今天岂不是……”   谷雨斟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送到了他的床前。   “她走了么?”屏逸腾地站了起来,急切地问,“现在什么时辰了?她离开天阙台了么?”   “她……”谷雨一怔,神情不由得黯淡了下去,“她早就离开天阙台了,恐怕现在已经到达第三重天了。”   “三重天?”屏逸心里一沉,顾不得多想,整个人骤然化作一道急光,“唰”地从房间里面冲了出去。   ——这一别之后不知是否还会再相见,但愿但愿来得及看她最后一眼。   急匆匆离开碧霞宫之后,屏逸从九霄之上疾掠而下,径直穿过重重云岚,直奔西海而去。   自那日从独善居离开之后,他一直故意躲着不肯与她相见,非是狠心绝情,而是因为他深怕再看她一眼,自己就会反悔做出的决定,只有天知道这三日他是怎么度过的。   此时此刻,他惟愿再看她最后一眼,哪怕只是远远地再看上一眼,便别无所求。   第一重天外,花雨和仙乐飘然远去,空中只有暗香和余音残留。   当他快要追上他们的时候,婚嫁的仪仗队伍已然抵达了西海上空。   敖显在车驾上抬起了戴着龙戒的手,海眼宝石上骤然有灵光一闪,刹那间,碧蓝色的海水霍然从中分开,如同墙壁一般笔直地耸立起来,为尊贵的主人敞开了大门。   浩浩荡荡的队伍一闪而没,西海之门重新闭合,海面转瞬归于平静,仙乐已渺不可闻。   屏逸飞落到海边的礁石上,怔怔凝望着鸾车消失的地方,眼中凄伤弥漫,肠断魂销。   浪花在脚下歌唱,海风在衣上舞蹈,他仿佛化成了石像,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直到暮色笼罩下来,那袭白衣终于飘摇而起,黯然隐没于云天深处。   此时此刻,整个西海龙宫都沉浸在一片热闹喜庆当中。   新婚礼毕,新娘被送去了合欢殿,新郎却不得不留在外殿招待各方来宾。   约摸一个时辰之后,敖显假醉趁机从筵席上离开,想去看望魂牵梦萦之人。   合欢殿内外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侍女们分两列站在廊下,不言不语,见了他竟然也不行礼。   敖显转头瞧了她们一眼,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你们为何不在里面侍候?太子妃她在做什么?”   然而装扮一新的女使们却都没有回应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立着,连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不知是没有听见,还是不晓得该如何回答。   “怎么都不说话?”敖显一怔,不禁露出了诧异的神色,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们,探问,“是太子妃吩咐你们这么做的?”   侍女们仍旧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这丫头跟我打什么哑谜?”敖显奇怪地笑了笑,忍不住嘀咕。   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心中更加纳闷,殿中竟是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他索性推开门走了进去,见殿内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还是之前布置的那般雍容华丽,只是安静得有些诡异,寝室中竟然空空不见人影。   “人呢?”敖显不由得大吃一惊,身子顿时就凉了半截。   他立刻转身冲了出去,对着那些侍女大吼:“太子妃呢?她去哪儿了?”   然而廊下的侍女还是一动不动,无人回答,她们一个个神情凝滞,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看上去仿佛是被抽走了魂魄,一无所觉。   这是……摄魂术?!敖显这才发觉了异常,连忙替她们解除了束缚。   “太子殿下。”侍女们恢复了正常,猝然见他站在面前,不由得一阵慌乱,纷纷躬身行礼。   敖显顾不得礼数,只是急切地问:“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太子妃她人呢?”   “太子妃……不是在里面休息么?”侍女们面面相觑,惊诧莫名。   敖显心里一沉,不禁皱眉摇了摇头——问了也是白问,中了摄魂术之后,她们就跟暂时死去了一样,无知无觉,对身边所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一群废物!”敖显气急,一拳打在了柱子上,沉声怒喝,“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找!”   “诺!”侍女们齐齐低首,惶恐领命。   敖显随即补充道:“暗中找寻,不可惊动了旁人,听见没有?”   此时宾客尚未散去,太子妃失踪的消息若是传扬了出去,西海龙族还有何颜面立足于三界?   侍女们领命离开,逐处找寻。   敖显随即加派了侍卫,在水晶宫中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然而一番兴师动众之后,却还是没有找到她。   她真的失踪了?敖显的心沉了下去,全身如坠冰窟。   她该不会是不告而别了吧?   他早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这桩婚事有名无实,她又有什么可担心的?为什么说走就走?难道她不知道逃婚的后果很严重么?   不对,她绝不可能不告而别,那就是说……她是被人抓走的。   一念及此,敖显心中大震,脑海中瞬间亮起了一道闪电,他急匆匆返回合欢殿,仔细查看了一遍殿里所有的一切,终于发现了那支插在床帐上面的千夜梨。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新房中的陈设一丝不乱,一件东西也没少,唯独多了这一枝素雅的白梨花。   敖显抬手将花取下,脸色阴晴不定,目光复杂变幻。   ——他知道,紫游是为了离开天界才答应嫁给他的,她既然想自由自在地活下去,便绝不会自寻死路选择逃婚,就算她想离开,也绝不会选在新婚当夜,故意令他难堪,更不会不告而别,连只字片语都不留下。   所以,一定是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劫走了她。   那个人进出西海如入无人之境,行事明目张胆却又干净利落,除了那枝千夜梨,竟是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可见其绝非等闲之辈。   他实在想不出,除了云中君之外,还有谁能做出这样的事。   婚宴上,西海龙王听说太子妃无故失踪的消息,当下便找了个借口,在众人的目光下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回到凌波殿后,敖准派人召来了太子。   敖显将手中的花枝递到了父亲面前,神色郁郁道:“她房间里只有这个。”   “千夜梨!”敖准接过,定睛细细看了一眼,蹙眉缓缓摇了摇头,断然道,“绝对不会是他。”   “不是他还能是谁?”敖显冷笑了一声,眼中恨意难平,“对他来说,潜入西海龙宫把人劫走,简直易如反掌,他留下这枝花就是存心想要羞辱儿臣。”   “云中君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当初他既然答应了这桩亲事,现在便断断不会做出这般举动。”敖准摸了摸颔下的短须,忖度,“这么做损人不利己,只会把事情闹大,弄得自己身败名裂,他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糊涂到如此地步?”   “这倒是……”敖显觉得父亲的话有些道理,心中不禁更加疑惑,沉吟,“如果不是他,那会是谁非要跟我西海过不去?”   “你只说对了一半,”敖准看了他一眼,眉目间难掩思虑,“那个人是要跟我们两家都过不去,他留下这枝花便是要故布疑阵,挑拨我西海龙族和云中君的关系,好让我们之间互相猜疑。”   敖准顿了顿,语气忽然出现转折:“但这么做似乎也太过明显了一些,那个人劫走你的正妃,必然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会是什么目的?敖显心中七上八下,如同被火灼烧,担忧地道:“也不知小灯笼现在怎么样了?”   “是生是死,那就要看她的造化了。”敖准长叹了一口气,眼神悲悯。   敖显沉默了片刻,怅然道:“不管这件事跟云中君有没有关系,儿臣且去探探他的口风再说。”   “也好……”敖准微微颔首,“这件事应该尽快让他知道。”   深海之下闹腾了一整晚,而此时的西海岸边天色却尚未放亮。   周遭的渔村一片寂静,那些凡夫俗子仍在睡梦之中。然而此时的西海却不平静,风涛汹涌之中,金光乍现,一条巨龙霍然腾出海面,直飞九天。   敖显冲上天界,不顾礼数,径直闯进了碧霞宫。   “岂有此理,不经通报就敢擅闯!”看着横冲直撞的金色长龙,掌电使行光立在云端,愤然劈落了一道闪电,试图阻住对方。   敖显目光一凛,龙身迅即旋卷绕行,不管不顾,继续朝着云梦楼的方向飞去。   “你给我站住!”行光心头火起,忍不住追上去动起手来,“别以为你是龙族太子就可以在这里放肆!”   空中金光一闪,敖显忽地由龙身幻化为人,一边招架一边大声道:“本太子找云中君有急事,没工夫跟你小子啰嗦!”   两者在空中拳来脚往,追追打打,一时间谁也甩不掉谁,就这样一直从朝华圃缠斗到了云梦楼前。   打斗声惊动了楼上一夜未眠的人,屏逸从内室款款走了出来,负手站在围栏前面,看着空中的不速之客,神情微微变化,目光里掠过了一丝诧异。   他皱了皱眉,出声喝止:“都给我住手!”   听到他的声音,敖显和行光立刻停止了打斗,各自分开。   “主尊,”行光在空中转过身,看着楼上,躬身禀告,“此人擅闯碧霞宫,不听劝阻,属下拦不住他。”   “我知道了。”屏逸递了个眼色给他,声音平平,“你先退下吧。”   “属下告退。”行光俯首领命,不快地瞪了敖显一眼,随即在空中消失。   敖显飞落到楼上,不经对方允许便私自闯进了楼中,匆匆在房间中察看了一番,确定无人之后,方才从里面走了出来。   屏逸负手站在门口,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的无礼之举,冷冷斥道:“你不在西海待着,跑我这里发什么疯?”   “小灯笼不见了。”敖显叹了口气,眉宇间难掩烦忧之色。   “你说什么?”屏逸一愣,蹙眉凝视着他。   敖显如实道:“昨天晚上婚礼结束之后,她被送去了合欢殿,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后,我从宴席上退下来去那里找她,她已经不知所踪了,当时合欢殿内外的女使和侍卫都被下了摄魂术。”   “不知所踪?”屏逸心里一惊,猛然抓住了对方的衣领,冷冷逼视着他,“什么意思?”   “她房间里的东西一件也没少,一件也没有损坏,”敖显定睛端详着他的神色,把手抬了起来,“只是在床帐的一角上多了这个。”   “千夜梨?”屏逸看了看他擎在手里的花枝,眉宇间掠过了一丝诧异,“游儿出嫁之前并未来宫中折取过此花。”   “自然不会是她。”敖显抬了抬眉毛,沉声,“你可看好了,这的确是你宫里的东西,没错吧?”   屏逸面色一凝,再次看了看他手中的花枝,轻轻点头:“千真万确,这就是我碧霞宫中的千夜梨。”   “你承认就好。”敖显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什么意思?”屏逸眉睫一动,瞳孔骤然收缩。   敖显晃了晃手中的花枝:“老实说,这是不是你干的?”   “我?”屏逸不由得变了脸色,微微冷笑,“你怀疑是我偷偷潜入西海带走了她,故意将这花留在了那里?”   “难道不是么?”敖显审视着对方的表情,语气里透着一丝讥讽,“我知道你有这个本事。”   “好一个窝囊废!”屏逸怒极反笑,猛地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眼中怒火熊熊,一字字道,“你自个儿把人弄丢了,反倒来向我兴师问罪,你是来找死的么?!”   ☆、第一百零五章:谍灵   敖显猝不及防,顿时闷哼了一声,半边脸很快便肿了起来,一缕血瞬间溢出嘴角。   “真不是你做的?”挨了揍的人却并无还手的意思,只是忍痛转过头正视着对方的脸,近乎崩溃地吼道,“我真特么希望带走她的人是你!”   屏逸猛然推开了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手指握得咯咯作响,语气里有刀兵出鞘般的锋锐,缓缓道:“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一块一块地拆了你的骨头!”   “呵,你凭什么把一切都怪到我头上?劫走她的人很可能是冲着你来的,别人从这里拿走了东西,你都不知道!”敖显咬了咬牙,愤然将手中的花枝扔到了他的面前,旋即化身为龙,腾空飞去。   屏逸站在楼上,耳边回响着他说过的话,心中波澜起伏,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重。   那颗菩提子已经送给了她,现在唯一跟她有所牵系的东西,便是腰间的这块灵佩。   这块灵佩跟浣梦笛本是由同一块昆山神玉所制成,神玉极富灵性,形断而神连,两者之间灵犀相通,能够感应到彼此。   浣梦笛早已认她为主,与她形影不离,随时供她调用,所以,他大可以利用腰间的灵佩来寻找浣梦笛的下落,找到了玉笛也就等于是找到了她。   念及此处,屏逸从腰间取下了灵佩,以掌力激活了它的灵犀通感。刹那间有无形的触角从中发出,如同千丝万缕,向着四面八方急速延展,在整个三界之内飞快地搜寻着对方的所在。   然而最终,那些触角却是无功而返,并没有查找到目标,这说明浣梦笛已经被隔离起来了,有人刻意切断了她与外界的所有联系。   她真的出事了!   屏逸紧握着灵佩,心顿时跌入了万丈谷底,隐隐感觉到有看不见的阴影已将她彻底吞没。   不管是谁劫走了她,不管她身在何处,他都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她!   他举目凝望着苍茫的远方,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隐约有闪电亮起。   那一刻,他站在万丈楼头,缓缓展开了双臂,身心与**的力量相呼应,顿时,四面八方的灵气向着他奔涌而来,犹如滚滚波涛,迅速汇聚于一身,灵光透体而出,瞬间映亮了翻飞的白袍,照耀得周围一片空明。   紧接着,他拢手于胸前,闪电般结了一个法印,对面的虚空中立刻像水一样波动起来,转瞬之间涌现出了无数人影!   来自**八荒的谍灵若隐若现,重重叠叠,数量多得惊人,乍看上去,他们似乎都是一个模样,但若仔细辨别,却又各不相同。   这些谍者头脑灵活,擅于模仿和变化,能够渗透到三界之中任何一个角落,是侦查消息、刺探情报的顶尖高手。   现在出现的这些只是庞大的谍报网中的一小部分,他们随时待命,以便接受临时任务和替补其他位置上的同伴。   站在最前面的谍灵名唤飘风,身形修长,眉目清冷,行事干脆利落,举止沉稳而不失锐气,是所有谍灵的头目。   在他的带领下,身后所有的谍灵同时向楼上行礼致意,动作整齐划一。   飘风恭声道:“不知主尊召我等前来有何吩咐?”   “去帮我找一个人。”屏逸抬手在虚空中画了一个符咒,符咒完成的刹那,一个紫衣少女的影像凭空出现,美目流盼,巧笑嫣然,栩栩如生。   飘风细细看了一眼,随即将影像收起,请求道:“属下还需要一件带有她气息的贴身之物。”   “这里面容纳了你需要了解的一切。”屏逸随即将一颗透明的珠子隔空传给了他。   飘风接过,拿在手里看了看,眉宇间不禁露出了一丝诧异:“这是一颗泪珠?”   屏逸轻轻点了点头,沉声吩咐:“上至九天,下至九幽,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尽快给我把人找出来!”   “主尊放心,属下必定竭尽所能。”飘风一震,立刻俯首领命。   屏逸补充道:“一有消息,立刻向我禀报。”   “属下谨记。”飘风低首。   屏逸冲着对面打了个手势,神情冷肃。   “属下告退。”飘风会意,随即和身后的谍灵同时消失在了对面。   那些谍灵相当于他的无数双眼睛和耳朵,悄无声息地潜入三界十方的各个角落,犹如瞬间撒开的一张罗网,暗中捕捞着关于她的蛛丝马迹。   西海龙族太子妃在新婚之夜失踪的消息不胫而走,西海龙王父子不得不将事情的原委禀告东君,却唯独略去了千夜梨一节。   天界震动,东君派出了天兵天将,协助西海寻找太子妃下落。与此同时,其余三海龙族也派出了人手,于三界上下打探消息。   然而整整过了四个月,不管是天界还是四海龙族,都没有任何发现,那位新嫁的太子妃就像是忽然间在三界之内蒸发了一样,生不见人,死不见魂,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除此之外,三界之内倒是一片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异样。   长达四个月的搜寻无果之后,大多数人以为那位太子妃恐怕是凶多吉少,说不定早就魂飞魄散无处寻觅了,再这么找下去也只是徒劳,更何况对于天界来说,她存在与否其实并不重要。   东君因此而撤兵罢手,除了西海之外其余三海龙族也停止了搜寻,敖显濒临绝望,却始终不肯相信她已死去。   天上一日,凡尘一年,四个月光阴在天界不过是须臾一瞬,然而人世间却已是度过了漫漫一百多年。   在这凡尘百余年的光阴里,每年在她失踪的那个日子,屏逸总会在西海岸边待上一日一夜,默默面对着那片令他伤心的海,切切盼望着她的归来。   那些谍灵,上穷碧落下至九幽,几乎没有去不到的地方,竟然没有带回她的一丝讯息……   然而他却不相信她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了,现在,他是多么后悔当初做了那个决定,如果他没有放手,如果她没有嫁去西海,也许现在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第一百零六章:扶南   潮去潮来,天上流云无定,岁月悄然吹过花丛,那香气提醒他季节又完成了一个轮回,然而她却还是没有回来。   他又独自走过这个季节,回忆在沙滩上搁浅,定格成一幅幅难忘的画面,思念的潮水去了又来,席卷一切,失去她的悲伤,如风一般无处不在。   只身站在岩礁上,听着海浪在脚底翻涌,眺望海天一色处太阳透过云罅洒落的光影,依稀又会想起她的笑颜。   天地如此高远,就像思念一样无边无际,他走不出这片天地,因为舍不得将她忘记……   这注定又是一个凄清长夜。   他终于在梦里见到了她。梦境中,当他冲过去将她拥入怀抱的时候,她却化成了紫色的烟雾消失了。   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心中悲伤难言,睁眼只见月影摇窗,夜色茫茫,离愁与思念比夜还要浓重,令人难以承受。   他起身下了床,来到紫檀镶银案前坐定,抬手打开了放在上面的精美玉匣。   刹那间,有柔和的光从中发出,一下子映亮了他清俊的面庞。   那里面整整存放着一百零八颗泪珠,每一颗都是由她的泪水凝结而成,虽然大小不一,却是同样的晶莹剔透、圆润明亮,散发着兰草般的气息。   从最初她来到碧霞宫直到她出嫁之前,每次看见她哭泣的时候,他都会悄悄将遗落的泪珠纳入衣袖,回头便存入这个匣子里面,暗自珍藏。   这是她赠给他的一百零八颗相思子,也是用悲伤串成的念珠。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她,想念着那个甜如清露的吻,心魔日归夜遁,无计可消除,怕只怕情孽如九牛而修持如一毛。   紫游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简陋的石床上,身下铺着半新不旧的草席,抬头环顾四周,只见左右都是青灰色的石壁,陈设简单素净,除了最基本的生活用具,别无其他。   奇怪,她怎么会在这个陌生的石窟里面?她记得自己明明是在西海龙宫的合欢殿内。   当时,她将身边所有的侍女都打发到了殿外,一个人独自坐在珍珠床上,看着手中的浣梦笛发呆。   可是没过多久,门忽然间被推开了,她顿时皱起两道秀眉,不耐烦地道:“我不是让你们都出去么?”   然而听到她的话,对方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也并未从房中离开,她心中疑惑,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陌生的人影正站在对面。   那个人不是侍女,而是一个看上去很面生的男子,对方身量颀长,正值青春年貌,面如冠玉,双眉斜飞,身上锦衣华袍,气度儒雅风流,眼角眉梢却带着一丝危险的笑意。   更奇怪的是,站在西海龙宫的合欢殿内,他手里却撑着一把奇特的伞——伞面是淡金色的,绘着大气磅礴的锦绣山河图,而伞的边缘却犹如密集排列的刀尖,隐约闪烁着幽森的寒光,仿佛能够滴下血来。   看着对面的人,她不禁心里一跳,腾地从床上站了起来,质问:“你,你是谁?怎么闯到这里来了?”   然而对方却是气定神闲,只是冲着她微微笑了笑,没有回答,手腕忽地一转,伞面顿时脱离伞柄,朝她飞了过来。   她惊呼了一声,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伞面骤然发出的强光笼罩在了下面,一阵头晕目眩过后便失去了知觉。   那是她在昏迷之前所经历的一切,至于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便不得而知了,醒来的时候,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莫非是那个诡异的男子将她带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   紫游心中纳罕,连忙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只见嫁衣仍然穿得整整齐齐,没有丝毫破损,可是昏迷之前握在手中的浣梦笛却不见了。   糟了!一定是被他拿走了!她心里一沉,瞬地从床上跳了起来。   外室中静悄悄的,听不到有何人声,紫游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游目四顾之下,不见那个诡异男子的踪影,反倒看见一个蓝衣女郎闭目躺在墙角硕大的蛛网上面。   那女子姿容妖娆,满头珠翠,横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看样子似乎是睡着了。   那是……魅婀?!她居然没有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借着洞内昏暗的灯火,紫游终于辨认出了那个女子的面目,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   蛇崖山上,她虽然未跟魅婀正面交锋,但却在暗中见识过那个蜘蛛精的嗜血和残忍,此时想起来,仍会觉得脊背发冷。   “不必害怕,她已经被我封住了神识,对你构不成任何威胁。”有人突然出现在身后,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谁?紫游一惊回头,不禁神情错愕:“是你?!”   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正是那个出现在合欢殿中的诡异男子。   对方看着她震惊的表情,含蓄地笑了笑,不以为意。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把我抓到这儿来?”紫游倒退了一步,定睛打量着对面的人,眼神充满戒备。   “论辈分,你该喊我一声‘叔叔’。”对方含笑看着她,俨然有一种居高临下的长者风度。   叔叔?紫游愣了一下,默默端详着他年轻的面容,暗自猜测他的实际年龄。   看着亭亭玉立的少女,男子一时间忆及故人,不由得慨叹:“想当初我们四大战神何其威风,如今却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四大战神?”紫游心里一跳,愕然道,“你是元极天帝敕封的四大战神之一?”   “不错。”对方点了点头,嘴角浮出了一丝诡秘的笑意,“你猜猜我是谁?”   “这不可能……”紫游摇了摇头,充满怀疑地看着他,“四大战神早已作古,没有一个活着,你一定是在骗我。”   据她所知,四大战神分别是匀灿、兰煊、湘宁和扶南四位上神,其中匀灿和兰煊是她的父母,他们早已仙逝,其余的两位也已经在两万年前的神魔大战中相继死去,湘宁被灵觉所杀,而扶南则是死于屏逸之手。   男子淡淡一笑,不以为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所知道的那些未必就是真的。”   如果他们四人之中真的有人还活着,那么绝不可能是匀灿和兰煊,要么是湘宁,要么是扶南,而湘宁是女子,那么眼前这个活着的人只可能是……   ☆、第一百零七章:恩人仇人   “你,你莫非是……扶南?”紫游瞪大了眼睛,一时之间不敢相信。   扶南的脸上露出了诡谲的笑意:“你的心上人自以为已经将我抹掉了,殊不知这两万年来我一直都活得好好的……”   “你……你居然没有死?”紫游满脸震惊,就像是活见鬼一样,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这位昔日赫赫有名的战神,元极天帝身边的第四护法,背叛天庭投靠灵觉的叛逆,这个一度死在了传说中的人物,此时此刻竟是活生生地站了她的面前!实际上,就算撇开这些不论,单凭那把天罗伞,也足以证明他的身份。   “对,我还活着。”扶南点了点头,温和地看着她,“我与你父亲乃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同袍,知交非一日,你理应唤我一声‘叔父’才对。”   父亲!紫游一震,顿时转了转眼珠,试探道:“你知道我父亲是谁?”   “你的身世我都知道。”扶南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了诡秘的笑意,“甚至连你不知道的事情我也知道。”   “你……你怎么会知道?”紫游大吃一惊,“莫非是灵觉告诉你的?”   “我和帝尊之间没有秘密。”在提到那个人的时候,扶南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异样,声音虽然很轻,却透着一股肝胆相照的意气。   帝尊?紫游心里一跳,他居然称灵觉为帝尊?他们果然是一丘之貉。   她撇了撇嘴,忍不住嘀咕:“反正你和灵觉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人!”   在她心里早已先入为主,认定他们两个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是,我们两个都是大魔头,”扶南冷笑了一声,语气忽然变得严厉起来,“别人都可以这么说我们,但唯独你不能!”   他凌厉地看向了她,目光锋锐,咄咄逼人,仿佛一下子就能洞穿心底。   紫游顿时打了激灵,胆怯地错开了视线,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你在天界才生活了多久,这么快就被那些卫道士同化了?”扶南一步步向她逼了过来,开口讥诮,“你都不知道吧?如果没有我们两个大魔头为你保驾护航,你以为你能活着抵达天河?”   “什……什么意思?”紫游一震,惊诧地抬起头看着他,只见那个高大的身影如泰山压顶一般靠了过来,出于莫名的畏惧,她下意识地挪步后退。   “你怕我?”扶南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惧意,抬手想去触摸她的面颊,“我可是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样在看顾着。”   孩子?紫游下意识地躲开了他的手,神情惊疑不定,心中并未放松对他的戒备。   扶南蹙眉,没有再往前走,只是缓缓收回了手,自嘲般地叹了一口气——自从灵觉被天界封印直到她遇到屏逸之前,这两万年来,一直都是他在暗中守护着她,时间久了,几乎都变成了一种习惯,然而这个小丫头却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扶南看着她,面色和缓下来,忽然问道:“你可知道你的家族为何多灾多难,以至于发展到现在,后裔凋亡殆尽,只剩下你一个么?”   “为……为什么?”紫游心里一跳,不由得疑云暗生。   扶南如实回答:“那是因为元极天帝为了消除焰灵一族所带来的威胁,不惜对你们下了灭族之咒。”   “灭族之咒?”紫游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中惊疑不定,反问,“他不是为了掩盖屏逸犯下的过错,才故意找了个借口把我们贬入凡尘变成鱼类的么?”   “原来屏逸是这么跟你说的?”扶南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紫游一怔,随即摇了摇头:“不是的,他……他并没有和我说这些,这都是我自己的揣测。”   “按照天命,你们早就应该在五万年前一个不剩统统完蛋了,”扶南吸了一口气,神情严肃,郑重地道,“是帝尊和我暗中为你们挡住了一次次灭顶之灾,将你从死亡的阴影里拯救出来。为了改变你的命轨,帝尊更是不惜亲手杀了他的父亲!”   “你说什么?”紫游不禁神色大变,震惊万分,“灵觉是为了我而杀了他的父亲?”   “是,他的确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扶南笃定地点了点头,微微感喟,“因为只有元极天帝彻底消失,你才会有一线生机。”   “你胡说!这不可能!”紫游摇了摇头,眼中充满了质疑,“灵觉他……他明明是为了天帝之位才弑父的!”   “谋取那个位子他有一万种手段,不一定非要弑父,可是想要保住你,元极就非死不可。”扶南扯动嘴角,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千万不要低估了你自己,在他心里,你可比那个位子重要得多。”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紫游心神大乱,一时间不知所措,根本无法接受他的说辞,“他不会是为了我……他怎么可能会为了我……”   是的,那个人对她来说是如此得陌生,如此得遥远,而且从一开始,她就将他视为了敌人,对他的累累恶行深为不齿,所以,他怎么可能会为了她做出那样的事情?   扶南摇了摇头,眉宇间有些无奈,但语气却非常强硬:“不管你相不相信,事实便是如此,你的命是帝尊好不容易才保下来的,你别想和他撇清关系。”   “我……我是不会和你们同流合污的,”紫游握拳,咬了咬牙,明亮的眼神透着一丝决绝,“大不了就是一死!”   “你可真有骨气。”扶南冷笑了一声,打量着自己看顾长大的小女孩,叹息,“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小糊涂蛋?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自己的仇人,却稀里糊涂地恨上了自己的恩人,你到底是哪一边的人,现在心里也该有个谱了吧?”   那些话令紫游深感不自在,她动了动嘴唇,一时无言以对,心中像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   扶南笑了笑,怜悯地看着她:“你害怕自己的秘密被人发现,所以不得不逃离天界,去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我说的对么?”   “你,你怎么会知道?”紫游大吃一惊,不明白对方是如何看破了她的心思。   “我还知道你藏在心里的那个秘密,”扶南顿了顿,嘴角露出了一丝神秘莫测的笑意,“焰灵血火。”   他竟然连这个也知道?紫游心中震动,不由得倒退了一步,惶恐地凝视着对方。   “那天在东荒的悬崖上,你和屏逸两个……”扶南瞥了她一眼,别有深意地道,“我可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一天雨下得很大,屏逸借助雨幕结为屏障,用来掩人耳目,殊不知他当时就隐身在天罗伞下,在附近的雨中看着他们两个呢。   念及那时的情景,紫游不禁神情大窘,忸怩地低下了头,不由得面红耳赤,目光闪烁不定。   “害羞了?”扶南微微一笑,挑起了眉毛,“凡情一动,血火自成,也是时候该把你接回来了。”   紫游蹙眉,愤然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点灯,照路。”扶南握住她的肩膀,轻拍了一下,语气意味深长。   “什……什么意思?”紫游耸然一惊,忽然间心跳加速,隐隐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扶南欣然一笑,眼里有诡谲的光在闪动,一字字道:“意思就是迎接帝尊重临三界。”   “什么?”她心里咯噔了一下,骇然看着他,“你……你要救灵觉?”   “你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么?”扶南缓缓摇了摇头,声音轻寒,“不,游戏才刚刚开始……”   游戏?紫游皱了皱眉,眼神里不由得泛起了一股怒意——在他们这些人的心里,权力的争夺与厮杀竟然只不过是一场游戏?那么什么才是值得认真以对的?   “怎么,他为你默默付出了那么多,你就不想见到他么?”扶南凝视着她,饶有深意地道,“他和屏逸同样优秀,屏逸给不了你的,他都能给。”   紫游心里七上八下,一时间转过无数念头,忧心忡忡地道:“你是想用我来要挟屏逸,救出灵觉?”   “何须那么麻烦?”扶南胸有成竹,唇边露出了自信的笑意,定睛看着她,“有你就足够了。”   “我?”紫游一惊,冷笑道,“我可没那个本事。”   “现在的确是欠些火候,你和你父母比起来简直有天渊之别。”扶南无声地叹了口气,忽然间抬起了手,悠悠道,“所以我得用凤凰胆来帮你补一补。”   “凤凰胆?”紫游一怔,愕然盯着他的掌心上面,只见那件法宝通体火红,灵气四溢,形状酷似人类的眼球。   “凤凰胆是由凤凰涅槃时的灵气所结成,其中蕴含的火炎精华对你来说有奇效。”扶南顿了顿,慎重叮嘱,“记住,进去之后不要与里面的赤炎对抗,要试着把它们与你的焰灵血火融合到一起。”   “不!”紫游摇了摇头,骇然退后,大声反抗道,“我不是不会进去的!你们休想利用我!”   “哼,不听话就要吃苦头。”扶南似笑非笑,眼里闪动着冷芒,手腕一扬,陡地将凤凰胆抛向了空中。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她抬头看时,只见眼前红光大盛,仿佛有灼烈的火焰瞬间奔腾而来,像旋风一样将她整个卷起,刹那间,她尚未来得及挣扎便被凤凰胆吸了进去,如同叶子般轻飘飘地落入了一片红光之中。   抬头不见天日,到处都充斥着火炎精华,一团团的炎气飘浮在周围,像火焰一样跳动着,红光灼灼,不断地释放出滚滚热浪。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抬手抹掉了额上的汗水,只觉得口干舌燥,炙热难耐。   她在里面转了一圈,试图找到出口,然而触目所及尽是数不清的红点,远远近近,看不到尽头,也辨不清方向。   可恶!再这样下去,她真的要变成红烧鱼了……   那个扶南他到底想干什么?说什么灵觉是为她而杀掉了元极天帝,搞不好就是一招坑蒙拐骗的苦肉计,她才不会上当呢!   据说那个家伙的能耐并不比她的亲生爹娘差多少,四大战神的排名先后是按照功劳大小定的次序,扶南虽然排在最末,但本身的实力与前三者其实不相上下,若单论心机之重、城府之深、手段之繁,恐怕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按照典籍上的记载,他是凭着一身出神入化的傀儡术一战成名,从而获得了元极天帝的青睐,被晋封为战神。据说那家伙的鬼点子比他制造出来的傀儡还要多,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要如何才能斗得过那只老狐狸呢?   呃,真是伤脑筋……   紫游沮丧地叹了一口气,索性把衣袖挽了起来,大不了就跟他拼了!   “喂,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她把银牙一咬,梗着脖子扬声大喊,“你听见了没有?快放我出去!”   外面,扶南倒背着手站在洞中,抬头看着悬停在空中的凤凰胆,凝眉不语。   那丫头是不会轻易顺从的,反抗也在意料之中,先磨一磨她的性子再说。   扶南不动声色,负手静观其变。   “哼,你不说话我也知道你在外面,你快放我出去,不然我就……我就毁了你这劳什子!你听见没有?”少女的声音再次传了出来,怒气冲冲。   听到这里,扶南眼神动了一下,微微有些担心,少不得开口劝道:“你可别乱来,你毁不了它,只会伤了你自己。”   “你少吓唬我,大不了我就跟它玉石俱焚!”凤凰胆里面,紫游撇了撇嘴,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玉石俱焚?扶南心里一沉,忍不住皱了皱眉,瞬间感觉有些头大——这丫头看似弱不禁风,实则性子又烈又倔,想要驯服这匹小野马,还真得要下点功夫才行。   迟迟不见对方让步,紫游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双手忽地在胸前交叉,飞快变幻着手势,几缕紫色的光华顿时凭空出现,在面前凝聚生长、蜿蜒萦绕,转眼便结成了一把巨大的剑!   那把巨大的剑围绕着她快速旋转了几圈,蓄满了足够的灵力之后,随即呼啸飞出,唰地射向了斜上方某个位置,撞击声响起的一刻,凤凰胆剧烈地震荡起来。   紫游在里面东倒西歪,站立不稳,只见那把巨大的剑在击中了内壁之后,旋即分崩离析,化成了紫色的光点飞散消失。   她心中不甘,正想再次施展术法,却见周围的赤炎灵气忽然骚动起来,一团团游离的红光纷纷朝着某一点集聚,转瞬便凝结成了一只火红色的凤凰!   火凤凰昂首长鸣,双翅一振,猛然向她飞扑了过来。   不好!紫游倒吸了一口冷气,灵力瞬间在指尖凝聚,即刻做好了与之搏杀的准备。   然而那一刻,有人突然挡在了她的面前,宽大的袍袖一拂,一股风暴陡地凭空卷起,势如迅雷,那只火凤凰微微一滞,转瞬就被打散了架,重新变回了一团团炎气,静静飘浮在周围。   扶南一出手,立刻稳住了局面,一场由她掀起的风波就这么被平息在了萌芽状态。   紫游吐了吐舌,暗自松了一口气。   扶南转过身,冷冷瞪着她,蹙眉:“你是乖乖听话呢,还是想变成任我摆布的傀儡?”   傀儡?紫游悚然一惊,不由得倒退了一步,暗暗咬牙,事到如今,只能跟这个大魔头硬拼了!   她知道他的厉害,因此一出手便用尽了全力,一个个咒术闪电般发出,凌厉的光纵横交错,像利刃一样落在了对方的身上。   “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扶南非但不闪不避,反而迎着她走了过来,衣袍无风自动,周身似是笼罩在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里面,那些凌厉的光击落在他的身上,竟是发出了金铁交击般的清脆声响。   这家伙还真是刀枪不入、坚不可摧啊……紫游且战且退,一番疾风骤雨般的攻击之后,竟是连对方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有伤到。   “你……你别过来!”她颓然停住了手,累得气喘吁吁,“休……休想把我变成傀儡!”   “不想做傀儡?”扶南挑起了眉毛,似笑非笑,“这么说你是愿意乖乖听话喽?”   “你以大欺小,倚强凌弱,算什么战神?”紫游翻了白眼,握拳愤愤道,“简直和臭流氓没什么分别!”   臭流氓?扶南皱起眉头,神情有些古怪——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这般辱骂,真是够新鲜的!   “打不过就撒泼,嘴上功夫倒是一流。”扶南抬手指了指对面的少女,对她的无礼冒犯并不介怀,反倒觉得有几分好笑,“看看你都跟着屏逸学了些什么?绣花枕头一包草,弱得不堪一击,我老人家动动手指就能捏死你。”   “不许你说他!”紫游顿时竖起两道秀眉,愤然作色,“有什么尽管冲我来!”   “我偏要说!”扶南神色淡淡,不紧不慢道,“不只要说,回头还要找他去算旧账。”   旧账?紫游心里一沉,不由得紧张起来,目光焦灼,充满了担忧:“你……你想干嘛?”   “对我而言,从碧霞宫折枝花犹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扶南手指一动,忽地亮出了一枝千夜梨花,“如果我想取他的项上人头,你说会怎么样?”   ☆、第一百零九章:傀儡   “你……你是什么时候去偷的花?”紫游睁大了眼睛,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咬牙恨恨,“你敢动他试试!”   “我有什么不敢的?”扶南摊了摊手,挑衅地看着她,唇边露出了一丝莫测的笑意,“俗话说得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不去杀他,难道还等着他来杀我不成?”   “那我就先杀了你!”紫游奋不顾身地跃起,掌心吐出的火焰瞬间凝成了锋利的短剑,她一边喊着一边对着扶南刺了过去。   “荧火之剑?”扶南站在那里不闪不避,只在一瞬间抬起了手,扣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凝眸看着她手里若虚若实的剑,不满意地摇了摇头,“火候不到,还是太弱了……”   “你呀你,凭这点本事,就想杀我?还是省省吧,免得给你爹娘丢脸。”说着,他忽地抬起另一只手,屈指在剑身上一弹,只听“叮”地一声,那把短剑剧烈地颤动起来,转眼便散了形,化作火焰退入了她的手心。   紫游被迫倒退了几步,方才站稳了脚跟,眼神变得狠厉起来,不甘心地道:“你要是敢动他,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废物小点心,除了会说两句狠话,你还能做什么?”扶南笑了笑,定睛审视着她,语气微微流露出惋惜之情,“真是可惜了……多好的一棵苗子,就这么生生被屏逸给养废了,他舍不得让你吃苦,不忍心放你去冒险,又见不得你受伤,天天把你当宝贝一样供着,你留在他身边,永远也长不大,永远都是个小废物。”   “噫,咸吃萝卜淡操心,要你管?”紫游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双颊飞红,神情羞恼。   “失去了你的音信,屏逸那个大傻瓜不知会有多伤心呢?”扶南平静地笑了笑,对他们的事情洞若观火,不紧不慢道,“你放心,用不着我动手,他一定不会放过他自己,不把自个儿折腾个半死,他怎么向你死去的父母赎罪呢?”   紫游心中隐隐作痛,眉宇间愁情翻涌,低低叹道:“这又不关他的事,他干嘛要折磨自己?”   “就是说嘛,你们两个冥顽不灵的好人凑到了一块儿,小废物加大傻瓜,绝对是古往今来天下无双啊。”扶南若嘲若讽,挑眉戏谑,不知是夸是贬。   “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紫游恼羞成怒,脸色阵红阵白,气得直咬牙,“说什么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根本就是在放屁!哪有把自家孩子往火坑里推的道理?”   “什么?这叫火坑?”扶南摇头苦笑,忽地把手里的花枝丢给了她,“你个不识好歹的小糊涂蛋!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修仙的人削尖了脑袋想钻进来却不能够?白送到你眼前的机会,你居然说这是火坑?要知道,在这里面潜心修炼几个月,抵得上你在外头辛辛苦苦修炼几十年!”   “我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才不会上你的当呢!”紫游把千夜梨抓到了手里,顽皮地吐了吐舌头。   “你不肯听话是不是?好,那我就拿这个去刺激刺激他。”说着,扶南从袖子里抽出了昆山神玉所制的浣梦笛。   笛子已经被他封印,灵性完全被压制住了,无法与她的心念产生呼应。   “哈,果然被你掠走了!”紫游眼神亮起,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去夺,“快还我!”   扶南瞬间飘开了三尺,凤目里闪动着诡谲的亮光,手握玉笛冲她笑了笑:“软肋被我抓在了手里,以后有他受的,为了你,让他往自个儿身上捅刀子他也乐意,你信不信?”   什么?紫游大惊失色,原来这个混蛋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你……你这个疯子,疯子!快把笛子还我!”她一下子跳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去抢浣梦笛,眼神里有烈火般的怒意。   “你若不想让他受苦,那就按我说的去做,不然,我有的是手段对付他!”扶南的声音变得缥缈起来,语气却冷硬如铁,一边说着,他的身形一边急速飘退,最终化成了一个光点消失不见。   紫游愣在了那里,浑身如坠冰窟,剧烈地颤抖着,眼里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   “屏逸……”   六个月后。   空中乌云密布,雷电纵横,大雨瓢泼直下,不停冲刷着万仞绝壁。   在这风狂雨骤的暗夜里,山壁后隐藏的洞窟神秘而宁静,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   扶南趺坐在石案前,凝神聚气,以咒术催动了案上的傀儡鼎。   那只傀儡鼎漆黑如墨,鼎身密密麻麻镌刻着复杂的符咒,虽然小巧如同香炉,但是一眼看进去却是黑洞洞的深不见底,诡异莫测。   在咒术的催动下,黑色的三足小鼎瞬息变大了三倍有余,焕发出幽幽碧光,将整个密室笼罩在了一片青晕之中。   扶南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琉璃瓶,瓶高寸许,里面盛着红色的液体——那是他在紫游昏迷之时,刺破她的指尖采集来的血样。   他拔去了瓶塞,将血样注入鼎中。   怪异的是,血一入内,即刻便化成了烟雾,如同水中散逸的墨,若聚若散,漂浮如缕。   片刻之后,血雾逐渐在鼎的上方凝聚,竟是形成了一个淡淡的人影!起初,那个影子稀薄如同纸片,只是约略具有了一个轮廓,但很快就变得丰满起来,头颈、五官、躯干、四肢一一出现,惟妙惟肖,看上去俨然便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凝眸端详着那个两尺来高的人偶,傀儡师的嘴角浮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神情陶醉。   这个傀儡是他启用了最高阶的人血复制术完成的,是他有生以来所创造的人偶中最为用心的一个,堪称完美的杰作。   傀儡咒术完成之后,他冲着对面轻轻招了招手。那具躯壳仿佛获得了某种指令,立即从傀儡鼎上方飘落到他的身边。   扶南抬起手,并指点在了那个人偶的眉心,刹那间,一道灵光直透颅脑,似是为躯壳注入了某种生机,人偶瞬地睁开双目,眼中光彩流转,身体开始迅速生长,体量大小一直增长到与原主无异,没有任何瑕疵。   “父亲!”完成了最后一个转变之后,傀儡单膝跪地,俯首向面前的创造者致敬。   “好孩子……”扶南伸手轻轻拍了拍傀儡的脸蛋,微笑点头,“还是你比较听话,从现在起你的名字就叫紫影。”   “是。”傀儡低眉垂首,语气虔诚,“紫影愿为父亲付出一切,无怨无悔!”   “乖。”扶南一面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一面将浣梦笛交到了她的手里,“拿着这个……有了它,你的身份越发扑朔迷离,难辨真伪。”   紫影双手接过,凝眸看了一眼浣梦笛,抬头问:“父亲想要我做什么?”   扶南轻挑眉梢,嘴唇翕动,无声地吐出了一串密语。那些密语一字不落地传输到傀儡耳内,在她意识里烙下了深刻的印记,那便是她存在的意义。   听完那些指令,紫影点了点头,美丽的眼睛里瞬间掠过了一道寒光,如同割裂夜幕的闪电。   用不了多久,她便要取代那个人回到众目睽睽之下了,他们,不是正在找她么?   谪仙谷中,风尘混沌,竖立的尖刀漫成狭长的路途,断魂石接连不断地从两侧的险峰上飞落下来,呼啸着砸向一步步走在刀途上的人。   屏逸踩在锋利的刀尖上,缓步向前,任凭穿空飞来的乱石撞上自己的前胸后背,却不用丝毫法力去抵挡。   刀尖刺心,飞石断魂。犯下重罪的神仙会被天庭打入谪仙谷中,接受刀刺石击之刑,若没有数万年的功力作为支撑,很难活着走完这十里刀途。   刀尖扎在足底进而伤及心脉,乱石砸在身躯撞击的却是灵魂。饶是生就金刚不坏之身且修为高深的人,在不以任何功法护体的情况下,难免也会被这谷中的尖刀飞石所伤。   接连被断魂石击中之后,屏逸猛地摇晃了两下,几乎站立不稳,一缕鲜血顺着嘴角长流而下。   然而受伤所带来的痛楚并没有令他止步退却,他继续在密集的刀尖上行走着,任凭空中接二连三飞来的断魂石撞上自己的身躯。   失去她的每时每刻,都是痛苦的煎熬,他唯有通过这样的自我惩罚,才能减轻内心的悲伤和思念,获得暂时的解脱。在以后漫漫无涯的余生里,他知道这种痛苦都将如影随形。   乱石如雨,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瞬间将刀途上的人吞没。   “屏逸!”匆急赶来的人脱口大喝,双臂一震,当即召唤出万千飞剑,将空中乱石纷纷击落。   屏逸闻声不由得顿住脚步,看着身边流窜如鱼群的剑芒,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来者正是神兵阁的执剑上仙卫介,多亏有青鸾带路,他才找到了这里。   半空中人影一闪,卫介倏然落在了他的对面,随即并指一圈,空中的万千飞剑唰地撤回,将他们连个同时包围在了急速流转的剑阵之中,所有落入其中的断魂石,瞬间被凌厉的剑气绞于无形。   ☆、第一百一十章:诛杀令   “让开!”屏逸神色冷冷,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怒意。   “你要往前走,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卫介直直看着他,目光坚定,竟是寸步不让。   “怎么,你怕我会死?怕辜负了父神对你的嘱托?”屏逸冷笑,语气里充满了自嘲的意味,“你忘了,当年空明剑阵中万剑穿身都杀不死我,区区谪仙谷又岂能将这不死之身摧毁?”   卫介深吸了一口气,忧心忡忡地看着他:“那个人已经是西海龙族的太子妃了,她的生死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这样做值得么?”   “不管她身在何处,不管她嫁给了谁,也不管她是不是还活着,”屏逸无声地叹了口气,眉宇间难掩伤感,轻轻道,“我对她的心永不改变,谁也阻止不了。”   “你……你居然真的对她……”卫介动容,颓然倒退了一步,神情凝重,蹙眉摇了摇头,“尘情一动,万劫不复!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万劫不复又怎么样?”屏逸微微挑了挑眉,凛然无惧,声音里满是不屑,“这个云中君我早就做腻了!”   “不行!你不能这么自暴自弃!”卫介语气焦躁,忽地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臂,不由分说地道,“跟我来,我有办法让你忘掉她!”   “我宁可死也决不忘记她!”屏逸愤然一拂袖,猛地甩开了他的手。   卫介趔趄着倒退了几步,站稳脚跟后,震惊地看着他。   “马上给我滚!”屏逸阴沉着脸,厉声怒斥,“我不想见到你。”   卫介正要说话,忽然发现对方的眼神变了一变,表情瞬间凝住。   屏逸微微侧耳,似是在聆听着什么,神态极为专注。   “主尊,有她的消息了。”有风在耳边回旋,那是谍灵传来的幻音密语,只有他能听得到。   他们找到她了?屏逸神色一振,双眸亮如星辰,心中惊喜无比。   他怎么了?卫介愣了一下,端详着对方的表情,不由得心中纳罕。   此时的屏逸哪有心思去理会他,手指一动,顿时有光冲天而起,登时将剑阵打开了一个缺口。   要走?卫介茫然地站在那里,只见眼前白影一闪,屏逸瞬间消失不见。   “奇怪,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走得这么匆忙?”卫介一头雾水,搞不清对方出了什么状况。   罢了,管他是为了什么事,只要他肯从这个地方离开,那就谢天谢地了……   青衣剑仙稍微松了一口气,将空中流转的万千飞剑悉数召回,随即也离开了谪仙谷。   他刚回到神兵阁,东君派来传召的仙官后脚就跟着进了门,他只好随传令官前去面见东君。   耀灵殿中,东君高高在上,面色肃穆,殿中所有的仙侍都已被屏退。   卫介见此情形,料定必有紧要之事,然而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像往常一般向着太阳神座上的人躬身施了一礼。   “叫你来是因为有件事想让你去完成。”东君沉吟,面色凝重,声音听起来有些压抑。   卫介心里一跳,开口道:“您尽管吩咐。”   东君的神色变幻不定:“之前那个失踪的西海龙族太子妃,如今竟然出现在东极山附近,真是蹊跷。”   “她出现了?”卫介一震,眉目间尽是不可思议,“失踪了这么久,她居然还活着?”   他停顿了一下,抬眼看着神座上的人:“敢问东君,这是何时得到的消息?”   “就在刚才。”东君面无表情地回答。   卫介神色一动:“云中君他可知道?”   “你说呢?”东君显然是对那个人的事情早已洞察,“谍灵遍布三界,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的耳目,估计现在他差不多也该得到消息了。”   难怪谪仙谷中他走得那么匆忙,估计就是为了此事吧?卫介顿时明白过来。   东君从座位上长身立起,看着下面的人,吩咐:“这次,你亲自下去走一趟。”   “您是想让属下去东极山把人给抓回来?”卫介一怔,试探着问。   “不,”东君抬了抬手,声音低沉而森冷,“本尊是要你赶在屏逸见到她之前,让她彻底消失!”   彻底消失?!卫介一震,愕然看着上面的人,失声:“您是想让属下……去杀了她?”   东君缓缓点头,眼神寒冷如冰,断然道:“要做得干净利落,斩草除根。”   “可是……”卫介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中进退两难,眉宇间顾虑重重,“如果云中君知道是我……”   “你担心他会报复你?”东君从上面款步走下玉阶,皱眉审视着他,目光严厉。   “不是,”卫介摇了摇头,眉宇间藏着深深的忧虑,涩声道,“我是担心……他会承受不了。”   “受不了?”东君冷笑了一声,语气里透着罕见的怒意,“从犯戒的那一刻起,他就该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原来……您早就知道了?”卫介惴惴不安地低下了头,手心里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你身为他的御守,不能助他斩断情丝避开尘劫,要你何用?”东君神色冰冷,目光充满了责备之意,“当初先帝将你留在他的身边是为了什么,难道你都忘了?”   “属下不敢忘!”卫介立刻单膝跪地,深深俯首,一时间想起先帝的嘱托,深感愧疚——作为屏逸的御守,他的首要职责便是要帮助他斩断一切世俗的羁绊,使其永远不染尘情,可是他却没有做到。   “本尊不愿见他沉沦苦海,天界亦不能失去云中之神,而你的职责就是守护他!”东君审视着面前的人,神情非常严肃,“他现在已经误入歧途,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是该给他敲敲警钟,让他好好清醒清醒了……”   “您说的对。”卫介抬头看着面前的人,终于做出了决定,心中的矛盾挣扎转眼已荡然无存。   东君微微颔首,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   卫介不作声地站了起来,双眸冷冽。   “尽快动手,本尊会设法困住屏逸,为你争取时间。”东君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喟,“事后他若怪罪于你,你就说这是本尊的命令,尽管让他来找我。”   “属下明白。”卫介躬身低首,眼中锋芒乍现,如同刀兵出鞘。   ☆、第一百一十一章:音讯   屏逸在接到消息之后,从谪仙谷急匆匆赶回了碧霞宫,谍灵之首飘风早已等候在幻波云池旁。   千夜梨树下,飘风的身形若隐若现,轻灵若风,宛如幻影一般不真实。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接住了一片飘落的叶子,拿在手里细看了一眼,放在鼻下轻嗅,叶片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在这个地方,小到一片叶子,大到一座宫殿,似乎都可见出云中君的影子,那个令他一直深深崇敬着的人。   “找到她了?”蓦然间,一个清朗的声音飘了过来,隐约带着急切。   “主尊。”飘风一怔,连忙垂下手,向着凭空出现在面前的人躬身行礼,愕然道,“您受伤了?”   ——眼前的这个人面容憔悴,白衣上血迹未干,仿佛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搏杀。   “说正事。”屏逸微微蹙眉,抬手抹去了嘴角的血痕,竟是丝毫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您……您没事吧?”飘风打量了对方一眼,神情关切,语气里流露出一丝惊异,“到底是谁伤了您?能令您受伤的人可不多。”   屏逸不作声地看着他,目光幽冷,脸色沉了一沉,神情微微有些不快。   飘风顿时感到一种威压,沉默了一会儿,不敢再多说其他,只好言归正传:“属下在东极山附近发现了她的行踪。”   “东极山?”屏逸深感意外,神色复杂变幻,“日月所出之地,她去那里干什么?”   “她……”飘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实情,“她在那边一连捣毁了两座太阳神庙,还诛杀了三十三位守庙的祭司。”   “你说什么?”屏逸大吃一惊,毁庙杀人这样的事怎么可能是她做出来的?这太令人匪夷所思了,要知道,那可是反叛天庭的死罪。   “你可看清楚了?确定是她么?”屏逸凝眉看着下属,眼神充满了质疑,心中的欣喜荡然无存。   飘风想了想,慎重地道:“属下能够确定的是,那名女子和您要找的人一模一样,而且她身上的气息和那颗泪珠上的一丝不差。”   人的气息各不相同,这一点无法掩饰,就算其中做了什么手脚,也瞒不过谍灵的嗅觉。   “按道理讲那应该不会有错……”屏逸喃喃,神色复杂,沉沉摇了摇头,“但她绝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   “也许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飘风若有所思,揣测道,“她一连失踪了六个月,在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也许……她已经变了。”   “变了?”屏逸心里一痛,不由得锁紧眉头——这六个月以来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您若想见她,最好尽快动身,迟了的话,她很可能会落入别人手中。”飘风不免有些担心,“属下发现她的时候,东君的眼线以及西海龙族的密探也都在附近盯着,太阳神庙的事情闹得那么大,她的行踪已经暴露无遗,那两拨人随时都会找到她。”   自从紫游失踪以来,西海龙族那边一直都在派人追查她的下落,不曾放弃,至于东君这边,虽然表面上罢手,但他心中早已对此事起疑,所以暗中仍在调查,此时此刻,想必他们也已经得到了消息。   眼下,不管她经历了什么事情,也不管她做错了什么,他只有赶在东君和西海龙族两拨人的前头找到她,才能掌握先机,更好地保护她。   “在我见到她之前,继续追踪,不要让她察觉。”屏逸飞快地思索着,语气慎重,“同时密切关注其他各方的动向,一有消息,随时向我禀告。”   “是。”飘风低首领命,神色恭敬。   在他离开之后,屏逸再度激活了昆山神玉的灵犀通感,无形的触角从中发出,犹如万千游丝,向着四面八方急速延展,在**之内飞快地搜寻着对方的所在。   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灵佩有了鸣动,还发出了亮光,终于感应到了浣梦笛的所在。   “真的是你么?”屏逸凝视着灵佩,眉宇间掠过了一丝复杂的情愫,心中喜忧参半。   “等着我……”他收起了玉佩,正想离开,忽然看见谷雨带着传令仙官向这边走来。   屏逸微微皱了皱眉,只好站住稍待。   “下官奉东君之命,请云中君前往太晨宫议事。”传令仙官来到近前,躬身行礼,“事关西海龙族太子妃,请云中君速速前去。”   屏逸心里一沉,脸色不禁变得凝重起来——东君果然已经得到了消息,不知他要如何处置她?   屏逸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决定先去探一探东君的心思再说。   在传令仙官的陪同下,他一路来到太晨宫的正殿前面。   屏逸正要迈步走进去,只见一个侍从快步迎了出来,行礼道:“神君容禀,东君方才去了璇玑楼,说是会在那里等您。”   “璇玑楼?”屏逸一怔,心下觉得有些奇怪,那个地方是东君静修之所,一贯禁止外人踏入,怎么今天会选在那里见他?   “云中君,请这边走。”传令仙官做了个“请”的手势,在前为他引路。   屏逸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心中纳罕。   当他们来到璇玑楼前的时候,大门‘吱悠’一声敞了开来,东君负手站在里面,周身闪耀着灵光,帝服雍容,神姿英武,不怒自威。   “东君,您找我?”屏逸立在门口,向着里面的人款款行了一礼。   东君转过身来,冲着他点了点头。   屏逸迈步走了进去,边走边放眼环顾楼中,这座楼造型奇特,格局非凡,楼中空旷清冷,一无所有,置身其中有如坠入了无尽的虚空,令人顿生万念俱灰之感,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他实在想不出东君为何要选在这里与他议事。   就在他暗自纳闷之时,只听“唰”地一声,身后楼门忽然闭合,与此同时,对面的人突然化成了虚无缥缈的幻影,瞬间消失。   屏逸神色一动,蓦地顿住脚步,转身看向来处,刚才他经过的那道门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墙壁!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那一刻,整个璇玑楼忽然像陀螺一般急速旋转起来,周围的墙壁发生了怪异地扭曲,忽近忽远,若隐若现,层层叠叠,转瞬便形成了一个牢笼,将里面的人严严实实地围困起来!   “璇玑千重壁?”屏逸目光一凛,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冷声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本尊知道你已经从谍灵那里得到了消息,赶着要去见那个女仙……迫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东君的声音传了进来,他本人其实就站在璇玑楼外,然而那声音听上去却仿佛是从千里之外传来,带着缥缈的回音。   “真是没有想到,您竟然也会做出这样的事。”屏逸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冷若冰霜,语气里带着罕见的怒意,“您困住我,是打算对她下杀手?现在事情尚未查明,您怎么能……”   “本以为将她嫁去西海,便能断了你的念想,可谁知你却是变本加厉,魔障日生,”东君打断了他的话,摇头叹息,“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话?本尊不能再这么袖手旁观了……她,必须死。”   什么?!屏逸大惊失色,身体猛地晃了一晃,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不可以,您不能这样做!”他失声大叫起来,情绪激动,“触犯天规的人是我,您要罚就我!”   “罚你有什么用?治标不治本。”东君苦笑着摇了摇头,语气森寒,“只有除掉她,才能令你彻底死了那条心。”   除掉她?!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屏逸心里一冷,颓然倒退了两步,黑眸暗如长夜,幽深无底。   “从成为云中君的那一天起,数万年来,我为三界鞠躬尽瘁、竭尽所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自问对得起任何人……我从来没有为我自己求过您什么,现在我只求您放过她。”他低低说着,忽然矮下身单膝跪在了地上,向外面的人深深俯首。   “你竟然……”东君透过千重障壁看着他,神情惊愕万分,几乎不敢相信,“心志高洁的云神,竟然为了一个轻如鸿毛的女子,向本尊屈膝低头?这还是原来的那个你么?”   “这才是真正的我,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而不是一个冷冰冰的神!”屏逸霍然抬起头,一字字道,“云中君从来都不是我的梦想,我只想做个凡人。”   凡人?东君一愣,眼神复杂变幻:“你说你要放弃这不死之身,从神变成凡人,是这样么?”   “是。”屏逸神色郑重,毫不犹豫地回答。   “呵……这怎么可能?”东君冷笑了一声,觉得既可气又可笑,抬手指着他,沉声训斥,“你身上背负的可是皇天之血啊,你是被那个女仙迷昏了头么,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在她尚未出现之前,我便存有这样的想法。”屏逸分辩,语调仿佛凝结成了冰,没有任何起伏,“父神他早已知悉。”   “你的父亲都没有容许,你以为本尊会同意?”东君蹙眉,不快地摇了摇头。   屏逸心中沉了一沉,他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   “求您放过她,我愿意答应您的任何条件。”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做出了最后一次妥协。   “任何条件?”东君的神色微微变化,眼神里掠过了一丝讶异,越发坚定了必杀之心,“果然,尘心一萌,种种烦恼自生,只要那个女仙存在一天,你的心就无法平静下来。”   “我不想与您为难,但如果您非要杀她的话……”屏逸咬了咬牙,长身立起,眼中闪动着锋利的冷光。   “你想怎样?”东君眯起了眼睛,脸色瞬间阴沉下去,语气里透着一股威压。   “那就不要怪我……”说着,屏逸手腕一动,飒地抖开了如意流光扇,白袍无风自动,肃杀之气顿时弥漫全身。   东君微微抬了抬眉,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那就试试看,是你快还是本尊派去的人快?”   晨光熹微,朝阳尚未升起,招摇山中一片静谧,唯听得到融水潺湲流淌之声。   山顶太阳神庙的大殿里,诸位祭司在神像前祝祷完毕,正要起身离去,却在忽然间听到了一阵诡异的笛声。   十七位祭司齐齐一震,转头看向彼此,瞬间露出了狞恶的表情,在笛声的蛊惑下,他们将昔日的同伴当做了不共戴天的仇敌,开始激烈地厮杀起来。   神圣的大殿中,眨眼间血肉横飞,景象触目惊心。   听着里面传来的厮杀声,吹笛人的眼中泛起了一丝冷酷的笑意。   无须亲自动手,里面的人很快都会变成死人……杀人毁庙这么大的动静,足以吸引天界众神的注意吧?毕竟,她损毁的可是供奉东君的庙宇,所杀者皆为东君之信徒,先是东极山,然后是招摇山……东君如果知道了这一切,该是何等的震怒啊……   纤纤身影立在房顶一隅,紫色衣裙在晨风中轻轻飘动,残月下吹笛的少女抬眼望向苍穹,眉目肃杀,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笛音未停,神殿中的惨烈杀戮仍在持续,她忽地将音调拔高了许多,想尽快结束里面的厮杀,然而就在这时,空中寒光一闪,有凛冽的剑气迎面袭来。   那一刻,她来不及多想,连忙收笛仰身避开,那柄剑来势汹汹,凌厉非常,青碧色的剑芒一闪,瞬间从她的鼻尖上方疾掠而过,假如方才躲得稍慢了一点儿,此刻她的咽喉早已被一剑贯穿。   笛声蓦然间停住,大殿里正在互相残杀的人一下子脱离了对方的控制,如梦初醒,立刻便停止了打斗,站在那里茫然地看着彼此和地上死去的同伴,完全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殿里的厮杀终于平息,殿外的生死之战却刚刚拉开了序幕。   那柄长剑凌空一个圈转,“嗖”地一声飞回到某个人的手中,残月下寒光流动,杀气凛凛。   来者剑眉星目,一身青衣劲装,英气逼人,面对着她持剑肃立,眼眸冰冷,眉宇间锋芒毕露。   “是你?”通过人血复制术,她拥有了紫游的全部记忆,自然知道对方是谁。   审视着对面的人,她不禁冷哼了一声。   好极了,天界的人终于上钩了,她一连数日下的功夫总算没有白费。   “你居然拿着他送的东西出来行凶……真是胆大包天,自取灭亡!”卫介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浣梦笛,剑眉蹙起,心中有说不出的痛恨。   “既然送了我,这就是我的东西。”紫影冷冷一笑,神色轻蔑至极,拿着浣梦笛不屑地指了指对面的人,“我爱用来做什么就做什么,要你来多管闲事?”   “失踪了六个多月,你竟然变得如此嚣张!”卫介面沉如水,挑眉凝视着她,厉声质问,“是谁给了你这样的底气,西海龙族么?”   紫影冷哼了一声,恨恨道:“别以为我怕你!”   “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样?”卫介冷冷打量着她,目光犀利,带着探究和猜疑,“既然选择嫁去西海,为何要逃婚?既然逃走之后销声匿迹,为何又要出来兴风作浪?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紫影转了转眼珠,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意——蠢材,你都分不清我是谁,还问我想干什么,哼,天界的执剑上仙又如何?在父亲的傀儡术面前,还不是变成了一个瞎子?   “不说也无所谓,反正已经死到临头了。”卫介面容寒峻,眼里蓄满了杀意。   死到临头?紫影心里一沉,愕然脱口:“你要杀我?”   “你犯下此等滔天大罪,难道不该死么?”卫介拿剑指着对面的人,扬起眉头冷冷道,“奉东君之命,特来诛杀你这叛逆!”   “未承想杀我这等小人物还得劳动您的大驾。”紫影冷笑了一声,摇头奚落,“天界当真是没人了……”   “住口!”卫介厉斥,眼里闪过了一抹尖锐的嘲讽,“你也不掂掂自己的分量,凭你也想和天庭斗?可笑!”   “我一介小女子,哪敢跟天斗啊?”紫影狡黠地转了转眼珠,一脸无辜,“我实在是有冤无处诉哇,就算你们不相信我,云中君也会站到我这边的。”   “冤不冤的谁知道?”卫介冷笑了一声,眼中杀机骤涌,“这次别指望他会来救你!”   话音未落,他瞬间闪到了紫影面前,青冥剑疾刺而出,直取心口要害,一上来便是痛下杀手——既然已经在东君面前做出了决断,那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他必须赶在屏逸到来之前杀了她。   然而在一剑刺到的刹那,紫影却突然在对面消失了,眨眼间便已绕到了他的身后,浣梦笛应手而变,蓦然化为利剑,斩向对方后颈。   双方一触即发,顿时陷入你死我活的激战之中。   凭着以往对她的了解,卫介本以为三五回合之内便可轻易取她性命,但令他出乎意料的是,对方竟然在短短数月内功力大增,别说是三五回合,就算是三五十个回合,却也没能伤她一丝一毫。   卫介甚为惊异,但见她身法诡谲,功力邪异,俨然与天界的修为之法迥异有别,绝非屏逸之前所传授。   ☆、第一百一十三章:对战   难道失踪多日,她竟已坠入魔道?假如真是如此,那就更加留她不得了!   一念及此,卫介忽然将手中长剑抛向空中,青冥剑铮然幻化为二,双剑合璧、左右夹击,齐齐攻向对面的紫衣少女。   一百多个回合过后,紫影逐渐不敌,稍不留神,左侧肩头便被锋刃划伤,伤口深可见骨,鲜血随即涌出。   重伤之下,少女只是偏过头,皱眉看了一眼伤处,脸上毫无一丝痛楚之色,而伤口竟是在那转眼一瞥之间迅速自愈!   卫介见状,不由得大吃一惊——短短数月,她的功力竟然已经达到了这种地步?真是不可思议。   作为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她只知道一往无前地执行创造者的命令,而不会感觉到任何伤痛与恐惧。傀儡师的需要,便是她存在的意义。   即使现在处于劣势,她也决没有胆怯和退缩的念头,反而越战越勇,似乎不和对方拼个同归于尽不肯罢休。   看着不顾一切的少女和她那疯狂狠厉的眼神,卫介忽然觉得对方很陌生,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那种感觉很诡异,令他难以捉摸,但他却未曾手软。   紫影一声低喝,挥剑挡住了迎面袭来的一剑,然而另一把空中飞剑却闪电般出现在她的身后,眼瞅着便要将她刺穿,那一剑来得太快,她闪避不及也招架不住。   千钧一发之际,一团金光骤然从天而降,灭魂剑铿然击在了青冥剑上,瞬间迸发出炫目的火花!   青冥剑顿时被击退,双双返回主人身边。   “阿显?”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紫影的眼神亮了一下,脸色微微变化,却并没有流露出喜悦之情。   西海龙太子一接到消息,便立刻抛下了手头的事情,率领属下风尘仆仆地赶来了招摇山。   “快让我好好看看你!你让我找得好苦……”敖显定睛打量着她,心中激动万分,眼神里充满关切,高兴得连声音都在颤抖,忍不住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几个月你都去哪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说来话长。”紫影黯然叹了口气,“多亏你及时赶来了,再晚一步,恐怕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用怕,无论发生什么事,本太子都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敖显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随即冷冷看向卫介,目光犹如刀锋。   “太子来得可真是时候……”卫介挑了挑眉,眼神里掠过了一丝讥讽。   “管你是什么执剑上仙,敢动我的人,本太子跟你没完!”敖显咬牙切齿,一脸怒容。   卫介不屑地笑了笑,板起了脸:“本上仙特奉东君之命,前来诛杀叛逆,你敢违抗帝令?”   “少拿东君来压我!”敖显愤然啐了一口,悻悻道,“你说谁是叛逆?”   “焚毁太阳神庙,诛杀神的祭司,藐视天庭,出言不逊,不是叛逆是什么?”卫介阴沉着脸,声音寒峻,语气尖锐,“她可是你的太子妃,怎么,你们西海是想跟着她一起造反么?”   “……他说的那些是真的么?”敖显皱了皱眉,转头看着身边的人,面色有些凝重,“那些事……真的是你做的?”   “我若不杀他们,他们便要杀我。”紫影抗声分辩,“我们成亲的那天晚上,就是那些祭司鬼鬼祟祟将我劫走,他们非说是我盗走了圣火,将我囚禁在诛妖井中一连拷问了好几个月,我是九死一生才好不容易从东极山那边逃出来的,可谁知又遭到了这边祭司的追杀。”   “竟有这样的事?”敖显惊诧万分,恨恨道,“原来是他们干得好事!”   “一派胡言!”卫介厉斥,“就算圣火失窃,神庙里的祭司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私自跑去西海抓人?你分明是在信口雌黄!”   “这其中的缘故,你应该去问那些混蛋才是!”紫影剜了对方一眼,冷笑,“我不明不白受了这场冤屈,你却赶着来杀我灭口,是何道理?莫非这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好一副颠倒黑白的伶牙俐齿!”卫介怒极反笑,声音里充满了不屑和嘲讽,“谁心中暗蓄阴谋谁自己清楚!”   敖显心中惊疑不定,但却仍是一力回护着她,沉着脸道:“总之,事情尚未查明之前,谁也不准动她。”   “事情不是明摆着的么?一目了然。”卫介挑了挑眉,嘴角浮起一丝讥笑,“只有你色令智昏,甘心受其蒙蔽!”   “你说什么?”敖显的眼神顿时变得锐利起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还以为我龙族是好欺负的!”   说罢,敖显蓦地冲着对面抬起了手腕,海眼龙戒骤然亮起,一道蓝光瞬间释放,转眼化成无数利箭,纷纷射向对方。   卫介身形连闪,躲过一两拨光箭之后,忽地双臂一震,即刻召唤出了万千飞剑。   箭与剑在空中对撞交击,金铁之音不绝于耳,两股凌厉的气劲来回激荡,如同澎湃翻卷的洪流,所有飘落其中的叶子,立刻被化于无形!   此时的璇玑楼中,壁立千重,幻影幢幢。   如意流光扇平平打开,在空中急速飞旋,发出耀目的光华,一道道闪电从扇面发出,向周围辐射出去,如同纤细的藤蔓飞快地攀爬上了一重重障壁,瞬间便布满了整个墙面!   屏逸趺坐在地,双目合起,运功催动着头顶上方的如意流光扇,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不断渗出。全身灵力急速流转之下,衣袂仿佛灌满了风,鼓胀而起,猎猎飘动。   闪电在空中蜿蜒蛇行,如同分裂的枝杈,明灭不定,将周围的屏障一一撕裂。   然而在璇玑幻壁不断消失的同时,又有新的幻壁犹如雨后春笋一般不断涌现出来,重叠林立,密密层层,将他包围其中。   幻壁涌现得越来越急,如意流光扇旋转的速度更是快得不可思议,扇面上灵力汇聚,闪电霍霍发出,密集如网,纵横交织,在幻壁间游走攀爬,迅若疾风。   ☆、第一百一十四章:伤心欲绝   屏逸知道,只有破壁的速度胜过这璇玑幻壁涌现的速度,他才能从璇玑楼中闯出去。   当最后一面墙壁破碎消失之时,四周的重重幻影皆已不复存在,璇玑楼终于停止转动,大门重新出现,霍然洞开。   就在这一刻,如意流光扇反跳入手,屏逸化作一道光,瞬间从楼中掠出。   东君负手立在廊下,凝眸望着那道疾光远去,心中既惊且叹——真是不可思议,他竟然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就从楼中走了出来,果然是后生可畏啊……   只是,现在赶去招摇山,恐怕为时已晚。   东君胜券在握,悠然一拂袍袖,把手背在了身后,嘴边有笑意缓缓浮现出来。   太阳升起在招摇山上,驱散了林间的轻雾。   山中剑气弥漫,万千飞剑在空中呼啸流窜,将阵中的两人死死困住。   敖显和紫影并肩在剑阵中冲杀,两人身上皆已有多处剑伤。   卫介面对眼前的局势,心中禁不住有些焦躁。   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而他却尚未得手,离开天界之前,屏逸已经获知了她的消息,至于东君能困住他多久还未可知,万一……   不行,他必须尽快除掉她,迟则生变!   念及此处,卫介定了定神,蓦地抬手在胸前结了一个御剑印。   手印结成的刹那间,对面的万千飞剑立即出现了奇妙的变化!   鱼群般庞大的剑阵逐渐分流,将被困在其中的那两个人彼此隔离开来。   这样一来,敖显和紫影分别处在两个剑阵之中,由之前的双人并肩作战顿时变成了各自单打独斗。   两个剑阵虽然相隔咫尺,但阵法却有着很大的差别。敖显所在的剑阵,变化繁复,却并不致命,相比之下,紫影那边却是危机重重,杀招不断。   卫介无意于杀敖显,只想用剑阵困住他,然而对于另一个人,他却是志在必杀。   敖显见她身处危境,急得几欲发狂,恨不得冲到卫介身边,将他大卸八块。   “王八蛋,有本事冲我来!”敖显一面挥剑,一面怒吼,“欺软怕硬算什么英雄?!”   卫介看也未看他,只是死死盯着剑阵中的紫衣少女,眼中透着一股凶狠。   失去了敖显的协助,紫影很快便落了下风,流窜的飞剑急速掠过,在她身上划下一道道伤痕,鲜血涓涓涌出。   她的灵力消耗殆尽,已经无法令伤口快速复原,她知道自己恐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可是该来的那个人到现在却还没有来。   他为什么还不来?难道他已经不在乎她了?难道父亲的判断竟是错的?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气又恨,暗暗咬紧了牙关。然而就在此时,浣梦笛所化的长剑,忽然强烈地鸣动起来!   怎么?紫影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愕然看着手中紧握的长剑,一时间心中大喜过望——他终究还是来了,不早也不晚,正是时候!   剑的鸣动愈来愈急,说明他已离她越来越近……   紫影的脸上露出了奇特的笑意,眼眸里有诡异的冷光一闪而过。   仿佛是为了迎接那个人的到来,她突然间张开双臂飞身掠起,向着迎面而来的万道剑芒扑了上去。   剑气透体而过的刹那,她看见一袭不染纤尘的白衣正好出现在眼前。   “游儿!”那一刻,为了救她而匆匆赶来的人看到了最惨烈的一幕,屏逸惊呆了,刹那间忘记了呼吸。   下一个瞬间,他奋不顾身地冲入了剑阵之中,伸手抱住了她的身躯,徐徐飘落在地。   他终究还是来了,只是,一切都已经结束……   抬眼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卫介心头沉重,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颓然放下了结印的双手,漫天凌厉的剑雨随即消失无踪。   “小灯笼!”剑阵一撤走,敖显随即冲到了屏逸身边,呆呆看着躺在他怀里面的人,身形猛地晃了晃,灭魂剑“当啷”一声脱手坠地。   “游儿……”屏逸颤声低唤,垂眸看着她千疮百孔、鲜血淋漓的身躯,一时间痛断肝肠、五内摧伤,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慌忙将灵力输送到她的体内,试图修复她伤痕累累的身体,然而结果却是令人大失所望。   紫影缓缓睁开了眼睛,凝视着面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不由得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嘴边带血虚弱地喃喃:“我盼了你……好久好久……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她盼着的人……是他?敖显心中大震,一时间怅然若失。   “对不起……”屏逸心痛难当,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声音低沉而沙哑,“是我来迟了……”   隔了六个月零二十一天,他万万没想到再次与她相见,竟是死别!   “这个……”紫影缓缓转动眼珠,看向自己的右手,吃力地抬起手臂,“还给你……”   屏逸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她右手中握着的是浣梦笛所化的长剑,此时,灌注在上面的灵力已经完全消失,浣梦笛瞬间恢复了原貌。那是当初他赠给她的礼物,也是他手把手教会了她用长笛吹奏《天上谣》。   在这生离死别的一刻,往事纷然如昨,似潮水一般漫上心头,令他恍惚无措。   屏逸失神地看着,只是微微动了动手指,却没有伸手去接,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的双手沉重而麻木,全然没有一丝力气。   “我……很想你……”紫影艰难地喘息着,吐出了最后一句话,随即手臂一沉,永远合上了眼睛。   “不……你不能丢下我……我……我还有……好多话要对你说……”屏逸慌乱地捧起她的脸,反复摇晃着她的身体,颤声道,“快醒醒……你,你不能睡……不能就这么丢下我……”   然而怀中的人已经完全没有了气息,连身体也在逐渐僵冷,再也听不到任何人的呼唤。   “小灯笼!——”敖显心中大恸,不顾一切地扑到她的身边,握住了她的手,悲伤汹涌而来,兜头将他吞没。   “放开她!”屏逸一震,猛然抬头看着对方,眼神里充满了恨意,不由分说便冲他推了一掌。   敖显猝不及防,顿时飞跌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心中哀恸到了极点,竟然放声大笑起来,可是眼中的泪水却止不住的流淌下来,笑声也越发地悲凉凄苦。   屏逸将死去的人紧紧抱在怀中,伤心欲绝,整个人忽然变得无比安静。然而心中的悲愤却早已化成了猛兽,在发狂、咆哮、怒吼、张牙舞爪,不顾一切地撞击着牢笼,试图从心里面冲出来将所有人吞噬!   这一刻,弑情咒印彻底停止了转动,出现的裂痕渐渐扩大,光芒一寸一寸地暗了下去,似是再也抵挡不住决堤的洪水。   他静默着坐在地上,全身剧烈地颤抖,脸色煞白,明亮的阳光洒在染血的白袍上,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紫影冰冷的身躯在他怀中渐渐消融,转瞬便化成了紫色的烟雾,随风飘散。   屏逸感觉怀里陡然一空,慌忙伸手去抓,下意识地想要挽留住什么,然而张开五指,却见手中空空如也。   “小灯笼!”敖显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爬起身踉踉跄跄地追逐着空中的紫烟,“不要走!不要……”   屏逸眼中蓄满了哀恸,泪水终于溢出眼眶,沿着面颊长划而下,无声落入风中。   那一刻,弑情咒印完全泯灭了光芒,瞬间分裂瓦解,最终从他身上彻底消失。从此以后,他的心、他的情感都会重获自由,不再受任何束缚,原来的那个他终于又回来了。   然而悲伤过度的人对自身的这种变化却毫无所觉。   卫介僵立在原处,一瞬不瞬地看着屏逸,神色震惊。   他居然流泪了……   为了那个叛逆之人!   在她死去之后,他竟然冲破了弑情咒印,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卫介怔怔看着他,心潮起伏不定。   屏逸长身站起,眉目沉沉,脸上无声地流着泪水。   为什么?!   为什么上苍要对他如此残忍,连这最后一丝温情也要从他身边夺去?   “为什么?!”他一分分握紧了手指,心中悲愤难抑,忍不住仰天长啸,声震九霄。   天地间风云骤变,狂风呼啸,浓云蔽日,空中电闪雷鸣,转瞬间暴雨如注,四海为之汹涌,八荒为之震动,天地晦暗如夜,仿佛末日来临!   卫介心中一沉,骇然抬头望向空中,浑身的血骤然冰冷。   然而敖显却对周遭的一切毫无所觉,起先,他追逐着那缕紫烟越走越远,但很快便失去了目标,拖着灭魂剑失魂落魄地走下了招摇山,在狂风暴雨之中踽踽独行,神情茫然而哀伤。   她走了……   从此以后,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敖显摇摇晃晃,渐行渐远,孤独落寞的身影渐渐湮没在雨幕之中。   屏逸在暴风雨中缓缓转过了身,白袍翻飞如浪,周身涌动着杀气,眼眸中锋芒雪亮,令人心惊胆寒。脑后青丝被狂风吹起,猎猎如旗。   因为有神力护体,他身上并未着一滴雨水,衣袍上虽然血迹斑斑,但洁白的底色仍然分外亮眼。   ☆、第一百一十五章:反目成仇   “去给她陪葬吧!”屏逸隔着雨幕,冷冷看着对面的人,眼神里充满了恨意,声音低沉却杀气腾腾。   卫介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什么,但却从他的口型辨认出了那句话,不由得悚然一惊,心顿时冷了下去。   屏逸一拂袖,如意流光扇瞬间急旋飞出,呼啸着穿过雨帘,闪电般切向了对方的脖颈。   卫介全身一震,急忙躲开。   如意流光扇一击不中,随即在半空中盘旋了一下,骤然由一变百,将卫介团团包围,扇面上灵力激荡,雷霆齐发,爆裂之声不断炸响,惊心动魄。   招摇山在震动,山顶的神庙在簌簌发抖,雷暴所及之处,山石崩碎,草木化灰!   “不还手只会死得很难看,”屏逸长身站在暴风雨中,脸上阴云密布,死死盯着被围困在扇影中的人,眼中杀意弥漫,冷冷低语,“还手也是一样……”   明知道这次对方是下了死手,卫介却一直没有还手,哪怕身体已经被雷霆击伤数次。   从决定除掉她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他心里清楚得很,实际上还不还手结果都是一样,屏逸要杀他,他注定无法逃脱。   又是一声雷霆炸响,飞溅的碎石中,卫介重重跌落在地,口中鲜血狂喷而出。   这时,空中所有的扇影齐齐消失,如意流光扇由百归一,瞬间返回主人手中。   屏逸盯着对面的人,手腕忽地一转,握在指间的扇子顿时化成了一柄利剑!   他脚下未动,人却在转瞬间来到了卫介身边。   卫介咬牙忍痛,挣扎着爬了起来,沉沉道:“如果杀了我能让你好受一些,那就尽管动手……”   话音未落,只听“噗”地一声,屏逸手里的长剑骤然贯穿了他的胸口!   卫介闷哼了一声,瞳孔瞬间睁大,浑身战栗,血从嘴角涌出,如一道雨线长流而下。   “杀你一万次都难解我心头之恨!”屏逸眉目不动,咬牙猛地抽出了长剑,从齿缝间吐出了一句低语,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卫介打了个激灵,脸色苍白如纸,身子一晃,随即瘫软了下去,双膝跪倒在地上。   “你现在满意了……你这个杀人凶手!”屏逸弯下腰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撕心裂肺地大吼道,“你把游儿还给我,还给我!”   “就算没有我……东君也会派别的人来杀她……”卫介平静地看着他,叹息,“你们之间的事,他早就知道了……”   屏逸握紧了手中的剑,脸色变幻不定,眼里悲愤交加,手上猛地一推,随即用剑抵住了对方的咽喉。   卫介倒在地上,定定看着他,忽然间大笑起来:“死在你手上,我心甘情愿,来!”   “你死之后,我会亲自把你的人头送到东君面前,让他好好看看你的下场!”说着,屏逸高高举起了剑,怒吼着一剑斩落。   卫介躺在泥污之中,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脸上毫无惧色,只是平静地合起双眼,默然迎接死亡的来临,然而奇怪的是,对方的剑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愕然睁开了眼睛,只见握剑的手停在中途,屏逸神色大变,忽然间全身一震,口中鲜血狂喷而出。   “你怎么了?”卫介凝视着他,心中惊愕万分,一咬牙翻身坐起。   屏逸趔趄着倒退了一步,胸口起伏不定,身形摇摇欲坠,连忙以剑支地撑住了身体。   他抬手捂住胸口,剧烈地喘息着,神色复杂变幻,眼神渐渐由痛楚转为震惊。   怎么可能?刚才那竟然是……镇魂封印被破所带来的反噬!   是谁?是谁用不可思议的力量,强行破除了四象镇魂碑上的封印?!   屏逸紧锁双眉,霍然抬头望向西方的苍穹,眼神明暗不定,神情激烈变幻。   “你……你受伤了?”卫介不顾自身伤痛,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冲上前扶住他,涩声道,“是东君他……”   “你给我等着,回头再收拾你!”屏逸回过神,愤怒地甩开了他的手,随即化作一道流光破空而去,转瞬消失在风雨之中。   到底是怎么了?卫介一脸困惑,终是放心不下,立刻就想跟上去陪着他,无奈自身伤势过重,一时竟无法施展飞遁之术。   他站在暴风雨中,颓然长叹了一声,身子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倒下去。   蓦然间,一双手伸了过来,及时将他扶住。   “你怎么来了?”卫介一震,转头看着出现在身边的温婉女子,神色诧异。   “是东君命我来的。”少司命打量了他一眼,看着他满身的血污,微微皱起了眉头,眼神中不无担忧,“你伤得不轻……”   “能活着就不错了,”卫介摇了摇头,神情凄苦,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莫非刚才是你暗中出手打伤了屏逸?”   “我没有。”少司命微微一怔,黯然叹了口气,“我还是来晚了一步,没能阻止你们两个动手,方才看见屏逸要杀你,我正想阻止,谁知他竟突然罢手了,看来……他终究还是不忍心的。”   “不对,”卫介不以为然,凝眉思量着方才的情形,“他不是对我下不了手,而是……他好像被更重要的事情所掣肘,所以只好暂时放弃了杀我。”   “更重要的事情?”少司命愣了一下,不由得释然,“总之,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不然的话,她少不得要跟屏逸动手,到时候只怕后果难料。   今日之事对他打击非轻,他这么一走也不知是去了何处?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   少司命透过苍茫的雨幕,抬眸凝望着远方,眉目间难掩烦忧。   一个时辰前,当卫介和紫影在招摇山上交手的时候,远在万里之外的绝壁洞窟之中,有双眼睛正在盯着那边所发生的一切。   扶南将傀儡鼎托在手上,低头看着鼎中映现出来的画面,嘴边浮起了一丝笑意:“紫影已经成功引起了天界的注意,云中君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现在他们的心思都用在那个傀儡身上,根本想不到婆娑山这边,我们动手的时机到了……”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要不再等等?”魅婀看了看傀儡鼎中的情景,眉目间有些顾虑,“现在云中之神尚未露面,万一他不去怎么办?”   “倘若不去,那他就不是屏逸了。”扶南镇定自若,暂且将小鼎收起,“为了找到这个丫头,他不惜让谍灵倾巢出动,可谓是不遗余力,一旦得知了她的下落,怎么可能会坐视不理?”   魅婀转了转眼珠,无声地笑了起来:“你对他的事情可真是了若指掌啊。”   这时,悬浮在空中的凤凰胆突然间大放异彩,时而膨大,时而缩小,簌簌地震动起来。   正在谈话的两个人不由得一怔,齐齐转头看了过去。   “那个死丫头又在里面发疯了。”魅婀不快地哼了一声,皱起两道蛾眉,“一天到晚没个消停!”   “看样子……火候到了,凤凰胆已经困不住她了。”扶南含笑点了点头,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魅婀神情一动,脱口道:“你的意思是……她就要出来了?”   “接下来就得看她的了……”扶南凝视着空中,语气意味深长。   话音刚落,只见眼前紫光大盛,凤凰胆轰然爆裂!   刹那间滚滚灵气扑面而来,魅婀下意识地抬起手,用衣袖遮住了脸。   经过了六个多月的火炎洗礼,再次出现在扶南面前的紫衣少女,已经焕然一新,额心现出了金色的火花徽记,如同跳动的火焰一样醒目——那是焰灵一族独有的身份印记,只有在修为达到某种程度之后,才会在额头正中显露出来。   紫游从破碎的凤凰胆中飞身而出,掌心灵力吞吐,烈烈如火,“呼”地一声响,两团紫色的火焰同时直飞出去,一左一右分别攻向了对面的两个人。   “快闪开!”扶南厉喝,急忙将身边的人推开。   转瞬间,两个火球一掠而过,飞撞到石壁上之后,轰然爆炸,声势惊人!   那一击之下,整个洞窟都为之剧烈地震动起来,原本坚固的石壁摇摇欲坠,碎石如雨,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趁着对方尚未反应过来,紫游手腕一转,左手火焰斩,右手炎锋诀,飞快地施展了两个不同的咒术,两团光焰顿时从指间飞出,直直冲向洞口,只听轰然一声巨响,洞门瞬间四分五裂,石块纷飞,门上的结界亦随之消失,明亮的光一下子就从洞口照了进来。   打开了!没想到将火炎精华融入灵力之后居然有这么厉害?   紫游眨了眨眼睛,心中大喜,一时间顾不得多想,身影一闪,瞬间从石洞中逃了出去。   “死丫头!”魅婀刚刚站稳了身子,气得直咬牙,转眼一看,扶南早已经不见了,她挥袖扫开了面前坠落的石头,立刻便追了出去。   “红棘枫?”从悬崖上方飞过的时候,紫游在不经意间看到了漫山遍野的烈艳丹红,心中不由得诧异,“奇怪……这里怎么会有红棘枫?”   这种树不是只生长在仙气流布的婆娑山么?   她在上空细细地看了一眼下面的情况,不禁耸然一惊——可不是么?这里山势奇异,枫红遍野,四周密布着精纯的仙气,不是婆娑山又是哪里?!   原来,她竟是被扶南抓来了这极西之地,生生囚禁了这么久!   真是可气,玄武、青龙、朱雀、白虎四位守山神将竟然都没有发现有外人闯入山中么?   还是,他们都已经被扶南杀掉了?   紫游一面想着,一面御风飞逃,哪知转眼就有人追了上来。   “看你往哪跑?!”魅婀一扬手,蓝影蛛丝瞬间从指间飞出,“唰”地缠住了对方的脚踝。   “啊?”紫游蓦然一惊,指尖忽地腾起了一小团火焰,旋即向下点落,“去!”   火焰顿时点燃了蓝影蛛丝,沿着丝线迅速蔓延,转瞬便将束缚焚化于无形。   魅婀惊呼了一声,连忙将蛛丝切断,以防火焰烧及自身。   “没辙了吧?”紫游嘻嘻一笑,转过头正要逃遁,不料一股无形的力量突然迎面袭来,正中胸口,话音未落她便从半空中坠了下去。   “啊哟!”紫游四爪朝天跌在地上,浑身的骨头差点摔散了架,愤怒地揉着小腰大骂,“该死的!是哪个混蛋偷袭我?”   “毁掉了我的宝贝就想溜之大吉,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扶南低头看着地上的少女,神情喜怒莫测。   “我就知道是你!”紫游一下子翻身跳起,怒道,“你那个宝贝只剩下一个空壳而已,早就废了,里面的火炎精华全都被我转入了体内,这可是你逼我这么做的!凭什么又来怪我?”   “孺子可教,下在你身上的一番功夫总算没有白费。”扶南定睛打量着她,微微一笑,“只要能救出帝尊,赔上一颗凤凰胆又算得了什么?我不怪你,但你也不能这么没良心吧?得了我的好处就想跑路?”   “谁稀罕被你关在里面?这六个月我有多辛苦你知不知道?”紫游满肚子苦水,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翻了个白眼,把手往他面前一伸,“快把浣梦笛给我!”   “浣梦笛?”扶南笑了笑,别有深意地道,“我会帮你还给他的。”   “你……你又打什么歪主意?”紫游满脸怒容,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扶南拿出傀儡鼎,垂眸看了看呈现出来的画面,脸上似笑非笑:“那边的好戏已经开始了,我们也该动手了。”   “什么意思?”紫游大惑不解,伸过头去也想看一看,不料对方忽地抬起了手,一道光瞬间发出,迎面射入了她的颅脑。   完了!紫游心里一惊,顿时僵在了那里,感觉头脑虽然清醒,但却无法再支配自己的身体!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她愤怒地瞪着对面的人,心中惴惴不安。   “你这么不听话,我只好用傀儡咒来约束约束你。”扶南将傀儡鼎收起,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必担心,这只是暂时的,等救出帝尊之后我自会帮你解开。”   ☆、第一百一十七章:身不由己   魅婀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费解地看着他们:“我就不明白了,以你这般高深的修为尚且不能破解镇魂碑上的封印,你凭什么认定这丫头能够做到?”   “就是嘛!”紫游翻了白眼,没好气地咕哝了一声。   魅婀忍不住提醒:“你可别忘了,那是东君、云中君、月神和少司命联手所设的封印,非同小可啊。”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扶南胜券在握,嘴角露出了一丝诡谲的笑意,“你的怀疑是多余的,奇迹一定会发生。”   魅婀深吸了一口气,顿时无话可说——她对这个曾经化名为十七郎、潜伏在蛇崖山的人了解并不多,但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那就是他说到的必能做到,她从不怀疑他的能力,但是这一次她却是有些拿不准了。   紫游也是一头雾水,实在搞不明白扶南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为什么非要死抓着她不放?   就在她暗自纳闷之时,只见空中光华一闪,四道身影同时出现,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并肩站在了对面,齐齐向着扶南躬身行礼。   原来他们还活着……紫游怔了一怔,神情错愕,难道他们已经投靠了扶南?   青龙恭声道:“禀告主上,四座镇魂碑周围的障隐结界已全部解除。”   什么?紫游倒吸了一口冷气,顿时目瞪口呆。   “干得不错。”扶南点了点头,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转头看着身边的少女,“接下来该你出马了。”   紫游冷哼了一声,瞪着对面的四个人愤然斥道:“青龙、朱雀,你们怎么能背叛天庭、投靠魔族?你们知不知道这是死罪?”   面对她的指责,那四个人却是一脸平静,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谁也没有理会。   “你们?”紫游心里一沉,随即明白了什么,“难道你们已经为他所控?”   “不用白费力气了。”扶南将一只手背在身后,悠然道,“早在六个月以前,他们就已经成为了我的傀儡,只会对我唯命是从。”   “老狐狸!”紫游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六个月以前你就布置好了一切,你是早有预谋。”   “这两万年的时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盯着婆娑山,此地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我摸得是一清二楚。”扶南踌躇满志,眼神里掠过了一丝诡谲的笑意,“何止是六个月,实际上在很久很久以前,婆娑山便已落入了我的掌控之中,屏逸所见所闻,不过都是些掩人耳目的花招而已。”   此言一出,连旁边的魅婀都大吃了一惊,竟是万万没有想到此人的城府之深、心机之重远远超乎她的想象,实在是令人难以捉摸。   “好一只狡猾的老狐狸!你藏得可真够深的啊?连屏逸都被你给骗了……”紫游眼里闪动着怒火,重新将对方打量了一遍,恨恨咬牙,“两万年你一直装死,现在终于露出尾巴来了?”   “老狐狸能做的也只是搭桥铺路、创造时机,关键环节还得靠你呀……”扶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凤目中闪过了一道狡黠的亮光,忽地低下头,在她耳边吐出了一串咒令。   诡异的咒语无声传入她的耳内,瞬间掌控了她的神智!紫游全身一震,眼神骤然改变。   咒令完成之后,扶南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含笑吩咐:“走吧,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就在东荒天地变色、风雨大作之时,婆娑山这边也在悄然酝酿着一场剧变。   撤销了周围的障隐结界,四象镇魂碑赫然显露在山中的四个方位,从上空俯瞰,一览无余。   黑曜石碑体连同方形底座在内,高约七八尺,宽逾一尺,镇压符咒密密麻麻遍布其上,犹如无数光点若隐若现,隐约透着一股震慑人心的力量。   金色的星轮从碑面正中央浮现出来,五芒星血印在圆轮中缓缓转动,将其中的一缕元神牢牢锁住。   “帝尊。”青龙镇魂碑前,扶南躬身行礼,肃然起敬,“计划进行得很顺利,我已经把她带来了。”   紫游木然站在他的身边,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如同一具冰冷的雕塑。她现在虽然已经被傀儡咒令所掌控,无法自主行事,但内心深处尚存有自我意识,能够感知到身边正在发生的一切。   “本座知道,一旦她出现在屏逸面前,他们两个之间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灵觉的声音从镇魂碑中透出,隐隐带着一丝快意,“所以本座一直在默默等待。”   “现在我们的愿望就要实现了,你马上就能重获自由。”扶南弯起了嘴角,凤目中闪动着热切的光芒,苦笑着叹息,“没有帝尊的日子真的是太寂寞了,我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本座又何尝不是如此……”灵觉的声音带着笑,感慨万千,“能交心的人唯你而已。”   “眼下,帝尊的大事要紧,还不到叙旧的时候。”扶南截住了话茬,拿出傀儡鼎看了一眼,嘴角噙笑,“招摇山那边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紫影死于卫介剑下,屏逸错把那个傀儡当成了她,此时已和卫介反目,互相残杀,且看东君如何收拾这乱局。”   “开始解封,在屏逸发觉之前,务必速战速决。”灵觉下达了命令,声音异常冷静。   扶南看了一眼身边的紫衣少女,沉声吩咐:“按我说的去做,即刻动手。”   不!绝不!不能听他的!不能去做!不能去做!……   紫游在心里大喊大叫,拼命抗拒着他的命令,自我意识与傀儡咒令激烈地争夺着对身体的主宰权,双手缓缓抬起,又渐渐放下,始终挣扎着不肯执行命令。   “呵,既然咒令使唤不动你,那就用蝶符吧。”扶南双眉一皱,忽地在指尖幻出了一只小小的灵蝶。   灵蝶是由符文所结成,若隐若现,呈半透明状态,周身闪烁着荧光,其功效要比傀儡咒令强十倍。   “去!”蝶符完成之后,扶南低低吐出了一个字。   灵蝶旋即从他的指尖离开,向着旁边的少女飞去,无声没入了她的耳中。   这一下,蝶符的力量以强势扼制住了她的自我意识,完全支配了她的身体!   ☆、第一百一十八章:亡者归来   紫游霍然一震,毫不犹豫地划破了双手掌心,鲜血顿时从伤口涓涓涌出。   她低垂着眉眼,手指飞快变幻,迅速施展了一个咒术,掌心流出的血液转瞬便在空中凝结,化成了一颗颗红玛瑙般的珠子。   在术法的催动下,那些散落的血珠纷然向中心凝聚,瞬间化成了一团火焰,烈烈燃烧起来,随即向着对面的镇魂碑直飞了过去,在遇到那个五芒星血印之后,轰然爆炸,一时间地动山摇!   封印被血火焚毁的同时,青龙镇魂碑也四分五裂,一缕元神从滚滚烟尘中飞出,轻快地游弋于上空,缥缈如雾。   怎么会?紫游木然站在那里,眼里的光闪烁不定,显然是内心仍在负隅顽抗,然而蝶符的力量太强大了,她的心志已起不了任何作用。   她居然做到了?魅婀惊愕万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下子连呼吸都忘记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个死丫头的血火能够破解镇魂封印?   “帝尊!”扶南抬头看着空中,眼神发亮,满脸喜色,“焰灵血火果然没让我们失望。”   “意料之中。”那一缕元神在上空盘桓,发出了低低的笑声,沉声催促,“五芒星血印与屏逸自身相连,此时他必然已经察觉,在他赶来之前,尽快解开剩下的三个封印,迟则生变。”   “你放心,从招摇山赶到这里,御风腾云最快也得要两个时辰,而我们只需要两刻钟就足够了。”扶南镇定自若,微微一笑,“除了屏逸其他人不足为惧,这周围我已事先设好了埋伏,就算是天庭派兵出击,亦足以抵挡一阵子。”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做事滴水不漏。”灵均的元神在空中凝住不动,声音里带着笑,由衷地夸赞。   扶南展眉一笑,欣然道:“你这么信任我,我岂能令你失望?”   接下来,在他的控制之下,紫游如法炮制,将朱雀、白虎、玄武三处镇魂封印逐一破解,灵觉的四缕元神相继挣脱禁锢,迅速融为一体,最终在虚空中凝成了一个完整的形影,那个影子的轮廓竟是与屏逸极为相似。   紫游眼睁睁看着自己大错铸成,欲哭无泪,悔恨无及,却是无能为力。   ——从此以后三界不会再有太平,取而代之的将是争斗和杀戮!   而她将会被判定为魔族党徒,成为天界诛杀的叛逆!   灵觉的四缕元神重新聚合到一起,旋即掠过长空,径直飞入了空寂塔内,与被镇压在里面的肉身合而为一。   在石棺中整整沉睡了两万年之久的人,此时终于醒来,睁开眼睛的一刻,轰然震碎了厚重的棺盖,从里面翻身掠起,落在了地上。   长身立在棺外,灵觉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躺过的地方,唇边浮起了一丝冷笑——区区镇魂咒岂能将他永世禁锢?那些人简直是在做梦!   他转过身,袍袖一拂,轰然击毁了石门,旋即脱塔飞出,悬身于半空之中,居高临下俯视着空寂之塔,双眸幽深而冷冽,寒光逼人,眼神里蓄满了刻骨的恨意。   灵觉缓缓抬起了手,有丝丝缕缕的光芒自掌心逸出,转瞬间凝成了一颗透亮的珠子,那颗明珠大如鸽卵,光彩夺目,在晦暗天色的映衬之下,荧荧如同满月。   这颗圣灵珠已经与他的肉身融合为一,正因为有它护体,方能保金身不坏。   “从此以后再无空寂塔!”灵觉眉目间笼罩着沉沉阴影,突然间屈指一弹,圣灵珠顿时脱手飞出,在空中光芒大盛,转眼便化成了一个巨大的光球,向着七重宝塔飞撞了过去。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如同山崩地裂,巍巍空寂之塔瞬间断裂倾塌,重重砸向了地面,那一刻,整个婆娑山都跟着剧烈地震动起来!   在摧毁了那座塔之后,圣灵珠随即飞向对面,光芒扫过之处,烟尘滚滚,太阳神庙转眼便化成了一片废墟!   将这一切抹平之后,圣灵珠光芒收敛,如弹丸一般返回了主人掌中。   灵觉手握灵珠,凌空俯瞰着光秃秃的山顶,不由得纵声长笑,心中快意至极。   从现在起,复仇正式开始了,他将不惜一切代价重返九天之上,扫平天庭,血洗神族,在三界重新建立秩序!   眼见大功告成,扶南心中绷紧的一根弦终于放松,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欣然自得。   此时,紫游仍处在傀儡蝶符的控制之下,木然立在他的身边,一动不动。   “干得漂亮,你可是头等功。”扶南抬手在她的肩膀上按了一下,无形的力量瞬间注入她的体内,傀儡符咒顿时应手解除。   刹那间有许多的光点从少女耳中纷纷飞出,随即消失不见。   紫游神情一振,瞬间恢复如常,猛然抬头看向空中,不由得浑身僵冷,惊骇万分——   那个人周身霸气,冷傲狂狷,虽然长相和屏逸酷似,但气质却截然不同。   那个人便是灵觉?他……他真的重获新生了?天哪!她都做了些什么?她怎么对得起屏逸?   紫游心中翻江倒海,脸色苍白如死,身子晃了一晃,险些摔倒。   “看见了么?这才是你的恩人。”扶南从旁扶了她一把,微微哂笑,“你可别再搞错了。”   紫游愤然甩开了他的手,悻悻道:“你……你可真把我给害惨了!”   “他是在帮你。”灵觉的身形突然从空中消失,转瞬出现在他们面前。   刹那间,一股强悍霸道的气势扑面而来,紫游悚然一惊,禁不住倒退了两步。   灵觉看了她一眼,忽地伸出手与扶南的手握在了一起,两个人相视而笑,彼此心照不宣,看上去默契十足。   “这丫头浑身都是刺,你可得慢慢来。”扶南笑眯眯地看着他,低声提醒,语气非常亲切。   “我们又见面了……”灵觉收回了手,转过头打量着紫衣少女,嘴角噙着一丝复杂的笑意,“女大十八变,你倒是出落得越发秀丽脱俗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最高机密   “见到你就像见到了师父和姑姑,”灵觉凝视着对面的少女,神情复杂,忍不住感叹,“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一晃眼,他们都已经离开十一万年了……”   紫游紧抿着嘴唇,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该如何面对父母的这个徒弟。   灵觉轻喟,语气变得温和起来:“原本指望着能多添一个兄弟,日后与我同仇敌忾并肩战斗,谁知最终生出来的却是个娇滴滴的女娃娃。”   “还是女娃好,”扶南接过了话茬,不由得摇头感叹,“不然,想要救你那可就难上加难喽。”   “如此看来是我命不该绝。”灵觉自嘲般地笑了笑,眼里有冷傲的光一闪而过。   “你们的话是什么意思?”紫游心中惊疑不定,终于忍不住发问。   灵觉与扶南对视了一眼,会心一笑,转头瞧着她:“你心里一定觉得很奇怪,那么强大的镇魂封印,连扶南都无能无力,为何却能被你的血火轻而易举地破解,对不对?”   “这其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紫游左思右想,猜不出个究竟,“难道是因为凤凰胆?”   “怎么可能?”扶南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如果凤凰胆能解开镇魂封印,我又何必要把你抓到这儿来?”   “那到底是为什么?”紫游大惑不解,“为什么我能解开那个封印?”   “这是焰灵一族最高的机密。”灵觉凝视着她,眼里闪动着奇特的亮光,一字字道,“焰灵血火因情而生,能够破解情人的一切术法,你不知道吧?”   “你说什么?”紫游不禁瞪大了眼睛,神情错愕,一时连呼吸都忘记了。   关于焰灵血火的秘密,是母亲在弥留之际告诉她的,当时母亲伤势过重,尚未把话说完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因此,她只听到了那个秘密的前半句,却不知道那更重要的后半句。   根据这个秘密,她和屏逸一旦互生爱慕之情,那么她的血火便可化解他的一切术法,不管是咒术还是封印,只要遇上她的血火,就会立刻失灵。   “可是……”紫游皱起眉头,还是有些想不通,“可是镇魂封印是由屏逸、东君、月神以及少司命共同设下的,就算屏逸的术法能被我的血火破解,但那三位的法力应该是不受影响的……”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灵觉冷冷看了她一眼,声音沉沉,“三界之内屏逸是唯一能够克制住我的人,只有他身上皇天之血的力量才能将我封印。”   紫游顿时明白过来:“是因为你们共同拥有双生花命格,彼此相生相克的缘故么?”   “不错,”灵觉点了点头,眼神里掠过了一丝洞察,“这应该是他告诉你的吧?”   紫游面色惶惶,没有回答。   “恐怕也只有对你,他才会说这些。”灵觉凝视着她,眉宇间微微流露出异样的表情,继续道,“镇魂封印的核心便是由他所结的那个五芒星血印,他通过血誓之术将其他三人的法力凝聚在一起,作为巩固之用。因此只要五芒星血印被破,其他三人的法力即刻就会溃散,根本困不住我。”   “原来如此。”紫游喃喃,终于弄明白了这其中的缘故,不由得疑惑,“我们焰灵一族的秘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我爹娘……”   “不是他们,是我在无意之中发现的。”灵觉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变得凝重起来,“我是如何得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才是父神对你们赶尽杀绝的真正原因。”   什么?紫游全身一震,如梦方醒,神情难掩悲愤:“我明白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们焰灵一族何其无辜!”   “所以,你难道不应该为你的族人报仇雪恨么?”灵觉定定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闪动着可怕的冷光。   “报仇雪恨?”紫游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浑身微微发抖,一脸茫然,“可是你父神他已经死了,我向谁去报仇雪恨?”   “他是不存在了,”灵觉吸了一口气,眼眸暗了下去,目光阴冷,隐约流露出一丝狠意,“可他所建立的秩序依旧在统治着三界,他的后继者还在延续着他的意志,只有将这些彻底摧毁,才能让他真正死去。”   “我不明白……”紫游怯怯地看着对面的人,感觉脊背一阵阵发冷,“他可是你的父亲,你为什么如此恨他?”   “我和他之间除了血脉上的关联,并无任何父子亲情。”灵觉的脸色沉了下去,语气森冷,“他夺走了我的一切,我难道不该恨他么?”   紫游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青白不定,忍不住问:“这个秘密……屏逸他知道么?”   “他如果知道,怎么可能会放你离开,让我有机可乘?”灵觉心念电转,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他如果知道,很可能从一开始便会和你保持距离,绝不会让你成为天界的隐患、置你于险地。”   紫游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心中惴惴不安——原来屏逸也和她一样被蒙在鼓里,无形之中被灵觉所利用,如果他知道是她解开了镇魂封印,会不会……会不会跟她反目相向?   “这一次我也算是救了你,当然以前……你也救过我,我们就算是扯平了。”紫游艰难地开口,尽量把语气放软了一些,“看在我爹娘的面子上,你……你就放我走吧。”   “放你走?”灵觉冷冷一笑,定定审视着她,语含讥讽,“你是舍不得那个金龟婿,还是舍不得那个太子妃的名分?”   念及那桩有名无实的婚事,紫游不禁神情羞窘,脸上阵红阵白,咬牙断然道:“反正……反正我是不会和你们在一起的!”   “你以为你还能回去?”灵觉冷哼了一声,神情透着讥讽,“你的替身已经和天庭决裂,并且已被卫介所杀,在他们眼里你已经是个死去的叛逆了。”   “替身?”紫游悚然一惊,“什么替身?你们到底背着我做了什么?”   灵觉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了看东方阴云密布的天空,唇边有淡淡的笑意浮现出来。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众鸟高飞,孤云独去,天地间一派惨淡景象。   当屏逸带着满心伤痛急火火地赶到婆娑山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山顶上,太阳神庙和空寂之塔都已经变成了一片瓦砾,四象镇魂封印被破,灵觉的元神和肉身皆已不知所踪。   从现在开始,三界的局势将发生巨大的转折。   屏逸站在山顶的废墟上,心似冰冻,忽然间就彻底冷静了下来。   游儿被杀与灵觉出逃这两件事发生得太过巧合,这背后似乎存在着某种关联……   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而这幕后黑手他已经隐约猜到了**分,这一招声东击西果然是好算计啊……   屏逸站在废墟上失声大笑起来,笑声无限苍凉,眸中有仇恨的火焰在烈烈燃烧。   浩浩风中,白袍翻飞如浪,他握紧了手中的浣梦笛,低低吐出了几句话:“等着我……等我杀了他,就来陪你……”   说完了那些话,一日之内遭受双重打击的人,此刻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身子顿时失去了平衡,玉山倾倒。   镇魂封印被破,他受到血誓之术的强烈反噬,已然身受重伤,又不顾一切地从招摇山赶到了这里,现在身体的承受能力已经接近强弩之末了。   “云中君!”刹那间一道光投落在地,青女上前将昏迷的人扶坐起来,向他体内度入灵力,以减轻他的伤痛。   片刻之后,屏逸终于悠悠醒转过来,脸色依然苍白如纸,黑眸黯淡无光,如同死寂的长夜。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转头看着身边的人,脸上露出了一丝诧异。   “我是跟着您来的,”青女眼波流转,眉目间萦绕着一缕温柔,低低道,“招摇山上发生的事情我都已经看见了。”   “你跟踪我?”屏逸皱起了眉头,眼神顿时变得锐利起来,神情微微变幻。   ——在经历了痛失所爱、旧友背叛、封印被破这一连串打击之后,他心绪大乱,几近崩溃,竟是连被人跟踪都没有察觉!   在他最为脆弱的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来取他性命,那简直是轻而易举。   屏逸握紧了手指,强自支撑着站了起来,现在他还不能倒下,他还有很重的事情要去做。   “您的伤势不轻,还是尽快回去闭关疗伤吧。”青女从旁扶着他,眉目间难掩关切。   屏逸不动声色地挣脱了她的手,冷冷道:“灵觉破印出逃,必会卷土重来,风平浪静的日子已经到头了,回去让大家做好准备吧……”   “那您呢?”青女心里一沉,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您不跟我一起回去么?”   屏逸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目视着远方,眼眸像黑洞洞的枯井,幽深莫测。   “您……您不会是想去和灵觉单打独斗吧?”青女端详着他的脸色,一脸担忧,柔声劝道,“不如……不如回去从长计议。”   屏逸没有理会,独自迈步往山下走去,白袍迎风飘动,如同一抹孤云。   “您要去哪儿?”青女痴痴凝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愁情百转,拔脚想要跟上去。   “别再跟着我。”屏逸忽然顿了脚步,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声音里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你对她做过些什么,我心里清楚得很,不过是看在你往日尽职尽责的份上,放了你一马,再敢跟着我,我就送你去给她陪葬!”   听到那些话,青女顿时便僵住了,心不由得寒了下去,再也迈不动腿,怔怔站在那里,看着那个身影渐行渐远、最终如烟雾一般消失,两行清泪悄然滑落。   就在屏逸离开招摇山,往婆娑山这边赶来的时候,少司命与卫介一同返回了太晨宫大殿,向东君复命。   听完他们的禀报后,东君的脸色阴沉下来,眼神变幻不定——   经此一事,只怕屏逸会心生怨恨吧?   他就这样一走了之,将所有的一切都弃之不顾了么?   如果他不肯返回天界,又该如何是好呢?   东君锁眉,忍不住叹了口气。   少司命与卫介对视了一眼,一时间无话可说。   卫介看上去虚弱而狼狈,一脸落寞颓丧,精神微微有些恍惚。   “这次辛苦你了。”东君见他重伤之下仍在强打精神勉力支撑着,只好温声吩咐,“你且回去疗伤,云中君的事就先不必操心了。”   “可是……”卫介迟疑了一下,眉目间难掩忧虑。   这时,传令仙官快步走了进来,躬身回禀:“君上,青女上仙有事求见。”   “她有何事?”东君皱了皱眉,允准,“让她进来。”   青女匆匆步入大殿,行礼后便将婆娑山上魔君出逃的情形如实讲述了一遍。   东君、少司命以及卫介听后,三人都非常震惊,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相信。   少司命和卫介听说云中君去了婆娑山,顿时便明白了他在招摇山上突然罢手离开的原因,不禁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   少司命回想当时的情景,不免心有余悸,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卫介微微苦笑了一下,眼神暗了下去,如果不是镇魂封印被破,屏逸遭到了反噬,此时的他恐怕早已成了对方剑下的亡魂,要知道,当时的屏逸可是恨绝了他。   东君默然良久,方沉吟道:“镇魂封印牢不可破,灵觉是如何冲破封印逃走的?而且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的确令人匪夷所思。”少司命点了点头,长眉蹙起,“我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这一切发生得太过巧合,就像是提前布好的局。”   “这是声东击西……”东君沉沉思索着,眼睛微微眯起,一脸懊恼痛恨,“看来我们都中计了。”   一两个时辰后,诸路有品级的神仙都接到了天庭传召,星驰赶来灵霄宝殿,参与议事。   只有卫介因为伤重体力不支,被送回神兵阁疗伤,没有列席。   月神、大司命、少司命、风雨雷电四位神使、诸位星君、四海龙王、青女、海棠仙子、南海仙翁等等皆已到场,诸神仙济济一堂,大家听说魔君复出,不禁惊骇变色,一时间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大司命听说灵觉复苏,恨得直咬牙切齿。   他原本是九幽冥石衍生出来的一缕星魄,有幸得到元极天帝三护法湘宁的苦心栽培,方才化身为人,修炼成神。   他视湘宁如师如母,心怀感激,然而尚未报答于万一,湘宁便在第一次神魔大战时被灵觉所杀。   为此,他对灵觉恨之入骨,对屏逸也是满怀敌意,巴不得有朝一日,亲手为湘宁报仇,让那对孪生兄弟彻底消失。   然而上天偏不从人愿,屏逸活着也就罢了,眼下竟然连灵觉也从镇魂封印中逃了出来,重获新生,却让他如何能够忍受得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为何不见云中君露面?难道他为了那个死去的女人,已经丧心病狂到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大司命冷然一笑,语气里别有深意,“还是说,灵觉复苏,正是他想要看到的?”   “你这么说,分明是在血口喷人!”青女顿时沉下了脸,横眉瞪了对方一眼,“这世上最不愿看到镇魂封印被破的就是云中君,如今他受到破封之力的反噬,身受重伤,自然是有意避开我们,独自疗伤去了,你如此诬蔑他,究竟是何居心?”   大司命轻蔑地“哼”了一声:“他对那个女人存了何种心思,大家心知肚明,又何须多说?至于是不是疗伤去了,谁又知道呢?就算是疗伤,恐怕疗的也是心伤吧?”   “你……”青女气不过,正要反驳,却听东君沉声喝止道,“好啦,都别再吵了!云中君的事本尊自会处理。眼下尔等该做的是勠力同心,一致抗敌,而不是在这里自相攻讦!”   大司命眼带锋芒,狠狠刺了青女一眼,悻悻然不再说话。   青女看也未看对方,脸色冷得像冰,梗着脖子隐忍不发。   众人纷纷低下了头,不敢言语,大殿里的气氛顿时陷入凝滞,就在这时,南海仙翁忍不住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感慨道:“唉,千防万防,女娲石上的预言还是应验了……”   什么?众仙听到这句话,不由得悚然一惊,面面相觑。   高高的神座上,东君与月神对视了一眼,均感诧异。   东君看向童颜鹤发的老者:“你刚才说什么?”   南海仙翁从队列中走了出来,向上行礼:“臣下以为,如今魔君复苏,恰恰应验了女娲石上所昭示的那个预言。”   “女娲石上的预言?”东君一震,猛然间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微变了变,喃喃,“暗室逢灯,亡者重生;心灭魔灭,心生魔生。”   时隔已久,那个预言几乎已经被人遗忘了。两万年来,无人能够破解那个预言的真正含义,然而此时认真回想起来,着实令人心惊肉跳。   “你的意思是?”东君微皱眉头。   “这预言中所说的‘灯’,想必指的就是焰灵族最后一个幸存者。”南海仙翁捋了捋雪白的长胡子,神色凝重,猜测,“那个丫头用自己的命换来了魔君的重生,她就是为魔君照亮归途的引路之灯啊。”   ☆、第一百二十一章:大闹天宫   东君和月神听后,觉得这番话似乎很有道理,殿内其他人面面相觑,震惊不已。   青女附和道:“的确,仙翁说得没错,那个人鱼确实是焰灵族唯一的幸存者,她嫁去西海后无故失踪,六个多月之后又突然出现在招摇山上,毁庙杀人,就在东君派人前去捉拿她的时候,魔君偏偏冲破封印逃脱了,这一切太过蹊跷,分明早有预谋,她和魔君一定脱不了干系。”   诸位神仙听到她的话,一片哗然。   西海龙王敖准默默站在一边,顿感颜面无光,处境甚是尴尬,心中暗自懊悔当初不该答应这桩婚事,敖显那个孽子哪是在娶亲?分明是娶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如果那个丫头真的和魔族有染,岂不连累西海龙族也要被众人猜疑?他身为堂堂龙族之王,活到这么一大把年纪,辛苦挣来的一世清名恐怕都要毁于一旦。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如今那个丫头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和西海有什么牵扯。但愿显儿能够接受这个事实,不要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才好。眼下,也不知那臭小子去了哪里,大半天了也没个消息,只要别给老子惹事,他爱怎么疯就怎么疯吧,唉……这叫什么事啊?   敖准皱起两道粗眉,无声地叹了口气。   北海龙王、东海龙王、南海龙王见他神色不快、郁郁寡欢,也都不便多说什么。四海龙族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荣辱与共,他们自然知道敖准在担心什么,几个龙王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也不多话,只是静观其变。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海棠仙子突然站了出来,忍不住鸣不平,“紫游出生时,魔君早已被封印于婆娑山镇魂碑之中,嫁去西海之前,也是一直身在天界,又怎会与魔君有什么瓜葛?她现在死了,你们尽可以将一切罪名都推到她的头上,反正死无对证!”   青女冷然一哂:“以前她和魔族没有牵连,不代表以后就不会有,她失踪后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我们谁也不知道,谁敢保证在那段时间里她和魔族没有互相勾结?”   海棠仙子正要说话,少司命忽然抢先一步开口:“东君,眼下我们应该做的是查明灵觉的去向,同时增兵防御,以备魔族来犯,而不是争论那个预言,您说对么?”   东君和月神听后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众神仙也纷纷附和,表示赞同。   东君正要发话,突听门外龙吟叱咤,一道金光撞开门口守卫,径直冲进大殿,夭矫盘旋。   众仙闻声惊诧回头,纷纷看向空中的闯入者。   “显儿?”西海龙王不禁睁大了眼睛,顿时气绿了老脸,指着空中厉喝,“孽障!还不快下来,众神面前竟敢如此放肆!”   敖显对父王的斥责充耳不闻、视若无睹,双目如炬,直直瞪视着神座上的人,怒吼:“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派人杀她?难道你不该给本太子一个解释么?”   说着,龙尾猛然一摆,重重扫到了一旁的殿柱上,那根合抱粗细的圆柱顿时出现了裂纹,剧烈地摇晃起来,整座灵霄宝殿也随之震荡不已,几片琉璃瓦从屋顶破洞跌落下来,铿然摔得粉碎,差点没砸到东君的脑壳。   “大胆狂徒,你想犯上作乱不成?”东君雷霆震怒,猛地拍案而起,扬声厉斥。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她?”敖显满腔悲愤,忍不住咆哮起来,“她只是个弱女子,也值得你们这样花费心思对付她?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老匹夫!”   “你给我闭嘴!还不快下来!”西海龙王怒不可遏,气得吹胡子瞪眼,浑身乱战,“孽障!为父的老脸都被你给丢尽了!还不快向东君谢罪!”   “凭什么让我谢罪?”敖显怒声反驳,昂首扬爪,瞪眼看着东君,“应该谢罪的人是他!”   “反了反了!”月神登时沉下了脸,厉斥,“大殿之上岂容你如此放肆!”   话音未落,腕上金刚镯忽然脱手飞出,在空中晃了一晃,霎时变作井口般大小,径直撞向空中之龙。   敖显腾挪闪躲,游走如电,然而终究还是没能避开,须臾之间便被金刚镯套住了脖子,动弹不得,从空中砰然跌落下来,化为人身。   “孽障!”敖准率先冲上前去,愤愤然扬起手,重重赏了儿子两记耳光,清脆响亮。   敖显抬起头,不服气地瞪着父亲,一脸的瞧不起:“你个老糊涂!他们杀的是我的妻子、你的儿媳!别人都欺负到你头上了,你连屁都不敢放!”   “逆子!你给老子闭嘴!”敖准气得胡子乱颤,扬起巴掌狠狠甩了过去,“你是被那个女人迷晕头了,竟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你想让为父、让整个西海龙族都因你而受到株连么?!你这个畜生!”说着,又是一耳光打了过去。   敖显听到这番话,如雷轰顶,方才的气焰顿时馁了下去,自觉不该因为一时冲动而莽撞行事,如果真的连累了族人,那可真是万死难赎其罪。   列位神仙看着这副情形,暗暗唏嘘摇头,无人敢多嘴说话。   敖准发泄完了怒火,转身面对高高在上的神座跪了下去,神情惭愧至极,语气谦卑而充满自责:“逆子触犯圣颜,罪该万死!臣下管教无方,甘愿一同受罚,恳请东君降罪!”   东君看着下面的一对父子,皱了皱眉,沉声:“敖显,你可知罪?”   “一人做事一人当,要罚便罚,要杀便杀,尽管冲我来!我的事跟我父王和西海无关!”敖显昂起头,凛然无惧,置生死于度外。   “你给我住嘴!”敖准转头瞪了儿子一眼,厉斥。   “你纯粹是来找死的,你的太子妃死了,你也不想活了是不是?”东君摇头冷哼了一声,神情严厉,“看来不让你吃点苦头,你是不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厚。”   说罢,他蓦地一挥手,九九八十一颗困龙钉瞬间破空而至,悉数打入了敖显身上各处要穴之内,霎时封住了他全身法力。   “啊!——”敖显猛然一震,只觉体内剧痛难当,忍不住仰天狂啸,声音震得琉璃瓦簌簌作响,那之后便一头栽倒,昏死了过去。   敖准在一边看着儿子遭罪,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拼命咬牙隐忍。   月神收回了金刚镯,喝命左右:“拖下去,关进天牢!不准任何人前去探视!”   两个金甲神卫立即上前,一左一右将敖显架了起来,拖出灵霄宝殿。   敖准跪在地上,暗自捏了一把冷汗,闭眼沉沉叹了口气。   “说起来,他们两个的婚事也是本尊一力促成,如今发展到这步田地,本尊也深感遗憾。”东君叹了口气,看着敖准,“既然那个女仙已经死了,一切便到此为止,她的所作所为与西海无关,本尊不会迁怒旁人,你也无须太过忧心。”   敖准内心惴惴,连忙叩首,恭声道:“多谢东君体谅。”   “起来吧,你也是天界的老臣了。”东君抬了抬手,复又皱眉,“至于你那个宝贝儿子,想必只是一时糊涂,看在你的面子上,本尊不会同他计较,暂且关他几日,待他冷静下来,本尊自会放他回去。”   “东君宽宏大量,老臣不胜感激!”敖准暗中松了口气,对着上面深深一揖,“老臣代不肖子谢过东君!从今往后定当对他从严管教,以报东君之德。”   东君颔首,唇边的笑意若有若无——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若是自相残杀岂非正中仇敌下怀?   其他三海龙王见东君宽大处理,顿时如释重负,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朦胧中,紫游听到一阵婉转的鸟鸣,不由得缓缓睁开了睡眼,从床上坐起了身。   她记得自己昏迷之前是在婆娑山,当时她拼着一死想从灵觉身边逃走,然而却被迎面而来的一道光击晕了过去。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再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你醒了?”有个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温柔而熟悉,隐隐带着一丝喜悦。   她转过头,看着走近的人,不禁睁大了眼睛——对面的人俊美高华,白袍明朗如云,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眼中柔情似水。   “你是……”她眨了眨眼睛,神情有些茫然,犹疑着开口,“你是屏逸?”   “傻丫头,当然是我。”对方在床边坐了下来,含笑凝视着她,柔声细语,“幸好我及时赶到了婆娑山,不然的话,恐怕现在你已经落在灵觉手上了。”   “真的……真的是你?”她怔怔看着他,仔细辨别着他的眼神和表情,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不是……不是再做梦吧?”   “当然不是梦,这是真的。”对方笑着点了点头,深情地握住了她的手。   “你真的是屏逸?”紫游不由得一阵激动,脸上难掩欣喜之情,一头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眼中热泪盈眶,“太好了……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第一百二十二章:欺骗   虽然只是与他分开了短短六个多月,可对她来说却好似已经隔了几生几世那么长,她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却没想到他还是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此时的她,早就忘记了曾经对他的些许幽怨,心里只有别后重逢的依恋和柔情。   她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满怀思念化作泪水尽情流淌,眼泪滴落的刹那,变成了一颗颗明珠,顺着他的衣襟滚落而下。   然而温存的场面持续了不到片刻,看着她这副自作多情的模样,抱着她的人却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冷笑,忽然间开口讥诮:“身为西海龙族的太子妃,却对别的男子投怀送抱,不觉得有失体统么?”   你是?紫游心里一震,全身的血顿时冷了下去,感觉好像被人当胸刺了一刀,痛入骨髓。   她僵了片刻,终于明白过来,惊慌地松开了手,从那个陌生的怀抱中挣脱。   “你不是他!”紫游愕然瞪着对面的人,满怀失望,恨恨揭穿了对方的真面目,“你是灵觉!”   对方笑了笑,转瞬间恢复了自己的本相——眉目清隽,眼神锐利,气质沉郁,一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神情,脸上带着嘲笑,身上衣饰精致讲究,黑色的衣袍上面绣着繁复的金纹,华贵非常。   “怎么,终于认出我来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丝丝嘲弄,“刚才本座只不过是稍微改变了一下自己,你就分不清楚了?呵呵,还真是愚蠢。”   可恶!紫游恼恨地瞪着他,几乎咬碎了牙齿——这个人欺骗她、愚弄了她的感情,居然还如此理直气壮,毫无一丝歉疚!   “你这个骗子!”她又羞又气,顾不得擦干自己脸上的泪水,扬手便朝他打了过去。   然而灵觉却不闪不避,仿佛漫不经心地一抬手,瞬间便抓住了她的手腕,眉梢轻轻挑动了一下,眼神充满了轻蔑。   “放开我!”紫游满怀恼怒,拼命挣扎,暗自运力想要抽回手,却突然发现灵力已经无法调用了,当下便是一惊。   “混蛋!”她忍不住怒火上冲,咬牙切齿,“你好卑鄙,竟然趁我昏迷的时候,封印了我的灵力?”   “那又如何?”灵觉冷然看着她,微微挑动了一下眉梢,“就算你的灵力没有被封,在我面前也不过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而已。”   “哼……你也太狂妄了吧?”紫游气得脸色发白,反而冷笑了起来,“你这么厉害,不是还得利用我才能解开封印?”   “没错,是你救了我,”灵觉点头,唇角噙着一丝莫测的笑意,“就算你不是心甘情愿,我也还是很感谢你。”   “感谢?”紫游冷哼了一声,撇嘴道,“你要是真心感谢我,就立刻放我走!”   “离开我你只有死路一条,现在除了我谁还能护得了你?”灵觉甩开她的手,一拂袖从床边站了起来,负手看着她,“我答应过师父会好好照顾你,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谁要你照顾了?”紫游苦着脸,揉了揉被抓疼的手腕,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声。   “安安心心待在这里,别总是想着逃走,你是逃不掉的。”灵觉抬手敲了敲她的脑袋,板着脸教训道,“好好听话,不要惹我生气,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紫游忿忿打开了他的手,腾地从床上站了起来,“你一向都是这么强横霸道么?难怪素霓上神不要你,宁肯变作石头也不愿跟你这大魔头在一起。”   素霓?冷不防地被戳到了痛处,灵觉猛然一震,脸顿时沉了下来——多少年了,从来没有什么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个禁忌,可是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竟敢触他的逆鳞?   “你知道的还不少嘛!”灵觉冷冷瞪着她,抬起手在她脑门上狠狠戳了一下,一字字道,“不许再跟我提她,听见了没有?”   “我偏要说!”紫游翻了白眼,挑衅地笑了起来,“人家根本就对你没意思,你还在那里自作多情!”   “你再说一句!”灵觉把脸一沉,忽地扬起了手,作势要打。   “你……你敢打我?”紫游吓得脸色一白,不由得往回缩了缩脖子,没好气地道,“说什么要好好照顾我,全都是狗屁!”   “疯丫头,你不想活了是不是?”灵觉气得直咬牙,脸色青白不定,一把将她抓起来扔了出去。   “啊……”紫游惊呼了一声,脸朝下落在地上,登时摔了个狗啃泥,不料坠地的一刻,额角撞在了几案的边缘,磕破了一道口子,鲜血顿时涌出,顺着侧脸流淌下来,滴滴答答地落在空中,绽放成一朵朵紫色的火焰,炫美如同烟花,转瞬即逝。   灵觉站在后面,看着那些一闪而逝的花火,不由得动容,眼神竟微微有些恍惚,仿佛在刹那间想起了什么。   那是一些久远的记忆,久远到已经记不清具体的时间,曾经有一个人在九嶷绝顶上为了救他,被三首蛟咬伤了肩膀,那个人流出的鲜血也会变成华美的火焰,璀璨夺目、熠熠生辉,就像梦中奇迹般盛开的花朵,令人目眩神迷,哪怕只看得一眼,也永远不会忘记。   那是他的师父匀灿,天界的四大战神之首,一个英俊坚毅而不失柔情的男子,一生身经百战,从无败绩,最终却为了一个心折的女子,毅然终结了辉煌的一生,在这世上,没有人能够真正杀死他,除了他自己……   他们虽为师徒,却情同父子,师父一直都是他的骄傲,也是他最深的遗憾。   昔年的情愫再次涌上心头,灵觉若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胸中的怒火忽然间便消弭无踪了。   “混蛋!”紫游抬手抹了一下脸上的血迹,忍痛从地上爬了起来,面色恨恨,气得满脸涨红,忍不住咬牙怒骂,“忘恩负义的家伙!你会遭天谴的!”   灵觉看着她流血的样子,眼底隐约掠过了一丝不忍,叹息道:“非要惹我生气,你就开心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故居   “这可是你先惹我的!”紫游竖起两道秀眉,愤愤扭过了脸。   “我警告你,下次如果你再敢提起那个人,我一定扭断你的脖子!”灵觉款款向她走了过来,目光凶狠,气势凌人。   素霓……那个不懂感情的女人根本就不配得到他的爱,他永远都不想再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永远不会再将感情浪费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   灵觉握紧了手指,脸上阴云密布,眼里露出了可怕的冷光。   紫游被他的目光所震慑,不由得抿紧嘴唇,胆怯地倒退了一步,顿时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看样子素霓上神果然是他心里积年不愈的沉疴,刚才她只不过是略提了几句,他竟如此暴跳如雷,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还真是可怕……   她悻悻地偷窥了他一眼,一时间噤若寒蝉。   灵觉见她不敢再吭声,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径自走到案边坐了下来,沉声吩咐:“过来!给本座斟茶。”   “我?”紫游一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灵觉沉着脸冷冷道:“这里除了我和你,还有别人么?”   “你没有手啊?不会自己斟?”紫游站着不动,没好气地咕哝了一声。   “呵,扶南说得不错,你还真是一只刺猬。”灵觉微微苦笑了一下,转头凝视她,“不过,我有的是耐心,我会把你身上的刺一根根全部拔掉。”   “那就走着瞧!”紫游冷哼了一声,还是站着不动。   灵觉低低笑了笑,眼神却依然冷冽如冰,不紧不慢地道:“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一,听话斟茶;二,变成傀儡,还是得听话斟茶。怎么样,你选哪一个?”   变成傀儡?紫游心里咯噔了一下,顿时气焰全消,禁不住皱起眉头——她可不想变成一个听话的傀儡,任人操控。这可恶的家伙,喜怒无常,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万一他……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想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拿起银壶倒了杯茶,将杯子往他面前重重一放,因为用力过甚,杯中一多半的水一下子晃了出来,正正溅在了他的衣襟上面。   灵觉低头看了看衣上的水渍,微微皱起眉头,冷冷吩咐:“替本座擦干净!”   “擦就擦。”紫游撅了撅嘴,起身从架子上一把抓起了手巾,硬着头皮上前为他擦拭,然而她的动作非常粗鲁,简直跟刮地皮没两样。   “你就不能温柔一点?”灵觉黑着脸,不快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擦好啦。”紫游在他衣服上狠狠揩了几下,敷衍了事。   “疼不疼?”灵觉没去查看自己的衣服有没有擦干净,而是垂眸凝视着她额头的伤口,眼神忽而变得柔和起来。   “什么?”紫游一愣,抬眼看着他,随即明白过来,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废话!当然疼了……你撞一下试试?”   “说话总是这么夹枪带棒。”灵觉皱了皱眉,忽然冲她伸出了手。   “你干嘛?”紫游吓了一跳,连忙闪躲。   “怎么,你不是不怕死么,为什么还要躲?”灵觉冷冷看了她一眼,讥诮。   “我……”她一时间无话可说,然而刚一开口便被他一把拽了过去,身不由己地倒在了他的怀里。   “放开我,你要做什么?”紫游心里一沉,顿时恼羞成怒,下意识地挣扎起来。   “别乱动!”灵觉皱眉呵斥了一声,抬手放在她的额角上方,指尖光华流转,顿时有灵力潺湲渗入了伤口之中,血立即止住,伤口迅速愈合。   紫游震了一下,不禁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一时间微微有些出神,竟是忽然在他身上发现了屏逸的影子。   “好了。”然而没等她回过神来,灵觉陡地将她推了开去,她毫无防备,再次扑倒在地上,不过这次他没怎么用力,她并没有摔疼。   “你……”紫游翻身跳起,不由得一阵恼火,然而看在他帮她疗伤的份儿上,最终忍住了没有发作。   “就当是洗脸吧。”灵觉拿起杯子,忽地一扬手,将剩下的半杯茶水全部泼了出去。   只听“哗”的一声,紫游被迎头浇了一脸的水。   “小气鬼!”紫游拿手巾抹了一把脸,然后愤愤砸到了他的身上,“你还真是睚眦必报啊!我不就是……”   “清醒了么?”灵觉冷冷打断了她的话,长身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嘲讽,“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可不是他!”   紫游心里一凉,目光顿时暗了下去,脸上羞愤交加,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恨恨别过了脸,抬手擦拭着脸上的水渍。   是因为他们两人的容貌太过相像的缘故么,还是因为她对屏逸的思念太深了?为什么她总是能从他身上发现屏逸的影子?   她暗暗地想着,不由得满怀惆怅。   “怎么样,住在屏逸的故居,有没有感觉到他的存在?”灵觉脸上似笑非笑,嘴角带着一丝讥讽。   “屏逸的故居?”紫游怔了怔,环顾四周,“他……他真的在这里住过?”   可不是么?这室内的陈设竟与云梦楼中屏逸的房间如出一辙,清雅简约,整洁有序,就连壁上挂着的那幅画也跟落花微雨屏风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紫游霍然看向对面的人,神情充满了疑问。   灵觉没有回答,只是淡淡一笑,推开房门从室内走了出去。   紫游心中纳罕,微微犹豫了一下,随即也走出了房门,站在外面抬头一看,顿时便惊呆了——一眼望去,千夜梨漫山遍野,绵延无际,风过处,花海荡漾,满天飘雪,如梦似幻。   树上的每一朵梨花都会盛开一千个夜晚,时间一到便会随风飘落,永不回头,而新的花朵早已含苞待放,悄然取代了前者的芳华,如此循环更生,花无断绝,就像一重接一重的离别和思念,永远没有终点,不知花开几度才能盼来一次重逢。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呼吸着那股清香,她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往花海深处走去,边走边忍不住惊叹:“这里的千夜梨竟然比碧霞宫还要多,简直就是一片香雪海呢!”   “碧霞宫中的千夜梨都是从这儿移过去的,”灵觉边走边淡淡道,“数目不过是此处的千分之一罢了。”   “什么?”紫游蓦地回头,诧然看着他,“碧霞宫里的那些树真的来自这里?”   “你居然不知道?”灵觉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屏逸没有告诉过你么?”   他以为她了解屏逸的一切,原来也不尽然。   “没。”紫游摇了摇头,神情有些怅惘,“其实,他很少提起以前的事。”   “是么?”是遗忘了,还是不愿再记起?灵觉凝望着花海深处,眉宇间闪过了一丝情绪波动。   紫游好奇地眨了眨眼,一脸茫然:“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千夜梨?”   “屏逸在成为云中君之前身居何处,这你总该知道吧?”灵觉站在皎洁的花下,负手看着她。   紫游当然知道,就像知道火花徽记长在自己的额心那般熟悉。   “难道说……这里是瀛洲?”她有些不敢相信,“可是这怎么可能?瀛洲不是早在两万年以前就已经消失了么?”   “还算有些见识。”灵觉微微颔首,语气里充满了自负,“两万年以前,本座可以令它隐藏,两万年之后,本座也可以让它重现。”   “真是不可思议,”紫游一脸震惊,不由得摇头咂舌,“你……你居然能令整个瀛洲仙域隐没消失?你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灵觉冷冷一哂,傲然道,“我的能力,远远超乎你的想象。”   紫游吐了吐舌,一时哑口无言。   对于他术法上的造诣,她虽然只是初窥到冰山一角,却已感觉到其高不可攀、深不可测。他的确是有狂妄自负的底气,要知道,两万年前可是东君、月神、云中君以及少司命四人联手才将他打败封印,若论法力,他绝不输给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   这是见面以来,她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他的强悍可怕。   “屏逸封印了你,你一定很恨他吧?”默然半晌,她小心翼翼地探问了一声。   “你说呢?”灵觉挑眉看了她一眼,脸色变得阴狠起来,语气里透着森然的冷意,“上一次的失败是因为我还不够心狠手辣,不够绝情绝义,但是这一次,我决不会再心慈手软了。”   紫游听着心惊胆寒,却还是忍不住道:“他可是你的亲弟弟啊,你……你忍心杀他么?”   “亲弟弟?”灵觉冷笑了一声,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和嘲讽,“本座早就跟他恩断义绝了,哪有什么亲弟弟?”   “可是他说他跟你之间只有公仇并无私恨,他其实还是很怀念你们以前的兄弟情分的。”紫游怏怏地看着他,忍不住辩解。   “哦?”灵觉神色微变,眼中掠过了一丝惊讶,“他……真的这么说?”   “千真万确,”紫游用力点了点头,轻叹,“封印了你,他心里也是很难过的。”   灵觉微微一震,眉宇间有异样的情愫一闪而过,忽然间放声大笑起来。   “你……你笑什么?”紫游觉得莫名其妙,愕然瞪着对面的人,不由得沉下了脸,“我说的可都是真的!”   灵觉收敛了笑声,冷然道:“如今我跟他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你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很可笑么?”   紫游颓然叹了一口气,眉宇间难掩烦躁,她又何尝不知,事到如今,他们兄弟之间早已回不到从前,单凭几句话又岂能化解得了那些恩怨情仇?可是,她却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是他负我在先,莫怪我狠心绝情!”灵觉阴沉着脸,一字字道。   “骗子骗子!”紫游冷“哼”了一声,满脸不忿,“之前说什么不愿与他为敌,说什么要和他联手,原来都是虚情假意、口是心非!”   “我说过的话,你倒是记得清清楚楚。”灵觉凌厉地看向了她,唇边浮起了一丝冷笑,“怎么,你在为他担心?”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她被对方戳中心事,脸上微微一窘,讪讪扭过了头。   “口是心非的恐怕是你吧?”灵觉冷冷盯着她,目光里带着某种尖锐,语含讥讽,“你心里喜欢的人明明是他,却要嫁到西海去做什么太子妃……真是枉费了他对你的一片痴情。”   紫游心里一揪,眼神顿时暗了下去,薄唇紧抿,神色郁郁。   “不过现在,”灵觉审视着她的表情,忽地冷冷一笑,“你在他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是的,扶南的傀儡术足可以假乱真,招摇山上,屏逸误将那个紫影当成了她,已经以为她死在了卫介剑下,现在的他一定很伤心吧?   紫游怅然叹了口气,凝眸望着空中飘落的花瓣,眼里有深深的担忧。   灵觉回到瀛洲不久,便命扶南发出了召集令,于三日后宴请群妖。   这日,妖界十大王族的首脑,各自备好了丰厚的礼品,带着亲信通过水下的秘密暗道,陆续赶来瀛洲,朝贺魔帝归来。   “唉,群魔乱舞……”紫游站在山坡上,远远看着那些陆续赶来妖邪之徒,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没想到虽然灵觉那个大魔头被封印了两万年,但他的那些爪牙却一直逍遥法外,至今尚存,如今灵觉破封归来,魔族亦随之死灰复燃,看这样子,离三界大乱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她站在千夜梨下,忧心忡忡地想着,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紫游姑娘,帝尊唤你前去侍候。”一个冷冷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紫游一惊回头,只见朱雀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空洞一如枯井。   他们四位守护婆娑山的神将,如今都已被蚀心咒所控制,自我意识完全丧失,彻底沦为了供灵觉役使的傀儡。四神将之中,唯有朱雀一人是女儿身,因此被灵觉派来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看着变成傀儡的昔日同僚,紫游眼里露出了惋惜之情,黯然点了点头。   “请随我来。”朱雀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情感起伏,话一说完,便转过了身。   紫游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只好跟着她往山坡下走去。   崇华殿中,灵觉已经在等着她了。   里面的人淡淡看了她一眼,从座位上长身立起,吩咐:“过来,替本座更衣。”   “更衣?”紫游愕然,连这种事情都要叫她来做么?真是可恶!   她翻了个白眼,站着未动,没好气地嘀咕:“我又不是你的奴婢,凭什么要伺候你?”   “你想变成她这样么?”灵觉挑起眉梢,睨了一眼旁边垂手侍立的傀儡,神色冷冷。   该死的,就会拿这个来威胁她。紫游咬了咬牙,恶狠狠地瞪着他。   “更就更!”她把心一横,忍气走到了他的身边,像剥粽子一般扒下了他的外衣,动作简单而粗暴。   “你也是这么对待他的么?”灵觉皱起眉头,感觉十分不爽。   “谁?”紫游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便跟着一红,轻声咕哝,“他才不会让我做这些。”   “你们两个……难不成还没有在一起?”灵觉定睛端详着她的表情,眼神洞察,“他没有脱过你的衣服?”   什么?紫游心里一跳,顿时满面羞窘,恼怒道:“你……你瞎说什么呢?”   “看来是没有。”灵觉凝视着她,挑眉笑了笑,眼底闪过了一丝疑惑,“怎么,我告诉你的秘密,你没有用么?”   “秘密?”紫游神色一凛,不由得想起了在空寂之塔前面,他曾经悄悄说过的那些话,顿时便明白过来,“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你老实说,千夜梨的花瓣融入我的心血和眼泪,喝下去之后到底会怎么样?”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灵觉微微冷笑,悠然叹了一口气,“我是想推你们一把,这样,焰灵血火不就能够早日形成了?”   “你……可恶!”紫游不禁恼羞成怒,扬手便冲着对面那张脸挥了过去。   灵觉看也未看,只是瞬地一抬手,旋即便精准无误地扣住了她的手腕,轻扯嘴角微微冷嘲:“慢了,还是不够快。”   “哼!”紫游用力挣脱了他的手,黛眉倒竖,怒气冲冲,恨不得冲上去将之暴打一顿。   “休想从我身上讨到什么便宜。”灵觉不屑地冷笑了一声,板起脸道,“以后你就是本座身边的奴婢,本座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听见没有?”   想得美!紫游恨恨瞪了他一眼,强自压下了心头的怒火——等着瞧,总有一天让你栽在本姑娘的手里,哼!   灵觉抬手指了一下对面的衣橱,吩咐:“去将本座的皇袍拿过来。”   “皇袍?”紫游怔了怔,忍不住暗中撇嘴——大魔头也配穿皇袍?真是岂有此理!   她悻悻走到对面,伸手打开衣橱,往里面一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失声道:“天哪,居然有这么多衣服?”   ☆、第一百二十五章:众妖来朝   那个衣橱从上到下分了数十层,每一层从左到右都整齐叠放着五套款式互不相同的袍服,整个橱子里的衣服加起来大概得有一百多套,每一套衣服都是精工细作,华贵至极。   “真是不敢想象,这个大魔头居然比女人还要臭美……”一件件细细看过去,紫游忍不住摇头咂舌,暗自吃惊。   “快一点!”灵觉瞥了她的背影一眼,冷冷催促,“他们差不多也该到齐了,一会儿就要开宴了。”   “知道了知道了……”紫游不耐烦地应了一声,匆匆将衣厨里的袍服翻看了一遍,却分辨不出哪一套才是他所说的皇袍,无奈之下只好向他询问,“这么多衣服,到底哪一套才是皇袍?”   “蠢丫头!”灵觉眉头一皱,没好气地回答,“那里面的全是,随便拿一件不就得了。”   “全是?”紫游一下子愣住了,猛地回头看着他,“这些都是皇袍?”   “拿个衣服也磨磨蹭蹭的!”灵觉满脸不快,开口奚落,“做奴婢也没人要。”   “哼,大魔头!”紫游暗自咕哝了一声,随手从厨内挑了一套看着最不顺眼的衣服拿了出来。   “就这套吧。”她捧着衣服走到他面前,狡黠地笑了笑,“这可是所有衣服里面最好看的。”   “你倒是很会挑嘛?”灵觉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这件是我最喜欢穿的。”   紫游翻了白眼,不由得气结。   “就穿它吧。”灵觉吩咐。   替人更衣这种事情,紫游毫无经验,因此手忙脚乱了大半天才终于帮他将衣服穿好。   灵觉站着一动不动,任由她忙得团团乱转,看着她满头大汗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暗暗发笑。   衣裳穿好之后,她将金玉宝带束在他腰间。   “太紧了。”灵觉觉得很不舒服,微微皱了皱眉头。   紫游抬头白了他一眼,随手将腰带放松了一些。   “松了。”灵觉板着脸摇头。   “这样呢?”紫游一脸不耐,只好将腰带稍微收紧了一点点,却听他道:“还是松了。”   紫游紧锁眉头,手下又收紧了一点点,抬头看着他,没好气地道:“这样总可以了吧?”   “这样太紧了。”灵觉沉着脸,冷冷道。   “你是故意的吧?”紫游沉下了脸,索性将腰带扔给了他,“你自己来!”   “蠢丫头!”灵觉冷冷瞪了她一眼,一边系腰带,一边斥道,“粗手笨脚,蠢笨如牛!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   “混蛋,”紫游撇了撇嘴,愤然道,“天底下没有比你更讨厌的人啦!”   灵觉一拂袖,径自转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却又顿住脚步,回头瞪了她一眼,冷声呵斥:“还杵在那里做什么?随本座去大殿侍候!”   可恶的家伙!紫游气不过,冲着他的背影狠狠捏了捏拳头,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了出去。   然而刚走到半路,只觉一阵地动山摇,不远处隐约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发生什么事了?紫游不由得心中纳罕:该不会是那些妖怪打起来了吧?嘻嘻,这下有好戏看了……   “去看一下发生了什么事,顺便让上师过来见我。”灵觉微微皱眉,转头对着身边随行的傀儡吩咐。   “是。”朱雀低首领命,随即化作一道红光,“嗖”地一声消失不见。   紫游暗自幸灾乐祸,眉飞色舞地道:“想必是那群妖怪不服管束,联合起来造你的反,你可要当心哦。”   “他们敢?”灵觉瞪了她一眼,沉声。   紫游悠然叹了一口气:“如果他们真心臣服于你,又怎么会在你被封印之后,一个个变成了缩头乌龟,都不敢去救你?”   “你懂什么?”灵觉睨了她一眼,神情无限冷傲,“与其冒然送死,不如保存实力以备来日东山再起。”   “东山再起?”紫游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失声道,“你还想集结妖兵与天界开战?”   “开战是迟早的事。”灵觉神色冷冷,语气森寒,一字字道,“总有一日,本座将重返九天,夺回曾经失去的一切!”   紫游深吸了一口气,暗暗握紧了拳头,眉目间难掩忧虑。   “到时候,”灵觉直直看着她,唇边露出了一丝残忍的笑意,“本座会亲手杀了屏逸,让你亲眼看着他死在面前。”   “你……”紫游心里一沉,脸色顿时刷白,眼神充满了强烈的愤恨。   “你放心,到时候本座一定会成全你们,让你们两个做一对同名鸳鸯,如何?”灵觉审视着她的表情,忽然间低低笑了起来,声音里带着彻骨的冷意。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紫游愤怒地瞪大了眼睛,暗暗咬牙,眼神里有说不出的恨意,“你永远别想得逞!”   话音刚落,忽见眼前红光一闪,朱雀已经回到了他们身边。   “启禀帝尊,”朱雀面无表情,只知道执行命令,声音里没有一丝情感,“猫族和蛇族的人起了冲突,两位首领在圣湖边大打出手,上师已经赶过去处理,他说一会儿便来见您。”   “什么?”灵觉听后顿时沉下了脸,眼神冷得可怕,“混账东西!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竟敢在本座眼皮底下撒野,看本座怎么收拾你们!”   他冷冷一拂袖,转身走入了旁边的重檐八角亭中,在其中一个石墩上坐了下来。   才刚落座,扶南便凭空出现在了亭子外面,对着他微微一躬身,然后迈步走了进来。   “怎么样,都解决了?”灵觉抬眼看着他,眉目冷定。   “都摆平了。”扶南点了点头,简略地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那个九命猫妖夜蔺色胆包天,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公然调戏翼蛇王西彬身边的女眷,西彬气不过便跟他动了手,双方各受了点小伤,经我劝和,总算撂开了手。”   “夜蔺?”灵觉对这个名字感到非常陌生,对那个人更是没有任何印象,疑惑地道,“猫妖一族的王者不是蒙灭么?”   “帝尊有所不知。”扶南连忙解释,“在你被封印期间,蒙灭已在五千年前死去,死后便将王位传给了这个侄子,如今猫族大小事务都归他管。”   “夜蔺?”灵觉满脸鄙视,不屑地哼了哼,“一个无名小辈,竟敢在这里胡作非为,是谁借给他的胆子?”   “除了你还能有谁?”扶南摇头轻喟,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我?”灵觉一怔,皱眉看着他,不明所以。   “是啊,”扶南叹了口气,“若非仗着他那个死去的姑姑跟帝尊有几分交情,他怎敢如此狂妄?”   “他死去的姑姑?”灵觉微微动容,飞快地回想了一下,“难道是虹影?”   “不错。”扶南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感慨,“昔年帝尊与我在魇谷中迷路,多亏她前来引路,我们才从林子里走了出来,帝尊曾将星辰古玉送给她作为信物,答应不管她以后有何需求,只要凭此信物来找你,你都会尽力满足她。”   嗬,这个忘恩负义的大魔头居然还知道报恩?想不到他那么强大,竟然也有落难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   紫游站在亭外的玉茗山茶树下,竖起耳朵倾听着他们之间的谈话,听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几句,随手从树上扯掉了一片叶子。   “本座的确这么许诺过她。”灵觉点头,若有所思,眼神幽深而辽远,“本座从来没有忘记。”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在他尚未被封印之前。他曾对那个猫族女子许下过这样的诺言,但那个女子终其一生也只来求过他一次,而且还是为了别人。   她求他帮助心上人的妹妹度过天劫,他答应了她的请求,实现了她的心愿。然而最终那个男子却辜负了她,他在得知这一切之后,毫不留情地替她杀掉了那个负心汉。   虽然虹影所求无多,但念在她往日的相救之恩,他对猫妖族一直格外庇护,曾多次帮助他们逃过灭族之劫。   也正是在他的扶持下,猫妖一族才得以快速壮大起来,由原来默默无名的小族,一跃而成为妖界的世家大族。   后来,他叛离神族,称霸妖界,自立为帝,分封王爵,猫族之王更是位列一等爵位,其殊荣在妖界一时无与伦比。   那些年,他所回报给她和她的族类的,远比当初她所付出的要多得多。可是现在,他们居然恃宠而骄了么?   扶南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正因为你对他们另眼相看,才让他们养足了底气,所以在你被封印之后,他们一度幻想着取代你的位置,试图掌控整个妖界。”   “什么?”灵觉脸色一沉,眼神顿时变得狠厉起来,沉声道,“他们竟敢有这种想法?”   “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扶南眼中闪过了一丝冷芒,“夜蔺承袭王爵之后,越发嚣张跋扈,不断地寻衅滋事,侵略其他妖族,别的族群看在你的面子上,多有忍让,然而夜蔺非但不知收敛,反而越加猖狂。”   ☆、第一百二十六章:九命猫妖   说到这里,扶南悠悠吸了一口气,语气忽然变得寒峻起来:“这些年我一直按照你的嘱托监管妖界,要不是担心会打破各族之间相互制衡的局面,也怕事情闹大会引起天界注意,我早就替你收拾了那群猫崽子,岂容他嚣张到今日!”   “现在收拾也来得及。”灵觉唇边露出了一丝冷笑,眼睛雪亮,犹如闪电,声音虽轻,却透着森然入骨的杀意,“本座能升他们上九天,也能送他们下地狱……”   紫游闻声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偷偷往亭子里面窥了一眼,看样子,灵觉这次是动了真怒,想必那个猫妖夜蔺很快就要有好果子吃了……   “他们之间斗个你死我活那才好呢!”紫游暗自嘀咕,“只是那个九命猫妖也不知经不经打,如果轻而易举就被灵觉给灭了,那多没意思……”   亭子里面,扶南看着灵觉的神情,不由得愣了一下,迟疑道:“你不会是想在宴席上动手吧?”   “何必那么着急?”灵觉从容不迫地站起了身,转过头看着正在亭外赏花的紫衣少女,眼神幽深莫测,“时候不早了,本座也该去会会他们了。”   紫游两眼看着花,心中却在纳闷:不在宴席上动手,难道是要在夜蔺回家的路上动手?不知大魔头的心里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须臾间,灵觉从亭中走了出来,经过她身边的时候,顺手在路旁采了一朵粉红色的玉茗山茶,给她戴在了头上。   凝视着她楚楚动人的风姿,灵觉忽然露出了一个奇特的笑容,那抹笑意只停留在唇边,却不在眼中,转瞬即逝。   紫游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趁着她发愣的时候,灵觉忽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径自往前走去。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紫游在背后暗自咕哝了一句,随手从头上取下了那朵花,愤然扔到了路边,“去你的!”   未央大殿之中,妖界十大王族的首领以及其他能够排得上座次的妖魔,全部到齐,众妖济济一堂,恭候灵觉大驾。   灵觉登上帝位,睥睨左右,傲视群雄,神情里带着一种目空一切的自负。   众妖魔纷纷侧目,不敢直视其容颜,齐齐跪拜于地,向上俯首山呼:“恭贺帝尊破封归来,帝尊万寿无疆,福泽绵长!”   紫游立在旁侧,心中作呕,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   她将座上那个冠冕堂皇的人暗骂了无数遍,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把他拖下来,狠狠地揍他一顿。   “多年未见,诸位爱卿别来无恙?”灵觉款款抬了抬手,示意众人起身,含笑问候。   诸妖见他发话,各自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一番说辞。   黑水河妖澎迎与寒极冰煞冷决先后跳出来逢迎致意,阿谀献媚。   接下来,荒丘沙魔石暗、九命猫妖夜蔺、赤狐丹璋三位,则是相继歌功颂德,表达了自己的一番感戴之情。   随后,翼蛇西彬、恶蛟刑铁、阴山魅忽折各自谈起近年来家族面临的一些问题,希望灵觉能够着手解决。   最后,鸟灵罗多与梦貘冥魇分别表示了对灵觉的问候以及永世追随的忠心。   灵觉安然坐在上面,听着看着群妖的一言一行,不动神色。   话说得差不多了,灵觉便命令开宴,话音一落,立即便有侍女手托杯盘鱼贯而入,须臾之间,便在殿内摆好了筵席,席上酒菜丰盛,珍馐美馔多不胜数。   紫游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心中愤愤不平——那么多好东西进了这群妖怪的肚子里,简直就是暴餮天物。   群妖纷纷举杯,敬贺灵觉重临三界。   灵觉仰头一饮而尽,然后看向身边侍立的少女,低低吩咐:“愣着干嘛?下去替诸王斟酒,代本座略表谢意。”   什么?紫游愕然睁大了眼睛,他居然让她去给那些妖怪斟酒?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竟然真的拿她当奴婢一样使唤,真是太过分了!虽然有名无实,但现在她好歹也是西海龙族的太子妃啊,她自己丢脸不要紧,失了西海龙族的体面可就对不住阿显了。   “我不去!”她断然拒绝,忿忿扭过了头,“要去你自己去!”   灵觉蹙眉,脸色“唰”地沉了下来,一字字冷冷道:“本座不想再说第二遍!”   “我也懒得跟你啰嗦!”紫游横眉竖目,梗着脖子道。   “怎么,非要本座逼你喝下这杯噬魂酒,你才肯听话?”灵觉睨了她一眼,声音里带着威压。   什么酒?她心里一跳,忍不住往案上看了一眼,顿时便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杯刚刚倒出来的酒水里面,竟然不知在何时多了一条纤细如发的金色小蛇,蛇影在杯中若隐若现,蜿蜒游动。   她知道,那并非真正的金蛇,而是他在须臾间设下的噬魂咒,一旦喝下去,她就会完全丧失神智,成为任人摆弄的行尸走肉。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如果她不肯服从命令,便要强迫她喝下这杯加了噬魂咒的酒。   “混蛋!”看着那杯酒,紫游骇然变色,恨恨咬了咬牙,一把抓起案上的银壶,转身走了下去。   见她终于服软低头,灵觉傲然挑了挑眉,唇边似笑非笑,趁她没有注意,忽然拿起那杯酒来一饮而尽——其实他只是在酒中凝成了一抹幻影,根本就不是什么噬魂咒。   阶下,在座的妖怪见她走下来为大家斟酒,又见她姿容出众、超凡脱俗,料想她必是灵觉看重之人,因此也便陪着客气点头致谢,不敢有丝毫轻慢之态。   紫游沉着脸逐一走过去,也不甚在意那些妖怪的眼光,心里只想着给他们斟完了酒好快点回去。   九命猫妖夜蔺一抬头,忽见她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两只眼珠子一下子就看直了,差点没掉出来。   他府中妻妾成群,见过的美女更是不计其数,然而如她这般清艳独绝、秀逸脱俗的女子却是生平仅见,看她来到了自己面前,忍不住春心大动,垂涎欲滴。   ☆、第一百二十七章:美人计   紫游一看是他,心里早已很不舒服,又见他正色眯眯地盯着自己,顿时感觉非常恶心,当下胡乱给他倒了杯酒,便要起身离去,却不料手腕忽地一紧。   “别急着走啊小美人……”夜蔺突然抓住了她,两眼灼灼放光,嘴里喷着酒气,涎皮赖脸地笑道,“来,陪本王喝一杯!”   “滚开!”紫游勃然大怒,嫌恶地挣开了他的爪子,转身走开。   这一切全部落在了灵觉眼里,然而他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不动神色。   扶南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一时猜测不透他的心思,不由得暗暗纳闷。   在诸妖之间匆匆转了一圈,为他们斟完了酒,紫游默不作声地返回灵觉身边,神情怏怏,满心不快。   灵觉看了她一眼,却没有理会,继续在众妖之间逢场作戏、左右逢源,应对起他们来还是像以前一样游刃有余。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群妖也已酒足饭饱、意兴阑珊。   这时夜蔺忽然摇摇晃晃地站了以来,醉醺醺地向上拱手道:“请问帝尊,您身边的这位美人儿是……”   紫游猛听到对方问起自己,不由得心里一跳,微微变了脸色——那个猫妖身形瘦削,目光阴枭,邪气很盛,一见便知妖力非同小可,万一他对她起了歹心,那该如何是好?   “她?”灵觉瞥了身边的少女一眼,淡淡道,“她只是本座身边的一个奴婢。”   “奴婢?”夜蔺笑了起来,眼珠一转,“既是这样,那么请恕在下斗胆一言。”   灵觉低头抿了一小口酒,仿佛漫不经心地道:“不妨说来听听。”   “在下对这个美人儿一见钟情、满怀倾慕,帝尊若不吝赐与,夜蔺必当感念您的恩德,誓死效忠。”说着,九命猫妖屈膝跪在了地上,深深一拜。   紫游心里一沉,顿时脸色大变,忍不住抓紧了衣角,咬牙切齿——这个该死的猫妖,竟敢提出这样非分的要求?   群妖听后面面相觑,各怀异心,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了高高坐在大殿上的那个人,不知他如何定夺。   紫游紧张不安地看着向灵觉,手心里暗暗捏了一把冷汗——他要是敢答应,她就跟他拼了!   灵觉却没有看她,只是在听完夜蔺的话之后,忽然低低笑了笑。   夜蔺跪在下面,一时捉摸不透他是喜是怒,心中不禁暗暗打鼓。   灵觉顿了顿,挑眉道:“既然你这么喜欢她,本座将她赏给你又何妨?”   “承蒙帝尊垂爱,在下没齿不忘。”夜蔺大喜,连忙叩头谢恩。   紫游却是猛然一震,顿时火冒三丈,气得浑身发抖。   “该死的混蛋!”那一刻,她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手腕一扬,猛地将壶中的酒往泼了过去,只听“哗”的一声,酒水顿时浇得灵觉满脸都是。   紫游将空壶往案上狠狠一摔,掉头便走下了玉阶。   看到这种情形,殿内的所有妖怪一时间全都惊呆了,愣愣盯着她的身影从面前经过,竟是无人敢上前阻拦。   灵觉脸上黑云密布,腾地拍案而起,大怒道:“你给我回来!”   “大魔头,有本事就杀了我啊?”紫游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面色凛然,眼睛里怒火熊熊,隐约带着一丝挑衅。   “臭丫头。”灵觉双眉皱起,面色不善。   紫游冷笑了一声,随即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魅婀见状,正想上前去把她抓回来,却见灵觉的手指忽然一动,刹那间一条藤蔓骤然飞出,闪电般穿过虚空,一下子缠住了紫衣少女。   “啊?”紫游愕然惊呼,立即出手还击,却猛然想起自己的灵力已经被对方封印。   只是稍微这么一愣神,那条藤蔓已经将她从上到下捆得死死的,勒得她浑身的骨头都疼了起来。   灵觉黑着脸,轻轻勾了勾手指,藤蔓立刻“唰”地一声将她拉回了他的身边。   “你是不想活了么?”他一把扼住了她的咽喉,硬是将她从地面提到了半空,语气冷得像冰,“鱼活该被放在砧板上,谁让它们是弱者呢?你找死,本座现在就成全你!”   “放……开我……”紫游顿觉眼前一黑,立刻便喘不上气,胸口闷得发痛,几乎说出话来,然而灵觉冷酷的声音却深深印入了她的脑海,像尖刀一样切割着她的心,让她倍感伤痛和屈辱。   “帝尊,别别别……”九命猫妖眼见到嘴的肥肉就要化为乌有,不由得心中着急,慌忙赔笑恳求,“帝尊,手下留情啊,手下留情……”   “哦,你舍不得?”灵觉眼神一动,忽然间就改了主意,松手把她放了来,似笑非笑地道,“也罢,看在你的份儿上,本座便饶了她。”   “多谢帝尊!”夜蔺不禁喜动颜色,一脸谄媚讨好,“请帝尊放心,在下一定替您好好管教她!”   “咳咳,你这个混蛋……”紫游一边咳嗽,一边怒目瞪着灵觉,心中愤恨已极,咬牙切齿地大骂,“你……你会遭报应的!咳咳……总有一天死无葬身之地!”   灵觉冷冷一哂,满脸不屑,转头看着九命猫妖:“你也看见了,这个丫头烈得很,能不能消受得起,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话音未落,他猛然在她后背推了一掌,紫游顿时凌空飞向对面,像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粽子,不偏不倚地落进了夜蔺的怀抱里。   夜蔺抬手接住,将美人横抱在怀,低头看着她,不由得春心荡漾,欣然得意。   众妖神色各异,有的羡慕,有的嫉妒,有的忿忿不平,还有的过来溜须拍马,恭喜他抱得美人归。   “混蛋!”紫游满脸羞恼,拼命挣扎,奈何被捆了个结实,无法逃脱。   灵觉别有深意地瞧了她一眼,抬手冲着下面挥了挥衣袖,吩咐:“天色已晚,诸位爱卿不妨在瀛洲留宿一晚,待明日再与本座共商大计。”   “是。”群妖俯首领命,相继从大殿中退出,前往客房。   众妖离开之后,殿内立刻安静了下来,只有魅婀和扶南尚留在灵觉身边。   魅婀看着九命猫妖将紫游带走,心中不禁窃喜,夜蔺的残暴好色是在妖界出了名的,那个丫头落在他手里,怕是没几日活头。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她知道灵觉和那个丫头颇有渊源,因此心中忌惮,迟迟不敢动手为苍邪报仇雪恨,却没想到今日他竟然如此爽快地把那个丫头送了别人,实在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这个魔头喜怒无常,心思莫测,果然不是个好相与的。   扶南疑惑不解地看着灵觉,忍不住开口:“帝尊,你真的要把那个丫头送给夜蔺?你若是反悔,我现在就去把人给你追回来。”   追什么追?魅婀心里不快,暗怪扶南多事。   “不,”灵觉冲着扶南做了个手势,神色果决,断然道,“本座一言九鼎,岂能出尔反尔?”   扶南一怔,随即叹了口气,眉目间隐约有几分担忧:“她这一去,恐怕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啊,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不成你还在生她的气?”   魅婀不由得眉睫一动,连他都不明白?他可是帝尊的心腹。   灵觉却冷冷道:“如果时刻需要依靠别人的保护才能活下去,这样的废物根本不配留在本座身边。战神的族人没有弱者,如果她不能活着从那里走出来,实在是枉费了本座这么多年来的一番苦心。留着没用,死了也是活该!”   “所以,你是在磨炼她?”扶南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地道,“你觉得她能够杀死夜蔺那只猫妖?”   就凭她?魅婀在心里嗤笑了一声,恐怕能保住那条小命就算不错了。   灵觉不置可否,唇边忽然露出了一丝奇特的笑意。   “这样做太冒险了,”扶南忍不住皱起眉头,神色忧虑,“万一她有什么不测,我们又该拿什么来挟制屏逸?”   “能让屏逸付出真心的女子,又岂会是池中之物?”灵觉淡淡看了他一眼,径自走了出去。   夜蔺住的地方就在圣湖旁边,跟其他妖怪的客房离得很远。   “怎么唯独将本王安置在此处?”夜蔺站在房门口,看着为他引路的侍从,疑惑不解。   那个侍从是扶南手下的傀儡之一,面无表情地回答:“帝尊说您是贵客,与他人不同,理应受到特殊优待。”   “哦?”夜蔺一怔,不由得喜动颜色,“他真的这么说?”   “是的。”侍从点了点头,回答得很干脆。   夜蔺满意地笑了笑:“请代本王向帝尊致谢。”   侍从向他微微一躬,随即消失于薄暮之中。   夜蔺转过头吩咐身边的一众女侍:“你们全部守在外面,没有本王的召唤,谁都不许进来,听见了么?”   “是。”随行的婢女齐齐低首领命。   夜蔺喜滋滋地走进房中,随即关上了房门,将横抱在怀的人放在了卧榻之上,迫不及待地解除了她身上的束缚。   藤蔓顿时松解消失,紫游立刻坐了起来,然而不等她跳下床,夜蔺一下子纵身扑了上去。   “啊?”紫游失声惊呼,应变却极为迅速,连忙向旁侧一滚,随即翻身坐起。   夜蔺扑了个空,瞬地起身看向了她,眼中垂涎的光芒越发炽热。   “滚开,别过来!”紫游厉声大叫,抓起身后的枕头便用力砸了过去。   “小鲜鱼,你就从了我吧。”夜蔺闪身躲过,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露出一脸狞笑,挪动身体缓缓向她逼近。   “你……你别过来!”紫游急声厉斥,双眼紧紧盯着他,神色惊惧,下意识地往后退缩,全身如同绷紧的弦,时刻戒备,“滚开!”   然而夜蔺却吃定了她,哪会轻易放弃这到了嘴边的肥肉。   紫游被一步步逼到了墙角,已是退无可退,危难之际,整个人却一下子冷静了下来,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悍勇之气,与其畏惧退缩,不如拼死一搏。   当夜蔺再次扑过来的时候,她猛地飞起一脚,狠狠踹中了他的胸口。   原本以为这一脚很可能起不了多大作用,弄不好还会彻底将他激怒,然而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被她一脚踢下了床。   那一刻,她突然发现身上的灵力已经解封了!灵觉将她一掌推出去的时候,竟是在她不知不觉中化解了她身上的封印。   紫游顿感有了底气,精神倍增,却又对灵觉的所作所为捉摸不透。   夜蔺吃了一记窝心脚,后背撞上了对面的墙壁,他站稳脚跟,慢慢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的少女,碧色的眼眸中掠过了一丝惊讶。   那一刻,紫游顾不得多想,立刻从床上飞身跃起,闪电般冲向大门。   然而夜蔺早已看穿了她的企图,身形一晃,人已经拦在了门前。   “让开!”紫游横眉怒斥,眼神变得狠厉起来,“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夜蔺仰天打个哈哈,满脸倨傲地瞪着她:“这世上还没有我征服不了的女人!你最好识相一点儿,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既然你非要送上门,那我就先灭了你再说!”紫游暗暗握紧了手指,神色凛然。   “好大的口气!”夜蔺冷冷嘲讽,忽地目露凶光、龇出了尖利的牙齿,“凭你也想杀我?痴人说梦!”   猫由来便是鱼的天敌,乍一看见对方露出了凶相,紫游略微有几分胆怯,不由得倒退了一步,掌心灵力瞬间凝聚,一柄奇特的剑顿时出现在手中——那把剑紫焰腾腾,荧荧如火,光芒吞吐,长短变化自如,正是焰灵一族特有的神兵利器:荧火之剑。   夜蔺看到她手中的剑,眼神忽地一变,神情立刻转为凶狠狞恶——他的曾祖父便是葬身于这样的一柄剑下。   “你竟然是焰灵族的后裔?”夜蔺冷冷审视着她,眼眸眯成了一条线,“原本我还舍不得吃你,可是现在我非吃了你不可!”   说着,他陡然探出了尖利的猫爪,猛地抓向了她的咽喉!   紫游全身一震,立刻挺剑疾刺,荧火剑的长度瞬间暴长到七尺,光焰吞吐,烈烈如火。   夜蔺知道那柄剑的厉害,不敢正面撄其锋芒,见荧火剑当胸刺到,迅即仰身后翻,身形突然在空中隐没不见。如此一来,他由明转暗,顿时令对方陷于被动。   紫游一惊,迅速回剑护住周身,扫视周围,凝神戒备。   就在她四顾寻觅夜蔺的踪影之时,室内的器物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摇撼,突然间簌簌震动起来,她知道,那是猫妖在故布疑阵扰乱她的视听。   簌簌不止的嘈杂声中,夜蔺的身影在周围时隐时现,飘忽不定,位置转换之快,令人眼花缭乱。   紫游一口气连出了十三剑,每一剑都斩在了虚空,竟是没有一剑能够击中他,反而因为躲闪得稍微慢了一点点,左侧面颊被猫妖的爪尖划伤,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焰灵之力遇强则强,这一点小伤反而大大激发了她的斗志,令她充满了愤怒的力量,心中的怯懦顿时一扫而光。   那一刻,灵力充盈全身,在奇经八脉中极速流转,她整个人忽然变得明亮起来,光彩夺目。   夜蔺瞪大眼睛看着对面,对那种奇特的美丽深感惊诧,一时间目眩神摇,征服欲也越发炽烈,身体忽地一晃,背后登时出现了九条尾巴。   传说猫妖有九条命,当它们活到第九个年头之后,就会长出一条尾巴,其后每九年都会增加一条,直到长齐九条为止。有了九条尾巴的猫妖再过九年,就会化成人形,这时的猫妖便真正有了九条命,因此被称为九命猫妖。   看到那九条黑色的巨尾,紫游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握剑的手指再度收紧,昂首凛然道:“来吧,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有九条命?”   “大言不惭的女人,你死定了!”夜蔺狞笑了一声,眼中凶厉之光大盛,九条长而粗大的猫尾瞬间齐发,呼啸着扑向了对面,气势猛烈胜过钢鞭。   危险降临之时,紫游并未慌乱,手中荧火剑迅若闪电,剑气纵横挥洒,眨眼便在四周织起了一片光幕,密密护住了周身——那是《云中札记》中记载的剑术,她曾认真修习过无数遍,精熟到几乎已化为身体的本能,如今在危急之际使出来,挥洒自如,更是发挥到了极致。   九尾狂舞,乱影幢幢,从四面八方将她团团围住,噼里啪啦一顿强攻,妖力爆发之下,室内的器物七零八落,全部被其摧毁,甚至连屋顶都被捅破了一个硕大的窟窿,月亮刚刚升起,银辉从破洞洒落进来,将狼藉不堪的室内照得一片雪亮。   月色下,紫衣飞舞变幻,荧火剑纵横如电,光焰大盛,一下子齐齐斩断了三根猫尾。   夜蔺全身一震,忍不住痛呼了一声,往后倒退了两步,看了看断掉的尾巴,随即伸长脖子,愤怒地嚎叫起来,神色瞬间转为狞恶凶厉,忽地摇身一变,剩余的六尾顿时合而为一。   看到这番情景,紫游不禁眼神一变,暗暗咬牙——今日若不杀掉这只猫妖,只怕她走不出这屋子。   夜蔺的双眼射出幽幽绿光,恶狠狠地瞪着她,充满了憎恨,长尾猛地一摆,再次向她横扫过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自救   这单独的一条猫尾却是凝聚了六尾之力,杀伤力倍增,狂扫猛抽之间,砰砰乓乓砸落在地面和墙上,房屋为之摇摇欲坠。   紫游凝神聚气,与之全力周旋,剑术虽然精妙,奈何却缺乏对敌作战的经验,稍微一个不留神便被他的尾梢扫到了右手腕,剧痛之下,顿时失去了握剑的力气,荧火剑脱手飞出,铮然落在了地面。   未等她反应过来,粗大的长尾忽地一卷,顿时捆住了她的双臂和身躯,随即将她凌空提起。   那一刻,夜蔺闪电般探出了手,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   紫游心里陡然一沉,拼命地挣扎,然而却于事无补。   “怎么样?到最后还是落在了我手上!”夜蔺低低狞笑起来,眼神疯狂而阴枭,嘲讽道,“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原来也不过如此!”   紫游被掐住了脖子,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愤恨的目光瞪着他。   “不过你放心,你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这么杀了你也太便宜你了。”夜蔺贪婪地盯着她的脸,一字字缓缓道,“我要一点一点地折磨你,直到你奄奄一息的时候,再一口一口地吃掉你,哈哈哈哈!”   该死的!紫游奋力挣扎,愤恨无以复加,心中不停地咒骂。   夜蔺俯下头,缓缓靠近她的脸,眯起眼睛轻嗅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芬芳,一脸迷醉,忍不住伸长舌头,舔了舔她的面颊。   一股腥膻之气顿时扑鼻而来,紫游大惊失色,不由得一阵恶心,无奈身体动不能动,只好咬牙隐忍。   生死存亡的一刻,她不甘心就这样受辱而死,心中没有绝望,唯有强烈的杀意在烈烈燃烧,此时此刻,她只想让这个猫妖彻底毁灭!   杀念一起,额心上的火花徽记忽然间亮起,发出了淡淡光芒。   落在地上的荧火剑受到念力的强烈召唤,瞬地飞到了夜蔺的背后,由上而下直直劈落,深深没入血肉。   夜蔺猛然一震,身体忽地僵住,眼神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刹那间猫尾一松,顿时无力地垂了下去,紫游落在地上,瞬地抬头看向对面,只见荧火剑的光芒乍然盛开,烈焰熊熊,一下子吞没了猫妖的身体。   那一刻,夜蔺发出了凄厉的惨叫,转眼便化成了飞灰,神形俱灭。   杀掉了九命猫妖之后,紫游抬手一招,荧火剑“唰”地一声反跳入手。   看着火焰凝成的利剑,紫游眼神亮起,心中充满了惊喜——这把剑是她在凤凰胆内化炼成形的,剑修成之后,她从未用过,这还是她第一次用它来杀妖,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威力。   那一刻,少女注视着手中的长剑,不禁增添了几分自信,仿佛有一阵风忽然间吹散了眼前的阴霾,让她终于从对面的镜子里看清了自己,现在的她不再是弱者,已经有了足够的力量来保护自己。   然而,未等她多想,忽听“哐啷”一声响,房门突然被大力踹开。   紫游一惊回头,只见二十几个妙龄女郎一拥而入,凶神恶煞地闯了进来,那些女子同一色的劲装打扮,都是夜蔺带来的随侍,之前她们一直守候在外面,想必是听到了夜蔺临死前的惨叫,觉得情形不妙,所以才冲了进来查看。   “杀了她,为主人报仇!”为首的侍女见夜蔺遇害,当即便下了格杀令。   话音未落,那些女侍顿时露出了狰狞的猫相——双耳变尖,两眼发出绿光,一下子露出了尖牙和利爪,齐齐嗷叫了一声,同时向她扑了过来,恨不得将其撕碎。   这一次,紫游吸取了方才的作战经验,不再硬碰硬,而是灵活应对,巧计制敌。   在那些猫妖扑上来的一瞬,她立刻隐身遁影,闪电般绕到了她们身后,陡然间双掌齐发,两股灵力瞬间喷涌而出,“呼”地一声卷向了对面,烈烈如焰,火光腾腾。   “啊!——”那些猫妖扑空之后,连忙转身回头寻觅她的踪迹,没想到迎头便见火光熊熊袭卷而至,根本来不及躲避,一下子就被烈焰烧着,纷纷惨叫起来,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全部便被烧得尸骨无存。   亲手将那些妖孽消灭干净,紫游不屑地“哼”了一声,拂袖走出大门,脸上的伤已然痊愈,抬头只见月亮已经升到了天心,光明皎洁,满地银霜。   她立在门外,正自愤懑踌躇之际,忽听有人击掌赞叹:“干得漂亮!总算没有辱没了你的父母。”   那个声音虽然带着笑,但语气里却透着几分嘲讽,言一入耳,她立刻便听出了说话的人是谁,一想到那个人,心里顿时愤恨难平。   循声望去,只见圣湖边上正立着两个人影,月色水光映照在他们身上,一个冷傲超拔,一个儒雅持重,两个人都在看着她。   那边与此处相隔不远,她看得很是分明,那两人正是灵觉和扶南。   “混蛋,正想找他算账呢,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紫游恨恨咬牙,忽地身形一动,转瞬便来到了灵觉面前。   月色下,灵觉看着迎面而来的人,神色不由微微一滞——此时的她眉目凌厉逼人,浑身杀气腾腾,竟有一种震慑人心的气势,看上去就像是刚从战场回来的女武神一般。   “能活着走出来,果然不简单,帝尊的眼光的确很准。”扶南微笑着点头,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打量着她,“夜蔺在妖界横行多年,一直鲜有对手,没想到最终却折在了你手里,恐怕死了都不会甘心的。”   紫游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会,转而恨恨瞪着灵觉,冷声质问:“既然要把我送入虎口,为什么又要解开我身上的封印?”   “到现在你还不明白?真是愚蠢。”灵觉摇头嗤笑,不紧不慢地道,“本座无须亲自动手,只要一个美人计便能除掉夜蔺,何乐而不为呢?”   美人计?!紫游全身一震,心中倍感屈辱——原来他早就算计好了,要借她之手除掉猫妖夜蔺,不惜一而再地利用她,哪怕是将她置于生死边缘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第一百三十章:恨之深   他把她当什么了,玩偶、工具、人质?这个人任意操控着她的命运,对她不择手段地利用,几乎切断了她的一切退路!如此折辱于她,实在是其心可诛,罪大恶极!   一时间,她心中的憎恨和愤怒达到了极点,手指一动,荧火剑顿时应手出现。   灵觉看着那把绝世无双的利剑,眼神忽地亮起,不由得心潮起伏——这样的剑,他已经许久未曾见过,自从兰煊、匀灿相继仙逝,焰灵一族被削去神籍贬入尘世为鱼,到如今将近十一万年的时间里,三界之内再也没有出现过荧火之剑。   凝视着她手中的长剑,他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匀灿的身影,相似的剑也曾握在师父手中,剑锋所指,万军辟易,代表着强大的力量与无上的荣耀,令人心生敬畏。   然而此时此刻,她竟是要用这样的剑来杀他么?   “你行么?”灵觉忽地笑了笑,轻轻挑眉,神情中流露出几分轻蔑。   “我要杀了你!”紫游咬牙切齿,一时间对这个人恨到了极点,手握荧火剑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灵觉神色微微一变,瞳孔骤然收缩,然而身形却一动未动,仍是不闪不避地站在原地,只是在剑迎面刺来的一刹那,瞬间出手握住了剑身。   荧火剑陡然凝定,停在离他大约一尺之处,再也无法向前推动一分。   “去死吧!”紫游狠狠瞪着他,手腕一再加力,试图将剑继续推进,焰灵之力在经脉中急速流转,瞬间盈满全身,几乎已达巅峰状态,灵力催发之下,她身上的衣裙翻飞如浪,三尺乌丝像匹练一般飘展开来,紫色的灵光透体而出,荧火剑锋芒大盛。   灵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觉心头一动,竟然微微有些恍神。   然而就是在他这么稍微一走神的刹那间,她忽然清叱了一声,陡地将荧火剑往前推进了三寸,滑过的剑锋一下子割破了他的肌肤,深可及骨,鲜血汩汩溢出,从指缝间接连不断地滴落下来,如一道雨线。   这丫头居然伤到了帝尊?扶南不禁怔了怔,旋即便要上前阻止,却见灵觉眼神一动,凌厉地看了过来,低喝:“你别插手!”   “帝尊……”扶南看着他的神情,欲言又止,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袖手旁观,站着不动。   看到灵觉手上流出的血,紫游脸上掠过了一丝快意,气势更盛,咬着牙拼命地将剑往前推,不杀了他不肯罢休。   然而也不知为什么,荧火剑一沾上他的血,突然间就剧烈地鸣动起来。   “啊?”她心下一惊,顿时神色大变,手指加力,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   怎么回事?灵觉微微一怔,觉得有些奇怪——他只是抵住了她的灵力,让剑停定了而已,并没有回手反击。   只见荧火剑鸣动得越发强烈起来,令她几乎抓握不住,剑身自尖端开始,一寸一寸地化成了虚幻的火焰,最终“嗖”地一声退入了她的掌心,消失不见。   那一刻,紫游仿佛被当胸击了一掌,趔趄着倒退了两步,身子一震,猛地呕出了一口鲜血,身形摇摇欲坠。   “丫头!”灵觉心头一紧,旋即上前将她扶住,凝视着她苍白的面容,眼眸深远冷冽,眉目间若有所思。   “你滚你滚!”紫游缓过了神,用力想要推开他,心中愤恨交加,双瞳里满是深深的敌意。   “你和屏逸交换过内丹?”灵觉趁机探了探她的腕脉,语气里微微带着几分讶异。   “你怎么知道?”紫游一愣,愕然看着他。   那一次在濛沬之渊,她被苍邪所伤,屏逸为了救她,的确与她互换过内丹,同时也耗费了三千年的修为。当时灵觉尚被封印在婆娑山上,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灵觉没有回答,只是凝眸看着她,眼中闪烁着洞察的亮光:“当时你一定伤得很重,所以他才会用自己的内丹来救你。”   “这关你什么事?”紫游愤然挣脱了他的手,脸色变幻不定。   “你体内存在着皇天之血的灵气,这种情况只有在互换过内丹之后才会发生。”灵觉心中了然,从容不迫地道,“刚才就是这股灵气与我体内的血脉产生呼应,才引起了荧火剑的剧烈鸣动,剑在你的意念和这种呼应之间左右为难,无法抉择,才被迫返回到你的体内,结果导致你气血翻涌而吐血。”   “果真?”她皱起了眉头,眼神惊疑不定,心中甚是郁闷,恨恨道,“这次算你命大,又逃过了一回!”   “凭你这点微末道行还想杀本座?你不觉得很可笑么?”灵觉轻蔑地笑了笑,“除非你的念力远远胜过这种血脉之间的亲和力,否则,荧火剑根本不会听从你的指挥。”   “荧火剑不肯伤你,你很得意是不是?”紫游眼中露出了深入骨髓的恨意,暗自握紧了拳头,咬牙道,“就算不用荧火剑,也一样可以杀得了你!”   “那你就好好动动脑子,看看还有什么法子能够杀了本座。”灵觉微微颔首,挑眉轻笑,语气里有说不出的冷傲和轻蔑,“本座随时奉陪。”   翌日,灵觉在侍女的服侍下穿戴完毕之后,带着扶南和魅婀去了未央大殿,与众妖共商大计。   出乎紫游的意料,这次他并没有要求她随同前往,但却让青龙和朱雀两个傀儡留下来监视她。   看着那一行身影远去,她站在圣湖边的千夜梨花下,暗暗琢磨着灵觉的心思。   奇怪,今天怎么不带她一起去了?难道是因为她昨晚受伤的缘故?哼,只怕他没那么好心;他到底要和那些妖怪密谋什么?要不要偷偷去探听一下呢?……算了,无非就是兴兵作乱的那些事,不用听她也知道。   与其浪费那个心思,倒不如趁着他们都不在身边,暗中到各处去打探打探,看看能不能找到办法从这里逃走。   想到这里,她马上行动起来,以瞬息千里之术飞快地将瀛洲各处探看了一遍,简略了解了一下周围的情况。   瀛洲之大实在是超乎她的想象,这一飞便足足用了三个多时辰,要知道,将九重天转个遍也只不过才需要两个半时辰而已。   ☆、第一百三十一章:火烧药圃   这座仙洲钟灵毓秀,安养万物,其上仙草灵芝、珍禽异兽,无所不有,稀奇的东西简直令人应接不暇,琼花玉树间金台玉阙错落分布,紫翠丹房若隐若现,周围朱霞映照,元气流布,四面皆被百丈洪波所环绕,似乎不可与外界往来。   而且,灵觉用防御结界罩住了整座仙洲,几乎与世隔绝,她若想逃出去简直难比登天。   眼下,她既杀不了他,又无法逃走,只能被困在这里受他的气!   不行!不能让他觉得她是好欺负的,总要让他知道知道她的厉害,只要有她在一天,灵觉那个大魔头就别想好过!   看着前面那片药圃,紫游转了转眼珠,双手在袖中暗暗捏了个诀,趁着无人注意,飞快地释放了一个咒术,刹那间两团火焰顿时凭空出现,一下子飞入圃中,瞬间漫成了一片火海,将里面的仙芝灵草全部吞没。   那些药草都是灵觉特意命人培植的,功效非凡,有的甚至已经生长了万年之久,现在被她这一把火全部烧光光。   灵觉要是知道了,非得被气得七窍生烟、暴跳如雷不可。   “杀不了你,那我就气死你!”紫游拍了拍手,吃吃一笑,“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喂!你在干什么?!”有个声音忽然间吼叫起来。   谁呀这是?紫游一震,转头去看,只见花妖弄影一阵风似的飘了过来,满脸怒容。   紫游知道,这个药圃一直都是由弄影负责打理看管,现在出了事,她第一个冲过来也是理所当然。   “老天啊,我的一番心血,全被你给毁了……”弄影看着药圃中熊熊燃烧的火焰,捶胸顿足,痛哭流涕,既心疼又气愤,“完了完了……我该如何向帝尊交待啊?”   紫游讪讪看了她一眼,正要甩手走开,却被她一把揪住。   “干嘛?”紫游顿住脚步,皱眉瞪着对方。   “闯了这么大的祸,你拍拍屁股就想溜?”弄影大怒,抓着她不依不饶,看上去仿佛天塌下来一般惶惧不安。   “不然呢,你想怎样?”紫游却是处之泰然,完全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边说边挣开了她的手。   “你是疯了吧你,竟敢毁掉帝尊的药圃?”弄影将她重新打量了一遍,心中气急,愤然指着她的鼻子叱道,“你等着!我要将你的所作所为禀告帝尊,看他怎么收拾你!”   “你去告啊!”紫游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不过我要提醒你,现在你们的帝尊正忙得不可开交,恐怕没工夫搭理你。”   弄影听后不禁一愣,心知眼下灵觉正忙于要事,此刻前去告状断不是什么好时机,弄不好只怕会引火烧身,连自己也要跟着遭殃,当下只好暂且忍耐。   “死丫头,有你好果子吃!”弄影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愤然离开。   “那又不是你的东西,犯得着这么生气嘛?”紫游冲着她的背影顽皮地吐了吐舌。   药圃被焚毁,浓烟滚滚,周围的藤妖树怪、鸟兽精灵受到惊动,纷纷赶过来查看,彼此间议论纷纷。   只听近处那两个光鲜亮丽的鹿精正在肆无忌惮地说着她的闲话——   “她到底是什么人哪,居然敢这么嚣张?不怕帝尊责罚她么?”   “好像是被帝尊抢回来的,听说她原本是西海龙族的太子妃,现在成了帝尊的贴身婢女。”   紫游听到这里,忍不住皱了皱眉,耐着性子继续往下听。   “这么说她是我们的敌人,帝尊为啥不干脆把她杀掉?”   “嗯……帝尊大概是喜欢上她了吧?”   “此话当真?”   “你想想,要不是仗着帝尊的宠幸,她哪敢这么放肆啊……”   “说的也是……”   那两个年轻女郎立在芭蕉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越说越是离谱,却不知早已被她听了个清清楚楚。   胡说八道!紫游脸上阵红阵白,听得忍无可忍,手指忽地一招,两片巴掌大小的树叶顿时直飞了过去,“啪”地一声,分别贴在了那两人的嘴巴上。   两个鹿女郎正说得眉飞色舞、口沫横飞,猛然间被树叶封住嘴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顿时瞠目结舌。   “说啊,你们怎么不说了?”紫游从芭蕉后面探出头来,冷笑了一声,沉着脸道,“下次再让我听到你们乱嚼舌根,我就割了你们的舌头!”   那两个鹿女郎愤然睁大了眼睛,彼此对视了一眼,忍不住想要跟她争辩,然而嘴里却只能发出吚吚呜呜的声音。   她们手忙脚乱地想将叶子从脸上揭下来,可是也不知对方用了什么样的术法,那片树叶就像是长在了面皮上一样,任凭她们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无法除掉那片叶子。   两个女郎火冒三丈,却又不敢轻易招惹她,一时间急得满头大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一下,围观的精怪们议论得越发起劲,有些路见不平的,竟然还站出来指责她。   “在这里说有什么用,有本事就去你们的帝尊那里告我呀!”紫游白了他们一眼,不耐烦地挥手驱赶,“去去去!都走开!——有什么好看的!”   那些精怪见她如此嚣张跋扈,虽然心中都很愤慨,但却不敢和她动手,当下只好忍气吞声,悻悻离开。   灵觉若是看见这么多人都来告她的状,一定会气炸了吧?   紫游忍不住偷笑,杀不了他,气也要气死他……   看着那些精怪纷纷散去,紫游心满意足地吸了一口气,正想返回自己的居处,却听有人忽然说道:“砧板上的鱼,别以为有帝尊在背后撑腰,你就可以在这里无法无天了。”   什么?紫游心里一震,立刻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两株大树之间,一个身穿灰袍的人正仰面躺在吊床上,高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枝花,两眼似睁似闭,神态悠然自得,而他身下的吊床,竟然是一面蜘蛛网。   “哈,又是一个蜘蛛妖。”紫游微微冷笑,反手便释放了一个咒术,一团紫色光焰顿时从指间发出,向着对面飞了过去,迅若流星。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对面的青年男子见势不妙,立刻翻身跃起,刹那间,蛛网被紫色的光焰点燃,转瞬化成了飞灰。   “臭丫头!你竟敢烧毁我的床?”灰袍男子飞落在地,既心疼又生气,“那可是我刚刚织好的网!”   “刚织好的又怎么样?”紫游狡黠地笑了起来,“我不仅能烧毁你的床,还能把你变成烤蜘蛛,要不要试一试?”   “岂有此理!”对方双手叉腰,挺起胸膛,大声道,“有本事就放马过来,我纫纵可不怕你!”   “瞧你这副瘦骨伶仃的样子,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紫游鄙夷地摇了摇头,嘻嘻笑道,“你还是回去养胖一点再来跟我打吧,不然本姑娘一出手,你马上就会变成砧板上的死蜘蛛。”   “臭丫头,你就吹吧你!”纫纵气极反笑,瞪着眼叱道,“看我不揍扁你,把你裹成球扔到海里去!”   说着,他摇身一变,蓦地化成了一只庞大的灰蜘蛛,张牙舞爪地向着对面的少女扑了过去。   紫游心里一跳,浑身顿时绷紧,立刻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然而就在这时,只听风声一动,忽然有几个人影从树上凌空跃下,齐刷刷地拦住了灰蜘蛛。   “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纫纵猛地顿住了身形,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同伴,神情错愕。   “纫纵,别跟她一般见识,小心惹祸上身。”其中一个胖墩墩的矮个子温声劝道。   “就是,”另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提醒,“你忘了帝尊是怎么警告我们的了?”   哦?紫游听到这里,不由得暗自纳闷:不知灵觉警告过他们什么?   纫纵在朋友的劝说之下,终于变回了人的样子,皱眉瞪着她,脸色阴晴不定。   “走吧,大家一起去洗澡。”绿衣蛛妖展开双臂,一左一右揽住朋友的肩膀,吊儿郎当地冲她抛了个鬼脸,哂笑,“由她闹去,管她呢!”   “臭丫头,看在帝尊的面子上,这次暂且放你一马。”纫纵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随即与同伴们一起离开。   “嘁,谁放谁还不一定呢!”紫游撇了撇嘴,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眼珠忽然一转,喃喃笑道,“他们刚才说要去洗澡……”   眼看着那一行人渐渐走远,她急忙隐身追了上去。   只见那几个蜘蛛妖七拐八绕,最后来到了一处小河边,几个人一边谈笑,一边往下脱衣服。   紫游见状,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闪身避到了树后,不由得满面羞红。须臾,只听扑通扑通声接连响起,那几个人先后跳进了河里,开始激水扬波、纵情嬉闹起来。   一直等到他们游到了河中央,离得远些了,她才悄悄从大树后露出了头,并指向岸边的石头上隔空一点,那些乱七八糟堆放着的衣物顿时就被咒术点燃,在无形火焰的焚烧之下,须臾便化为乌有,而那些蜘蛛妖却只顾着洗澡嬉戏,完全没有觉察到岸上的情况。   哈哈,没了衣服,看你们怎么办!紫游捂嘴偷笑,转过身悄悄从树后溜走,一时间心情大好。   她本想按原路返回,然而因为得意忘形,一个不留神就迷了路。   “糟糕……”看着前面那几条分叉的小路,她苦恼地抓了抓头,暗自嘀咕,“刚才只顾着跟踪他们,竟没有留意是从哪一边过来的,这下该怎么办?”   那几条小路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她实在辨认不出之前走的是哪一条,只好胡乱选了一条路来碰碰运气。   然而这条路却是越走越生僻,明显就是错的。紫游烦躁地叹了口气,掉头便要返回,蓦然间一股阴风从背后疾掠而过。   “谁?”那一刻,她只觉得背后发冷,毛骨悚然,一惊之下霍然回头。   可是身后却并没有人,只有一个黑黢黢的山洞,洞口被垂下来的藤蔓枝叶半遮半掩,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发现,方才那阵阴风似乎就是从那里面吹出来的。   紫游站在原地,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朝着洞口走了过去——这个山洞里面不会有什么吧?   一面想着,她一面用手拨开了遮挡的藤叶枝条,往洞里面看了一眼,然而里面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清楚。   这个洞口低矮狭小,仅能容一人通过,又是在背阴处,阳光根本照不进去,因此里面十分幽暗。   紫游站在洞口看了一会儿,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下转身便要离开,然而就在这时,又是一阵阴风吹了出来,令人汗毛倒竖,她后背一僵,不由得顿住了脚步,瞬地回头看向洞中,好奇心驱使她要看个究竟。   那一刻,她忽地抬手翻转了一下手腕,一团火焰顿时凭空出现在面前,引领她向着洞内走去。   火光照破了黑暗,洞内的情形登时一目了然。   这个山洞很深,起初两侧的石壁较为逼仄,然而越往里面走便越是宽敞空阔,最后出现在面前的景象当真是触目惊心。   只见火光照耀之下,前方白骨累累,从地面一直堆积到了洞顶,几乎塞满了整个内洞!   看到这番骇人的景象,紫游瞬间倒抽了一口冷气,忍不住后退了几步,浑身瑟瑟发抖。   难怪这周围的阴气会如此之重,原来洞里竟藏着这么多尸骸!   她勉力定了定心神,借着火光定睛细看。   没错,那些都是人类的骸骨,堆放在下面的,早已陈腐糜烂,其人死去的时间应该是在很久以前,而堆放在最上面的那些,尚未腐朽,明显是刚死不久。   眼前这么多的遗骸,究竟是死了多少人啊?   到底是谁杀了他们?   这座仙洲是凡人根本无法触及到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死在了这里?   难道是……有人强行将他们抓到了这里,然后残忍地杀害了他们?   凶手会是谁呢?   紫游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指,眼中光芒明暗不定,心中一片惶恐。   逃也似地离开了那个山洞之后,绕了大半天才好不容易找到了正确的路,等她回到居所时,已是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第一百三十三章:受罚   紫游在案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刚刚安定下慌乱的心神,却见朱雀从外面走了进来。   “紫游姑娘,帝尊命你即刻前往缥缈殿。”朱雀面无表情地传达着灵觉的命令。   紫游怔了怔,皱眉看着她:“未央殿那边的事情结束了么?”   “是的。”朱雀回答,语调没有任何起伏。   “找我肯定没什么好事……”紫游托着下巴翻了个白眼,怏怏不快道,“等我歇一会儿再去。”   “不行,帝尊有令,命你即刻前去。”朱雀走上前,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拽了起来。   “哎哎,你着什么急呀?”紫游愤然甩开了她的手,“等我先把这杯茶喝完再说!”   说罢,她拿起案上的白玉杯,仰脖将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往案上重重一搁,起身跟随朱雀走了出去。   半个时辰前,灵觉与众妖的会谈便已结束,十大妖族之王也已率领各自的亲信,经由水下密道相继从瀛洲离开。   九命猫妖夜蔺之死,对其他妖族是一种极大的震慑,灵觉意在警告他们,他依然是妖界的主宰者,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任谁也别想在他面前放肆。   此次朝会,灵觉重新为猫妖一族选立了王者,但却将其王爵从一等降为了三等,并下令将夜蔺之前侵占的领地全部退还原主,九大王族在听到他的决定之后,齐声山呼帝尊英明,无人敢有异议。   这些事,紫游并不怎么关心,她倒是原本打算趁着那些妖怪离开的时候,偷偷混入他们之中,从水下密道逃走。   然而当得知那条密道完全处在扶南的监控之下时,她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她知道自己的障眼法一定逃不过扶南的眼睛。   此时,她跟着朱雀来到缥缈大殿,抬头只见灵觉高高在座,面色冷峻,阶下,花妖弄影、两个鹿女郎,还有包括纫纵在内的几个蜘蛛精,分别立在左右两侧。   来告状了是吧?一见到这些人,紫游顿时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情反倒放松下来。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她往阶前一站,抬头看着上面,随便问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轻慢。   毕恭毕敬站在两边的人齐齐一愣,不禁面面相觑——帝尊面前,这个丫头竟敢如此傲慢无礼?   “你胆子不小!”灵觉定定审视着阶下的少女,神情冷肃,“这些人你应该很熟悉吧?你之前做过些什么,就不用本座再多言了吧?”   “他们……都跟你说了?”紫游转了转眼珠,脸上难掩得意之色。   “看来都是真的了。”灵觉蹙眉,无声地叹了口气,眼神里透着一丝怒意。   “是我做的又怎么样,要杀便杀!”紫游昂首挺胸,面色凛然,挑衅地看着坐在上面的人。   “你明知道本座现在不会杀你,你便故意做出这些事情来激怒本座,对不对?”灵觉目光如炬,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对,我就是故意的。”紫游竖起两道秀眉,气势汹汹,“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走,否则,我就把这里闹个鸡犬不宁,谁都别想好过!”   “你要挟本座?”灵觉凝视着那张孩子气的脸,无声地笑了笑,“你以为本座拿你没办法了么?”   “你……你想怎么样?”紫游握拳,满脸愠怒。   “你既然连死都不怕,想必受罚也不在话下。”说着,灵觉忽地定住了她的身形,继而手指一弹,顿时有两个光点同时飞出,分别没入了她的左右膝盖。   “啊呦!”紫游只觉双膝一软,不由得跪倒在地,再也无法站起。   “起。”灵觉冲着阶下抬了抬手,两股无形的力量陡然凭空而生,立刻强迫她高高举起了双臂。   “呃?”紫游奇怪地瞪着上面,愤然喊道,“混蛋,你到底想干嘛?”   “来。”灵觉不予理会,只是冲着虚空中招了招手,当即便有一盆水从殿外平平飞了进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她的双手上面。   “混蛋,你居然让我举水盆?”紫游一下子明白过来,不禁气恼万分,火冒三丈。   “举水盆已经很便宜你了,”灵觉长身立起,款款走到阶前,负手看着下面的少女,冷然道,“你烧毁了本座的药圃,本该是死罪。”   “好沉啊!”紫游抬头瞄了一眼上方的水盆,感觉如泰山压顶一般沉重,不由得满脸气苦,“你竟然……用了‘千斤坠’?”   那些前来告御状的人见她受到了惩罚,彼此之间相视窃笑,暗中称快。   “本座一向赏罚分明,有功必赏,有错必罚。”灵觉冷眼看着下面,神色威严,“现在你们可都满意了?”   众人连忙躬身行礼,齐声道:“多谢帝尊为我等主持公道!”   “退下吧。”灵觉对着下面挥了挥衣袖,神色不动。   “卑下告退。”精怪们不敢再啰嗦,立刻行礼退出。   紫游双膝跪地,两臂上举,高高托着重如山岳的水盆,一动也不能动,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离开,心里简直要气炸了。   “怎么样,感觉如何?”灵觉走到她的面前,俯下身看着她的脸,抬手“当当”地敲了敲那个铜盆,嘴角微微弯起,竟是连眼眸中也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意。   紫游凝视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一时间不由得怔住,脑海里瞬间掠过了另一个人的面庞——奇怪,当他们笑起来的时候,眼神竟是如此得相像,几乎是在刹那间变作了同一个人,令人难以区分。   “跟我作对,只会自讨没趣儿。”灵觉站直了身子,脸上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你烧毁药圃也就罢了,居然还去偷看男子沐浴,你……”   “我……我哪有偷看?!”紫游神情大窘,脸上**辣的,一直红到了脖子根,支支吾吾地辩解,“你、你千万别听他们瞎说!我……我可什么也没看见,我只是趁机烧掉了他们的衣服而已。”   “想不到你这丫头居然如此顽劣,”灵觉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面前的少女,眉宇间隐约有烦恼之色,忍不住摇头轻叹,“哎,真是不让人省心……”   ☆、第一百三十四章:真心难系   “好累……”紫游咬着牙,气喘吁吁,拼命坚持着,双臂在剧烈地发抖,额头大汗淋漓,艰难地道,“我……我快撑不住不了!”   “这样就受不了?”灵觉冷笑了一声,抬手敲敲她的脑壳,“你刚才那股不怕死的豪气哪儿去了嗯?”   紫游累得说不出话了,咬牙承受着那盆水的重压,身体几近虚脱。   “求我,我就饶了你。”灵觉凝视着她,语气忽然变得温和起来。   休想!紫游闭了闭眼,咬紧牙关不说话,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好一个倔丫头!灵觉蹙眉,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不求我也可以,那就说两句甜言蜜语,我高兴了便饶过你。”   做梦!紫游仍然不言不语,拼命支撑着沉重的负荷,身体疲乏已极,汗水涔涔而落,银牙几乎咬碎。   真够倔的……灵觉沉下了脸,冷冷瞪着面前的少女,沉默了片刻之后,忽然将水盆收走,还为她解除了定身术。   千钧重压一消失,紫游不禁长长吐出了一口气,紧接着身子便瘫软了下去。   灵觉眼神一动,连忙矮身扶住了她,垂眸凝视着怀中的少女,一时间神情复杂。   紫游沉沉躺在他的臂弯里,身体疲惫至极,竟是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脑袋一歪便昏睡了过去。   “小丫头片子……”灵觉深深叹了口气,抬手抚摸她的面颊,眼神里竟是充满了爱呢,“师父若知道你还活着,指不定有多高兴呢。”   “只可惜,你我多年之后重逢,你已经不再属于我了……”   说完了那句话,大殿里彻底安静了下去,灵觉蹙眉,遥想着那些浮光掠影般的前尘往事,眼神变得无限凄迷——   他相信,过往的一切都是种子,只有经过埋葬,才能够焕发生机。   寒冬凛冽,暮雪纷纷,万壑冰封。   嶙峋的山峰上,银装素裹,一派清冷皎洁。   山深岑寂,唯有琴声清远凄迷,低徊婉转。   山岩上的古松,参差落满了雪花,枝干蜿蜒曲折、旁逸斜出,蓬勃的树冠如同撑开了一把大伞,恰恰遮住了下面的一座竹亭。   亭中有一年轻俊美的男子,手抚琴弦,孑然独坐,神色郁郁。他的身上只穿着一件轻柔如云的白袍,然而在这凡尘中滴水成冰的严冬腊月,竟能安之若素,丝毫不觉寒冷。   自那日离开婆娑山之后,屏逸便再也没有返回天界,而是一个人滞留在凡尘俗世,用术法敛去了身上的神光仙气,独自隐居在深山之中,调息养伤之余,弹琴饮醉,以此消沉度日。   现在他唯一想做的事便是与灵觉决一死战,然后将一切都撂开手,追随所爱之人远去。   然而灵觉却在破印逃离婆娑山之后去向不明,谍灵寻遍三界,却没有找到那个人的踪迹。若非遭到镇魂封印反噬身受重伤,一时之间无法动用血脉追寻之术,此刻的他早已找到灵觉的藏身之处。   雪花簌簌,空山岑寂,琴声起伏跌宕,婉转迂回,一时天风海涛,一时幽忆怨断,泠然诉说着满怀心事。   “多年未见,你的琴技倒是炉火纯青了。”突然之间,有个男子的声音随着风雪传了过来。   屏逸微微一震,抚弦的手蓦地停住,眼神顿时蓄满了锋芒,雪亮犹如闪电——虽然与那个人已经许久未曾谋面,但他还是一下子就听出了那个声音。   屏逸抬起头,凝视着凭空出现在山径上的撑伞人,瞳孔骤然收缩。   来者儒雅风流,神韵高古,边说边踏着厚厚的积雪走了过来,脚步轻若微尘,足下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也未发出任何声响。   那人正是昔日元极天帝身边的第四护法、天界的四大战神之一,后来背弃天庭投入魔道的叛逆之徒——扶南。   扶南走到亭前的空地上,隔着茫茫雪幕,看向亭中抚琴的人,脸上带着深远的笑意:“听说《天上谣》的乐谱之中暗藏着失传已久的精妙术法,唯有心意相通的男女方能够体悟出来,可惜我这一生从未爱上过任何女子,自然无缘得窥堂奥,你呢,弹了这么多年,是否已经心领神会?”   “你果然还活着。”屏逸长身立起,定睛审视着对方,语气里带着某种尖锐,“两万年前,死在弱水边上的那个并不是真正的你,而是你的傀儡替身,我没有说错吧?”   “你早就怀疑我是诈死?”扶南笑了笑,若有所思,“我究竟是哪里露出了马脚,让你发现了端倪?”   “你谋划的可谓是天衣无缝,我差点就被你给骗了。”屏逸顿了顿,语气中流露出一丝讥讽,“可是你别忘了,你所炼制出来的傀儡只能比你弱,而不能强过于你,否则你便会反受其害,成为第一个被消灭的目标。表面上看,那个傀儡的术法和你不相上下,但实际上,毕竟还是比你逊色了那么一点点。”   “不可思议,连那么小的差距你都能察觉出来?”扶南眉目间难掩诧异之色,语气中透着些微感慨,“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也高估了自己。”   “那是你无法突破的瓶颈,也是傀儡术唯一的缺陷。”屏逸眉目冷定,凝视着站在风雪中的人,说话一针见血。   “不错。”被对方一语道破了弱点,扶南却并没有生气,只是坦然自若地点了点头,轻叹,“有你这样的对手存在,我真是一时一刻都不敢懈怠。”   “不过,”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了得意之色,“即便你知道我还活着,哪怕起用了谍灵网到处打探消息,不还是没有找到我么?”   “其实谍灵早就发现了你,但却被你灭了口。”屏逸面色沉沉,眼中闪动着尖锐的冷芒,“你用傀儡取代了那些死去的谍灵,让他们潜伏在谍灵网中,作为眼线帮你传递消息。”   “原来你早就察觉了?”扶南一怔,不由得蹙眉,语气沉了下去,“但你却留下了他们。”   ☆、第一百三十五章:幽愁暗恨   “是,”屏逸微微颔首,声音里透着一股冷意,“我留下他们是想借此寻找你的下落,但你实在太过狡猾,每次都是派出自己的傀儡替身去跟他们接头联络,从不亲自出面。”   “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如此穷追猛打,我岂敢大意?”扶南似笑非笑,凤目中精光内敛。   这些年来为了隐蔽行藏,他不得不慎之又慎,深居简出,而且对于傀儡带来的消息,也总是斟酌再三,从不轻易相信。   屏逸冷冷盯着伞下的人,眼神里涌现出刻骨的恨意:“我早该猜到,游儿在成婚当夜平白无故失踪,六个月后又突然出现在招摇山上,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捣鬼。”   “不错。”扶南坦然点头,唇边露出了一抹诡笑,“我抓走她是因为只有她才能破解你的封印。”   “你说什么?”屏逸全身一震,顿时神色大变。   “你对焰灵一族了解得还是不够深入。”扶南摇了摇头,低低叹息,“他们一旦动情,血便可化为烈火,而这种血火有着奇特的灵能,能够破解相爱之人的术法。”   “不……这不可能!”屏逸脸色瞬间苍白,一时之间几乎不敢相信,“如果真如你所说,为什么师父和姑姑从来不曾告诉于我?就连……就连游儿也没有跟我提到过。”   “这是关乎焰灵一族存亡的重要机密,他们岂会轻易向族外之人吐露?”扶南淡淡一笑,“更何况那个丫头她自己都还不清不楚,又怎么会和你说?”   “……”屏逸震惊万分,身体晃了一下,刹那间如遭雷击——所以,那天破解镇魂封印的人竟然是她?!   那么,在同一时间出现在招摇山上的那个“她”必是假的了!   “原来不只是声东击西,还有一计李代桃僵。”屏逸心念急转,很快便回过了神,直直盯着对面的人,目光雪亮如电,“死在卫介剑下的那个只是傀儡,真正的她还活着,对么?”   “呵……你终于明白过来了?”扶南微微冷笑,眼神里掠过了一丝嘲讽。   爱情与仇恨都能蒙蔽心智,令人眼盲,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神也概莫能外。屏逸能识破他利用替身诈死的诡计,却没有发现死在怀中的心上人是假的,多么可笑……   扶南隔着纷飞的大雪看着对面的人:“现在知道她还活着,是不是很惊喜?”   是的,知道她并没有死,屏逸死去的一颗心瞬间复活了,但脸上却殊无喜色,一想到她如今落在灵觉的手上,心顿时又揪了起来。   “你们想用她来要挟我?”事到如今,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不禁怒火中烧,声色俱厉,“游儿是师父和姑姑的亲生女儿,也是焰灵一族仅存的血脉,灵觉但凡还有一点良知,就不该伤害她,更不该把她卷进来!”   “为了实现雄图霸业,帝尊是不会心慈手软的,他能够对自己狠,为什么不能够对那个丫头狠?”扶南无声地笑了笑,眼里闪动着狡黠的亮光,“如果你愿意站在他这边,与他兄弟联手,那个丫头自然还是你的……”   “如若不然呢?”屏逸神色冷冷不动,眼中瞬间杀气弥漫。   “兰煊和匀灿的死已经令你痛苦不堪,难道你还想再失去她么?”扶南审视着他的表情,语气中透出一丝威胁。   屏逸一震,手指握得格格作响,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沉默了一会儿,他斩钉截铁地道:“我可以为她付出一切,甘愿陪她一起死,但决不会为了一己之私,陷众生于水深火热之中!”   “呵呵,简直愚不可极……”扶南一怔,忽然间放声大笑起来,“那些蝼蚁与你何干?你受难的时候,他们可曾救过你?如果你不能庇佑他们,不能给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还会当你是神,为你供奉香火么?一旦你没了用处,必将被他们弃如敝屣,你竟然要为了他们放弃心中所爱?”   “别指望我会和灵觉联手,”屏逸定定凝视着伞下的人,眼神烈烈如火,语气强硬不屈,“就算脱离天界,我也绝不会和你们同流合污!”   “你最该恨的人不是灵觉,而是你的父亲。”扶南冷笑了一声,幽幽道,“杀死兰煊的人其实并不是你,而是你的父亲元极天帝,你充其量只是被他利用的一把刀而已。”   “你在胡说什么?”屏逸心里一跳,脸色阴晴不定。   扶南不紧不慢地道:“你以为你是误杀,但元极却是早有预谋,一切都在他的安排之下。”   “什么意思?”屏逸全身一震,眼神骤然凝聚。   “在你修炼翻云覆雨手的那段时间,兰煊原本是在昆仑虚平定巫族之乱,当时局面才刚刚稳定下来,元极天帝一道紧急密令硬是将她召回了瀛洲,同时派三护法湘宁前去接替了她的位置。”扶南顿了顿,叹息,“可谁知,当兰煊返回瀛洲的时候却不幸遇上了走火入魔的你,你以为这只是巧合么?”   屏逸心中惊疑不定,神情复杂变幻——若不是巧合,又会是什么缘故?   扶南的语气意味深长:“那天,在你开始修炼之前,你曾和你的父亲一起喝过茶下过棋,你应该不会忘记吧?”   “那又如何?”屏逸眼中掠过了一丝疑惑。   扶南无声地笑了笑:“茶和棋都没什么问题,问题出在你喝茶用的那只杯子上。”   “杯子?”屏逸不由得锁紧双眉,目光变幻不定。   “那只杯子事先早已用乌羽草的汁液浸泡了三天三夜。”扶南嘴边浮起了一丝冷笑,一字字道,“若非我亲眼目睹,简直不敢相信元极那老儿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乌羽草?屏逸心中震动,只觉头顶乍然落下了一道霹雳,身子猛地晃了一晃。   那种毒草的汁液无色无味,有着极强的致幻性,服食的人会在一定的时间内进入幻觉状态,精神错乱,狂性大发,将所有靠近的人当做仇敌进行攻击,就像走火入魔一个样。   扶南无声地叹了口气,眼神里隐约掠过了一丝悲悯:“你仔细想想,在那之前,你也曾因为心志与弑情咒印发生抵触而导致精神失常,可每一次的症状都并不怎么严重,而且很快便能恢复如常,何至于会到走火入魔的程度,一发不可收拾?”   过往的一幕幕重新闪现在屏逸的脑海中,历历在目。的确,那件事情发生以后,他也曾冷静下来思前想后,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但身在局中的他却从未怀疑过自己的父亲!   屏逸沉默着,脸色苍白如同死去,身体在冷风中剧烈地颤抖。   十一万年之后,当他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心中的愤恨与苦痛无以复加。他所敬爱着的父亲,那个无上尊贵的天帝,原来竟是如此得残酷冷血!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把他们赶紧杀绝?”屏逸痛心疾首,眉目间情绪激烈,恨恨道,“就因为焰灵血火么?”   “你的父亲早就知悉焰灵一族的秘密,又怎会容许这个变数一直留在身边?”扶南长叹了一声,感慨万千,“他借你之手除掉兰煊,同时给匀灿以沉重的打击,可谓是一举两得,可怜兰煊和匀灿自以为私定终身的事情能瞒过他的眼睛,殊不知他什么都知道……”   屏逸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这些事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早说?”   “早说又能如何,你会站到灵觉这一边么?”扶南苦笑了一下,挑眉看着对面,“现在你总该明白了吧?灵觉杀死元极是为了替他们报仇、是为了保住那个丫头,至于天帝之位则尚在其次。”   屏逸冷哼了一声,满脸鄙夷:“如果这是他弑父的原由,那么他滥杀无辜又是为何?”   “站在权利的巅峰,势必要面对你死我活的争斗,杀戮是在所难免的……”扶南看了看漫天飞舞的雪花,语气肃杀,“如果他像你一样畏首畏尾、瞻前顾后,只怕早就被你们的父亲给抹掉了。”   “既然能够找到我,为什么他不亲自来见我?”屏逸微微蹙眉,眼中掠过了一丝讥讽,“是因为被封印了太久,元气尚未完全恢复,所以不敢来?”   “彼此彼此,”天罗伞下的人淡淡一笑,立刻反唇相讥,“你受到血誓之术的反噬,身受重伤,现在不是也没有痊愈么?”   屏逸沉默了一瞬,眸中有冷芒闪现:“所以你觉得这是杀我的好时机?”   “非也。”扶南摇了摇头,唇边露出了诡谲的笑意,“在灵觉的身体复原之前,我只是想最起码不要让你好得比他快。”   屏逸定定凝视着对面的人,神色冷冷,眼里杀机涌动。   一时间,两个人隔着风雪相对沉默下去,周围的气氛瞬间冷凝,一片肃杀。   扶南立在天罗伞下,一动不动,如同冰雕,在竹亭外面站了那么久,淡金色的伞面上却是干干净净,片雪不沾,那幅锦绣山河图在冰雪的衬托之下分外显眼,伞的边缘犹如密集排列的刀尖,寒光闪闪。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陡然间,天罗伞脱手而出,极速旋转着穿过风雪,径直飞向了对面。   屏逸眼疾手快,手指一招,石案上的瑶琴顿时像长了眼睛似地飞了过来,悬空横在了他的面前。   此琴名唤“九歌”,是以九九八十一块九尾灵狐的骨骼炼成,灵性非凡。琴有五十弦,拨动的弦数每增加一根,发出的威力便会随之增长十倍,若五十弦一齐弹奏,则山河破碎、天崩地裂。   琴虽华美,但却杀戮过重,凶厉非常,屏逸素来不喜用它对敌,平时也只是拿来弹奏娱情罢了。   然而此时的他,心绪纵横、满怀悲愤,却也顾不得这许多。   琴弦拨响的刹那,灵力顿时被激发出来,一道光幕应声出现在半空,迎面将伞震了回去。   扶南见状,目光一凛,陡然变换了手势,天罗伞在他身周飞转了一圈,随即以更为迅猛的势头攻向了亭中之人,所过之处风雪为之消逝。   然而屏逸却看也未看,只是低眉垂目,神情专注,手指如飞地拨动着琴弦,动作快得令人看不清楚。   随着琴音响起,一道道白色光幕应声闪现在亭外一丈处,从各个不同的方位和高度拦截住天罗伞的攻击,双方每一次交击,都震得周围的草木簌簌作响。   扶南最初只是通过飞快地变换手势来操控法器,然而到了后来,却不得不调动全身的力量来增强天罗伞的威力。   他的身体一动,那一把天罗伞骤然幻化出千千万,在空中旋转如陀螺,瞬间就将整个竹亭连同里面的人一起团团包围!   竹亭周围伞影幢幢,几乎密不透风,那么多的伞,也不知哪柄是真,哪柄是假。   那一瞬,琴声陡地加急,琴弦的数目立刻由三根增加到了五根,攻击力顿时暴涨了二十倍,琴音凝成一道道锋芒,纷纷在空中亮起,纵横交织,与万千伞影一一对击。   双方激烈的交锋之下,两股相斥的灵力骤然向四面八方扩散出去,一时间,方圆十里之内的风雪立即被化于无形。   那座竹亭已经有些年头,风吹日晒之下,早已不复昔日的坚固,此时被两股强劲的力量一摧,转眼便化成了木渣,簌簌飘逝于风中,顷刻间荡然无存。   竹亭消失之后,屏逸身形未动,眼神却忽地沉了一沉,手下又弹响了一根琴弦,这一下,弦数增加到六根,威力又增长了十倍!   琴声密如急雨、迅若奔雷,音调越拔越高,竟是如同一声声厉啸,听来尖锐刺耳。   弦上的手指快若电闪,跳跃如飞,刹那间,灵力顿时如潮水般涌起,向外一**扩散出去。   然而弹琴的人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胸口剧烈地起伏,显然是在喘息,在伤势未愈的情况之下,灵力的运用已经快要达到极限。   扶南审视着对方的表情,心中了然,但脸色却十分凝重,额头已沁出冷汗,几乎用尽全力,却再也不能将天罗伞往前推进一分,缩小包围圈。   双方僵持了须臾,屏逸终于咬牙拨响了第七根琴弦,虽然那只是个简单的动作,但对他而言,却像是用上了毕生之力,非常艰难,因为每多弹奏一根弦,他所耗费的灵力也会相应地翻倍增加,胸口的疼痛亦随之加剧。   第七根弦响起的一瞬,空中骤起裂帛之声,琴音如刃划过伞面,一刹那,弥漫在周围的无数伞影,顿如气泡一般破灭消失,天罗伞随即由千千万化为一柄,被迫飞回。   与此同时,对战的两个人猛然一震,各自倒退了一步,四目相对,难掩惊诧。   天罗伞斜斜飞回,扶南看也未看,瞬地凭空一抓,准确无误地握住了伞柄,身形跟着晃了一晃,唇边流下的一缕血痕。   争斗停止的一刻,飞雪重新在周围出现,漫天纷扬,再次将山中的两个人笼罩其中。   这边,屏逸以九歌长琴支地,堪堪撑住了身子,双肩猛然一震,鲜血顿时冲口而出,一时间全部喷在了白皑皑的雪上,殷红刺目。   刚刚他一连拨响了七根琴弦才勉力击退了天罗伞。多少年了,一直不曾有对手逼他使出七根弦!许久未见,他没想料到扶南的修为竟已精进至此!若非他身负皇天之血占了禀赋优势,恐怕时至今日也很难超越这位昔日的师长。   当年,这个人在幽灵谷被十万恶灵围困,在众神以为生还无望的情况下,他却活着走了出来,十万傀儡对战十万恶灵,一个人便胜千军万马,由此博得战神的封号,被元极天帝选为身边的护法,从此威名传遍三界。   其人智计百出、心思诡谲莫测,若是单论心机谋算,绝对可排四大战神之首。   而如今,这个人的修为更胜从前,实在令人心惊。   屏逸挺直了腰,定定看着对面的人,心中凛然生寒。   伞下,扶南轻轻咳嗽了一声,不由得惊叹:“真是没想到,在重伤未愈的情况下,你居然还能发出这么强的功力,看来这些年你也没闲着……”   “不过看你这样子,伤得委实不轻。”扶南话锋一转,声音里顿时杀气四溢,“后面的你还能接得住么?”   话音未了,手腕蓦地一震,天罗伞陡然变成了一柄利剑,寒光逼人。   那一刻,扶南凌空跃起,向着对面的人一剑刺落。   屏逸心神一凛,正待还手,突见空中光华一闪,竟是有人抢先一步替他挡开了对方的剑。   “是你?”扶南凌空翻转,飘身急退,落在雪地上之后,瞬地抬眼看向从天而降的女子,诧然脱口。   “久违了,前辈。”少司命落在屏逸身前,向着对面的故人点头致意,态度不卑不亢——念在师父与他昔日的同袍之情,她始终对这个人保留着一份客气和尊重。   扶南握剑审视着不期而至的人,心念电转——倘若她与屏逸联手,恐怕他讨不到什么便宜,玉石俱焚不是他的作风,既然此番前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何必恋战?   ☆、第一百三十七章:飞蛾扑火   “罢了,今天到此为止,他日我们还会再见!”扶南无声地笑了笑,身形瞬间飘远,继而消失于漫天风雪之中。   屏逸眼里闪过了一丝不甘,本想跟踪他找到灵觉的藏身之所,可是稍微一运气,胸口便是一阵剧痛。   见扶南知难而退,少司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转身看向对面的人。   “你怎么样?”一看到屏逸苍白如雪的脸色,她的神情顿时凝重起来。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屏逸不答反问,一脸漠然,随手一拂,九歌长琴立即化成一道白光,飞入了他宽大飘逸的衣袖里面。   “我设法找到了飘风,然后逼他说出了你的下落。”少司命回答。   “这个软骨头……”屏逸蹙眉,忽然间剧烈地呛咳起来,殷红的血随之涌出唇边。   “你不要怪他,他很担心你。”少司命心里一紧,连忙上前扶住了他,眉目间流露出关切之情。   “我没事……”屏逸硬是站直了身子,不肯在她面前露出丝毫软弱之相。   “你不回天界,是在和东君怄气么?”少司命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你现在有伤在身,不宜留在尘世之中,灵觉随时都有可能派人来刺杀你,就像刚才……”   “想要杀我,可没那么容易。”屏逸将唇边的血迹缓缓抹掉,转身往古松下走了几步,抬手扶住苍劲的树干,淡淡道,“你回去吧,不必管我。”   少司命一怔,少不得提醒:“如今碧霞宫无主,人去楼空,众仙议论纷纷,形势对你非常不利,你若再不回去,恐怕事情就很难挽回了。”   “那里已经没什么值得我留恋了,”屏逸望着空中纷纷扬扬的飞雪,眼神空空茫茫,没有一丝感情,“他们说什么做什么,我一点儿也不在乎。”   “你……”少司命心里一沉,愕然看着他,“听你这口气,你是不想再回去了?”   “是。”屏逸点头,坚定地回答,“现在我只想做我自己,云中君的位子我已经空了出来,请东君另选贤能吧。”   其实,他从未喜欢过九天之上的那个地方,那里太过孤独冷寂,令人几乎感觉不到生命和时间的存在。   当初,父神不管他的意愿,强行将他推到了那个位置,如今弑情咒印已经彻底消失,他的情感,他的心,都不再被任何力量所禁锢,现在的他,不再属于父神,也不再属于天界,而只属于自己,属于心中所爱之人。   他不会再让任何人来左右自己的人生。   “另选贤能?”少司命怔了怔,不禁摇头苦笑,“东君正在命人到处找你,你觉得他会另选贤能?”   屏逸冷然道:“他选不选是他的事,我回不回去是我的事。”   “你真要和他闹翻么?”少司命一震,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紫游已经不在了,你这样做又何必呢?”   “她还活着。”屏逸眉目间掠过了一阵情绪波动,“死在招摇山上的那个只是扶南的傀儡,并不是真的她。”   “什么?”少司命大吃一惊,顿时明白过来,“原来如此……这么说,她是被灵觉带走了?”   屏逸缓缓锁紧了眉头,沉沉点头:“眼下找不到灵觉,我就没办法救她。”   “救了她又如何,你们还是不能在一起。”少司命长长叹了一口气,眼神悲悯,“难道你要和西海龙族的太子妃私奔?那会是什么后果用不着我多说吧?”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太子妃,她心里爱的人是我。”屏逸眉目间有激烈的情绪掠过,语气坚定如铁,“这一次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绝对不会再放手!”   “所以你愿意为了她,离开天界、放弃神籍?”少司命微微皱眉,神色忧虑。   “对,”屏逸颔首,目光坚毅,“我宁愿做一个凡夫俗子,哪怕只有短短数十载寿命,只要能和她相伴到老,此生无憾。”   “别傻了,你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少司命深深叹了口气,忧心如焚,“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云中之神,是皇天之血的继承者,东君怎么可能任由你离开天界、脱离神族?”   “他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反正我要走,谁也拦不住。”屏逸冷笑了一声,语气里透着九死不悔的决心。   少司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叹息:“你要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天庭,对抗天规铁律么?”   “我知道这条路非常凶险。”屏逸脸上波澜不惊,语气平静,“可是既然决定了,就算是千难万险、粉身碎骨,我也决不回头。”   决不回头?少司命耸然动容,怔怔看着他,忽然间无声地苦笑起来:“这才是原来的那个你,重情重义,不顾一切,有着飞蛾扑火般的孤勇和无畏……”   “你和灵觉是那么不同的两个人,可是在某些方面,却是出奇得相似……”少司命定定凝视着对方,禁不住感慨万千,眼里有复杂的情愫在流转。   “你对他……”屏逸深深看了身边的人一眼,欲言又止。   少司命抬手抓住了几片飞雪,垂眸看着掌心上化成的水滴,幽幽道:“那只是一场梦,而我早就已经梦醒了。”   屏逸无声地叹了口气,抬眸望着空中纷纷扬扬的大雪,目光深沉而辽远。   扶南撤走之后,一直隐身躲在山石后面的大司命也在暗中抽身离去,乘着风雪返回了九重天上,一回到天庭,他直接就去面见东君,将听来的惊天之密加油添醋吐露无遗。   “什么?”耀灵殿中,东君霍然从神座上站了起来,神色诧异,“你没有听错?真的是焰灵血火破解了四象镇魂封印?”   “是的。”黑袍遮身的大司命点了点头,一脸笃定,“我听得真真切切,焰灵一族实为皇天之血的劫数,会给整个神族带来灾难。”   “竟有这样的事?”东君怔了一下,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眼神瞬息万变。   真是岂有此理,这等关乎天界安危的大事,作为执掌三界的最高神明,他竟然一无所知!   元极与他本出同源,相交甚密,连天帝之位都已禅让于他,却唯独将这个重大的秘密隐瞒了下来,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元极以为,将焰灵一族谪降为凡尘鱼类,便能永绝后患么?   东君紧锁眉头,神色不快,心里很不舒服。   大司命察言观色,趁机将黑锅扣到了屏逸身上:“很显然,云中君对您、对整个天界隐瞒了这一切,他明知道那个焰灵遗孤会给天界带来灾祸,却因一己私情而弃整个神族的利益于不顾,其心可诛啊……”   东君脸色沉沉,在神座前来来回回踱着步子,眉头不展——隔了这么多年,千防万防,他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弑情咒印终究没能为屏逸挡开这一劫。招摇山一事,已经令他和屏逸心生嫌隙,现在那个焰灵孤女还活着,如此一来事情可就难办了……   “君上,屏逸妄动尘心,触犯天规,已经不配再做云中君了,现在理应将其捉回天庭,审问治罪,以正天纲!”大司命振振有词,在旁边不住地煽风点火。   “他虽有过错,但也没你说的那么严重。”东君瞥了他一眼,冷斥,“如今大敌当前,理应团结一致,共同御敌,若是互相残杀起来,岂不正中了灵觉下怀?”   大司命一听,满心不快,然而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装作忧心忡忡地道:“君上,屏逸现在无论是对天界、对您还是对先帝,都满怀怨气,万一他生出悖逆之心,和灵觉兄弟联手,后果不堪设想啊……”   “他不会。”东君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本尊非常了解他的为人,他生性纯良,善恶分明,就算心里真有些怨气,也不至于沦落到正邪不分、与魔道为伍的地步。”   他一直视屏逸如己出,对其寄予厚望,甚至已经打算在将来传位于他,虽然一直未曾公开声明。经过这么多年的观察,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错,只要屏逸能回心转意,放弃那个女子,他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您就这么肯定?”大司命无奈地叹了口气,忿忿不平,“封印被破,魔君出世,发生这么大的事,他理应亲自前来给您一个解释才对,然而从事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都不见他回来说句话。”   大司命满腹牢骚,喋喋不休:“眼下魔君虎视眈眈,我们在这里枕戈待旦,他倒好,抛开自己的职责不管,一个人躲进深山里逍遥快活,这分明就是仗着皇天之血没把您看在眼里……”   “好了!”东君皱眉,不快地瞪了他一眼,语气意味深长,“本尊懂你的心思……但你该明白,正因为他身负皇天之血,是唯一能够克制住灵觉的人,我们才绝对不能失去他。”   大司命心中恼怒不平,却不敢再多说一句,只是悻悻低下了头,忍气吞声。   ☆、第一百三十八章:摄元大法   凡尘雪落之时,瀛洲却依旧温暖如春。   紫游从窗口探出头,看了看外面渐起的暮色和守在门口的朱雀,不动声色地缩回脑袋,重新关上了窗户。   自从那日无意中发现了洞中那些数不清的骸骨之后,她便决定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连日来,她格外留意着周围的动静,然而却是一无所获。   在这个瀛洲,胆敢肆意杀人者,除了灵觉便是扶南。可是连日来,他们两个却并没有太大的动作。   但是今天,扶南却突然从瀛洲离开,不知去向,她已经有老半天没有见过他了。   紫游心中左思右想,料定他和灵觉在今日必有异动,只要盯住灵觉那个大魔头,肯定会有所收获。   可是,不管她走到哪里,朱雀都会如影随形地跟在她身后,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要如何才能够摆脱她呢?   她转转眼珠,顿时计上心来,无声地念动了一句咒语,随手一指,床边立刻幻出了一个紫衣少女,看上去跟她一模一样,真假难辨。   这个假人虽然会被扶南和灵觉一眼识破,但瞒过朱雀的眼睛应该是没问题的。   紫游打量着对面的那个“自己”,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利用隐身术悄无声息地飞遁出房间,直接落到了灵觉的寝殿上面,将周遭的情况飞快扫视了一遍。   只见四面八方的暗影里都潜伏着傀儡侍从,整座大殿都处在他们的严密保卫之中,她的隐身术对那些傀儡来说,还算比较高超,足可令她来去自如、瞒天过海。   紫游小心翼翼地伏下身,凝神听了听殿内的动静,然而里面却没有一丝声响,听不出灵觉正在做什么。   无奈之下,她抬起双手并指点向两侧的太阳穴,双眼闭起复睁开,目光如电穿瓦而入,观微术下,殿内一切尽收于眼底。   只见灵觉正在榻上盘膝运功,神色明暗不定,衣袍无风自动,煞气在周身滚滚翻涌、萦绕不散,蕴含着某种邪异而强大的力量,一看便令人心惊胆寒。   看他那样子,应该是在修炼某种非常厉害的术法,两个侍从在门口把守,分立左右,正在为他护法。   一刻钟之后,灵觉体外的煞气逐渐消失,重新被他吸入体内。只见他突然一震,“噗”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怎么回事?紫游心里一凛,屏息凝神细看,只见他双手的肌肤上赫然出现了暗金色的裂纹,那些裂纹如同飞速生长着的藤蔓,沿着双臂一路往上蔓延,转瞬间便已爬满了他的脸庞,看上去诡异可怖。   灵觉额头青筋突突直跳,神情极为痛苦,浑身剧烈地发抖,忍不住失声吼叫起来。   他此时这般难受,然而那两个侍从却仍是呆若木鸡,站着一动不动,甚至都不曾转过头来瞧上一眼,显然是早已被他所控。   “想不到这个大魔头也有今天。”紫游看得胆战心惊,暗自幸灾乐祸,“此时魅婀正在别处巡逻,顾及不到这里,而扶南恰巧也不在他身边,不如趁这个时候杀了他,免得遗祸无穷。”   一念及此,焰灵之力迅即在掌心汇聚,蓄势待发。   然而正在她准备冲下去的时候,却见灵觉猛地从榻上翻身跃起,双手闪电般探出,一左一右将门边的侍从隔空抓取到了面前,那两个活生生的人浑身乱颤,转眼就被吸干了精气,化作了白森森的骸骨。   灵觉一收功,那两具人骨“喀啦”一声倒在了地上,顿时支离破粹,散了架子。   她在房顶用观微之术看着这一切,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惊骇之余,手上用实了力,不小心压碎了一片琉璃瓦,弄出了声响。   “谁?”底下的人立刻察觉到了动静,瞬地抬头看了上来。   糟糕!紫游心里一惊,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起身正要逃遁,却见空中有光华亮起,眼前随即出现了一个身影。   “啊!”她吓了一大跳,不由得倒退了两步,不料却一脚踩空,身体顿时失去平衡,眼看着就要从屋顶栽下去。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对面的人竟及时伸出手把她拉了回来。   紫游站稳了脚跟,惊魂甫定,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看了对面的人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神情错愕——他居然看得见她?对他来说,她的隐身术竟是形同虚设?   灵觉目光炯炯,仿佛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心思:“想要瞒过我的眼睛,你还差得远呢。”   紫游沮丧地皱了皱眉,索性敛去术法,现出了真身。   “没想到你还真有偷窥的癖好,”灵觉微微冷笑,凝眸审视着她,“怎么,对我很感兴趣?”   “别臭美啦,鬼才对你感兴趣!”紫游嗤之以鼻,满脸愠怒,“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杀那两个人?”   灵觉把手背在身后,满不在乎地道:“你不是都看见了么?”   “你到底在修炼什么邪术,为什么要吸取他们的精气?”紫游怒目瞪着他,神情惊疑不定。   “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灵觉无声地叹了口气,垂眸看着自己的手,片刻前那些暗金色的裂纹已经迅速消退,“吸取他们的精气是为了化解摄元**带来的反噬。”   “摄……摄元**?”紫游悚然一惊,神情大变,失声道,“那种上古禁术不是早已失传了么?”   灵觉不耐地瞪了她一眼,没有搭腔——他所能触及的领域又岂是她能够想象到的?   “这么说来,你一直都在修炼这种禁术?”紫游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中骇然万分——她知道,摄元**虽然有着强大的毁灭力,但它对修炼者本身也会造成巨大的伤害,无论是在修炼过程中还是在使用的时候,都会造成深重的杀业,因此才会被列为十大禁术之首。   而眼前这个人却在不管不顾地做着这一切。   “原来山洞里的那些白骨……那么多的人,竟然都是死在了你的手上!”她在一瞬间恍然大悟,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惊惧,不由得握紧了手指,浑身微微发抖。   “你去过那个石洞?”灵觉看了看她,似乎有点意外,随即不屑地道,“那些人不过是一群庸庸碌碌的蝼蚁,能派上点用场也算是他们的造化。”   什么?紫游惊怒交加,连声音也禁不住颤抖起来:“那么多的人命,在你眼中居然只是蝼蚁?!”   “怎么,你很可怜他们?”灵觉挑眉看着她,神情冷傲,开口讥笑,“他们是如何对待你的同类,难道你都忘了?”   紫游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不由得气结,一时无语。   “现在还要替他们抱打不平么?”灵觉看着她的表情,眼神里掠过了一丝嘲讽。   “他们捕杀我的同类是很可恨,”紫游咬了咬牙,语气忽然一转,“但一码归一码,你也不该滥杀那么多无辜之人啊!”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灵觉冷冷“哼”了一声,神色鄙夷。   “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瞧着他不可一世的神情,紫游怒不可遏,忍不住挥拳打了过去。   “怎么,又要对我动手?”灵觉瞬间抬手,轻而易举地握住了她的拳头,似笑非笑地扬了扬眉毛,语气里透着讥讽,“还真是百折不挠啊……”   “混蛋!”紫游不停挣扎,冲他横眉怒吼,“拿开你的脏手,不要碰我!”   灵觉看着她嫌恶的表情,眼眸一分分阴沉下去,神色渐渐凝成了冰霜,猛然间扬手一抛。   “啊!”紫游没料到他翻脸比闪电还快,一时间猝不及防,顿时从房顶仰身飞跌下去,如同一片随风飘落的轻叶。   灵觉长身立在上面,看着她的身影在夜幕中坠落,眉目冷傲寒峻。   耳边风声呼呼掠过,眼瞅着就要摔个四仰八叉,然而在即将落地的刹那间,有只手却突然伸了过来,轻轻在她肩头上托了一下,瞬间便将她扶了起来。   紫游站稳脚跟,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不由得愣住:是扶南,他回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扶南瞧了她一眼,又疑惑地抬起头看了看立在屋顶上面的人,一时间不明所以。   “要你管!”气恼之下,紫游一把推开了他的手。   扶南微微一怔,忍不住苦笑摇头:“真是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狼狈为奸……”紫游怒目瞪了上面的人一眼,又回过头看着扶南,没好气地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扶南眨了眨眼,一脸无辜,没想到自己才刚回来,迎头就挨了这一通臭骂,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正想要说话,却见对方已扭过头,愤然走开了。   “这这丫头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扶南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摇头笑了笑。   “她是无事瞎操心……”说话间,灵觉脚下未动,人却在转瞬之间从屋顶来到了他的面前,“她发现了山洞里的那些白骨,跑来偷看我练功,知道是我杀了他们,就忍不住大发善心要跟我动手。”   说到这里,灵觉冷“哼”了一声,摇头哂笑:“……不自量力。”   ☆、第一百三十九章:傀儡军团   “难怪。”扶南会心一笑,轻叹。   灵觉定睛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转移了话题:“这一趟出去可有收获?”   “我找到了他,”扶南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随即收敛,“还跟他交过手。”   “哦?”灵觉轻轻笑了笑,凝视着对面的人,眼神复杂,“这次该不会又是打了个平手吧?”   “可不是么?”扶南叹了口气,脸上竟是露出了罕见的气馁之色,“两万年前,我跟他打了个平手,两万年后,在他伤势未愈的情况下,我还是不能够战胜他……”   “是么?”灵觉低低沉吟,眼神明暗不定,若有所思。   可想而知,在他被封印、法力停滞不前的这两万年里,屏逸的修为却在突飞猛进,几乎一日千里,而且精进的速度远远在扶南之上,所以,即使在重伤后尚未复原的情况下,屏逸仍可屹立于不败之地。   扶南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凝眉,神情间不无忧虑:“一旦屏逸的身体完全恢复,以他现在的实力,恐怕未必不能和你一较高下。”   灵觉抬眸望着远处的夜空,眼神幽深辽远,沉默着良久不语。   其实他早已料到,他和屏逸之间,迟早必有一场生死决战,该来的总归要来,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就算那一战在所难免,他想要的结局也必须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   “只须再过一个月,我的元气便可完全恢复。”许久之后,灵觉忽然低低开口,眸中闪动着幽冷的光芒,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到时候谁又能奈我何……”   “你们两个若是真的动起手来,只会是两败俱伤。”扶南凝眉,摇头叹了口气,“这绝非是我们想要的结果,总之不管用什么方法,能避则避。”   “我也是这么想的。”灵觉露出了一丝苦笑,饶有深意地看着对方,“当年的真相他可都知道了?”   “是,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扶南点了点头,眉宇间有深深的思虑,“不过以屏逸的性情来看,即便他知道了那些,也未必会背弃神族。”   灵觉傲然一挑眉,神情颇有几分自负:“招摇山那事发生之后,他不是没有再返回天界么?”   “的确,”扶南颔首,微微笑了笑,语气里有些感慨的意味,“这次东君和卫介伤透了他的心,就算现在他知道那丫头还活着,恐怕也已对天界失望至极,不会轻易原谅。”   “他那份儿可笑的慈悲心能坚持多久?”灵觉冷笑了一声,眼神透着嘲讽,却又些悲凉,“迟早有一天我这个傻弟弟会认清他们的真面目,彻底死了那颗心……只要他们之间离心离德,天界便可不攻自破。”   “但愿如此。”扶南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颔首,语气深远。   “眼下那个丫头还在我们手里,屏逸即使再厉害,也终究对本座无可奈何。”执掌魔族的霸主负手望向苍穹,在夜风中微微笑了起来,睥睨天地,胸有成竹。   “他的伤没有个把月的工夫,怕是不能够完全复原,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他是找不到这儿来了……”扶南轻喟,声音里隐约流露出一丝惆怅。   数日后。   阳光下,紫游慵懒地趴在水榭的雕栏上面,凝望着湖面倒映出的天光云影,不由得想起了身在碧霞宫时和屏逸相伴的那些日子,那是她有生之年所度过的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永生难忘。   然而往事不可追,空余遗恨,在分离之后,她才终于明白了相聚的可贵,但是现在,一切似乎已成为定局,很难再有回转的余地。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们越推越远,她再也不能回到九重天上,再也不能回到他的身边,这,就是所谓的宿命么?就像天上的云和水中的鱼一样,注定永生都无法在一起,只能在各自的世界里遥遥相望。   看着湖面上时不时飘落的千夜梨花,她怅然叹了一口气,抬起头凝望着九天之上的云霓,眼神迷离而忧伤——   他还好么?此时的他在做些什么呢?会不会也在思念她呢?   “一个人在这儿又对景伤怀了?”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间传来,若嘲若讽。   紫游一惊回眸,只见灵觉从外面步入了水榭,身边跟着两个随从,那两个人没有跟进来,只是在外面垂手侍立。   紫游怏怏地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扭头继续望着湖面。   “又在想他?”灵觉走到她身边,定睛审视着她满脸的愁思之态,嘴角微微弯起,浮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   紫游百无聊赖,没心情理会他,转身走到旁侧,游目四顾,不经意间却发现,那两个随从竟是前几日在灵觉手下化为白骨的两个人。   “他们……”她心里一跳,愕然睁大了眼睛,抬手指着外面的人,失声道,“他们不是已经死了么?”   灵觉回头看了那两人一眼,饶有深意地回答:“过去的他们已不存在,扶南令他们获得了新生。”   获得新生?紫游一震,顿时明白过来,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毛骨悚然。   眼前的这两个随从显然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两个人,而是由扶南一手复制出来的傀儡,虽然看上去跟之前的人一模一样,但却徒有躯壳而没有灵魂,更无感情,只是两具对主人言听计从的行尸走肉而已。   “原来这周围数不清的傀儡都是这么来的,”紫游恍然大悟,眼神里充满了惊骇,“也就是说……那个山洞中有多少具白骨,在瀛洲就有多少个与之对应的傀儡,是么?”   “不错。”灵觉微微颔首,却是一脸平静,“每个死去的人都会有相应的傀儡来代替,你现在所见到的并不是全部,因为有一大半的傀儡已经在上次的大战中牺牲了。”   “不过,”灵觉挑起眉梢,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傀儡是杀不完的,很快就会有更多的傀儡被创造出来,直到组成一个庞大的军团。”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傀儡军团?”紫游失声,心中惊骇莫名,一时间花容失色,“天哪!你还想再杀多少人啊?”   灵觉蹙眉,不悦地瞥了她一眼,神情冷傲。   “你能不能别再杀人了?”紫游深深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你杀了那么多人,难道一点儿也不会觉得良心不安么?”   “良心不安?”灵觉不屑地摇了摇头,傲然道,“在本座眼里根本就没有生死之分。”   “你说什么?”紫游不解地眨了眨眼,一脸震惊,“没有生死之分?”   灵觉轻轻点头,眼神变得空寂而辽远:“视生若死,视死如生,你可明白?”   生死如一?紫游不禁愣住,眼神复杂变幻——生与死在他眼里竟是等同的?这个大魔头居然已经超越生死,凌驾于众生之上了么?   她不由得沉下了脸,斩钉截铁道:“就算你看破了生死,也不可以滥杀无辜!”   “那些人不过是棋子而已,当用则用,无用则弃。”灵觉不以为然,眼眸中寒芒闪闪,语气冷酷,“在这个世间,强者存而弱者亡,软弱之人若说还有什么价值,那就是尚可被强者所用,如果连利用的价值都没有了,岂非真的成了废物?活着也是多余。”   这番话尖刻无情,听来实在刺心,她忍不住愤然反驳:“真正的强者扶危济困,竭尽所能帮助弱者,他们不仅有着强大的力量,更有高贵的品格,像你这样只知道欺凌弱小的人根本不配称为强者,只能叫做恶霸!”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灵觉不屑地笑了笑,“你和屏逸一样,满脑子都是些蠢念头,简直愚不可及。”   “你……”紫游顿时气结,只觉得心中生寒,郁郁道,“你不管对别人还是对自己,都同样的狠辣无情。权力对你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么?让你宁肯忍受裂体之痛也要修炼那种邪恶的禁忌之术?”   “你懂什么?”灵觉的眼神一沉,凌厉地扫了过来,“虽然权力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了权力,很多重要的事情你都做不了……比如你和屏逸,相爱却不能在一起,但如果你们大权在握,那结果可就大大不同了。”   她神情大窘,忍不住皱眉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咕哝:“明明是在说你,干嘛非要扯上我们?”   “好了,不说这些了。”灵觉一拂袖,忽然转了语气,“今天是本座的生辰,你总该有所表示才对。”   “生辰?”紫游愣了一下,瞬间想到了什么,恍然脱口,“今天是九月初三?我怎么忘了……”   紫游垂下眼眸,无声地叹了口气——自从被抓到瀛洲,她一心只想着怎么逃出去,哪里还顾得上别的?掐指算来,她和屏逸已经分别了将近七个月,感觉却像是过去了七十万年那样长,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呵……你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连他的生日都不记得了。”灵觉似笑非笑,表情有些奇怪。   “那么多人向你讨好献媚,也不缺我一个吧?”紫游冷笑了一声,“再说了,是你把我抓来的,我可没什么礼物好送给你。”   灵觉上前一步,忽然抬手抓住了她的肩膀,沉声道:“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本座不会对你怎么样?你若还想再见到他,最好对本座客气点儿,要学会逗本座开心才行——唱个小曲儿、跳支舞、说几句漂亮话,或者对本座笑一笑,这些总不难做到吧?”   “对你?”紫游翻了个白眼,把脸扭向一边,“做不到!”   “倔丫头,”灵觉忍不住在她头上戳了一下,板着脸问道,“你在碧霞宫的时候,他是怎么过生日的?”   “他……”紫游一愣,若有所思,眉宇间掠过了几分惆怅,“他才不像你这么郑重其事呢,他似乎并不怎么看重自己的生日,也不喜欢别人为他庆祝,生日这天还是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   “是么?”灵觉面色一凝,眉宇间黯淡了下去。   紫游凝视着他的表情,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以前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是怎么过生日的?”   “以前……”灵觉喃喃,眼神变得无限辽远,不由得轻叹,“对我们来说,生日这天从来都不是个轻松愉快的日子。”   “为什么?”紫游一脸诧异,迷惑地眨了眨眼,“过生日的时候不是应该高兴才对么?”   “那只是凡俗中人才会拥有的简单快乐,”灵觉微微蹙眉,眼神暗了一暗,语气充满感慨,“那时候,在我和屏逸眼中,每个生日都是一个严峻的关口,因为父神会在生日这天,设下题目来考验我们,一旦失败了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呃?”她愕然失声,眼里顿时涌起了无限同情,“有这么一位严厉的父亲,日子一定不太好过吧?”   “是不怎么好过。”灵觉苦笑了一下,眼眸幽暗,声音里透着几分苍凉,“父神希望他的传承者是天地间最强大的神灵,超越众生,坚不可摧,为了将我们兄弟二人塑造成他心目中的样子,他对我们严厉得近于苛刻……记忆中,他从未对我们笑过。”   “唉……”听他说到这里,紫游忍不住叹了口气,忽然间觉得他跟屏逸都很可怜。   灵觉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我记得有一年的生日,父神让我们比试救人。”   “救人?”她好奇地眨了眨眼。   灵觉沉沉点头:“那两个人被分别绑在相对的方向,双面箭弩则架设在他们中间,只要一启动机关,连珠箭就会同时射向两个相反的方向,将被绑在两端的人齐齐射杀。父神要求我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去救人,并且不能毁坏箭弩。”   “那一次,他封住了我们的法力,让我们在各自的场地同时进行。”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少女,“你猜,最后是谁赢了?”   紫游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还用猜么?屏逸一定会赢!”   ☆、第一百四十一章:决断   “情人眼里出英雄。”灵觉弯起嘴角微微冷笑,眼神里掠过一丝讥讽,“在你看来他什么都好,对不对?”   这还用你说?紫游满脸羞红,神情尴尬,梗着脖子道:“不就是救两个人么,对他来说应该不难吧?”   “可是屏逸输了,一败涂地。”灵觉傲然挑起了眉梢,“最后是本座赢得了那场比赛。”   “骗人,吹牛。”紫游一怔,充满怀疑地看着他,“我才不信呢。”   灵觉不以为意,只是笑了笑:“在那种情况下,明摆着只能救一个人。可是他却妄想着同时去救两个,最终呢,他一个也没救着。”   一个也没救着?她心里一沉,眼眸瞬间暗了下去——当时的他,一定很难过吧?   灵觉眉目冷定,轻轻叹息:“很显然,当时父神想考验的并非是我们的术法,而是在关键时刻的决断。”   “决断?”紫游神情一动,若有所思。   “在那两人之间,无论选择救哪一个,必然有一个会死,很难做到两全其美,但若想要同时救两个,结果注定会失败。”灵觉望着辽阔的湖面,眼眸冷冽,语气平静,“屏逸太过执着于生死,未能在关键的时刻做出正确的取舍,这才是导致他失败的根本原因。”   紫游凝眉,黯然叹了口气:“他一定是不忍心看着其中一个死去,所以才想去救两个。”   “感情用事只会适得其反,好心也会带来恶果。那次的考验对屏逸的打击很大,他为此而纠结了很长时间。”灵觉停顿了一下,忽然冷笑起来,“不过后来他总算是彻悟了,所以在本座和天界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弃手足之情于不顾。”   “但是这次,我很好奇……”灵觉看向身旁的少女,嘴边露出了一丝奇特的笑意,“在你和天界之间,你猜,他又会作何选择?”   选择?紫游心头一惊,微微变了脸色。   “假如他放弃了你,你会恨他么?”灵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紫游一愣,垂下眼睛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不恨。”   “为什么?”灵觉目光闪烁了一下,心中不解。   “我明白,他处在那个位置上有太多的无可奈何,”紫游怅然回答,“更何况是我先放弃了他。”   灵觉挑眉冷笑:“你早知道跟他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所以为了自保,索性去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   “我嫁去西海,既可以自保,也能够让他断了念想,不再受弑情咒印的折磨,这样不是很好么?”紫游眼里的光暗了下去,神情郁郁。   “你没有尽力争取就轻易地放弃了,不觉得自己很懦弱么?”灵觉微微皱眉,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满和责备。   “怎么争取?”她一愣,忍不住摇头苦笑起来,“难道要我凭着微末之力去和天规对抗么?那岂不是自寻死路?我还没有蠢到那个份儿上呢。”   “今时不同往日,”灵觉深深地看着她,语气意味深长,“如果我能帮你们在一起,你可愿意站在我这边?”   “你……你会有这么好心?”紫游打量着这个喜怒无常的人,不由得摇了摇头,难以相信,“你之前还说要杀掉我们。”   灵觉淡淡一笑:“如果我与你们达成一致,那我们就是盟友,而非敌人。”   “盟友?”紫游心里一沉,不禁皱起眉头,“你想让我们背叛天庭,和你一伙?”   “假如屏逸能与本座同心同力,天帝之位将唾手可得,”灵觉的声音里充满了诱惑,“到那个时候,我跟他轮流执掌大权,一切都是我们说了算,你想和他双宿双飞又有何难?”   “哈,痴人说梦……”紫游摇头嗤笑了一声,“如果他真有那个心思,两万年前早已与你联手,又何必等到现在?”   “两万年前你尚未出现,他又遭到弑情咒印的禁锢,心如止水不可转圜。”灵觉看了她一眼,语气深远,“可是现在他心里面有了你,也就等于是有了牵绊和欲念,也许在你的劝说下,他会做出改变。”   “即便是这样,我也不会去劝他做泯灭良知的事情。”紫游断然道,“况且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面,他是不会动摇的。”   “看来你并不是很想和他在一起。”灵觉冷笑了一声,嘲讽,“活该你们要遭受生离死别之苦。”   生离死别?紫游心里一揪,情绪剧烈地波动,涩声道:“如果快乐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即使在一起了也会良心不安,这样的快乐……我宁可不要!”   “妇人之仁。”灵觉傲然挑了挑眉,颇为不屑,“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来杀你,难道你甘心受死么?”   “当然不甘心,”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把脸扭向一边,“但我绝不会助纣为虐。”   “我就知道你和屏逸一样的蠢,和你们这种榆木脑袋是说不通的,”说着,灵觉忽地屈指在她头上弹了一记爆栗,黑着脸道,“无异于浪费唇舌!”   “呃!”紫游吃痛,忍不住揉了揉脑壳,气急之下抓起桌上的果子就朝着对方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混蛋!”   灵觉手指一动,瞬间发出了一个咒术,迎面飞来的果子顿时在空中微微停滞了一下,随即掉头飞回,纷纷砸向了对面的少女。   紫游一怔,连忙闪身避开,只听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果子击空之后纷纷掉落,满地打滚。   “晚上记得来赴宴,榆木脑袋……”灵觉挑眉笑了笑,转身从水榭里面走了出去。   “哕……”紫游气不过,冲着他的背影吐舌做鬼脸。   寿宴设在未央大殿之中,前来给灵觉祝寿的都是瀛洲土生土长的精灵,至于外面的那些妖魔鬼怪则不在邀请之列。   当地的精灵与灵觉相熟日久,对他倒是一片赤诚,特地置办了丰盛的酒宴,为之庆贺生辰,席间丝竹管弦,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浓妆艳抹的美人载歌载舞,语笑嫣然,轮流来到灵觉身边,向他投怀送抱,把盏劝酒。   灵觉今日似乎心情甚好,竟是来者不拒,左拥右抱,一边欣歌赏舞,一边举杯痛饮,身边倚红偎翠,放浪狎昵至极。   紫游坐在侧席,时不时地瞄他两眼,频频皱眉,满脸不快,然而却又忍不住去看那张和屏逸相似的脸,聊以解忧思之苦。   当灵觉向她这边看过来的时候,她慌忙垂下眼睛,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羡慕她们么?”灵觉脸上露出了一抹坏笑,随手从盘子里面拿起一个桃子扔了过去,“来!不用不好意思,本座雨露均沾,也有你的份……”   只听“砰”地一声响,桃子落到了紫游的案上。   “嘁!”紫游一愣,扭头瞪了他一眼,神色气恼。   宴席接近尾声的时候,她早已醉意醺醺,趴在案上一动不动,竟是昏睡了过去。   灵觉屏退左右,起身来到她的身边,伸手扯了扯她的耳朵:“起来,这里不是睡觉的地方。”   “……干嘛?是……谁在咬我?”紫游蹙起秀眉,晃了晃脑袋,喃喃呓语,眼睛一直没有睁开。   灵觉拿起她案上的酒壶摇了摇又放下,不由气结:“才喝了半壶便醉成这样……真是没用。”   “你为什么还不来找我?”紫游动了一下,在睡梦中低低咕哝着,声音含糊,眉头不展。   “女人真是麻烦……”灵觉轻叹了一声,矮下身将烂醉如泥的人横抱起来。   “云……”她忽然搂住了他的脖子,喃喃低唤了一声,眉头轻锁,密密长长的睫毛像蝶须般颤动了几下,眼睛微微睁开一线又合起。   灵觉不由得僵住,眉目间掠过了一阵情绪波动,沉默了片刻之后,拔脚离开未央大殿,把她送回了屏逸的故居。   “好想你……”紫游陷在醉梦之中,将他当成了另外一个人,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迷迷糊糊地说着醉话,忽然间把嘴唇贴到了他的脸上。   灵觉完全没有想到,身子一震,顿时僵在了床前,脸色绯红,心跳不由加快。   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他的心早已变得沧桑、坚硬如铁,可是为何还会有这种感觉?   他暗自吃了一惊,神情变得微妙起来。   紫游亲了他一下之后,把脸埋在了他的颈下,喃喃呓语,声音含糊不清。   灵觉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怔,然后将怀里的人轻轻放在了床上,自己则在床边坐下,定定看着醉梦中的少女。   紫游深锁眉头,身体蜷缩着侧躺在床上,睫毛不安地颤抖了几下,也不知梦到了什么,神情说不出的忧伤。   灵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不自觉地抬起手抚摸她的眉心,脸上竟是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温柔。   “云……”睡梦中的少女突然翻了个身,背对他吐出了一个字。   灵觉的手蓦然停在上方,微微颤抖,然后慢慢收了回去。   ——为了破解四象镇魂封印重获自由,他无异于亲手将她推给了屏逸,现在又能怪谁呢?   ☆、第一百四十二章:获释   九重天上,两个金甲使者奉东君之命进入天牢,将被关押者身上的九九八十一颗困龙钉全部收回。   敖显靠在墙壁上,仰头长舒了一口气,顿觉如释重负——这半个多月以来,他的身体日日夜夜都处在剧痛之中,受尽了困龙钉的折磨。   然而每当想起紫游的时候,身体的疼痛似乎便会减轻许多,这段时间,他就是这样一遍复一遍地默念着她的名字,才得以从煎熬中度过。   此时此刻,身陷囹圄的他已经彻底冷静下来,然而心中的愤懑与悲伤却是比之前有增无减,怨只怨他还是不够强大,不能为她报仇雪恨,只能这般忍气吞声。   “太子殿下,你可以离开了。”右侧的金甲使者做了个“请”的手势,为他让出了路。   “东君肯放我出去了?”敖显冷哼了一声,颓然从地上站起了身,一脸桀骜不驯,“需不需要本太子前去谢恩哪?”   “奉劝你一句,还是好自为之吧。”左侧的金甲使者白了他一眼,“要不是看在西海龙王的面子上,君上岂会这么容易放你出去?”   敖显冷笑了一声,满脸鄙夷,懒得再跟他们废话,抬脚便走了出去。   那两个金甲使者跟随在他左右,一路将他送往南天门。   不料刚走到半路,却见卫介带着两个剑侍迎面而来。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相遇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冷冷对视。   “你怎么还没死?”一看到卫介,敖显的神色立刻就变了——那日他大闹灵霄宝殿,没有看见卫介在场,还以为云中君一怒之下已经把他给杀了,却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不由得深感意外,“搞什么,云中君……居然放了你?”   “只能说我命不该绝,你很失望吧?”卫介看着对面落拓不羁之人,神色冷冷,语气里带着尖锐的讽刺,“听说你犯上作乱,被东君关进了天牢?……怎么样,困龙钉的滋味不太好受吧?”   该死的王八蛋!敖显顿时沉下了脸,眼里掠过了一丝狠意。   “你说你一个龙族太子,为了一个不清不楚的妖女身陷天牢,唉……真是替你不值。”卫介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讥诮,“你现在这里中毒太深,怕是已经神智不清了,赶紧回去好好醒醒脑吧。”   “你给我闭嘴!”敖显横眉竖眼,握拳厉斥,“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太子妃,不是什么妖女,你少在这儿诬蔑她!”   “你还不知道吧?”卫介冷笑了一声,“东君早已下旨取消了你们的婚事,西海龙王也已经宣布将那个妖女从玉牒上除名。”   “什么?”敖显身子晃了一晃,就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卫介看着他的表情,语气寒峻:“所以她早就不是什么太子妃了,只是一个犯上作乱的叛逆,人人得而诛之!”   “闭嘴!”敖显怒斥,眼中杀气大盛,咬牙恨恨道,“你杀了她,本太子是不会放过你的!”   “怎么,想在这里动手?”卫介挑了挑眉,冷哼,“难不成你还想回天牢里面待着?西海龙王可还在南天门外等着你呢。”   父王来了?敖显一愣,忍不住皱了皱眉,只好竭力压下了胸中的怒气——上次的事只怕他老人家还没有消气,如果现在事态进一步闹大,恐怕他真会被气个半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敖显沉默了片刻,最后从齿缝间吐出了一句话,语气森寒。   卫介面带冷笑看了他一眼,随即从容自若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敖显死死盯着他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愤恨,沉声道:“走着瞧,迟早有一天本太子会让你付出代价!”   卫介没有说话,只是轻蔑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头也不回地带人离去。   敖显满心不甘,对着他们的背影忿忿啐了一口,拔脚继续前行。   南天门外,敖准忐忑不安地走来走去,时不时地抬头观望通往天牢的方向,等待多时之后,终于见到儿子活生生地走了过来,这才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那两个金甲使者将敖显送到西海龙王面前,拱手行礼:“让尊驾久等了,还望见谅。”   “哪里哪里,请代本王向东君转达谢意。”敖准含笑道。   “一定。”两个金甲使者点头允诺,行礼返回。   他们离开之后,敖显这才不尴不尬地唤了一声:“父王。”   敖准顿时敛去了笑意,阴沉着脸瞪了儿子一眼,拂袖喝道:“回去再说!”   敖显耷拉着脑袋叹了口气,心知回去之后必有一番责罚等着自己,当下只得硬着头皮随父亲一同返回西海。   凌波殿内,敖准霍然回身看着儿子,厉叱:“你给我跪下!”   “跪就跪……”敖显低低咕哝了一句,慢吞吞地跪倒在地上。   “不肖之子!”敖准气得大骂,猛然奋起一脚将敖显踹倒在地,“到现在还不思悔改!”   “王上息怒啊!”两个近身侍从平日里没少得太子的好处,眼见情况不妙,赶忙上前拉住劝解,“太子殿下只是一时犯糊涂,想必已经知道错了,您就别跟他计较了,当心气坏了身子。”   “你们都站远些,没你们的事!”敖准把手一挥,立时沉下了脸,厉声道,“今日谁都不许为他求情!求情者一律同罪!本王非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逆子不可!”   那两个近身侍从了解敖准的脾气,眼下见他动了真格,便都不敢再替敖显说话,只得乖乖立在一旁,噤若寒蝉。   敖显从地上爬了起来,咧嘴笑道:“要打要罚悉听尊便,只要能让父王消气,就算是抽筋扒皮,儿臣也绝无怨言。”   “你个兔崽子!”敖准听了这番话,非但没有息怒,反而火气更盛,“你还笑得出来?你是不是非要气死老子才肯罢休?”   “儿臣哪敢呀?”敖显摇了摇头,苦笑,“您骂错了,是龙崽子,不是兔崽子。”   龙崽子?那两个侍从大眼瞪小眼,一时间哭笑不得,却不敢发声,只能低头忍着,暗中为太子捏了一把冷汗。   “你……”敖准气得脸色煞白,浑身乱战,二话不说,伸手凭空一抓,立时便握住了一条长鞭,劈头盖脸地往敖显身上打了过去。   敖显不闪不避,也不反抗,跪在地上任凭父亲责打,咬牙强忍着疼痛,一声不吭。   敖准在盛怒之下,手上用了七成真力,这一通鞭子噼里啪啦地打下去,虽然未伤到敖显的筋骨,却已将他打得皮开肉绽。   他之前被困龙钉所伤,身体尚未复原,如今又被父亲痛打一顿,哪还吃得消?二十几鞭下去,突然口吐鲜血,瘫软在地,登时便昏死了过去。   敖准见自己下手太狠,不禁有些心疼,身子一哆嗦,鞭子顿时脱手掉落。   那两个侍从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将敖显扶坐起来。   其中一个细细看了看敖显身上的伤,忧心忡忡道:“看这样子,太子殿下伤得可不轻,恐怕在天牢里没少受罪。”   另一个点头附和,抬眼看着敖准,软语恳求:“王上,您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就饶过殿下这一回吧。”   敖准凝视着儿子苍白如纸的脸色,禁不住皱了皱眉,心里一阵难过。   这时,二殿下敖景从外面匆匆忙忙地冲了进来,他心知父亲将敖显接回之后,必有一番打骂,因此急着跑来求情,没想到还是来迟了一步,看到地上遍体鳞伤的兄长,顿时便吃了一惊。   “大哥!”敖景冲上前看了看敖显的伤势,又回头看着父亲,“父王您真是……唉!您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为父懒得跟他生气了,送他回去养伤吧。”敖准叹了口气,无力地挥了挥手,一时间怒气全消。   敖景无奈地点了点头,黯然扶起兄长,离开大殿。   “你醒过来了?”回到太子寝殿中,敖景屏退左右,准备给敖显疗伤,然而回身一看,不禁吓了一跳。   敖显从玉床上缓缓坐起,冲着对面的人咧嘴一笑,挑了挑眉:“二弟。”   “你躺着别动,”敖景试图阻止他,眼神充满关切,“我正要给你上药呢。”   “你以为我真被打晕了?”敖显疼得龇牙咧嘴,脸上却挂着促狭的笑意。   敖景一愣,一时没有明白过来:“怎么?”   “我是故意装出来吓老头子的,”敖显得意地扬了扬眉,“不然他哪肯这么轻易地放过我?”   “你这促狭鬼!”敖景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害我白担心了一回。”   “嘘!”敖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翼翼地朝外面张望了一眼,低声提醒,“小声点儿,万一让老头子听见,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敖景忍俊不禁,晃了晃手中的白玉瓶,笑道:“脱衣,给你上药。”   “老家伙可真下得去手啊,居然打得这么重。”敖显费力地褪下衣服,低头看着身上鲜血淋漓的伤口,疼得直吸凉气,忍不住抱怨。   ☆、第一百四十三章:剑拔弩张   “你应该早一点装晕,还能少吃些苦头。”敖景凝视着他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不由得皱眉叹息,小心翼翼地将药粉洒了上去。   “你以为父王是傻子?我哪有那么不经打?”敖显摇头叹了口气,“再说了,不让他打两下出出气,他的怒火几时能消?”   “不过话又说回来,哥,你这次未免也太鲁莽了,”敖景一边给他上药一边慨叹,“你去天庭这么一闹,搞不好会把我们整个西海龙族的性命都给搭进去。”   敖显沉默了一会儿,眼眸里情愫流动,忽而幽幽道:“我当时的确是有欠考虑,可就算是为她死了,我也心甘情愿。”   什么?敖景一愣,不由得顿住了手,愕然盯着他的侧脸,不胜唏嘘:“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报恩才以身相许,没想到你竟如此痴狂……”   “你身边美女如云,也没见你对哪一个这样过呀?”敖景一脸不解,诧异地看着他,“哥,你好像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你不懂……”敖显目光深沉,摇头叹息,“虽则如云,匪我思存。世间纵有百媚千红,可我只爱她一个。”   “可她已经……”说到这里,敖景蓦地顿住了口,怅然叹了一口气,温声劝慰,“哥,多想无益,你还是忘了她吧,啊?”   敖显微微苦笑,声音十分伤感:“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怎么能忘得了?”   “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夫妻而已,”敖景摇了摇头,不由得感慨万千,“新婚第一夜便劳燕分飞了,连圆房都没来得及……”   劳燕分飞?敖显心里莫名一痛——奈何相遇总是太晚,离别总是太疾?难道他跟她的缘分就只有这么浅么?那一场婚事到头来终归是梦幻泡影,徒留无限心伤。   “我恨不能立刻杀了卫介替她报仇!”敖显恨恨咬牙,眼里有怒火熊熊燃烧,忍不住握拳捶在了床上。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魔族的阴谋。”敖景皱起眉头,愤恨难平,“我们都上当了,被他们耍得团团乱转。”   “魔族?”敖显却吃了一惊,愕然问道,“这又关魔族什么事?”   “你被关进了天牢,大概还不知道实情。”敖景将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你的太子妃是被扶南劫走,扶南利用她声东击西,将天界的注意力转移到招摇山,然后趁机将灵觉从封印中救了出来。”   “你说什么?”敖显一脸震惊,几乎从玉床上跳了起来,“扶南没有死?魔君灵觉复活了?”   “是。”敖景沮丧地点了点头,“据说,就在云中君要杀卫介的时候,灵觉刚好冲破了镇魂封印,云中君受到封印反噬,察觉到了异常,于是丢下卫介赶去婆娑山,但还是迟到了一步,那时灵觉已经逃走了。”   原来如此……敖显心念电转,原来那天在他失魂落魄地走下招摇山之后,竟还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情,原来云中君并非手下留情放过了卫介,而是事出有因。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问:“云中君如何了?”   “云中君?”敖景叹了口气,不胜感慨,“听说他为了……那个人,伤心欲绝,一直都没有返回天界,到现在仍然下落不明。”   “真的?”敖显一怔,不由得神色黯然,心中顿生同病相怜之感——此时此刻,恐怕也只有他能够真正体会到云中君心中的苦痛。   “扶南为了救出灵觉,所以利用小灯笼来转移云中君的注意力?”敖显沉吟,飞快地思索着,神色明暗不定,声音里透着森然的杀气,缓缓道,“纵然如此,小灯笼却是死在了神族的手里,我恨他们更甚于魔族!”   “大哥慎言!”敖景听到这里,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这些话私下里讲讲也倒罢了,千万别当着外人的面乱说,这可是背天的大罪!”说着,他抬手比了个杀头的动作。   敖显微微冷笑,眼神里掠过了一丝桀骜不驯,想了想,又问:“魔族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据说灵觉回到了瀛洲,那座仙域早已在数万年前发生位移,天庭查遍三界,方才找到了瀛洲现在的具体位置。”敖景紧锁眉头,眉目间难掩烦忧,“眼下各路大军皆已准备就绪,不日便会起兵攻打瀛洲,到时候我们四海龙族免不了也要出战。”   出战?敖显心头一凛,顿时有些忿忿不平——天庭如此冷酷无情,竟还想要西海龙族替他们卖命?可恨!   在他们兄弟二人说起天庭准备攻打瀛洲的时候,凡尘中的一座石桥上,有两个人也正在谈论着同样的话题。   “东君已经下令,七日后便要攻打瀛洲。”飘风将得来的最新情报如实禀告。   “这么快?”屏逸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感到有些意外。   飘风点了点头,语气复杂:“为了找出瀛洲的具体所在,东君几乎是用上了所有手段。如今万事俱备,却只少了您。”   屏逸微微皱眉,心中踌躇——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并非开战的好时机,他的身体尚未完全康复,眼下还没有战胜灵觉的把握。而且,瀛洲易守难攻,强攻硬战非但不能获胜,反而会带来惨重的损失。东君如此急于开战,未免求胜太过心切。   “不过,这倒是个救她的好机会。”他举目眺望着浩淼东流的江水,眼神亮如星辰——此时此刻她应该就在瀛洲吧?也不知她现在好不好?灵觉有没有伤害她?   “您想以身犯险?”飘风耸然动容,不免有些担忧,“可您的伤……”   “我的伤已无大碍。”屏逸淡淡说了一句,不由得锁起眉头,神情间难掩忧虑,“一想到游儿身处险境,我便日夜难安,如坐针毡,不能再等了,我一定要去救她。”   “这太危险了!”飘风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一时也顾不得僭越,开口劝道,“灵觉现在巴不得除掉您,您反而单枪匹马自己送上门去,您是糊涂了么?”   “你今天的话真多!”屏逸挑眉看了属下一眼,神色微微不悦。   飘风一震,连忙低眉垂首,不敢再多说什么。   “他说得对,这么做太过冒险。”刹那间有个声音却突然响起,附和了一句。   正在谈话的两个人齐齐一怔,不由得转头看了过去,只见青衣剑仙拾级而上,一步步走到桥面上来,身姿英挺如剑,但却面无表情。   屏逸侧过头使了个眼色,飘风立刻心领神会,随即躬身隐退。   他这么一走,桥上的气氛瞬间冷凝,几乎令人窒息。   “你还敢来见我?”屏逸定定看着对面的人,眼神一分分冷了下去,心中的憎恨再度泛起。   “我知道,”卫介皱了皱眉,眼中有复杂激烈的情绪一闪而过,“如果当时不是因为镇魂封印被破,你已经把我给杀了。”   “知道就好。”屏逸从他身上移开了目光,神情冷漠,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卫介心里很不是滋味,怔怔凝视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手指几度松开又几度握紧:“东君让我来告诉你,他知道那个孤女还活着,也知道是焰灵血火救了灵觉。”   “他是怎么知道的?”屏逸心里一沉,不由得变了脸色,眼神凌厉地看向对方。   “看来这些都是真的了……”卫介蹙眉,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沉了下去,“东君是如何得知的我不清楚。他只说,如果你现在回去,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但若你执意不肯,他仍然有办法能够令你重归天界,一旦到了那个时候,可就不像现在这般好商量了。”   屏逸细细听着,眼神变幻不定——这是威胁还是警告?以为这样就能够动摇他的决心么?可是这一次,他决不会妥协!   卫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期待他能够回心转意。   “你的话都说完了?”然而最终,屏逸却是冷笑了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   卫介一僵,眉目间难掩失望,沉沉点了点头。   屏逸见状毅然转过了身,不愿再做停留。   “别再执迷不悟了!”在他即将拔脚离开的一刻,卫介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和那个焰灵遗孤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更何况现在她已沦为魔道,你与她神魔殊途,是注定不会有好结果的。”   “住口!”屏逸闻声顿住了脚步,稍微侧转过头,厉声冷斥,“你这是在污蔑!连你也是非不分了么?她只是受制于人,不得已而为之,哪有沦为魔道?”   “如今有谁会相信她是清白的?”卫介冷笑了一声,语气寒峻,“女娲石上的预言已经应验,她和魔君脱不了干系,她就是灵觉的帮凶,你去问问,有几个人会站在她这边?”   “够了!”屏逸霍然回过了身,沉声厉斥,“闭上你的嘴,赶快从这里消失。”   “我可以不说,但你能堵得住悠悠众口么?”卫介摇头苦笑,声音里透着几分落寞凄凉,“你身为云中之神,竟要为了一个孤女而与天界为敌么?”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我不想与天界为难,但若有人敢动她,便是与我为敌!”屏逸沉下了脸,眼神变得狠厉起来,“你最好离我远一点,她还活着,并不代表我会原谅你。”   卫介满脸失落,心中彻底凉透,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令他回头。   “回去告诉东君,我会竭尽所能除掉灵觉,就当做是给他一个交代吧。”屏逸把话扔下,决然拂袖而去,再不愿同他多说。   卫介木然立在斜桥上面,隔着浩浩江水,望着那袭白玉柔衣乘风远去,心里面空落落的,莫名难受,忍不住握拳重重击在了石栏上。   七日后,东君一声令下,天庭发兵三十万,正式向魔族宣战。   三十万大军中,四海龙族的兵力占了三分之一,卫介为最高统帅,指挥全军,而四位龙族太子则皆为副帅,共同辅佐主帅。   当泱泱大军抵达瀛洲附近的海域之时,魔族却是静悄悄的。   鹰妖摩昂在瀛洲上空盘旋飞翔,监察四方,最先发现大军压境,心知不妙,立即飞往太玄宫通风报信。   此时的灵觉正疏懒地靠在宽大的座椅上,一边欣赏歌舞,一边品尝着美酒仙果,悠然自得。   扶南和紫游相伴左右,但两个人的心境却完全不同,一个乐在其中,一个却甚觉烦闷无趣。   一曲刚刚舞罢,美人们迤逦退下,将大殿的中央空了出来,这时,一只鹰隼突然从外面振翅飞了进来,落地时由鸟身化成了矫健的男子。   “帝尊,有敌情!”摩昂跪地禀告,神色惊慌,“天庭派出数十万大军前来攻打瀛洲,现在我们已经被他们包围了,还请帝尊速速定夺!”   什么?天界这么快就对魔族宣战了?紫游心头一震,深感意外。   “慌什么?”灵觉瞪了属下一眼,终于坐直了身子,微微冷笑起来,“等了这么久,他们终于来了……”   怎么?紫游神情一动,心中诧异,听他这口气,似乎早就料到他们会来?此时此刻,几十万天兵都打到家门口了,这魔头居然还笑得出来?难道他早有准备?   灵觉从容不迫地放下酒爵,抬眼看着摩昂,问:“主帅是谁?”   “执剑上仙卫介。”摩昂回答得干脆利落,手心里却捏了把冷汗。   “怎么会是他?”灵觉冷笑了一声,眼神里满是鄙夷。   扶摇沉吟道:“自上次一战过后,神族由盛转衰,眼下东君身边可用之人寥寥无几,派他来也不稀奇。”   卫介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紫游摇了摇头,看着摩昂,迟疑道:“你……你可有看到云中君?”   “他?”摩昂微微一怔,飞快地回想了一下,回答,“属下没有看见他,他并没有出现在天界大军之中。”   “他居然没有来?”紫游喃喃,不禁感到有些意外,忍不住追问,“你可看仔细了?”   “您放心,属下看得清清楚楚。”摩昂点头,一脸笃定,“他的确没有出现。”   只要他居高临下扫视一眼,瀛洲所有情况便都尽收眼底,哪怕某个人的衣服上破了个绿豆般大小的洞,也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而且过目不忘,如果云中君现身,他又怎会看不见呢?   这么说……他真的没有来?紫游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神情间难掩失落,心中却又暗自放松下来——假如此时他出现在面前,她还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相见难免尴尬,而且,她也实在不愿意看见他们兄弟二人相互残杀。   “他没有来,是不是感到很失望?”灵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嘴角微微弯起,似笑非笑。   紫游回过神,白了对方一眼:“他不来,你很高兴对不对?”   “他迟迟未露面必然有更大的阴谋。”灵觉微微蹙眉,若有所思,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你什么意思?”她皱起眉头,疑惑地问。   灵觉没有回答,将目光转向扶南:“你怎么看?”   “不如先出去瞧瞧再说。”扶南沉吟一笑,不紧不慢道,“他们能不能攻得进来尚未可知。”   “这倒是。”灵觉微微颔首,转头看向摩昂,吩咐,“你先退下,继续侦察敌情,一旦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本座禀报。”   “是!”摩昂低首领命,旋即化为苍鹰腾空而起,展翅飞出殿外。   “别发呆了!”灵觉长身而起,径直走到侧席,一把抓住紫游的胳膊,将她从座位上拽了起来,“走,陪本座出去看看——”   “哎,你……”她下意识地挣扎,心中反感,忍不住低喝,“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扶南笑了笑,跟着他们一起走向宫外。   三人一同来到瀛洲边界,果然看见乌压压一大片天兵天将已将瀛洲四面包围,大军驻扎在辽阔的海面上,阵前神族大旗猎猎飘动,刀枪剑戟寒光森森。   然而天界兵力虽多,奈何却被坚不可摧的防御结界挡在了外面,不能再向前逼近分毫。   卫介长身立在阵前,战甲裹身,手握长剑,眼神冷而锐利,神情肃杀。   紫游一眼便看见了他,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下,在对方的目光扫过来的一瞬,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不免有些心虚——这次,那个死对头肯定会将她视为妖魔之类,越发要对她痛下杀手吧?   “你果然没有死。”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卫介的目光瞬间凝聚起来,眼里有锋芒闪现,“那个傀儡竟然骗过了我的眼睛,真是该杀!”   紫游心头一沉,顿觉脊背发冷:虽然被他杀死的只是一个傀儡,但无疑他是冲着她来的。   灵觉不动声色地看着身边的少女,立刻便洞察了她的心绪,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肩头,把她搂进了自己怀里,故意在人前做出亲密之举。   “你干什么?”紫游却吓了一跳,满脸羞窘,下意识地抬手抵住他的胸口,想把他推开,“放……放开我!”   “安分一点!”灵觉皱眉低喝,单手将她揽在怀里,不容挣脱。   卫介透过结界冷冷看着这一切,不由得皱起剑眉,眼神里有说不出的鄙夷和厌恶,忍不住扬声厉叱:“灵觉,出来受死吧,别躲在里面当缩头乌龟!”   ☆、第一百四十五章:真相大白   “呵……天庭是没人可用了么?”灵觉不屑地睨了他一眼,神情高傲至极,冷笑着奚落,“怎么派了你这个下贱的奴才来跟本座叫阵?”   奴才?紫游愕然眨了眨眼睛,天界执掌神兵阁的剑仙,在他眼里竟然只是个奴才?   灵觉这一番刻薄的言辞,深深刺痛了卫介,阵前握剑的人,眼里顿时露出了一股凛冽的杀意。   透过无形的防御结界,魔界的霸主睥睨天地,傲视群雄,显然未将对方看在眼里——这个对父神言听计从的剑灵,向来令他鄙弃厌恶,别指望在他这里能讨到什么便宜。   这时,卫介身后的战阵中忽然让出了一条道路,西海敖显、南海敖炎、东海敖溯、北海敖冲四位龙族太子齐齐从军中走到阵前,两两分立于卫介左右。   “噢……四海之虫也来凑热闹,”灵觉冷冷觑着对面的四个人,轻蔑地笑了起来,“一个不少都到齐了……”   “四海之虫?”紫游失声,忍不住忿忿不平,“什么嘛?这样说人家!以为你自己很了不起么?”   “哼,那四个草包怎配与本座相比并论!”灵觉垂眸看着她,神情高傲,不可一世。   混蛋!紫游愤然扭过头,猛地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   灵觉猝不及防,身子微微一震,双眉不由得锁起,面色不善,却又隐忍不发。   “丫头,不许胡闹!”扶南看了灵觉一眼,怕他动怒,忍不住低喝。   “你再咬!”灵觉阴沉着脸,忽地抬手在她笑穴上狠戳了一下。   “呃……哈哈……”紫游全身一震,顿时笑出了声,嘴巴不由得张开,之前拧着的一股劲顿时松散。   她连忙挣脱了他的怀抱,跳到一边。   灵觉趁机把手收回,垂眸看着手腕上两排深深的牙印,神情有些怪异。   “没事吧?”扶南瞧着他的神色,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要紧,就当是被狗咬了吧。”灵觉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拉下衣袖遮住伤痕。   什么?紫游满面羞恼,一怒之下便要还口,然而看到扶南递过来的眼色,却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哼!”少女扁了扁嘴,扭头望向对面,下意识地找寻着某个人的影子。   敖显立在卫介左侧,透过前面的防御结界看了进去,不由得愕然变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灯笼?!”   “阿显!”紫游也刚好看到了他,不由得欣然脱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热切。   “嗬,叫得这么亲热……”灵觉在旁边微微皱眉,忽然冷笑了一声,“难怪屏逸没有来,就算是来了,估计也要被你给气跑了。”   “胡说!”紫游一愣,顿时满面羞窘,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不说话会死啊?”   “噢……本座差点忘了,你已经嫁给那个草包了。”灵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唇边浮起了一抹讥笑,“本座应该把他也抓过来,方不至于拆散了你们这对鸳鸯,你说是不是?”   “混蛋!”紫游气急,满脸通红,愤愤道,“如果爹娘还活着,见你这么欺负我,一定会将你扫地出门的!”   灵觉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些话,神色一凝,顿时无语。   扶南在旁边静静听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灯笼,你还活着?”瀛洲之外,敖显惊喜如狂,忍不住向对面冲了过去,激动之下,竟然完全忘记了那道隔在他们之间的屏障,一头便撞了上去。   “小心!”紫游闻声,连忙转头去看,禁不住扬声提醒,然而还是迟了一分。   敖显刚刚触及到那层结界,随即便被强烈地弹震回来,踉跄着一连倒退了三四步,方才站稳脚跟,额头很快便肿起了一个包。   不成气候。卫介死死盯了他一眼,神情鄙夷:这个养尊处优的龙族太子,一见女人便乱了方寸,在这种场合下也不嫌丢人!   “阿显,你没事吧?”紫游看着他撞伤的前额,眼神关切。   “没事。”敖显抬手摸了摸伤处,笑着摇头,正想再往前靠近一些,有只手却忽然伸过来拉住了他。   “小心有诈!”南海太子敖炎忍不住提醒,“她不是已经被执剑上仙杀掉了么?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敖显一震,猛地转头看了看卫介,眼神疑惑不定:招摇山上的那个‘她’和面前的这个‘她’,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   然而卫介却是神色冷冷,没有看他一眼,显然并不想做任何解释。   “阿显,真的是我,我还活着!他杀死的那个只是和我一模一样的傀儡。”为了取信于他,紫游连忙将龙戒出示给他看,“你瞧,你送我的戒指!”   敖显的目光落在她的右手中指上面,神色不由一振——那枚戒指与他手上所戴的俨然便是一对,同样的精致而高贵,上面的宝石晶莹剔透,如同一只深蓝色的眼睛,闪闪发亮,指环是银色的,被龙纹所缠绕。   那的的确确是他送给她的龙戒,只有太子正妃才配拥有的身份象征。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敖显频频点头,欣喜若狂,眼睛里却是水汪汪的,“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嗯!”紫游见他终于肯相信,心中的大石总算落地,不由得露出了明亮的笑容。   敖显在狂喜之余,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扭头瞪着旁边的剑仙,责问:“你一早就知道招摇山上的那个是假的,对不对?”   “那又如何?”卫介冷着脸,皱眉看了他一眼,厉斥,“大敌当前,别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   “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一大堆。”敖显心中不爽,满脸愤慨,猛地上前揪住了对方的衣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本太子?”   “放手!”卫介冷斥,一掌将他推开。   “本太子和你没完!”敖显狠狠撂下了一句话,懒得再去理会他,扭头冲着对面扬声道,“灵觉!放了她!抓女人算什么本事!有种就过来跟本太子较量较量!”   “你不要命啦?”敖炎惊讶地看着他,压低声音道。   ☆、第一百四十六章:开战   “你怕他,我可不怕!”敖显面色凛然,斜眼瞟了同伴一眼,满心里瞧不起。   “大言不惭。”灵觉却在对面冷笑了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和嘲讽。   敖显大怒,忽地腾身飞起,双手高举灭魂宝剑,愤然凌空下击,一剑劈在了无形的结界上面。   只听“当”地一声,空中火花飞溅,那一重透明的屏障竟是丝毫未损,敖显却已被震得手臂发麻,险些握不住剑。   一击不成,敖显咬牙又连挥数剑,剑光霍霍,急劈斜斩。   紫游紧张地看着上面,神色凝重,心下惴惴不安。   灵觉却是不动声色,突然间轻轻一弹指,一道寒光顿时从指尖发出,流星般穿过结界,瞬间击中了对方的胸口。   “呃!”敖显痛呼了一声,随即从半空跌落在水面,全身一震,登时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阿显!”紫游神色大变,不由得失声惊呼,猛然转头看向灵觉,一脸怒容。   “怎么,心疼了?”灵觉端详着她的神情,唇边露出了一抹冷笑,“他和屏逸,你到底喜欢谁?”   “大魔头,我恨死你了!”紫游怒火中烧,胸口热血上涌,一边喊着一边冲他发了一掌。   那一刻,灵觉闪电般出手,瞬间抵住了迎面而来的那一击。   两个人掌心相撞在一起,灵力刹那间释放,光华霍然在指间炸裂。   紫游全身一震,忍不住倒退了几步,低头愕然看着自己的右手,只见一线红光霎时钻进了掌心里面,沿着血脉迅速游走,转瞬间便在腕处缠绕了一圈,倏忽隐没于肌肤之下,不见了痕迹。   “这……”她霍然抬头,惊讶地看着对面的人,“这是什么?”   “你要恨那就恨吧……”灵觉将手背在身后,嘴角微微弯起,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你又想玩什么把戏?”紫游愣了一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手腕,心中惊疑不定,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却又猜测不透他的心思。   “不用急着为你的夫君报仇,”灵觉从容不迫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讥诮,“放心……刚才只是给了他一点儿教训而已,看在你的份儿上,不会真要了他的小命。”   幸亏他没有下重手,不然的话敖显可就惨了……紫游无声地松了一口气,心知敌不过他,只得无奈罢手,转身去看敖显的情况。   此时,敖显已经从海面上站了起来,手按在胸口,双眼恶狠狠地瞪着灵觉,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阿显,你怎么样?”紫游关切地问了一句,心里有些着急担忧。   “就算是死,我也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的!”敖显定睛看着她,神色坚毅,眼神灼灼。   紫游微微凝眉,胸口一阵剧烈地翻腾,心中骤然涌起无法言说的感激和愧疚。   这时,东海太子敖溯往前踏了一步,看了看身边的几位同族,雄赳赳气昂昂道:“我们几个一起上,不信破不了他的结界!”   “好!”三位龙族太子不约而同地点头赞成,四个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手执兵刃齐齐飞身冲了上去。   然而未及触碰到结界,迎面突然袭来了一道亮光,如同骤然劈落的闪电,四个人躲闪不及,同时被击落在海面上。   防御结界之内,紫游眼见敖显再次受伤,心里大为不忍,恼怒地瞪了扶南一眼,急声厉喝:“你住手!”   “凭什么?”扶南皱眉瞥了她一眼,脸色微微不悦,反问道,“我不杀他们,难道还要等着他们来杀我不成?”   紫游气急,索性不顾一切地挡在了他的面前,愤然道:“要杀先杀我!反正我不许你伤害他!”   “你……”扶南蹙眉摇了摇头,神色气苦,“小糊涂蛋!胳膊肘老往外拐。”   “再敢捣乱有你好果子吃!”灵觉忽地握住她的胳膊,强行把她拽到了一边。   “别碰我!”紫游愤怒地甩开了他的手,气得脸色发白。   “哼……既然他们跑来送死,”灵觉微微冷笑了一下,眼中杀气涌动,“那本座何不成全他们?”   说着,他缓缓抬起了手,做了一个简单的召唤动作——刹那间,平静的海面上骤起风浪,波涛汹涌,有数不清的罗刹猛然从水中跳出,纷纷向着那些天兵天将冲了过去,喊杀之声震耳欲聋。   双方一触即发,顿时陷入了激烈的厮杀之中,场面一片混乱。   紫游看到那些狰狞的罗刹出现,不由得变了脸色——在听说天界大军压境的时候,难怪灵觉会那么镇定自若,原来他早有准备……   这个大魔头还真是深藏不露。她一面想着,一面凝神观望着外面的战况。   那些罗刹长相丑陋凶恶,身材却十分彪悍,更兼有着钢铁般的利爪,战斗力惊人。双方厮杀未过多久,那些天兵天将却已消亡了一大片。   敖显被一干罗刹包围,手握灭魂剑左冲右杀,急劈猛斩,剑气所到之处,凶神恶煞般的敌手顿时化成了水雾,转瞬间飘散于海面。   紫游见那些罗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心下顿时安定了许多,然而神色却依然凝重。   与她截然相反的是,站在她身边的两个人却都是气定神闲、泰然自若,彼此间默契十足,灵觉和扶南看着外面的战况,不作声地对视了一眼,脸上同时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意。   灵觉正要说什么,忽然看到头顶上方有剑光一闪,卫介凌空出现,骤然一剑斩落,刹那间,上方的结界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发出了轻微的裂帛之音,一道缝隙顿时应声出现。   灵觉抬头看着上面,眼神陡然凝聚,手指一动,瞬间释放了一个咒术,两道光同时发出,一道穿过结界直击卫介,一道修补好了结界上面的裂口。   卫介一击得手之后迅速向后仰翻,利落地避开了那道凌厉的光刃,随即挥剑反攻,出手迅若疾电,剑影连成一片,密不透风,剑势瞬息万变,每一剑都击落在结界上面。   ☆、第一百四十七章:重逢   灵觉定定立在下面,脚下岿然未动,手指却变幻如飞,指间光芒闪烁不定,一个个咒术接连发出,迅即封住了对方的每一剑。   只是短短片刻之间,卫介便已发出了三百二十七剑,速度堪比风驰电掣,然而灵觉却也从容不迫地封了三百二十七剑,无一遗漏。   一轮疾风骤雨般的交手之后,卫介执剑飘落在海面上,胸口起伏不定,额上汗水涔涔,握剑的手微微颤抖,显然是方才的一番激斗已经消耗了他不少灵力。   而此时的灵觉却仍然神色如常,不动如山,对付起他来绰有余力。   “不如让我去废了他。”扶南看了灵觉一眼,冷然道,“免得碍手碍脚。”   “你别动,”灵觉打了个手势,语气森寒入骨,“让本座亲自去收了这个奴才,送他去见父神。”   紫游一听,不禁打了个激灵,心道:“这次卫介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就在她分神的一刹那,灵觉已经从她眼前消失,下一个瞬间当他再次出现的时候,人已在结界之外的海面上空。   然而不待他动手,一团云雾突然凭空出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围困其中!   “迷雾重云?”看着周围瞬息万变的云雾结界,灵觉微微变了脸色,眸中霍然亮起了一道冷电。   当他被云封雾锁、来不及脱身之时,一把硕大无朋的扇子突然从天而降,扇面上光华流转,灵气万千,一下子劈开了笼罩在仙洲外面的防御结界!   “如意流光扇?!”在那个瞬间,紫游抬头凝视着上方,不由得脱口惊呼,心中狂跳,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快过来!”扶南见势不妙,立刻伸出手想把她拉到自己身边,不料如意流光扇在空中一个转折,蓦地朝他飞了过来,迅若风雷。   扶南一惊,立刻收手退避。就在这个空当,紫游身不由己地飘了起来,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裹挟着,整个人轻飘飘地朝一朵云彩上面飞了过去。   “怎么回事?”紫游回过神,暗自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却听有个声音在亲切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刹那间,她全身一震,顿时停止了挣扎,不由得循声望去。   只见云影深处,赫然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面容清俊,白袍朗然,气度空灵澄定,眉目间含情脉脉。   “游儿……”那个人长身玉立,面带笑意,亲切地向她伸出了手,迎接她的到来。   天哪,那个人……真的是他么?这不是在做梦吧?   紫游睁大了眼睛,一时间完全呆住,几乎忘记了呼吸,任凭那股力量带着自己向对方那里飘了过去,紫色的衣裙迎风翻飞,如同盛放在云天之上的紫色玫瑰。   当她凌空飞近的那一刻,屏逸伸出手臂揽住了她的腰身。   “云……”紫游落在他的面前,看着那双温柔深沉的眼眸,一时间心潮澎湃,双颊发烫,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你……你来了?”   此时此刻,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已经不存在了,她的眼里心里唯有这个日思夜盼的人。   “你还好么?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在想念着你。”屏逸深深地凝视着她,心神为之一夺,面对失而复得之人,不由得悲喜交集,只觉恍如隔世。   紫游怔怔看着他,不由得热泪盈眶,一时间千言无语涌上心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自那日独善居一别,她从天界嫁到西海,又从西海被劫往婆娑山,之后又辗转从婆娑山被挟持到瀛洲,离他越来越远,命运也在此期间发生了极大的转折,先是由瑶台女仙变成了西海龙族太子妃,然后又被迫成为了灵觉的帮凶……   现在她的身份如此尴尬,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了。   紫游黯然低下了头,欲言又止——事到如今,他会相信她是清白的么?相信她并没有和灵觉同流合污?   “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是我不好,来得太晚,让你受苦了。”屏逸抬手抚摸她的脸颊,声音无比温柔,却又满含自责。   紫游心中一暖,泪水顿时夺眶而出,如同决堤的江水,再也收不住。   屏逸打量着她,禁不住一阵心疼——她最近消瘦了一圈,下巴变尖了,身体也比之前单薄了许多,显得越发弱不胜衣、楚楚可怜。   他情不自禁地拥她入怀,用力地抱着她娇弱的身体,眼神里充满痴狂,语气坚定如铁:“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   紫游柔肠百转,心绪翻涌,忍不住抬起手环住了他的腰身,与他紧紧相拥在一起。   下面,扶南眼看着她被屏逸抢了过去,想去拦阻,却被如意流光扇缠住,一时无法脱身。   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敖显一惊回头,看着在云端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不由得黯然神伤——果然,他们是深爱着彼此的,可是自己呢,自己又算是什么?   他怔怔立在风浪之中,失魂落魄地想着,一时间竟然完全忘记了自身的处境,就连两个敌人向他扑了过来都未曾察觉。   锋利的爪子即将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雪亮的剑光陡然一闪,唰唰两下,剑芒接连击中了那两个罗刹——剽悍的身形瞬间定格,随即化为水雾,飘散于海风之中。   “你看见了吧?”敖景收剑落在兄长身边,抬头望了一眼云端上面的那两个人影,忍不住摇头惋惜,“人家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你这又是何苦来哉?”   敖显颓然低下了头,神色无限落寞:“只要她没事,我就放心了……”   ——本来那场婚事就是假的,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她并不喜欢他,原以为可以假戏真做,可现实却是**裸的,容不得他有一丝妄想。   如果在那个人的怀里能够得到快乐和幸福,他何不放手给她自由?   敖显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怅然若失,眼神说不出的空洞。   此时此刻,除了他们兄弟俩,还有一双眼睛也在注视着空中的那双人影。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卫介一面挥剑格杀围攻过来的罗刹,一面回头凝望在云端重逢的那两个人,当看到他们相拥在一起的时候,不由得神色大变,表情里有惊讶、愤怒、无奈、难以理解、焦虑,还有深深的担忧。   ——屏逸失去理智了么?他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跟那个妖女做出此等亲密之举?这可是在公然违背天条啊!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哪!往后还怎么替他遮掩?   那一刻,卫介抬头盯着那身白袍,忍不住咬了咬牙,剑光横扫,出剑又狠又快,片刻便将那些围攻过来的罗刹杀掉了一大片。   云天之上,就在屏逸和紫游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之时,被困在迷雾重云之中的人霍然破开迷障,从里面走了出来,面容冷峻沉郁,气势强悍逼人。   那一刻,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一惊分开,齐齐转头看了过去。   屏逸的眼神顿时锐利起来,犹如刀兵出鞘,锋芒毕露,竟是完全不同于平日里的温润沉静。   隔了两万年之久,他们这对孪生兄弟终于再次见面,彼此的容颜未曾被岁月篡改,还是那么得相像,一如从前,就像镜子外面的人看着里面的自己。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那条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一直在不断地扩大加深,早已被刻骨的恨意所填满。   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因为双生花命格,注定一生相悖,也许直到同归于尽的那一刻,所有的争斗才会彻底结束吧?   说到底他们都是那个诅咒的牺牲品,同样的可怜……他们在命运的洪流里几度浮沉挣扎,明知道不会有什么好结局,却无力改变,也不能逃避,在一轮胜败循环之后,又站到了今日这般生死对立的角度。   只是这一次,被封印在幽冥之下的那个人又会是谁呢?   云霓之上,两个容貌相同的人,隔着漫漫两万载光阴,隔着密密麻麻的爱恨情仇,隔着命运与诅咒,静静相视。   此时此刻,相见已无话可说,两者眼中唯有冰冷的敌意。   眼看与灵觉之间免不了要有一场厮杀,情急之下,屏逸在她耳边低低道:“游儿,藏到我的衣袖里面。”   紫游一愣,心里顿时涌起了一股暖流——他总是这般小心翼翼,时时刻刻都为她着想,生怕她会受到一丝伤害,可是,现在的她已经长大了,不是那个软弱可欺的小女孩了,以她现在的能力足以和他并肩战斗。   “不嘛,我不要藏起来,”这一次她摇了摇头,恳切地握住了他的手,“让我和你一起对付他吧!”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我不希望你卷进来。”屏逸微微皱眉,断然拒绝,柔声道,“听话,快点藏起来,我绝不能再失去你。”   “那……那你一定要小心。”紫游看着他温柔的目光,心都要融化了,不愿再拂逆他的好意,立刻便化为一道紫色的光华,掠入了他的袍袖之内,身形已然缩成了一寸多高的小人。   “答应我,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出来。”屏逸再度叮嘱,语气慎重。   “云,灵觉一直在修炼摄元**,你千万要当心啊!”她躲在衣袖里面,忍不住提醒。   屏逸深吸了一口气,沉沉点头:“我知道。”   那边,灵觉看着他们两个亲密无间的样子,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找回了失去的宝贝,现在一定开心坏了吧?”   “你不该这么利用她!”屏逸冷下了脸,沉声,“本来我对你还有那么一丝丝歉疚之意,可是现在什么也没了。”   “从开始到现在,她一直处在风暴的中心位置,与其说是我利用了她,不如说是命运使然。”灵觉笑了笑,眼里闪过了一丝冷芒,“你第一次带她来婆娑山的时候,我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你会困在一个‘情’字上面,纵然父神生前机关算尽、千防万防,最终却还是未能替你挡住这一劫。”   “你错了,”屏逸正色道,一字一句,“对我而言,这不是劫,而是缘,是谁也阻隔不了的缘!”   听到这些话,藏在衣袖内的人心里柔软如水,脸上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的确,我们三人的命运一直纠缠在一起,牵绊甚深,是劫是缘谁又能分得清楚?”灵觉微微颔首,语气里充满感慨,“有情的你才是真实的你,父神最大的错误就是妄图将你改造成一个无情之人,真是可笑……”   “在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莫过于你,”屏逸凝视着对面的人,神情冷肃而复杂,无声地叹了口气,“可是最让我失望、最让我痛恨的,也莫过于你。”   “彼此彼此吧。”灵觉轻喟,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知我最深的是你,负我最深的同样是你。”   “我从未辜负过你。”屏逸摇头,一字一句道,“是你自己走错了路。”   走错了路?灵觉忽地放声大笑起来,语气意味深长:“路只有通与不通,没有对错之分,我的路你无法苟同,但你的路却是行不通的。”   屏逸心头一震,脸色沉了一沉。   “你自以为你走得那条路光明正大,但你却无法按照自己的心愿一路走到底。”灵觉挑眉,傲然看着对方,“若非我的一番苦心布局,你岂能冲破弑情咒印的禁锢,重新做回自己?”   什么?紫游心里一跳,眼神不由亮起——难怪她觉得他好像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样了,不过这下好了,屏逸以后不用再受心痛折磨了。   “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你了?”屏逸冷笑了一声,嗤之以鼻,“为了破解镇魂封印,为了称霸三界,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你所看到的仅仅只是表面,”灵觉叹了一口气,语气意味深长,“我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你我共同的心愿!”   “共同的心愿?”屏逸微微蹙眉,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往日种种皆已化为云烟,如今,他们二人神魔殊途,都到了生死对立的地步,还谈什么“共同的心愿”?   “你曾说过会与我联手开辟一个新纪元,我也曾承诺过你,会让你得到真正的自由。”说到这里,灵觉深深叹了口气,神情无限失落,“可惜……这些誓言你都已经忘记了。”   听着他的话,屏逸眉尖若蹙,眼底有复杂的情愫在流动——   那些年少时许下的誓言,岂是轻易便能遗忘的?那个时候,他曾答应帮助灵觉登上天帝之位,为三界革除旧弊、设立新规,开创一个崭新的时代,而灵觉也向他许诺,会让他如愿以偿去过想要的生活。   那些话一直铭刻在心头,始终未曾遗忘,然而他们的手足之情却没有经得住岁月的考验,不知不觉出现了裂痕,两颗心也产生了隔膜,渐渐远离,以至于两个人背道而驰,最终走到了今天生死对立的地步。   如今,他们都已经长大,而那些誓言却被遗落在过去,随风而逝,直到现在也没能够实现。   “说过的话,我自然不会忘记。”屏逸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沉了下去,“但是你我之间已经彻底改变,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不!”灵觉断然否决,深深地凝视着他,“我还是我,你也依然是你,我们仍旧血脉相连,一切都未曾改变,你会不惜一切去守护所爱,而我也会不择手段去毁灭所恨,我们是一样的……父神不存在了,我们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不是么?”   屏逸一震,不由得摇头失笑,心中满是苦涩——他何尝不想回到过去,何尝不想兄友弟恭、手足和睦?可是眼前这个身负杀戮、满手鲜血的人还值得信赖么?   “现在,正是我们大展宏图的良好时机,你我二人若能勠力同心,足以改天换日、扭转乾坤!”灵觉侃侃而谈,一脸正色,“到时候你还愁不能和小师妹在一起么?”   “说得真动听!”屏逸拊掌冷笑,眼里透着深深的讽刺,“一个背恩弑父之人所说的话,怎可相信?”   灵觉心里一凉,身子不由得僵住——时至今日,当他想对自己的亲弟弟道出真心的时候,屏逸却已经不再相信他了,虽然他早就料到很可能会是这种结果,却还是免不了心痛。   屏逸神色冷冷,不为所动:“依我看,与其说是为了实现当初的梦想,不如说是为了成全你的野心,等你达到了目的,马上就会除掉我,对父神你都能下得去手,对我也照样不会心软。”   “呵……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灵觉低低苦笑起来,眼里的光却暗了下去,“按你的意思,父神要杀我,我就该把刀递过去,上天要灭我,我就该束手待毙么?我可不像你!父神再如何算计你,你始终对他感恩,而我对你一片真心,你却视若无睹!”   “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我根本不在乎。”屏逸面沉如水,一字字冷冷道,“从你弑父入魔的那天起,我们便已不再是兄弟,从你利用游儿的那一刻起,我们注定便是生死仇敌。”   ☆、第一百四十九章:一线牵   “父神若还活着,恐怕你我至今仍要受制于他。至于魔,什么是魔?”灵觉冷笑了起来,眼神里充满狂傲自负,“你不同流俗,他们说你是魔;你比他们强大,他们说你是魔;你不为他们所用,他们还说你是魔。他们将所有异己都称之为魔,却恬不知耻地把自己封为神,殊不知他们比谁都更为邪恶!”   “你满手鲜血,一身罪孽,说起话来竟还是这么理直气壮!”屏逸冷斥,忍不住摇头叹息,“你当真是无药可救。”   “无可救药的是他们,他们全都该死!”灵觉的眼神变得狠厉起来,语气近乎冷酷,“有些事情只能通过杀戮才能解决,有些恨也只能用鲜血才能平复!在这场你死我活的争斗中,只分胜败,不论手段。”   “既然如此,”屏逸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骤然凝聚,“那就用你的命来换三界太平!”   话音未落,他手指忽地一招,如意流光扇顿时中止了与扶南的缠斗,转而以雷霆之势攻向灵觉。   那一刻,天地间风云剧变,海上波涛汹涌!而灵觉的身上则忽然间光芒大盛,圣灵珠透体飞出,直接迎向袭来的如意流光扇。   两件法器在空中相遇、交战,两股强大的灵力连绵不绝地释放出来,产生剧烈的对撞,顿时在海面上空激起了一场猛烈的风暴!   紫游看到这般情景,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神情紧张万分,连大气都不敢出,时刻准备着冲出去帮屏逸一把。   与此同时,扶南抬头看向海面上空,眉目间难掩忧虑,心中惴惴——该来的终究躲不过,他们兄弟之间还是免不了这一战。   现在他所能做的便是重新布下结界,阻挡天兵的进攻,绝不能让灵觉有后顾之忧。   空中,如意流光扇与圣灵珠缠斗了几个回合之后,灵觉突然撤回了圣灵珠,任凭如意流光扇击中了胸口。   “帝尊!”扶南失声,不由得神色大变。   然而,被如意流光扇击中的瞬间,灵觉只是全身震了一下,神色不动,看上去似乎并未受伤。   “呃!——”可是藏在衣袖里面的人,却在这时突然发出了一声痛呼,口中鲜血喷涌而出,一头便从袖内栽落了下去,术法得不到足够的灵力维系,身形在半空中迅即由小变大,恢复如常。   怎么回事?!紫游心里大惑不解,刚才挨打的人明明是灵觉,为什么受伤的却是她?   “游儿!”眼看着她坠落下去,屏逸不禁大吃一惊,顾不得去接飞回的如意流光扇,立即俯冲下去接住了她。   “小灯笼!”海面上,敖显见此情形,心顿时揪了起来,恨不得立刻飞到她的身边去照顾她,奈何被众多罗刹重重包围,不得脱身。   那边,屏逸抱着紫游飞落在一片云彩上面,如意流光扇也已经返回主人身边,随时待命。   紫游虚弱地躺在屏逸的臂弯里,剧烈地喘息着,一连呕出了几口鲜血。   那一刻,灵觉眉目间闪过了一丝不忍,连忙从她身上移开了目光。   “你……你怎么了?”屏逸一头雾水,惊诧莫名,疑惑地看着怀中的少女,“难道是刚才……”   “我……”紫游眉头紧锁,神情十分痛苦,挣扎着想要说什么,谁知一开口便剧烈地咳了起来,血从唇边汩汩溢出。   “怎么会这样……”屏逸见状不由得慌了神儿,忙忙地去探她的腕脉,然而越是着急便越是心乱,头脑里一片空白,手不停地在颤抖。   那一刻,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去为她查看伤势。   从脉象来看,她体内经脉阻滞、气血紊乱,脏腑受到了重创,这些症状本该是被如意流光扇所伤而留下的,奇怪……为什么会出现在她身上?难道是……   屏逸心里一沉,顿时明白过来,霍然抬头看向了对面,眼神亮如刀锋:“你对她究竟做了什么?!”   “无非是动了一点小手脚……”灵觉站在对面的云霓上,得意地摊了摊手,抬眉笑道,“看看她的右手腕。”   屏逸神色一凛,急忙捉起她的右手,拂开了腕处的衣袖,一看之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冰肌玉肤之下,赫然有一线殷红缠绕着纤纤素腕,与血脉相连痛,那居然是……   “一线牵!”他不由得变了脸色,深邃如夜的眼眸里骤然涌起了刻骨的恨意,抬头怒视着对面的人,咬牙切齿道,“你真够卑鄙!”   “没想到吧?”灵觉放声大笑起来,语气傲慢,“你对我施加的所有伤害,我都会通过‘一线牵’转移到她的身上,由她来替我承受,而我则毫发无损。”   屏逸心痛如绞,手指握得咯咯作响,眼中杀气腾腾。   “现在是不是很想杀了我?”灵觉凝视着他的表情,眼神冷酷至极,嘴边露出了挑衅的笑意,“那就尽管放马过来,如果你希望她快点儿死的话……”   “你竟然拿她的性命来与我博弈?”屏逸咬了咬牙,眼中愤恨的火焰熊熊燃烧。   “别……别管我……”紫游有气无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艰难地道,“做你该做的事情……不用顾虑我……”   “傻瓜……”屏逸垂眸看着她,眼神无限爱怜,抬手轻轻拭去她唇边的血迹,柔声道,“我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要好好地保护你。”   “可是……”紫游眉头紧锁,急促地喘息着。   然而不待她继续说下去,屏逸却已将手指轻轻压在了她的嘴唇上:“什么都不必说了,在我心里没什么比你更重要,我要你好好地活着。”   紫游听到这些话,不禁愣住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刹那间忘记了身上所有的伤痛,心被柔情蜜意紧紧包裹着,陶醉其中。   “至于他……”屏逸抬头看了对面的人一眼,神色肃杀,语气冰冷,“杀他不急于一时。”   “现在也好,以后也罢,”灵觉挑眉冷笑了一声,“解不了‘一线牵’,你休想杀我!”   屏逸心头一震,头脑冷醒:果然,人一旦有了软肋,便会心存忌惮,处处受制,为今之计,必须先得想办法为游儿解除“一线牵”才行。   “除了本座,没人能化解得了她身上的‘一线牵’。”灵觉眼神洞察,脸上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意,“想要救她,不如我们来交换一下条件。”   屏逸心里一跳,不禁皱起了眉头:“什么条件?”   “去杀了东君。”灵觉看着他,眼中掠过了一丝寒芒,脸上似笑非笑。   “做梦!”屏逸沉声,猛然一拂衣袖,云雾瞬间在周围弥漫,一下子遮没了他的身形。   等到云开雾散之时,他和紫游早已不知去向。   那一刻,灵觉望着空中缥缈的云气,居然并没有要去追的意思,反而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也许只有这么做,才能逼他离开吧?   等屏逸火速赶回山中竹屋的时候,紫游早已在他怀抱中昏迷过去。   她沉沉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在昏厥之前又吐了血,伤得委实不轻。   所幸的是,灵觉只将五成之力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否则的话,现在她哪还有命在?   屏逸顾不得多想,立刻着手为她疗伤,袍袖一拂,随即便有一团云气凭空出现,将受伤的少女裹在其中,携着她徐徐升到了半空。   随着灵力的融入,云团发出了淡淡的光芒,一瞬间映亮了其中的少女。   紫游沉沉昏睡着,无知无觉,整个人悬浮在云团里面,长发散逸如墨,衣裙微微摇曳,身体随着周遭的灵力缓缓转动。   那些灵光源源不断地注入她的体内,遍及奇经八脉、四肢百骸,飞快地修复着她受损的体魄。   疗伤三日,她的伤势终于有了好转,脉搏渐趋正常,脸色也开始红润起来,人终于从昏迷中醒来。   那一刻,看着那双缓缓睁开的眼睛,屏逸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挥袖敛去了空中的云气,抬手将她接在了怀里面。   “你醒来我就放心了 。”他垂眸看着她,眼里满是欣慰。   紫游眼神尚有些朦胧,慵懒地把头枕在了他的肩膀上,喃喃道:“感觉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屏逸将她放在床上,自己则坐在床边,一手揽抱着她,一手为她理了理鬓边的乱发,眼神里充满疼惜。   紫游渐渐清醒过来,坐直了身子,环顾左右,疑惑地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这是我临时的住处,红尘里的一座竹屋。”屏逸回答。   紫游眨了眨眼睛,脸上流露出惊喜的表情:“这么说我们已经从瀛洲离开了?”   “是,你终于又回到了我的身边。”屏逸深深看着她,眉宇间难掩忧思,“你失踪的这些日子,我找你找得好辛苦,我……我很想你,游儿。”   “我……我也是。”紫游心里一动,羞涩地低下了头,双颊飞红,嗫嚅,“我以为……我会忘记你,可是我做不到。”   “傻丫头,我不会再把你让给别人了……”屏逸激动地抱紧了她,不顾一切,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了强硬和霸道的一面,“你是我的,只能和我在一起,再也别想从我身边溜走了。”   ☆、第一百五十章:诉衷情   “不管以后将要面对什么,我都不会再离开你了,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只愿和你在一起。”她侧首贴在他的胸口,低低倾诉着内心的柔情。   她对他的依恋与倾慕,早已深种心底,却一直因为自卑和顾虑而迟迟不敢向他说出口。   如今,虽然经历了一番曲折,但好在他们终于又走到了一起,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欢喜?   为了这份甜蜜,哪怕是粉身碎骨,她也无所畏惧。   “灵觉把你抓走之后,有没有为难过你?”屏逸低头看着她,眼神里充满关切。   “那个大魔头喜怒无常,动不动就对我冷嘲热讽,更可气的是他居然拿我当奴婢一样使唤。”紫游想起来就生气,忍不住大吐苦水,“我恨死他了!”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苦了……”屏逸轻锁双眉,疼惜地看着她,脸上不禁流露出自责之情。   “这……这怎么能怪你?”紫游惭愧地低下了头,心中忐忑不安,涩声道,“是我帮助灵觉摧毁了镇魂封印,可我当时并不知道焰灵血火能够破解你的术法,我被扶南的傀儡术控制,身不由己……我知道这次我闯下了弥天大祸,不可饶恕,你若要惩罚我,我也毫无怨言……”   “谁说要惩罚你?”屏逸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轻叹,“错不在你,你只是被灵觉利用了而已。”   “你……你真的不怪我?”紫游不禁睁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他,“我闯下了这么大的祸,你真的一点儿都不生气么?”   屏逸含笑摇了摇头,柔声道:“若说闯祸,也有我的一份儿,我理应和你一起承担后果。”   紫游心里一暖,怔怔看着他,眼眶不由得微微发热。   “告诉我,焰灵血火是在什么时候形成的?”屏逸抬手抚摸着她的脸庞,眼神柔软如水。   “嗯?”紫游一愣,不由得双颊飞红,娇羞地低下了头,讷讷地回答,“是在……你第一次吻我之后。”   “第一次?”屏逸喃喃,凝想了片刻,“东荒悬崖上面?”   那时的东荒风雨飘摇,他们在悬崖上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因为一时情急,他忍不住在大雨中亲吻了她,那是第一次,在她清醒的时候,他吻了她,因为来不及说出那句深埋于心底的话,他只能以此来表达对她的爱意。   “是在那之后你发现,心里面已经有了我?”屏逸深深看进了她的眼睛里,声音轻柔如同晚风,“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紫游心里怦怦乱跳,害羞地垂下了眼帘,不好意思去看他的眼睛,说话吞吞吐吐,“我当时很害怕,害怕被别人发现这个秘密,也……也不敢相信我会……会对你动情。”   屏逸怅然叹了口气,抬手托起她的下巴:“所以,为了藏住这个秘密,你选择嫁去西海?”   “不是的,”她连忙摇了摇头,解释,“我当时只是想尽快离开天界,所以才会去找敖显帮忙,他是在万不得已之下才想出了联姻的法子,而且从一开始我们就说好了,那场婚事只是……只是一个幌子,有名无实。”   “原来如此。”屏逸无声地叹了口气,深锁眉头,沉默了下去。   见他不说话,她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在生我的气么?”   “我若早知道了你的心思,”屏逸神色郁郁,摇头叹息,“断然不会答应那桩婚事。”   “我……我本以为如果我嫁给了别人,时间一长你便会将我忘记,可是没想到后来……会发生这么多的事。”回想起前事,紫游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心中百味陈杂。   “傻瓜,我怎么会忘了你?”屏逸深情地抚摸她的脸,唇边露出了一抹苦笑,“你知道么?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每时每刻都是煎熬,活着就是一种折磨。”   “云……”紫游不禁湿了眼眶,声音微微哽咽,情不自禁地投进他的怀抱里面,“以后无论生死,我都会和你在一起,再也不要跟你分开了。”   “以后我们便留在凡尘,过普通人的生活,就像那些凡间的夫妻一样,不离不弃,执手偕老,你说好不好?”屏逸紧紧拥抱着她柔软的身体,脸颊温柔地贴在她的头发上面,眉宇间含情脉脉。   “好。”紫游低低吐出了一字,合起眼睛倾听着他的心跳,沉醉在此刻的柔情蜜意里,不能自己。   然而就在这时,檐下的占风铎突然发出了剧烈的鸣响。   屏逸一震,眼中顿时掠过了一道冷光——那个占风铎与他设下的雾隐结界相连,如今铎声响起,说明有人触碰了结界,会是谁呢?   “怎么了?”紫游闻声一惊,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往窗外张望了一眼,“发生什么事了?”   屏逸凝眉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正在她疑惑之时,她却发现左手中指上的龙戒发出了夺目的光彩!仿佛是受到了某种召唤,蓝色的宝石上光芒不停闪烁。   “奇怪,它怎么又亮了?”低头凝视着手上的戒指,紫游愕然眨了眨眼睛,一瞬间想到了什么,不由得脱口而出,“难道是……”   屏逸看了看她手上的龙戒,忍不住皱起双眉,神色有些不快,忽地抬手向对面一指,一面虚无的圆镜顿时凭空出现,里面赫然映照出了某个人的身影。   果然是他……屏逸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眼神不由得阴沉了下去——那个人应该是凭着龙戒之间的呼应才找到了这儿来……是自己太过疏忽了,居然没有早一些留意到她手上的戒指。   “好像是阿显?”紫游凝视着圆光镜里的那个影子,讶然脱口,“真的是他……他怎么来了?”   屏逸忽地长身而起,抬手握了握她的肩膀,柔声嘱咐:“待着别动,我出去看看。”   她看不出他的喜怒,然而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等一下!”在他正要转身离开的一瞬,紫游连忙抓住了他的手。   屏逸不由得回过头,诧异地看着她,微微蹙眉。   “你……”她迟疑了一下,语气带着恳求,“你能不能让他进来?”   屏逸一怔,神色微微变化:“你想见他?”   “我……”紫游松开了他的手,思忖道,“我觉得有些话还是跟他说清楚比较好,免得耽误了他,你说呢?”   “……也好,”屏逸若有所思,微微颔首,语气有些僵硬,“那就让他进来,正好我也有话要跟他说。”   紫游心里一跳,不知他是何意,待回过神来,却见他已经走了出去。   屏逸离开之后,她垂眸凝视着手上的龙戒,不由得叹了口气——   接下来她要说的话,也许会让阿显心里很难过吧?可是,这些话她却必须要说。   屋外的竹林里面,西海龙族太子在茫茫雾气中迷失了方向。   “没错啊,应该就是这里了……”敖显看了看手指上正在发光的龙戒,沉吟,“她应该就在这附近。”   可是,这里翠竹繁茂,再加上大雾弥漫,令人分辨不出东西南北,他实在不知该朝哪一边走才对。   他在原地踌躇了片刻,随手拔出灭魂剑在面前的一根竹子上刻下了一个标记,然后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了开去。   然而行了半天,也不知怎的,居然又回到了原来做标记的地方。   “这里一定被人动过手脚!”敖显瞪着那个记号,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他凝思片刻,忽地化出龙身,腾空而起,选择了第三个方向飞去,试图挣脱眼前的怪圈,然而片刻之后,结果还是一样。   如此几次三番,绕来绕去,他始终都在原地兜圈子。   “该死!”落地后,敖显恢复了人身,不由得满腹牢骚,神情烦躁,忍不住一拳打在了对面的竹竿上。   只听“咔嚓”一声,那根碗口粗细的翠竹顿时应声而断,随即轰然倒地。   然而,就在竹子倒下去的一刻,一袭白袍却凭空出现在了对面。   那个人凝立在缥缈的雾气之中,广袖长袍,衣带随风,气度高旷清逸,神韵独绝。   “云中君?”看着对面的那个人影,敖显不由得眼神亮起,脸上难掩兴奋之色,“我就知道这个地方准没错。”   “你来干什么?”对方却冷冷看着他,神色不悦,似乎并不欢迎他的到来。   然而敖显却并未在意,只是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迫不及待地询问:“她还好么?她没事吧?”   “你父王为了撇清关系,不是早已对外宣称将她逐出西海了么?”屏逸不答反问,冷冷看了他一眼,神色漠然,“她现在已经不是你的太子妃了,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敖显一愣,眼里的光顿时暗了下去,忍不住分辩:“那不过是表面上的说辞而已。”   “我看未必。”屏逸不以为然,冷笑了一声,“以目前的局势来看,西海龙族还会接纳她么?”   敖显心里一沉,顿时哑口无言——如今,天界已经将她定罪,从仙册上除名,划入魔族,视其为诛杀的目标,现在无论是谁,一旦跟她扯上关系,有嘴也说不清楚,这样的人,他的父王和族人避之唯恐不及,又怎敢接纳?   ☆、第一百五十一章:两无缘   “就算西海不敢再收她,那也无所谓。”屏逸审视着他的表情,目光了然,“反正她嫁给你,也只不过是离开天界的权宜之计,你们的婚事原本就算不得真。”   “你都知道了?”敖显一震,愕然脱口,“是她告诉你的?”   假婚之事,是他跟她之间的秘密,她若不说,旁人又怎会知晓?   一念及此,他不由得怅然若失,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屏逸不置可否,只是若有深意地道:“既无任何关系,那就应该保持距离,这样不管是对她,还是对你们西海龙族,都好。”   “我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见见她而已。”敖显重新打起精神,抬眉看着对方,“你该不会阻拦我吧?”   “跟我来。”屏逸冷冷瞥了他一眼,转身前行。   竹屋里面,紫游缓缓从榻上起身,对镜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和衣裙,行动略显乏力。   听到脚步声,她连忙站了起来,从内室走到了外厅。   屏逸推门而入,一眼看见她,神色不由微微一变,连忙上前扶住了她,语气里满是担忧:“你怎么起来了?快回去躺下!”   “不要紧,”紫游笑了笑,“我已经好多了。”   屏逸微微蹙眉,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灯笼!”敖显走到门口,一见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眼神顿时亮起,眉目间难掩喜色,忍不住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阿显,”紫游一怔,打量着面前风尘仆仆的人,“你的伤……都好了么?”   “我……”敖显心里一阵激动,大大咧咧地笑了笑,“我的伤只是小事,倒是你……”   “我会照顾好她的,”屏逸突然接过话茬,边说边将紫游揽进了怀里,“你就不必操心了。”   敖显一僵,脸色大窘,见他们如此亲密,心里很不是滋味。   “云……”紫游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央求,“我能单独跟他说几句话么?”   屏逸沉默了片刻,最终点头道:“长话短说,不要太久,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尽管叫我。”   “嗯。”紫游怔怔看着他,回答,“我知道。”   屏逸冷然扫了敖显一眼,转身走出了屋子。   敖显见他离开,不由得松了口气,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忍不住上前紧紧抱住了魂牵梦萦之人。   紫游一愣,神色错愕,下意识地挣扎,想要把他推开,然而身体尚未痊愈,四肢乏力,哪里能够推得动他。   “别这样,阿显……”她无耐地叹了口气,手足无措,有些担心地往窗外看了一眼。   “让我再抱你一次!”敖显却不愿意松开手,执意拥抱着她,在她耳边倾诉着心底的情思,声音沙哑,“招摇山上我还以为你……你都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的……谢天谢地,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她默默地听着,从他的声音里能够真切地感受到那种汹涌激烈的情绪,不由得一阵感动——在她失踪之后,他一定很担心、很着急吧?误以为她被杀的时候,他又是怎样的心情?   “对不起阿显,让你受累了。”紫游黯然叹了口气,满怀内疚,“是我不好,连累了你……”   然而愁情一牵动,胸口便是一阵闷痛,她忍不住皱眉咳嗽了几声。   敖显闻声一震,终于松开了她,定睛端详着她的面容,语气切切:“你真的没事么?怎么看上去这么虚弱?”   先前,灵觉与屏逸交战之时,他也在海面上忙着与罗刹厮杀,因此并未注意到她是如何受的伤,只是想当然地以为是灵觉打伤了她。   “不要紧的,”紫游摇了摇头,强笑道,“休息一下就会好。”   “来,坐这里。”敖显扶着她在旁边的矮榻上坐了下来,握着她的手舍不得放开。   紫游微微凝眉,低低道:“其实你不该来见我,我现在只会给你、给你的家族带来麻烦……”   “小灯笼,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敖显深深叹了口气,神情疑惑而又苦恼。   紫游凝视着他,眼神不由得沉了下去,不得不将自己失踪前后所经历的事情简略地陈述了一遍。   敖显听后,心情十分复杂,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如果不是扶南从中作梗,她早就成为他的太子妃了,现在的他们本该在西海龙宫中,共享岁月之静好,可是如今……怪只怪天意弄人,点燃了他心中的希望,却又残忍地掐灭了它,让他像个傻子一样空欢喜了一场。   “你真的对云中君……”敖显黯然低下了头,满脸神伤,不由得松开了她的手,心里非常难过——虽然他早就猜到了她的心思,但是此时听她亲口说出来,却还是觉得难以承受。   “是,我喜欢他。”紫游却没有避讳,坦然地说了出来。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敖显苦笑了一下,神情非常落寞。   “对不起,阿显……”紫游惭愧地看着他,满怀歉疚,“你为我做了很多,我都记在心里面,可我却回报不了你什么。”   “别这么说,你没有对不起我。”敖显叹了口气,脸上带着苦笑,“那些都是我心甘情愿去做的,不需要什么回报。”   紫游看着他难过的样子,心中大为不忍,却还是狠下心道:“忘了我吧阿显,你一定会遇上一个更好的人。”   敖显心里莫名酸楚,不由得握紧了手指,竭力克制着汹涌的情绪。   “别人再好却不是我想要的那一个。”沉默了半晌,他深吸了一口气,强颜欢笑。   听他这样说,紫游心里越发觉得亏欠他甚多,不由得愧疚难安,但事到如今,若还是一味地跟他纠缠不清,只会害了他。   她咬了咬牙,从手指上取下龙戒,递到了他的面前:“我想……这个还是还给你比较好,眼下,西海我是不可能再回去了。”   敖显看着那枚戒指,心里不禁一痛,感觉像是被人剜了一刀,身子颤抖了一下,久久没有伸手去接——她可知道当初他送这枚龙戒给她的时候,一并交付给她的是什么吗?   紫游低垂着眉睫,不忍去看他的神情,只是沉默地等待着,心里沉甸甸的难受。   “送出去的东西,我不会再收回。”敖显的眼神彻底暗了下去,语气低沉。   紫游无声地叹了口气,婉言拒绝:“这东西非比寻常,放在我这儿实在不太合适,你还是收回去比较好。”   因为没有正式成为西海龙族太子妃,也未得到真正的授权,所以她并不能任意支配这枚龙戒的力量,既然这枚戒指原本就不属于她,她为何还要留下?   “非要这样么?”敖显沉沉叹了口气,眼眸中难掩忧伤,抬手握住了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郑重地道,“既然我已经将它送给了你,那它就是你的。我不管你心里面装着谁,也不管你身在何处,我只要你记得,我曾经对你许下的承诺,永远不会改变!”   紫游怔怔看着他,不由得心潮起伏,忍不住呛咳了几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收下它吧。”敖显将龙戒放在她的手心里,温柔地握起她的手,“就算那场婚事是假的,但我们依然还是好朋友。”   “好朋友?”紫游喃喃,瞳子里面亮晶晶的,好像无数繁星在闪烁,轻轻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   敖显见她不再执意归还戒指,连忙转开了话题:“你真的决定要跟他在一起么?”   “什么?”紫游愣了一下,红着脸点了点头。   “你知道接下来将会有多少磨难在等着你们么?”敖显叹息了一声,满怀忧虑地看着她,“东君是不会放过你们的,以后的日子,你真要跟着他在逃亡中度过么?”   逃亡?紫游心里一震,不禁耸然动容。   ——她与屏逸私自结合,触犯天条,她深知天庭是不会放过他们两个的,东君决不会善罢甘休,从此以后,只怕接连不断的追杀便会接踵而至,而她和屏逸,除了逃亡和东躲西藏,还能如何?   敖显走后,紫游弱弱立在窗前,望着外面婆娑的竹影,独自失神良久,竟连有人靠近身侧都未曾察觉。   屏逸看着她怅然若失、郁郁寡欢的模样,心里不安地跳了一下,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都说了些什么,让你这么不开心?”   紫游闻声回过了神,讷讷道:“也没说什么……”   “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让他进来。”屏逸微微有些气闷,又有些懊恼。   “不关他的事,”她摇了摇头,连忙解释,“是我自己无端感慨罢了。”   屏逸看着她手上的那枚龙戒,心里沉了一沉,眼神微微有些异样,涩声道:“你还是在意他的,对么?”   “我只把他当朋友,别无其他。”紫游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愕然抬头瞧了他一眼。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还给他?”屏逸看了看她手上的戒指,微微皱眉,“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本来是要还的,”她叹了口气,神色为难,“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可他拒不肯收,我……我实在没办法。”   “是你狠不下心来。”屏逸凝视着她的表情,眼眸亮如寒星,仿佛能一眼看到她的心底。   紫游心里惴惴不安,忍不住问:“你生气了?”   “我生气是因为他对你还不死心。”屏逸抬手握住了她的肩膀,低头凝视着她的眼睛,神情有些严肃,“我不希望你再跟他有任何牵连,你明白么?”   她心里一震,不由得垂下了眉睫,默然点了点头。   想了想,她将龙戒递到了他的面前:“这个……不如交由你来保管吧。”   屏逸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接过,将戒指收了起来:“以后找个机会,我会把它还给西海龙王。”   黄昏时分,紫游睡着之后,窗外忽然出现了一个轻盈而修长的人影,若隐若现。   那一刹,屏逸眨了眨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在那个人如雪花般飘落的瞬间,不禁朝外面看了过去,四目相交的一瞬,他只是朝着外面略微点了点头,随即便轻轻放开了她的手,从榻边长身站起,悄无声息地走出了竹屋。   来者正是谍灵的统领,飘风。其实早在一个时辰前,他便已经来到了这里,只是来的不是时候,恰逢有外人在场,他不便现身,等到西海龙族太子离开之后,却又因为看见竹屋里的两个人难解难分,不敢前去打扰,只好留在附近,默默地等候时机,直到看见紫游终于睡去,才敢现身。   见屏逸从里面走了出来,飘风连忙恭敬地行了一礼,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对方打了手势。   飘风会意,立刻噤声不语,默默随着屏逸来到了对面的一泓清泉边上。   “战况如何?”屏逸驻足,转身看着属下,身上白袍被后面翠**流的青竹一衬,越发显得高洁不染纤尘。   “果然如您所料,”飘风仰慕地看着他,回答,“天界大败。”   屏逸皱眉,神色间不无思虑,凝视着潺湲流淌的清泉,眼眸深了下去,沉默片刻,又问:“具体情况如何?”   “经过这次大战,包括龙族在内,天界的兵力折损了大半。”飘风顿了顿,娓娓道来,“执剑上仙被扶南所伤,回到天庭后遭到了东君的严厉斥责……四海龙族太子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太子敖显在天界撤兵后,即刻便来寻访你们的踪迹,并没有随同大军回去复命,东君雷霆震怒,治了他一个擅离职守之罪……”   何止是擅离职守之罪?屏逸听到这里,微微冷笑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另外,”飘风蹙起眉头,语气陡然变得凝重起来,“东君得知您救走了紫游姑娘,已经暗中派出金甲神兵四处找寻你们的下落。”   “由他去吧……”屏逸不屑地“哼”了一声,语气冷定决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奉陪到底。”   “您真要和东君对抗么?”飘风看着他,神色担忧,忍不住叹了口气,“当时您为了救紫游姑娘,置战事于不顾,现在天界上下已经对您颇有微词,形势对您很不利。”   “这些早就在意料之中。”屏逸不以为意,声音清冷,没有任何波澜起伏,“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怎样看我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要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哪怕要拂逆那么多人的期许。他不是一尊神像,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其实,从离开天界的那天起,他就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已经不是云中君了,既然做了这个决定,那么任凭别人怎样对他,他也绝不会回头。   飘风看着他毅然决然的神情,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很抱歉,这是我一个人的决定,并没有考虑到你们。”屏逸凝视着对面的谍灵,眼神中流露出歉疚之意,语气和缓下来,“你们应该有自己的想法,假如不愿再追随我,我也不会责怪你们,是去是留,由你们自己决定。”   飘风一惊,慌恐低首:“主尊何出此言!我们的命都是主尊给的,没有主尊就没有我们,无论主尊身在何处,谍灵全体如影随形,绝无二心!”   他说得非常诚恳,绝无半字欺骗。   听到这番肺腑之言,屏逸只觉心里一暖,不由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由衷地道:“谢谢!难为你们了……”   飘风一震,抬头看着他,心里莫名感动——能得他这般诚心相待,刀山火海又有何惧?   紫游这黑甜一觉,一直睡到翌日上午方才醒来。   睁开眼,只见春阳满窗,鸟啼婉转,竹屋内一片空明,寂静无声。   屏逸盘膝坐在一边,正在运功调息,察觉到些微响动,便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了她这边。   她冲他笑了笑,双瞳剪水,含情脉脉,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太阳都快升到中天了,你怎么也不叫我起来?”   “你身体尚未痊愈,理应多卧床休息。”说着,屏逸起身走了过来,立在床前观察了一下她的气色,“虽然我已经为你疗过伤,但你的元神受到强烈震动,此时的身体还十分脆弱。”   “我现在已经感觉好了很多,”紫游微笑了一下,握住他的手,柔声安慰,“你别太为我担心。”   “看样子……精神倒还不错。”屏逸端详着她的面容,轻轻点了点头,又探了探她的腕脉。   她的脉搏虽然已趋于平稳,但却稍显细弱了些,照此情形来看,若要身体完全复原,至少也得好好将养半个月左右,可是眼下这般形势,灵觉虎视眈眈,神魔两族随时都有开战的可能,只怕容不得她用那么长的时间来慢慢养伤。   “怎么样?”她仰起脸露出明媚的笑颜,语气轻松,“是不是好多了?”   屏逸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垂眸看着她,若有所思,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面颊,忽然开口:“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唔?”紫游愣了一下,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什么地方?”   “无忧谷。”屏逸回答。   “无忧谷?”她歪着头想了想,“好像没有听说过哎。”   屏逸淡然一笑:“没听说过很正常,因为知道的人本就不多。”   “噢?”紫游转了转眼珠,笑眯眯地道,“那好吧,现在就出发。”   说着,她便轻快地跳下了床,准备跟他一起出门。   “你现在伤势未愈,不宜奔波劳碌。”屏逸抬手握住她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   紫游怔怔看着他,忽然眼神一亮,微笑起来:“我明白了,你是想让我藏到你的衣袖里面,对不对?”   “只说对了一半。”屏逸笑了笑,回手将衣襟扯开了一些,露出了里面的中衣,“不是衣袖,而是这里。”   “啊?”紫游见状,不禁满脸飞红,羞涩地移开了视线,心里的小鹿砰砰乱跳。   “游儿,来我怀里。”屏逸拉过她的手,语气分外柔和,如同春风拂耳。   “嗯……”她轻轻点了点头,如同水莲花一般娇羞,随即化为一抹紫光,倏忽飞进他的衣襟里面,身形霎时缩成了三寸来高的小人模样。   他的襟怀中好温暖,紫游一下子就被他的气息所包围,整个人不由得飘飘然起来。   她默不作声地贴着他的胸口,倾听着他的心跳,脸红得像是熟透的番茄——仿佛那颗心正在向她吐露着情思,令听到的人不胜娇羞。   屏逸低下头,把手轻轻按在胸口,神情怡然满足却又小心翼翼,好像此时此刻捧在怀里的是一颗水晶般的心,无比珍贵。   他弯起嘴角,连眼神里都满是甜蜜的笑意:“你也不问问我去那里做什么?”   紫游从衣襟后面探出小脑袋,眨巴了几下眼睛,忽然间有些好奇起来,忍不住问:“做什么?”   “暂且保密。”屏逸嘴角上扬,欣然微笑,漆黑的眼眸闪烁着光彩,如同夜空中最明亮的星辰。   这么神秘……紫游转了转眼珠,若有所思。   离开竹屋以后,屏逸带着她径直往东南方向飞去。   约摸行了一两个时辰后,屏逸凌空下掠,飞落在一片重重叠叠的乱山之中。   紫游环顾周围,目之所及,只见古木苍翠,榛莽丛生,渺无人迹,山林深处时不时会有野兽的吼叫和怪鸟的啼鸣传来,令人毛骨悚然。   “就是这儿么?”她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问。   “不错。”屏逸点了点头,“无忧谷隐匿于这乱山之中,我们已经离谷不远了。”   说话间,屏逸已经轻车熟路地来到了一处陡峭的山壁前面。   “咦,前面已经没有路了。”紫游眨了眨眼睛,神情疑惑。   屏逸笑了笑,指着那道石壁回答:“这就是无忧谷的入口。”   “入口?”紫游睁大了眼睛,审视着对面嶙峋的峭壁,然而却并未发现有何异样,心里不禁暗暗纳闷。   她正要发问,却见屏逸忽地抬起手在胸前结了一个印,刹那间,对面的岩壁竟然奇迹般地活动起来,上下两排岩石犬牙交错,从中裂开一线,轰然开启,如同巨兽张开嘴巴,露出了森然利齿。   ☆、第一百五十三章:无忧谷   “想不到这石壁居然暗藏玄机。”紫游愕然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问,“你以前来过这里?”   “是。”屏逸微微颔首,没有多说,身形一闪,瞬间掠入了那个洞口之中。   在他们进入之后,洞口自动闭合,恢复如初。紫游眼前顿时暗了下来,但因为身负灵力,即便是在黑暗之中,倒也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山洞的高度与普通的房屋相差无几,只是有的地方较为狭窄,有的地方则较为宽阔,狭隘处最多可容两人并肩通过,而宽敞之处却能够容得下两驾马车并行。   两侧的石壁凹凸嶙峋,形状犹如飞禽走兽,向人作势欲扑,森然诡谲。而屏逸行走在两壁之间,步履如飞,气定神闲,全然没有任何阻碍。   洞中深处有亮光如星,屏逸带着她一路朝着那个光点走去,直到来到洞口,眼前才霍然开朗。   紫游放眼一望,只见前面山谷幽深,景色秀美,竟是别有洞天。   山坡上碧草如茵,芳树参差,湖面长桥卧波,绿水荡漾,亭台楼阁依山傍水,玲珑如画。   更难得的是,这里无拘无束,既没有天界的清规戒律,也不存在尘世的喧嚣纷争,实在是一个隐逸幽居的好地方。   紫游顿觉心神为之一爽,欣然从屏逸的襟怀中飞出,盈盈落在了他的身边,身形旋即恢复如常。   “这儿就是无忧谷,怎么样,喜欢么?”屏逸转头看着身旁的少女,目光柔和。   “这里真美!”紫游由衷地赞叹,笑颜明媚如花,连声音里都充满了愉悦,“果然是个解忧的好地方。”   屏逸看着她璀璨的笑容,神情蓦地凝住,心里竟是微微有些恍惚——已经有多久不曾见她这样由衷地笑过了?   自她嫁去西海继而失踪之后,他日夜悬心,魂里梦里都是她的影子,当误以为她被杀之时,他的心也化成了飞灰,随着那个死去的人偶一起飘走。   没有人知道,那段日子他是怎样在煎熬中度过的。   而现在,他终于找到了她,每天都能够看到她的笑颜,听到她的声音,感觉到她的气息……因了这一刻的厮守,之前所承受的那些痛苦都已经轻若浮尘,不值一提了。   而这一次,他会将心爱之人牢牢抓紧,再也不让她从身边离开。   屏逸回过神,握住了她的手,浅笑:“你若喜欢,我们在此定居如何?”   “定居?”紫游怔了怔,环顾了一下周围,神情有些疑虑,“这个地方没有其他人在么?”   “当然没有。”屏逸笑了笑,声音柔和,“这是我们的私邸,别人如何进得来?”   “私邸?”她诧异地眨了眨眼,一脸茫然,“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很久以前就有了,那时你还没出生,又怎会知道?”屏逸牵着她的手往谷中行去,边走边道,“其实,这个地方是师父告诉我的。”   “我父亲?”紫游愕然看着他。   “是的,”屏逸点头,语气里带着感慨,“他觉得这里清幽宁静,能令人忘却烦恼和忧愁,便给此地取了‘无忧谷’这个名字,他曾说,他很想和姑姑在此隐居,然而这个心愿在他们的有生之年却一直都没能够实现。”   紫游听到这里,不由得轻叹了一声,心中难免有些惆怅——在她尚未出世的时候,她的亲生父母便已弃她而去,对她来说,他们的事情何其遥远和陌生。   “师父和姑姑仙逝之后,这个地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不过从现在起,它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了,”屏逸深深凝视着她,眼里充满柔情,“让我们帮他们实现那个心愿吧……”   “好。”紫游欣然点头,满心欢喜。   “以前……你经常来无忧谷么?”她拉着他的手,与他并肩同行,一起从遍地的野花间走过。   “不经常。”屏逸边走边回答,唇边带着淡淡的笑,“只是偶尔会来小住几日,在心情苦闷的时候。”   紫游心里一阵波动,无限同情地看着他——想来,满怀的心事无人可以倾诉,就算说出来,别人也未必能懂,那种感觉一定很苦闷吧?所以他宁愿一个人躲在这里,独自面对寂寥?   她一面想着,一面心疼,忽然间竟有种想要拥抱他的冲动。   “掐指算来,我已经有一千多年未曾踏足这里,可是你看……”屏逸抬起手指了指周围,语气意味深长,“这里的一切却还是像从前一样,似乎没什么改变,但我的心里却已经不知不觉住进了一个人,终于不再像以前那样空虚荒芜了。”   说到这里,他停下脚步,转身凝视着她,笑容明朗如初晨的阳光。   ——是的,无忧谷还是那个无忧谷,但他的心已然不同往昔。以前,他的心空空荡荡,所以看什么都觉得平淡,然而,自从在天河边遇上她之后,原先那些看似平淡的东西,一下子就变得生动起来,仿佛是在无形中被赋予了某种灵性,看在眼里竟似多了几分意趣。   紫游一愣,不由得呆住了,自从与他相识以来,她极少见他这么笑过,记忆里面他一直都是冷静而自持的,极少在人前流露出太多的情绪,所有的表情都是淡淡的,不会有太大的起伏。   然而此时,他的笑却是发自内心的,毫无掩饰。那个笑容是如此明亮,让他整个人都非常耀眼。   她痴痴地注视着面前的人,一时间竟忘记了要说的话。   “游儿,你知道么?以前的我其实跟活死人没什么两样,三界中的生灵那么多,声音那么嘈杂,可是我的心里却是一片死寂。”屏逸轻叹了一声,低下头深深地看着她,眼底柔情百转,“直到在天河边遇见了你,我才发现我的心还是会跳动的,是你让我体会到生命的乐趣,也是你,让我找回了那个有血有肉的自己。”   “以前的你受了那么的苦,可我能为你做的实在太少,反倒是你,为我做了很多很多……”紫游抬起手,温柔地抚摸他的脸庞,声音如蜜,“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开心。”   “我也是。”屏逸揽她入怀,低头亲吻她的额角。   两个人在花海之中相互依偎,如胶似漆,一刻也不想分开。   屏逸垂眸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深邃的眼眸里满是爱意,忽地将她拦腰横抱起来。   紫游猝不及防,不由得娇呼了一声,抬手抱住他的脖子,头依偎着他的侧脸。   屏逸抱着她走出花丛,从碧绿的湖面飞掠过去,最后落在了两株大树下面。   那两棵树同根双生,枝叶交错,相互依偎,看上去犹如亲密的恋人,每一棵都高达数十丈,有合抱之粗,叶片呈淡金色,晶莹剔透,树上结满了青绿色的果实,如同枣子一般大小。   屏逸将她轻轻放在了树下的石凳上,微微一笑,语气轻柔:“坐着别动,我摘果子给你吃。”   “果子?”紫游一怔,仰起头看着树上,笑问,“这是什么果实?好吃么?”   屏逸解释道:“这叫觅情果,三界之中罕有,五千年才结这一次果,论价值比紫芝还要珍贵千百倍,是疗伤的圣品,有起死回生之功效。”   “哦,这么神奇?”她眼神亮起,很想尝一尝那果实的味道。   屏逸手指一圈,顿时有阵清风绕树而起,枝叶随之摇摆起来,刹那间,青绿色的果实自行脱落,一颗颗飞到了树下的石桌上面,不多不少整整二十四颗,大小均匀,青如碧玉。   “不需要太多,你只要吃下十二颗,身体即可复原。”屏逸挨着她坐下,从桌上拿起了一颗,送到她的嘴边。   紫游没有去吃,而是转头凝视着他,若有所思:“你是不是……也有伤在身,只是瞒着我不肯说?”   “哪里。”屏逸洒然一笑,回手指了指自己,“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么?”   紫游歪着头,定定瞅了他半天,将信将疑,终是放不下心,于是乘其不备,陡地捉住了他的手。   屏逸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心思,下意识地想将手抽回。   “不要乱动。”她肃起脸来盯了他一眼,抓着他的手不肯放,硬是将指尖搭在了他的腕脉上,郑重其事道,“让我好好看一看再说。”   屏逸温柔地笑了笑,态度很是顺从,任由她诊脉。   其实,紫游对医道仅是略知皮毛,算不上精熟,他不动声色的一个障眼法,足以在她面前蒙混过关。   她凝眉,煞是认真地探查着他的脉象,左手完毕,又探右手。   屏逸耐心地配合着,竟是乖顺得像个小孩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默不作声,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深。   “好像没什么事……”半晌过后,她终于放开了他的手,然而还是有些不放心,“镇魂封印被破,你必会遭到反噬,伤得重不重?如今可都好了?”   屏逸一怔,忽地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嘴角噙着笑:“你在担心我?”   “……别打岔,好好说话。”紫游双颊飞红,一脸娇嗔。   ☆、第一百五十四章:相依相守   “你不是已经诊过脉了么,还来问我?”屏逸一面柔声笑语,一面从桌上取了一颗青果,殷殷送到她的唇边,“来,尝一尝。”   紫游抿嘴一笑,张口咬住了那枚果实。细细咀嚼之下,那果肉竟是甘甜如蜜,然而没想到的是,越到后面滋味反倒越苦,几乎难以下咽。   “好苦!”她禁不住蹙起黛眉,撇过头,想要把果肉吐出来。   “不要吐,吃下去。”似乎早已料到她会有这种反应,屏逸立即阻止了她。   什么?紫游回头看着他,不禁瞪大了眼睛,神色诧异而又疑惑,苦着脸摇了摇头:“不行,太苦了……难吃死了!”   “觅情果本就如此……先甜后苦。”屏逸若有深意地道,“受不得这入口之苦,便体会不到它的诸般好处。”   听他这么说,紫游一时间进退维谷,嘴里含着果肉,吐也不是,咽也不是,神情窘迫。   屏逸笑了笑,拿起一颗放进嘴里,轻轻松松地吃了下去。   “哇……”见他如此,紫游只好强忍苦涩,把吃到嘴里的果肉全部吞下了肚,一时间苦得直吐舌头。   看着她皱眉咧嘴的样子,屏逸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还笑?”她一脸幽怨,眼神里充满了惊奇和疑惑,“这么苦,你怎么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呢?”   屏逸收敛了笑声,定定看着她,声音轻柔如羽毛:“陪你一起吃,再苦也是甜的。”   紫游莞尔一笑,面带娇羞,心中比吃了蜜还甜。   屏逸随手拿起一枚青绿色的果实放进了自己口中,细细咀嚼,甘之如饴。   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模样,紫游眼波流转,忍不住轻轻地问:“你……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为何……”屏逸略微怔了怔,不由得弯起嘴角,在她耳边柔声低语,“因为我是你的。”   紫游一怔,不由得双颊发烫,心跳加快,脸上难掩喜色。   “屏逸……”她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娇声道,“我想这样叫你,好不好?”   那个名字,她一直珍藏于心底,暗自在魂梦中呼唤过无数次,但却在天界森严的戒律之下,从来不敢喧之于口。   “你早该这样叫我了。”屏逸从身后揽抱住她,和她亲密地依偎在一起,神情无限温柔。   此时此刻,这对树下的情侣完全沉醉在爱情的甜蜜里,如胶似漆,竟连吃在嘴里的觅情果也失了味道,丝毫不觉其苦。   待十二颗青果下肚,两人稍事运功调息了片刻,紫游顿觉气血通畅、心开智明,睁开眼来整个人元气充沛、精神焕发,四肢百骸无不舒泰。   仅仅片刻之间,身体已然恢复如常,她不禁高兴地跳了起来,忍不住赞叹:“太厉害了,觅情果的功效当真是非同凡响啊!”   “所以说,刚才吃的那点苦都是值得的,对不对?”屏逸长身而起,含笑看着她,眼神亲昵。   “对对对。”紫游连连点头,眉开眼笑,“现在觉得好像也没有那么苦啦,不如……我们再摘一些来吃?”   “这么贪吃?”屏逸笑叹,微微摇头,“不可,过则伤身,适得其反。”   “真的?”紫游愕然,心中有点儿失望,不由得叹了口气,“可惜这么好的东西却不能多吃……”   屏逸看了一眼满树的果实,又凝眸看着身边的少女,面带笑意悠悠道:“弱水三千,取一瓢饮,足矣。”   欢乐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一转眼,月亮已经升了起来。   夜空中落絮飘舞,如同漫天飞雪,纷纷扬扬。   月色洒满湖面,清波澹荡,水光潋滟,映照着岸边的一对璧人。   紫游默默依偎在屏逸身边,听着琴声在他指间流淌,感觉眼前这一切美好得像一场梦,她真希望这场梦永远都不要醒,可是,天界会放过他们么?   旁边的高脚灯台上燃着半截红烛,火焰在风中摇曳,明灭不定,就像不可预测的未来,令人心忧。   一曲弹完,屏逸从袍袖中取出了一样东西,转头看向她,微笑:“这个还给你。”   “浣梦笛!”紫游愕然,脸上掠过了一抹惊喜,伸手将玉笛接了过来。   “怎么会在你这儿?”她爱惜地抚摸着笛身,如同故友重逢一般喜悦,猛然间想起了什么,疑惑地看着他,“你和扶南交过手?”   当初,是扶南从她手中夺走了浣梦笛,此时她便想当然地以为,是屏逸从他手里又夺了回来,却不知其中那段曲折。   “我和他是有交过手,但浣梦笛却不是从他手中拿到的。”屏逸不易察觉地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扶南复制了一个与你一模一样的傀儡,并将浣梦笛交给了她,为的便是以假乱真。”   紫游一跳,不禁睁大了眼睛:“这么说,你亲眼见过那个假的‘我’?”   “是。”屏逸轻轻点头,不禁又想起了招摇山上那撕心裂肺的一幕,眼眸顿时变得阴郁起来,仿佛乌云遮蔽了月光,“扶南利用那个傀儡在东荒挑起事端,借此来吸引天界的注意,混淆视听,顺便将我引去东荒,好趁机救出灵觉。”   “那个大魔头真是可恶至极。”事情虽然都已经过去了,可紫游还是忍不住有些愤慨,“你们都被他骗了。”   “我当时担心你的安危,只想尽快找到你。”屏逸顿了顿,语气微微发生了变化,“那天当我赶到招摇山的时候,恰巧看见……看见那个傀儡被卫介的剑阵所伤,当时她奄奄一息,手中又握着浣梦笛,我一时间难辨真假,错把她当成了你……”   说到这里,他眉宇间掠过了一阵波动,心中百感交集。   “所以那时,你以为我已经……”紫游深深叹了口气,心中满是惆怅。   “你当时一定很难过吧?”她握住了他的手,眼波盈盈如水,充满了疼惜。   屏逸沉默了片刻,低低开口:“那个时候,我差点儿就杀了卫介。”   什么?紫游耸然动容,眼神里掠过了一丝惊愕——他竟然为了她,已经和卫介反目成仇?   “他是奉了东君之命前去截杀你,我赶去阻止,却还是迟到了一步。”屏逸叹了口气,神色冷定,不紧不慢道,“虽然死在他剑下的只是个傀儡,但他却是真的对你动了杀心,所以我并不后悔所做的一切。”   紫游动了动嘴角,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事情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只怕那位执剑上仙早已视她为仇敌,巴不得除之而后快,既然他要痛下杀手,那么以后她也无须对他客气。   “如果以后他再敢接近你,”屏逸的声音蓦地寒峻起来,透着一股森然的杀意,“我会毫不犹豫地宰了他。”   “算了,不提那个讨厌的家伙了……”紫游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展颜道,“现在我们久别重逢,浣梦笛也失而复得,应该高兴才对嘛,你说呢?”   屏逸看着她眼中璀璨的光芒,不由得弯起嘴角,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比她重新回到他的身边更值得高兴,有她在的每一个瞬间,都弥足珍贵,所以,何必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可是,种在她身上的“一线牵”始终都是个隐患,灵觉随时都有可能危及她的性命,说不准哪一天她就会……一想到这些他便如坐针毡,脊背发寒,仿佛头顶上无时无刻不在悬着一把利剑。   “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发去蓬莱。”沉默了片刻,他突然毫无预兆地说了一句。   “去蓬莱?”紫游不禁一愣,“为什么?”   屏逸若有所思,语气变得凝重起来:“我想,凭借鸿涯真人的独门秘术,再加上我从旁协助,或许可为你解除‘一线牵’。”   “鸿涯真人?”紫游神情一变,忍不住问,“你说的可是那位酿制‘寒烟翠’的仙人?”   当初正是拜“寒烟翠”所赐,她差点丢掉了性命,不过却也因祸得福,在屏逸的帮助下得以提前幻化成了人形。   “不错。”屏逸点头,“正是他。”   紫游一脸哭笑不得,忍不住嘀咕:“我和这位蓬莱上仙还真是有缘啊……”   “也不知他现在出关了没有?”屏逸低低沉吟,眉目间难掩思虑,“日前我派飘风前往蓬莱打探消息,眼下他也该回来了……莫非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紫游听他说起过谍灵网,也听他提到过飘风这个人,想来以飘风的能力,探查如此简单的事情,当不至于耽搁如此之久,难道是这期间遇到了什么意外情况?   “不等他了,”屏逸思量了片刻,断然道,“明日我们就动身去蓬莱。”   “可是……”紫游不免有些担忧,“如果鸿涯真人尚未出关或是不肯帮忙,那该怎么办?”   “他虽然性情冷僻,但却有一副侠义心肠,何况昔日我曾屡次对蓬莱施以援手,如今我有求于他,想来他应该不会拒绝。”屏逸顿了顿,很有把握地道,“就算他还在闭关修炼,我也自有办法令他出关。”   紫游点了点头,笑得甜蜜又安心。   屏逸将身边的人拥入怀抱,柔声道:“放心,有我在……”   ☆、第一百五十五章:三途河畔   “有你在,天塌下来我也不怕。”紫游依偎在他的怀里,不知不觉地沉入梦乡。   一夜安眠,她睡得很踏实,睁开眼时天已经大亮了。   两人收拾妥当,一同走出无忧谷,在他们身后,上下石牙迅速咬合,洞口旋即闭合如初,不留一丝痕迹。   两人正要离开,忽见一个若有若无的身影凭空出现在对面。   屏逸一看到那个谍灵,眼神不由变了一变。   对方向他行礼,谦卑而恭敬:“属下澄光,见过主尊!”   “澄光?”紫游喃喃,打量着对面挺拔纤瘦的男子,“你也是谍灵之一?”   对方诧异地瞧了她一眼,点头回应:“是。”   “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来的是你?”屏逸皱眉,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按照谍灵守则,如果没有他的特别指示,唯有在谍灵之首出现意外的情况下,副手才能代替前者,来向他复命。   而此时,澄光的突然出现,恰恰说明飘风发生了意外,无法前来。   “主尊要去蓬莱?”澄光不答反问,语气急切。   屏逸锁紧双眉,审视着属下,颔首:“正是。”   澄光忙道:“蓬莱去不得。”   “怎么?”屏逸一惊,下意识地与紫游对视了一眼。   澄光无声地叹了口气:“鸿涯真人已经在昨日暴毙身亡,神形俱灭。”   “你说什么?!”屏逸大吃一惊,不禁耸然动容,“鸿涯……死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紫游也甚为震惊,忍不住追问。   澄光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更加出人意料的是,那些蓬莱弟子众口一词,纷纷说您就是杀害鸿涯的真凶。”   “什么?”屏逸心里一跳,眼神瞬息万变,拂袖道,“笑话!”   “他们……他们凭什么这么说?”紫游忍不住心头火起,愤愤不平,“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分明就是栽赃陷害!”   “属下自然知道此事颇为蹊跷,可那些蓬莱弟子却是一口咬定,并且已经……”说到这里,澄光忍不住叹了口气,面色忧虑,“已经将此事告上了天庭。”   “什么?”紫游又惊又气,忍不住恨恨跺脚,“真是太过分了!”   与紫游的愤怒相反的是,屏逸却一直很冷静,心绪丝毫不乱,依然从容不迫:“三界之中,能杀死鸿涯的人寥寥无几,偏偏是在我们要去蓬莱的当口,他却突然被害……”   难道是……紫游心头一震,顿时恍然大悟。   “是灵觉!”她忍不住握紧了拳头,眼神里满是恼恨,“一定是那个大魔头干的好事!为了不让鸿涯真人助我化解‘一线牵’,灵觉竟然赶在我们去蓬莱之前除掉了他……”   “我早该想到的……”屏逸的眼神沉了下去,眉宇间有解不开的烦忧:现在鸿涯已死,解除‘一线牵’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澄光急道:“如今东君已经派大司命下界,要召您回天庭查问此事,大司命找不到您的下落,于是抓走了飘风,想逼您现身。”   “逼我现身?”屏逸面色冷然,神情间掠过了一丝不屑,忍不住开口讥诮,“向来只会用这些卑劣的手段来达到目的。”   澄光忍不住提醒:“大司命此番奉命前来,有恃无恐,怕是不会和您善了,请您务必多加小心!”   “敢动我的人……”屏逸面沉如水,眼里掠过了一道冷芒,挑眉道,“他们在什么地方?”   澄光吸了一口气,沉声回答:“阴阳分界之地:三途河畔。”   “三途河畔……”屏逸心念电转,立即洞察了大司命的用意,不禁微微冷笑,“不过是枉费心机。”   紫游却不明其中缘由,疑惑地问:“他为什么要引你去那种地方?”   屏逸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看着她,柔声嘱咐:“你先回谷中等我,我去去便回。”   “不嘛……”她摇摇头,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我要和你一起去救飘风。”   “乖,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屏逸拍了拍她的肩头,耐心相劝。   “你不是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和我在一起的嘛?”紫游神情沮丧,怏怏不快地撂开了手,“说过的话不算数……这么快就变卦了。”   “说过的话我都记得,岂会食言?”屏逸凝视着她,一脸认真,柔声安慰,“我只是不想让你涉险。”   “我明白了,”紫游叹了口气,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你是担心我会拖累你,所以才不让我去。”   屏逸怅然摇了摇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反正我知道你要去哪儿,”紫游顽皮地转了转眼珠,低低咕哝,“你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   带她去,怕她会有危险,不带她去,又怕她会不开心。屏逸一脸无可奈何,想了想,最终却还是答应带她一同去。   说到底,那些阴谋陷阱算不得什么,也并不能打垮他们,惟有离别才是摧心断肠、伤人至深的,哪怕只是须臾。   就算前面荆棘遍布、阻碍重重,既然已经决定同生共死,那又何所畏惧?   两个人把手握在一起,含笑相视,目成心许。   三途河位于阴阳交汇之处,是生界与幽冥的分割线,河水昏黄,深不可测,无数死灵在波涛中沉浮哀嚎,被水流导向深浅不同的三途,根据生前的罪业轻重,接受不同的惩罚。   曼珠沙华沿河盛放,赤红如血,妖艳迷离,如同燃烧着的烈火,为那些绝望的魂灵照亮了通往彼岸的路途。   三人来到三途河畔,站在花丛中环顾左右。   这里不见有活人的踪影,只听见周围阴风凄厉,鬼哭啾啾。   “噫,怪瘆人的。”紫游不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抓住了身边人的手——那只手温暖而稳定,令人觉得心安。   屏逸用温柔的眼神看了看她,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握住了她的手。   紫游会心地笑了笑,看着一同前来的谍灵,忍不住问:“你确定飘风是被抓到了这里?”   “是,”澄光边说边扫视四周,试图寻找一些蛛丝马迹,“我能感觉得到,飘风就在附近。”   谍灵与谍灵之间,存在着某种奇特的心灵感应,而此时这种感应是如此强烈,他可以断定,飘风一定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这么肯定?”紫游神色一凛,顿时戒备起来,“这么说,大司命必定也在。”   两个人正说着,忽听屏逸道:“你们看那里!”   紫游和澄光齐齐转头,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刹那间不由愣住——   只见不远处的河面上,有一团淡淡的光正在上下浮动,那团光就像是一个透明的大茧,将某个人严密地包裹在里面。   周围的恶灵被那个逆流的“茧”吸引过去,疯狂地扑击撕咬,试图将里面的人分而食之,虽然徒劳无获,却始终纠缠不放。   “茧”里面的人静静平躺,双目闭合,看上去似乎是睡着了,对身边的事情竟是一无所觉。   那个“茧”被周围的恶灵推推撞撞,竟是逆水前行,朝着他们这边飞快地漂了过来。   “是飘风!”眼瞅着河面上的那团光离他们越来越近,澄光终于认清了“茧”里面的人,神情难掩激动,欢喜地道,“上苍保佑,他还活着!”   如果他已经死去,那么方才的心灵感应根本就不会出现。澄光轻舒了一口气,心下稍觉宽慰。   “那个人就是飘风?”紫游转头看着旁边的谍灵,流露出诧异的神情,“没想到你们的容貌竟如此相像……”   如果不仔辨别,她还以为躺在“茧”里面的是第二个澄光,虽然曾经听屏逸说过,谍灵的身体几乎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面容稍有细微差别而已,如今亲眼得见,她还是忍不住为之咂舌,细看上去,何止是身躯相像,就连容貌都有七八分类似呢。   说话间,那个“茧”越漂越近,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他们正对面。   那一瞬,屏逸忽地弹指发出了一个咒术,刹那间,仿佛有阵疾风掠过河面,径直扑向了那个“茧”。   无形的力量瞬间释放,只听轰然一响,那些包围着“茧”的恶灵,顿时如气泡一般幻灭消失,荡然无存。   河岸边,屏逸缓缓抬起了手,隔空将那个“茧”从水面上升了起来,平移到岸边的花丛上面。   在这个转移的过程中,那个被封在里面的人看上去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没有任何反应。   那个“茧”其实是一重发光的防御结界,用来保护里面的人。至于是何人所设,不用想也知道,自然与大司命脱不了干系。   将那个“茧”凝定之后,屏逸忽然翻转手腕一掌劈落,隔空破开了那重防御结界。   “茧”消失的一瞬,躺在花丛上的人突然睁开了双眼,一跃而起!   “飘风!”澄光看着苏醒的同伴,不禁喜形于色。   然而那个刚刚醒来的人却没有理会他,只是脚踏花叶悬身于半空,眼含讥讽,冷冷俯视着他们,嘴唇无声翕动,完全没有平日里那种亲切的感觉。   “他在说什么?”紫游审视着对方的神情,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咕哝了一句。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然而话音未落,眼前出现的景象顿时令她目瞪口呆,神色大变。   那一刻,周围的曼珠沙华骤然发出了红光,花朵齐刷刷地离开枝头,纷纷飞向半空,井然有序地排列组合在一起,转瞬间便化作了一条赤色巨蟒!   “不好!”那一刻,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顿时恍然大悟——刚才对方并不是在跟他们说话,而是在念动咒语!   咒语的最后一个字刚刚吐出,那条赤蟒即刻便活了起来,在空中一个蜿蜒盘旋,随即俯冲下扑,对着他们三人张开了血盆大口。   “啊?!”紫游和澄光齐齐惊呼,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   然而屏逸却是面不改色,处之泰然,只是在巨蟒扑过来的刹那,朝对面拂了一下衣袖,无形的力量瞬间释放。   那一击比闪电还快,只听砰然一响,那条巨蟒立刻被迎头撞飞,在半空中再也无法维系庞大的身形,转瞬便支离破碎,化成一阵红雨,纷然洒落。   术法被破的一刻,点足立在花丛上的人竟是不由得倒退了一步,方才再度站稳。   “飘风你醒醒!”澄光瞪着对面一反常态的同伴,忍不住叫了起来,“你看看我们是谁!”   然而对方却只是冷冷盯着刚才反击他的人,对澄光根本不屑一顾。   紫游蹙眉,忧心忡忡地道:“看样子他很可能是被大司命控制了心神,所以才会认不出我们。”   “你们都错了,他根本不是飘风!”屏逸断然否定了她的话,横眉望着对面,讥诮,“你不出手时尚有七八分像,可惜……一旦出手,暴露无遗。大司命,这场无聊的游戏该结束了!”   “大司命?”紫游一惊,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眼前的这个“飘风”竟是大司命幻化而成,根本就是假的,而她居然没有看出任何破绽。   花丛上,大司命阴阴一笑,随即恢复了自己的本相,既然已经被拆穿了,那就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了。   “混蛋,果然是他。”盯着对面那袭黑袍,紫游没好气地跺了跺脚,忍不住抱怨起来,“早知道就不把他从河里捞起来了。”   澄光自知受骗,不由得心中恼怒,愤然扬声叱道:“飘风怎么样了?快把人交出来!”   “他?”大司命皮笑肉不笑,指了指托在手上的法器,“他就在这里面。”   “阴阳塔!”屏逸心头一沉,眼神亮如刀锋:飘风被关在这里面,就算不死,只怕也已经去了半条命。   “不必担心,他还有口气在。”大司命冷冷一笑,语气充满轻蔑,“这种小角色,哪值得我动手?”   说着,他手腕一晃,猛地将法器里的人震了出来。   空中人影一闪,骤然跌落在地,一动不动。   “飘风!”屏逸上前将倒地的人扶坐起来,迅速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眼神不由得沉了下去。   紫游有点着急,忍不住问:“他怎么样了?”   “修为尽毁。”屏逸紧锁眉头,神色痛惜,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能保住性命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为了将飘风培养成为出类拔萃的谍者,他耗费了无数心血,然而此时此刻,飘风修为尽失,形同废人,他和飘风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被大司命给毁了。   屏逸手指握紧,眼底骤然涌起了一股杀意。   “可惜,好好一个人就这么……”紫游遗憾地叹了口气,怒目看向大司命,眼神宛如雷霆。   屏逸将飘风交给了澄光,吩咐:“你先带他回去。”   “还请主尊为飘风讨个公道!”澄光单膝跪地,义愤填膺。   “以后就由你来接替他的位置,承担他的职责。”屏逸看了属下一眼,神色不动,果决下令,“带他走,这里的事情我自会处理。”   “……是!”澄光不敢违拗,立刻低首领命。   说罢,他背起飘风,倏然消失于虚空之中。   屏逸站在曼珠沙华丛中,冷然看着大司命,声音里杀气四溢:“飘风被你所伤,我会让你付出同样的代价。”   紫游一震,不由得转头看向身边的人,心中微微忐忑。   她知道,屏逸对大司命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此番是真的动了杀念,可她也知道,大司命是湘宁战神的徒弟,术法高绝,实力强悍,不是那么容易对付。   “你的意思是说……你要废了我?”大司命满脸嘲讽,摇头冷笑,“且不说你能否做得到,这次我可是奉了东君的旨意前来,至于事情的原委,想必那个谍灵早就告诉你了,你若是敢和我动手,便是公然抗旨不遵,与天庭作对!”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挑衅:“你敢吗?”   “他分明是不怀好意……”紫游瞪了对方一眼,忍不住在屏逸耳边嘀咕,“我看他就是想要激怒你,逼你动手,然后便可顺理成章地安一个抗旨的罪名给你了。”   “你也看出来了?”屏逸欣慰地看着她,微微颔首,“我的游儿长大了……”   紫游眉宇间掠过了一抹羞涩,娇嗔道:“人家早就长大了嘛,是你非要把人家当小孩子看。”   “怎么,不敢了?”大司命不见对方回应,忍不住开口嘲笑。   “你说你奉命前来,”屏逸神色不动,眼眸深冷,从容不迫地道,“我倒是想听听东君到底有何旨意。”   “鸿涯真人被害,蓬莱弟子状告你是真凶,东君命你速速返回天庭,与蓬莱弟子当面对质。”大司命眯眼瞧着对面,抬手指了指天上,语含讽刺,“你是愿意自首呢,还是想让我将你五花大绑押回去?”   屏逸冷笑道:“鸿涯非我所杀,我为何要自首?”   “这些话你还是留着到东君面前去说吧,我可没工夫听这些!”大司命满脸骄横,拂袖道。   可恶!紫游愤愤握紧了拳头,恨不得冲上去将他打成猪头。   屏逸却仍是神色自若,漠然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等我将真相查明,再回去不迟。”   ——现在回去只会惹上无穷的麻烦,若想再离开,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么说来你是不肯回去了?”大司命挑了挑眉梢,眼中露出了一丝得色,还有什么比亲眼看着仇人落入陷阱更值得高兴呢?   “是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屏逸似笑非笑,令人难辨喜怒,“这样一来,你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公报私仇了?”   “你倒是很了解我嘛……”被人当面戳穿了心思,大司命非但没有恼羞成怒,反而一脸坦然。   “厚颜无耻!”紫游忍不住扬声斥骂,“脸皮比鞋底还厚!”   “妖女!”大司命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厉声道,“你与灵觉串通一气,助他逃脱封印,如今早已是天界的叛徒,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   叛徒?紫游心头一震,眼神不由得阴郁了下去,脸色青白不定,一时间哑口无言。   “别放在心上!”屏逸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   紫游抬眸看着他,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就算所有人都视她为敌,屏逸却是始终都站在她这边的,其实,别人怎么看她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肯相信她,便已足够。   “你们之间藏着掖着的那点事,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司命鄙夷地睨了他们一眼,口中嗤笑,“云中君,你为了这个妖女屡犯天条、肆意妄为,简直是在自取灭亡!”   “我可没时间听你说这些废话!”屏逸沉下了脸,目光凌厉地看了过去,语气陡然一变,“怎么样,做好挨打的准备了么?”   大司命巴不得早点儿动手收拾了他们,此时听他宣战,禁不住冷笑了一声,忽然开口喝令:“金甲神兵!”   话音未落,空中突然亮起了一片金光,身穿金甲的战士应声出现,在他身后排成了一个方阵,人数竟达五百之多,个个手握利剑,肃然待命。   果然是有备而来。屏逸审视着那些天兵,眼眸明暗不定。   天界的战士统共分为三个等级,从下到上依次为铁甲神兵、银甲神兵和金甲神兵。   铁甲神兵是天界最为普通的士兵,对付寻常妖魔绰绰有余;而银甲神兵则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精英,战斗力远在铁甲神兵之上,攻坚战中必不可少;至于金甲神兵,绝对是精英中的精英,他们长年隐伏在东君周围,随时接受他的调遣,专门执行高难度的特殊任务。   金甲神兵直接听命于东君,现在他们随同大司命一起出现在这里,显然便是东君的授意,看来,此番东君是铁了心要逼他回去。   屏逸暗暗握紧了手指,眸子里有冷锐的光在闪动。   眼下,免不了要有一场恶战,那就让这一战来表明他离开天界的决心吧!   他要让东君知道,自己去意已决,就算东君身为众神之皇也拦不住!   一念及此,屏逸压低了声音,悄悄道:“游儿,你先走,回无忧谷等我。”   “你又要赶我走?”紫游一怔,神情不悦,断然道,“不行!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反正我要跟你在一起!”   ☆、第一百五十七章:阴阳塔   “……也罢。”屏逸见说不动她,只好叮嘱,“一会儿打不过就跑,千万别硬撑,记住了么?”   “嗯,我知道。”紫游伶俐地点了点头,豪爽地道,“大司命留给你,其他的交给我来对付。”   说罢,她忽地凭空一抓,荧火剑瞬间出现在手中,光焰吞吐,煌煌如火!   剑出现的同时,额心的那一朵火焰印忽然亮了起来,那一刻,执剑的少女好像变了一个人,英姿焕发,气势如虹,令人不敢逼视。   屏逸看着她,不禁眼前一亮,颇为赞许地笑了笑——经过上次的分离,她的确是成长了许多,褪去了昔日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   紫游信心满满地冲他点了点头,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大司命盯着她手中的长剑,不禁微微动容——没想到短短数月之内,她竟然法力大增,连荧火之剑都已经修炼成形,如此看来,他倒是小瞧了她。   大司命不忿地哼了一声,断然做了个进攻的手势。   金甲神兵得令,齐齐一声呐喊,同时冲向了对面,将两人团团围住,双方短兵相接,顿时厮杀起来。   战圈之中,屏逸与紫游并肩联袂,互为助力,所向披靡。   “奇怪,他怎么不见了?”执剑拼杀的间隙,紫游往大司命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不禁愕然脱口。   谁知一回头,却见阴阳塔骤然迎面飞来,在空中旋转呼啸,由小变大,如泰山压顶一般,刹那间逼近眼前。   “快闪开!”在她发愣的瞬间,屏逸猛地推了她一把。   紫游惊呼了一声,身不由己地向后飘退,眼见阴阳塔下搅起了一股旋风,霎时便将屏逸卷进了塔内。   “屏逸!”那一刻,她大惊失色,不禁大声疾呼,足尖在曼珠沙华上一点,立即止住了去势,旋即腾身飞起,向着阴阳塔冲了过去。   周围的金甲神兵见状,纷纷一跃而起,在半空中拦住了她。   “挡我者死!”少女扬声厉斥,奋力挥剑斩杀,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荧火剑与她心意相通,陡然间光芒大盛,剑气吞吐,炽烈如焰。   一时间,所有的兵力都向这边集结,所有的金甲战士都将利剑指向了她。   那袭紫衣周旋于刀光剑影之间,来去如电,翩若惊鸿。   她体内的焰灵之力不断被激发出来,遇强则强,灵力在奇经八脉间飞速流转,畅通无阻,手中荧火剑快如电闪,毫不留情。   在这场生死搏杀之中,容不得有半点仁慈,她想要活,就必须让他们死!   腥风血雨之中,她心中的杀念越来越炽烈,眼里的锋芒雪亮逼人,每一次出手都带着雷霆之势。   那些金甲战士训练有素,且身经百战,彼此结成阵势,将她团团围住。   她在战阵中间奋力突围,想要杀出一条血路脱身,荧火剑所到之处,血肉横飞,一片惨呼,不断有金甲战士倒下去,又不断有人奋不顾身地冲上来。   那些被她斩杀于剑下的战士,顿时被烈焰吞没,形神俱灭。   而被荧火剑所伤者,伤口都有被灼烧过的迹象,疼痛异常。   然而以一敌众,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只是半柱香的工夫,左肩和后背都已经多处负伤,其中有道伤口更是深可见骨,鲜血汩汩溢出,将紫色的衣裙染红了一大片。   激烈的打斗中,那些曼珠沙华不幸溅上了她的血,转眼便熊熊燃烧起来,火势随风迅速蔓延,不消片刻工夫,整个三途河畔俨然化成了一片火海!   烈焰炙烤着幽冥,将整条河映照得通红可怖,河水中的恶灵受到惊吓,哗然四散奔逃,一时间,在这阴阳交汇之地,血火遍布,鬼哭神嚎。   与此同时,另外两个人也正在进行着一场殊死搏斗。   此时的阴阳塔悬浮于半空之中,已经由数寸之小增长到数丈之高,宛如一座空中楼阁。   塔内时明时暗,阴阳之气流转不息。   屏逸一进入塔内便被阴阳混沌之气所包围,上不见天,下不见地,眼前一片迷蒙。   大司命隐藏于混沌之中,身影忽隐忽现,时近时远,脸上带着阴笑,眼中杀机毕露。   “三途河畔阴阳之气汇聚,的确可以助长阴阳塔的威力,但是……”屏逸顿了顿,嘴角露出了一丝讥诮,“如果你以为凭此就可以打败我,那也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   大司命低低笑了起来:“等你活着出去的时候,再说大话吧!”   “我一直不明白,”屏逸无奈地叹了口气,“当初湘宁上神明明被灵觉所杀,你为何非要迁怒于我,处处与我为敌?”   “迁怒?”大司命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不,你错了。在我眼里,你和灵觉几乎就是同一个人,一样的心机叵测,一样的罪无可恕!我恨灵觉,更恨皇天之血!所以,你们两个都该死!”   “原来你竟是一个是非不分之人,”屏逸眼里掠过了一丝讥讽,冷然道,“我是我,他是他,我和他岂可混为一谈!”   “随你怎么说。”大司命的神情变得凶狠起来,“除非皇天之血绝灭,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恨!”   “长久以来,你一直都活在仇恨里,与其说是恨,倒不如说是在追思。”屏逸轻叹了一声,看着对面时隐时现的黑袍,微微冷笑,“你对湘宁上神真的只是师徒之情么?”   大司命神色一变,沉声:“你这话是何意?”   “你执掌人间生杀大权,但却从未真正参悟生死。而你不能参悟的根由,”屏逸停顿了一下,语气意味深长,“其实是缘于你不能正视对她的爱。”   对她的……大司命一震,仿佛头顶落下了一道霹雳。   屏逸有些同情地看着对方,语气复杂:“她活着的时候,你不敢将心意说出口,在她兵解之后,你只能用对我们的恨来填补内心的缺憾。”   “一派胡言!”大司命忍不住怒斥,额头青筋暴突,眼神却在闪烁不定,“你……你这是在胡说八道!你不只侮辱了我,还亵渎了我的师父!”   “亵渎她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屏逸愤然指着对面,厉声道,“如果她知道,自己苦心栽培出来的人,只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屠夫,一定会悔不当初。”   “你竟敢骂我是屠夫?”大司命怒极反笑,“好……那你就等着受死吧!”   话音未落,他忽然振衣飞起,手势不停变幻,嘴唇开合,咒语自口中沉沉吐出:“高飞,安翔,乘清气,御阴阳!”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四面八方忽然出现了无数个人影,每一个都跟他一模一样。   那些人影由阴阳之气凝聚而成,亦真亦幻,虚虚实实,令人眼花缭乱。   “好一个聚气成形。”屏逸神色不动地说了一句,蓦然间身形一晃,周围顿时也出现了无数个一模一样的人影,同样的白袍,同样的面容,纷纷簇拥在他前后左右,瞬间结成了一个阵营!   他所使用的也是聚气成形之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所驾驭的却是风云之力。   “那就看看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无数个大司命同时冷笑了一声,黑袍齐动,率先出手。   白袍立刻群起而攻之,双方顿时混战成一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刹那间,阴阳之气纵横、风云之力呼啸,两股力量翻卷交击、猛烈对撞,霎时搅起了一场风暴!   阴阳塔受到剧烈地冲击,塔身忽而膨胀,忽而收缩,变形扭曲,动荡不已。   交战之中,黑白双方时有幻灭消失者,但形势很明显,黑袍一方明显处于上风,未过多久,白袍便被杀灭了一大片,所剩者寥寥无几,而黑袍却在对战中随灭随生,数量不增不减。   此时,阴阳塔的威力依然强劲不衰,大司命源源不断地吸取三途河畔的阴阳之气化为己用,可谓占尽了地缘优势。相比之下,屏逸受阴阳塔所限,风云之力无从尽心施展,处境极为不利。   不消片刻,最后两个白影也被对方一一消灭,所有风云之力聚合而成的幻影全部消失,那一刻,屏逸身子一震,唇边流下了一缕鲜血。   “云中君,你败了!”看着对方被包围其中、孤掌难鸣,无数个大司命得意地笑了起来,“现在投降,我还可以饶你一命。”   “不到最后怎能定胜负?”眼看就要大难临头,屏逸却仍然稳如山岳,朝着周围环伺的黑袍招了招手,做了一个极富挑衅性的动作,声音冷若冰霜,“来,你要自取灭亡,那我就成全你。”   大司命神情倨傲,忍不住扬声厉斥:“离死不远了,还敢如此嚣张!见鬼去吧——”   说着,万千黑袍纷然暴起,向着中间的人扑了上去。   然而那一瞬,屏逸却陡地消失不见了。   怎么?大司命一怔,瞬地抬头找寻,只见一只巨手赫然出现在头顶上方,掌心雷电交加,若隐若现。   “啊!——”电光石火间,他根本来不及躲避,那一掌压顶而来,正中颅脑。   ☆、第一百五十八章:变生不测   那一刹,阴阳之气再也无法凝聚,顿时纷纷溃散,所有影分身泯然无存。   大司命痛呼了一声,重重跌倒在塔内,浑身抽搐,双眼圆瞪,连吐了好几口鲜血,震惊不已地喃喃:“翻云覆雨手?!”   屏逸再次出现在他面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冷漠地看着他。   “屏逸!你废了我毕生修为,我与你不共戴天!”大司命双眼血红,厉声大吼,满腔仇恨无处发泄。   屏逸脸色沉沉,语气波澜不惊:“我说过,你伤了飘风,我会让你付出同样的代价。”   “你以为你赢了?”大司命干笑了一声,上气不接下气,“你以为……你还能出得去?”   什么?屏逸心中一沉,顿感不妙,霍然抬头看了一眼塔内。   此时此刻,阴阳塔已是摇摇欲坠,失去了大司命的掌控,充斥于塔内的阴阳之气正在迅速向外逸出,没有了力量支撑,塔内的空间正在逐渐缩小,照此下去,不消片刻,他们就会被锁死在其中!   “有你为我陪葬,再好不过!”大司命眼神狠厉,忽然间纵声狂笑起来。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屏逸霍然抬手,向着塔上方发了一掌。   掌力所及之处,只听轰然一响,半边塔瞬间被震毁坍塌,登时开了天窗。   不待大司命反应过来,屏逸将他一把抓起,飞身从那个缺口冲了出去。   顷刻之间,阴阳塔四分五裂,化成齑粉从半空中簌簌坠落。   屏逸点足飞落,将大司命随手扔在一边,放眼一望,不禁大吃一惊。   此时的三途河畔,一片灰烬,景象惨淡,紫游和那些金甲神兵都已不知去向。   糟糕,她怎么不见了?屏逸心里七上八下,惴惴不安——方才他和大司命在阴阳塔内打斗之时,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现在他们全都消失不见了?   如果是游儿打赢了那些金甲神兵,她一定不会弃他于不顾,独自离开,那就是说……她敌不过他们,最终被他们抓走了?   想到这里,屏逸心里猛地一沉,俯身一把揪住了大司命的衣领,厉声斥问:“他们人呢?都去哪儿了?”   大司命盯着对方的表情,不禁愣了一愣,方才阴阳塔内你死我活的紧要关头,这个人尚且泰然自若、临危不惧,然而此时,只不过是不见了那个妖女,他竟然如此紧张焦急。   大司命看着他,忍不住冷笑起来,咬牙恨恨道:“早知你将那妖女看得比命还重,我就该先宰她了再说!”   “再敢说她,我就一寸一寸地捏碎你的骨头!”屏逸脸色一沉,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眼神顿时变得狠厉起来。   大司命登时满脸涨红,眼冒金星,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屏逸冷哼了一声,缓缓将手松开,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怎么……松手了?”大司命皱着眉头干咳了几声,终于可以说出话来,“你尽可以……可以试试……别以为我会怕你!”   屏逸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冷冷诘问:“说,你究竟让那些金甲神兵对她做了什么?”   “我怎么知道?”大司命不忿地瞪了他一眼,“他们受东君调遣,被派来协助于我,并非完全受我指挥,刚才我跟你一样同在阴阳塔中,怎知他们所作所为?”   其实他心里也是一片茫然,不知刚才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依他看来,那个妖女孤身对战数百金甲神兵,胜算不大,恐怕十有**是已经被擒住,押往天庭问罪去了。   不过,那些金甲神兵不告而别,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   大司命的脸色十分难看,眼神明暗不定。   屏逸见他不像是在说谎,心里不禁越发惴惴不安起来。   这时,空中蓦然传来一阵翅膀扇动的声响,屏逸循声望去,只见一只仙鹤正朝这边飞来,嘴里不知叼着什么东西,不消片刻,那只白鹤便飞到了近前。   屏逸正自纳闷,却见那只白鹤突然张开了嘴,将叼着的东西向他扔了下来。   原来竟是一封信函!屏逸伸手接住,眼神顿时冷亮如电,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信是谁送来的?   白鹤将信送到之后,随即在空中掉头,展翅飞入云霄。   信封上空无一字,里面只有一张字条。   屏逸急忙将字条取出,定睛一看,不由得变了脸色——   那上面只有八个大字,无比清晰:想要救人,速回天庭!   在他看过之后,那张字条和信封随即自行消失,他知道,这是东君发出的密字诏,过目即毁,不留痕迹。   他本来打算将魔族连根拔起之后,再回天庭彻底做个了结,可是眼下紫游被东君所控制,处境堪忧,他不能不去救她,但是这一次,恐怕东君不会善了……   屏逸心里不由沉重起来,眼神却亮如鹰隼。   “是东君的密字诏?”大司命看在眼里,顿时便猜出了其中究竟,不禁洋洋得意,“东君果然高明,知道你的软肋在哪。现在你不想回去也得回去。”   “手下败将,恬不知耻!”屏逸冷斥了一句,旋即腾身而起,直飞九天。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别人?”大司命愤然作色,忍不住对着空中扬声大骂,“为了一个妖女自绝于天,简直愚不可及!”   可惜,那个人已经去得远了,听不到他后面的话,不过就算是听到了,也只当是耳旁风。   大司命从河边爬了起来,抬头望着那个飘然远去的白影,脸上露出了阴险的笑容——   自作孽,不可活,从此以后,天界将不会再有云中君了……   云霄之上,天池如镜,瑞气祥光笼罩着玉台琼榭,这司空见惯的场景,此时在屏逸看来,却是如此陌生。   东华台坐落于天池之东,是东君平日颐养生息的离宫别府。他先是去了太晨宫,听说东君身在东华台,便急匆匆地赶到了这里。   因为很长时间不曾在天界走动,门外负责守卫的金甲神兵一看到来人是他,不禁吃了一惊,然而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屏逸二话不说便直接闯了进去。   那两位执守的金甲神兵见对方面色不善,怕出什么事情,也连忙跟了进去。   此时,东君正端坐在池边的圣坛上面,与少司命、执剑上仙两位商讨对付魔族的策略。   看见那袭白袍突然出现在面前,圣坛上的人略微怔了怔,眼神不由得亮起。   少司命和卫介同时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诧异地看着对方,心情复杂。   屏逸立在阶前,白袍如云,满身肃杀,眉目间隐然透着一股怒意。   东君冲着他身后的那两个金甲神兵打了个手势,二人会意,旋即躬身退下。   东君审视着阶下的那袭白袍,忍不住轻喟:“你终于肯回来了?”   “您如此大费周章,我岂能让您失望?”屏逸语气不善,索性单刀直入,“说吧,您要如何处置她?”   “处置谁?”东君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你在说什么?本尊不明白。”   “何必装糊涂?”屏逸不禁有些气恼,“是谁派金甲神兵抓走了她,随后又传了密字诏给我?不是您还会有谁?”   “三日前,本尊的确曾派出金甲神兵协助大司命召你回天庭,但直到现在,他们一个都没有回来,音讯全无,本尊并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东君皱了皱眉,一头雾水,“至于密字诏,本尊何曾传过什么密字诏给你?”   “不是您?!”屏逸心中震动,不由脸色大变,“那会是谁?”   东君身为众神之皇,一言九鼎,金口玉言,他若说是,那便是,他若说不是,那便一定不是,绝不可能说谎欺骗。   “这么说,紫游当真不在您手里?”屏逸不肯轻信,再次开口探问。   “你所说的莫非是那个焰灵族的遗孤?”东君皱眉看着他,冷冷道,“本尊不曾见过她。”   “不是您抓走了她……”屏逸终于相信了他的话,声音不由得沉了下去,“那就奇怪了……”   东君若真想用她来要挟他,又怎会不肯承认,岂非自相矛盾?   可如果不是东君所为,又会是谁?   大司命当时正在与他激战,分身乏术,绝无可能对她下手。   至于那些金甲神兵,他们没有回来复命,又会是去了哪里?   难不成当时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别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当他与大司命在塔内激战之时,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游儿到底去了哪里?   一时间,屏逸脑中转过无数念头,不禁心乱如麻。   少司命站在阶前左侧,默默听着他们的谈话,心情复杂。   下界山中一别之后,她与屏逸便再也未曾相见。那日回到天庭,她曾向东君转达了他要放弃神籍离开天界的意愿,然而东君当时便表示,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   她忍不住为他担忧,却也无可奈何。   此时相见,她感觉他已经变了许多,以前的他温润淡泊,悠然如云,而现在,他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为了心中所爱,随时会显露锋芒,不惜一切。   ☆、第一百五十九章:封眠诀   的确,现在的他更像是最初那个敢爱敢恨的少年,然而身为云中君的他,她也已经习以为常,在这两者之间,她不知该作何选择。   她希望他得偿所愿,但她也明白,他必然要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而那却是她不愿看到的。   卫介站在少司命的对面,也只是沉默地倾听,一直不曾置喙,他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用,因为屏逸不会听他的,也早已不再相信他。   “看样子,你已经和大司命他们交过手了?”东君审视着阶下的人,不动神色。   “是,大司命现在修为尽失,已经被我废了。”屏逸淡淡答了一句,面色冷定。   什么?少司命和卫介听到这里,不禁齐齐一震,面面相觑。   “你废了他?”东君深感意外,脸色不由得沉了下去,“这样做未免有些过分了。”   “我对他的忍耐已经达到了限度。”屏逸直直看着圣坛上的人,语气里透着一股强硬,“这一次我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才留下了他的命,否则……”   东君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周围的气氛陡然冻结,令人窒息。   ——他早就知道云中君与大司命不和,他本想利用这一点,借大司命之手对云中君施加压力,以便令其及早回头,不料,屏逸在冲破弑情咒印之后,竟是心性大变,我行我素,不计后果。   东君心思百转,脸色阴晴不定。   屏逸停顿了一会儿,忽然转换了话题:“您召我回天庭,是为了查证鸿涯死因?”   “你都听说了?”东君轻轻吁了口气,面色凝重。   “人不是我杀的。”屏逸肃然道,“首先,杀他对我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其次,我若真想害他,又怎会闹得众人皆知?暗地里进行岂不更好?”   “本尊相信,你不会做这样的事。”东君郑重地点了点头。   “多谢您的信任。”屏逸稍稍释然,语气和缓了下来,“行凶者想必是灵觉,他知道我将有求于鸿涯,为了阻止鸿涯助我达成所愿,他不惜痛下杀手,然后嫁祸于我。”   “很有可能。”东君皱眉,深恶痛绝,“灵觉为了达到目的,向来不择手段。”   “不过,鸿涯虽非我所杀,但却是因我而惨遭毒手,”屏逸满怀内疚,黯然叹了一口气,“……这笔账,我自会跟灵觉算个清楚!也会给您和蓬莱众弟子一个交代。”   东君颔首,期许地看着对方:“本尊希望天界诸神能够勠力同心,除魔卫道。云中君,天界需要你,本尊希望你能留下。”   “除魔卫道理所应当,但请恕我不能留在天界。”屏逸婉然拒绝,“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是为了那个女人?”东君脸色一沉,从神座上站了起来,“你流连凡俗的这段日子,本尊一直在等待你迷途知返,重归九天。可是没想到,你竟越陷越深,越走越远,不仅辜负了本尊对你的期望,还违背了你父神的嘱托,实在是大错特错!”   “大错特错?”屏逸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最大的错就是成为了父神的孩子!即使这一生拼尽全力,也无法更改自己的出身……”   “这是你的荣耀,也是你的命运。”东君神情严肃,语气冰冷如雪,“身为皇天之血的传人,只有使命,没有自我,这是早已注定了的。”   “不,没有什么是注定的!”屏逸断然反驳,一字字道,“我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谁也不能左右!”   东君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冷冷道:“你该知道,背天逆命从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为什么非要按你们的期望而活?为什么不能坚持自己的意愿?”屏逸面色凛然,毫无惧色,“纵然前方荆棘密布,但我心之所向,九死不悔!”   “九死不悔?”东君蹙眉,不由得动容,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那些风花雪月之事,一如梦幻泡影,转眼成空,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如此迷恋?”   “风过竹林,雁渡寒潭,虽说什么也不会留下,可你能说风从来没有吹过,雁从来没有飞过么?”屏逸淡淡一笑,坦然自若地道,“我不求永生,只愿得一世真情,纵然红尘如梦,命若蜉蝣,死亦无憾。”   什么?东君一怔,生气地摇了摇头,扬声厉斥:“可笑……实在可笑!”   屏逸微微蹙眉,没有说话,觉得此时与对方争辩毫无意义,反正东君是不会理解他的。   “别再执迷不悟了,凡夫俗子的一生不属于你!”众神之皇凝视着阶下的人,深深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只要你肯息心断情,与那个女人划清界限,本尊可以既往不咎,你依然是天界的云中君。”   “这不可能。”屏逸坚定地道,“我可以舍弃一切,唯独不能失去她!”   “简直是大逆不道!”东君震怒,脸色阴沉得可怕,厉声斥道,“本尊再问你一句,你非要一意孤行、逆天而为么?!”   “我心意已决,谁也不能阻止。”屏逸行了礼,转身便要走。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东君沉声厉喝。   “如若不然呢?”屏逸顿住脚步,眼里掠过了一道冷芒——如果他执意如此,东君打算如何对待他?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东君凝视着那个挺拔的身影,面色阴沉,声音森冷入骨,“你若不思悔改,休怪本尊不念旧情……”   少司命和卫介心里一惊,不禁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屏逸站着未动,依然没有回头,嘴角却浮起了一丝冷笑:他就知道,这次回来绝对没那么容易离开。   “云中君,请三思!”少司命心中忧急,终于忍不住开口相劝。   “不要再错下去了,回头是岸!”卫介上前一步,急声道,“那个妖女根本不值得你如此牺牲!”   “你住口!”屏逸狠狠瞪了他一眼,厉斥,“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卫介碰了个钉子,痛心而又无奈,颓然道:“你这是在以卵击石……”   屏逸不为所动,二话不说,拂袖便走。   东君见状,当即沉声喝令:“你们两个还等什么,快拦住他!”   拦住他?卫介与少司命齐齐一震,彼此对视了一眼,既然他不听劝,那也只好如此了。   两人迅即闪身绕到了对方身前,一左一右拦住了他的去路。   屏逸处变不惊,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身上顿时涌现出了一股锐气,如同利剑铮然出鞘——在来天界之前,他早已做好了大打出手的准备,必要的时候不惜大开杀戒。   “得罪了!”卫介手掐剑诀,蓦地低喝了一声。   话音未落,无数飞剑登时凭空出现,从上到下将屏逸团团围住,在他身周盘旋流动,迅若闪电,密集如织,仿佛张开的天罗地网一般,刹那间兜头笼罩下来。   于此同时,少司命的“金枝玉叶”也已发动——一株株金色的树拔地而起,在仙剑织成的罗网之外飞速生长着,枝桠交错,玉叶婆娑,转眼便结成了一层屏障,比铜墙铁壁更加坚固!   卫介和少司命知道屏逸非同等闲之辈,因此一出手便用尽了全力,这样一来,剑阵加上“金枝玉叶”,两者相辅相成,几乎牢不可破。   屏逸凝立于剑网之中,身上白袍因为周边极速流转的剑气而猎猎翻飞,青丝飘于脑后,犹如一面迎风展开的旗帜,双目冷亮如电——   他们以为这样就能困住他么?   别痴心妄想了!   千钧一发之际,他忽地抬起双手,闪电般结了一个法印,五色光芒顿时在两掌之间汇聚,像轮子一般旋转如飞,快不可言。   五行之力瞬间在他体内凝聚,转眼又以他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喷薄扩散,如同风暴袭卷周围,轰然击溃了对方的术法!   刹那间,所有的飞剑同时化为乌有,所有的玉叶金树纷然凭空消失。   少司命和卫介猛然一震,如遭重击,双双飞跌出去。   屏逸一击得手,本想趁机逃脱,却突然发现双足已经无法动弹。   怎么回事?他心头一惊,连忙低头下看,只见一团淡金色的光像水流一样漫过了他的双脚,正在沿着双腿快速地往上涨,眼瞅着就要没过膝盖。   而膝盖以下的部分早已失去知觉,不再受他控制。   这一切来得悄无声息,令人防不胜防。   东君终于忍不住对他出手了!   他心里猛地一沉,随即运功抵抗,却发现自己的奇经八脉已经被封,法力无从施展!   糟糕!屏逸大吃一惊,顿时头皮发麻,手心里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反复试了几次,皆是徒劳。   只是眨眼间,那团淡金色的光已经飞快地涨到了他的腰际,随之而来的昏沉无力感也越来越明显,一时间,睡意像潮水一般汹涌来袭,兜头将他吞没,而他已无力抵挡。   怎么会?这个法咒竟然是……   封、眠、诀!   那是三界之内唯一能够封印他的秘诀!   刹那间,屏逸脑海里划过了一道冷电,身体如遭雷击,一颗心直往下坠。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他实在没有想到,帝父生前居然将封眠诀传给了东君!   原来他的父神竟是从未信任过他,从未……   为了永久地掌控他,为了将他死死地绑在天界,父神竟将唯一可以封印他的秘诀,传授给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   他真的很想问问,在那位父亲的心目之中,他究竟算是什么?!   一时间,屏逸只觉得彻骨心寒,悲伤难抑。   那股睡意越来越重,入心入脑,难以抵御,屏逸竭力保持清醒,却忍不住合起了眼睛。   淡金色的光华飞速上涨,从腰间一路漫过他的脖颈,直达头顶。   在意识即将消失的一刻,他仿佛看见那抹紫色的身影正在离他越来越远,眼瞅着便沉入了死寂的黑暗。   谁又会想到,这次分别竟成了他跟她的永诀!   这就是背天逆命的下场么?   永远沉睡,即使付出一切,也终究不能和她执手相伴……   一滴泪溢出眼角,顺着面颊缓缓滑落,所有的情感和记忆都在此时终止,他彻底陷入了沉眠,身体一动不动,犹如冰冷的雕像一般,无知无觉。   东君指尖的那一点金光终于熄灭,封眠诀完成的瞬间,身负皇天之血的云神被封印在了东华台,一切重新归于岑寂。   “屏逸……”看着这番情景,少司命一脸惆怅,心里很不是滋味。   上一次他被封印,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的他因为误杀了兰煊上神而痛不欲生,元极天帝为了阻止他自戕,所以用封眠诀封印了他。   那次沉睡长达千年之久,醒来的时候,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那么陌生,那么遥远,令她几乎不认识了。   那之后,她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才渐渐接受了那个平静如死水一般的他。   她不知道这一次被东君封印,他又将沉睡多久?   抑或是,再也不会醒来……   屏逸……   心里默念着那个名字,少司命全身的血一分分冰冷下去。   卫介心中隐隐作痛,看着那个宛如死去一般的人,愣怔了片刻之后,猛然间冲到了圣坛之下。   “君上,”他单膝跪地,由衷恳求,“请您再给云中君一次机会!”   “本尊已经给过他机会了。”圣坛上的人冷冷开口,语气如冰,“从决定背弃神族的那一刻起,他就该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卫介急道:“眼下魔族猖獗,形势严峻,天界正是用人之际……”   “时至今日,你还对他抱有幻想?”东君面沉如水,蓦然打断了他的话,“生死存亡之际,岂能完全寄希望于他人?天界的安危怎可托付给一个不忠之人?”   听到这里,卫介不禁心头一震,原来在东君的眼里,屏逸并不是不可或缺的。   “可是……”卫介眉宇间有解不开的烦忧,犹疑道,“灵觉身负皇天之血,除了屏逸,谁能制得住他?”   “这个你不用担心,”东君淡淡看了他一眼,沉声,“本尊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卫介心中一跳,封眠诀只能用来封印屏逸,根本奈何不了有圣灵珠护体的灵觉,皇天之血的魔力只有皇天之血的神性能够制衡,东君所谓的办法究竟会是什么?   “到时候你自会知晓。”东君神色淡淡,不愿意多说。   卫介沉默了一会儿,不敢再问,只道:“屏逸被那个妖女蒙蔽了心智,一时糊涂,才会忤逆君上,请您看在先帝的面子上,手下留情。”   “如果元极还在,你认为他会如何处理这件事?”东君负手看着阶下,面色非常严肃。   卫介心头一沉,假如元极天帝还活着,他一定不会纵容屏逸到此种地步,也许下手比东君更狠。   一念及此,卫介更加为屏逸担忧起来,即使屏逸已经视他为陌路,他还是不惜一切想要救他。   “如果那个妖女不存在了……”他抬起头,凝视着高高在上的人,眼神殷切,“君上可否让屏逸醒过来?”   “……你想除掉她?”东君眉目一动,看了看那个被封印的人,“不怕屏逸醒过来找你寻仇么?他已经杀过你一次了。”   卫介缓缓垂下眼睛,咬了咬牙:“只要您能饶恕他。”   “那便等你做到了再说吧!”东君拂袖,头也不回地走下圣坛。   卫介跪在地上,拳头握得咯咯作响,此时的他对那个鱼妖简直恨入骨髓。   少司命走到他的身边,神色间不无忧虑:“你真的要去杀紫游?”   “现在,这是唯一可以救他的办法了。”卫介长叹了一声,慢慢站了起来,心中充满苦闷。   少司命沉默下去,转头看向陷入沉眠的人,眼神里弥漫着哀愁。   紫游万万没想到,她和屏逸刚刚相聚不久,转眼便又分离。   那一日,在三途河畔,经过一场惨烈厮杀之后,数百名金甲神兵已经所剩无几,而她也是多处负伤、满身浴血,体力耗费巨大,已经接近强弩之末了。   就在她杀出重围,试图接近阴阳塔的时候,突然有道强光自空中泻落,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   那股无形的力量如此强劲,瞬间便将她的灵力压制到无法还击。   手中荧火剑的光芒越来越暗,剑身寸寸缩短,转眼即隐没消失。   “是你?”她不禁大吃一惊,愕然抬头望向空中,瞬间失声。   那一刻,天界掌管霜雪的女仙,无端出现在三途河畔上空,正手持玄晶镜,隔空照向岸边的紫衣少女。   紫游认得那面镜子——昔日,青女的侍婢织冬,曾用那面镜子照下了她与武曲星君会面的情景,以此诬告他们二人有染,害得武曲星君被贬凡尘,她也因此受到牵连,被迫从碧霞宫移居瑶台。   如今回想起来,那面镜子当真是罪魁祸首,不祥之物。   然而此时,那个心机深沉的女仙,居然再一次将它作为武器,拿来对付她。   “你怎么会来?”紫游对这个宿敌的出现深感意外,神情复杂变幻。   青女面带冷笑,居高临下盯着她,目光森寒,眼神里透着一股杀机。   看着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仙,金甲神兵们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青女上仙,你来这里做什么?”其中一个金甲战士忍不住问了一句。   青女冷冰冰地瞥了那人一眼,回答得义正辞严:“奉月神之命,前来降妖除魔!”   “月神?”那些金甲神兵齐齐一怔,彼此对视了一眼,神情疑惑。   奇怪!明明是东君派他们来执行任务,怎么月神又来横插一脚?   那些幸存的战士围在一起,压低声音,嘀嘀咕咕地议论起来——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那人是抓还是不抓?她杀了我们那么多人。”   “东君只是吩咐我们协助大司命将云中君带回天庭,又没让我们抓其他人……何必为了抓一个女魔头得罪月神?”   “嗯……有月神那边的人代劳,正好省了我们的麻烦。”   “说的是,不如让青女去对付那个妖女,我们只管云中君这边就好,如果青女收拾不了她,我们再出手不迟。”   他们一伙人计议已定,当下便决定休战,袖手旁观。   “既然上仙是奉月神之命前来,那这妖女便交由上仙处置吧。”其中一个战士对着上面客气了两句,随即与身边的几位同僚退到了旁边,作壁上观。   “很好。”青女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忍不住往阴阳塔那边看了一眼,微皱眉头——凭云中君的修为而论,大司命应该奈何不了他吧?   现在,那个鱼妖孤立无援,而云中君被困在塔里面,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也顾及不到外面的情况,眼下正是她出手的好时机!   青女心念电转,眼里瞬间掠过了一丝狠意。   下面,紫游本想趁着他们说话的空当,冲出镜光的笼罩范围,然而每次她一动,那束光就像长了眼睛似的,立刻便会将她挡回去。   “妖孽,看我不收了你!”青女见对方想要逃脱,眼神顿时冰冷了下去,手腕蓦地一转,镜面发出的灵光顿时又增强了许多。   紫游被那束强光牢牢罩在其中,一时间无所遁形。   如果没有经历方才那场激战,她或许还能和青女斗上一斗,而且未必会输,然而此时她早已筋疲力尽,身体的消耗几乎达到了极限,别说是与之周旋抗衡了,就连逃跑的力气也已经所剩无几。   “你为什么总是跟我过不去?”紫游愤然抬头看着空中,以前种种瞬间掠过脑海,忽然间便开了窍,“难道是因为屏逸?”   “住口!”青女一愣,不禁怒火中烧,厉声,“你竟敢直呼他的名讳?你不配这么叫他!”   “我这么叫他关你什么事?”紫游冷笑了一声,直视着对方,“莫非……你喜欢他?”   什么?那些金甲神兵愣了一下,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种桃花新鲜事,不由得面面相觑,将信将疑。   青女被她当众揭穿心事,神情窘迫至极,顿感颜面尽失,无地自容,不禁恼羞成怒,疾言厉色道:“大胆妖女,休得胡言乱语!”   ☆、第一百六十一章:峰回路转   “你是不敢承认吧?”紫游鄙夷地看着她,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意,“你敢去无色林接受检验么?”   无色林!青女心头一震,刹那间神色大变。   “我一直都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不过现在我总算是知道了,你是因为嫉妒屏逸对我好,所以处处针对我,恨不得除掉我。”紫游端详着她的表情,目光犀利,冷然道,“不过嫉妒也没用,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你只是一厢情愿。”   “死到临头了,看你怎么和他在一起?”青女表面上强作镇定,心中却是愤恨已极,手腕一扬,忽地将玄晶镜抛了下去。   紫游耸然一惊,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尚未来得及逃脱,只见玄晶镜在空中一闪,霎时便飞到了她的头顶上方,光芒如同瀑布一般飞流直下,迎头泻落。   仓促间,她来不及闪避,全身都被那束镜光照住,一时间头晕目眩,骨软筋麻,很快便失去了所有力气。昏昏沉沉之中,她身不由己地向上升起,仿佛一片轻飘飘的树叶,转瞬便被玄晶镜吸了进去。   镜光暗淡之后,青女抬手一招,正要将玄晶镜收回,刹那间,一股力量猛然来袭,正中前胸,她“啊”了一声,登时从空中坠落。   突袭者在空中一闪即逝,不但出手打伤了她,还夺走了玄晶镜,身法快得不可思议,竟是没人能够看清楚那人的身形和样貌。   青女砰然跌落在地,身子一震,登时呕出了一口血,抬头看时,只见一个身影蓦然出现在三途河边。   那人背对着她,身姿挺拔,青丝飞扬,衣袍镂金错彩、华贵至极,俨然有一种帝王风范。   青女凝视着对方,心里不禁一动:那个背影看上去有几分熟悉,可她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不知死活的东西,本座的人你也敢抢?”对方手里拿着玄晶镜,转身看了过来,神情冷傲至极,不可一世。   “云……云中君?!”看到那人的容貌,青女不禁惊愕万分,眼神却在灼灼发亮。   “呵……瞎子。”对方微微皱眉,眼里满是鄙夷之色,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笑,“又是一个错把本座当成屏逸的傻女人!”   青女一愣,挣扎着站起身,扭头看了一眼空中的阴阳塔,只见那座塔正在剧烈地摇晃震颤,里面的激战似乎并未结束。   “你不是他……你是魔君灵觉!”青女将对面的人重新打量了一番,立刻便明白过来,不禁骇然变色。   魔君灵觉?听到这个名字,那些金甲神兵悚然一惊,齐刷刷地亮出了兵刃。   “一群宵小之徒。”魔界至尊冷哼了一声,神情颇为不屑,全然没将他们看在眼里。   就在这时,玄晶镜里面的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放眼一望,只见周围一片空茫,无边无际。   这……难道是玄晶镜里面?她是被收进来了么?   完了!紫游心里猛地一沉,如果被抓去天界,那可就要遭殃了!   眼下如何才能逃出去呢?这里面如此广阔,大得好像无边无际,也不知出口究竟在哪里?   紫游环顾四周,猛地抬头向上看去,眼神不由亮起——上方是一重透明的结界,若隐若现,方才,她就是从那里被吸进镜中的,想必从那个地方也能出去。   一念及此,她立刻冲着上方的结界释放了一个火焰斩,然而砰砰数响过后,结界竟是丝毫未损。   “这么牢固?”她不禁有些发愁,然而心里不甘,随即又试了几次,但结果还是一样。   灵觉察觉到镜内的响动,垂眸看着里头那个徒劳挣扎的人,忍不住嘲笑了一声:“不要白费力气了,这上面有月神那个老顽固施加的符咒,你是打不开的。”   “灵……灵觉?!”紫游闻声抬头,心中大惊。   没有看错吧?怎么一转眼的工夫,这玄晶镜居然落到了他的手中?!   紫游凝视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惊疑不定。   “看到本座是不是很惊喜?”灵觉似笑非笑,面有得色。   “大魔头,你可真是阴魂不散!”紫游满脸不快,忍不住诘问,“这次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灵觉没有回答,嘴角却浮起了一丝诡笑。   “你想救她?”青女阴沉着脸,立刻咬牙冲了过去,伸手去夺那面镜子,“还我玄晶镜!”   “从本座手里抢东西,活的不耐烦了么?”不等她靠近身前,灵觉蓦地张开五指,掌心突然发出了一道寒光,那道光一闪即逝,迎面将青女打飞了出去。   青女砰然坠地,猛地喷出了一大口血,随即便昏死了过去,不省人事。   “你杀了那个女仙?”紫游心里一紧,忍不住问。   她在玄晶镜里面,受视角所限,看不到外面发生的事情,但却能听到动静。   “怎么,你还挺关心她的……”灵觉一击即中,傲然收手,垂眸看了一眼镜里的人,冷嘲热讽,“她不是你的情敌么?她若死了,你不是应该拍手称快才对么?”   紫游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哑口无言。   说话间,那些金甲神兵见青女被打倒,彼此使了个眼色,同时握剑冲了过来。   “不自量力!”灵觉瞬地抬眼,宽大的袍袖猛然一挥,一股强劲的煞气顿时横扫而过。   “啊!——”那些金甲神兵当即便被击中要害,齐齐发出了一声惨呼,身形如同冰雪一样消融,不留痕迹。   紫游侧耳谛听着外面的动静,不由得暗自心惊。   数日不见,灵觉的功力显然又增强了许多,他还是那么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出手即夺人性命,连眉头都不皱一下,难怪别人会谈虎色变。   她暗自感慨了一番,心中记挂着屏逸的安危,只想快点从玄晶镜中出去。   然而灵觉摆平了天界那一干人之后,却没有再理会她,他将玄晶镜揣进了怀里面,抬眼瞧了瞧动荡不安的阴阳塔,转头对着某个方向低低吩咐:“赶快动手,阴阳塔撑持不了多久了。”   隐在暗处的人只点了点头,没有发声。   灵觉离开之后,有个人影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来——那人戴着蝶纹假面,身上纱衣如烟似雾,手里托着一个小小的碧玉净瓶。   假面人往周围扫了一眼,然后径直来到青女身边——这个冷艳的女仙已经重伤昏迷,此时正静静躺在地上,犹如死去一般。   “你也会有今天!”假面人凝视着对方,眼里闪动着狠厉的冷光。   此时,阴阳塔震动得越发剧烈起来,摇摇欲坠,塔身上出现了一道道裂纹。   假面人闻声一惊,连忙倒持净瓶,将瓶口对准了地上的人,随即口唇翕动,默默吐出了一句咒语。   咒语完成的刹那,瓶口骤然发出了亮光,“嗖”地一声将地上的人吸了进去。   这一切瞬间完成,假面人满意地看了看手中净瓶,赶在阴阳塔里的激战结束之前,匆匆隐身离去,不知所踪。   日落之前,灵觉带着玄晶镜返回瀛洲。   一路上,紫游在镜中大喊大叫,无奈灵觉就是不予理会。   太玄宫正殿之中,有人正在静静等候,见他回来,立刻起身迎上前来,笑道:“帝尊,这一趟可还顺利?”   扶南?!听到这个声音,玄晶镜里的人不由一震,随即猜到了自己身在何处。   没想到转了一圈,她居然又被这个大魔头抓回了瀛洲?   紫游恨恨咬牙,不由得握紧了手指。   “幸好去得及时,总算没有白跑一趟。”灵觉欣然道,“这次若非有她为本座传递消息,恐怕大好时机就要白白错过了,可见你当初是救对了人。”   扶南淡淡一笑:“当初我不过是一时心软,忍不住帮了她一把,万万没有想到,她倒是知恩图报,宁愿背叛神族,甘冒风险投效我们。”   听到此处,紫游心里陡然一跳,他们说的是谁?究竟是谁背叛了神族,投靠了魔族?   “有了这颗棋子,天庭的动向尽在我的掌握之中。”灵觉露出了自负的笑意,语气里难掩勃勃野心。   “对了,”扶南忽然想起了什么,“那个丫头……帝尊没有将她带回?”   “她在这里。”灵觉从怀里取出了宝镜。   “玄晶镜。”扶南一怔,接过来看了一眼,不由失笑,“原来是被收在了这里面?”   “混蛋!”镜子里面的人也看见了他,顿时秀眉倒竖,疾言厉色,“你们这两个大魔头,快放我出去!听见了没有?!”   灵觉忍不住皱眉,抬手敲了敲镜面:“你喊了一路,不嫌累么?”   “不放我出去,我就一直喊,让你们不得安宁!”紫游愤愤跺了跺脚。   “可真够倔的……嗓子都喊哑了,还是不肯消停。”扶南微微一哂,看着身旁的人,“看样子你似乎不打算放她出来。”   “这丫头吵得我头疼。”灵觉不耐地摇了摇头,“且让她在里面凉快凉快再说。”   “快放我出去!”紫游恶狠狠瞪着他,眼中冒火,不依不饶。   ☆、第一百六十二章:人去楼空   “没有了月神设下的月影符文,玄晶镜只是一件普通的法宝,应该困不住你……”灵觉略微一想,悠悠道,“这样吧,本座先替你解去镜上的压制符咒,等你的灵力恢复之后,可自行从里面出来。”   “不行,”她立刻大声反驳,“现在就放我出去!”   “得寸进尺。”灵觉微微皱起眉头,神色不耐。   “我问你,”紫游厉声道,“离开三途河畔之前,你究竟在跟谁讲话?”   灵觉神色一凛,和扶南交换了个眼神,没有回答。   紫游不甘心,继续追问:“你派人对阴阳塔动了手脚是不是?”   “本座何必多此一举?”灵觉神情不屑,语气冷冷,“你大可放心,那人下手的目标不是你的心上人,而是你的情敌。”   “青女?”紫游半信半疑,“你不会又在搞什么阴谋诡计吧?”   灵觉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我看今天的事和你脱不了干系!”紫游愤然斥问,“是你杀了鸿涯真人,对不对?”   “是又怎么样?”灵觉神色坦然,居然没有否认,“不管他是谁,只要挡了本座的路,很快就会像尘埃一样被抹掉。”   对他而言,灭了鸿涯真人,可谓一举两得:不仅能阻止屏逸为她解除“一线牵”,还可由此挑起天界内部的矛盾,现在屏逸已经成为众矢之的,无论如何,东君总要给蓬莱一个交代。   如此一来,他们自乱阵脚,彼此猜忌,真是再好不过。   这样想着,灵觉嘴边浮起了一丝莫测的笑意。   “……果然是你做的!”紫游恨恨咬牙,气得浑身发抖,“你杀人嫁祸,罪大恶极,罪不容诛!”   什么?听到这里,扶南不由得变了脸色,试问普天之下谁敢如此当面辱骂帝尊?这个丫头未免也太过放肆了!   本以为灵觉听后会大发雷霆,没想到他竟然没有被激怒。   “伶牙俐齿,嘴巴比刀子还厉害……”灵觉看着玄晶镜里面的少女,抬起手敲了敲镜面,微微冷笑,“随你怎么骂,反正逃不出本座的手掌心。”   某处隐僻的山洞里面,昏迷着的女子缓缓睁开了眼睛,双眸里有幽蓝色的光一闪即逝,诡异而不祥,但她却不自知。   青女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感觉头脑昏沉,心口隐隐作痛。   这是哪里?她抬眼看了看四周,不禁深感疑惑。   自己不是应该在三途河边吗,怎么会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山洞里面?   奇怪……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只记得自己被灵觉打伤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至于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却一无所知了。   没想到那个魔头竟然放过了她,还真是万幸……   一念及此,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可是,是谁把她带到了这里?是灵觉那个魔头,还是……   她一面想着,一面朝着洞口走了过去。   洞外藤葛遍布,长草没膝,她刚刚走出洞口,迎头便见一块大石矗立在对面,上面八个大字赫然醒目——   包藏祸心,自取灭亡!   那八个大字如同晴空霹雳,令青女心惊肉跳。   是谁?是谁留下的字迹?愣怔了片刻之后,她终于回过了神,目光渐渐变得狠厉起来。   这一切很可能是那个鱼妖做的!趁她昏迷之时将她带到了这里,然后在石头上留下了这些字来取笑她、诅咒她,实在可恨至极!   想到这里,她怒喝了一声,灵力自掌心吐出,轰然将对面的大石击得粉碎。   因为早已负伤,如今又强自运功,青女“哇”地吐出了一口血,胸口一阵剧痛。   “妖女!你沉沦魔道,早晚不得好死,看看到底是谁自取灭亡?”青女看着脚下的石渣,眼里满是恨意。   然而一想到云中君,她整个人顿时便静了下来,站在原地思忖了片刻,随即硬撑着身体匆匆离去。   三途河边,阴风怒号,飞灰乱舞,昏黄的河水向着彼岸奔流而去。   河边散落着阴阳塔的碎片和曼珠沙华燃烧后的灰烬,屏逸、大司命以及那些金甲神兵都已不知所踪。   当青女返回这里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她怔怔立在河边,衣裙在风中猎猎翻飞,眼眸中含着深深的忧虑——云中君已经不在这里了,他是否已经回到了天庭?   此时此刻,冷静下来的她,忽然间有些明白了月神让她这么做的用意,长叹了一声之后,她终于腾空而起,向着九霄之上飞去。   广寒宫一如既往的清冷,毫无一丝温暖可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万载如斯。   大殿之中,月神正在欣赏歌舞,看样子似乎心情不错,青女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月神见她回来,便朝下面那些正在翩翩起舞的仙娥们做了个手势。   众仙娥会意,齐齐领命退下。   青女上前,端然行了一礼,心中忐忑不安。   月神却在这时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次的任务你做得很好,又立了一功。”   什么?青女一愣,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月神吩咐她的事情明明已经办砸了,谈何立功?   月神站起身,从宝座上款款走了下来,眉宇间有赞许之色:“如果不是你趁机收服了那个妖女,云中君断然不会轻易重返天界,如今也就不会被东君封印了。”   “您说什么?”青女惊愕万分,失声道,“云中君……他被封印了?”   她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被封印,这就意味着他的生死已经完全掌控在东君手中,而她,便是将他推向死路的帮凶!   此时此刻,她真是后悔莫及!   “东君直到现在才狠下心,未免也太过纵容他了,如果众仙有样学样,都像他一般恣意妄为,那天界岂不要大乱?”月神面沉如水,声音寒峻,“天界可以没有云中君,但绝不能乱了法度!”   这些话听到耳中,犹如尖刀一般扎心,青女一时间心神大乱,身体禁不住发抖。   “你怎么了?”月神目光敏锐,一下子察觉到她的异样,脸上不禁露出了猜疑的表情。   青女一惊,慌忙跪了下去,俯首于地:“属下有罪!”   “哦?”月神见状,倒是怔了一怔,诧异地看着她,“你有何罪?”   青女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回答:“属下有负所托,没能完成您交给的任务,甘愿受罚。”   “没有完成任务?”月神的表情变了,疑惑地审视着她,“此话何意?”   青女心里一紧,硬着头皮如实道:“三途河边,趁着云中君被大司命困在阴阳塔内之时,属下本已将那个鱼妖收进了玄晶镜,可是没想到灵觉会突然出现,他不仅打伤了属下,还抢走了玄晶镜。”   “什么?原来是灵觉救走了那个妖女?”月神蹙眉,脸色沉了下去。   “是。”青女惴惴不安,用力抿紧了嘴唇。   “天机算尽,还是不得周全。”月神烦躁地叹了口气,心有不甘,挥挥手道,“算了,你也已经尽了力,遇上灵觉能够活着回来就是你的造化了,起来吧。”   “多谢月神宽宏大量!”青女不作声地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月神重新打量了她一眼,见她气色果然不好,少不得吩咐:“既然有伤在身,你且回去好好静养吧。”   “多谢月神体恤,属下告退。”青女躬身行礼,转身离开。   然而刚走了两步,她却又停下,鼓足勇气道:“敢问月神,东君会杀云中君么?”   “你似乎……很在意他的生死。”月神冷冷审视着她,目光尖锐,直刺人心。   青女内心惶恐,不得不强作镇定:“云中君毕竟有恩于属下,属下只是感念他昔日的恩情,所以才斗胆一问。”   “如果他死了,”月神别有深意地看着她,“你将如何?”   青女心中一惊,慌忙低下了头,不敢直视月神的眼睛。   如果……如果他死了,那么她就陪他一起去死,除了他,天地之间还有什么值得她留恋呢?   “毕竟他是他,我是我,属下能做的也只是尽自己的本分,至于其他的事,自有东君和月神做主。”最终,当着对方的面,她却只能说违心的话。   “在大是大非面前,小恩小惠都不值得一提。”月神凝视着她,神情严厉,“你可明白?”   青女诚惶诚恐,忙道:“属下明白。”   “下去吧。”月神冲她摆了摆手。   “是。”青女俯首领命,小心翼翼地退出大殿。   从广寒宫出来之后,她才发现手心里全是冷汗。   在这个时候,她比以往任何一个孤寂的夜晚都更加思念碧霞宫、思念曾经住在云梦楼上的那个人。   然而现在人去楼空,碧霞宫寂寞无主,浮云如梦终消散,九天之上与谁同?   站在天河边,隔着宽广的河面,她痴痴凝望着那座琼楼玉宇,终于忍不住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眼泪滴落下来,瞬间结成冰霜,沉入了天河里面,水中的文鳐鱼非常畏惧那股凛冽的寒气,一时间纷纷游走,惊惶远避。   ☆、第一百六十三章:意外发现   “青女?”一个男子的声音陡然在身后响了起来,“你在这里干什么?”   青女一惊,连忙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泪痕。   “你没事吧?”卫介上前一步,端详着她的神情,眉目间掠过一丝诧异。   “我没事。”青女淡淡回答,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云中君真的已经被封印了么?”   卫介反倒一愣:“你是怎么知道的?”   毕竟,这件事除了他,便只有东君、月神、大司命以及少司命几人知晓,东君刻意封锁消息,不希望此事外传,以免引起天界动荡。   青女没有回答,只是问:“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么?”   “你想救他?”卫介感到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她毕竟是从碧霞宫出去的,对屏逸心怀感恩也是理所应当。   “除非他和那个妖女彻底了断,否则,东君是不会放过他的。”卫介沉沉叹了口气,眉宇间不无烦忧。   青女皱起黛眉,颓然摇了摇头:“现如今,有魔君庇护着那个鱼妖,想除掉她谈何容易?”   听到这里,卫介不由神色一动:“你是说她和灵觉在一起?”   “嗯,”青女点头,简略地解释了一下,“不久前,云中君和大司命激战之时,我本已将她收进了玄晶镜,可是灵觉却从我手里抢走了那面镜子。”   “……难怪屏逸会误会东君。”卫介明白过来,眼神复杂变幻,“这分明又是灵觉借刀杀人的诡计,他是想借东君之手除掉屏逸,令东君自断臂膀,好为攻打天界扫除障碍。”   “事到如今,难道你还不明白?”青女却不以为然,微微苦笑,“这根本就是东君和月神联手所设的陷阱,灵觉那个魔头不过是抓住了时机,顺势而为、推波助澜罢了。”   卫介心头一震,剑眉缓缓锁起——屏逸是灵觉的死敌,如今又遭东君猜忌,处在神魔两族的夹缝之中,性命堪忧。   更深露重,瀛洲的崇华殿内一片岑寂,夜明珠柔和的光芒驱走黑暗,将整座大殿照亮。   内殿中,灵觉趺坐于矮榻上面,正在运功调息,周身笼罩在淡淡的光环之中。   他身后的桌子上立着玄晶镜,镜面上的压制符咒已经解除,里面的人终于安静下来,盘膝端坐,凝神聚气,吐纳调息,身体正在迅速恢复,伤口也在逐渐愈合。   不知不觉间,两三个时辰弹指即过,窗外已是晨光熹微。   灵觉全神贯注于修炼上面,似乎对时间的流逝浑然不觉。   摄元**最后一层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可是没想到紧要关头,他所遭受的反噬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厉害得多。   他原本以为元气完全恢复之后,便可自行化解这种反噬,不需要再吸取活人的精气,然而没想到功法越深,反噬竟也越加强烈,凭自身之力根本无从化解。   现在的他,四肢百骸疼痛钻心,全身上下出现了无数裂纹,缝隙间透出了暗金色的微光。   此时此刻,那张俊美的脸上已是沟壑纵横,犹如碎裂扭曲的雕像,毫无人色,看上去丑恶至极,恐怖诡异。   起初,灵觉暗自咬牙隐忍,试图将摄元**带来的反噬强行压制下去。   然而后来反噬越来越强烈,他终于承受不住,失声吼叫起来。   玄晶镜里的人听到声音,全身一震,瞬地睁开了眼睛。   只是向外面瞧了一眼,紫游便立刻洞察了全部——这是他最虚弱的时候,而此时她的灵力却已经基本恢复,何不趁这个时候……   一念及此,她的瞳子里顿时涌起了一股杀机!   紫游“唰”地站了起来,足尖一点,身体瞬间腾空掠起,箭一般穿过镜面,飞了出去。   失去了月神所设的月影符文,玄晶镜只是一件普通法宝,灵力不足为惧,并不能将她困住。   “嘿!——”趁着灵觉身受反噬,紫游冲出玄晶镜,掌心灵力倾吐,一记“烈火燎原”正中他的后心。   灵觉猛然一震,眼中冷芒闪动,仿佛雷霆——凭她也想杀他?不自量力!   她一出手便尽了全力,焰灵之力喷薄而出,实打实地击在了对方身上。也许是因为摄元**的强烈反噬,灵觉一时间竟是乏力反击。   新仇旧恨之下,紫游只想杀了他,刹那间左右手同时发出了两个不同的咒术,灵力在全身经脉间飞速流转,瞬间凝聚于双手,连绵不断喷涌而出。   “去死吧!”她凝视着那个背影,眼神决绝而狠厉,三尺乌丝被灵力所催动,如同匹练一般飘于脑后。   然而灵觉却只是颤了一颤,仍然没有还手。   紫游以为自己已经得手,可是定睛一看,却发现他身上的裂痕正在悄然愈合,透体而出的灵光也正在逐渐敛去。   奇怪,怎么会是这样?她不禁大吃一惊,为何发出的灵力如同石沉大海,似乎并没有加重他的伤势?   在这短短片刻之间,灵觉的神情却是几度变化,愠怒、不快、诧异、惊喜接连出现在脸上,可惜她在他的身后,并没有看到。   当灵觉身上的裂痕全部消失之时,紫游瞬间飘开了两丈,气喘吁吁地盯着他的背影,随时准备再次出手。   然而灵觉坐在那儿,却是一动未动,也不知是不是已经被她打伤。   正在她惊疑不定之时,对方却突然低低笑了起来。   “真是万万没有想到,焰灵之力居然可以化解摄元**带来的反噬,早知如此,本座何须杀那么多的人?”灵觉边说边从矮榻上站了起来,转身凝视着她,目光炯炯,如获至宝,“有你便足够了。”   什么?!紫游惊愕万分,觉得甚是不可思议:这么说,刚才她非但没有伤到他,反而还救了他?!怪不得他一直不还手……   “是不是后悔刚才那么做了?”灵觉绕过矮榻,朝她走了过来,眼里闪动着狂喜的亮光,一步步靠近,“你我之间的纠葛是命中注定的,女娲石早已预言了这一切。”   “女娲石预言?”她心里一阵惶恐,忍不住怒斥,“胡说八道,那个预言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你不承认也没有关系,”灵觉笑了笑,凝视着她,不紧不慢地道,“反正事实摆在眼前,天界的人都这么认为,在他们眼里,你就是我的人。”   “我不是!”紫游脸色煞白,气得说不出话,心中的怨怒已经达到了极点,杀念一起,荧火剑顿时应手出现。   她二话不说,一跃而起,挺剑便刺了过去。   灵觉连忙侧头躲开,顺势扣住了她的手腕,指间光芒蓦地一闪,顿时封住了她的灵力,荧火剑随即寸寸熄灭,直到完全消失。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紫游满脸怒容,拼命地挣扎,情绪几乎失控。   “你就这么恨我?”灵觉定定看着她,眉宇间掠过了一阵情绪波动,手上一用力,猛地将她推到了墙边。   “放开我!”紫游激烈反抗,眼里怒火熊熊,忍不住厉叱,“拿开你的脏手,别碰我!”   灵觉却不容她动弹分毫,紧紧抓着她的手臂,将她死死按在了墙上,姿态强悍而霸道。   他低下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睫毛又密又长,犹如美丽的黑色羽扇,双瞳清澈灵亮,顾盼生辉,胜过无数繁星,即使在盛怒之下,这双眼睛也依然是那么美丽动人。   “你离开的这几天,我每天晚上都能梦到你……”灵觉凝视着她的脸,眼神有些迷离,忽地抬手挑起了她的下巴,柔声道,“你说……我这是怎么了?”   “吃错药了吧你?”紫游咕哝了一声,心里咚咚直跳,脸色瞬间绯红,用力挣脱了他的手,把脸扭向一边,和他错开了视线。   “看着我!”灵觉强行扳过她的脸,直直盯着她的眼睛,狠狠道,“你欠我太多太多,这辈子都还不清,你没资格恨我,知道不知道?”   “我就是恨你,恨你恨你恨你!”紫游一脸怒容,梗着脖子道,“你能把我怎么样?”   “哼,我能把你怎么样?”灵觉沉下了脸,眼里的光亮得可怕,如同疯狂的野兽。   他恶狠狠地瞪着她,忽然间一把扯开了她的衣领,在她雪白的肩膀上用力咬了下去。   “啊!——”紫游痛得大叫起来,一时间花容失色,泪水在眼中打转,怒声道,“混蛋!你……你要干什么?”   “还你的。”灵觉在她香肩上狠狠咬了一口,方才罢手。   “啊?出血了……”紫游侧过头看了一眼伤处,脸上羞愤交加,强忍着疼痛,慌忙掩起了衣襟,忍不住大骂道,“你这个混蛋!死不足惜的混蛋!”   灵觉冷笑了一声,终于松开了她:“不给你留个标记,怎么证明你是本座的?”   紫游怒不可遏,反手便打了过去,只听“啪”地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顿时落在了对方脸上,也不知是为什么,这次灵觉居然毫无防备,竟是被她打了个正着。   灵觉挨了一巴掌,下意识地便要还击,然而高高扬起了手,却又蓦地顿住,看着她那愤恨不平的样子,眼神忽然软了下去,随即缓缓收回了手。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就在这时,半空中突然有光亮起,从他们的脸上一闪而过。   灵觉一震,瞬地转头看去,只见虚镜凭空出现在那里,如同一轮硕大的满月,映出了某个人的形影。   那人穿着雾一般的纱衣,脸上戴着蝶纹面具,正是从三途河畔带走青女的神秘人物。   灵觉看着那个人影,眼神微微变化了一下,随即转身走了过去。   紫游不禁松了一口气,神色渐渐缓和下来。   灵觉走到虚镜前面,让对方能够看见他。   假面女子敏锐地察觉到他眼神里的那一丝不悦,连忙向他行礼致意:“冒然打扰,还请帝尊恕罪。”   这个声音好熟悉,似乎是……紫游心头一惊,神色登时变了。   “你那边事情进展如何?”灵觉单刀直入,劈头就问。   假面女子一怔,随即回答:“一切顺利,属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御魂符打入青女体内,完全掌控了她的心识。”   “做得不错。”灵觉点了点头,出言提醒,“虽然御魂符不容易被人察觉,但你最好小心为上,不到关键时刻,不要驱使她行特别之事,免得招人猜疑。”   “是,属下谨记在心。”假面女子低首领命,态度恭敬。   紫游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冲到了虚镜前,盯着上面的人,急切地叫了起来:“海棠姐姐,是你么?”   面具后的那双眼睛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假面女子不说话了,只是隔着虚镜怔怔地看着她,眼神复杂。   “海棠姐姐……”紫游看到对方的反应,越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不由得一阵激动,“我记得你的声音,我知道是你。”   假面女子仍然没有回应她,只是默默低下了头。   灵觉看着她们,忽然开口道:“既然她已经认出了你,无须再隐瞒。”   “是。”假面女子轻轻点头,抬手将蝶纹面具摘下,终于露出了真容。   那张脸依然明艳如故,只是眼角眉梢平添了几缕愁恨,看上去越发地凄美起来。   “真的是你?”紫游睁大了眼睛,心里喜忧参半,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与海棠仙子惺惺相惜,亲如姐妹,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背弃天界、投靠魔族的人会是海棠。   “对我很失望吧?”海棠仙子端详她的表情,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你……你怎么会?”紫游神情复杂,难以相信地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天界的那些人只会令我感到绝望,可是帝尊却能让我看到希望。”海棠仙子平静地回答,“这就是原因。”   只要神族存在一天,只要天规不改,她和武曲星君便永无在一起的可能。   说到底,她所求的不过是那一丁点儿的温情,可是天界的那些人却令她伤透了心。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要效忠于他们?   “原来你是为了武曲……”紫游喃喃,忍不住叹息,愤然指着灵觉道,“可是你知道他杀了多少人么?你这么做是在为虎作伥啊!”   为虎作伥?灵觉狠狠瞪了她一眼,神色不快,这样的话只有她敢说,若是换了别人,早就不知死了几回了。   “你对帝尊的误解太深了,他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海棠仙子叹了口气,低低道,“有不平就会有抗争,有抗争就会有杀戮,有时候除了流血,没有其他的办法。”   “比如你现在的处境,”她顿了顿,同情地看着紫衣少女,“你早已被天庭视为异类,就算你不杀他们,他们也会千方百计地除掉你,根本不会听你的任何解释。”   “我知道。”紫游情绪低落,怨恨地瞪了旁边人一眼,“要不是这个大魔头使坏,我又怎么会沦落到今日这般地步?”   “你给本座闭嘴!”灵觉皱眉低斥,当着外人的面,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再敢出言不逊,本座饶不了你!”   “哼!”紫游狠狠剜了他一眼,下意识地捂住受伤的肩膀,脸色青白不定。   “属下急于见到帝尊,是因为有重大发现要向您禀报。”海棠仙子见状,连忙转移了话题。   灵觉转头看着她,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什么重大发现?”   “云中君已被东君封印。”海棠回答。   “你说什么?”紫游愕然睁大了眼睛,失声道,“他……他被封印了?”   海棠仙子沉沉点了点头。   “消息属实么?”灵觉倒是一脸平静,声音波澜不惊,仿佛早已料到会有这种结果。   “这个消息出自月神之口,且已得到卫介的证实,应该不假。”海棠仙子补充道,“属下是通过御魂符读取了青女的心识记忆才得知的。”   “很好……”灵觉嘴边浮起了一丝笑意,眼眸幽深莫测。   关心则乱,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一封伪造的密字诏足可让屏逸信以为真,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几乎全都在意料之中,回到瀛洲之后,他一直都在等这个好消息。   “他一定是误以为我被抓回了天界,所以才会去见东君的。”紫游思前想后,心痛如绞,眼里闪动着泪光,身体猛地晃了一晃,险些跌倒。   灵觉眼疾手快,连忙从旁扶了她一把。   “滚开!”紫游愤然甩开了他的手,“都是你!要不是你将我抓走,他就不会重返天庭,也就不会被封印……”   “即便当时帝尊没有出面,青女也会将你抓回天界交给月神,云中君照样躲不过这一劫,”海棠仙子不由得叹了口气,蹙眉沉吟,“也许……情况不见得会比现在更好。”   紫游一震,顿时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这是东君和月神早就谋划好了的?”   “不错。”海棠仙子点了点头,神情不无忧虑,“如果那时帝尊没有救你,现在的你很可能已经在斩妖台上丢了性命。”   紫游心里知道后果的严重性,但嘴上却不肯服软,悻悻道:“他也没安什么好心,别指望我会感激他!”   海棠仙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暗自替她捏了一把冷汗,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惹怒灵觉,自食苦果。   灵觉却并没有生气,只是微微冷笑道:“本座不需要你感激,反正你是狼心狗肺,从来不知好歹。”   “哼。”紫游白了他一眼,不予理会,只是盯着虚镜,眉目间难掩担忧之情,“东君要怎么处置他?会……会杀他么?”   “这……眼下我也说不好。”海棠皱眉,眼里掠过了一丝忧虑,“东君封锁消息,不让此事外传,不知作何打算。”   “那就是说……他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忧?”紫游忧心忡忡,缓缓握紧了拳头,“不行!我得去救他!”   “就凭你?”灵觉眼神一动,转头审视着她,冷冷嘲讽。   “就凭我,怎么样?”紫游握拳,不服气地道。   “匹夫之勇。”灵觉不屑地“哼”了一声,摇头。   紫游气得咬了咬牙,扭过头不理他。   “千万不能轻举妄动。”海棠心中担忧,忍不住开口相劝,“否则,你不但救不了云中君,反而还会搭上自己的性命。眼下,瀛洲对你来说是最安全的,唯有帝尊能够庇护你。”   “你居然这么相信他?”紫游看着虚镜中的人,神色诧异,忍不住问,“他们是不是给你下了傀儡咒,所以才让你如此唯命是从?”   “不是的!”海棠摇了摇头,辩解,“我没有变成傀儡,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紫游半信半疑,愤然盯着身边的人,心中充满猜疑:灵觉满腹阴谋诡计,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才让海棠姐姐对他言听计从?   “你不用这样看着本座。”灵觉一眼便体察了她的心思,傲然道,“她之所以会投靠本座,一则是因为她对天界早已失望透顶;二则嘛,是为了报答扶南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紫游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虚镜中的人,“他什么时候救过你?”   海棠无声地叹了口气,解释道:“那一日我私自下界去看武曲,半路上不小心落入几个妖孽的圈套,险些丧命,幸亏扶南上神仗义相救。”   “只怕没那么简单,”紫游皱了皱眉,心存怀疑,“说不定是他们早就设下的圈套,先杀后救,就等你上当呢。”   “本座不屑做那样的事!”听到这里,灵觉冷笑了一声,“你爱信不信。”   “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海棠生怕她再讲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忙道,“事后,扶南并未要求我做什么,是我自愿请求加入魔族的,起初他怀疑我是天界派来的细作,并没有答应,后来我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决心,他才终于接纳了我。”   原来竟是这样……紫游凝眉,脸色阴晴不定,一时无话可说。   “还有其他的事么?”灵觉瞪了她一眼,又问虚镜那边的人。   海棠犹豫了一下,语气变得凝重起来:“属下猜测,东君很可能已经找到了对付您的办法,所以才决定放弃云神。”   灵觉没有说话,不知在想着什么,眼神变幻不定。   ☆、第一百六十五章:交易   天光迟迟没有放亮,空中阴云密布,明明是早晨,却如同暗夜降临。   瀛洲最高的险峰之上,两道人影临风而立,正在密谈。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东君已经对屏逸起了杀心。”灵觉深锁眉头,眺望着远处的浓云,眼眸明暗不定,语气里竟然隐约流露出了一丝担忧之情。   扶南连忙宽慰:“屏逸和帝尊同样身负皇天之血,天命所归,没那么容易死。”   “那次我战败之后,身上的皇天之血险些被东君夺去,可是因为有圣灵珠护体,他最终没能得逞。”灵觉深吸了一口气,心头沉重,眉宇间不无忧虑,“如今,屏逸被他封印,又无圣灵珠在身,恐怕不会有我这般幸运……”   扶南心里一跳,耸然动容:“帝尊的意思是……东君会从屏逸身上取走皇天之血,然后用来对付您?”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灵觉沉沉叹了口气,“但愿这次不会弄巧成拙。”   扶南想了想,果断地道:“眼下万事俱备,一切都已布置妥当,不如尽快起兵,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   “我也是这么想的。”灵觉颔首,转头看着对方,“三日后开战,如何?”   “好,”扶南欣然从之,郑重道,“届时只要帝尊一声令下,百万大军直捣天都!”   云霄之上,天池如镜,瑞气祥光笼罩着玉台琼榭,与往日并无不同。   东华台的暗室里面,跳荡的火光映照着玉棺内沉眠的人。   屏逸双目紧闭,没有呼吸,安静得如同死去,只是眉宇间仍残留着被封印之时的心痛与不甘。   他的双手腕脉皆已被割开,鲜血汩汩涌出,被悬浮在玉棺上方的金刚神铁一滴不落地吸了进去。   随着血液的不断流失,他的脸色越发苍白起来,皮肤几近于透明。   曾经高高在上的云神,此时却如同沉默的羔羊,受人宰割。   金刚神铁将他体内的血源源不断地吸取过来,颜色逐渐由原来的深黛变成了猩红。   当最后一滴皇天之血也被吸尽,东君将金刚神铁引入了真如宝炉之内,随即运功将炉火催旺。   在真火的煅烧之下,那块金刚神铁悄然变幻着形状,有强大的力量孕育其中。   “你看见了么?就算没有了你,本尊照样有办法对付那个魔头。”东君抬手抚摸着玉棺的边缘,脸色在火光的映衬下明暗不定,声音低沉而寒峻,“神器炼成之日,便是灵觉魂飞魄散之时!”   “至于你……”说到这里,万神之皇沉沉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惋惜,“你的牺牲是值得的,安息吧,本尊决不会让任何人来打扰你。”   说完,东君深深地向棺内看了最后一眼,随即伸手推上了棺盖,盖子向前滑动,渐次遮住了对方的身躯以及面容。   “不要!——”瀛洲万籁俱寂的深夜里,紫游突然间撕心裂肺地大叫起来,一下子从噩梦中惊醒,猛地坐起了身。   “屏逸……屏逸……”深更半夜,她拥着被子大哭起来,双肩颤抖,眼泪哗哗直流。   “发生什么事了?”突然间,灵觉的声音在床边响了起来。   方才,他在隔壁听到她的叫声,心急之下便穿墙而入,连门都没有敲就直接闯进了她的寝室。   “你怎么了?”他在床边坐了下来,看着伤心落泪的人,神情疑惑。   “我……我梦见屏逸了……”紫游抽抽噎噎,满脸泪痕,好不容易开口吐出了几个字,声音哽咽。   “你又做恶梦了?”灵觉锁起眉头,无声地叹了口气——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从得知屏逸被封印的消息之后,她便整日魂不守舍,寝食难安,看着都让人心疼。   “东君要杀他……”紫游抓紧了面前的被子,手指痉挛,眼神里满是哀痛和恐惧,声音发抖,“他流了好多好多血,一直闭着眼睛……我怎么叫都叫不醒他……”   听到这里,灵觉心里莫名地沉了一沉,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要哭了。”见她那么伤心,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拿话来安慰她,“梦都是假的,怎可当真!”   “可我能感觉得到,那些都是真实的……”她心痛不已,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   灵觉微微动容,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她与屏逸曾经互换过内丹,彼此元神相通,心有感应亦并不奇怪。   “怎么办……”紫游喃喃,泣不成声,泪如雨下,“我该怎么办才能救他?”   “你若真想救他,我可以帮你。”灵觉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语气意味深长。   “你?”紫游停止了哭泣,抬头看着他,眼神充满怀疑,“你不是一直都想杀了他么?怎么可能会帮我救他?现在东君将他封印,犹如自断臂膀,只怕你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去救他?”   “我当然是有条件的。”灵觉的眼眸深了下去,心不可测。   紫游静了一会儿,艰涩地问:“什么条件?”   灵觉往前倾了倾身,直直凝视着她的双眼,一字字道:“你若答应和屏逸一刀两断,从此以后留在我的身边,我便帮你救他。”   一刀两断?紫游心里一冷,眼中不禁怒意翻涌:“我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   她悻悻扭过头,不由得一阵心慌意乱。   “你不乐意,那就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灵觉却是语气轻松,边说边站了起来,转身便走。   “等一等!”紫游忽然回过头,艰涩地开口,“我……我如果答应,你真的会救他么?”   灵觉顿住脚步,嘴角浮出了一丝莫测的笑意,回头看着床上的人,正色道:“君无戏言。”   她脸色发白,犹豫着没有说话,内心激烈地挣扎。   灵觉审视着她的表情,淡淡一笑:“我给你一天的时间,你可以认真考虑一下再做决定,不必急于答复我。”   “不用考虑了,我……我答应。”紫游咬了咬嘴唇,把泪水咽下肚子里,狠下心道,“只要你肯救他,我什么都答应你……”   灵觉一怔,没想到她居然答应得如此爽快。   然而听到那个答复,也不知是为什么,他非但没有觉得高兴,反而无比愤懑。   “为了救他,你不惜一切,不管是谁提出这样的要求,你都会答应对不对?”那一刻,怒气上头,他忍不住冲过去,死死抓住了她的肩膀,沉声叱问。   “你发什么疯?”紫游只觉肩膀一阵剧痛,不由得皱眉,立刻反手去推他,“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么?”   灵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情绪激烈变幻,狠狠道:“记住你说过的话,倘若我救了他,你便是我的人,不能再跟他纠缠不清!”   紫游心如刀绞,黯然垂下眼帘,失神地点了点头。   看着她忧愁悲苦的样子,灵觉的神情渐渐缓和,硬如铁石的心忽然变得柔软起来,他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她,用力揉进怀中,仿佛只要抱紧了这个小丫头,心就不会感到孤独和寒冷。   “你放心,我一定说到做到,帮你把屏逸救出来。”那一刻,他忘情地亲吻着她的头发,百般疼惜与怜爱。   紫游默默合起眼睛,无声地流着泪,心碎如死。   三日后,魔君灵觉率领百万妖兵攻上九重天,与神族正式开战,双方短兵相接,斗得你死我活。   天庭虽早有部署,奈何魔族大军来势汹汹、兵力强悍,神族军队被打得接连溃败,从九重天外一直退到了天宫周围。   东南西北四大天门由四海龙族和天界众神分兵把守,可谓固若金汤:南天门由执剑上仙卫介和南海龙族太子敖炎共同率兵镇守,西天门由大司命和西海龙太子敖显同时率兵镇守,北天门由少司命和北海龙族太子敖冲一起率兵镇守,东天门则由廉贞星君和东海龙族太子敖溯共同率兵镇守。   而魔族这边也是各有分工,军师扶南亲自带领魅婀、梦貘冥魇攻打南天门,黑水河妖澎迎、寒极冰煞冷决、鸟灵罗多同时带兵攻打西天门,猫妖山狎、赤狐丹璋、荒丘沙魔石暗共同带兵攻打北天门,翼蛇西彬、阴山魅、恶蛟刑铁则联手带兵攻打东天门。   双方交战中,在同一时间,灵觉却同时出现在了四个不同的地方,令人难辨真假。   但紫游知道,那些其实都是他的幻影分身,真正的灵觉早已潜入天庭内部,无人察觉。   直到现在,她还是无法完全信任他,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面罩轻纱,默默跟随在扶南身边,并不想动手杀人,无奈身处刀光剑影之中,迫不得已要抵挡那些杀过来的天兵天将。   紫游跟着扶南一直打到了南天门外,远远地看着对面的守将,她暗自松了一口气:幸好敖显不在这里,否则,在这种情况下,免不了要和他兵戎相见。   只见扶南一挥手,傀儡军团和众妖兵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激烈地和对方厮杀起来,周围吼声如雷,血肉横飞,刀枪剑戟如林,交击之声刺耳,场面极度混乱。   ☆、第一百六十六章:大决战   在扶南的指挥下,天兵外围的防守很快便被撕开了一道裂口,扶南趁机带兵冲到了南天门口,却被卫介和敖炎一左一右挺剑拦住。   扶南昂起头,轻蔑地看着他们:“趁早投降,我可以饶你们不死。”   “想进南天门,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卫介凛然不惧,浑身杀气腾腾。   “螳臂当车,”扶南不屑地笑了笑,“你们两个加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   “不试试怎么知道?”卫介握紧了青冥剑,眼光一转,蓦地盯住了扶南身边的人。   怎么,被他认出来么?紫游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上的面纱。   “屏逸为了你不惜以身犯险,而你却朝三暮四,置他于不顾!”卫介认出了她的身形,不由得神色恨恨,满眼仇视。   “他……他还好么?他在哪里?”紫游按捺不住心中的关切,忍不住问。   “你还有脸问?!”卫介沉声怒斥,“还嫌给他带来的祸害不够多么?”   “这次……这次我是特地来救他的!”紫游开口分辩,苦苦哀求,“请你告诉我,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你想知道?”卫介的脸色沉了下去,眼中杀机毕露,“那我就告诉你。”   话音未落,青冥剑骤然脱手飞出,直取对方咽喉。   “啊?!”紫游没想到他说翻脸就翻脸,见那道青光突然迎面袭来,一时惊得目瞪口呆,连呼吸都停住了。   电光石火之间,天罗伞陡然撑开在她身前,劈头将青冥剑挡了回去。   “卫介杀你还来不及,又怎会告诉你?”扶南手握伞柄,忍不住提醒身边的少女。   “是我太天真了。”紫游黯然叹了口气,眼里不禁涌起了一股恨意。   “你该清楚,那些都是我们的敌人。”扶南一脸严肃,语气强硬,“如今只有将那些绊脚石全部踢开,我们才能实现愿望。”   说到最后一个字,他猛地把手一扬,天罗伞登时呼啸飞出,在空中一变十,十变百,每旋转一次,数量便激增十倍,只是几个呼吸之间,伞影便已多到数不清楚,如同千万把旋转的飞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对面的阵营。   许多天兵天将来不及躲闪,一下子被天罗伞迎面击中,顿时一命呜呼。   卫介双臂一振,立刻开启了剑阵来抵挡。   刹那间,飞剑浩荡,如同浪潮一般卷向漫天呼啸的天罗伞。   空中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飞剑被天罗伞迎头一冲,竟然齐齐掉转了方向,纷纷朝着天兵那边飞射而去。   “啊啊啊!——”惨叫声随即爆发,一大片银甲神兵应声倒了下去。   妖兵们见此情景,则纷纷拍手叫好。   “厉害!不愧是昔日天帝钦封的战神。”紫游看在眼里,忍不住赞叹,“卫介的剑阵千变万化、所向披靡,然而在你的天罗伞面前却是不堪一击。”   扶南闻声,诧异地瞅了身边人一眼。   自从相识以来,这个少女一直都对他和灵觉怀有强烈的敌意,动不动便是恶语相向,而且随时准备大打出手,从来不给他们好脸色瞧,然而此时,她却是一改往日的态度,居然对他不吝夸赞。   “难得听你说句好话。”扶南微微感慨,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终于肯向着我们了?”   “谁向着你们了?”紫游撇了撇嘴,不肯承认,“我不过就是说说实情而已。”   那边,卫介见飞剑被冲击得溃不成阵,心头一紧,连忙将飞剑召回。   “人剑合一!”漫天剑影消失的刹那,他突然低喝了一声,整个人瞬间与青冥剑结为一体,转眼便化成了一柄巨大的利剑!   那柄巨大的剑昂然发出了一声厉啸,闪电般穿过重重伞影,朝着这边破空飞来。   扶南见状,立刻将天罗伞召回,手握伞柄喀啦一转,天罗伞顿时变成了硕大的圆盾,“嗖”地一声旋转飞出,与迎面袭来的巨剑狠狠相撞在一起,刹那间火花四溅,惊心动魄!   对撞之后,那柄剑立刻反向飞跌出去,巨大的剑身上赫然出现了无数细小的裂纹。   半空中,人剑合一再也无法维系,卫介被迫与青冥剑分离,跌落之时,他用剑撑住了地面,方才没有让自己倒下去,只觉胸口一阵剧烈地翻腾,身子往前一倾,一口血顿时喷了出来。   经过方才那一战,他已经遍体鳞伤,浑身鲜血淋漓,看样子委实伤得不轻。   “执剑上仙!”一片混乱之中,敖炎顾不得其他,连忙冲上前将受伤的人扶起。   “别管我,快去拦住他们!”卫介甩开了他的手,勉力用剑支撑着身子,自己硬是咬牙站了起来。   “众将听令,随我一起冲进去!”不待对方站稳脚跟,扶南手持天罗伞振臂一呼,旋即抓起紫游,率先飞进了南天门。   一声令下,身后妖兵紧随其后一拥而入,势如洪水。   那些天兵抵挡不住,且战且退,溃不成军。   传令仙官远远瞧见这般情景,顿时吓得六神无主,慌忙从瞭望台上飞奔而下,赶去灵霄宝殿通传消息。   如此危急时刻,也不知怎的,东君竟不知所踪,只有月神带着身边的两个女仙镇守在殿中。   传令仙官慌里慌张地行了一礼,气喘吁吁地道:“禀告月神,妖兵已经突破南天门的防守,眼看便要打到天阙台了!”   “什么?!”神座上的人拍案而起,满脸怒容,“卫介和敖炎那两个废物在干什么?!”   “月神息怒。”传令仙官一脸苦相,哀声叹气,“那个扶南法力高深,甚是厉害,卫介和敖炎哪是他的对手?”   “扶南?”青女动容,忍不住插了一句,“就是那位擅长傀儡术、后来坠入魔道的战神?”   “正是此人。”月神微微颔首,双眉不由得蹙起,“他是四大战神中唯一还活着的人,法力恐怕不在本宫之下。”   “果然棘手。”青女沉吟,脸上难掩担忧之情,“一个灵觉已经够难对付了,再加上这个扶南……”   看到月神凝重的脸色,她没敢再说下去。   海棠仙子静静站在月神右侧下,不动声色地听着看着,已经按计划做好了准备。   “扶南倒不足为虑,”月神思忖了片刻,断然吩咐,“通令天庭各处,严防死守,决不能让灵觉趁虚而入!”   “是!”传令仙官唯唯诺诺。   “你先退下吧,一旦有什么情况,即刻来报。”月神打了个手势。   传令仙官领命,匆匆忙忙地退了出去。   月神负手于后,忽然开口道:“金甲神兵听令!”   “属下在!”阶前金光一闪,身着金甲的战士应声出现,执剑待命。   月神沉声下令:“东君回来之前,尔等必须拼死守住天庭,决不能让妖兵越过天阙台!”   “谨遵月神之命,”金甲神兵单膝跪地,齐声高呼,“除魔卫道,誓死杀敌!”   月神看着对面,肃然点了点头。   金甲神兵会意,齐刷刷地站起了身,旋即从殿中消失,直奔妖兵而去。   就在这时,月神全身一震,眼神忽然变了。   海棠仙子一惊,瞬地回头看去,只见一把冰刀猝然贯穿了月神的心口,从前胸透体而出。   青女一招得手,随即腾身暴起,向着月神头顶百会穴一掌拍落,指间寒芒闪烁,竟是夹了一枚霜针。   海棠仙子心头一跳,不禁愕然变色——自己并没有催动御魂符,青女怎么突然动手了?   生死攸关之际,月神陡地仰头后倾,同时手腕翻起,掌心发力,隔空将青女打飞出去。   只听“砰”地一声,青女重重撞在了蟠龙柱上面,身体随即弹落下去,在地面接连滚动了几下方才停住,忍不住呕出了一大口血。   月神站在丹墀上面,一缕血顺着嘴角缓缓流下,身体摇摇欲坠。   “月神!”海棠仙子立刻冲上去扶住了她,骇然脱口,“您……受伤了?”   怎么会呢?月神难以置信,她乃先天纯阴至妙之气所化生,结气成形,仙体长生,金身不坏,怎么会轻易受伤呢?   抬手捂着心口,月神感觉剧痛无比,低头一看,只见那把冰刀竟然化成了黑色的浓雾,转瞬便渗入了身体之中。   “奇怪……”海棠仙子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失声,“那把刀怎么不见了?”   不好!月神心头一沉,猛然抬头瞪着阶下的人,厉声斥问:“你竟在刀上动了手脚?”   青女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冷冷一笑:“如果没有棘月寒蟾的毒涎,区区一把冰刃岂能伤得了你?”   棘月寒蟾?海棠仙子顿时恍然大悟,难怪月神要暗中派人将棘月寒蟾屠戮殆尽,原来此物竟是她的克星!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月神脸色灰败,眼中闪动着可怕的冷光,悻悻骂道,“枉费本宫多年心血,竟不知养了你这条毒蛇在身边!”   “哼,你以为我愿意留在你身边?”青女不屑地笑了笑,神情变得狠厉起来,“自从来到广寒宫,我何曾有一日过得安稳舒心?哪天不是如履薄冰,谨小慎微,生怕被你抓到一丁点儿错处?饶是这样还时常被你训斥,这样的日子我早就受够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势如破竹   月神深吸了一口气,神色了然:“没想到你对本宫竟然怨恨至此。”   这个平日里对她唯命是从的女执事,此时终于露出了可怕的真面目,实在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当初要不是你将我调走,我怎么会离开碧霞宫?”青女咬牙切齿,神情万分哀怨,“云中君……他是我的一切,而你们却在背后算计他、伤害他!如果他不存在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不知羞耻的孽障,你到底还是说了出来。”月神鄙夷地看着阶下的女仙,厉斥,“你以为那些肮脏心思能瞒得住本宫?”   “肮脏?”青女神色一凝,愤然道,“男女之情在你眼里就是如此不堪么?”   “以前我不敢承认,可是现在……”她忽然冷笑了一声,恨恨道,“现在我什么都不怕,眼看神族将要灭亡,我宁可与你们同归于尽,说不定这样云中君还会有一线生机。”   原来这才是她的目的。海棠仙子心念电转:这个青女看似冷酷无情,没想到对屏逸却是一往情深,居然肯为了他铤而走险、背叛月神,只可惜她是一厢情愿,屏逸早已心有所属。既然事已至此,那就让她去做该做的事情吧……   念及此处,海棠仙子暗中骤然催动了御魂符!   刹那间,青女全身一震,眼瞳陡然变成了诡异的冰蓝色,双手齐舞,霜针如飞蝗一般发出,劈头盖脸地射向了对面。   “找死!”月神眼里露出了一股狠意,立刻抬手将那些霜针定在了半空之中。   下一瞬,她只是转动了一下手腕,那些被定住的霜针顿时齐刷刷地反向射出,势头竟比来时更为迅猛百倍。   电光石火之间,青女避之不及,立时被无数霜针击中,全身旋即被冻结,转眼便化成了一座冰雕。   “自作孽不可活!”月神连眼都没眨一下,猛地隔空发了一掌,灵力瞬间倾吐而出,携千钧之势击向对面。   只听砰然一声巨响,那座冰雕顿时四分五裂、冰屑飞溅,而青女也像冰雪一样,瞬间消融无痕。   这时,月神猛然打了个趔趄,忍不住抬手抱住头部,只觉一阵头晕目眩、神智散乱,身体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住。   海棠在得手之后,迅速飘离对方身侧,立在了两丈远处。   方才趁着月神和青女打斗之时,她向月神弹出了一颗小小的黑色药丸,那颗药丸在月神鬓边悄然炸裂,化成一缕青烟钻进了月神耳中。   “原来还有你?”月神霍然转头,看向了立在窗前的绯衣女仙,眼神惊诧而狠厉。   她怎么也没料到,这个素来温婉乖顺的女子,竟也会出其不意反咬自己一口。   她一面心中恼恨,一面暗自运功,试图将药性压制下去。   “没想到吧常羲?”绯衣女仙讥笑地看着她,开口说了一句,然而在下一个瞬间,声音却忽然发生了改变,“本座来你身边这么久,你居然丝毫未觉?”   说话之间,绯色的人影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取而代之的竟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雍容华贵却带着几分邪异,身形面容都与屏逸极为相似,但眉目间却难掩狂傲之气,居然是……   “灵觉!”月神始料未及,愕然变色,“竟然是你?”   “多年未见,你的法力似乎没什么太大的长进哪?”灵觉现出了真面目,似笑非笑,语带嘲讽,“是不是在这个位子上坐得太久,过得太安逸了,便忘了自己是谁?”   “狂悖之徒,你竟敢擅闯灵霄宝殿?”月神怒目厉斥,“不怕再被封印么?”   然而说到这里,她突然头痛欲裂、神思紊乱,浑身抽搐颤抖,手脚麻痹无力,差点便要晕厥过去。   “怎么样,‘失魂引’的滋味不错吧?”灵觉看着她痛苦不堪的样子,唇边浮出了一丝冷笑。   “失魂引?”月神心头一沉,这种魔药凶狠霸道,能使神魂离散、心智尽失,一旦被药性所侵,即便是神也无能为力,不出半个时候,便会气血逆行、骨骼寸断而亡!   当年,元极天帝的四护法之一、战神湘宁,就是因为身中“失魂引”而被灵觉所杀。   如今,她一个不小心竟然也着了他的道,怕是凶多吉少……   一念及此,月神不由得打了个激灵,急忙潜运功力,想将体内的药性再次压制住。   “不用白费力气了。”灵觉笑了笑,眼神却冰冷如刀,“每一次你运功压制,‘失魂引’便会增强一倍,这样下去你只会死得更快。”   什么?月神暗自吃惊,难道这次真的在劫难逃了么?   罢了,天机难测,她已尽力,不如顺应天命吧……   心念电转之间,早已看淡生死的她,旋即便镇定下来,凛然道:“即便本宫死了,你也休想如愿!”   灵觉用鼻子哼了一声,挑眉看着对方,语气轻蔑:“如果屏逸尚在,或可拦本座一拦,但眼下他已被封印,试问还有谁是本座的对手?你,还是东君?”   “那就先让本宫送你一程,受死吧!”刹那间,月神猝然发动了攻击。   “你行么?”灵觉微微冷笑,不闪不避,只是瞬间抬手,隔空接下了月神发出的掌力。   这一出手,月神便使尽了浑身解数,然而掌力打过去,却如石沉大海,竟是被灵觉全部吸入了体内。   她心下一惊,旋即便想撤手,孰料对方灵力一吐,竟将她整个人隔空拖拽了过去。   不好!月神试图挣脱,但浑身却像陷入泥潭一般使不上力,她感觉全身的法力正在快速流失,然而却无法阻止。   灵觉犹如无底深渊,仿佛能把所有力量全都吸纳进去。   “这是……摄元**?!”月神无比震惊,不由得失声。   “现在知道太迟了!”灵觉蓦地五指变爪,将对方余下的法力一股脑吸取过来,旋即一挥手,隔空将月神打飞。   丧失法力之后,月神在瞬间老去,朱颜颓败,皱纹遍布,转眼变成了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婆,身体如同一片枯萎的落叶,轻飘飘地穿过大门,朝着殿外飞跌出去。   这时,扶南带着紫游还有一众妖兵正好杀了过来,见到这番情景不由精神一振。   “那个人是……”紫游仰头盯着半空中的人影,终于从装扮认出了对方,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天哪,月神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说话之间,月神的灵体未及着地便在空中风蚀瓦解,如同飞花一般片片消失。   扶南见此情形,不禁了然一笑:“看来帝尊已经得手了。”   “你是说他杀了月神?”紫游骇然睁大了眼睛,“连月神都不是他的对手?”   正说着,只见灵霄殿门口光芒大盛,一个人影突然从里面闪身而出。   好强的灵力!紫游被那道亮光耀得睁不开眼睛,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挡。   灵觉飞到殿外,傲然睥睨左右,浑身杀气腾腾,令人望而生畏。   紫游心里一惊,顿时毛骨悚然:好可怕!他身上的魔性似乎比之前更重了……   就在她发愣的那一刹,殿前的金甲神兵已经奋不顾身地向他扑了过去。   只见灵觉随手一挥,灵力瞬间横扫而过,惨呼声骤然响起,那些金甲战士纷纷受伤倒地,不堪一击。   这时,寒极冰煞冷决和鸟灵罗多联手杀死了大司命,带领妖兵突破西天门,一路杀过天阙台,直奔灵霄殿而来,西海龙太子敖显抵挡不住,连连败退。   东天门处,东海龙族太子敖溯被恶蛟刑铁所杀,廉贞星君不敌,天兵天将死伤无数,亦被魔族攻破。   相较之下,北天门的防守最为牢固,少司命与北海龙族太子敖冲联手诛杀了半数妖兵,就连赤狐丹璋和荒丘沙魔石暗也双双被他们所灭。   猫妖山狎见情势不妙,遂知难而退,立刻改变战术,不再与他们硬碰硬,而是率领妖兵转从另外三道门分头侵入。   如此一来,三大天门皆已被敌方控制,妖兵杀入天宫之内,势不可挡,北天门不破也破,死守严防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无奈之下,少司命与敖冲只得撤兵退守灵霄宝殿。   而魔族四路大军则在灵霄殿外的天阙台汇合,与天族众兵刀来剑往,乱纷纷厮杀成一片。   灵觉飞到战阵上空,猛然一拂袍袖,顿时将冲上来的一大批天兵尽数打倒在地,沉声厉喝:“月神已伏诛,天界大势已去,尔等不如早些投降,本座可以饶你们不死!”   “什么,月神已经死了?!”天族的阵营里顿时起了一阵骚动,众人惊骇不已,面面相觑,一时间不敢相信,“这……这怎么可能?”   就在人心惶惶不安之时,有个声音忽然斥道:“收手吧灵觉,你是不会赢的!”   “……雅安?”抬眸看着凭空出现的神女,灵觉眼神微微一变。   少司命听见这个称呼,不由得怔了一怔:这个名字尘封在记忆深处,已经很久不曾被人提起,甚至连她自己也快要遗忘了,没想到历经生死劫变之后,那个人竟然还记得她的本名?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她跟这对孪生兄弟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本应该亲密无间,然而随着时光飞逝、年龄渐长,他们三人却从无话不谈的好朋友逐渐变得生疏起来,直到如今陌路殊途、互相为敌,过往的情谊也随之烟消云散。   她对他的所有爱恋,早在两万年前便已随着他一起葬入了镇魂碑中,永远死去。   他从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因为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   “许久未见,别来无恙?”灵觉凝视着对面的故人,语气平静,“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可是你却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令我几乎不认识了。”少司命若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神情冷漠。   “那便当做从未相识吧。”灵觉皱了皱眉,没心思跟她多说,冷然道,“本座这次志在必得,你阻止不了。”   “阻止不了也要阻止。”少司命不为所动,神色坚定,再次相劝,“收手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顽固不化!”灵觉皱眉,脸色阴沉了下去,声音里隐隐带着怒意和告诫,“本座不想杀你,所以你最好识趣一点,否则……”   否则怎样?少司命微微苦笑了一下,时至今日,难道他还会顾念儿时的情分对她手下留情么?   “你我今日便一决生死!”她一字字吐出,语气决绝,话音未落便霍然出手。   此时此刻,天阙台上两军混战,厮杀未停。   紫游因为牵挂着少司命和灵觉的战况,心有旁骛,打斗之中闪躲得稍微慢了一点点,面纱便被一个天兵当场挑落下来,暴露了真容,而这一幕恰恰被敖显看个正着。   “小灯笼?!”两个人相距不远,敖显一下子看到了她,眼神顿时亮起,隔着一片刀光剑影,他忍不住朝那边大声疾呼。   “好像有人在叫我。”紫游隐约听到了声音,下意识地游目四顾,茫然在乱兵之中找寻。   “小灯笼,我在这里!”敖显挥剑斩杀了身边的三个妖兵,瞬地飞身跃起,一脚踩到了某个妖兵的肩膀上面,朝着那边挥了挥手。   “敖显!”紫游终于看见了他,不由得展颜一笑,也向他挥动了一下手臂。   “等着我!我马上过去救你!”敖显大喊了一声,话音未落,双脚猛地一夹,旋即扭断了那个妖兵的脖子。   紫游见他往这边冲杀过来,连忙击退了拦在面前的两个天兵,也试图向他靠近。   “别过去!”扶南见状,立刻抓住了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拉回到自己身边,随即喝令左右,“去!拦住那个人,不许让他靠近这里。”   “是!”阴山魅和翼蛇西彬齐齐领命,即刻带领妖兵杀了过去。   “你干什么?”紫游秀眉倒竖,奋力反抗,“快放开我!”   扶南脸色一沉:“你不想救屏逸了?”   “我……”她一怔,顿时语塞,不禁停止了挣扎,慢慢冷静下来。   此时双方正在激战之中,她如果和敖显碰面,只会令他蒙受责难,给他带来麻烦,实在无益于他。   眼下,尽快找到屏逸才是当务之急。   紫游怅然叹了口气,正想说话,忽听上方传来一声痛呼,抬头看时,只见少司命挨了灵觉一掌,仰面从半空中坠落。   “少司命!”她心头一惊,正想飞身上去接住她,不料一个绯色的身影却在这时飘然而至、迅若流星,竟是先她一步冲了过去。   “海棠姐姐?”紫游看到对方出现,眼神不由一亮,顿时松了一口气。   “师父!”半空之中,海棠仙子将少司命拦腰接住,关切地唤了一声。   少司命唇边带血,听见声音之后,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她,随后便昏迷过去。   师父?海棠仙子心里咯噔了一下,连忙探了探少司命的腕脉。   还好……   少司命的伤势虽然不轻,但好在性命无忧,灵觉果然遵守承诺放过了她。   海棠仙子轻舒了一口气,心中大石总算落地,不动声色地看了灵觉一眼,随即便带少司命飞身离开。   紫游见灵觉适可而止,没有穷追猛打赶尽杀绝,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总算还有点人性。”她怏怏咕哝了一声,悻悻甩开了扶南的手,“我不过去就是了。”   扶南狠狠瞪着她,语气非常严厉:“紧要关头,切不可因小失大,懂么?”   “你放心!”紫游白了对方一眼,没好气地道,“你们杀你们的,我只管救屏逸!”   扶南见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由得气急:“你别忘了,只有我们打胜了,他才有得救!”   紫游心中一震,黯然垂下了眼帘:他说得对,只有魔族打赢了这场仗,她才有机会去救屏逸,否则,一切免谈。   可是此时此刻,魔族大军已经攻入天庭、打到灵霄宝殿门前,眼瞅着便要占领整座天宫了,东君为何还不出现?   难道他临阵脱逃,已经决定放弃天帝之位,对三界撒手不管了么?   不……这不可能!   她心下惴惴不安,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明显。   少司命战败之后,神族兵将的士气越发低落下去,再也振作不起来。   在灵觉的指挥下,妖兵长驱直入,势如破竹,未及多久便占领了大半座天宫。   宫中凡是有些法力的小神小仙,也都纷纷加入了战斗,拼死抵抗。   “负隅顽抗者,一律格杀勿论!”灵觉所到之处,犹如摧枯拉朽,死伤无数。   妖兵在魔君和扶南的率领下,一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很快便杀到了太晨宫门前。   看着那两扇紧闭的大门,灵觉二话不说,隔空先发了一掌。   掌力所及之处,太晨宫整座门楼顿时轰然坍塌,变成了一片瓦砾。   灵觉随即挥了挥手,黑水河妖澎迎和猫妖山狎得令,率先带兵冲了进去。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金光蓦地从天而降,轰然盛放。   “啊!——”惨呼之声惊心动魄,那些闯进去的妖兵齐齐被震飞出去,四仰八叉跌落在地,伤的伤死的死,景象惨不忍睹。   “降魔杵!”灵觉看着光芒中浮现出来的三个大字,瞳孔骤然收缩。   要炼制这件神器,金刚神铁、真如宝炉和皇天之血三者缺一不可。   金刚神铁和真如宝炉不是早已被他的父神毁掉了么,如今又是从何而来?难道当初父神说了谎?   至于皇天之血,必然来自于屏逸,也就是说他很可能已经遭了毒手……   刹那之间,灵觉心中转过无数念头,然而不待他多想,降魔杵在击退了一干妖兵之后,随即朝他这边飞了过来。   “小心!”扶南见势不妙,连忙将紫游拉到一边。   话音刚落,降魔杵“嗖”地一声从他们身旁掠过,直指灵觉。   灵觉顺势倒退了两步,立刻运功抵挡,不料降魔杵非但没有被他逼退,反而变本加厉,神光突然间暴涨,像瀑布一般倾泻直下,兜头将他淹没。   此时此刻,灵觉就像是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之中,想要脱身,却已不能够了。   “帝尊!”扶南心里一沉,旋即扬手抛出了天罗伞。   天罗伞发出了一声厉啸,旋转如陀螺,直直朝着降魔杵飞撞过去,哪知刚一触及到光圈边缘,便被一股大力猛地弹震了回来。   扶南瞬地抬手,紧紧抓握住伞柄,一连倒退了三步方才站稳脚跟,胸口气血翻涌,一阵剧痛。   “你没事吧?”紫游连忙扶住他,忍不住关心了一句。   扶南正要开口,却听四面八方传来了洪钟般的声音:“灵觉,你的死期到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太晨宫上空忽然大放异彩,一个身影赫然出现。   东君?紫游睁大了眼睛,手指瞬间握紧。   “你之所以姗姗来迟,是因为这降魔杵刚刚炼成吧?”灵觉看着上方,冷笑了一声。   “现在杀你也不迟,”东君十拿九稳,从容不迫地道,“上回你一败涂地,这次你照样翻不了天。”   “那可未必!”灵觉嗤之以鼻,神情狂傲,显然未将对方看在眼里。   “你以为屏逸被封印,你便能趁虚而入么?”东君沉声厉叱,“告诉你,降魔杵远比十个云中君加起来还要厉害,专杀你们这些妖魔鬼怪,今天便是你的死期!”   “你果然够狠!”灵觉眼里闪动着针尖般的冷芒,“为了对付本座,你居然放干了他的血?”   “你说什么?”紫游闻声吓了一跳,脸色刷白,悚然道,“谁……谁被放干了血?”   东君轻蔑地看着他们,语气平静:“云中君为了除魔卫道,宁肯牺牲自己,不愧为神族的表率。”   “牺牲自己?”紫游大惊失色,撕心裂肺地嚷了起来,“你胡说!他不会这么做的!他不会扔下我!分明是你……是你害了他!”   “信口雌黄!”东君正色道,“他如今早已幡然悔悟,决定弃绝前尘,一心向道,你莫要再痴心妄想了。”   “一派胡言,我才不会相信!”紫游五内俱摧,厉声道,“你说!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你放他出来,你快放他出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一线希望   “好大的胆子!”东君蓦地一弹指,一支灵光凝成的利箭顿时直直射向对方。   “丫头!”扶南眼疾手快,连忙揽住紫游向旁边掠开。   话音未落,那支金色的光箭瞬间从他们身边掠过,闪电般穿透了一个妖兵的身体,又接连射杀了后面的两个妖兵,方才劲力全消,化于无形。   可怜那三个中箭的妖兵,转瞬便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紫游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惨白如死,如果扶南没有及时出手相救,此时一命呜呼的人便是她。   灵觉见对方痛下杀手,眼神顿时变得锐利起来,冷嘲道:“如你这般假仁假义,道貌岸然,又怎配身居天帝之位执掌三界?”   “死到临头了,看你还能猖狂到几时?”一语毕,东君忽地抬起手,在胸前捏了个法诀。   刹那间,三十六位天罡神将和二十八星宿同时出现在他的左右两侧,肃然待命。   “妖魔不除,三界永无宁日!”东君朝下一指,沉声喝令,“消灭他们,一个不留!”   “得令!”六十四星将齐齐领命,随即飞身冲入敌阵。   “成败在此一举,和他们拼了!”扶南振臂高呼,立刻率领众妖兵迎了上去。   这时,卫介和敖显等人带领残存的兵力先后赶到了太晨宫前面,也纷纷加入了战圈。   灵觉被上方降魔杵的神光兜头罩住,被困在光之结界之中,虽然不能立即脱身,却一直在暗暗积蓄力量,此时体内的灵力全部在掌心凝聚,已经达到极盛,刹那间喷薄而出,霍然将面前的光界打开了一个缺口。   东君见状,眼神一沉,瞬地扬手抛下了一道灵符。   灵符落在光界的缺口上面,顿时将破损之处修复如初,并且大大激发了降魔杵的威力,一下子便将灵觉的法力弹压下去。   “不出半个时辰,你便会修为尽废、形神俱亡!”东君面罩寒霜,一字字冷冷道,“从此以后,三界之内不会再有皇天之血!”   什么?扶南心头大震,帝尊绝对不能有事,就算拼死也要把他给救出来!   就在他走神的刹那间,又有两个天罡神将冲了过来,扶南一手一个,顷刻便将两者同时毙命,旋即腾身暴起,一掌劈向东君的面门。   紫游看到这一幕,神情间不无担忧,只听“当”的一声,背后双剑交击,火花飞溅。   她一惊回首,只见敖显手握灭魂剑站在身前,替她挡住了卫介斜刺而来的那一剑。   “临阵倒戈,西海是想叛变不成?”卫介怒从心起,剑眉倒竖。   “少拿西海说事!”敖显用力抵住青冥剑,针锋相对,毫不退让,“你杀别人我不管,若想动她,本太子绝不答应!”   “叛徒!”卫介沉声怒喝,手腕猛然加力,青冥剑顿时将灭魂剑一分分压了下去,剑锋缓缓切入对方肩膀,鲜血自伤口涓涓溢出。   “阿显!”紫游花容失色,悲愤交加之下,双瞳赫然变成了可怕的深紫色,灵力在周身涌动,如同烈烈燃烧的火焰,蓄势待发!   “我要杀了你!”那一刻,心中的仇恨达到了极点,她身形一闪,瞬间靠近,猛地掐住了卫介的脖子,将他狠狠掼在了地上。   卫介猝不及防,眼前一黑,顿时仰面跌倒,青冥剑脱手掉落。不等他挣扎反抗,焰灵力已经自她指间透入了他的四肢百骸,瞬间焚毁了他的元神。   卫介仰面躺在地上,口吐鲜血,两眼发直,浑身抽搐了一会儿,然后便一动不动了。   “你不是一直都想杀我么?可是最后呢,还不是死在我手上!”看着对方灰飞烟灭,紫游缓缓站起了身,目光雪亮逼人,如同雷霆闪电。   此时的她,长发垂腰,眉目狠厉,凛然不可侵犯,紫色衣裙无风自动,身上仿佛燃烧着无形的烈焰,容光照人却又杀气四溢。   敖显从未见过这样的她,一时间不由得愣住,为之倾倒。   “方才多谢你……”紫游走到他的面前,神色缓和下来,感激地道。   “走,我护你离开这里。”敖显一把抓住她的手,语气急切。   “不!”紫游挣脱了他的手,摇了摇头,“我不走,我要救屏逸。”   “云中君?”敖显一愣,不禁皱起两道剑眉,疑惑地问,“他怎么了?为什么没有跟你在一起?”   “之前我与他失散了,他返回天庭寻我,却遭东君封印。”紫游叹了口气,黯然道,“也许现在他已经……已经……”   说到这里,她眼中泛起了泪光,再也说不下去。   “难怪开战至今一直都没有见到他。”敖显见她伤心,心里也跟着难过,连忙安慰,“别担心,我会帮你找到他的!”   紫游正想说什么,不料一条红绸带却在这时突袭而至,“唰”地缠卷住敖显的腰身,一下子将他提起,远远地抛了出去。   “阿显!”紫游愕然变色,急忙探出手想把他拉住,然而还是慢了一步,结果抓了个空。   敖显凌空飞跌出去,一直落到了三丈之外,被一群妖兵团团围住,一时无法脱身。   “先别管他了。”紫游正要过去帮他,未承想却被一只手硬生生地抓住。   “海棠姐姐!”紫游一惊回头,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绯衣女子,诧异道,“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快去救帝尊!”海棠仙子一脸焦急,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催促道,“现在只有你的焰灵血火能够克制降魔杵。”   什么?紫游大吃一惊,疑惑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海棠仙子飞快地解释道:“《神器古卷》上记载,金刚神铁吸取皇天之血以后,入真如宝炉冶炼三十六个时辰,降魔杵可成。皇天之血承载着主人的灵性,这种灵性也会一并融入神铁之中,焰灵血火可以破解云中君的术法,自然也能克制降魔杵的威力。”   “那里面有他的血?”紫游悚然一惊,全身如坠冰窟,“也就是说……东君真的把他……”   “你以为呢?”海棠仙子压低了声音,语气凝重,“要救云中君,必须先过东君这一关,眼下能除掉他的人唯有灵觉。”   紫游握紧了手指,眉宇间杀意涌现,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了……”   “快!现在正是救帝尊的好时机。”海棠仙子审时度势,拉住她的手一起往前冲。   此时灵觉离她们不足五十步之遥,然而在这短短的距离之内,却是杀机重重,布满了刀光剑影,稍有不慎,便会命丧当场。   她们二人并肩联袂,一紫一绯血战前行,朝着灵觉那边一步步拼杀过去。   扶南此时正在与东君激斗,无暇分心他顾。   经过一番惨烈的厮杀之后,三十六天罡与二十八星宿已经折损了一小半,剩下的三十九人却仍可以一敌百。   紫游与海棠每前行一步,便会有冲上来的兵将相继倒下。   这一刻,紫游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就是救出灵觉!   之前她还在犹豫、还在动摇到底应不应该相信他,因此在他被降魔杵困住的时候,她一直持袖手旁观的态度,甚至没有想过要去救他,可是现在比起他来,她更恨东君的虚伪无情,她希望灵觉活着,希望他能获胜,只有这样屏逸才有一线生机。   此时的她怒火中烧、杀气腾腾,焰灵力自掌心喷涌而出,所到之处,紫光横空、烈焰熊熊,竟是无人敢撄其锋芒。   连日来,她为灵觉化解摄元**带来的反噬,未承想灵力也在不知不觉中突飞猛进,更上一层楼,此时恣意挥洒出来,转眼便将那些天兵天将打了个落花流水。   “丫头……”灵觉见她奋不顾身地前来相救,不由得神色一振,心里竟是有种说不出的喜悦之情。   紫游一路冲杀过来,不经意间遇上他灼亮的眼神,心头突地一跳,慌忙转开了视线。   不料就在这时,一道劲风骤然扑面而来。   紫游眼神一动,瞬地释放了一个咒术,隔空击在了飞来的东西上面,只听“梆”的一声,顿时将那根木杖打飞出去。   童颜鹤发的老者凭空出现,一把握住了飞回的桃木杖,用力在地上一顿,冷然拦住了她的去路。   “南海仙翁?”紫游凝视着对面的人,眼神里满是惊诧,居然连他也来了?   “妖女!”南海仙翁将桃木杖重重一顿,怒气冲冲地指着她,“早知今日,当初老夫就不该让云中君救你!”   紫游忍不住皱起眉头,好言相劝:“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我不想与你为难,请你让开。”   “有老夫在,你休想过去救这个魔头!”南海仙翁怒目圆瞪,义愤填膺,厉声道,“今日老夫便收了你这妖孽!”   “不识好歹!”紫游秀眉倒竖,不由得握紧了拳头,指甲刺破了掌心,血从指缝间渗出。   “我来对付他,你快去救帝尊!”海棠仙子忽地从旁闪出,替她挡住了南海仙翁的一击。   紫游冲她一点头,随即腾身跃起,飞到了那片光界上空,双臂一震,焰灵血火瞬间从掌心释放,忽地一声喷薄而出。   ☆、第一百七十章:改天换日   降魔杵顿时被熊熊烈焰吞没,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须臾之后,果然金光大敛,神力式微。   “好极了!”灵觉大喜,立刻振衣飞起,隔空发掌,轰然将降魔杵击毁。   这时,东君和扶南在半空中错身而过,闻声同时回头。   一看之下,东君脸色大变,差点气得吐血。   而扶南却是精神大振,倍感欣慰,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这一下形势逆转,魔族大军顿时士气高涨,精神鼓舞,作战更为勇猛,很快便以压倒性的优势占了上风。   灵觉脱险之后,紫游紧绷的心弦总算是放松了一些,只是灵力亏损甚多,身子一落下便打了趔趄。   “你还好么?”灵觉及时扶住了她,眼神里充满浓浓的关切,神情间竟是流露出难得一见的温柔。   紫游脉脉地凝视着他的脸,微微有些失神,一时间居然分不清对方是谁,他温柔起来的样子几乎和屏逸一模一样。   “我救了你,你一定要帮我救出屏逸,不可以反悔!”她回过神,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眼神里有深切的期盼。   “放心,我绝不负你。”灵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地道。   紫游怔怔点了点头,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异样的情愫。   “你等着,我这就去杀了东君,为屏逸报仇!”话音落时,灵觉已从她身边消失,瞬间移形换位,来到了东君对面、扶南身边。   方才一番激战,扶南显然是落了下风,身体负伤,唇角挂着两缕血痕,然而斗志却丝毫未减。   “你的伤?”灵觉端详了他一眼,语气里难掩关切之情。   “无妨,再战一百回合也没问题。”扶南昂然一笑,抬手抹掉了唇边的血迹。   灵觉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欣慰:“你歇一会儿,让我来会会他。”   “也好。”扶南含笑点头,随即躬身而退。   东君面罩寒霜,眯起眼睛审视着魔族的头目,缓缓开口:“女娲石预言果然不假,那个焰灵遗孤便是你的护身符,看来一切都是天意……”   “现在降魔杵已毁,你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也好让本座开开眼。”灵觉嘴边露出了一丝冷笑,眼中寒光逼人,亮如刀锋。   太晨宫的上方,众神之皇与魔界至尊遥遥对视,双双沉默下去,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前的短暂静寂,紧张压抑的气氛令人窒息。   下面的厮杀仍在持续,上面的决战顷刻爆发!   站在下面往上看去,不见东君和灵觉的身影,只看得到两团炫目的光在空中风驰电掣、飘忽不定,不断地撞击爆炸,发出一阵阵惊心动魄的轰鸣之声。两股强劲的力量争斗激烈,波及甚广,一时间天地变色、日月无光,整个天庭都因之剧烈地震动起来,摇摇欲坠!   下面的人也跟着东倒西歪,站立不稳,惊慌之下连兵器都失手掉落,一时自顾不暇,反倒顾不得打仗了。   那两股强猛的力量反复对撞,在空中掀起一阵阵风暴,余波所及,宫楼尽毁,尘埃弥漫。   太晨宫受到剧烈的冲击,此刻终于撑持不住,顷刻间墙倒屋塌,转眼化成了一片瓦砾。   极度的混乱过后,周围突然安静下来。   空中的光和风暴一下子全部消失了,东君和灵觉同时飞落在那片瓦砾上面,彼此遥遥相对,一动不动。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他们身上,周围鸦雀无声,人人噤若寒蝉,连时间也仿佛停在了这里。   灵觉?紫游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指,既紧张又担心,生怕那个倒下去的人会是他。   然而就在这时,东君的身体赫然出现了几十道裂痕,体内灵光乍泄,元神片片飞散。   灵觉胜了!紫游如释重负,不禁长舒了一口气,高兴得差点落泪,心中百味陈杂,难以言说。   “一切都结束了……”看着强大的对手一败涂地,最终形神俱亡,化为尘埃,灵觉不由得放声大笑,心中快意万分。   “帝尊英武,一统三界!”魔族大军欢欣鼓舞,手执兵刃振臂高呼,“帝尊英武,一统三界!”   此时此刻,那些残存的神族兵将见天界大势已去,不由得跌足长叹,黯然洒泪,然而面对妖兵的围攻,却仍是负隅顽抗,不肯投降认输。   紫游牵挂着屏逸的安危,悄悄从乱兵之中退了出来,想去别处打探他的下落。   “跟我来!”某个转角处,有人忽然将她拉住,低声说了一句。   “海棠姐姐?”紫游转头看着对方,不禁一怔,疑惑地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海棠仙子往左右扫了两眼,压低了声音:“你不是要救云中君么?”   “他在何处?”紫游眼眸一亮,眉宇间难掩急切之情。   海棠仙子黯然叹息,如实相告:“谷雨说,他已被葬入碎云渊下面的神陵之中,就在不久以前。”   “你说什么?”紫游悚然一惊,脸色唰地惨白下去,心直往下沉,“他……他被葬入了神陵?”   “不会的……他是不会死的!”紫游心中大恸,只觉胸口血气一阵剧烈翻腾,忍不住“哇”地呕出了一大口血。   “你先别着急,”海棠仙子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温声安慰,“他现在究竟如何我们谁都不清楚,说不定……说不定他还有救,现在下定论未免太早,我们还是先找到他再说吧。”   “……你说得对……”紫游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一丝希望,勉力定了定慌乱的心神,重新打起了精神,“他是云中之神、天帝之子,不会那么轻易死掉,我得去救他,我得去救他……”   海棠仙子脸色凝重,急忙点头道:“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动身。”   说罢,两人正要一起离开,不料一个蓝影却忽地从旁闪出,拦在了她们前面。   “你们两个在这里鬼鬼祟祟,意欲何为?”魅婀转过身来,冷冰冰地打量着她们,眉宇间掠过一抹暗影。   “关你什么事?”紫游见她不怀好意,忍不住怒斥。   “战事尚未结束,没有帝尊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擅自离开!”魅婀眼里闪动着狡黠的亮光,嘴角浮出了一丝阴笑,“不然的话便是临阵脱逃,其罪当诛!”   “不想死就让开!”紫游愤然作色,不由得握紧了拳头,眼神烈烈如火。   海棠仙子见来者不善,附耳悄悄道:“你先走,我来对付她。”   “不行!魅婀嗜血残忍,你一个人我不放心。”紫游看着身边的同伴,神色颇为不忍。   “快去,别耽误了正事!”海棠仙子却是不由分说,抓起她往外一推,猛地将对方送了出去。   “海棠姐姐!”紫游被那股力量带着飘身而起,瞬间远离。   想跑?魅婀见状,立刻便要上前去抓她,然而身形未动,却见海棠仙子已猝然出手,眼前红影一闪,一根红绸带唰地破空飞来,紧紧缠住了她的腰身。   “这里交给你了,多加小心!”紫游咬了咬牙,在半空中一个转折,从西天门疾掠而出,直奔西北方向而去。   碎云渊地处幽僻,渺无人迹,渊下乱云飞度、迷雾重重,神陵隐藏在弥漫的云雾之下,若隐若现,沉寂无声。   “屏逸!”紫游点足落在悬崖上面,低头凝视着茫茫渊下,神情无限凄伤,忍不住呼唤了一声。   回音在深渊下震荡萦绕,满含哀愁,良久不息,顿时惊动了守陵的人。   她正想飞身掠下,却见一道光直直穿过云雾向上疾驰而来,落在崖上之时,赫然化出了四个人影。   “风雨雷电?”紫游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愕然看着对面的四位神使,只觉恍如隔世,“你……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这话该我们问你才是。”四人面面相觑,深感意外,掌电使行光率先开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敌意。   “天界防守森严,你是如何闯进来的?”掌风使飞廉打量着对面的少女,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失声道,“难道是……魔族已经攻破天门打了进来不成?”   不会吧?另外三人听到他的话,不禁变了脸色,用充满疑惑的目光看向了紫衣少女。   之前,他们四人先是被东君调往东华台,随后便奉命来渊下守陵,因而对天庭那边发生的事情尚一无所知。   紫游索性说出了实情:“风伯说的没错,魔族已经攻占了天庭,月神、东君皆已被灵觉所杀,神族大势已去,难挽败局。”   “东君和月神……”掌雨使滂沱一脸震惊,不敢相信,“这……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紫游轻叹了一声,坦然道,“不信你们可以回去瞧瞧。”   “不要听她胡言乱语!”掌雷使显震竖起两道浓眉,瞪眼道,“这丫头肯定是在说谎,她这是调虎离山之计,等我们离开之后,她便会潜入神陵带走主尊。”   风雨电三人见他口没遮拦,忍不住皱眉咳嗽,不约而同地向他投去责备的目光——将云中君安置神陵一事,乃是东君给他们下达的密令,岂可轻易泄露被他人知晓?   ☆、第一百七十一章:同生共死   “怎么了,你们干嘛这样看着我?”显震一愣,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理直气壮地道,“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对你个头!风雨电三人皱起眉头,满脸无奈。   “真是个榆木脑袋!”行光在他大脑门上捺了一下,忍不住数落,“说漏了嘴还不自知!”   “呃?”显震顿时明白过来,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满脸颓丧。   “他……他真的在下面?”紫游心急如焚,顾不得和他们多说,便要飞身下掠。   然而风雨雷电四人却同时拦住了她。   紫游与他们四人已是许久未见,如今乍然相逢,见他们一个个神情冷漠,对待她的态度已是大不如前,心中不禁有些伤感落寞。   “我是来救他的!”她连忙解释,恳切地道,“请你们不要阻拦。”   滂沱紧锁双眉,神情不快:“主尊为了三界安宁,情愿自我牺牲,而你却和灵觉同流合污,处处与天庭作对,现在你还有何颜面来见他?”   “自我牺牲?”紫游摇头冷笑了一声,忍气将她和屏逸在三途河畔失散的始末简略地讲述了一下。   什么?风雨雷电四人听后面面相觑,脸色惊疑不定,要知道他们从东君那里听来的却是另外一番说辞。   “事到如今你们还不明白么?”紫游气急,“这是东君的阴谋,是他害了云中君啊。现在东君已死,你们还要继续听命于他么?”   风雨雷电四人半信半疑,心中踌躇,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果主尊还有救,我们几个会袖手旁观吗?”飞廉摇头叹息,神色凄楚,“你还是走吧,莫要在此喧哗,搅扰了主尊的安宁。”   “我不相信!他是不会死的……”紫游心痛如绞,眼里不由得闪出了泪光,毅然决然道,“我一定要见到他!”   “要不是因为你,主尊能落到今日这般地步吗?”行光怨气冲天,一再驱赶,“你快点走吧,再纠缠也没用,我们决不会让你进入神陵!”   “灵觉?!”紫游沉默了一瞬,忽然睁大眼睛,瞪着四人身后大叫了一声。   风雨雷电齐齐一惊,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去。   趁着这个空当,紫游猝然施展了定身术,对面四人来不及防备,全部中计,顿时一动不动。   她急中生智,一招得手,随即飞身掠下悬崖,潜入重重云霭之中。   见此情形,头扎朝天小辫、身穿红绿肚兜的小娃娃暗中匆匆离开了悬崖,悄然返回天庭。   紫游怎么也没想到悬崖上面还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此时此刻,她关心的只有屏逸。   放眼望去,纯白色的陵寝以美玉建成,静静矗立在深渊之下,墙面上雕刻着繁复的法咒,皎洁而肃穆。   她飞落在神陵前面,用焰灵血火烧毁了门上的天地安镇封印,当墓门敞开的时候,她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   长明灯将廊道照得一片通明,她在灯光中向着内室飞奔而去,如同扑火的飞蛾。   长廊的尽头,她骤然停下了脚步,静默了片刻之后,终于抬手启动了墙上的机关。   刹那间,内室的大门霍然洞开,她一下子就看见了横放在台基上的那口玉棺,不禁悲从中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珠泪不断地砸到地面,接连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缓缓走了进去,脚步异常沉重,一步步迈上台阶,终于来到了玉棺前面。   “屏逸,你真的在里面么?”紫游怔怔站在那里,泪如雨下,颤抖着抬起了手,用力推开了棺盖。   棺内的一切瞬间显露无遗:躺在里面的人双目紧闭,无声无息,身上白袍高洁如云,不染纤尘,容颜清俊一如往昔,但却毫无血色,苍白如纸,眉宇间隐约残留着伤痛与不甘。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她深深眷恋着的人,正是她时刻牵念着的人!她多么希望,躺在这里面的人不是他!可是事实竟如此残酷!   目光投落的一瞬,她心如刀绞,面如死灰,身形摇摇欲坠,若不是扶住了玉棺的边缘,怕是无法站立。   “屏逸……我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呀……”   她轻轻地说着,俯下身用不停发抖的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和腕脉,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只有这具苍白而冰冷的躯体留在了这里。   他死了?他就这么死了?再也不会醒来了么?   紫游肝肠寸断,五内俱摧,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撕心裂肺。   “屏逸……”心碎之下,她飞身跳入棺中,抱着里面的人失声恸哭,“你说过的……不会离开我……怎么能够食言呢?”   “你就这么死了……我……我还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呢……”她用力摇晃着他,泣不成声,“睁开眼睛看看我吧……你忍心扔下我么?我……我该怎么办……”   然而,任凭她哭得死去活来,任凭她伤心欲绝,那个沉睡的人依然无知无觉,没有丝毫反应。   眼泪快要流干的时候,她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缓缓坐直了身子,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泪痕,痴痴凝视着他,不语而神伤,眼里的光完全消失了,美丽的眼眸彻底暗淡下去。   “以后我们不会再分开了……”她深情地抚摸着他的脸,口中喃喃自语,如同梦呓。   说完,她在屏逸的嘴唇上深深一吻,脸上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之后,她缓缓躺在了他的身边,手指向上一招,棺盖瞬间合拢,将两个人一起封死在了里面。   失去了他,生有何欢?   既然不得同生,那便共死吧,反正任谁也不能拆散他们两个。   从此以后,夏之日,冬之夜,年年岁岁,永不分离!   她握着身边人的手,恋恋不舍地看了他最后一眼,另一只手忽地抬起,紧握着浣梦笛所化的短剑,朝着自己的心窝猛然刺落。   生死之间,一抹影子从外面疾掠而入,砰地一声掀翻了棺盖,一下子抓住了那只手腕,猛地将里面的少女拽了起来。   “灵觉!”紫游吓了一跳,蓦然睁开双眼,失神地看着出现在面前的男子。   “你要为他殉情?”灵觉站在棺外,俯身凝视着她的脸,眉宇间掠过了一阵情绪波动。   灭掉东君之后,他将剿灭天界残余的任务交给了扶南,随后便到处寻她。恰巧,弗弗从碎云渊赶回天庭,将所见所闻如实禀告。   得知消息,他立刻动身前往碎云渊,中途却遇上了正在打斗的海棠仙子和魅婀,得知魅婀图谋不轨,他二话不说,当即出手结果了她,然后便直奔碎云渊而来。   幸好他来得及时,不然这丫头恐怕已经……   灵觉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满是苦涩。   原来,即便他和屏逸有着相同的容貌,也还是无法取代屏逸在她心目中的位置。   当年那个倾慕着素霓的人,何尝不是像她这般一往情深?   只可惜,当初他错爱了那个女人……   素霓天生就是一块冰冷的石头,哪里及得上这丫头半分?   凝视着面前的少女,灵觉心中感慨万千,对屏逸充满了羡慕和嫉妒。   “我们来得太迟了……”紫游沉沉叹了口气,面如死灰,转头看着躺在身边的人,无力地道,“他已经……”   “他没死,他还有救。”灵觉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缓缓松开了她的手腕,直起腰身。   “你说什么?”紫游神情恍惚,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灵觉定睛端详着屏逸,声音冷定:“你瞧,他身上的血虽然已经流干,但元神却仍被封存于躯壳之内,完好无损,现在只要给他输入足量的血液,他很快便会醒过来。”   “真的么?你没有骗我?”她腾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神情无比激动,“只要为他输血他就能活过来?”   “对。”灵觉轻轻颔首,看着她眼睛里重新焕发出来的光彩,心中不由得为之一痛。   “太好了……”紫游心中大喜,欣然道,“那我现在就输血给他。”   “你的血不管用,”灵觉摇了摇头,幽幽道,“只有我的血才能够救他。”   “……你的血?”紫游愕然看着他,不明所以。   灵觉神色平静,解释道:“手足至亲,血脉相连,我身体里流着和他一样的血,只有这样的血才能赋予他生机。”   “所以,只有你能救得了他?”紫游睁大了眼睛,忧心忡忡地凝视着对面的人,“你答应过我的……”   “我自然不会忘记。”灵觉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说到便会做到。”   紫游神色一振,随即又黯然,从玉棺内出来,站在了他的面前:“你若肯救他,我也会履行之前对你的承诺。”   “那就好……”灵觉微微一笑,忽然握住了她的右手。   紫游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把手往回抽。   “你看,直到现在你还是这么得抗拒我。”灵觉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紧紧抓着她不放。   紫游往玉棺内深深看了一眼,不再反抗。   “这就对了……”灵觉微微翘起嘴角,柔声道,“闭上眼睛。”   ☆、都市言情神君的新宠   “做……做什么?”紫游心中惴惴,紧张不安地看着对方,央求道,“你能不能先救救他?”   灵觉淡淡道:“按我说的做,我自会救他。”   紫游无可奈何,迟疑了片刻之后,终于合起双眼。   灵觉用食指指尖触碰她的掌心,那微凉的感觉令她心头一震。   她闭着眼睛,看不到他的表情和动作,只感觉到他的指尖不停地从掌心上面划过,似乎是写下了三个字,又好像是画了一个符。   “好了。”片刻之后,灵觉终于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她的手。   紫游立即睁开眼睛,连忙去看自己的右手,只见掌心处发出了淡淡的光芒,竟是长出了一朵圣洁的千夜梨花!   她忍不住用手指触碰了一下,抹不掉也擦不去,不痛不痒,就像是生在皮肤上的一般。   “这朵梨花……”她尴尬地笑了笑,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满是疑惑,“什么意思?”   “送你的,喜欢么?”灵觉似笑非笑,黑眸深不见底,意味深长地道,“唯有梨花咒可解‘一线牵’。”   “梨花咒?”紫游微微动容,连忙看了一下自己的右手腕,果然,那一线殷红已经彻底消失了。   那朵梨花咒终结了两人之间所有的牵系,从此碧落黄泉两不相干。   “你刚才是在为我化解‘一线牵’?”她不禁喜出望外,完全没料到他会有这么好心。   不过转念一想,方才她拼死拼活将他从降魔杵下救出,现在他这么做不也是应该的嘛?   紫游轻舒了一口气,神情变得柔和起来。   灵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动了动嘴角却欲言又止,有很多话想对她倾诉,却又说不出口,他知道,即使说出了那些话,结果也还是一样。   “现在你……可以救他了么?”紫游生怕他会随时改变主意,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灵觉点了点头,神色变得凝重起来:“给屏逸输血必须一气呵成,中途决不能停,否则前功尽弃,你来帮我护法。”   “你放心,交给我!”紫游拍着胸脯道,“我不会让任何人来打扰你们。”   灵觉苦涩地笑了笑,没有说话——她心里只有屏逸,根本就没有他的位置。   紫游退到一边之后,灵觉隔空将屏逸移出玉棺,放在了台基上面。   光阴流转,两万年眨眼已过,这一次,他是胜利者,他和屏逸的命运都将因此而扭转。   他知道,除了封眠诀,没有什么术法可以封住屏逸的灵识,让他陷入永恒的沉睡,在为屏逸输血之前,必须先解封。   灵觉凝神聚气,将圣灵珠从体内逼出,催动它飞到了屏逸的身体上方。   那颗灵珠有如鸽子蛋一般大小,光彩夺目,在幽暗的墓室之中,荧荧如同满月。   圣灵珠围绕着屏逸上下飞舞,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了一片祥光之中,刹那间,封眠诀如同暖阳下的冰雪,顷刻消融。   身上的封印解除之后,屏逸虽然不能立刻醒来,但元神却已经恢复了知觉。   灵觉将圣灵珠收回体内,定睛看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心中百转千回,他知道,有些话他现在必须要说,不然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知道么?在我心里,你始终都是我的弟弟,是我最看重的人。   “你以为我变了,但我对你的心还是和从前一样,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改变你我二人的命运。   “今天我终于夺回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而且,也能让你如愿以偿。   “我知道,你一直在怪我,但为了你,为了我们,我宁可不择手段、背负恶名,我何尝不希望这冰冷的天界能有一份自由和温情?   “现在东君、月神皆已被我所灭,天庭倾覆,神族没落,束缚你的枷锁已经不存在了,你自由了,从此以后可以随心而活……   “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够得到幸福……”   紫游在旁边审视着自言自语的人,眼神错愕,仿佛有些不认识对方了。   灵觉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上前将屏逸扶坐起来,自己也盘膝坐在了他的对面,轻轻划开了彼此的掌心血脉,与他手掌相合,使双方血脉对接,以便输送血液。   紫游屏气凝神,在旁边静静观看,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惹灵觉分神,出现什么差池。   随着血液源源不断地注入体内,屏逸的脸色开始渐渐变得红润起来,之前那种可怕的苍白随之消退。   输血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屏逸的胸口开始有规律地起伏,他显然是在呼吸。   紫游见他的身体逐渐好转,心里喜不自胜,竭尽全力才克制住激动的情绪,没有冲过去拥抱他。   此时此刻,她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屏逸身上,根本没有留意到另外一个人的状况。   随着血液的快速流失,灵觉的脸色却是越发苍白,额头上冒出了虚汗,气息也变得粗重起来,看样子十分辛苦。   血液带走了他的生机和力量,源源不断地补充给了对方,从今往后,他的生命将和这个孪生弟弟结为一体,再也不会分开,一如生命最初那颗沉埋于圣湖之下、凝结着爱恨执念的重华悬璧珠。   光阴轮回,爱恨不灭,他们兄弟最终又走到了一起,一切都将重新开始,他会在屏逸的身体里获得新生,让不祥的宿命彻底终结。   那一刻,灵觉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宁静而安详。   “帝尊!”猛然间,有个声音打破了周遭的静寂,语气急切而又沉痛。   扶南?灵觉全身一震,心湖骤起波澜,但转瞬便平静下来。   输血即将完成,在这个当口上他绝对不能分心,哪怕天塌地陷、刀架在了脖子上面,也必须心无旁骛,做完该做的事情。   紫游一惊回头,看着猝然出现在门口的人,想也不想便飞身掠下台基,张开双臂拦在了对方前面。   “你现在不能过去!”她瞪着对面的人,神情充满戒备,尽力压低了声音,生怕会吵到灵觉,语气里带着恳求之意,“拜托你了,千万不能打扰他们,否则一切都完了!”   扶南深锁眉头,眼神复杂变幻,内心挣扎了片刻,终于放弃,没有再踏前一步,只是木然立在门口,定定凝视着那个变得苍白如死的人,眼神里的悲伤越来越浓重。   从头至尾,他一直都明白灵觉的心意,因为志同道合,他选择了信任和追随,他深信,胜利将是属于他们的,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此时外面大局已定,天界的势力已经被彻底打垮,再也翻不了身,他们终于站在了最高处,成为了三界的主宰者。   是的,历经两万年忍辱负重,现在他们终于赢了,然而多谋善断的他却怎么也没有料到,会是眼前这般结局。   他想要阻止灵觉,可是已经太晚……   看着扶南哀伤的表情,紫游心里猛地一沉,忍不住回头看向灵觉,顿时便吓了一大跳。   此时的灵觉面色惨白,连嘴唇都失了血色,整个人憔悴如死,灵气全无,枯槁如同朽木。   “怎么会这样?”紫游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一下子便愣住了。   方才,她只顾着去救屏逸,却没有仔细想一想灵觉这么做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实际上,这种做法分明就是在以命换命啊!   输血完成之后,灵觉扶着玉棺,从台基上缓缓站了起来,转身冲着台下的两个人释然一笑。   紫游怔怔看着他,心里非常难受,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去关心屏逸。   扶南心痛难抑,不忍心再去看他,凄然低下了头。   灵觉强撑着一口气,蹒跚地走到台基边沿,正想说什么,不料双腿一阵发软,身子骤然失去平衡,一头便从上面栽了下去。   “灵觉!”紫游大惊失色,想也不想便飞冲过去接住了他。   四目相对的一瞬,紫游发现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睛此时竟是一片灰冷,里面空空荡荡,仿佛一切都被掏空了。   她的心禁不住颤抖起来,有一种莫名的恐惧瞬间压顶而来,令她喘不过气。   她抱着灵觉徐徐落下,而这时的他已经衰弱到站不起来。   “你把自己的血全部给了屏逸,那……那你怎么办呀?”紫游心慌意乱地看着他,手足无措。   “承诺你的事,我都已经做到了。”灵觉苦笑了一下,声音低沉而无力,“过不了多久,屏逸就会醒来。”   紫游往台基上面瞧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凝视着怀里的人:“你一定有办法救自己的对不对?”   “我和屏逸只能活一个,你希望谁能活下去?”灵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神色平静无波。   只能活一个?紫游心里一揪,眉头紧锁,万分痛楚。   “你不说我也知道那个答案。”灵觉沉沉叹息,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意,“你一直都在恨我,巴不得让我死,现在,恭喜你就要如愿了……”   “不是的,不是的……我以前……我不知道你……其实我……”紫游见他的气色越发不好看了,心绪慌乱之下,说起话来也跟着语无伦次。   ☆、第一百七十三章:缘灭   她急得满头大汗,神情懊恼,最终叹了口气,放弃解释——以前的事情一言难尽,她不知该从何说起,也说不清楚。   “你、你一定是在骗我,对不对?你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有事!”她一时间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心里仍旧抱着一丝希望。   “傻瓜……”灵觉缓缓握住了她的手,微微苦笑,“你忘了?我也是血肉之躯啊,生死自有定数,就算是神魔也难以幸免。”   “你的手?!”紫游一震,垂眸看着他的手,不禁骇然睁大了眼睛。   那只手仿佛是瓷做的,苍白冰冷,没有一丝体温,更可怕的是,上面已经布满了裂纹,那些裂纹像疯长的藤蔓,正在以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   “没什么好难过的。”灵觉微微摇了摇头,声音平静无波,如同一潭死水,“就算没有输血给他,我也撑不了多久了。”   怎么会?紫游心里一跳,愕然抬起了头:“为……为什么?”   “我摄取了月神和东君的全部法力,但却无法化为己用,”灵觉颓然叹了口气,眼眸越发灰暗下去,全无神采,“那两股神力彼此相冲,难以融合,又都与我自身的功力相护排斥,反噬得极为厉害,我已经……已经压制不住了,杀死东君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紫游心中悲苦,所有的希望瞬间破灭。   “所以,”灵觉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与其受尽折磨裂体而亡,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救他一命,也好实现对你的承诺……”   “别再骗我了,我都明白,”紫游不禁湿了眼眶,哽咽道,“你救他并非出于那个条件,而是因为手足之情。”   “曾经有那么一刻,我真的很想占有你,可我知道那么做不但得不到你的心,反而还会失去更多。”灵觉沉沉叹了口气,双眸里涌现出无奈和哀伤,“你可知道双生花么?”   那是他和屏逸的宿命之花,他们之间的爱与恨、伤与痛皆由此而生。   “听屏逸说起过,”紫游点了点头,泪眼朦胧,“双生花一株两艳,并蒂同生,亲密无间。可是为了生存,它们却又不得不争夺养分,互相伤害……”   “其实它们还有另外一种选择。”灵觉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微弱而复杂,“若要避免两败俱伤,其中一朵花势必要做出牺牲,以换取另一朵的生存——这便是双生花的宿命,虽可同生,却难以并存,我和屏逸之间注定只能活一个……”   “所以……所以你就这样选择了退出?”紫游心中大恸,声音沙哑发抖,“为什么你们……不能握手言和呢?”   “唯有我们亲手终结……这双生花命格,才能……才能打破那个诅咒。”灵觉喘息了几下,吃力地道。   也就是说,要打破那个可怕的诅咒,他们这对孪生子之中有一个必须彻底灭亡,要么被另一个除掉,要么甘愿自我牺牲。   紫游无比震惊地看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为了不再让诅咒延续……父神千方百计……挑拨离间我和屏逸的关系。”这时,那些可怕的裂纹已经顺着脖子蔓延到了灵觉的下巴,他的声音时断时续,气息奄奄,“但我与屏逸同气连枝,本为一体……他不忍心杀我,我又怎么忍心加害于他呢?”   说到伤心处,他的眼角有清泪缓缓涌出,沿着面庞悄然滑落。   这番话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转眼间,那些裂纹已经爬满了他的整个面部,灰白色在一瞬间染遍了满头青丝,令他形容枯槁。   “你的头发……”紫游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泪水夺眶而出。   看着她悲伤的神情,灵觉心里苦痛万分,忍不住想要再拥抱她最后一次,然而此时的他如同风中残烛,大限已到,哪还有拥抱的力气?   罢了……这是她第一次为他而哭,于他而言已经足够。   埋葬了对素霓的那片痴心之后,他一度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对任何女子心动,但在与她的相处中,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说不出口的那三个字,她也许永远不会知道,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那朵千夜梨花已经印在了她的手心上,正如他的爱,与她同在,永不凋谢。   “有你为我一哭,此生足矣。”灵觉艰难地抬起手,替她拭去了脸上的泪痕,含笑道,“你和屏逸在一起,真的很好……我祝福你们……”   “你不要死……不要死……”紫游握住了那只苍白无力的手,愧疚而又心痛,泪水盈睫,悲不自胜。   曾经,她怨他、恨他、唾骂他,从未给过他好脸色,甚至有很多次在气头上的时候,恨不得杀了他,可如今他真的就要死了,她竟然有些舍不得了。   似乎……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恨他,她以为自己是恨他的。   其实内心深处,她已经无法完全将他和屏逸区分开了,每次看着他的时候,就像是看着另外一个屏逸,而每当面对屏逸之时,她也会有意无意地想到他。   潜意识里,她已经接受了他曾经守护她的事实,只是,只是她不愿意承认罢了。   紫游心痛欲裂,千言万语涌到唇边,却无法说出一个字。   “上师……”灵觉缓缓地转过头,看向站在旁边的人。   “帝尊,”扶南应声上前,单膝跪在了他的面前,语气难掩沉痛,“有什么话,尽管吩咐。”   “与我勠力同心走到现在,实在是辛苦你了……”灵觉长叹了一声,竭尽全力将手抬起,声音很是微弱,“眼下……我能留给你的,恐怕只有这个了……”   扶南看着他托在手上的那枚帝令,凄然摇了摇头,没有去接。   “我知道,屏逸无心于此……所以我只能……只能把它托付给你了……”说到这里,灵觉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开始虚化消融,元神碎成点点荧光飞散于虚空之中,那只伸出去的手也跟着寸寸消失,只听“啪”地一声,金灿灿的帝令从空中掉落下来。   “帝尊!”扶南心中大恸,五内俱摧,忍不住呜咽起来,“……你、你就这么走了?……以后……以后谁与我夜半下棋、楼上听雨?”   失去了平生知己,即便手握帝令统御三界,他又能与谁来分享这份荣耀与寂寞?灵觉这一走,从此天地萧索,知交零落,再无可以言说心事之人。   扶南泪落如雨,悲恨不已,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昔日的战神、魔尊的副手,此时此刻竟然哭得像个伤心的孩子。   紫游怔怔凝视着空空的怀抱,茫然若失——灵觉就这样在她眼前化为乌有,消失得无影无踪,什么都找不到了……   唯有那颗圣灵珠依然如故,悬空停留在她的面前,光华璀璨,还隐约残存着他的气息。   “灵觉……”她不由得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颗灵珠,满心哀伤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她相信,只要圣灵珠还在,灵觉就不会远行,或许某一天,他还会回来……   天风在外面回旋,陵墓之中一片死寂,只听得到扶南伤心的哽泣,她合起眼睛无力地叹了口气,只觉得身心俱疲精神恍惚。   “游儿……”昏昏沉沉之中,有个温柔的声音突然响起,一下子唤回了她的思绪。   紫游猛然一震,瞬地睁开眼睛循声望去,与此同时,扶南也敛住悲泣,缓缓站起了身。   一看之下,两人不禁呆住。   也不知屏逸是在何时醒来,此时的他正立在台基上面,身姿挺拔,风神超逸,白袍无风自动,周身焕发着淡淡的光芒,神采不减往昔。   紫游站起身,怔怔凝视着他,不由得悲喜交集。   两人劫后余生再次相见,只觉恍如隔世。   屏逸冲着台下的少女微微一笑,飘然下掠,眨眼便来到她的面前。   “你没事了?”紫游端详着对面的人,不禁潸然落泪,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面,紧紧拥住了他,“我还以为你……”   “我本来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屏逸抬起手臂,用力地抱紧了她,个中滋味复杂难言。   “为了救你,灵觉他把自己的血全都给了你,可他却……”紫游握紧了圣灵珠,身体微微发抖。   “我知道。”屏逸神色黯然,眼里不无悲伤,低低道,“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你……你都听见了?”紫游一愣,抬起头看着他,眼神疑惑。   “是,”屏逸轻轻点头,“封眠诀解除之后,我的灵识便已复苏,能够感知到身边所发生的一切,但因为身体缺血,我一时之间还不能醒来。”   “那……你相信他说的话么?”紫游深深地看着他,神情颇为伤感。   “我相信……”屏逸轻叹,语气意味深长,“他不惜舍命救我,足以证明了他的真心,我又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呢?”   紫游轻轻点头:“你相信就好。”   “我相信并不意味着我认同他的做法。”屏逸蹙眉,深吸了一口气,“虽然他达成了目的,却终究是害人害己,我只为他感到悲哀。”   “他所做的一切还不都是因为你?”扶南终于按捺不住,忿忿不平道,“你竟然这样说他!”   “三途河畔带走游儿、伪造密字诏的人想必是他吧?”思前想后,屏逸已经了然于心,“他先是将我置于险地,然后回头又来救我,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是什么心情?”   ☆、第一百七十四章:尾声   扶南摇头叹息,不得不解释:“他之所以那么做,一是为了保护这丫头,二是想借东君之手暂时困住你,当时我们也没有料到东君会对你痛下杀手。”   “你们不是没有料到,而是在赌。”屏逸挑眉看着他,眼里掠过了一道冷芒,“你敢说你们挑起战争完全是为了我,一点私心都没有么?”   “的确,我们是有些私心。”扶南轻喟,“可即便灵觉有千错万错,即便他负了天下所有人,但对你却是一片至情。”   “罢了……”屏逸怅然叹了一口气,“既然他已经走了,我和他之间的恩恩怨怨从此一笔勾销,念在他对我尚有手足之情,我永远不会忘记他是我的兄长。”   “你看,只剩下这个了……”紫游将圣灵珠捧到了他的面前,神情哀伤。   屏逸凝视着那枚珠子,眼神复杂,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   曾经拥有它的两个人现在都已离他而去,一个是他的父神,一个是他的孪生兄长。   如今珠在人亡,物是人非,过往的一切宛如梦幻,睹物思人,难免伤情。   屏逸黯然道:“好好保存着吧,权当留个念想。”   紫游点了点头,将圣灵珠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我想,此物应该交与你才是。”扶南将帝令送到了屏逸面前,神色诚恳,“除了你,谁还有资格继任天帝之位?”   “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屏逸淡淡看了一眼,没有去接,“这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愿做个凡夫俗子,和游儿共度一生。”   “也罢。”扶南遗憾地叹了口气,“你既无心于此,我也不再勉强。”   “灵觉把帝令交给了你,足以说明他对你的信任。”屏逸语重心长,“无论以前你们做过些什么,都已经成为过去,我希望以后你可以重归正道,多为三界造福。”   扶南郑重道:“我必当竭尽所能,完成帝尊的遗志,革除旧弊,重立新规,令众生都能享受福祉。”   屏逸微微颔首,拱手道:“就此别过,善自珍重!”   “两位请多保重!”扶南躬身还礼。   紫游深深看了他一眼,与屏逸五指相扣,并肩向外行去。走到门口时,她又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陵墓里面空空荡荡,只有扶南独自站在那边看着他们,而灵觉就像从未来过。   “走吧。”屏逸握了握她的手,柔声相劝。   紫游伤感地回过了头,与他一同走出神陵,消失在了缥缈的云雾之中。   目送那对璧人双双离去,扶南低头看着手上的帝令,竟是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和寂寞——   也不知那些随风而逝的掌权者,是否曾有过跟他一样的感觉?   他深深叹了口气,环顾着空空荡荡的陵墓,不禁黯然神伤。   这一场神魔大战最终以神族的彻底失败而告终,天庭倾覆,神族一蹶不振,幸存者寥寥可数,不复昔日盛况,以神为尊的时代从此一去不返。   四海龙族虽得以幸存,但经此一战元气大伤,只得采取权宜之计罢战称臣,休养生息,以待他日徐徐图之。   醒后的少司命听到神族大败的消息,彻底心灰意冷,在得知海棠仙子的所作所为之后,留下“师徒缘尽”四个字便孤身离去,从此杳然无踪。   海棠仙子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可还是免不了伤心难过,少司命不惩罚她已经算是莫大的恩德,如今即便弃她而去,她也毫无怨言。   所幸,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红尘之中尚有一个人在等着她,她将半数仙力度给了武曲星君的凡俗之身,助他找回了曾经的记忆。   两人结发为夫妻,伉俪情深,执手行走于凡尘间,一面卖花为生,一面扶危济困,日子过得倒也逍遥自在,好不让人羡慕。   能与他们相媲美的,大概只有无忧谷中的那对神仙眷侣。   那日与扶南话别之后,屏逸便带着紫游离开了天界那个是非之地,一起回到无忧谷中,从此开始了隐居生涯。   深谷幽幽,云淡风轻。   花下,琴笛相和,一曲《天上谣》在谷中婉转萦绕,音调空灵澄澈,泠泠然宛如天籁。   时隔日久,此时重操此曲,两人非但未觉生疏,反倒更比以往得心应手,相互间配合得也更为默契。   夫妻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相视而笑,周围荡漾着柔情蜜意,连风都是甜丝丝的。   尾声渐近,有虚幻的图景赫然展现在空中,看去如同海市蜃楼,却又非常逼真。   “咦?”紫游凝视着面前如真似幻的景象,惊奇地道,“这图中所呈现的地方不就是无忧谷么?”   “你看出来了?”屏逸温柔一笑,神色平静。   紫游一怔,凝眸审视着他,目光炯炯:“原来你早就知道。”   “对,我早就知道。”屏逸微笑点头,悠悠道,“《天上谣》的曲谱中藏的并不是什么术法要诀,而是一幅世外桃源的山川地形图,这是师父亲口告诉我的,我按照他的指引找到了无忧谷,但却从未亲眼目睹这曲中隐藏的地图。”   “不过现在……”他顿了顿,温柔地牵起她的手,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终于得偿所愿。”   灼灼桃花下,一白一紫两个身影并肩而坐,相互依偎。   紫游将采来的杜若、木兰和甘棠一一放进绣好的香囊里面,然后将香囊脉脉系在他的腰间。   屏逸会心一笑,伸手揽她入怀,深情地亲吻她的额头。   紫游枕着他的肩膀,语气里充满喜悦:“海棠姐姐来信说,他们生了一个女孩儿,再过两天小孩子就满月了,我想去看看她和孩子,你说好不好?”   “好,我们一起去。”屏逸垂眸看着她,声音无限温柔,“不过,你什么时候也能为我添一个小宝贝,嗯?”   紫游抱住他的脖子,脸上笑意盈盈,娇嗔道:“我不就是你的小宝贝么?”   话音未落,一个甜蜜的吻已经落在了她的唇上。   (完)   特此说明:此书又名《千夜梨》。   初稿于二零一八年十一月十二日夜半   完稿于二零一九年六月四日下午   杨经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