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那个反派让我来》 作者:龚心文   作品简评:   本文讲述的是一个关于救赎与被救赎的故事,在外星异种生物入侵,魔物横行的世界里,置身黑暗的男人遇到了探进深渊的一束光,那个女孩向他伸出了手,将他从泥沼拉了出来。至此孤身成魔的黄沙帝王解下了禁锢周身的硬壳,取回了自己温柔的心,重返人间。人间的罪恶和温情,魔物的狰狞和人心的险恶,都不再能成为他们一路携手前行的阻碍。   文中用特别细腻的笔触,描绘了男女主角之间相识相助,彼此成就的过程。在恢宏大气的科幻背景下,不论主角配角都随着情节的推进逐渐成长,没有一成不变的性格和非黑既白的三观,使得这个幻想中的世界变得那样的真实。同伴之间那种相互依存,彼此成就的情感显得尤为动人。关于魔物和人类不同种族间如何共存的探讨引人深思,是一篇值得细细品读的佳作。 第1章   楚千寻醒了过来,她扶了一下脑袋,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   她刚刚做了一个冗长而真实的梦。   这个梦太过细致真实,以至于她觉得自己是在另外一个平行世界中,旁观了一场她人的人生。   当然楚千寻眼下没空考虑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情,她的身体正处于一种极度难受的状态,   嗓子眼干燥疼痛,浑身虚脱,头晕目眩,几乎无法从杂乱的床上爬起身来。   我这是怎么了?   楚千寻按了按额头,伸手去够床头小桌上放着的搪瓷水杯。   她的手臂绵软又无力,勉强够到了杯子的手柄,指尖一抖,整个水杯就从桌上翻了下来,哐当一声砸到了地板上,在地上转了两圈。   一只小爬虫从干燥的杯子中慌乱地爬出,惊慌失措地逃走了。   这个杯子不知道干了多久,一滴水都没有。   这里是星际1225年,X星球。曾经人类是这个星球上的绝对统治者,高度文明物资丰富,那个美好的时代被后世称为黄金年代。   自从五年前,巨大的绿色月亮在天空突然出现,又转瞬消失。天空中降下无数能够寄居在人体内的魔种。至此文明覆灭,世间魔物横行。   人类的社会变得一团糟,楚千寻的生活也过得一团糟。   她是位极其平凡的四阶风系圣徒,为了糊口不得冒着巨大的风险,跟着战队出外猎魔,却在不久前猎杀魔物的行动中受了重伤。   幸好,还有队友记得把她从战场上拖回来,丢进这间窄小的屋子中。   没有将她遗弃在野外,使她成为那些魔物的盘中餐。   楚千寻想喊一声,喉咙却像是生了锈的锯子,只发出嘶哑难听的细小声音。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躺下去。   哪怕她在这个窄小的房间里躺成了干尸,可能也不会有人进房看上她一眼。   楚千寻用力撑起身体,咬咬牙,把自己从床上摔到了地板,她扶着墙壁,脚步虚浮,从凌乱而窄小的房间内一路爬出门去。   短短的几步路她走了半天,好不容易抓到了圆形的门把,将全身挂在上面,用尽力气拧开门,一骨碌从屋内滚进了屋外的走廊。   “哎呦,作死啊你,吓老娘一跳。”   门外路过一个身材玲珑,打扮花俏的女人,被突然扑出来的楚千寻吓了一跳。   这个女人名叫高燕,住在楚千寻隔壁,又和楚千寻在同一战队,算是有些面子情的半吊子朋友。   “水……给我水。”楚千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几乎挂在了她的身上。   “诶,你这是干什么?快放开,老娘的衣服都快被你抓破了。”   高燕骂骂咧咧,最后还是提起楚千寻,把她拖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扫掉自己屋中那张低矮的四方桌上的东西,把楚千寻丢在桌子边,给她塞了半杯清水。   她的房间比楚千寻的屋子还乱,角落里凌乱地堆砌着各种破旧的杂物,改装得乱七八糟的自行车,彻底生锈了的电风扇,破破烂烂的塑料薄膜,更多的是各种各样奇怪的生物躯壳。   魔种降临已经多年,废土中求生的人基本都是这种养成了收集的习惯,物资极度紧缺的时代,略微能够再利用的东西基本没有人舍得丢弃。   即便如此,黄金年代残留下来的那些东西如今也已经越来越少见。   在这个世界上遍布着各种强大的魔物,人类不再高居在食链的顶端,而是成为了这些突然出现在地球上的强大物种的食物。   同时也有不少人类激发出特殊的能力,在这个被宗教统治的X星球上,这些拥有异能的人类被称呼为圣徒。   高燕是一个等级仅仅四阶中期的重力异能圣徒。   楚千寻和她半斤八两,两人在这个强者如云的时代,都只能算是混迹在社会阶层的小人物,每日摸爬滚打,勉强混上了不用出卖皮肉也不至于把自己饿死的日子。   楚千寻一口气把那半杯水咕噜咕噜喝了下去,感觉身体里多了一丝活气,知道终于成功把自己从死亡边缘捞了回来。   她把脑袋耷拉在桌上,伸手将空杯子放在高燕面前,   “好饿,再给点吃的。”   “过分了啊,我凭什么给你吃的,老娘欠你的吗?”   高燕是一个既小气又尖酸刻薄的女人。   “再不吃我就快死了。”楚千寻贴着桌面,有力没气地看着她。   今日之前她和高燕的关系很平淡,她的心中甚至有些戒备排斥这个性格不太好的邻居。   但在那个平行世界中,高燕却还没有被岁月磋磨成如今这副尖酸刻薄的模样,她既温柔又体贴,细致地照顾着身边的每一位队员,是那个世界的楚千寻最亲密的朋友。   高燕口里不断叨叨,却还是站起身打开锁紧了的柜门,捣鼓出了半杯子的不明材料的糊糊,哐当一声丢在楚千寻眼前,   “半死不活了这么多天,醒了还要来烦我,吃了我的东西我都给你记着,必须加倍还我。”   楚千寻捧着杯子,把那杯热乎乎的东西慢慢喝进肚子,感觉浑身毛孔都被妥帖地烫了一遍。   她放下杯子,满足地叹了口气,身体一歪靠在了一旁席地而坐的高燕身上。   “干什么?你这是被魔物打傻了吗?”   高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推了楚千寻一把,没推动。楚千寻几乎半个人都歪过来了。   高燕性格不太好,没有什么女性朋友,也只有楚千寻这个住在隔壁,又属于同一个佣兵团的妹子和她能说上几句话。   但之前的楚千寻性格冷漠,寡言少语,一直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一种关系,从没有过像今天这样亲近,让高燕很有些不习惯。   楚千寻缓缓闭上了眼,这会她喘过气来,再度想起了梦中的那个平行世界,里面的一点一滴,一人一物,和他们那些细水长流的日子都细细在她眼前放映了一遍。   导致她如今即便睁开了眼,也有些恍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在那个世界里,有些本来早已死去的人却还活着,有些活着的人却已经死了。   臭名昭著的恶魔却是个温柔体贴的傻白甜,盛名之下的神父反而是披着人皮的魔鬼。   许多她所熟知的人在那个世界过上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燕姐,你其实是个好人。”楚千寻闭着双眼,察觉到那个没有推开自己的胳膊带着一丝不习惯的僵硬。   “谁要当好人,你才是好人,你们全家都是好人。”   高燕不干了,在这种烧杀抢掠随处可见的废土时代,好人可算不上什么夸奖别人的词汇。   一个人一但过于心软,也就意味着他有弱点,可欺骗,可抢夺,几乎算是一个被人看不起的对象。   楚千寻噗呲笑了一下,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在这个世界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恐怖男人,传说中他暴戾嗜血,杀人如麻。   “叶裴天呢?他最近在什么地方?”   高燕吓了一跳,一把捂住了楚千寻的嘴巴,“做死啊,你提那个人魔做什么?”   她左右看了看,确定自己的房间内没有第三个人,这才压低声音小声靠近楚千寻,   “你没听说吗?神爱研究中心鹅城覆灭了,整个基地都被那个恐怖的男人埋到了黄沙底下。”   她再度压低了声音,悄悄在楚千寻身边耳语,“你昏迷的这几天,城里都在传,听说叶裴天到了我们附近,最近大家都缩在城里不敢动弹,连猎魔行动都少了很多,就怕一个不小心撞上了那个大魔头。”   楚千寻沉默了,叶裴天是一位生活在黑暗的中死神,据说他独自住在一座黄沙筑成的城堡之内,但凡他所经之处,生机覆灭,人烟灭绝。举手抬手之时候一城的生命就被他轻而易举地掩埋在黄沙之下。   他是罕见的双系异能者,同时具备控沙异能和强大的恢复能力,没有人能够真正杀得了他。人们害怕他,畏惧他,甚至不敢随便谈论他。认为他所带来的危害,远远超过那些游荡在原野之中的魔物,给他冠以人魔之称。   但楚千寻却见到了另外一个叶裴天,他虽然也依旧有着强大无比的异能,但却既温柔又善良,是一个腼腆而容易害羞,动不动就会脸红的男人。   楚千寻想起时他那副浅笑轻言的模样,想到他这一世没有逃脱那些可怖的遭遇,成为那样一个近乎变态的人魔,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第2章   楚千寻住在一栋回字形的筒子楼里。   楼里住户多人口杂十分拥挤,每层楼被隔成了二三十间小小的屋子,挤着上百号人。隔音效果很差,楼上楼下吃喝拉撒打架办事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楚千寻一手端着个双耳瓦罐,一手提着柴,低头从晾在走廊上那些五花八门的衣物中穿出去,钻进了搭盖在庭院中的公用厨房。   厨房内的墙壁被烟火熏得乌黑,周围砌着一圈的土灶台,在这个时代电力已经成为昂贵的资源,想要吃一口热乎的东西,只能烧火做饭。   楚千寻找到一个空灶,熟练地烧沸一小锅的水,掰开手中的一块豆饼往锅里丢。这种颜色褐黄的豆饼是用黄豆榨汁后留下的残渣制成,又硬又干,不泡水的话难以下咽,还没有什么营养,在黄金时代这种喂猪都被嫌弃的食物,如今却变成大部分人的主食。   楚千寻搅动着锅里褐黄色的豆粥,心中盘算着自己还剩多少魔种,   如今,人类通用的货币是一种被称为魔种的绿色晶体。杀死野外的魔物可以从它们的躯体中得到魔种,所有身具异能的圣徒都需要用魔种提升能力,因此魔种成为除了粮食之外唯一的流通货。   尽管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但楚千寻知道自己不能再休息下去了。她打算等高燕她们这一次猎魔回来,就去和小队长报备自己准备参加下一次的猎魔行动。   黄褐色的豆糊糊开始沸腾起来,楚千寻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个半青半红的西红柿。   她在自己窗台上的土盆里种了几株西红柿,几天没给它们浇水,不但没有干死,还很争气的结了一个半熟不熟的果实来,让楚千寻心中欣喜不已。   在她对面灶台的两个女人,一脸艳羡地看着她把那个富含维生素的珍贵食物横七竖八切开,连皮带蒂一点不剩全丢进了锅中。   “最近可得省着点吃,多储备点粮食。”女人对她身边的同伴说道。   “可不是得这样,如今那位‘人魔’叶裴天就在几十公里外的北镇,神爱召集了这附近数十位高手,围剿了几日。谁知道最后要打成什么样,会不会波及到春城,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还是多做点准备。”   “听说那个叶裴天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变态,希望那些大佬们给力点,这一次能真的把这个魔鬼给剿灭了,也好让我们好安心外出猎魔。”   叶裴天这个名字传来的时候,楚千寻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的面孔,那个人有着一脸干净的笑容,在梦境中的世界里时常面色微红地牵起自己的手。   楚千寻甩了甩头,把脑海中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摒除。   别想了,那只是个梦,好好夹紧尾巴过自己的小日子才是,别去招惹那些恐怖的人物。   她把一锅乱炖的黑暗料理倒出来,端着瓦罐往屋子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几个圣徒分开人群,抬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走进了楚千寻的隔壁。   “怎么回事?”楚千寻放下手中的食物赶过去。   高燕躺在床铺上,一脸煞白,秀气的双眉紧紧拧在一起,她的腹部被似乎被某种巨大的生物咬了一口,残缺了腰跨位置的大部份身躯。红色的血从胡乱扎在她身上的绷带里渗出,瞬间染红了整个床单。   她还活着,但离开死亡也不远了。即便是恢复能力远胜于普通人的圣徒,也没办法挺过这么严重的伤势。   送高燕回来的几个男人楚千寻认识,其中一人正是楚千寻所在战队的小队长王大志。   王大志等人看床上的高燕摇了摇头,他不准备再多做什么,   作为队友,在这个天天死人的时代,能把她带回来,让她死在家里,也算是够意思了。   “之前你昏迷不醒,燕子也算有去照顾过你。你看着她,等人走了,再喊我们来搭把手。”王大志拍了拍楚千寻的肩膀,准备领人离开。   “等一下。”楚千寻拦住他们,“请治愈者,队长,麻烦你帮忙请一位治愈者过来。”   王大志有些诧异,平日里他倒是没看出楚千寻和高燕的关系有好到这样的程度。   拥有治愈能力的圣徒,被称呼为治愈者,高阶治愈者在这个时代是一种很受欢迎的职业,请他们前来一趟代价不菲。没什么人会愿意为一个已经无法挽救的濒死之人浪费这个钱。   被请来的治愈者是一个瘦高个的中年女性,她瞥了一眼血泊中的高燕,转身就走。   “已经是死人了,还喊我来做什么。”   “请您尽尽力,”楚千寻拉住了她,“只要止住血,能拖上几天就行。”   她把手中的一袋魔种恭恭敬敬递上前去。那个女性圣徒掂了掂手中的袋子,哼了一声,双手亮起一道白色光芒,照在了高燕腰间巨大的伤口上。   屋中的人退去,   楚千寻给高燕换了一条床单,看着她的脸,默默坐在她床边发愣。   高燕脸色苍白,满头冷汗,但神志还算清醒,她别过脸没有看床边的楚千寻。   “电风扇里面。”高燕的声音从她后脑勺传来。   楚千寻一下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电风扇的底座,打开吧。”高燕淡淡地再说了一遍。   楚千寻把她房间角落里丢着的那个锈迹斑斑的小型电风扇翻了出来。   拆开了底座,里面塞着一个层层叠叠包裹的袋子,打开袋子一看,绿莹莹的全是魔种。   “便宜你了,拿着吧。”高燕说,“早晚都有这么一天,这样的世道,老娘也活腻了。”   楚千寻愣愣看了那个袋子半晌,将那袋泛着绿光的袋子合上,   “不,你等着我,还有机会,我去一趟北镇。去买救你的药。”   在这个被各大宗教统治的世界,有一个庞大的宗教组织名叫神爱。它曾经出品过一种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药剂,据称这是神为了拯救世人赐下的神赐之物,因此取名为圣血。   但楚千寻知道这个光鲜圣洁的神话背后的真相是多么污秽残忍。   如果梦境中所见是真实,那所谓的圣血,事实上只不过是人魔叶裴天的血肉。   魔种降临初期,还是一个小制药集团的神爱组织在一个密闭的仓库中发现了身受重伤的叶裴天,意外得知了身为永生者的叶裴天的血肉具有异于常人的恢复能力。这些表面慈善的教会人员,残忍地囚禁了当时还十分弱小的叶裴天,利用他不死的特性反复抽取他的血肉,制作出神药圣血,并对外宣称是神赐之物,借此广招信众,大肆扩张势力。   如今市面上已经没有圣血可买,但作为神爱的重型研究机构所在的北镇,黑市上还有机会高价买到一两只圣血,楚千寻要为高燕试一试。   ——   天空中挂着一轮冷冰冰的明月,   月色之下,是一片被黄沙覆盖了的战场。   几乎所有这片战场上的圣徒们此刻心中都产生了悔意,他们已经战斗了整整三日,死了不知道多少战友,几乎耗干了异能。但那个浑身鲜血淋漓的男人,依旧站在漫天黄沙中,仿佛永远也杀不死,永远也不会倒下。   他身边萦绕着血红的沙粒,一步步走来。   月夜下的恶鬼,地狱中的修罗,令人毛孔悚然。   一条几乎看不见的透明蛛丝粘到了前进中的人魔手上,人魔死寂的眼珠转了一下,停住脚步。   就在一瞬间,无数银色的链条顺着那道看似脆弱的细细蛛丝显现,紧紧缠绕住了叶裴天的双手,把他吊起在空中。   “抓住了,我抓住他了!”施展出特殊异能偷袭成功的圣徒欣喜若狂,“快,大家快上!先砍掉他的双腿。”   叶裴天修长的眉毛抬了一下,这个被束缚的男人,却仿佛看见了什么令他开心的趣事,漫天的沙尘中传出他肆意的笑声。   黄沙在空中滚滚流动,缠绕住了他的双臂,生生把他自己的双臂绞断。   得到自由的魔鬼从漫天沙尘中出现,冲向了围剿他的敌人。   远处的偷袭者转身就跑,血红的沙粒在空中散开,凝结成一双巨掌追了上来,一把掐住了他。   伴随着刺耳的惨叫声,汪汪血水从沙粒的间隙中流淌下来。   “魔……魔鬼。”围剿人魔的圣徒们的战意终于崩溃,开始转身逃散。   血战了三日夜的战场重归沉静。   覆盖了方圆数里的沙丘,成为那些贪婪者的坟墓。   冷月清辉,夜风拂过,死寂的沙丘之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一身残破的人魔,躺在尸山血海中,睁着眼,静静看着天空中的圆月。他双臂折断,异能耗尽,浑身是伤,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这个时候即便随便来一个拿着刀小孩,都能够把他的脑袋割下来。   但他毫不在乎,活着是对他的折磨,死亡才是他求而不得的事。   “真无趣,还是死不了啊。这就是上天对我这个的人魔的惩罚吗?”他裂开嘴角,无声地笑了起来。   看吧,这里满地都是他的血,他的残躯。这就是那些人像蝗虫一般涌上来想要抢夺的东西。   他叶裴天虽然活得了无生趣,但他偏偏要把那些人趋之若鹜的东西白白混进黄沙,埋进地底深处,也不愿白白便宜了那些道貌岸然的卑鄙之徒。   夜空中的圆月逐渐被云层遮盖,叶裴天的脸色暗淡下来。   他是臭名昭著的杀人狂魔,凶名赫赫,人人闻之生畏。   没有人知道他有一个可笑的弱点,他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却惧怕黑暗。   在魔种降临初期,他曾被锁在无边的黑暗中度过了三个月的时间,从那之后,不论他变得如何强大,他都无法摆脱心中那份对黑暗的极端恐惧。   他不由在心底祈祷月光不要消失。但他知道没有用,这个世界似乎从来就没有人或是任何东西能够回应他的祈求。   事实上他反而习惯应对恐惧,在无数的经验告诉他,面对痛苦唯一的办法就是忍——不论他是否忍耐得住。   明月的最后一丝光辉即将消失,黑暗化身为一只冰凉的手,开始沿着他的肌肤向上爬,很快就会捂住他的口鼻,攥住他的心脏,把他拖进无法呼吸的世界中。   沙丘边缘的丛林中传来细小的响动。   叶裴天的眼珠转动,在黑暗的森林边缘,亮起一小团火光,橙黄色的火光照亮出一张小小脸,那张脸正探头探脑地向着这边打量。 第3章   火光渐渐移近了,那是一个女人,身材苗条,扎着短短的发辫,从行动的灵敏度来看,她不过是一个十分弱小的低阶圣徒。   那人小心翼翼地靠近过来,夜色中一双剔透的眼眸倒映着火焰的光辉,带着一份谨慎上下打量倒在血泊中残破不堪的叶裴天。   叶裴天感到一种屈辱,他别过脸去,   看来自己的威名还不够盛,连这样一个弱小的蝼蚁都敢趁着他虚弱的时候来觊觎他的血肉。   那个女人似乎犹豫了半天,把手中的火把插在了地上,从背包中翻出一个罐子,在他身边蹲下。   “抱歉,我在北镇找了很久,都没有买到那个……药剂。我的朋友马上就要死了,抱歉。”   她低声道歉,小心地从叶裴天流血的伤口处接取了一罐血液。   不过又是一个打着大义的口号,行着卑鄙之事的小人,等能动了,立刻要你死。   叶裴天在心中冷笑。   楚千寻盖上瓶盖站起身来,她神色复杂的看着浸泡在污血中的那个人。   她在北镇找了很久,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圣药,只好冒险来到这个战场碰碰运气。她的运气不错,但不知为什么,心脏却产生了一股令她快要窒息的痛苦。   躺在血泊中的这个人,一头微卷的短发沾染了腥红的血液,凌乱地覆盖着眉眼,   从乱发中透出的眼神,死寂,冰冷,锋利如刀。   在另外一个世界的叶裴天,眼神很纯净,温柔,总是摇曳着点点星光。   虽然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孔,但却是彻彻底底不同的两个人。   楚千寻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恨这个世界,恨所有的人,包括自己。自己为了高燕,也做出了让他最为憎恨的事。   在这样残酷时代中摸爬滚打了五年时间,楚千寻的一颗心早已被锻炼得坚硬冰冷,她自信能够和其他生存在这个时代的人一样,为了自己所需做出任何残忍的事。   她咬了咬牙,弯腰伸手去拿地上的火把,准备离开。   那个人的目光几乎粘在了她手中的火焰上。   对了,叶裴天怕黑。楚千寻想了起来。   魔种降临之初,他被自己的父母关在暗无天日的仓库中,与魔物为伍,足足三个月才被人发现,想必他的黑暗恐惧症比在另外一个世界中的他更为严重。   此刻的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用眼神死死地盯着楚千寻手中的火把。   楚千寻坚冰一般的心就被那个眼神切开了一道口子,灼热滚烫的岩浆从那道口子中出涌出来,在心田的冰原上滚了几滚,让她酸涩又痛苦。   ——   叶裴天眷念地看着黑夜中那一点点的光明。   女人的手伸下来,握住了火把,叶裴天知道这个人要走了,她会带走这份唯一的亮光,让自己重新陷入黑暗中。   他甚至开始希望对方多取一点自己的血肉,多停留一会,不管这个人随便要拿走什么都行,只要她能把这份亮着的光留给自己。   他不想被留在黑暗中。   但他的想法无关紧要,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人在意他的想法。   黑夜中握上了火把的手好像听见了他心底的声音,突然顿住了,那只手几度握紧又松开。   空中响起衣物掀动的声音,一件厚实的外套,带着满满的体温,披到了他的身上。   深秋的夜很冷,   叶裴天全身的血已几乎流干,冷得已经接近麻木。   那份炙热的温度不给他抗拒的机会,顷刻包裹住了他冻僵的身躯,从他的肩头,脖颈,颈椎,腹部……从他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肤迅速的钻入进来,猝不及防地钻入他空成一个洞心口,在那里放肆地打了几个转。   那个女人竟然还不罢休,伸手绕过他的肩膀,小心避开他断了的手臂,把他整个人从血泊中抱了起来。   楚千寻抱起叶裴天的时候吃了一惊,   太瘦了。   这是她第一的感受,她完全感觉不到一个成年男人应有的重量。   被她抱在怀中的腰肢过于纤细,背后的肩胛骨硌到了她的手臂,那靠在她肩头的白皙脖颈搏动着青色的血管,其下的锁骨突出而显眼。   威名赫赫的叶裴天应该不缺食物,为什么会把自己瘦成这个样子。   进阶之后的圣徒,随着等级的提升,各种身体机能也会全面得到提升,不论是速度还是力量,全身的各种机能都会随之得到全面的提升。   四阶的楚千寻抱起叶裴天丝毫不影响到行动。   她迅速地离开此地,转身钻入战场边缘的丛林中。   叶裴天的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抱着他的女人是风系圣徒,等阶很低。不过也能够运用风力加速自己的行动,奔跑之时顺着风力高高跃在空中,有一种御风前行的快感。   这个女人或许最终还是不甘心只得到一点点,决定把自己整个人带走。   但她好歹不像之前的那些人,把自己捆起来拖着提着跑路,而是带着一份小心,避开了自己所有严重的伤口,把他裹在温暖的外套里,小小翼翼抱在怀中。   叶裴天生活在离异重组的家庭中,从小父亲对他就不怎么过问,继母对他也十分冷淡。在他打小起的记忆中,似乎就没有被人用这样羞耻的姿势抱着过。   丛林里是浓得化不开的黑,他被黑暗抓摄,像沉入了深渊的溺水者,不能自主地全身僵硬,几乎无法呼吸。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勉强让自己不要过于剧烈的颤抖,以免被这个抱着他的女人发现自己的软弱之处。   他叶裴天可以任世人追杀,任世人唾骂,但绝不愿露出自己柔弱的一面,被人嘲笑怜悯。   幸好这个人把自己脑袋靠在了她的肩头,人体的温度从肌肤的接触面传过来,叶裴天甚至可以清晰的听见她因为奔跑而强烈起来的心跳声。   这让他感觉稍微好一点,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黑暗中唯一活着的人类。   楚千寻跑得很快,跑了很远的路,一路从北镇跑回春城附近。   她的心中有些焦虑,她在北镇停留了太久,一直没能够买到传说中的药剂。最后她不得不冒着风险,找到叶裴天本人,不顾他的意愿从他身上直接得到了一份“疗伤圣药”。   尽管如此,时间也已经耽搁的太久,她很担心自己回去的时候,等着她的只是高燕冰冷的尸体。   楚千寻在基地外的荒野中找到一栋废弃的小楼。魔种降临之后,地球上的植物似乎得到了魔物的滋养,以异常的旺盛生命力迅速生长,时至今日,已经几乎覆盖了黄金时代人类遗留下来的大部分痕迹。   这栋小楼也已经被绿色的藤蔓植物严严实实遮盖住了外表。   楚千寻拨开绿色的藤蔓,钻了进去。把叶裴天小心地放在地上。   她怀中的男人保持着一个完全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你等一下。”楚千寻说着,从随身的背包中翻出一个小夜灯,拨开底座的开关。   柔柔的微灯光在一瞬间倾泻开来,驱除了屋内的黑暗。   这只是一个比乒乓球大不了几分的廉价塑料制品,单调的外壳有一点老化。在黄金年代这样的小灯在地摊上只卖一元一个,却不太易得,它很实用,可以亮很久,楚千寻平日里用得很珍惜。   此刻她把它拿出来,点亮了,轻轻放在叶裴天的面前。   躺在地上的男人好像突然能够呼吸的溺水者一样,张开口喘息了几下,僵硬的身体很明显的松弛了下来。   楚千寻取出自己的水壶和唯一携带的干粮,打开盖子和包装,同那盏夜灯一起摆在叶裴天的眼前。   “抱歉。我必须走了。”她说。   掀起密实的藤蔓准备钻出去之前,楚千寻再度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身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却是睁着的,视线一直落在那盏微微发着光的小灯上。   他的眼睛倒映进了细细碎碎的灯光,就显得不再那么的死气沉沉,有了几分楚千寻记忆中的模样。 第4章   楚千寻一路回春城,冲进高燕的房间,把躺在床上濒临死亡的高燕拉起来,打开手中的瓶盖就往她嘴里灌。   高燕喝了半瓶,似乎稍微恢复了点力气,她拦住楚千寻的手,咳了几声。   “什……什么东西,这个味。”   “喝光,别浪费。”楚千寻说。   高燕低下头,终于看清了装在罐子中的液体是什么。她紧紧锁住眉头,沉默半晌,最终一昂头全喝了。   她把瓶子一放,抹了把嘴,默默躺了回去。   楚千寻坐在她床边,有些呆滞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高燕灰败的脸上眼见着慢慢就有了血色,她甚至有力气撑起身体,稍微坐起来一些,   “原来你也知道了。”   “知道什么?”楚千寻一下没反应过来。   “知道那一直被吹捧成神赐之物的圣血,其实就是不过是……人类的血液罢了。”高燕看着楚千寻,“这事知道的人很少,我也是偶然得知,一直都不敢说出来。”   高燕只要自己需要的时候,还是一个很会钻营的女人,相比起楚千寻,她认识不少基地的“上层人物”,肚子里藏着不少的小道消息,这也是她经常被大楼里的一些女人排斥的原因。   高燕的视线落在那个空瓶子上,那瓶口染着一抹红,“想想也是可笑,那些天天打着除魔卫道口号的大佬,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不可告人的欲望。而那位人人除之而后快的人魔,反而是神药真正的提供者。”   楚千寻顺着高燕的话想了想,突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曾经在这个基地的大街小巷,都可以随手买到救命神药圣血。人们一边赞美着生产出神药的神爱集团,一边毫不知情地唾弃那位提供血肉救助了他们的叶裴天。   楚千寻喃喃道:“难怪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地去围剿叶裴天。难怪叶裴天会变得这么疯狂。”   高燕自嘲地笑了笑:“可是又能怎么样呢?轮到自己生死关头的时候,谁又会不想得到这样一支救命的圣血。”   “谢谢你,千寻。”高燕的手从被褥中伸了出来,握住了楚千寻的手,“以前,我总觉得你这个人很冷淡。是我错了,我真没想到你能这样的帮我。”   高燕一向泼辣而强势,楚千寻从来不知道她有一双这样柔软的手。   有时候她们把外壳穿得太厚,习惯了戒备所有人,对所有人保持距离,彼此都不愿意多走一步,即便是相处了再久,可能都没有机会真正相互了解。   “所以说,这个你到底是从哪来的?”高燕提起那个空了的瓶子,“哪里搞来这么新鲜,没有经过处理的……”   “我找了很久,没有买到成品。就直接去找了叶裴天。他恰好受伤了。”   瓶子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滚了一滚,拖出了一丝红色的痕迹。   “你这胆也太肥了。”高燕捂住了嘴。   楚千寻也不知道自己胆子怎么那么大,可能在她的潜意识里,那位杀人如麻的人魔并不是一个那么恐怖的人。   天色已经微微亮了,楚千寻回到自己的屋子,昨夜来不及吃的豆糊糊隔了一晚上的时间,已经结成了块。楚千寻往里面加一点开水,搅了搅,不管好吃难吃,一口气稀里哗啦倒进肚子里。   桌上摆了块裂了一角的玻璃镜子。镜子里的女人头发凌乱,一脸憔悴,二十五岁不到双眼,仿佛已经历经沧桑显得死气沉沉,没有一点朝气活力。这是一个早已被生活压弯了脊背,什么也不敢做,什么也不敢管,缩着脑袋能活一日算一日的女人。   楚千寻默默看了镜子半晌,在床上躺下。   奔波了一日一夜,明明十分疲惫,但她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盯着头顶破旧的蚊帐看了半晌,在床上滚了两圈,坐起身来。又躺了回去,躺回去再度坐起来。   如此反复了数次,楚千寻一骨碌爬起身,从种满各种蔬菜的窗台上伸出脑袋,冲着楼下喊了声,   “疯婆子,买东西。”   楼下的窗户哗啦一声被推开,一个满脸雀斑的女人叼着牙刷伸出脑袋,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要啥。”   “来一袋麦片,鸡蛋有吗?要两个。”   “去哪里发财了,吃这么好?疯婆子呸掉口中的牙膏沫子,“你等着。”   “诶。”楚千寻叫住了她,加了一句,“冰糖有吗?来一点。”   鸡蛋和冰糖在这个时代是精贵物品,价格可不便宜。   楚千寻从窗户上吊下去一个篮子,篮子里放着五颗绿莹莹的一阶魔种,随后换上来了一小袋食物。在她的记忆中,这是那个人喜欢的食物。   片刻之后,她把一碗煮熟的麦片粥摆在了高燕床头,粥里敲了鸡蛋,黄澄澄的,还带着一丝丝甜味。高燕看着眼泪都快出来了。   楚千寻把剩下的粥装在保温壶里,收拾了个背包,出城去了。   城外的那栋小楼看上去和楚千寻离开时没什么区别。   楚千寻掀起层层叠叠的藤蔓钻了进去。   外面的天色已经亮了,屋内的视线依旧昏暗。屋里蒙着厚厚的尘土,隐约可以看见角落里遗留着几件残破的家具。   地板的正中间,静静摆着一瓶打开盖子的水和一份摊开了的干粮,显然没有被任何人动过。   食物边上是一大滩触目惊心的血液,楚千寻顺着血液拖动的痕迹找过去,在墙角一个狭窄角落里,发现蜷缩身体靠在那里叶裴天。   他脸色苍白,脑袋抵在墙壁上,已经陷入了彻底的昏迷之中,身下的血液顺着墙壁一路蜿蜒流出。   在他面前的地板上,堆着小小的一簇黄沙,黄沙的中心捧着一盏还在微微发亮的小夜灯。   尽管断了手,伤得这么重,他还是动用异能把这一点光明拖到了自己身边。   楚千寻小心地碰了碰叶裴天,靠着墙壁的身躯就倒了下来,倒进了她的怀中。   她一手捞住那个冰冷的身躯,一手揭开了那件几乎被鲜血浸透了的外套,露出了那副残破不堪的身躯。   在叶裴天的身上有着数道贯穿伤,那些狰狞的伤口不时闪现着细小的黑色电弧,每当伤口开始出现愈合的时候,那些电弧闪烁,再度残忍地从内部将伤口撕裂。   叶裴天是永生者,他的恢复能力本应十分惊人,被他自己扭断的双臂,断口处早已愈合不再流血。但他身上的这些特殊伤口却还在反复不断开裂,使得他处于持续失血状态。   楚千寻的眉头紧紧皱,这样的伤口,是被具有“流血”效果的圣器所伤。   所谓的圣器,是人类在杀死魔物之后,用魔物的身躯制作的武器。如果设计巧妙,制作精良,就能够带上魔物生前的部分异能,这样带着特殊能力的武器被称为圣器。   带有“流血”效果的圣器十分罕见,几乎是所有近战圣徒最渴望拥有的兵器,被这样的兵器所伤伤口将会持续流血,无法自行愈合。叶裴天身上的伤口,就是这样的高阶圣器造成。   想要治愈这种伤,需要涂抹一种从魔物身躯上提取的液体,再配合治愈者的异能驱散,才能够缓慢地痊愈。大部分伤者往往在治疗的过程中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亡。   叶裴天不会因此死去,但这对他来说可能是另外一种残忍。   楚千寻打开带来的保温壶,伸手捏开叶裴天苍白的双唇,给他喂了一勺温热的麦片粥。   饥肠辘辘的身体得到了食物,即便是在昏迷依旧产生了反应。他的喉头滚动,毫无血色的双唇颤抖着张开,淡淡的舌头在口腔内轻轻搅动,表达出自己对食物的极度渴望。   恢复能力越强大,在伤口恢复的时候能量消耗也越巨大,会产生强烈的饥饿感,楚千寻不明白之前叶裴天为什么没有吃自己留下来的食物。   她勺起加了鸡蛋和糖的麦片粥,一勺一勺地喂给了昏迷中的男人。   叶裴天长长的睫毛微微动了动,突然间睁开来。   冷森森的一双眸子沉着万年不化的寒冰,他像一只濒死的困兽,眼中装的是嗜血,仇恨和杀戮。   直过了片刻他才从那种暴戾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缓缓看清了眼前的人。   那个女人又回来了,端着一罐食物正在喂他。   叶裴天需要食物。伤得越重,他就饿得越厉害,饥饿烧灼着他的肠胃乃至周身每一根血管,使他痛苦难耐。但伤得越重,也往往意味着他更没有机会补充到能量。他已经习惯了在这种饥肠辘辘的煎熬中忍耐,忍耐到伤势恢复,忍耐到他能够自己从泥沼中爬出来为止。   他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活得这么悲惨,但偏偏更固执地守着那一点点可怜的自尊。   那个女人离开时,在地上留下食物。但失去双手的他不愿意像一条狗一样趴在地上吃别人留下的东西。   他只能远离那个位置,把自己蜷缩进一个角落里去。   盛着食物的勺子举到他的面前,叶裴天别开脸。   食物的香气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身体,他发现自己的口腔喉咙都残留着一股让他极度渴望再度得到的味道。   “吃吧,是甜的。”在那个诱惑人的声音中,热腾腾的食物递到他的唇边,他的身体在意识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羞耻地张开嘴,把喂到嘴边的食物一口吞咽下去。   温热的燕麦裹着香浓的鸡蛋,从他的喉咙一路滚落,抚慰了他饥肠辘辘的肠胃,留在唇舌间的是丝丝的甘甜。   像那个女人说的一样,是甜的。   这只是巧合,叶裴天对自己说。   在魔种降临之前,他最喜欢的食物就是带着一点甜味的燕麦粥,但即便是在那样物资充沛的时代,父亲和继母也很少顾及过他的口味。更不用妄想在这样的时候,会有人特意为他准备一份他喜爱的食物。   既然被喂了第一口,第二口第三口也就顺理成章的接踵而至。   叶裴天的心烦躁而不安,无所适从,   杀掉这个女人,爬回他那空无一人的城堡,缩进自己习惯的角落里,才能回归自己想要的平静。他在心里不断地说着。   他的双手虽然断了,但异能已经有所恢复,杀死这样一个弱小的低阶圣徒完全不在话下。   地面上的黄沙开始浮动,却根本没有凝结成尖锐的土刺,而是像是他不受控制的身体一样,欢快地在地面上来回滚动着。   楚千寻从背包中掏出一卷薄薄的毛毯,把叶裴天的身体连着整个脑袋一起包裹起来,   “你忍耐一下,我带你混进基地去治疗伤口。”那个女人蹲下身,这样对他说。   当那个女人把自己抱起来的时候,叶裴天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在心底期待隐隐期待被这个女人抱在怀中的感觉。   除了被追杀和杀人,他已经数年没有这样平静正常地和一个同类相处过,以至于他在茫然,慌乱,不知所措中又有一点点期待。尽管他知道自己终将失望,他还是忍不住幻想一下这个把他裹在毯子中,小心翼翼抱起来的人对他存有一点善意,并不仅仅只是想要夺取他的血肉。   那个人带着他,穿出了黑暗的房间,进入一片光明的户外。   他的头靠在那个女人的肩膀上,再一次听见那种熟悉的心跳声。   算了,叶裴天在刺眼的阳光中闭上了眼睛,不管她之后准备怎么对我,我都不取她性命也就是了。 第5章   在黄金时代,人类的每一个城市里会有许多酒店,这些提供给旅人住宿的场所大多装修得高端大气,布置得舒适整齐,服务贴心又到位。   在这样的废土时代,旅店这种东西依旧存在。   春城的某个角落,就有着这么一间提供给往来旅客遮风挡雨的旅馆。   昏暗的长长走廊,两侧是一扇挨着一扇的木板门,进进出出端着水盆或是杂物的住户甚至要侧着身体走路,才不至于和对面走出来的邻居撞到一起。   入口处摆着一张掉了漆的长桌,一个满身肥肉的大汉歪着在桌后百无聊赖地抠着脚。   大门的帘子被掀开,一个女人从门外走进来,在条桌上丢了一颗绿色的一阶魔种。   “开一间房。”   抠脚大汉头都不抬,摸出来一把钥匙拍在桌上,有力没气地说了一句,“一颗魔种三天,右边第九间。”   一颗最低阶的魔种可以住三天,价格不算贵。这里除了提供一间房间和一张床什么也没有。   同时只要出得起魔种,就不会管你住进去的是什么人,也不管你住进去做什么事。   女人托了托抱在怀中的人,伸手接过钥匙,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   大汉这才从条桌后抬起头来,瞥了一眼那个女子的背影。   穿得一般,武器也普通,不是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人。   她怀里抱着一个被毛毯严严实实裹住头脸的人,从那人露出毛毯裸着的双腿,可以看出是一个比较年轻的男人。   抱着女人来开房的男人,和抱着男人来开房的女人都不算什么稀罕事。   看门的汉子不再看她,从服务台后缩回了目光。   楚千寻推开房门。   房间非常的小,地板和墙壁脏兮兮的,到处糊着一道道黑褐色的可疑痕迹。   右侧顶着墙放的一张铁架小床占据了大半的房间,左边摆着张小小的桌子,剩下的空间也就刚刚够一人行走。   门边的角落,靠墙直接安装着一个可以排水的洗手池,便于洗漱。当然并没有水龙头这种奢侈品的存在。用水需要自己出去提回来。   桌子靠着的那一面墙壁,高高地开了一个小小的窗户,一缕阳光顺着斑驳的玻璃投进屋内,落到了那张不怎么干净的床榻上,可以看见阳光中有无数细小微尘,怡然自得地在空中上下浮动。   隔开这些密集房间的只是普通的木板,隔音效果非常的差,可以清晰的听见隔壁住户的各种声音。   楚千寻把叶裴天放下来,床榻发出吱呀一声响。   男人沉默着,没有声音,没有动作,也没有丝毫抵抗。   楚千寻知道他是醒着的,他面对着墙壁,那凌乱的额发下,没有什么焦距的眼睛始终睁着,那目光散漫,冷淡,带着种了无生趣的颓丧。   好像不管被带到哪里,不管别人怎么对他,都可以不在乎,无所谓。   楚千寻去服务台领了一个水桶,打了一大桶的水,坐到床边。   从背包里拿出一条还算干净的毛巾,拧湿了,伸手别起叶裴天额头的乱发,开始清洗他被血污覆盖了的面孔。   那些血块已经干涸,凝结在肌肤上,楚千寻尽量小心,褐红色的血块剥落,湿毛巾一点一点洗出了眉眼。   他的眉眼有些淡,恰好被窗上打下来的阳光照到,可以看见脸上细细的绒毛。   纤长的睫毛沾了水光,眼珠在光线的反射下带着点琥珀色的剔透。   那眼睑略有点向下走,配着毫无波澜的眼神,竟然有着一种既颓又丧的颓废美。   楚千寻的心突然微微酸了一下。这张面孔对她来说十分熟悉,她在那个冗长的梦境中,看到另外一个世界的自己和他耳鬓厮磨,朝夕相处。   那时候这张脸总是在笑,动不动就满面飞霞。   相比楚千寻的记忆,眼前的这张脸太瘦了,绷紧的下颚线条和高挑的鼻梁,使他处处透着一股狠厉,像是一柄准备随时拼命的刀,   他的肌肤很白,双眼之下有着浓重的黑眼圈。   楚千寻觉得他可能很少睡觉,以至于连他那样的恢复能力,都赶不上消散眼底沉着的黑色素。   怎么就把自己过成了这副模样呢,明明在另外那个世界活得那样怡然自得。   楚千寻突然很想再看到一次那副干净羞涩的笑容。   叶裴天是被她从血坑中捞出来的,他身上的泥和血污实在是太多了,一整桶的清水很快变得血红。   楚千寻放下毛巾,从背包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陶瓷罐子。这是刚刚在路上的魔药铺子里买的,可以缓解流血圣器造成流血状态的特殊药剂。   打开盖子,里面装着的是晶莹剔透的半流质膏药,散发出一种十分特殊的香味。   楚千寻手指沾了膏药,小心地涂抹在叶裴天的伤口上。那血红的伤口偶尔闪现出一两道细小的黑色电弧,让楚千寻的手指感到一阵刺痛。   在那道深深的血口里,隐约可见密集的黑色电弧正不断交错亮起,楚千寻想象不出这有多疼。   胸前无休止折磨着自己的伤口突然冰凉了一下,叶裴天这才回过神。   那个人的手指上沾着药,一点点地涂在他的伤口上,火辣辣的伤口就好像敷上了清凉的冰块,一点一点被安抚下来。   这种药只能治疗肌肤表层的伤,不能解决内在的问题,但不管怎么说,让他在无尽的痛苦折磨中得到了一点点的缓解。   那个女人的指腹因为常年握刀,结了厚实的老茧,接触到肌肤的时候有一种刺刺的感觉。   这种细细痒痒的触觉,穿透过肌肤,一路从肌肤的毛孔往他身体里钻,一直钻进了他的心口,让那里也微微刺疼了一下。   这个人在为他治疗伤口。   疗伤这个词的意义,他已经快忘记了。   自从魔种降临,他被发现了拥有永生者的恢复能力,所有的人似乎就觉得他受伤了也不需要救治。   尽管他的伤口和他们一样的疼痛,甚至他还无法通过死亡从那些无法忍耐的痛苦中解脱。   他拖着一身的伤回到家人身边的时候,继母看着他那千疮百孔的身体象征性地询问了一句,   “小叶伤的这么重,要不要给他包扎一下?”   “算了吧,他又不会死,这个时候药品太珍贵了,我们还是要为裴元留一点。”说这话的是他的父亲。   他被神爱集团的人找到,关在研究室,锁在手术台上。那些恶魔不顾他的痛苦哀求,残忍地从他身上窃取了各种东西。   即便在那样堆满医疗药剂的地方,也没有人伸手为他减轻过一次痛苦。   有时候被蒙着双眼的他会听见身边有人在说话。   “这也太难看了点,要不要给他缝合一下。”   “不用浪费了吧,反正他也不会死。”   从那以后,他又不会死,他不需要治疗就被定了性。   再也没有人把他当做一个活生生的人,哪怕一次缓解过他的痛苦。   他果然没有死,慢慢从痛苦中熬过来了。   眼前的女人低着头,给他每一道伤口仔仔细细涂上了药剂,还不时俯下身来,轻轻地在伤口上吹着气。   叶裴天别过脸去,他不想看那个女人脸,   他不想看见这罕见的温柔转瞬间又撕开面具,变成狰狞残酷的模样。   楚千寻的手指都被电弧打裂了,这对她来说,只算是微不足道的小伤,她甩了甩受伤的手,站在桌子边,用没有受伤的另一只手从背包里翻东西。   叶裴天躺在床上,视线就落在了她垂在身边的那只手上。   那手指上还残留着一些药膏,裂了好几道血口,微微动了动,几滴血珠子就从指尖上滴落。   那手轻轻甩了一下,一滴血珠甩在了叶裴天眼前的枕套上,很快渗透进去,在泛黄的布面上留下一个显眼的血点。   叶裴天的视线黏在那点红色上,就不动了。   “我出去一下,给你找一个治愈者。等人来了你别说话,也别乱动。”   “这里是黑街,医生一般只管收钱,不会管你是谁。”   楚千寻翻出了一个口罩,戴在叶裴天的脸上,又拢了拢他微卷的头发,把一顶棉布帽子套在他头上,扯低了帽子的边缘,压住他大半的眉眼,随后小心地给他盖上毛毯。   在这种时代,打扮成各种奇装异服的人都有,叶裴天这样算不了什么。   “行了,这样就认不出了。”楚千寻上下打量了一遍,“好好待着,我很快回来。” 第6章   房门咔嚓一声合上了,狭窄的房间内叶裴天一人。   这里的隔音效果很差,他可以清晰地听见各种各样的声音。   有婴儿在哭泣,他的母亲轻声哄慰。   有人在刷碗,金属餐具互相碰撞,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   有情侣在办事,床榻摇动的咯吱声混杂着汗津津的靡靡之音,   楼上的小孩光着脚从屋顶上咚咚咚跑过,玻璃珠掉落在了地上,发出一连串清晰的跳跃声。   一个女人在骂她的男人,男人低声不住讨饶解释。另外一家有男人在打女人,他的女人在哭泣尖叫。   充满生活气息的声音把叶裴天湮灭。   曾经这样热闹的岁月沉淀在他记忆的最深处,骤然从死寂一片的心底被翻了出来,让他生疏而不习惯。   他已经很久没有置身于这样喧哗的环境中,   是多久?三年,还是五年?   这是属于人类的生活,不是像他这样的魔鬼可以待的地方。   太吵了,这个地方。   这些鲜活的声音扎进他空洞的心口,他心中徒然升起一股戾气。   凭什么,一个个都能活得这样热闹,只有他独自一人被献祭在黑色的深渊。   就应该用黄沙覆盖这里的一切,让所有声音消失,一切都安静下来,回归那种死一般的寂静。   他在忍耐着,但那些该死的声音还在越来越吵,   使他烦躁不安。   叶裴天看着斑驳的天花板,觉得自己应该逃离这里,回到自己所住的城堡。   那座黄沙筑成的城堡空阔,巨大,有无数的房间。方圆数里之内一片荒漠,没有人敢踏足,也不会有任何声音。   那里很安静,寂静得可怕,他每天夜里点亮所有房间的灯,独自待在巨大的城堡中。   那才是他习惯的生活,才是魔鬼应该待的地方。   叶裴天的双手断了,他花了很多力气坐起身,靠在墙壁上喘息了片刻。   全身又冷又疼,身体里的血几乎流光了,新生的血液还不足以支撑身体的活动。   但不要紧,勉强已经能动了,只要能动,他就必须离开。   失去双手的他不容易平衡,下床的时候他没能稳住,从床沿摔了下去。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身,枕头上一个小小的血点进入他的视线,杀人如麻的大魔王被那一点红色摄住心神,   那个小小的红点,仿佛比蜿蜒流淌的血海还要刺目。   他呆滞地看了很久,伸不出手,只能视线代替了手指在那点红色上摸了摸。   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流的血。   窗户咔嚓发出一声轻响,一个小男孩的脑袋从高高小小的窗口露出了一点脑袋出来,   为了防盗,这里的窗户又高又小,还安装了防盗栏杆。小男孩的脑袋使劲探了探,确定屋内的床铺是空着的。   他就从不锈钢防盗网的缝隙中,伸进来一条细细的小胳膊,手上握着一根长长的铁钩子,沿着墙壁往窗下的桌子上够,敲敲打打试探着看能不能勾上点什么东西。   他的脸挤在窗口,努力伸着脖子斜着眼,想要通过狭窄的视角,尽量看清整间屋子里有没有他可以捞走的东西。   突然间,他看见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冰冷,凶恶,像是丛林中负伤的凶兽。   混迹在黑街见惯三教九流的小男孩吓了一跳,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   直至他看见一个断了双臂的年轻男人缓缓从床边站了起来。   “妈的,一个残废。吓老子一跳。”十岁不到的小偷,一口一个老子,一点不因自己被抓了现行害怕。   看清待在屋内的人对他起不了威胁,他甚至还敢扒拉在窗口骂骂咧咧。   “瞪什么瞪,老子还会怕你一个废人?快说,东西藏哪儿了?怎么什么都没有?都被刚刚出门的那个女人随身带着的吧。”他的铁钩在屋内探索了半天,什么也没摸到。   “切,值钱的都带在身上,就留一个残废的小白脸在屋子里。”   他没偷到东西,白爬了一趟高墙,心情不太好,吊在窗口放肆地奚落叶裴天,   根本没发现在自己身后细细的黄沙凝聚,一根尖锐的土刺已经对准了他的脖颈。   “诶,你是她的那个吧?”男孩伸出一根小手指,朝着叶裴天转了转,活在这条街上以偷窃为生的小混混嘴里习惯往外跑荤段子,   “双手都没了,那个女人还肯养着你,是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冷森森的眼神晃动了一下,里面的杀意突然就散了。   男孩的脚下落了一地的黄沙。   得意洋洋的小偷不知道自己刚刚才从生死边缘走了一趟,还在侃侃而谈。   “我不觉得你有多好看,就是白了点,可能女人都喜欢小白脸。”他摸摸自己蜡黄的小脸,“不知道我长大了,有没有女人愿意这样养着我。”   男孩一开始觉得屋里的这个男人很凶,瞪着他眼神冰冷又凶恶,就像这条街上的无数人看他的眼神一样。   他就忍不住地想要气他一把,左右是个残废,反正也打不着他。   说着说着他突然觉得这个人其实也还好。   不管自己说什么,那个人也只是默默站在那里听着,甚至听得有些认真,给他一种被人认真对待的感觉。很少有人能这样听他说话,他心中有点得意,不知不觉就说个不停。   东街的李三老婆偷男人卷了家产和小白脸跑了,西街的王二麻子巴结上的春城城主表妹的二舅子,从此要抖起来了。   屋里的男人没有说话,沉默地听着他絮絮叨叨。   男孩心里突然就有些同情他,   一个男人,断了双手,脸色苍白,被锁在屋子里。   也真是可怜,估计平时除了那个女人,都没有人能够和他多说两句话,   “诶,你叫什么名字?你们要住几天?看你这么可怜,平时肯定很无聊吧,这样吧,我可以认你做小弟,等我有空了,我就来陪你说话。”   “你怎么不回答,你是不是个哑巴?”   叶裴天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待着,已经不太知道怎么和别人正常交流。   有时候许久没有敌人来找他,他甚至会希望有敌人出现在他的面前,虽然那些人只会大喊大叫一些难听的话语,但那些毕竟还是活人,而不是冷冰冰的黄沙。   如今世间的魔物越来越厉害,如果许久没有敌人前来,他会担心有一天走城堡出的时候,发现全世界的人类都死光了,整个星球上只剩下魔物和半人不鬼的他。   “啊,我看见你的那个女人回来了,先溜了溜了。”小偷的脑袋从窗户消失。   叶裴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有点慌,他躺回了床上,用嘴叼着被子盖回身上。   门外传来脚步和说话声。   门把转了转,门被推开。一个女人的脸露了出来,看见他就露出了笑容。   四面的嘈杂的声音仿佛在一瞬间停止了,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这么一个人的笑。   “请进吧,先生。”楚千寻转身让了身后的一个人。   那是一位年逾五十的老者,三角眼,八字眉,又干又瘦,一副尖酸刻薄的模样。   “就是他了,”   楚千寻掀起盖在叶裴天身上的毯子,她把床上的被褥堆得很巧妙,恰好遮盖住叶裴天的面孔,只露出了胸前的区域,   老者看着那些狰狞的伤口,脸上的肌肉抖了抖,他只是在底层人类生活的黑街混口饭吃的末流治愈者,这样的严重的伤势他见都没见过,他知道女人的魔种基本上是算打了水漂,这样的伤势他根本治不好。   但不管怎么说,他不会和即将到手的魔种过不去。   管他能不能治好,按规矩,只要治愈者出了手,都必须收费。这个女人傻乎乎地把他请来给这人治这么严重的伤,也只能怪她自己愚蠢。   “这个伤得有点重啊,我也没有绝对的把握。”他装模作样地说着。   “没事的,只请您尽力而为。”   对楚千寻来说,只要叶裴天的伤口能够略微得到缓解,就有希望自行复原。   高阶的治愈者,她不敢请,也请不起。   为了治疗叶裴天的伤,她几乎花光了储蓄,甚至连高燕给她的那些魔种都花了大半。   不过高燕的命是靠着叶裴天捡回来的,花了她的魔种楚千寻没什么心理负担。   老者咳了一声,装模作样地伸出鸡爪一般的手指,悬停在叶裴天的身上。   白色的光芒笼罩上了那些狰狞的伤口,伤口上突然窜出了黑色的电弧,电弧剧烈涌动,顺着白光往上覆盖。   老者大吃一惊,他握住自己发抖的手腕,用尽力气稳住了身形,艰难地把手中的白光提起,白光底部沾染了无数可怖的黑色线条。   他连退了两步,倒在墙壁上,一头冷汗滚滚而下。   “这,这……”他抖着手,心中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大概是救不活了。   他的眼珠转了转,向楚千寻出了一张干瘦发黑的手,“这和说好的不一样,这伤也未免太重,害得我一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剩下的也只能看他自己的命数。”   楚千寻取出一袋魔种,恭恭敬敬放在他的手上。   老头打开袋子看了一眼,脸色就不太好了,“这么少,虽说是说好的金额,但你这魔种都是低阶的。我耗了的这么多异能,都够救治几个犯者了,这我也太亏了,好歹要加点。”   楚千寻赔礼道歉,好说歹说,最终还是没有添加魔种,把这位十分不满的治愈者送了出去。   脸面她可以不要,魔种却不能乱花。   老头念念叨叨地一路抱怨着走出旅馆,在一片平坦的道路上,小腿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猝不及防地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怎么回事?谁暗算我?”他跳了起来,戒备地看着四周。   四面空无一人,地面上只有一层薄薄的黄沙在微风中流动。 第7章   楚千寻把那位治愈者送走,在旅馆的门口买了一点食物,豆渣煮成黄褐色的粥里面象征性地混着几丝丝青菜叶子,就算是楚千寻眼下能吃得起的最好食物了。   楚千寻回到房间,把叶裴天扶起来,一点一点喂他喝粥,   这种粥吃到嘴里寡淡无味,还特别难以下咽,粗糙的颗粒刮得喉咙生疼。   但叶裴天好像没什么意见,喂什么吃什么,也不像之前那么别扭,只要勺子递到眼前,那双颜色淡淡的薄唇就会配合着张开。   楚千寻给他喂完菜粥,自己捧着罐子把剩下的一点点咕噜噜喝下去。又从口袋掏出一个小纸包,放到床头柜上摊开,纸包里面包着的是少少的几颗冰糖。   她自己偷吃了一颗,另外拿起一颗顺手就塞进叶裴天的口中。   指腹碰到了冰冷而柔软的唇,收回来的时候,指尖还带着一点点的湿度。   楚千寻的心莫名就多跳了一拍,她偷看了一眼叶裴天,幸好坐在眼前的男人好像没怎么察觉。   他依旧呆滞而沉默地坐着,薄薄的嘴唇只是略微地抿了抿,把那一点甜味抿了进去。   楚千寻就放下心,收拾起罐子出门去刷碗。   屋中的叶裴天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斑驳的痕迹,一再地抿了抿嘴,   那里很甜,他不知道世间竟然有这种甜,让他几乎有些惊惶而不知所措。   窗户口咔吱响了一下,那个小男孩的脑袋又露了出来。   他探头探脑看了半天,看到了桌上那一小包冰糖。   “啊,那是糖?是不是糖?”他大惊小怪地说,努力从窗户的栏杆伸进手来,想要用手中的铁夹子夹到一颗糖果,“快,给老子一颗。”   那个小小的床头柜轻轻摇晃,好像被什么东西在地面拖动四脚,自行移动了一个位置,挪到了男孩怎么也够不到的地方。   “嗤,小气。”男孩嗤了一声,沮丧地收回夹子,“原来你还是圣徒啊,难怪断了手也有人要。”   “分我一颗吧,我就想要一颗。”他咽了咽口水,“老子几年都没吃过这东西了,上一次为了吃这么一口甜味,还被东街的赖老三追着打了三条街。”   躺在床上的男人没有回应,他的眉眼被凌乱的额发遮盖,陷在床头死气沉沉的阴影中,一句话也没有说。   那张桌子向着更远的地方移了移,表明了他的意思。   男孩失望了,但他依旧不肯走,眼睛死死粘在那几颗够不到的糖上面,伸出舌头舔着嘴唇,   “这是她留给你吃的?那女人对你不错啊,这东西可金贵了,普通人都买不起。她看起也不像多有钱,刚刚我还看见她坐在门外啃黑饼呢。”   “她买了菜粥进来给你吃,自己却在外面啃硬得要死的黑饼。啧啧,你这个小白脸当得牛逼。”   到了晚上的时候,   楚千寻再打来菜粥,喂不到半罐,叶裴天就摇头表示不吃了。   楚千寻不疑有他,扶着他躺下,摸了摸他有些发烫的脑袋,“怎么了?是不是很不舒服。”   过了许久,她看见那双苍白的嘴唇轻轻动了动,低低发出一点声音,   “谢谢。”   这是她听见叶裴天说的第一句话。   那声音和想象中的不同,既低沉又暗哑,好像是反复斟酌才憋出来这两个字。   楚千寻的心就止不住地高兴起来。   她费了这么多力气,得到的不过是两个字,如果被高燕知道了,必定要骂她愚蠢,败家,倒贴男人。   但是她看着叶裴天严重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起来,眼见着这个残破不堪的人一点点地有了人样。她心里就抑制不住地高兴。   为了自己开心花点钱算啥,楚千寻对自己说。完全忘记了自己平日是多么精打细算地过日子。   她高高兴兴地把剩下的粥喝完,看天色渐渐暗下来,就掏出了那盏小夜灯,拨亮开关。   夜灯微微的亮光打在叶裴天的侧脸上,光与影的冲撞下更显得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虚弱苍白,双眼之下是因为睡眠不足而产生的浓浓黑眼圈,但那双眼睛至始至终微微睁着,透着一点水光的眼眸偶尔晃动。   除了昏迷的那一会,楚千寻就没有见过他真正闭上眼。   叶裴天的额头有点烫,正在发着低烧。可他好像在固执地撑着自己,不肯闭上眼。   楚千寻犹豫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叶裴天柔软的头发,她知道这个男人畏惧黑暗的根源。即便在另一个平行世界,他的这个症状也经历过很长的时间才得以缓解。   “睡一会吧,我好像都没看见你怎么睡。”她说。   叶裴天不喜欢睡觉,他的睡梦中只有无边的黑暗和无尽反复的噩梦。   平日里他只在实在撑不住的时候略微闭一会眼,长年累月睡眠不足的痛苦使得他的脾气变得更加易怒而暴躁。   杀戮是他唯一的舒缓方式,他逐渐失去耐心,不再对任何触犯他的人手下留情,人魔之名也因此而远播。   在这样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身边,他更不可能放任自己睡着。   一只柔软的手伸下来,轻轻地摸他的脑袋,   “这里有光,一晚上都会亮着。我陪着你,没事的,你放心睡吧。”那个声音在说话。   叶裴天突然想起非常久之前的记忆片段。   那时候他还很小,同样是这样发着烧,浑身发冷,躺在家里客厅的折叠床上。   客厅里没开灯,很暗,卧室里明亮的灯光照出来,在黑暗的地面上投射出一块长方形的亮光。   那间明亮的房间内,继母坐在弟弟的床边,一下一下摸着他的头,耐心地安慰着同样感冒发烧的弟弟。   蜷缩在黑暗中的小小男孩,看着那明亮温暖的卧室,心中涌起强烈的渴望,渴望有一个人也像那样伸手来摸一摸他的脑袋,安慰一下同样痛苦难受的他。   然而直到男孩变成了男人,历经了世间总总苦楚,深埋在幼年时期的那一点卑微的愿望才突然实现。   此时此刻有一个人坐在床沿,对他伸出了温暖的手。   他的眼睛一点点地合上,纤长的睫毛不再抖动,呼吸平顺下来,终于进入安心的沉睡中。   恍惚中他似乎总听见一个轻柔的声音在不断地对他说,   睡吧,放心地睡,有我在呢。   睡梦中的他想不起那个人是谁,但不知为什么他就真的安下了心,让自己沉入了安稳的睡眠中。   叶裴天这一觉睡得很深很沉,罕见地没有做任何梦,也没在半途中惊醒。   清晨时分,他从深沉的睡梦中一觉醒来,心怦怦直跳,张惶四顾,有些茫然不知今夕何夕。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狭窄而陌生的房间里,一个人挨着他坐在床沿。那人身体靠着床头的墙壁,耷拉着脑袋睡得正香。   微微亮的天光从窗口投射进来,带着清晨的凉意,洒在那个人的身上。   她的容貌很美,双唇微微张开,睡得很放松。   这是一个有朋友,有同伴,生活在阳光中的女孩。她年轻而单纯,连对自己这样的人魔都毫无戒心。   她和自己完全是活在两个世界的人。   叶裴天从被褥中轻轻伸出手,他终于有一只可以使用的手臂,那手上新生的肌肤苍白而透明,可以清晰地看见淡蓝色的血管。   他的手伸到那个沉睡着的人面前,停顿了片刻,眷恋地看了很久,终究慢慢蜷缩回手指。   楚千寻醒来的时候,身边床榻上空无一人。   伸手一摸,被窝里已经凉了。那个人不知道走了多久。   摆在床头柜上使用了一半的药剂和那包冰糖依旧摆在那里,唯一消失的是那盏小夜灯。   她这几日实在太累,一不小心睡得太沉。叶裴天的等级比自己高出太多,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在不惊醒自己的情况下离开。   楚千寻有些不理解自己怎么就能够在这样一位杀人如麻的人魔面前这么放下戒心睡着。   也好,取了他一罐血,这些就当还他,彼此也算两不亏欠。他的身世固然可怜,但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弱小无力的普通人,这样的大佬和自己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楚千寻怅然若失地回到了住处。   日子还是很往常一样,只要有行动就跟着队伍外出猎魔。   能够砍死那些狰狞恐怖的魔物,三餐就有了着落。可以回到杂乱无章的筒子楼里,吃着寡淡无味的食物。   如若不慎失败,这样简陋的日子也就再也过不上,因为自己将变成那些魔物的盘中餐。   这一天楚千寻刚刚回到门口,隔壁的高燕打开门,一把将她拉进自己的屋子。   “燕姐,你这就全好了?”   楚千寻眼前的高燕几乎容光焕发活力四射。   “可不是吗?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真是神奇。要不是怕别人起疑,我早就可以出去蹦跶了。”高燕谨慎地四处看看,关上了门,“三天后有一场猎魔行动,城主亲自领队,联合数支佣兵团一起行动。我打算去,你去不去?”   “去,我肯定得去。”楚千寻已经把用剩的魔种还给高燕,此时自己囊中羞涩,参与猎魔是她唯一的挣钱途径。   “魔物是九阶不眠者,你记得咱们跟着队伍在外围处理一下低阶魔物就好,千万不能正面对上。”   不眠者是一种能够操纵众多低阶魔物的恐怖对手,不论哪个基地,附近只要有不眠者的出现,城主都会迅速组织队伍清理,以防它一路实力膨胀,最终率领魔物大军攻城。   这样的猎魔行动一般报酬相对丰富,楚千寻拍了拍高燕的手,表示记住了。   “对了你先别回去,今天来了个怪人。”高燕想起一件事,   “怪人?”   “你听我说,你先别紧张。”高燕咽了咽口水,她自己有些紧张,“今天你不在,我又不方便出去,闲极无聊躲在门缝里往外张望,突然看见一个男人站在你的房门外。”   楚千寻呆住了,心中隐隐猜到是什么人。   “那个人个子很高,瘦瘦的,戴着口罩和帽子,外面还兜着一件连帽卫衣,遮得那叫严严实实。”高燕比划了一下高度,“他就站在你的门口,一直看着你的房门,看了不知道多久。直到楼下的疯婆子路过,他才突然消失。”   “我看他那速度,是我们招惹不起的大佬,千寻,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人?”   楚千寻有些魂不守舍地唔了一声,回到了自己的屋中。   窗台上的西红柿又熟了一个,红艳艳地惹人欣喜。   在那盆盆栽的前面,摆着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布袋。   楚千寻打开了袋子,满满一袋魔种绿莹莹的光几乎晃花了她的眼。 第8章   楚千寻所在的春城地处大陆板块的西北地区,   据说最早一任的城主乃是一位植物系的大拿,所以至今城镇内外植被繁密,时有鲜花绽放,是这片干旱的区域中难得的绿洲,因而得了春之名。   从此地再往北,植被逐渐稀少,土地沙化严重,渐渐出现大范围的戈壁和沙漠。   此刻,在郁郁葱葱的春城内,杂乱的筒子楼里,楚千寻拨弄着桌上那一袋翡翠一般的绿色魔种,叶裴天这一出手,差点没把她给吓死,这样看起来小小一袋的魔种,却价值不菲到几乎可以让这座城内任何一位圣徒疯狂的地步。   像是楚千寻这样的四阶圣徒,如果想要提高自己的异能,除了在战斗中不断磨练自己之外,还需要依靠服用同阶的四阶魔种。如果需要从四阶提升等级到五阶的话,更是必须在异能达到临界状态的时候,服用更高一等级的五阶魔种。   因此如今世面上作为货币流通的,大多是一二阶的低阶魔种,越高等阶的魔种,越为珍贵。魔种作为提升战斗能力的必须品,被众多圣徒所需要,高阶魔种往往有价无市。   出现在春城附近的九阶魔物不眠者,之所以能够引起城主桓圣杰如此重视,不惜耗费巨资聘请就近各大佣兵团的帮忙,说白了不过是冲着那颗罕见的九阶魔种去的罢了。桓圣杰是春城内等级最高的圣徒,已经八阶临界状态,急需九阶魔种来提升自己的等阶。但即便是他这样的一城之主,想要得到一枚九阶魔种,也不得不如此竭尽全力。   但叶裴天给她送来这么一袋的魔种,其中就有三颗九阶的魔种,余下的最低等阶也在七阶之上。   这些魔种在春城随便拿一颗出去,都会引来众多大佬的哄抢。以楚千寻这样小小的四阶圣徒,如果拿出这样的魔种到市场上,不但换取不到物资,只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楚千寻觉得叶裴天送她魔种的本意,也许是看出自己经济上的窘迫,但此刻的她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该说这个人算是细心还是过于不谙世事。她体会了一把身怀巨资却无法使用的心酸,小心谨慎地把这些高阶魔种收好,藏进了屋中最隐秘的角落。   躺到床上抱着枕头滚了几滚,楚千寻心中有些郁闷,明明坐拥着金山银山,却还是只能吃糠咽菜,依旧穷得叮当响。   这个叶裴天,真不知道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楚千寻抱着枕头,看着窗外的下玄月。   不知道此刻他在哪里,又在干些什么事。   从春城一路向西北方向,植被减少,地表干燥,粗砂、砾石覆盖了地面,出现了延绵不绝的沙漠。   荒芜人烟的沙漠中心,有一栋黄沙堆砌成的城堡,   城堡很大,内有无数的房间和长长的走廊,到了夜间,城堡内烛火辉煌,照得整座城堡灯火通明。   淡淡的下玄月挂在漆黑的夜空,广袤无垠的荒漠中孤立其中亮着光的沙堡显得分外渺小。   惨淡的月光洒在城堡的阳台上,那里站着这个城堡内唯一活动的生命,他斜倚着栏杆,低着头,看着托在手中一盏廉价而破旧的小夜灯。   在交相辉映的烛光中,那盏小灯不过亮着一点微薄而毫不起眼的光。   男人的目光久久不动,淡淡的双眸似乎只看得见手中的这一点光。   幂幂苍穹,万里黄沙,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男人,和一盏微微亮的孤灯。   长夜漫漫过去,天边微微泛白,小夜灯闪了闪,光芒逐渐淡化,   在黑暗中待了一夜的男人动了动僵硬的肢体,为了这么一盏失去电力的小灯,紧紧皱起了眉头。   在这片戈壁沙漠的边缘,有一个小小的人类聚集的小型基地,名为巴郎基地,这里邻近荒漠,东面有强者众多的北镇,向南是繁华的春城。小小的巴郎基地因为地理位置偏僻,人口稀少,反而有几分隔绝与世的平静。唯一让此地村民们忧心的是那座在荒沙中心时隐时现的黄沙城堡。   那是人魔叶裴天的住处。   对这些资讯封闭的小镇居民来说,叶裴天也不过是报纸上偶尔出现的一个名词而已。有人在沙漠之中远远看见那栋黄沙城堡出现的时候,他们这座小小的基地也曾起了一阵恐慌。但随着日子的慢慢过去,他们发现那个传说中的魔鬼并没有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多改变,只是自打他来了之后附近魔物乃至盗匪都因为他的驻扎而消失殆尽。这里反而变成了一个废土时期生存相对轻松的小型基地。   这一天,天色刚亮不久,镇中的早市刚刚开始。   一个身影出现在集市的入口,他身材高挑而消瘦,微卷的头发覆盖在苍白的肌肤上,神色冷淡,就着冰凉的晨雾中从镇子口长驱直入。   刚刚端出簸箕的中年妇女吓得丢了手中的簸箕,捂住了她孩子的口,几步退回屋中。   正在吆喝着兜售货物的货郎,看到那张面孔,好像一只被人掐住脖子的鸡,高亢地嗓音在那一瞬间哑火,惊恐万分地蹲到了货架后面。   五大三粗的菜贩,丢了手中的菜叶,仓惶躲进身后的小巷   一路的行人连滚带爬地四散开,躲避那位若无其事走进镇子的年轻男人。   那张看起来没精打采的面孔,无数次地被刊登在人类的报纸头版头条上,他所做下的“丰功伟绩”甚至能止小儿夜哭。   杂货店的老板老胡,正躲在柜台之后瑟瑟发抖,在他的柜台上摆着一个装着花花绿绿糖果的玻璃罐子。这些昂贵的商品被他用来装点门面,整个罐子擦得光可鉴人。此刻他只恨不能把这个招摇显眼的罐子收起来,生怕引起了那位大魔王的注意。   柜台上轻轻咔嗤了一声,老胡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抬起眼。   一个身影背着光就站在他的柜台前,那张面孔面色苍白,眼下是浓浓的乌黑,凌乱的卷发半盖着眉眼,透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冰冷目光。   老胡双腿发软,心脏吓得几乎就要炸裂,   完了,我完蛋了,他在惊惧中想着。   敲击柜台的声音又响了一下。   “这个,电池。”   他听见某种低沉,沙哑的声音。   那个魔鬼正在和他说话。求生的欲望使他强忍住心中的恐怖,哆哆嗦嗦地抬起头来。   苍白而修长的手指上捏着一个盏廉价而破旧的小夜灯,停滞在他斑驳的柜台面上。   老胡总算明白过来。   鼎鼎大名的人魔在向他要这个玩具一般的东西的电池。   “稍……稍等,请您稍等一下。”   这种灯用的是那种钮扣一般大小的圆形小电池,他的店里没有销售。   为了不激怒这位杀人如麻的黄沙帝王,他脑中急转,从店里成堆的废弃物中翻了数个黄金时代遗留下来的儿童玩具。   老胡手忙脚乱地把那些玩具的外包装拆开,拔掉电池垫片,取出了里面的电池。   他把数枚确定过有电的电池放在一个小托盘上,抖着手举过头顶,小心地摆在了柜台上。   自己依旧缩在柜台的后面,偷偷拿眼窥视那位恐怖的存在。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指,像是对待某种珍宝一样,小心地打开那盏小夜灯的后盖,更换了电磁。   电磁换上之后,那盏灯迎合老胡诚惶诚恐的心,亮了。   人魔那淡色的嘴角似乎微微勾起。   所有躲在暗处偷看的人都在心底隐隐松了一口气。   老胡的托盘上传来骨碌碌一声响,似乎有微风吹动了一下。   过了片刻,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站在柜台前的男人已经不知去向,柜台上一个玻璃罐子被打开,里面的糖果似乎少了一袋。   那个空了的托盘上,正滚动着一颗莹绿色的魔种。   一颗六阶魔种!   老胡颤抖着手,不敢置信地伸手拿起那颗翡翠一般绿莹莹的魔种,对着阳光看了一眼,迅速地藏进了自己的怀中。   他的这小杂物店,整间店所有的东西加起来,也不值不了这颗价值不菲的高阶魔种。   那位黄沙帝王竟然为了几枚电池和一包糖果付了这么高的价格,老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欣喜万分地隔着衣服摩挲着怀中的魔种。拿起抹布擦了擦摆在柜台前装着糖果的玻璃罐子。多亏了自己聪明,把这个显眼的罐子摆在了外面,否则镇上的杂货店这么多家。这种幸运的好事,怎么能够落到自己的头上呢。   躲藏在暗处的人们围绕了上来,   “我的老天,六阶魔种。”   “这位出手还真是大方,老胡你发了啊。”   “我说什么来着,上一次,这位出现在我们镇上,拿走了我摊子上的食物,也是随手就打赏了高阶魔种。”   “要这么看来,我倒喜欢他能多来几次,也关顾关顾我的铺子。”   “别傻了,你不想想那是谁,一个没伺候好,翻了脸,咱们整个镇子可都危险了。”   “危什么险?如今这个世道哪里不危险。春城看起来繁华吧?最近出现了一只九阶魔物。那可是九阶的堕落者!城主带着全城圣徒出城迎战,打了好些天。还不知道得死多少人。人家不危险吗?”   人们有兴奋,有唏嘘,有警惕,议论纷纷。   叶裴天伴着黄沙,慢慢走在镇子外茫茫戈壁滩上,布满砾石的地面随着他的脚步沙沙作响。   他拆开了手中的那包糖果,这包糖果包装精美,颜色鲜艳,每颗糖果上都印着漂亮的花纹,还洒着一层白白的糖霜,看起来显得高档而精致,十分可口诱人。   比起上一次吃到的那种色泽暗黄的冰糖看起来好吃多了。   叶裴天放了一颗在口中慢慢含着,总觉得口中的味道不太对劲。怎么吃都没有了那种惊心动魄的甜味。   他把薄薄的嘴唇抿进去,那里好像还留存着一点点的触感,那个手指无意间轻轻一蹭,给他的口中塞进了无与伦比的甜。   身为这个星球上最顶尖的强者,他的听力异于常人,在他离开的时候,镇上居民那些议论的话音断断续续传入他的耳中。   春城附近,高阶魔物,全城大部分的圣徒都出动了……   叶裴天的脚步不自觉地拐了个弯,向着自己刚刚从那里回来的春城去了。 第9章   黑街,算是春城内最昏暗无序的地带之一。   在这里居住的大多是这座繁华的要塞内最底层的人们。他们没有什么强大的异能,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谋生手段。有些更是没有任何异能的普通人。只能操持着整个城镇最脏最累的各种活计,勉强求生。   小追从小就住在这条黑街,他不太记得自己的父母是谁,也没有姓名。因为习惯小偷小摸,时常在街上被人追着打,所以得了个随便名字叫小追。   七八岁的小男孩蹲在赖老三的杂货店对面,流着口水看着店门口那一罐装着花花绿绿糖果的玻璃罐子。那厚厚的玻璃罐子用铁丝箍了,锁上一把大铜锁,昭示着这个罐子里装着的是不让人轻易触碰的金贵食物。   这种甜丝丝的食物,他打小起就没有尝到过几次。此刻的小追不免想起前几天新认识的那个朋友,那个人断了双手,独自躺在狭小阴暗的房间内,看起来有些可怜。   但却有人买糖给他吃。   如果也有人愿意买糖给我吃就好了,小追咽了咽口水。   那个朋友实在太过小气,连一颗都不舍得分给自己。但除此之外他也还算得上是一位不错的朋友,至少他能够安安静静地听自己说话,不像别人对他不是打骂,就是鄙视。可惜的是最近自己再去,那个朋友已经不再住在那间屋子里,不知去了何处。   小追溜溜达达回到自己的住处,在一堆用废弃物堆砌的窝棚中,他的住处显得有些怪异,认真看的话可以看出那个挤在角落里的小小帐篷,是用低阶魔物胸腔的骨骼作为支架,拼拼凑凑补上各种残破的魔物躯壳碎片,那歪歪斜斜四处透风的门扇处竟然还有一个可以勉强可以实现锁门功能的器具。   五年前,天空中莫名出现了一个绿色的巨大月亮,降下漫天翡翠色的魔种。自魔种降临,星球上的生态环境被大肆改变,超过三分之二的人类魔化成为奇形怪状的生物,人类多年文明一夕颠覆,进入废土时代。   伴随岁月变迁,黄金时代遗留下来的物质逐渐稀少,人类开始学会在新的生态环境中提取生活所需的材料。大量坚固或者带着特殊效用的魔物身躯,被人类充分利用到了战斗和生活的方方面面。虽然魔物数量众多,也有大量职业猎魔者频繁同魔物交战,但这种需要流血战斗才能得到的珍贵物资,在黑街这样的地方还是不容易看见的。   也不知道小追在哪里顺手牵羊,搞到这么多别人利用不上的魔躯废料,竟然给他拼凑成了一间相对结实的“住宅”。黄金时代像他这样年纪的孩子,可能父母还得花钱送他上搭盖积木的兴趣班。不过短短五年,人类强大的适应能力在这个孩子身上彰显一斑,不到十岁的他不仅能够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生存下来,甚至还能尽自己的所能改善自己的生活居住环境。   小追钻进空间里,掀开破布条做成的门帘,狭窄的空间内除了一小块堆着破棉被用来睡觉的地方是空着的,其余地方无不凌乱地堆砌着他收集来的废弃物。几乎没有能够落脚的地方。从那些各种被改造过的低阶魔躯的边角料,可以看出这个孩子有着强大的动手能力并且具备了溶练魔躯的异能。一个已经完全生锈了的破旧冰箱,是他的桌子,上面摆着各种他收集的宝贝。比如一些装着弹珠的盒子,断了两条腿的玩具机器人。   今天在那个锈迹斑斑的遥控汽车边上,躺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袋子口敞开着,滚出了几颗五颜六色的糖果。   小追不可置信地一把抓过了这个包装精美的袋子。袋子中的每一粒糖果晶莹剔透,颜色鲜艳,像是被精心雕琢出五彩宝石。小男孩捻起一粒,小心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一种甜蜜的味道顺着味蕾在口腔中扩散开来。   他不解地推开屋门,向外张望。   屋外依旧是垃圾堆砌,蚊虫萦绕的昏暗街道,邻家的张大胖提着马桶出来,把一桶的污物哗啦直接倒进不远处的水沟中,向着他的方向呸了一口浓痰,顺便骂了一句小瘪三。   小男孩不明白这一口袋梦幻般的甜蜜从何而来。   污浊的街道上,一缕黄沙被卷入横流的水污中,不见了踪迹。   此刻,在春城外的繁密的丛林中,人类同魔物的战斗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迎面刮来一阵热浪,把楚千寻从高处扫了下来。   楚千寻片刻不敢滞留,纵向急滚,险险避开了向着她直冲过来的巨大魔物。   这只魔物的身材高大,外壳坚硬,周身燃着熊熊烈焰,横冲直撞地一路狂奔,基本无人能够掠其锋芒。   楚千寻抹了一把脸,她的后背和肩膀被烈焰烧伤,一片火辣辣地疼,腿骨断裂了,每行动一步都一阵深深刺痛。   “千寻,你退回来。”高燕把她往阵地内拉扯。   他们小队负责对付的这只魔物名为钝行者,是一只五阶火焰系魔物。防厚攻高,岩石般的躯壳内流动着赤红的灼热岩浆,足迹所过之处,烈焰熊熊,草木成灰,很难对付。   但它其实不过是这次猎魔行动中微不足道的一只小卒而已。   离他们不远处的密林上方,高高悬停着一只体型较小,背生双翼的魔物,   那魔物容貌俊美,身材玲珑,有着和人类女性十分接近的面容和半昆虫态的身躯。   此刻它高悬在空中,后背的翅膀嗡动,双目中旋转着一圈一圈黑黄相交的同心圆,玲珑有致的身躯上缠绕着精致的黄色斑纹,四肢有如昆虫一般又细又长,长着尖利的倒刺。   这是一种名为不眠者的九阶魔物,看似身材小巧的它才是此次猎魔的主要目标。这种魔物最难对付之处,不在于她自身的战斗能力,而是她具有独特的控制能力,能够控制数量众多的低阶魔物攻击人类,每只不眠者控制魔物的数量和它的等级成一定比例。   九阶的不眠者是恐怖的,它带来了铺天盖地的魔物大军。   春城城主桓圣杰耗费巨资,征集了就近各大知名佣兵组织中的高手前来共同围剿魔物。   而楚千寻这样级别的圣徒组成的小战队,不过是负责分隔阻挡不眠者召唤来的低阶魔物,为大佬们的战斗尽可能创造便利罢了。   楚千寻的后衣领子被人拉住,远远抛了出去,她身在空中回手就是一刀,刀身带出一道道疾风,一路携起沙尘向前交错冲去。   几乎同时铺天盖地的烈焰向着她刚刚停留的地方烧过来,火焰同疾风相冲,被改了一个方向,使得站在那里的几位圣徒得以在短短的间隙中撤退。   如果慢了一步,就算圣徒身体强悍,也免不了会被那魔物口中喷出的烈焰烤脱一层皮。   把她拉走的是同队的一位力量系圣徒,名林胜,因为是同属一战队,配合过多次,彼此之间已经默契十足,及时化解了大家的一次危机。   两位属于另外一支战队的年纪幼小的圣徒,却因为经验不足躲避不及,被改了道的火焰掀翻在地。   钝行者巨大的身躯向下蹲了蹲。经验丰富的猎魔者心中都同时咯噔一声,   果然,下一刻这只魔物就使出了它招牌式的必杀技,突然以爆发式的速度,冲向那两个倒在地上来不及起身的小小身躯。   魔物的上空长方体柱状的空间扭曲,宛如盘山巨石一下下地压在它的身躯上,把那个能够烧毁万物的火焰状身躯不断压弯,但却阻止不了狂暴中魔物的奔跑。   高燕在全力施展出自己空间重力异能,想要拖住暴走的魔物,救下躲避不及的年幼战士。   楚千寻双手翻转一双银白色的短刀,在空中一斩,两排数十道风刃,蝶翼状交错向前,一路劈开火焰,直击魔物的身躯,纵横交错的风刃,割开了魔物岩石般的外壳。   在高燕的惊呼声中,风系圣徒楚千寻揉身再上,灵巧的身躯急转,在空中带起飓风,被空压压紧的白色风刃接连不断向魔物的腹部,那里是钝行者魔种所在的位置,也是它的弱点所在。   钝行者的腹部被切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露出了一角绿色的魔种,楚千寻心中大喜,不顾烈焰的灼烧,伸出手就欲取魔种。   恰巧在此时,丛林上方的那只不眠者,发出了一声冗长而低沉的鸣叫。   那是不眠者特有的一种声波攻击方式。   尽管离得很远,事先所有人都在耳朵里塞上了耳塞。等级差距甚大的楚千寻还是在那鸣叫声发出的一瞬间感到胸口极端烦闷,她脑袋一阵眩晕,从空中掉落下来。   她离魔物靠得太近,地面上全是红色的火苗,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巨大手掌从天空向她抓来,   “千寻!”   她甚至听见了高燕担忧的声音。   天空在那一瞬间暗了一下,密集的冰雪从天而降,暴雨一般的冰凌密密麻麻接连打在魔物身上。   钝行者发出震天巨吼,一身的火焰被劈天盖地的冰霜熄灭,升起浓密的黑烟。   地面上燃烧着的火焰骤然消失,甚至在转瞬间结上了一层的冰霜,无数巨大的柱状冰棱以魔物为中心向着四面不断延伸增长,冻结成了一个巨大的冰状物。   从地面向着四面散射出无数六棱冰柱结成了巨大的冰凌,那只刚刚还熊熊燃烧的恐怖魔物,被彻底冻在了这颗心脏状的冰凌中。   “凛冬之心!凛冬之心!”   “那是暴雪团长江小杰的大招凛冬之心。”   站在地面上的无数低阶圣徒被这惊人的一幕震慑,无不带着崇拜的目光举头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棵高高大树顶端的那个男人,   那个人年纪很轻,带着一点年少轻狂,轻轻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这个世界是以实力论英雄的世界,尽管独站在树顶上的只是一个年纪不到二十的年轻男孩,但没有一个人敢轻视他半分。   这就是春城第一强队,暴雪佣兵团的团长江小杰。   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树顶上的那个身影吸引的时候,楚千寻正在疑惑不解地摸着身下的地面。   她从空中掉下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从天而降的暴风雪吸引。   只有她清晰地看见,地底突然涌出一股黄沙。她重重摔下的身躯,被柔软的力道接住,那股黄沙不仅接住了她,没有让她掉落进地面的火堆中,还及时为她挡住漫天落下的火雨和冰霜。   楚千寻从散开的沙堆中爬起身,举目四望,没有在人群中看到她想象中的身影。 第10章   江小杰从树顶上跃下,抬手打碎了冰凌,取出魔种,把那颗昂贵的绿色五阶魔种毫不介意地放在手心抛接着。   那两位被楚千寻等人救下性命的年幼的圣徒,正是江小杰暴雪佣兵团的成员,二人急急忙忙跑到自己的团长面前,低头喊了声老大。   暴雪是江小杰这位顶尖冰系异能者一手建立的佣兵团队。里面的成员大多和这位团长一样,年轻而强大,有不少甚至还是年幼的孩子。   这位团长虽然十分年轻,但脾气却不是很好。嗜血而暴躁,而且毫无原则地护短,是基地内没有什么人敢随便招惹的人。在废土时代长大的少年,是非观念成型之前先学会的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比起成年人,他们更加彻底地抛弃的黄金时代的公序良俗,为强者至上,用拳头解决一切问题。   “简直是废物。”此刻,江小杰正臭骂着两个刚刚捡回性命的团队成员,“连一只五阶钝行者面前都能差点丢了小命,叫我的脸往哪里搁。”   他骂得毫无顾忌,两位年轻的团队成员一声也不敢不吭,只能唯唯诺诺低着头挨训。   江小杰转过脸,撇了一眼楚千寻,嗤笑了一下,把手中的那颗魔种抛给了她。   “赏你的,我们暴雪的人从不欠别人人情。”   对江小杰来说,这个满身被烟火熏黑的女人等阶低到不值一提,   但是此人刚刚杀怪的那股狠劲和用刀时那股对时机的精准把握倒是让他略微有些惊讶。   在江小杰的心中,是非对错没有任何意义,强者,狠人才值得他多留心一眼。   他转身离开之前本想问问这个人的名字,但随即又将此事在心中摘了去。   这样的人只要能活下来,迟早会成为一名强者,再度走到自己的眼前。   到时候再问她的名字也不晚。   所有在场的人都对着楚千寻露出了艳羡的目光。那可是五阶魔种,本来应该分给所有此战中出力的团队成员。但暴雪的团长出了手,又说了话,谁也不敢就此多说一句。   四阶的楚千寻如果还想再提高一个等级,五阶魔种正是她眼下最急需的高阶魔种,   但她此刻却有些发愣,   在她面前的江小杰飞扬跋扈,有着桀骜不驯的神情和鲜活的身躯。   这个活得肆意而张扬的男孩,在她另一个世界的记忆中却早早死在了魔种降临之初。   自己亲眼见证了江小杰的死亡,但如今他却活生生地活在自己眼前。那些一直活到最后甚至和自己成为朋友的一些人,在这个世界中却已打听不到他们的名字。   在那个世界得到了救赎的叶裴天,如今还依旧沉沦在绝望的深渊。   持续已久的大战终于结束了,   经过惨烈的战斗,剿灭九阶魔物的春城城主桓圣杰受了重伤,他勉强支撑住身躯,从魔物的颈椎处取出魔种。   不眠者倒下之后,被它召唤来的魔物军团失去了指挥各自为政,很快被腾出手来的高阶圣徒剿灭了。   历经苦战的同伴们欢呼一片,相互庆贺。   但是桓圣杰却微微皱起了眉头,在战斗最为激烈的时候,不眠者发出强大的音波攻击。属于近战系圣徒直接面对魔物的他首当其冲,头疼欲裂,双耳流血,但也是在那一瞬间,他隐约看见空中凝结出一张黄沙组成的手掌,一把掐住了那只魔物的脖颈,桓圣杰抓住那一瞬而过的时机,重创了魔物。   此刻桓圣杰看着散落在地上的一缕黄沙,这是控沙系异能,春城附近,哪里来的这样一位可以一手拧住九阶魔物脖子的超级高手,那位高手竟然还不求回报地出手帮了他一把。   这样的级别,几乎可以同那位黄沙帝王叶裴天一较高下了。   桓圣杰已经是八阶临界状态,为了得到这只九阶不眠者的魔种,他倾尽全力,花费了大量财力,请得了著名的暴雪佣兵团团长江小杰及数只强大的佣兵团队参与战斗。   但如果不是这位神秘的强者出手帮忙,这场战斗的胜负还是未知之数。   楚千寻和自己小队的几个成员待在一起,队长王大治领取了报酬和食物,正在挨个给她们分发。   “千寻,你最近怎么了?刚才多险啊。”   高燕对刚刚发生的战斗由至心有余悸。她取出随身携带的应急药品,帮楚千寻上药。   楚千寻龇牙咧嘴,她的肩膀和手臂多处烧伤,起了大片的水泡,局部的油皮开始成片脱落,疼得厉害。   “轻点,死女人,疼死我了。”   “现在知道叫唤,刚才是怎么了?拼起来不要命了都。”   “我想冲过五阶。”楚千寻说。   “五阶?五阶哪里是那么好冲的?”高燕略微有些诧异,从前的楚千寻可没有这样的上进心,大部分猎魔行动的时候,都和她一样躲在队伍的最后,过着得过且过的日子。   “你可要想好,多少人都在死在四阶冲五阶的关口。当初隔壁素莹变成魔物的样子,你还记得吗?她的头还是我亲手砍下来的。”   四阶是所有圣徒升级的一个大坎,越过四阶之后实力能够有一个质的飞跃。但不少圣徒在吞食五阶魔种升级的过程中都没能控制住自己,而是被魔种侵蚀,最终变成了食人的魔物。久而久之,许多圣徒都选择止步四阶,不再继续追寻实力的强大。   “燕姐,我不想再这么弱小下去。我真希望自己能够更强一点。”   楚千寻垂下眼,她咬住了牙关,不再喊疼。   她曾经见过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在那里自己站在了所有强者的顶端,在那样的高峰上,风景和她眼前完全不同。   不知道为了什么,见过了那样的风景,一向得过且过混着日子的她,突然就不甘于如此弱小的状态,她希望自己能够再强大一点,能够恣意左右自己的人生,和自己喜欢的朋友一起,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她想要再亲眼看一看那些强者眼中的世界,而不是像着如今这般每日只为了勉强混个饱腹,行尸走肉地活下去。   两人坐在草地上休息,周边来回走动着战友,有的人受了重伤正在包扎,有的人忙着分派食物药品。   不管怎么说,这一战比想象中结束得快,不但取得了胜利,也没有出现过于重大的伤亡。   魔物的火焰已经全部熄灭,地面的上冰棱还没有完全融化,冰雪被地底不及消散的热气蒸腾起大量的烟雾。   周围的圣徒们都在小声议论着那位暴雪佣兵团的年轻团长。   “那位年纪真是好轻,看上去二十岁还不到?”   “听说他特别护短,只要是他们暴雪的成员,就没有人可以欺负。”   “真好,我也想成为暴雪的成员,他特意从主战场赶过来,就为了救他底下那两个毛头小子?”   “算了吧,你别看他年轻,脾气特别暴躁,杀人从不眨眼,动手就见红,混在他底下的,平日里在他面前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不是打就是骂。换了你还未必受得了。”   “那我也不怕,只要待遇好,吃得饱,猎魔时有人护着,打骂算什么,”   女生们对强大护短又高傲的年轻团长十分感兴趣,叽叽咋咋谈论个不停。   楚千寻的视线停留在地面上那一簇黄沙上。   混杂在融化了的雪水和漆黑的烟尘中,那一点薄薄的砂砾几乎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让楚千寻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激烈的战斗中产生了错觉。   直到她凝望了许久,那层薄薄的砂砾仿佛被看得不好意思似的,突然一起钻进土地里消失不见了。   楚千寻瞬间站起身,   周围是熙熙囔囔扛着武器,搬着魔躯来回走动的人群。   她实在无法在其中找出那个她想要见到的身影。   刚刚在战场上把楚千寻抛到高处的力量系圣徒林胜走了过来。   林胜的身材强壮,浓眉大眼,笑起来的时候带着一点憨厚单纯,能给人一副可靠安全的感觉。在他们所住的那栋筒子楼里,力量系已经突破了四阶的他,也算是一位比较受女性欢迎的单身男士。   “千寻,你这是烫伤,我这里有烫伤膏。”他略带着一点的腼腆,递上前一罐膏药。   “多谢了,林哥,燕姐已经给我上过药了,没什么大事,就别浪费了。”楚千寻笑语盈盈,口中说得却是拒绝的话语。   楚千寻不接他的东西,就算是有些委婉拒绝的意思,林胜心中沮丧,诺诺说了几句,憋红着脸离开了。   在这样生活充满紧迫感的时代,男女之间很少有那种过多的情调浪漫,成年之间只要相互看对了眼,可能迅速都能凑成对。   毕竟每个人活过今天,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明日,对他们这些人来说,人生无常,应该及时行乐。   “看不上啊,”高燕不以为意地说了一句,如今的她很少干涉别人的感情生活。   虽然这个男人看起来还行,但她知道在这个今夕不知明日的岁月中,轻易付出自己的感情,只会轻易给自己带来伤痛。反而不如独身一人,逍遥自在。   “燕姐,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楚千寻口中叼着一根稻草,半躺在草地上休息。   “想过将来?”高燕坐在她的身边,自朝地笑了笑,“有啊,曾经,在五年前。我的梦想也是特别多的。想要挣了钱以后,再让自己去读大学。或者开个小店。找个有钱又专一的老公嫁了。”   “现在不再想了吗?”楚千寻的目光低垂,五年之前她也曾事一位充满幻想的少女,黑暗的岁月磋磨了她生命中的一切色彩,如今她和这里的许多人一样满面烟尘,双眼中已经没有了当时的光。   “现在嘛。”高燕没有把话再说下去。   她轻轻哼起一首不知名的歌。   “曾经中生活也曾充满希望,那里有梦想在杨帆起航,可魔鬼在暗夜中来临……”   不远处的密林中,   叶裴天透过丛林的间隙,悄悄看着人群中的楚千寻。   到了此时他依旧有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这些年来,尽管几乎成为了全人类的公敌,但他从来不掩盖自己的面貌,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惜在所到之处引起大量恐慌或是敌人的追杀。   但如今,他带着帽子口罩,穿着宽大的有帽衣物,把自己严严实实罩藏在厚实的外套中年,在自己极不适应的人群中游荡了两日,   他想再见见那张会冲着自己笑的面孔,   远远的那么看上一眼,似乎心中就有所满足,但又不知道这样见到有什么意义   他有些含含糊糊远远跟着楚千寻的队伍来到了这里。   在自己无法触及的地方,他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冲着燃烧的火焰上去,被那些该死的火苗灼伤,掉下地来,又翻身再起,再度冲上战场。   叶裴天心中涌起一股戾气,这个爬虫一般该死的魔物,他本可以轻易碾碎。   他的脚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驻立在阴暗的阴影中没有动弹。   直到战斗终于结束,   他看着草丛中坐在地上休息的那一群人,那些人在战斗中劫后余生,正兴致勃勃地一起吃着分配下来的食物,相互交谈着分享胜利的果实。   叶裴天不太能够理解,区区一只九阶魔物,就能够让这么多的人兴致勃勃。他的城堡中乱七八糟的魔种堆积了一房间的地面,他从未从中得到过任何快乐,   那个人正坐在她的同伴身边,龇牙咧嘴地喊着疼,让她的朋友劝慰着给她涂药。   有一个男人来到她的面前,红着脸低头和她说着什么,她笑语盈盈。   那个男人离去了,她和身边的伙伴轻轻哼着歌谣。   真是幸福,热闹。   和自己格格不入。   一个自己完全不能融入的世界。   叶裴天在黑暗中站立了很久,等一切热闹繁华消失,山林中的一切重归寂静,才默默转身回到黑暗之中。 第11章   “千寻,走了,你在看什么?”   高燕临走的时候喊了楚千寻一把。   “诶,来了。”   楚千寻忍不住回头望了几眼,那些散在地上的沙子已经不见痕迹,她心中一直想一个人。   但身后只有静逸幽暗地森林,层层叠叠的树冠,静默地回望自己,看不见那个想象中的身影。   城外的高阶圣徒们的大战对春城内底层居民的生活似乎没带来什么影响,   叶裴天的鞋子踩在街口的泥泞中,停住了脚步,   嘈杂的人声,拥挤的街道,让他心底微微有些不安,他扯了扯脸上的黑色口罩,不知道自己的心底涌动着的情绪是烦躁还是畏惧。   走进接踵摩肩的人群中。一个个鲜活的人体从他身边擦过,使他的呼吸有些加快,   这里的气味很浑浊。   一种混杂着包子的香气,煤炉的臭味,和人体的汗味的气息飘散在空中。   离开人类生活很久的大魔王一步步走着,觉得自己似乎也慢慢恢复了一点活着的气息。   他好像回到很多年前,虽然那时候的生活也不是太好,父亲的漠视,继母的排斥,弟弟的针对时常令他痛苦。   但那时候他也时常这样蹲在街道上,听着这样的声音,闻着这样的味道。   当时魔种还不曾降临,没有无处不在的魔物,身边的人类也都还像是人,不会像恶魔一般狰狞着把他扯入黑暗的深渊,自己的双手也不曾像现在这样染满鲜血。   叶裴天避开了人群密集的街道,绕进了人流稀少巷子,绕了很远的路,在不知不觉中,又来到了那栋筒子楼的楼下。   他抬起头,远远看着其中的一扇窗户。   那个窗户口种着几盆绿色的植物,有一个西红柿红了,隐隐约约地在绿叶后露出一点惹人喜爱的红色。   他在那里站了很久,窗户突然被推开,   叶裴天觉得自己心脏怦怦跳动了起来,   那个人探出半个身体,一手拿着半块褐色的黑饼啃着,另外一手持着花洒浇花。她半长的头发刚刚洗过,湿漉漉挂在耳朵后面,脸洗得干干净净的,有一种和平日不一样的气息。   楚千寻开心地摸了摸红彤彤的西红柿。   又熟了,今天就把它吃了吧。   在那一刻,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看了一眼,远处一颗绿色的梧桐树下,荡荡地微风卷过一缕黄沙,那里空无一人。   是错觉吧,   怎么最近总是疑神疑鬼的。   楚千寻笑了一下。   春城之中最脏乱无序的街区,名为黑街。   这一片纵横交错的街区中,有一条城镇的内河穿过。   说是河其实也不过比水沟略宽一点,这条内河从基础建设毫无规划的基地内至西向东横穿而过,席卷着上游丢弃的各种废弃物滚滚流到下游的黑街时,水面已经漆黑一片脏得没法看了。   故而周边这一圈的街区伴着这条黑河得了黑街之名。   一张破烂的木椅在水面上浮浮沉沉,慢悠悠顺流飘下。一只黑色的乌鸦停在了椅背上,转着眼睛看了半晌,发出难听的一声鸣叫,张开翅膀扑哧扑哧飞走了。   无人的河提上坐着一个穿着兜帽T恤的男人,他身材消瘦,双腿修长,微微佝偻着脊背,沉默地看着流动的黑色水面。   夕阳缓缓下沉,它像一位吝啬的商人,终于肯在黑夜降临之前舍得给这片昏暗的水面施舍上一点点细碎的光泽。   光影变幻,河水流逝,   坐在堤岸上的那个年轻人却一动也没有动过,他不知道在这个位置坐了多久。似乎是一个清闲到了无所事事地步的人。   “站住,小兔崽子别跑!”   “爷爷我今天就不信抓不住你这个小贼!”   喧闹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一个小小的身影炮弹般从附近的斜坡上直冲下来,他的身后三四名大汉怒骂着紧追不舍。   小男孩头也不回,向身后的地面丢了两块小小的三角锥,那两个不起眼的黑色三角锥落在巷子口的两侧,瞬间机巧地变化形态,一端深深扎入地面,顶部的一角射出一条彼此连接的黑色线条。黑线绷紧,将一路冲过来的三个追兵一起绊倒在地,   男人们从高处冲势太快,被绊得接连滚了数圈,一时爬不起身。   小男孩转过身来,指着倒地的几人哈哈大笑,“你爸爸我不过拿了你们一块黑饼,就疯狗一样追了我几条街,这下知道爸爸的厉害了吧?”   他这里正得意着,没见到倒在地上的一个独眼男人,悄悄把自己的手指插入了地面。男孩脚边的草地上生长出一条细细的藤蔓,悄悄爬上了他的脚面,趁他不备一瞬间捆住了他的双脚。   这个“独眼”是一位拥有植物系异能的低阶圣徒。   小男孩的脸色变了,他想跑却一下倒在了地上。   摔得鼻青脸肿的男人们爬起身来,把那个十岁不到的小偷按在了地上,毫不留情地一顿拳打脚踢。   坐在堤岸边的叶裴天侧过身,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独眼”转头看了他一眼,向地上啐了一口,“臭小子,看什么看,少管闲事,否则连你一起揍。”   小男孩蜷缩着身子在地上翻滚,雨点般的拳头落在他瘦小的身体上。他没有求饶,口中没口子地咒骂。从小在这条街上混日子,挨打对他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   残酷的生活告诉他,这个时候求饶没有任何作用,反倒不如骂个痛快,还能扳回点利息。   “小崽子还敢嘴硬,老子今天就弄死你!”独眼男人抽出腰间的短刀,狠狠往下扎。   一只手从旁伸了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骨骼均匀,肌肤苍白,并没有特别强壮。但一握上来,独眼就觉得手腕像是被一个坚硬的铁钳紧紧箍住,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   “放手!快放手!大……大哥,手要断了,饶,饶了我。”   独眼初时还要开口骂人,随着那手掌微微一收,他的手腕上顿时传来难以忍耐的痛苦。这位刚刚还十分嚣张的低阶圣徒瞬间就怂了。   他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低阶圣徒,也曾瞥见过猎魔战场上那些高阶强者的风采。眼前这个蒙着脸的年轻男人,虽然没有动用异能,但那看尸体一般冰凉的眼神和一招之间捏断他手腕的强大体能,让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位自己招惹不起的人。   几个识相的男人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叶裴天撇了一眼躺在草地中的男孩,没有说话,默默回到堤岸边,坐回他的位置。   不多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多谢了啊,哥们。我叫小追,你叫什么名字?”小追用袖子擦了把脸,把口中的一口污血呸到地上。   叶裴天的眼珠转了过去,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到流淌着的黑色水面上。   小追不介意他的冷漠,冷漠的人他见多了,肯伸手捞他一把的人却很少见。   他从怀中摸出一块被压得变形了的黑褐色粗饼,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身边的叶裴天。   “吃吗?兄弟我今天算运气不错,挨了顿揍,能换上顿饱饭。”   这块饼既黑又粗,甚至还混杂了泥污,显然不会有什么好味道,却是这个基地内大部分人的主食。更有一些在饥饿边缘挣扎的人们,甚至连这样粗糙的食物都吃不上。   叶裴天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接过半块黑饼。用那白皙的手指把那粗糙的黑饼掰下一小块,送入了自己口中,慢慢地吃着。   原来是这样的味道。   他曾看见那个人吃着这种食物。那个人给他吃既香又甜的麦片粥,自己却站在门外啃这样难以下咽的东西。   叶裴天的心突然就软了一下,也许是太久没有得到过来至他人的善意,这一点点受到照顾的幸福感,被他紧紧攥在心中,不停地反复摩挲,细细品尝。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   小追把那位看起来无处可去的“新朋友”带到了自己的住处。   “别客气,进来吧。”小追钻进魔骨拼凑成的小屋中,踹开地上的杂物,给进屋的叶裴天腾出落脚的地方。   这间屋子实在太小,两个人一起待在里面就显得空间有些局促。   但小追完全不以为意,他摸到角落的一处开关,拉了一下,屋内就亮起了几个挂在墙壁上五角星。他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这种黄金年代用来装饰树木的小灯,修理好了挂到自己屋中的墙壁上用来照明。事实上,平日里他是舍不得开这种需要耗费电池,又没多少亮度的小灯的。   “怎么样?还不错吧。”小追因为能在朋友面前炫耀自己的得意之作而高兴。   这位新认识的朋友也很给面子地把视线落在了那些暖洋洋的灯光上,久久没有移动。   小追整了整倒放在地上的废弃冰箱,在上面铺上一条破旧的被褥,打算晚上就睡在这里。而地面上乱成一团的“床铺”被他让给叶裴天。   收拾整理的时候他忍不住把自己制作出的一个个小玩意展示给自己的朋友看。   “怎么样,我很厉害吧?”虽然他的那位朋友始终沉默无言,但也止不住他絮絮叨叨述说自己的梦想,“等我再长大一点,我会加入一个佣兵团,在那里就能摸到那些高阶魔物的躯体,到时候我一定能成为一个伟大的锻造者。”   “给你看看,这是什么。”小追翻出了一袋自己最为宝贝的东西,小心开了一个口子,放在叶裴天的面前迅速地晃了一遍,“没见过吧?这么多的糖,这可是高阶的糖果。”   他小心地取出两颗,往叶裴天手中放了一枚,自己吃了一枚,带着点不舍舔了舔自己的手指。   难得有朋友来到家里,他准备像一位大方的主人一样,和客人一起享受一次这种奢侈的食物。   “这可是我一个好兄弟送我的。”小追说道,“他那个人有些奇怪,明明断了手,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但却还有一个女人愿意养着他。不仅养着他,还给他买糖吃。”   他如愿以偿的看见叶裴天被他的话题吸引,抬起头来,那双没什么波澜的双眸中似乎起了一点光。   “可惜我最近都找不到他了,说起来,他长得似乎和你有些像。” 第12章   黑街附近的居民都知道这里新近来了一个有些神秘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总是戴着黑色帽子和口罩,再兜着一件连帽罩衫,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他少言寡语,从不与他人交谈,只和这条街上依靠小偷小摸过活的小追住在一起,终日无所事事,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坐在黑水河的河堤上发呆,时常一坐就是一整日。   但自从他来了以后,这条街上的小混混们就不再怎么敢找小追的麻烦,他们似乎逐渐发现这个年轻人,虽然话少但打架却是一把好手,动起手来从不留情,就这么几日之间,里里外外的小混混们基本都被他打服了。   黑水河的另一边,有一溜两层的矮房子,是胖子阿源经营的廉价旅馆。   小追爬在高高的外墙上,从某个狭窄的窗户口向内张望了半天,最终失望地跳了下来。他从几条铁索随便拉成的木板桥上跑过河,来到呆坐在河堤上的朋友身边。   “走吧,回去了。今天收获还不错。”他从怀中掏出两个黄色的窝窝头,分给了叶裴天一个。   但他发现自己的朋友好像没有听见他说的话,还在看着河对岸他刚刚跳下来的那个窗口发呆。   “那里啊,曾经住着我的一个好朋友。”小追把叶裴天拉起来,一边走一边解释自己爬上去的原因,“那可真是一位好朋友,他临走的时候,还特意到我家给我留了一包糖果。我时常去看看,是希望他哪天能回来。”   不久前下过一场雨,把这条本就泥泞的街道搞得更加污秽不堪。   一高一矮的两人,踩着地面的水坑,走在昏暗的巷子中。路边阴暗的角落里,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解开衣扣正给她的孩子喂奶,她的身边还有两个年纪幼小,瘦骨嶙峋的儿童,正忙碌地帮助母亲收拾被雨水溅湿了的破旧棉絮。   看到小追和叶裴天踩着水走过来,两个骨瘦如柴的小男孩一左一右想要抱住叶裴天的双腿。   “哥,饿。给点吃的吧。”   他们没能够成功,叶裴天也不见怎么动作,一抬手就提住了他们的衣领,毫不留情地把两个孩子一把推进泥地里。   小追骂骂咧咧挥手赶人,“走走走,看到新来的就想欺负,老子们自己都吃不饱,哪有东西给你们两个小崽子。”   “养不起就别生那么多,生出来就算丢在街上也没人给你养。”   这条街上时常有一些迫不得已生孩子的女人,但这些女人大部分不会养着这些连父亲都不知道是谁的孩子。   小追就是被父母抛弃在这条街上的孩子之一,是那些被遗弃的孩子中侥幸存活下来的少数人。   习惯了遭遇拒绝的两个男孩在泥地里滚了一滚,没有哭,爬回母亲的身边擦了把脸上的泥水,可怜兮兮地看着叶裴天手中诱人的窝窝头。他们那枯瘦而呆滞的母亲抽出手,在两人头上随便摸了一把,算是安慰。   从他们身边跨步走过的修长双腿丝毫没有停歇,那只金黄色的窝窝头却被抛过来,准确地在那位母亲的怀中滚了一滚,金灿灿地躺在那里,没有沾到半点泥水。   “唉,我说你这个人也真是。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能这么心软,他们就是看你心软,每次都拦着你。我怀疑你要不是遇到我,早就饿死了。”年纪不大却十分老成的小追边数落着他的朋友,边从怀中掏出自己的那一个小小窝窝头,掰成了两半,递给叶裴天。   叶裴天也不说话,接过来用手掰着,慢慢地吃了下去。   街边一个包子铺的老板掀开了刚出笼的一屉包子的遮布,白面包子的香气扩散到街道来。   小追用力地吸了两口,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一整天时间不过吃了半个窝窝头,实在让他有些顶不住。窝窝头虽然好吃,但分量也未免太少了点,还是黑饼管饱,明天还是改吃黑饼吧。他在心里想到。   叶裴天停下脚步,转身看了他一眼,手指中就翻出了一块绿莹莹的魔种,向着包子铺递过去。   小追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大惊小怪地左右看了看,气急败坏地压低声音说,“你要干什么?你那可是三阶魔种,不论是镶嵌到器械上作为动能,还是税换稀有物质,都好用得很,你竟然想把它用来换包子?”   叶裴天有些发愣,生活了这几日,他也大概知道世面上的交易情况。这是他能够找出来的唯一一颗最低阶的魔种了。可是眼前的少年似乎一直不同意他使用。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吃力地拖着一辆破旧的平板车,车上推着数倍于她体积的废弃物,正沿着道路一点点地向前移动。   小追双手插在口袋中,慢悠悠地路过,突然一伸手,从那成堆的废弃物中抽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破损魔躯,拔腿就跑。边跑还要边笑,   “吴婆婆,这么破的魔躯你反正也卖不来钱,就送给小爷我玩玩吧。”   吴婆婆敲着手中的一根竹竿,停下身来破口大骂,如果只看她那副干瘦衰老的外貌,完全看不出她骂人的时候能有这样炮仗一般的战斗能力。   如果说黄金时代,老人和小孩会得到社会的尊敬和照顾。到了如今的废土时代,这两个软弱无力的群体,成为了最先被抛弃的对象。时至今日,还能够独自生活的老人或是孩子,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软弱者。   那些捆扎在一起的废弃物,在她的敲打中失去重心慢慢向一侧倾倒。   一只手臂抬起,稳稳撑住了它。   叶裴天的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的胳膊有些消瘦苍白,但顶住了小山一般的物品,却异常的稳当。   “少年人,帮老婆子拖一把。啊拉这身老骨头,都快散到土里去的呀。”   吴婆婆的年纪大了,很是见过不少人,没这两日,她已经摸准了新来的这个年轻人的脾气。他看起来冷冰冰的样子,其实非常好说话,力气还特别大。   果然,她看见叶裴天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接过拖车的绳子,一言不发地拉起车向着她居住的巷子深去走去。   到了住处,他甚至主动把那一车沉重的货物卸了下来,搬进了吴婆婆堆积废品的仓库。   吴婆婆拉住了转身就要走的叶裴天,在他手里塞了一块自己做的土豆饼。   “谢谢你啊,少年人。下次还请侬来帮忙的呀。”   小追找到叶裴天的时候,叶裴天还站在路边看着手中那块金黄色的土豆饼发愣。   “哇靠,那个抠门到家的老太婆今天竟然这么大方。”小追垫着脚,舔着嘴唇看着那块泛着一点油光的煎饼,“分,分我一半呀。”   冬城的城主府内。   城主桓圣杰一下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你确定是他?”   站在桓圣杰对面的是一个瘸了腿的男人,那人腿上装着假肢体,弯着脊背,恭敬地回答,“城主,我不会认错的,我曾经差点死在他的手中,那个男人操控沙子的手法,我永远都记得。那天大战之后,我悄悄留下了我的召唤兽,藏在地底。”   “虬枝,出来。”他向着空无一物的地方低低说了一声。   一只巨大的鼠形召唤兽的从地底冒出半个脑袋。   “主人。”带着磁性低沉的声音响起   “和城主说一说你看见了什么。”   “是的,主人。那个男人不久之后从森林中出来,戴着口罩,帽子,穿得很奇怪,慢慢跟在队伍后面,进了冬城。今天,我又在城里的黑街发现了他。看起来,他已经在那里生活了好几日。”   桓圣杰在屋内踱步了两圈。“叶裴天,叶裴天,他怎么会出现在我们这里。”   瘸腿的男人从阴影中向前迈了一步,小心谨慎地说,“我曾经和这个魔鬼交过手,那一次所有的人都死了,就我侥幸活了下来。那天在战场上,我看到空中的那些沙子,就觉得不对劲。”   桓圣杰缓缓坐下:“我就说哪里来这样高阶的控沙圣徒,出手了却不现身,魔种也不分,白白送给我们?”   “那是因为他是叶裴天啊,他怎么敢出现在我们面前。”   桓圣杰眼珠急转,搓了搓手:“若是按你这样说,我们必须全员戒备。”   “城主,您难道不知道叶裴天的秘密吗?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啊。”那人靠近了过去。   “你,你是说?你胆子怎么这样大?不成,那可是人魔叶裴天。我们招惹不起。”   “神爱之所以能够如今之势,不就是因为早期把这个男人控制在手中的吗?”瘸腿的男人露出贪婪的神色,低声鼓动着,“他的全身可都是宝啊,只要得到一点血液,再重的伤都可以救得回来,若是得到某些部位,直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 第13章   暴雪佣兵团是春城内最强的佣兵团队,   虽然他们人数不多,但由于团长江小杰嚣张跋扈的性格,硬是在拥挤的春城内占据了一大块的土地作为团队的驻地。   春城城主桓圣杰怒气冲冲地从顶着暴雪标志的大门出来,他想到暴雪团长江小杰那个毛头小子丝毫不给自己留颜面的张狂样子,不由脸色铁青,额头上青筋直跳。   “围剿叶裴天?城主大人还真是好胆识。圣血固然好用,但也要看有没有命去拿。这样的丰功伟业我就不掺和了。”   就在刚刚,江小杰坐在他那装修得像暴发户一样奢华的会客厅内,一点礼貌都没有的将双腿架在身前宽大的案桌上,嘲讽地说出这句话,   跟随桓圣杰前来的亲随小声劝慰:“城主,您不必和江团长一般见识,他不过是一个一竿子就到底的愚蠢之徒罢了。如今,您手握九阶魔种,等您越阶之后就是春城第一高手,若是又能得到圣血,将来哪里还需要看这个毛小子的脸色呢?”   “可是,如果暴雪不出手……”桓圣杰停下脚步,心中犹豫不决,   那位可是人魔,是一位比九阶魔物更恐怖的存在,他怕一个不小心,得了个鹅城一样的结局。整座城池化一片沙漠,看不见半点旧日的痕迹。   神爱也是因为被这个魔鬼死死咬着,才从曾经的鼎盛一时的大集团变为如今落魄的模样,   下属的恭维他爱听,但他的心里也同时十分清楚,虽然他和江小杰同为八阶圣徒,但江小杰强大的攻击能力是实打实地在战场上淬炼出来的。   而他却是借助了身为城主的权力和财富用大量魔种硬堆出来的等级,虚得很。   若是拼单兵战斗能力,哪怕自己成功升上九阶,也不会是江小杰的对手。少了暴雪的帮忙,即便集合他能动用的所有力量,他也不太敢去碰那位大名鼎鼎的黄沙帝王。   但同时,正是因为春城内有暴雪佣兵团这样强大武装力量,让他这个城主总有一种如芒在背的危机感,他才会被人一句话鼓动,决定下手抓捕叶裴天。   “暴雪不愿意出手,我们还可以请另外一个人。”瘸腿的男人凑过来。   桓圣杰的眼珠转了过去。   “听说麒麟佣兵团的团长正好到了我们不远处的南都,那位可是九阶的精神系高手。城主可以去请一请他。”   “辛自明,他能愿意?”   “那位团长我还是有些了解的,他是一个唯利是图的男人,只要价钱出得足够,不论什么生意他都会接。”   “您别当心,据我这几天的悄悄观察,那个叶裴天……”   ——   叶裴天在黑街住了几天,渐渐有些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他在街头巷尾的铺面里,接了些出卖力气的散活,每日饶有兴致地挣几块他平日里不屑一顾的一阶魔种。   斜阳晚照之时,沾染了一身烟火气息的年轻男人带着他那标志性的口罩,手中托着一纸袋热气腾腾的包子,慢慢走在泥泞的巷子中。   蜷缩在角落里的孩子眼睛亮了,从阴暗的窝棚里飞快爬出来,眼巴巴地看着他。   高瘦的男人目不斜视地从他们眼前走过。三个白白胖胖的大包子落在孩子母亲脏兮兮的衣裙上。   “谢谢,真是太谢谢您了。愿神保佑您。”   叶裴天的身后传来女人哽咽的道谢声。   “回来了呀,您。刚刚出锅的菜粥,给您装好的,您拿好嘞。”小吃店的老板看见叶裴天走过来,殷勤地招呼着,递上了一罐打包好的菜粥,满脸堆笑地从叶裴天的手中接过一颗魔种。   叶裴天一手提着菜粥,腋下夹着装包子的纸袋。腾出一只手帮路过的吴婆婆拖了一把收购回来的废品,他轻轻松松一抬手,就把那小山一样高的重物抬上了台阶。   “谢谢侬啊。”   吴婆婆的大嗓门传得老远。   叶裴天抬起头,看见每天等着他一起回去的小追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把纸袋里剩下的两个包子掏出一个递给了他,   这位平日里聒噪个不停的小男孩,今日面色苍白,眼神闪避,一反常态的安静。接包子的手指甚至有些颤抖。   “怎么了?”叶裴天低沉的声音响起。   他的话很少,小追和他一起住了数日时间,这是叶裴天说的为数不多的几句话之一。要是换了平时,小追一定会兴奋地蹦起来,连珠炮似地接上大段的话语。   但此刻他却低下了头,有些结结巴巴,   “没,没什么。今天我有点事,我们走小路。”   二人并肩慢慢走在人迹稀少的巷子中。   靴子下踩着的是淋漓的污水,道路上到处是四处堆放的垃圾,空中嗡嗡飞舞着无数蚊虫,老鼠突然间从脚下穿过。   路灯这种黄金时代的东西,如今已经不复存在。   昏暗的阴影里有着不少随便用废弃物堆建的窝棚,里面影影绰绰有着人类向外看的眼睛。   一个男人出现在巷子的另外一端,他的身材孱弱,并不显得强壮,穿着一件白衬衫,脸上架着一副眼镜,一派斯文的模样,微微分开的衣领,露出挂着一片黑色鳞片的脖颈。   小追低着头看着地上的泥水,垂在身侧的拳头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他突然抓住了叶裴天的衣角,“别过去,走,你快走。”   巷子口的男人推了推眼镜,玻璃镜片在昏暗的阴影里反了一下光。   一只银白色的巨大眼睛图腾,诡异地悬浮在他头顶半空中。   小巷的空气仿佛轻微扭曲了一下。   叶裴天眼前的画面突然就全变了,混暗的街道,一脸惊恐的小追,带着眼镜的男人,全都不见了。   眼前是一片光明,整洁干净的街道,往来穿行的车辆,汽车的喇叭声,水龙头哗哗流水声音,电视机的播放声音,远远近近大大小小混杂在一起。   在他的左手边是一栋熟悉的大楼,是他从小到大居住的工厂家属宿舍。   邻居的大叔穿着破了洞的白背心出来,双手兜在宽大的裤衩里,嘟嘟嚷嚷下楼来,看了他一眼,还往地上呸了口浓痰。   楼下一个胖大妈提着菜从身边经过,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   “裴天,放学了啊。”   一个幼小的男孩从身边跑过,拉住他的衣角,   “哥哥,背。”   那是他的弟弟叶裴全。   叶裴天站在那里,看见了小小的自己把书包换到胸前,背起了弟弟,向着楼上走去。   房间里面没人,他打开房内灯,放下书包和吵闹不休的弟弟。端来一把小椅子,垫在脚下,站在炤台边开始洗米煮饭。   他的肚子很饿,不由加快了手中的动作,想要赶在父母下班前煮好饭菜。   读幼儿园的弟弟围着他的脚边吵闹不休,他一个不慎从椅子上摔下来,灶台上的东西撒了一地,年幼的弟弟反而哈哈大笑。   房门被推开了,一个女人推门进来,眼中仿佛没有看见他这个人一样,跨过他的身边,温柔地笑着伸手把坐在地上的弟弟抱了起来。   一个身材高大满身是汗的男人跟着进来,拧紧眉头看着杂乱的厨房,   “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搞得乱七八糟。去,去街口给你爹买一箱啤酒回来。”   小男孩被骂着推出门,他没有哭,也没有说多余的话,沉默着站在楼下街道的角落,抬头看着楼上的灯,   叶裴天和小小的自己站在一起,看着楼上那盏暖黄色的灯光,灯光里面的母亲抱起弟弟,父亲高大的剪影,投在窗口,   那扇窗在他们期待的眼神中打开了,母亲父亲和弟弟一齐向他伸出手。   进来吧裴天,妈妈煮好饭了,和爸爸妈妈一起吃饭。   一家人灿烂地笑着,露出他从未见过,却一直渴望的微笑,向他伸出了手。   叶裴天抬起苍白的手,手指毫不眷念地向下一抓。   大地开始摇动,街区开裂,熟悉的房子在眼前摇摇晃晃。   黄沙组成的道道黄龙,从地底涌出,   遮天蔽日地覆盖了天空。   不要裴天。   哥哥,哥哥不要这样。   家人的面孔在他面前扭曲起来,叶裴天无动于衷,收紧手指,明亮的街景不见了,在他眼前的依旧是昏暗肮脏,污水横流的那条街道。   无数埋伏在街边的人影迅速闪动着。   小追瘫坐在地上,哆嗦着后退,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你,你真的是那个……他们说的那个人魔。”   叶裴天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把视线投向站在街口穿着白色衬衣的男人。   “精神系,不错。”他缓缓拉下脸上黑色的口罩,裂开嘴笑了,冷冰冰的话语在昏暗的街道上打了个转,宛如深渊中一只嗜血的魔鬼。   ————   楚千寻回到屋内,诧异地发现桌面上摆着几个白白胖胖还带着点温热的肉包子。   用手拿起一个,软乎乎香喷喷的。   她仔细地查看了桌面和窗台,没有找到一丝残留着的沙粒。   放着包子的那张桌子过度的一尘不染,几乎达到了光可鉴人的程度。   那个擅长控沙的男人大概不知道这张桌子平时是多么的杂乱不堪,蒙满尘土的吧。楚千寻笑了起来,拿起一个包子放在口中咬了一口。   菜肉包子的香味布满口腔,填进了心里,让她心底不可抑制地滋生了一种情感,一种已经多年没有体会过的,名为幸福的感觉。   楚千寻坐在了窗台上,悠闲地架着脚啃着包子,视线落在了楼下不远处的那颗梧桐树上。   郁郁葱葱的大树沉静地和楚千寻对视着,树底下没有她心中想念的那个身影。   突然间,远处的街道处发出轰地一声巨响,简陋的筒子楼甚至被这道巨响震得微微颤动。   异能的强光在远处城区的顶部闪出一道又一道半球形的异彩。   筒子楼内的人们纷纷探出头来,不安地望着远方。   楚千寻楼下的窗户哗啦一声被推开。满脸雀斑的疯婆子伸出头来。   “什么情况,那个位置是黑街吧?在城里打成这样,得死多少人?”楚千寻问道。   “谁知道呢,看这异能,都是些高高在上的大佬。那些人哪里会管普通人的死活。”疯婆子抱怨了一句,缩回了屋内,伸手关窗,“别看了,只要不打到这边来,都不关我们的事。”   楚千寻望着那不断响起巨大轰鸣声的远处。各种异能不同色彩的光反复打在了她的面孔上。   她的心中不知为何,隐隐传来一丝不安。 第14章   狭长而昏暗的巷子内密密麻麻出现无数手持武器的战士。   鄙视而厌弃的目光从两侧建筑的屋顶,窗户,小巷射出,汇聚到街心站立的那个孤独的身影上。   冬城城主桓圣杰从另一端的街口走出,国字脸,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看起来很有一点正义凛然的领导者模样。   “你这个杀人狂魔,竟敢来我春城,我作为一城之主,决不允许你这样的魔王滞留在我城中。伤害城中人们的性命。”   叶裴天抬起头看他,寒冰似的目光从那额发的阴影中透出。他一言不发地掰了掰手腕,空中开始泛起若有若无的黄沙。   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桓圣杰那些冠冕堂皇的话甚至都有些结结巴巴。   “不要怕,我今天给留你们都留个全尸。”人魔冰冷的声音仿佛从地狱中传出。   巷子内黄沙弥漫,光线越来越暗。   沙尘中那位孤独的魔鬼驻立在街心,被滚滚黄沙萦绕。   异能的光芒四处亮起,和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一起混杂在昏暗的尘土之中。   街口穿着白色衬衣的男人,是桓圣杰花了巨大的代价请来的外援。   这位麒麟军团的团长辛自明是眼下已知人类精神系圣徒中最高阶的存在。   他的身前身后不经意的围绕着许多人,或明或暗地保护着他,还有一个防御性圣徒,单独为他撑起一个小型防护罩。   狂沙风暴中,辛自明不为所动地站立着,风沙掀乱他的额发和衣领,那个男人的双眼变为一片银白,高悬在空中的巨大银色眼睛图文缓缓转动,隐隐泛着异彩,对上了黄沙中的人魔。   叶裴天眼前的景物再度消失殆尽。   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明亮的实验室中。   那个空落落的屋子内只有一张苍白的手术台。   一个男人被束住手脚,蒙住双眼,封住口腔,像一条砧板上无力反抗的活鱼,被紧束在那张实验台上。   身着白大褂的研究员们冷漠地围着他,残忍地对他伸出各种恐怖的器械。   实验台上的那个人挣扎着,从喉咙发出痛苦的嘶鸣,蒙在眼上的绷带在非人的折磨中潮湿了。   没有人理会他的痛苦,甚至没有人把他当做一个人来看待。   叶裴天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冷笑了一声。   “你们以为我还会怕看这个?”   他苍白的手指凌空一抓,空间像是画布一般撕裂,却又迅速重组切换成另外一幕场景。   一帧帧一幕幕,电影画面一般的场景不停从他眼前飞过,   叶裴天冷漠地看着自己惨痛而黑暗的过往。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被强制拉进了敌人创造的幻境,在这些时空中,时间看起来过得很慢,但在现实中不过只有短短一瞬间。   只要他不在任何一个记忆的画面中沉浸停留,这些都不过是一闪而过的梦境,破除之后,外面的时间几乎没有流逝。   但是如若他被其中任何一个回忆的情绪所抓获,沉沦其中无法自拔,他现实中的身躯将会毫无反抗之力地陷入敌人的攻击,也许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那些人大卸八块。   他像是一个穿越时空的过客,漠然而平静地看着那些流动的画面。   全是无边的黑色,没有一点光亮,   苍白,黑暗,鲜血,折磨,魔物。   突然间昏暗中出现了一点光,一点微微的光,那团朦朦胧胧的白光之中,转过来一张笑着的面孔。   叶裴天在那一瞬间呆住了,停下了脚步。   那人在白光中转过身来,伸出一只洁白柔软的手,缓缓摸了摸他的头。   叶裴天知道自己必须立刻离开,不知为什么依旧呆滞地没有移动脚步,   他很明白自己应该拨开那只手,但却不忍心。   那手摸到了他的脸上,和他记忆中一般柔软,温柔,带着点湿润的温度。引起他肌肤的一阵战栗。   那人在向他笑。   他的腹部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即便如此,他甚至还有点不愿意醒来。   夜色之下,桓圣杰欣喜地看见叶裴天果然陷入了辛自明的精神力控制。在一瞬间失去了神志,进入恍惚状态。   他抓住了这个时机,终于一刀贯穿了叶裴天的腹部。   他手中的这柄刀是他耗费了大量的财力物力购买罕见的魔躯打造,不但锋利无比,还带有强横的腐蚀效果,但凡擦碰,敌人的身躯将被持续腐蚀,难以复原,是他抓捕叶裴天最为倚仗的利器,   桓圣杰还来不及高兴,就看见圆月下的那个人魔突然睁开了那双冷冰冰的眼睛,   那人一手握住了贯穿腹部的长刀,红色的血液从他的手掌顺着锋利的刀面流下去。   那人裂开嘴,不怒反笑,笑声在苍白的月色下阴冷而桀骜,   桓圣杰心底发毛,他想拔刀,却拔不动,   周边无数同伴攻击的光芒已经亮了起来,密集地向着叶裴天飞来。   眼前这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应该不得不放开自己的刀。   桓圣杰心中转过了这个念头,在弃刀逃跑还是继续一拼之间犹豫了一瞬间。   那个男人不顾穿过腹部的长刀,向前走了一步,抓住了他的衣领,低下头,贴近他的额头看着他。   “想和我比一比谁死得快吗?”   春城城主桓圣杰瞪大了眼睛,他看见漫天烟火般璀璨的异能仿佛慢动作一样在叶裴天的身后亮起,他甚至看见了叶裴天飞溅的鲜血。   这个人总该放手了把。   他的脑袋转过这个想法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视野在逐渐升高。   他看见了叶裴天的那双眼睛,那眼眸在月色下反着光,像是万年不曾融化的寒冰。   他的视野又在逐渐降低,一路落下。   他看到了那插进叶裴天身躯的利剑,看到那双染着血液的双腿,那踩在黄沙中的短靴,最终是布满红色血液的地面。   得到叶裴天,意味着什么您知道吗?   他就是钥匙,有了不死的药剂,永生近在眼前,您将最终成为这个大陆的最强者,成为神一般的存在。   地面的砂砾已经变得血红,桓圣杰的脸贴到地面的最后一瞬,看见了自己那断了头颅的身躯在眼前缓缓倒下。   ……   黄沙中电闪雷鸣,透出各种异能交错的光。   堆积如山的尸体上站着一个消瘦高挑的男人,他的腹部破了一个大洞,满头满脸都是血,但他似乎毫不在乎。   黑暗中剩余的残兵败将们在惊恐中不停后退。   叶裴天一脚踩在成堆的尸体上,把一个跪倒在他面前的男子拖起来。   鼎鼎大名麒麟佣兵团的团长辛自明,眼镜破碎,满面鲜血,被他提着衣领,半跪在地上。   “这是什么?”叶裴天伸手扯断他脖颈上的挂坠,冷淡地在手指上翻转了一圈。   一直一言不发的辛自明突然抬起头,伸出染血的手指握住了叶裴天的手腕,   “不,请不要弄坏它。”他的声音极度沙哑。   叶裴天的手微微一动,那片坚硬的鳞片弯了起来,只要他稍微用力,就可以轻易将这鳞片掰断。   “请还给我,这是我朋友唯一的遗物。你可以杀了我,但请不要弄坏这个。”   “遗物?承载着美好记忆的事物?还给你,凭什么?”叶裴天把那个敌人提了起来,“你们这些人给我的全是痛苦,还想让我把美好的东西还给你!”   他想起了这个男人带给自己的痛苦,给自己看的种种痛苦的画面。   那些画面的最后,出现的是那个人。   叶裴天突然愣了一下,他的手松开,把半死不活的辛自明摔在地上。   他突然觉得毫无滋味,将那片黑色的鳞片丢在了那个鲜血淋漓敌人身上。   叶裴天转过身,慢慢从满地的鲜血中离开,身后充斥着各种哀嚎和痛苦的呻吟声。   他本来可以杀死这些人,将这些挥舞着武器,释放着异能,叫嚣着要将他驱逐的人全部用黄沙碾死。   但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就没了这样的心思。   驱逐,对,他本不该来到这样热闹的地方。   坍塌的石块动了一下,灰头土脸的小追,从废墟中钻了出来。   他的目光对上了叶裴天,双唇呐呐地抖动了一下,露出了一脸畏惧的神色。   叶裴天不再看他,从满地粘稠的血液中抬起脚,一步步向着巷子外走去。   平日里买包子菜粥的店铺在战斗中毁坏了大半,那个看见他就笑眯眯的老板,此刻缩在倒塌了的炤台后,用一种看着魔鬼的眼神,惊恐地看着他。   满头白发的吴婆婆被压在了一块倒塌的石壁下,正不断地呻吟。   叶裴天面无表情地经过,身后的黄沙卷了卷,把那一块巨大的石壁掀起。吴婆婆拖着受伤的腿脚,以最快的速度窸窸窣窣爬着逃进她的窝棚。   两个瘦骨嶙峋地小男孩从建筑的缝隙中伸出脑袋,悄悄向外看了一眼。   他们母亲枯瘦的手从后伸出,一把将他们拉回了阴影的深处。   “别过去,那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女人极其细小的声音从缝隙中传出。   叶裴天拖着疲惫的身躯,慢慢离开这个浸泡着鲜血的修罗地狱。   ——   “围剿谁?”楚千寻坐在窗台上和刚刚回来的高燕一起吃着肉包子。   她盯着窗外的那棵梧桐树想着心事,没听清高燕口中说的话。   高燕竖起一只手指在嘴边,“嘘,小声点,这可是内幕消息。”   “你再说一遍,围剿谁?”   “就是那个,那个人魔。”高燕压低了声音,靠近楚千寻小声地说道,“他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我们春城,城主召集了全城顶尖的高手,还邀请了麒麟佣兵团的团长,在黑街打起来了。”   她的话没说完,看见楚千寻诧异地转过头来,看了她半晌,把吃剩的半个包子往桌上一丢,单手撑着窗台,从窗口一跃而下,几个起落向着远处奔去。   “诶,你这是去哪?还没吃完呢?你不吃我可吃掉啦?”高燕喊她不及,那个不甚高大的身影已经在街角消失不见。 第15章   叶裴天走得很快,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可笑的小丑,逃一般地离开了热闹繁华的春之城。   他的耳边仿佛还能听见那种惊恐地咒骂声。   “恶魔,杀人的恶魔。”   “滚,滚出我们的城镇。”   “魔鬼,人魔,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叶裴天把苍白的指关节搓得生疼。   他的体内仿佛有流不完的血液,不断地滴落在地上,在他迅速移动的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血脚印。   在远处,隐隐约约跟着几个贪婪的窥视者,那些人自以为隐蔽了行踪,就能悄悄地坠在他身后,甚至抢夺起了那些遗留在地面的血液。   叶裴天懒得搭理这些蝼蚁,他只想只想快一点回到沙漠中的城堡里去,那里好安静,静逸得让人心安。   不像这里这样充满各种令他厌恶的烦躁杂音。   他的脚踏上了沙漠的边缘,身后那些烦人的声音终于渐渐消失。谁也不敢在一片沙漠上招惹或是跟踪他这位黄沙帝王。   叶裴天走了很久,来到了荒芜人烟的沙漠中心。   今夜的月光很亮,冷冰冰地散落在连绵的沙丘上。银白的沙粒被微风吹动,在起伏的沙地上荡漾起一层层细细的波纹。   他伸出了摇摇欲坠的手臂。   大地开始晃动,沙漠中拱起了巨大的沙丘,流沙纷纷自顶端滚落,一座被掩埋在地底的城堡慢慢从砂砾中升起。   巨大的建筑在月光中显现,附盖其上的沙粒如水流一般迅速地流走,展露出了一整座干干净净的沙堡。   在过去的漫长岁月中,叶裴天日复一日地独自待在这个黄沙砌成的囚笼中。这是人魔的囚笼,也是最让他最安心的躯壳。   他伸出手,扶住城堡的门槛,身躯晃了晃,   身后又传来了一阵轻微细碎的脚步声。   总有那种不知死活的贪婪者,要把性命送到他的手中来。   叶裴天冷笑着侧过脸。   浓稠的血液从头顶上流下,滑过了眼帘,透过那血流的缝隙,他突然看见了荒漠的边缘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一张在他记忆中出现无数次的脸。   那人似乎也有些被发现了的紧张。   二人隔着一片荒芜的砂砾,遥遥相望。   不知道为什么,叶裴天心里突然就涌起一股委屈。   被同类驱逐,被无数人掠夺了身躯血肉的时候,他麻木的心甚至都没有升起过的委屈之情,就在此刻突然汹涌地涌上心头。   叶裴天一言不发地别回脸去,推开了城堡的大门,沾满血迹的手扶着黄沙砌成的墙壁,一步步地走进昏暗的城堡。   他像一只伤痕累累的野兽,充满委屈地独自走回自己的巢穴。但他的精神却紧绷着,竖着耳朵听身后那道细细的脚步声。   那个声音没有远离,在小心地向着这里一点点的靠近。   他心里乱成一团,不知道自己该欢喜还是该拒绝,但心底的那根弦就松了,身躯晃了晃,终于倒下地去。   身后响起一股疾风浮动的声音,一张柔软的手掌,及时接住了他。   那人接住了他失血过多的身躯,把他抱了起来。   他在混沌中感到了是那个曾经令他安心的怀抱,因此放任自己的意识流散,不再挣扎起放抗的心思。   这座城堡像是巨大而坚硬的外壳,用来收藏他柔软又残破的肉体。是他无数次受伤之后,独自舔着伤口的巢穴。   他从没有让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一个生物进入过这里。   此刻有人打开了这座坚硬的外壳,肆意地抱出了其中伤痕累累的他,使得他柔弱又可怜的模样就这样地暴露在那个人温和的目光中。   叶裴天感到羞耻又难堪,但似乎有在心底渴望和向往。他闭上了眼,任由那人把他一路带上楼,放在沙石砌成的床上。   她的脚步离开,很快又跑了回来,不知道去哪里找来的柔软的被褥,用那些温暖的东西围住了自己冰凉的身躯。   叶裴天不记得自己的城堡里有这样的东西。   他的脸转向墙壁,余光隐约看见一个人的身影,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   那个人找到了存储的水和一些麻布,开始手脚麻利地处理他身上的伤口。   “有药品吗?”那个声音在问。   魔鬼需要什么药剂,这里从来都没有药品。   轻轻的一声叹息过后,那柔软温热的手掌接触到他额头冰凉的肌肤。   因为贪念这一点温度。他滞留在了人类的世界。   叶裴天闭上眼,眼前混乱地交错着一张张面孔。   朋友,店铺的老板,得到他恩惠的孩子,白发苍苍的老人……那些笑着招呼,满面感激的面孔,在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无一不立刻变成厌恶又畏惧的模样。   “杀人的魔鬼。”   “别靠近他。”   “人魔,来我们春城有什么企图!”   那些圣徒的面目狰狞,眼中闪着贪婪的光,却又带着对他的深深畏惧。   他厌恶那种目光,为了让那种眼神消失,他已经把自己化身为魔。   永远独自待在这个死一般寂静的牢笼中,才是自己这个魔鬼应得的惩罚,他就不应该愚蠢地靠近人类所在世界。   叶裴天把脸转向了墙壁,“离开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个人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走吧,我什么也不需要,让我一个人待着……”叶裴天说完这几句话,从口中咳出浓厚的鲜血,身体很疼,心脏似乎也在疼,没有一个地方不疼。   他合上了眼,陷入真正的昏迷。   ……   等他从昏睡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明亮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窗户照进卧室——这座城堡内每一间房间都有着宽大的窗户。   他的床前摆着一张椅子,椅子上空无一人。   那个人走了,是自己叫她走的。   叶裴天从床上滚落下来,扶着墙壁,勉强撑起虚弱的身体,慢慢向着楼下走去。   客厅里隐隐传来一些动静,   他心中莫名就忐忑焦虑起来,他想要走快一点,失血过多的双腿却绵软无力,使他几乎要从楼梯上滚落下去。   这是一间敞开式的厨房,   楚千寻站在整齐的橱柜前,背后是宽阔的餐厅。   厨房里什么设备都有,锅碗瓢盆摆放得整整齐齐,灶台下甚至有一罐罕见的液化气罐子。   那些过于一尘不染乃至簇新的各种设备,彰显着它们从来没被使用过的命运。这里就像是黄金年代售卖的那些样品房,井井有条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空间显现出生活气息的摆设而已。   楚千寻的厨艺很糟糕,她一般只能把一锅东西放在滚水中煮熟,在便捷迅速的情况下,最大限度地保持食物的营养。   在这个朝不保夕,物质匮乏生活紧迫的时代,大部分人都和她差不多,很少有人能够奢侈地讲究烹饪技巧。   难得的齐全烹饪设备也不能给她带来什么帮助,她找到一个精致的不锈钢小锅,拆开标签洗刷干净,放在炤台上煮沸了一锅水,把翻找出来的几块显然放置了很久的面饼丢进锅里。虽然没有找到其它配料,但不管怎么说能有精细的面条吃,就算是十分不错的一餐了。   楚千寻轻轻哼着歌,等着锅里的白面煮熟,随意打量着这座城堡的大厅。   黄沙被凝结成夯土,砌出了平整的墙壁和地面,以及桌面和椅子。   城堡的主人的生活显然枯燥而单调,视线所及之处一尘不染。光洁的桌面和所有台面上几乎看不见任何多余的装饰品,一片肃穆的浅黄。   事实上,昨天晚上,楚千寻把叶裴天带进来的时候,甚至找不到他平时睡觉的屋子,每一间开个门的房间都只有光溜溜硬邦邦由沙土砌成的床榻,没见到任何铺盖寝具,以至于她不得不拆卸了一个房间的窗帘临时应急。   除了厨房和二楼书房内堆砌着大量的图书外,这座城堡几乎看不见任何生活的痕迹。   叶裴天这都是过得什么日子,楚千寻搅动着锅中里咕咚咕咚的面条。   他明明随手就可以送出数量惊人的高阶魔种,却好像要刻意折磨自己一般,住在荒芜人烟又毫无生活气息的城堡内,过着苦行僧一样生活。   正想着,楼梯口响起一凌乱的脚步声。   靠近餐厅的楼梯口跌跌撞撞地出现了一个人。先是苍白的手指掰住门框,随后是凌乱的额发覆盖下的失去血色的面孔。   他喘息着,死死盯着楚千寻看了一会,仿佛终于松了一口,撑不住身体,靠着门框滑坐到台阶上。   “怎么了?跑下来做什么?”楚千寻走过来,伸手把叶裴天扶起来。   那身躯又冰又冷,因无力支撑而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伤得这么重,跑下来做什么?”楚千寻放柔声音,再说了一遍。   叶裴天低垂着眉眼,不说话。   楚千寻想起他昨天昏迷之前曾让自己离开,也许他不习惯让陌生人住在自己家里。   但因为他伤势过重,为他处理伤势,不知不觉就磨蹭到了天明。虽然在这样生活艰难的废土时代,大家的脸皮都练得很厚,一般不会介意他人的只言片语,但楚千寻心中还是略微有些不好意思。   她把叶裴天扶在餐厅的椅子上,关了灶台的火,盛出一碗面端在他的面前,   “吃得下吗?”楚千寻把一双筷子放进叶裴天的手中,他的手可真凉啊,不知道流了多少的血,“趁热吃一点,你别担心,我马上就走。”   叶裴天沉默了片刻,伸出手,把那碗面向前推了推。   楚千寻露出疑问的表情。   “你……”叶裴天回避了她的视线,清透的眼眸在纤长的睫毛下波动了两圈,“你先。”   楚千寻终于听懂了他是在谦让自己的意思,而不是赶自己离开。   她心情在一瞬间就明媚了起来,她把碗推回去,去锅里另外装了一碗面,和叶裴天面对面的坐下。   “还有呢,一起吃啊。”   叶裴天修长的手指蜷在桌面上,斟酌了片刻,终于展开来,拿起那双筷子,慢慢从碗中挑出面条。   面汤很淡,没有什么味道,因为没用提前用白水捞过,甚至还有一点臭面气。   但楚千寻不介意这个,她吃得津津有味,这年头能够吃到这样白面做成的面条已经不容易了。   她突然想起记忆中的叶裴天是一个烹饪技术特别好,能够做出,也爱好做各种美食的男人。这样的清汤白面他肯定吃得很不习惯吧。   楚千寻悄悄抬起头看了叶裴天一眼。   叶裴天低着头,吃得很安静,乌黑的筷子夹着一挂挂的白面,大口吞咽着,仿佛那是什么难得的人间美味。   城堡内的光线很好,到处都透着光,秋日早晨的阳光从窗口透进来,打在叶裴天柔软的头发上。   一点水光,在阳光中晃动了一下,掉落进了热气腾腾的碗中。   ———————— 第16章   楚千寻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看错了。   但那滴在阳光中一晃而过的泪水,已经凭空落进了楚千寻的心里,轻飘飘地在她禁锢已久的心门上敲了一下,就把那道厚重的大门敲开了一条缝。   叶裴天却迅速地别过头,一手撑着桌子,站起身来,他似乎想说点什么掩饰一下,终究还是没有说,带着点慌乱扶着墙壁向着楼梯走去。   他踉跄地往楼梯上走,在楼梯口绊了一下,那一直捂住腹部的手狼狈地抓住了楼梯的把手,才勉强没有让自己摔倒在地上。那染着血的手掌在扶梯上留下了一抹鲜红。叶裴天腹部的伤口一直在流血,但他不在乎这些,此刻他只想尽快逃回自己的屋子里去,用最快地速度把自己这副狼狈软弱的模样藏起来。   楚千寻看着那个慌乱行走的背影,   不管经历过什么,这个男人的内心深处依旧腼腆羞涩而柔软,自己却眼睁睁看着他独自在痛苦的沼泽中挣扎,甚至没有伸手拉他一把。   她走上前去,伸出手扶住了叶裴天的胳膊,那只手温暖,有力,坚定地撑住了这个男人此刻虚弱的身体和慌乱的心。   叶裴天的身躯瞬间僵硬了一下,但他低下头,抿着嘴,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再表现出拒绝的意思。   两人安静地登上楼梯。   来到二楼,叶裴天没有回到昨夜的卧房,他慢慢走回自己的卧室。站在了卧室门口,他伸手扶住了门框,背对着楚千寻犹豫了片刻,抬起一只手掌。   苍白修长的手指在空中一松一紧,城堡四处瞬间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响动声,那是大量的沙粒在迅速流动的声响。   这栋城堡内有无数的房间,大部分房间的门都被黄沙封闭,在这一刻,所有屋子用黄沙砌成的门都在一瞬间溃散,化为沙流消失不见。   楚千寻看着长长的走廊两侧,一间间敞开的屋门,读懂这个寡言少语的男人所表达的意思。   这些房屋都对她可以肆意出入,随意使用里面的物件。楚千寻把这理解为一种邀请和挽留。   叶裴天做完了这个动作,似乎更加的虚弱,他以手撑着门框,微微喘息了几下,没有再回头看一眼,独自走进了自己的屋子。   那是一间特别细长而狭小的屋子,墙面上有一扇大大的窗户。狭小得过分的屋子内只摆着一张床和床头一个小柜,床沿顶住三面墙壁,几乎占据了整间屋子的空间,柜子上摆放着几本磨损得有些破旧的书籍,以及一盏油灯。   那张由砂砾累砌的硬床上什么都没有,不要说床垫被褥,就连个枕头都看不见,叶裴天却习惯地坐上那张冰冷又空无一物的床榻上,在靠近墙角的位置躺下,略微蜷缩起身体,不再动弹。   倒在角落里入睡的这个男人,他住着宽大的城堡,却只睡在如此狭小的一个空间内,严寒酷暑都躺在这样一张沙床上,时常身受重伤却从不准备药品。   楚千寻摇了摇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自我惩罚似的虐待自己。   既然叶裴天表示她在这里可以随意行走,楚千寻就在城堡内翻找起睡觉用的床上用品和药剂。   她沿着长长的走廊走了很多房间,发现这里的大部分房间内除了黄沙累砌的床或桌面。无一不是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摆设和物品。   整栋别墅内,只有厨房的设备算比较齐全。另外在叶裴天睡觉的卧房边上,有一大间摆满各种书籍的书房。除此之外,整座城堡干净整齐的几乎就像没有人居住一般,除了墙壁和各个角落里数量过于多的油灯以外,没有任何生活用品,也没有一件杂物或一点点的装饰品。   重复的房间,空阔单调,是这栋建筑的主要基调。   这里的主人就像是一个囚徒,把自己囚禁在这栋巨大的空无一人的监狱中。   楚千寻在一个房间内,发现了一屋子随意丢弃在地面上的魔种。那些令人艳羡眼馋,能让无数人为此豁出性命的各等阶魔种乱七八糟的混杂在了一起,随意地撒了满地。   楚千寻差点被这样的财富惊吓到,她相信大部分盘踞一方的大佬手中的财富都无法和这间屋子中的魔种数量相比。   而这些都只属于叶裴天一个人,他甚至丝毫不在乎地把它们丢弃在这个没有任何防备的空屋子内。   楚千寻在巨大的宝石堆中翻捡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出几枚最低等阶的魔种,带着它们离开了城堡。   ……   叶裴天的恢复能力远远异于常人,太阳开始落山的时候,他从沉睡中醒来,身上那些早晨还看起来狰狞恐怖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只有腹部一道巨大的贯穿伤,因为武器特殊的腐蚀效果,还在不断在愈合和被腐蚀之间反复。   他从床上坐起身,此刻天色已经接近黄昏,窗外是广袤无垠的沙漠,一轮红日正慢慢地沉入地平线,橘红色的阳光,斜斜照进屋子,在屋中拉出了长长的斜影。   叶裴天伸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感到了心脏在胸膛中缓缓跳动,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但他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内心已和平日里的古井无波完全不同。   城堡中还有另一个人,另外一个活生生的存在,那个人既不害怕他,也不会对他露出憎恶的神色。   她会轻声细语地对着他说话,还会冲着他笑。为他包扎伤口,还给他准备热气腾腾的食物。   叶裴天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膛中有力地跳动着,那里有一种呼之欲出地雀跃。   他打开房门,带着一丝欣喜和期待向楼下走去。   客厅内昏暗一片,没有一丝的灯光。   残阳的余晖斜斜地从各处的窗口拉进来,拉出墙壁昏暗的影子。   长长的黑影和已经开始冷却的夕阳余晖,在整个空阔无物的大厅内留下斑驳的黑红光影。   叶裴天呆呆地驻立在寂静无声的大厅内,认真仔细地聆听了很久,连一丝细微的声响都不愿意错过。然而除了沙漠中呜呜的风声,和细沙浮动的声响,周围始终一片寂静。   他终于迈开腿在宽阔的客厅内慢慢地走了起来,平日里到了这个时候他会开始点起油灯,把遍布在整栋城堡内每一个角落的所有油灯点亮,让这里灯火通明。   但此刻,他突然连这一件日日必做的事,都失去了兴趣。   不论是被黑暗吞噬,还是会被寂静掩埋,他都懒怠动手,只是慢慢在空无一人的城堡中走着,穿过一道黑一道白的光影,走过厨房,走上旋转的楼梯,走过那些长长的走廊,走廊的两侧一间间的屋子开着门,屋内空无一人。   那个人已经走了。   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没有人会留在这样寂静的城堡中,和一个魔鬼待在一起。   他的心仿佛瞬间空了一个洞,刚刚有了一点点温度的心脏就这样落入了深深的谷底。   最终他走回了餐厅,坐在早上的那个位置。   夜幕笼罩下来,城堡内陷入了黑暗的世界。   叶裴天从怀中掏出了那盏小夜灯,他的手指微微拨动了两次,才打开了开关,白色的微光亮起,照亮了有限的空间,把他拢进了那一圈淡淡的光芒中,才让他那快要窒息的感官略微好受了一点。   他捂住还在流血的腹部,那种本来习以为常的疼痛在此刻却犹如附骨之疽,痛苦得令人难以忍受,却怎么也无法摆脱。   明明早就习惯了独自一人的生活。只因为那人出现了短短一夜。这种孤独和寂寞突然就变得如此深刻,   如此的无法忍耐,   但他也只能忍耐。   叶裴天长久地坐在夜色中,暗淡的目光凝望着桌面的那盏小夜灯。苍白的灯光闪了一闪,变得忽明忽暗起来,这黑暗中唯一的光似乎也要离他而去了一般。   一道疾风的声音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在大门外响起。   叶裴天的眼睛一下就亮了,他瞬间抬起头。   楚千寻手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把推开了城堡大门。   她气喘吁吁:“哎呀,这里最近的镇子都离得那么远,我来回一趟天都黑了。”   “怎么这么暗,为什么不点灯?”   “哈哈,我买了好多吃的,晚上好好煮一顿给你吃。”   “我还买了被子和药剂。你这里怎么连被子都没有,睡觉不冷吗?”   大厅内依旧昏暗一片,但叶裴天的心似乎却瞬间被光亮给填充了,在那些叽叽喳喳的话语中明亮了起来。 第17章   “我买了好多吃的。”楚千寻点亮的大厅内的几盏油灯,星星点点的灯火照映在她因为一路奔跑而泛红的脸颊上,映在她笑盈盈的眼眸中。   窗外的天空越来越暗,漫天星斗升起。   “晚上煮什么东西吃呢?”她一边唠叨一边钻进了厨房。厨房里很快也亮了起来,暖黄色的灯光摇曳晃动着,填充了空荡荡的餐厅。   叶裴天就坐在那一点灯火延伸出的余光中。   平时的晚上,他喜欢把整栋城堡所有的灯都点亮了,点得每一个角落都灯火通明。他坐在一片辉煌耀眼灯火中,时常依旧觉得心中空落落得慌。   这一次,随着那个人的进入,一路点亮小小几盏油灯,他就觉得心莫名就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满得几乎就要溢出来。   那个女人背对着他,在摇曳着火光的厨房中,叮叮当当忙碌着。不时转过脸来冲着他笑一笑。   “很快就好啦,你再等一等。”   一种特殊的香气在空中弥漫,那是人活在世间才会产生的烟火味。   叶裴天觉得他很愿意就这样坐在这里等着,不论等多久都行。   但楚千寻没有让他等太久,她很快端上来两盆的热腾腾的面疙瘩。这个东西做起来很简单,用面粉调成糊,绊入肉丁,香菇,青菜末,放点食盐鸡精等调味料,等锅中烧滚了水之后,把一勺勺的面糊倒入沸水中,就会形成很有嚼劲的不规则可口小面团。   这个东西楚千寻在记忆中见过叶裴天做过无数次,想来是他喜欢吃的东西。因为操作起来不难,所以她也就尝试着做一下。   要不是看见叶配天的财富实在富裕得过分,她是绝不可能舍得买白面,生菜,鲜肉这些奢侈品的。   “来尝一下。”楚千寻带着期待看着叶裴天,她自己先尝了一口,觉得汤有点死咸,面团好像也不够熟,但不妨碍她觉得这是一顿难得的美食,只是不知道叶裴天觉得怎么样。   叶裴天举着楚千寻塞给他的汤勺,崭新的勺子搁在瓷碗上犹豫了一下。   他低下头,一点一点的吃了起来。他吃得很慢,很安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楚千寻忍不住看着叶裴天摆在桌面上的双手,   那双手的手指骨节分明,形状修长漂亮,可惜在昨天的战斗中被异能的火焰严重烫伤,在他强大的愈合能力下,已经基本恢复,新旧肌肤更替,表皮脱落了大半,挂着一层层残缺的死皮,显得有些可怖。   他似乎注意到了楚千寻的目光,捧起汤碗,迅速把碗底最后一点汤喝完了,然后轻轻放回桌面,把手指收回了桌子下面,抿了一下嘴,低垂着视线,凝视着空了的碗,一句话也没有说。   “还要吗?”楚千寻试探地问了一句。   坐在对面的男人迟疑了片刻,默默点了一下头。   楚千寻嘴角就忍不住弯起来,不论什么样的厨师,都喜欢别人对自己做的食物捧场。   同时她发现了叶裴天的这个小动作,每当他心中想要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眼眸总会不自觉地来回波动一下,最后把视线停留在左下角。   于是她就站起身,给二人各自添了满满一大碗。   “太好了,我不太会煮,还怕你觉得不好吃。”她说。   摆在叶裴天面前的碗漂浮着一个个白白胖胖的面疙瘩,汤面上浮动着青翠可人的葱花,和几点亮晶晶的香油,白白的热气蒸腾上来,湿润了他的眉眼。   上一次她煮了带着甜味的麦片,是自己最爱吃的食物,可以说是一种巧合。   这一次,不论是煮法,配料,都是他从小熟悉的胃口,他从还没锅台高的时候,就站在椅子上无数次地煮过这种食物。   他不太敢相信这是一种巧合。但他不想开口询问,他的手指在桌下一点点的摩挲着。   已经太久没有人这样和他说着话,陪他一起吃饭,陪他渡过黑夜,冲着他笑。   无论她想得到什么。   都不要紧。   叶裴天在心里说。   只要她是真的。   一个温柔的女孩,毫无目的的待在恶魔的城堡中,陪着他这样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让他会有一种生在幻境中的不安,让他害怕自己只是陷入了敌人的幻境中还未曾醒来。   他的心中微微有些不安的刺痛,他沉默着吃完食物,起身慢慢向楼上走去。   回到了自己那张床上,细细聆听,从来寂静无声的城堡内,响起着细细的杂音和脚步声。   不多时,那人个脚步声慢慢顺着楼梯走上来,在他的门外轻轻敲了两下。   “我买了魔药,抗腐蚀效果很好。”   楚千寻手上提这一大袋的药品,外伤,烧伤,内服,抗出血,抗腐蚀,林林总总,轻轻放在叶裴天的床头的柜子上。   叶裴天抬起眼睛看她。他的眼眸黑黝黝地带着一点楚千寻看不懂的期待。   “需要……我帮忙吗?”   楚千寻以为已经行动自如的这个男人会拒绝,但想不到等候了片刻,那个人轻轻嗯了一声。   楚千寻就笑了,她不知道叶裴天在纠结着什么,但她有点高兴叶裴天能够接受她的帮助。   她很利落地拔出随身的小刀,着手消毒,处理伤口是每一位在这个时代生存的战士的必备技能,像她这样时常征战沙场的战士已经不再会因为伤口的狰狞而有下不去手的时候。   坐在她面前微微弯着脊背的身躯,异常的消瘦,苍白,但却像钢铁一样坚韧。   锋利的小刀割去腐肉的痛苦,不仅没让他发出半点声音,甚至那份平静的脸色都没有起一分波澜。楚千寻的刀没有丝毫犹豫,她手下这副年轻的身躯和磐石一般的稳,没有让出现半分的颤抖。   “疼吗?”   那男人薄薄的双唇动了一下,“我是永生者。”   “我知道你不会死,我问的是你会不会疼。”楚千寻说,   叶裴天就抿紧了嘴。   “疼得话就说,我尽量轻一点。”楚千寻麻利地清理伤口,涂上药剂,再在他的腹部一圈圈绕上白色的绷带。   “这些都是用你自己的钱买的,所以也不用谢我。”   楚千寻站起身,她抬手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背,那里有些灼烧的痛感,处理伤口的时候,不小心溅到了一点点伤口的腐液,那些腐液果然十分霸道,她手背上迅速腐烂了一个小块,正向着肌肉的深处腐蚀下去。   只是溅到了一小滴就疼成这样。她想象不到叶裴天那道贯穿了腹部的伤口该有多疼。如果不是有着强大恢复能力,被那柄刀贯穿了腹部,不要说可以好好地走路吃东西,只怕整个人现在都腐蚀殆尽了。   楚千寻甩了甩手背,随手抹了一点药剂在上面。准备转身离开。   她的手被人拉住了,   叶裴天伸出手从楚千寻手中拿过那柄小刀,在自己的手掌心划了一道口子,然后他牵过楚千寻的手,用染血的手指把自己的血涂在楚千寻被腐蚀的手背上。   那道不断深化的伤口立刻就止住了,叶裴天的手指在那道伤口上来回滑动,红色的血液不停顺着苍白的手指流淌到了楚千寻的手背,直到那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叶裴天才蜷起手掌,收回了手。   他赤着上半身坐在床沿,身上缠绕着一圈圈雪白的绷带,柔软卷曲的黑发柔顺地披散在那张苍白的面孔上,盖住了大半眉眼,看不清他的表情。   “啊,谢谢。”楚千寻才反应过来,她的手上染着那个人的血,瞬间就治愈了自己的伤口,此刻刚刚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一点都不疼了,手背上还残留着那手指触摸过后的触感。   叶裴天放下手,没有回答。他沉默了半晌,慢慢背着着楚千寻躺回了床上。   楚千寻回到自己睡觉的那间房间,这个房间很大,窗户也开得特别大,可以清晰地看见漫天的星斗。   她在坚硬冰冷的床榻上铺上柔软的垫被,蓬松的枕头,舒舒服服钻进被窝,给自己盖上温暖的被子。   楚千寻闭上了眼,想起叶裴天睡觉的那个狭窄的房间,那个没有任何铺盖的冰冷床榻,那个缠绕着绷带蜷缩在角落里的消瘦身躯。   第二天早晨,楚千寻是被一阵香味唤醒的。   一阵诱人的奇香从楼下传来,唤醒了她的肠胃。   楚千寻光着脚从楼梯上跑下来,厨房的灶台前站着一个男人,那个人显得有些过度消瘦的上身搭着一件宽松的外套。   正面对着锅灶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听见楚千寻下楼了,他不过侧过脸看了一眼,就不再说话。   楚千寻胡乱洗漱了一通,一屁股坐到了餐桌边有些期待的等着。   她知道叶裴天厨艺很好,但没想到自己也有幸有尝到的一天。   没多久,她的面前摆上了一锅清清爽爽的白粥,煎得嫩嫩的鸡蛋饼内卷着火腿,被切成的整齐的小卷拼成了一盘子。另有一小碗拍碎了的新鲜黄瓜用盐腌了,调上老陈醋和红红的辣椒段,嫩嫩秋耳和淮山炒成一碟,还有一份水灵灵的蒜蓉生菜。   材料很简单,都是楚千寻昨天买回来的,但经过不同的人手处理,就显现出了在厨艺天分上的天差地别。   楚千寻喝了一口粥,就一口小菜,觉得全身毛孔从上到下舒适得叫嚣了一遍。   这个男人的手艺瞬间征服了她的胃。   即便是在魔种降临之前的黄金时代,她好像都没有吃过味道如此之好的早餐。   “太好吃了哇,人间至美。你的手艺真是绝了。”楚千寻不遗余力地吹捧。   叶裴天抬起眼眸,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去默默喝粥。   他的话可真少啊。   但这并不影响楚千寻愉悦的心情。   “你吃得这么斯文可不行,要是在我们队里,就你这吃相,基本才拿起筷子菜就没了。”   “不过没事,还好是和我一起吃。我吃得也不快。”楚千寻睁着眼睛说瞎话。   如果不是认识不久,需要顾及一点形象,她几乎可以一瞬间干掉这整桌的饭菜,谁也别想和她抢。   楚千寻一口气喝下了三碗粥,才忍耐着放下筷子。   “你也好得差不多了,我……今天就回去了。”本来是一句很正常的告别,说出口的时候,楚千寻竟然发现心中隐约有些不舍。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她看见对面那持着筷子的手瞬间就顿住了,过了半晌,那手指才微微动了动,缓缓把手中的筷子放了下来。   他明明一句话都没有说,楚千寻今天突然就有些不忍,好像自己做了什么特别残忍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到只要自己离开这里,这个人又会过上那种极致孤寂的日子,从不开火做饭,从不与人交谈,每日蜷缩在那间小小的屋子内,彻夜不眠。   “要不我再呆一天,你看你这里什么也没有,你是不是不方便出去买东西,你要不要我帮你去买点什么?”楚千寻给自己硬憋了个理由,自己都有些不太好意思。   “有,有很多。”   低沉的嗓音非常快地回复了这一句,却并没有具体说需要什么。   等到中午楚千寻大采购回来的时候,桌面上已经整整齐齐摆了一桌子的菜。   各种花色,极尽复杂,几乎让楚千寻怀疑这个看起来不动声色的男人花了整个早上的时间,用来准备这一顿午餐。   他沉默地坐在桌边,面对着十几碟的菜肴,等着自己回来。   常年冰冷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楚千寻硬从那副毫无表情的面孔上,读出了他的挽留之意。 第18章   因为白天实在吃得太饱,楚千寻破天荒地在半夜把自己撑醒了,她揉了揉消化不良的肠胃,起身去洗手间。   走廊上亮着灯,楼梯上亮着灯,一路都点着暖黄色的灯火。叶裴天的卧室更是灯火通明。   楚千寻揉着眼睛走了过去,叶裴天身上缠绕着白色的绷带,肩上披着一件外套,正靠在床头专注地翻看一本书。   他的床上铺着楚千寻买回来的被褥和枕头,勉强有了一点人住的样子。   楚千寻看了一下腕表,凌晨四点。那个男人似乎一点睡觉的意思都没有。   “怎么还不睡?”楚千寻轻轻敲了一下门。   那个男人抬起头来看她,他的脸上已经看不见任何伤疤,眉目干净而清爽,日常挂在眼下的黑眼圈也因为这两日白天充足的睡眠而消失不见。   因为有着强大的恢复能力,他带着伤熬夜到深夜,还能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楚千寻不知道他平日里是怎么样天天熬夜才能留下那样浓重的黑眼圈。   楚千寻知道叶裴天惧怕黑暗,他曾经被锁在一间黑暗的仓库中,被迫和凶残的魔物一起待了三个月之久,因而患下了严重的黑暗恐惧症。他害怕一个人待在黑暗中,害怕在黑夜里睡着。   但她没想到这个人是这样日日彻夜不眠来渡过每一个黑夜。   叶裴天合上了书,没有说话。   “你还是伤员,应该多休息。”楚千寻在他的床边坐了下拉,拿起了他刚刚放下的书,“你睡吧,我在这里陪你一会。”   《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一本寂寞而又孤独的书。   她抬了抬手,一阵轻微的旋风卷过,熄灭了屋内和走廊的数盏灯。   屋内的光线柔和下来,楚千寻翻开书页,坐在叶裴天的床沿读起了书中的段落。   “我们趋行在人生这个亘古的旅途,在坎坷中奔跑,在挫折里涅盘,忧愁缠满全身,痛苦飘洒一地。我们累,却无从止歇;我们苦,却无法回避。……”   巨大的窗户外,天空很高,漫天璀璨的星斗,永恒地注视着人间的一切。   沙漠里的深夜寂静得很,楚千寻轻柔的朗读声伴随着沙漠深处的风声,散散漫漫地远去。   叶裴天慢慢躺进温暖的被褥中,被子既柔软又舒适,包裹着他的身躯,让他有一种被照顾着的幸福感。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一点一点地放松了精神,沉入了睡梦中。   在梦中他站在一片无边的荒漠中,无穷无尽的黑暗从荒漠的边缘涌来,迅速地将银白色的沙粒浸染,向着他的脚下侵袭过来。   他一路的后退,直退到陡峭的悬崖边上,悬崖的对岸,开满了柔美的白花,莹莹亮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那个人就坐在花丛中,翻着一卷书,郎朗读卷,她的声音如冬泉似春涧,动人心弦。   叶裴天心中升起强烈的渴望,渴望能够走到她的身边,但他们之间横着的是巨大而深不见底的鸿沟。   他只能站在悬崖的最边缘,遥遥看着那人低垂的眉眼。   抬起头来看我一眼吧,如果她愿意看我一眼,我就是从这里跳下去也愿意。   他在梦里这样想着。   “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灿烂,原来终究,都需要用寂寞来偿还”那个人却低头浅笑,缓缓读出了书中的话语。   黑暗蔓延到叶裴天的脚下,顺着他避无可避的双腿爬上了他的身躯,覆盖上他的面庞。   叶裴天从梦境中醒来。   天已经亮了,楚千寻坐在他的床边睡着了,她歪着头靠着床头的柜子,睡得正香,那本还翻着摊在她的膝头。   叶裴天视线凝望着她沉睡的面孔,又落到她的手掌,   她的手搭在书页上,正好露出书页的一行话,“只有用水将心上的雾气淘洗干净,荣光才会照亮最初的梦想。”   叶裴天久久凝视着那只手,和手指前的那句话,那手指很纤细,匀称,却布满了不该有的各种新旧伤痕。叶裴天伸出自己的手,小心地围在那小巧的手掌周围,他靠得很近,几乎已经能感觉到对方肌肤传出的温度,但他始终没有最后握下去。   我真的有资格,牵住这样的手吗?   他闭上了眼,收回了自己的手掌。   在离这个城堡不算太远的地方,有一处小小的绿洲,稀疏的灌木丛中围绕一弯清澈的水源。   楚千寻一大早,提着两个水桶到湖边来打水。   她不知不觉中就在这里居住了好几天,叶裴天的伤势早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但这个男人的厨艺实在过于精湛,每天都能变着花样煮出让楚千寻垂涎三尺的饭菜。在废土时代吃糠咽菜了五年的楚千寻实在受不了这个诱惑,忍不住待了一天又一天。   每一日她都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日,明日必须回到自己家中。但第二天清晨,当厨房里飘上来的香味把她从睡梦中唤醒,都会让她忍不住在给自己找一个理由多留一天。   每天夜里,那个男人都会带着一种克制的期待,坐在屋中等她,于是她养成了习惯,临睡之前都去他的床边为他朗读一段图书,直到看着他进入沉睡。   “这样好吃懒做下去可不行。”楚千寻看着湖水中的自己,就着冰凉的湖水给自己洗了一把脸。   稀松的低矮灌木围绕在湖水四周,湖水的边缘突兀的横着一段损毁了的高架桥,大半的桥柱深埋在黄沙中,只露出了一小节被黄沙侵蚀了的路面,和那些插在道路两边锈迹斑斑的路灯,显示这这片无人的沙漠地区,曾经在黄金时代也是人口繁密的生活区。   这里是方圆数十里内唯一的水源,清晨的湖水来了不少沙漠中的野生动物。   有探头探脑的狐狸,也有体型巨大的骆驼,甚至还有几匹野狼。   它们并不畏惧楚千寻,当然楚千寻也不畏惧它们,她甚至兴致勃勃准备捉一两只狐狸回去,给今天的午餐加点肉。   她住在叶裴天的城堡中,名义上是想照顾一下那位身受重伤的朋友,无奈叶裴天十分勤快,不但包办了三餐,连整栋城堡的卫生也能轻易动用异能清理干净。   导致不太好意思的楚千寻也就只能做些打打水,买买菜之类的小事。   魔种降临之后,星球上人类的数量锐减,高度的工业化文明一夕毁灭,整个星球的却得到了很好的恢复,从前见不太到的野生动物,如今在野外却很容易找到。如果不是那些随处可见的恐怖魔物,以如今的人口数量,依靠采集捕猎生存,都不会生活得太过艰难。   湖水的对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身,一位身着铠甲,背负长弓的年轻男人分开灌木丛钻了出来。   楚千寻和他面面相觑,彼此都露出了戒备的眼神。   不远处的高地上,站立着悄悄跟随前来的黄沙帝王,看见陌生的敌人突然出现在楚千寻面前,他的脸色沉了下来,手掌凌空握紧。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女人,喂,你是不是那个人魔的女人?”年轻稚嫩的战士开口说话。   那差一点就要攻向年轻战士的黄沙因为这一句话及时在地上打了个转,溃散到了沙土中。   “你这个人怎么说话的,我是巴郎基地的村民,当然到这里来捕猎取水。”楚千寻在废土时代摸爬滚打了五年,练就了一身张嘴说瞎话的拿手本领,“倒是你我从没见过,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巴朗的村民都敢到沙漠中来吗?”年轻的男人果然一下就被楚千寻忽悠住了,开始跟着楚千寻的思路走,“这里是人魔叶裴天的住处,你们难道不怕触怒那位黄沙帝王吗?”   “我们不怕他的,你不住这里不知道,叶裴天虽然号称人魔,其实倒也并不胡乱杀普通人。”楚千寻仿佛放下了戒心,开始轻松地攀谈了起来,只是那别在身后的手臂却已经小心地握住了刀柄,“这位还时常来我们镇上买东西,每次给的魔种都比别人。我们住在镇子上的人都对他习惯了。”   “哦?真的如此吗?我怎么听说那是一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年轻的战士挠了挠头,“既然如此,你知道叶裴天的城堡在哪里吗?”   “人魔的住处危险得很,我可不敢去。听说那座城堡的位置时常变化,一般人很难找到。”楚千寻笑语盈盈的说话,“你一个人到沙漠中来找人魔的城堡做什么?” 第19章   楚千寻弯腰打水,她带来了两个一米来高的桶,准备放在一片滑行板上拖着走。   年轻的战士沿着湖边走过来,伸手帮她打满了水,   “看你这个样子,等阶很低吧,连水都打不动。”   “我是风系,才二阶。你呢?”楚千寻笑着问,一般在外人面前她习惯把等阶往低了说。越让别人不容易防备自己越好。   “我是火系圣徒,刚刚升上八阶了。”年轻的战士挺起胸膛,因为自己已经迈入人类公认的强者的行列而自豪,忍不住炫耀了一下。   果然,面前的这位女孩就露出了崇拜的神色,“哎呀,那您可真是了不起。我们整个基地都没有八阶的圣徒,听说春城的城主也不过八阶而已。”   楚千寻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年轻而热情,不是什么高深的人,几乎一眼就可以看透喜怒情绪。身上穿的铠甲,靴子手套,都是由同一种类的魔物身躯制作而成,铠甲上镶嵌了魔种,还铭刻着精致的花纹,以及楚千寻没有见过的标志。   这很可能是一位由大型的公会或者教会组织全力培养出来的战士。很少出门走动,因而有些缺乏社会经验。   甚至不用楚千寻过多的套话,他自己就已经开始述说起自己的来历目的。   “我叫孔浩波,是从北方的创世公会来的。”   这位年纪和自己相近的女孩,衣着朴实,性格温和,明明等阶才二阶,依旧自力更生地外出猎食,给孔浩波留下的印象很好。   “神爱在和人魔的战争中败落,迁移到了更北的地方,他们在北镇,魔城周边秘密进行了大量的人体实验。这些研究所来不及迁移,里面的许多怪物都逃离了出来,为祸人间。不少人求告到我们创世公会,会在特命我等前来调查此事。”   “最近你还是不要单独走出基地来得好。”二人一道离开湖边。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会注意的。但这和人魔叶裴天有什么关系吗?”   孔浩波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神爱最大的研究成果圣血,就是来至于叶裴天的血肉,但这个秘密大部分的普通百姓并不知情。   叶裴天曾被神爱秘密关押,研究长达一年之久。   这一次他们追查神爱遗留下来的研究所,发现了不少诡异的事件,所以尽管他的队员们不太赞同,他还是决定来到这片沙漠,看一看那位使得神爱兴起又衰落的源头,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   来到一座高耸沙丘下,楚千寻和孔浩波分道扬镳。   临走之前楚千寻开口劝了一句,“你别在向里走了,不久之前,春城的城主和麒麟佣兵团的团长双双败在了叶裴天的手中。你这一去未必有机会出来。”   她对这个年轻的男人并没有什么恶感,但对于一个执意要杀叶裴天的人,她也没有过多的好心阻止他前去送死。   楚千寻的身影刚刚离开,孔浩波突然就感到后背一阵寒毛耸立,一个高瘦的年轻男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   他的反应十分迅速,瞬间就向后方退了十来米,一手按上了腰间的刀柄,   “你就是人魔?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地面的沙地裂开,把他的整个身躯吞噬下去,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用力一绞,几乎压碎了他的五脏六腑。   叶裴天是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来的人魔,出手就是杀招。而孔浩波却还没有养成一言不发就杀人的习惯。   本来孔浩波虽然等阶上低于叶裴天,但也不至于一招败落。   但高手之争,往往争得就是毫厘之间的时刻。一招输了,可能送的就是命,再没有翻盘的机会。   沙漠中央,一根又一根的火柱腾空而起,那绽放在天地间的红色火焰,仿佛在开在沙漠中的一朵巨大的莲花。   然而这汹涌澎湃的火焰没能持续多久,很快缓缓暗淡了火光,沙丘之上狼烟袅袅,护着人魔的沙壁散开,露出了毫发无损的叶裴天。   叶裴天一抬手,把骨骼碎裂的孔浩波从沙丘中提了出来,丢弃在地上。   平日里,来杀他的人很多,至于他要不要对这些人赶尽杀绝,全凭他那一天的心情。   叶裴天看着脚下昏迷不醒的敌人,这小子运气好,他今天一点不想弄脏自己的手。   他轻轻哼了一声,转身向城堡走去,心中开始琢磨起今天午饭的菜色。   “狱火红莲?”   远处的楚千寻回首望着那些几乎接连天地的火焰。在另一个世界里,她有一位十分仗义的挚交好友,那人的成名大招就是狱火红莲。   可惜的是这个世界已经没有那位朋友的身影,只有他创造的招式还遗留在人间。   当时的自己和这些强者并驾齐驱,毫不落后。但此刻,自己却只能远离这些人的战场,根本咩有参与的资格。   吃午饭的时候,楚千寻终于正式和叶裴天提出告别。   “下午,我就回去了。”楚千寻勉强笑了笑。   午饭叶裴天做了板栗鸡,用砂锅煲得香酥可口的板栗,圆溜溜地滚在鲜嫩多汁的鸡块中,汤汁入味,咸香可口,是楚千寻最爱吃的一道菜。叶裴天话很少,却是一个十分心细的男人,不过短短几日,他已经很能摸到楚千寻的口味。   这样一道本来令楚千寻垂涎三尺的菜肴,因为分别在即,都让她有些提不起胃口。   等回到春城,哪里还找得到这样好吃的食物?楚千寻想起自己日常吃的黑饼和豆粥,瞬间就觉得更加沮丧了。   一双乌黑的筷子夹着一块酱香浓郁的鸡块,停滞在空中犹豫了一下,最终放进了楚千寻的碗中。   楚千寻一顿饭吃的风卷残云,坐在对面的人沉默着不停为她布菜。   “春城离这里不远,我一定经常回来看你。”楚千寻说。   一直没有说话的叶裴天一下抬起头来,双眸微动,潋滟有光,双唇微分,轻轻问了一句:“真的?”   他明明说得很轻,但不知道为什么楚千寻的心里却有些难受了起来。   她不可能一直待在这栋城堡,叶裴天大概也不会愿意再去到春城,他们即便能像朋友一样相处,但却不方便时常见面。楚千寻用这五年的时间,学会了自私和冷漠,但现在她愿意从新开始学着替他人着想,愿意替这位饱受磨难的男人多考虑一些。   “真的,我保证。”她说,“只要没出去猎魔,我就过来找你。”   楚千寻伸出手,和叶裴天放在餐桌上的手轻轻交握了一下。   那双手永远既冰又凉,握在她温暖的掌心,那冰凉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再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楚千寻离开了这座黄沙砌成的城堡,靴子踩在沙漠上,发出细细的响声,在身后留下长长的一串脚印。她走了很远,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广袤无垠的沙漠中,那座巨大的城堡显得孤独又渺小,城堡的大门依旧开着,这里已经太远,不知道城堡中的那个人是否还站在远处凝望着她的背影。   回到春城,热闹喧哗几乎扑面而来,楚千寻在极安静的地方呆了几天,几乎要被这份过于浓郁的烟火气息给熏了个倒仰。   卖豆饼的老头骑着他的小破三轮车,敲着手上的一块金属铁,从筒子楼的大门外路过,用他那独特的唱腔大声吆喝:“豆饼嘞,卖豆饼,新出炉的豆饼,一魔种一袋啰。”   住她楼下的“疯婆子”正站在一楼的一户人家口前收债,砰砰碰碰地把那户人家的大门拍得震天响。   楚千寻从楼道上密密麻麻挂着的湿衣服底下钻过去,几滴衣服上的水滴到了她的脖颈上,冰冰凉凉顺着衣领钻了进去。   一个留着半长发的男人穿着条裤衩背心,双手插着兜摇摇晃晃从楚千寻对面经过,他呸掉口中叼着的牙签,油腔滑调地说了一声,“矮油,哪里来的靓女,三颗魔种干不干?”   高燕从后面一脚把他踹了个趔趄,开口就骂,“死瘪三,千寻可是四阶圣徒,你先撒泡尿你看看清楚自己吧。”   “不愿意就算了呗,我这不是一下没认出来。”男人面对两位四阶圣徒,被踹了一脚也不敢怎么样,口中叨叨着走了。   高燕拉住了楚千寻的手,向楼上走去,“千寻你这是跑哪儿去了。那天突然就跑了,几天都不见人影。”   二人回到楚千寻的屋子,高燕一屁股在床边坐下,“老实交代,你这是干啥去了?皮肤一下变得这么好,你看连手上的伤痕都全不见了。”   楚千寻疑惑地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因为常年上战场,她的手上留下了各种大大小小的新旧伤疤。神奇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伤痕全不见了,双手的肌肤光洁平整,莹白细腻。   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叶裴天在她的饮食中做了什么手脚。   楚千寻掏出了颗自己在战场上得到的五阶魔种,托在手心,看了半晌,抬起头看高燕,   “燕姐。我准备越阶了,你守着我。”   所有圣徒,一旦决定升级,等待着自己的只有两种命运,跨入下一个等阶成为更强者,或是越阶失败,将会变为食人的魔物。成为同伴们猎杀的对象。   因为越阶魔化的概率很大,大部分人在越阶的过程中,会邀请自己最信赖的朋友守护。如果越阶失败,将由朋友亲手砍下自己的头颅,使得自己还有机会以人类的身份死去。 第20章   高燕看着躺在床上楚千寻,她半长的头发被汗水粘在了脸上,因为痛苦而蜷缩成了一团。   在高燕的记忆中,楚千寻性子有些冷淡,行事果决,给人一种坚韧刚强的印象。   此刻,她才发现躺在床上的这个朋友,个子并不太高,四肢甚至还带着一种少女特有的纤细。   和自己一样本质里是一个柔软脆弱的女人,只是因为生活在这样的乱世,才不得不给自己套上一层又一层的硬壳,使自己得以驻立在风沙中,同那些魔物的利爪相抗。   高燕不由回想起魔种降临之前,那时候,她的朋友很多,性格也比如今温和。随着天降魔种,吃人的怪物在世间横行。那些朋友死亡,魔化,离散,背叛。   有多少是死在魔物口中,又有几人的头颅是被她亲手砍下?她已经记不清了。彼此的感情越深,生死离别之时受到的痛苦也越多。所以她就渐渐的学会了拒人于千里之外。   在楚千寻白皙的脖颈上,浮起一道道恐怖狰狞的绿色纹路,那血管一样的绿色线条在皮肤下鼓起,搏动,相互交织着向脸颊蔓延。   她后背的肩胛骨甚至生出了蝶翼般的薄膜,透明的薄膜从衣领中钻出来,湿漉漉地在空气中颤抖地准备展开,那将会是一对巨大的翅膀。   这是开始魔化的象征,如果撑不过来,床上这位片刻之前还和自己笑着交谈的朋友,就会彻底化为一只吃人的怪物。   高燕伸手握向了自己的剑柄,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黏腻得甚至握不住剑柄。   她慌乱地在衣服上拼命擦着自己的手心,觉得自己几乎就要哭了。   她已经孤单了太久,这是她唯一的朋友,好不容易才交上的朋友。   高燕一把抽出手中的长剑,她的剑既细又长,莹莹泛着蓝光,锋利的蓝色刀刃架上了楚千寻的脖颈。   “楚千寻,你给我醒过来,不然老娘可把你的脑袋给切下来了!”眼前的视线被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的东西模糊了,高燕抹了把脸,“你听见没有,死女人!我叫你醒过来!”   在她刀锋下白皙的脖颈一动不动。   白皙?   高燕擦了擦眼睛,惊喜地发现盘踞在楚千寻脖子上的绿色脉络已经开始消退,后背鼓出来的薄膜皱巴巴地开始萎缩了起来。   楚千寻睁开了眼睛看了她一眼,“吵……吵死了。”   高燕一把抱住了勉强爬起身的楚千寻,“死女人,我就知道你能过这一关的。”   楚千寻的下巴搁在高燕的肩膀上,她刚刚升级的她五感和神志分外清晰敏锐,但身体还有略微有一些使不上力气,   “燕姐,你是不是哭了。”   “胡说,你想得美。谁会为了这么点事就哭,少了你,我朋友还多得很。”   “有朋友的感觉真是好,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真的很无趣。”楚千寻闭上了眼睛,“我好像听见你在哭,听见你和……另一个人在哭。我真的不想看到你们哭,所以我就醒了。”   楚千寻升上五阶的消息很快就在筒子楼内传开了。   毕竟在这样一栋小楼内,五阶,就已经算得上是略有些牌面的存在了。   在春城里,普通人或者那些等级低下又派不上用场的辅助系圣徒,大多混居在黑街那样杂乱无序,生活条件恶劣的区域。   而像是楚千寻和高燕这样数量庞大的中低阶战士,比那些人却又好得多,根据各自的能力,有机会在这样砖混结构的楼房里分到一小间独立的空间。   住在这个筒子楼内的,大多都是三到五阶的中低阶圣徒。虽然大家等阶差别不大。但是众所周知,四阶是一个难越过的坎,能升到五阶,也就意味着这个人将来或许有了无限的可能。在这个时候多结交一下,总是没错的。   因而这两日,不管是熟还是不熟,也算是来了几位恭贺或是套近乎的人。就连住在楼下一向抠门的疯婆子都手捏着一小袋饼干上来象征性地坐了一下。   “千寻,你将来要是发达了,可不能忘了咱们这些一起熬过来的姐妹啊。”满脸雀斑的疯婆子单方面把楚千寻升级到了姐妹的位置,把那一小袋只有半个巴掌大的,过期了不知道多久的饼干留在桌面上。   相比之下林胜带来的礼物就阔绰得多了,如果说曾经的这位力量系圣徒对楚千寻的态度还有些含蓄暧昧,如今得知了楚千寻也同样升级为五阶的他,已经按捺不住地表现出明晃晃的追求之意了。   林胜出身在农村的一个经济不太好的家庭中,黄金时代的他因为缺少文化知识,只能在城市中的建筑工地依靠出卖体力劳动生活。   他力气大,个头高,干活十分勤快,拿着建筑队中头一等的工资,收入也并不比那些坐在办公室中的小白领差多少。但他心中总藏着一股自卑,觉得自己和这座灯红酒绿的城市格格不入。每天从工地下来,一身土灰的他挤在公交车上,周围那些衣着光鲜的城里人看向他的目光似乎总带着鄙夷和厌恶,让他觉得难堪而局促。   谁知魔种突然降临,那些高高在上的城里人,突然一起从云端中跌落,和他一样滚在尘埃里,每个人都搞得灰头土脸。他们会的那些英文,电脑,在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作用。只能像他当初那样,在陌生的环境中茫然无措地适应,反而是林胜这样具有一身力气,还会着不少手艺的男人在这个时代大受欢迎。   他还得到了力量系的异能,黄金时代对他不屑一顾地的,城市中的那些漂亮女孩子们,也围着他林哥林哥地叫着,放下了她们清高的模样,对他百般讨好。   林胜觉得很满足,他甚至不像其他人那样想再回到过去的时代。   当然,虽然过去这些女孩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对象,但如今他已经大不一样,自然要好好的挑选一翻。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送上门的不喜欢,得不到的却加倍心痒难耐。楼下的小娟,人长得水灵,身材也好,无数次半夜悄悄摸进自己房间过。但林胜偏偏放不下同一支小队里,对他不理不睬的楚千寻。   也许是因为楚千寻是一位女大学生,身上带着股他曾经求而不得的知识分子的味道,在他心底总能觉得能让这样的女人做自己的婆娘才是最畅快的事。   何况千寻如今是五阶圣徒,挣的魔种一点不比自己少,娶了她,不仅能够伺候自己,还能给家里带来多一半的收入。林胜决定一定要把这个女人拿下。   为此,他咬牙花重金买了一袋白面和韭菜,亲手包了一盘子的水饺。虽然卖像不怎么样,但是这年头,白面和蔬菜可是稀罕物,普通人过年都未必吃得起。何况他这样一个大男人,亲手下厨煮东西,哪一个女人看了不得感动得要命?   林胜端来了这样的食物,自以对楚千寻十拿九稳,看着楚千寻的眼神炙热得几乎都不需要掩饰了。   楚千寻看着林胜那热情如火的模样,感到有些吃不消。   林胜的身材高大强壮,浓眉大眼,表面上看起来带着股农村人特有的朴实憨厚,又是五阶力量系圣徒,在这栋楼内受不少女性的欢迎,但楚千寻对他没有什么特殊的好感,已经不止一次明确地表达过自己拒绝的意思了。   可是这个男人似乎看不懂别人留给他的那一分颜面,反而在这几日死缠烂打起来。   楚千寻也就不打算再打算给他留有余地,她伸手拦住了门,甚至没有让兴致勃勃的林胜进屋。   “林哥,”楚千寻说,“无缘无故,我怎么好接你这么金贵的食物。心意我领了,东西还是带回去和小娟妹子,或者其他什么人一起吃吧。”   “千寻你别这么客气,这怎么是无缘无故呢,我这是真的为你高兴。”林胜还要兴致勃勃地往里面闯。   楚千寻把住门框的手没有动,脸色已经放下来了。   林胜这才明白了楚千寻是真正在拒绝他,而不是他以为的女孩子的那些娇羞或者欲擒故纵的手段。   “千寻,你这是什么意思?”林胜急了,“你是不是听了什么闲话,我和小娟没什么,我只对……”   “林胜,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楚千寻把话挑明了,“我对你没有意思,至于你对什么人感兴趣,那也和我没有关系。”   林胜整张脸一瞬间涨红了,他端着那一盆水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周围的说话声很杂,似乎还有人在笑。听到他耳朵里,就觉得整圈楼道的人都在对着他指指点点,看着他的笑话。这几年受人尊敬的日子在这一刻都消失了,他仿佛回到了魔种降临之前那个被别人鄙视的年代。   林胜的肌肤晒得很黑,小平头,一口大白牙,笑起来的时候带着点憨厚的模样,但沉下脸的时候,那油亮的肌肤抖动起来,就透着股深藏在心底的戾气。   他突然一把握住楚千寻的手腕,把楚千寻推进屋子中,反手砰一声关上了门。   林胜是力量系圣徒,他知道这个女人在力气上远远不如他。   “臭女表子,你要是对我没意思,平日里干嘛总笑嘻嘻地对我说话,把爷的胃口钓上来了,又想假装清高把爷甩着玩。”   筒子楼里里外外悄悄看着这场热闹的人可不少。有些人摇了摇头关上门,有的人却兴致勃勃竖着耳朵听屋子里的动静。   “还是给林胜这小子进去了啊。看来这小子今天艳福不浅。”   “女人嘛,都是要装一装的。”   “对女人就是要用打,两耳光下去,就服服帖帖的只知道哭了。”   几个猥琐的男人盯着那扇薄薄的木门议论起来。他们甚至遐想起门内的光景。   砰地一声巨响,门扇被巨大的气流冲开,碎裂的木屑连同那几个黏糊糊的水饺一起砸到了这几个男人身上。   林胜一脸铁青一步步倒退着从屋内出来,他的额头和手臂被割开了数个血口,细细的血流糊了半边面孔。   楚千寻一手握着刀,一手卷着细细的风刃,站在敞开的屋门口。   四阶的时候,她对风的理解,一直是操纵尽可能多,尽可能大的风压向敌人进攻。突破了四阶之后,她对空气流动的掌握突然就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她开始能够更精准地掌握空气的流动,压缩小范围内的空气达到极致,以同时形成细小而灵动的无数风刃,令敌人防不胜防。   初次领教到这招的林胜一时不备,立刻就吃了亏。   “难得我升上五阶,既然林哥想和我练练,那我们就在这里练练。”   楚千寻的声音很平淡,但林胜知道她的杀意不淡,只要他有所举动,这个一招就在他身上见红的女人,没准真的会切下他的脑袋。   当男女在体力上力量悬殊的时候,男人往往会在女性面前表现出强势,霸道,或是英勇无畏的模样。   但在能力相当的情况时,这些人未必就能如他们想象中那样比女性更勇敢而不计生死。   那几个刚刚讨论着女人不打不服的男人,捂着被砸肿了的脑袋,一声不敢吭地缩进了自己的屋子中。   林胜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和楚千寻动手。只得强忍着怒火灰溜溜的离开了。   高燕听说了这件事回来的时候,楚千寻已经找了一块新的门板在安装自己的房门。   “既然和林胜闹僵了,明日的外勤你可得小心点,毕竟一个战队的,担心这个小人在背后给你下绊子。”高燕帮忙楚千寻扶着门板。   “知道了。”楚千寻头也不抬的安装螺丝。 第21章   从天而降的魔种,毁灭了人类千年来的文明,同时也正在改变着这个星球上的一切。   人们逐渐发现,伴随着每一只魔物的死去,以魔物的巨大身躯倒下之处为圆心,方圆数公里内的所有植物和微生物都仿佛得到了滋养一般,开始展现出蓬勃旺盛的生命力,以异常的姿态迅速茂密生长起来。   时至今日,经过多年人魔之间的反复战争,黄金时代人类大规模修筑在星球上的城市,道路,房屋等建筑物已经大部分被生命力旺盛的植物所掩埋。如今不过偶尔能看见茂盛的林木中露出一星半点锈迹斑斑的身影,证明了人类曾经的辉煌。   但想要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采集和种植,却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离开防御坚固的基地,荒野之外四处游动的魔物会追寻着人类的气味而来。种植和捕猎变得十分危险。   在紧邻基地的金色稻田中,无数的农夫紧锣密鼓地抢收着丰收的粮食。   尽管缺乏精心照顾,但只要春耕播种之后丰收基本都是必然的,最大的困难反而是收成并且运输回基的这个过程。   因为汽油的紧缺,机械化的农业设备已经没办法使用。但收割的速度依旧快捷且迅速,一些身具植物系异能的圣徒,站在稻田中间,抬起手臂,大片大片金色的稻穗在异能的驱动下齐齐倒伏。   除了普通人,不少低阶的速度系和力量系的圣徒们,也在这个时候加入了抢收的过程。   田野四面巡视着身着铠甲手持武器的战斗系圣徒们,以防备着随时有可能被人类吸引过来的魔物。   几乎春城内的每一只佣兵团队在这个季节都会接到防御和护送秋收的任务,楚千寻所在的红狼兵团也不例外。   楚千寻和高燕坐在田埂边一处矮矮的屋顶上,秋风拂过二人的脸颊,吹起她们的鬓发,吹入了无边的稻田中,掀起层层麦浪。   她们当做椅子坐在身下的,是一个锈红色的屋顶,这栋建筑已经基本整体被泥土掩埋,地面上只露出了这矮矮的一点锈迹斑斑的屋顶,屋顶上留有半个脏兮兮的黄色字。仿佛在完全消失殆尽之前,挣扎着告诉世人,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曾经是高速公路上的一个服务区。   放眼望去,一片金灿灿的稻田中,突兀矗立着数栋这样只剩下顶楼的建筑,那些曾经高悬在道路上的指示牌,如今半埋进了土地中,依稀还看得见上面写着黄金时代的城市名称和公里数。   楚千寻看着就在脚前不远的一块蓝色路牌发愣,那块沾满泥土的路牌右边写着北镇,左边写着巴朗。   巴朗。   楚千寻的心思被这两个字挑起,思绪顺着无边的稻田,越过那边陲小镇巴朗,进入那广袤无垠的沙漠。   在那荒漠的中心,孤零零的城堡内,有着一个孤独又寂寞,深深被世人所畏惧的人。   那个人终日枯坐在狭小的房间内,低垂着眉眼,与书卷为伴。   楚千寻发觉在自己荒废已久的心田上,不合时宜地钻出了一只小小的嫩芽,在这萧瑟的秋风中挣扎着破土而出,想要开出朵粉色的花来。   “千寻,你看那边。”高燕的声音打断的楚千寻。   楚千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林胜坐在不远处的角落,他那张脸扭曲着,看向楚千寻的目光充满了怨恨。像他这样曾经过于自卑,又骤然受人追捧的男人,更加不能忍受挫折,几乎把被楚千寻当众拒绝的那件事,当做了人生一大耻辱,梗在心中不肯忘怀。   “你看他的眼神,像是要把你吃了一样。这种男人的气量特别小,你一定要小心。”高燕靠近楚千寻的耳边,“如果他在战斗的时候使小动作,你也不要手软。我帮你。”   楚千寻冷冷哼了一声。   在法制时代,年轻的女孩们遇到这种骚扰有可能一筹莫展。到了如今这个时候,不论性别,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运用武力解决问题。如果这个人心怀不轨,楚千寻也不打算对一个向自己释放出恨意的人手软。   她们所在小队的队长王大志走了过来,王大志看了一眼楚千寻和林胜,把林胜拉了起来,单独叫到一边。   “胜子,红狼的规则你不知道吗?外面你想要什么女人没人管你,团队里的姑娘不能碰。”王大志的脸色不太好。   林胜把脸撇到一边,鼻子里轻轻发出嗤的一声。显然没有把王大志的话听进去。   红狼在春城,算是一只规模不太大的中型佣兵团队,红狼的团长韩傲是一位七阶圣徒,兵团内的小队伍有七八只。小队长多由五六阶的圣徒担任。王大志的等阶只在五阶后期,有点压不住小队里的成员,特别是林胜等几个已经到了五阶初期的成员。   “你如果一定要这样,我只能和团长申请把你调到别的队伍。”王大志彻底生气了。   猎魔本就是刀口上舔血的行为,团队之间的配合十分重要,一个不慎,丢的可不止一两个人的性命。林胜和楚千寻之间闹出来的事让他这个队长十分恼怒。   林胜这才低下头,勉强回答了一句,“知道了,我以后不招惹她就是。”   忙碌的农夫们在田埂中弯着腰,手脚麻利地把收割下来的稻穗捆扎起来,堆上等候在田边的一辆辆马车上。   这些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平日里三餐不饱,饿得面黄肌瘦,但劳作了一天的他们,没有一个敢放慢动作。他们在和时间赛跑,野外,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恐怖的魔物,即便有这些圣徒的护卫,作为防御能力低下的普通人,依旧会在战斗中轻易的死亡。   “应该可以回去了。今天还算是顺利。”   看着已经进入尾声的收割工作,高燕略微松了一口气,她甚至已经看见远处其它小队的队长向着这里传递过来收队的手势。   山的那一边突然轰了一声,   数道示警的烟花弹伴随着警戒人员刺耳的惨叫声,交错升起划破天空的晚霞。   一张巨大的脸从山壁后转了出来,   那是一张漂亮而完美的人类女性形态的面孔,巨大又毫无表情,居高临下地从山壁后方望过来。   它那漂亮到诡异的面孔歪了一下,鲜红的嘴巴正不住咀嚼着。   那个脑袋之下没有身躯,无数细长的管道一般的头发垂落在地上,那些管道末端攀附着土地山崖上蠕动,速度却是意想不到地敏捷。   红狼的团长韩傲拉下头盔的面罩,率先冲上前去。   “一二队,跟我上!其他人守好!”   魔物密集的头发扎入了土地中,跨过一段地面,突然从攻击队员脚下的土地激射而出。   当即就有战士躲避不及,被串在了那些钢铁一般的黑色管道上,汪汪鲜血从山坡上一路蜿蜒流下,渗入金黄色的田地中。   残阳如血,风吹麦浪,丰收的田野中,战士们和巨大的魔物生死相搏地的静激起了漫天草叶。   躲避不及的普通农夫被魔物的利器穿刺,甚至被圣徒们的异能波及惨死在道路两侧,人群慌乱地骚动起来,但很快就恢复了秩序,开始迅速避开战场撤离。   楚千寻和高燕等人紧张地护着车队和非战斗系的人员向着后方撤退。人群拉着马匹,推着车辆,跟着车拼命地跑,这是过冬的粮食,除非万不得已,是绝对不舍得随意丢弃的。   路边的丛林中,草木一阵摇动。   昏暗地林木间隙中,缓缓露出现了一张血红色的面孔。   一只血红色的魔物从森林中出现,这只魔物四肢爬行,浑身没有肌肤,额头上伸出一支又尖又长的利角。   这是众多魔物中被人们熟知的游荡者,它身材不大,攻击和防御都不算特别高,唯独有着令人胆战心惊的速度。   “头上有角,五阶了,速度非常快,大家小心!普通人全部后退。”队长的话还没喊完,那只五阶游荡者的身影晃动了一下,在原地留下残影,而真身已经出现在了林胜面前。   林胜大喝一声,举起手中的盾牌,巨大的冲力砰一声撞上了他的盾牌。   他是力量系异能者,这个冲击虽然因为游荡者的速度而显得巨大,但他依旧勉强撑得住。就在这时,这个男人的余光瞥到了楚千寻,他的心思一动,心底深处涌上了一股恶毒的想法。手就向一侧偏了偏,游荡者的利角在巨大冲力下顺着盾牌滑过去,向着林胜后方不远的楚千寻冲去。   即便同是五阶,但楚千寻的速度远远跟不上以速度著称的游荡者,在这么短的距离和时间内,她只能勉强偏转身体,避开迎面而来的攻击。   但她的身后是高燕,如果她躲开了,四阶的高燕无论如何也躲不开。   楚千寻犹豫了一瞬间,这一瞬间就已经来不及了,她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那只血红色的利角刺穿了她的肌肤,穿透了她的腹部,在高燕的惊呼声中把她甩到了空中。   楚千寻被甩落在地上,她一手捂住腹部,勉强稳住身形。她已经竭尽全力在最后时刻避开致命的要害,但身体内巨痛袭来,她清晰地感到灼热的液体从指缝间大量流出。   她强忍着疼痛,紧皱着眉头,抬起手臂,一股飓风凭空卷起,将那只在队员们密集攻击下依旧魅影般游动的游荡者掀翻在地。   高燕的重力异能配合着及时压下,把来不及起身的魔物压倒在地面。飓风和重力同时死死控制住倒地的魔物,任凭它的四肢拼命挣扎,也一时无法挣起身来。   一道细小的风刃发出锐利的声响,在空中一闪,准确无误地切开了魔物的后脖颈,露出了一点绿莹莹的颜色,那是魔种所在的位置。   “好!压制住它,我来取魔种。”魔物附近的林胜喜出望外。   按照猎魔的规则,所得的魔种和魔躯,会分配给战斗中出力的队员。而最终取得魔种的那位,不仅能够分得较高的比重,甚至还有优先挑选的资格。对五阶的林胜来说,他最需要的正是五阶魔种,这只濒死的魔物竟然恰巧落在他的脚边,真是天赐良机。   林胜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向着魔物的脖颈抓去。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到魔物,嘴角已经开始露出笑容的时候。一直压制魔物的重力场突然消失。   血红色的魔物一跃而起。   众人的眼睛一花,再次看清楚的时候,   魔物的长角已经穿透了林胜的心脏,把他钉在了一棵粗大的树干上。   林胜的眼睛眨了眨,不可置信地看着近在眼前可怖的魔物,他又抬起头,看着远处被高燕扶着起身的楚千寻。   他心中充满害怕和慌乱。   在临死前的一刻,人生中过往的种种画面从眼前闪过,在工地上干活,虽然脏一点累一点,但是日子过得很充实而安稳。工友的女儿小翠对他很好,那女孩脸蛋红扑扑的,看着他的眼神总带着一股仰慕和欣喜,不像眼前的这个女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   伴随着两只魔物的轰然倒下,十几位战士和普通人的性命也永远地留在这里。   没有时间悲伤,甚至来不及为他们收敛尸体,所有的人迅速收拾好染着血的稻穗,把用性命换来的粮食,带回了春城。而那些在战场上死去的生命,他们被遗留在荒野肥沃的土地上,同魔物的身躯一起回归到大自然的生息循环中去。   林胜死了,楚千寻也伤得不轻。经过治疗,依旧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   过于忙碌的时候,人们一般没心思悲春伤秋。但一旦闲暇下来,特别是在床上一躺大半个月,心思就免不了左右浮动。   有时候在夜里,看着挂在天空的明月,楚千寻会想起沙漠中所见的月夜。   也许是因为叶裴天怕黑,那个城堡内每一间房间的窗子都开得特别大,躺在屋子中睡觉,可以清晰地看见夜晚大漠中的漫天星斗。   不知道那个人此刻在做些什么,楚千寻会时常忍不住这样想,他是不是还是彻夜不眠,坐在那间狭小的房间内,借着灯火读书。   自己没能守约前去看望他,他有没有因此生气。   经过了这些时日,楚千寻几乎可以确定,她所梦见的那个世界,绝对在某一个地方真实存在着。高燕刻薄冷漠的外貌下深藏的温柔,江小杰出手成冰的招式,叶裴天恶名之后柔软,特别是他那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厨艺。绝不可能只是梦境中的一种巧合。   但不管在那个梦中的楚千寻和叶裴天有多么亲密的关系,在这里,他们依旧只是两个陌生人。他是一位声威赫赫的九阶大佬,独居在荒漠的城堡中。如果自己向他靠近,注定只能成为一朵被守护在城堡中的菟丝花。   楚千寻认清了现实,在心中叹了口气,伸手把心田上刚刚萌生出来的嫩芽掐了下来,珍惜地摸了摸,让它随风散去了。   晨曦从窗口透进来的时候,高燕提着一个食盒,推开门走进来。   “快看,我今天给你带了什么?”   她献宝一样打开盖子,端出了两碟小菜,倒出两碗稀得可以照见人影的白粥。   一小碟用盐抓过的拍黄瓜,和一碟煎得发黑的鸡蛋饼。   “怎么样,稀罕吧,白粥,黄瓜和鸡蛋。快趁热吃。”高燕给楚千寻分了一双筷子,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   这几样东西确实稀罕,楚千寻一下来了兴致,坐起身来,夹了一筷子拍黄瓜送进口中。   “啊,好咸。”楚千寻抱怨,“这也太咸了。”   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她囫囵吞咽下去,连喝了几大口清粥。   “你怎么回事?这么好的东西你还抱怨?”高燕不干了。   她自己举筷吃了一口,差点没呸出来,“确实咸了点。我这不是想着难得有蔬菜,做咸一点能多吃几顿嘛。”   楚千寻慢悠悠地喝着粥,有一口没一口地配着咸得要死的拍黄瓜和糊了的煎蛋,脑海中想起了那个黄沙砌成的餐桌。   那人端上来的菜色总是既鲜香又可口,咸辣适中,完全像是就着自己的口味做的。   那端菜的手指白皙又漂亮。端菜的人也好看。   做菜的时候他背对着自己站在灶台前面,一双腿修长而笔直,微微低着头,细软而卷曲的头发晃动着,露出光洁而漂亮的后脖颈。   楚千寻刚刚掐死了的心田上,噗呲噗呲地又钻出了四五枝嫩嫩的小芽,不知死活地在风中招摇起来。   中午高燕再上来的时候,楚千寻就不见了,桌子上压了张纸条,   “离开几日,勿念。”   楚千寻的伤势没有痊愈,不敢大意,跟着从春城出发的商队来到巴朗,又从巴朗进入沙漠。   到达那座黄沙城堡的时候,正好是傍晚时分。   荒漠的地平线上橙红的夕阳缓缓下沉,   斜阳晚照,就连空气中都浮动着一层橙色的光辉。   楚千寻伸手敲了敲城堡的大门,心脏忍不住雀跃地跳动,屏住呼吸,听了半天,城堡内却毫无动静。   她又敲了敲,伸手在门上推了一把,门没有上锁,吱呀一声慢悠悠地开了。   大厅内有些昏暗,细细的尘埃在斜斜照进来的光束中上下飞舞。   叶裴天坐在那淡淡阳光中看着她,把楚千寻吓了一跳。   楚千寻离开的时候,他就是坐在这个位置。   如今前后接近一个月过去了,如果不是他更换了衣物,楚千寻几乎就要怀疑他都没有离开过那个位置半步。   叶裴天容色憔悴,眼下沉淀着浓浓的黑色素,盯着楚千寻的目光说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楚千寻走了进去,正要开口说话。   叶裴天突然就把视线移开了,死死盯着左下角的地面。   随后干涩嘶哑的声音响起,“你走。离开这里。”   “怎么了?”楚千寻有些愣住了。   叶裴天不看她,蹙起眉头,闭上了眼,   楚千寻心里有些难受,但她已经不是那种青春期盲目冲动而情绪化的女孩,她不想因为赌气或者没解释清楚等原因,造成本来相处融洽的两个人之间的误会。   “你先冷静一下,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没能按照约定来看你,是因为我在战斗中受了伤,不得不修养了半个月。”她尽量语气温和地解释。   叶裴天听到这里,猛得抬起头,他眸色波动,微抬了一下手,似乎想说点什么。   但随后他又缓缓垂下睫毛,放下了手,   “走吧,立刻离开,再也别来我这里。”他说   楚千寻向前走了两步,她不明白为什么。   叶裴天抬起目光,眼眶中透着一股赤红,一瞬间那个温柔的男孩子就像是名副其实的嗜血魔王。   “离开这里,再前进半步,我……”他几乎是咬着牙说话,暴戾的杀意几乎充斥了整个逐渐昏暗的大厅。   楚千寻不明白为什么,但她明确了叶裴天要她离开的意思。她沉默了半晌,最终转过身体,离开了这里。   一步步踩在冰凉的沙粒中,楚千寻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觉得那里既酸涩又难过,被游荡者洞穿了腹部的时候,身体似乎都没有这么不舒服。   不应该的,只是一个男人而已。什么难事都经历过了,还能在乎这么点小事吗?她对自己说。   地平线上,夕阳的光辉在慢慢消失,那里渐渐起了一股异样的烟尘,   有着大批人马从四面接近之时,才会能够扬起这样的阵仗。   楚千寻的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她转过头,叶裴天从城堡内一路飞奔出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   “来不及了,你跟我来。”那个男人似乎又沮丧又难过。   楚千寻就这样不明所以地被叶裴天一路拉着跑回城堡。   二人回到城堡的大厅,来不及喘口气,叶裴天抬手一扬,城堡的大门砰一声关上了。   城堡的内部沙粒簌簌滚动,一道道黄沙砌成的墙体,在所有的门窗处同时升起。随着所有的通风口被封住,大厅内的光线迅速地黑下来。   地面开始缓缓摇动,整座城堡都在下陷。   山摇地动,天翻地覆,   叶裴天的目光只是死死看着眼前的楚千寻。   这一刻楚千寻突然就读懂了,读懂了他眼中的不舍和悲哀。   “是不是有敌人来了,你要做什么?”她拉住了叶裴天的胳膊。   高高的窗户最后一丝光线即将消失。   叶裴天从怀中掏出了一盏小夜灯,拨亮了。他把楚千寻的手拉下来,小心地把那盏灯放在了楚千寻的手中。   他低垂的目光流连在那盏廉价的塑料小灯上片刻,抬手一扬,墙面上砂砾分开,他从中穿了出去。   楚千寻向前追了两步,墙上的缝隙在她眼前迅速合拢。   脚下的大地摇晃地越发剧烈起来,甚至产生了一种失重感。楚千寻知道自己在随着整栋城堡深埋进地底。   不知下沉了多久,一切从归寂静,她只能听见头顶的大地传来隐隐约约的响动声。   在那里,正发生着一场激烈的殊死搏斗。   但她所在的整栋城堡寂静而安稳,漆黑无光,所有的门窗被黄沙封闭,这里是地底深处,空气也不能支撑很久。   楚千寻手中托着那盏微微亮着的小灯,摸着墙壁向前走去。   眼前的墙壁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小孔,   那小孔越变越大,逐渐成为一个可供一人勉强穿行的隧道,隧道向着前方无尽的黑暗延伸。   楚千寻知道这是叶裴天的意思,他是叫自己沿着这条隧道走。   那个人在地面上同众多的敌人交战,却还分着心,让自己逃跑。 第22章   月夜之下,叶裴天独自站在空阔的沙漠上。   冷风拂过,带起薄薄一层银沙,如同波涛一般,在连绵起伏的沙丘上荡漾远去,发出一种大漠中独有的鸣响。   无数身着铠甲,手持武器的圣徒,把他包围在一个巨大的圆圈中心。   那些高阶魔躯精心打造出来的武器,在月光下隐隐反射着各种颜色的亮光,强大而冰冷。   但它们的主人此刻却不像它们一般冷静镇定。   这些人数众多的围攻者,不得不承认自己面对眼前这唯一的敌人的时候,心里依旧充满了紧张和畏惧。   叶裴天一直独自居住在这片沙漠中心,但他那座黄沙砌成的城堡在无边的沙漠中时隐时现,位置时时变换,琢磨不定,很难组织起有效的围剿。只有这一次,不知为什么,不仅那座城堡在同一个位置驻立不动了一整个月时间,就连叶裴天本人都没有在他们围攻的时候遁走,而被他们堵了个正着,省却了他们撒网搜寻的麻烦。   一位身材魁梧的虬髯大汉越众而出,   “叶裴天,你这个杀人如麻的魔鬼,今日我王伟就要为春城桓城主和众多死在你手上的兄弟讨一个公道。”   王伟是春城猎豹佣兵团的团长,桓圣杰死了之后,他的心思浮动,想要争一争这城主的位置。因而此刻,他顶着压力第一个站出来挑衅人魔叶裴天,一席话说得大义凛然,威风凛凛,同行的队友们都配合着喝了一声彩。   王伟挺着胸膛,看上去即便在面对恐怖的人魔之时也依旧英勇无畏,事实上他一说完话,就绷紧了身体,全力以赴地戒备着,握着巨大盾牌的手心甚至微微在出汗。   他咽了一下口水,准备随时迎接叶裴天的攻击。   谁知独自一人站在包围圈中心的叶裴天却毫无反应,他的神色既不像畏惧,也没有愤怒,而是微微侧着头,视线落在空无一物的沙地上,仿佛在专注思考着什么,一点都没有把自己当前的状况放在眼前。   ……   楚千寻爬行在一条细长而黑暗的隧道中。   这里是地底深处,小夜灯照亮了她身边一小块范围内的景象,她的身后是一路走过漆黑的隧道,身前的道路是堵死的,手掌触及到眼前的土壁,土壁上带着点湿润,微微有些冰凉。   随着她向前爬行,眼前的土壁一路后退,为她开拓出前方的道路。   楚千寻行动得很快,她只希望尽快到达地面,能够看一看上面的情形,然而那条隧道却只是不断地向着前方延伸,不知延伸了多久,才终于改变方向开始向上倾斜。   直到隧道内空气不流通造成的气闷感已经越来越明显的时候,周围的沙壁终于变得松软了起来。   前方出现了一片亮光,隧道通了。   楚千寻从沙洞中钻了出来,眼前是无尽的沙丘和漫天的星斗,没有任何人,也没有城堡。她知道自己离开叶裴天所在的位置已经很远了。   身后的天空亮起一道又一道的光,传来异能巨大而沉闷的轰鸣声。   楚千寻迅速爬上了附近最高的一座沙丘,举目眺望,她这才知道叶裴天把她送出了多远。   在不久之前那座城堡所在的位置上空,黑压压的雷在空中翻滚,银蛇般的闪电不时从云中劈下。地面上燃烧起一道道接连天地的火柱,火光几乎映红了那整片沙丘。   期中交织闪烁着无数各种形态的异能光芒,更有一只巨大的银色眼睛图腾,高悬在战场边缘。   楚千寻趴在沙丘顶上,默默地看着那轰轰烈烈的战场,一动也没有动。她做不了任何事,只能趴在这里,忍耐着,等着战斗的结束,等一个自己不能左右的最终结果。   楚千寻第一次在心底开始怨恨起自己的弱小和无能。   ……   叶裴天终于倒在了沙丘上,   轮番围攻他的敌人们在那一刻几乎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已经战斗到几近麻木,天知道他们为了这一刻,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在暴虐的黄沙中身负重伤。   事实上在叶裴天倒下之前,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心中产生一份恐惧,对于眼前的这个敌人似乎永远也不会倒下的惊恐。   那残缺了的肉体仿佛钢铁浇筑地一般,就那样一直站立着漫天黄沙中,无论怎样鲜血淋漓,似乎都不能给他带来一丝痛苦和软弱。   王伟把提在手上的半块盾牌狠狠砸进沙地里,这是他倾尽所有打造的高阶防御武器,却在这一战中损坏。   他队中的兄弟死伤大半,甚至连自己都负了不轻的伤。王伟心中恨极,大步上前,一脚将叶裴天的头踩进沙地里。   他弯下腰,看着被他踩在脚下的人,脸上的横肉抑制不住地抖动起来,“为了抓你一个,填了我如此多兄弟的性命。如今你落到了我的手中,爷爷总有办法让你后悔投胎做了人。”   “抬起你的脚。”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说话的男人不像王伟这样身材魁梧粗壮,反而有些斯文柔弱的模样。   他带着一副眼镜,身后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两位防御性战士。   他们从人群后走了过来,所有的人都迅速恭敬地让出一条道。   此人正是麒麟佣兵团的团长辛自明,九阶的精神系圣徒。   九阶,是如今已知的人类圣徒等阶中最高的存在,达到这个阶段的人凤毛麟角,少之又少。即便是王伟也不敢违抗这位的意思,他收敛起张狂的态度,微微弯下脊背说话,   “辛团长,我这不是太气愤了吗?您看,为了这鬼东西我们死了这么多兄弟,要不是有您来主持大局,今日还不知道能不能拿下他。”   “他这样强大的男人,你可以伤他,但不能折侮他。”辛自明冷淡地说。   这话听到王伟耳中,他在心底不屑地嘲笑一声,辛自明本身就是一个毫无原则的人,折磨起对手来是出了名的心黑手狠。想不到他也好意思装模作样地说出这样冠冕堂皇的话来。王伟在心中敲响了警钟,觉得辛自明这是为了抢夺叶裴天在惺惺作态。   辛自明看着躺在沙地上受伤的野兽。   这个身受重伤的男人半埋在黄沙中,眼睛微微睁着看着眼前的沙粒,一动不动,毫无表情,似乎对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毫不在乎。他的身躯下正洇出大量的血液将成片的沙地染红。   辛自明身后走出一位麒麟的成员,那人手中提着一个不知用什么材料制作成的黑色项圈,恭敬地请示:“团副?”   麒麟的队员一向都称呼辛自明为团副,因而外界一直有一个传言,认为麒麟的内部还有一位从不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正团长,只是从未有人见过这位团长的庐山真面目。   辛自明点点头:“锁起来。”   那人蹲到了叶裴天的身边,将哑黑色的项圈套在了叶裴天的脖颈上,随着一连串细微的机关响动声,那个毫无光泽的黑色项圈,主动调整大小,纹丝合缝地锁住叶裴天的脖颈。   “这是我亲自设计的镣铐,用的是偶然得到的一小节十阶魔物的魔躯淬炼,戴着它一旦你使用异能,或是你企图外力破坏,它的内圈都会弹出数条锋利的长刺,瞬间就能取你性命。”辛自明说。   躺在地上的那个男人毫不抵抗,几乎是任凭他人摆布,给自己要害之处锁上镣铐。   辛自明沉默了片刻,蹲下身,“你曾经对我手下留情,但我却不可能放你走。只要你不再抵抗,我可以保证,不会让你痛苦,也绝不让别人折辱于你。”   叶裴天毫无反应,也不知道对他的话听见了没有。   辛自明不再搭理他,站起身来,做了个手势,“给他包扎一下,带走。”   两位治愈系的圣徒走上前来,简单处理了一下叶裴天的伤口,抬过一架担架,就要把人架上去。   “辛团长,这和说好的可不一样啊?”王伟拦住了那些人的动作。   准备离开的辛自明停下了脚步。   “辛团长,你这就有点不地道了吧?”王伟眯着眼睛,露出是笑非笑的笑容,“咱们出发前可是说好的,好处大家均分,您这意思,难道是想要独吞吗?”   在他身边周围一圈其它佣兵团的团长开始点头附和他的话。在巨大的诱惑面前,即便得罪了麒麟的团长他们也顾不得了。   辛自明推了推眼镜,冷笑了一下,“怎么,我就是要独吞了,你还想在这里和我们麒麟再干一场?”   王伟脸色很难看,在刚刚的大战中,因为辛自明是精神系圣徒,一直带着团队站在战场的远方。麒麟的队员几乎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损伤。反观他们这些一起到来的春城佣兵团队,伤亡惨重,异能消耗巨大。   辛自明那无孔不入的精神控制能力,实在令人胆战心惊,即便是集合众人之力,他也没有什么把握。何况这些人中,又有哪一个不是心中打着自己的小小算盘呢。   王伟死死盯着地上的叶裴天,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放弃叶裴天是不可能的,但是叫他和麒麟拼一场,确实也毫无胜算。   就在这时,他看见叶裴天的双唇微微动了一下,依稀听见他说了一句:“用不着抢,人人都有份。”   随后套在那个恐怖的男人脖颈上的黑色项圈突然就激发了,尖锐的长刺刺穿了他的脖颈,鲜血从那苍白的脖颈涌出来。   大地开始剧烈晃动,整个沙丘仿佛被颠倒倾覆,一时昏天暗地,飞沙走石,脚下的沙丘裂开了一道无底深渊,一口将停留其上的所有人吞咽下去。   王伟施展异能,拼命想从不断下陷的沙丘中挣脱出去,但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双腿被一股凝固的流沙死死缠住,那本应柔软的黄沙就像一双铁钳,紧紧钳住他的双腿,将他一路拉进深渊。   他的周围一片鬼哭狼嚎,无数的同伴哀嚎着,向着天空挣扎伸出双臂,绝望地同他一道沉没入黄沙地狱。   被黄沙彻底湮没之前,他看见了叶裴天就在他身边不远之处,那个制造了这一切的恐怖魔王,凝望着天空着的明月,带着无数被他抓获的生灵,陪着他一道沉入地狱的深渊。   飞沙走石中,辛自明身边一位队员,后背张开一双鹰翼,及时抓住了辛自明和自己的另一位同伴,拼尽全力向高空飞去。   而他的另外一位同伴抬手张开了透明的球形结界,挡住铺天盖地砸下的黄沙。   不知过了多久。这地狱般的景象才缓缓终结。   沙漠再度恢复了平静,光洁圆滑的沙丘上银白的沙粒依旧在月色下缓缓流动。似乎它并不曾刚刚吞噬了众多的生命。   辛自明在同伴的携带下从空中缓缓降下。   沙丘的边缘,一些劫后余生的幸存者们小心翼翼汇聚了过来。   “团……团副。”辛自明的同伴双腿发软,惊魂未定地清点了一下身边的人数,“幸好我们的人都离得远,基本都逃出来了。”   “我们要不要挖下去,叶裴天也埋在下面。”   辛自明摘下了被沙尘糊住眼镜,“不是幸好,是人家留了手。”   他戴上擦干净的眼镜,看了眼那片死寂的沙丘,率先转身离开,   “走吧,以后叶裴天的事,我们麒麟不再参合。”   ……   楚千寻躲在远处等了很久,   沙漠中的天突然灰暗了,即便在如此远的距离,漫天飞舞的黄沙依旧吹得她睁不开眼,   她忍着心中的焦虑,一直等到一切天翻地覆的动静安静下来,才悄悄靠近那片战场边缘。   那个在大战中彻底变换了地貌的沙丘上,汇聚了一些人,那些人正在拼命挖寻着什么,他们从沙堆中挖出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辨认之后,都弃之不顾。   楚千寻知道,能让这些人如此疯狂趋之若鹜的东西只有一个,但很显然他们目前没有找到。   叶裴天到底情况如何?楚千寻隐蔽在暗处,她很想知道叶裴天的情况,但又担心那个人被这些贪婪无耻之徒发现。   从沙漠之外赶来的人越来越多,人人都想要得到那个人的身躯,想要找到他埋藏在地底的城堡。他们撒网一般铺散开,掘地三尺,几乎把整个沙丘都翻了过来,但始终没有人得偿所愿。   楚千寻心中突然一动,她慢慢从潜伏处退了出去,转身就向着一个方向跑。   脚下的沙粒随着她的奔跑,发出整齐的声响,楚千寻觉得自己的心加速跳动起来,她越跑越快,一路狂奔到了自己从地底钻出的那个位置。   隧道的洞口早已被黄沙掩埋,楚千寻在小范围内控制着风系异能,掘开沙地一路向下挖去。   旋转的小型旋风不停卷起黄沙,越挖越深的沙坑中露出了一只手掌,   那手掌的肌肤上布满灰色的尘土,但依旧可以看出肌理匀称,指节修长,   是叶裴天的手。 第23章   楚千寻挖开黄沙,把叶裴天整个人从地底深处挖出来。   他浑身混杂了黄沙和血迹,冰凉一片,已经彻底失去了生命体征。   楚千寻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他的脑袋无力地倒向一边,嘴角全是干了的血迹。楚千寻握起他的手摇了摇,那本来十分白皙而漂亮的手掌此刻灰漆漆的,指甲缝里满是血污和黄沙,毫无反应地耷拉在楚千寻的手上。   楚千寻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自己的感受,这些年一路走来,她所见到的死人不计其数,她从最初的惊惧万分,嚎啕大哭,逐渐变成了麻木和漠然。   但这一刻,看着眼前这具冷冰冰的尸体,她那颗自以为麻木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升起一股快要窒息的痛苦。   ……   叶裴天感到一阵痛苦,   大量新鲜的空气在瞬间涌进肺泡,感官逐渐清晰起来,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感越来越清晰。   他知道自己又一次死而复生了。   他似乎躺在一辆平板车上,车身在不停摇晃着,可以听见车轮滚在地上发出碌碌的声响。   叶裴天勉强自己睁开沉重的眼皮,进入视线的是天空中不断后退的绿荫,蓝天白云,阳光特别好,树叶的缝隙间漏下点点金光洒到了自己身上。   他的身旁坐着一个人。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叶裴天刚刚喘过来的心脏骤然又收紧了。   他小心翼翼地侧过头,如愿以偿地看见了想象中的那个人,那人正挨着他坐在车头,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挂在车栏边,口中叼着一根细细的青草,专注地赶着拉车的骡子。   两侧的树木飞快的后退着,不时有一两片黄叶从空中飘落。叶裴天凝望着身边的人,有些回不过神,他的脖颈很疼,身躯很疼,手脚脏腑无处不传来清晰的疼痛,只有一颗心仿佛被泡在了温水中,变得既酸涩又柔软,那滋味让他简直不知如何言述。   楚千寻转过头,看见叶裴天醒了,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终于醒过来了。”她欣喜地说。   她伸出一只手,探查了一下叶裴天额头的温度,扯了扯盖在他身上的毛毯,给他盖紧了。   “没事了,我们已经离开沙漠很远。南面不停过来的人太多了,我们先往北走,绕一圈躲过这些人再说。”   楚千寻是真的高兴,尽管她也曾听说叶裴天是不死之身,但看着那冷冰冰的身躯,慢慢恢复温度,最终睁开了眼睛。她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你需要点什么,想不想喝点水?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对不起。”沙哑又干涩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楚千寻手中驾着刚买来的骡车,侧头看了身边的人一眼,以为他在说之前城堡中的事情。   “你不必向我道歉,我知道你是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敌人,怕牵连到我,才急着赶我走的。”她轻轻叹了口气,“只是,以后如果再遇到这样的事,你能不能尽量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以后,以后我应该远远地离开你的身边才对,叶裴天在心中酸涩地想,像我这样的魔鬼只会给自己身边的人带来危险。   事实上这一次在将楚千寻险险地送走之时,他一度下决心再也不随便接近这位唯一对自己温柔过的人。   但此刻,他的喉咙中好像堵住了一团干涩的棉花,把那句“你走吧”死死地拦在了喉咙口,无论他张了几次嘴,都没能说出口来。   新生的他满身疲惫和虚弱,他真的很贪恋有人陪伴的这种温暖,很渴望能在这个人的身边多留一会。   他一面深深因为自己的自私而愧疚,一面又沉浸在一种莫名涌起的快乐中。一颗心在自责和愉悦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中浮浮沉沉。   楚千寻眼看着身侧的那双清透的眸子反复抬起,看了自己好几次。最终那沾满黄沙的脑袋微微向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那一头柔软而微微卷曲的头发小心地向着自己靠过来了一些。   她第一次看见这双眼眸的时候,这双眼睛冰冷又暴戾,充满着对这个世界的恨。但此刻,在这林间小道,点点阳光下,这双不住举眸向自己望来的眼睛,不再只有了无生趣的灰,湿漉漉的双眸仿佛装满了想要向自己倾诉的委屈。   楚千寻的心就软了一块,不由地想要举起手轻轻揉一揉那毛茸茸的脑袋。   先前,叶裴天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令她有些愧疚的陌生人,她出于对病患的照顾,反而在肢体接触上没有过多的介意。   但此刻她心态起了点微妙的变化,就觉得这样的小动作,有些不太妥当。   她伸手指了指叶裴天脖颈上的枷锁,“这是怎么回事?拿得下来吗?”   叶裴天轻轻嗯了一声,   “不要紧。”他说。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因为他越来越强大的再生复原能力,那些前来抓捕他的人为了能够囚禁他,不是砍断他的手脚,就是用具有持续伤害效果的武器重伤他的身体。甚至还制作了这样特殊的镣铐。但对他来说这算不上什么大事,只要他拼着死上几次,这个东西总能从脖颈上取下来。   “不能用蛮力,我可不想再看到你死一次。”楚千寻就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打断了他的思绪,“这种枷锁我见过类似低阶的,很是麻烦,我们慢慢想想办法,总能解开的。”   她伸出手指,在那道细细的黑色项圈上摩挲了一下,指腹不意间触碰到了叶裴天颈动脉的肌肤,在那里留下了若有若无的触感。   “对了,我是不是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她弯腰看下来,在叶裴天的期待中说出叶裴天一直绕在心头还没有问出的答案,“楚千寻,我的名字叫楚千寻。”   叶裴天闭上眼,抿住了嘴。   千寻。   他把这个名字捂在心里,反复念了几遍,珍而重之地铭记起来。   楚千寻驾驶着骡车,警惕地戒备周围的动静,她要在天色暗下来之前赶到下一个人类聚集地。为此甚至来不及停下脚步进食。   她从背包取出随身带着的干粮,边走边果腹。   携带着的是一种手指粗细的烘制过的干粮,名为稷饼,长条状,便于食用,不易腐败,容易饱腹,虽然过于粗糙味道不太好,却是最受猎魔者喜欢的外出必备干粮。   此刻,楚千寻就拿着这么一条稷饼投喂躺在车上的叶裴天,刚刚从死亡状态恢复过来的叶裴天需要大量的能量修复身体,十分好说话,喂什么吃什么,薄薄的双唇含着喂到嘴边的食物,一口口咀嚼着。   自从他醒过来,楚千寻听见他说的话不超过十个字,但不知道为什么楚千寻好像就是能察觉出叶裴天对自己的亲近之意,她甚至总是感觉这个男人鬓发遮盖下的耳廓在微微泛着红。   不管是不是误解,她的心情都随之雀跃了起来。   秋季的野外,碧云天,灌木成荫,黄鹂隔叶歌唱,   看起来轻松而惬意,但却少有人类的活动的痕迹。   如今野外是魔物的天下。   一只苍白的魔物从树干后转了出来。   楚千寻按住想要起身的叶裴天,抽出刀就迎上去了。   这只魔物的块头很大,肌肤因为缺失了血色素而显出病态的青黄色,它的肩膀上顶着两个咧着血盆大口的头颅,肚子上是层层赘肉。衬得和它战斗在一起的楚千寻分外纤细小巧。   楚千寻被魔物肥大的手掌一掌拍落在地,撞断了路边的一根树干。大树轰然倒地,但她却毫不停留地一跃而起,握着银刀的手背擦了一把嘴角的血液,眼中没有丝毫退缩的意图,脚下一蹬翻身再战。   叶裴天撑起身躯,看着半空中翻飞战斗的那个身影。   自从她离开城堡之后,自己的生活似乎再也恢复不到从前。   时间流淌得格外缓慢,他形单影只地居住在空旷的城堡中,早已习惯了的枯燥和单调突然就变得有些难以忍耐。每一天他都在大厅的那把椅子上坐很长的时间,静静听着门外的动静。他压抑着心中焦躁的情绪,期待那扇大门突然被推开,那个人会提着大包小包闯进来,笑着同他说话。   他在那里坐了不知道多久,太阳的光一日日从东边的窗户打进来,又从西边的窗子落下,时间仿佛过去了一整个世纪,门外才终于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就在此时,他控沙的异能传来示警,有大批人马踏上了这片沙漠。   有那么一刻,叶裴天是绝望的,他看着那张探进门来笑盈盈的面孔,真的很想不管不顾地拉着她和自己一起逃亡。但他知道这不可能,具有探索生命属性的圣徒,很快就有可能追到他们的行踪。   像他这样的魔鬼,只会给自己身边的人带来危险。   强迫用冰冷的话驱逐她的时候,叶裴天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差一点被生生撕裂了。   自己这样赶她走,她肯定不会再原谅自己了。   那时候叶裴天在心里绝望地这样想。   但是这个人依旧跑回来,把他从地狱中挖了出来,还像这样挡在自己身前战斗。   楚千寻滚落在地上,双刀架住魔物凌空砸下的拳头。   在公认的常识中,人类的战斗力普遍不如平阶的魔物,这只魔物的等阶甚至略高于楚千寻,魔物强大的力量处处压制了她,使她战斗起来十分吃力。   楚千寻咬着牙,半跪在地上,同魔物角力。   一道腿风扫过,穿着黑色短靴的长腿踢在魔物的胸膛上,把魔物远远踢飞了出去。   有一只手掌伸过来,接过了楚千寻的一把银刃。   “让我来。”那个身影擦着楚千寻身边过去,低沉的嗓音留下了这句话。   在楚千寻的梦境中,叶裴天的异能属于控制系,战斗的时候他操纵黄沙控制魔物,保护队友,是团队中不可或缺的战斗力量,但他并不擅长近战。   此刻在她眼前和魔物缠斗中的叶裴天,虽然没有使用异能,但刀如月,腿如风,每一招每一势既准又狠,出手必是凌厉的杀招。   想必在这个世界里,他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场战斗,才把自己磨练成了这样一位千锤百炼的格斗高手。   楚千寻举刀迸发风刃,凌空乱卷的强劲风刃,架住了魔物猛烈进攻的双臂,叶裴天借此良机会,一刀深入,切开魔物的胸膛,掏出那颗绿莹莹的魔种。   他喘息着,以刀点地,撑着自己的身躯,   在楚千寻走过来的时候,伸出手臂,张开手掌,递上掌心那颗漂亮的魔种。 第24章   层层叠翠的山林中,伴随着大量烟尘轰然升起,一只巨大的魔物倒下地去。   一个身材魁梧的战士切开魔物的尾椎,从那里取出一颗五阶魔种,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的几名同伴从密林中跑出来,兴高采烈地围上前查看他们的战利品。   虽然战斗得很艰险,但收获也十分丰盛,他们不仅得到了一颗珍贵的五阶魔种,这只魔物后背那两片坚硬的甲片也是制作盾牌的好材料。切割下带回基地可以卖一个好价钱。   队长乐常摸着下巴在考虑要不要自己留下一块甲片,好替换掉手中的这块使用已久的四阶盾牌。   但他又很想留下那颗五阶魔种,再次提升一下自己的等阶。这样的话自己的积蓄恐怕就不太够,家里的老婆孩子没准得要跟着自己饿几天肚子。   队里的治愈系圣徒蓟小雨已经殷勤地跑过来,“常哥,你受伤了,我给你治疗一下。”   蓟小雨容貌秀美,身材傲人,说起话来娇滴滴的,因为不需要直接参与作战,一身的肌肤依旧光洁细嫩,跑动的时候引得队伍中几位男性队员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队里的另外两位女性队员相互交换了个神色,露出不屑的表情。   “东西拿好,收队收队,这一票搞下来,大家分一分,冬天至少就不愁吃喝了。”乐常一边接受着蓟小雨的治疗,一边指挥着众人收拾魔躯。   众人齐声应和,他们心里清楚,队长所谓的冬天不愁过,指得是分配下来的战利品可以换取勉强温饱的食物。但除了吃饱肚子,如果他们想要继续战斗,就还得修理装备,更换武器,更需要魔种提升等阶。   这样的生死搏斗,还必须坚持一次又一次。   但不过无论如何,这一次的行动没有死人,成功猎杀了一只五阶魔物,已经算是大有所获。所有人兴致高昂地收拾东西往回走。   沿着山路转过山坡,山的另一头传出一声轰鸣声。巨大飞蛾形态的翅膀从树林中朗朗升起,那薄膜状半透明的蛾翅,遮蔽天日,两翅上各有一个低垂着眉目的人面,隐隐透着七彩的光华,翅膀微微扇动,扇得林海涛声阵阵。   “六阶魔物。”乐常判断出了魔物的等阶,“这是有人在和它战斗,走,我们靠过去看看。”   一行人摸上山顶,潜伏在树木间向下观看。   同魔物近身搏斗的是一位年轻的男性,他既没穿铠甲,也不持盾牌,硬抗六阶魔物那些锐利的尖足却毫不落下风。   动如疾风,势若雷霆。手中一柄银刃,幻化出数十道银色的刀光,在空中翻飞闪现。   如飞雪似流星,令人叹为观止。   “妈勒,我们白马镇有这样的高手?”同样是近战系的队长乐常咋舌,   “不能吧,咱们这是小基地,高阶圣徒就那几位,这么厉害的,不可能不认得。”他的一个队员接话。   “最近神爱在附近小周村的研究所暴露了,各路人马都往这里靠,我们镇上也多出不少外人,这两位估计是外面来的。”   “啧啧,两个人,就挑六阶魔物。要是能推倒,那他们可就发了。”   “女的是风系,五阶左右,技巧不错。只是这男的到底是什么系的圣徒,我怎么看不出他的异能?”   “傻啊,肯定速度系的呗,速度那么惊人,我眼睛都接不上。不是速度系还能是什么。”   “速度系能做近战主力?他们的防御不是都特别差吗?”   “人家刀法好,敢拼命,有啥不行的。”   队伍中男性的队员被叶裴天凌厉的招式所摄,佩服地低声讨论起来。   魔物翅膀上的人面张开口,喷吐出无数银色的丝线,纤细的丝条看似柔软无害,在空中轻舞,却有眼睛一般齐齐向战斗中的叶裴天缠绕过去,   数道月牙形的风刃交错疾冲,一道道破开空中丝丝缕缕的银线。发出尖锐的交锉声响。   楚千寻站在附近,施展异能配合攻击。叶裴天借着那些风刃破出的空隙,抽身跃起,逃出银丝的围困圈,落在一颗粗大的树干上。   他的鬓发随风扬起,眼神锋利如刀。出腿扫开魔物攻上来的细长肢节,在空中转身,刀光再起。楚千寻短促而强劲的风刃不断出现在他左右,精准地为他带走围绕上前的银丝。   “啊,他好帅啊。这身手也太好了。”旁观的女性队员开口。   “是很帅,个子又高,不说别的,光看那腿就够了。可惜蒙着脸,真想知道口罩底下长得什么样?”   “别想了,他和那女的是一对吧?配合得真默契。”   “肯定是,不让他能这样放心地完全把防御交托给那位风系圣徒?那不就等于是把自己的性命交在别人手上,说不是夫妻我都不信。”   在魔物和叶裴天激战到白热化的当口,   楚千寻的身影闪现到魔物的身后,一刀切开了它的后脖颈,挑出绿莹莹的魔种。   濒死的魔物细长的腿足在空中颤抖,两张面孔同时喷吐出大股的丝线,叶裴天避无可避被层层银丝缠绕住手足滚倒在地。   魔物巨大的身躯从空中缓缓倒下,那遮蔽天日的粉白翅膀被一柄长刀破开,楚千寻从裂口中穿出,拖上叶裴天一连跑了数步,险险避开了被魔物庞大的身躯压到的命运。   “没事吧。”楚千寻替叶裴天割断捆束在身上的丝线,“你的伤没好,都说了让我主战,偏偏不肯听。”   那银丝捆得很紧,韧性又强,不易割断,楚千寻怕伤到叶裴天,只取一柄匕首,低下头,小心地运用异能一缕缕挑断。   叶裴天轻轻嗯了一声,事实上他没听清楚千寻说什么。   在他的视野中,楚千寻的双颊因刚刚的激战而红霞未消,那眸中有着莹莹秋光,整个人神采奕奕,在阳光中几乎有些烁烁生辉了起来。偏偏还靠得这么近,低着头专注地将目光滞留在他的身上。   叶裴天忍不住挪动了一下。   “别乱动,小心伤到你。”   那种温温和和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一下就溜进了他的耳中,一路钻进他的心田,在那里若有若无地撩拨了一下。拨得那么轻,那般细,在他的心田掀起层层波澜。   楚千寻割断银丝,把魔物临死前最后吐出的这股丝线收起来,这是制作防具的好材料。   山坡上远远地走下一队人马,那些人携带着刚刚割取的大块魔躯,显然也同为猎魔者。等阶不高的猎魔者,多会在基地附近行动,也就说明了这附近有人类的聚集点。   为首的队长很热情,远远的就鼓掌祝贺,“厉害厉害,两个人就拿下六阶魔物,实在令人佩服。”   这只小队是驻扎在附近白马镇的猎魔小队,队员等阶都在四五阶左右,处在目前圣徒数量最多的主流阶层。   队长乐常十分健谈,楚千寻也正好打算找寻就近的基地休整装备,双方通过攀谈熟识起来,乐常领路,带着楚千寻和叶裴天向附近的白马基地走去。   治愈系圣徒蓟小雨伸手卷了卷发梢,有意无意地把领口的拉链向下拉了一节,靠近叶裴天的身边,   “你好像受伤了,我是治愈系的,我为你治疗一下呀?”   她的容貌看起来清纯秀气,身材却十分傲人,有一种对异性独特的吸引力,很少有男人拒绝过她的亲近。   但那个面戴着黑色口罩,沉默地走在队伍中的男人只是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多谢,不必了。”   声音清冽,低沉,带着点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反而更勾起了蓟小雨的兴趣。   “嗨,你看。”走在队伍中的一个女性圣徒抬了一下下巴,对她的同伴说道,“那个女人又来这套。”   “别理她,她就喜欢勾引有妇之夫,绿茶女表,狐狸精。”她的同伴翻了个白眼。   熟悉蓟小雨的人都知道,她有个癖好,就是喜欢勾搭那些已经有主的男人,似乎从她人手中抢夺到的东西,才能让她有胜利的快感。   蓟小雨走在叶裴天身边,手上泛起了一团白色的光,照在叶裴天胳膊的一处伤口上,   “刚刚看那么多血,还以为很严重,没想到只是这么小的伤口,一下就治好了。”蓟小雨语气中带着关切,透着股女性特有的温柔体贴。   “那位是你太太吗?她性格真是大方,一下就和我们队长混熟了,我就喜欢这样外向的性格,可是我自己却做不来。”   “她也是有些粗线条,你受伤了都忘记来看一下,只顾着和我们队长聊天呢。”   一言不发走在她身边的男人突然停下脚步。   这个男人个子很高,额发被帽檐压着,在眼眶处投下了明显的阴影,那双冷清清的眼眸从阴影中转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了蓟小雨一眼。   仿佛被什么恐怖的存在盯住了,蓟小雨在那一瞬间浑身寒毛耸立,   她缩着肩膀,慢慢退到了退伍后面。   “呦,咋啦?我们团花也有失手的时候?”队伍中和她一向不太对付的女队员奚落道。   “哼,还以为什么人都吃你那套呢,狐狸精。”   蓟小雨顾不上搭理同伴的嘲讽,   她经历过无数男人,很清楚刚刚那个男人的眼中除了厌恶还带上了有如实质的杀意。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一眼看下来的时候,她总觉得再说下去这个人下一刻就有可能真的杀了她。   走在队伍前列的楚千寻浑然没有注意此事,正和同行的乐常打听基地内的消息,   “你想找锻造者啊,我们基地很小,也没有什么高阶的锻造者。我平日打造铠甲武器,都找西巷的老郭,你可以去看看。”乐常这样说道。   一行人抵达白马基地的时候,夕阳的余晖还在,基地里华灯初上。   在这个时代,电灯因为缺少电力已经失去它的作用,一盏盏玻璃油灯挂在街道两侧,明黄色的灯火摇曳在半空中。   晚霞中的灯火迎接着一队队平安归来的猎魔人,这个时候是这条街一天中最为热闹的时候,人们在街道两侧摆开摊位,售卖或兑换辛苦狩猎取得的战果。吆喝兜售声,讨价还价声混杂在一起,人群接踵摩肩,川流不息。   叶裴天看着热闹的人群,在街口站住了脚步,悄悄握住了身侧的拳头。   走在前方的那个人心有灵犀一般在灯火阑珊处转过头来,冲着他笑了,   “怎么了,一起进来吧。”   楚千寻转过头轻轻拉起他的手,攥住了,把他拉进了热闹的人群中。 第25章   楚千寻跟着乐常他们走进热闹的街道的时候,回首看了一眼。   叶裴天没有跟上来,他停下脚步,独自站在骑楼的阴影下。   前方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的尘世,他偏偏站在了一个最昏暗的角落,消瘦而孤独的身影像是久居在黑暗中的幽灵,畏惧着人世间的烟火。   楚千寻涌起一股冲动,转过身,伸出手将他一把拉了出来。   人群有些拥挤,楚千寻走在前面,叶裴天就慢慢在后面跟着。道路两侧是暖黄色的灯光,身边不停有人挨着肩膀挤过去。   有些是从战场上归来的战士,回到了安全的基地,松懈下来,和战友们相互勾搭着肩膀,高谈阔论。   追逐嬉闹的孩子,在成年人的身边游鱼一般穿过,嘻嘻哈哈地远去。   有一对情侣,走在走在他们前面,在华灯初上的夜市中,两个年轻人头挨着头,手拉着手,亲亲热热地走着。   楚千寻反应过来自己的拉着叶裴天的手走了太久,她带着点尴尬准备松开手,手指骤然被叶裴天握紧了。   楚千寻诧异地转过头,看着身后的叶裴天神色慌乱,如临大敌,但攥住她手的力度却没有放松,以至于楚千寻甚至感到了一点疼痛。   想起了这个男人所经受过的那些非人的虐待,和他把自己禁闭在沙漠中过的那种日子,楚千寻心里就软了一块。   算了,他肯定很不适应这里,既然他想要,牵着就牵着吧。   他们来到乐常介绍的西巷。   这里的人少多了,灯光也暗。那些阴暗的小弄堂口偶尔可以看见几个依靠出卖自己为生的人。这些人有女人,也有男人,他们的目光在走进巷子的楚千寻和叶裴天身上转了一圈,看见他们相互交握的手,失去兴趣地撇开眼。   长长的巷子很安静,大部分人舍不得点灯,只有一间亮着灯的杂乱铁铺里传出有规则的金属敲击声。   铺子里一位五十余岁的矮壮男人,精赤着上身正在打造一柄长剑。此人就是乐常介绍的锻造师傅,拥有三阶锻造异能的老郭。   看见有客人来了,他头也不抬,专注将一团溶解为液态的青色魔躯悬在空中,一丝丝凝练进他手中漆黑的剑身,并反复用一柄铁锤锤炼,直到那漆黑无光的剑身上匀称布满了青色的纹路,才勉强停下手来。   老郭用一条污黑的毛巾擦了把汗,随手捡了捡胡乱丢在柜台上的几块魔躯,“说吧,要打什么?”   “想请您把这双刀淬炼一下,再打一把单手剑。”楚千寻把自己的双刀摆在了柜台上,这双银刀陪她征战多时,刀身布满了细小的崩裂缺口,已经不太能用。   老郭提起来仔细打量一番,用手指在刀身上轻轻一弹,侧耳听了听回荡在空中的刀鸣,摇了摇头,“它只是三阶的魔器,你如果天天带着它去砍五六阶的魔物,练得再好,迟早也只有毁了的份。”   锻造师水平的高低,不仅仅表现在他们的等阶上,那些大公会用魔种堆砌出来的高阶锻造师,却未必能打造出真正的神器。老郭的一句话,让楚千寻知道这是一位锻造武器的行家。   她从背包中取出一大捆暗银色的丝线,   老郭的眼睛一下就亮了,飞快接了过来,爱不释手地来回抚摸着那些看似不太起眼的丝线。锻造者想要提高自己的等阶,需要不停接触锻造高阶段的魔躯。但白马镇上高阶圣徒很少,五阶以上的魔躯他向来很难接触到。这对这位痴迷于冶炼锻造的男人来说,是一件十分郁闷的事情。   “这可是六阶噬魂者狂化之后吐出的银丝?哈哈,好,太好了,我一直想要熔炼一次这种等阶的银丝。快说,要我打成什么?”   “我想打一副遮目,和一身轻甲。”楚千寻把叶裴天推上前,“就按他的身形来做。”   “小姑娘还是有点见识。这噬魂者的银丝,最适合的就是做遮目。做轻甲还浪费了些。”老郭拿到心仪的魔躯,变得十分好说话,“只是这六阶魔物的东西熔炼不易,需要个几天时间,你们如果不放心这材料,可以在我这里暂住几日。”   所谓遮目,是一种用特殊魔躯打造的,佩戴在眼睛上的防具,佩戴上这种魔器,旁人将看不见佩戴者的上半张面孔,但佩戴者从内,却可以清晰地看见外面的景物。它除了能够在战斗中保护面部和双眼之外,最大的作用是能够防御或是减弱精神系圣徒的攻击。   当然,楚千寻的主要目的,是为叶裴天打造一个可以遮挡面目,在战斗中又不容易损坏的防具。   郭铁匠就住在铁铺后面的一座四合院中,大院里住的人很杂,三教九流都有。郭铁匠把自己隔壁的杂物房收一收,靠墙摆开两条长凳,架上几片床板,再丢一套被褥,自我感觉已经很殷勤周到了。   “厨房在院子里,是公用的。要用水的话出门左拐走上五百米有个水井,可以排队打水。屋子里的器皿随便用。”   两个年轻人带来了他难得接触到的六阶魔躯,锻造费也给得很足,因此一向脾气不太好的他,也算勉强改了态度。   “你坐着别动,我先去打点水回来。”楚千寻考虑到叶裴天伤势未愈,把他按在床边,自己提上两个桶就出去了。   “小老弟,你这媳妇找得不错。手脚麻利知冷知热。”老郭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在叶裴天的肩头拍了拍,“要我说啊,婆娘就得像小楚这样有个婆娘的样子,不管到哪,先紧着把自己家男人伺候好。不像现在的那些个女人,自以为有了点异能,就不把男人放在眼中,连饭都不会做,莫得要。”   他这里说着,却看见这位自来了以后,一直冷冰冰的年轻人,从随身的背包中翻出一块旧布,抖了抖系在腰上,又从背包中取出一袋白面,装在一个盆子中,端起来就向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仿佛想起什么,转过身对着老郭,   “有调料吗?”   晚饭时分,整个院子中都飘散着一股独特的面香,引得归来的住户们,都忍不住向老郭的房门张望,好奇那位向来生活得十分邋遢的郭铁匠家里,竟然也能传出这样的饭菜香味。   老郭捧着一碗拌面,蹲在门槛上,吃得眼泪汪汪,   “哎马,小老弟,你这也太能了,这几天,你如果三顿都做这面给我吃,锻造的费用我就不收你们了。”   “郭叔你别和我们客气,明日我去买点好菜,让林非给你露一手。”楚千寻笑着接话。   叶裴天的名字不方便对外说,楚千寻建议他起个假名的时候,他把楚字和裴字各截取一半,凑成了林非两个字。幸好楚千寻没有多想,让他暗自带着点欣喜用上了这个称呼。   到了晚上,楚千寻怎么也不让叶裴天再乱动了,烧了热水照顾他洗漱,还给他身上的伤口换了药。   自从沙漠的混战之后,二人一路逃亡了数日,这是第一次安顿下来。虽然居住的环境简陋,但终归到了安全的基地内,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小屋,不必露宿荒野彻夜戒备着那些随时出现的魔物。   楚千寻手中盏着灯,查看叶裴天身上的伤,   “真是太惊人了,那么严重的伤,几日就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脖子上这个要怎么办?”   叶裴天侧躺在床板上,看着眼前的墙面上摇曳的烛光中,有一个影子弯下腰来,在墙面上和他的影子重叠到一起。   一股温热的呼吸,就吹到了他脖颈的肌肤上,那个人的手指在那镣铐上来回摩挲,甚至挤进那个项圈,小心触摸它的内部。那种麻麻痒痒的触感,不时在他颈部最为敏感的位置不经意地碰触。   叶裴天的手指,悄悄攥紧了床上的被褥。   楚千寻研究着锁在叶裴天脖颈上的枷锁。这一圈细细镣铐,看起来并不起眼,却是出自于辛自明那个武器设计鬼才之手,拥有着致命的杀伤力,而且极难解开。   她府下身,凝视着这道难题专注思索,   在她的眼前,哑黑色的项圈锁在那白皙的脖颈上,嗯,那脖子的线条很漂亮,黑色的项圈上方,那喉结随着她的目光来回滚动了一下,再下面是清晰而性感的锁骨。   一层霞纷色,从黑色项圈下苍白的肌肤内透出,在她的视线中一路延伸上去,连那背对着她的耳廓都一道红了起来。   楚千寻咳了一声,收起自己不小心凝视过久的视线。   她找了两条板凳拼在一起,跳上去准备凑合一晚。   叶裴天从床上半坐起来。   “你睡,你睡。”楚千寻飞快地挥挥手打断他准备说的话,“我什么地方都能睡得着。”   ……   叶裴天知道自己陷入了梦境中。   他发觉自己又被禁锢在了那张时时出现在噩梦中的手术台上。四周是无尽的虚无,不知从哪来的苍白灯光,打在他的身上。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从黑暗中走出,手中端着恐怖的器械,靠近了手术台,黑暗笼罩着她的脸部,看不清面目。   叶裴天闭上眼,等着自己从噩梦的痛苦中挣脱。   一双温暖而熟悉的手,轻轻在抚摸他的发头。   叶裴天骤然睁开眼,看见了站在床边的人,那个人手持着锋利的刀具,冷漠而无情地看着他,冰凉的刀锋切割开衣服触碰到了他的肌肤。   “千寻?”他的心突然害怕起来,“不,千寻,你别这样对我。你想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你。”   那双手抚摸着他的脸颊,顺着脖颈往下,那个人府下身,贴近他的脸,在他耳边轻轻说,   “把你整个人,都给我。”, 第26章   楚千寻被叶裴天的动静吵醒,在半梦半醒中伸出手把他推醒,   “醒醒裴天,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她迷迷糊糊说完这句,手掌在叶裴天的肩头拍了拍,又睡着了。   在野外露宿的几日,她和叶裴天轮流守夜,知道这个男人在夜里时时噩梦缠身,于是已经习惯在这种时候打断他的梦,把他唤醒。   叶裴天猛然睁开眼,按住自己的胸口,心脏已经快跳到嗓子眼,他仓皇四顾,发现自己睡在郭铁匠那间昏暗的杂物间里。   桌上专门为了他点了一盏小油灯,楚千寻就睡在他床边的椅子上。   那个女孩为了照顾他,睡在了两张椅子拼成的床上,一手枕着脑袋,一只手垂落下来,朦胧的灯光打在她沉睡的面孔上,那张面孔清秀单纯,给他带来过无限温暖。   自己竟然敢坐那样的梦。   叶裴天悄悄坐起身,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全是梦境中的画面。   梦中的那个人红唇潋滟,眉目生春,而自己……   叶裴天伸手捂住了自己滚烫的脸,如果不是怕吵醒千寻,他恨不得能打自己一个耳刮子,再裂开大地,用黄沙把自给埋了。   苍白的手术台,被禁锢的自己,和那个对自己为所欲为的人。初时的极度惊恐交织着后来极度的快乐,难以言诉的体验几乎要将他在凌迟处死。   楚千寻醒来的时候,叶裴天的床铺已经空了。   她收拾收拾自己走出屋外,看见叶裴天背对着她独自坐在院子内的栏杆上。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显然一大早就洗了个澡,蒙着面低垂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楚千寻刚刚打了个招呼,那个男人双耳骤然间红了,他甚至没有转过身来,手一撑从院墙上翻出去,消失不见了。   老郭从屋内出来,喊住了楚千寻,   “千寻,你来得正好,林非把早餐都准备好了,说他吃过了叫我们两一起吃。”   早餐很清爽,有炸得香酥的油条,和热乎乎的白面馒头。这两样东西看起来简单,却要提前很长时间做准备功夫。楚千寻怀疑叶裴天半夜没睡觉就爬起来折腾了。   那个男人今天是怎么了?   楚千寻咬了一口油条,“哇靠,这个太好吃了,郭叔你悠着点,多留点给我。”   “就是这个味,多少个年头没吃到了。”老郭吃得满嘴是油,话都说不清楚了,“林非是个好小伙,厨艺了得人还勤快。一大早起来把我这里里外外都收拾干净,连水缸都给装满了。”   他和楚千寻把最后两个馒头瓜分了,确定空荡荡的盘子中已经没有需要抢夺的食物了,这才开始放心地说话,   “你这个女娃娃上辈子肯定是拯救了全世界,不然不能够这么好命,林非这样肯给老婆做饭的男人,在我老家那是找不出来的。”   混熟了以后,楚千寻发现这位看起来脾气暴躁的老郭,其实有着一颗属于中年男人八卦的心,特别爱满嘴跑火车。   他压低声音凑近楚千寻,“你可得看紧一点,早上林非回来,我看到对面站街的吴莉莉就想去撩他,你想不想知道他怎么反应?”   “哦?怎么反应?”楚千寻很配合。   “嘿嘿,你放心,他一点都没有怜香惜玉,吴莉莉想粘上去,被他一把推得差点掉沟里。”他挥了挥手中的帮个馒头,“这男人靠得住,你就好好的跟他过。”   楚千寻本来想解释一下她和叶裴天不是夫妻,也不是情侣,但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最后还是没有说。   算了,这样也有利于隐藏叶裴天的身份,她愉快地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老郭笑容突然淡了点,“曾经我也有婆娘的,还有个娃娃。可惜喽。”   楚千寻不知该说些什么,时至今日,悲惨的记忆几乎人人都有,完整的家庭已经极其少见。   “其实也没啥,不管在哪,日子都还是要过的,他们娘俩在另外一个世界,也许过得比我还好。”   老郭回到操作台,捡起昨夜加工了一半的铠甲武器,挥动起巨大的铁锤,铁铺中发出规律枯燥的叮叮当当。   白马镇世一个不大的小型基地,   但由于地理位置处于几个大型基商道的交汇点,往来的流动人口多,集市也就十分热闹。   楚千寻穿梭在人群中,采购一些接下来旅途需要的补给用品。   街道上多了些着几个衣着打扮都十分独特的人。他们和镇上的居民显然不同,穿着统一的制式长袍,脸上带着一个嘴上是突出的鸟嘴的面具,身上佩戴着一种工会的标志。   他们三五成群地或凑在街边,或穿梭行走。   楚千寻隐隐听见一些关于“神爱,研究所,人体试验,”等断断续续的话语。   “别理他们,那些都是创世的人。”卖菜给楚千寻的大婶一边打包着蔬菜一边开口说话,她看着楚千寻出手大方买得又多,于是热情地套着近乎,“小周村,就之前被神爱封闭起来的那个。最近神爱走了,有人进去一看,妈勒,全村的人都变成半人不鬼的怪物。”   “怎么回事?”楚千寻打听起来。   “听说神爱在村里设置了研究所,用整个村子的人做人体试验,把村民全都改造成了还保留着人类的心和意识,却有着魔物身躯的怪物。”   “那些变态,竟然干这种事。”   “谁说不是呢,简直丧尽天良。打神爱撤离了,这个村子暴露出来,咱们这里来往穿行的人就变得一日日多起来。要我说啊,这些一个个打着为民除害害得旗号,其实都没安什么好心。”   楚千寻提着菜回到西巷,刚进巷子口没两步,就被一个年轻的男人伸手拦住了。   男人的容貌很秀美,一双桃花眼带着点水光,斜眼看人的时候天然就带着点勾引的调调。   “我只要一颗魔种。”他用只有楚千寻能听得到的声音低低地说。   楚千寻立刻就知道他干得是什么营生。   在这个时代从事这种营生的人很多,为了很多人活命杀人放火都干得出来,何况只是舍弃自己的尊严。   楚千寻没有搭理他,错开身位向里走,那人后退两步,跟在楚千寻身边,   “我知道你有男人,这会他不在,你难道不想换个口味试试?”他再度拦住楚千寻,声音带着魅惑,“我肯定比他好,我什么都会。”   他伸手松开衬衫的前两颗扣子,想要向着楚千寻靠近一点。   一柄冰冷的刀鞘顶住了他的胸膛,   “我说了,不需要。”楚千寻回答的很干脆,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余地。   看着楚千寻走远的背影,站在对面弄堂口阴影中的一个女人发出了毫不掩饰地嘲笑声,   “哈哈哈,怎么样,我们西巷第一帅哥小穆都失手了呀。”   名叫小穆的男人呸了一声,“吴莉莉你笑个屁,我好歹还说上了话,你连话都没来得说,就被人家推到地上去了。”   吴莉莉的沉下脸不悦地哼了一声。   她看着那个一直和自己不对付的小穆,手插着兜又开始在街上游荡着,吴莉莉知道他已经在开始物色下一个猎物。   经过一个小巷子口的时候,一个带着口罩的高瘦身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伸手将他一把拖了进去。   紧接着吴莉莉就听见巷子里响起了沉重的拳脚声,和小穆杀猪一般的求饶声。   “呸,揍死活该。想撬人家老婆。”吴莉莉解气地骂了句,完全忘记了自己也一样干过类似的举动。 第27章   麒麟基地内,辛自明坐在一张宽大的工作台前,低头翻阅着桌面上的文献。   一位下属站在他桌前汇报着收集来的信息,   辛自明头也不抬,只在听到下属说道周边各大势力团体把沙漠挖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叶裴天的时候,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团副,我们真的不行动吗?叶裴天戴着束魔锁,施展不出异能。现在创世,神爱,荣光……全都派人来了,听说搜索范围已经扩大到了周边各大小基地。”   辛自明端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口,目光从眼前的文献上离开,看了眼站在身前下属。   “阿凯,之前是我短视了,你有没想过,我们也许可以得到叶裴天,但我们却未必守得住。这个人带来的利益过于巨大,福兮祸兮,一个不慎反而会毁了麒麟。”   辛自明把温热的咖啡杯放下。   那时候,不过是刚刚抓捕到了叶裴天,为了这个巨大的诱惑,那些三四流的小公会都敢铤而走险,向他们麒麟发起非议。在那一刻,他突然就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趟这摊浑水。若是他真正公然囚禁叶裴天,麒麟必将成为众矢之的,永无宁日。   阿凯很不服气:“团副,我们麒麟怕过谁?”   辛自明摆手打断了他,“不说别的,就是叶裴天这个人,都难以掌握。他太狠了,不只是对敌人狠,更是对自己狠。我想很难有人永远束缚他。”   “况且,”辛自明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拨动佩戴在脖颈上的鳞片,“总归也算欠他一个人情,姑且先观望一下。”   阿凯是从麒麟创立之初,就跟在辛自明身边的成员,最是清楚他们这位副团长是一位怎么样的人。在他们团副面前,是非观念几乎是不存在的,对待外人的时候,只要利益足够,他随时可以撕毁条约,翻脸无情。自从团长封成钰离世之后,他还是第一次从团副口中听见人情这个词。   “团副,你……是不是有些同情叶裴天?”阿凯挠了挠头,想起那个在黄沙中不惜用自我毁灭来和他们同归于尽的恐怖男人,“说起来,那个人也确实是倒霉。落在了神爱手中可有得他受,听说神爱早期在小周村的研究所最近暴露了,里面简直就和地狱一样。”   “同情?”辛自明嘴角勾起一点冷笑,埋下头去,重新开始研究资料,“自从在葫芦镇,团长和兄弟们被不该同情的人害死之后,这个词就永远不存在我的字典上了。”   在一间光线昏暗,装饰厚重的神殿内,背生双翼的神像低垂着眉眼,悲怜地看着跪拜在脚下的信徒。   “圣父。”一位身穿铠甲的女性战士来到了他的身后。   被称呼为圣父的男人站起身来,转过身,“怀玉,你是神最忠诚的孩子,这一次,一切就拜托给你了。”   ……   老郭的两个房间都堆满杂物,腾不出摆饭的地方。   于是在屋门口的院子里,支了张小桌子,三个人围着吃晚饭。   叶裴天煮了白米饭和红烧肉。   切成小方块的三层肉,在焦糖中着了色,放在砂锅里文火煲了两小时,一块块晶莹剔透泛着诱人的色泽。咬在口中肥而不腻,咸香得宜,汤汁中微微透着点特殊的辛辣味,就着香喷喷的白米饭,能让人把舌头都一起吞下去。   楚千寻的口味偏重,喜欢吃一点辣,虽然说她吃什么都不挑,但如果有一个人刻意迎合她的口味变着花样做三餐,也难免把她的胃口惯起来。有时候她都不太敢去想离开叶裴天以后,怎么再过回从前那种吃凉水泡面饼的日子。   老郭吃得那叫一个气吞山河,楚千寻毫不示弱地风卷残云,她还同时不忘飞快地往叶裴天碗里夹菜,以便戴着口罩的他一会端回屋再吃。   转眼一盆红烧肉瓜分得个精光,剩下砂锅底一点流着油的肉汁,老郭和楚千寻一左一右同时伸手扳住了锅沿。   “千寻,你这天天都能吃得到,我可就这几日能吃的了,你就让让叔叔我吧,啊。”老郭愁眉苦脸地哀求。   楚千寻白了他一眼,终于松开了手。   老郭喜滋滋地盛了一大碗白米饭,倒进了砂锅中拌一拌,让每一颗饱满的米粒都裹上晶莹的肉汁,心满意足地大口吃起来。   院子门口出现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过不三十几许的年纪,浑身却带着一股行将就木的腐朽感,她一言不发的穿过庭院,打开一间屋门,埋头钻了进去,砰一声关上门。进去了许久,那间屋子依旧黑灯瞎火,一片寂静。   “那女人四阶了,但死了老公和娃娃,大概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每天都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老郭给他们介绍院子中的住户。   不多时,门口又进来一位身材矮小,形容猥琐的男人。那男人一左一右搂着两位美艳动人的女人走了进来。他动作不太干净地把一个女人往老郭面前推一把,语带炫耀,“这妞怎么样,老郭?要是看得上眼就说,别和兄弟客气。”   老郭对他不怎么热情,没接他的话头。   男人把两个千依百顺的美女往边上赶了赶,凑过来说话,“老郭你听说了吗?又有新鲜事了。”   “咱们这附近除了小周村,又有什么事?”   “镇上来了好几批人,说要搜索那位——”男人卖了个关子,把手竖在嘴边,低声开口,“人魔叶裴天。”   叶裴天听到这话,不动声色地看了楚千寻一眼。   楚千寻一眼都没有看他,坐在饭桌边笑眯眯地用手撑着下巴开口说话:“这位大哥,叶裴天不是住在沙漠里吗,又怎么会到我们这来?”   “新来的?”男人看了一眼楚千寻,对这位笑盈盈的年轻女性没什么戒备,   “谁知道呢,听说这附近每一个基地都有人在搜。要是谁能提供那个大魔头的消息,那可就发财了。”他搓着三根手指,冲楚千寻抬了抬下巴,“足足五颗六阶魔种呢。”   他说完这话,直起身,搂上两个女人进屋去了。   “别搭理他,不是什么好货色。”男人进屋后,老郭补充了一句。   楚千寻站起身来准备收拾碗筷。   大门外跨进来一个鼻青脸肿的年轻男人,那男人一瘸一拐扶着墙壁往内走,猛然一抬头看见了楚千寻,仿佛被踩着尾巴一般吓了一大跳,他举起胳膊挡住脸,弯腰沿着墙角一路溜进了自己的房间。   此人正是早晨在巷子口拦过楚千寻的小穆,属于他的那间屋子很快亮起灯,里面传出了说话声,依稀可以听见一个小女孩软糯糯的声音在喊着哥哥。   楚千寻看了看老郭和叶裴天,对这个人的态度表示疑惑不解。叶裴天一言不发地端起碗回屋去了。   “也别理他,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同样的一句话,老郭的语气却大不相同,对这位从事特殊职业的男人反而透着一点宽容。   “爹娘两年前就死了,留下两个半大不小的娃,小的那个女娃娃还总生病。老大成年后就干上了这行。”他摇摇头,“这年头谁都不容易。”   晚上,楚千寻期待中的遮面就做好了,她高兴地从老郭手中接过来,拿着那一片轻薄柔软的暗银色遮面往屋里走。   “武器和软甲还没有好,老郭先帮忙把这个赶出来了。”楚千寻一脚跨进了屋内。   叶裴天沉默地坐在床沿边,低垂着视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凌乱而狭小的杂物间被归整过了,多加了一张小小的床。那张床正对着叶裴天所在床榻,中间只隔着一只手臂的距离。床上铺着一块洗得干干净净的半旧床单,一个松松软软的枕头,还有一条折得豆腐块一样整齐的驼色毛毯。   楚千寻走过去的时候,忍不住伸手在那铺得一丝皱纹都没有的床单上摸了一道。   这个男人的话总是很少,有时候一整天都听不见他说一句话,但事实上他的那份体贴和细心,无时无刻不从他的一举一动中满溢出来。   楚千寻发现胸膛中的那颗心脏在偷偷地开始加速搏动。她突然想起老郭的那句话,   这个男人靠得住,你就好好地跟他过。   “戴,戴上试试。”楚千寻递过手中的遮面,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叶裴天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略微浅淡的眉目,映在烛火中,看见楚千寻的时候微微显出一丝无措和慌乱。   楚千寻伸手摘下了他脸上黑色的口罩,替他换上了纹理精致的遮面。那一整片暗银色的布料,挡住了他略微柔软的眉眼,只看得见鼻梁挺括的形状,露出了颜色淡淡的双唇,和线条坚毅的下颚。他整个人的气质,突然就变得有些坚毅而棱角分明了起来。   叶裴天的眉眼很漂亮迷人,让人看他的时候难免会首先被那清冽的双眸夺取了注意力。   此刻他坐在床边昂着头,眼睛被蒙上了,楚千寻就不由得留意到了他的双唇,那双唇有些薄,微微抿着,勾勒的线条感性又撩人,再往下是白皙的脖颈,和滚动的喉结,一圈黑色的项圈卡在锁骨的上方。   楚千寻的眼波微动,一时挪不开视线。   糟糕,她在心底轻轻说了一声。   对叶裴天来说,独特的材料使得他的眼前不过是隔着一层淡淡的银丝,可以清晰地看见外面的一切。   他昂着脸,因为确定了楚千寻看不见自己的神情,终于第一次鼓起勇气正视着眼前这个人的双眸。   令他心中暗暗欣喜的是,他清晰而肯定地看见,那个人低头凝望着他,那双眸中带着光,流转其间的不是厌恶,也没有畏惧,而依稀是一种喜爱和赞美。   叶裴天凝望着那双眼睛,   “千寻,”他轻轻开口,“你有没有想要什么?”   楚千寻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但叶裴天已经飞快地闭上了嘴。   楚千寻枕着胳膊在自己的床榻上侧躺下,看着睡在另外一张床上的叶裴天,   “裴天,你这两天有些不太对劲。你是不是不习惯?突然来到这样的地方。”   叶裴天垂下眼眸,昏暗的烛光中传来他低沉的嗓音,   “我有点害怕,怕你不是真的,怕这一切都还是在那个辛自明控制的梦境中。”   多了许久,他又加了一句,   “如果这只是一个梦境,请不要叫醒我。”   楚千寻伸出手,越过两张床榻间小小的间隙,握住了他的冰凉的手,   “这绝不是梦,我和你保证,” 第28章   清晨,楚千寻从暖和的羊绒毯中钻出脑袋,抱着蓬松松的枕头在毛毯内滚了两圈。刚刚晒过的床单还留着点阳光的味道,舒服得让她几乎想就此赖在上面。   饭菜的香味已经从门外传进来。   楚千寻一骨碌从床上爬起。   推开房门,坐在餐桌边的叶裴天就抬起头向她看过来,银白色的遮面下,薄薄的双唇微不可查地带了点向上的幅度。   院子中充满各家各户洗漱的动静,混杂着各种各样饭菜的气味。   晨曦跨越过院墙,一缕缕一道道撒在院子中的石板地上。   叶裴天就这样坐在一片市井喧嚣中,昂头看她,冲着楚千寻露出了那一点点的笑。   在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月夜下赤红着双眼的人魔,也不再是那个囚禁在荒漠中无尽孤寂的幽魂。   他其实也会笑,会因为一点莫名的小事而脸红,也会费劲心思地想要努力生活。   自从走进白马镇,进入人群中生活,楚千寻察觉到了叶裴天的不适和不安,但也感受到了他的努力和温柔。   也许他也是渴望能够像现在这样,回到人群生活。   “能习惯吗?住在这样的地方,会不会觉得很不适应?”楚千寻在桌边坐下,   在这一刻,她的心底升起一股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期待,期待他也愿意,留在这样的世界,留在她的身边。   叶裴天的眉眼被银色的遮目挡着,只露出淡色的双唇,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很顺手地拿起筷子,给楚千寻碗里布菜。   这下麻烦了,这个人本来话就很少,现在就更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楚千寻心中有些懊恼。   “嗯,”叶裴天终于轻轻说,“很喜欢。”   楚千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开心,总之有一股喜悦就这样从心底满上来,让她胃口大开,比平时还多吃了一碗饭。   早晨的院子,也逐渐开始热闹起来。   住在西北角的那个女人,每天早上这个时候都要在自己的屋子里哀哀哭泣,自言自语哭诉着自己的悲惨遭遇。   住在她隔壁的孟老三,会在她的哭泣声中打开屋门,从里面走出一到两个烟视媚行的年轻女人,女人们握着得到手的食物,暗暗地挤眉弄眼,相互之间打了个只可意会的神色,   孟老三有一个只有他本人不知道的外号叫孟三秒。也许这也正是他越喜欢每日带着女人回家过夜标榜自己的原因,三阶的他猎魔辛苦所得,大半都花在了女人身上。   大部分人都在这个时候走出门,准备开始一天的忙碌,但也有些人刚刚结束了一夜的工作,回到住处休息。   小穆从院门外进来,他的嘴角染了血迹,手腕上有着狰狞的勒痕,淤紫了一大片,平日里带着点表演人格的他,今日只是扶着墙沉默地慢慢走着,看见了楚千寻和叶裴天,也没有刻意表现出一惊一乍的模样。   尽管被同住在院子里的叶裴天揍过一顿,但摸爬滚打了多年的他其实很清楚什么人是真正的下狠手,而什么人不过只是吓唬吓唬他。   “哥哥?”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从屋子中摸索着迎出来。   在她小小的脸蛋上,有一道横跨过双眼的伤痕,这道像被利爪所伤的疤痕,不仅毁了那张清秀的面孔,更是使她失去了光明。   “哥哥,你是不是不舒服?”女孩摸索着拉住兄长的衣物。   “没有,”小穆的声音平静地听不出任何端倪,他摸了一把妹妹的头发,递给她一个纸袋,“拿去吃吧。”   太阳在喧闹中渐渐升高,秋日暖阳照耀着白马镇上的人生百态。   人类,是一种适应性很强的生物,不过短短数年时间,黄金时代繁荣安逸的生活,已经仅仅会出现在小部分人的午夜梦回中。在这魔物横行的黑暗时代,几乎所有的幸存者都在用尽全力,用属于自己的方式顽强地生活着。   楚千寻把抗在肩上的一个巨大的长角丢在了老郭的工作台上。那尖锐细长的角上流转着一种独特的蓝色光泽。   “这个怎么样,郭叔?”她揉了揉受伤的肩膀,斜倚着柜面,“给林非打一把趁手的长剑吧?”   “不错是不错,五阶魔物的角,硬度和延展性能都很出众,合适做单手剑。”老郭停下手中的活,把那个长长的尖角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   “只是你一个女娃娃,整天东跑西跑的猎魔打材料,却把林非留在家里煮饭洗衣服。”老郭摇摇头,掏出一罐外伤药摆在柜面上,“啧啧,现在的年轻人,咱也不好说。”   “别这样说啊,郭叔,我是因为不如他,所以要多练练。”楚千寻把受伤流血的胳膊反手支在柜面上,给自己上药。   在楚千寻的心中,不论是朋友,情侣,还是什么关系,如果两个人的层次差别太大,都难以长久地保持平等的相处模式。   她从未像如今这样主动地想要提升自己的能力,想要变强的意识在她的心中越来越明晰。这不是为了叶裴天,而是为了她自己,为了能像另外一个自己那样,能够活得恣意潇洒,主宰自己的人生。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千寻?”叶裴天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楚千寻吓了一跳,迅速把受伤的胳膊背到身后,她收了一下手指,却来不及接住从胳膊上流下的一滴血液,那红色的血滴啪嗒一声溅到了地面。   叶裴天跨进店来,伸手把她背在身后的胳膊拉出来,沉默着看了一眼。   明明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见微微抿在一起的双唇,楚千寻却无端觉得他生气了。   “只是一点皮外伤,不要紧的,一会就好了。”楚千寻急忙掩饰。   “我只是在基地附近溜溜,这附近也没有什么厉害的魔物。”   “我是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练练手。”   “这种等级的魔物对你来说没什么意义,所以就没特意喊上你。”   叶裴天一言不发地牵着她往屋里走,楚千寻边走边不停解释,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就有些心虚。   进了屋子,叶裴天让楚千寻坐在床边,自己在她对面坐下,翻手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刃。   楚千寻一下握住了他的手腕,“不行。”   叶裴天转过脸,银色的遮目朝着她。   “不行。”楚千寻说得很坚决,带着种不容拒绝的口吻,“我伤得并不严重,为什么要你伤害自己来治疗我。”   她知道叶裴天的复原得异常地强大,想要流出足够鲜血,至少要向上次一样深深划破掌心。   “你看,真的只是一点小伤,就蹭破点皮,连骨头都没伤到。我好歹也是五阶圣徒了,很快就会愈合。”可能是觉得自己太严肃了,她又放缓了口吻,“或者,你帮我上点药。”   叶裴天僵持了片刻,最终妥协了,他从背包里翻出药品,轻轻拉起楚千寻受伤的胳膊,清理伤口,涂上药剂,一圈一圈地往她的胳膊上缠绕着雪白的绷带。   “你如果想要魔种。”他说。   “不是魔种,我想要变强一些,”楚千寻比划了一下,“强一点,再强一点,直到有一天能够并肩战斗,不再只依赖你的保护。”   叶裴天就不说话了,他的手掌很稳,指尖微微有些凉,动作是那样细致而谨慎,像是生怕弄疼了楚千寻一样。   这样的伤口,对楚千寻来说不过是习以为常的小伤,平日里在战场上受了这样程度的伤,她可能连舔一下都懒。   但当有人把这事放在心上,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的时候,她突然就觉得那道伤口好像变得矫情了起来,那种本来可以忽略不计的痛感,随着叶裴天手指的触碰,怎么就变得那么敏感而清晰了呢?   “裴天。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说。”楚千寻看着低垂在眼前,专注她伤口的脑袋。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没经过你的同意,就私自取了你的血。虽然是为了救我最好的一个朋友,但也是不对的。我应该和你道歉。”   叶裴天持着雪白绷带的手指突然就顿住不动了,过了片刻,他才轻轻说了一句,“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不,我应该和你说抱歉,所有做了这件事的人,都应该和你道歉。”   叶裴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薄薄的双唇微微张了张,尽管他迅速别过脸去,但那双一直很稳的手,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暴露了他难以控制的情绪。   虽然知道了叶裴天的过往,但楚千寻明白,自己永远无法真正理解那些地狱般的折磨在他的心底留下了怎样的伤痕,   楚千寻反握住叶裴天的手,把他拉过来,揽过他的肩,给了他一个拥抱。   直到感到他那紧绷的后背肌肉慢慢放松,楚千寻才听见一个低低的声音从搁在她肩头的那个脑袋后传出。   “像我这样的魔鬼,这些难道不是我应得的吗?”   那声音很轻,带着一股没有抑制住的难过和委屈。   楚千寻轻轻顺了顺他的后背,“即使现在大家都还不明白,但我明白。”   “你没有错,错的是那些失去了人心,贪婪险恶的人。” 第29章   院子内传来吵杂的争执声,二人反应过来,带着点不好意思地分离开。   叶裴天局促地站起身,“我出去看一下。”   他离开的时候有些慌乱,在床脚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上。   院子外站着一个又高又瘦,浓妆艳抹的女人,她手上举着一根这个时代又重新流行起来的细长金属烟管,指挥着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从对面的屋子把小穆拖出来。   小穆挣脱开那些拉扯他的手,“林姐,我欠你的钱已经连本带利还清了。你还想怎么样?”   “你说还清就还清?”林姐抬了抬烟杆,抽了口烟,吐出细细的烟圈,“你那是羊羔利,本金得按双倍的还。”   “你!”小穆恼怒地往前冲,被两个彪形大汉一左一右扭住胳膊,按在地上。   “哥哥。”一个双目的失明的小女孩摸索着走出门来,满脸焦虑地喊他。   “谁叫你出来?回屋里去!”小穆一下转过脸,向着小女孩的方向怒斥了一声。   小女孩哆嗦了一下,死死咬住嘴唇,慢慢退了几步。   看着双目失明的妹妹,小穆妥协了,他低下了头颅,“林姐,给条生路。”   “这还挺上道嘛。”林姐伸出枯瘦的手指抬起他的下颚,在他的脸上喷了一口烟,“去我那做一个月白工,这事就算了。”   “我不去,”小穆别过脸,露出一脸愤恨之色,“你那里去的都是些变态。谁也活不了一个月。林姐,宽限我一点时间,我一定把魔种补上。”   林姐抬了一下眉头,一双三白眼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伏在自己身前的年轻男人,“你还没搞清楚吧,这个世界,像你这样的弱者,是没有选择的权力的。”   她直起身,抽了口烟,“给我揍,揍到服为止。”   院子内响起沉闷的拳脚声,倒在地上的年轻男人蜷缩着他单薄的身体,抱紧脑袋,没有让自己发出一丝求饶声。   院门内各家房门都悄悄打开一条缝,院门外远远站着路过的行人,人们麻木地窥视着这场暴行的发生,没有人觉得应该做些什么。   “做人留一线,有没有必要这么狠啊。”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对面阴暗的巷子内传出。   林姐抬起眼撇了一眼,朝地上啐了一口,“吴莉莉,你是不想在这行混了?”   小巷中的声音仿佛被掐住了嗓子眼,瞬间安静下来。   这位林姐本身是一位四阶圣徒,在这个没有多少高段位圣徒的基地内,靠着各种下作的手段,勉强在隔壁花柳巷开了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场子,手底下养着好几个打手,生活在最底层的普通人是不敢随便招惹她的。   半天也没有等到自己想听到的讨饶声,林姐开始感到不耐烦。   “行了,打断双腿,带回去。”   就在她说出这句肆意决定他人生死的话语之时。   一个男人毫无征兆地突然出现在她的身边。   那人漆黑的额发下覆着一片遮目,看不见他的眉目和神情。   林姐只看见那纹理细腻的暗银色遮目向自己转过来,下一刻她身躯传来一阵剧痛,被人一脚从院中踢飞,整个人撞上街对面的电线杆,掉落在地上痛苦得爬不起身。   跟随她前来的一群打手还没反应过来,那个男人长腿一伸,已经一步跨出院门,   空气中传出锵的一声,利器出鞘的嗡嗡声回响在空中,没人看见他是怎么拔刀,又做了什么动作,甚至没有人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刀光。   只见那根废弃了的电线杆子,已经贴着林姐的头皮斜斜断成两截,缓缓错开滑落,轰然倒地。   电线杆倒地的烟尘散去,人们才看清那位手持长刀的身影,那人立在门槛前,个子很高,带着银色的遮面,只露出线条坚毅的下颚和紧抿的唇线,浑身透着一种生人莫近的冷漠。   他的身形并不壮硕,消瘦中带着韧性,紧窄的腰身有着一股随时能爆发出巨大能量的张力。他的手里握着一柄刀,那只不过是街边随处可见的地摊货,并非什么神兵利器,但在场几乎没有一人有自信能够从那柄快得捕捉不到痕迹的刀下逃生。   刚刚还在院子中耀武扬威的大汉们,个个缩起脖子,佝偻着脊背,小心翼翼地贴着院门一溜儿跑出来,直到那个男人转身回去,砰一声关上院子两扇大门,他们才灰溜溜挨到倒在地上爬不身的林姐身边,把自己的大姐头扶起来。   林姐忍着伤痛爬起身,在他们头上一人揍了一下,却不敢发出明显的声响,忍着羞恨,挥挥手,带着几个专门面用的手下,静悄悄地撤退了。   特别喜欢欺凌弱小的人,往往也分外的畏惧强权,在遇到比自己强大的力量的时候,他们时常比普通人还畏缩得更快。   叶裴天踹了人,甩手关了院门,没再管其他事,回屋去了。   大院中所有的门缝都在他回来的时候急忙关上,老郭溜了出来,搀扶起地上的小穆,   “看不出来林非还是这么个暴脾气,看走眼了,啧啧。年轻人就是脾气大。”他一边把小穆送回屋子,一边摇着脑袋感叹。   小穆低垂着脑袋,从口中吐出一口污血,勉强借助老郭的力道往回走,一句话也没有说。   叶裴天回到屋中,重新拉起楚千寻的手,把剩下的绷带缠好。经过这样一打岔,刚刚二人之间那股微妙的氛围已经荡然无存。   只是他的肩头似乎还流连着那种独特的温热触感。   就因为千寻的一句话,让那些深深掩埋在心底多年的情绪,突然翻江倒海涌上心头。使得他在最重视的人面前,难堪地露出了自己的脆弱无力。   但千寻却给了他一个拥抱,一个带着温度的拥抱。这么多年浸没在深渊中,第一次有人把残破不堪的他圈进怀里,轻声告诉他错的不是自己。   他有多眷恋这股温暖,就有多恼怒那些打扰到他们的人。   如果不是克制着自己,他几乎想一刀把那个飞扬跋扈的女人大卸八块。   “你这是还在生气吗?”楚千寻左看右看,从叶裴天紧绷的唇部线条判断出了他十分不高兴的情绪。   她有些好笑地拉起这个男人的手,“行了,行了,我今天也不再出去猎魔。我们一起去逛逛街吧?”   叶裴天飞快地转过脸来。   他在期待呢,果然还是应该多抽点时间陪他适应一下环境,楚千寻在心里这样想着。   晚霞渐渐浸染了天边,集市上人多了起来。   楚千寻饶有兴致地走在前方,叶裴天陪伴在她的身侧。   灯火辉煌的热闹从身边川流而过,却难以进入他的眼中,他的所有注意力只落在身侧的那只手掌上。目光透过遮目,放心大胆地流连在那人自然垂落在身侧,随着步伐轻轻摇摆的白皙手掌上。   他知道这只手有多温热,多柔软。他的心在怦怦跳着,想要把那只手拉过来,攥在自己的掌心里,不松开。   但叶裴天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这样亲近的资格,在他的心底深处,隐约害怕着自己的亲近会给自己珍重的这个人带来灭顶之灾。   楚千寻来到一个烧烤摊面前,“老板,来十个串。”   如今不比往昔,能买十个串的都算得上是大客户,老板热情地应诺,把十根肉串架到碳火上烤着,肉串上的油脂嗞啦嗞啦滴落到碳火上,飘起一阵诱人的肉香,引来路人羡慕的目光。   本来即使再有钱,楚千寻也舍不得这样花费,但和叶裴天一起出来,她总是希望能给他再好一点,更多一些。   “一半放辣,一半不要。”她和老板交代。   楚千寻的口味偏重,喜欢吃一点辣,自从叶裴天察觉到这点之后,他做的每一道菜肴都开始倾向照顾楚千寻的喜好。但事实上他自己的口味其实比较清淡,叶裴天想不到千寻也一样留意到了他的口味。   “来,快吃。”楚千寻把一半的烤串递在叶裴天面前。   不知道为何,虽然只看得到小半张面孔,但楚千寻就是能察觉叶裴天此刻的心情很愉悦,看到他高兴,自己的心也就一路飞扬了起来。   离他们不远处的街边,站立着几位穿着统一制式铠甲的战士。他们鲜亮的铠甲和炫酷的武器上,印着创世公会独特的标识。   其中的一位年轻的战士转过头,认出了楚千寻。   “千寻?真巧,在这里遇到你。”   楚千寻辨认了一下,才记起这是曾经在沙漠遇到的,大言不惭想要找叶裴天单挑的火系圣徒孔浩波。   此刻,这个年轻的男人带着点他乡遇旧知的兴奋,热情地走过来同她攀谈。   “是你啊,”楚千寻笑着打招呼,“能看见你平安无事,真是好。”   “当时应该听你的劝告,我确实比那位黄沙帝王差得还远。”年轻的战士坦率地承认了自己的自大,“幸好那位和你说的一样,并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放了我一条生路。否则我们今日都见不着了。”   他的两个同伴从后面跟上来,一左一右勾搭住了他的肩膀,   “浩波,这位美女就是你在沙漠认识得那位妹子?”   “妹子,多亏了你还好心提醒这个傻x,这小子竟然撇开我们,自己跑去单挑人魔叶裴天。也是傻人有傻福,命大才没死在沙漠里。”   孔浩波被说得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挠着头,“千寻,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从巴郎过来办点事,你呢?”   “附近的小周村出现了大量被神爱改造过的,半人半魔的试验品,那里居民的情况十分糟糕。我们前来探查情况,拯救那些村民。”孔浩波说得很真挚认真,不管他们工会的最终目的是怎么,这个男人的心中可能真心地认为自己是为了拯救而踏上的这趟旅程。   年轻又英俊的战士,微红着脸兴奋地述说着自己的征途。漂亮又温柔地女孩,站在他眼前,笑盈盈地倾听。   在火树银花的夜市中,这一幕看起来温馨又登对,但却刺痛了叶裴天的心。他突然就向前走了两步,握住了他斟酌了一路却没敢握住的那只手。   那一刻他是紧张的,手心甚至微微出了汗,他害怕那只手会表现出抗拒,挣脱开他。   但千寻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指尖微动,反握住了他的手掌。   “这,这位是?”这才发现了叶裴天的存在,孔浩波打起招呼都有些磕磕绊绊。   “这是我的朋友,林非。”楚千寻不愿多说,简单向孔浩波介绍,告辞离开。   看着二人拉着手隐没在人群中的背影,孔浩波瞬间萎靡了下来。   “哈哈哈,难得我们老孔春心萌动,这么快就被扼杀了,真是可怜。”   “我就说这么漂亮的姑娘,肯定有主了。没事,老孔咱不丧,抬起头前方还有更好的等着你。”   他的兄弟们嘻嘻哈哈地调侃他那颗年轻而易动的心。   此刻,站在白马镇外的一处高地上,一队身着长袍,蒙着面孔的神秘人眺望眼前这座灯火阑珊的人类驻地。   在他们脚下的土地。冒出了一类犬形异兽的半个头颅,这个头颅上布满了奇特斑纹的高阶召唤兽,是一只以嗅觉极端灵敏著称,善于长距离追踪敌人的召唤兽,平日里只潜伏在地底行动。   “一路的血腥味到这附近就消失了。”带着磁性的独特声音从地底传来。   “怀玉姐,你看怎么办?人有点多。”其中的一个人开口数道。   “不用介意,为了神的降临,一点牺牲是必须的。”为首的女子,伸出莹白柔美的手掌,轻轻一挥。   立刻有人提来一只巨大的铁笼,抽掉四面材质特殊的挡板,笼子内立刻传出了一股刺耳而尖锐的声音,笼中关押着一只被砍断了四肢和翅膀的高阶不眠者。随着笼子的打开,这只不眠者的残缺的躯干正在迅速地恢复着。   不眠者特殊的声波远远传递出去,远处的密林开始剧烈摇动,大地也隐隐传来震动声,附近大范围内所有的魔物,都被这只愤怒的不眠者召唤,向着此地汇聚过来。   一位男性圣徒,后背生出一双类似蝙蝠的翅膀,他展翅在空中拍了拍,提起囚禁不眠者的笼子,在空中绕行了一圈,向着白马镇上空飞去。   “探索队准备。”   队伍中的数人,齐齐摘下了被牵制在他们身边的囚徒头上戴着的兜帽。这些被限制了行动自由的囚徒,是神爱研究所的产物。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狰狞的伤疤,看不见听不见也不能说话,被剥夺了五感,刻意锻炼出了某种搜索的能力,可以在小范围内感知周边异能波动的情况,被称之为犬人。   “三人一组,把犬人带进去。一旦发现土系异能者,立刻查验后汇报。”为首的女性圣徒,佩戴上对讲机,开始下达指令。   身后传来整齐的应诺声,一队队身披长袍的身影向着白马镇疾奔而去。   “白马镇没有什么高阶圣徒,我们放进去的这只不眠者召唤来的魔物,应该能使整个镇子都被冲击到。叶裴天若是藏身在里面。必定避无可避。”一位随行的下属开口说道。“怀玉姐,这一次,我们一定能够成功抓到他献给圣父。”   傅怀玉冷冰冰地看着眼前灯火辉煌的基地,一夜过后,这里在大批魔物的袭击下,可能就会变为一座死城。但这对她来说,似乎只是一件并不足以引起她动容的小事。   “叶裴天,那个残忍杀死了我姐姐的男人。我一定会亲手抓到他,让他品尝百倍于我姐姐的痛苦。”   夜幕深沉,集市上的人群渐渐稀松,热闹了一日的基地寂静下来。   这里的人有些同魔物血战了一日,有些刚刚摆脱繁重的劳动,换取了一份期待中的口粮。他们回到了安全的基地,进入自己的家。虽然居住条件有可能不太好,但至少能让自己安下心喘口气,好好休息一夜。   叶裴天牵着楚千寻的手,慢慢走在西巷里,这里的灯光很暗,路面的积水在夜色中倒映出他们交握着的双手。   叶裴天只觉得自己的心乱成一团,交织着惶恐不安和幸福甜美,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那么冲动,做出了这样的举动。但那只手一旦握上了,那暖暖的触感被他真实地握在自己手中,他就怎么样也不愿意再松开。   他转过脸,发现楚千寻也恰巧在看他。   那双眸子在深秋的月夜下莹莹发亮,透着让他欣喜万分的情谊。有一种称之为幸福的陌生情感,从心底冒着泡泡膨胀起来,把他的整颗心脏塞得满满当当的。   就这样吧,也许我也能够这样生活在她身边。   就这样吧,也许可以和他就这样走在一起。   两个人在心中同时想着。   在基地的某处,突然响起一声巨大的轰鸣,一股刺耳的鸣叫声如潮水一般涌过,覆盖了整个基地,远远地传了出去。   大地开始震动,夜空中传来魔物翅膀扇动的嗡嗡声。   寂静的基地,被突然来袭的成群魔物惊醒。   睡梦中醒来的大多数居民,惊惶地看着铺天盖地来袭的魔物,想起了当年魔种降临那一日的绝望。   整个基地内,四处响起惊恐的尖叫和激烈的战斗声。   经历了五年时间锤炼,身经百战的战士们纷纷披上铠甲,有些提起武器跃上的屋顶,有些冲向城门参与防守,他们要为了自己的家园而战斗。   巷子对面高高的屋顶上,墙砖掉落,一只巨大的魔爪抓住了墙壁。随后那里爬出一只狰狞恐怖的魔物,它盘踞在屋顶上的身躯,几乎遮挡住了巷子上大半狭窄的天空。   月色中它转过头,明黄的巨大瞳孔盯住了巷子中紧扣双手的二人。   在他们身后巷子入口的地面,慢慢爬出一只身形不大,浑身血红色的魔物,魔物类人的面孔上吐出蜥蜴般的长舌,迅速在空气中滋溜了一圈,兴奋地攀上垂直的楼房外墙,向着二人冲来。   “一人一只。”楚千寻说完这句,抽出双刀迎着面前的魔物就去了。 第30章   叶裴天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只魔物,手中的刀刃已经卷曲,滴滴答答的粘液滑的让他几乎握不住刀柄。   他心中隐隐有些焦虑,往日里不论是面对魔物还是面对人类,他孤身一人浴血奋战,都不曾畏惧过,甚至有时候那些残酷的战斗才能让他找到一点自己还活着的证据。   周围的魔物越来越多,基地内此起彼伏地响起尖叫和呼救声。无数房屋在魔物的利爪下崩塌,那些挂在屋檐下的油灯砸碎到了地上,燃起了腥红的火焰。   这个片刻之前还安逸又温馨,灯火辉煌的小镇,转眼之间,宛如陷入地狱一般,惨叫连天,火光四起,魔物横行。   院子的西北角一声轰响,屋顶和墙面哗然坍塌,落沙滚石之间衣裳不整的吴莉莉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   逃到院子之后,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一只魔物在烟尘中现出身影,身材矮小的孟老三被那魔物叼在口中,他的双臂肌肉鼓起,死死撑住魔物满布利齿,流着唾液的大嘴。   他转头看了吴莉莉一眼,口中骂道:“看什么看,还不给老子滚远点。”   吴莉莉嘴唇颤抖,扭过头就往外跑,眼泪在奔逃中糊了她一脸。   在她所有的常客中,她最看不起孟老三。整条街做她们这行的女人没有一个不在背后嘲笑这个矮小的男人,说他形容猥琐,不像个男人。谁知道在这种生死关头,这个人却能舍命为她挡住了突然闯入的魔物。   空中两道银光呈蝶翼状展开,一闪而过。   魔物的后脖颈无声无息断开一半。   孟老三从魔物口中掉下滚落在地上,被赶过来的老郭拖到一旁。   手持银刀的楚千寻落在残缺的屋顶上,握着一块刚刚到手的魔种。   “救……救命。”一道求救的声音从废墟中响起。   楚千寻翻开倒塌的石块,看见住在西北角的那个女人被压在了坍塌的墙壁下,只露出了半截身躯。   她向楚千寻伸出手,“救救我,我不想死。”   楚千寻一手撑住墙壁,将她拉了出来。   那个女人的下半截身躯全不见了,她躺在血泊中,惊惶无措地伸手抱住楚千寻的腿,“我不想死,帮帮我,帮帮我啊!”   她那涕泪横流的脸颊两侧开始长出绿色的鱼鳍,死死抱住楚千寻的双手,变得尖锐而布满鳞片,这是魔化的象征。   “我不想死的,不想死。”她仿佛没有发现这一切,依旧半疯狂地重复着自己的台词。   楚千寻默默看了她半晌,举起手中卷了刃的银刀,双腕用力,痛苦的呼喊声戛然而止。   “我的老公死了,孩子也没了,明明过得这么痛苦,为什么还是这么想活着。”   那个滚到到一边,几乎已经完全变成魔物的脑袋合上了眼,在最后的时候轻轻说,   “这样也好……终于能够见到他们。”   警钟的声音在白马镇上长鸣,呼吁着抽出手的圣徒前往城墙上守护,阻止更多的魔物入侵。   楚千寻拔起染血的银刀,直起身看向院门外的叶裴天,叶裴天也正好向她看来。   俩人的视线跨过一地狼藉的庭院,在空中轻轻碰了一下。   “千寻,林非,来换一把刀。”老郭把陷入昏迷的孟老三拖回屋子,又匆忙带着几把武器从屋内出来。   老郭是锻造师,平日专注于锻造,几乎没有什么战斗经验,但他也在尽自己所能协助战斗。看到楚千寻和叶裴天手中的兵器已经几乎不能用了,他急忙从屋中翻出自己库存的武器,向着楚千寻跑来,   他的脸上带着楚千寻往日习惯的笑容,口中还在说着话,   “幸好还有你们两,不然这一院子的人都得死光了。”   面对他的楚千寻却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在老郭的身后,毫无预兆的出现了一只小小的魔物,那魔物的背后有着一对不断扇动的昆虫类翅膀,身高不超过五十公分,看起来不像是其它巨形魔物那般具有威慑力。   它漂亮的脸蛋上,却有一张可以裂到耳后大嘴,那嘴张到最大,露出满口利齿,已经向着老郭的后脖颈一口咬下去。   这看起来似乎弱小无害的魔物,却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生物,它具有短距离内瞬间移动的能力,善于偷袭,几乎没人能够在战场上捕捉到它突隐突现的身形。   一道细小的黄沙及时封住了它的血盆大口,把它甩到地上,一柄残破的刀从门外飞来,准确无误地穿过它身躯魔种所在之处,把小小的魔物钉在地上。   长刀脱手的叶裴天一手捂住脖颈,单膝跪下地去。   楚千寻飞快来到他的身边,扶住了他,   “你怎么样?”她很担心。   叶裴天摆了摆手,慢慢又站起身来,示意自己没事。   过了片刻,他才勉强开口说话,   “没事,我动用的异能很少,它收得很快,只伤到一点点。”他的声音干涩难听,红色的血液从他捂住脖颈的指缝间滴落下来。   惊魂未定的老郭匆忙从院子中跑出,扶住了叶裴天的另一边手臂,“哎呀,刚刚好险,吓得我一身冷汗。怎么了,林非怎么受的伤?”   一男一女两道冷冰冰的声音在黑沉沉的巷子半空中响起。   “总算找到了。”   “找了那么多土系异能者,想不到真正的叶裴天竟然藏在这里。”   月夜之下,三个人影站立在巷子口的屋顶上。   其中两人身披斗篷,斗篷顶端绣着一对羽翅的图案,那是曾经威镇一方的神爱集团的标志。两人的身前蹲着一个被封闭了视觉,训练出特殊异能,专门用于搜寻和跟踪敌人的犬人。   “这么细微的异能波动,如果不是恰巧在附近,还没准就错过了。”那个犬人蹲在屋顶上,因为自己立了功,一脸兴奋地说着。   “想不到凶名在外的人魔,为了逃生,竟然也会隐姓埋名,像乌龟一样地躲在这样的小地方。”身穿长袍的男人开口嘲讽。   “因为被锁上了束魔锁,连异能都不敢用了吧?真是可怜,可笑呀,嘻嘻。”女人刺耳的笑声在小小的巷子内回荡,“还是乖乖地回神爱来,做我们的狗吧,哥哥姐姐们都会疼爱你的。”   老郭一脸惊惶地松开了叶裴天的手臂,慢慢后退了几步,不可置信地道:“你,你就是那个人魔?”   院门附近传来一个小女孩短促的惊呼声,她的哥哥小穆迅速从后面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巴,把她拖进了自己的屋内。   楚千寻看着屋顶上那几个神爱集团的人,抽出了手中的双刀。她心中涌起强烈的愤怒,但眼前这两人,不仅等阶高,而且还配备着对讲机,显然这里的情况已经被汇报上去。如果不能迅速解决这三个人。   几分钟之内这里就有可能会被赶来的敌人团团包围。   叶裴天抬起了他的手臂,在楚千寻来不及阻止的时候,天空中的沙云已经遮蔽了月光。   半空中三只黄沙凝结成的大手,一瞬间就从后背握住了屋顶上那三个人。   叶裴天面带寒霜,五指凌空一抓。月夜之下半空中三个挪动挣扎的沙团内就迸裂出漫天的鲜血。   血红的砂砾噼里啪啦掉落在屋顶上,顺着屋檐下起了一场血雨。   叶裴天的脖颈同时迸裂出大量的鲜血,他撑不住身体,倒下地去,一手捂住脖颈,一手撑着地,吐出了一大口的血。   但他又拼命挣扎着爬起身来,一把推开想要扶住他的楚千寻,踉跄着向外走。   他几乎已经听见敌人从四面聚拢过来的脚步声,他要在那之前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给他带来数日安宁的小巷,离开身边这个让他眷恋的人。   一切并没有任何不同,他还是那个杀人如麻的人魔。不论曾经多么亲切,一旦得知了他的身份,人人对他都是避之不及。   除了千寻。   千寻,他不能再连累到千寻。   “你,到……到这里来。”老郭躲在铁铺的柜台后,哆哆嗦嗦地说,他推开了自己打造兵器的那个操作台,地面上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密室入口,   “里面我用魔躯改造过,可以屏蔽精神力和嗅觉的搜索。”老郭咽了一下口水,他的身体有一点颤抖,显然很是害怕,但他最终还是把话说完了,“还有个出口就在大院的背后。”   楚千寻看了叶裴天一眼,叶裴天似乎有些呆住了,僵硬地转头向老郭看过去。   楚千寻脱下外套,缠绕住叶裴天流血的脖颈止住血流,一把将他塞进了地下密室。   ……   傅怀玉带着大批人马从四面赶到的时候,屋檐上还在噼里啪啦往下掉落着血红的沙粒。   长长的巷子内一片狼藉,满地血污和石块,却空无一人。   傅怀玉拍了拍手,地面浮现出召唤兽的脑袋,“是叶裴天的气味,主人。这里留有他的血。但我找不到他去了哪里。”   跟随在队伍中的犬人也集体摇了摇头,叶裴天只要不使用异能,他们就找不到那种属于土系圣徒的特殊波动。   “跑不远,散开搜!”傅怀玉有些扭曲地转动她修长白皙的脖子,强迫自己压制下心中暴戾的情绪,“把附近活着的人都带出来。”   很快,整条西巷仅余的幸存者,都被拖了出来,他们中大部分都是普通人或者低阶圣徒,看着鲜血淋漓的街道都露出惊惶的神色,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傅怀玉当着所有人的面,伸出了手掌,白皙的手掌心躺着五颗绿莹莹的六阶魔种。人群中发出抽气一般的惊呼声。   六阶魔种,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完全可以买他们任何人的一条命。   “人魔叶裴天刚刚出现在这里,你们也看见了,那个魔鬼残忍地杀害了我的朋友。”傅怀玉举起一张叶裴天的照片,她的声音朗朗在巷子中传开,“我知道你们肯定有人看见了刚刚的战斗,谁要是能够提供信息,告诉我那个魔鬼去了哪里,我保证,这些魔种就是他的了。”   她托着魔种走向众人,目光扫视了一圈,在小穆面前停了下来,   “听说你就住在边上这个院子里。”她温柔地伸手摸了摸依偎在小穆身边妹妹的脑袋,“一个人还要带着瞎了的妹妹生活,不容易吧?”   她把那几颗代表着巨大财富的魔种展示到了小穆面前,“怎么样,你有没看见什么?不要怕,都告诉我,以后你和妹妹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小穆盯着那几颗绿莹莹的魔种,咽了咽口水。   楚千寻躲在狭窄的低下密室内,用一根埋在这里的铜管听着地面上的动静。   叶裴天就躺在她的身边,他伤得很重,在濒临死亡的边缘徘徊。   这个密室非常的窄小,仅供两人勉强容身,四壁都用特殊的魔躯覆盖,显然是老郭为自己准备的后路。这里另有一个出口,并不远,就开在大院的背面。如果有人把他们的行踪招供出来,他们就必须从出口迅速离开。   但那个出口的位置实在太近了,只要他们一出去,就等于迅速暴露在敌人的感知范围内。   “没,没有。我没有见到什么人魔。”小穆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然后是老郭结结巴巴的声音,“我们院子里死的死,伤的伤,混乱一片。我一把老骨头,只敢躲在桌子下。外头发生了啥,是一点都不知道。”   孟老三:“我被魔物打晕了,真没看见。可惜了,这么多魔种谁能不想要啊。”   吴莉莉怯弱的声音:“对,对不起,没看见。”   ……   楚千寻的嘴角不自觉地就弯了起来,不仅是因为二人的暂时平安而感到高兴,更在心底为叶裴天高兴。   叶裴天蜷缩着躺在地上的身体动一下,把自己的脑袋靠近了楚千寻的腿边蹭了蹭。   他的脖颈很疼,身体大量失血,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但他觉得这一次自己可以撑得过去。   铜管上传来嗡嗡的说话声,   “没有,没有看见叶裴天。”   “没有,我们都没有看见。”   一只柔软的手掌伸过来,轻轻地在他的脑袋上摸了摸。既温暖又舒适,带给他生的勇气。 第31章   “老孔,找到了,就是这个东西。”   白马镇中心的一栋建筑中,孔浩波和创世的队友杀死了守在门外的守卫,闯入屋内。   空荡荡的屋子中只有一个特制的铁笼,里面关押着一只被砍断手足的不眠者,这只不眠者趴在笼中,张口不断发出召唤同类前来的声波,这人为的一切正是导致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浩劫的缘由。   孔浩波抬手出剑,一道带着灼热火焰的剑气,冲向笼子,烧杀了其内鸣叫不断的魔物。   “到底是什么人干得好事?”孔浩波手上青筋暴起,他们一路找到这里的过程中,这座小镇上的无数居民已经在睡梦中死于魔物的爪牙。   一位头发微微发白的中年男子挑起地上尸体的帽檐,看见了绣在上面的翅膀标志,“是神爱的人,在镇子内发现了不少带着犬人的神爱教徒,他们好像在追踪叶裴天。”   “就为了一个叶裴天,不惜拿全镇普通人的性命作陪。”孔浩波怒不可歇,一剑劈裂了地砖,“比起那所谓的人魔,这些人才是真正的魔鬼。”   “谁说不是呢,这整个小镇都没什么高手,这样的高阶魔物,如果不是我们恰巧在,只怕就要灭城了。”身边年轻的同伴同他一样义愤填膺,“找到那些败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白发的中年男子看了他们一眼,对这些年轻人的热血和冲动露出了宽容的笑。   西街的巷子内,   傅怀玉看着哆哆嗦嗦挤在她眼前的这些人,微微颦起好看的眉头。   这些人也许确实大部分都不知道叶裴天的踪迹,但她感觉其中必定有那么几个,窥见了数分钟之前发生在这里的战斗。只是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这些愚蠢的蝼蚁竟然会包庇那个男人。   傅怀玉从生理上厌恶弱者,那些无能又软弱的生命,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根本就不应该还活在如今这个时代。圣父说得很对,人类正在经历着一场伟大的进化,在这场进化中被淘汰的低劣无能者,没有继续生存的意义,只有像她们这样受到神的眷顾,被筛选出来的优秀信徒,才是人类整个种族步入辉煌的希望。   “这样吧,我换一种说法。”美丽的女性战士,姿态优雅地抽出了一柄金色的短剑,“能提供信息者活着,说不出来的就去死。”   人群中哗然一片。   “这怎么行,你们也太蛮横了吧,人魔在哪里我们怎么会知道。”一位身材壮硕的大汉大声嚷嚷。   剑柄上雕刻着玫瑰花纹的金色短剑轻轻抵在他的胸膛。   “再问一遍哦,叶裴天去了哪里?”傅怀玉秀美的面孔上带着一种甜甜的笑容。   “美女,我是真不知道,”大汉看着那张如花似玉的面孔,也跟着笑了,“你这么漂亮,我要是知道……”   他的话戛然而止,那金色的剑尖向前轻轻一突,就像捅破一张纸一般轻而易举地刺穿了他的心脏。   傅怀玉收起笑容,冷漠地抽回带血的利剑,一脚把壮汉的尸体踢开。   她在人群中看了一圈,剑尖指向小穆,“还是从你开始吧。”   小穆搂住了自己的妹妹,颤抖着把妹妹推到身后。   在此刻的地窖中,叶裴天撑起自己的身体,   楚千寻一把按住了他,“不可能,我不同意。”   叶裴天摘下戴在脸上的遮面,向楚千寻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他这样笑一笑,整间昏暗狭窄的密室仿佛在这瞬间变得明亮了起来。深秋寒夜,群狼四顾,生死光头,都被仿佛能被这轻轻一笑抹去。   楚千寻晃神了,她见过叶裴天很多模样,却从未见过他真正的笑。   “千寻,你能够明白的,对我来说,死亡并没什么,比死更痛苦的事还有很多。”   他掰开楚千寻的手,站起身向外走,那张温和的面孔一路冰冷下来,他本是最宽容的天使,如今却准备化身为嗜血的人魔,   “想要我叶裴天的命,也没那么容易。”   就在叶裴天的手指即将碰到密室的顶盖之时,密室外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一支燃着烈焰的利箭,化身为火鸟,长鸣一声破开浓黑直奔傅怀玉的面门。   地底跃出一只人面猿身的召唤兽,从身后抱住了傅怀玉,召唤兽的眉心发出一道金色的光球,迅速扩大,把傅怀玉整个罩在光球当中。火箭疾冲而至,刺入光球的外壁,溅起灼眼的火星。巨大的冲击力使得护着傅怀玉的召唤兽不断后退,滑行了十来米地,方才止住脚步。   傅怀玉的同伴大吃一惊,纷纷拔出武器将她围护在中心。   巷子远处建筑的屋顶上,出现了一队着甲持锐的年轻战士。孔浩波手持长弓,满面怒容。他二话不说,伸手捻起三支利箭,张弓搭箭,连珠箭响,三条火龙,直扑傅怀玉而去。   被拘在巷子中的一众人等,借着二人的交火的关头四散奔逃。   傅怀玉身前的地面上,钻出一只三头鬼物,丑陋的鬼脸张开口,喷出三道水柱,险险接住火龙。   “什么人,敢坏我们神爱的事?”傅怀玉心中恼怒,两招之间,她已知道对面那个男人和自己的实力旗鼓相当。她的目标是找到已经逃走的叶裴天,没有太多时间耗在这里。   立在屋顶上的年轻战士朗声开口,“卑鄙的神爱,为了一己之私欲,陷无数生命于魔爪之下。此刻全镇战士都在奋起抗魔,你们这些鼠辈,却躲在这里迫害他人。今日我们创世就要替天行道,铲除了你们这些鼠辈。”   “鼠辈?你这邪恶的异教徒,竟敢指我神爱的坚贞信徒为鼠辈。”傅怀玉漂亮的脸几乎都扭曲了,但她很快调整过来,嗤笑道,“说的那么大义凛然,你们创世的会长顾正青难道又是什么好东西?”   屋顶上的孔浩波收弓拔出佩剑,大怒道:“敢污蔑我们会长,必让你不得好死!”   傅怀玉这下真的笑了,她带着神爱的成员在召唤兽的护持下迅速远离,巷子中回荡着她嘲笑的声音,   “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回去问问你们那位会长大人吧,难道他不想得到叶裴天,不想得到我们神爱研究成果吗?”   悠长的警钟声,还在小镇夜空不断长鸣。   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已经消失在黑暗中,但魔物的肆虐持续了整整一夜。   当晨曦破开夜的浓黑,历经浩劫的小镇才逐渐恢复了平静。   幸存的人们走在战后满目疮痍的街道上,收拾着被战火摧残的家园。损毁坍塌的房屋,开裂的道路。残缺的墙面上,染着魔物粘稠的黄色血液,凌乱的废墟下汪汪流出人类鲜红的血液。   魔物的残躯和人类的断肢搅混在一起,被负责清理的工人成车拖走。   有人扑在死去的亲朋身上,悲痛欲绝。也有人因为劫后余生,和亲密地爱人紧紧相拥,喜极而泣。   无论悲欢几何,生活还要继续。   地窖的顶盖被人推开一条缝,老郭从地面上溜了下来。   他手中端着一份食物,远远地伸长手臂推到叶裴天面前,几乎不敢拿正眼看叶裴天,说话的声音都打着颤,“吃,吃吧。”   尽管事情已经暂时平息,他依旧没有办法把那个喜欢围着围裙做饭的林非,和大名鼎鼎的人魔叶裴天划上等号。   叶裴天坐起身来,接过食物,轻轻说了句,“多谢。”   “不,不用,”老郭偷偷瞧了几眼,搓着手,“说起来,还是应该我和你道谢,是你救了我的命,没有你出手,我昨晚早就死了。”   “你……不怕我吗?”暗哑的声音,在昏暗的密室内响起。   “怕那还是有点怕的。传说中你和魔物一样,靠吃人为生的。”老郭偷偷观察叶裴天的神情,见他没有生气的样子,方才继续说道,“但我年纪大了,经历的事也多,知道很多事情不能光靠耳朵听,更要依靠自己眼睛看。咱们也相处了这些天,我知道你是一个心软的孩子,那些传说看来是靠不住。”   叶裴天端着老郭递给他的碗,在手心转了转,盛着热粥的铁碗外缘很烫,烫得他手心暖洋洋的,   “千寻呢?”叶裴天问。   “嗨,那个女娃娃。她一整夜都在和魔物战斗。”老郭在叶裴天身边席地坐了下来,“多亏了她们这些战士的拼命。咱们这条巷子里的才能活下这么多人。”   “千寻是个好姑娘。以前我说不会煮饭的女子莫得要,是我错了。现在想想做饭什么的,都不是要紧事。”   老郭伸出手,想要习惯性拍拍叶裴天的肩膀,手伸到半空中,自己吓了跳,急忙拐了个弯收回去,“在,在这时候,想找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子不容易,你要好好对她。”   叶裴天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轻轻摩挲脖颈上的镣铐。   “这是什么?我看看,先前你藏在衣领下,我都没瞧见。”老郭靠了过来,细细端详了许久,   “咦,这就是传说中的束魔锁吧,设计真是精湛,工艺也了得,”老郭越看越是感到佩服,几乎忘了这是能够随时至叶裴天于死地的枷锁,   “啧啧,这机关层层相扣,简直令人拍案叫绝,我老郭自诩在设计魔器上十分有天赋,今日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想不到世界上竟然已经有了如此厉害的魔器设计大师。”   “有解开的可能吗?”叶裴天问。   老郭咳了一声,面露羞愧,“以我的水平,暂时还解不开。不过你住在这里,我慢慢研究,总能琢磨出破解的办法。”   “不行,我已经不能再等。”叶裴天低声说了一句,千寻不让他自残自己的身体,枉顾自己的性命,但他不想再像昨日那样让珍重的人陪着他置身在危险之中,自己却无能为力。   他翻手取出他随身佩戴的一柄短刃,递给了老郭,   “这柄匕首,是高阶魔躯制成,我想请你帮忙切断这个镣铐。”   “这哪行得通。一两刀也切不断,等弄断了,这机关早被触发不知道多少回了。”老郭挥了挥手,没把叶裴天的话放在心上,依旧盯着叶裴天的脖颈痴迷地研究着那个看似不起眼的细小项圈。   他听见叶裴天的声音平静地说,   “不要紧,可以在我死后慢慢来。”   在老郭诧异的目光中,无数黄沙顺着叶裴天的脖颈爬上来,钻入那个项圈内侧,砂砾们不管不顾地爆发出最大的力量,将那圈禁锢住他力量的枷锁向着四面用力拉扯。   牢不可摧的镣铐出现了几道细细的裂纹,叶裴天一手撑着地面,在老郭的惊呼声中,看着自己身下的地面晕出大面积的鲜血。   这样做,肯定会让她生气的吧,失去意识之前,叶裴天这样想。   ……   叶裴天活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那间熟悉的屋子内。   楚千寻背对着他坐在床沿边,一柄锋利的匕首,在她的手指间灵巧地翻飞转动。   她听见叶裴天醒来的动静,只淡淡看了他一眼,把那柄匕首拍在床上,站起身就走。   叶裴天在脑袋还没完全清醒的情况下,身体已经反应了过来,一把伸出手,及时抓住了楚千寻的衣角。   许久之后,叶裴天想起今日这一幕,还在为自己当时的敏锐庆幸。   楚千寻不想停住脚步,她的胸口堵着一团怒火。   叶裴天的心意和苦衷她都能明白。但那一日她拼杀了一整夜,回到地窖,看见的却是一具伤口狰狞,浑身冰凉地躺在血泊中的尸体。   那一刻的愤怒和难过,死死堵在她的胸口,到了今日依旧不能散去。   叶裴天勉强撑起虚弱的身体,一手捂住脖颈,一手紧紧攥住楚千寻的衣服,死活不肯松手。   “千寻,我好疼。”他说。 第32章   叶裴天不记得自己曾经历过多少次死亡。   在那些不见天日的黑暗岁月中,他无数次地被敌人折磨至死,被魔物虐杀,甚至被自己亲手埋进黄沙窒息而死。他对死亡的恐惧感,已经在这样的无限循环中变得麻木。   只是他依然害怕死而复生的那一刻,每当他从死亡中苏醒,大量的记忆在一瞬间内蜂拥而至,身体的虚弱,记忆的混乱,使得他从内而外地处于脆弱而毫无防备的状态。   但往往每一次醒来,他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在记忆还不曾完全清晰的时候,恐怖和伤害已经接踵而至,他会发现自己依然没有摆脱任何痛苦的境地,还是在那个黑暗的仓库,那个苍白的手术台或是被深埋在不能呼吸的地底。   但现在,他在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是那个令他安心的人。   不论他多么虚弱,这个人总会守着他,陪伴着他,不会让他再跌落那无助和恐惧的深渊。   他渴望得到她的陪伴,不愿意让她离开。   于是叶裴天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自己心中眷恋的人。   为了留住这份渴望,他甚至能忍着羞愧低声说出的自己述求。   “别离开,千寻。”   楚千寻转过头,正好对上那双抬起的眼眸。   叶裴天的脸色苍白得可怕,脖颈上黑色的镣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圈圈的白色绷带。这个寡言少语的男人伸出手攥住了自己的衣物,宽大而骨节分明的手掌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低声开口挽留她。   楚千寻想起自己最初见到叶裴天的时候,   那时候的他就是荒漠中一匹伤痕累累的野兽,沉默而孤独,自怜且自傲。眼中只有灰烬没有光,他排斥着任何人的接近,从不愿在他人面前露出半分软弱。即使伤得再重,他也绝不会说一声疼,叫一声苦。   而此刻,他在剖开他那厚厚的硬壳,亲手把最软弱可怜的模样摆在自己的眼前。   “别离开,”他趴在床沿看着楚千寻,“千寻,我很疼。”   楚千寻满心还来不及发出来的怒火,被这样的眼神,这样短短的两句话一撩,瞬间就熄灭了。   之前想好的,应该怎样生气,怎样冷淡,如何狠狠地不搭理这个男人几天,等等诸如此类的心里建设,毫无原则地被她抛之脑后,   她很不争气地坐回了床沿,把叶裴天按了回去,“躺着吧,我也没说要走。”   叶裴天松了口气,他把的脑袋移到楚千寻的身边,挨着楚千寻手边微微蹭了蹭,   楚千寻弯下腰,查看他的伤势。那一圈圈的绷带是楚千寻亲手包扎上去的,她深知在这些雪白的纱布之下,有一个怎样千疮百孔,惨不忍睹的脖颈。   “很疼吗?”   此刻的叶裴天虚弱又无力,不论是谁都可以在这时候轻易伤害到他。但他的心却从未有像此时一样平静而安宁,他蜷缩在柔软的被褥中,温暖又舒适,知道自己被人守护着,照顾着,心疼着。不用担心任何事。   一种不敢置信的幸福拥抱着自己。   “千寻。”   “嗯?”   “为什么,”他抬起眼看着楚千寻,“为什么我能遇到你。”   楚千寻笑了,轻轻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像我这样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能给你什么。”叶裴天的神色有些迷茫,他看着楚千寻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有什么想要的,只要我有,我都愿意给你。”   他的双眸湿漉漉的,带着粼粼细碎的光,像是那最幽深的泉,在静逸的水面下深藏着无数不曾说出口的心思。   这样的眸色太过动人,无孔不入地钻进了楚千寻的心中,使那里湿润柔软成一片。   楚千寻把自己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到了那双薄薄的双唇上。   她的心不受控制地一下一下跳动,她咬住了下唇,“真的,什么都可以拿走?”   视线中的双唇微分了一下,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那就把这个。”她的手按住了那个男人的胸口,感受到他肌肤之下的心脏地跳动,“就把它送给我。”   那颗心和自己的心一样,剧烈而有力地迅速跳动着,几乎要跳出胸腔来。   楚千寻府下身,吻住了那双自己觊觎已久的双唇。   那个人和自己一样的慌乱而毫无经验。他闭着眼,带着点颤栗用冰凉的双唇回应自己的热烈,脸颊上甚至传来了湿润的触感。   于是楚千寻突然就无师自通了,   她开始慢慢地来,反复吻那漂亮的眉骨和眼睛,不放过他通红的耳垂,舔去他眼角的水珠,又分开他颤抖的双唇,让他至始至终深陷意乱情迷的深渊。   从现在开始,他就是我的了,他那些可怜又可爱的模样都只能给我一个人看,就像在那个世界一样。   ……   孟老三在吴莉莉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到院子中晒太阳。   他在那一夜的战斗中受了不轻的伤,到了今日依旧不能行动自如。幸好对街的吴莉莉每天都默默过来照料他的生活起居。   “你不用这样整天黏着我,我当时救你,不过是因为你是一个女人,老子没有看着女人死在眼前的习惯。并不是对你有啥想法。”孟老三说得很大声,几乎整个院子的人都能听见他充满男子气概的声音。   “诶,”吴莉莉温和地应了一声,“那我明天就不来了。”   她说走就走,走到院门口还笑着转过身挥了挥手。   孟老三想喊又落不下面子,不喊心里又着实舍不得。抓耳挠腮了半天,眼见吴莉莉早走得不见踪影了,只得唉声叹气地跺了跺脚,扯到伤口还疼得直咧咧。   他看见了坐在院子里的叶裴天。   那个大男孩面上带着银色的遮面,坐在午后的阳光中,双手交握架在修长的大腿上,低着头想着心事。   叶裴天的脚边放着一个不大的背包,他今日就要和楚千寻一起悄悄离开此地,尽管只在这个院子住了短短数日时间,但他对这个一再带给自己温暖的地方生出了眷念,只想在临走之前多看一会。   “你看看,现在的女人真是,一点都不善解人意,说走就给走了。”孟老三挨着叶裴天坐下,碰了碰他的手肘,“林兄弟,你们家千寻妹子平时怎么对你的?她肯定特别温柔体贴吧?”   叶裴天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银色面具的脸孔蹭一声就通红了起来。   幸好孟老三神经粗犷没有留意,“听说你也受了重伤,这才在屋里躺了这些日子。”   “那天后来,你和千寻妹子跑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孟老三说得很神秘,压低声音靠过来,“那晚上,人魔叶裴天就从咱们这大门口走过去。”   随后他懊恼地一拍大腿,“我当时怎么就晕了过去,不然或许也有机会亲眼看看那个人魔到底长得啥样。”   叶裴天转头看了他一眼。   孟老三想起那夜的遭遇,咬牙切齿地咒骂,“那什么狗屁神爱,比魔鬼还要恐怖,咱们白马镇这么多人,就都是给他们生生害死的。要我说啊,最好那个叶裴天再牛逼点,趁早把神爱给灭了。只要他能灭了神爱,就是天天走咱们西巷,老子都随他便。”   “诶,我说你笑什么?你和千寻妹子那是没在现场,没看见神屁的那些人是怎么个变态模样。”   孟老三起身回屋后,院子一角的屋门打开,慢慢走出一位手持盲杖的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摸索着走到叶裴天的身边,她小小的脸蛋上横着一道狰狞的伤疤,使她的双目失去了光明。   “大哥哥,我是治愈系的圣徒,听说你脖子受伤了,要不要我给你看一下。”她有些局促地加了一句,“虽然现在我还只有一阶,但我哥哥说我已经很厉害了。”   叶裴天低沉的声音响起,“你,不怕我吗?”   这个女孩和她的哥哥小穆,当时都在现场,和老郭一样,都已经知道了叶裴天真实的身份。   “你是个好人,你救了我哥哥,是个特别好人。我不怕你的。”女孩伸出小小的双手,摸到了叶裴天缠绕着纱布的脖颈,用尽全力从那双小手中发出一点微微的白光。   一阶治愈者的治愈能力微乎其微,对叶裴天这样的伤势丝毫起不了实际的作用。   但是当小女孩气喘吁吁地把双手从他的脖子上拿开的时候,他依旧真挚地道了谢。   “多谢你,我好了很多。”   小女孩就灿烂地笑了起来,“真的有效果吗?我哥哥说得很对,只要我拼命练习,我总有一天能够治好自己的眼睛。”   她察觉到对面的大哥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随后两根冰凉又湿漉漉的手指从她的双眼上抹过,把一种温热的液体涂抹在了她的双眼之上。   “妹妹,你,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从院门外进来的小穆看见和叶裴天站在一起的妹妹大吃一惊。   妹妹一脸是血,天真地站在那个凶名在外的黄沙帝王面前。在那一瞬间,关于人魔的各种传说涌上心来,小穆顾不上自己心中的恐惧,几步跨上前来,一把拉开脸上带着血的妹妹,惊慌又戒备地盯着一手鲜血的叶裴天。   “哥哥,”他的妹妹一手扯着他的衣角,一手揉着眼睛,“我好看能够看见哥哥了。”   “什么?”小穆不敢相信地转过脸,“你,你说能看见了?”   他匆忙用衣袖擦干净妹妹沾着血的面孔,又惊又喜地看见那双失去光明已久的双眸恢复了明亮。   等他从狂喜中回过神来,刚刚坐在他面前的那个男人已经不见踪影。   ……   叶裴天背着包向着老郭的铁铺走去。   千寻已经站在铺子门口,拿着新到手的长刀和软甲,兴奋地向他挥手。   “等,等一下。”   他的身后有人喊他。   叶裴天转过身,小穆匆匆忙忙追出院门,斟酌地看了他半晌,最终没有说话,而是深深地向他鞠了个躬。 第33章   山丘之上,孔浩波和几名创世的队员隐身在密林之内,看着远处山坳中发生的一场战斗。   在那里,一顶顶繁茂的树冠倒伏,团团尘雾从茂密的灌木林中扬起,一位年轻的女性圣徒正独自同一只半骨骼化的魔物交战。在战场的边缘,站着一位抱着长剑带着银色遮面的年轻男子为她压阵。   “这不是老孔认识的那个妹子吗?叫什么千寻的?”   “在白马镇我就见过她出手对抗魔物,身手不错,虽然等阶不高,但战斗意识和刀术都不错。老孔你说她几阶?”   “她……”孔浩波张口结舌,这才反应过来当初这个女孩曾经和自己说她只有二阶,不过是对陌生人的一种防备而已。   “她大概只有五阶,但她对风系异能的理解和控制非常好。在她这种等阶的战士中,真的很少见。”队伍中一位七阶的风系圣徒开口点评,   “如果她的等阶能够升上来,将会是一位强大的战士。”   楚千寻手持双刃,独自面对着眼前体型数倍于自己的魔物。魔物的等阶比她高出整整一个阶段,战斗十分凶险。   她全身的战斗细胞,都在这样的生死搏斗中被激活,被点燃。恐惧使她的肾上腺素大量激发,伤痛使她更加兴奋。   她感到自己逐渐进入了一种很玄妙的状态,在肌肤的四周,几乎每一个毛孔都能够感知空气中那些细微的气流流动。自己能够捕获,能够控制这些气流,操纵风,驾驭风,让它们成为自己最强大的武器。   漫天烟尘中,探出魔物巨大而呆滞的脸庞。数十道细小却强劲的风刃,银蝶般萦绕着魔物周身乱闪,乒乒乓乓砍得魔物腐朽的皮肤四处飞溅。   魔物举起半溃烂的大手,企图挥开那些不断切割它身体的风刃。   楚千寻的身影跃起在空中,一道高达十余米的宽大风刃携着雷霆之势,一路扬起烟尘,直冲魔物而去。一刀将耸立在丛林中的苍白魔物一分为二。魔物的身躯居中裂开,巨大的风刃去势不减,一路剃倒了魔物身后成片的树冠,直至削去前方一座小丘陵的山顶,方才飞旋着消失在天际。   楚千寻落下地来,出刀的手臂隐隐颤抖,身体传来一种接近极限的疲惫感。   但她还来不及松一口气。   已经分裂成两半的魔躯之间生成了无数粘糊糊的丝线,像是胶合一般使那分裂的魔躯再度立起,合拢。   魔物那分到两侧,呆滞不动的眼珠转了转,再度活动了起来。依旧举着腐朽的数只胳膊轰隆隆从高处抓向楚千寻。   叶裴天抽出了抱在怀中的长刀,那刀刃蓝莹莹的宛如一汪温柔的湖水,在血槽处却抹了一长道腥红色的纹路,给这份温柔平添了一道煞气。是千寻特意为他打造的武器,虽然等阶算特别高,但他一直用得很珍惜。   他将长刀一甩,步入战场。   前方的楚千寻伸手拦住了他,“不,这是我的战斗,你不要插手。”   在那场冗长的梦境中,她旁观了无数高手高阶别的战斗。知道了每一个成功的强者,都曾经付出过怎么样的努力。   更是知道了自己有可能成长到什么样的高度。   只有在生死边缘反复锤炼,才是突破自己界限的最好办法。   她,楚千寻,总有一日能够再临那样的巅峰。   叶裴天停住了脚步,虽然他很担心,但他尊重千寻的想法,也理解她想要变强的意志。   他看着那个毫不犹豫迎敌而上的人。面对着强大的魔物,她的身影疾冲,翻飞,抬手出刀。   那人面升红霞,双眸中闪动着兴奋的光。她在享受着战斗的激情,灼眼的鲜血在空中飞溅,晶莹的汗水顺着她潮红的脸颊蜿蜒流进脖颈。   叶裴天只觉得心中既疼惜又欢喜。   虽然千寻等阶不如他,但叶裴天总觉得相比在战斗中死气沉沉,自暴自弃的自己,眼前之人才是从内而外的强大。   千寻无疑是温柔的,她温柔又体贴,浅笑轻言抚慰了自己千疮百孔的心。   千寻又是强大的,她美丽又强大,战场上的飒爽身姿引得自己目光流连。   叶裴天的体内涌起一股莫名的热。   他的目光追随这战场上的那个身影,想起那一天,自己曾被这个人按在床上,那样肆意地亲吻。   想起了自己所做的那个荒诞的梦。   即使千寻真的要像那样对自己为所欲为,自己也是愿意的吧。   他克制着自己,不敢再往下想。   看到战场上的女孩受伤流血,吃力地战斗,孔浩波握住了剑柄站起身。   在他身边头发斑白的中年男子掰住他的肩膀,摇了摇头,“她还有余力,她的同伴也还没有出手,你这样下去插手别人的战斗会被视为很不礼貌的行为。甚至会被误认为要抢夺魔种。”   “可是……”孔浩波皱起了眉头,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鲁莽行事。   虽然他是整个小队中最强,也是唯一的八阶圣徒,但事实上自打魔种降临之初,他就被会长收入创世,在会长的庇护和公会的一力栽培下长大,几乎没有怎么接触过外面的世界,十分缺乏外出行走的社会经验。   因此队伍由年纪较大阅历丰富的刘和正主持。孔浩波对这位公会内的智囊型成员也十分信服。   “相比这位五阶的姑娘,我更在意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刘和正眯起眼,看着戴着银色遮面的男人。   似乎心有所感一般,那个男人的脸向着他们藏身的方向转了过来。明明被遮面挡住了双眼,但不知为什么刘和正在那一瞬间只觉得自己被一只巨大的亘古凶兽狠狠瞪了一眼。他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被发现了吗?真是个敏锐的男人。   战斗终于在楚千寻艰难的险胜中结束。   楚千寻弯着腰喘了好几口气,伸手挖出那颗等阶高于自己等阶的六阶魔种,托在染着血的掌心看了看,欣喜地收入口袋中。   远处的半山腰响起了一阵掌声,丛林中的几位年轻人现出了身影。   “不错,单枪匹马,挑战等阶高于自己的魔物。我都未必能够成功,千寻你很有勇气。”孔浩波远远站着开口说话。   楚千寻看见了创世的几位成员。   那一日魔物袭城,多亏了这几位恰途径白马镇才使得白马镇勉强躲过了灭城之祸。他们击退了魔物之后,又耽搁了自己的行程在镇上驻守了几日,协助战后守备和重建。   参与了那场战斗的楚千寻对他们的观感不坏,勉强抬起受伤的胳膊和他们打招呼。   她的手臂受了伤,裂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殷红的鲜血沿着手臂蜿蜒流下,顺着指尖不断滴落在地。   “千寻你受伤了,我这里有伤药。”孔浩波翻开背包找随身携带的急救包。   叶裴天上前了两步,伸手将楚千寻拉到身边,托起她受伤的胳膊,仔细看了看,低头在那道伤口上舔了舔,然后他抬起头,越过孔浩波的肩膀,看了他一眼。   方才从背包拿出自己的药品和绷带,细细替楚千寻包扎了。   “诶,你看,”孔浩波身后的同伴悄悄推了推他的肩膀,“人家男人不高兴了,盖章示威呢。看得那么紧,老孔你肯定没戏了。”   孔浩波不免有些尴尬,岔开了话题,“千寻,我们这是去小周村,离这里不到一百公里,你们是要去哪儿?”   楚千寻刚刚要回答,叶裴天拉住了她,低声和她商量,“小周村,我也想去看看。”   楚千寻看了他一眼,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那个地方遗留着神爱的研究室,只怕会勾起叶裴天心底难以磨灭的痛。   但既然他想要去,自己就陪着他去。   因为目的地相同,两批人马也就结伴而行,向小周村前进。   小周村在魔种降临之前是一座三面环山的小镇,民风淳朴,风景宜人。进村只有一条细细的山路,颇有些避世的味道。   末日之后这里因为地理位置只进不出,便于防守,倒也建成为一个小型基地。恰好在早期神爱的势力范围内。   这样一个又小,地缘位置又不太好的基地本来很少引起人们的注意力。但自从神爱的大部队撤入极北之地,放弃了对白马镇周边区域的管辖,设置在小周村的一间研究所失去了看管和打理,里面无数半人半魔的怪物逃出,这才引起了镇上幸存居民的一片哗然。也引来的无数其它势力对此事的探索。   楚千寻和孔浩波等人行走在狭窄蜿蜒的山道上,这是通往小周村的唯一道路。   山间起了浓雾,视线不太清晰,那座建筑形态十分复古的小镇,在雾气中若影若现地露出点一点容貌。   黄土凿琢的道路边瘫坐着几个神色呆滞的战士,他们身形强壮,铠甲鲜亮,武器狰狞。衣服上绣印着荣光公会的标识。   荣光,是大陆上仅次于创世和神爱的几大公会之一。这个公会的成员多以战斗系人员为主,素来有着盛勇好战的传统。但此刻他们却一个个像是从战场上溃逃的士兵,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地坐在道路边。   “请问几位荣光的兄弟,是从小周村出来的吗?那里的情形现在怎么样了?”刘和正上前打了个招呼。   一位身材魁梧的大汉呆滞地抬头看了刘和正一眼,仿佛被他的话吓到,打了个哆嗦清醒过来,   “别去,别进去,那里就是个地狱。” 第34章   小周村的村口和大部分基地一样,用各种建筑材料混杂了坚硬的魔躯,建造了高高的防御性围墙,城门,敌楼,箭塔一应俱全。   城墙上残破的旗帜已经完全成为破烂的布条,胡乱地耷拉在墙头。城墙上没有任何的守备人员,只有望台上坐着一个形容枯槁的老者,他用那双行将就木的眼睛瞥了一下路口出现的外乡人,确定了他们是人类而不是魔物,就再也提不起兴趣地收回目光,继续打他的盹。   在镇中心一座高高的塔楼内,站着两个奇怪的身影。   “又有人来了呢,一波又一波,真是贪婪到令人恶心的程度。”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是一位年轻的男子。   男子的身边站着一只人面鸟身的怪物,清纯秀美的少女脸庞四周长满了黑色的羽毛,同浑身黑羽的巨大身躯融合在了一起,她扇了扇羽翅,开口发出稚嫩清脆地童音,   “有一个人,让我十分介意。”少女一双清冽的眼睛颜色渐渐变化,整个瞳孔呈现一片诡异的暗红色,“原来是他,这一切的起源,圣血的拥有者。”   “叶裴天?他怎么会来到这里。不过也好,如果是他的话,应该最能够明白我们的痛苦,我们又多了一位强大的伙伴。”男人的声音轻轻的说,他的头发被夜风拂动,闪过同年纪不相应的苍白色。   楚千寻一行人踩着道路上的泥水,穿过狭窄的门洞。围墙之内展露出一个遗留着不少古代建筑风格的小镇,泥泞的道路两侧,瓦木结构的旧式建筑和砖混结构的工业时代建筑簇拥在一起,绿色的苔藓和蔓藤攀爬在街角和屋檐,处处带着一种昏暗而腐朽的气息。   一具和人类体型接近的魔物尸体,被倒吊在城门口。尸体已经彻底干化了,显得漆黑而干瘦,他长着锋利爪子的手臂交错紧紧抱着自己的肩膀,那张脸孔看起来和人类十分相似,被定格在了死前的模样,和大部分面无表情的魔物不太一样,他十分痛苦地紧紧皱着眉头。   他的身后长着一对类似蝙蝠的翅膀,一只翅膀努力包裹住自己的半边身体,另外一支被折断了耷拉在身后。   一路走进村子,这样吊着的魔物干尸还有数具。给人以十分不舒服的感觉。   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的影子,偶尔飘过一两张废纸,在空中打了个转,糊到某户人家的破了洞的窗户上,被风吹得霹雳吧啦着响。放眼望去,林密的建筑中间或只有几栋屋子,亮着一星半点晦暗的灯光,   这里几乎就像是一座废弃的死城,没有一点人类聚集地的模样。   众人鞋底踩到了地面的积水,步伐溅起水花声回响在寂静的街道,显得特别的清晰。   路边昏暗的巷子内,走出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他神色呆滞,胡须邋遢,浑身污渍,是一个神志不清的流浪汉,他的手中拖着半具残缺的魔物躯体,边走边念念有词。   “好像是个疯子,要找他打听一下情况吗?”孔浩波的一个队员开口问道,   流浪汉抬头看见了众人,呆滞了片刻,突然发起狂来,挥舞着半具干尸疯狂向着众人冲来,   “是你们,就是你们这些坏人,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孔浩波一剑拍晕了冲到眼前的流浪汉,把他踹到了一边,看着那个滚在泥泞中的男人,孔浩波紧紧皱起了他的眉头。   “这里还有不少居民,我们找亮着灯的屋子,问问情况。”刘和正说道。   一栋亮着灯光的屋子外,屋主人听说了他们外来者的身份,甚至连窗都不给他们开,隔着窗户说道,   “神爱的研究所在村子的东面,你们自己去找你们想要的答案吧,不要再来打扰我们,外来者。”   另一栋冒着炊烟的屋子侧边,搭建了一个高高的简易草棚,草棚内一只身形巨大的魔物被铁链锁着脖颈,蜷缩起庞大的身躯着蹲在角落里。   看见陌生人的靠近,那只魔物举起指爪锋利的胳膊,挡住了自己的面孔,露出惊惶地表情来。   一个中年妇女打开屋门走了出来,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中的扫帚,“走开,走开,外乡人。不要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随后她端着一盆子食物走出门来,把热气腾腾的盆子放在魔物的面前,盆子中装的是粗糙的豆类食物,并非魔物所需的血肉。但那只魔物端起热乎乎的盆子,大口吞咽了起来。   女人看着进食中的魔物半晌,深深叹了口气,转身回屋去了。   年轻的创世队员们互相看了一眼,慢慢地后退了几步。   “据我们得到的消息,神爱通过某种方式,创造出了具备魔物的力量,又还保留着人类意识的怪物。”刘和正说道,“神爱企图利用这些半人半魔怪物的力量,在战场上占据优势地位。上一次,我们看见的犬人,就是这项研究的产物之一。”   “当然,在这个村子内遗留着的,大部分都是没有利用价值的失败品。就像你们眼前看到的这个。他们很多都曾经是这个村子的居民。”   蹲在角落中的魔物,抓着盆子中的食物不住地往嘴里塞,同时露出十分拟人的戒备神色,向着众人看来。   所有人的心中都涌起一股寒意,为人类恶的极限竟然能达到这样令人无法相信的程度感到悲哀。   天色已经十分昏暗,不适合到占据了村子东边大片面积的陌生研究所探查。   楚千寻,叶裴天同孔浩波等人告别,各自在村内找寻了无人居住的院落暂时落脚。   “好冷,”楚千寻蹲在院子中的篝火边,搓着手,“是不是已经到冬天了。”   曾经的x星冬季十分短暂,大部分地区的人类都很少体验过寒冬,而如今,它似乎借由这场天灾摆脱了人类高度工业化留下的一身积垢,变得寒来暑往,四季分明了起来。   天空中飘落下几点细细的雪花,楚千寻伸手接住了,转过来给叶裴天看那融化的雪花,“已经开始下雪了。”   叶裴天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低头往火堆里添着柴。篝火上架着一个瓦罐,瓦罐内咕噜咕噜翻滚着一锅斑鸠汤。   楚千寻就把脸伸到了叶裴天的面前,仔细看他被银色遮面挡住了大半容颜的面孔。   事实上,自打步入了小周村之后,看着那沿途的景象,楚千寻的心中就有些压抑,她不免担心曾经身涉其中的叶裴天。   叶裴天掀开架在火堆上的瓦罐,汤里除了放进了一整只他们在村口的丛林中打到的斑鸠之外,还放入了各种从山林中采集到的菌菇和冬笋。随着盖子的掀开,一股奇特的清香就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小周村三面环山,人口稀少,植被繁密,使得山珍野味十分容易到手。一场秋雨过后,满山林的树荫藤蔓间,拨开草叶就可以看见各种胖乎乎的可食用菌类,不过是简单的搜寻了一番,就得到了不少食材,楚千寻甚至还找到了几朵野生的松茸。   叶裴天伸手盛了一碗热汤,递在楚千寻手中。楚千寻接过喝了一口,那滋味鲜美,饱含着身体所需营养的浓汤顺着咽喉一路滚落,令她通体舒畅。   她双手捧着热汤,和叶裴天并肩坐着,看着天空偶尔飘落的零星雪花,一口口喝着这份香气浓郁的食物。   叶裴天把自己碗里的松茸挑出来,往楚千寻的碗里放。楚千寻就忍不住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真的很好,长得这么漂亮,厨艺又这么的好,还这样的体贴温柔。但他最勾引人的还是害羞的时候,总是那样面带春色,耳廓通红,一副想要回避又暗自欢喜的模样,可怜又可爱,令人人忍不住得就更想欺负他一点。   楚千寻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就算他是人魔还是什么人又能如何,真的喜欢他,很想和他在一起。   叶裴天白皙又修长的手指扣着黄沙夯结成的土碗,举碗就唇,喝了一口,从口中呼出一点白色的雾气。那双颜色浅淡的薄唇被热气染上了一点樱粉色的光泽,撩人又感性。   他似乎察觉到了楚千寻的注视,银色遮面下的双唇立刻就抿紧了,喉结滚动了一下,微微挺直了脊背。   楚千寻就放下了碗,身体靠近了,持起叶裴天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轻轻摩挲。   “裴天,”她昂起头,凝望叶裴天的面孔,眼底盛着的全是自己的真心实意,“我很喜欢你,想一直都和你在一起,天天都吃你做的饭。”   叶裴天一下转过头来,那银色的遮面定定对上楚千寻的热切的视线,双唇几度开合,最终干涩又艰难地说了三个字,   “真……的吗?”   楚千寻摩挲着叶裴天的手掌,举到唇边在那冰凉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   “当然,我什么时候有骗过你。”   随后她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拉进了怀中,那人的拥抱是那样的用力,紧绷着的肌肉却似乎还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是真实的。”   那双宽大的手掌捧起楚千寻的脸,那个人凝望了许久,方才小心翼翼地落下了一个吻,他吻得那么生涩又那么炙热。   他孤独了太久,骤然遇见爱,只想紧紧簇拥,拼命地汲取那份自己渴望已久的温度。   楚千寻伸出双手绕着他的脖颈,指缝穿过他柔软的发丝中,安抚着他激动的情绪。   她回应着这个男人的热情,一点一点把他吻到面红耳赤,把他禁锢在身后的树干上,不让他退缩,让他不得不整个人沉没进甜蜜深渊。   洁白的雪花从寂静的夜空飘落,落进了魔物横行的尘世间,停在了树梢,落到了树下拥吻着那对情侣肩头。 第35章   一座坍塌了大半的教堂,驻立在小周村的东面。   教堂的内部,角落里的地砖已经被强韧的野草掀起,长满了高高的荒草。座椅的碎片凌乱地散落在荒草丛中,神像被推倒在地上,后背的翅膀断了,石雕的脸上摔出现了数道裂痕,精心雕刻的身躯被人用刀斧劈开,红色的涂料狠狠地在上面画了数个血红的大叉。   一位衣着朴素带着头巾的女子跪倒在荒芜的草丛中,低垂着头颅祈祷。   “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请拯救那些受苦的人们,我愿意用生命来赎我曾经犯下的罪。”   她低声呢喃,阳光从破损的屋顶投射下来,照在了她低垂的脖颈上。荒芜的小教堂内寂静无声,没有人能够回答她的疑问,一只小鸟停在了神像崩塌了的羽翼上,歪着头看了一会这个世界,清鸣一声,展翅飞入蓝天。   孔浩波一行人来到了东区研究所的院门前。   相比起偶尔出现行人的村子,到了这里,才真正的逐渐地人迹罕至了起来。荒草高高没过膝盖,被打砸过的铁门严重变形,歪歪斜斜敞开着,被风摇动偶尔发出难听的吱呀声响。   “老孔不喊千寻妹子一起来了吗他们好像也想来这里看看。”   “我总能觉得这地方透着股诡异,还是我们自己先来探一下情况再说。”   “也是,他们等级不高,要是出点啥事还得分出精力护着他们。”   年轻的队员们交换着意见,小心谨慎地迈入荒草丛生的庭院中。   院子的围墙上爬绿色植物,庭院里的荒草有半人高,两栋高大的现代化建筑成形并列在一起,似乎都经历过了严重的破坏,玻璃损毁,墙面开裂,四处墙壁上沾染着大面积的褐色污渍。   院子的某个传来一点嘎吱嘎吱的声响,队员们寻声觅去,看见了在角落里的一个水井,水井边上一位衣着朴素,包着头巾的女性正在摇着轱辘打水。   那位女子听见响动,转过身来看了他们一眼,伸手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她的神态平静,丝毫不见任何意外,显然对这些突然出现的外来者已经习以为常。   “你是居住在这里的人吗”刘和正上前问话。   “是的,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了。我负责照顾那些没有离开的病患”女人把水桶中的水倒入了自己带来的大桶,扑通一声将挂着麻绳的水桶再度丢进水井中,“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这里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我想你误会了,我们没有恶意,”刘和正露出属于长辈的宽厚笑容,“只是听说了这里的事,想要进去看看情况。”   女人低垂下视线,伸手继续打水,“你们可以自己进去看看情形,但请不要伤害他们,他们只是受害者,没有做过任何坏事。”   孔浩波等人从建筑的大门外走进,这里的建筑相比村内的民房,显得高大又气派,充满后工业化时期流畅简约的风格。但在这种空无一人残破不堪的氛围下,反而显得更加的渗人。   大门外的墙壁上糊着几个黑褐色的血手印,墙角和地面厚厚凝结着看不出成分污秽。   顺着长长的走廊往内走,穿过了作为门面的大厅。内部的光线就变得十分昏暗,所有的窗户都被制作得很小,并且加固了防盗栏杆。   走道两侧显然是各种各样的实验室,有的屋子内零散地摆放着各种奇怪的实验用器具,巨大的玻璃烧瓶内壁是黏糊糊的褐色的残留物,胶管,蒸馏瓶,各类玻璃器皿内多数残留着那种令人不舒服的褐色,类似血液干涸了之后的颜色。   显然发生在这个地方进行的实验,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实验。   越向里面走去,走廊上有着无数拖行过后的血液痕迹,上楼梯的扶手血迹斑斑,几乎令人无处下脚。   “这,这都是什么地方。到底是研究所还是屠宰场”一路行走过来,即便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心中也难免发毛。   “神爱竟然是这么变态的组织,竟然还有资格和咱们创世争锋。”   一行人小心翼翼顺着楼梯向上走。   楼梯口接连有两道厚实的防御门,此刻都被从内向外的破开,坚固的魔躯制作的大门变了形状,耷拉在两边,显然有什么东西曾经从内部拼命冲破门扇跑了出去。   穿过这两扇门,长长的走道两侧是一间间昏暗的牢笼,这些牢笼内拴着铁链镣铐,摆着污秽破旧的床榻,从那些斑驳的床单和墙壁上凌乱的指甲划痕可以看出,这里显然都曾经被使用过。   一个创世的队员的脚下不慎踢到一个空铁罐,铁罐骨碌碌滚开了,在寂静的长长走道内发出一连串的回响声。   孔浩波突然伸手,骈俩指向前一弹,从他指端射出一道火焰,一路燃烧着冲进了角落里一间阴暗的牢房,火光在地面一路亮起,照亮了牢房里的每一个角落,斑驳的墙壁,镣铐,恭桶,破旧的架子床,和空无一物的床底。   “怎么了”刘和正转过身问道。   “奇怪,”孔浩波皱起眉头,“我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们。”   刘和正看了一眼那间牢房,牢房很小,长长的一道火焰在地面上燃烧着,一眼可以看清每一个角落。   “没有东西,你是不是太紧张了”刘和正拍了拍孔浩波的肩膀。   孔浩波看着慢慢熄灭的火焰,不得不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去。   他们穿过这片牢房区域,通过连接两栋大楼之间的空中走道,来到另一栋楼房。这里本来应该是给员工居住的宿舍楼,环境看起来比起刚刚的实验大楼好得很多,一间间房间的光线明亮,布置有舒适的床榻,沙发等生活类的家具。   不少房间内都传来着奇怪的声响。   孔浩波小心推开一扇屋门,屋内的情形却让他身后数位年轻战士都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屋子正中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从他不完美的肌肤和稀松的头发,可以看出这是一个真正的人类,他痛苦地坐在一把椅子上,双手捂着面孔,后背的衣物裂开,从裂口鼓出层层叠叠狰狞可怖的魔躯,那些魔躯背负在他的后背,一路耷拉到了地上,庞大沉重地使得他几乎无法移动。   他既不像人类,也没有完全魔化,只能算是一种不人不魔的怪物。   “丹琴小姐,是你吗”男人听见动静,没有回头,“我已经说了,不必浪费食物,像我这样的怪物,就该饿死了才好。”   他说完这话放下手掌,侧过脸才看见门口的孔浩波等人,“原来又是你们这些外乡人,走吧,这里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你是谁”孔浩波疑惑地开口。   “我我原本是小周村的居民,现在不过是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而已。”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男人放下捂住脸的手,张大了眼眶,缩着脖颈,用一种十分不协调的语气小声说道,“曾经这里人人都信仰神,以把家人献入神殿侍奉圣灵为荣。结果怎么样那些人打着神的旗号,做着的却是魔鬼的勾当。疯了,这个世界早就已经疯狂了。”   孔浩波从屋内退出来,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刘和正没有给他犹豫的时间,坚定地推开下一扇屋子的门,这间屋子内是一个女人,她的上半身还是人类,腰部以下却变成了类似软体动物的魔躯,她在地上爬行着,绝望地向门外的人伸出瘦得只剩骨头的手臂,发出扭曲的笑声。   一路往前走,看见的全是这样半人半魔的怪物。   这些人有些已经神志不清,只是说一些混乱的音节。也有些人在询问下痛苦地说出自己的身世。   “我们是失败品,所以才被丢弃在了这里。”   “没有地方可去了,有人逃出这里,却被村民,被自己的家人当做怪物打死了,那些尸体现在还吊在了城门口。”   “即便是妈妈,也不愿意把已经变成怪物的我接回去村里去。呜呜呜。”   “多亏了丹琴小姐,只有她在一直照顾着我们。”   “我不是怪物,是人,我是人。”   “离开这里,不要再打扰我们,这里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哀戚的,痛述的,憎恨的话语,杂乱无序地不停传来。   在恐怖的魔物面前都不曾畏惧过的年轻战士们停下了脚步。   “别进去了我们回去吧。”   “太过分了,原来神爱里那些强大的半魔化战士,是用这样龌龊恶心的手段强行打造的。”   “我们还需要继续深入。”刘和正取出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翻到一页手绘的建筑图,“必须按照会长的指示探索到这里的最深处。”   在这栋建筑某间昏暗的地下室内,一只浑身漆黑的大鸟收着羽翅驻立在地上,它那和少女一般无二的面孔上,暗红色的双眼渐渐褪去红芒,恢复成正常黑白分明的瞳孔。   “有一个人很敏锐,差一点就发现了我的窥视。”她开口说道。   在她的身边有着一张连接着各种仪器的病床,床榻上躺着一位瘦骨嶙峋,头发发白的男人,那个人紧闭着双眼,脸上戴着氧气罩,身上连接着各种维持生命的管道。他没有开口,却有一道奇特而低沉的声音从他的身体中传出。   “八阶的火系圣徒,这么顶级的高手都派来了,看来创世是不肯放过这个秘密了。”   “让我去把他们赶走。”少女的声音说道。   “不,我亲自去,让我想想,是要杀掉呢,还是把他留下来,变成我们的伙伴。好的,这一次就让他们也体会一下你我的痛苦。”   输液的管道内注入了一截红色的液体,一直注入进那枯瘦的手臂中。那像老人一般沟壑纵横的肌肤开始逐渐饱满了起来,就连那一头干枯的白发都带上了银色的光泽,那个男人慢慢从病床上坐起,拿下了脸上的氧气罩,露出了一张年轻俊美烁烁生辉的面容,那张面孔转向了人面鸟身的女孩,微微笑了起来。   “走吧,一起去见一见这些新朋友。”   研究所的大门外,叶裴天和楚千寻站在荒草丛中。   “确定要进去吗裴天。”楚千寻说。   叶裴天抬着头看着挂在大门上的金色翅膀标识,   “曾经,我只想用杀戮解决一切仇恨。杀死所有令我憎恨的人。”他转过脸看了一眼楚千寻,“但现在,我更想将这一切罪恶的根源终止。”   他牵起了楚千寻的手,“千寻,我覆灭神爱在鹅城基地的时候,得知了一个消息。神爱改造人类技术的关键之一,就隐藏在小周村。我想找到它,并且销毁它。”   二人走进了研究所的大门,在昏暗的走廊中,经过了那些斑驳的实验室,穿过那一间间沉默的手术室,那苍白的手术台上残留着血痕,边上散落着各种狰狞的器具,垂挂着束缚带。   楚千寻握紧了叶裴天的手,无论怎样听说过叶裴天的遭遇,都不如亲自来到这样的地方,看到这样的场景令人心惊。然而叶裴天走在她的身前,他的步伐很稳,手也很稳,没有一丝畏惧。   楚千寻这才发现,这个男人比自己想象中坚强的多。尽管遭遇了那样的磨难,他依旧能够拥有一颗坚定而温暖的心,能够向他人伸出手,露出自己的笑容,能够像这样牵着自己的手,走在她的面前。   楚千寻不由加快了脚步,跟上了他的步伐。 第36章   走到那两道被冲毁的铁门前,叶裴天的脚步略微停顿了一瞬,但随后,他牵住楚千寻的手,慢慢从走进那条昏暗又极其狭长的走道。   身侧一扇扇牢笼的栏杆随着他们的前进后退。   “在鹅城,夜晚的时候,我也是待在这样的地方。”叶裴天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长廊间响起,   “那里关着很多有趣的人。有一个植物系的男人,在守卫不在的时候,他会从栏杆的间隙中伸出细细的蔓藤,然后开出几朵漂亮的花。逗我对面的一个小女孩伸手来摘。”   “有几次,他也把花送到了我的门外,但我那时候脾气很不好,没有搭理他。”   他尽量说一些听起来还算有趣的事情,仿佛想告诉楚千寻,自己的人生也不是只有一塌糊涂的过往。   “还有一个少年,他的眼睛看不见,但他的异能很特别,可以感知到一定范围内所有人的动态。如果守备靠近了,他就会提早告诉我们。神爱似乎利用研发他的异能,打造了如今的犬人。”   “后来,我听说他们逃了出去,也不知道现在是否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叶裴天很少说这么多话,一路走,楚千寻就一路听,   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走廊的最后,那里两间相邻牢房的床榻隔着一堵薄薄的墙,靠在了一起。   叶裴天侧过了脸,视线落在那两张隔着墙靠在一起的床,这个地方真的让他既熟悉又恐惧。   在那些他几乎要陷入疯狂的夜里,床边湿冷的墙壁经常出现一个男人的声音。事实上他大部分时间都没有听清楚那个人在说些什么。   有时候那个人说得是一些黄金时代的过往,或是在说他们总有能够逃出去的一天,说逃出去以后要怎样报仇,怎样过上更好的生活。   当叶裴天痛苦地靠着墙壁蜷缩在无边的黑暗里,那个人会敲一敲墙壁,靠着墙,轻声安慰他几句,和他发誓大家总能有逃出去的一天。   “等我们逃出去了,我要好好吃上一顿,抓一只山鸡,烤得香香的,最好再去哪儿搞点小酒。那才像是活着。”   他的声音时常这样传递过来。   叶裴天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做啊晓。   因为没过多久,隔壁就安静了下来。听说那个阿晓被送到了其他的研究基地。   叶裴天和楚千寻终于穿过了那道过于黑暗的走廊,推开出口的大门。   门外阳光灿然,蓝天白云。冬日的暖阳撒到了叶裴天的脸上,他伸出手指挡了一下那过于明媚的阳光,   透过银色的遮面,他看见的世界不再昏暗无光,绿树成荫,芳草连天,天空中高高盘旋着一只自由飞翔的雄鹰。   叶裴天的心底长年累月压着一块沉重而巨大的顽石,那晦涩的石块沉甸甸地堵在胸口,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本来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沉默地忍着,不可能把这些东西翻出来,倾述给别人听。   但是当他试着敲碎这块石头,把那些沾了血的碎片倒出来,他才发现这似乎也没有那么难,第一句说出口,后面自然而然地就说了下去。   当那些东西一点点地从心底掏出去,那种长期堵在心口的压抑感也就随着开始慢慢溶解。   叶裴天转过脸,他身边有一个人,在阳光下看着他。   “对不起。”他突然觉得有些抱歉,“让你听到的都是一些不好的事。”   “我愿意听你的故事,我只是有点遗憾,没能早点出现在你的过去。”楚千寻抬手轻轻摸了摸他那线条坚毅的脸颊,“但你的将来,我们可以一起走。”   身后那扇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在这句话中关上了,把那黑暗的长廊永远关在了俩人的身后。   在那栋居住着众多半魔化人类的大楼里。   一个包着头巾的女子推着一拖车的食物,正在给那些行动不便的半魔化者分发食物。她正是早些时候在水井边上劝孔浩波等人不要入内的那位女人。   “丹琴小姐。谢谢你,你真是个温柔的好人。”后背长出了肿瘤般魔躯的男人坐在椅子上说,沉重的魔躯拖累了他的身体,让他的行动十分不便。   “别这么说,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丹琴低着头,接过男人手中空了的碗,用一块干净的湿布替他清洁面部和脖颈上沾得到处都是的食物。   “这个世界上要是多一些你这样善良的人,我们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今天又来了一些外来者,我劝过他们,可是他们依旧坚持往下面走去了。”   “是吗?”丹琴叹了口气,她收起毛巾推着餐车,向下门口走去,“我们拦不住一心寻死的人。只能希望他们不要找到那两位。”   她打了一碗面糊糊,摆在了隔壁那个在地面上爬行的女人面前,又向下一个房间走去,有的人对她感激地道谢,有些人已经神志不清,只会发出混怒的嘶吼。她似乎很习惯,麻利而温柔地照顾着所有的人。   当她推着推车从一间屋子中出来的时候,她看见了出现在楼梯口的楚千寻和叶裴天。   “怎么又有人来了。”丹琴停下脚步,无奈地看了他们一眼,“回去吧,外来者,这里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看见这么多半魔化却没有死去的人类,楚千寻几乎被眼前的情形震惊了。她甚至不知道该称这些生物为魔物还是人类。   一个半边身体已经完全和人类搭不上边的物种,从她眼前拱动着身躯爬行过去。   然后一个年纪幼小,额头上却长着银色的长角的孩子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几乎撞上了楚千寻。   “这……这些是?”楚千寻避开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神爱企图打造出拥有魔物一般强大的战斗能力,又像人类一样可以交流控制的战斗机器。被遗弃在这里的,只是他们眼中的……”叶裴天看了一眼那个孩子,终于没有把失败品三个字说出来。   推着餐车的丹琴从他们身边走过,把那个孩子抱了起来,放在一张椅子上,端了一碗食物,勺着面糊一口口喂进了他的口中。   “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人类。”丹琴说道,“他们已经回不了人类的社会,只能留在这里生活而已,我希望你们离开,别再打扰他们的安宁。”   小男孩把手中的一朵花递给丹琴看,“丹琴姐姐,我刚刚去找花花姐姐玩了,她给了我这个。”   楚千寻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中不知如何感慨,“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   丹琴低下眉眼,“我曾经是这里的护士,其他人都离开了,我只是想留下来照顾一下他们的生活。”   叶裴天突然开口:“我想找这里的一个人,他的名字有一个晓字。大家叫他阿晓。”   丹琴持着勺子的手顿住了,面上明显地流露过一丝慌乱。   “你知道他在哪里。”叶裴天用的是肯定句。   “不,他死了。”丹琴低下了头,“这里已经没有阿晓这个人了。”   ……   在地底的空间内,创世小队的队员们行走在空间庞大,结构复杂的地下室。   “原来这里还有这么大空间啊。”   “刘队,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心戒备,别乱说话。”走在队伍前列的刘和正罕见地带着一丝紧张。   “不用那么紧张吧,刘队。这个研究所就是一片废墟而已,我们搜了一天,除了那些不人不鬼的怪物以外,一个强大的魔物都没有遇到。”   “以咱们队这样的配置,八阶的老孔,七阶的小风。啧啧,放哪儿都是牛逼哄哄的强队。不管出现的是人是魔,都没啥好怕。我只是想不明白会长为什么会打发我们来做这么点小事。”   一行人正说着,前方的阴影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女孩苍白的脸。   定睛一看,那张脸之下全是布满黑色羽毛的身躯,那些黑色的羽翼同黑暗几乎融合到了一起,以至于区分不出界限,显得那张面孔像是悬浮在半空中的一张面具。   刘和正抬起一只手臂,做出了戒备的手势。小队成员在那一瞬间配合默契地迅速摆开队形,手持盾牌的防御性战士集结顶在了前方。   小女孩缓缓展开黑色的翅膀,黑色的羽毛渐渐虚化,至她那张单纯无辜的面孔之下,一切事物似乎都不见了,只留下无尽黑暗的虚空。   孔浩波的火焰之箭破空射去,却仿佛被黑暗吞噬了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层层叠叠的黑色帷幕,像海面上那温柔的波涛一般,涌动着从四面八方靠近上来。   等孔浩波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那间昏暗的地下室,   周围只有毫无边际的黑暗,大地干燥地开裂,寸草不生,几块孤零零的红色怪石,突兀地耸立在广袤无垠的土地上。远处的夜空中,高高悬挂着一只红色的巨大眼睛。   身边的同伴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剩下他独自一人。   这可能是精神系的攻击,孔浩波这样想。   但除非对方等阶远远高于自己,或者自己精神出现了破绽,否则他不应该毫无征兆地进入这样一个异常具有真实触感,无从破解的异世界中。   “不是精神系攻击哦,这是叠加在精神力之上的空间异能。是属于小妍的世界。”一个声音从孔浩波的身后传来。   孔浩波猛得转过身,在他身后不远处一块高耸的岩石上坐着一个年轻而漂亮的男人,他的五官十分俊美,肌肤莹润白皙,一头白金色的头发在黑暗中莹莹生辉。   他曲起一只脚,一手托着腮,笑盈盈地从高处看着孔浩波,   “小妍的异能和等阶无关,只有在精神上真正强大的人,才有可能破开这个空间。像你这样在温室里被保护着长大的花朵,没有我的引路,大概只能永远地留在这里。”   “你是什么人?”孔浩波抽出随身佩剑,绷紧身体戒备。   “哎呀,你特意来找我,竟然连我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你们的会长顾正青没有告诉你吗?”那个男人挑了挑眉,带着点宽容的笑,他翻看着手中的一本记录本,“你看,记录得这么详细,连怎么找到这间地下室都写得一清二楚呢。”   孔浩波认出了那是他们队长刘和正一直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你到底是什么人?我的同伴在哪了?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你知不知道,亵渎者的巢穴中,常常会出现一只女王般的存在。它可以诱导被圈养在其中的人类魔化,让人类成为和他们相同的亵渎者?”男人答非所问,   他随手撕碎了笔记本,把纸页的碎片散在空中,“后来有一天,神爱发现了人类中竟然也有类似的异能者存在。那个人就是我。他们囚禁了我,利用我把一个个人类的身体魔化,制造出强大的战争兵器。”   所以,神爱因为曾经囚禁了这个男人,才能够炼制出半魔化的士兵?孔浩波心中大吃一惊。   “既然你们这么想得到这份异能,我就让你们如愿以偿。”   男人哈哈一笑,转动了一下他那白皙修长的手指,他那白皙的手腕处裂开了一道伤口,黑色的液体从中流了出来,漫过苍白的肌肤,染黑了整张手掌,那黑色的血液不断滴落在地面。   大地涌动开裂,呼应着钻出无数黑色的半凝胶状的液体,那些液体像触手一样不断涌出地面,举起一个被束住手脚的人类,将他举上半空中。   正是孔浩波小队的队长,刘和正。   此刻的刘和正神情呆滞,双目圆睁望着天空,张着口,无数黑色的液体正涌入他的口中,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咯咯声。   他的后背和四肢都开始生长出尖利的魔躯,那是已经开始魔化的像征。   “住手!你对他做了什么!”孔浩波目眦欲裂,长剑亮起冲天火焰,巨大的火焰剑光劈向对面的敌人。   “那么生气干什么?”那个男人从岩石上跃起,避开了攻击,“他不就是想找到这份异能吗?我就让他好好品尝一下被强制魔化的滋味啊。”   他的脸冷了下来,“这不过是我们所有人都体验过的痛苦。”   孔浩波迅速冲上前,挥剑劈断那些凝胶状的触手,接住了从空中跌落的刘和正。   “杀……杀了我,老孔,我……忍受不,痛苦……快。杀了我。”刘和正神情扭曲,额头青筋暴出,身体骨骼咯吱咯吱在变化,肌肤开裂,伴随着大量鲜血的流出,他的身躯不顾他的痛苦,正在不断长出属于魔物的锋利鳞甲。   “刘叔,你撑着点,刘叔!”孔浩波拼命喊他。   但很快,他手中的同伴不再挣扎,瘫软下去。   “这么快就死了,真是没用。看来没有圣血的配合治疗,大部分的人还是撑不过这一关啊。”男人蹲在另外一块石头上,带着点遗憾看着死去的人。   孔浩波抬起赤红的双目,狠狠看向他。   ……   楚千寻听见地底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一根根冲天的火柱穿透地面,连接着天际漫天燃烧起来。   “是孔浩波的异能!”她看向窗外。   就在离此栋大楼不远的位置,大地被火焰冲开,露出了地底别有洞天的地下室,在那里面有赤红的烈焰熊熊喷薄而出,显然在发生着激烈的战斗。   大楼受到了战斗的波及,玻璃碎了一地,墙体开裂,屋顶崩塌,地面随之剧烈震动摇晃。   居住在这栋大楼行动不便的半魔化者,一时间有数人被压倒在了坍塌的墙壁或是家具之下。   头上长着银色长角的男孩从椅子上跳下来,用他的角去撬一面倒塌的墙面,想要将压在底下的一个女孩拖出来。   丹琴不顾楼道的震动,奔上前去帮忙。她并不是异能者,只能用薄弱的肩膀撑起一点那堵沉重的墙壁。   “快,把花花拉出来。”她只能寄希望于那个年幼的孩子。   即便是村子里这些孩子的亲人,都不愿意接近他们,丹琴心中不指望那两个带着野心前来的外来者会来帮忙。   但有一只手臂很快撑住了她肩上的墙壁,缓缓将那堵沉重的墙体撑起。   “我撑着,你把人拖出来。”   楚千寻用上了人这个称呼。如果这些外观发生了一些变化的人类就不能称之为人,那他们这些体内寄居着魔种的圣徒也一样不能称之为人。   叶裴天双手按着地面,很快整栋楼梯的摇动停止并稳固下来。   “我出去看一眼,千寻,你留下来帮忙。”   楚千寻点了点头,叶裴天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窗口。   帮忙着将那些行动不便,身躯却异常庞大的人移动到了院子里安全的地方,即便是楚千寻都也累得喘气。   丹琴看着那火光冲天之处,深深拧紧绣眉,合起双手在荒草地上祈祷,“万能的神,请原谅他们,给他们以慈悲的救赎。他们只是无法忘记心中的仇恨,以至于找不到归途。”   “我说你这么相信神,你们所崇拜的那些神灵,你真的有见过他出现或者展示过神迹吗?”楚千寻坐在地上问,“你看我们累得半死,也没见他帮个忙。”   “神虽然不轻易降临人间,但我知道他是必定存在的。他存在于我的心中和天地中。”丹琴看着楚千寻,她心中很感激这个帮了所有人的女孩,说得话也就多了些,“有了神的存在,我才有祈祷的方向,才知道怎么赎罪自己所犯下的罪孽。”   “你要赎什么罪?那个阿晓到底是谁?”   丹琴低垂下眼睫,“阿晓,他已经彻底变了,不再是曾经的那个阿晓。”   ……   在那道裂开的地缝中,凝胶状的黑色触手,紧紧捆束住了伤痕累累的孔浩波。   “干得不错,在最后竟然能破开小妍的领域界限,”那个男人依旧坐在废墟的一块石头上,似乎有些意兴阑珊,“不过已经晚了,你的同伴都落进了我的手中。你一个人又还能怎么样呢?”   孔浩波咬紧牙关,拼命挣扎,不让那些沿着脖颈爬上来的黑色血液钻入自己的口中。   人面鸟身的小妍出现在男人的身后,用翅膀扶住了他的后背。   “不用担心,小妍,我的身体还可以再撑一会。”男人拍了拍少女的翅膀,低声说了一句。   但他很快抬起头来,看见了出现在不远处的叶裴天。   “林非,快逃。你不是这个人的对手。”孔浩波口中呛出鲜血,勉强挣扎着喊了一声,他喉咙迅速被黑色的触手死死掐住,陷入了昏迷之中。   坐在地面的男人站身来,看了许久叶裴天,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是裴天,我一直在等你。裴天。”他面色兴奋,胸膛微微起伏,“有了你的加入,我们终于可以向那些仇人复仇!可以让这世间所有的人,都尝一尝我们所受的痛苦。”   叶裴天同样看着他,缓缓喊出他的名字,“阿晓。”   “是的,是我,”阿晓向前走了两步,向叶裴天伸出手,“裴天,有了你的圣血,我们可以合力制造出大量的半魔化之人。然后一起向整个世界讨回公道。”   叶裴天紧皱着双眉:“你这样做,和他们那些人又有什么不同?”   “裴天,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曾经受过的屈辱,我们发誓要报的仇?”阿晓脖颈的青筋动了动,抬起手看着自己肌肤苍白的手指,“我们应该剥落那些人的皮,把他们全泡在腐臭的水中,让他们活也活不了,死又死不得。”   叶裴天看着眼前的朋友,在那双疯狂的眼睛中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他缓缓开口:“神爱,我会亲手覆灭。但我不可能和他们一样,用我曾经痛恨的方式去伤害其他无辜的人。”   阿晓笑了起来,他的笑容看起来甚至有些温柔,好像不过是在和朋友倾诉着心中理想,   “你错了,我们应该让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尝到那种被折磨的滋味,凭什么他们就能活得那样幸福?而我们就这样被天地不容?让所有人一起沉沦进地狱,我们才能不这么的痛苦,对不对,裴天?”   叶裴天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手上曾经也染满鲜血,“阿晓,我也曾经和你一样,疯狂地痛恨这个世界,想杀死所有的人。但我最终发现,杀戮并不能真正平息我心中的恨,杀死的敌人越多,心中的那份空洞反而越大。”   “在杀戮中,唯一得到的只有更加的痛苦和麻木,永远也无法让自己从痛苦中解脱。”   阿晓那张兴奋的面孔慢慢冷却下来,“你变了。我一直以为你会是最理解我的伙伴。”   叶裴天抿住了嘴,他知道,他们已经说服不了彼此。   他不由回想起当年被囚禁在鹅城的夜晚,这个朋友隔着墙壁时常安慰他,和他开着玩笑,告诉他获得自由之后,要过怎么样的生活。   但经历了这么多年非人的折磨,当年那位心存善念的少年或许已经不复存在。   “阿晓,我们遭遇了多年的痛苦,方才得到了自由,如果你把曾经的仇恨加诸给全世界的人,那么你会发现,自己永远也得不到快乐和自由,自己将永远亲手把自己锁在那黑暗的地狱不得解脱。”   “哈?”阿晓抬起眉头,用手指点着自己的胸口,“你说什么?快乐?解脱?我们这种人还配有快乐吗?我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对我来说只有敌人无尽的血,才能让我有一点活着的感觉。”   “你变了,裴天。你已经不是从前的你,我对你很失望。”他沉下脸来,眼睛露出阴森森的目光,“到底是为什么?让你说得出这样的话?” 第37章   阿晓的脸色沉下来的时候,叶裴天的腿就已经开始跑动了,他并不是向前直冲,而是向着一个斜侧方迅速疾冲。   几乎于此同时,在他刚刚立足的地面,大地一路笔直地裂开,从中钻出无数黑色的半凝胶状触手。   一瞬之间,就可以看出交手的这两个人,都是身经百战之人。他们对敌时的神经感知和肌肉记忆几乎都已经到了不用思考就可以做出反应的程度,   叶裴天抽出一柄莹蓝色的长刃,四五道蓝色的刀风,挟带着尖锐的呼声,飞向那些从四面八方围绕过来的黑色触手,而他的身躯高高跃起,从那漫天黑影里的小小间隙中一跃而出,锋利的刀尖已经直扑向阿晓的咽喉。   这是楚千寻常用的刀法,天天看着她和魔物厮杀,叶裴天也下意思地使用了出来,他在用出这一刀的时候,心底甚至产生了一点甜蜜。   乌羽似的黑色帷幕在空中抖动,仿佛拥抱一般从两侧拥上前,将阿晓的身形隐秘入其中。   叶裴天的蓝刀几乎在同时抵达,阿晓那略带着诧异神情的面孔,在蓝光中晃了晃,化为泡影,消散不见。   叶裴天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特殊的空间。   四周的景物像是印在帷幕上的画卷一样,随着黑色的帷幕缓缓拉开,平整,世界里的一切稳定而真实了起来。无边的黑色土地上乱石嶙峋,没有一根草木没有任何生命,整个世界看不见一点生机,天空黑沉沉的,寂静一片,只在远处的天幕上悬挂着一只诡异的巨大红色眼睛。   “在这个世界里,你是赢不了我的。”   阿晓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他伸出双臂,双手手腕处各裂开了一道黑色的伤口,伤口内齐刷刷流下黑色的血液,那黑血流淌在大地上,无数黑色的触手从地底钻出,如同纠缠舞动的黑蛇铺天盖地涌向叶裴天。   叶裴天哼了一声,单掌向前一凝空一抓,成百上千的巨大土刺掀开地面,绞杀黑蛇,一时漫天飞沙走石,龙蛇乱舞。昏暗的半空中,黑色的石块凝结成巨大的手掌,自上而下抓向阿晓。   阿晓的身影虚化,消失在了原地,又凭空出现在另外一个地方。   “在小妍的领域中,我可以来去自如。而你却永远只能被禁锢在这黑暗的世界。”阿晓的身影不断的消失,又不停地出现在了不同的地方。四处的光线消失,越来越暗,除了天空中那一只暗红色的眼睛,逐渐再也看不见任何事物,   叶裴天站在那里,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他的动作缓缓迟钝了起来。   “你还是和从前那样怕黑对不对?”   熟悉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那个声音曾经在叶裴天人生最为痛苦的时候安慰过他,努力想要将他拉出黑暗。但如今,却想要将他从新拖回黑色的地狱。   叶裴天沉默着,蓝色的刀光围护在他的四周,间断闪烁的莹莹刀光,映出了敌人那张不断出现在附近不同位置的面庞。   太黑了。   黑暗对叶裴天来说是致命的,他感到身体的血液已经开始凝固,异能不听使唤,就连呼吸也变得逐渐艰难。   不能倒在这里,千寻还在外面等我。叶裴天的左手握住了自己的刀刃,蓝色的刀刃一拉,带上出了一抹殷红。   疼痛使他暂时清醒,染血的刀锋一刀划过黑暗,黑暗中传来阿晓的一声闷哼。   阿晓疾退数步,伸手捂住额头,黑色的血液顺着指缝流出,染黑了半张面孔。   他的面孔狰狞了起来:“该死,我要和他们一样,砍断你的手脚,把你留在我身边。”   浓黑的天空突然像被人从外面划开了一道口子,天光在那一瞬间洒了进来,几片黑色的羽毛在那道笔直的光线中旋转飘落。   天空中那血红的瞳孔转动了一下,   阿晓停下了动作,举头望着天幕中那道正在迅速恢复合拢的裂口,   “有一个在外面,企图救你出去。是一个女人。”   “真是有趣,区区五阶竟然也能够破开小妍的屏障。”他蹲在一处岩石的顶部,歪着半边漆黑的脸笑起来,“我去把她抓进来,这样也许你就会乖乖听我的话了?”   这句话的话音还没落,他脚下的岩石一瞬间就崩裂了,黑色的大地开始迸裂崩塌,整个世界被一股暴戾的巨大力量撼动,开始摇摇欲坠了起来。   “你敢碰她试试?”一个低沉的嗓音从那些不断升上空中的碎石块中透出。   狂沙走石间,阿晓看见了那位传说中的黄沙帝王向着自己走来。   他抬手之间颠覆整个世界的天地,冷森森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就像在看一只将死的蝼蚁。   ……   在这个领域外面的世界,楚千寻面对着眼前的小妍。   小女孩稚嫩的面孔悬挂在半空中,在那张单纯的面孔下,只有一片无从攻击的虚空。   “没有用的姐姐,还是早一点离开吧。”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楚千寻,一只眼睛血红,一只眼睛清澈,面目平静,既没有恨意也没有欢喜。   跟过来的丹琴抬头看着她,“小妍,停手把,你和阿晓都停手吧,回到大家中间。我们躲开那些人,再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生活,别再杀人了,好不好?”   小女孩看着丹琴,毫无表情的面孔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丹琴姐,你太单纯了,他们是永远不可能放过阿晓哥哥的,我只有帮着哥哥杀了这些人,杀了所有的人。才能保护哥哥。”   丹琴拽住自己的衣领,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她从最早的时候,就是被安排在这间研究所内的“护士”,她曾经亲手照顾过刚刚到来基地的小妍。深知眼前的这个女孩本来是一位多么天真而单纯的少女。但如今那张小小的面孔呆滞地高悬空中,毫无波澜地处死一条又一条来犯者的生命。   楚千寻对着那片混沌黑暗出了数十刀,但是刀锋透过虚无毫不着力,伤不到敌人分毫。   她喘着气,闭上了眼睛。   冷静一点,楚千寻,这样的境界领域你曾经见过,知道怎么破解。   要破开它,依靠的不只是蛮力和异能,而是……   她骤然睁开双眼,眼中凝练着精光,伸手出刀,   无声无息的一刀。   小妍的面孔露出了诧异之色,她低着头看见自己虚无的身躯,竟然离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里面流光华彩。   “这……你明明只有五阶。”她诧异地开口,“为什么能使出这样强大的精神力。”   楚千寻冷静地看着她,缓缓使出一刀又一刀。   对于破开构建在精神力基础上的异界领域,只有持刀者拥有强大稳健的精神力才能够将它劈开。   她虽然等阶只有五阶,但经历了那冗长的一梦,仿佛多了一世的人生阅历,楚千寻对于自己在精神能力上的超控,并不输于大部分身经百战的强者。   小妍的身体开始移动,想要避开楚千寻的攻击。但她突然停了下来,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她那红色的眼睛流下一道血泪,身体从内部出现一道又一道流转着华彩的口子。整个身躯开始不受控制地摇晃崩裂了起来,无数的黑色羽毛纷纷至空中飘落。   小妍滚落在地上,恢复了鸟类形态。   两个男人从收起的空中跌跌撞撞出现。   小妍挣扎着爬起来,展开翅膀护住了银发的男子,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叶裴天一把扶住了楚千寻的肩膀,上下打量确定她安然无恙,松了口气,把她拉进怀中,枕着她的肩膀,收紧双臂,紧紧拥抱住了她。   ……   孔浩波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小周村的住处。   他伤得很重,浑身虚脱无力。一个戴着银色遮面的熟悉面孔,坐在床沿,扶他起来,给他灌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米汤,终于让他缓过一口起来。   “林非,我……其他人呢?”他心中已经预感到了结局,只是依旧不死心地抱着一线希望。   坐在他身边的男人看了他半晌,低声说了两个字,“抱歉。”   孔浩波痛苦地闭上了眼,别过脸去。他的那些朋友和长辈,昨天还热热闹闹地聚在这间屋子里,一夕之间已全部惨死于非命。   他的心中塞满着悲痛和众多难解的疑惑,他掀开被褥勉强站起身,决定回去创世的总部所在。   “谢谢你们,我欠你一条命,总有一天,我会还给你。”   在一间隐蔽而昏暗的屋子中。   阿晓松开小妍搀扶自己的翅膀,一边走,一边弯下了腰。还没走到床边,他似乎已经完全支撑不住了一般,伸手抓住床单,才没让自己整个人倒下地去。   “哈哈哈。”他趴在床沿笑了起来,努力撑起上半身,“原来他得到了一个爱他的人。自己以为得到了那种所谓的幸福。所以他才背叛了我们。”   小妍站在他的身后,看着趴在床边痛苦狂笑的男人,露出了悲伤的神情。   阿晓想站起身,但膝盖一软,再度倒下地去。他手臂,脸庞上光洁的肌肤萎缩起来,逐渐变得和干树皮一样皱皱巴巴,连那头银色头发都变得灰暗干枯。他在瞬间苍老了数十岁,变成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样。   小妍急忙扶他躺上了床,给他戴上维持生命的各种设备。   “我收集到了一些叶裴天的血液,注射上吧?”   阿晓摇了摇头,闭上浑浊的眼睛,“不必浪费了,不战斗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又有什么关系?”   ……   楚千寻和叶裴天离开小周村的时候,意外的看见了前来送行的甘琴。   那个女孩穿着朴实的衣裙,头上包着头巾,默默站在村子口一棵红了树叶的枫树下。   她只是一位连异能都没有的普通人,却在做着大部分圣徒都没有勇气做的事。   “阿晓已经离开了,从今以后,应该不再会有外人来打扰我们。他们的每一个人都活得很努力,我真的希望他们能从此安静地在这个小小的村落里,好好的活下去。我要谢谢你们当时出手帮了我。”   楚千寻握着她的手,“丹琴。你是一位令我佩服的人。”   丹琴微微低下头,撩了一下耳边掉落的碎发,“曾经的我也是神爱的成员,和那些人一样,残忍的把他们视为没有生命的试验品。”   “如今,我不过是在赎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她抬起头看着叶裴天和楚千寻,“我不奢求那些曾经被伤害过的人能够原谅,但我希望他们能够原谅自己,摆脱过去,从新过上正常的日子。”   叶裴天沉默着看了她片刻,掏出一小袋的魔种,放进了她的手中,   “辛苦了,照顾好他们。”   他留下了这句话,不给甘琴拒绝的时间,转身率先离开。   “再见了,丹琴,如果有什么事,就到春城来找我们。”楚千寻追上前去,边走边回头挥着手。   ……   走了一天的山路,到了晚餐的时候,叶裴天和楚千寻夜宿在深林中一个小小的山洞内。   叶裴天刚刚把一只小山麂宰了,麂肚子里塞满各种收集到的坚果,外表糊上泥,埋进火堆中烤熟了。   掰开泥壳之后,封闭在内的香气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里面的肉已经烤得外酥里嫩,油脂四溢,满室生香。   虽然今天没有下雪,但天气已经十分寒冷,这样的季节在野外,不但可以坐在火堆边,吃肉吃到饱,甚至还不需要自己动一根手指做任何事。   楚千寻觉得她都快要被叶裴天养废了。   只因为下午的时候在寒冷森林中遇到一只六阶魔物,她兴致勃勃地冲上去单挑了一把,受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伤,叶裴天就坚持不再让她动弹了。   叶裴天准备好晚餐,正在洞外查看安全情况,他到洞口的附近走了一圈,在地面上铺上看不出痕迹的细细沙粒,如果有敌人或者动物的靠近,这些沙粒可以有效传递信息提醒他危险的到来。   而楚千寻只需要坐在干燥的稻草上,捧着油汪汪的腿肉,甚至不用担心任何人和她抢眼前这份美味的食物,   虽然很多时候叶裴天看起来有些依赖她,但楚千寻发现,实际上是自己被这个男人惯得越来越离不开了他才对。   叶裴天安排好洞外的一切,顶着寒风进来,他弯了一下腰,伸手撑着山洞外低矮的石壁顶部,坐到了楚千寻身边。   山林的夜晚特别的静逸,可以听得见黑沉沉的丛林深处偶尔传来野兽的孤鸣。   洞口外的天空,朗月繁星,天河灿烂。   外面越是孤寂寒冷,燃着篝火的小小山洞内就显得越是温暖舒适。   叶裴天摘下了银色的遮面,看了楚千寻一眼,眸光流转了一下,视线固定在了左下角不动了。   楚千寻吃饱喝足,心情大好,特别好说话,撑着腮帮看他,   “怎么了?想要什么。”   叶裴天的脸就红了。 第38章   叶裴天下颚的线条比较坚毅,戴着遮面蒙着上半张脸的时候,就显得十分清冷。但当他摘下遮面,露出那柔和的眉眼,整个人的气质顿时就温润了起来。   橘红色的火光,散落在他清冽的瞳孔中,伴随着那纤长睫毛的偶尔扇动,双眸中便有星河流转。   刚认识的时候,叶裴天总是把自己崩得很紧,疼痛的时候绝不轻易展露,脆弱的时候总是急于掩饰。想要靠近,又害怕受伤,渴望陪伴又不停抗拒。矛盾又纠结,他像是一只即将炸毛的野兽,每一刻都防备着那些随时可能加诸到他身上的伤害。   相处了这些日子,他很明显的软化了许多,只要在坐在楚千寻身边,他紧绷的肌肉都会下意识地放松,受伤了他会说,心中有什么想法他也会用更加明显的态度表露出来。   在楚千寻的询问下,叶裴天耳根微微泛红,把自己带着温度的视线,投落到了楚千寻的双手上,   楚千寻的手指很漂亮,并不是传统美女那种柔弱无骨的模样。匀称纤长,带着点张力,指尖的弧线优美。此刻这样的手指紧握着一柄黑色的短刀,被那纯黑色衬托得异常白皙,正利索地把烤熟的麂肉均匀地片下来。   “今天在那个小世界里,我心里有点怕。”叶裴天把视线收了回来,落在了自己盘坐的长腿上。   “怎么了?”楚千寻擦了擦手上的油,把切好的烤肉地给他,“那里很黑吗?”   她的心里有其实有些好笑又有些暖暖的。   她见过这个男人在尸山血海中纵横,见他以一敌百,见他翻手云雨。事实上叶裴天是自己在这个世界见到的最强的男人没有之一。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男人总习惯在自己面前表现出几分软弱。   有时候楚千寻会觉得自己身边坐着一只威风凛凛的百兽之王,为了讨自己欢心,把它薄弱柔软的肚皮翻出来,令人忍不住就顺着他的意伸手在它最脆弱的腹部揉一揉。   “不,我不是怕黑。”叶裴天被楚千寻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接过那碟烤肉,却没有马上吃,手指转着碗,声音低沉下来,   “我的敌人很多,你和我在一起,我有时候真的很怕自己不能保护好你。如果你……”   他的视线明明凝望着那团温暖的篝火,眼底却在一瞬间结成了寒冰。   他不愿意想下去,但他知道,当阿晓说出抓住那个女人的话之时,自己心中掀起的怒火,足以毁灭自己和整个世界。   一只温热的手掌,贴住了他有些冰凉的脸颊,把他的脸抬了起来。   叶裴天一脸的杀气和眼底的寒冰在那一瞬间就碎了。   他有些错愕地抬着头,被他觊觎了许久的手指就那样落到了他的脸上,轻轻抚过眉眼,那指腹柔软的触感是那样清晰,它们扫过脸部的肌肤,引得肌肤一路颤栗,在他的双唇摩挲片刻,又探索到他的脸侧,不肯放过他敏感的耳垂。   那张明媚的面孔轻咬着嘴唇,低下头来,含着秋水的双眸笑了起来,几乎要了他的命,   “裴天,你再忍耐一段时间。我很快就会变得更强,不需要你的保护,能够和你一起面对那些敌人。”   叶裴天想说,不是的千寻,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他的思维已经开始混乱,甚至没有办法认真思考楚千寻到底在说些什么。   千寻的脸低了下来,几乎抵到了他的额头,他们靠得那么的近,灼热的呼吸羽毛一般轻轻扫着他的肌肤,   那潋滟的红唇明明已经近在咫尺,   只差那么一点点,却迟迟不肯俯就,吊得自己的那颗心又酸又涨地悬在空中。   她却还要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那样的可恶。   楚千寻看着眼前的男人面飞红霞,呼吸渐重,明明知道他很急切,却使了个坏,勾着他就是不肯吻下去。   直等着他终于涨红着面孔闭上眼,狠狠地把自己拉下去,用那滚烫的双唇主动贴了上来。   到了这时候,什么担忧顾虑都被抛之脑后,他再也说不出让楚千寻恼怒的话来。   楚千寻应和着他的热情,把他按进了荒草地里。   她不知道这个吻持续了多久,当她从那种神魂颠倒中抬起头来,躺在草丛中的那个人依旧眼神迷离,梦呓般用殷红的双唇轻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如果不是在危机四伏的野外,楚千寻觉得自己可能就真的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来。   叶裴天躺在那里,头发被揉得凌乱不堪,耳垂红透了,喉结在白皙的肌肤下滚动,再下面是紧实的腰和修长笔直的腿。   楚千寻骨子里是一个有些自傲的人,但此刻,她不得不心甘情愿地承认眼前的这个男人十分的漂亮,性感,迷人。撩得她动了心,转了性,萌生了想要和他相守一生的念头。   “裴天,我们一起回春城吧?”   叶裴天的脑袋一下从草丛中钻了出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楚千寻。   “或者,我陪你回沙漠?”楚千寻犹豫地问。   “不,”叶裴天马上说,“不回沙漠。”   楚千寻就高兴起来,她把烤肉重新塞进叶裴天手中,又把那些烤熟了的野板栗和榛子剥开,一个个往叶裴天手中放。   “你可以和我一起住在那栋筒子楼里,我让你见见我最好的朋友。”   “等我等阶高了,我还可以陪你一起到远的地方走走。你现在是几阶?九阶?那你可能得等我久一点。”   “春城很大,什么东西都买得到,等到了我家,我请你吃火锅。这次不用你动手,火锅我还是会的。”   “春城的人很多,打扮成什么样的都有,你只要不在城里使用异能,应该还是不容易被发现的。”   “被发现了就离开,总能解决的,是不是?”   ……   伴随着山洞里偶尔响起的火花迸裂声,叶裴天低头吃着那些不断放进自己碗中的坚果。   外面的天气很冷,但他的心却很热。   千寻总是这样,朝气蓬勃,对生活充满着自信。在她的身边,自己心中那些千难万难的事,似乎也统统变得不再那么悲观,那么不可解决。   总能解决的,不用担心。   我会变强的,我可以一直陪着你。   楚千寻说着说着犯起了困,慢慢歪斜了身躯,枕着叶裴天的腿睡着了。   叶裴天脱下外套,小心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叶裴天伸出手指,轻轻拨开了她脸上的几缕碎发,久久看着她沉睡中的容颜,   她睡得很随意,姿势柔软,呼吸匀称,   从一开始的时候,千寻对他就没有多少戒备之心,随着二人之间的熟稔和亲近,她更是对自己毫不设防。   叶裴天的眼神柔和了起来,伸出手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轻轻抚摸上楚千寻的面庞。   在他胸膛中的那颗心本来冰冷又脆弱,如今却渐渐地变得柔软,柔软又强韧。   曾经,活着对他来说是一种负担,但如今,每一个明天都让他充满期待。   也许只有体验过温暖的人,才能真正从内而外地强大起来。   曾经那些他觉得过于艰难,办不到也不愿意去做的事,如今他也有了信心去尝试着一点点改变。   ……   进入了冬季的春城,反而比其他季节更加热闹。   随着气温一日日降低,户外环境的艰难和可收集的食物减少,造成了人们大量地滞留在了基地内部。   基地内集市也因此变得热闹非凡。   几个一到冬季就无所事事的闲汉坐在黑街有名的包子铺前闲聊,   “要我说啊,如果不是桓圣杰不自量力地去招惹叶裴天,这城主的位置也轮不到江小杰来坐。”   “嘘,小声点,”他的同伴急忙制止他,“江城主的脾气你不知道么?他的闲话你也敢说。”   “诶,我说的不是叶裴天么,人魔名不虚传啊,一捧黄沙葬送了多少高手的性命。”   “啧啧,你们是不知道,当初那个杀人狂魔在这里是见人就杀,杀得整条黑街血流成河。”   拖着废品路过的吴婆婆朝着他们啐了一口,“你们这些年轻人,没见到的事,不好乱说的。什么叫见人就杀,我当时就站在这里的呀,怎么没看见叶裴天见人就杀?桓圣杰自己要取人家性命,难道还不让人家还手?”   几个闲汉日日在黑街上混迹,早习惯了吴婆婆动不动就大嗓门骂人的脾气,倒也不以为意,半开玩笑地调侃,   “哎呀,老太婆,你是不是老糊涂了,竟然替那个人魔说话。”   “我又没有乱说的,那个叶裴天其实还蛮好的嘛,他住在这里的时候,看我是老人家,主动帮过我很多次的。”她喊包子铺的老板,“不信你们问老吴,老吴你说说看。”   老吴和和气气地搭话,“是还蛮好,每一次买包子都给钱,从来没有赊账过。买了包子,还舍得分给街口的几个小乞丐。”   吴婆婆就得意了:“你们看我说得没错吧。”   “想不到今天还听了个稀罕事,看来那个人魔和传说也有点不太一样。”   “管他怎么样呢,那些大人物的恩怨和咱们这些人也没啥关系。”   吴婆婆嘟嚷着拖着沉重的废品车向前走,坡道很陡,那些年轻人也不过是看了看,并没有人主动来搭她一把手。   她不由想起那个沉默寡言,戴着面罩的年轻人,每次只要路过,都会默默替她推上一段路的车。   在最后的那个时候,他甚至还救了自己一条命,可惜那时的自己过于害怕,没能说一句道谢的话。   向来牙尖嘴利,脸皮厚实的吴婆婆也不免在心底悄悄闪过一丝愧疚。   一对年轻的情侣从她的身边经过,女人容色清隽,身姿飒爽,腰跨双刀。男人身高腿长,银纱遮面,动作矫捷。   显然只是进了城后路过,而并非居住在这条贫瘠街区的居民。   吴婆婆的车轮卡在了台阶上,她使出全身力气在前方用力拉着车头。   沉重的车身突然轻了一下,错身而过的年轻人伸手在她的车尾轻轻抬了一把,一句话也没有说,脚步不停地继续前行。   “谢谢侬啊,年轻人。”吴婆婆在后面挥着手大声喊着。   走在前头的那个女孩停下了脚步,笑着说了一句什么,伸手摸了摸身边爱人的脸庞。拉上了他的手,一路埋头挤进了繁华热闹的街区。   ……   楚千寻带着叶裴天来到自己的住处,打开门的时候,她心中有些后悔。   叶裴天居住的城堡她是见过的,干净,整齐,一尘不染。   而自己的家相比之下完全可以称之为狗窝。   但人都已经到了,不进也不行,楚千寻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推开门,假装没看见在墙角堆积成山的废弃物,一把将叶裴天拉了进屋。   她手忙脚乱地收拾出一块干净的位置,把叶裴天按在桌边,脸色难得的红了红。   “你第一次来,坐着别动。我收拾收拾,一会吃火锅。”楚千寻提了提一路采购回来大包小包的食物。   叶裴天似乎没有注意到屋子中的凌乱,他的视线落在窗台上那几个已经没有果实的花盆上,越过花盆,看到窗外不远处的那颗梧桐树。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曾经多少次悄悄站在那棵树下,昂着头看着这扇窗,想象着这窗内的一切。   当时,他从没想到自己能够真正地走进这里。   —————————————————————————————————— 第39章   楚千寻很快准备好了火锅。   在这个电力已经变成奢侈品的时代,人们开始恢复使用古早时期的碳火铜锅,就是那种中间烧着碳,四面一圈铜锅的烹饪设备。   当然这种锅楚千寻也不可能有,还是在进城之后的路上临时买的。   自从和叶裴天认识以后,楚千寻发觉自己在生活上积极了很多,在战场上猎取魔种也加倍努力。等级的提升,战斗的积极,使得她手头更为宽裕,可以允许陷入热恋的她在适当的范围内补充一些非必须形的生活用品。   也许当家里有那么一个人会陪着她等着她,会兴致勃勃精心为她准备每一餐的食物,她也就不知不觉就对生活充满了干劲,有了一种需要努力把日子过得更好一些的干劲。   因为叶裴天不怎么吃辣,楚千寻准备的是鸳鸯锅底,半锅红艳艳的辣椒油,半锅奶白色的爽口清汤,摆在楚千寻屋子里地板上那张矮矮的四方桌中心,周边围着几小盆洗净切好的生菜,冬菇,粉丝等火锅料,还有一小碟比较稀罕的鲜肉片。   虽然不过是买了现成的火锅底料加白水速成,但表面上看起来也算有了些大餐的模样,楚千寻总算感觉给自己挣回了点颜面。   叶裴天靠着她身边席地而坐,接过了楚千寻给他调的蘸酱。   他拿筷子在那小碟子里轻轻蘸了一下,放进了口中,当场就有些发愣。   魔种降临之前,他的家住在沿海地区,那一片区域特别流行吃火锅。他偏好的口味有些特别,如果是自己搭配的调味,他会喜欢在酱料底下撒一点点白砂糖。他这一点点的小爱好,即便是家人也不知道。在他的那个家庭中,没有人会在意他的口味喜好。   但千寻知道,不仅知道而且熟稔,自然而然地就端给了他,就好像两人已经在一起生活过了很久,因而熟知他的每一点喜好,这种感觉总是不经意地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里流露出来。   最初的时候,叶裴天的心中也曾暗自疑惑不解。但到了如今,他已经不愿多想,或许神灵为了把他这个魔鬼拉出地狱,特意把千寻赏赐到他的身边。   因为有了千寻,他甚至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着神。他不想开口多问一句,以免那些不该说的话打破了这份梦幻般的幸福。   楚千寻忙着把食物烫熟了,往叶裴天的碗里夹的时候,才发现他有些走神。   他端着碗筷,却没怎么动碗里的食物,眼神时不时地就忍不住地朝着楚千寻飘过来。那双眼睛很大,睫毛纤长,眼角的形状略有些向下走,被桌上热腾腾的水汽一蒸,就蒙上了层湿润的蒙雾。   被这样湿漉漉的目光凝望着,楚千寻有了一种自己正被人需着的感觉。   这种被需要,被依赖的情绪,让她的心在慢慢变热。   “以前,别说这样吃火锅,能正经吃一顿饭都算是不错的了。”   楚千寻嘴里说着话,手里不停把叶裴天喜欢的冬笋,香菇等食物往他的碗里夹。   “我那时候也没什么朋友,总觉得自己哪一天突然就会死在荒野的某个角落,不但没人收尸,甚至连个知道的人都没有。所以我特别怕死,战斗的时候能混就混,总是想着能凑合过一天算一天,混了几年连四阶都没敢突破。”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她看了叶裴天一眼,没把接下来的话说下去,那话不用说出口,叶裴天一下就懂了。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有了你,我开始想把日子过好一点。   叶裴天的眼神都变热了,他把那炙热的视线流连在楚千寻的脸颊,双唇,手指尖上。最终伸手撑着桌面,身体慢慢地靠近,在接近触碰的时候,他甚至红着面孔闭上了眼。   楚千寻在心里叹息一声,这也太可爱了,换谁也受不了。   她捧住这个男人的脸颊,撬开他的双唇,开始入侵他的世界,把自己的手指绕过他的脖颈,攥住他脑后的头发,不让他因为羞涩而有所回避,一直吻他,把他吻到双唇潋滟,满面春色的模样。   楚千寻知道,叶裴天总是特别顺着她,但他越是柔软,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反而更是点起楚千寻心底想要欺负他的火苗,她知道不论自己对他做些什么,他恐怕都不会反抗。   门外响起了钥匙开锁的声音,咔嚓一声,高燕推门进来。   尽管叶裴天在门开之前已经迅速戴上遮面,坐直了身体,但在这方面经验丰富的高燕一眼就可以知道这间屋子里的两个人刚刚发生了什么。   “啊,抱歉,打扰了。你们继续。”她砰一声把门又给关上了。   楚千寻这才想起自己离开的时候,交代过高燕帮忙照顾窗台上的盆栽,并给了高燕屋子的钥匙。   她起身走出去打开门,笑吟吟地把高燕请进来坐在桌边,并添了一副碗筷,   “这是林非。”她给高燕介绍叶裴天。   “这是高燕,燕姐,我最好的朋友。”也给叶裴天介绍自己的朋友。   叶裴天挺直了腰背,坐正了身姿,和高燕打招呼,“燕姐,经常听千寻提起你。”   高燕没有马上搭理,她侧着身,拿那双漂亮的眼眸将叶裴天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   这个男人脸上戴着遮蔽相貌的魔器,但这不算什么,如今是乱世,有的人因为在战斗的时候脸上受过伤,有的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都喜欢戴着遮面活动。   只是向来对男性都十分冷漠的千寻,突然在一声不吭地消失了大半个月之后,就亲亲热热地把这个男人带到屋里来,还舍得花这么大代价,准备这样丰盛的晚餐,让高燕免不了替她心生警惕。   她挨着楚千寻坐,瞥了楚千寻一眼,“男朋友?”   楚千寻难得地局促了一下,最后还是笑着给了肯定的答复。   她这句话出口的时候,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坐得笔直的叶裴天松了口气,连那紧绷的肩膀都明显得放松了。   “小林是吧?”高燕拿起了碗筷,和楚千寻一个锅涮东西吃,“我们家千寻在这栋楼里,可是出了名的美人,追她的人从这屋子可以一直排到城门口。既然她挑了你,你可得好好对她。”   她又悄悄问楚千寻,“对了,他是几阶圣徒?”   “他……嗯,六阶。”楚千寻想了一下,给了个适合的答案。   在春城内,七阶以上都算得上是超级大佬,新任城主江小杰也只刚刚到了八阶。   即便如此,还是把高燕唬了一跳,她勉强撑着不让自己弱了气势,“六,六阶也没用,要是敢欺负千寻,绝对没你好果子吃。”   “是的,我永远都不可能欺负千寻。”叶裴天温和地说。   看着叶裴天能力强,态度好,高燕算是暂时满意了,开始恢复本性和楚千寻抢起锅里的食物。   平时楚千寻和叶裴天一起吃饭的时候,还会适当假装一下矜持。到了高燕这位日日生活在一起的战友身边,瞬间原形毕露,拿出战场上抢伙食的劲头,二人手中的筷子几乎化为战场中的长刀,你来我往,风卷残云,互不相让。   楚千寻抢了自己的,还要帮忙抢叶裴天的份,顿时就落了下风。   “燕姐,你悠着点,林非这是第一次来。”   高燕腾出手,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这么快胳膊就向外拐去了?”   一顿火锅热热闹闹地吃完,   叶裴天很自然地卷起袖子,收拾碗筷,端到楼下公用的洗碗池内洗刷。   留下两个酒足饭饱的女人在桌边休息。   叶裴天的身影刚刚从门口消失,高燕的八卦劲就上头了,她翻身靠近楚千寻,飞了个眼神,   “可以啊?平时以为你清心寡欲,不近男色,想不到不鸣则已,一出手倒是准得很。”   楚千寻:“他怎么样?”   高燕瞥她一眼,“得了便宜还卖乖。老实交代,味道不错吧?”   楚千寻又好气又好笑地白了她一眼。   魔种降临之后,生活中的一切都变得艰难了许多。但女性的社会地位,反而却比黄金时代要高出不少。   异能的出现不分男女,女性只要愿意,完全可以在战场上达到和男性一样的高度。相应的,等阶低下的弱者,不论男女,都有可能沦为高阶异性发泄的工具。   伴随着女性社会地位和话语权的提高,女性自身的性意识也不再像黄金时代一般受到全社会的打压和抑制,而得到了和男性一样可以自由表述的渠道。   你可以看见街边的几个男人聚在一起讨论某个女人身材火辣,容貌美艳。也同样会看见几个女人讨论着某个男人肩宽腰窄,性感迷人。男人遇到自己喜爱的女人,会主动展开热烈的追求,甚至动用自己的权势金钱让对方屈服。而女性,遇到自己喜欢的男人,也同样可以来这一套。   这是一个强者可以生活得很恣意的时代。   所以楚千寻清楚明白,高燕口中的味道,指得是什么。   “我们还没到那份上。”楚千寻说,“他不和我住一起,但应该会在楼里找一间房子住下来。”   “是么?那有点可惜。以我这些年看男人的眼光来说,他肯定是个……”高燕靠近楚千寻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个字,   楚千寻来了兴致,“你怎么看出来的?”   “看男人你不能只看脸,得看腰,看腿。你那位看起来虽然瘦了点,但那腰绝对是极品。”   高燕说着就在楚千寻的腰上掐了一把,楚千寻一下蹦起来给掐了回去。   叶裴天上来的时候,两个女人还在嘻嘻哈哈地打闹。   “我刚刚和对面的邻居协商了一下,请他把屋子让给了我。”叶裴天指了指正对着楚千寻屋子的那扇门,那门此刻大开着,原本住在里面的一个中年男人正麻溜地整着东西,准备往外搬,看见楚千寻还不忘笑眯眯地打招呼。   楚千寻屋子的左手边住着高燕,右手是楼梯间,对面这间屋子算得上是离她最近的一间了。   但这个距离对叶裴天来说,依旧有些远,事实上他宁愿在楚千寻的屋子里搭一个小床或者打一个地铺,但千寻的屋子过于狭窄,而他也找不出长期住在里面的理由。   “我过去收拾一下。”他压着心中的依依不舍,提起自己的背包往外走。   高燕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他也太纯情了吧,说搬就搬,这么瓷实的吗?话说他是怎么让对面那只铁公鸡搬得这么利索的?”   随后她张圆了嘴,“肯定砸了不少魔种,否则那铁公鸡不能这么好说话。你这个男朋友,不会是那些魔种多得能够吓死人的隐形富豪吧?”   楚千寻咳了一声,想起了叶裴天深埋在沙漠底下的那一屋子的魔种。   那些魔种挖出来,可不得吓死人。   第二天一早,楚千寻和高燕端着洗漱用品出门的时候,叶裴天的房门已经打开了,屋子里没有多余的东西,一张小床上整整齐齐铺着湖蓝色的床单和枕套,窗户上挂着同色系的窗帘,窗台摆了几盆和楚千寻屋内一样的盆栽。除此之外只有一张小方桌,上面已经摆放着热气腾腾的早餐。   叶裴天坐在窗台上,借着晨曦翻阅手中的一本图书,看见她们俩出来,合上手里的书站了起来,邀请高燕一起用早餐。   “我还是……”高燕想客套一下。不料一眼看见了餐桌上种类丰富,样式精致的食物,她咽了咽口水,把到嘴边的谢绝拐了个弯,“还是就和你们一起吃吧。”   不过是吃了叶裴天的一顿饭,走出门的时候,高燕的立场已经完全倒向了叶裴天那边。   “你必须把这个男人抓牢一点,千万别让他给别人拐了。”高燕一脸严肃,“你要知道,这年头想找一个这么会做饭的男人有多难,就是女人都不好找啊。”   楚千寻:“看一顿饭就把你给收买的。”   高燕整张脸就垮了下来,“我的小姑奶奶,我五年都没吃过这样一顿好饭了呀。”   “你看看小林,会做饭,身材好,口袋里有钱,等阶还高,这要是被楼里那些女人发现了,可不得像蜜蜂一样围上去。”   “他是挺好的。”楚千寻心里想,他还有更好的地方你不知道。那是只有我自己一个人能欣赏的风景。   “别犹豫,”高燕在楚千寻面前握紧了一下五指,“拿下他,征服他,把他吃干抹净,再对他负起责任。以后你的日子就幸福了,我也能跟着偶尔沾点光。” 第40章   楚千寻和高燕来到春城的佣兵公会。   魔种降临之后,几乎每一个人类基地内最重要的场所,都会是基地内的佣兵公会,在春城这里也不例外。   公会占地广阔的大堂被划分为好几个区域,有张贴各种告示的公告区,招聘人手找寻队伍的招募区,交易高级大量魔躯魔药武器的交易区。   各大佣兵团队都在这里设有堂口,用来招募人手以及接受他人的委托雇佣。   零散的小团体或者个人聚集在那些分门别类的公告栏前面,看着上面密密麻麻贴着的各种告示。有出行的商队雇佣保镖,打造武器的锻造者寻找某种特殊的材料,或是有一些寻人,问事,找寻高阶魔物信息。出售物品,出售消息,收集信息……林林总总。   这里给大部分武力值强大的圣徒提供了多种获取财富的有效途径。   相对于普通人聚集的生活集市,这里更像是一个单独提供给圣徒们交易交流的场所。   一楼大厅内穿行着的多是一些等阶相对低下的武者。另有一些高端的交易和会盟,在二楼的豪华包间内进行,那是楚千寻和高燕这种级别还接触不到的领域。   楚千寻和高燕从人群中穿行过去。   入冬了,各种猎魔行动少了下来,这里的人也相对不像往日那般拥挤。   一个公会内的工作人员拿着喇叭在有力没气地播报一则围剿亵渎者,救援被困人员的通知,   人群中有人议论,   “这都播报几天了?还没有队伍去接吗?”   “赏金又提了,听说是某个商队老板的儿子被抓进洞穴里去了,才这样不惜代价要捞人出来。”   “赏金高也没用,高阶的大佬看不上,像我们这样的,谁敢去闯亵渎者的巢穴?不是找死吗?”   亵渎者是一种战斗力不高,等阶也相对低下的魔物,它们的最大特点是拥有普通低阶魔物不具备的智商,并且罕见地群居在一起。它们往往聚集在隐蔽的地下洞穴之中,抓捕到的人类一般不会马上杀害,而是拖进洞穴深处作为储备粮圈禁养殖。比起那些呆滞凶残直接捕食人类的魔物,这样圈养人类的行径反而更令人毛骨悚然。   对高阶圣徒来说,围剿这种数量众多的低阶魔物,费力又不讨好,不仅得不到任何自己等阶需要的魔种和材料,甚至还有可能在魔物的围攻中遇到麻烦。低阶的圣徒进入那样地形复杂的魔物聚集地,更是十分凶险。因此,人人对这种魔物避而远之,即便受害者的家属开出相对丰厚的任务报酬,也往往无人问津。   公会的几个工作人员分开人群,走到告示栏前,将一张新的红色告示贴到了显眼的位置。   人群呼啦围拢上去,嗡嗡议论起来,   “出售处刑者的体液,七阶的,我靠。”   “这个牛逼,嘿嘿。换谁顶得住。”   “那也要看买不买得起。”   人群里传来一阵暧昧不明的笑声。   “什么东西?”楚千寻没听过这个名词,问身边的高燕。   “高阶处刑者的分泌物,能使人四肢无力,精神亢奋,”高燕附在楚千寻耳边低声说,“有……的效果。很畅销的。”   楚千寻张圆了一下嘴巴,回了个了然的神情。魔种降临多年之后,人类对魔物身躯的各种开发利用逐渐成熟了起来,不仅学会利用魔物身躯坚硬的部位制造各种工具武器,甚至还研发魔物的各种分泌物制作出各类疗效显著的药物。   大厅的各个角落,有不少举着牌子的人在临时招募某些特殊能力的圣徒,以便执行针对某种特殊魔物的战斗。   这样临时组成的小队,彼此之间能力和秉性都互相不熟悉,意味着战斗的时候有可能出现太多的变数,是一种十分不稳妥的行为。是只有缺少人手的小型佣兵团队和散人才会采取的行动。   稍微有些实力,又长期居住在春城的战斗系圣徒,多会选择加入一些管理严谨的大型兵团。参加兵团组织的集体行动。日常外出猎魔也可以在兵团内邀请彼此熟悉的固定成员,提高战斗的安全性。   楚千寻来到自己所在的红狼佣兵团的堂口,报备一下自己已经归来,她离开了大半个月,需要登记一下情况,表示可以继续参与兵团行动。   负责登记的书记人员翻开记录本,   “楚千寻,嗯,我看看。很抱歉,你所在小队的队长王大治,数日前在猎魔行动中不幸身故。你们先等一等看被分配到哪支队伍吧。”   书记员口中说着不幸,语气里却没有多少不幸的意思,他坐在这里每个月从笔记本上划去的死亡者名单不知几何,对他来说宣读这些已经只成为了一种公式化的工作而已。   “听说他的妻子在出事后没两天,卷了卷东西就搬到别的男人那里去了。小孩往黑街一丢,也没人管。真是世态炎凉啊。”书记员感慨了一句,就算总结了这位队长身后的情况。   楚千寻和高燕走出公会大门的时候,心情都有些沉重。她们的队长不算是一个特别好的队长,大概是因为家里养着小孩和妻子,每次分配战利品的时候这位王队长都会表现得特别抠门,总是尽可能往他自己的口袋里多盘剥一些。战斗的时候还时常躲在后面,冲锋陷阵基本看不见他的身影。   但不管怎么说,他也并非是一个坏人,至少他还能在战斗的最后,尽量不落下任何一个人,把每一个受伤的队员捞回基地。队员之间起冲突的时候,他也总能公正地站在受欺压的一方。   相处了不算短的时间,天天一起战斗的队长,说没就没了。只是一次日常的猎魔,甚至不是在什么特殊的大型战役,一个熟悉的生命没有亮起任何火花,就这样悄然消失,唯一的痕迹不过是书记员在名单上的一笔划痕。   楚千寻握了握腰间的刀柄,向城门方向走去。   每日外出猎魔,获取魔种,锻炼自己的异能,已经变成她的习惯。眼下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提升自己的能力,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不留遗憾的活着。   “千,千寻。”高燕喊住了她,“就我们两去吗?”   高燕的习惯是跟着小队成员一起出行,一队的人相互照应,主战人员顶在前面,她们只需要立身安全的后方。战斗不会那么辛苦,危险性也没那么大,尽管最后分配到每一个人手中的战利品十分有限,但总也能够保证温饱。   “啊,不,燕姐。你不必去。我自己一个人就行。”楚千寻转过头来。   出了春城之,举目都是破败的城市废墟。   春城当初的修建,是依托在黄金时代的一个大型都市周边的产业园区建造。基地之外,曾经繁华都市的高楼大厦在茂密的绿色植被间挣扎着露出一两处斑驳的玻璃墙体,流露出这个星球上曾经存在过高度文明的遗迹。   高燕站在荒废的街区上,紧张得不得了。这里只有她和千寻两个人,面对着的却是一只狰狞的五阶魔物。习惯了藏身在大部队中打酱油的她,顿时觉得十分没有安全感。   魔物发出一阵低沉的吼声,从两栋建筑的间隙中冲出来,每一步踩得整个地面砰砰直响。   楚千寻用衣袖抹了一把眼睛上的灰土,跃上半空中,双刀甩出数道弧形的风刃,激飞的风刃一路卷起烟尘,迎着魔物交错而上,砰砰碰碰接连打在魔物的面孔和身躯。   她羚羊一般敏捷的身影,在高空中一个漂亮地翻身,翻到了魔物的身后,一脚踩在魔物的肩头。刀光闪过,切开了魔物的脊背,露出其中那一抹绿色。楚千寻面色一喜,伸手就要夺取魔种。   魔物的利爪突然而至,一下穿透她的肩膀,把她从身上抓下来,甩在地上,同时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地上的楚千寻喷出了一篷腐蚀性极强的液体。楚千寻在地上连滚数滚,极速起身,险险避过,还是免不了面部和脖颈被渐上少许液体,肌肤因为被腐蚀而滋啦滋啦冒起一缕缕青烟。   她单膝跪在地上,咒骂了一句,丝毫没有搭理血淋淋的肩头,翻身再战。   他们交手的过程十分迅速,高燕刚刚醒过神,一阵碎石噼里啪啦地落下,就在她眼前一栋摩天大楼的侧面,转出了一只人面鹰翼的魔物。   这只四阶魔物被她们的战斗吸引而来。   “怎,怎么办?千寻。我们跑吧?”高燕快急哭了。她眼下四阶,不认为自己有单挑同阶魔物的能力。   “四阶魔物,你能够对付的。”楚千寻头也不抬,身上冒着缕缕青烟,刀势不停地同她眼前的魔物混战在一起。   从漫天的烟尘中传出一句话,   “你牵制它,我解决了这只,就来帮你。”   巨大的魔物顺着高楼的外墙向下爬,它抖动一下浑身漂亮的羽毛,类人形的脸上一双金色的瞳孔圆溜溜地看着高燕。   高燕嘴唇颤抖,举起手臂,这是她第一次单独面对魔物作战。   “我就不应该跟着来。千寻,我们跑吧?我,我要跑了,我真的跑啦!”   她口中哆哆嗦嗦地胡乱嚷嚷,手上却全力施展异能,魔物所在之处一个矩形的范围内重力剧增,突然出现的无形压力,将那只趴在外墙上的大鸟一下压落到了地上。   那只人面鸟身的怪物,扭了扭脖子,站定了,慢慢顶着压力站起身,   高燕拼命施展自己的异能,一块块无形的矩形方块从空中不停落下,接连不断压到魔物的身上。那只魔物虽然不断被压弯下腰去,但依旧艰难地一步一步慢慢向高燕走来。   “啊啊啊啊。”高燕惊恐地大叫,   一抹黑色的身影从魔物身边擦过,圆弧形的银光一闪,魔物的双爪齐断。   “行啦,别喊那么大声。再来两只魔物,不跑也得跑了。”楚千寻一脚踹翻魔物,刀尖从魔物的腹部挑出四阶魔种,丢给了高燕。自己踩着魔躯抛接着刚刚到手的五阶魔种,笑吟吟地道:“怎么样?收获不错吧。”   回到了基地内的住处,高燕才彻底回过神来,想到这一趟出去,自己竟然分得了整整一枚的四阶魔种和完整的四阶魔躯,心中不禁美得冒泡,这可是她跟着小队外出猎魔十来次也不一定能得到的收获。   转头看着楚千寻那伤势不轻的面孔,她又有些心疼,虽然圣徒的恢复能力远远异于常人,但这样的伤如果不花费魔种请治愈者来治疗,只怕也是要疼上好些日子的。   “行不行啊,还是请人来看看吧,我也没出什么力,拿我那颗魔种去请治愈者吧。”   “没事,习惯了。”楚千寻不以为意地伸手打开了房门。   然后她又砰一声迅速地关上了门,和高燕面面相觑了一会,退回一步看了看门牌号,确定那真的是自己屋子,并没有走错。   才再度小心翼翼推开屋门。   楚千寻的房间本来有多乱呢?那基本是走进屋内,除了睡觉的床,再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高燕的屋子比她更过分,连一张床上都还要堆满衣物。   这也不怪她们俩,这个时代大部分人都过着这样的日子。朝不保夕,食不果腹,又有几个人能分出精力打理生活。   但这一刻她推开屋门,她的房间干净得让她几乎不敢认。靠墙一侧整齐地累着一叠纸箱,她那些丢在角落里的各种废弃物都被收集进了里面,还用马克笔清楚地在箱子上注明了类别。   桌面和地板从所未有的光可鉴人,连窗户的玻璃都擦得明晃晃的。床单和枕套明显清洗过了重新铺上,那张吃饭用的小方桌上摆了个小小的瓶子,初冬的季节竟然还能够在里面插上惹人心喜的一朵小花。   她们出门的时候,高燕把楚千寻屋子的钥匙还给了她,楚千寻就顺手给了叶裴天,她知道叶裴天第一天来,可能要收拾一下他自己的屋子,   “你需要什么东西,就去我屋里拿。不用客气。”她这样交代。   “那我顺便帮你一起打扫一下。”当时叶裴天很随意地回答了一句。   结果,这个男人就顺便打扫成了这个样子!   “我要柠檬了啊,千寻。你这是那里找的男人,告诉我,我也去找一个啊。”高燕酸溜溜地说。   晚饭的时候,高燕很坚决地回避了,“让你们多培养培养感情,等成了以后,我还怕没有饭蹭么?”   叶裴天坐在桌边给楚千寻盛了一碗玉米排骨汤。   楚千寻脸上的伤有些疼,一边小心地喝汤一边微微嘶着气。   “明天我想一起去。”叶裴天突然说。   “啊,你去干嘛?”楚千寻端着那碗热乎乎的浓汤,“那些都是低阶魔物,对你没什么帮助。你可以先适应适应这里的生活,再……”   她的话没说完,手上一空,热乎乎的碗被人拿走了。   叶裴天捻着着她的手,抿着嘴看了一会那伤痕累累的手背,突然低下头在那伤处吻了一下。他抬起眼看了楚千寻一眼,顺着那些伤痕一点一点地吻上去。   楚千寻本来还火辣辣疼着的伤口上传来一阵沁凉的感觉,疼痛感立减,伤势伴随着那湿漉漉的吻,速度地好转了。   叶裴天的治愈能力不止限于他的血液。   “别舔啊,好痒。”楚千寻笑了起来。   但那个男人却罕见地没有顺从她的意思,而是更亲密地靠近过来,捧起她的脸,一点不嫌弃伤口狰狞,小心翼翼地轻吻那些伤处。 第41章   楚千寻突然想起小时候家里养的一只大狗,总爱把她扑在地上舔来舔去,就像叶裴天现在这样。   “行啦,行啦,我好痒。”楚千寻笑嘻嘻地挣扎。   然而叶裴天禁锢着她不肯放手,那双唇滚烫,舌头软糯湿润,越来越炙热的呼吸直扑在楚千寻的脸颊和耳后。   炙热滚烫的触感,就这样一路顺着她的耳根往脖子上爬,   最糟糕的是,楚千寻发现自己心底开始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又酥又麻,又酸又涨,让她几乎使不出力气来,   如果这个男人想再进一步,她也是愿意的。楚千寻这样想,虽然她更喜欢由自己主动一点。   叶裴天炙热的吻突然停顿了。   他撑起胳膊,低头看着楚千寻肩头的伤。   那里和脸部肌肤轻微的腐蚀性伤口不同,彻底被魔物的利爪贯穿,纤细小巧的肩头赫然留着几个狰狞的血窟窿,只用一条绷带胡乱地包扎了一下,渗透出来的殷红血液甚至黏住了衣物。   楚千寻看不清叶裴天的面部表情,只看得见银色遮面下的双唇紧紧地抿了许久。   叶裴天翻出一柄随身携带的匕首,仔细切割开楚千寻肩头的衣服,小心揭开那些浸透了血水的布料。   随后他毫不在乎伸手一把抓住了雪亮的锐利刀刃,狠狠把刀锋从肉掌中拉过。   楚千寻吃了一惊,想要从地上坐起,却被叶裴天一把按了下去,温热的手按住了她的脸颊和侧脖颈,结实有力的身躯禁锢着她的身体不让她乱动,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掌就小心地扶住了她的肩头,开始处理起她的伤口。   楚千寻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男人和自己在力量上真正的差距是多么的悬殊。   她只好躺在地上,任由叶裴天为她的伤口仔仔细细涂上一层“特效药”,再严严实实包扎起来。   “啊,效果真好,好像已经不怎么疼了。”   处理完伤口之后,楚千寻坐起身,轻轻动了动绷着雪白纱布的肩膀。   她拉起叶裴天鲜血淋漓的手掌,来回翻看,只见那掌心和四只手指上各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干嘛划得这么深,看了多心疼。”   叶裴天一下转过头来,下颚绷着青筋,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楚千寻盘坐在地上,手肘耷拉着膝盖,好脾气地和叶裴天道歉,“对不起啊,我知道让你也心疼了。我以后会多小心点。”   这个男人竟然也会冲自己生气?   他温柔软绵的时候很可爱,发起小脾气来好像更加有趣,如果不是看他为自己受了伤,楚千寻都忍不住想再逗一逗这个气鼓鼓的男人。   叶裴天端起桌上的排骨汤,举起勺子在碗沿刮了刮。   “不用啦,”楚千寻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去接,“我还有一只手是好的呢。”   叶裴天举着碗避开了她的手,   “我受伤的时候,你都是这样。”他的声音有些低哑。   楚千寻这才知道这个男人是真的在难受,她收起了嘻嘻哈哈的态度,想不到自己这么一点不算太严重的伤,都让他难过了。   于是楚千寻的心就软了一块,由着叶裴天的意思照顾她。   叶裴天照顾她吃完晚饭,又打来温水,拧了毛巾,捧起她的脸和双手,细细地替她擦干净手脸上的尘土。   楚千寻坐在床沿,看着低着头在自己眼前忙忙碌碌的那颗脑袋,心里就想使坏。她突然一用力,扭过叶裴天的手,把他反手按在床上。   叶裴天想要挣扎,楚千寻贴着他的后背咬他的耳朵,“别乱动,我手疼。”   他果然就不敢动了,乖乖趴着,任凭楚千寻从后面又咬又舔地玩弄他那红透了的耳朵尖。   高燕刚刚回到屋内,就听薄薄的墙壁传来隔壁一个男人压抑暗哑的嗓音,   “别……别这样。”   然后楚千寻带着点戏谑的声音传过来,“别怎么样?你说给我听。”   接着那边乒铃乓啷打翻了水盆。   “妈的,死女人,天还没黑就开始撒狗粮。”高燕愤愤不平地骂了一句,关上门又出去了。   ……   清晨,楚千寻和高燕并肩往楼下走,   “千寻,你又想出去猎魔?你这天天不停的,不休息一下吗?伤都还没好。”   “已经治疗过了,完全恢复,不会影响行动。”楚千寻转动肩膀给高燕看,“你去不去,燕姐?”   高燕的心在高风险的战斗和丰厚的报酬间左右摇摆着,“林非呢?你怎么不喊上他一起,他好歹也是六阶圣徒。”   “他有自己的事,离开一二日。何况,我们猎魔,干嘛非要带上他。”   高燕左右衡量,终于还是咬咬牙,“行!我和你一起去。”   正说着话,筒子楼的门外走进一对挽着手的情侣,女子容色殊艳,身材玲珑,是一个实打实的大美人。   她挽着男人的胳膊跨进门来,看见楚千寻,翻了个白眼,露出一脸不屑的神情。   这个女人名叫小娟,三阶水系异能,不同于高燕的明艳和楚千寻的飒爽,她有着一张传统意义上的女性柔媚的面孔,加上生活作风也比较开放,在这栋筒子楼里拥有着为数众多的追求者。   早些时候,小娟看上了住在楼里的林胜,为了拿下那个男人,她甚至多次在夜里主动潜入那个男人房间。想不到人类的劣根性在林胜身上尤为突出,轻易到手的反而不珍惜,吃着碗里的小娟,看着锅里的千寻。   等到楚千寻成功突破四阶的门槛,那个男人更是急不可耐地甩开了小娟,一心追求楚千寻去了。此事让小娟大大地跌了颜面,更让她义愤难平的是,楚千寻根本还看不上林胜那个男人。   今日小娟挽在手里的是红狼佣兵团的一位小队长,人称老郑,六阶金属系圣徒。虽然年纪略微大了些,但毕竟等阶高,还是兵团内每月有工资可领的正式队长。小娟自我感觉手里挽着个含金量十足的男人,总算赢了楚千寻一头,所以路过的时候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撇了楚千寻一眼,高昂着下巴往内走。   “等一下,这不是千寻吗?”小娟身边的老郑却突然停下脚步,热情洋溢地向楚千寻打招呼。   楚千寻有些疑惑不解,虽然他们都是红狼的成员,但楚千寻和这位小队长从未有过任何接触,交情仅限于知道有这么个人的程度。   “郑队?”   “诶,千寻。我这两日一直想找你,总是没碰上。”   老郑头发斑白,已经是年过五旬的男人了,手里搂着年纪轻轻的小娟和他人说话,丝毫没有半分不好意思的样子。   “你们王队前几日不幸离开了。我是想问问你,有没有意思到我们队里来。”   “是这事啊,这事我听团长的安排。”楚千寻笑着回答,却没明确接受他的邀请,   老郑还想再努力一下。   小娟扯了扯他的衣角,嘟着嘴娇嗲道:“这种事回头再说,先回人家屋里去吧,人家准备的早餐都要凉了。”   老郑一把甩开她的手,放下脸呵斥:“你男人在说正经事,你插什么嘴!”   随后他又转过脸对着楚千寻笑眯眯地道,“还没调教好,不懂事,让你们见笑了。”   被甩到一旁的小娟不敢说话,攥着衣角,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老郑和千寻说话,没有半分对待自己时的那种轻佻模样。他看着楚千寻的眼神热切,不是男人看女人的样子,而是一位队长看到想要拉拢的人才时候的模样。   他是把楚千寻当做一个和自己平等的人来对待,而却把自己当做可以随意发泄的玩意。   小娟攥紧了自己的手,身躯微微颤抖。男人们对她的态度她已经习惯,让她不能接受的是,一个和她一样的女人却能得到男人完全不同的待遇。   走出基地大门的时候,高燕还在笑,   “你看你,把娟子气得都发抖了。”   楚千寻抽出手中的刀,向着眼前高楼林立的废墟内走去,   “每个人都有选择走哪条道路的权利,有些人愿意把自己的人生挂靠在别人的施舍下,将自己的路越走越窄,也怨不了别人。”   她的刀光一甩,边向前走,边说出了这句话。   高燕看着那个踩着荒草,毫不犹豫深入战场的背影。突然就觉得自己也想追上去,像千寻那样活得充实而洒脱,不依靠他人,自己主宰属于自己的人生,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   在远离此地的一处废墟中,   一只浑身漆黑的魔物站立在坍塌了大半的建筑楼梯上。   它的个子并不高大,和普通人类男性外形类似,身材紧实,肌肉虬结,只是全身肌肤呈现一种暗淡无关的哑黑色,额心伸出一只长长的尖角,眼神冰凉,毫无情感波澜。   相比起那些动辄数层楼高的魔物来说,这只魔物算得上袖珍小巧,没有什么震慑力。   但此刻,它的周边埋伏着麒麟佣兵团内几乎所有的高手,人人绷紧着神经,凝视眼前通体漆黑的魔物,不敢露出一丝懈怠。   “团副,恐怕不行,天成眼看撑不住了。兄弟们的异能也耗得差不多。”一位队员忍不住向他身边辛自明开口。   麒麟的团长辛自明神色凝重,他看着眼前的战况,心中反复盘算。兵团内最强大的防御性战士虞天成挡在魔物面前,已经伤痕累累,不可能再撑得住多久。他们精心策划多时,终于围困住眼前的这只十阶魔物,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才打到如今这个程度,难道最终还是不得不半途而废吗?   “愚蠢的人类,就凭你们这样的蝼蚁,还没有资格妄求吾之魔种。”魔物低沉而诡异的声音响起。它的身躯发出咯咯响动,躯体变幻生长出尖锐的突刺和鳞甲。   “不好,这才是它真正的狂化模式。虞天成,退!”辛自明大喝一声。   虞天成应声而退,勘堪避过了魔种巨大一击。进入狂化状态的魔物速度快了接近一倍,想要抽身回避的虞天成被它紧迫追击,接连负伤无从脱身。   四周的队员们全力施展异能支援,魅影般的魔物在战场横冲直撞,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便收割了数条性命,重伤数人。   战斗进入最为凶险的时刻。   战场边缘却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冷笑声。   这道笑声并没有刻意拔高,但战场上所有的人都清晰地听见了。   他们抬起头,看见不远处一栋爬满藤蔓的高楼顶上,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坐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背衬着明月,长腿悠然悬在空中,一手支着下颚,居高临下看着战场,微微卷曲的短发在夜风中轻摇,露出了那张令所有人毛骨悚然的面孔。   “老天,是人魔,人魔叶裴天。” 第42章   辛自明抬着头看着那个坐在楼顶上的男人,心里凉了一片。   凶名在外的人魔叶裴天,好整以暇地坐在高处,饶有兴致地低头看着脚下的战斗,从他的那张面孔上看不出他的真正情绪。   那个魔王的衣领敞开着,露出的脖颈上空无一物,自己锁在他脖颈上的束魔锁早已消失不见。   辛自明的魔器设计天赋,被公认为处于大师级行列,经手出品的魔器,无一不是使得高阶圣徒趋之若鹜的精品。他对自己设计的魔器向来很有自信,当初他用来限制叶裴天行动的束魔锁,动用了十阶魔躯打造,他不认为有什么人能够轻易解开那个枷锁。   他在这一刻突然想起了关于叶裴天的传闻,听说即便砍断这个男人的手脚,切下他的头颅,这个魔鬼一样的男人还是能够恢复如初。他会长出新的手脚,新的头颅从地狱中再爬回来找他的敌人报仇。   想到这样惨烈的情形,辛自明心底一阵发毛,他不知道叶裴天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来报复他们。   在这样战况胶着的关键时刻,这位黄沙帝王只要随意抬一抬手,对他麒麟的队员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为了围剿这只强大又极为罕见的十阶魔物,麒麟兵团尝试了好几次,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   这一次行动之前辛自明详细制定了计划,做了充分的准备,几乎调动了麒麟全部高阶战力。为了防止被他人干扰,也在战场附近安排了充足的哨岗和防御。   但即便能防得住其它人,如今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人能防得住人魔叶裴天的突袭?   战场中的魔物已经进入了狂化状态,速度和力量都达到了一种恐怖的程度,它在战场上化为黑色的魅影,横冲直撞。挡住它的防御型战士虞天成浑身是伤,却不敢后退半步。他清楚地知道,以这只魔物强横的攻击能力和速度,他只要一退后,身后的防御能力低下的那些战友基本擦一下就死。他手中持盾,而他本人才是整个队伍最强的盾。   到了这样的时刻,魔物对他们的恨意已深,他们哪怕只是想要脱身退走,都很难办到。   前有强敌,难以脱身。后有人魔,虎视眈眈。   即便是一向冷静自持的辛自明后背都流下了冷汗。   战况惨烈,   辛自明却没有把视线放在战场上,他只是死死盯着坐着屋顶上的叶裴天。   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同为九阶的他自己和叶裴天有一拼之力,若是叶裴天出手,也只能由他亲自负责阻拦。但实际上他心底很清楚,他也拦不住叶裴天。   额头的冷汗顺着眼镜边缘滴落,可是叶裴天始终没有动,他只是撑着胳膊,神色淡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辛自明知道,叶裴天的目标不仅是自己,更是眼前这只十阶的魔物。   他耗费了无数心思,对这只魔物围追堵截,为的是得到十阶魔种,给自己将来进阶十阶做好准备。而同为九阶的叶裴天又何尝不最为需要十阶魔种呢?   战场上突生异变,顶在最前面的虞天成,因为叶裴天的出现分了一点心,被横冲过来的魔物一角顶穿了腹部。   “救人!”   “二梯队上前顶住!”   辛自明地呼喝声中,麒麟的队员们拿出最大的牺牲精神和高度的配合默契,勉强从魔物的长角下抢回他们奄奄一息的“强盾”。缺少了强大的防御型战士,魔物如入无人之境,短短一瞬之间就重伤了数人,一位火系圣徒被它一把抓住脖颈和双腿,高举在空中,下一刻就面临着生生被分尸的命运。   这一刻,一缕黄沙锁住了魔物的手腕,以强横地力道将它向后拉了一步。   火系圣徒借机从魔物的手中滚落,险险逃过一劫。他的脖颈上还残留着被冰凉的魔爪勒住的触感,吓得差一点魂飞魄散。   但空中那缕黄沙没有持续维持,已经迅速散去,魔物漆黑的利爪再度凌空向他抓来,他不得不拼劲全力施展异能,燃起熊熊烈焰对抗近到眼前的危机。   叶裴天动了,麒麟的所有队员都发现一直坐在屋顶上的那个男人行动了。   虽然他不过是坐在高台上,轻轻动了动手指。但地面上的黄沙已经黄龙一般滚滚流动起来。   黄沙竟然为他们挡住了来自于魔物最为致命的那些攻击,   但也仅仅做到如此,既不参与战斗,也不给任何人脱离战斗的机会。   魔物的速度很快,它面容冷峻,长角锋利,黑色的身影随时闪现在战场的不同角落,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无法捕捉到它行动的轨迹。   万幸的是,一道道坚实的黄沙屏障总能及时凝结,恰到好处地挡住了那些致命的攻击。使得防御力低下的远攻型圣徒有机会在仓惶中施展异能同这只强大的十阶魔物相抗。   这里的许多战士,都曾经在辛志明的带领下同叶裴天交过手。那时候叶裴天是一位极其恐怖的敌人。这一刻,他们突然发现当人魔叶裴天是站在自己一方的同伴的时候,简直令人喜极而泣地可靠。   “兄弟们的异能都快耗尽了,叶裴天这是耍着我们玩,让我们拼死拼活顶在前面。最后他一翻脸,再杀了我们抢夺魔种。”满脸是血的阿凯从前线跑回来,“团副,你们先撤,我带几个兄弟在这里顶住。”   辛自明看着还在战场上殊死搏斗的兄弟,看着被腹部被贯穿已经濒临死亡的虞天成。   然后,他又抬头看着坐在高台上的黄沙帝王叶裴天,自己曾经和这个男人有过两次交手,这个男人和传说中嗜血的人魔并不相同。   如果此刻他带着人撤退,意味着留在战场上的这些兄弟的生命被舍弃在这里。如果他留下来战斗,即便他不要魔种,叶裴天也许依旧会在得到魔种之后对他们大开杀戒。   他必须在这个时候做出正确的决定,他的决定意味着团队成员的生死。   ……   魔物强横的身躯,终于在漫天沙尘中倒下。   疲惫的战士们却体会不到胜利的喜悦,他们的战斗或许还没有结束,即将面对的是比魔物还更恐怖的敌人。他们警惕地缓缓退到副团长辛自明的身边,和高楼上那个孤傲的身影形成泾渭分明的对峙。   那个男人从楼顶上跃下,一缕黄沙卷起了魔物的尸体,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们几经辛苦打下来的漆黑魔躯拉到了他的身边。   略微有些消瘦的高挑身影从昏暗的飞沙走石中穿行出来。露出了一张年轻而柔和的面孔,但伴随着狂乱的风沙,和凌空悬浮在他的身侧漆黑的魔躯,那张面孔几乎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叶裴天抽出一柄长刀,蓝色的刀光闪动,魔物黑色的长角,坚硬的甲胄,纷纷掉落。一颗浑圆的绿色魔种,被他接在手中。   看着叶裴天当着自己的面抛接那颗绿莹莹的珍贵魔种,所有的麒麟佣兵团的战士们都恨得牙痒痒,心底升起一股浓重的憋屈感。他们为了这颗魔种,不知耗费了多少精力,流了血出了汗,最终却是为他人做嫁衣。   最令人郁闷的是,他们还拿眼前的这个男人无可奈何。   “我找你有些事。”叶裴天理所当然地把那颗魔种收入自己的口袋,抬头看向辛自明。   辛自明绷紧神经,如临大敌。   作为已知人类中最顶尖的精神系圣徒,他精神力场敏锐地感知到着这一次见面的叶裴天似乎比以往更为强大,这个男人的精神状态不像从前那样凶狠暴戾充满不安定的狂躁,反而沉稳,内敛,平静了起来。   这对辛自明来说是一个很不好的消息,这意味着他更加难以在精神领域打败这个对手。   “这些,”叶裴天把那一堆哑黑色的十阶魔躯往前一推,“想麻烦你做一副贴身软甲,和一副双刀。”   “剩下的可以随你处置。”他的口气听起来十分随和大方。   如今已知的最顶阶的魔物为十阶,数量极为稀少。即便辛自明这样的大师级魔器设计师,用剩余的魔躯请他制作魔器,也算得上是一位大方的雇主了。   如果这些魔躯不是他们麒麟兵团自己亲手打下来的话。   辛自明身后的战士们几乎都忍不住要出声嘲讽,但辛自明伸手阻止了他们。   “这里的材料,完全足够做一副坚实的硬甲。”他甚至接过了叶裴天的话题,从专业的角度提出了建议。   魔器中的软甲,默认为贴身穿戴,只能保护住要害部位,不影响战斗中活动的内甲。如果要讲究防御能力,还是可以防护住全身关节的传统外穿铠甲更为有效。   以如今的情况,叶裴天对他能够有所求,是一件令辛自明高兴的事,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意味着叶裴天会放过自己麒麟的队员,甚至于自己还有一点和他谈判的空间。   “不必了,只需要一套软甲。轻薄一些,不要太厚重。”叶裴天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似乎都温柔了起来,好像想起了什么让他欣喜的东西。   “我可以为你打造这些,但我有一个要求。”辛自明小心翼翼地说。   “你没有和我提要求的资格。”   “我只想,请你救他一命。是请求,请求你这么做。”   辛自明指着躺在地上的虞天成,这位战士的腹部被魔物洞穿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尽管几位治愈系圣徒正围在他的身边拼命为他治疗,但他的口鼻中不停地向外呛出大量鲜血,面色逐渐灰白,眼看着就活不成了。   “只要你救活他,你想要的魔器我都给你做。全力给你做到最好。”辛自明说出了自己的保证,他不想失去这位战友。   曾经他失去了麒麟兵团内最强的盾,也是一手创建麒麟兵团的团长封成钰。这种体验他不想再经历一次。   也许是过于迫切的心态,使得他甚至开口向眼前的敌人求助。   叶裴天看了他半晌,身影出现在虞天成的身边,下一刻他弯腰提起虞天成,转身消失在黄沙中,昏暗的飞沙中传出了一句话,   “拿做好的魔器到沙漠里来找我换这个人。”   ……   白马镇的西巷内,   老郭的铁匠铺内依旧响着叮叮当当的敲击声。   一个小女孩坐在他的工作台边,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托着腮帮看他打造魔器。   “伯伯,那位哥哥再也不来了吗?他治好了我的眼睛,我很想当面和他道个谢。”   老郭伸出手指,竖在自己的嘴前,“嘘,花花,你要知道那个哥哥的身份只能我们三个人知道,一定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提起。”   “我知道了,我哥哥也是这么说。以后我不提他就是了。”她沮丧地低下头,不多时她又甜甜地笑了,抬起头大声说,“但我可以在心里想念他。我希望他能够知道,不论他是谁,我永远都会记着他,我永远都会在心里一直感谢着这位哥哥的。”   “行了行了,他会知道的,玩去吧。”老郭用黑漆漆的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顶,把她赶回院子里去了。   一道身影从铁铺隔断的里间走了出来,在老郭的身边默默坐下。   “听见没?人小姑娘心里一直念着你的好。”老郭的头也不抬。   那个人面上带着一副银色的遮面,看不清神情,他伸手握拳挡在嘴前轻轻咳了一声,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地高兴,   “能改得出来么?要确保不被别人看出原貌。”他说。   “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啊。十阶的魔器,别人炫耀都来不及,你非要给它改头换面。”老郭口中抱怨着,眼里却闪着兴致勃勃的精光。   他额头见汗,施展异能,将悬停在空中溶解为一团的普通魔躯,一丝丝小心谨慎地覆盖在工作台上那一对形态不凡的黑色双刀上。使那暗华流动的刀刃逐渐变得普通而不起眼。   “放心吧,尽管打造这副魔器是一位顶级大师,但我老郭也不差的,我一定把它改造得连制作者都认不出来。”   ……   春城内的筒子楼里。   楚千寻和高燕端着刷好的碗筷,一起往屋里走。   “林非到底去哪儿了?这么多天也没回来,你不会让他给跑了吧?”高燕吃了好几天的白水泡馍。开始想念叶裴天的手艺。   楚千寻看了一眼屋子对面那间紧闭的房门,那个人还没有回来。   她和叶裴天相处了只有月余的时间,在叶裴天离开的这短短的数日,自己竟然就觉得十分的不习惯。白日里频繁的凶险战斗使得她无暇多虑,但一到了夜间,她的心就被一股不知道什么样的滋味给堵住了,总是使得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到底去哪儿呢,还不回来?”楚千寻躺在床上,手枕着后脑,看着窗外疏朗的星空,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所谓相思的苦涩。   夜半时分,更深雾重。   睡梦中的楚千寻被窗户外传来轻轻的敲击声吵醒,她揉了揉眼,从床榻上爬起身来打开窗。   叶裴天载着夜色,从窗外一下翻进来。   楚千寻抑郁了几日的心,瞬间就晴朗了,   “半夜三更,干嘛不走门要从窗户进来?”她这句抱怨的话,是笑着说出口的。   叶裴天的头上堆着湿漉漉的寒露,胸膛起伏,口中微微喘息,眼里却盛着细碎的星辉,直看着她不说话。   楚千寻知道他肯定跑了很远的路,叶裴天的体力她很清楚,能够让他累到喘气,想来是在夜色中奔跑了一整夜,接近黎明时分,才回到这里。他甚至连楼梯都等不及走,直接从窗口跃了上来。   楚千寻找了一条大毛巾,让叶裴天坐在床沿,自己坐在他身边擦他那湿漉漉的头发,“去哪儿了,去了这么多天?干嘛跑得这么急?”   那个男人突然伸出手,绕过她的腰,一下把她揽进怀里。   “我好想你,千寻。”他说。   “好想你。”   “四天又二十个小时。”   他把脑袋埋在楚千寻的肩窝上,轻声述说着自己的思念。   反复着,一遍遍地来回诉说着。   那声音渐渐低沉,   枕在她肩上的那个男人,慢慢垂下手,就这样睡着了。   小心地扶他躺下,让他的头枕着枕头,把他的双腿搬上床。这样的动作,都没有让这个素来警觉的男人醒过来。   楚千寻弯下腰摸了摸叶裴天冰凉的脸,在冬季的夜晚里跑了很长的路,他的面色被冻得发白,眼下有着淡淡的黑色素沉淀。   这么多天的时间,他或许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一晚。以至于一回到自己的身边放松下来,立刻就陷入了这样深沉的睡眠。此刻,他侧卧在床上,微微张着嘴,睡得正香,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恰巧攥住了楚千寻的衣角,仿佛抓住了什么让他安心的东西,一直没有松开。   不忍心唤醒他,楚千寻叹了口气,凑合着挤在床边躺下,扯过被褥盖在了叶裴天的身上。 第43章   叶裴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陌生的床单,陌生的枕头,但身边却有一个熟悉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睡觉了,自从离开千寻身边,回到沙漠中的城堡,他发觉自己再也受不了那种笼罩着往日种种回忆的寂静环境,独自一人在沙漠中的夜晚,夜夜被强烈的思念烧灼着,难以入眠。   凌晨赶回这里,闻到那个熟悉的味道,听见个让他安心的声音,他整个人才瞬间松懈下来。他甚至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身边的人动了动,爬起身来摸了摸他的脑袋,掀起柔软的被子把他整个人遮住了。   “你别管,继续睡。”那个人这样说。   叶裴天睁开眼睛,阳光透过眼前的被单,让他可以清晰地看见眼前细细密密的棉布纹理。这个被子怎么那么软,贴着肌肤的触感让他舒适而眷念,他在狭小又令人安心的空间里蜷缩起身体,不想搭理外面的任何事。   “千寻,今天不去猎魔了吗?”   “不去了,燕姐,今天我休息一天。”   门口传来高燕和楚千寻的对话声。   叶裴天才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知道了自己所在之处。   他竟然在千寻的屋子里,睡在了千寻的床上!   屋子的门开着,高燕就站在门口,尽管千寻伸手掰着门扇,堵着门挡住了她。   躺在被子里的叶裴天还是瞬间涨红了脸,掩耳盗铃地把露出被褥外的脚趾和脑袋往被子里躲藏。   楚千寻的房间很小,从门口可以把里面看得个一清二楚。   高燕一眼看见了床上鼓鼓穰穰的被子,和那个正往被子里钻的毛茸茸的脑袋。她咬着嘴唇斜了楚千寻一眼,楚千寻脸皮比较厚,嘻嘻哈哈地把她送出去,关上了门,将清晨院子里的那些热热闹闹的喧嚣声关在了屋外。   她回过身,掀开了棉被,看见了那颗耳朵尖泛着红色,把自己整个脸埋在枕头里的脑袋,不由觉得好笑。   “你才睡了几个小时,继续睡一会,我去搞一点吃的东西。”   楚千寻说完准备离开,一只手从被褥中伸出来,拉住了她的手。叶裴天的脑袋顶在棉被里,正抬着那眼睑双微微向下走的眼睛看着她。   他刚睡醒的样子有些迷蒙,纤细的睫毛眨了眨,没有说话,拉着楚千寻不放手。   他肯定不好意思把这种话说出口,但楚千寻莫名就是明白了。他希望自己留在他身边陪他一会。   叶裴天离开了四五天,星夜归来,带回来了一副黑色的双刀。惯于使用单手武器的他,带回来的双刀是为谁准备的不言而喻。   因为楚千寻在战斗中受了点伤,这个男人就这样地放在心上,一言不发奔忙了四五天,把自己累成这个样子,就是为了给她倒腾一双趁手的武器。   楚千寻的心有一点暖,又有一点酸涩。   这么多年了,她已经习惯独自一人行走在风雪中,几乎已经忘记了那种被他人关怀,被他人照顾的感觉。这种感觉原来是这样的美好,使她已经荒芜又冰冷的心池里重新注满温泉。   她突然觉得自己对叶裴天付出其实十分的有限,而这个男人却在用全身心的热情回报着自己。   真应该再宠他一点。楚千寻这样想着。   她伸手掀开被褥,靠着叶裴天在床沿躺下。   “睡吧,我陪你一会。”两只手在温暖的棉被中交握在了一起。   叶裴天把脑袋靠近了那个全世界最令他安心的人,很快重新闭上了眼。睡梦中一只柔软的手伸了过来,把他圈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他忍不住蜷缩起身体,在半睡半醒间一再地靠向那份温暖。   “千寻。千寻。”他在梦呓中轻唤那个人的名字。   迷迷糊糊之间,那人在他的额头落下了温热的吻,伸手缓缓拍着他的后背。   周身紧绷的肌肉放松了,心中的防线溃散了,叶裴天整个人泡进了这份令他眷念的温柔,陷入了安心的沉睡。   ……   麒麟基地内,佣兵团的成员们挤在一起,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虞天成,有些不太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虞天成的脸色苍白,神气虚弱,但和数日前那副胸膛被开了一个大洞,吐血不止的模样相比,不知好了多少倍,总算是令人欣喜地捡回了一条命。他胸口那个夸张的血洞神奇地愈合了,还被人用白色的绷带紧紧地包扎了一遍。   “我现在还不敢相信是真的,那个叶裴天就这样把天成给治好了?我之前总以为他肯定有什么阴谋。”一位年轻的队员这样说。   “我也是,跟着团副去他那座城堡里用魔器换人的时候,我都做好去送死的准备了,谁知道最后啥也没发生。人家拿了魔器,就把我们赶出来了。白瞎了我紧张得半死的心情。”火系圣徒阿凯感慨。   “凯哥,快和我们说说,那座黄沙城堡长啥样?是不是既阴森又恐怖?”   “瞎扯什么呢,我说你们真应该跟着一起去看看。人家可是黄沙帝王,那么城堡既恢宏又气派,那么大栋的城堡,就住他一个人。今天睡这间房,明天睡那间房,一年到头都不重样。城堡内的地板,全是用黄金铺的,墙壁上到处镶嵌着明晃晃的夜明珠……”   躺在床上的虞天成轻声咳了两声,阻止了阿凯不着边际的胡吹乱侃。   “人人都说叶裴天是一个冷漠的杀人狂魔。”虞天成的声音虚弱,但精神却兴奋,忍不住和战友们说起被囚禁在黄沙城堡中的见闻,“和他接触过之后,我才发现,这些可能都是一种偏见。”   在传说中的魔窟中待了几日,终于回到了伙伴身边,使他有了种劫后余生的幸福感。   “天成,那个叶裴天真的没有为难你,还用,用他的……给你治疗?”   虞天成垂下眼睫,默认了这个说法,“他的血肉,能够让人起死回生。这才是导致他被迫成魔的原因。”   麒麟的规模不到,几乎就等同于麒麟佣兵团的兵团驻地。   基地内,有一块占地广阔的墓地,那些密密麻麻的墓碑下,埋葬着这些年下来,麒麟兵团无数牺牲了的成员。   辛自明独自站在一块墓碑前,手中提着一束鲜花。   埋葬在这里的是麒麟真正的团长,也是他的至交好友。   魔种降临的初期,团队内所有人的等阶都还不高,在团长封成钰的带领下,到基地附近的葫芦镇猎魔。那一次他们遇到了一个心术不正的速度系圣徒。在那个男人痛哭流涕地苦苦哀求之下,辛自明一时心软没有痛下杀手,只是将他远远驱逐。   随后他们意外地在镇子深处发现了一只人马形的高阶堕落者。经过了一场极其艰难的战斗,全队人员精疲力竭,伤痕累累,即将取胜的时候,那个被他放走的速度系圣徒却引来了大批魔物。   他引来大量魔物,企图害死这些无冤无仇的同类,不过只是为了争夺那颗罕见的魔种。   辛自明驻立在墓碑前,摸了摸挂在脖颈上的黑色鳞甲。   回想起了最后的时刻,在那个绝望的时刻,面对着蜂拥而来的魔物,团长封成钰将他和两名重伤的队员塞进了一道狭窄的缝隙中。自己施展异能将全身鳞甲化,堵在了缝隙的入口处。   “自明,以后兄弟们就交给你了,团长不好当,辛苦……你了。”   这是封成钰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个男人在死后异能都没有消散,用他覆满黑色鳞甲的血肉之躯,硬是为他们封出了小小的一块生存空间。   叶裴天出现在战场边缘的时候,辛自明一度以为自己要再经历一次魔种被抢夺,同伴被杀死的悲愤。但想不到那个人人口中的魔鬼,却比那些自称圣徒的道貌岸然之辈好得多。自己曾经数次为难于他,但他反而毫不介意地松手放过自己。   “团长,自你走了以后,我已经不再对人性抱有希望。想不到反而是那位人魔,让我看到一点你曾经的影子。”   “如果不是不死之身,像你们这类型的傻子,在这样的时代想必都活不了多久的吧。”   辛自明弯下腰把手中的鲜花放在了墓碑前的祭台上,   ……   叶裴天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楚千寻收拾了一桌子的饭菜,把他从甜睡中摇醒。   他头发凌乱地从被褥中钻出来,还来不及局促,楚千寻就弯腰撩起了他的额发,给了他一个早安的吻。   “肚子饿不饿?起来吃点东西。”   数日的奔波辛劳,相思之苦,统统沉淀在这一刻化为美酒,灌进了叶裴天的五脏六腑,使他有些陶然迷醉。   他下了床,打开自己的背包,取出了一副用细细的黑色鳞甲打造成的贴身软甲,连带那副哑黑色的双刀,捧到心上人的面前。   “真的是给我的?”楚千寻笑着接过来,刷一声抽出刀刃。   纯黑色的刀身颜色暗哑,造型简约,看上去毫不起眼,不像是用什么高阶魔躯锻造的武器。但楚千寻将它们握在手中,却隐隐能够察觉手中魔器蕴含着一股蠢蠢欲动的强大力量。   铠甲摸起来轻薄又灵巧,一片片黑色的鳞甲紧密地排列在一起,贴身穿戴的时候可以护住身体的要害部位,并丝毫不会影响佩戴者的行动。楚千寻的指端施展出凌厉刀刃,破空发出细细的轻响,在甲片上弹了一下,飞出窗外。削断了远处的一个大树的顶冠。但低头细看手中黯淡无光的甲片,却看不出一丝损伤的痕迹。   楚千寻心中暗暗吃惊,她的手指在黑色的刀锋上轻轻试了试,平淡无光的薄刃却无声无息地割破了她的肌肤。   一滴血珠滚落在刀身上,被黑色的刀身吸收了进去。   “这么锋利?到底几阶魔躯打造的?”楚千寻诧异地看了看被割伤之后就流血不止的手指,她是五阶圣徒,肌肤的强韧度并非普通人类可比,什么样的武器竟能在轻轻触摸之际,就划伤了她的手指,实在是令她有些意外。   叶裴天将她的手指拉过来,放进了自己的口中含着。   “十阶魔物,自带流血效果,你用着要小心一点。”他含糊不清地说话。   春城最强的强者江小杰眼下八阶,是全城仅有的一位八阶圣徒。   人类已知最高的等阶九阶,数量及为稀少。叶裴天却给她弄来了一副十阶魔躯打造的武器和防具。   楚千寻突然有了一种自己并非捡到了一个没人要的小可怜,而是傍上了某位大款的不真实感。 第44章   小娟从屋子里走出来,她的脸色不太好看,漂亮的眼睛眼角有一块淤青,不得不把刘海放下来遮掩一下。她的手中端着一盆子的食材,用着一种不太自然的姿态慢慢向厨房走去。   老郑是一个不把自己的女人当人看的男人,在他的眼中依附他的女性吃他的用他的,就等同于他的私人物品,是他可以随意发泄情绪和使唤的器具。   心里暗骂着那个又老又丑折磨了自己一晚的男人,但当那些路过的女孩看着她手中丰富的蔬菜和白面,露出了艳羡的目光,让小娟又昂起了头,挺直了脊背。   自己有让男人养活的资本,不用像那些女人一样为了一日三餐拼死拼活地滚在尘埃里,这令她心里产生了一种取胜了的快感,渐渐忘记了昨夜那些不为人知的屈辱。   在冬季里能够吃得起蔬菜和白面的人真的不多,不用说在平民的棚户区,即便在她居住这栋以中低阶圣徒为主的筒子楼里,也是一件让人羡慕的事。   她走进烟熏火燎的公用厨房,带着显摆把那一小盆的食材往灶上重重一放。边上两个相熟的妹子却没有像往日一般说一些诸如“阿娟,你真是好命,每天都吃得这么好。”“小娟的男人出手就是大方,人家看了都好嫉妒。”之类的恭维话语。   她们神不守舍地伸着脖子,不断向着对面的一个灶台偷瞧。小娟这才发现,厨房里莫名比往日多了不少女人。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有意无意地看向那个位置。   筒子楼的厨房是公用的,头上一个顶棚,四面敞开,底下一溜搭着数十个挨在一起的土灶,有需要的人自备柴草,随意使用。   在小娟对面的不远处的一个灶台前,站着一个陌生而年轻的男人。这人的个子很高,身姿挺拔,脸上戴着一副暗银色的遮面,挡住了眉眼,柔软的黑色棉布帽子束住了他的头发,边缘垂掉出一两缕略有些微卷头发,随着他手中的动作微微晃动。他身上穿着一条围裙,勒出了紧实的腰线,黑色的T恤袖子卷到手肘,露出了两截线条流畅结实,肌肤白皙的手臂。   这个年头,男人的美型在于黢黑油亮的肌肤,虬结的肌肉,勋章一般的伤疤。很少再能看见这样白皙俊美,精实匀称的美男子,尽管他甚至还没有露出容颜。已经能够引得整个大厨房内的女人或是悄悄,或是明目张胆地把热切的目光投注到他的身上。   那漂亮修长的手指握着刀,伴随着快节奏的咚咚声,变魔术一般把菜板上的一份份食材切成细丝。抬手在油锅中丢入葱姜蒜,嗞啦一声爆油之后信手掂了掂锅,厨房内以他的位置为圆心就扩散出了一阵诱人的奇香。   满是油污的昏暗厨房内,这个气质干净的男人,几乎像是从淤泥里冒出来的一支芙蕖,漂亮得不太像是存在于这个时代的男人。   小娟隔壁的女孩魂不守舍地抓着食物往锅里丢,注意力几乎都粘在了对面,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煮的是什么东西。   “这谁啊?”小娟悄悄用手肘捅了捅她,低声问了一句。   女孩以手附耳,小声靠近她嘀咕,“来好几天啦,你还不知道啊,楚千寻的男人。”   小娟的目光在男人年轻紧实的手臂上剐了一眼,想起自己屋子里躺着的那个肌肤松弛,脾气暴躁,磋磨了她一晚上,还一大早支使着她做饭的老男人,心里就酸了。   特别是发现他们的食材比自己还要丰盛的时候,嫉妒两个字就差明晃晃地写到脸上来。   “肯定是个等阶很低的,或者是个普通人。”小娟斜了个白眼,靠着女孩咬耳朵,“千寻平时看起来挺傲气的,想不到等阶刚上去就养起男人来了,难怪每天拼死平活地出去猎魔。”   对面的那个男人很快收拾了几道精致小菜,用一个托盘装了,还不忘罩上遮挡灰尘的罩子,轻松地用一只手托起,向厨房的门外走去。   在他隔壁灶台的是大楼里出了名邋遢的“疯婆子”,今日的她难得把鸟窝一样的头发扎起来,还洗过了脸,显得整齐了不少。   当叶裴天从她的身侧穿过的时候,她有些手忙脚乱地过于紧张,失手将一盆刚煮好的豆糊糊从灶台上翻了下来。那矮胖的身体慌乱失措地向后倒去,滚烫的豆糊糊从碗里溢出,眼看着就要全泼到她的身上,   一只手从她身边伸过来,托住了碗底,神奇地把半空中的豆粥给兜回去,稳稳地放回了灶台上,那人甚至还来得及收回手又托了一下疯婆子的手肘,稳住了她后昂的身体。而他自己左手五指稳稳托着他的托盘,上面的碗连晃都没晃一下。   能住在这种筒子楼内的,大部分都是中低阶圣徒,自然一眼就看得出来,叶裴天这一手看起来虽然轻松,实际却不太简单。绝不可能只是一个出卖色相为生的“小白脸”。   疯婆子满脸雀斑的脸难得地红了红,素来牙尖嘴利的她扭捏着道了个谢。   叶裴天松开她的手肘,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迈步离开。   曾经的他很抗拒他人的过度接近,扑向他腿的小乞丐,会被他捏着脖子丢开。企图粘上来的流莺,他反应过度地把人推进了水沟。   如今,因为得到了温暖,他那过于别扭的社恐症终于也开始一点点的好转。   叶裴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因为自己的改变心生欢喜,迈开长腿向楼上快步走去。   想要千寻早晨一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是自己,想和她共进早餐,再从她那里索取一个早安的吻。   叶裴天一离开,整个大厨房嗡一声炸开了。   “那个就是楚千寻的男人吗?她到底哪里找的,这做的菜也太香了,我每天早上特意早早来厨房,就为了看一眼他今天又做啥。”   “你们知道千寻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吗?屋子每天打扫得一尘不染,三餐变着花样做给她吃。”疯婆子看着迅速消失在门口的身影,不甘心地咬着脏兮兮的手帕,“你们问我为什么知道?那个男人打从第一天来就到我那买东西。什么扫帚抹布,肥皂水盆,油盐酱醋。还各种打听楚千寻那个死女人的喜好。呜呜,我也不比千寻差什么,我为什么就碰不上这么好的男人。”   “我觉得我也该努力一点,把自己等阶提上去一些。”小娟边上的女孩有些呆呆地看着门外。   “我,我也是。要是能养一个那样的男人,每天辛苦点我也愿意。”另外一个女孩接她的话。   “长得帅,身材好,厨艺了得,还很体贴。我真的醋了。”   “别说了,你要敢和千寻一样拼,每天出去猎魔,等阶一路提上去,有了实力,也能像这样自己挑男人。而不是用让男人挑自己。”   “戴着遮面呢,哪里知道帅不帅了?”小娟酸溜溜地说,“说不定面具拿下来,长得吓死你。”   小娟容貌秀美,很得男性的喜欢,自然在女人中人缘就不怎么好。很快,角落里响起了嘲讽地笑声,“再不好也比找个老头好。嘻嘻。”   听着这样的话,她气得差点把手里的白面掀了,但想着屋里脾气不太好的男人已经等得太久,不敢再继续拖延,只好忍气吞声地先做起饭菜。   楚千寻不知道楼里的女人们对她的议论已经到了半白热化的程度。   早晨起来,她一打开门,就看见托着早餐来敲门的心上人,于是她笑吟吟地伸出脑袋来先给了他一个早安的吻,把他拉进了屋子中。   ……   黄金时代的那些大都市,因为人口的密集,诞生的魔物数量也巨大,荒废之后,依旧有不少魔物滞留在其中游荡。因此这些地方也就成为了猎魔者们追求财富,或是葬送生命的战场。   此刻,在废弃的街道中,一支猎魔小队迅速攀上建筑屋顶,悄悄旁观着发生在不远处的一场战斗,   “看那里,六阶魔物。对付它的还只是一个女人。”   “单挑吗?一个人单挑六阶魔物。她有几阶了?最多五阶吧,这也太勉强了。”   “她临界了,五阶临界状态,又是远攻近战皆可的风系异能,对上这样行动比较迟缓的魔物,还是可以的。”小队中唯一达到六阶的男人这样说道,“这种魔物,让我来也是一个人就能解决。”   他不愿意让唯他马首是瞻的战友们觉得他还不如一个五阶的女人。实际上若是叫他去单独面对一只同等阶的六阶魔物,他却是不太敢的。   在普遍的认知中,人类是比不上同阶魔物的战斗力。大部分人采取的战术,都是利用人类特有的团队配合,围攻魔物取胜。更不用说越级单挑魔物。   “她真的很帅。我好喜欢这个小姐姐。”队伍中治愈系异能的少女眼神发亮地看着战场,“可是她身边的那个男人为什么只是站着看?”   “大概是辅助系的,没什么战斗能力吧。这年头异能也不分男女,靠女人吃饭的男人多了去。”   “我们要不要邀请他们一起去亵渎者的巢穴?多了这位风系圣徒,任务也保险一些。就是赏金还得多分两个人。”   “用不着吧,亵渎者没什么,最高等阶不会超过六阶,我杀过好几只了。你们跟着我就行。”六阶的战士拍胸脯打着包票,给他临时招募来的队员打气。 第45章   楚千寻的双刀架住了魔物的利爪,魔物锁链一般的尾部甩到她的腰部,狠狠一下将她抽了出去。她的身躯在空中翻了个身,以手点地,半跪着倒退了十余米,方才刹住了脚步。   一截腥红的断手滚落到了地上。   魔物举起自己齐腕断了的手臂,露出了一丝疑惑不解的神情,似乎想不明白眼前这个等阶力量都远逊于自己的人类,为什么能够无声无息地切断它的手腕。   楚千寻腹部的外衣被魔物撕裂了一块,露出了里面完好无损的软甲。她没有受到外伤,但强大的冲击力依旧让她内府一阵气血翻腾。   魔物的等阶比她高一阶,战斗起来非常吃力。如果不是叶裴天特意为她打造的防具和武器,这场战斗对她来说必定是九死一生的恶战。但也正是因为频繁进行这样突破极限的生死搏斗,使得她的异能不断提升,近日她已经隐隐感觉自己达到了五阶临界的边缘。可以准备向六阶发起冲击。   即便如此,叶裴天还是时常不放心楚千寻独自外出猎魔,明里暗里找着各种理由借口一路跟随过来。   楚千寻咽下口中的血腥味,足底发力,向魔物冲去。   她不想让叶裴天等太久,她深切渴望着自己能够真正和叶裴天并肩作战的那一日到来。   有了明确的目标,猎魔对她来说不再是枯燥无味的任务。摆脱了往日的消极和怯弱,她从心底深处体验到了一种战斗的激情,每当行走在生死边缘,看着强大的对手最终倒在自己脚下,她的身体哪怕伤痛,但精神是亢奋地,血液是沸腾的。   不止是身体在变强,经过了那离奇一梦,她的精神意志似乎因为多经了一遍人生阅历,更是迅速地变地坚强。   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一日日强大了起来。身心的强大带给楚千寻的不仅是杀死对手的能力,取得财富喜悦。   更是让她对自己的人生有了更多的自主权和自由度。   小到可以选择每天的菜肴,挑选战斗的队伍。大到能够自主选择自己的朋友和爱人,有能力呵护关怀身边喜欢的人。   在爱情面前,不用卑微依附,能够彼此付出。对于自己的欲求,有自由表达的权力,能够尽情享受。   日子不再死气沉沉毫无期盼,即便依旧敬畏生命,她也能够在死亡面前抬起头颅,不再瑟缩。   这样的人生,哪怕是在晦涩艰难的世界里,也是无畏险阻,值得期待的。   最终楚千寻一刀砍断了魔物的尾椎,从中剔出了莹莹璀璨的魔种。   她的额头受伤了,红色的血液流过眼睛,一滴滴往地上掉。手心握着魔种,额头很疼,腹部也疼,到处都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但她的精神却异常的清醒。   身体内隐隐有一层一直突破不了的界限,正在开始出现裂痕。楚千寻知道自己终于已经达到五阶顶峰,来到了异能无法更近一步的临界状态,   只要她愿意服下六阶魔种冲击界限,她将有可能成为六阶圣徒。   叶裴天看见楚千寻从魔物巨大的身躯上跳下来,她脸上还淌着血,眼中却有光,径直走到自己面前,一伸手揽住他的脖颈,深深吻住了他。   叶裴天刚刚唔了一声,“有人……”   后半句话就被一片炙热湮没。   楚千寻的身上残留着战场上还未消散的亢奋,吻得有些霸道,反复用牙齿轻轻啃咬他的双唇,勾引出他的舌尖,又突然闯入他的世界,细细照顾到他每一处敏感的所在。   站在屋顶上的猎魔小队,就看见那战场上魔物不过刚倒下,战场上的俩个人就拥吻到了一起。   “看吧,我就说那个男的没什么用,就是个用来调剂的小白脸。”队长方大财开口调侃。   这句话说没完,他就看见那位手持黑刀的女子抬起眼,越过男人的肩膀,把冷森森的视线扫了过来。即使隔得这么远,依旧可以感受到她身上那份不客气的杀气。   “啊啊啊,小姐姐好攻,果然是我喜欢的小姐姐。”治愈系的年轻妹子以手捂眼,分开手指偷看,“我也想要一个能被我按在墙上亲的小哥哥。”   站在她身后的另一位年长些的女孩拍了她脑袋一把,“一会进亵渎者巢穴小心点,多杀几只魔物,救出人质,只要顺利出来,你想要什么样的小哥哥都有。”   女孩的名字叫夏沫,异能是控制系,能够凭空移动各种物品和武器。   她和这位治愈系的袁蔓是多年好友,等阶都不算太高,因为是辅助系的能力,也很少出城参与猎魔,没能加入固定的佣兵团。   即将进入粮食紧缺的冬季,二人又在公会大厅看见了报酬相当可观的援救任务,在队长六阶力量型战士方大财的招揽下,动了心思和这些人组成临时队伍前来试一试。   “别看了,人家不要生气了。亵渎者的巢穴离得不远,从这里转过两个街区就到了,我们现在过去。”队长不再关注他人的战斗,带头离去。   袁蔓知道楚千寻在看着她们的动态,离去之时还转过头向楚千寻的方向挥挥手,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这是一个没怎么出过基地,对围墙外的一切还充满单纯地好奇心的孩子,她显然还没有认识到猎魔战场上真正的恐怖。   被吻得晕头转向的叶裴天终于从稍稍退却的热潮中回过神来,转头看了一眼,远处屋顶上的那些人已经消失了,让他得以大大地松一口气。   明知道有人在不远处,他却没能收敛住自己的情绪,甚至没阻挡住千寻和自己的亲近。叶裴天心里不禁羞愧难当,但这种紧张似乎让他的全身感官被刺激得更加敏锐。他甚至开始悄悄回味刚刚那个令他神魂荡漾的吻。   “走很久了,”楚千寻捏了捏他通红的耳垂,“你看起来那么正经,其实有人在还更兴奋吧?”   “你……早知道有人。”叶裴天差点说不出话来。   原来千寻并非不知道,她知道有人,还要是故意使坏。   这个人总是这样,偏偏坏起来也这样让人又爱又恨。   “那些人是不是朝亵渎者的巢穴去了?”楚千寻回首看了一眼。   离这里不到五公里的路程,有一片塌方了的建筑群。   所有在附近的猎魔者,都会小心避开那片区域。   在那混杂了植物藤蔓和钢筋水泥的废墟内部,被魔物掏出了错综复杂的深深隧道。   里面居住着唯一有着群居习惯的魔物,这种魔物有着捕捉人类,并且囚禁在巢穴深处圈养的恐怖习性,甚至还刻意囚禁人类女性,用以繁殖人口,以不断增加囚徒的人数。   因而被冠以亵渎之名,称之为亵渎者。   亵渎者聚集到一定规模,群里内像是蚁群生存模式一般会产生出一只高等阶的女王。亵渎者女王最大的异能,就是分泌出一种诱导性的液体,诱使被捕捉的人类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最终陷入魔化,并且形成的魔物一定是和它们同种类的亵渎者。   所以一个亵渎者巢穴中一旦出现了女王这种存在。它们的数量就会呈几何倍数地迅速增涨。   “那样几个人,到底知不知道那个巢穴的情况,就这样去闯有女王存在的亵读者巢穴,几乎就是送死。”叶裴天看着远方氤氲雾气笼罩着的废墟说道。   楚千寻看着叶裴天,叶裴天也同样看着她。   这不关我们的事,他们自己送死和我能有什么关系?楚千寻想着。 第46章   虽然楚千寻这样想着,但想起了刚刚远远瞥过的那位少女,她的心中还是有些遗憾。   那个女孩看起来充满朝气和活力,似乎还不太明白这猎场的险恶,鲜花一样的年纪,就要这样一下葬送在那个魔窟。   尽管遗憾,但这不在楚千寻的能力范围之内,群体行动魔物的恐怖之处,她这样混迹战场多年的老手,是十分心知肚明的。她不可能为了陌生人而做出力所不能及的事。   心里这样想着,脚步还是难免向着那个方向前进了几步。   叶裴天扶着楚千寻的腰,突然把她举了起来,放在道路边一辆废弃的小汽车顶部。   “千寻,那里面很危险,你别进去。”他搓着楚千寻的手,“你坐在这里,如果你想要救那些人,我可以替你进去一趟。”   叶裴天没有救人的习惯,相反的,不久之前他还是一个只会杀人的人魔。   但只要是如果千寻想要,他都可以去做。   他知道千寻的心有多么的柔软,当初,即便是像自己这样的魔鬼,都能得到她的出手相助。   他拉起楚千寻的手,在嘴边轻轻吻了一下。他想起在阿晓那个小世界里的心境,是的,为了这个人,他可以化身为圣,也可能一念成魔。   楚千寻伸手,捋了捋他帽檐边掉出的头发,   “真傻,我怎么可能要你去救人。虽然听起来残忍,但即便对方有再多条性命,我都不可能拿你的安危去换。”   在楚千寻的价值观中,只有自己强有余力的时候,才有可能惠及照顾到身边的朋友乃至陌生人。但在自己能力有限的时候,不管道义上如何,她永远都会把自己重视之人的性命摆在高于他人的位置上。   她觉得自己绝不会做出那种所谓的为了顾全大局,而牺牲自己或者自己亲人的事。   如果叶裴天不顾暴露身份,异能全开,是有可能在这样的魔窟内大杀一个来回。   但叶裴天是她的心爱之人,并不是她的附属,她怎么会要求自己的心上人去为那些人自己愚蠢的行为买单。   楚千寻的这句话听起来很是自私,但却像是一把沾了糖的刷子在叶裴天心底来回刷了一遍。他把这句话翻来倒去想了几遍,明白了自己在千寻心目中的分量,忍不住就有些自顾自地甜蜜了起来。   在那座暮霭沉沉的废墟,山一样的钢筋水泥和扭动的植物混杂在一起,经过群居在这里的亵渎者的改造,这座大山外壳覆盖了各种魔物死去后遗留下的躯壳,中间突兀得穿插着各种管道和人造物,以及被魔物身躯催生出的各种形态特意的植物,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座诡异奇特的巨大碉堡。   碉堡的半中间裂开着几个竖着的小口,便是进出魔窟的入口,从入口进入,蜘蛛网一般交错相通着长长得地底通道。   方大财一行十余人从一个洞口钻了进去。里面得通道阴森而冗长,内黯淡无光,各种扭曲变形的门框窗户,被挤压在深入地底植物的庞大根系中。   到处都是黑洞洞的岔口和道路,一行人只好边走边沿途做下记号,以防迷路。   “好黑啊,这里,我们真的没问题吗?”   袁蔓手中举着火把,紧挨着夏沫走路,作为治愈者,她被保护在队伍的中间行走。   火把的光影打在光怪陆离的地底世界,让极少出城猎魔的她心中还是有些害怕。   这里实在过于安静,只听见地下水滴落的滴答声,众人走动之时脚步发出声音回响在空洞的隧道内。隧道的深处隐隐传来风声,像是某种生物痛苦的低鸣。   “没事,妹子你别怕。我杀过好多次亵渎者,这种魔物的等阶普遍不高,也没有什么特殊能力,很好对付的。只要你们跟紧我,注意配合,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队长方大财安慰她。   懵懂无知的袁蔓点点头。   因为治愈者的能力使得她在基地内就可以依靠替别人治疗挣到魔种,所以她基本没怎么离开过基地参与猎魔。   但随着基地内圣徒的普遍等级不断提高,中高阶的治愈者越来越多,一直只有二阶的她生活开始日渐艰难。到了食物匮乏的冬季,这种艰难变得愈发明显,所以她只好参与了这种临时小队的猎魔行动。   沿途大家说说笑笑倒也还好,直到进了这样阴暗的地下通道,她这才真正意识到战斗即将来临,心里突突直跳。   夏沫捏了捏袁蔓的手,“没事,还有我呢。我一定护着你。”   夏沫和袁蔓在魔种降临之前,就是高中的同班同学。魔种降临之后,二人相互扶持着来到春城,在这里勉强扎了根。   夏沫是四阶的控制系圣徒,因为等阶更高,性格也成熟稳重,平日里一直是她对自己这位比较呆萌的闺蜜多加照顾。尽管她本人日常多半是运用异能在基地的建筑工地帮帮忙,换取一些生存食物,也并没有多少战斗经验。   两位花一样的少女勾起了男性队员的保护欲,   “妹子们别怕,一会哥哥保护你啊。”   “你们记得躲在我身后就好,我是防御性的圣徒。”   “等完成任务,拿了报酬,回城哥哥们请你们吃好吃的。”   正说得热闹,通道的一处岔路口突然探出了半截肌肤苍白的魔物身躯,那魔物的面部没有眼睛和鼻子,扁平一片,只在鼻子的位置有两个血红的小洞,正是亵渎者标志性的模样。它张开牙齿尖利的血盆大口,发出低沉的喉音,转眼又消失不见。   “来了来了,魔物,大家准备战斗,防御系和近战系到前面来。”方大财大声指挥。   从没配合过的队员慌慌张张地行动了起来。向前挤的,向后退的,战斗还没有开始各种异能的交错发动声已经响起。   大家凝神戒备了半天,前方的阴暗处依旧空荡荡的,一只怪物都没有。   队伍的后方却传来一声惊呼,一只突然从后面出现的亵渎者抓住了夏沫的腿,拖着她就往洞穴深处拉。   辛好袁蔓眼疾手快,扑在地上一把拽住了夏沫的手,几位队员反应过来,接连扑上去抓住了她们。   更有其他人施展出异能,一时间七手八脚将那些火球,水柱,电弧一股脑地打在魔物身上,彼此之间反倒抵消了不少。魔物咧着嘴吼叫,利爪穿透了夏沫的脚踝,坚持不肯松手。   “别慌,别慌,来一个控制系的先捆住魔物。”方大财急得大喊,他在队伍的最前方,道路太狭窄,一时挤不过去。   终于有一位植物系圣徒反应过来施展异能将满地滚动的魔物用藤条捆束住,所有人一拥而上,砍了数十刀,切开魔物的后脑勺,取得了一枚魔种。把夏沫救了下来。   夏沫从魔物的利爪中挣脱,小腿被魔物的利爪洞穿几个窟窿,鲜血淋漓。袁蔓眼泪都出来了,全力施展异能为她治疗伤口,她等阶低下,耗费了大半异能,也就勉强止住了伤口的流血。   “看吧,我都说我们能行。”方大财鼓舞士气,“下次大家别这么紧张,配合好一点就行。”   毕竟,第一次战斗就取得了胜利,大家的心里都松了口气,士气也高昂了起来。   所有人心中都在心中惊喜地自我肯定,能行的,不难杀,我们行。   前方一道黑洞洞的歪斜了的门框上,出现一只指尖鲜红,肌肤苍白的利爪,利爪在门框的上方一掰,那门洞的顶部探出一只亵渎者没有眼鼻的脑袋。它爬在天花板上,倒昂着头面对众人。   在它身后,紧接着又爬出了一只魔物,   四通八达的通道,前后各个洞口,无声无息地伸出了一只又一只形态恐怖的魔物,   “怎……怎么会这么多。”袁蔓牙齿打颤和夏沫抱在了一起。   站在她们身前的年轻战士,也没有比她们好多少,握着剑柄的手臂打摆子一样地抖个不停。   什么时候这里的亵渎者数量已经到了如此多的程度。这根本和他们打听的不一致,完全不是他们这十几个人能够应付的战斗。   “不……不用怕,稳住,我……啊!”   “救命!救我……”   刚刚还在和夏沫袁蔓开着玩笑的战士,腹部被魔爪洞穿,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袁蔓来不及把他拉回来治疗。两只亵渎者已经飞快抬起他的手脚,一路向洞穴深处跑去,在半途中还不忘停下来,用某种特殊的药剂为他止住流血。这是对它们来说是准备储存起来慢慢食用的粮食,不会让其随便死亡。   不断有队员重伤之后被魔物抓住,惊恐的惨叫声一路消失在洞穴深处。   方大财想扑上去抢救,却被数只魔物团团困住,他额头青筋暴出,大声呼喊,身上伤痕累累,也已经是在做困兽之斗。   人越来越少,袁蔓的治愈异能已经枯竭。夏沫崴着一条腿,挡在她身前,用最后的一点异能把靠近的亵渎者远远甩退。   亵渎者们对能够得到人类的女性似乎分外高兴,它们围绕着二人附近转圈,不时裂开嘴吼叫一声,却并唯独没有对她们下狠手残害。   袁蔓想起了隐约中听说关注亵渎者的传说。双腿站不住地颤抖起来。   ……   “女性一旦沦落到亵渎者的手中,下场尤为凄惨。”   洞穴之外的不远处,刚刚抵达附近的楚千寻看着微微闪着亮光的洞口,开口说道。   虽然不打算冒然进入险地,最终他们还是走到外围探查情况。   她曾经有过一位战友,被亵渎者捕获,数月之后当他们终于将人救出来的时候,那位一度十分坚强的女性战士已经彻底的精神奔溃了。   亵渎者圈养人类,大部分男性作为储备粮养殖,而女性则会沦为生育机器,它们残忍地用魔药控制女性怀孕,并将新生的人类婴儿魔化,以达到增加它们族群数量的目的。   成年人类会在精神上强烈抵触成为魔物,即便是亵渎者女王,要想诱发一个成年人类成为同伴,都要耗费大量的精力。但对于脑中一片白纸的人类婴儿来说,却容易得多。   洞口处隐约闪着异能的光亮,显然是在洞穴深处正进行着激烈的战斗。   一个男人粗哑的嗓音从内部传出来,“跑!”   两个女孩跌跌撞撞出现在了洞穴口,其中一人把另外一人猛地推了出去,而自己转身施展异能挡住紧随而至的魔物。   袁蔓从废墟上一路滚下来,她爬起身向着洞口喊道:“夏沫,夏沫!”   狭窄的洞口处伸出了一双拼命挣扎的手臂,夏沫的异能已经溃散,被魔物拽着脚踝拖进洞穴,她一双苍白的手臂死死掰着洞穴的边缘,拼命挣扎向外伸出,企图抓住什么让她脱离身后无尽的地狱。   叶裴天看着洞口处密密麻麻涌现的魔物,和那双扒拉着石壁拼命挣扎向外伸出的胳膊,记忆一下被拉回了多年以前。   在魔种降临之初,还没有发现自己永生异能的他和家人一起遇到魔物的追击,他也是这样拼命施展微薄的土系异能拦住魔物,为自己的家人争取逃离的时间。到了最后那一刻,异能溃散,魔物抓住了他,他也曾这样伸出手臂,希望自己最亲近的人拉扯他一把,但回答他的只有匆忙远去的汽车马达声,和被魔物淹没的无尽痛苦。   山坡上的袁蔓满脸是泪,她愣愣地看着那绝望地伸出洞穴的手臂半晌,哭着跺跺脚,却没有远离,傻子一样地向洞穴处那双伸出的胳膊跑了回去。   一个黑色的身影越过了她,蔚蓝色的刀光一闪,将蜂拥而出的魔物劈开了一道裂口。那身影几乎和刀光一样快,就着那道裂口冲进魔物群中,提出了一个熟悉的身躯。   “跑,跟我走。”另外一个温和的女音在袁蔓耳边响起,有一张柔软又坚定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奔跑了起来。 第47章   袁蔓不知道被拉着跑出了多远,直到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才发现拉着她一路飞奔地人,正是她们之前遇见的那位单挑六阶魔物的女性圣徒。   那女子停下脚步,松开她的手,回身戒备,不多时一位持着蓝色长刀的男人从树林中钻出。   他们当时大言不惭把人家认定为“用来调剂的小白脸”的这个男人,一刀劈开了蜂拥而出的魔物群,单枪匹马在密集的魔物群冲了个来回,抢出夏沫,甩脱追兵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他的手中提着一个女孩,正是昏迷不醒的夏沫。   “魔物甩脱了,她伤得有点重。”叶裴天说着把人放在了地上。   袁蔓伸出双手小心地接住了自己浑身是血的朋友,她的异能早已干涸,只能掏出背包里的药剂和绷带,用最原始的方法替夏沫治疗。袁蔓沾了一手的血,一边包扎,眼泪鼻涕边流了一地,但她死死咬着牙,手上的动作一刻都没有停。   曾经的袁蔓觉得自己能在环境恶劣的基地中生存,过着食不饱腹的日子,已经算是一位很坚强的女孩了。今日之后,她才知道自己不过是被基地的高墙坚池保护着的弱者。   她是依靠着这些在野外同魔物殊死搏斗的战士们营造出的安全环境,才能够过上那种自以为艰难的安稳日子。   一场生死之战就可以使一位单纯无知的少女迅速蜕变。   当一向护着她的同伴奄奄一息,柔弱的她迅速地开始变得坚强。   袁蔓弯腰背起身负重伤的同伴,一脸糊着眼泪和鼻涕泡,低头不断和楚千寻叶裴天道谢。随后她转身迈开纤细的双腿,迅速跃过野草荒街,一路向春城飞奔而去。   楚千寻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突然发觉自己曾经的麻木和冷漠其实只因为自己弱小的表象。   内心的软弱,力量的不足,只能将漠然作为固定的思维。只有当一个人的力量强大到一定的程度之时,相同的事完全可以有更多的选择。而这种选择未必就像世人认知的那样愚蠢,圣母,不得好报。它也可能会是一种让自己觉得值得的美好结局。   熟悉的微风拂过肌肤,在这里可以远眺寂静的废墟。楚千寻的心中有一种少有的宁静,她突然对即将到来的跨越等阶充满信心。   所有的人都知道内心的强大才是越阶之时成功的关键,能够克制自己不受到心底深处强烈的魔化诱惑,才能够真正成为高阶强者。但没有人能够具体地说明,什么才叫内心的真正强大。   那些真正站立于顶峰的强者,都各有自己的特色,有人执着于一事,有的人在杀戮中放纵,有的人堪破生死,也有的人舍弃一切情感。每个人用着自己的方式走着自己的强者之路。   而楚千寻在这一刻突然隐约找到了自己前行的方向。   周围很安静,除了风声,只有身边的叶裴天浅而绵长的呼吸。那个不欲多言棱角分明的男人转过脸来看着自己,   他那薄薄的双唇难得地微微勾起,伸过手里拉着楚千寻慢慢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这么多年了,在我面前哭的人不少,”叶裴天低头浅笑,清冽的声音在清幽野径中回响,“哭着求饶的,哭着咒骂的,哭着忏悔的。但这样哭着道谢的,还是第一个。还哭得这么难看。但我好像有一点高兴。”   “你本来就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不应该得到那样铺天盖地的恶意。”楚千寻说。   叶裴天的手指摩挲着楚千寻的掌心,   千寻,你也许不知道,是你给了我温暖,我才有了把这份温暖传递下去的心。   二人回到春城的驻地,   筒子楼里十分热闹,不少外人在进进出出,楼栋内的住户们围观着指指点点地议论。在楚千寻和叶裴天到达门口的时候,几个肩膀上戴上春城巡查队袖章的男人吃力地抬着一具巨大的尸体从内部走了出来,那尸体肌肤青黑,长着尖锐的指爪鳞片,显然不是人类。   “怎么回事。”楚千寻问门口碰到的高燕。   “越阶失败,魔化了,”高燕摇摇头,   “没有守护者吗?”   “守护者是他老婆,一时不忍心,没有及时下手。”   每一个圣徒越阶的时候,都会尽可能地邀请一位自己最亲近的人作为守护者。这个人需要守护自己虚弱时期不受外力干扰。最重要的是,如果进阶失败,沦落为魔物,守护者必须负责及时把魔物的头颅砍下,阻止新的魔物在人口密集的城区诞生。更是能可以保证进阶者还能够在留有人类意识的时候,以人类的身份死去。   说话间他们跨入门内,庭院内一片狼藉,简易搭盖的厨房都塌了大半。一个女人失魂落魄地瘫坐在院子中的地上,怀中抱着一个男性面孔的诡异头颅。她一会哭一会笑,口中喃喃自语地不知说些什么。   这样的场面魔种降临之后已经不知道见了多少次,楚千寻等人沉默着沿着楼梯向上走,   “因为她的一时不忍,导致五阶魔物突然出现,带走了好几条命。”   高燕口中叹息着抱怨。心里却想起楚千寻跃五阶的时候,自己守护在她身边时那种焦虑不安,惶然不知所措。如果自己的至亲好友魔化,那么多守在身边的守护者来说才是最残忍的时刻。   晚饭过后,叶裴天坐在飘窗的窗台,就着一盏油灯翻阅手中的书卷。   敲门声响起。   他打开门,楚千寻探头进来看了看,一下溜进了屋中,背着手冲他露出了甜甜的笑。   夜晚的天气明明很冷,屋内因为她这个笑就变得暖洋洋起来,叶裴天觉得自己温暖得都快化了。   楚千寻坐在他刚刚坐过的位置,伸手翻了翻摆在窗台上的那本书,是一本雨果的《巴黎圣母院》。   叶裴天已经开始忙碌着泡茶水,端点心。他的房间内竟然准备着楚千寻家乡习惯喝的功夫茶和茶点。   楚千寻看着眼前忙碌的男人,他的双腿笔直,腰肢紧实,银色遮面之上暗华流转,显得既利落又干净,有一种禁欲的美。他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欣喜地忙碌着,整个空气之中都似乎在流淌着他对于自己的喜悦和眷念。   楚千寻的心里有一点不忍,她的视线落在了小说烫金的封面上,斟酌了片刻,还是掏出一直攥在口袋中的六阶魔种,   “裴天,我准备进阶了。想请你做我的守护者。”   叶裴天眨了眨眼,端在手中的小茶杯翻倒在茶盘上滚了一圈,滚烫的茶水洒在了手指上而毫不自知。   楚千寻拾起他的手,放在嘴边吹了吹,强大的愈合能力使他肌肤上的那一点烫伤迅速平复了。   但心中的惊惧没有那么容易平息。   “你不要怕,”楚千寻伸手轻轻摘下他的遮面,看着他的眼睛,“我们还要一起走很长的路,总要彼此相互守护。这事迟早不能避免。”   她贴近叶裴天的面孔,吻他的双唇。那双唇一片冰凉,对她的亲吻毫无反应。   楚千寻捧着他的脸,细细地吻他,温热的舌尖分开他的双唇,进入他的世界,让他在自己耐心的吻中,慢慢地回复温度,开始回应自己。   等到二人喘息着分开,楚千寻抵着他的额头再问他:“可以吗?如果你觉得不愿意,我还可以去找燕姐。”   叶裴天的咬肌抖动,片刻之后在她的手中点点头。   楚千寻摸了摸他的脑袋,虽然这对叶裴天有些残忍,但这事对每一位至亲好友都一样残忍,她和叶裴天如果想要从此一起走下去,成为最亲密的伴侣,这是无法回避之事。   “你要知道,如果发生意外,我希望能以人类的身份结束一切。”楚千寻最后交代。   叶裴天闭上眼,许久才又艰难地点点头。   以叶裴天的能力,即便他一时不忍心杀死自己,也完全能够控制住魔化后的自己,不至于伤害到整栋楼的无辜之人,楚千寻安下了心。   她抬头望了望窗外,今夜的夜空中没有月亮,疏朗的繁星织就一道迷人的天河。   低阶的魔种像是被打碎的宝石碎片,毫无规则。到了六阶以上逐渐变得混圆起来,楚千寻举起手中魔种,衬着夜空看去,球形的绿色宝石中流转着深浅不一的绿,像是一颗微缩的小行星,被她持在指间。   她不再犹豫,将这来至于遥远恒星的异物吞食。   ……   叶裴天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沉默着看着蜷缩在床榻上的人。   床单是纯粹的蓝,衬得那人的肌肤异样的惨白。那人深锁着眉头,双手紧拽着床单,汗水不停地从额头流淌下来,浸得床单上呈现斑斑点点的深色。   一种深绿色沿着她脖颈的血管开始向脸部蔓延,那种青绿色的脉络,隐隐爬行在莹白的肌肤之下,诡异地顺着脸颊向上挪动,又缓缓褪下,如此来回反复,仿佛在和某种力量相互争夺着这具身躯。   叶裴天纹丝不动地坐在床边,他的身躯微微前倾,修长的手指相互交错着,手肘搭在膝头,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紧张和慌乱。他只是那样坐着,专注地看着楚千寻的脸。   数个小时过去了,他除了偶尔机械地动一下脖颈,没有做过任何动作。专注到偏执。   事实上叶裴天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好像只有短短的一瞬,又似乎过去了好几年。   他的脑袋是空的,胸口也空成了一个洞,什么也没有想,任何知觉都不存在。   有时候,床上的楚千寻痛苦地发出细微的声响,叶裴天的心底会涌上某些念头,   她是不是要死了?   这个念头还来不及冒一个头,就被无数只利爪疯狂地撕成碎片,狠狠地挫成灰,再挖一个坑,深深地埋下去,盖上土,不让它冒出头来。   即便如此,他的心还是会在那一瞬间传来一股身不如死般的绞痛。   他眼睁睁盯着那些绿色的丝线向上爬行,又退回来,反复折磨着床榻上的人和床边的自己,觉得自己已经被磋磨成了一个失去生命的活人。   那些绿色的脉络终于缓缓从白皙的脖颈褪去,床上的人虚弱地睁开眼,伸出汗津津的手在他的脸上勉强摸了一下。   那一刻,五味杂陈,万般苦痛,才如同潮水一般涌回被抽空了的身躯。   叶裴天伸出一只手掌捂住了脸,像是一只从地狱重回人间的恶鬼,终于可以贪婪地开始呼吸人间的空气。 第48章   楚千寻这一次越阶花了很长的时间,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漫漫长夜已经过去,窗外天光大亮。   经历了一整夜的痛苦煎熬,她有了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跨越等阶之后,圣徒的身体各项机能,都会得到质地飞跃。这一刻,整个世界在她敏锐的感官中,几乎是全新的。   窗外的天空黑沉,几缕金色的阳光从黑云的间隙中钻出来,一束束播撒进人间。   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斜照进窗户的光线,半塔在他的肩头。   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飞舞,楚千寻甚至能清晰地看见那人脸廓边淡淡的绒毛。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同样在看着楚千寻,眸中烟波氤氲,秋水寒潭,深藏在潭底的是一种别人难以理解的惊涛骇浪。   楚千寻从被汗水湿透的床上撑起身,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吓到了吧?想不到让你等了这么久。”   叶裴天柔细的睫毛随着楚千寻的动作闭了闭,缓缓伸手将楚千寻搂进怀里,把自己的脑袋埋进她的肩头。   楚千寻只觉得抱着自己的那具身躯既冰又冷,靠在自己肩头的那一处却滚热得发烫。   她是见过叶裴天发狠的时候,这个人可以毫不在意地绞断自己的双臂,一言不发地埋葬自己的身体。   但这一刻他却抱着自己在瑟瑟发抖。   楚千寻这才知道叶裴天是真的吓到了。于是她动了动身体,想要起身说话。但那圈着她的手臂仿佛害怕她消失了一般,瞬间加大了力度把她箍紧了。   “千寻。”沙哑干涩的声音在她耳边唤她的名字。   叶裴天抬起头来,面色惨白,眼眶赤红,双手胡乱地捧住了她的脸,低下头来疯狂地吻她。   他的吻是克制的——在疯狂边缘的克制!   毫无章法,也没有技巧,只有狂风骤雨和竭尽全力。   楚千寻第一次体会到这个男人的疯狂,他的双臂像铁铸般勒得自己生疼,几乎要把自己嵌入到他的身体里一样。那些粗暴地吻一路在她脖颈的肌肤上留下点点痕迹。   楚千寻感到有一点疼,但她忍耐着,轻轻拍着叶裴天的颈背,好让他放松一点。   叶裴天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过度,突然地停了下来,他扶着楚千寻的肩膀分开两人的距离,看到自己留在楚千寻身上那些粗鲁的痕迹,侧过脸去,滚动一下喉结,轻轻说了句“抱歉。”   然后他松开手,站起身,有些慌乱地四顾了一下房间,推开门出去了。   楚千寻想喊他,却看见他伸手在走廊的栏杆上一撑,直接从四楼一跃而下,身影在中庭里几个起跃,转瞬消失不见。   下午的天空下起了雨,噼里啪啦冰凉的雨水打在窗户的玻璃上。   因为越阶出了满身汗水的楚千寻舒舒服服地洗了个头,洗了个澡,准备好晚餐,一身清爽地坐在自己的屋中等着叶裴天回来。   她的房门是开着的,但直到夜色渐浓,对面的屋子依旧黑洞洞的,没有和往日一般早早亮起暖黄色的灯光。   楚千寻叹了口气,只好自己吃完了晚餐,收拾了碗筷,吹熄了房间内的灯,关上门。   窗外的雨水越来越大,甚至夹杂着雪花,敲得玻璃不住地震动。   楚千寻合衣躺在床上,望着玻璃上蜿蜒留下的雨水和窗外黑沉沉的天空。   这样的天气,叶裴天会跑到哪儿去呢?   她知道叶裴天经历坎坷,心底压着很多事,对自己的感情上也比常人更压抑深沉。却没有想到他会因为看着自己在生死边缘挣扎了一夜,而承受不了,闹脾气跑了。   他难得这样的情绪化,让楚千寻不免有些担忧。   直到夜半时分,一声细微的响动夹杂在窗外的风雨声里传进来。   楚千寻一下就听见了,她的嘴角立刻就弯了起来,翻身下床一把推开了窗,果然把那一个淋得湿漉漉的男人拉进屋子。   她也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把叶裴天拉到床边,让他脱了湿透了的上衣,将一条大毛巾披在他的脑袋上。   自己转身倒了一杯滚烫的开水,在他面前蹲下身,把杯子塞进他凉透了的双手中。   叶裴天低着头,线条紧实流畅的胳膊赤裸着搭在腿上,水滴从那些卷曲的湿发末端滑落,一滴滴打在地板上,他用冻白了的手指慢慢转着那个杯子,沉默着不说话。   楚千寻也不说话,只是伸手拿着毛巾慢慢替他擦着头发。   “我……不会死。不会死,也疯不了。”低沉的嗓音突然响起,叶裴天低垂着眉眼,看着地面,眼眸中装的是楚千寻难以体会的悲凉,   “如果……你不在了,我不知道我还能怎么办。”他慢慢把自己的视线转到一边,“我想我可能会成为一个真正的魔鬼,为了毁了自己而毁了整个世界。”   楚千寻直起身,掰过他的脸,弯腰在他冰凉的唇上吻了一下,   “你不会的,我也不会消失,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叶裴天的头发是湿的,眼睛也有些湿漉漉的,他抬头看着楚千寻,双唇动了一下,想问一句,“真的吗?”   但楚千寻没有让他把这句话问出口,她已经用行动给了他最真实的答案。   ……   叶裴天觉得自己的身体快要融化了。   他在冰冷的雨夜里冻了大半日,浑身冷得就像结了冰。   此刻,他的周身又像是着了火。那烈火融化了坚冰,剥开他身躯外的一切防御,把他缴了械,整个人放在炙热的岩浆上烤。   他想要从这份极端的感官中逃离,那个人却按住了他的双手,不允许他回避,在他的耳边吹着细细的气息,轻声说话,   “不要怕,把一切都交给我,我知道怎样让你快乐。”   是的,她似乎永远比自己还更了解自己的一切,永远知道自己最渴望,最想要得到的是什么。她一点点的深入,一步步牵引出自己心底最深处自己都不曾知道的喜好。   叶裴天彻底打开了自己,任凭自己和那个人一起沉没进极致快乐的深渊。   ……   天色大亮,   楚千寻从床上爬起身来。   视线所及,是凌乱的被褥,打翻了的水杯,床单上流连的香气,让她想起了自己昨夜是多么的荒唐。   餐桌上摆着做好的早餐,叶裴天坐在桌边的地面上,正望着窗户走神。   发现楚千寻醒了,他的眼神一下就乱了,脸蹭地一声红了。   看见他这么慌,本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楚千寻突然就变得镇定了许多。   她套上了衣服,简单洗漱了一下,挨到桌子边上,笑着找着话题搭话,   “这么早就起来了?早餐我们吃啥?”   “煮了你喜欢的面线糊,你尝一尝是不是这个味道。”叶裴天拿一起一个碗,从瓦罐里盛出香喷喷的食物来。   面线糊是楚千寻家乡最常见的早点,用面线,鸭血,酸笋,海蛎,瘦肉等众多食材混杂煮炖而成,最后再在面上洒一点香菜和胡椒粉。早上醒来,热热地喝一口这个,鲜滑爽口,开胃醒神。   魔种降临之前,这是楚千寻从小吃到大的早餐。但楚千寻自己却不会煮,也不曾提起过。可是叶裴天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去哪里学会了。   楚千寻一手支在桌上撑着下巴,看着那个强装镇定为自己盛食物的男人。他刻意穿了一件高领的黑色衣服,挡住了脖子上那些欲盖弥彰得痕迹,此刻他的耳朵是红的,脖颈也是红的,就连端着碗的手指尖都微微发红。   楚千寻不由想起昨天夜里,这个男人是怎样眼波里氤氲着雾气,从喉咙里溢出暗哑的声音,含混不清地唤她的名字,对自己予取予求,任凭自己为所欲为。   她咬了咬嘴唇,忍住自己想把人再吃下去一次的念头,伸手接过了叶裴天递来的碗。 第49章   “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女人低低的求饶声,伴随着男人肆无忌惮的拳脚声从一楼的某间屋子内传出。   女人的哭泣和求饶是低声而压抑的,显然她并不想被太多的人听见自己的狼狈,但她的男人并不打算给她这个面子。房门被哐当一声推开,老郑拖着姜小娟的头发,把她从屋子内一路拽出来,丢在中庭的草坪上。   大冷天的,姜小娟只穿了一条吊带裙,勉强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躯,露出一双雪白的大腿,挣扎着蜷缩在的泥地上。惹得住在楼上的几个男人带着兴奋伸出脑袋来偷瞧这暴戾的一幕。   老郑喝了酒,红着脸,浑身冒着酒气,张开蒲扇般的大手不分轻重地往下扇。   小娟只能拼命抱着脑袋,忍受男人的施暴,咬着牙不肯发出声音。   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对她伸出手,她深知想要在这个世界生存的准则。想得到任何东西,都需要做出交换。   用金钱,用身体,乃至用自己的尊严交换自己的所需。   她知道此刻楼上的一扇扇房门后,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又青又紫的身躯看,有男人变态的眼神,有女人嘲笑的目光。所以她要着,不想哭给这些人看。   闷响一声,烟尘扬起,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突然从楼上跃下。他稳稳着地,站起身来。   男人的脸上戴着银色的遮面,修长的四肢裹在黑色的衣物中,身姿提拔,彪悍凌厉。他的心情显然很差,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意。   也只有喝醉了的老郑体会不到他那股杀气腾腾的气场,又或许他觉得在这样中低阶圣徒杂居的筒子楼里不会有高于自己等阶的人。所以他喷着酒气对那个男人咧咧,“搞什么?突然跳下来,吓了老子……额。”   他的话没说完,那个男人胳膊一伸勒着他的脖子,将力量系六阶的老郑狠狠掼在地上,一脚将人踹开。抬起长腿几个起落消失在了院子的大门口。   老郑给这一下搞得彻底醒了酒,后知后觉地察觉到离去的那个人不论在力量还是速度上都远超过了自己。他捂住肚子趴在墙角干呕了一阵,也不敢多说什么,低声呵斥小娟过来搀扶自己。   小娟一瘸一拐地爬起来,搀扶着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回屋,一路忍受着他把被别人殴打的怒气撒到自己的身上。   曾经,这个男人虽然也打自己,但在小娟的眼中,他至少是强大的,有男人味的。如今姜小娟发现,这个男人唯一会的,也不过是在比自己弱小的女人面前耀武扬威罢了,她的心里泛起一阵恶心。   进屋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院门口,那里空空如也,那道黑色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夜里下起了雪加雨,刚刚打过她的老郑理所当然地吃了她煮的晚饭,骂骂咧咧地上床睡着了。姜小娟悄悄爬起身,坐在窗台边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烟头一明一暗的火光倒映在窗户的玻璃上,她呆滞地看着玻璃上线状流淌下来的冰雨。   只有在这样严寒漆黑的夜里,坐在温暖舒适的屋子中,她才会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毕竟她还住在这样的屋子里,总比在外面冻死来得好。   突然间,姜小娟隐约看见远处的一棵树荫下站着一个黑色的身影。那个人穿着一身黑衣,浑身淋得湿透。雨水打在他暗银色的遮面上,顺着他苍白的脸颊不断流下,而他似乎浑然不觉。昂着头一动不动地望着楼上的某个窗户。   小娟把人认了出来,这就是楚千寻的那个男人。而楚千寻的屋子就在这楼上的四楼。   他们这是吵架了?小娟在心里想。这样大的雨天,楚千寻这个女人竟然忍心把人赶出来。而这个男人为什么这么傻,不惜自己淋着雨,还要呆呆地站在这里看着。   她想起了这个男人一拳就把欺负她的老郑揍飞的模样,想起每天早上看见他在厨房专心致志为心上人准备早餐的模样。   如果是我,我一定会好好的对他。小娟在黑暗的屋子中看了很久,鬼使神差地推开了一线窗户。   但她眼前一花,树下的那个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楼上响起了窗户打开又合拢的吱呀声。   寒冷的冬季说来就来,   一场初雪之后,气温降得很快。屋顶和树梢都结上了薄薄的冰霜。   姜小娟和两个女伴端着洗好的衣物往回走。   “娟,你们家老郑也太过分了,三天两头把你打成这样。”女伴看着小娟青紫了的脸庞说道。   “你别说小娟了,这年头就是这样,有能力的男人呢,他不把你当人看。没能力的呢,又养不活你。想要活下去,该忍的还得忍。”另一个女伴接话。   小娟似乎没有听见她们的说话,她的脚步慢慢地停滞,抬头看着前方的筒子楼。在那铺了霜堆着雪的楼顶上,坐着一个人。   暮霭沉沉的雪色中,那个黑色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眺望着远方,显得有些孤独和萧瑟。   “诶,那个是不是楚千寻的男人?”   “是啊,听说他挺厉害的,连……都被他揍了。”女伴悄悄瞥了小娟一眼。   “他坐在那里干什么?”   “不知道了吧?这个人每天傍晚都坐在那里,等他家的那个女人回来。”   正说着,屋顶上的那个身影突然动了一动,站起身,轻盈地从楼顶一跃而下,向着前方归来的人迎去。   “裴天,你又出来接我了。”   猎魔归来的楚千寻拉住了叶裴天的手,疲惫地把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啊今天好累,肚子也好饿。”   叶裴天在她前方蹲下身,“我背你。”   楚千寻就厚颜无耻地爬了上去,一路还要不时地咬他耳朵,   “晚上咱们吃啥?”   “芋头饭,墨鱼猪尾汤和红烧肉。”   楚千寻口水都流出来了,“但我受伤了,吃饭前,我要先吃特效药。”   叶裴天的耳朵尖就红了。   二人的身影钻进筒子楼的大门不见了。   “妈勒,这狗粮撒的也太过了吧。”   “那个女人命也太好了吧,听说她六阶了,这日子果然就过得不一样了。”   在女伴嫉妒的议论声中,小娟看着那个背着楚千寻走进筒子楼里的背影,呆立得有些痴了。   初冬的季节,   各种团队外出猎魔的行动大量减少,大部分人都开始储备物资,准备留在安全的基地内,等待严冬的过去。   新任的春城城主江小杰却发布了继任以来第一个召集令,召集全城各大佣兵团队和零散人员,参与围剿城外二十公里左右出现的大型亵渎者巢穴。   此举在春城一石激起千层浪,遭到了众多的非议。   对于这些等阶普遍达到七阶的佣兵团团长来说,他们眼下所急需的是和自己等阶相应的,可以有效提升自己和团队成员实力的魔种。   城外的那个亵渎者巢穴魔物数量众多,等阶却相应低下,巢穴环境还错综复杂,战斗起来将会十分凶险,但收获却不成比例,只会让他们得不偿失。   前城主桓圣杰带领他们参与的都是诸如围剿九阶不眠者,抓捕人魔叶裴天等收入可观的战斗。江小杰的这道召集令除了那些深陷魔窟之人的家属外,大部分人都提出了强烈的反对意见。   “谁爱去谁去,反正老子的队伍是不去。”   “江城主还是太年轻了点,不如老城主思虑周到。”   就连暴雪内部的团员都劝阻道,“城主,那个巢穴存在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桓圣杰都不管,我们又何必要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但他们可能忘记了江小杰原本就是一个蛮横不讲理,脾气还十分暴躁的人。   果然,第二日他就登上了城主府的宣讲台,发表了一篇简短又独断专行的演说。   “我江小杰没什么会的东西,唯一会的就是护短。从前暴雪佣兵团是我的,所以团里每一个人都归我罩着。现在这个春城是我的,所以城里每一个人也就归我管。”   “你们大概是忘了有女王存在的亵渎者巢穴,数量将增长得有多快?你们有些人可能已经很久没到那附近晃悠了。”他笔出三根手指,“三天前,我暴雪的精英小队进去探路,都差点就陷在里面出不来!”   “这个冬天如果我们不剿灭这个巢穴,很快它就会变成我们无力抵抗的存在。亵渎者以养殖人类为生,到时候我们整个春城都会成为它们的养殖场。春城就是第二个荣城,你们难道也想像荣城的那些软蛋一样,每个月把自己的同伴筛选出来绑上,亲手献祭给魔物吗?”   荣城基地里这里很远,但发生在那里的事却无人不知,那个基地周边有一个大型亵渎者巢穴北窟。北窟的魔物覆灭了那一带所有人类基地,独独留下荣城,要求里面的居民每个月上供数名的活人作为祭品。无力反抗的蓉城居民妥协了,将这个令人唾弃的陋习延续至今。   听到这里,大部分人的心中都有些动摇了起来。   “我知道你们这些兵团长打得都是什么主意,有人嫌弃这场战等阶低又麻烦,对自己没什么好处。你们要想清楚,这样大批量的低阶魔种,你们兵团不要,自然还有其它兵团想要。”   “反正我的话就放在这里,三天后一早,城门口集合,不愿意来的兵团今天晚上就可以收拾东西带着你们的人马,滚出我们春城了。” 第50章   红狼佣兵团内一位熟悉的书记官找到楚千寻,“千寻,团长喊你过去一趟。”   红狼的团长韩傲三十出头,为人稳重,处事公正,在团队内很有威望。因为他制定了禁止强迫欺凌女性团员等保护团队中女性的规章制度,使得基地内为数不少的女性圣徒选择了加入红狼军团。   此刻他着一身轻甲,腰间挂着一副特殊的圆刃形金属武器,坐在红狼驻地的演武场上,翻阅一份关于楚千寻的资料文献。   在他身后站着位高大魁梧的壮汉,他身着重甲,手持巨盾,肩上抗着一柄长剑。左手边是一位满脸疤痕神情冷漠的年轻女子,右侧的地上蹲着一个身材矮小枯瘦的老头。   这四人便是红狼兵团内最强的小队,分别为金属系,防御系,空间系和精神系的圣徒。   楚千寻来的时候,韩傲才刚刚从手上那份资料里了解到了楚千寻的基本情况。他对这位在自己兵团内已经呆了两三年,最近才突然冒出的年轻高手基本没有任何印象。   自王大治意外身亡之后,他负责的小队内相对高阶的成员基本早已被其它小队的队长招揽瓜分。直到近日红狼准备配合城主开始准备大规模团体行动,在清点人数规划战略的时候。韩傲才发现还多出了楚千寻这么个闲散人员。   “你,现在什么阶段?”韩傲看着一身劲装,腰跨双刀站立在自己面前的年轻女子,有点摸不准她的等阶。   “团长,我不久前升的六阶。”楚千寻说。   韩傲身边的战士们相互交换了个诧异的眼神。在红狼内部,只有团长韩傲一人是七阶圣徒,其余的高手最多也不过在六阶顶峰。什么时候队伍中竟然能出现一位六阶圣徒,而他们却都没有察觉。   韩傲看了一眼蹲在身边那位枯瘦的老者,“老吴。”   老吴看向楚千寻,满面皱纹的脸上一双小眼睛里突然亮起暗红色的光。   楚千寻的双腿跨立,上身微微前倾,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在普遍的认知中,精神系圣徒面对魔物之时不具备战斗优势。但在同类之间相争,同阶精神系圣徒往往相比其它系异能者有着压倒性的优势。   何况六阶中期的老吴,还比楚千寻高出半阶能力。现场围观的一些战士们都在等着看这位新晋的强者在老吴面前摔一个跟头。   数分钟之后,老吴眼中的红芒消退,他站起身来向着楚千寻抱了抱拳,退到后面去了。   这个姿态基本就是认输的意思,至少也是承认了楚千寻能力的意思。   楚千寻低头还了个礼。   周围的人嗡地一声议论了起来。能站在韩傲附近的,都是他的亲近之人,也是兵团的中坚力量。大部分人都对老吴的精神力控制心有余悸。看到刚刚升上六阶的楚千寻能够面不改色地在老吴面前全身而退,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韩傲身后的大汉迈步出来,   “妹子,我本来不想和女人动手。但我若是不出手,就轮到纤纤出手。”他指了指那位满面疤痕的女人,“她那空间系能力,不小心碰着一点就缺胳膊少腿的,未免太过失了和气。还是咱们两切磋切磋,让大家见识见识你的能力也就是了。”   周围一片起哄声。   “铁男,你看看人家妹子的身量板,你这个大块头好意思下手么?”   “哈哈,我看还是纤纤来好点,你别把人家妹子吓跑了。”   绰号铁男的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妹子你别怕,咱俩就是点到为止,我会注意分寸的。”   他这个话里的意思,是自己默认把自己摆在强于楚千寻的位置上。   楚千寻知道,这是团队里想要验一验她的真正水平到哪里。   和叶裴天在一起之后,楚千寻的行动变得比较“独”起来,基本都是独自外出猎魔。除了大型战役,没有再参与过任何小型团队活动,在兵团内只算得上是挂了个名,她也不打算将来有过多深入的牵连。   但这也不代表楚千寻会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输得很难看。   楚千寻看了看铁男手上制作精良镶嵌了魔种价值不菲的盾牌,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把它一刀两端。   她把自己腰间的双刀解了下来,“既然是切磋,我们就不用武器吧。”   “行,可以,都依你。”铁男很大方地把手里的盾牌和巨剑放在地上。   周围又是笑声一片。   “妹子你想错啦,那家伙是防御系的,你没有了武器,怕是连人家防都破不了。”   “还是把你的刀拿起来,拼拳脚我们这都没有铁男的对手,别说是你了。”   哄笑声还没落地,铁男发现一道纤细的身形已经突然出现在了自己脚边,那人的重心压得很低,并掌如刀已经切向他的膝关节。   铁男身经百战,并不着慌。他半步不退,膝盖前后的肌肤瞬间被一股黑褐色的鳞甲覆盖住,同时他沙钵般的拳头已经带着风声从天而降。   楚千寻一击打在坚硬的鳞甲上,转身左手当胸骈两指,三四道新月形的风刃凭空生出,呼啸着击向铁男的攻来的手臂。   铁男的手臂上大面积地翻起鳞甲,黑色僵硬的甲片刚刚被风刃掀起削断,又层层叠叠覆盖上来。   短短一瞬之间,二人你来我往,在拳脚和异能上已经各自交换了数招。   楚千寻灵巧机变,快如闪电。铁男迅猛有力,刀枪不入。   周围的嬉笑声渐渐歇了,这些人都是高手,自然看得见这份战斗中的不易。他们开始不再从男女的角度议论楚千寻,而是把她真正看做一个能和自己匹敌的对手来观摩。   楚千寻身在半空,出掌如刀,空中翻飞起密集的细小风刃,一时漫天银蝶乱舞,齐齐扑向铁男。   铁男神色一变,双臂交叉护住面孔,周身肌肤被厚厚的鳞甲全面覆盖,接连后退十余步。密集的叮叮咚咚声在他周身响起,那些细小的刀刃几乎无孔不入地寻找他防御的薄弱点,终于将他的肌肤刻出了数道细细的血痕。   铁男知道虽然再打下去,自己也未必会输,但未免就显得有些难看了,他心里开始后悔答应将盾牌和武器放下,以至于被压制得几乎动弹不得。   韩傲率先站起身来,喝了一声,“好身手。”   余下众人也跟着鼓起掌来。   “千寻,像你这样的人才,我一直没有发现是我的失误。”韩傲笑着说道,“王大志不在了,我希望就由你来担任你们小队的队长。你们队里剩下的人不多,我再从别的队伍给你调拨人手。”   红狼在春城只能算是一个中型的佣兵组织。   但想要担任红狼内部小队长职位的人却很多。只因为团长韩傲性格宽厚,给予底下小队长们的福利和待遇胜过了很多大型团队。不仅每个月能够领取固定数量的魔种,每次团队战斗时还有属于队长的那一份丰厚抽成,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职位。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楚千寻却没什么犹豫地拒绝了韩傲的提议,   “抱歉团长,我这个人性格比较散漫,可能不合适担任队长这个职位。”她这样说。   边上战士们的笑容就淡了下来,强大的队友他们都喜欢,但是过于清高的强者就有点不那么讨喜。   韩傲的面色却没有变,作为一个团队的领导,他更珍惜每一个人才,他在心里觉得楚千寻态度的疏离是因为平日里和大家相处得少,他完全可以先拢住这个人,将来再慢慢培养队友之间的感情。   于是他宽厚地说,“也是,你刚刚晋级,可能还没有做好管理团队的心里准备。这样,队长的职位和待遇我给你。但先不给你安排人手和分配强制任务。你可以慢慢挑选自己的小队成员,我只要求你参加全员出动的大型战役就好,其它随你自己的喜好。”   全员参与的大型战役,一年都没有两三次,这个待遇可以算得上是十分宽松优厚了,楚千寻也就没有再拒绝。   楚千寻转身离开的时候,韩傲身边满空间系圣徒姚纤纤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开口说话,   “这个女孩我有印象,我从前见过她的战斗,疲软又敷衍。她在我们红狼几年了,连四阶都不赶冲破。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几个月内进步这么大?”   “我知道我知道,”铁男兴奋地插了一句八卦,“我听说她恋爱了,找了个小白脸在家里天天给她做饭。”   姚纤纤听到这里,冷哼了一声,“为了养个臭男人,才改变的自己。”   韩傲知道她的心结,拍了拍她的肩,“别这么说。她追求自己的生活而努力,比那些想要依靠别人,毫不努力的姑娘好。”   如果在黄金时代,像江小杰这样的独裁式领导肯定不行。   但是时至今日,大家已经习惯大部分事情都用实力说话。如今春城第一强者,唯一的八阶圣徒是江小杰,最强佣兵团队是江小杰手中的暴雪兵团。   因此到了第三天早晨,不论是被说服,还是迫于淫威,全城大小佣兵团队的团长还是带着团队的主要战斗力参与了。   城门外的空地上,各大兵团的强者鲜衣亮甲,长枪短刃,巨盾强弓。一时旌旗猎猎,热闹非凡。   年轻城主江小杰穿一身银白底覆暗金云纹鳞甲,鬓发飞扬,站在高台,一脚踩在墙垛上,远眺前方,身后立着数名身形彪悍的年轻战士。   二十岁不到的年轻城主,张狂,倨傲,神采飞扬。令无数女性圣徒把倾慕的目光投注在他帅气的面容上。   楚千寻穿梭在人群中,也忍不住把视线投注在他的身上。她在另外一个世界所熟悉的江小杰还只是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活泼跳脱,有一点争强好胜,对他认可的人十分维护。楚千寻还记得他为了等自己上车不惜把刀架在高燕脖子上的样子。   可惜在那个世界,他的生命却在风华正茂的时候戛然而止,再见之时,已是一脸寒霜的另一种生命形态。   楚千寻很高兴能在这个世界再见到江小杰,他不仅活着,还活成这样肆意,张扬,强大的模样。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江小杰这副模样。   楚千寻来到自己所在的红狼兵团集合点,兵团内的不少人还在为城主强制征召之事感到愤愤不平。   “新城主也太过分了,陷在魔窟里的大部分都是些没用的普通人,凭什么要我们去为那些垃圾拼命,我们又不是圣母。”   “你们是没去过,那个魔窟里的魔物虽然等阶不高,但数量多得和螳螂一样,他们那些大佬不怕,我们这些人可吃不消,这是不是想用我们命去给新上任的城主博名声啊?”   “妈的,这种做名声的事莫挨老子,老子去了就摸摸鱼,别想让老子出力。”老郑和一两个相熟悉的队长靠在一起抱怨。   “郑,小点声。别让团长听见了。”姜小娟小心地从后面轻扯他的衣角,不安地看向红狼的团长韩傲所在的位置看了看。   老郑是个糊涂鬼,姜小娟却不想被他连累了。据她所知他们红狼的队长韩傲,是在数年前从远方的荣城一路逃亡过来的。   荣城基地附近的北窟,亵渎者数量众多而强大,基地无力抵抗,只能每月挑选数名基地内居民,献到魔窟作为魔物的口粮,以换取基地内的平安。   据说韩傲的母亲就曾被选为祭品,当时还十分弱小的韩傲宁死不同意,携带母亲逃出荣城,一路长途跋涉几经艰难才来到春城。   老郑拍开姜小娟的手,狠狠瞪了她一眼,呵斥道,“没规矩,男人说话有你什么事!”   但他看向坐在岩石上面色阴沉的团长,想起关于团长身世的传说,终究还是闭上了嘴。   “这么多人。你看连陈小娟这样的都来了。”高燕和楚千寻边走着边说话,“除了守备人员。基本全城三阶以上的圣徒都调动了。看来城主这次是下定决心,把魔窟清个干净啊。”   楚千寻“升任”红狼小队长的职位,但团队内只有她和高燕二人,顺便将身为家属的叶裴天一起拉来凑成了个三人小队。   “亵渎者是一种特别记仇的魔物,要是长草不除根。等它们缓过来,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楚千寻向着江小杰说话,“江城主这样做是对的。不动手则罢,动手一定要竭尽全力。”   “千寻,我发现你最近对新城主很拥护啊,最近老向着他说话。”高燕凑近楚千寻坏笑道,“要是小林同学知道了,你说他会不会吃你的醋呀?”   “你可以,燕姐。”楚千寻瞥她一眼,“林非使性子的时候别的也不会做,就是几顿不肯做饭。”   高燕的脸一下跨了下来,隔三差五去楚千寻那边蹭饭是她目前人生中最大的乐趣。   她掰住楚千寻的肩膀,一本正经地道:“妹妹,为了咱姐俩的伙食大计,请务必牺牲你个人的色相,专心致志套牢小林同学。”   楚千寻就嘿嘿嘿地笑,“要是套不牢怎么办?”   高燕附在她耳边用暧昧的语气悄悄说,“听说亵渎者巢穴里,那种魔药特别多。我回头给你搞一点出来?”   叶裴天恰好从后面走上来,听见了魔药两个字,不解地问,“什么魔药?谁受伤了需要魔药?”   然后,他就看见走在前头的两个女人一起转过脸来,憋着笑,对着他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第51章   化雪的路面坑洼不平,到处都是积水。水洼里倒映过一个个飞掠而过的身影,不时被厚重的靴子踩中,引得泥水四溅。   那座由粗壮植物和建筑废墟交缠构建的巨大堡垒,在雪后初晴的漫天雯霞中沉默驻立着。   大量的圣徒悄悄出现在周边的密林中,包围着这座占地面积广阔的魔窟潜伏下来。   “亵渎者的魔种位置在这里。”丛林中等待战斗的韩傲用一根树枝在泥地上勾画出亵渎的模样,抓紧时间给没接触过亵渎者的战士讲解情况。   不同的魔物魔种所在位置各不相同,提前精准掌握魔物要害所在之处,是取胜的关键。   褐色的树枝随着他手指的动作推开泥土,在亵渎者图案的后脑勺划拉出一道清晰的痕迹,   “头盖骨很硬,必须尽量一击到位,否则它有可能在你下一次攻击的时候已经愈合。”韩傲环顾四周,低声问道,“都清楚了没有?”   丛林中的众人齐齐点头。   “很好,这里的出入口多,里面道路复杂,全团跟紧我,等江城主发动攻击之后,我们就上。”   “团长,听说这里面的魔物数量很密集。一会我们别冲太快。”老郑挨过来嘿嘿笑了一声,“江城主年轻气盛,他说由他们暴雪打头阵,咱们可得把这个风头让给他。”   他的语气透着点嘲笑江小杰幼稚的口气。   “江城主的脾气虽然不好,但不得不说他做的却是实事。你们总有一天会明白,我们人类终究是群居动物,若是人人都只想着自己,不发动集体的力量我们永远无法战胜魔物。”   韩傲的脸色淡了下来,他抬头看向废墟的那一边:希望他这样的热血,不要像我当初一样轻易地被人浇熄。   类似的议论在丛林的各处响起。   “江小杰打头阵,等他们冲进去以后。我们看看情况再跟上。”   “暴雪的人会从主入口强攻,我们只需要守好分派给我们的出口,不让魔物逃逸就行。不需要逞强战斗。”   各大佣兵团长传达着自己团队分配到的任务,同时他们也在暗地里嘲笑,   城主真是太年轻了,气盛了点,   自己人打头阵,还真是傻,   这样也好,我们安全许多……   无数人在私底下议论着血气方刚,年轻的新任城主江小杰。   笑他的不够精明,不够事故,不懂推别人上前,以保存自己的实力。   曾经的春城城主桓圣杰就是这样一个特别精明事故的男人,在这样的猎魔行动中他一般都会想办法让自己的队伍待在后方。时日渐久,谁也不是傻子,以至于除非拿出足够的诱惑,春城的这些兵团少有这样大规模一致对外的集体行动。   但于此同时,每一个人的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更愿意跟随着这样能够身先士卒的城主战斗。这样的大型团队战役中,如果领导者都只想着保存自己的实力往后缩,其他人自然也一样想着往后退,整个队伍无非是一盘各打算盘的散沙。   天空中暴起烟火一般的信号弹。   魔窟主入口处各种异能光芒闪耀,杀声震天。   苍白的魔物从洞口大量涌出,被铺天盖地的冰雪冻成了四面散射的冰棱柱,这样降雪的冬季,是冰雪系圣徒江小杰的主场。   暴雪的成员一拥而上,切开魔物的头颅,收取了喜人的一波魔种。   暴雪的激进和可观收获,点燃了其他佣兵团队的热血。   “艹,这个小兔崽子果然名不虚传。刑天的跟我上。”   “不能白来一趟,魔种都被人抢光了,飞鹰团我们攻上去。”   “MD,刑天和飞鹰那么早就上了,我们也上”   埋伏在四面八方的圣徒如潮水般向中间那座废墟堡垒涌去。   红狼的韩傲站起身,抬手一挥,“我们走!”   两圈圆形的金属刀刃从他身后飞出,在空中极速旋转着,划过巨大的弧形从守在洞口的两只亵渎者脑后飞掠过。亵渎者的坚硬的头盖骨在一瞬间被切割开,上半个脑袋整齐地向前耷拉,露出了半颗绿莹莹的魔种。   韩傲的脚踩上洞口,伸手将两枚魔种摘取了,弯腰进入洞穴。红狼的队员们紧跟在他的身后入内。同时一起跟进来的还有一些没有团队的散人。楚千寻在其中竟然见到了当初被她和叶裴天救下的夏沫和袁蔓两位姑娘。   夏沫和袁蔓对在再度见到楚千寻和叶裴天感到十分地兴奋,顺着湿滑阴暗的甬道挤上来,   “竟然又遇到您二位,真是太好啦。”   “你们俩竟然还敢来这里?”楚千寻对在这里见到她们感到有些意外。   “上一次,为了帮我们俩逃出来,大财哥他们都被魔物抓了。”袁蔓看见自的偶像有一些紧张,“我……我们是跟着大伙一起进来,想看看还有没希望搭救。”   “都这么多天了。”楚千寻给她们预先泼了盆冷水。   “即便他们不在了,我们也想要尽一尽力。”夏沫脸色有些发白,语气却很坚定。   楚千寻回首看着一边吓得面色发白,一边坚定地跟进了洞穴的少女,她们看起来很弱小还带着点莽撞的傻气,在这里经历了恐怖的生死逃亡,却能够为了同伴再入魔穴。   自从那黄粱一梦,楚千寻开始全力追寻成为强者之路,她没日没夜地锻炼自己,觉得只有力量的强大,才能促使自己拥有强大的内心,得到更多的自由,更多的选择。她把自己曾经的软弱,归咎为力量的不足。   直到这一刻的回首,她才隐约察觉了自己意识的误区,真正坚强的内心,不只在于外力,即便身为弱者,也一样可以拥有着自由的心,和自由的选择,或许需要付出的代价更为沉重,所需的意志更为坚定而已。   楚千寻体会到了自己心境的沉淀和开拓。那隐藏在身躯里无时无刻不蠢蠢欲动的魔种,被埋进心灵坚实而平稳地土地深处。   “既然是这样,你们就暂时跟着我们小队一起行动吧。”楚千寻说。   楚千寻临时小队当前成员信息:   楚千寻:六阶初期风系圣徒。武器:顶级魔改双刀,铠甲:顶级魔改软件。   高燕:四阶重力系圣徒,能力:重力压制。   夏沫:四阶控制系圣徒,能力:远距离操纵力量范围内的物品移动。   袁蔓:三阶治愈系圣徒,能力:治疗。   林非:顶级大号伪装六阶,能力:做饭,武器:五阶魔改蓝刀。   ……   魔窟的主入口,   暴雪兵团的推进速度势如破竹。   在江小杰强大冰系异能的辅助下,战士们砍瓜切菜如入无人之境。被切开后脑勺的亵渎者尸体,沿途堆积成山。   “哈哈,老大,这也没什么难,最多就是手砍得有点酸。”   “依我看根本不需要全城动员,就是我们暴雪自己也拿得下。”   “叫那些杂鱼来分魔种,还一个个心不甘情不愿地鼻子翘得老高,回头看见我们得了如此数量众多的中低阶魔种,还不得给气歪了鼻子啊!”   “哈哈,那些杂鱼哪有咱杰哥半分魄力,什么刑天飞鹰的团长给杰哥提鞋都不配。”   暴雪的成员普遍十分年轻,战势的顺利让他们都有点飘。   “要不是这里占地太广,出口过多,容易逃逸,需要大量人手围堵,我确实不屑喊他们。”江小杰同样有着属于年轻高手的狂傲自信。   他们眼前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间诡异的石室,石室的四壁遍布着半透明状的粘稠液体,液体中挂着四五个人类。那些人类被禁锢在石壁,身躯上留有为了增加疼痛感而刻意施虐过的痕迹。   他们无不神情呆滞,涕泪直流,伸着脖子发出意义不明的喉音,身躯已经不是人类,出现了各种半魔化的状态。   石壁的正中心,诡异地生长出三只巨大的手掌,这些人类形态的手掌,指尖向着一个方向交错收拢着,微微动弹,仿佛在维护掌心的某个生物。 第52章   “那不是商会倪会长的儿子吗?”说这话的是一个肌肤黝黑的战士,他指着被禁锢在石壁上的一个少年,“倪会长悬赏救人的任务天天都贴在公会告示墙上最顶端。”   “我认得他,我和他一起战斗过。他是五阶圣徒。叫倪永年”接话的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一头利落的短发,扛着一把和身材极不相称的长柄血红镰刀。   “倪永年,倪永年。”少女踮着脚喊他,“你撑着点,我们救你下来。”   倪永年身体被粘液禁锢在石壁上,目光呆滞,身体上的肌肤一瞬出现魔化的痕迹,一瞬又退回人形,在人形与魔物之间来回变幻。   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仿佛突然清醒过来,泪流满面,呐呐地说道:“快,杀了我。”   “余念念你别动,阿威去看看。”江小杰拉住手持镰刀的少女。   名叫阿威的少年手持一根黑色的长棍,三两步就登上了石壁,他的周身泛起一圈银色的光芒,那是他特有的防御性异能。   就要接近倪永年之时,那三个合拢的手掌内突然射出一篷绿莹莹的细短光柱,那些手指粗细的短短光柱,悄无声息地穿透阿威的防御罩,破开他身着的铠甲,钻进他的肉体。阿威闷哼一声从墙壁上掉落下来。   手持镰刀的少女余念念瞬间出现在他的身前,手中的镰刀转成一个鲜红的圆圈护住他,看似无力的红色光圈,却将那些无坚不摧的绿色光柱四散弹开。光柱打到石壁和地面上,在那里留下极深的黑色孔洞。   “混蛋!”江小杰一声低呵,单掌平举,石室中寒意顿生,冰霜四起,一瞬之间就把巨大的冰凌把那发出绿芒的三只手掌冰封在其中。   被抢救回来的少年阿威奄奄一息,治愈系的圣徒急忙上前抢救。   石壁上的倪永年甚至比他更糟糕,有十余根绿色的关注洞穿了他的腹部。此刻,他的眼球突出,长大了嘴,喉咙发出痛苦而压抑的咕噜声。   苍白的肌肤开始覆盖上他的眼鼻,嘴角开裂,四肢伸出血红的鳞爪——他在巨大的痛苦中抑制不住自己,开始出现彻底魔化的形态。   封住巨手的冰面咔嚓轻响,冰霜溃散,三只巨大的手掌向花瓣一样向外张开,掌心托着一只湿漉漉的魔物。   江小杰身后的队员轻轻说了声,“卧槽。”   这只魔物相比那些身材粗壮的亵渎者来说生得精致玲珑,巴掌大的小脸上鼻梁立体,樱唇一点,眼睛处却是空白的光洁肌肤。   它的身躯四肢和人类少女一般模样,肌肤白皙柔软,动作灵巧,只在身后托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在诡异中透着一种奇特的美感。   “这好像和资料收集的不一样。”   “这是,进……进化了?”   小巧的魔物贴着墙壁一溜烟爬过去,倒挂在室顶上,歪着脑袋看他们,殷红的小嘴弯了起来,仿佛幼童半开玩笑似的,伸出小手拖在嘴边呵出一小口气体。   “都退后!”江小杰向后弹射,双掌在前,大量冰雪结晶生成在他身前,呈碗状的冰棱一瞬间就封住了整个石室的入口。   但依旧是晚了一点,所有充忙后退的人同时鼻尖已经隐隐约约闻到一股香甜的味道。   战士们心底深处就莫名涌上一股戾气,升起一股饥渴的感觉。让他们开始渴望鲜红的血液,想要放纵自己心底的欲望放手杀戮。   这种感觉所有圣徒都很熟悉,是他们每一次越阶的时候,他们必须拼了命抵抗的情绪。一旦控制不住,身躯就将被魔种侵蚀,自此化身为魔,同人间永别。然而它就像是心灵最深处的欲望被不断勾起,明知前面就是悬崖,却难以抑制地想要一脚踩下去。   在战场上,出现这种状态是恐怖而致命的,队伍中略微低阶的战士们都彻底失去战斗能力,颤抖着身躯坐下地来,只有几位高等阶的圣徒们尚可维持。   人群中一位理着光头的少年十指交缠,做了一个奇特的手势,盘膝坐下,从他的眉心扩散出一点金光,金色的圆弧形光芒扩散开,在全队范围内张开精神力屏障,护住大家稳定心神。   被禁锢在石壁上的那些半魔化人类,却按捺不住地发出痛苦地嘶吼,一个个放弃了属于人性的最后一丝抵抗,身体开始全面白化,长出利爪和尖刺,彻底成为了亵渎者,从石壁上纷纷掉落。   它们一只只从粘稠的液体中昂起脖颈爬起身,发出一种似乎得到解脱的叹息声,随后转而向着围攻的人类发出敌视地低吼。   这几个人类生前都是圣徒,一旦魔化直接就变为攻击能力强大的中高阶亵渎者。   “可恶!”江小杰盛怒,“竟然这样玩弄人类。”   “嘻嘻,成为我们的同伴不好吗?”亵渎者女王的声音从冰面后传来,棱角分明的冰壁透着她隐隐灼灼在石壁攀爬的身影。   冰壁裂开一个缺口,一只无眼无鼻的魔物冲破冰壁,从缺口中冲出,向江小杰等人扑来,身材小巧的念念手持镰刀稳稳架住它的利爪,那魔物张开血盆大嘴冲她嘶吼,它的上身还穿着刚刚困在石壁上挣扎的少年的外衣,正是刚刚化为魔物的倪永年。   余念念想起这个少年在最后时刻冲自己喊的话。   也许我该在一开始就杀了他,这样他至少还能以人类的模样死去。   她咬牙挥退狰狞的魔物,红镰向着自己曾经并肩作战过的朋友攻去。   一只只刚刚魔化的人类,从冰洞中越出,狰狞凶狠地同暴雪的队员战斗到了一起。   尖锐的冰棱在石室内纵横交错,冰霜四溅,江小杰沉着面孔发动剧烈的攻击。亵渎者女王小小的身影如同游鱼一般沿着石壁迅速游动,异常灵巧地避开了所有密集刺向她的冰锥。   “嘻嘻嘻,别生气呀,你们人类给自己的束缚太多,反而不如我们魔族自由自在呢。”她的声音稚嫩纯粹,清越动人,“你可以问问你们的这些同伴,他们得到的才是正在的解脱和享受呢。”   “大言不惭,今天就要在这里宰了你,用你的魔种,成为我们人类强大的助力。”江小杰冷声说道,深广的石室内冰雪蔓延,石壁一路结冻的冰面紧追着女王游移的尾巴而去,   “嘻嘻嘻,真是强大呢,你就是春城最强的人类?你要知道,你想要我的魔种进阶,我一样想要你这样强大的圣徒成为我们的伙伴怎么办?”   亵渎者女王突然停下脚步,攀在一只石笋上转过身来,张口吐出了一个小小的光球,那看似暗淡的光球在昏暗额地下石室内膨胀扩散。   光球柔柔地碰上那圈金色的防护罩,撑着防护罩的年轻圣徒额头冷汗淋淋,吐出一口鲜血,   “团……团长,撑不住了。”   “你们人类都觉得自己很聪明,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来到了巢穴的腹地找到我?”清悦的童音在石顶上响起,“嘻嘻嘻,你们人类对自己同族的恶意,有时候连我都理解不了呢。”   石壁上冰凌晃动,淅淅沥沥往下掉落着碎片。   江小杰回过头,从他们前来的隧道处涌现了大量高阶亵渎者的身影。负责断后守住通道的刑天佣兵团没有给他们发来任何预警,直接在这样艰难的关头放进了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大量亵渎者。   无数道绿色的短芒在这一刻无声无息地穿过冰壁,向着江小杰和他的队员们射来。 第53章   红狼的队伍走在阴冷潮湿的地下通道内,队伍的后方稀稀拉拉地跟着一些从春城一路跟出来的人,他们有些是冒着风险跟进来寻找自己被魔物囚禁的家人,有些是战斗力低下的散人。一整队人浩浩荡荡走进了昏暗的地底。   相比他们的人数来说,一路进洞遇到的魔物并不算多。   红狼的战士战斗经验丰富,在团长韩胜的指挥下,一路稳扎稳打,没有发生任何凶险。   干枯瘦小的精神系圣徒老吴边走边看着手中的一份简易地图,   “按先前探测到的情报来看,沿着左边的岔道前进,很快就到了关押人质的地方。”他在众多的岔道的一个洞口前站住了脚步。   走在队伍最前端的铁男挥起大剑呼地一声将一只刚刚探出头颅的亵渎者劈成俩段,他双手持剑垂直往地面一砸,切开了魔物坚硬的头盖骨,弯腰将其中的魔种取出来。   “又是二阶魔种。”铁男不满意地叹了口气,“团长,江城主带着暴雪直击亵渎者女王的巢穴。刑天,飞鹰俩兵团负责为他们断后。咱们这边的魔物都源源不断地向他们那方向去了,想必他们此刻的魔种都堆成山了吧?”   “对啊,偏偏就我们红狼被分配来救援人质,真是亏大发了。”其余的队员应声附和。   “知足吧,你想想那些被分派守在洞口的小兵团,现在估计连魔种的边都还没摸到过呢。”   “如果你们像我和团长一样是从荣城过来的。你们就不会有想要面对亵渎者女王的念头。”姚纤纤冷冷地开口打断了他们的议论。   姚纤纤异能强大,音色动听,身材窈窕,本应是一位美貌佳人。   可惜她的面部纵横交错着无数道扭曲狰狞的伤疤,这些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惨痛疤痕使得那一张脸看起来十分恐怖,再加上她那种冷淡的性格,使得全团的队员都有点怂她。她这一开口,当即没人敢再继续抱怨。   “铁男,你知道亵渎者最强大的能力是什么?”团长韩傲开口。   “是啥?俺不知道它们有啥特别。这种魔物,既没力量也没速度,防御能力也不突出。”铁男把大剑抗回肩上,领先向洞穴深处走去,“唯一要说起来,就是群居在一起,数量多了点。不过我们这么多人进来,也就没啥好怕的了。我感觉光暴雪自己都能把它们一锅端了。”   “你错了,它们的强大不在于数量,而是在于它们有智慧,有欲求。”韩傲面色沉重,和姚纤纤对望了一眼,韩傲的母亲险些被同伴献给魔物食用。姚纤纤的面孔,就是毁在亵渎者巢穴的深处。   他们从蓉城一起逃亡到春城,是真正见识过亵渎者恐怖之处的人。   “亵渎者并不像普通魔物除了食欲,别无所求。它们是真正想要取代人类,成为这个星球的主人。”姚纤纤接上团长没有说完的话,“曾经的荣城附近,有着无数热闹非凡,人口众多的基地。它们都被亵渎者一一毁灭,唯独留下的荣城,成为了给它们提供食物的养殖基地。”   想到每月把挑选出来的居民献给魔物以求平安的荣城,队员们都出了身冷汗,收拾起轻忽的心思,谨慎地向隧道深处走去。   昏暗的隧道内先是隐隐传来轻柔的音乐声,随后亮起了柔和的光。   众人抢到光源处,从那个洞口向下望去,被眼前的景象大吃一惊。   从这处洞口往下看去,正好是一栋沉入地底的建筑内部,中间是中空的庭院,从庭院内长出的粗大树干沿着楼层向上长,直至冲破了建筑的穹顶,一路生长出整个废墟之外,甚至从缝隙间透下了星星点点的阳光。   侧边的一层层楼道被分割成无数的牢笼,牢笼很小,却令人吃惊地布置得十分温暖舒适。   不但有干净整齐的被褥,有些还摆放了书籍玩具和桌椅。整栋大楼内回荡着轻松愉快的音乐,有专门的亵渎者正推着餐车绕着长长的圆形走到,把种类丰富的食物分发进一间间的牢房。牢房内的人类,一个个伸出白胖的手臂,把食物接了进去。如果不是那些房间的门口,被坚固的魔器封锁,房间内的圣徒,脖颈和脚踝上锁着镣铐,根本无法把这个场所和魔物关押人类的牢笼联系起来。   在建筑的最顶层,靠近阳光的地方,布置得分外柔软舒适,在这一层,单独关押着怀有身孕的女性圣徒。   姚纤纤的手臂忍不住颤抖了起来,韩傲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让这样的地方不再存在。”   姚纤纤怒哼了一声,空气中响起一阵刺耳难听的声音,空间仿佛被撕裂般在哧哧声中出现了一道月牙形的黑色裂纹,裂纹所过之处,吞噬万物。不论是强大的魔物还是坚固的栏杆,只要被这道空间裂纹扫到,均无声地断成两截。   两圈飞速旋转的金色圆刃,交错飞入楼道间,走廊上行走巡查的亵渎者,一只接一只的倒下。   守在这个人类养殖场的亵渎者不仅数量多,更是有不少高等阶的魔物。   发现了人类入侵者之后,它们纷纷发出愤怒的叫喊,密密麻麻沿着那株粗大的树干一路攀爬,向着众人扑来。   红狼兵团进入魔窟之后的第一场硬战正式拉开序幕。   ……   姚纤纤的手臂有些颤抖,她的腰已经挺不直了,喘着气满脸都是汗水,但她依旧不愿意停下战斗。似乎只有疯狂的战斗,才能使她完全曾经短暂地陷入魔窟的痛苦回忆。   一只体型高阶的亵渎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身后,向着她张开了血盆大口。姚纤纤转过头来,那大张的嘴,凌乱的利齿已经从高处笼罩,牙缝隙间鲜血几乎已经要滴到姚纤纤的脸上来。   无形的矩型重力场从高空碰一声压下,压弯了魔物的头颅,也阻止了它的动作。   “纤纤,小心点。”施展出异能的高燕站在不远处喊到。   一道身影伴随着她的喊声,配合默契地踩上魔物压弯的肩头,黑色的刀影交错一闪,魔物的半个头颅被平整地削去。   “纤纤,你退下去休息。”楚千寻弯腰拾取魔种,转过身来看着她说。   姚纤纤这才从那种过度亢奋地战斗状态醒过神来,发觉了自己异能已经接近枯竭。她收敛心神,向楚千寻和高燕点点头,退回到被守护着的辅助系圣徒阵营中休息。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在这个年头,还沉浸在过往中的人是没办法活下去的。”老吴劝了姚纤纤一句。   姚纤纤闭了一下眼,吐了口气,“谢谢,我知道了。”   “你看那支小队,觉得怎么样?”老吴用眼神示意她看楚千寻的团队。   “千寻不错,确实很强。不论是感知神经还是肌肉记忆,都是一流的。对异能的运用也巧妙。你之前说她能干,我还不太信,如今我算是服气了。”姚纤纤看着那边的战斗,更改了自己对楚千寻不太好的印象,“高燕也不错,俩人的配合非常默契。另外两位姑娘是散人吧,她们的战斗经验还欠缺了点。”   “我说的不是她们,”老吴眯着眼睛,捻着下巴的一小撮胡子,“我指得是戴着遮面的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姚纤纤不解地皱起眉头,她没有留心到叶裴天的战斗,“那不是千寻的男人吗?”   战场之上,三阶的姜小娟始终躲在安全的防护区域,充其量只敢在老郑收拾了魔物之后跑上前帮忙捡取一下魔种。姚纤纤下意识地认为这种附属于他人的男女,不过是一种毫无用处的摆设。   “你走眼啦。这一位才是她们之中最强的人。”老吴说道,“他不过出手了几次,但却能恰到好处地护住她们队伍里所有的人。你没有发现吗?全场只有他们这支小队,是几乎毫发无伤的。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等这次回去,一定要让团长好好招揽进我们红狼才是。”   姚纤纤诧异地张了张嘴,真是人不可貌相,楚千寻身边的这个男人举止温和,肌肤白皙,全身看不见半点战斗留下的疤痕。要不是老吴提醒,她绝对不会把传闻中吃软饭的男人和比楚千寻还强的强者划上等号。   因为一部分高阶守卫者被女王征招离开了此地,激烈的战斗最终结束,红狼的战士们取得了胜利。   虽然战斗十分凶险,但胜利让队员们忘却了疲惫和伤痛,兴奋地开始收捡胜利的果实。   最为坚硬的魔躯,被分割捆扎。绿莹莹的魔种装满了随身的口袋。一间间的牢房被打开,枷锁被砍断。囚徒们蹒跚走进中庭,重见了天日,不敢置信地在那几缕微弱的阳光中捂住了面孔。他们中有些人被魔物圈养已久,每日戴着镣铐锁在屋内除了吃就是睡,解开镣铐的那一瞬间,精神都有些呆滞,不敢相信自己能从家畜的身份再度回归为人。   袁蔓和夏沫找到了还活着的方大财等人,相互拉着手一会哭一会笑。有不少冒险跟进来寻找亲人的人找到了自己的家人,拥抱在一起喜极而泣。也有搜遍人群见不到自己之所爱,彻底失去希望而放声悲哭。   一时间救人的,找人的,哭的,笑的,场面混杂而热闹。   “团长,情况不妙。”在外围负责刺探消息的一位队员,飞奔进来找到韩傲,“听说江城主陷在里面了,刑天和飞鹰的人都在忙着往外撤。我们是不是也要赶紧撤退?” 第54章   隧道内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一些战斗人员零零散散地逃出。   红狼的战士将他们拦住一问,   “魔物都向女王的巢穴涌去了,江城主的人被堵在了里面,据说是撑不住。”   “刑天和飞鹰的人已经先撤了,洞穴深处全是乱窜的魔物。我们也得快跑,别被魔物追上。”   “快走,快走,别拦着我。”   韩傲听得如此,和身边的老吴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深深皱紧了眉头。   “这些人,为了争这个城主的位置,竟然无耻到这样的地步。”老吴年纪大了,一眼洞察世事,“他们这样突然撤走,把大批量魔物放进去,前后夹击战斗中江小杰,只怕暴雪的情况不太妙。”   “团长,我们怎么办?”   匆匆带着人赶过来的老郑从旁接口,“我们肯定也跟着撤啊,暴雪都顶不住,我们红狼更顶不住啊。”   韩傲心中犹豫不定,在这种众人一哄而散的时候,要他带着自己的人深入救援确实承担的风险过大。   “团长,江城主如果这次折在里面,这个魔窟我们春城只怕再也没有人有力气拿下了。”姚纤纤喊他,“这里将成为第二个北窟,春城将成为第二个蓉城,你不会愿意见到的。”   “诶,姚女士,你这是什么话?总不能为了外人让自己的兄弟们去送死吧?”老郑急着想走,高声囔囔,“你问问大家,有没有人愿意再进去?”   果然附和老郑的队员占了很大一部分。   姚纤纤不搭理他们,只用她伤痕累累的脸盯着韩傲,“韩哥,你忘记了当初我们是怎么从荣城逃出来的吗!我们这一次还要逃去哪里?”   韩傲猛得抬起头来,但他还来不及说话,一道身影已经越过了他们向洞穴深处飞掠。   “我先去看看情况。”楚千寻的声音远远传回来。   林非的从楼底下攀爬上来,化为一道残影,紧随而去。   老吴想喊住他们,但二人的去势极快,转瞬间就消失在了黑漆漆的隧道口。   “唉,这年轻人就是傲气又冲动啊。”老吴无奈地说道。   看着那两个人影消失的地方,韩傲突然想起曾经的自己。   他的名字中有一个傲字,曾经也自认为自己是一条傲骨嶙峋的汉子,是热血方刚,义薄云天的少年。如今年纪渐涨,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竟然变得这般瞻前顾后。   “团长!”姚纤纤大声喊他。   “团长,不能妇人之仁,保存我们自己的实力最重要。”老郑劝阻。   韩傲抬起手,阻止了他们的说话,“老吴,老郑,你们领着兄弟们,救助这些人质先撤出去。”   随后他转过脸来,那双沉寂了多时的眼眸重新又有了光,   “纤纤,铁男,第一梯队全体都有,跟我进去救人。”   ……   江小杰死死盯着挂在石壁顶上的那只魔物。   尽管避开了要害,但他的身体依然有多处被那些无坚不摧的绿芒洞穿,血流不止,湿淋淋地浸透了铠甲内的衣物,左边的胳膊无力地垂在身边,已经完全抬不起来。   大部分暴雪的队员都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只留下年纪幼小的徐念和身负重伤的阿威等三两个高阶的队员,还在竭尽全力地挡住从后方通道不断扑进来的众多魔物,但也只不过是强弩之末。   盘腿坐在江小杰身后的防御型圣徒,口鼻双目流出鲜血,眉心的金光越来越暗淡,那个笼罩着所有人的金色护罩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阿樊,你退下吧。”江小杰背对着他说。   “不,团长,我再撑一会……撑一会……”这位战士咳出口中的鲜血,说话的声音渐弱,逐渐低到彻底听不见了。   一直庇护着所有人的半球形金色护罩,闪了几闪,溃散消失。   江小杰的眼圈红了,绷紧的咬肌动了动,举起仅余的一只手臂。   四面的石壁上开始爆出一簇簇巨大的冰棱,把入口处那些躲避不及的亵渎者一只只钉在石壁上,纵横交错的冰凌层层叠叠封住了通道的入口,密密麻麻蜂拥而来的亵渎者顿时全被堵在厚实的冰层外。   这是江小杰的成名绝技凛冬之心,在他毫无保留地全力施展之下,显现出惊人的威力。   亵渎者女王移动的速度非常之快,她灵巧的身躯在那些倒挂着的钟乳石之间穿行,几乎只留下一道白色的残影。石壁上不断炸开的一簇簇冰凌,紧紧追击着迅速游动的它。亵渎者女王逃避不及尾巴被一根冰刺狠狠钉在了墙上,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叫。   可惜的是,在其它冰刺呼啸着落下之前,这只魔物已经自行挣断了尾巴,瞬间移动到了洞穴深处,躲在石柱后露出了半张吃惊的面孔,远远看着江小杰。   江小杰的手臂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他喘着气,终于将手臂缓缓垂下。   “你的异能已经耗尽了吧?何必撑得这么辛苦,别再挣扎,乖乖成为我的同族吧。”亵渎者女王从穹顶的钟乳岩后露出脸来,“其实你们不必如此固执,生命的形态是多样化的,你们会发现不论以什么样的形态活着,都是不失为一种有趣的生活呢。”   洞穴外密密麻麻的亵渎者疯狂地撞击着冰壁,交错的冰锥在不断碎裂,随时会被它们突破一拥而入。   “团长,你走吧,如果是你一个人的话,一定可以突围出去。我来拖着它。”阿威用染满鲜血的手握住武器撑着身体,勉强挨到了江小杰的身边。   江小杰没有转过头来,素来骄傲的他,声音前所未有的寂寥,“阿威,念念,是我错了。是我的过于自大,害了大家。你们会不会怪我?”   “小杰哥哥你在说什么。”浑身浴血的徐念眼中包着眼泪,“如果不是小杰哥哥你在荒野外捡到了我,几年前我就饿死在野外了。”   年纪幼小的她终究忍不住抹了把泪,哭着喊出来,“能在最后,和团长在一起,念念一点都不怕,很高兴的!”   “对,最后一战,能和团长在一起,我们都很高兴!”勉强还能行动的暴雪成员一个接一个地站起身来。   这是一只年轻而骄傲的队伍,在他们的最后一战面前,没人愿意低下自己的头颅。   盘踞在石顶上的女王张开口,口中隐隐现出绿芒。身后堵住通道的冰层传来碎裂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冲了进来。   江小杰想要闭上眼睛,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失去了抵抗的能力。也许下一刻,他就会被捕获,被囚禁,被折磨,最终成为无知无觉的魔物游荡在世间。   无数的绿芒迎面飞来,   一人携风而至,手持双刃,挡在了他的身前。   那双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刀,扬起漫天黑色的刀影,竟将那些无坚不摧的绿芒悉数格挡。   “小杰你退后,这里让我来。”那个人开口。   那是一位陌生的女子,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用一种娴熟的口吻喊出自己的名字。   自从他成为暴雪的团长,成为春城的城主,小杰这个名字已经很少有人这样喊了。   “江城主,你先休息一下,这里让我顶上。”楚千寻回过神来之后,给自己找补了一句。   即将到手的猎物被人打断,亵渎者女王异常愤怒,它的身形一闪从空中消失,下一刻已经蹲在了楚千寻眼前的地面,后脚一蹬向楚千寻扑来。   楚千寻毫不畏惧,出刀迎敌。一人一魔转瞬之间就在四处结冰的石室内交换了十来招。   裂开了一个缺口的冰面,另有一男子紧跟着进来。   他手持一柄蓝色的长刀,面戴银色的遮面,很快守住了洞门。   仅仅一人一刀就挡住了所有企图入内的亵渎者,封住了洞穴。   想要挤进这个洞穴的亵渎者,被这个男人一刀一个斩杀在洞口,面对冲到眼前的密集魔物,他似乎一点都不慌乱,游刃有余地将魔物一一剿灭,甚至还来得及时不时转头观察里面的战斗情况。   战斗对楚千寻十分有利,亵渎者女王经历过和小江杰一战,受了不轻的伤,使得她变得软弱不少。   漫天刀影间。   亵渎者女王突然消失,出现在距离不远的石壁上。它举起手臂,摸到的后脑勺,那里已经被切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险些就要暴露出魔种。   它感到很是吃惊,想不明白这个等阶并不算高的人类,是怎么用那双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刀破开自己坚固的防御。   攀在石笋上的女王,张开樱桃小嘴,吐出了一团暖黄色的光球,那光球的边缘迅速扩大,去势极快,将石室内所有的人笼罩其内。   亵渎者是一种攻击能力并不算特别突出的魔物,从它们中衍生出来的王者也偏向精神力的攻击技能。在一道黄色光球覆盖范围内的人,都将被它控制情绪,干扰思维。   这也是为什么等阶高于它的江小杰,同它战斗竟然十分吃力,一直居于下风的原因。   黄色的光圈温和地从身体穿过,江小杰的脑海中开始混乱地回想起往日种种。   魔种降临之初,父亲为了搭救自己而死。母亲不顾自己的哭求,抛弃了自己和他人扬长而去。   一路跌跌撞撞,遇到过险恶的敌人,也遇到过帮扶救助自己的朋友,那些食不饱腹的日子,那些悲惨死去的兄弟……林林总总纷乱繁杂,使得本来就十分虚弱的他捂着脑袋跌坐下去。   如果不是在这样凶险的战斗中,他恨不得一棍子敲晕自己,不要再看见这些痛苦的回忆。   光圈抵达之时,叶裴天手中的动作也停滞了一瞬,亵渎者的利爪在他愣神的刹那扑到他的身上,刺进了他的肌肤。   流血和疼痛使得他回过神来。   叶裴天嘴角的线条绷紧了。他一甩手腕,手中蔚蓝色的刀芒大盛。   迟了一步赶到的韩傲等人,看见洞穴的入口满地堆积着碎裂的冰棱和山一般的魔物残尸。   那个一身黑衣,手持蓝刀的男子沉默着站在尸山之上。他的面上戴着暗银色的遮面,看不清眉眼。但不知为何,抵达现场的所有人几乎都被一股比寒冰还要冷的气息所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请团长带人守在这里,我进去帮她。”   这个名叫林非的男人从那种暴戾的杀戮状态里回过神来,又恢复成平日里温和无害的模样,交代了一句情况,低头穿过凌乱交错的冰锥,钻进洞穴里去了。   此刻的亵渎者女王正伸出手臂,接住了半空中劈下的黑刀。   它的手臂看起来和人类少女稚嫩白皙的胳膊一般无二,但事实上却有着坚硬无比的肌肤,等闲兵器无法伤它分毫。但这柄毫无光泽的黑刀,却一下削掉了它四根白嫩的手指。使得它不得不继续后退,远远地逃开。   “不可能,你为什么能够不受精神力‘界限’的影响。你不过是一个六阶圣徒。即便是你们那位城主,在我的‘界限’中战斗,也十分勉强。”   楚千寻在一根冰锥上点一下脚尖,助力跃起,紧紧追着四处游走的女王不放,被江小杰重伤的女王行动已经不如最初之时敏捷,这是楚千寻能够压制它的最好机会,她绝不给恢复能力强大的魔物任何喘息恢复的机会。   但即便如此,它的移动速度还是太快,以楚千寻目前的等阶,很难完全追上它、   “你的这种‘界限’我曾经体领教过,已经对我不起什么作用了。”   魔物会用话语干扰他们的战斗,楚千寻一样说话分散它的注意力。   “你知不知道,我还曾经杀了一只像你这样的女王。把它那颗魔种镶嵌在我的剑柄上呢。”   亵渎者女王停下身,转过头来,“你胡说,这整片大陆,就只有两个诞生女王的亵渎者巢穴。北窟的女王和我。”   楚千寻也同样停下来,摊了摊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你不信吗?我确实杀了它,有一个证据,你看到就知道了。”   她伸手进入口袋,摸索出一样东西,攥在拳头里,向前伸出。   心思单纯的魔物就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把注意力集中在楚千寻即将打开的手掌上。   一柄蓝色的长刀穿透它的头部。   刀身至它后脑勺扎入,从眉心钻出一截蓝色的刀尖。   叶裴天不知道何时出现在它的身后,一刀准确无误地刺穿了它储藏魔种的要害之处。   亵渎者女王呆滞地感觉着从眉心穿出的半截蓝色刀锋,在它的感知视线中,正好看见楚千寻缓缓张开的手掌,那里面空无一物。   “你……你骗我,你们人类就是最会骗人。”单纯稚嫩的女音响起。   蓝色的刀尖缓缓被抽回,在女王的眉心逐渐缩短乃至消失,随着魔种被取出,它的身躯仰面倒在地上。   “我没有骗你,我确实杀了她。”楚千寻低头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在梦境中的那个世界,她曾经杀死北窟的亵渎者女王,制止了蓉城基地向魔物上供的行为。   “我正好想要问你,她临死之前,曾说了一句话。一直让我疑惑不解。她告诉我死亡并不是她的终点。”   女王漂亮的红唇微微张了张,轻声说道:“是么,看来你可能真的没有骗我。”   “你是一个特别人类,你的精神世界远不像你的外表这样软弱,甚至还高于杀死我的这个男人。”   “也许,你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我想我愿意把自己的魔种交给你,请你带着我多看一看这个世界不同的风景……”   它的声音渐渐降低,逐渐消失。   即便经历了两个世界,楚千寻还是不能理解这些魔物口中的话语。   她抬起头,看见了叶裴天,叶裴天正向她伸出手来。   两个不同的世界,他们都一样地被彼此吸引。   楚千寻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掌宽大而有力,紧紧握住自己就不会轻易松开、   能够有一个这样的人携手同行,即便前路茫茫,归途不知何处,也未可惧。 第55章   江小杰死里逃生,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他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牵着手向他走来的二人。   那个女人弯下腰向他伸出了手。她的视线温和,亲切中莫名带着点熟稔。   自从江小杰成年之后,随着实力的不断增强,女人们就开始把各种各样的目光投注在他的身上,这些目光有迷恋,有贪婪,有仰慕也有敬畏。   但却没有这个女人目光中流露出的情感,这种感觉让他十分陌生,几乎和他自己看待队伍中年纪幼小的徐念等人之时一样,透着一种对年幼者的关怀。   他是春城第一强者,暴雪兵团的团长,被兵团内所有成员视为支柱和依靠。他的强大和傲气,几乎让所有的人都忘了他也只不过是一位十九岁的少年。   江小杰接住了那只手,那手掌柔软又有力,一下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不要紧吧,江城主。”   楚千寻伸着手,差一点想要去摸一摸江小杰的脑袋,临了拐了个弯,只是轻拍了一下他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   在她的记忆里,江小杰的个头还没有她高,跳脱而顽劣,时时需要自己看顾,完全还只是一个孩子。如今被她拉起来的,却是位雄姿英发,肩上挑着一城之责的男人。   楚千寻看着江小杰那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个子,心中感慨万千。但此刻却不是思多想的时候,战斗还没有结束,女王受伤临死的召唤,使得整个洞穴内剩余的所有亵渎者,都开始疯狂地向着这里涌来。   楚千寻和叶裴天钻出石室,同韩傲等人一起守住狭窄的通道口,顶住魔物一波又一波的攻击。暴雪的成员,摆脱了亵渎者女王的精神力控制之后,逐渐开始恢复了战斗能力,一个个顽强地加入到了战斗中。   ……   金乌西落,暮霭沉沉。   废墟的轮廓被斜阳染上一层淡淡的余晖,偶有积雪不断从那些虬结在一起的枝条上震落,昭示着在这平静的表壳深处,还在进行着波澜壮阔的艰险战斗。   最终,那洞穴的出口,站出了一个身影,一个人类的身影。   一个紧接着又是一个。   躲在远处观测情况的那些人忍不住惊呼起来,   “是暴雪,还有红狼!”   “江小杰,江城主,他们……胜利了?”   “他们竟然真的胜利了,太好了,从今以后就不用再担心有人被亵渎者抓进魔窟。”   “这附近一带终于可以放心地狩猎了。”   虽然在战事不利的时候选择了逃跑观望,但看见最终成功剿灭了魔物,至此能够获得安宁,大部分人还是由衷地欢欣雀跃起来。   江小杰出现在了洞口,他一只胳膊用白色的绷带吊在脖颈上,浑身银白的铠甲被污血染红。身后跟出来的战士个个浑身浴血,满面肃杀。他们相互搀扶着伤员,抬着同伴的尸体。   那些多到要用箩筐装载的低阶魔种和制作魔器的材料,引起了一阵艳羡地惊呼。   四面迎接他们的是真假不明的欢呼声,只有身后站着的才是真正生死相随的朋友。江小杰抬起头,举目远眺,远方天幕低垂,为这喧嚣的战场落下了黑色的帷幕。   剿灭亵渎者巢穴的战役,在春城中被沸沸扬扬热议了几日。相比起那些在战场中死去的战士,人们更热衷于讨论从魔窟里成框抬出的魔种魔躯和那些在魔窟中坏了孕的女人。人们习惯注目的往往是那夺目的胜利果实和新奇香艳的八卦新闻,垫在这些之下的惨烈尸体和沉重的心往往被人轻易忽略。   经此一役,新任城主江小杰声威大振,真正稳定了城主的地位。此外获利最大的是本来在春城名声不显的红狼佣兵团,不仅收获了数量惊人的魔种和制作魔器的材料,更是因此一战成名,吸引了大量圣徒的加入。还因为在关键时刻的拔刀相助,和春城第一强队成为了亲近的伙伴关系。至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两只团队的中阶成员都将能够轻易得到强化的装备和迅速提升的机会,逐渐和春城内其它兵团拉开差距。   但对于大部分的春城居民来说,除了茶余饭后多了些谈资之外,日子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   筒子楼附近的取水点,一大早前来打生活用水的人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姜小娟拖着一个打水的拖车,跟上了单手提着一桶特大号水桶的往回走的叶裴天。   “真巧,这么早就出来打水?”小娟的头发挽起,露出了脖子和胸口一小截雪白的肌肤,面上精心化了淡淡的妆,看着随意实着漂亮又性感,   “我和你住在同一栋楼呢,要不要把捅放在我的拖车上,反正也是顺路。”年轻的女孩亲切温柔的说话,很少会有男人对此表示抗拒。   但那个戴着银色遮面的男人,只是将面目稍稍侧了一下,甚至连哼一声的回复都没有。迈着长腿自顾自的走了。   “等,等一下。”小娟拖着车子面前赶上前,“你是千寻的老公吧?我也是红狼的人,就住在你们楼下呢。”   她习惯把在一起的情侣统称为对方的老公或者老婆,却没有想到这个称呼瞬间取悦了叶裴天。   叶裴天终于放慢了脚步,意义不明地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回应她的哪句话。   姜小娟一手拉着拖车,一手挽了一下掉落在耳边的碎发,露出了白皙柔美的脖颈,浅笑嫣然,“你都来了好些天了,我们都等着千寻给我们正式介绍呢,谁知道千寻那个女人总宝贝一样的把你藏着掖着。害得大家都没有机会认识一下。”   这个男人在魔窟中解救人质时展现出来的强大战斗力,让姜小娟心惊不已。这是一个慕强的时代,强大的男人不仅能带来安全感,更能带来优越的生活和存活的希望,对姜小娟这样依附男人为生的女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特别是叶裴天还这样的年轻,体态健美,性情温和。   对男人的各种心态十分熟悉的她,很快从叶裴天的反应中抓住了他的切入点,她从一点点的谈论楚千寻开始。   “千寻她是一个很好的姑娘,既热情又肯帮助别人,我们大家都很喜欢她,你可要好好对她才行。”   “嗯。”   冷漠的男人开始回应,姜小娟觉得自己找准了方向,暗暗开始使坏。   “咱们楼里追过她的男人可多了,你要是不努力看好她,一个不小心呀,就被她给跑了。”   “是的,我要更努力一点。”   这个男人的回应怎么和她想象得不一样,姜小娟决定再接再厉。   “我真是好羡慕千寻,她能有你这么体贴的老公,真是幸运。哪里像我这么可怜,我的老公对我不是打就是骂,我怎么就没她这么好的运气。”   “是我的运气,有幸遇到她。”   姜小娟被叶裴天给酸到了,   “千寻就有那么好?好到你打水做饭,什么都愿意为她做?”   “她……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她更好的人。”   在战场上杀起魔物如同砍瓜切菜一样的男人,耳朵尖居然还红了。   到了筒子楼大门,叶裴天提着水桶就往楼梯上走。   “诶,林大哥,你等一下,帮我一把,这太重了。”姜小娟喊住了他。   叶裴天转过身,有些不解地道:“你是红狼的圣徒?”   “是……是啊。”   “几阶了?”   “三,三阶。”   “三阶了连水都提不动?”   向来对男人很有自信的姜小娟对自己彻底失去了信心。   刚刚从楼上下来的疯婆子看见了这一幕,大嗓门囔囔起来,   “哎呦,娟子,我说你不是水系圣徒吗?这一大早提的是什么水?”   她几步凑近姜小娟身边,开腔讽刺,“看上人家的男人了吧?甭想啦,这位被楚千寻拴牢了,撬不动。楼里多少女人都出过手了,要能成功还轮得到你?”   姜小娟面红耳赤地白她一眼,看着叶裴天头都没回的背影,跺跺脚进屋去了。   疯婆子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回头看着叶裴天消失在楼梯口的长腿和美好的腰线,在心底暗暗呸了一声,   “呸,老娘都撬不动的男人,就你这破鞋还想得手,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叶裴天对女人之间的机锋一无所知,他快步回到屋中,推开门,看见床榻上坐在晨曦里的楚千寻,心情就飞扬了起来。   楚千寻睡得还有些迷糊,伸出手揽住他的脖子,把额头抵在他的肩膀。   “我打了很多水,想不想洗个澡?早餐想吃什么?”叶裴天的声音如同低沉的和弦唤醒了昏昏欲睡的楚千寻。   这个男人总是温柔的像一只可口的羔羊,动不动就勾起人犯罪的欲望。   楚千寻一下把他拽了下来,“想吃……你。”   寒冬腊月,料峭北风。   越是寒冷的季节,越令人眷念床榻间的温暖。   “别这样,千寻,让我起来,好痒。”叶裴天笑了,   他枕着蓝色的床单,露出漂亮又性感的脖子,这一笑,仿佛满室的春花都开了,让楚千寻看得一时愣了神。   长得这么漂亮,魅惑了人心,勾了魂魄,还想要人放他起来?   她伸手把叶裴天按回去,趴在他的背上轻轻咬他线条迷人的后脖颈。   “不……不要这样。”叶裴天的声音打着颤。   “不要怎么样?”楚千寻的手开始悄悄使坏,“你说出来给我听。”   叶裴天就再也说不出声,   那微微泄露的压抑喉音,点燃了一屋子冰凉的空气。   ……   城主府的会客厅内,江小杰胳膊吊着绷带,一脸不高兴地走进屋子。   站在窗边等待的客人转过身来,   “好久不见了,小杰,怎么把自己伤成这个样子。”   江小杰一屁股在桌前的沙发上坐下,把脚架上桌面。   “辛团副,别来无恙啊。封大哥走了以后,咱们这还是第一次见吧。” 第56章   麒麟创始人封成钰的死,是辛自明心中的一片逆鳞,熟知当年情形的老队员都不敢轻易在他面前提起。   但他却拿眼前这位春城城主江小杰没什么办法。   江小杰年幼的时候也曾是麒麟的一员,麒麟的团长封成钰遇害之后,没有参与那场战斗的他,满怀悲愤年轻气盛和辛自明相互看不顺眼,大闹了一场自此自立门户。   此刻面对江小杰的挑衅,辛自明心中是恼怒的,但他城府甚深,不可能像江小杰这样简单而直白。从他的面目上甚至看不出过多的情绪波澜,他只是伸手推了推眼镜,淡淡地说了一句,   “小杰,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没什么变。”   “我是和从前一样,团副却和当年大不相同了。麒麟只怕也不再像当初的麒麟。”   “想要在这个世界活下来,总要付出点代价。”辛自明站在窗前,背对着光,令人看不清他眼镜下的神色,“小杰,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害死了团长。”   江小杰把头撇了过去,事实上他心里也清楚自己当年过于年轻而情绪激动,其实不应该把封团长的死迁怒给其他人。   那时魔种初降,他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父死母奔,孤身一人。在满是魔物和成年人的恶意中惶然惊惧,颠沛流离了一路。终于在麒麟扎下了根,麒麟的团长封成钰是一个心地良善的男人,收容了当时还十分弱小的他,给他庇护,教他成长。   可惜在那个年头,心软的好人一般都活不了多久。那个带给他温暖的团长很快就死了。以至于从那以后的江小杰开始执着而疯狂地一心追求力量的强大。甚至刻意回避了曾经的战友。   “说吧,你找我什么事。”江小杰把长腿从桌上放下来,“如果还是围剿人魔之类,就不用提了,我们暴雪只接和魔物有关的单子。”   “十阶魔物。有兴趣吗?”辛自明的嘴角微弯,“处刑者。”   八阶以上的高手在这个世界上凤毛麟角,江小杰的脾气虽然又臭又长,但相比那些城府深沉,毫无原则之人,他的心思简单而容易读懂,是辛自明能够真正放心信赖的少数高手之一。   “处刑者?十阶?”江小杰沉吟了片刻,“这个太难了。没有一个近战能够顶得住十阶处刑者。不行,我不想让我的兄弟白白送命。”   处刑者这种魔物和他们刚刚在魔窟剿灭的亵渎者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相比群居个体攻击力不强的亵渎者。这种魔物从来都独自藏身在深山密林之中。它强大而变态的异能,令所有人类强者退避三舍。   “我有一个人选,如果能邀请到他,再加上你我,不用底下的兄弟们冒险,拿下魔物也十拿九稳。”   江小杰哈哈笑了起来,“我的团副,你是没和处刑者交过手?你熟悉这是一种怎样的敌人吗?这个世界上去哪里找十拿九稳拿下处刑者的人?”   辛自明的视线透过落地窗的玻璃,投注到春城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这个人,我还没有邀请到。希望你见到的时候,不要太过吃惊。”   ……   姜小娟走在热闹的集市中,大冬天的,她却不得不戴着一副宽大的墨镜,用以遮挡脸上被酒后的男人打得淤青的难堪痕迹。   老郑搂着她的肩膀摇了摇她,“行啦,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打你。开心点,今天想买些什么随便挑。”   每一次动手,他酒醒之后都会许诺是最后一次,但下一次的暴行只会变本加厉。   而咬牙下定决心要分手的姜小娟,总能被他事后这句随便挑,挽回了想要了断的心。   老郑把她推到香气四溢,琳琅满目的美食摊位前,十分大方而好说话,“看看想吃什么就拿。我老郑从来不亏待自己的女人。”   街道边的泥泞里,蹲着不少瘦骨嶙峋,衣不遮体的女乞丐。她们举着碗用艳羡的目光,可怜兮兮地望着被男人拢在怀里,可以随便挑选食物的姜小娟。   看着那些滋滋冒着油花的烤肉,挂着糖霜的糖葫芦,惹人眼馋的大肉包,姜小娟咽了咽口水,心里的委屈和身体的疼痛都似乎消散不少。   她重新伸出手讨好地挽上了老郑的胳膊。挑了一串十分昂贵的油多肉厚的烤肉串,等着老郑给自己付魔种。   “想吃什么?我买给你呀。”一道细细的声音,从嘈杂的人声里钻出来,钻进了姜小娟的耳中。   她从拥挤的人群缝隙间,看见了站在街边的楚千寻,   楚千寻手里拿着两支金黄的糖画,正在逗自己身边的男人,   “那么爱吃糖,就和小孩一样。”她举着勾勒得活灵活现的蟠龙飞凤引着叶裴天吃,另一只手随手给摊主丢了颗一阶魔种。   那个戴着银色遮面在所有人面前都冷冰冰的男人,却弯了嘴角,握住了她的手腕,就着她的手吃那枚金灿灿的糖。   阳光下的女人笑得那样肆意,活得那样洒脱,有一个优秀的男人和她并肩而立,登对又相衬,彼此都不用讨好任何人而生。   姜小娟突然就觉得手中那串难得吃到嘴的肉串,失去原有的香味。   楚千寻和叶裴天一人一支金色的糖画,牵着手在集市上走。   “千寻姐。”有人喊住了她。   街边的一家面馆里,满满坐着暴雪佣兵团的核心队员们。   今时不同往日,能不在街边摆摊,而单独有个独立店面的馆子,都算得上是高档场所。   全员一起吃铺着肉片的牛肉面,是只有城里的顶级团队才出得起的大手笔。   端着牛肉汤喝得满头是汗的阿威猛然听见他们团长的一句“千寻姐。”噗呲一声把面汤喷了出来。   其他队员的反应也都差不多。暴雪的成员大多很年轻,不少人从年幼时期就得到了团长的庇护,一路跟随至今。在他们的心中,19岁的团长伟岸光大,傲气冲天,好像还没有喊过谁哥谁姐。   楚千寻就笑着在门口和他们打了个招呼,“江城主,在这里吃饭啊。”   江小杰拍了一下身边阿威的脑袋,“发什么愣,叫人。林哥,千寻姐。一点礼貌都没有。”   阿威愣愣地站了起来,摸了摸脑袋。这个世界强者为尊,不太以年纪论称呼。阿威已经七阶,是春城内数一数二的高手,但老大既然发了话,他二话不说,站起身和全体队员一起恭恭敬敬喊了一声,   “林哥,千寻姐。”   “千寻姐,一起进来吃点。”   “林哥,这边坐。”   暴雪的成员们对这两位在危机关头不顾生死冲了进来,救援了他们的朋友非常有好感,热情地招呼起来。   江小杰站到了楚千寻面前,笑容灿烂,很高兴地发出邀请。他还十分年轻,不懂得摆什么城主的架子,对于自己喜欢的人和感激的人,可以十分坦然地流露出自己热情。   楚千寻笑着谢绝了,告辞的时候,她心有所动地回首看了一眼。   江小杰身边的阴影里坐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戴着眼镜,穿着白色的衬衣,看起来有些斯文孱弱,和周边熊腰虎背,精悍强韧的战士们显得格格不入。   这一位,也曾是楚千寻记忆中的熟人,在那里他是一位聪明睿智,时常谈笑风声的朋友。但如今的他目光阴郁,神情冷漠,和记忆中大不相同。   辛自明看着远去的二人,开口询问身边的江小杰,“那二人是谁?”   “那是我朋友,冒着危险救过我的命。”   看着那一双渐行渐远的背影,辛自明微微皱起眉头。   那位女子身姿曼妙,英气勃勃,使人心生好感。只是她身边那个男人的背影,总让辛自明有莫名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就是他腰侧挎着的那柄普普通通的低阶长刀,似乎也在什么地方一瞥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他们几阶了?是什么属性的异能?”   “六阶的,风系和……速度系。”   事实上战斗的当天,叶裴天大部分时间守在洞穴外,江小杰来不及留心他的等阶和能力。回来以后粗略打听了一下,听说是红狼六阶的速度型圣徒,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辛自明摇了摇头,暂时把脑海中的疑惑抛之脑后。   楚千寻和叶裴天来到春城公会大厅。楚千寻要在这里把战斗获得的魔躯转卖,叶裴天也时常跟过来看看,悄悄高价收购一些适合自己的高阶魔物的信息。   近日城中一举剿灭了魔窟,大获全胜,带动得全城士气高昂。公会的交易市场上各种高阶材料和武器的出售信息层出不穷。   叶裴天手中的蓝刀是楚千寻在白马镇请老郭凑合着打的,款式烂大街,等级也低得不像话。叶裴天却用得十分小心,非必要时候,轻易不肯拔刀,生怕早早损坏了。   楚千寻想着叶裴天送自己的十阶双刀和铠甲,帮着自己在战斗中无往不利,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裴天,我存了好多魔种,我给你买一把好一点的刀吧?”   “不必,这一把就很好。”叶裴天的手轻轻在刀柄上爱惜地抚摸了一下。白马镇里的一切回忆,对他来说都是值得珍藏的。   “那好,等我亲手打到一套适合的高阶材料,再去找最好的魔器设计大师,给你做一柄趁手的武器。”   公会的告示栏前挤着一大人群,正在热烈讨论着新张贴上榜首的红牌公告。   这份公告的标题写得十分惊悚:十阶魔物,邀约强力队友。   内容却让人看得云里雾里:   当初十阶魔器,换兄弟一命,君子守约,感佩至深。   近日又查探到一只魔物的所在,因能力微薄,难以独自拿下,特邀您再次并肩作战。如若准允,28日明月夜,某当前往贵处求见。盼许。   “这说得是什么呀?没头没尾。”   “什么十阶魔物,这世间已经出现十阶魔物了吗?九阶都难得一见好吧。”   “就是,估计只是个噱头,或者代号吧。十阶魔物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举全城之力只怕都不够。”   “不会是谁闹着玩的吧?”   “闹着玩?你知道告示栏红牌置顶需要多少钱吗?不止在春城。我们商队在巴郎,麒麟,都看见了一模一样的告示。周边各大小基地的告示栏同时红牌置顶,啧啧,到底是谁花这样的大手笔传达这么一份莫名其妙的消息。”   “可惜啦,只说了时间,又没说地点,不然还有机会去围观一下大佬们打得是什么机锋。”   人群中的叶裴天抬着头,沉默地看着那张挂在告示栏顶端显眼的通告。他心里明白,这是发给他的信息,有人在用这种方式,邀约他现身一见。   是见还是不见?   朗月轻风,黄沙万里。   平滑无物的沙丘突然开始震动,一座黄沙城堡,在月夜下缓缓从地底升起,出现在了沙漠的中心。   辛自明站在城堡的门外,述说了自己的邀请,那个怪异又冷淡的黄沙帝王,甚至连城堡的门都没有让他进入。   但他并不以为意,成功的结果才是关键,过程如何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他虽然站在了人类圣徒的顶点,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一路走来,依靠的是多精于计算的大脑,而不是强大的战斗能力。精神系属性在对抗意志坚定没有什么情感的魔物时,效果打大折扣。   十阶的魔物,他如果想要得到,一是用自己兄弟的命去堆,二是和可靠又强大的他人合作。   但是这个世界上八九阶的老大几个手指都掰得完,无一不是心思沉重,雄霸一方的人物,没有一个好相处的。   想和他们分享战斗成果,无异与虎谋皮。相比之下,他冥思苦想之后,竟然感觉这位声名狼藉的人魔,更令他觉得放心。   叶裴天的战斗能力,是他所知人类中最为强大变态的。   上一次,叶裴天夺走了魔种和大半的魔躯,但他遵守承诺用自己的血肉治好了他的兄弟,并给他们留下一半的魔躯。   辛自明暗自发现,这位声威赫赫的人魔竟然有一些心软。   强大的实力,柔软的内心,遵守承诺,还带着一份孤傲。   撇开成见,辛自明察觉这也许是一位他可以结交的强者。至于结交人魔的名声这类的东西,对他们麒麟佣兵团来说,从来就算不了什么。   “去的人就三位,你我之外,加上春城的江城主,他的冰系异能对付在丛林中游动的魔物,十分有利。”   “眼下达到八阶以上的一共就那么几位,彼此还相互排斥见疑,很难一起合作。但十阶魔物却不是那么好对付。”   “战利品由你分配,如果你愿意继续这种关系,将来我们还可以一直延续下去。”   “方圆二十里,我的人负责设置隔离,不会让任何一个外人进来,绝对不会造成你的困扰。你可以试着信任我一次。”   “叶裴天,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吧,想不想试一次有战友并肩作战的感觉如何?”   辛自明劝说的话语不断地传进城堡,   叶裴天独自站在宽敞的大厅,沉默地听着他的话。   如果换做不久之前,有人来到门口,说这样可笑的话语,他可能会用黄沙掐死那个人。   但现在,他突然发现自己被说动了。   他一直像是一个旁观者,旁观者千寻的战斗,看着他们的战友之间,热热闹闹,相互护持,相互倚仗。   但那不是属于自己的热闹,   “我给你一次机会,让我失望的后果你们麒麟承担不起。”   城堡中传出的声音比冬季沙漠里的风还冷。   但老于事故的辛自明却从那种傲娇中听出一份腼腆。   脾气暴躁的江小杰,冷漠傲气的叶裴天,发觉自己成为一个带队老妈子的辛自明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样傍晚,   楚千寻看见晚餐的时候,欢呼了一声。   在这个西北方向的内陆城镇,餐桌上竟然出现了黄澄澄的大闸蟹。对于从小居住在沿海城市,却几年没再吃到海鲜的楚千寻来说,这样的幸福来得太突然。   “你从哪搞来的这个,春城怎么可能买得到大闸蟹。”楚千寻一屁股坐到了桌边,掰开蟹壳,吃得满手都是蟹黄,美得她恨不得连手指一齐吞下去。   “有一只往返青墩和这里的商队。下午抵达的时候带来了一筐。我早早过去等,才抢到了这几只。”   叶裴天吃得很斯文,自己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一点,大部分时间都在帮楚千寻掰蟹壳。当然,他还没敢告诉楚千寻自己为了让别人转让这几只大杂蟹花了多少魔种。   “这得花多少钱?也太败家了吧。”楚千寻已经大惊小怪地在感慨,“呜,可是也太好吃了,我是说,以后还要做给我吃。”   叶裴天掰着蟹壳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垂下眼睫,轻轻说了一句,“行,我一定经常给你煮。”   “别都给我,你自己也吃。”楚千寻歪着脑袋往叶裴天的身边凑,清透的眼眸里有着细碎的粼光,“裴天,你对我怎么这么好。你知不知道,楼里的姑娘都在羡慕我。”   叶裴天沉默无语。   只恨不能对你更好。   想要让你此生无忧,想要护你永世周全,想将全世界最好的东西全部捧在你的面前。   千寻,我从不曾像如今这样想让自己变得更强。   叶裴天的手中,有一颗十阶的魔种,早已九阶临界的他,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冲破等阶。   这一次,他决定在参与围剿处刑者的战役之前,先一步把自己的等级提上去。   越阶,对每一位圣徒来说,就是生死路口,进则成圣,败却成魔。   在跨越等阶的当口,大部分人都会和自己最亲密的人生死离别。但叶裴天却始终没有开口。   这天夜里,叶裴天罕见地分外主动,既温柔又缠绵,孜孜不倦,不断索取似乎想让快乐永恒地持续到时间的尽头。   “千寻,千寻。”他眼神迷蒙,轻声唤着楚千寻的名字。比任何一次都热情地放开自己。   楚千寻被他谜得神魂颠倒,五迷三道,酣畅淋漓之后一梦到天明。   早晨起来,床单上还流连着他的味道,叶裴天的人已经不见了。   屋子内收拾得分外整齐,桌上摆着一份盖着的早餐,还有一个硕大的礼物盒子,盒子上甚至绊了条漂亮的缎带。   “这个人真是。”楚千寻心里很美,她起来拉开窗帘,让阳光透进屋子。顺手拿起了盒子下压的字条。   字条上的文字很简单:千寻,我离开一二日,勿念。   遒劲嶙峋的字迹力透纸背。   看起来和他上一次离开没什么区别,语境轻松,言简意赅,仿佛只是去处理一些俩三日就能办完的小事。   楚千寻外出猎魔,未必都能每日回来,时常需要在荒野外过夜。叶裴天偶尔在公会购买到高阶魔物的消息,外出寻觅,也会耽搁个一二日。短暂的分别对他们来说已经不算什么大事。   拆开那个绑着蝴蝶结的纸盒,晶莹璀璨的魔种,在晨曦中几乎晃瞎了楚千寻的眼。偌大的纸盒里满满当当地躺着整整一盒子的高阶魔种!   楚千寻脸上的笑容却不见了,   她察觉叶裴天回过他的城堡,把那里的大部分高阶魔种当做礼物摆到了自己的屋子内。   叶裴天不是第一次离开她的身边,但她敏锐地发现了此次的太对劲。   他会去哪里?去做什么?   楚千寻心思百转,突然抬起头,凭窗远眺,视线越过天边巍峨的城墙,远远向着沙漠的方向望去。   在那广袤无垠的沙漠,   荒芜的沙丘中心,不知何时又升起了那座孤零零的城堡。   叶裴坐在黄沙累砌的桌边,空阔的桌面上平摊着一小块方形的手帕,手帕中心稳稳托着一颗浑圆的魔种。   他交叉着十指抵在下颌,静静地看着那颗剔透的球体中流转的绿芒。   托在手帕中的魔种就像是宇宙中一颗小小的星球,内里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缓缓转动着绿色的波纹,那样的璀璨剔透,久视之下宛若要将生人的魂魄吸入其中。   每一位经历过越阶的圣徒,都会深刻的明白越阶时服下魔种的恐怖之处。   以前,叶裴天并不畏惧进阶,不论是死亡还是成魔,他都毫不介意。他甚至希望能够得到这种彻底的解脱。   但是,现在……   叶裴天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和楚千寻见面的场景。   那温暖的外套,温暖的人,把断了双臂的他从尸山血海中抱了出来。给他煮香甜的粥,给他喂人生中的第一份糖。   当给他从死亡中醒来,那个人守在他的身边,轻轻摸他的头。当他按耐不住攥住她的衣角,那人俯下身,给了他第一个吻。   他永远记得他们的第一次,记得那人在他的身体上留下的每一种记忆。   他已经贪得无厌,食髓知味,妄想着永远守着这份幸福,   比永远更久。   但他终究不能任凭自己当着千寻的面进阶。如果他进阶失败,化为十阶魔物,千寻有可能杀不了他。那么他所爱之人,所喜欢的那座可爱的城池,都将被自己毁于一旦。   千寻的身边有朋友,有年轻的仰慕者。即便自己在这个沙漠里变成魔物,从此消失在她的身边。她也终究能够挺过来。   偌大的城堡空荡荡的回响着沙漠的风声,在这种时刻,强烈的思念如潮水一般淹没了独坐在沙堡中的男人。真想再见到她一面。   叶裴天伸手捻起了魔种。 第57章   万里荒芜的沙丘,生机断绝之死寂。沙丘中那座伶仃孤立的沙堡,看似脆弱孤独没有任何防御。   实际上在以城堡为中心方圆数十里沙面上的一切动静,都能够清晰地被城堡中的叶裴天感知。但凡踏足在这片黄沙之上,等同于进入人魔攻击范围。沙漠,就是这位黄沙帝王的天下,除非有大批人手同行,极少有人敢单独踏上这片有叶裴天存在的沙丘。   叶裴天刚刚捻起十阶魔种,突然诧异地抬起头,向着大门外的方向望去。   一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波动,在迅速笔直地向着这里靠近。   他有一点彷徨,更多的是抑制不住的惊喜。   那人一路狂奔,越来越靠近了。   叶裴天的心跳也就随之自顾自地加速,连呼吸都变得甜美。   那种欢欣,雀跃渐渐地涌上来,藏也藏不住,掖也掖不了,怦然勃发,满溢得到处都是。把所有的理智和深思熟虑一股脑地淹没。   城堡的大门砰地一声被人踹开,楚千寻一手撑着门框,弯着腰拼命喘气,阳光从她身后照来,留出一个怒气冲冲瞪着叶裴天的剪影。   叶裴天有些呆愣地站起身,微微张嘴,眨了眨眼,说不出话来。   楚千寻狂奔了一路,一时喘不过气,但却一眼看见叶裴天手上的那颗魔种,那星球模样的小小晶体,璀璨,剔透,内里暗华流转,漂亮夺目到楚千寻几乎不敢判断它的等阶。   但她的心中咯噔一声,已经瞬间明白了叶裴天想要做的事。   “你……”楚千寻走到了桌边,带着疑惑看着他手中那枚罕见地魔种,“你这是打算进阶?”   叶裴天把魔种在三只修长的手指间转了转,重新放回了桌面的手帕上,默认地点了点头。   “可是你为什么避开我?你要知道你这样偷偷的,万一发生点什么事,我……”   “千寻,这个世界上几乎还没有十阶圣徒。”叶裴天抬起脸,正视楚千寻的眼睛,“如果我失败了,你甚至有可能杀不死我。”   他垂下眼睫,“我不能让你置身这样的危险之中。”   楚千寻伸起一只手掌摸了摸他漂亮的面庞,“自从我们认识以来,你总是对我很好,使我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只有那么一次,你让我气得至今不能释怀。”   “千寻,我……”   “在白马镇,魔物入侵的那天,我奋战了整整一夜,终于击退所有魔物,满心欢喜地回到老郭的地下室想要见你。”楚千寻的声音很淡,说得话却很重,   “你能想象我当时的心情吗?在那间昏暗的地下室,满心欢喜地走下楼梯,却骤然看见一具浑身是血,毫无生机的尸体,那冰凉的尸体却是我心中最珍重的人。我当时就想,等他醒了,我立刻就走,再也不搭理这个连自己都不珍惜,什么事都不和我商量的混蛋了。”   她把手放了下来,向后退了一步,   叶裴天一把将她拉了回去,圈住了她,用力搂在怀中,几乎恨不能将她整个人揉进自己的身躯,   “不是的,千寻。别这样说,我不能没有你。”他的声音是哑的,“我……已经不能没有你。”   充满力量的手臂把自己箍得那么紧,楚千寻贴着那结实宽厚的胸膛,即便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那里肌肤的强韧和温度。   “裴天,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但我可能没有告诉过你,我和你是一样的。”她闭上眼,伸手绕住叶裴天紧实的腰,“我也,不能失去你。”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裴天湿润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肩膀,轻轻地发出一声:“嗯。”   “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会遇到很多事。我可能也会害怕,也有胆小的时候,但我希望能和你一起面对所有的一切。虽然我没有你强大,但我不喜欢那种强迫式的为我好,也不想成为被剥夺了选择的权力而留下来的人。”   楚千寻轻轻拍拍他的脊背,“能答应我吗?”   “我并不强大。”叶裴天的脑袋从楚千寻的肩头抬起,“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畏惧我,畏惧我外在表现出来的能力。事实上,遇到你之前,我只不过是一个懦弱胆小的人。”   他伸手珍惜地抚了抚楚千寻耳边的鬓发,把它们散下来,驱除上面的沙粒,抬手举起一缕在唇边吻了吻,   “我曾经不管不顾地和魔物拼命,吞噬魔种提升等级。让自己成为了人人畏惧的黄沙帝王。没有人知道那只是因为我怕,怕这世间所有的人和来至他们的恶意。我只想用强大的躯壳,来掩饰自己的弱小。”   “直到遇到了你,我才逐渐拥有了一颗属于强者的心。”他看着楚千寻的眼睛,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对不起千寻,我答应你,再也不这样了。”   “请你做我的守护者。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我一定能成功。”   楚千寻的眼睛都亮了,这是她的男人,英俊又自信,强大又温柔。如此的让人着迷。   她慢慢凑近,轻咬下唇,把自己带着温度的视线,从那性感的喉结,向下移到紧实的腰,一路到靠着桌沿的身躯,和那笔直修长双腿上打了个转。   如愿以偿地察觉到那个人在她的视线中绷紧了自己。   她像一只敏捷的猎豹,在那小小的方桌上狩猎到了自己的食物,牢牢禁锢住再不肯放手。   一缕黄沙在地面欢快地滚过,悄悄关上城堡的大门和那一扇扇宽大的窗户。   时光在这一刻失去了计量的意义,直到对方动了情,深陷其中,楚千寻才在晦暗不明的光线里抬起头,结束了这个让人这个意乱情迷的吻。   叶裴天发出不满地叹息声,伸手想将她重新拉回去。   “这是作为你不告而别的惩罚,先欠着。”楚千寻轻轻低头啄了一下那人沾染了春色的眉眼,在他通红的耳边悄悄说,“等你成功进阶了,再把剩下的给你。”   有些事情,不论想得多么理智,说得多么坦然,真正亲身经历的时候,才知其中的难耐与煎熬。   床榻上的叶裴天弓着背,蜷缩起身体,发出低沉的喉音。他脊背上的衣服被撑裂,后背的肩胛骨上不断鼓出又收起一对黑色的突起,眉心探出一小截漆黑的尖角,脖颈上开始密密翻上存黑色的鳞片。   楚千寻坐在窗台,沉默地抱着自己的刀。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在生死边缘苦苦挣扎。   这一刻,她才真正体会到叶裴天守护自己进阶时所承受的痛苦。恨不能以身代之,却终究只能无能为力地忍耐。   破晓时分,叶裴天在冲破黑暗的第一缕光线中醒来。   他的身上搭着一条薄毯,从中钻出,就看见了那个守在床边的人。   “醒了?”那人摸了摸他的脑袋,“一身都是汗,我烧好了热水,要不要洗个澡?”   他在那人的牵引下,被安置进了水温宜人的浴缸,一双柔软的手伸过来按摩着他的头部,在他的脑袋上揉搓肥皂泡,为他冲洗汗湿了的头发。   “千寻,”叶裴天仰躺在浴缸中,脑袋枕在楚千寻的手上,温热的水汽,清香的洗浴香波,放松了他刚刚得到新生的身体。他的面色微红,忍不住找些话题,“我接受了辛自明的邀请,和他还有春城城主江小杰一起去狩猎十阶处刑者。”   “你说谁?”楚千寻吃惊了。   “麒麟的团长,辛自明。”叶裴天说,“你可能不太喜欢这个人。但相比那些表里不一,毫无原则的伪君子,他至少还有自己的底线。更重要的是,他还是当今最顶级的魔器设计师。最高阶的精神力控制圣徒。将来我可能有不少事,需要他帮忙。”   楚千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实际上楚千寻对辛自明这个人的感情有些复杂,既是异世界交往甚深的朋友,又是这个世界伤害了叶裴天的敌人。   因为一再验证了两个世界中众多人物真实的重叠性,楚千寻再也不能把那个梦境当做一个虚化不实的世界。那里面见过的每一个人,都真实地在另一个世界中留下了属于他们的生活的痕迹。   “我想试着相信他们一次,千寻,我……想要朋友,想要更多的人知道我。想有一天能够摘下面具,和你一起生活在阳光里。”   “那你就放心地去吧。”楚千寻勺起水,替他冲掉搓在头发上的泡沫,“如果出了什么事,你就耐心地等着。我一定能找到你,再把你带回来。”   成功跨入十阶,几乎成为人类最强圣徒的叶裴天洗了澡换了衣物,一身清爽地从楼梯上走下来。   楚千寻笑吟吟地坐在大厅的那张方桌上等他。   叶裴天顿时心下就慌了,眸波晃动,态生双靥,但终究还是忍耐着慢慢地走了过去。   强大,孤傲,天下无敌;羞涩,绵软,千依百顺。   欲拒还迎,眼波销魂。   因为一身矛盾,所以更加迷人。   慌乱的黄沙在地面滚动,想要掩上四面敞亮的门窗。   一阵疾风扫过,打散了它们羞涩的企图。   空阔无人的沙漠上,旭日橙红的光线透过四面大开的门窗,照进宽广明亮的城堡大厅。   “千寻,别……别在这里。”   “就要在这里,你可以喊,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 第58章   江小杰至魔窟一战回城后,伤都还没养好,先带着人堵住了在战斗中使阴招的飞鹰兵团的团长。   “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滚。”胳膊上吊着绷带的江小杰一点面子都没有留。   “江城主,你不要太过分。我们当时不过是一时顶不住才撤出来,你也没有证据,凭什么说我们是故意的?”   一个冻成冰球的人头,骨碌碌地滚到飞鹰团长的脚边——那是在战斗中第一个起哄带头撤退的刑天兵团团长的头颅。   “我的兄弟死了,我就这么过分。带着你的人滚出春城,否则就不要怪我欺负你们。”江小杰专制得很,连道理都懒得讲。   至于春城内仅次于暴雪的第二大佣兵团刑天,已经先一步被他逮着这个机会毫不犹豫地剿灭了。   在强大又霸道的江小杰面前,几支在魔窟中使了阴招的队伍不得不含恨离开春城。   红狼兵团的驻地本来十分窄小寒碜,江小杰借着一口气空出了这么多地盘,大笔一挥直接给批了块占地广阔的风水宝地,这几日正在喜气洋洋地搬家。   往日里门庭冷落的普通兵团,如今鸟枪换炮,变得炙手可热。   高燕和楚千寻并肩往兵团的新驻地走去。几日前高燕终于鼓起勇气,突破了四阶的桎梏,摆脱了低阶圣徒的行列,正是迈入了有更广阔升级空间的五阶。如今心花怒放,容光焕发,走路都有点飘。   才到了大门外,不少团队成员看见了二人,都热情又恭敬地上来打招呼。   魔窟一战,楚千寻在团队中一战成名。虽然她事后谢绝了韩傲将她提拔升职的建议,但依旧免不了多了许多的崇拜者。   “燕姐,你和处刑者战斗过吗?”楚千寻问身边的高燕。   叶裴天离开春城,去围猎十阶处刑者,她口中答应得爽快,其实心中免不了忐忑不安。   “天哪,别和我提那种魔物。我只曾经见识过一次。”高燕脸色都变了,甚至打了个寒颤,“那时候整整半支商队的人啊,连同护卫的雇佣兵,大几十人穿过那片丛林,短短时间,全都无声无息地被魔物拖走,我们甚至连魔物的样子都没见着。幸亏我命大,被安排在后半截队伍,才幸免于难。”   团队内的副团长姚纤纤听说她们到了,特意从里屋出来,接她们进去。她今日戴了一副和叶裴天类似的遮面,挡住面目上那些狰狞的伤疤,显得温和沉静了不少。   听见了高燕的话,姚纤纤接过话头,“其实也没那么可怕,那种魔物以木系异能为生,只独居在森林之中,轻易不会离开森林。所以只要人类远离处刑者所在的森林,就不会有事。当然如果要剿灭它确实十分困难。它的分身变幻莫测,根本无从捕捉。”   “但是冒险去围猎处刑者的人还是有的,”高燕蹭了蹭楚千寻,压低了点声音,“因为它分泌的液体,是做某种魔药的材料,高阶的市面上千金难求呢。”   亵渎者巢穴中收集的特定分泌物,制造出的魔药具有催情助兴的功效。而处刑者分泌出的液体,甚至只要从肌肤渗透,就会使人四肢无力,失去战斗能力。   市场上采集这种两种液体制作的魔药都十分畅销。当然用途肯定不会是用在什么光明正大地好地方。   “不管世事已经到了什么样的程度,人类在研究怎么对抗自己同类的精力上永远是最多的。”姚纤纤冷哼了一声。   “真的有这么难对付?”   处刑者隐居深山,除非主动寻找,大部分时候不容易遇到。楚千寻虽然在另外一个世界旁观过一二次和处刑者战斗的经过,但毕竟不是亲自和处刑者正面接触,因而虚心向姚纤纤请教。   “只要有植物,处刑者的神识就可以随意在交织的林木中穿梭,等于整座森林所有植物都是它的分身。它可以从任何地方出现突然攻击你。而它的本体,却扎根藏在丛林深处。”姚纤纤摇摇头,几乎不愿回想起自己曾经经历过的那场战役,“想要消灭它,必须穿过密集的森林,找到它的本体。真是太难了。”   此时此刻,在远离春城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边缘。辛自明对着一份详尽的地图,说出了类似的话:“想要消灭它,必须找出它的本体。”   江小杰却几乎完全没有在听辛志明说话。他绷紧着全身神经,警惕地注视着站着一边,冷淡又平静的那个男人。   “老辛。”江小杰最终忍不住把辛志明拉到一边,悄声说,“你怎么回事?你,你,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麒麟的团长明明白白地看了他一眼。他们带来的队员已经在周边警戒,防止任何人意外闯入,在这里只站着他们三人,叶裴天沉默安静意外得好说话,但江小杰已经快要炸毛了。   “你知不知道我上一任的春城城主,桓圣杰就是死在这个男人的手里?”   辛自明推了推眼镜,“我不仅知道,就连我自己都几次差点死在他手里。”   江小杰差点要跳脚,“那你还把他请来!你疯了?这活我接不了,爱找谁找谁,我回去了。”   “小杰,叶裴天和你想象得不一样。”辛自明喊住了他,“你不能用成见去给一个你不了解的人下定义。当初如果老封带着成见看你,你根本不会成为我们麒麟的一员。”   就像江小杰知道辛自明的痛处一样,辛自明一样知道怎样说服江小杰。   他的一句话把江小杰的回忆带到回到五年前,那时在麒麟基地,年幼的他为了活下去,坑蒙拐骗什么都敢干,几次被人抓住差点活活打死。   麒麟的大部分成员包括辛自明在内,都是反对团将这样一个名声不好的小偷吸纳进队伍的。   江小杰至今还记得团长说话的样子,“你们还不了解他,不能用成见直接把这个孩子钉死了。”   他的脚步不由就缓了下来。   “这可是十阶魔物呢,小杰。当今世上,还没有几人能够拿下,你真的不想试试?”   “叶裴天,你还有我,是对付处刑者的最强组合。”   “拿下这只魔物,你就能拥有十阶魔武,再加把劲冲上九阶,这天下还能有几人是你江小杰的对手?”   辛自明是一个很善于把握人心的男人,炸了毛的江小杰很快被他哄了回来。   江小杰虽然坐回了地图边,但依然高度戒备,把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那个传说中杀人如麻的黄沙帝王身上。   他忍不住悄悄打量这位传说中的人魔,这个男人比照片看起来还要年轻,他沉默地驻立着,不论自己拉着辛自明走开,还是主动又坐了回来,都只那么轻描淡写地瞥过一眼,不动声色,冷得像一座冰山。   这可是叶裴天啊,关于人魔的斑斑劣迹这两年几乎如雷贯耳,虽然江小杰并不是一个有多少原则的人,但潜意识里,他已经把这个男人当做一个恐怖而和人类敌对的存在。   他实在想不到自己竟然也有和叶裴天并肩对付魔物的一天。   但事实上,辛自明承若给他作为此次行动报酬的九阶魔种,以及事成之后为他打造一柄十阶魔躯制作的武器,对他来说是不愿放弃的诱惑。八阶临界的他,迫切想要再进一步,真正跻身人类最顶尖强者的行列。   管他是谁呢,反正我只负责远程助攻,要是发现情况不对,丢下他先撤就是。江小杰在心中拿定了主意。   丛林之中,遮天蔽日的华盖,高耸的树干,粗大的野藤,空气中悬浮飘动着白色的袍子。   地面上铺着厚实的落叶,哪怕轻轻用脚尖一点也会发出细微的响声。   踏入这里,就像是踏进叶裴天的沙漠里一般,已经进完全把自己暴露在敌人的感知范围内,必须随时做好被处刑者攻击的准备。   江小杰在繁密的森林中飞速穿行,两侧的树干在身侧不断后退。   辛自明的声音从他佩戴的耳机中响起,“全员小心,前方五百米,出现魔物波动。”   此刻,辛自明那独有的银白色眼睛图腾,正高悬在这片密林的上空。   据估测十阶处刑者的神识可以在方圆十余里的范围内迅速移动。想要能够在这样的范围内找到它深藏在地底的本体所在位置,只有两种方案。   一是投放活体作为指向诱饵,另是请精神力圣徒张开精神力界限,感知魔物的移动方向。   而这个世界上,能将精神力场持续扩张到如此大范围的人只有一个,正是等阶高达九阶的辛自明。   果然,前方一株粗大的树干上,出现了一张颜色和纹理都和树木一般无二的人面,那张褐色的面孔从树干中部向前延伸,探出了一个神态生动的木质脑袋和半截身躯。   江小杰还没有做出反应,七八道银色的刀光已经把那只诡异出现的魔物连树带魔切割成六七段。   魔物的面孔保持着错愕的表情,滚落在地面,逐渐僵化不动,彻底变成了几截被刀劈开的木块。   “后方四点钟方向。”   几乎于辛自明说话声同时,叶裴天骤然转身,举臂向着这个方向一抓,黄沙在江小杰身后的空中爆裂,碎裂了的魔物躯体滚落在地上,逐渐呆板木质化。   “在地下往东南方向潜逃了,速度很快,追!”辛自明的声音再度从耳机中传来。   “艹,叶裴天名不虚传啊,我这都几乎插不上手。”江小杰卯尽全力追赶在前方在枝干间穿梭移动的叶裴天,   叶裴天来参加这样级别的围猎,连武器都没有认真准备,来的时候只带了一把街边随处可以买到的低阶地摊货,新开刃的刀柄上似乎还烙着春城某家老字号的LOGO,说不定就是从春城路过时顺手买了把。   到了这里还是辛自明看不过去,从下属的手里抽了一把八阶魔器借给他暂用。当时江小杰觉得他过于自大了,如今才知道人家这是真正的自信。   “找到了。”叶裴天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这是江小杰听到他说的第一句话,莫名却觉得有点熟悉。   不给他仔细思考的时间,被发现了本体所在的魔物向他们发起了剧烈地攻击。   丛林中心,烟尘漫天,无数粗大化的藤条,触手一般在空中招摇飞舞,湿漉漉地挂着晶莹剔透的液体,那些看似无害的液体,但凡沾染到肌肤,再强大的战士都会失去反抗能力,最终成为魔物的腹中餐。   “我来。”江小杰赶到现场,双手交握,大呵一声,“结冰!”   空气中的温度骤然降低,一层冰面在地面上迅蔓延,以江小杰为起点扩散开来,所有飞舞在空中绿色触手都被冻住了,那些危险的液体结成了毫无作用的冰块。   无数冰棱在周边炸裂,不仅地面上的一切,在冰凌覆盖的范围内,就是地底的土地和植被根系,都被江小杰全力施展的冰系异能冻成冻土。   失去了生机的植物不能给魔物提供移动的媒介。一截巨大的半人形的植物被迫从地底缓缓僵硬钻出。一出现就被叶裴天黄沙构成的长龙紧紧勒住。应该就是被寒冰逼出的处刑者本体。   “哈哈,十阶魔物,这样就被我们拿下了。”江小杰兴奋地一握拳。   远处的银色图腾下的辛自明也松了口气,脸上终于带了笑。   “小心!”   叶裴天示警的声音在冰天雪地里响起。 第59章   “团副自己真的没问题吗?”   “为什么团副不带我们,那个春城的什么江小杰靠不靠得住?”   麒麟的成员们分散守在森林周边的各个要道路口,一边警戒,一边带着点担忧看向层层叠翠的密林深处。   他们的团长在那里对抗一只强大的十阶魔物。   上一次,他们几乎举全团战力,面对一只十阶魔物,尝试了数次,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   如今团长改变策略,据说邀请了几位大佬,独自在丛林中面对异能极为变态的处刑者,这不能不让他们忧心忡忡,毕竟如今这个世道为了高阶魔物翻脸无情的人太多。何况还是世所罕见的十阶魔物。   “终究还是因为我太弱了。”防御系战士虞天成心生愧疚,总觉得是因为自己在上一次战斗中险些遇难,才使得辛自明不得不与虎谋皮,亲身涉险。   “别瞎想,团副什么时候让我们担过心,听他的没错的。”火系圣徒阿凯宽慰道。   正说着话,脚下的地面突然震动,巨大的轰鸣声远远传来。   “山,山动了!”一位战士指着密林的深处。   峰峦叠嶂的森林内,大量烟尘扬起,飞鸟走兽四散,一座身披绿荫的大山在轰隆隆的声响中活动了,山峦化为头部和躯干,正缓缓撑起绿色的四肢,在滚滚烟尘中坐起巨大的身躯。   江小杰脚下的大地毫无预警的裂开一条大缝。他猝不及防地下坠,发现自己掉进了一张无比巨大的大嘴。   在不断下坠中,他的眼前是又宽又大的牙齿,身后蠕动着湿漉漉的巨大舌头,无数的草木碎石在身边一起坠落。   江小杰反应迅速,无数冰棱及时在他身后张开,膨胀交叠,撑住了迅速合拢的口腔,他足下在冰面上一借力,向着眼前唯一的出口冲去。   然而那匆忙凝结的冰块在巨大的体积面前,不过像是薄冰一般脆弱,阵阵咔嚓声响起,冰块在身后碎裂开来。   两排城墙一般宽大的牙齿在眼前迅速合拢,黏腻的舌头翻天覆地卷起,出口那一线天光越来越小。江小杰心中暗自焦急,尽管他竭尽全力,以他的速度,依旧可能赶不及逃脱。   就在此时,无数的黄沙迅速凝结在那诡异的牙床上,顶住口腔,有效阻止了牙关地合拢。   一个身影撑在洞口处逆着光向他伸出手。   “快出来。”   江小杰很快接住了那只手掌,那手掌宽厚有力,一下将他拉出地狱,提到外面明亮的世界。   在之前的战斗中,江小杰心里对叶裴天是充满戒备和敌视的,并没有把他当做自己的真正队友。一直做好如果情况不对,随时撤退的准备。   他以为叶裴天必定和他是抱着一样的想法。岂料在危急之时,这位声名狼藉的人魔,非但没有提前撤退,反而来到最危险的地方,探入魔物的口中,将自己拉了出来。   江小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才发觉,原来人魔的手也和他一样是热的,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冰冷无情毫无温度。   大地晃动,山石簌簌坠落,两只恐怖的巨大瞳孔,在他们身后缓缓抬起。一片阴影覆盖了二人头顶的天空,覆盖着绿色植被的巨大手掌呼啸着向他们扑来。   脚下的这片山丘活了,一个身披植被的绿色巨人,正缓缓从地面爬起。   战场边缘的辛自明吃惊地看着在滚滚烟尘中爬起的巨大身躯。心里对拿下这样的庞然大物几乎绝望。   幸运的是他的两位队友很快一同从漫天烟尘中疾冲出来,平安回到他的身边。   “不太妙啊,老辛,怎么回事?没听说过处刑者有这样的异能。”江小杰一身狼狈。   “这可能是它突破十阶时进化出来的新能力,如今整座山都是它的身体,想要从中取出魔种,实在是不好办。”   辛自明昂头望着那巍峨的身影,在山岳面前,人类显得那么的渺小。   魔物全身的肌肤覆盖着绿色的植被,唯有那双目,如皎皎皓月并举空中,漠然又冷清,睥睨林间万物。   “啊哪,第一次看见这么强的人类呢。这样的血肉,正是我所需要的。”腹语一般沉闷的声音在山涧中回响,“放心吧,我一定慢慢地把你们吃干净,一点都不会浪费掉。”   它的一只手掌向前伸出来,绿色的掌心如同大地一般裂开,从中钻出数根粗壮的绿色触手。那些触手树冠一般分散张开,末端各自倒吊着一个人类,这些人类有些身躯已经残缺,但全都闭着双目,面目平和,看不出一丝痛苦。   “看吧,在我这里,一点痛苦都不会有。”魔物的神色温和且认真,仿佛不明白自己在说着多么残忍的话,“感谢你们成为我的养分,我一定好好珍惜,让你们的生命在我的身体里延续。”   绿色的手掌覆盖天地向着三人伸来,   “能知道魔种所在位置?”叶裴天的声音响起。   “我可以看见它身体里能量的流转,最为密集的地方在它的眉心,魔种应该就在那里。”辛自明急忙说道。   大地再起轰鸣,黄沙开始遮天蔽日在空中不断萦绕凝结,终成一条盘山巨蛇,紧紧缠绕住山岳一般的魔物。   魔物伸出大手和身上的盘蛇搏斗。叶裴天毫不犹豫,提刀那恐怖的战场冲去。   “老辛,我今天算是服气了。”江小杰站在辛自明身边,看着那一路攀跃上高山的身影,“你找他来真是对的,异能强到变态就算了,自己还能打又能抗,拼起来不要命。这样的男人,我都有些庆幸没有与他为敌。”   “还没那么容易,我们也上把。”辛自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并肩作战,往往是男人们最容易化干戈为玉帛的机会,不论有多少成见和隔阂,一场同仇敌忾生死相托的战斗下来,剩下的也只有血脉贲张之后的彼此敬佩和惺惺相惜。   魔物的身躯四处崩裂残缺,大片大片地从它的身上脱落,一整只的手臂碎裂在大地上,还原为山石岩土,昏迷不醒的人质,纷纷掉落在那里。   天地间响彻着低沉的嘶吼声,叶裴天已经攻到了魔物的眉心。   他的刀尖离那绿色的肌肤只有一寸之遥,却是到了极限,难以再近一步。   他浑身是伤,左臂不慎沾染到了魔物的体液,已经失去知觉,无法动弹。而魔物的头发化成的绿色触手,正紧紧缠绕住他的靴子,开始往双腿上攀爬。半空中另有无数藤蔓化为尖锐的木刺,齐齐向他刺来。   叶裴天体内的凶性激发,对周围一切不管不顾,固执地一心将手中的那柄长刀向前伸去。   只要再前进半个刀身,剔出魔种,他这一战就胜了。哪怕与此同时,自己会被伤得千疮百孔,他也要先取了魔种再说。   尖锐的木刺呼啸而来,空中炸开无数冰盾,及时而准确地为叶裴天挡住了每一道攻击。   叶裴天的右手一动,把握住一闪而过的时机,剔出了那枚晶莹璀璨的绿色晶石。   魔物的一声长叹在山谷中荡漾开来,山岳一般的身躯崩塌溃散。叶裴天同那些碎石乱草一道从高空坠落,他手心攥着魔种,想要施展异能凝聚黄沙,减缓自己下坠的速度。   但身后有一双手已经接住了他,带着负伤的他落到相对安全的地面。   “没事吧?兄弟。”辛自明扶住他的手臂,慰问他的伤势,“哈哈,这样的魔物,我们竟然也胜了,真是多亏有了你!”   铺天盖地的碎石凝土哗啦啦地下落,但却没有一鳞半片溅落到自己的身上。叶裴天转过头,他的身后张着一片圆弧形的厚实冰壁,挡住了漫天落雨的碎石。   在他的身后江小杰撑着冰壁,转头看了眼被辛自明带回来的人魔,想要开口问一句他的伤势。   张了半天嘴,终究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   楚千寻待在红狼的驻地,会议厅里,不论是团长韩傲,还是底下的每一位队长都对她十分地友善客气。   在这个世界,越是弱小的人,就越容易接收到来至身边的人的恶意。相反的,当你足够强大,只要你愿意,身边的大部分人都会主动向你释放出他们和善的一面。   这一次的会议,是讨论公会新近接到的一个全城热议的高额委托。   近日包括春城在内的附近各大小要塞,出现了数起圣徒在要塞内无故失踪被绑架的事件。   据一位侥幸逃脱的受害者解释,他于夜晚走在城镇的街道上,被人无故下了药,身体四肢瞬间失去反抗能力,察觉到的时候已经被移动到一个陌生的黑暗空间中。幸好他的异能具有一定的特殊属性,才侥幸得以逃脱。   因为失踪事件频繁多次发生,失踪的还都是各要塞中战斗能力不低的中高阶圣徒。此事终于引起了数位城主的重视,联名发出高额悬殊,捉拿在暗地里肆意行凶的犯人。   如今城内不论哪只佣兵团队,无不在讨论这这个回报丰厚,线索扑朔迷离的委托。   “这样的手法不可能是魔物,只会是人干的。”   “到底是谁干这样恶劣的事,又有什么目的?”   “一下就使人四肢无力的魔药,应该是处刑者之泪,还是高阶的。”   “不错,我记得上个月市场上正好出售了这种七阶魔药,据说短时间内被大量买走。我们可以查一下买家,或许就能找到凶手的线索。”   队员们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个任务的切入点。楚千寻的思绪却被处刑者三个字带远了。她不由想起在那个梦境的世界里,她曾经旁观过自己和一只低阶处刑者的战斗,那只处刑者的等阶很低,战斗并不算难,结束得也很快。   因为当时还没有能够准确查控全场的精神力圣徒,叶裴天以身为饵,被魔物的触手捆束,一路拖回魔物真身所在之处。大家才依此找到魔物的真身所在。   战斗结束之后,他同样被魔药所制,动弹不得,被那个世界的自己抱回了屋中,肆意欺负了一番。   楚千寻想起他那副羞涩窘迫楚楚可怜的模样,嘴角边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傻笑。   提着大包小包采购归来,高燕有些担忧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怎么了千寻,你这一会愁眉苦脸,一会傻笑嘻嘻,该不会是病了吧?”   楚千寻却没有回话,她停下了脚步,眨眨眼睛,看清了坐在院门外石阶上的那个身影,把手上零零散散的袋子胡乱一丢,欢呼一声飞奔上前。   叶裴天伸手一下接住了扑进他怀里的人,几乎被巨大的冲力扑倒在石阶上。他单手用力揽住了楚千寻的肩,把头埋在她的颈窝深深闻她的味道,一解数日离别牵肠挂肚之苦。 第60章   叶裴天回到房间,掏出一只小巧的水雾枪,摆在楚千寻面前。这种魔器携带轻便,单手操作灵活,扣动扳机之后会向前方喷射大范围雾化状态的水汽,对于楚千寻这样可以控制水雾方向和范围的风系圣徒来说,是一种十分便捷的防身武器。   当然对敌的威力完全取决于装载在水囊中的是什么液体。   叶裴天单手打开随身背包的拉链,从中取出了数支密封的试剂瓶,   “处刑者之泪,十阶的。魔躯我留给他们俩了,留下了魔种和一点这个。”   楚千寻吓了一跳,十阶的处刑者之泪配合小型水雾枪,对魔物没有效用,但在人类之间的战斗时,只要使用得当几乎可以起到恐怖的制敌效果,不过此刻楚千寻的关注点不在这里,她留意到了叶裴天进屋之后一直没有动弹过的左手。   “受伤了吗?”   “啊,这个不要紧,沾染了一点处刑者的体液。”叶裴天低头看了眼自己满是血污尘土,僵化不动垂在身边的左手,向另一边侧了侧身,“应该再过不了多久就能动了。”   楚千寻把他按在椅子上,替他脱下上衣。   叶裴天赤裸着上身,微微前倾着身躯,伤痕累累的脊背暴露在了楚千寻的视线中。   那一背血淋淋的伤口,正在自行缓缓收缩愈合中。   楚千寻打了水,取了药剂,坐在他身后为他清创包扎。   刚刚认识叶裴天的时候,他的脊背看起来特别的消瘦,肌肤之下可以清晰地看见一块块骨骼凸起的形状。   一起生活了这些时日,如今这副脊背不再像往日那样的瘦骨嶙峋,孤苦伶仃。白皙的肌肤下是形状漂亮的肩胛骨,肌肉紧实,线条流畅,带着一种朝气蓬勃的力量美。   楚千寻心中有些欣慰,小心地清理血污,涂上药剂。她知道叶裴天快速的恢复能力,也同时会给他身体带来巨大的痛苦。   有的伤口很深,清创之后可以看见周边的肌肤一点点向内生长收缩,光看着都让人觉得十分疼痛。   但叶裴天不觉得疼,他此刻的心是满的,“千寻,我……交了两个朋友。”   他在楚千寻分享心中的快乐。   和千寻在一起之后,似乎每一天都是快乐,呼吸空气是快乐,吃进食物是快乐,生活在人群中是快乐,交往到朋友也是那么的快乐。   “你这就把他们当朋友啦?”楚千寻心疼他,“辛自明那个家伙把你忽悠了出去,搞得这样伤痕累累的回来,将来总有一天我要找他算笔总账。”   叶裴天的手肘撑着膝盖,低着脑袋,额发下的眼睛都弯了起来。   楚千寻处理好他的伤口,把人安置在床上,换了一桶热水,把那双满是泥污的双腿挪出床沿来。   “不用了,千寻,我自己……”   叶裴天想要起身,被一只不容分说的手按了回去,“你躺着就好。”   于是那又是泥又是血的靴子被脱下来,裤脚被卷起,他的双腿被骤然泡进温热的水桶中。   叶裴天的双腿修长,笔直,在水中洗白之后可以发现脚踝的形状十分漂亮,那脚踝被楚千寻握在手中把玩,脚趾就一点点的蜷缩了起来。   楚千寻在水雾中抬头,看见仰躺在床上的那个人举着唯一能动的手臂遮住了面孔,露出了一点红透了的耳朵尖。   温热的水桶不断地蒸腾着雾气,蒸得连坐在边上的人心底都热了。   于是洗脚变成了使坏,洗也不好好洗,只在那热气腾腾的水桶中反复折腾那白皙的双脚,指尖是若有若无地四处撩拨,指腹又不肯按得实了,勾出那种酥酥麻麻的触感从敏感的脚心一路颤栗到心底。   直到叶裴天实在忍不住开始出声讨饶,楚千寻才笑嘻嘻地罢手替他擦干双脚,起身拉开他遮挡住面部的手臂。   看着那个眼角泛着红。眉梢透着春色的男人,她还要正儿八经地给人家盖好被褥,   “行啦,你一路辛苦,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搅你了。”   那个男人红着眼睛从被褥中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将她拉了进去。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刚刚走下楼梯的高燕被猛得窜出来的疯婆子一把拉住。   “阿燕,你看我,看我。”疯婆子张着双手在高燕的面前转了了一圈。   如今的疯婆子,头也梳起来了,脸也洗干净了,换了套半旧的衣服,丢弃了那种难以见人的邋遢,算是恢复成了一个正常女孩的模样。   “哎呀,小冯如今大变样了呀。”高燕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   “谁让你看这个的,”疯婆子兴奋地张开手,嘭地一声从掌心爆出大一团明亮的火焰,因为不太熟练,生怕烧到自己,又慌里慌张地自己拍灭了,   “你看我也进阶了,三阶。阿燕,过几天我也和你们一起去狩猎好不好?”   为了让高燕同意,疯婆子暂时收敛了大嗓门,拿腔作势的温柔样让高燕忍俊不禁。   自从楚千寻进阶六阶,财富爱情双丰收。高燕紧接着突破四阶,成为五阶强者。整栋筒子楼内的风气似乎就慢慢变了。女孩们纷纷发现,想要将日子过得好的道路似乎多了一条,这条路看起来艰难,但已经有近在咫尺的邻居在前方探路,有一部分人也就忍不住慢慢跟了上来。   人类是一种群居动物,尽管每一个个体都有自主思考的能力,但是周围的环境风气,对个体所会做出的选择还是具有非常明显的影响意义。   虽然大部分人还是往日一样,选择留在基地内更为安逸的生活,但楼里的女孩们聚在一起洗衣做饭的时候,谈论的话题不再仅限于那些哪里出现了好男人,谁家的男人挣钱多之类。   开始有更多的女孩热衷于议论怎么提升自己的等阶,去哪里参加了一场猎魔,用自己猎魔所得魔种换取哪些自己心仪的事物。   一楼的一间屋门砰一声打开,传来里面男人粗劣的咒骂声。   姜小娟赤着脚,一步一步从屋内倒退出来。   她身体发着抖,吓得满脸眼泪,语气却少有的坚决,   “不论你说什么,我们都结束了。你走……走,离开我家。”   老郑怒气冲冲地穿着个大裤衩就从屋子里冲出来,一把抓住小娟的头发,大耳刮子就往她的脸上扇去,   “给你脸了还,不过就是一个靠老子养活的女表子。跟老子进屋去。”   姜小娟被一巴掌打得坐倒在地上,捂着脸只是哭,不管男人怎么打,就是死活赖在地上不肯进屋。   “郑老头,你住手!”高燕看不下去了,“我们红狼的规矩,只要她不愿意,你就不能勉强,你难道都给忘了!”   “我呸你个规矩。什么阿三阿四都敢来管老子的闲事。”老郑跳着脚,啐了口口水。楼上楼下伸出来看热闹的脑袋越来越多,大庭广众之下,他想起了严苛的团规,终究觉得还是需要收敛一些,于是拉着姜小娟的胳膊就想往屋里拖去,   姜小娟拽着他的手赖在地上,“我不进去,你走,你离开这里。”   一道冷清清的声音从楼上响起。   “放开她。”   楚千寻坐在四楼的栏杆上,吊着脚手里啃着一枚冰冻柿子,   “放开她,你走。”   如果说高燕不过是一位刚刚进阶到五阶的圣徒,老郑能够不在意。但楚千寻的等阶和他相同,在战斗时候,更是表现出远胜于他这样老朽腐败之躯的凌厉。老郑甚至产生了一种不敢轻易挑衅的畏惧感。   他只能阴沉沉地对姜小娟开口,   “你要想清楚,没有了我,就凭你自己那一点用都没有的低阶水系异能,能过上这样吃饱穿暖的日子吗?”他伸手指着楼上几个探出脑袋的姑娘,低声咬牙切齿地道,“你看看那几个女人,没有男人养着,只能天天混泥地里从魔物爪下刨食,连肚子都管不饱,穿得都是些什么破烂货。外面大把的女人求着要跟我,你将来再想回头,就连后悔都没机会了。”   ‘喂,死老头,你这说得是什么话。本姑娘自己养活自己,虽然现在比你差了点,但迟早会混得比你好。你就等着看吧。”楼上一位泼辣的姑娘听着这话当场就不干了。   “就是,宁可吃差一点,穿少一点,也不要跟你这种变态老头。”   “半截身子都快烂在地里了,你以为还有谁稀罕你!”   姑娘们噼里啪啦七嘴八舌地说起话来。   老郑面上青筋抖动,看了眼坐在四楼冷冰冰望下来的楚千寻,终究按捺了怒火,伸手低声劝姜小娟:“行了,别闹,跟我回屋去,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打你了就是。”   姜小娟打开他的手,后退了几步,“我们结束了。”   老郑跺了跺脚,向院子外走去,狠狠留了一句:“你不要后悔!”   这就是一个色厉内荏的男人,在比自己弱小的附属者面前,残暴凶狠。但当哪怕在只有略微比自己强势的人面前,他立刻收敛起自己的气焰,不愿轻易得罪。   少了老郑打骂声筒子楼,日子似乎也和往昔没什么区别。   今年的冬季依旧寒冷,雪很快下了厚厚的一层,将这个以春为名的城镇覆盖上白雪的颜色。   城主江小杰的接待室里,出现了一批穿着统一长袍的战士,为首的女人掀掉了头上的斗篷,露出一张明艳动人的面容,带着白皙手套手臂从斗篷里伸出,手背上纹绣着一双金灿灿的天使翅膀。 第61章   “江城主,你好,我是傅怀玉,神爱的圣职者。”傅怀玉主动伸出手,手上却戴着雪白的手套,没有摘下来的意思。   江小杰似笑非笑地瞥了眼那只纤纤玉手,“握手就免了,省得彼此心里还要不舒服。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傅怀玉一下撤回了手,在身边攥紧。   曾经这附近几乎所有的基地,都拥有着众多神爱的信徒,每个基地内都设立了神爱的教堂,即便不直属神爱的统治,但大部分的城主都对他们这些能够提供圣血的神职人员毕恭毕敬,多有迎缝。   那段时期,她傅怀玉到哪儿都是被人捧着的。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   至神爱能够施展神迹的原因被披露,整体收缩北迁,影响力开始大幅度下降,这些基地的城主们对她的态度就完全变了。   眼前这位新继任的年轻春城城主更是过分,不仅上任之后将神爱的教堂挪做它用,更是对自己已经放下身段的示好一点情面都不留。   傅怀玉拳头在身边攥了又攥,很不高明地把已经现在面上的恼怒强压下去,勉强换回了笑脸,   “江城主,我们神爱这些年,一直在致力于抓捕人魔叶裴天这个全人类公敌。这段时间,我们监测到他的活动范围总是在春城周边。据我们猜测,他在上一次残忍地杀害了前城主之后,并没有远离。”   傅怀玉掏出了一袋魔种,笑吟吟地弯腰将它摆在江小杰的桌面上,轻轻往前推,“所以,这一次想要雇佣暴雪,协助我一起找出叶裴天。这对您来说也是双赢的事,不是吗?”   她知道虽然现在神爱的招牌不太管用了,但是叶裴天的圣血还是很吸引人的东西,只要打一个除魔卫道的幌子,这些表面上道貌岸然的城主、兵团长之流,都会苍蝇一样地马上围上来。这不,眼前这位刚刚还对她不屑一顾的年轻城主,立刻就表现出了兴趣。   “你说叶裴天在我们春城?你不要想蒙我,你们能依靠什么捕捉到他的行踪?”江小杰问。   “叶裴天曾经是我们的实验对象,我们研究了他很久,对他的所有数据都异常清楚。”傅怀玉抛出自己的筹码,“只要他使用异能,我们有专业培训的探查人员,可以捕捉到独属于他的波动。”   江小杰站起身来,来回走了两步,想起了那位强大到连自己都不得不佩服的男人,他如果一直在春城,就在这附近活动,自己竟然会毫不知情?   傅怀玉觉得话语权开始向着自己这一方偏移,她恢复了些刚来时候的矜持,从身后随行人员手中接过一个充好电的平板电脑,点开其中的视频,给江小杰展示他们诱人的研究成果。   春城不比白马镇那样的小基地,她想要在这里搞出大动作,拿下叶裴天这样的人,必须抛出足够的诱惑,得到春城城主的全力支持才行。   在这套视频中,那些开肠破肚,四肢残缺,濒死危重的伤员,在各种不同剂型的药剂治疗下,以神奇的速度痊愈了。画面中充满慈爱的神职人员,感激涕零的民众,和零星闪过的高度文明的科研实验室。   江小杰突然出手暂停了一个画面,那是一间布满各种精密端仪器的实验室,期间各种色谱仪,分析机,连带各类医用管道,试剂瓶,显得高端大气。在文明覆灭的废土时代,能够建立这样的实验室,非实力雄厚的组织难以办到,这是一种极其强大的象征。   傅怀玉看见江小杰停在这一画面,以为成功吸引到江小杰的注意力,准备好好介绍,抛出合作条件。   “你们就是这样对他的?”   江小杰指着视频角落里的试验台,那里被残忍地禁锢着一个遭遇着非人待遇的试验品,但那显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   “是,是的。这就是那个该死的人魔,我们当时对他的态度真是太仁慈了。”   傅怀玉没想到江小杰的关注点在这里,如今虽然普通百姓还不太知道圣血的真相,但大部分站在权力顶端的大佬都已经知悉这个半公开的秘密。   然而没有人会在意一个人魔的遭遇,这些人在意的只会是怎么在这份巨大的利益链中分一杯羹。   江小杰愣住了,他把脸转向眼前那张毫不在意说出这种话的漂亮面孔,又把视线转回了屏幕。   屏幕里的男人四肢被牢牢禁锢在手术台上,眼睛蒙着绷带,身上连接着各种管道仪器。他所遭受的折磨,即便是历经杀场,见惯生死的江小杰都有些不忍直视。   从视屏里看不清那张脸,却能清楚得看见他的一只手臂,那苍白的手指紧紧攥成拳头,被束带捆束,切割开肌肤,染满了血污。   江小杰心里想,就是这样被伤害过,被冠以人魔之名的一只手臂,不久之前还能冒着性命之危,伸进魔物的口中,把他这个人类一把拉了出去。   “原来你们是这样对他。”   暴雪的成员被城主府接待室中传出的一声巨响吓了一大跳。   城主的成名绝技凛冬之心在那里大发神威,无数尖锐的冰刺接二连三地一路炸开门窗,刚刚进去不久的那几位贵宾级客户一身狼狈地施展异能,在召唤兽的保护下匆忙逃离。   “团长的脾气不太好,我从来都知道。想不到现在不止揍我们,连客户都一并给揍了。”一位队员看着那些把屋子都掀翻了的尖锐冰刺摇头感慨。   “到底是谁出的馊主意,让团长亲自去接待雇主的。这不是分明就是砸生意嘛,哈哈。”   “听说是高阶委托客户亲自要求的,不过刚刚进去的那位小妞很漂亮啊,想不到团长一点不怜香惜玉,也不知道需不需要我们出个手帮忙啊,嘿嘿。”   暴雪的成员大部分都很年轻,不少比江小杰还年幼。离经叛道的多,老持稳重的少,大部分人看到这种情况都兴致勃勃地看热闹,恨不得自己也上前凑上一脚。   副团长阿威从后面抱住了还不肯放过对方,一路追出屋子的江小杰。   “团长,这是干什么。即便不愿意接客户的生意,也不合适这样大发脾气。何况神爱虽然远离了,但实力依旧不容小觑,如果没有什么缘故,何必突然杀了她们的人,结下死仇。”   江小杰推开他,一脚踹翻了已经散架的门扇,蹲在台阶旁边,烦躁地生闷气。   他也曾经在危重之时服用过从神爱购买的圣血,那神奇的药剂救回了他一命。   但当那个传说中的人物和自己接触过,并肩战斗过,从影像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真实的人,他才真正意识到了其中的血腥残酷,而自己也是那种毫无人道研究的受益者。   年纪幼小的余念扛着她那柄长长的镰刀蹦着进入了院子,被眼前的凌乱吓了一跳。   她跑到江小杰的身前,弯下腰看着蹲在地上生闷气的城主大人,   “团长,你这是怎么了?”   “念念,我问你个问题。”   江小杰双手耷拉在腿间,勾着背,有点垂头丧气,一点城主的样子都没有,“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全世界的人都告诉你他很不好,做了很多坏事。但你和他接触之后,却发现他其实还挺不错,你会怎么办?”   “相比听到的,我肯定相信我自己眼睛看到的呀。”余念歪着脑袋,背衬着她那柄弯月一般的血红镰刀,虽然她年纪还很小,但这柄刀上染得血却绝对不算少。   “就像大家都说小杰哥哥你脾气不好,特别凶,不适合做城主。可是我知道小杰哥哥是最温柔的人,是全世界最好的城主呢。这是念念我自己用眼睛看的,对我来说这才是真实。”   江小杰沉吟了片刻,似乎恢复了活力,站起身来,就出去发了一道新的的政令,   “以后我们春城,只要还是我江小杰做城主,就不允许神爱那般恶心的家伙进入。”   鉴于他这样任意妄为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就连团队中相对稳重的阿威也觉得团长只要不现场砍死找上门来的客户,其它的都能接受。   “还是念念厉害啊,一下就把团长顺毛了。”阿威悄悄给徐念比了个大拇指。   “其实小杰哥哥很好哄的。”徐念背着手,在后背给他回了个白嫩嫩的大拇指。   相比起城主府的满地狼藉,   此刻,在红狼兵团的接待室,气氛却和睦得多。   前来委托的客户,大多得到了亲切的接待,满意地付了定金离开。   一位前来委托的姑娘面色有些发白,紧紧攥住衣角,   “虽然没有看到,但我真的感觉到了。”她说,“有好几次,就在暗处,那是一双红色的眼睛,可是等我看过去的时候,那里却什么也没有。”   “我是治愈系的,精神力比较敏锐。我能察觉到,这肯定不是错觉。”她拿出了一袋魔种,摆在了桌面上,“最近城里失踪了不少人,我觉得很害怕。想聘请四阶以上的战士贴身保护我。”   这位治愈系的姑娘积蓄颇丰,但没有什么战斗能力,因此她付出丰厚的酬劳,寻求战斗属性的战士保护自己人身安全,   “好的,您不用过于担心,给您安排几位可靠女性圣徒贴身陪伴,您看可以吗?”接待员轻声细语地安慰,她翻了翻资料,对身后的同事说道,   “喊高燕以及和她同一小队的夏沫,袁蔓,姜小娟几位姑娘一起来一趟。” 第62章   冬季的天空暗得特别早,在这种没有电力,连油灯都要省着用的时代,除非集会,天色一暗,路上的行人就会很快稀少起来。   丁白凡背着一个药箱,靴子踩在残雪的道路上咯吱咯吱响,她走得有点急,如果不是刚刚她那位顾客的伤势太过难缠,耽搁了不少时间,她本不必在这样晦暗不明的时刻走在行人渐渐稀少的道路上。   丁白凡是一位五阶的治愈系圣徒,在等阶普遍低下的治愈者中,她的天赋算是得天独厚,已经突破了很少辅助系的人能够跨越的四阶,成为难得的五阶治愈者。   也正因此,她才拥有足够的财富,能够聘请五阶的高燕为首等人全天贴身保护。   “白凡,别走那么快啊。”高燕和姜小娟一左一右赶上了她的步伐。今夜轮到她二人值守陪着丁白凡到任何地方。   “不,我想快一点回去。”丁白凡抱紧着手臂,顶着寒风埋头往前走,语气有点神经兮兮,“我的感觉很不好,它又出现了,红色的眼睛。到处都是,哪里都有。”   她不敢四处看,路边那昏暗的小巷,污水的倒影,建筑的阴影里,似乎随时都会出现一双红色的眼睛,正紧紧盯着她。   高燕和姜小娟交换了一下眼神,   姜小娟上前挽住了丁白凡的的胳膊,“凡姐,你太紧张了。这是大街上呢,还有这么多人……”   说起来也是奇怪,就在姜小娟说这句话的时候,本来还有三两个行人的街道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空无一人,一阵冷风吹过,在结了冰的街面上打了个旋,发出呜呜的声响。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咻的一声收了回去。寂静的街道变得昏暗无光,晦暗不明起来。   姜小娟搓了搓手臂,打了个寒碜,开始觉得那些阴影里似乎真的像丁白凡说得那样藏着些什么,天性胆怯的她下意识地往高燕的身边靠去。   三个女孩就这样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   这似乎真的有些奇怪,不知道是否是错觉,高燕开始觉得寂静的空气中隐隐传来一阵压迫感,属于战士的直觉告诉她,身边埋藏着不为她所知的危机。   这时候,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会让不得不强装镇定的高燕心中一阵抽紧。   她们的身后传来咔呲咔呲异常规则的脚步声,三个人一起回头,街尾处亮着一点昏黄的灯光,那摇摇晃晃的光在令人窒息的紧张中缓缓靠近。   走到近前,才发现那是一对依偎在一起走路的情侣。   女孩手中暖暖的黄色提灯,照出了一张高燕十分熟悉的面容来。   “燕姐,你们怎么在这里?”楚千寻提着灯,暖暖的灯光照着她惊喜的脸。   紧张的气氛瞬间就瓦解了,   楚千寻和林非的出现,打破了刚刚那种莫名的压抑感。街道上似乎又恢复了原样,偶尔会出现两个步履匆匆的行人,和一点细碎的杂音。高燕甚至为自己刚刚的疑神疑鬼感到好笑。   “团里接到的任务,分配给我们做。”高燕给楚千寻介绍丁白凡,“在基地内24小时保护这位美女的安全即可。”   丁白凡面色苍白,依旧有些魂不守舍。但不用面对魔物,只需要陪着这样一位美女,确实算是不错又挣钱的委托。   楚千寻顺路陪着她们走了一段,落在队伍后方的叶裴天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面孔。   他所看过去的街边那条小巷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就在这里,你们先回去吧,我们再向前走几百米就到了。”   街道的转角处,高燕等人和楚千寻叶裴天挥手告别。   把丁白凡送到安全的住所之后,会有另外一组战友前来交接班,这样她们今日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此刻,不仅仅是姜小娟和高燕,就是看见了住宅近在咫尺的丁白凡都稍微地露出了放松的神情。   “燕姐,刚刚千寻没来之前,有那么一阵,我差点被吓到了,结果发现是自己吓自己。”姜小娟摸摸胸口,靠近高燕悄声说道。   她的等阶不高,又没什么战斗经验,能做的任务很少。如果连这样在基地内保护当事人的小事都做不好,只怕不容易挣到魔种了。   天空中似乎掠过一只巨鸟的影子,街的前方一个男人迎着她们的面走来,男人很年轻,却有着一头很特别的白金色短发,错身而过的时候,那扬起的白金色头发似乎都能一路洒下点点本应属于星星的光泽。   女孩们忍不住回首去看他,那个男人也恰巧在此时回眸朝她们笑一笑。   在这个时代大部分女性心里都很清楚,女人漂亮的脸蛋和完美的身材在很多时候能成为她们对付男人的一种武器。但今天姜小娟和高燕突然发现,男人有时候也可以做到同样的事。   这个男人长得太漂亮了,甚至有了点灼灼生辉的感觉。   所以当他笑盈盈地出手的时候,高燕和姜小娟都迟疑了一瞬。这一瞬,本来是她们唯一有可能逃脱的生机。   一只人头鸟身的少女出现在那个男子的身后,看着倒在地上陷入昏迷的三个女人。   “阿晓,你还撑得住吗?”她用黑色的翅膀扶了一下那个男人肩膀,“两个五阶,一个三阶。其中还有我们监测了多日的治愈系圣徒。已经比预期得还多,我们出来了太久,带上她们马上回去吧?”   阿晓那莹嫩饱满的俊美面孔,开始来回变化着出现了枯老和皱纹,他喘了口气,点点头。   “果然是你。阿晓,”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街角的阴影缓步走出一个戴着银色遮面的男人。   “叶裴天?”阿晓眯起了眼睛,“你果然在这里,难怪神爱那些苍蝇围着这附近转个不停。”   “原来这么多圣徒的失踪都是你造成的?阿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想干什么?”阿凯笑了,“我不过是想,让更多的人体会到我们当初的痛苦。让我有更多的同伴呀。”   他的半边脸开始变得又老又丑,头发也褪去光泽,成为灰暗的白,另半边脸却还依旧年轻。这样一张脸笑起来格外狰狞可怖,几乎不再像是一个人类,   “虽然没有了你的支持,由我引导的十个圣徒会失败八九个,但好歹还有一两位能成为拥有魔物的身躯,又保持着人类的内心的伙伴呢。”他摊了摊手,“这也怪不了我,要怪也是怪你……是你背叛了我们。”   叶裴天抓住了他的衣领,“你疯了!阿晓,你已经彻底疯了。你为什么要让自己变成你曾经痛恨的那种人?”   “我没疯!”阿晓打开他的手,他眼里盛着癫狂,手指用力点着自己的胸膛,“全世界都疯了,只有我还清醒着。我需要伙伴,需要更多和我们一样的人。我们会让那些疯子全都死光,灭绝!从这个世界消失!”   “你不可能成功的,你逼迫着那些圣徒半魔化,他们对你只有恨,又怎么可能成为你的同伴?”对叶裴天来说,这是他身处地狱时唯一的朋友,他真的希望这个朋友能够自己想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   “呵呵,叶裴天,你还是和当年一样既单纯又傻。你根本不了解人性。他们成为半魔,不可能再回到人类社会生活。最终只有聚拢在我身边,让我为他们创造出一份得以立足的大陆。”   “如果你一定要这么做,那你首先面对的会是我。”叶裴天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口,他缓缓拔出佩剑。   “你想杀死我?杀了和你一样饱受痛苦的同伴,就为了这些人?”阿晓指着躺在地上的三个女人,他语气初尔愤怒随后又变得温柔起来,   “其实你不明白。我们才是人类最优秀的形态。强大的身体,清晰的神志。”阿晓的整张脸已经完全跨下来,身躯开始出现明显的老化,“而这些自以为是的圣徒,才是应该被淘汰的垃圾。”   他嘿嘿嘿地笑着后退,“有一天我会杀死他们每一个,对了,包括那个叫楚千寻的女人。”   莹蓝色的刀光在他的话音中大盛,叶裴天的愤怒携排山倒海之势,劈到那已经苍老不堪的脸前。   阿晓身后黑色的大鸟张开黑色的双翅,交叉盖住他的身躯,少女的头埋进羽翼,黑色的身影在空中荡开水波,消失不见。   “嘻嘻,神爱那些垃圾正在找你呢,好好对付我们的仇人。你我总还有再见的一天。”   阿晓最后的话语,伴着那黑色波纹,被叶裴天的刀刃一分为二,消散在了雪花飘摇的夜色中。 第63章   远离春城的荒野,一处废弃了多年的房屋内。傅怀玉提着手中的绳鞭,发泄似的抽碎了屋中所有的摆设。   跟随着她的随从全都默默远离了这间屋子,他们的这位神官,外表看起来柔美娴静,实际上性情阴晴难定,十分不好伺候。   一通发泄之后,傅怀玉喘息着停止了破坏,从背包里取出一枚小小的神像,毕恭毕敬地摆放在窗台。然后她交握双手,匍匐在地上,开始虔诚地祈祷。   “原谅我的罪,是我太无能,到现在都还捉不到那只魔鬼。”她的身躯颤抖着,拿起地上的绳鞭,开始一下一下抽打自己的后背,   “都是我的错,原谅我,我错了。”   “姐姐,我太没用,到现在都还没有替你报仇。”   迷乱呢喃的祈求声混杂着实实在在抽打到皮肉上的鞭声响彻在屋中。   傅怀玉在痛苦中回想起自己的童年。   她有一个粗暴又常常酗酒的父亲,那个男人动不动就把自己喝得伶仃大醉,然后当着两个女儿的面,用皮带抽她们那温柔又软弱的母亲。   母亲很早就不见了,父亲的皮带开始落在她和姐姐的身上。对于年幼的她来说,父亲是恐怖而强大的存在,她只能在狂风骤雨的恐惧中抱紧自己的身躯,反复地哭泣不停道歉,以祈求暴徒的原谅。   比她大不了两岁的姐姐却和她完全不同,姐姐从来不哭,她每一次都狠狠地盯着那个施虐的男人。有时候她甚至能猛地撞倒醉醺醺的父亲,拖着自己跑出家门。   那个时候姐姐就是她的天,是她唯一的信仰。   魔种降临的那一日,父亲果然变成了魔鬼,而姐姐长出了和天使一样的翅膀。傅怀玉亲眼看见自己的姐姐杀死了魔鬼,也杀了很多人。   天使的翅膀染着刺目的鲜血,满手鲜红的傅莹玉向她伸来了手,“跟我来,怀玉。这是属于我们的世界,在这里只要是你不喜欢的,都可以当做垃圾一样地处理掉。”   姐姐说的一定是对的。她牵住了姐姐的手。   谁知这样的姐姐却会死在了人魔的手中,那个可恶的异端竟然不肯安分地奉献自己的血肉,他逃脱之后,不仅回来毁了教会的数个基地,甚至还残忍地杀死了她的姐姐。   “我一定会抓住他。狠狠地折磨,为你报这血仇。”傅怀玉匍匐在地上,睁大着眼眶发誓,看着自己额头的冷汗一滴滴洒落在尘埃中。   傅怀玉从屋中出来的时候,已经穿好了衣物,重新梳理过头发。那副癫狂的模样消失不见,换上了一张平静无波的面孔。   “怀玉,这是我们仅有的了。你确定要去吗?”随行的同伴递上了一个小小的密封盒。   傅怀玉接过那个深棕色的盒子,坚定地点了点头。   ……   高燕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街道上已经有很多人,前来同她们交接的战友喊来红狼管理阶层的老吴,姚纤纤等人,正在同已经醒来的丁白凡了解情况。   林非站在她身边,这个男人沉默无言,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伸手来拉她一把,但高燕惊悚的心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安定了。   千寻的这个男人一向低调得很,如非必要,连战斗的时候都很少出手。   这使得很多人误以为他是一个温和软弱,依靠美貌伴着楚千寻过活男人。   但高燕知道他不是,她隐约察觉男人的强大甚至有可能超过千寻。这种惊心动魄的危机时刻,林非的出现几乎和千寻的出现一样让她有安全感。   丁白凡正在一边哭泣一边述说事情发生的经过,老吴皱眉沉吟:“看来真的有人在刻意绑架圣徒,这个男人既不为钱财,也没在事后提出任何要求,到底为的是什么?”   红狼的队员们议论纷纷,   “最近真是多事之秋,听说神爱的人到了我们这里,找到了城主府,要江城主出人出力协助捉拿人魔叶裴天,江城主大发脾气,当场和他们闹僵了。”   “又是绑架犯,又是叶裴天。我们春城最近怎么这么多事。真希望这些大魔头远远离开这里,千万别牵连到我们。”   “就是。这些人怎么就不能早点死?至少也离春城远一点。”   高燕拉起姜小娟喊林非一道回去,   那个戴着遮面看不出表情的男人沉默地望着前方议论纷纷的人群。听见高燕喊他,他才转过脸,一言不发地转身领路。   林非一向是个话很少的男人,但高燕觉得这一路他走得尤其沉默,昏暗的道路中,那高高的背影都似乎都要开始萎靡了。   叶裴天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屋里的桌上点着一盏灯,门一被推开,一屋暖暖的灯光就随之倾泻了出来,在屋门外的地面上铺出一块光影分明的区域。楚千寻正支着下颌坐在桌边,灯光柔化了她的轮廓,她转过脸在暖黄色的光晕中冲着屋外的自己笑。   叶裴天的站在门口的阴影中,愣愣地看着那张明媚的笑颜,她是一个自信而洒脱的女孩,轻快愉悦地生活在阳光里,而自己负重累累,仇敌满世,一个不小心,就会把这样无辜的她带累进沼泽的深渊。   即便是如此,自己依旧渴望着从她身上汲取到的温暖,无论如何不愿意离开。   叶裴天觉得自己真是一个自私的人。   “怎么了?”楚千寻起身走到门口,把站在门外半天不动的叶裴天拉进屋里来。   她拉着叶裴天坐到桌边,掀开桌上的罩子,里面摆了两碗卖相不怎么样的长寿面,面条上各卧了一个煎好的荷包蛋。   叶裴天的视线落进了那碗许多人家生日的时候才会出现的面里,慢慢收紧了自己的手指,   “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红狼的资料库里,刚好看到了关于‘叶裴天’的资料。那里有你的身份证。”   在这个时代,由于信息库的损坏,很多人的身份信息已经不可考。但人魔叶裴天过于有名,早早有人在他的出生地查阅过他的身份证等信息,甚至贴在他的通缉令上过。   “生日快乐,裴天。”楚千寻献宝一样地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蛋糕,点燃插在上面的一支蜡烛,“整个基地只有一家卖蛋糕的地方,我几天前就去订了,也只买到这个。”   蛋糕很简陋,巴掌大小的裸蛋糕,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上面插着半根短短的生日蜡烛,那烛火是那么明亮,在叶裴天的目光里欢快地跳跃着。   叶裴天的成年之后固然见过各种制作精巧,华美漂亮的生日蛋糕。但可能没有人知道,眼前这个小小的裸蛋糕是他有记忆的人生中得到的第一份属于自己的生日祝福。   “许个愿?”烛光中的楚千寻笑靥如花。   叶裴天默默地在心里许了一个愿望,吹熄了蜡烛。接过楚千寻递给他的长寿面,开始大口吞咽。   我不离开她,就不离开她,他一边吃一边心酸地想。   他发觉自己根本无法想象没有楚千寻在身边的日子要怎么过,还只是想一想,心里就像被扎了七八个窟窿一样地难受。   但他又觉得自己在这里待不下去的那一天终究会来临,最后他可能还是会让千寻失望。这几乎是可以预见的注定结局。   “你今天怎么了?”楚千寻把他那几乎要埋进面碗里的脸抬起来,取下那张银色的遮面,发现那双湿漉漉地大眼睛撇开了视线不敢看向自己。   “发生了什么?和我说说。”楚千寻伸出一只手把他的脸掰过来。   叶裴天沉默了半晌,说出今日发生之事。   “所以说神爱的人在找你,那个阿晓还威胁要找我的麻烦?但他们都已经被赶走了不是吗?”楚千寻一边端着面条吸溜,一边听着叶裴天说完了情况。她把最后一点汤面喝完,将碗放回桌子上。   “然后呢,你有什么打算?你要记得你答应过我,有任何事都会和我商量。”   “我,我想请你等我一段时间。让我自己回沙漠待着,等我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好了,我……再回来找你。”叶裴天越说越沮丧,他没有把握会让楚千寻等他多久,说这样的话使他觉得自己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情人。但这百般不愿说出口的提议才是他心目中最为稳妥的办法。   楚千寻伸出双手把他的脸捧起来,那些柔软的额发下,清冽的双眸带着点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迷茫和委屈。   楚千寻发现一旦事情涉及到了自己,这个男人总是容易过度早的开始紧张。   “裴天,你看看你自己。你很强大,又很体贴,是我心目中最好的男人。”楚千寻捧着那个脑袋,凝视着那双眼睛,“我觉得我也不差,是一个很棒的女人。我们两是最合适的,就应该在一起,没有什么事能把我们分开。”   她轻轻吻了吻他的眉毛和他已经湿润的眼角。   “我很快就能升到七阶,并不弱小。我愿意和你一起面对任何事。只要我们两在一起,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不能面对的事。”她把自己的额头抵着叶裴天的额头,敞开心扉毫无保留,“你要知道,这是我甘之如饴地选择,我愿意承担因此产生的任何后果。裴天,人生的意义并不只在于长久,而在于能否自由地择自己之所爱,行自己之所想。是不是?”   叶裴天伸出结实的手臂,把她搂进了自己的怀中,他是那么地用力,几乎想将楚千寻整个人揉进他的生命里。   “你说的没错。”他的声音低沉而迷人,有了传说中黄沙帝王的气势,“我很强,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的人。我们在一起,永远都在一起。”   他松开楚千寻,把属于自己的长寿面一点不剩地吃完。   楚千寻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的厨艺实在不怎么样,也不知道你以前的生日都是怎么过的,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习惯?”   “以前从没有人给我过过生日。”叶裴天垂着眼睫,把那块蛋糕一分为二,“这是第一次。”   “那从今以后我每年都给你过。”楚千寻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她突然觉得自己应该送点什么礼物才对,   “虽然我厨艺不好,但我某些手艺还是可以的。”楚千寻笑得特别坏,她拔出了叶裴天送她的那柄水雾枪,“你送我之后,我还没用过,也不知道效果怎么样,不如你让我先试试看呀?”   叶裴天还没反应过来,那柄和手枪样式十分接近的魔器已经对准了他。   “我控制剂量,只会让你不能动一小会。”   叶裴天真的没有想到他送给楚千寻的处刑者之泪,第一次竟然用在了自己身上。   其实以他的速度,在楚千寻慢悠悠地开枪之前,他完全可以有机会躲开,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最终却没有动弹。   失去了行动能力,感官变得异常敏感,无地自容的他发觉自己被抱到了餐桌上。细密又温柔的吻落下之前,慌乱的黄沙匆匆忙忙掐灭了屋中的烛火,关上了窗户拉紧窗帘。   只留下满屋靡靡的黑。他在黑暗中被处以极刑。   “别害怕,都交给我,我会让你快乐。” 第64章   清晨的时候,楚千寻和高燕提着水桶到汲水点提水。   一位身材高大,性格爽朗的年轻战士早早等在那里,看见高燕过来,殷勤地上前想要帮忙。   高燕礼貌而疏离地拒绝了他。   这个人楚千寻认识,容貌周正等阶不低,还是一支小佣兵团的副团长,性格和善,从未没有传出过什么作风问题。   年轻的男人已经接连来了好些天,今天依旧不曾得到过心目中女神的青睐,一脸沮丧地耷拉着脑袋回去了。   高燕是一位很受男人喜欢的女人,但能被她看上眼的男人却不多。   “条件看起来不错,看不上呀?”楚千寻望着那个垂头丧气离开的背影,碰了碰高燕的胳膊。   “条件不错有什么用,我对他少了点那种感觉。”   “啥感觉?”   “你和林非在一起的时候,你脑子里都想些什么?”高燕乜斜楚千寻一眼,“是不是想着把我们全都赶走,只和他两个人关在房间里无时无刻不腻歪在一起?”   “哪有?”楚千寻笑了。   “这没什么,爱欲爱欲,没有欲其实也谈不上爱。”随着能力的提升,生活上能够完全自主的高燕活得越来越洒脱,“既然我们可以不需要依赖男人而活着,又何必要委屈自己,自然要挑一个在那方面能让自己动心的男人。”   楚千寻就嘿嘿。   高燕揶揄她:“平时都是你家那位一早起来打水,今天怎么这么自觉,是不是昨晚上又欺负人了?”   即便脸皮厚实,想起昨夜的活色生香,楚千寻也禁不住面色红了红。   高燕凑近她身边,低声调侃:“林非那么绵软的性子,你也别太过分了。我可都听见声音了。”   楚千寻捂住了脸,也不知为什么,那个男人哪怕什么也不做,只是那副眼角湿润,微微喘息的躺在那里,都能一下撩起自己心底最深处的野望。   像点着了火,让她收也收不住手,到最后还是过分了点。   昏暗的屋子内,叶裴天在床上坐起身,天色才微微亮,身边的人已经离开了。   桌面上泡好的一杯热茶正在晨曦中微微散发着湿润的水气,一朵朵被热水泡开的菊花在玻璃杯子内绽放着,期间点缀着几颗艳红的枸杞。   叶裴天掀开被褥站起身,端起温热的杯子抿了一小口,菊花茶里放了一点冰糖,带着点丝丝的甜味,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茶杯边还摆着半块昨夜来不及吃的蛋糕,蛋糕碟子下压着一小张纸条,   “睡醒了好好吃早餐,我去打点水。”   纸条的署名处简笔画了一颗爱心。   叶裴天端着水杯,看着那些洋溢着快乐的字,思绪飘回曾经的那些黑暗岁月。   空阔的城堡中,伶仃孤立的身影;荒芜的月夜下,杀人如麻的魔鬼;冰冷的实验室内,任人宰割的鱼肉……   曾几何时,他开始过上了如今的日子,得到了这样的幸福。   茶水是甜的,蛋糕也是甜的,生活如此之甜,软化了往日的疼痛,抚慰了他一身的伤痕。   打水回来的女孩们嘻嘻哈哈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叶裴天推开窗探出头去,正好撞见那个人抬起头看上来,那张熟悉的面孔看见他立刻就笑了起来,笑得那样地欢快,高兴地向自己挥手。   那是他心之所爱,是领着他重回人间的光。为了这张笑颜,他觉得自己身体里充满了力量,有勇气对抗这世间任何艰难险阻。   在一片原始森林之中。   高大的树冠遮天蔽日,粗大的古藤四处盘绕。潮湿又繁茂的植被间,突兀地驻立着一座用各种漆黑的火山岩累砌的城堡。   傅怀玉仅仅带着一名同伴,小心翼翼地摸着城堡的大门,走进了一间穹顶高阔,装饰华美的大厅。   大厅的石柱和墙面上镶嵌着各种各样的绚丽宝石,紫水晶,绿宝石折射出的五彩光泽,交织在昏暗的空间内,透出一种莹莹生辉的古朴美。   “人类,真是罕见,自动送上门来成为我们的食物吗?”   带着磁性的独特嗓音在空阔的大厅内响起,一具巨大而苍白的身躯顺着壁炉上方的墙壁倒爬下来。它的身躯由白色的类似枯枝树藤地物质纠缠构成,头部却有一副极其英俊的人类男子的面孔,五官立体,眸色深邃,银白的长发柔顺地披散。   他开口说话的时候,目光是那样的温柔,仿佛一位最体贴的情人,但他白灰色的手臂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瞬间伸长,瞬间穿透了和傅怀玉一道进来的另一位圣徒的心脏。收回的时候,那又尖又长的手指上已经穿着一团血淋淋的事物。   魔物那苍白的双唇微分,满意地吞下属于自己的食物,舌尖还在那红色的手指上来回舔了舔。   即便是傅怀玉这样的高阶圣徒,面对着这样的场景,和这只高阶魔物的无形威压,都从内心感到一阵本能的恐惧。   “不,别杀我。”傅怀玉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打颤,她哆嗦着捧起手中的密封罐,打开盖子,“我是特意来把这个献给您的。”   攀在墙上的魔物缓缓伸出那枯枝一样的手臂,将又尖又长的手指插入傅怀玉手中的罐子中,沾了内里的不明物质,放入自己口中尝了尝。   “哦?”他发出一声类似满足地叹息,“甘露一般的美味。这是能带给我巨大力量的血肉?来至罕见的永生者,还如此高阶,真是难得。”   墙壁上数米高的诡异魔躯消失不见,出现在傅怀玉眼前的是一位身着繁复礼服,俊美斯文的年轻男子。   “美丽的女士,请告诉我这份甘露的来源。”他似乎在模仿人类说话,甚至彬彬有礼地鞠了一个躬。   只是那种语气和动作带着一种不和谐的突兀,应该说更接近那些被描写在书籍上的人物,而非现实中活生生的人。   “我……我知道他在哪里,我可以带你去他所在的基地。”傅怀玉小心翼翼地说。   “不胜感激,我的女士。我能够问一问您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吗?”   “他的血肉是取之不尽的,我……我希望你抓到他之后,能和我们分享他,哪怕只有一部分也行。”   那个人形的魔物似乎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摸了摸自己银白的长发,弯下腰发出开心地笑声。   “呵呵呵,真是一种有趣的生物。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对付自己的同胞。竟然不惜联合我这样以你们为食的种族。”他理了理衣袖向外走去,“带路吧,我真愿意多看一看,你们这些人类还能做出什么样有趣的表现。”   春城附近,江小杰带着他的直属战队猎魔归来。   荒废的建筑中闪过数米高的巨大刀光,响彻魔物低沉的嘶吼声。   “七阶魔物呢,老大,要不要去看看?”   队员们都十分感兴趣。即便对他们这样的强队来说,挑战七阶魔物也算得上是十分吸引人的战斗。毕竟除了全城唯一的八阶高手江小杰外,其他的人都还眼巴巴地盼着用七阶魔种提高等阶,镶嵌武器,改善装备。   他们潜伏到一个可以看见战场,却又不过于靠近的礼貌距离。才发现在对付这只魔物的,不过是一只两人小队。而这只小队的其中一人只是抱着武器在一侧观战,起到警戒和压阵的作用。真正和魔物殊死搏斗的,只有一位六阶的风系圣徒而已。   “千……千寻姐?那不是千寻姐吗?”   “额滴神哪,我楚姐真是刚啊,越阶单挑啊这是。”   “林哥也真是舍得,就只站着看,要不是见过他的身手,我都要以为他是吃软饭的了。”   “你们发现没?千寻姐的装备特别牛,七阶魔物破不了她的防甲,也不知道是找谁打的?”   就在暴雪的成员还在商量着需不需要上前帮忙的时候,轰轰烈烈的战斗已经落下了帷幕。   楚千寻喘着粗气,用流淌着鲜血的胳膊,勉强取出了属于自己的魔种。   心境的提升和稳固,高强度的频繁战斗,使得楚千寻的异能稳定又迅速地提升,这不过半年时间,已经从当初的四阶到了如今的接近六阶临界的状态。   叶裴天走了过去,伸手揽过她的腰,先不管不顾地给了她一个深吻。   直到远处暴雪的成员们吹起口哨,他才带着点羞涩松开了楚千寻。这段时期在野外,特别是附近出现生人的时候,他不愿意楚千寻处于负伤状态。即便强忍羞愧,他也想要及时利用自己的特殊能力为千寻治疗。   “这么快就学坏了啊。”楚千寻悄悄掐了他的腰一下,牵着叶裴天的手和迎上前来的江小杰等人打招呼。   尽管江小杰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小小少年,但楚千寻每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依旧觉得十分亲切,她这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亲近感,也同样让江小杰感到很愉快。   各自都有所收获的两队人并在一起往回城的路上走,一路气氛融洽,相谈甚欢。   江小杰越过正和余念逗着玩的楚千寻,看见了走在她们前面的那个男人的背影。   这位叫林非的男人话很少,动作也少,就像是个影子一样不怎么惹人注目。直到这一刻,江小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突然咯噔一声,升起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他眨了眨眼,不太敢相信自己心里冒出的这种念头,但眼前的背影就是越来越和记忆里的那个身影重叠了起来。   “不能吧?”江小杰把这个念头在心中来回滚了几遍,始终没法敲定落实,“千寻姐的男人,会是那个人?”   就在这时,远处的地平线上滚起一道黑灰色的卷边。   漫天浓雾,滚滚烟尘迅速地向着春城要塞逼近。   “出事了。立刻回城布防!”江小杰放下心中疑虑,一声令下。队员们提起速度,至山坡俯冲直下,向着他们的家园奔去。 第65章   浓稠的烟雾笼罩上春城,从基地大门的城墙上往外看,只看得见一个灰蒙蒙的世界。   沉甸甸的脚步声响从浓雾中传来,因为视线不明,更增加了恐惧感。守在城头的战士们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灰色的烟雾中渐渐伸出一个巨大的阴影,先探出浓雾的是一个无眼无鼻的矩形脑袋,后面是庞大的身躯和粗壮的四肢。   一只全身都用黑色石头堆积出来的巨大魔物,抬着它厚重的四肢,缓缓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那岩石构成的下颚张开一条石缝,发出了一阵悠远低沉的喉音。   “老天……这也太大了吧?”守在城墙上的战士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喃喃自语。   他们诧异地发现,那巨大魔物的石背上,悠然自得地坐着一个人,一个容貌俊美,衣着华丽,有着一头银白长发的男人。   那个男人随意地拍了拍坐下的魔物,好整以暇地从那高高的脊背上跳下,落到了离城门不远的一颗掉光了枝叶的槐树上。   他虽然有着和人类一般无二的外表,但那过于完美无缺的容貌,不合时宜的精致衣物,让熟悉高阶魔物的战士很快辨别出这只是一只变化成人类外形的魔物。   而他坐骑的那只巨大的石兽,在他一拍之下加快了笨拙的前进速度,一路向着城墙猛冲过来。   示警的钟声响彻春城。   红狼的团长韩傲蹬上要塞的墙头,双掌在胸前一合,一双金色的飞轮从他身后飞起,在空中溶解变化延展成一条细长的金属线,金线咻的一声冲向魔物,在那只几乎和城墙等高的魔物脖颈上绕了一圈,绷紧了向后拉扯,全力阻止它前进的势头。   “不能让它冲上城墙!”韩傲大喝。   无数异能的光芒亮起,几乎所有在场的控制系圣徒同时出手。一时间红线金丝,白光绿芒,密集地交错在魔物身躯上,面对着破城之危,众人无不竭尽全力,   势头迅猛的庞大魔物止步在城墙之前,它咆哮挣扎,扭动身躯,喉音震动城砖,却止不住地一步步被拉着后退。   “老吴,还没找到弱点?”空间系圣徒姚纤纤秀眉紧锁,这样巨大的魔躯,没有明确的弱点,攻击根本毫无意义。   城墙之上,高悬数个巨大的眼睛图腾。那是几位具有探索能力的精神系圣徒在紧急探查魔物的异能波动,也就是魔种所在的位置。   “奇怪,找不到,怎么找都没有。”老吴额头渗出冷汗,“不,它不是魔物,它只是……”   槐树上的男子笑着抬起他修长的手指,随意地在空中挥了挥。   巨大的石兽昂天长啸,仿佛体内有岩浆开始爆发一般,漆黑的肌肤表面一块块开裂,亮起金红色的裂痕,它的体表迸发出极高的灼热温度,束缚住它身体的那些强大异能,像是脆弱的丝线一般被瞬间挣断了大半。   “不好,控不住,冲过来了!”   “撤,快撤!”   在一片惊呼声中,魔物庞大的身躯一头撞上了要塞的城墙。驻立此地数年,庇护了一城生灵的厚实壁垒,在高温和撞击下溶解坍塌,留下一个巨大的圆弧形缺口。而那只熊熊燃烧的巨大石兽就这样宛若无人地冲进了人口密集的棚户区。   一些躲避不及的圣徒从墙头上掉落,被呼啸而过的炙热石兽踩没在脚底,无声无息地葬送了他们独一无二的生命。   居住在城墙附近的,多是生活在城镇内最底层的居民,大多异能低下,行动力迟缓,甚至只是毫无防御能力的普通人。魔物轰隆隆地一路踏碎房屋,燃火前行。短短一瞬之间,不知夺走生灵几何。   没有异能的普通人,在突如其来的噩梦中四散奔逃,哭喊声四起,烟火熏天,热闹繁华的家园一时陷入修罗地狱。   “可恶,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拦下它。”韩傲双掌着地,周边所有的金属在他金属系异能的调动下升上天空,铺天盖地向着魔物砸下。尽管它们在高温的灼烧下化为液体,但依旧不断有新的金属孜孜不倦劈头盖脸地打落堆积在魔躯上。   附近的屋面上,不断有高阶的战士赶来,他们顶着可以溶化一切的高温,全力开始施展异能制止在城镇中肆意破坏的魔兽。在这一刻派别之见,门户之争都被压缩在最小,所有人心里唯一的想法大概都只剩驱逐这只闯入家园的恶魔。   天空中压下一片厚厚的黑云,冰冷的寒气冲开热浪在大街小巷蔓延,房屋街道中熊熊燃烧的火焰在瞬间被从天而降的冰雪熄灭。   狂风暴雪,天寒地冻,密集的冰凌骤雨般笼罩住魔物庞大的身躯,冰与火的冲撞,水雾浓烟滚滚四起。   冷却了的金属液体冻住了魔物的四足,肆虐的脚步终于缓缓被止住脚步。   人们欢呼起来。   “城主,是江城主!”   “江城主回来了,这下好了!”   不管曾经对江小杰多么有意见的人,在这种时刻,看见这位春城第一高手的即使赶到,都忍不住发出欣慰地呼喊。   于此同时,魔物的一左一右各杀出一道人影。   身材娇小的少女跃至空中,挥动着巨大的红色镰刀,红色的刀锋舞动,在空中留下残影,在她的身前构建了一个巨大的暗红色图腾。随着她一声娇叱:“收!”   那些红色的线条有灵气一般化为一张大网,笼住了魔物的整个身躯,红线勒紧,高温之后骤冷的石块在勒痕处一道道裂开。   理着光头,肌肤黝黑的男子手持一柄巨剑,大喝一声。数米长的宽大剑气凌空而下。   魔物的身躯终于出现咯吱开裂的声音,碎裂成几块石头,里面什么也没有。   庞大的石头身躯,被熄灭了火焰,冒着缕缕青烟,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一点点被拖出了城墙外。   “哦?还是有点意思。”坐在槐树上的男人放下支着下颌的手臂,艺术品一般漂亮的手指在空中极速弹动。大地开始震动,远近地面,大大小小的石块滚动聚集,深埋在土壤下的顽石破土而出,无数石头在那魔物盘坐的槐树下汇聚,凝结成一只只犬类大小的身躯。   随着那莹白细嫩的手指向前一指,密密麻麻的石犬向着城墙方向冲去。   这些体积小巧的召唤兽行动敏捷,攻击力强大,体表坚硬且毫无痛觉,最重要的是数量庞多。迎战它们的圣徒一旦被扑倒,立刻有数只石犬拥上前,死死咬住要害不放。短兵交接,人类的一方迅速出现了伤亡。   在所有的近战战士中,楚千寻无疑是最抢眼的,仅仅六阶的她手持一双毫不起眼的黑刃,却几乎能一刀一个,将扑上前来的石犬劈成两半。飒爽身姿,皎皎如风,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但江小杰却忍不住将目光停留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身上。那个男人不过拿着柄几乎称得上寒酸的低阶蓝刀,出手很低调,如果不是一直盯着他看,几乎难以发现他在轻描淡写之间剿灭了数量可观的敌人。   他那看似随意的一招一式,看得江小杰心惊胆战。   那熟悉的刀法和招式,他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   “城主,这些都只是召唤兽,真正的魔物只有槐树上坐着的那个。”老吴赶到江小杰身边说话,一向稳重睿智的他,此刻面色苍白,神色惶恐,“我……完全看不清他的等阶。”   老吴是七阶精神系圣徒。在春城内也算得上是排名前列的高手。连他都不能清晰判定的等阶,至少是在十阶或者以上的等级。   江小杰收拢神志,一脚踹开一只扑到眼前的石犬,狠狠看向远离战场悠闲观战的那个罪魁祸首。   “管他几阶,都欺到门口了,打不打得过都得打!”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不怕死的都跟我来。”   槐树上的盘坐着的男子看着突破重围向他冲来的数人,微微挑了挑眉头,露出得体又温和的笑容,像是初次见到朋友一般开始自我介绍。   “吾名侑余,能力是控制系,控制万物。”他轻轻摆手,江小杰攻到眼前的冰刺一股脑地倒掀回去,反而打得众人措手不及,狼狈万分地退散开来。   “一个名叫傅怀玉的女人告诉我,永生之人就在这个城市。”侑余浅笑轻言,“我对你们并不感兴趣。只要你们把他交给我,我自然会远远离开这里。”   “呸,永生之人!你要听神爱那些疯子的话,找神爱他们要人才是,关我们春城什么事。”一个跟这江小杰上来的年轻圣徒呸了一声。   他的话音未落,瞳孔骤然放大,他的眉心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一指宽的深洞,年轻的战士一脸不敢置信地圆瞪着双目倒下地去。   坐在漆黑的槐树上的男人,伸出舌尖舔着染成了红色的食指,“我不喜欢浪费食物,无谓的杀戮是没有意义的。不要激怒我。”   他的话音未落,脸色一变,突然起身跃向空中。   刚刚所坐的黑色槐树已经在一瞬间被冻成巨大的冰簇,四散尖锐的棱刺险些够到了他的衣角。将他半扇衣角冻成寒霜。   城墙之下,春城所有的圣徒们堵在巨大的缺口前,和密密麻麻涌上前来的石犬殊死搏斗。   血肉之躯,对抗的是毫无生命的石块。但几乎没有人退却半步,他们的身后是亲人,挚友,家园。他们没有退的地方。   在槐树之下的战斗更为惨烈。   魔物现出了盘根错节的苍白原身,江小杰身边的同伴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他几乎已经在愤怒和绝望中杀红了眼。   手持镰刀身在空中的徐念惊呼了一声,被粗大的枝条抽落。江小杰纵身接住了她小小的身躯,漫天尖锐的枝条紧跟着从空中扎下。江小杰一手抱住奄奄一息的余念,一手张开巨大的冰盾。   敌人过于强大,他心中冰凉,知道这几乎是一场决绝之战。   那些强而有力的木刺没有如想象中扎碎他的冰盾,江小杰眼前的天空突然黑了。   一片黄沙凝聚,遮蔽了天空,挡住漫天落下的攻击。   守在城外的圣徒们惊奇地发现,城墙缺口处渐渐升起了一堵厚实的沙墙,沙墙在短瞬间涨大升高,完完全全堵住了缺口。使得所有人能够登上墙面,居高临下地和来袭的魔物战斗。   江小杰的面前出现一个熟悉的背影,那个人头发微卷,眉目俊朗,脱去了外套,只穿着一件黑色的里衣,转过头向他伸出手,“把你的武器借我,你为我助攻。” 第66章   守在城墙上的战士们吃惊地望着不远处的战场。   那里滚滚黄沙,雷云漫天,狂风暴雪。魔物苍白巨大的身躯在昏天暗地的沙尘和暴风雪中不时翻滚出现。   战斗的震天轰鸣声震得连他们脚下的城墙都在簌簌颤抖。   他们几乎无法想象在那旋涡一般的战场中心待着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   即便这样庞大混乱的战场,依旧湮没不了战斗在其中的那黑色身影,那人手持着江城主的银色的佩刀,驻立在一条黄龙之上,面对着体积百倍于自己的苍白魔物毫不畏缩。   银刀闪闪如云中霹雳,魅影重重是沙中帝王。   “我的天,那个人是谁?我们春城还有这样的大佬存在吗?不,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强的人类?”   一位在城墙上的战士过于吃惊,险些被攀爬上来的石犬扑倒,幸得他的同伴从旁帮了一把,才免于负伤。   他的同伴一刀把魔物劈下墙头,“别发愣,留心点。这个世界上,控沙能强到这种变态程度的只有一个人,你难道还想不出是谁?”   “你,你是说他是那位……黄沙帝王,叶裴天?可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春城?还帮我们对抗魔物?”   “谁知道呢,不管怎么说,至少目前看来是好事,我现在只希望人魔之名名不虚传。”   类似的对话不断在守护春城的战士间响起。   “原来叶裴天这么强啊,远攻近战一手拿,之前竟然有人敢打他的主意啊?我感觉他强到一根手指就能把我弄死。”   “江城主和他配合得真默契。啧啧,高手的战斗真的不一样,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了。只是这只魔物太强了,幸好有这俩位在,否则我们全完了。”   “叶裴天还挺帅的啊,我还以为他三头六臂,青面獠牙呢。”   “别瞎说,谁知道他帮我们存的是什么心,我们还是小心点为好。”   魔物从黄沙中抽身急退,无数蔓藤一般的白色枝干聚拢回他的身边,他那张一直十分淡然的面容终于出现了认真的模样。   “真强啊,我一直以为人类不过是一种既懦弱又可笑的生物,根本不配成为我们的宿主。如今看起来,倒也不是全然如此。”那些柔软的枝条在风雪中收缩,聚拢在他的身躯四周舞动着,那张俊美的脸庞温和地笑起来,“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们,我的异能是控制。控制风,控制水,控制石头,控制浓雾,还有——控制精神世界。”   守在城墙上的战士们,消灭了大半攻城的石犬,渐渐控制住了局势。他们这才发现,不远处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   黑压压的雷云散了,风雪已经停歇,漫天暴虐的黄沙也不知道何时安静了下来。那一处战场的附近,被诡异的浓雾覆盖,看不见其中的动静,极致地安静。   “怎么回事,看得清其中的动静吗,老吴?”韩傲不安地问道。   “看不清,我什么也看不见。那魔物有精神控制的能力,他屏蔽了我。”老吴的心同时在下沉。如果失去江小杰和叶裴天意味着什么他十分清楚,但他们没有人手能够介入这种十阶以上高手的战斗中。   从城头上下来的高燕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找到了战斗在第一线的楚千寻,“千寻,林非呢?他怎么没在你身边,刚才我还看见他。”   高燕四处张望着,“那边起雾了,听城墙上的大佬说魔物展开了精神力攻击。这只魔物也太变态了,能把石块变成有生命一样的魔物,还能运用精神力攻击,也不知道那位人魔和江城主撑不撑得住啊。”   楚千寻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远远看着那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高燕知道千寻在紧张,她也十分紧张这场于自己息息相关的战斗。如果白雾中的大佬们出了事,她们将立刻面临着城破人亡的境地,她只能用说话缓解一下自己的情绪,   “说起来也是好笑哈,我现在只能拼命祈祷那位叶裴天比传说中更强。虽然他是一位杀人如麻的大魔头,但我好像已经是第二次欠他人情了。上一次,你取了他的血,救了我的命,我也算是被他救了一次,是不是,千寻?诶,千寻?”   楚千寻已经不在她的眼前。   无人敢靠近的战场,一个女子孤身提着双刀一路飞奔,冲进了那团寂静的浓雾。   在浓雾弥漫的战场,   江小杰收住了异能,周围既没有声音,也感觉不到任何异能的波动,白雾稠得有如实质一般,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流动。一切是那么地寂静而诡异。   江小杰拨开浓雾,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雾气中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白雾渐渐稀释,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嘈杂而喧闹的生活气息迎面扑来。这里是一间简陋的麻将馆,江小杰从小就熟悉的搓麻将声混杂着各种吆喝,咒骂,嬉笑的声音传进他的耳中。   一口浓痰呸在他脚前的地面上,牌桌边一个穿着背心的大汉骂了声,“小兔崽子别在老子身边转悠,把老子手气都转没了。”   “自己输了就怪人家小孩子的哦?小杰你别搭理他,来陈姨这里给你糖吃。”一个涂着鲜艳口红的大婶冲着他招手。   江小杰不动声色的从这些熟悉的人影,熟悉的场面中穿行过去。   “幻觉?竟然给我来这一手,小爷我会怕你?”   他继续向前走,很快沉着脸停下了脚步。眼前是他一生中最不愿回想的一幕。   “老江,你的仔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即便是在幻觉中,醉心打麻将父亲也依旧没有转过脸来,而是抓起桌上一把零钱塞给了他,“走走,找你妈去,别烦我。”   江小杰抓着那一把废纸,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里知道这就是最后的时刻了。   很快麻将馆的一个客人在麻将桌上魔化,一口咬掉了同座麻友的半张脸。整个场面顿时混乱。   他那个从来对他不管不顾的父亲,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仿佛觉醒了一辈子不曾觉醒的父爱,拉着他拼命从拥挤不堪的人群中挤出一条道,托着他的脚把他从半扇狭窄的窗户里推了出去。江小杰从窗户掉下来,回头看时,正好看见满手是血一脸惊恐的父亲趴在玻璃上,被身后的魔物拖走,只留下五条红色的血痕。   江小杰攥紧了拳头。   “团长,团长,你醒醒!”   幻境消失,一脸担忧的余念推醒了他,江小杰一个激灵,回到了现实世界。   “我昏迷了多久?战况怎么样了?”   天寒地冻的荒野,身边死寂得可怕。   余念一脸是血,浑身重伤,满面悲戚地看着他,“小杰哥哥,没了,大家都没了。春城也毁了。”   江小杰愕然抬头,才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尸山血海,一个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死不瞑目地睁着眼睛躺倒在血泊中。身首异处的叶裴天躺在不远处,手里还死死握住自己那柄残缺不全的银刀。   他呆滞地举目远眺,春城的城墙破了一个巨大的缺口,断口上挂着韩傲,姚纤纤等人的尸体,鲜血像河水一般流淌。整个春城早已陷入一片熊熊烈火之中。烽烟四起,鬼哭狼嚎,魔物在人间肆虐,昔日繁华的家园已然不见,徒留一个人间地狱。   “不,不可能。”江小杰的眼眶红了,难以接受地捂住了脑袋。   ……   叶裴天在浓雾中走过一个又一个世界,最终白雾溃散,他面前坐着的还是那只魔物侑余,侑余恢复了精致的人类面孔,身着华美的衣物,漂亮的银白长发流淌着月华,好整以暇地坐在一张椅子上等他。   “不错,不错。”侑余架着脚,拍了拍手掌,“不但身体强大,连精神力也如此坚强。那样悲惨的遭遇竟然不能撼动你的内心。”   “不像这位城主,还是太年轻,就远远比不上你。”他轻动手指,浓雾的中心散开,露出江小杰的模样,江小杰满面流泪,双目无神,呆滞地半跪在地上,似乎看不见任何人,也听不见周边的任何声音。   叶裴天沉默地向着侑余举起手中的刀,深冬的季节很冷,他手中的刀比这满地的冰雪更冷。   “哎呀。气势汹汹嘛。不过当你看见这个,不知道会不会还和现在一样镇定呢?”侑余从椅子下提起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那个人头面色惨白,双目紧闭,是楚千寻的头颅!   “千寻?不可能,你骗我!”如果上一刻叶裴天还是万年寒冰,这一刻他已经化为即将喷发的火山。   魔物漂亮的面孔就笑了,这句你骗我出口,就意味着叶裴天的心中已经产生了疑问。   “我怎么会骗你呢?你们被我困在这里,没人有敢进来搭救,只有这个人类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魔物侑余举起提在手中的那颗头颅,同死者的眼睛对视,“啧啧,真是个不自量力的女人呢。”   “不,这不可能!”压抑的嘶吼声响起,   凌乱的银色刀光疯狂交错着从空中劈下。魔物的身影一晃,连人带椅子消失不见,地面上躺着一具没有脑袋的尸体,那尸体的手上还紧紧握着一双黑色的长刀。   “她临时之前,让我告诉你,生命的存在不在于长久,这都是她自己愿意的选择哦。”   魔物带着磁性的声音在空气中飘荡,这句楚千寻不久之前刚刚和叶裴天说过的话,成为击垮叶裴天的最后一颗稻草。   ……   “哈哈,还真是不容易啊。”侑余的身影出现在现实的世界中,他满意地散去眼前一圈的白雾,踱着步,捏了捏江小杰的面庞,又摸了摸叶裴天的脸,“想不到还有这么难缠的人类,明明等阶还没有我高,就耗费了我如此多的精力。”   “住手,不准碰他们。”一个声音从他的身后响起。   侑余转过身,那个他刚刚在叶裴天记忆中见过的女子,手持着黑色的双刀,从浓雾中穿行出来。   “叶裴天,江小杰,你们俩个醒醒!”那个女孩开口就想唤醒陷入幻境不可自拔的叶裴天和江小杰。   “可笑的女人,你这才几阶?也敢闯进我的精神世界?”侑余轻弹手指,白雾掩过,将他眼前的女人淹没。以低等阶之人那没有经历过淬炼的精神力,轻易就会深陷他的幻境中,永远无法自主挣脱。   他毫不以楚千寻为意,准备带着自己看得上的俩个战利品离开。   然而就在他转身之时,浓雾中辟出一道黑色的刀光,这个距离实在太近,毫无准备的侑余只勘堪避过要害,那看上去毫不起眼的黑刀,砍到了他的肩膀,竟然能够轻而易举地切开了他坚硬无比的肌肤。   侑余目露惊诧,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臂被砍断,整只胳膊断在了地上!   身为魔物的侑余勃然大怒,一挥手将楚千寻狠狠摔在地上。   “不可能,像你这样的弱者,怎么可能不受我精神力的影响?”   侑余的双目转化为银白色,死死盯着眼前的人类,探索这个异样的存在,   “奇怪,你明明才是六阶而已,但你的精神领域为什么会像是经历过无数次千锤百炼成长起来的高段者?”   它余下的单臂化为尖锐缠绕的硬木,旋转着向口吐鲜血的楚千寻扎去,“不管怎么样,我只需要强大的血肉,你还是乖乖的送死吧。”   一柄银白的长刀架住了那些尖锐的木刺,突然出现的叶裴天半跪在楚千寻身前,他赤红着双眼,死死挡住了来至魔物的攻击。   在城墙上众人惊疑不安的目光中,沉寂了许久的浓雾中再度传出战斗的轰鸣,黄沙凝成的巨龙身躯滚动着,在白雾间时隐时现。   “太好了,太好了!”   自从楚千寻冲进去以后,高燕几乎要揪心地窒息了,这一刻再也不管不顾地开始替人魔鼓劲,“叶裴天加油!加油搞死那只装逼的魔物!”   “加油!加油啊叶裴天!”   “加油,黄沙帝王,搞死那只魔物!”   人群开始忍不住地附和,初始稀稀拉拉,后渐有齐唱之势。   战斗的场地却在黄沙的引导下,一点一点的向外偏移,渐渐向远离春城的方向迅速转移。   城墙上的治愈系圣徒赶下城去,救护起被留在槐树周围身受重伤的人员。   高燕找到楚千寻,慌忙将她扶起,“我的小姑奶奶,你这是干的什么事?你这个等阶冲进来干什么?可把我都给吓死了。”   袁蔓同时赶上前,施展异能为楚千寻疗伤,“千寻姐,你伤得很重,先别乱动。”   楚千寻咳了一大口血,等阶差距太大,魔物只是随手一击,就差点要了她的小命。但她终于察觉到多经历过一个世界,自己的精神力变成超越了等阶的强大,甚至已经达到能和这样级别的魔物在精神世界相抗衡的程度了。   她挣扎着把魔物被她砍断的胳膊抓到手中,这是高阶魔物的胳膊,是她亲手砍下,回去了就将它加工成长刀,等裴天回来就可以送给他。   楚千寻高兴了起来,连身体散架一般的疼痛都似乎在这种兴奋中淡化了不少。   “江城主,江城主。”韩傲唤醒了沉浸在幻境中的江小杰。   江小杰猛然睁开眼从地上一跃而起,   阿威,韩傲,楚千寻……   一样的战场,但人都还活着,   春城还没有破,周边围着他的是活生生的战友。   余念小小的身躯躺在一边,正接受着治愈者的紧急治疗,虽然身负重伤,但好歹保住了一条小命。   “叶裴天呢?”江小杰半天才回过神,喘着气问道。   “那个人独自引着魔物离开了,他不一定能是那只怪物的对手,我们要不要跟上去看看?”韩傲告诉他最新的战场情况。   ……   在远离春城的一处丛林边缘。刚刚猎魔归来的两位圣徒,穿出密林,突然发现眼前的景物和他们早先经过的时候大不相同。   白雪皑皑的大地上,如今却铺满了黄沙,一个浑身是伤的男人一动不动地倒在黄沙上。   两位圣徒赶了过去,   “这……这是?”   “叶,叶……人魔叶裴天?”   两人辨认出那时时张贴在各大要塞通缉令上的面孔。吓得接连后退了好几步,直到等了半晌,确定叶裴天伤势过重,失去了行动能力,二人才小心翼翼地靠近。   躺在血泊中的男人微微睁开眼,转过眼珠看了他们一眼,依旧一动不动的躺着。   这下俩人终于知道这位鼎鼎大名的黄沙帝王,如今重伤在身,目前拿他们是毫无办法,于是放下了心。   “大哥,怎么办?这可是叶裴天,只怕他很快就会恢复,到时候我们兄弟不是他的对手。”其中一个男子说道。   另外一人粗鲁地抓住叶裴天的头发,把他的脸抬起来,仔细确认之后,哈哈大笑,   “怕什么。富贵险中求。你知道这个男人有多值钱吗?他身上哪怕一滴血都价值千金。只要我们悄悄囚禁他,每天这样……”男人一手提着叶裴天,一手做了个切割的动作,“魔种就会源源不断地到我们手中来,哈哈哈。”   一道凉凉的声音从他们头顶响起,“把你的脏手拿开。”   两个男人一抬头,看见了春城那位年轻的城主江小杰一脸怒气地就站在他们眼前。   这可不是他们这样低阶圣徒招惹得起的高手。   二人急忙松手,退后了两步,心有不甘地举手示意自己可以把圣血的携带者让出来。   江小杰面罩寒霜抬起手臂,巨大的冰凌一瞬间把惊慌失措的二人冻在其中。   “江……城主……饶命,我们不过是想为民除害……”   结结巴巴挣扎求饶的话语还没说完,江小杰单掌一收,两簇巨大的冰凌连同冻结在内躯体一起碎裂了满地。   江小杰转过头,看着躺在地上的叶裴天,叶裴天也不过平静地看他一眼,似乎不在乎他怎样对待自己。   这个时候的叶裴天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可以说只要他愿意,这位人人趋之若鹜的圣血提供源,可以任由他处置。   刚刚的男人口中说着要为民除害,没错,在几乎所有人的固有意识里,叶裴天就是一个全人类公敌。但他江小杰,竟然不止一次地被这位臭名昭著的人魔以不同的身份搭救过。这让江小杰此刻的心中既憋屈又懊恼。   叶裴天轻轻咳了一声,吐出口中的污血。   江小杰狠狠跺跺脚,俯身背起了人魔,拔腿向春城跑去。 第67章   春城的城主府里,一位少女面色有些发白,踌躇地在房屋的门口打转。   她身材娇小,容貌娟秀,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却是暴雪佣兵团内等阶最高的治愈者,从建团没多久就跟在了团长江小杰身边,对团长分派下来的任务一向言听计从。   但这一次她的心中却有些忐忑不安。   浑身缠着绷带,正从另一间病房内偷偷溜出来的余念被她一把抓住,   “念念,你伤得这么重,怎么还到处乱跑?”   “小鱼姐姐。”被逮住的余念挤挤眼睛,机灵地错开话题,“你干嘛站在这里,怎么不进去?”   “我,我有点怕。”小鱼不停搓着手,“团长叫我负责……那位的治疗。”   她指得是被江小杰悄悄带回来,安置在城主府内的叶裴天。那可是一位凶名在外的人魔,听说此人杀人如麻,眼睛都不眨就能将整个基地的人埋在在黄沙之下,前城主不就是招惹了他才死于非命的么?   “怕啥?要不是有了他出来帮忙。我们可能都死光了,现在也没空在这里想人魔可不可怕。”余念念年纪虽然小,嘴巴却很能说,兵团里就没几个人能说得过她,“听城主的,城主说的话能有错么?”   “这样一说,好像也是。”小鱼摸了摸胸口,安抚自己,“那个男人看起来真的冷冰冰的,我有时候看见他的眼神,寒毛都吓得竖起来了。”   “你那是自己吓自己吧,我感觉他还挺和蔼的,而且长得还很帅。”余念笑得没心没肺“你要是那么怕,我陪你一起进去好了。”   两个小女孩一起推开了屋门,屋子内空无一人,窗户大开,靠窗的床榻收拾得干干净净,连被子都叠好了。   “呀,他去哪了?”小鱼伸手捂住嘴,“他伤得那样重。”   在城主府的屋顶上,江小杰盘腿坐在瓦片上,远眺着脚下这座死里逃生的要塞。   “团长,我们这样收留着他,是不是不太妥当?”身后的阿威忧虑着开口,“那毕竟是人魔,要是走漏了风声,对我们的影响也太不好了。”   江小杰没有回头,斜过目光瞥他一眼,“那行,你现在下去把他丢到大街上,或者拿把刀将他一刀两断,毁尸灭迹。”   “额。这个……”阿威噎住了。   因为团长的关系,他们整个团队的成员大多年轻而跳脱,使得性格相对稳重的他不得不挑起团队的担子,在很多时候习惯了多思多虑。   但事实上,在昨日那场战斗中,当团长被困,余念受伤,全城战士伤亡惨重的时候,他对从天而降的叶裴天还是十分感激的。   现在就叫他做出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事,他确实也是下不了手。   余念的脑袋从楼梯口冒出来:“团长,团副,那个人不见啦。好像一早就自己离开了。”   阿威听见这句话,在心底大大地松了口气。   江小杰却站起身来,将目光投向要塞的东北角,   在那里有一栋回字形的筒子楼。   此时此刻,楚千寻推开屋门,匆匆向楼下走去。   “千寻,你这才刚刚回来,又要出去?”高燕喊住了她,“歇一口气吧,我替你出去找林非好不好?”   昨天战斗了一日,任谁不是人困马乏,千寻却一刻都没有休息,一直在寻找从战场上失踪了的林非。   “没事,燕姐,你替我在家里守着。”楚千寻拍了拍高燕的肩膀,撑着走道的栏杆从四楼一跃而下。   中庭里不少人看见了她,都热情地和她打招呼。昨日一战,大放异彩的楚千寻让这栋楼内的所有人都刮目相看,心生敬佩。   楚千寻步履匆匆,跨越庭院出门而去,走出院门十来步突然顿住了脚步,转过身来。   白雪皑皑的台阶边缘,靠着墙坐个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一直戴在脸上的银色遮面丢了,混乱用一条围巾遮着口鼻,露出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正眉眼弯弯地向着她笑。   楚千寻两步跨了回来,捧起他的脸将他上下打量,又惊又喜几乎说不出话来。   “千寻。扶我一把。”叶裴天声音虚弱,语气里却偏偏带笑,“我起不来。”   楚千寻在他的身前蹲下身,“上来,我背你回去。”   一个带着体温的身躯,就靠上了她的脊背。   对楚千寻这个等阶的圣徒来说,背负一个成年男人不过是轻松的一件小事。   这不是她第一次背叶裴天,刚刚认识的时候,叶裴天给她的感觉就像这阶梯上的白雪,处处透着股寒凉。   他看人的眼神很冷,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冷,就是那手掌和身躯,都万年不变的一片冰凉。   但如今的他既温热又柔软,眼神时时带着笑,举动处处透着温柔,连身体都变得这样暖烘烘的。   楚千寻背着他,紧张了一夜的心终于踏实了下来,一路往楼上走,就碰到不少人,   “千寻姐,要帮忙吗?”   “这是怎么了?林非也受伤了?”   “找到林非啦,我都说你不用急,一会就回来了不是。”   “林哥伤得重不重,要不要我跑个腿去请治愈者?”   邻居们热情地问候,楚千寻心中洋溢着雀跃,三步两步跑回屋中,小心地将叶裴天安置在床榻上。   俯身查看他的伤势,忍不住不断低头吻他。昨夜有多担忧,此刻就有多欣喜。   等她起身想要离开,叶裴天却拉住了她的衣角。   “千寻,陪我一会。”这个男人的眼眸里带着一点点的水雾,湿漉漉地透过纤长的睫毛往外看。低低的声音虚弱中带着点磁性。   楚千寻根本拒绝不了这样软绵绵的黄沙帝王,只好放弃了准备早餐的打算,和叶裴天一起挨在床上休息。   叶裴天慢慢伸手将她圈进自己的怀里,将脑袋深深埋在她的颈窝。   这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他安心的地方,   “千寻,它让我看见你死了。真的太过分,我一点都受不了,幸好你及时出现……”   他呢喃自语,在安心和困倦中缓缓合上了眼睛。   朦朦胧胧中他依稀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千寻开了门在和对方交谈。细细私语,叽叽喳喳,明明是很嘈杂的环境,但叶裴天却觉得睡得特别安稳。   偶尔在半梦半醒时,有浅浅细细的说话声,传进他的耳朵。   “听说林哥受伤了,这是黄芪肉泥汤,炖了一个多小时。”姜小娟把手里小炖罐硬塞进楚千寻手中,扭捏又不自在地说话,“千寻,以前是我有点不太懂事。我要谢谢你和林非,帮我赶走了那个人。”   一会又换了人声,   “林非怎么样?我买了点高阶的疗伤魔药,你给他换上。”说这话的是高燕。   疯婆子都带来了两个煮熟的鸡蛋,探头探脑想从被楚千寻挡住的门缝里往里张望,   “这是给林非的,你可别自己吃了。”她不放心的交代。   在城墙之下的战斗中,林非出刀救了她一命,让她对这位心目中的男神更是由衷的感激,素来抠门的她都咬咬牙送了鸡蛋上来看望。   以林非身份行动的叶裴天,在战斗的时候一向十分低调,只在迫不得已的时候出手,但他每一次出手几乎都在危机关头救下一条人命。   不少获得他帮助的战士,带着一点心意前来慰问,楚千寻一一替他收下了礼物。   等叶裴天醒来的时候,桌上已经零零碎碎堆了不少的小东西。   几个圆滚滚的鸡蛋,几瓶高地不同的药剂,一两包零散的点心,还有一些炖好的汤水……   相比叶裴天那惊人的财富,这些都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他却看得很认真,听得很仔细,将那些并不怎么精致的食物一包包拆开和楚千寻一起分享。   对叶裴天来说,现在的每一天,就像一份重新开始的人生,在这份新生中的每一点收获,他都想细细品味,好好珍惜,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分享着这里的每一份喜悦。   ……   城内是历劫重生的喜悦,城外是干戈初歇的战场,在远离春城的一处丛林边缘,   傅怀玉领着自己的人马,拼命压制着自己心中的怒火和失望。在她们的眼前压着白雪的雪松下,只有一只浑身枝干虬结,断了一只手臂的魔物。   她们匆匆追到这里之时,叶裴天早已借着黄沙遁走,而眼前这只傅怀玉冒着风险请来的魔物浑身山痕累累,已经失去了追击的能力。   “这次是您太莽撞行事了,不等我们配合,竟以为以一己之力就可以挑了春城。”傅怀玉按捺着心里的怒气,“其实只要您愿意和我们合作,得到人魔的血肉不过是唾手可得之事,如何能弄出这样的局面?”   如今的侑余看起来一副伤痕累累,破败不堪的模样,傅怀玉说话也不由放肆了起来,她心中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乘这个机会,搞死眼前这只已经十阶中后期的魔物,取得丰厚的回报。   交错虬结的树杈突然在灌木林中延长伸出,一把抓向傅怀玉。   在傅怀玉放大的瞳孔中,她的一只召唤兽及时从地底跃出挡在了她的身前,取代了她被一把捏碎的命运。   当她惊惶后退的同时,黑暗中那只苍白的魔物笑了,无数的枝蔓在丛林的地表迅速爬行,抓住了两个躲避不及的圣徒,捆束他们的身躯,把他们高高卷在空中。   在尖锐刺耳的惨叫声中,魔物那漂亮的眼睛保持着微笑,下颚却开裂似地越长越大,不可思议地呈九十度垂挂,将被他抓住的圣徒整个塞进了黑洞洞的口腔中。   随后他合拢了那巨大到变形的嘴,慢慢恢复人形的身躯,那只断了的手臂,从截断的衣袖里缓缓生长出一条白皙的胳膊,赤裸的苍白手臂甚至还从衣物的口袋里掏出一条精美的手绢,举止优雅地将嘴角的血迹擦净。   “哼,无聊又肮脏的人类。”他轻轻哼了一声,瞥了惊慌失措,如临大敌的神爱众人一眼,慢悠悠地转身离去。   傅怀玉的手掌紧紧掰着身边的一颗树干,愤怒而不甘地咬紧牙关,从树干上生生掰下一块木屑。   “怀玉,算了吧,魔物的性格都是这样琢磨不定的,我们还是别轻易招惹了。”教会的会员们劝阻她,没有人想在十阶魔物面前白白送死。   傅怀玉的下巴抖动,牙关咯咯作响,拼命抑制着面部表情,使它不至于扭曲得过于夸张,   “找……找一间屋子,我需要向神忏悔我的失误。”   荒芜人烟的废墟中,   一栋黄金时代遗留下来的残破建筑里清晰地响起着皮鞭破空的声音。   神爱的人员都离得很远,生怕自己一个不慎激怒了自己这位已经处于情绪崩溃边缘的队长。   无人的空屋中,平日里不可一世的美丽神官跪伏在地上,自虐式的抽打自己的后背。她颤抖着身躯,死死盯着地面,大滴大滴的汗水从她扭曲的面部滴落,口中不断喃喃自语。   “我错了,父亲,原谅我,都是……我的错。”   每当情绪难以控制的时候,只有童年时代深刻在脑子里的痛苦回忆,才能让她回复清醒和冷静。对傅怀玉来说,这个世界是疯狂的,只有疯狂的方式才能让自己清醒地存活下去。   “哇喔。原来平日里看起来傲慢美丽的怀玉小姐,其实心里也是知道自己的罪孽吗?”   屋子的窗口,不知何时坐着一位年轻而英俊的男子。他有一头白金色的短发,曲着腿坐在窗台上,好整以暇,笑语盈盈,如玉的容颜似精灵一般灼灼生辉。   傅怀玉一下从地上蹦起来,匆忙披上衣物攥紧领口。   “什么人?找死,你怎么进来的!”她最不堪的秘密被他人窥视,这个人就必须死。   “我怎么进来的?”坐在窗台上阿晓十指交错,抵在下颚,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我不仅来了,而且来了很久,耐着性子把你变态又作呕的表演全看完了呢。”   “来人,快来人!”傅怀玉大声叫喊,回答她的只有一片寂静。应该就在门外不远的队员们,对她的呼唤毫无反应。她带来的队员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即便再强大的敌人,也不可能一点反抗都没有,就悄无声息地消失无踪。   阿晓的身后是一片漆黑的世界,寸草不生的大地,干裂堆积的黑色石块,无声无息,一片死寂,荒芜的天际悬着一只血红的眼睛。   无数黑色的液体从这个男人莹白修长的指尖流下,那些黑色液体,蟒蛇一般蜿蜒从窗台爬下来,扭动着流淌过地面,向傅怀玉围去。 第68章   漆黑的液体沿着地面蜿蜒蠕动,傅怀玉迅速向门口后退,以求和外面的同伴汇合,她猛推开门,一脚踏出屋外,当场愣住了。   屋外没有同伴,没有白雪皑皑的废墟,没有遒劲挺拔的松林,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荒芜的土地和昏暗无光的天空。宽广的黑色土地上,孤零零的只留着傅怀玉刚刚停留的那间小小的屋子。   寂静无声的世界,看不见任何一个活着的生命。   “找他们吗?别当心,很快你们就会在一起的。”阿晓取出一块平板电脑,那平板的屏幕裂了,沾着血迹,不过依旧可以点亮电源。   “这怎么会在你手上,我的人呢?你到底是谁?”傅莹玉认出平板是小队成员手中的东西,   阿晓伸手点开屏幕,屏幕亮了,开始播放起一幕在实验室拍摄的视屏。   画面上的人类像动物一样被束缚带固定,一个个被注射进某种漆黑的液体。每个人都在痛苦地挣扎,大部分人最终死亡,但也有少部分人在被注射入另外一种药剂之后,身体开始变形扭曲,出现魔化的特征,他们部分变为魔物,但依旧始终保持着人类的特征和清晰的神志。   在那裂开的屏幕上一张张痛苦哀嚎的面孔四分五裂。   白金色头发的阿晓咬着他的一根手指,沉默地看着屏幕,他那漂亮的脸蛋上睁大着眼睛,似乎没有一丝波澜。   “想起来了,我知道你是谁,你是那个钟离晓。”傅怀玉轻蔑地哼了一声,从记忆中想起了眼前的男人,是曾经在实验室里的一个可怜又肮脏的试验品,   “我道是谁,装神弄鬼的,原来不过是一个失败品。既然侥幸没死,还不找个叽里旮旯儿的角落躲着生活,你当谁想见你那张又老又丑的面孔。”   她抽出腰间漂亮又精巧,镶嵌着魔种的高阶长剑,指着钟离晓,“当初,在实验室里痛哭流涕,趴在地上苦苦哀求的样子,这么快就忘记了?”   在傅怀玉的身边,浮现出一只只身上环绕着奇异纹路的召唤兽,狰狞巨大的猛兽环绕着她,让她有了种踏实的安全。对方看起来也不过只有一个人,并且她知道这个男人的异能,并不是强大的战斗系统能力。   “我一直很想问你们一次,”钟离晓低垂眼睫,看着播放中的视屏,“你们做这样的事,从来就没有在心中觉得过愧疚吗?”   “你这样阴沟里的老鼠,又怎么可能理解神的光辉?”傅怀玉打从心底发笑,她抬起了光洁的下巴,“我们是被神选中的高等圣徒,人类将在神光的沐浴下走向新的纪元,而你们这些垃圾,本就属于被淘汰的劣等人种,还有那么点废物利用的价值,就应该感到荣幸。”   钟离晓手指微微蜷缩,骤然张开,黑色的血液呈线状滴落在地上上,很快形成一片几乎覆盖了大地的纯黑,成片的黑水向傅怀玉包围过去。   傅怀玉的异能是召唤,属于战斗系中的强者,她拥有着七只属性不同的召唤兽,使她在以往的战斗中无往不利。   就在她像往日一样命令她的召唤兽进行攻击的时候,围护着她的那些巨大兽形突然如泡影一般凭空消失不见了。身边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那无边无际,生机断绝的黑色土地。   傅怀玉大吃一惊,无论她怎样全力施展异能,往日那些随叫随到,供她使唤的召唤兽却没给她一丝一毫的回应。   “出来,大家?怎么回事?”   她转身逃跑,满头大汗地呼唤着她的召唤兽,但这个诡异的世界回应她的永远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黑色的地面海浪一样的隆起,将狂奔中的傅怀玉连续摔了几个跟斗。   挂在漆黑夜空中的血红色眼睛,转动着那巨大的瞳孔,死死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在这个世界里,那位白金色头发的男人就像是神一般的存在,他随自己的心意改变地形阻挡傅怀玉的行动,瞬间移动到任何他想要过去的立足点。   不论傅怀玉怎样奔逃,那鬼魅般的声音总会突然出现在她的脑后。   直到最终她避无可避,四面的黑水好像终于戏耍够了一般,慢慢围在她的脚边,在傅怀玉惊恐的眼神中,沿着她的小腿开始往上爬,束缚住她的身躯,铺盖过她漂亮的脸庞,最终那些黑色浓稠的液体在她惊惧的眼神中,进入了她的口腔。   傅怀玉倒在地上,掐着自己的脖子,眼球突出,开始痛苦翻滚着。她的肌肤开始变得青色透明,双腿似乎黏腻到了一起,涕泪直流发出意义不明的求饶声。   阿晓饶有兴致地看着在地上挣扎的她,脸上带着浅笑,眼眸深处却是坚冰,“不错啊,居然没有死去。”   在这个没有日月的空间内,时间不知流逝了多久。   傅怀玉在昏暗中醒来,她觉得自己躺在一片潮湿的地面上,自己的肌肤滑腻黏糊,整个身躯似乎湿哒哒的。   她甩了一下昏昏沉沉的脑袋,伸出手。惊悚地发现自己整只胳膊的颜色都变成了诡异的青灰色,就连指甲都成为恶心的深绿色。   她想站起身来,双腿却绵软无力,几乎感觉不到骨骼的硬度。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样,她颤抖着身躯,惊恐地回过头,看见了自己的双腿,终于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惨叫。   她的腰肢以下的位置,双腿已经粘合在一起,变成了一种半透明的软体动物,湿哒哒地扒拉在地面上。   “不,不可能的。”傅怀玉向前爬行了两步,悲哀地发现自己在自然而然地开始甩动着下半身和尾巴。   “你看,变得真是漂亮,”阿晓坐在她的面前。   他已经失去了年轻俊美的容貌,老态龙钟,垂垂老矣。   黑暗无光的世界不见了,浑身羽毛的少女小妍,收拢着黑色的翅膀默默站在他的身后。   钟离晓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抬起傅怀玉泪流满面的脸庞,“现在的你既做不回人类的身份,甚至也无法成为一只真正的魔物呢。不论人魔之战最后胜利的是哪一方,你都只能和你最看不起的废物那样躲躲藏藏的生活。”   他弯下腰看着傅怀玉,“怎么样,是不是一种很美妙的人生?”   傅怀玉眼泪流了一脸,牙关咯咯地打着颤,几乎说不出话来,“不……我不要。”   “嗯,你不要?可是这就是你们当初强加到我们身上的命运!”阿晓手指用力,把傅怀玉的脸颊掐得变了型,他满是皱纹和老年斑的脸颊抖动着,   “曾经我是怎样卑微地哀求,请求你们放过我?可有人听过一次我的请求?如今我就让你也品尝一下我们那时候的痛苦。”   他用力甩开手,“滚,滚远点。像你最讨厌的老鼠一样,在阴沟里卑微地活着吧。”   傅怀玉跌跌撞撞托着湿漉漉的身体向前爬行远去。   小妍转过她的脸,目送那只和自己一样怪物远行。   她的脸庞四周被密密的黑色羽毛所覆盖,只露出中间一块巴掌大小的脸,干净清纯的容貌配上翎羽油亮的巨大身躯,似人非人,不为世间所容。   “就这样放她走吗?阿晓哥哥。”   “小妍,有时候死亡并没有什么可怕,活着才是最大的折磨。”钟离晓拍了拍小妍的肩膀,“不过你不要怕,我会把我们所遭遇的痛苦,一模一样地还给他们,还给这世界上所有的人。”   浩劫之后的春城,恢复了以往的热闹闹。   因为天气寒冷而滞留在城内的大量人群,使得集市变得比以往更加繁华。残雪泥泞的街道,吆喝买卖的商贩,讨价还价的客人。背衬着正在紧急修补的城墙。   严寒腊月,冰冻三次,施工起来十分困难。但残缺的城墙却不能不尽快修补。   一块数百斤的巨大城砖,在起吊的过程中,因为绳索的打滑,不慎从湿滑的高墙上掉落下来,墙头上的工人惊呼一声,眼睁睁看着那块巨石从十几米的高墙上一路砸碎脚手架,向着低处的施工人员头上滚去。   谁知半道上那一二百斤的大石头却硬生生地突然停滞在半空,凭空拐了个弯,慢悠悠地自己落回它本来应该待着的地方去了。几乎无人发现,空中有一缕淡淡的黄沙,在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随风消散无影无踪。   惊魂未定的施工人员,知道这是有高阶异能者出手帮忙,能够举重诺轻地调动从高空坠落的上百斤大石,可不是那些会出现在工地上帮忙的普通圣徒。   他们四处张望寻找,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   但不远处的集市上一如既往的喧闹着,人们依旧来往穿行,似乎没人关注刚刚发生的那惊险的一幕。根本找不出那位施以援手的人身藏何处。   靠近城墙这一侧的一个小小水果摊前,一位戴着银色遮面的男子,正弯腰挑选着眼前的冻梨,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背在身后的手臂。 第69章   “行了,就要这些。”叶裴天挑了几个冻梨,把一颗魔种交到买梨的老人手中。   耄耋之年的老者,在天寒地冻的大冬天穿着实在算不上保暖的破旧棉袄,干瘦的脸和手指都被冻得生了冻疮。   他的摊子上东西很少,除了几个冻梨就是一小桶新采的梅花花枝。梅花枝也是用来卖的,但是在这个年头,买花的人几乎没有,不过是聊胜于无的期待增加一点收入罢了。   “这是添头,谢谢你时常照顾我的生意。”他给叶裴天装好梨子,又把两支含苞待放的长长梅花花枝递到叶裴天的手上,   叶裴天提着买来的水果,一手抱着花枝,缓步走在黑水河边。   他很喜欢走这条路,沿着黑街这一段的河道可以看见对岸有一排破旧的小旅馆。那里承载着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回忆,他和千寻初识之时,就是被千寻抱着带来了这里,那时候的窘迫和甜蜜现在回想起来都还会令他面色微红。   道路边有一家制作魔器的商铺,店主新收了一位年幼的学徒,十岁左右年纪的少年还够不着炉火。他踩着一张小椅子,站在火炉边上,叮叮当当挥动着铁锤,一丝不苟地做着最基本的锻造工作。   “休息一下,小追,这会师傅不在,用不着这么拼命。”同店的学徒们招呼他过去一起休息。   “谢谢师兄,我想把这点做完。”小追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右手因为过长时间持续用力,已经抖得有些举不起沉重的锤子,他换了一只手臂,开始尝试着把一小块废弃的魔躯用异能溶解,抽出细丝融入经过反复捶打锻造的胚胎中。   这套流程他自打来这里以后,已经利用废弃的边角料练习了几十次,但他从不觉得枯燥,依旧一丝不苟地操作着。   “诶,我说小追,你这两天是怎么了?这么拼做什么?以前你还是混黑街的小混混的时候,我倒是没瞧出你是个这么有拼劲的孩子。”   “就是,你才这个年纪,已经二阶了,要知道我们锻造者,最多也就混个四阶水平。不知道你到底急个啥子啰。”一个胖乎乎的师兄靠到他的炉子边上说话。   趁着师傅不在,师兄们都在躲懒偷闲,当然不太喜欢看见一个特别勤快的另类。   “我答应了一个朋友,要成为一个真正的锻造者。答应别人事,就要尽快做到。”小追手中的动作行云流水,娴熟自如,口中还分得出心来说话。   “你啥子朋友,我们怎么没见过?”   “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现在还没脸去见他。”小追凝望着手中渐渐出现魔器特有光泽的试练品,“但我现在知道,他就住在这附近。总有一天,当我成为了锻造者,有资格替他做一把趁手的武器的时候,我再去找他道歉。”   “喔,这娃娃还挺有骨气。”胖子师兄伸手搓了搓他的脑袋。   “要说最顶级的锻造者,还要推麒麟的文大师,麒麟团长辛自明的设计再加他的锻造能力,不知合作出了多少把神器,”另外一位师兄在兴奋地开始普及魔器制作的新闻,“咱们江城主手上的那柄‘寒霜’就是出自文大师的手,自打有了‘寒霜’江城主那是实力倍增啊。”   “说到寒霜,我就想起前两日那一战,你们有没发现那位……竟然没有一把随身的武器,也没穿铠甲,直接对着十阶魔物就正面刚了啊。”他说道那位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说了叶裴天三个字。   “嘘。别提他的名字,我听说他就藏身在春城内。之前不是还在这条黑街出现过了吗?”   几个年长一点的师兄们,都亲眼目睹了数日前城门外那一战,人魔叶裴天几乎以一己之力抗住了十阶中后期的恐怖魔物,令他们又敬又畏。   此刻不慎提到了他的名讳,大家都有些心有戚戚。小心张望了一通,生怕那位凶名在外的人魔会从屋内的那个角落突然蹦出来。   这里聊得正欢,没人注意到门外不远处的河堤上走过一位年轻男子,他手里抱着长长的梅花花枝,透过晃动的花枝,可以看见他面上戴着一副银白的遮面,嘴角隐约有着一丝浅笑,柔和而平静地从屋门外缓缓行过。   叶裴天行走在人迹稀少的河堤上,   他慢慢地停下了脚步,侧头看向路边一条昏暗的小巷,“出来吧,见一面彼此省事。”   耐心地等了一会之后,巷子的阴影中终于走出了一个男一女,那男子年轻又盛气凌人的面孔笼罩在巷子的光影中,显得有些阴晴不定,正是春城城主江小杰。而他身后跟着拿着巨大血红镰刀的余念。   “千寻姐她知道你的身份吗……叶裴天。”江小杰说。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本来还不能确定眼前的林非就是那位黄沙帝王。   但眼前男人沉默停滞的片刻时间内,让他瞬间确认了自己心中的答案。   “嗯,她熟知我的一切。”那位楚千寻的男人淡淡地说。   江小杰的心里乱成了一锅粥,自从猜到了林非的真实身份,他带着队伍中战斗能力最强的余念潜伏观察了许久,却发现真实的人魔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他不仅没有一点传说中的乖张暴戾,甚至在江小杰看来,过于温和善良。   他对身边那些弱者有意无意地帮助,有时候让江小杰看着都怀疑自己的猜测不过是个误会。   此时江小杰的心情十分矛盾,既觉得应该把这个巨大的隐患从自己的基地里驱逐出去,又因为两次并肩作战,彼此相互救援,使他不由对这男人起了感激之情,相惜之念,甚至产生了一些想要真心结交的心态。   江小杰还在举棋不定,余念的脑袋已经从他身后钻出来,“你这梅花好香啊,分我一支行么?”   叶裴天伸手将梅花分出一支,递进了余念的手中。   也许是年纪还小的原因,余念并不害怕这位人魔,甚至对他的往事充满好奇,   “林非哥哥,我听说过你的事,”余念说道,“要是我遭遇了你那些事,我可能会想要报复这整个世界了。为什么你还这么好?救了我们全城的人。”   “可能是因为我从别人那里接过了漂亮的花朵?”   叶裴天把目光落在手中的梅花枝条上,粉嫩洁白的花瓣在寒冬中绽放,幽幽暗香在指缝间流转。   “有花?”余念好奇。   “我所得到的,不止是黑暗和痛苦,有那么一个人,把世界上最美的一种花朵,放进了我手中。当你手中握有美丽的事物,自然就能赠人以芳香。”   手里握着荆棘,难免给他人伤痛,手中握着鲜花,就学会了赠人以玫瑰。   在麒麟基地的公墓中,   一位手捧白菊的女子,沉默地站立在一块墓碑前,墓碑上的照片是一位笑容爽朗的男子。   很少有人知道,这里埋葬着麒麟兵团的创始人——在末日之初就死于小人陷害的麒麟团长封成钰。   楚千寻沉默地看着墓碑上那张熟悉的照片。在另一个世界里,她和封成钰的相识始于一个叫葫芦镇的小镇,彼此成为挚交好友,相互帮助走过了一段很长的岁月。   但在这个世界,这位好友的生命已在多年前终止于当初开始的葫芦镇,自己无缘再见他的音容笑貌。   命运是那样的叵测难料,却又总带着某些奇妙的巧合,那一世在离开葫芦镇不久之后就离世的江小杰,如今却鲜活而张扬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   楚千寻叹息一声,擦去了不慎滑下脸颊的一滴泪水,弯腰将手中的鲜花放在墓碑前。   “你认识老封?”一个男人清冽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楚千寻转过身,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麒麟现任团长辛自明。   辛自明的面色不善,看着她的目光充满审视和怀疑。   “是的,他是我的一位朋友,我来这里看看他。”楚千寻说。   “你说谎,我和老封从小学开始就是同班同学,他的朋友我没有不认识的。”   辛自明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的心中已经开始揣测这个女子出现的目的,也许她是故意在这种地方同自己偶遇,以为博取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   楚千寻知道辛自明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这个男人心思缜密,才思敏捷,多疑易猜忌。   但楚千寻并不怕他,她对这位曾经的朋友过于熟悉而升不起敬畏之心,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们也是从一场彼此猜忌的战斗中开始相互熟悉的。   楚千寻掰着手指开始掰数,“我听成钰说过,小学的时候你长得太过漂亮,经常被班上的小男生们欺负。你面上虽然没作声,晚上却和他一起去把那个男生的作业偷出来藏了起来,害他被老师罚抄了二十遍。初中的时候你各子长高了,开始受女生欢迎,经常受到女孩们写给你的情书,但班花的那封却是写给他而不是你的,让他在你面前很是得意了一阵。高中你们两……”   “咳,够了。”辛自明打断了她的话,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难得地露出了点局促的表情,“他居然连这些都说出来,你们是在哪里认识的?”   楚千寻:“我没必要骗你,我确实认识成钰。但我这一次过来除了看他,也的确有事想要找你帮忙。我想委托你帮我设计并打造一柄武器。当然酬劳可以由你来订。”   她解下背在背上的一个用布袋严严实实包住的长条形包裹,揭开露出一角白色树枝状的魔躯。   “这是?”辛自明上前两步,仔细端详了片刻,大吃一惊,“这是十阶魔躯?”   “是的,这是几日前从进犯春城的那只魔物身上砍下来的。我想委托你设计一柄适合控制系异能者使用的长剑。”楚千寻同时取出一小袋魔种,一并和魔躯递到辛自明眼前,“这是订金,锻造师希望能请到你们麒麟第一锻造者文大师承制。”   “这可是十阶魔躯,世所罕见。你知不知道他的价值?你真的放心就这样交给我们麒麟来制作?”   辛自明的目光从反着光的镜片后透出。作为麒麟佣兵团实际意义上的团长,他很清楚自己这只队伍的名声如何。只要利益足够,翻脸无情,巧取豪夺的事他都不是没做过。   眼前的女孩,却笑着轻松地说出天真又无知的话语来,   “当然,我肯定信任你。”   可惜的是,他听不见楚千寻在心中悄悄地腹诽了一句,   如果你想要私吞,我也只能让某人自己来你这里取啦。希望到时候你不要被吓到就好。 第70章   极寒之地,万里雪原,驻立着一座城坚池高的要塞。   要塞内最恢宏显眼的建筑是一座装饰精美的教堂。   此刻教堂的窗外飘着鹅毛大雪,天光透过五彩斑斓的彩绘玻璃投射进大厅,产生了一种梦幻绚丽的效果,巨大的神像在这样朦胧的光影中低垂着眉眼,仿佛在怜悯这世间万千苦难的灵魂。   在神像脚下,神爱的圣父厉成周低头祈祷,   “那些不解和迫害,不能动摇我的信仰。我们坚信在神光的指引下所为的一切,终将得到世人的理解。”   他的声音虔诚而坚定,在空阔的空间内嗡嗡回响。   “我们不愿随着魔鬼沉沦,要成为神的选民。我们所为的意义超然一切,经历这样的磨难和天选之后,人类必将迈入最辉煌的时代,成为最接近神的存在。”   一个眼神桀锐的战士顶着风雪从户外进来。   他站在祷告中的神父身后低声说了句:“圣父,怀玉回来了。”   厉成周闭着双目直至祷告结束,才把睁开眼,将目光略微侧过来。   “情况不太好,全队人员……半魔化了。”那位战士停顿了一下,“她等在外面,想要见您一面。”   厉成周站起身,扯了扯长袍的褶皱,叹息一声,“怀玉的性格太偏激了,派遣她去的时候。我就预料到了不好的结局。但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总要有一些动作,吸引外人的注意力,才能安心完成我们的计划。”   大厅的门被推开,寒冷的北风夹着冰雪刮进了温馨梦幻的教堂。   一个水蛭模样的生物从门外一路蜿蜒爬进屋内,她的下半身是软体化的魔躯,上半身是肤色青白的女性。直到这个怪物一路爬到厉成周的脚下,抬起那张惊慌失措的脸,厉成周才认出这是自己的门徒傅怀玉的面孔。   “圣父,你救救我,救救我。”傅怀玉扒拉着厉成周的腿,涕泪横流。   厉成周低着头,露出怜悯的表情,“怀玉啊,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是钟离晓,钟离晓那个人渣,是他把我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一直记恨我们,躲在暗处处心积虑对付我们神爱的圣徒。圣父,你一定要抓住那个肮脏的垃圾,把他折磨到死。”傅怀玉怨恨地诅咒。   她说完了自己外出之后所得的消息,复而伸手埋住了面孔,“神啊,救救我。我怎么办,我要怎么办啊?”   “不要怕,怀玉,你是神的子民,只要你继续坚定的侍奉神,必定能得到神的救赎。”厉成周慈祥地抚摸着傅怀玉的脑袋,不动声色地给身边的那位战斗系圣徒打了个眼色。   看着傅怀玉感激涕零地被带了出去,厉成周露出浅笑,轻声低语,“阿晓那个孩子原来还活着啊。当初那么恨我,其实不是做着和我一样的事么,还是多亏了神的感召啊。”   “可惜了,终究是一个失败品。能让我心中在意的,只有那最初的血源提供者,叶裴天而已。”   厉成周不带任何情感的目光投向窗外冰冷的世界,   人类的韧性还真是大呢。   明明已经那样磋磨他的意志,碾压他的身躯,敲碎他的脊梁,看着他的眼神一日日的死寂下去。但他竟然还能够不放弃挣扎,最终被他逃离了自己的控制,如今甚至又能回归到正常的人群中去。   麒麟基地的锻造工坊。屋外是鹅毛大雪,屋子内的工匠们却干得热火朝天。   基地内最顶级的锻造师文成,抚摸着自己刚刚出炉的最新作品,双眼放光,爱不释手。   “完美,神作,这是新的高峰,我所有孩子中最棒的一件。”   他痴迷地欣赏了许久,毫不吝啬地对自己的作品堆砌赞美之词。他的手中是一柄瓷白的长剑,剑柄由苍白的枝条虬结缠绕而成,细看之下宛若有生命一般在微微搏动,柄端含着一枚绿色的九阶魔种,莹绿的光泽经脉一般延伸盘桓埋入剑柄。   剑身是瓷器一样温和的色泽,秋水一般明润,出鞘之时,空中宛若起风,隐隐传来低低剑鸣。   “也多亏你设计的巧妙,材料又异常契合,才能出此绝世神兵。”文成小心地抚摸剑柄上的纹路,像是对待一位挚爱的情人,“啧啧,十阶魔器,最大化地承袭了魔躯原身的能力,若是交给控制属性的圣徒使用,不论是火系,风系,金属系,那都注定是一把人间凶器。你说对吧,团副?”   坐在他面前的麒麟团长辛自明没有他这样的激动,反倒有些魂不守舍地喃喃了一句,“如果是沙系呢?”   “沙系当然也一样,比如这柄剑落到那位叶裴天手中,那几乎就是无敌的存在。”文成依旧处于兴奋状态,没有注意到他们团长的不太对劲,“怎么了?客户是控沙能力的圣徒吗?”   “啊,不是。”辛自明反应过来,“只是一位普通的风系圣徒,六阶,现有武器是一套双刀。”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辛自明的脑海中似乎突然转过一个念头,那念头转瞬即逝,来不及捕捉已经从脑海中迅速溜走。   “才六阶?六阶的圣徒去哪里搞到十阶的魔躯?老辛,咱们真的需要交货吗?”文成搓了搓手,眼睛亮了,带着一种辛自明熟悉的目光,期待着看着他。   辛自明懂他的意思,他的团队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文成更是一个重度武器收集癖患者,平日里任何事情都难以引起他的兴趣,只对收集各种神兵利器有着近乎癫狂的痴迷。只要他看中的武器,不论是偷还是用抢,不惜任何手段,他都想要将其揽入自己兵团之内,以便他能够随时欣赏。   在某些方面,他和辛自明可以算得上是志同道合,相处十分融洽。   当然不只是他,这样十阶的魔器,对任何一位强者,都是一种致命的诱惑,更不用是辛自明这样自认为没有什么道德底线的人。但这一次,他却难得地犹豫了。   他想起了那个站立在封成钰墓碑前的身影。   在精神力方面十分敏锐的他,事后仔细想想,能够确定那位奇怪的姑娘身上所流露出来的悲哀是具有真情实感的。   她手捧着白花,腰挎着双刀,对自己有一种莫名的熟稔和亲切,轻而易举地就说出“相信你”的话。   双刀?   不对,双刀!   辛自明双眸晃动,他努力回想着那副一瞥而过的双刀的模样。   虽然那双黑刀看上去平凡普通而毫不起眼。但却在他心底响敲响了一声巨钟,在他脑海里嗡嗡轰鸣。   他曾经亲手设计过一幅璀璨夺目的黑色双刀,交给了叶裴天。十阶魔武,神兵利器,但在后来的战斗中却从不见叶裴天使用。   当时他心中也有过疑惑,此刻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叶裴天惯用的兵器根本不是双刀,而是单手长剑。   辛自明突然想起在春城,曾经见过这位楚千寻,江小杰声称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那时候她的身边跟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使用的武器是……   是和叶裴天一模一样的低阶蓝色长刀!   文成看见自己那位素来沉稳持重的团长,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一样,猛得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张着嘴,一副惊讶万分的模样。   “怎么了。团副?”   “老,老文。这把剑你别想了。咱们要不起。”辛自明结结巴巴地说。   ……   从北面下来的寒流再一次来袭的时候,滚滚流逝的岁月已经到了年末。   这曾经是黄金时代人类最为热闹的节日。如今大部分人的家庭破碎,物资匮乏,生存艰难。已经没有力气重温这种曾经的温馨热闹。   今年是春城新城主江小杰上任的第一年,如果说一开始,大家还对这位年轻的城主是否能够稳住局势有所质疑,在历经了剿灭魔窟的大战,十阶魔物来袭的浩劫之后,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在心中对新任的城主心悦诚服。   毕竟在这样的时代,和那些动人的演说和装模作样的慈善相比,一位强而有力的守护者,一位能够在大难临头之时直面危机的领导者,更能够迅速被所有的居民接纳。   即使这位城主年轻,不着边际,行为跳脱,那又能怎么样呢?他能够守护一方安危,给予众人平安的生活,这才是最为重要的。   因而定居在这座商贸繁荣的春之都的商甲名流们,在认清了形势之后,纷纷出资在年关之际隆重举办了一场庆祝新城主任职的晚宴。   这场迟来的宴会十分盛大,几乎邀请了春城内所有略有些头面的人。   酒宴之上,经过重新洗牌的春城各大势力掌控者们,拿出最和善的态度,相互认识,彼此交流。   战士们脱下了满身血污的铠甲,换上了整齐干净的衣物。   平时几乎和男人一般在战场的尘埃中滚得灰头土面的女人们,也难得地穿起了裙子,挽起头发,化上了淡淡的妆。   觥筹交错,鲜衣云鬓,至身其中,让人在这一瞬间忘却那些在城墙外游荡的怪物,人们沉醉其中,仿佛回到了曾经拥有过的黄金岁月。   有人在这灯红酒绿中寻求着可以攀附和依靠的高枝,当然也有不少狩猎者在这样的声色犬马里窥视自己可以猎取的猎物。   “诶,你看那个男人怎么样。”   “哇喔,不错哦。”   昏暗迷离的灯光中,两个年轻的女孩挨着头凑在一起,低声悄悄议论。她们有着姣好的身姿,强大的异能,宽裕的财富。所以她们不是属于别人猎艳的对象,而是以狩猎者的姿态在寻找自己目标。   在远离喧嚣的阳台上,一个修长的身影侧倚着花瓶状的栏杆,他回首远远眺因节日而灯火琉璃的城镇,那双腿笔直,身躯提拔,气息干净中又带着一丝冷清,似乎和这室内的喧嚣热闹格格不入。反而显得格外撩人而具有魅力。   “为什么戴着遮面,看不清脸呢。不过这样似乎更有一种禁欲的感觉。”昏暗中的狩猎者轻咬红唇。   “要看什么脸,你看那腰和腿,光那腿我就够了。还有那皮肤,简直好得惹人想要犯罪。知道这是谁吗?”   “从没见过呢,身边也没有女伴,应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要不要试一试。”   这边还在跃跃欲试,岂知早已有按耐不住的狩猎者捷足先登。   一位撩人又性感的女子,手持酒杯,摇曳红裙已经大胆地走上前去搭讪。   “啊啊啊,殷玉那个狐狸精先上去了。”昏暗中的女人恼怒地咬着手帕。   “完了,这下没戏了。这个死女人,已经有多少裙下之臣了还不满足。”另外一个女子恨恨跺脚。   名叫殷玉的女人并没有她们年轻,但她身材惹火,作风大胆,不仅是春城内排名前列的强者,更兼具妩媚而温柔的性格。在春城之中的仰慕者无数,当她主动示好的时候,几乎没有男人能够拒绝她。   当然,任何事情都有意外的时候,比如今夜她就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战士身上栽了跟头。这位看起来气质冷清,生人勿进的男人实际上比他表露出来的更加冰冷。不仅很没礼貌地打断了温柔甜美的搭讪,甚至还在殷玉假装踩住裙角摔倒的时候非常没有风度地瞬移到阳台的另一头。   “哎呀,活久见,连殷玉都失手了?”   “哈哈,好,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殷玉这么狼狈,我要给这个守身如玉的小哥哥打call。”   “他一定是有女伴了,真想看看捕获他的女人长什么模样。哦,或者说是男人也不是没可能的,嘻嘻。”   宴会厅的人群中,悄悄关注这个角落的人可不止一两位。   就连城主江小杰在摆脱了不耐烦的应酬到二楼的包厢休息时,都忍不住从高处悄悄透过百叶窗的间隙看向那个不起眼的角落。   脚下热闹的人群毫不知情地在那位人魔身边举杯畅饮,肆无忌惮地谈论着当初城门外一战中见到黄沙帝王的身姿。   “我真是死活都没想到啊。林非就是叶裴天。”江小杰忍不住吐槽,“千寻姐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做叶裴天的女人。”   “我感觉不是这样。”余念凑在边上往下看,“我觉得要说人魔是千寻姐姐的男人才对。”   “你个小孩子家家懂个屁,叶裴天可是我见过最刚的男人。他怎么可能……”   就在说话的当口,大厅之中,难得穿着裙子的楚千寻拎着裙摆一路穿过人群,她笑靥如花地牵上了叶裴天的手,转进了阳台上昏暗的角落。在江小杰目瞪口呆的视线中,把他心目中全世界最强的那个男人,   按在了墙上亲。   “你看吧,我都说了……”   余念的脑袋刚一冒出来,被江小杰迅速地捂住了眼睛拖下去。 第71章   叶裴天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楚千寻。   她正向着自己跑来,穿着一条银灰色的长裙,露出纤细灵巧的四肢,提着裙摆,像一只漂亮的小鹿,敏捷地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轻轻在身后扬起的裙沙,似春风若秋水,短发轻扬,眉目含笑,一路向着自己而来。   朱颜一笑,灿若星辰,   热闹的人声仿佛在瞬间远去,熙熙攘攘的人群同时失去了色彩。   在叶裴天的视线里只剩下那个裙摆飞扬的身影,若云中月,似水中仙,如梦还真。他的清风,他的明月,隔着云汉来到他漆黑的世界,被他牢牢地接住了。   “抱歉,被燕姐她们拉着拼了一轮酒,害你久等了。”楚千寻的面上笼这一层红霞,她拉住了叶裴天的手臂,眼里含着笑,“新年快乐,裴天。我很幸运能够在这一年里遇到了你。”   哪怕隔着银白的遮面,楚千寻都可以感受到那薄如蝉翼的魔器下透过来的灼热眼神。   她的心里有春花在盛开,酒助胆气,让她把眼前这个自己心爱的男人逼到墙角,带着微醺俯身吻他。   璀璨灯光,喧哗人声一齐投影在阳台潮湿的地面上,和这些热闹灯光一墙之隔的角落里,有一对忘情拥吻的有情人。   新年的钟声在雪夜里响起,混沌无序,战火连天的一年终于过去。那些挣扎和痛苦,泪水和欢笑,都随着钟声消散在不可回溯的岁月中。   在此刻的夜色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抬头远眺,聆听悠远的钟声,即使身在这样黑暗的年代,新的一年到来,依旧会给人们带来一点对未来新的期待。   在北境的冰原中,厉成周站在尖尖的塔楼上,听着风雪里传来的新年钟声。   他的目光从窗口看向冰原的深处,漫天鹅毛大雪,在款风中乱卷,掩盖不住冰原上的几具巨大的身躯。   痛苦而低沉的吼音混着要塞里的钟声在雪夜里悠悠散开。   一位神爱的神职人员靠近过来,“圣父,魔兽的控制已经越来越成熟了。很快就可以将它们投入战场。总有一日,我们能够重新杀回去。”   厉成周伸手捻起窗台上一小簇冰雪,在手指间搓了搓,“可惜了,难得这样的纯白,又要被染红。但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们的步伐,我神的荣光必将重照大地。”   巨大而黑暗的废墟中,   白发苍苍的阿晓抬起头,听着不知从周边哪个镇上传来的悠悠钟声。   他并不喜欢新年,新的一年,意味着新的折磨的开始。   即便是新的一年,又能怎么样,夜晚依旧无法入眠,只能在那些恶劣的梦境中被反复撕碎。想要证明自己还活着,只有不断的杀戮,不断地让自己双手染满鲜血,但最后也许什么都不能留下。   他每一天都无比渴望能够继续活着,又在期待着自己的死去。   本来在这个世上有一个和他一样的人,但那个人却得到那种奢侈的东西,那种名为快乐的东西。回到了人群中去,过上了他梦寐以求的生活。   身后的黑暗中响起轻微的细响,浑身黑羽的少女出现在阴暗的角落。   钟离晓转过面孔。   “又死了一个。没有圣血的辅助,失败的概率实在太高了。”小妍轻声说话。   “死了?”钟离晓浅笑了一下,“死了也好,也许能死去的才是幸运儿。”   “可是,那些活下来的那些……同伴,也对我们充满着怨恨。”小妍低下脑袋,阿晓告诉她这样做能够有许多的同伴,她们能够像在小周村那样,与世隔绝,成立属于她们这种怪物自己的家园。但所有新诞生的伙伴,都在痛苦地嘶吼,都对她露出憎恨的目光。   “让他们恨去吧,谁能不恨呢。”钟离晓无所谓,慢慢在病床上躺下,“最终,他们会发现他们无处可去,只能和我们一样,无奈地接受自己的身份。只能选择和‘同伴’们生活在一起。”   小妍沉默了。   “小妍,新年了,你有没有什么心愿,说给哥哥听。”苍老低哑的声音在黑暗中低低响起。   “我?”少女苍白的面庞上闪过一丝光彩,“我没有什么想要的,我只希望能够一直待在阿晓身边,不要一个人孤独地待在某个地方。”   黑暗里回答她的是无声而长久的寂静。   这个要求很简单,但他不一定给得起。   白马镇的西街,   那座四处透风的破旧小院内。   老郭喝了一点自己酿的米酒,陶陶然歪在躺椅上,借着火炉没有熄灭的火光,看着脖子上吊坠里的那张照片。照片里的母子二人活在无忧无虑的世界里,正向着他笑。   “孩子她娘,你带着娃娃在那边好好过。我在这里过得也还不错,虽然环境差了点,但人心还没有彻底坏了。我有了几个朋友,手艺也越来越好,是不会让你担心的。”   在西边的屋内,孟老三坐在桌子前,有些局促地搓着手掌。吴莉莉掀开门帘,从外面的厨房回来。手上端着一小盆热气腾腾的水饺。   “吃吧。我也没有什么人了。咱们俩凑合着过个年。”吴莉莉给他递了一双筷子。   “害,对,咱两凑合凑合,凑合过个年。”孟老三欢喜地夹了一个水饺,磨磨蹭蹭放进了吴莉莉的碗中,斟酌了半天,抓了抓脑袋,“莉莉,以后,我都改了,再……再不沾别的女人了。你,你……”   “行,那我也改,你要愿意,我以后也就你一个男人了。”吴莉莉爽快地说。   在对角的屋子里,小穆兄妹的年夜饭相比之下差得多了,两三个白面馒头罕见地摆上了空空如也的崴脚小桌,配了小小一碟子的榨菜,算是他们家难得好的伙食。   但兄妹俩的心却是欣喜的,小花的眼睛恢复了光明,欠的钱也都差不多还清了。就在过年之前,小花的等阶意外突破到了二阶,已经可以在这个小型基地内接一点治疗小伤小病的活计补贴家用。   “哥哥,以后我也可以挣钱了,你……就别再那么辛苦了吧。”   小穆握着手中的白面馒头,沉默着低下头,许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在麒麟基地落雪的墓园里,辛自明盘腿坐在封成钰的墓碑前,在墓台上摆了一碗酒,他手里托着一个酒盏,和地面上的碗轻轻碰了一下,举杯就唇。   “老封,你都走了这么多年了。想不到还有一个外人记得你。”他嘴角勾出一抹笑,推了推眼镜,“你这个家伙,什么时候把我们的那些丑事都兜给那位姑娘听的,你这个样子,让我的脸往哪里搁。”   春城黑街的铁匠铺里,   师兄弟几人在里屋围炉子吃火锅,过年的钟声响了,夹杂着铺子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胖子师兄掀门帘出来,揽住了小追的脖子,“今天过年,就别忙了,师傅睡了,你再进去吃点,咱们哥几个好好热闹一晚上。”   “不必了,师兄,我已经吃饱了。我还想……”   “你这个小娃娃,心里也别放这么多事。照我看来你讲的那个朋友,未必就会怪你。”胖师兄打了个嗝,嗝出了点酒气,“你说他就住在春城,如果他怪你,早就过来给你揍一顿了,就你这个小身板,师兄们都不一定护得住你,哈哈。”   小追的锤子停住了,低下了小小的脑袋。   “别这样,就算曾经做错了什么,咱们好好地给人家道个歉也就是了,只要人还在,总有弥补的机会。”   他揽住小追的脖子,不管不顾地把他从冰冷的铺子里拖进点着火炉的里屋去了。   钟声悠悠而止,   叶裴天和楚千寻才眷念不舍地停止了缠绵的深吻。   楚千寻抵着他的额头轻轻笑了,那笑声是从喉咙里溢出来的,混含着一种动情过后的享受。   她的眼眸里倒映着自己的心上人,不是人魔也不是黄沙帝王。她的目光透着的是衷地欣赏和喜爱,不是怜悯也没有厌恶。她的情话缠绵悱恻,撩得人心神摇荡。   “裴天,你真的很好。我好喜欢你。你是属于我的,我一个人的。”醉眼迷蒙,甜言蜜语。   叶裴天心跳在这样的目光下,在这样的情话中,越来越鼓噪激烈。他察觉到有人的视线落到了他们这个角落,但他已经按捺不住自己,只想靠近那鲜艳欲滴的双唇,和它索取跟多的快乐。   “我还会变得更好,千寻。有一天我会把最好的自己献给你。”   你把我从那样的泥沼中拉出来,接下来的路我会越走越好,最终成为一个能够和你共同站在阳光之下,成为一个能够给你带来幸福的男人。   楚千寻一下分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她显然误会了这句话。面色绯红,眼波流转,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地在叶裴天耳边说,“你晚上就可以把自己洗白白献给我。让我看看什么叫更好。”   ———————————————— 第72章   刚刚转过新年,辛自明就出现在了春城江小杰的城主府。   “老辛你够意思,过年还能想着到来我这里走走。看来以前真是我错怪你了。我这里什么没有,酒水管够,一会你我兄弟大战三百回合。”江小杰喜欢热闹,看见辛自明到来感到很高兴。   辛自明心里装着事,只不过没有表露到面上来,   “我来这里办点事。顺便来看看你。这是之前答应帮你做的魔器。”他把一个大方盒子递给江小杰,里面装的上一次猎取十阶处刑者所得的魔躯,按江小杰的要求用他的份额制作成了一套软甲。   江小杰打开盒子,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副纯白色的软甲,柔软贴身的制式,细细密密的鳞甲,入手温和,隐有暗华流动。江小杰用随身的短刃在表面试了一下,八阶魔躯制作的短刀,甚至没能在软甲的表面留下痕迹。   “这个好,有了它等于多半条性命。”江小杰兴致勃勃,拿起来就往身上比划,“不过这种制式,我好像在谁那里看见过一套。”   “千寻姐身上也穿着一套,款式很像,不过她那是黑色的。”余念在边上插了一句嘴,“她贴身穿在衣物的里面,平时看不见,上次十阶魔物攻城,战斗得太激烈,外衣裂了一半,我才看见的。”   “对对对,就是她。她那套的防御性能看起来也相当的好。不过和我这套比肯定还是差了很多。”江小杰拍了一下辛自明的肩膀,心中得意非凡,毕竟在如今的世界上,还没有听说过谁能用十阶的魔躯制作楚成套的铠甲,   “十阶的软甲,哈哈。当时我们三人分战利品,叶裴天分的是魔种,我们俩拿魔躯。说不定目前这世界上能穿上这个的,我和你这是头一份。”   辛自明郁闷地看了江小杰一眼,想到她早早给叶裴天制作过十阶的武器和软甲,没准现在就穿在那个六阶的小姑娘身上。   他犹豫着要不要把心里的事说出来。但因为终究只是猜测,他最后还是忍了忍。   辛自明拿起带来的一个长条形盒子,站起身说道,“正好,我要去找一下那位楚小姐,小杰你给我带个路吧。”   他亲自送制作好的魔器过来,一是因为这是罕见的十阶魔器,交托他人不放心,二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最终确认自己心中的想法。   “千寻姐?你找她能有什么事?”江小杰很是意外。   走在道路上的时候,他心里转了个念头,想着要不要将林非的真实身份告诉这位自己曾经的副团长。毕竟三人还约好时常一起狩猎高阶魔物。但考虑到辛自明精明冷漠的性格,江小杰的心偏了偏,最终还是忍住了。   俩人各怀心思地来到筒子楼。   楚千寻和楼上楼下几个相熟的姐妹正在屋子里围炉,她的屋子很小,为了吃个火锅,把装杂物的箱子都塞进了隔壁高燕的房间,又借了高燕的桌子拼在一起,众人凑合着席地而坐,正一起帮忙摘菜,兴致勃勃地期待品尝叶裴天的手艺。   这栋楼里人人都知道林非的手艺好,每天只要他一下厨,整栋楼的人都被厨房的飘出来的那股香味勾得口水直流。可惜人家林非是楚千寻的男人,只肯做给楚千寻一个人吃,平日里能有幸尝到他厨艺的人可不多。   如今难得过年,林非开口说请客,楼上楼下但凡听见消息的,一个两个不管熟还是不熟,都厚着脸皮来了。   一群人正挤着热闹,突然看见两位大名鼎鼎的城主突然出现在了屋门口,都唬了一跳,齐刷刷地站了起来。一时间让座的让座,端碗筷地端碗筷,忙乎了好一阵。   倨傲强横的春城城主江小杰,冷漠精明的麒麟城主辛自明,   两位超级大佬入座,一屋子的人都局促了起来,但又因为期待了很久的叶裴天的手艺而舍不得离开,只好一个个正襟危坐,噤若寒蝉。   江小杰和辛自明看似随意地入了坐,心里却都不免暗自戒备,目光搜寻起叶裴天的身影,这可是人魔的地盘。他们不敢轻易放松,随时绷紧着战斗神经。   “想不到还在千寻姐这里蹭了一顿火锅,真是叨扰了。我林哥呢?”江小杰开口问道。   话音刚落,林非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汤底出现在了屋门口。   他束着头巾,穿着碎花围裙,手上还戴着一双厨房用的隔热手套。   杀人如麻的人魔看起来温暖又无害,手里端着香喷喷的食物,完全是一个柔软的男人。   这过于强烈的反差让江小杰和辛自明目瞪口呆地站起身来。   因为他们二位站起身来,其余的人也只好跟着一道起身,姑娘们相互诧异地交换眼神,不知道为什么两位身居高位的城主会对楚千寻家的“煮夫”这样客气。   “江城主和辛城主都来了。请坐吧,不用客气。”叶裴天温和地打招呼,动作娴熟地将一锅乳白色的浓汤倒入了火锅内,一时间满室飘香,勾得大家的肚子都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还有一锅红汤,你们先开动,我去去就回。”叶裴天把手里剩的汤底交给楚千寻,阻止了她提出想要帮忙的建议,顺便在她的额头吻了一下,转身出去了。   “诶,我都快被这两个人酸死了,整天撒狗粮,也不知道照顾一下我们这种单身汪。”疯婆子抱怨着落座。   “就是,火锅还没吃到狗粮先给喂饱了。”高燕也及时表示着不满。   几位女孩子七嘴八舌地坐回去,显然和主人家十分娴熟。   江小杰僵硬地就坐,还无法从石化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在他的心目中,叶裴天是那个独自一人力挽狂澜,抗住十阶魔物,救下一城人性命的男人。   是那个战斗能力爆表,但凡出战,刀光如雪,黄沙漫天,既冷漠又强大的人魔。   是那个曾经探身入魔物的口中,将自己拉出险境的黄沙帝王。这个被江小杰暗暗放在心中崇拜,默认为全世界最强的男人。在家的时候竟然会是一位穿着碎花围裙,煮一手好菜,温声细语的家庭煮夫?   江小杰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捋不顺了。   辛自明浑浑噩噩地入座。相比起江小杰,治理麒麟基地多年的他更清楚叶裴天的境遇。   大漠古堡,孤身成魔,足迹所至,血流成河,黄沙墓葬,生机灭绝。   叶裴天的身世固然有颇多传说,但人魔的狠辣凶残之名,绝非浪得虚名。他实在无法把以那个冷血无情著称的叶裴天和这个温声细语的林非联系在一起。   叶裴天准备了红白相间的鸳鸯火锅,怕人多吃不饱,另外炸了一筐子沾了糖霜的馒头片,以及炒了一大锅的薄如蝉翼的刀削面。   众人欢呼一声,舍弃了相交多年的战友感情,忘记了身份等阶的高低之分,热情地投身到抢占伙食份额的重大战役中去了。   辛自明魂不守舍尝了一口叶裴天亲手递过来的食物,险些被那白汤烫了一下,但是汤汁浓郁的香气已经在唇齿间流转开来。   “煮得这么好的吗?”他呆滞地着看着自己碗中小半碗乳白色的浓汤和浮浮沉沉的手工肉丸子,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各种猜测也许都是错误的,差不多款式的武器和铠甲也并非没有,那些猜测或许都是一种巧合,一定是这样的吧。   江小杰已经彻底被食物的美味所征服,把脑中的震惊抛之不顾,开始放下身段不顾形象地和余念抢起了最后一碗的炒面。   全世界最强的男人=被千寻姐压在墙上的姐夫=可以放心依靠的强力战友=负责在家煮饭的小白脸=有可能暴走威胁到全城的人魔=可以经常来他们家蹭饭的林哥   这样复杂不通的逻辑链条,已经在他心里胡乱地捋吧捋吧给捋顺了。他现在只关心自己能不能凭借团长和城主的身份,压制一点都不懂事的余念,把锅里最后那块炸排骨和最后一点的炒面抢到自己的碗里来。   直到众人酒足饭饱地散去,单独和江小杰一起留下的辛自明才说明了来意,他取出随身带来的长方形剑匣,抽开屉板,乌黑的匣子里静静卧着一柄骨白色的长剑。   剑柄虬结圆润,莹绿色的脉络盘布其上,宛如活物一般微微搏动,剑身如秋水白练,寒气自生,其表隐隐有暗华流转。   一眼之下就看得出是一柄世所罕见的神兵。   “千寻姐,原来你上次砍下侑余的手臂,送到老辛那里去加工了?你真是太聪明了,老辛那里制作武器的技艺是最精湛的。我本来正想年后和你提这件事。”江小杰看着匣子中的十阶魔武,露出艳羡的表情,几次都忍不住想要上手去摸一摸。   他口中说着客气的话,但事实上他心中并没有想过指点楚千寻去找辛自明打造武器。   辛自明的武器设计天赋固然世所罕见,但他的性格和人品,江小杰其实不太放心。十阶魔武面前,即便是有自己的面子在,江小杰也不敢打包票他不会起了私吞的贪念。   就是楚千寻本人,心中都对辛自明能够干脆地将武器送来觉得有些吃惊。以她对辛自明的了解,她是做好让叶裴天表面身份前去取剑准备的。既然江小杰已经知道此事,她也并没有想让叶裴天躲躲藏藏地生活一辈子打算,如果遇到适合的人和恰当的时机,她会想让叶裴天光明正大地取下面具,活在阳光里。   “魔物的异能在于强大的控制能力,这柄武器成功地延续了它的部分异能。使用者手握剑柄,只要施展控制属性的能力,异能的使用范围和幅度都会大大增加。”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悄悄拿眼睛观察林非。   大家都在围着看武器的时候,只有林非还在忙碌着扫地清桌面,收拾客人走后的残局。他端着一叠累在一起的碗筷,不过看了一眼辛自明手中的长方形匣子,一副随时准备先端下去清洗盘子的模样。   辛自明再一次地在心底推翻了自己的揣测,这个男人绝不可能是人魔。有这么人夫又软萌的人魔吗?   “林非,你来看看,这是我请辛城主特意给你做的。”楚千寻喊住了他。   “原来是做给我的吗?”叶裴天心里很高兴,千寻费心费力,把自己武器的事放在心上,大张旗鼓地折腾,原来是为了他。他擦了擦手,拿起了那柄长剑,长剑出匣的时候,他整个的气质突然就变了。   辛自明后背的寒毛一瞬间就竖立起来,精神力敏锐的他,第一时间察觉到屋子出现了一位远胜于自己的极为强大的存在。   屋中无风起沙,那个男人挥臂将骨白色的剑尖淡淡然向窗外一指。   这样举重诺轻,随性写意的一个动作,窗外的天空就暗了,黄沙开始在春城的大街小巷弥漫,遮挡了无数行人的视线。   “好端端地怎么起这么大的风沙啊。”   “就是,这个沙也太大了,眼睛都看不见了。”   路人们纷纷抱怨着突然异变的天气。   “不错,十阶魔器果然不同凡响。”叶裴天平静地收剑入匣,端起一叠的碗碟,“那我先下去了。”   辛自明:“……”   江小杰:“窝曹,不愧是我叶哥。”   余念:“人魔好牛逼,能让人魔去洗碗的千寻姐更牛逼。”   从筒子楼告辞出来,走了好长一段路,辛自明才反应过来。   他转身问江小杰:“你,早就知道他是叶裴天?”   江小杰看着素来老持稳重的兄弟,一脸三观崩裂无法收拾的模样,心里莫名有一种自己胜利了的爽感。   “没有的事,我也就比你早察觉到了那么一点。”   “你就打算这样让他藏身在你们春城?”   “那不然怎么办?”江小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你有本事赶他走?”   辛自明噎住了,这么些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在和江小杰吵架中居于下风。   直自所有客人离去,屋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叶裴天这才停下忙碌,和楚千寻二人独处一室,肩靠着肩,一起欣赏摆在桌上的绝世神兵。   他爱不释手地在那润玉般的剑柄上轻轻摩挲,虬结又圆润的剑柄触手生温。   “这是新年礼物,喜欢吗?”楚千寻趴在桌上看他。   “你总为我这样费心。”叶裴天低垂眉眼,双眸中倒映着骨剑的光泽,“我都不知道能送你点什么。”   “骗人,你明明知道。”楚千寻带着点坏,按住了那柄剑,慢慢爬身来凑近他的耳边,轻声细语哄他,“我想要什么礼物,你还能不清楚吗?” 第73章   辛自明回到麒麟基地没两日。   这一日,刚刚外出猎魔归来,阿凯慌慌张张拿着一封书信跑进来找他。   “谁来的信,让你慌成这样。”他一边卸下铠甲,在水盆里洗了手脸,一边问道。   众所周知,所有辅助系的圣徒,因为极少参与实战,升级向来比起战斗在第一线的战斗系圣徒缓慢不少。举世望去,能够跻身顶尖强者行列的精神系圣徒,也就只有麒麟的城主辛自明而已。这除了天赋之外和他从不置身幕后,而是时时在战场前线锤炼自己有关。   所有麒麟的成员都是服他们的这位城主的,在一向严格冷静的城主面前,很少有人敢像这样咋咋呼呼。   “是,叶……叶裴天。”阿凯结巴着说完。   事实上当那个清隽的身影出现在兵团的门口,冷淡地递给他这封信的时候,他的腿是软的。这位黄沙帝王带给他的气场似乎比之前还要更加强大,不过是一言不发地在那里站着,就让他们生出了一股无力放抗之感觉。顶着这个巨大的压力硬着头皮上前接过他手中的信,让当时的阿凯后背的衣物全湿透了。幸好这位黄沙帝王没有趁着他们城主不在的时候做出什么为难他们的时候。留下这封手书就离开了。   “哦,他亲自送来?”辛自明擦干了手,接过信封,展开一阅。   “团副,他说了啥?”阿凯和麒麟的战士们心中都十分好奇。上一次,城主没有带他们,约了两位神秘的帮手,成功带回了十阶魔物的魔躯,一口气炼制了两具十阶魔武。当时他们心中就有所揣测,但并不敢确定往叶裴天身上想。   “没什么,他发现了一只高阶魔物,约我一起去围剿。”   “什么?叶裴天?您真的是和叶裴天一起吗?”阿凯想了想,转瞬高兴起来,“那是不是说,我们兵团马上又会有十阶魔器了?”   叶裴天是他们的敌人的时候,那是一位令人胆战心惊的存在,但如果变成的战友,这意义可就完全不同了,他是人类目前已知的唯一的十阶强者,战斗力强大还是不死之身。和这样的人组队,高阶魔躯几乎就是囊中之物。   阿凯想到别的兵团内连一鳞半甲都未必有的十阶魔器,他们麒麟已经拥有两件了,分别在团队第一强队小虞和团副身上。这下只怕又能得个两三件,要是别的团队知道了,那还不得嫉妒到死啊。   想到这里,阿凯裂开嘴,嘿嘿地笑了起来。   看着手中那封信的辛自明却陷入了另外一种思考。叶裴天,毫无疑问凶名在外,身负异宝,在明面上是全人类的公敌,在暗地里被无数庞大势力所觊觎。辛自明一方面想和他做交易,另一方面又自私地希望他们的这种关系只维持在地下,而不要过于宣扬到人尽皆知,以为给麒麟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从之前的传说中来看,他是一个沉默而孤僻的男人,辛自明觉得自己的想法完全可以实现。但如今,叶裴天在光天化日之下,站到了兵团门口,给他递上邀请函,这里的意思其实也就是让他公开表个态。   辛自明在心中反复斟酌,公开站在人魔的一边,必然要承担一定的不良后果。但好处就像阿凯心所说,也是显而易见的。   辛自明在椅子上坐下,伸出两条手指,交替轻轻扣着桌面。他想起初次见到叶裴天,当时这个男人暮霭沉沉,一副生无可恋,自暴自弃的模样。但这两次相见,辛自明敏锐地发现他已经大不相同了。他的身上已经带上了一种鲜活,有了蓬勃旺盛的欲求。这样的叶裴天是强大的,也是让人隐隐期待的。   辛自明莫名想起那个捧着鲜花站在落雪的墓园中的身影,   行吧,就赌一把。   辛自明收回了手指,挥笔写了一封回信。折好封上火漆,交给阿凯。   “你亲自跑一趟春城,把这封信交给江城主,请他转达,我们必定准时赴约。”   ……   在极北之地的普罗要塞,疾风战队的队长宿文光砍下魔物的头颅,他一脚踩在魔物巨大的身躯上,弯腰从中取出绿色的魔种,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你说什么?已经有人干掉了十阶魔物?还是处刑者这样难缠的对手?快告诉我是哪位英雄豪杰这么牛逼?”   北晋兴新崛起的势力主韩佑明的府中,水系强者韩佑明从他太太的手中接过简报,皱起眉头,“推倒西山的处刑者,击退进攻到城门口的堕落者,拿下大漠中九阶裂殖者,潘花湖九阶游荡者,现在又向着滞留在青海的那只堕落者进攻。十阶的魔种和魔器,只怕他们手中落了不少。辛自明这个家伙,联合人魔叶裴天这样的主意,也只有他能够想得出来了。”   他的夫人穆佳绕到他身后,轻轻捏他的双肩,低眉浅笑,“别心急,十阶魔躯咱们迟早也会有的。倒是那位叶裴天,不是传说是一位见人就杀,疯狂暴戾的魔鬼么?竟然会有人和他合作成功,看来传言也未必可以尽信。”   青海的戈壁滩上,暴雪和麒麟的几位骨干队员,隐蔽在大块的乱石之后,警戒着外来者,同时观察着正发生在海边的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在那里,魔物像水母一样半透明的身躯高高飘在空中,空气里漂浮着无数颜色鲜亮的诡异气泡。   黄沙凝成的巨龙盘桓在半空中,龙头上稳稳站立一男子,在漫天黄沙中衣襟猎猎,鬓发飞扬,手持一柄纯白骨剑,和魔物遥相对峙。   魔物漂亮的面孔像是石头般的崩裂了一半,手臂和小半边身体不知所踪,看上去已经是强弩之末。   “叶裴天的身手真是太强悍了,他的战斗无论看多少次,都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啊。”那些警戒在戈壁滩上的队员们感慨。   “叶哥威武,看来这次的十阶魔种很快又能到手了。不知道团副这次会做几把武器啊,我准备用的所有的身家去税换一柄。哈哈。”   “其实叶裴天真的很帅,就是太冷漠了一点,和他一起战斗了这么多次,我每次靠近他三米之内,还是就会瑟瑟发抖。”   “嘿嘿,那是你们和他接触得还不多。你们都不知道,其实叶裴天最厉害的并不是战斗。”说这话的是暴雪兵团的余念。   “念念你不要忽悠我们,不是战斗,那还能是什么?”   “嘿嘿,就不告诉你们。”占据了主场优势的余念洋洋得意。   ……   某个丛林深处的古堡内,侑余饶有兴致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两个“人类”,白发苍苍的阿晓和他身后人面鸟身的少女。   “你们好像已经不是人类了?但也并没有完全魔化。原来还有这种半途阻断魔化的方式啊。”   “这是神爱的一项研究成果,为了制造更多的半魔化战士,他们这才想要借助你的力量一起谋取圣血。”   “哦?他们确实是这样想的,那你呢?你找我难道不是一样吗?”化为人形的侑余无聊地低头搓着自己的手指尖,“我也想要圣血,它里面蕴含着伟大而美好的力量,这样的鲜血才能使我饱足。”   侑余化为魔物形态,庞大的苍白身躯向阿晓逼去,“但我打不过他,我和他就算都拼了命,也最多就是一个平手。所以相比之下,我不如先吃了你这个半人半魔的家伙,看看味道是否不同。”   “请等一下,”阿晓不紧不慢地制止了这只性格阴晴不定的魔物,“叶裴天是很强大,但是他也不是没有弱点的。我来找你,就是想告诉你他的弱点是什么。只要抓住了他这个弱点,他必定乖乖的束手就擒。”   侑余已经笼罩在他头顶滴着唾液的大嘴停顿住了,慢慢收了回来。   “真是个卑鄙又恶心的种族,为了对付自己的同胞,已经可以做到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低沉的喉音在空阔昏暗的城堡内回响。   离春城不远的废墟中,一只速度快如闪电的游荡者在残破的建筑外墙上飞速游走,两只明亮的金属圆环从空中飞来,瞬间变形咔嚓两声,准确无误地将游荡者的脖颈和尾巴扣锁在坚墙之上。   楚千寻的身影配合无间地出现,黑色刀影交错闪过,落下地面的她手中已经攥着一颗绿莹莹的魔种。   红狼的团长韩傲收回一双金环,招呼大家上前收拾战利品。   早春时节,团队第一次集体行动,收获十分喜人。新加入的团队成员们雀跃不已,老队员也开始自信满满。   姚纤纤高兴地拍了拍楚千寻的肩膀,“千寻,你这六阶也临界了吧,是不是该准备冲击七阶了?团长和我特意为你准备了一颗七阶魔种,作为贺礼,盼你早日成功。”   楚千寻虽然并不缺魔种,但七阶魔种即便对姚纤纤和韩傲来说也都算得上是珍贵之物,她们的这份心意楚千寻高兴地领了。   她正要开口道谢,却看见姚纤纤满面疤痕的面庞上笑容突然凝固了,她一伸手猛得推开楚千寻,一根白色的树枝突然出现,当着楚千寻的面穿透了她的心脏。   楚千寻瞬间从地面翻身而起,她所熟悉的那位人面鸟身的小妍,在眼前展开漆黑的翅膀,天空和大地昏暗下来,滚滚黑色的帷幕在天地间拉开,堵住了她们的后路。   楚千寻抽出了双刀。   “劝你不要反抗哦,我知道你撕得开小妍的境界,但你看看你身边这些人,你打算让他们一起陪葬的吗?”一个苍老又沙哑的声音响起。   在她们的前方,苍白而庞多的白色枝条遮天蔽日地在废弃的建筑物中张牙舞爪。   这是他们无力反抗的强大存在,   不要说他们红狼,就是如今的春城内都没有对抗这只魔物的一战之力。   红狼的年轻队员们昂头看着天空中飞舞的白色魔躯,紧握手中的武器,在强大的威压之下按耐不住地颤抖。韩傲抱住奄奄一息的姚纤纤,通红了眼眶,不断呼喊她的名字。   “就是她吗?”魔物巨大的脸庞从废弃的高楼后伸出,   “嗨,你跟我走,这些人我就算了,让他们去叫叶裴天来找我。”它对着楚千寻说。   楚千寻扯下挂在脖颈上的一个小药剂瓶,拔开瓶塞倒进命在旦夕的姚纤纤口中,那是叶裴天留在她身边以备不时之需的“特效药”。   “可以,你只要不碰他们,我就跟你们走。”   楚千寻被带到了一座丛林深处的城堡内,   这座城堡表面上看是一座小型的人类哥特式建筑,但只要仔细一看很容易就会发现是一座魔物仿照出来的魔窟。城堡内的墙壁和柱子上被镶嵌进大量华而不实的各类宝石,窗户很少,也没有什么真正实用的房间,高阔精美的穹顶上,有一圈花瓣状的彩色花窗,给昏暗的大厅投下几道影影倬倬的光线。   晦暗不明的日光和各色宝石折射出来的光线交织在一起,构建了一个诡异而奇特的光影世界。纯白的魔物从穹顶上沿着墙壁一路攀爬下来,它的身躯像是由无数白化了的树枝虬结缠绕而成,手臂枯细,手指尖长,只有那毫无表情的巨大人面却饱满莹润,俊美无双。   银白色的长直发自脸颊边垂荡,在微弱的光线中,透着细碎的银色光泽,它伸着长长的脖颈,带着点好奇,歪着脑袋打量楚千寻。   前面是实力恐怖的十阶魔物,身后还站着阿晓和那位人面鸟身的少女,情况异常危急。但楚千寻却前所未有地冷静了下来。 第74章   江小杰率领着暴雪的精英团队带着巨大的收获,兴高采烈地回到春城。   远远地他们就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   要塞的大门紧闭,城墙之上站满了全副武装的战士,人人如临大敌,紧张戒备,显然是发生了什么状况。   看到他们回来,红狼的团长韩傲就带着数人一路赶了过来。   “江城主,你知道叶裴天在什么地方吗?”韩傲脸色铁青,浓眉紧锁,身上带着明显的伤,问得急切又慌乱。韩傲是一个很内敛稳重的人,平日里即便猜测到了江小杰和叶裴天在一起也不会这样直白地问出来。   江小杰和辛自明在这几个月的时间内,多次协同人魔叶裴天一道外出猎魔,这已经不算是什么特别的秘密。   鉴于江小杰强悍的性格,以及叶裴天刚刚破解了春城的灭顶之灾,城内除了前城主遗留的部分亲信就此事嘀咕了几句之外。大部分知道此事的民众对此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闹出过多的非议。   “出了什么事。你们找叶裴天做什么?”   江小杰看着眼前焦急万分的韩傲高燕等人。叶裴天是和自己一路回来的,此刻只怕已经换上林非的衣物,暗暗跟在附近。   高燕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等级之分了,她紧紧抓住了江小杰的手臂,“江城主,什么地方能找到叶裴天,你快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侑余又出现了,他带走了千寻!带走了千寻啊!”   高燕狠狠跺着脚“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只能让叶裴天去换人。”   千寻主动和那只十阶魔物走了,她没有能力阻拦,魔物指明要叶裴天前去换人,不管那个人魔叶裴天有没有可能答应此事,她都必须为了千寻去试一试。   戴着遮面的林非突然出现在了江小杰身边,   “你说什么?”   高燕看见林非的出现,忍耐了半天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林非,你怎么才回来。千寻,千寻被那只十阶魔物侑余给带走了!”   高燕的身后,站着的是韩傲,老吴,袁蔓,小娟等人。江小杰身边站着的是阿威,余念等暴雪的队员。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突然看见那位楚千寻家的男人,那位煮饭特别好吃性格温柔体贴的林非,伸手摘下了一直戴着脸上的暗银色遮面。   本来情绪十分激动的一干人等,看见了那遮面下露出的面孔,都被惊得呆住了。   “你……那什么……”高燕舌头都捋不直了。   “燕姐,你说千寻被谁带走了?”人魔叶裴天的面孔,和传说中一样的深冷。   ……   在侑余的城堡中,化为人形的魔物穿着花纹繁复的礼服,银色的长直发简单而整齐地束在脑后。他像一位从古老的文学作品中出来的贵族,举着斯文,彬彬有礼地用一条从魔躯上分解下来的银色枝条,将楚千寻的双手在身前捆束。   “抱歉,女士。你们人类实在太过于狡猾,我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只能这样做。”   楚千寻席地而坐,举起双臂,没有做出任何无谓的反抗。她暗暗观察这只魔物以及自己所在的这个环境,心中不断揣测这只魔物的习惯和喜好。   经历了两个世界的楚千寻接触过无数的魔物,对魔物的性格特性十分了解。   受在那个梦境中世界的所见所闻影响,她并不像此时大部分人类那样,对魔物只有单纯的憎恨和畏惧。她甚至能理解这些外星生物的部分思考模式和行为方式。此刻,她看似冷静,脑中却在不停飞速转动,力求找出能够稳住魔物自救的办法。   穹顶之上的透明花窗打下彩色光束,投射在地面,笼罩在眼前这个有着完美容貌的男人身上。他说话的时候温和有礼,风度翩翩,像是一位古典的绅士。可是楚千寻却绝不会因此放松了心中半分的警惕。   魔物是一种极为单纯,又极端残忍的生物。   大部分的高阶魔物,都性情平和,对这个世界充满新鲜感和求知欲,从不毫无意义地滥杀和虐待人类。   但同时他们对人类绝不会有过多的同理心,人类在他们的眼中仅仅是食物而已。他们看待人类,几乎和人类看待家禽,蔬菜,水果等食物一样。   有时候人类也会觉得猪牛羊等生物某些时候十分有趣,新奇,可爱。但肚子饿的时候,绝不会因此放弃进食,在残忍地将它们开肠破肚的时候,也绝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所以人类眼中那些魔物残忍的食人的行为,对这些魔物来说,不过是合理正常的生理需求。它们可能上一刻还好好和你说话,下一刻就露出原型张大嘴巴将你整个人吞噬下去。   “没有绑疼吧?”侑余拉了拉楚千寻手腕上的束缚,确定了松紧适度,随后他礼貌地松开手,“我记得你,我对你的印象十分深刻。明明七阶还不到,但你精神力的强大令我十分惊讶。我感觉你在精神世界的强韧,甚至超越了我的等阶。”   “我们可以聊一聊,我慢慢地告诉你。”楚千寻坐在地上,神色平静地昂头看着他,“我知道你可能对我们人类很有兴趣,我也同样想了解你们。既然现在要在这里等叶裴天的出现,我们不如相互聊一聊,也好打发时间。”   “你想和我聊天?”侑余踩着精致的皮鞋,绕着她走了两圈,最终在她的面前蹲下身来,“真的很奇怪,你似乎并不怕我。他们虽然也来找我帮忙,但我可以察觉得出他们的心里对我又是畏惧又是厌恶。”   他指得是远远站在门口的钟离晓和小妍。   “你想和我聊什么?真是特别,第一次有人类想要和我聊天。”侑余是一位精神力强大的魔物,他对于周边生物的精神状态感知能力很强,他察觉到楚千寻不仅对自己既没有畏惧,甚至有着真实的交流欲望,这让他觉得十分新奇。   “你是不是很喜欢看人类的书籍,特别是一些中世纪的文化?”楚千寻说得很随意,就像真正和一位朋友聊天一样闲适。   “是的,这你是怎么知道?”侑余有些惊讶。   楚千寻比划了一下侑余身上十分复古的衣物,和那些装饰得花花绿绿的墙面,“难怪,你看上去就像是从呼啸山庄里走出来的人,这城堡的内部布置得几乎和阿拉伯神话中的宫殿一样,外观却像是哥特式建筑的城堡。我总觉得在哪一本小说中的插图里见过。”   “我找到了一个你们的书店,将里面所有保持完好的书籍都带到这里,通过阅读我了解了你们人类很多有趣的历史。可惜那些书并不算很多,都被我看完了。”侑余说起这个很有些得意,又带着点惋惜。   “反正我们要在这里等叶裴天的到来,可能还要等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给你讲一讲人类其它类型的一些小说。”   “噢,我可爱的女士,你的意思是想做我的山鲁佐德吗?”   “对,就是山鲁佐德,你能让我试试吗?”楚千寻毫不介意地坦诚了自己想要拖延时间的心思。   “当然可以,我十分荣幸。虽然我不可能给你一千零一夜的时间。但如果你能勾起我的兴趣,叶裴天来了以后,我甚至可以保证不取你的性命。”   钟离晓拄着拐杖,托着那快要腐朽的身躯,向前蹒跚走了两步,沙哑着声音说道,“您不要过多地和她说话,这是个狡猾的女人,小心被她欺骗和诱惑。还是将她交给我们看管。您只要专注等着叶裴天的到来就好。”   侑余的一只手臂突然变成白色的枝条,从花纹繁复的袖子里延伸出来,猝不及防地将钟离晓枯瘦的双臂吊起来,举在空中看了看,拖到面前来看一看,又嫌弃似地远远丢下地去,   “请保持安静,认清你自己的身份。我知道你和叶裴天一样都是永生者,你却像是一个赝品,充满了腐朽和发霉的味道。但如果你继续让我不高兴,我也不介意试试看你的味道是否和他一样能够增长我的力量。”   钟离晓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在小妍的搀扶下,退到城堡的角落。喜怒无常又强大恐怖的魔物他们实在不愿面对,但又舍不得这个能够取得圣血的机会。   钟离晓是在神爱的实验室中被催生出来的永生者,和叶裴天不同,他的身躯虽然不会死亡,但随着等阶的提高和异能的应用,他的身躯却以诡异的速度迅速衰老。只有注射进真正的圣血的时候,才能使他恢复片刻的年轻。   他早期所储备的圣血已经所剩无几。他厌恶着那个衰老腐朽的身躯,渴望年轻充满活力的样子。所在在从神爱的人员口中得知可以利用这只十阶的魔物的时候,他下定决心必须借着这个机会得到叶裴天的圣血。最好能够得到这只魔物的信任,长期大量地得到叶裴天的血液。为此无论怎么样忍气吞声,为虎作伥,他都可以忍受。   在春城的城主府,听完韩傲介绍了整个情况之后,在场的所有人心中都是一阵焦虑。   那只十阶魔物,他们举全城之力,不过勉强抗衡,如今他手里有了人质,又是主场作战,大家投鼠忌器,想从他手中救出楚千寻是谈何容易。何况他的身边还有两个为虎作伥的人类。   江小杰烦躁地在屋中来回踱步,最终一拳头打在了墙壁上。   但那个从来都把楚千寻当做宝贝一样护着的男人,却一反常态的平静。进城之后他重新戴上遮面,冷静地坐在屋中沉默地听韩傲述说了每一点细节,低着脑袋默默地不知道思索着什么。   高燕看着那副熟悉的模样,实在无法将楚千寻这位身娇体软易推倒的男友,同传说中杀人如麻的人魔联系到一起。林非露出面孔的那一刻,她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但为了楚千寻的安危,她只能勉强收拾情绪,小心翼翼地对着大名鼎鼎的人魔说话,   “现,现在怎么办?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要马上赶到魔物说的地方去。否则千寻就危险了。我,我虽然等阶不高,但我拼了命也会跟你们一起去救千寻的。”   “必须马上去,千寻把她随身带的圣血让给了纤纤。她的境况只怕更加危险。”韩傲开口说道,“她被带走的时候我无能为力,十分愧疚,参与救援我义不容辞。”   “对我们一起去救千寻姐。”   “算我一个。我也去。”   叶裴天听到自己留给千寻的特效药已经被使用,放在膝盖上的手掌骤然握紧,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方才松开拳头,抬手止住了群情激奋的喧哗。   “大家冷静一点,此事已经过去数日,阿晓和侑余想要的都是我,我还没有去,他们是不会伤害千寻的性命的。”   他把手掌放回膝盖,那手掌苍白,有力,异常地稳定,“我们必须冷静,要确保千寻的安全,人多反而容易暴露行踪。”   江小杰马上说:“那行,就我陪你去,我们喊上老辛,按路线来说,麒麟基地正好顺路,也不耽搁时间。”   叶裴天向他点了一下头,“除了老辛,还有一个人,如果能请到他,成功的概率大增。我想,我必须要请到他。”   “那还等什么?我们马上就走!”江小杰跳脚。   叶裴天站起身来,他跨出第一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险些被椅子绊倒,但第二步,第三步,就越发地稳当了起来,最终疾步向门外跑去。 第75章   “所以呢?这个人是从另一个高等界面掉落下来的意识形态,正打算对男主进行所谓的‘夺舍’?”侑余坐在楚千寻的面前,听得津津有味。   楚千寻正坐在他的对面,口中绘声绘色地说着一本黄金时代网络上十分畅销的修仙类别的小说。   侑余接触的读物来至一间废弃了的国营书店,以正经文学和科普知识居多, 第一次接触到这种以脑洞大开取胜的通俗读物,顿时感觉十分新奇。   楚千寻的待遇比起刚来的时候好了不少,她得到了一个柔软的草垫,被束缚的双手上还捧了一杯温水。   “是的,幸好在最后的关头,男主在识海中取得了胜利,险之又险地避免了被吞噬的命运。否则这具身体的主人就要换人啦。”楚千寻喝了一口水,笑着问,“这是不是和我们两族之间的关系有点像?”   她对待侑余的态度,几乎是赤城而坦白的,尽量不让自己隐瞒任何心理的情绪。   楚千寻知道魔物虽然单纯,但实际上他们也非常的耿直。特别是眼前这种擅长精神能力方面的高阶魔物,他可以很敏锐地察觉自己的任何真实情绪。一旦你隐瞒,伪装,在什么地方招惹到他不高兴,上一刻还笑语盈盈蹲在你面前听故事的魔物,下一刻就有可能张开大嘴一口将你吞下去。   “不不不,”侑余穿着精致的皮鞋,白色的长袜,复古的灯笼裤,就那样抱着膝盖一直蹲在楚千寻面前,“其实你们人类一直有个误解,你我之间是共生的关系。魔种在人体内觉醒并不是像你的故事中那种‘夺舍’,导致一方消散而化为虚无。   他举起一根手指,“生命的形态是多样的,只是你们这个种族还不能理解而已。”   楚千寻拿眼睛看着他,表示自己不能接受这种吃人者的观点。   “我亲爱的女士,我知道你不能相信。”侑余伸出他那白皙漂亮的手掌,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虽然我们以人类为食,但自从恢复了灵智之后,我珍惜所有的生命,从不浪费,也不肆意滥杀。”   他说这话的时候微微垂下眼睫,手按在胸前,显得虔诚又认真。   “为我的生存提供能量的每一份生命我都心存感激。并珍惜地代替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下去。”   因为自己是作为食物的一方,所以这种血腥的言论无论怎么粉饰,对楚千寻来说都是无法认同的。这只怕是作为不同立场的种族在短期内不可能相互接纳的思维方式。   好在她也不用假装接受。   “虽然我不认同你的观点,但和你聊天还是让我觉得收获了很多。”楚千寻站起身来,“但是今天实在太晚了,我想我需要休息。”   “不行,我很想知道故事后面的情节,他消灭了那个敌人之后,是不是就突破了炼气期,还有他怎么炼出那所谓的元婴,脱离肉身,最后去另外更高等的世界。对,我必须知道这些你才可以离开。”   楚千寻就笑了,“但是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你知道的,我们人类十分的脆弱,即使你强迫我不睡觉,我也支撑不住将这个故事讲完,而且在这种状态下我也只会越说越差。”   侑余有些不高兴地站起来:“那你需要多少时间?”   “人类正常的睡眠是八个小时,加上我还需要晚餐和早餐的进食,所以我们只能明天早上再见面吧?”   楚千寻被锁进一间没有门也没有窗,只有所谓的三面墙壁的屋子中,拴着她手腕的白色链条十分坚固,她稍微尝试了一下,放弃了挣断的打算。   名为小妍的少女沉默地给她端来了食物。她把食物放在楚千寻身前,就靠在敞开的那面墙壁上,低垂下眉眼,黑色的翅膀包裹在身前,一动不动地守着楚千寻。   楚千寻看了看那位样貌奇怪的少女,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眼前的食物,那是一碗煮熟的谷物,搭配了几片烤好的烤肉,还有一些切成小块的水果。生食分开,摆盘认真,尝口味虽然一般但可以看得出制作者还是花了心思在里面。   “谢谢。”楚千寻对她说。   女孩把那张停滞在少女时代雌雄莫辨的脸转了过来,“啊,你不生我的气吗?”   “气还是生的,但我要谢谢你给我准备这些好吃的东西。”   “你……说得故事很好听。”小妍把那张没什么表情的面孔低下去,埋进翅膀浓密的羽毛中,牢房的门口就只剩下一大团漆黑的羽毛,羽毛下是一只独脚站立的红色鸟爪。   她站着睡觉,外观是一只扭曲而奇怪的怪物,但她的心其实依旧是一位人类的少女。   辛自明刚刚回到麒麟基地,叶裴天和江小杰几乎前后脚就找来了。   叶裴天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来意。   “楚小姐被抓了?”辛自明皱起眉头,手指在桌面轻轻点顿,“你们想去救她是没错,但你要知道,从魔物手中救援一个人的难度,这甚至比起杀了这只魔物还要难得多。魔物的思维不能用我们人类的思维理解,它们喜怒不定,是非观念不同,难以谈判。它甚至很有可能在救援者一出现的时候,就对人质痛下杀手。”   叶裴天从口袋中翻出一枚圆溜溜的魔种,稳稳放在桌面上。这是一颗代表着目前最高等级的十阶魔种,是他刚刚在不久之前的战斗中分配得到,“还希望你无论如何为我尽力。”   然后,他将目光看向江小杰。   “不,别和我提这个,我不需要收费,”江小杰打断他,“千寻姐救过我两次,侑余也是我的敌人。去救她出来我义无反顾。”   辛自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桌上的十阶魔种。   他的等阶已经九阶,十阶魔种正是他越级的关键,也是他最初找上叶裴天组队的重要原因。但每次战斗叶裴天出的力气实在太多,导致他还没有好意思和叶裴天商量将魔种税换给自己。   这一次叶裴天主动将魔种摆在自己的面前,正中辛自明的下怀。他是佣兵团的团长,佣兵收魔种办事本来也算得上是天经地义的事。   但他心知,这是和叶裴天拉进关系的最好时机。如果今天这颗魔种收了,那他们可能就永远是一种利益关系上的朋友。可是如果今天和江小杰一样不计代价地出了这份力,他们之间可就成为了铁打的兄弟。   他不过和叶裴天组队猎魔了几次,已经清楚地体会到了这里面巨大的机会和利益。如今他的团队中,最顶尖的那一批人的武器都提了一波,基本不是九阶就是十阶,在别的兵团面前可谓是趾高气扬。手中的九阶魔种也存了,可以供八阶的团员更进步一。这对他们整个团队实力来说都是质的飞跃。   不止是他自己意识到了这一点,其它兵团的团长也很快留意到了和人魔合作的优势,开始有不少人老着面皮,或明或暗地来和自己打听叶裴天的情况。   辛自明心思百转,到了最后,想起那天在墓园见到楚千寻的模样,那位女性的圣徒,长久地站立在落了白雪的墓碑前,身上笼罩着真切而浓郁的悲哀。   辛自明终于下了决定,狠狠心将那颗自己心心念念的魔种推了回去,“是兄弟的,就不要和我说这种见外的话。去救弟妹,当然是义不容辞。”   他伸手拍了拍叶裴天的肩膀,“你先不要太担心,稳住阵脚,我们好好商量对策,才比较有机会将千寻救出来。”   叶裴天是和江小杰一起来到辛自明这里的。江小杰看上去急切而狂躁,相反的和楚千寻关系更为密切的叶裴天反而显得十分稳重冷静。   但这也只能瞒瞒外人,对辛自明这样高级的精神系圣徒来说,即便做不到洞察人心,对人心的真实情绪的把握还是十分的敏锐。   他心里清楚此刻的叶裴天看上去的冷静,不过是一层一触即溃的薄膜而已。那看似平静的表壳之下是狂风骤雨的天空,是汹涌澎湃的深海,是一扯即断的发丝,更是站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身影。   “嗯,我知道,我心里有数。”叶裴天平静地回答。   辛自明绕过桌面他的肩膀用力按了两下,随后在桌上摊开一张地图,   “我们麒麟基地在这,”他指着地图上的位置,“而魔物所说的丛林在这个位置。我们回来距事情发生已经过去了两三天,我估计他们应该已经回到魔物的老巢。”   “所以我们必须全速赶过去,不然千寻姐就危险了!”江小杰一点都不想看地图,只想尽快拉着两人一路狂奔。   “他们的目的是裴天,我们没到之前,应该是不会对千寻出手的。如果要出手……”辛自明看了叶裴天一眼,把后面半句话咽了。   如果要出手,早就出手了,我们再快都来不及。   叶裴天的右手突然抑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他的另一只手迅速伸过来,紧紧按住自己的右手,片刻之后轻轻动了动嘴唇,“你继续说。”   “我们一定要仔细地计划好。这只魔物十阶,精神方强大,他能够监察的范围肯定很广。我们要制定一个完美的方案,怎么样才能不被他发现的靠近,怎么样才能在战斗的同时,不激怒他又救出千寻。”辛自明是一位头脑清醒,心思缜密的人,何况他对楚千寻的感情相对比较淡,更能稳住心神,冷静分析地形地貌,和进击方式。   “不过这些,我们都可以在路上慢慢讨论,我让人去安排一辆马车。”他挥手示意,命令下属做好出行的准备。   “有一个人,他的异能十分特殊。”叶裴天指着麒麟和魔窟之间的一座基地,“他现在就在北镇。我想要取得他的帮助。”   江小杰:“谁?什么人,北镇现在还有什么强者吗?难道比你还强?”   “北镇?”辛自明沉吟了片刻,想起一个人物,“你是说那位血之锁链,陈坚白?他的异能固然是合适,但他曾经一直是神爱的走狗,你们之间只怕没少动过手吧?”   “我有两次差一点载在他手上。也有三四次几乎要了他的命。”叶裴天看着地图上的那个小小坐标,“但不管他曾经是什么人,只要有助于千寻,我都必须把他挖出来。”   北镇曾经是隶属于神爱集团的城镇,是神爱的势力的核心之一,那时候这个城镇内几乎人人信奉神爱教,虔诚的祷告声无论白天黑夜都交织在城镇上方,城镇的中心搭建着气派奢华的教堂。神职人员和隶属于神爱的圣徒曾经在那里拥有着至高的权力。   随着神爱的匆忙北退,名声狼藉,北镇也迅速衰败下来。   如今混乱而无序,人口稀少,也没有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者。   部分不愿意跟随神爱去极寒之气的圣徒,倒是悄悄地滞留在了北镇。   陈坚白就是滞留在春城生活的人之一。   这个男人身高极其矮小,形容猥琐,加上脸部和身上无时无刻不缠绕着一圈圈的铁链,只在黑洞洞的铁链缝隙间,露出一点眼眸的光,外貌看上去就十分诡异又阴沉。   大部分的人在日常生活中都对他多有着嘲讽排斥。   但他的异能却十分特别,他那无时无刻不随身携带的铁链一端,从一根锁骨处穿透他的身体至另一根锁骨钻出。动用异能的时候,红色的铁链从体内源源不断钻出,不论在空中还是地面,一但绕成一个圆圈,这个圆圈就具备了穿跃空间的能力。   他的攻击能力并不算强大,但他的突袭和拯救能力确实了得,就以叶裴天之强,都在战斗中几次险些着了他的道,被他的异能捕获。   辛自明沉思了一下,发觉如果战斗的时候有了他的存在,确实可以随时出现在地方阵营的背后,大大增加救援成功的可能性。   眼下只看怎么能说动他为叶裴天的这位陈年宿敌帮忙出力。 第76章   在侑余的城堡内,楚千寻接过小妍递给她的早餐。   自从得到楚千寻的夸奖和感谢之后,虽然她依旧沉默寡言,但很明显地在为楚千寻准备伙食上越来越用心。每天从这座山林中新鲜收集来的食材,经过简单的烹饪,精致整齐地摆在盘子里,被这个小姑娘用黑色的翅膀托着,一言不发地摆到了楚千寻的面前。   她虽然几乎一句话都没有多说,但楚千寻察觉到了她的用心,也从那些雕刻得越来越夸张的水果上,看出这个小姑娘的寂寞无聊。   “谢谢,你煮得很好吃,自己要来一点吗?”楚千寻问她。   在小周村的时候,她看见过丹琴为那些半魔化的人类准备的食物,似乎和人类日常所食没有什么不同。   小妍摇摇头,眼前这个人真是奇怪,她被关押在十阶魔物的城堡里,逃生无望,双手戴着镣铐,坐在草堆上,能够活动的范围只有小小一个区域。但是她似乎一点没有坐牢的自觉。   她表现得是那样闲适和放松,每天晚上都睡得很安稳,饭也吃得很香,还会客气地和自己道谢。如果不看她手上的枷锁和拴在墙壁上的链条,甚至会以为她真的只是一个在这里度假的客人。   她给那只恐怖的十阶魔物讲的故事真的十分新奇又有趣,她似乎一点都怕那只恐惧强大的魔物,敢于拒绝魔物的要求,也敢和魔物相互争辩讨论。有时候小妍看着她那样直白而毫无顾忌的说话,都在担心她对面那个看起来风度翩翩的男子,会突然变出原形,一口将她吞进肚子里去。   “你……不害怕魔物吗?”小妍忍不住开口问道。   “当然还是怕的,毕竟他们是以我们人类为食的。”楚千寻吞下了盘子里的最后一口食物,“但他们已经出现在我们的星球上了,并且我知道他们还将继续存在很长的时候。所以我也希望更加地了解他们一些。也许像我这样想的人多了,慢慢地还有希望找出一条解决之道。”   “那你……不害怕我吗?”   “我怎么会怕你?”楚千寻失笑了,“可能第一次见你有些不习惯,但相处了几天发现你们除了外貌不是也和我差不多吗。毕竟我们所谓的圣徒,其实也算不上是原来意义上的人类了。”   楚千寻将手中的盘子递给了她,“不过啊,你把我抓到这里来。我还是生你的气的。”   小妍沉默地接过盘子,递给楚千寻一杯水,不再说话。   看见楚千寻吃完了早餐,侑余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   正在喝水的楚千寻看见了他的装束,噗地一声把口中的水都喷了出来。   一向巴洛克风格打扮的侑余突然换上了一身古华夏文化中的道袍,脚蹬云履,头戴逍遥巾,玉面银发,飘飘若仙。瞬间完成了从欧洲中世纪贵族奢华范到华夏古代超凡脱俗神话人物的无缝衔接。   “快快快,今天该告诉我天劫抗得住吗?”侑余一屁股在楚千寻的面前坐下,“快说,我等了你一晚上。”   楚千寻有些哭笑不得,她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不得不在相处的时候敞开心扉坦然面对眼前这只魔物,有时候她在恍惚中会觉得这是一种和人类一样具有高度的好奇心,同时拥有智慧和情感的生物,和自己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但是这些年来,那些深深印在脑海中的记忆无法磨灭。   同类被魔物吞食之时痛苦哀嚎,家园破碎,文明覆灭时的悲痛欲绝,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眼前看似无害的生物是人类的天敌和死仇。   侑余看楚千寻不说话,以为她心里不愿意。   “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嫌住得条件不好。只要你好好讲故事,你想要的东西都会有。”   他一甩他那飘逸的广袖,地面上从四面八方滚动着涌来无数的水晶石,水晶们自动累砌叠加,转瞬间堆砌成了一个五彩夺目的水晶床。   “这么样,喜欢吧?除了床你还可以要点别的。”   楚千寻伸手摸了摸床面,被棱角分明的水晶石块搁得手疼,“不,让我睡这个,我宁可睡稻草。”   “你们人类不是都喜欢这个吗?我看过很多书上提过,什么水晶鞋,水晶棺材的。”侑余感到很奇怪,   “侑余,我和你说过了,想要真正了解一个种族光靠看书是不可能的。”   “那行吧,不要就不要。你快接着昨天的故事继续讲。”   “昨天我们说到男主凝聚元气,化成一个纯能量体,眼看就要进入元婴期。天空中雷云密布,闪电如同金龙一般在雨中游动,天劫即将降临。”   “等一下,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总是会有这个所谓的天劫?”   “按照道家的思想来看,修成元婴,神魂可脱离肉身,就具有沟通天地,神游太虚的能力,此事乃逆天道而行,天道不允许过多这样强大的生物诞生,破坏平衡和规则,因此都会降下天劫。”   “原来是这样,”侑余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你们人类虽然是落后的碳基生命,但是在思维上却时常有一些让我惊讶的理念,这些理念在某些方面,已经十分靠近了生命的本源。不由让我想起了我的母星。”   “你的母星?它是怎么样的?为什么它把你们降临到我们星球。”楚千寻抓住了机会,问出了自己心中长期以来的不解。这也许也是星球上所有还幸存者的人类心中共同的疑问。   初春时节,在这座神话一般五色光交织迷蒙的城堡中。经历了两辈子的楚千寻第一次隐隐约约地接近了魔种降临的真相。   “最初觉醒的时候,我脑中只有一片浑浑噩噩。随着等阶的升高,我才开始逐渐想起母星赋予我们的使命。”侑余带着磁性的声音在高阔的空间内回响,他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抬了起来,仿佛能透过屋顶彩色的花窗,远眺星空,看到那一颗流转着莹莹绿芒的星球。   那是他们的母星,不曾觉醒之前的他也曾经是那上面的一份子,那时候的他没有所谓的痛苦和不安,迷茫和焦躁。他们是一种以能量体为形式存在的强大生命体。当大家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强大到可以瞬间跨越时间和空间的障碍,肆意地在宇宙中的任何一个界面遨游。   只要愿意,他们可以随手创建一个新的世界,也可以任意销毁一整个恒星星系。但也许,就像这些低阶生命所构想的一样,过于强大的生命,不被宇宙法则所容。   “虽然我们有强大的力量,但我们却失去了自主繁衍的能力。所以我们只能在宇宙间不断旅行,寻找具有智慧又繁殖能力强大的种族,与之融合,以实现我族的生生不息。”   “所以,你们为了能够延续自己的种族,就肆意地降临到我们星球,使我们魔化,逼迫我们升级,入侵我们的身体?”楚千寻感到后背肌肤的一阵发麻,心里升起一股难耐的愤怒。   “千寻,种族的延续意味着进化和变革,这本就是一种血腥而无奈的过程。”侑余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片刻前还相谈甚欢的男子在这一刻露出了冷漠的本性,“不论是被迫的进化的你们,还是有意识寻求延续的我们。你我俩族都不过是遵循命运的安排而已。”   ……   尽管已经到了初春时节,但北镇的夜晚依旧严寒,空落落的街道上,几乎看不见行人的身影。破败的街道两侧,驻立着一座座残缺损毁的半截神像。在魔种降临最初的那段时日,这里曾今是人类最坚固繁荣的要塞之一。如今随着神爱撤离,信仰崩塌,日渐萧条破败至此。   街道边,一间高高吊着吉红色灯笼的屋门被推开,一位浓妆艳抹的女子扶着一位浑身酒气,身材矮小的男人出来,软语娇声地和他告别。   “记得再来呀。陈爷,人家天天都等你哦。”   男人身上挂着叮叮当当的铁链,也不说话,一摇三晃地走了。   等他确定走远了,那个站在门口不断挥手的女人才停止了搔首弄姿,翻了个白眼,“呸,长成那副猥琐的模样,还好意思出来找姑娘,要不是看在他魔种给得爽快的份上,谁耐烦搭理。”   这位姑娘可不知道,她的这个客户已经是高达七阶的圣徒,即便离得这样远,但她的这些话依旧一字不漏地传进了他的耳朵。   摇摇晃晃走在路上的陈坚白在心底嗤笑一声,因为畸形的身高,这样的冷嘲热讽白眼相看,他早已习惯。但如今他是高阶圣徒,手里有得是魔种,只要出得起钱,那些女人不管心里恶心得要命,在他面前还不是不得不伏低做小,陪着笑脸殷勤伺候。   “所以什么信仰,同伴,都是狗屎。只有钱……魔种,才是最真实的朋友。”他满嘴酒气的喃喃,险些撞上了突然出现在道路中间的一个人。   他满嘴酒气地抬头,正要破口大骂,却被那月光照亮的半张面孔吓出一声冷汗。   “人……人魔。不,叶哥。”他身上的酒劲被吓醒了一大半,“叶哥饶命。我早已经不是神爱的人了。”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向后移动,只要能够拉开一点距离,他使出异能就能够迅速逃脱。   锵的一声剑鸣在空荡荡的街道回响。一柄骨白的长剑,带着料峭春寒,架上他的脖颈。   “不不不,叶哥饶命,叶哥饶我一条狗命。小的从前是被神爱蒙蔽了,自从认清他们的险恶嘴脸后,我早已经洗心革面和他们一刀两断了。不然我也不能待在这个鬼地方不走啊。”   陈坚白语无伦次地求饶。他曾经跟随着神爱的高战部队,和眼前这个男人交手过数次。无比地清楚人魔叶裴天的强大和狠辣,这个男人不仅对敌人狠甚至对自己也狠。就是一个毫无感情的杀戮机器。即便是神爱这样曾经的庞然大物,也因他一人之故全面败退。   如今这个男人站在眼前,就像是一块千万年不化的冰山,散发的寒意让自己从内到外都冷得哆嗦,几乎升不起一点反抗的意识来。   “你替我办一件事,我就不杀你。”   “瞧叶哥说得这么客气,叶哥要办啥事?有话好商量,有话好商量,我一定给你办得妥妥帖帖就是。”   叶裴天的长剑慢慢移开他的脖颈。   陈坚白笑嘻嘻地嘴上说得好听,脚步却在鬼鬼祟祟向着侧边移动。   但他却一眼看见了叶裴天身后巷子口站着的一个人,那个男人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体质孱弱,相貌斯文,双眼看不见瞳仁,被一片白色的光芒占据。   陈坚白一看见他,心里瞬间凉了。   时常出现在报纸头版头条的人物,麒麟佣兵团的团长,麒麟城城主,人类精神系第一强者辛自明。   如果说他一开始心底始终打着逃跑的心思,看见辛自明的时候这个心思基本就自己熄了。他的空间跨越能力能够移动的距离有限,根本逃不出九阶的精神力圣徒的搜索范围。   “说吧,要我办啥事。”陈坚白低下头,垂头丧气地说道。   坐在奔跑的马车内听叶裴天等人将详细的救人计划说出之后,陈坚白表面上敷衍,心里却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你们自己不怕死就算了,十阶魔物的战斗,也想诓老子搅合进去。等你们一开战,我立刻开异能走人,谁管你要救的是百寻还是千寻。   叶裴天提出一个小包,拉开拉链往地上一抖,哗啦滚出了一堆大大小小的魔种,绿莹莹的光芒将陈坚白的眼都晃花了。   “这是定金。事成之后,再付双倍酬劳。”他和陈坚白交手不是一次两次了,事实上他非常了解这位敌人意志上最大的短板在哪里。   陈坚白目瞪口呆。叶裴天出手之阔绰,让他瞬间将自己从敌对角色掰正,他实在想不到自己竟然有堕落到被叶裴天用魔种砸晕的一天。他胡乱收拢好魔种,放在手中掂了掂,由衷地希望这种堕落的机会多来个几次。   侑余的古堡内,一间昏暗的屋子内躺着老态龙钟的钟离晓。   他是那样的苍老,以至于屋里甚至弥漫起一股腐朽的味道。各种输液管道连接着他鸡皮鹤发的身体,为他不断注入养分,但似乎于事无补。   “注射半只圣血吧?你太辛苦了。”小妍站在他的床侧,一脸担忧地望着病床上气息艰难的他。   “不行,我们的圣血不多了。要留在关键的时候用。没事,就让我这样吧,反正也死不了。”低哑干涩地声音回复,“等他来了,抓住他,得到他的血,我就可以时常恢复年轻时的模样,再也不用这么辛苦。”   “阿晓,你说叶裴天真的会来吗?他会不会不要那个……女人了。”   病床上的老人呼呲呼呲喘息着,说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个人,我比你了解的多,他一定会来,会不顾一切地来。” 第77章   古堡之内,长夜寂静。   黑色的大鸟把头埋进合拢在身前的羽翅里,站立在牢房的门口睡觉。   黑暗中,楚千寻慢慢坐起身来。   这里的夜晚很安静,她可以清晰地听见小妍绵长而规律的呼吸声,穹顶上似乎有魔物肢体缓缓来回攀爬移动的声响,隔壁偶尔传来属于老者沙哑的喘息咳嗽声。   她来到这里已经好几日了,每一天夜里她都睡得很好很沉,以至于这些人渐渐对她放松了一点警惕。楚千寻心中默默掰算到了今日,裴天应该已经回到春城,知道了自己的情况,想必正在向着这里赶来。   她不让自己多想叶裴天此刻心中会有多少着急慌乱,也不去多想等他到来的时候有可能发生的惨烈情况。   叶裴天是人类最强的战士,但他有一个弱点,这个弱点就是自己。   只有自己软弱,才会被称为弱点。   楚千寻悄悄从口袋里取出一颗魔种,侑余保持着他的风度,除了解除她随身的武器,并没有搜她的身,没有动她贴身的软甲也没有拿走她随身带着的魔种。   这里的夜晚既安静又平稳,她的内心比任何时候都坚定。她做了一个决定,要在叶裴天到来之前,也就是今夜进阶到七阶。   也许起不了什么作用,但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事,让自己更强一点,以便在关键的时候能发挥力所能及的力量。   经过了几日的相处,她知道侑余和小妍应该都不会干扰她进阶,因为他们不太可能看着自己魔化,至少自己对他们还有用。   如果真的进阶失败而魔化了呢?   那她也做好了以另外一种形态存活在这个世间的准备。   楚千寻在黑暗中轻轻唤了一声叶裴天的名字,默默吞噬下那枚七阶魔种。   ……   最寒冷的季节已经过去,早发的枝条闻到了初春的气息,抽出了一两个嫩绿的新芽。在这片原始森林的边缘,四个全副武装的男人从马车上下来,占据了一个制高点,遥望眼前连绵不绝,不见边际的茂密森林。   辛自明遥望远方的双眼泛着银白色的光,片刻之后,他合上眼睛,收回头顶上的眼睛图腾。睁眼看向所有的人:“找到他们了,好消息,她还活着。”   江小杰长吁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骂了一句:“MD,总算松一口气,这几天把我紧绷的,都没睡过一个好觉。”   楚千寻在魔窟中救了他一次,在和侑余的战斗中解开他的精神控制,救了他第二次。就算撇开这些恩义不说,日常中他和这位比他稍大一些的姐姐也相处得异常投契,他是绝不愿意见到楚千寻出事的。   相比他的咋咋呼呼,叶裴天显得沉默而安静,他听到这辛自明的这句话,只是闭了一下眼,喉结在僵硬的脖颈山滚动了一下,就安静地将目光轻轻移到一侧。   也只有辛自明一人感受到这个男人强压在心底的情绪,在听见自己的话之后剧烈波动的情绪翻江倒海地涌上来,一度接近奔溃的边缘,又被他自己强制按下去了。   “没事没事,只要人活着,一切都好办。”辛自明拍了拍叶裴天的肩膀安慰道。   在那一瞬间,借着油灯的火光,他清晰地看见人魔叶裴天,他心中的杀戮之王,眼眶在夜色里红了。   辛自明见过在月夜黄沙下的叶裴天,眼中只有冷漠和死寂,翻手之间颠覆天地,葬送无数生灵。   在他的心目中,叶裴天就是这样一个毫无感情的战斗机器。   到了这一刻,他看见这个红了眼眶露出软弱一面的男人,突然才发现所谓的人魔,心也是会软,血也是会热,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   辛自明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难得地说了句真心话。   “你放心,我一定为你尽力,肯定能把千寻救出来。”   他铺开地图,用红笔圈出魔物所在的位置,开始详细部署战斗计划。   “城堡里一共有四个人,其中只有千寻的能量波动让我熟悉。但余下的三人应该就是侑余,钟离晓,还有那位人面鸟身的女人。”他的笔在地图上拉出清晰的红色箭头,“裴天和我从正面过去,吸引侑余的注意力。你们两位从侧边绕过去,随时等我信号。”   他指了指大家都已经佩戴好的无线电耳机,“尤其是老陈,能不能顺利救出千寻就靠你了。”   “我自己拉住侑余。你和他们一起。”叶裴天提出了反对意见,他把目光落在辛自明的身上。他知道辛自明如果不参与战斗,只专注将他的精神力用在探查全场的话,可以更好的把握全局,为了确保千寻无失,他不在乎自己的战斗是否艰难。   辛自明思索了一下,“你确定可以吗?”   叶裴天缓慢而坚定地点了一下头。   临到战时,陈坚白心中不免忐忑,这可是十阶魔物,他躲在北镇隐姓埋名久了,甚至连听都没有见过这么高等阶的魔物。只有七阶的自己被卷入这样高阶的战斗中,一个不慎就是尸骨无存,他不禁又开始有些后悔没有在半路上找机会逃走。   “老陈。”叶裴天喊他。   “哈……啥?叶哥你喊我?”   “你知不知道岳文华兄弟的下落?”叶裴天突然提起两人共同认识的一对双胞胎兄弟。   陈坚白藏在铁链下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他们兄弟俩不是死了吗?我找了他们很久都没找到,难道你知道他们在哪里?”   叶裴天口中的这两个人,曾经是陈坚白在神爱中仅有的两位朋友,但在某一天他们突然消失无踪。任凭陈坚白在组织内怎么打听,所有人对此都对此讳莫如深,不肯告诉他真相。这也是他心灰意冷退出神爱的主要原因之一。   “我知道他们在哪里,他们不仅还活着,而且活得还不错。”叶裴天不紧不慢地说。   陈坚白缠绕在身上的铁链发出轻微碰撞的声响,他的心底隐隐升起一股戾气。他觉得叶裴天在最后关头抛出这个是怕他乱来,要逼他卖命。   他和岳文华曾经数次共同围剿叶裴天,算是做过不少冒犯叶裴天的事。如果他们真的落在叶裴天手中,他用自己这两位朋友的性命威胁自己,自己也只能认命地听凭差遣。   “你没必要拿他们威胁我,我本来就答应过帮你。”陈坚白阴测测地说。   “我想你误会了,他们两位在早期的时候,就发现了神爱的内幕,他们不敢告诉你,自己躲避着神爱的追杀。我在无意中遇到,出手帮了他们一次。我知道他们隐居在荣城。岳文华那个二愣子想必很担心你在神爱的处境。等这里的事了了,你可以自己去找一找他们。”   “他们真的还活着?你,你就这样告诉我了?”陈坚白突闻多年前的好友还在世的消息,心中又惊又喜。   “老陈,我们虽然曾经是敌人,但我知道你心中也有在意的人。这一次去救援的对象,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人。我并不是威胁你,而是在这里恳求你,求你帮我这一次。”叶裴天拿出自己最大的诚意,说得恳切又真诚。   陈坚白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叶裴天固然是他曾经的敌人,但也是他心目中不可攀越的高山,现在这座高山弯下腰来,低头请他相助。   他难得有些扭捏,“说这些干啥子,我拿了你那么多魔种,自然要把事情给你办得妥妥的。”   ……   楚千寻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侑余,小妍二人齐齐守在她的身边。   “姐姐,你越阶得很顺利,几乎没有出现一点险情,倒是让我们吓了一大跳。”小妍用翅膀给楚千寻递了一条擦汗的毛巾,又给她递了一杯水。   楚千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感到身体内充满了新的力量,她知道自己已经成功跨入了七阶。   不论怎么说她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做了力所能及的事,为自己的逃离增加了一点可能性。   侑余的面孔和日常大部分时候一样平板呆滞,蹲在地上歪着头看自己,楚千寻却从他那张看似毫无表情的面孔上看出了一点生气的情绪。   看来魔物也是会有着自己的情绪,而并不只是单纯地模仿人类。   “你的胆子也太大了,你在敌人的牢房里,竟然敢做这种事。你就不怕我干扰你的进阶,让你变成真的魔物。”侑余说道。   “不会的。”楚千寻接过小妍递来的毛巾和水杯,“你需要的是人类的我,魔物对你没有任何作用,不仅威胁不了叶裴天,甚至连个消遣的故事都不会说给你听。”   她抬头看向侑余,露出了一个笑容,“我觉得在你这里越阶,甚至会比在朋友面前越阶还被保护得更周全呢。”   “确实,我不会让你魔化或者死去。你很有趣,我甚至在考虑要不要和叶裴天交换你。”侑余看着她的目光透出一点探究和思索,“你真的有想过和我成为朋友吗?”   楚千寻经常跟不上这只魔物的思维,比如此刻,她就完全想不到他会问出这种话,但她并没有按着自己有利的方向说谎,而是遗憾地摇摇头,   “以我们两族目前的状况来说,一个人类只怕永远不能和一个魔物相互理解,成为朋友。想要改变这种情况,只怕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和契机。但你这句话让我想起一个故事,你想要听吗?”   “新的故事?说,快说。”侑余的眼睛亮了,一屁股在楚千寻的面前盘膝坐下。   “这是一个关于寄生的故事。”   “有一天这颗蓝星上突然降落了一群外星生物。这些生物的形状像是一种细小的白色虫子,它们落地之后悄无声息地爬到熟睡的人类身边,迅速从人类的耳朵中钻入。在人类甚至来不及清醒的时候,就吞噬了人类的大脑,从此寄生在人类的躯体中,披着人皮混迹在人群中生活。”   侑余很给面子的调整出惊悚的表情,作了一个合格的听众。   就连小妍都忍不住听了进去,舍不得离开脚步。   “有一只这样的虫子,来到了男主所在的屋子中,它悄悄地爬上了男主的床铺。”楚千寻做了一个爬行的手势,“男主戴着耳机,一点都没有发觉致命的危险正在向着他靠近。白色的虫子崩成了直线,向他耳朵冲刺……”   小妍轻吸一口凉气,用翅膀按住了嘴。侑余看了她一眼,做了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动作。   阳光从屋顶的花窗投射进来,古堡内交错着宝石折射出的彩色光华,空阔的大厅内柔和的语音娓娓道来。   “所以说,这个寄生在人体的怪物真的和人类成为朋友了吗?”听到精彩的时刻,小妍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也许它一开始的时候,只是为了生存被迫和人类成为伙伴。但后来,我相信他们有了不一样的情感。”楚千寻解释道。   “我能够理解它,对它来说求知和探索,才是它最大的兴趣。为了探索这个新的世界,理解自己的本源,它选择了和同伴不一样的行为方式。”侑余兴致勃勃加入讨论,随后又急切地说,“继续,你继续说。”   “最后,它选择了站在男主的一边,一起面对着强大凶残的敌人。那个张牙舞爪的怪物一步步逼近……”   正说到关键时候,侑余突然抬手止住了楚千寻,他侧耳聆听了片刻,站起身来,看向城堡大门的方向,“居然这么快就来了。”   “叶裴天来了。把这个女人捆好,压在阵前,逼他就范。”钟离晓从屋内快步走出,他的面容俊朗,肌肤饱满而富有关泽,充满着年轻的蓬勃朝气。   为了迎接这场至关重要的战斗,他将所剩无几的圣血注射了一支,恢复了年轻的样貌和最强的状态。   可惜不论多么周密的安排,也挡不住魔物天马行空的思维。   “不行。”侑余开口说道,“让她留在城堡里,你们守着她,一步也不要离开。我不打算把她还给叶裴天。”   拨开原始森林中密集的古藤,叶裴天看见了那座驻立在森林深处的城堡。   那位化成人形的魔物,穿着奇异的古风服饰,好整以暇地站在城堡的大门口等他。   “千寻呢?我已经按你说得来了,请你遵守承诺放了她。”叶裴天说得很平静,那是岩浆即将喷发前的平静,是海面将起狂风前的压抑。   “抱歉,我改变主意了。”侑余摊了摊手,“她太有趣了,我想把她留下来。圣血我可以不要,你离开吧。”   “你放心吧,我不会伤害她,会让她生活得好好的。”侑余觉得自己实在是宽容又大度。为了那些有趣的故事,他决定暂时舍弃本能对血和力量的渴望。   然而,站在他对面的人类缓缓拔出了一柄骨白色的长刀,用刀尖对准了自己。侑余的瞳孔微缩,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用他曾经被砍断的手臂做成的武器。尽管如今断臂早已重生,但被人类砍断手臂的记忆依然让他开始变得愤怒。   庞大粗壮的白色树枝开始扭曲着疯狂生长,攀爬上了大半个城堡的正面墙壁,魔物巨大而苍白的面庞从中缓缓升起,带着磁性低沉的嗓音回荡在寂静的森林间,   “既然你这么想要找死,就怪不得我了。你的圣血归我了。”   那道小小的人类身影,手持苍白的骨剑,毫不畏惧地同眼前现出原形的巨大魔物对峙,在他的身后愤怒的黄沙从树林的间隙中疯涌而出。 第78章   侑余身体的白色藤蔓紧紧攀附在城堡的大半墙体上。叶裴天的攻击也因为有所顾忌而收敛,尽量避开了城堡的方向。   两位超级超级强者的战斗一开始,整座森林都为之震动了起来。尽管两人都默契地回避了那座近在咫尺的小小城堡,但此刻在城堡的内部,天摇地动,墙面上的宝石簌簌地往下掉。钟离晓和小妍稳住身形,看守在楚千寻身边,凝神关注着外面的战斗。   城堡的角落,不知何时浮现出了一条红色的铁链,那铁链绕成一个封闭的圆圈,圆圈内发出了奇特的光芒,江小杰和陈坚白凭空从那圈光芒中钻了出来。   江小杰手撑地面,从圈内一跃而出,反手挥出一排冰棱,钟离晓猝不及防之下,抽身躲避已经慢了一小步,一只手臂上结满了寒冰。   “什么人?”钟离晓呵斥一声,极速后退,江小杰丝毫不给他喘息的空间,紧追不放,空阔的大厅内密集炸开满室冰棱。   于此同时,无数铁链从陈坚白的体内哗啦啦延伸而出,纵横交错,拦在的小妍的面前,小妍冷下面孔,展开巨大的黑色羽翅,和陈坚白周旋。   “千寻姐,接着。”江小杰在战斗的间隙,扬手飞出一柄长刀,那柄长刀稳稳插在楚千寻面前。   楚千寻拔起长刀,反手开始切割捆束住她手臂的白色蔓藤。   在城堡外战斗的侑余心有所感,猛然回首,漂亮的眉毛终于拧紧了,“想跑?没那么容易!”   碎裂了满地的宝石颗粒开始一颗颗晃动,汇聚,凝结,变成了一只只半透明状的类犬形魔物。   那些大大小小的魔犬,张牙舞爪向着楚千寻扑来。   楚千寻在这个时候已经切断了手上的十阶镣铐,   江小杰双臂一合,结了个手势,在楚千寻的面前结出了一层厚厚的冰盾,“老陈,你们先走!”   铁链绕成的光圈出现在楚千寻的脚边,陈坚白的半个身体从光圈中冒出,拉住楚千寻的手就往光圈里拖。   楚千寻掉进那个奇特的光圈中的时候,正好看见魔犬狰狞的面孔一只接一只地撞上了眼前的冰盾,承受不住重击的冰盾发出刺耳的龟裂声。   下一刻,漫天的霜雪和尖锐的利爪突然就不见了。   她坐在初春的原始森林中,耳边甚至传来两声清脆的鸟鸣。   脚边有一个明亮的光圈,光圈随着铁链的收回消失不见,她的身边站着一位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正将那些铁链收进自己的身体中去。   “你别怕,我是叶哥的朋友,他让我来救你的。我叫陈坚白。”   楚千寻心中既诧异又新奇,陈坚白这个人她其实认识,按道理他应该是叶裴天的敌人,想不到在这个世界,机缘巧合之下他竟然会帮助叶裴天前来救援自己。   她还来不及问询,眼前的空间突然像是水波一样地扭曲了,那黑色波动的布幔里出现了钟离晓身影。   “空间系圣徒,是我失算了。想不到叶裴天竟然能请到和小妍一样的空间系圣徒前来救人。”钟离晓向前一步,从那黑色的水纹中迈出来,他的身后黑色羽毛翻飞,小妍收起翅膀驻立在丛林间。具备精神系空间移动能力的小妍,带着钟离晓追到这里。   “我真是想不明白,你们明明是人类,为什么会肯帮他这样一个魔鬼。”他俊朗的面容带着几分扭曲,“像他这样的人,凭什么得到宽恕和理解!得到这种可笑的友情和爱情。”   楚千寻抽出手中刀,即便钟离晓的等阶高于她,她也并不因此畏战。   “你以为就凭你们两个七阶的家伙,会是我的对手?我已经步入九阶多时,可不像侑余那样莫名其妙,劝你乖乖的束手就擒,配合我抓到叶裴天,我或许会让你少吃点苦头。”   “你这个人,还真是可怜。”楚千寻说。   钟离晓眯起了眼睛,“你说谁可怜!”   “你和裴天看似相同,但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楚千寻看着眼前这个可悲又可怜的男人,“他的心中始终向往着光明,愿意从那沼泽中走出来。而你,身边明明也有关心你的人,为什么就偏要视而不见,自愿停留在污黑的泥潭中。”   小妍默默地垂下了脑袋。钟离晓梗直了脖子,骤然伸手,无数黑色的血液从指间流下。   他要让这黑水抓住眼前这个女人,堵住她的嘴,让她再也不能轻轻松松地说出这样可恶的话来。   那些黑水像蛇一样顺着绿色的草地迅速爬行。   草地突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苍白的地砖,黑色的液体在那白色的地砖上茫然爬行了几步,突然畏缩地颤抖了起来。   那是他十分熟悉又深深害怕的实验室。   两个实验员走了过来,二话不说架上他的胳膊,将他捆束在手术台。   “不……不要。”钟离晓颤抖着说,他心里知道这可能是幻境,但长年累月刻进骨子里的畏惧让他鼓不起反抗的勇气。   没有人搭理他的要求,一个实验员看着手中的记录本,公事公办地说,“失败了,他虽然也是永生者,但他的血液却没有什么大的作用。他只是一个失败品。”   “反正也是失败品,给他注射五号药剂试试。”另外一个实验员抽出了一管绿色的液体。   钟离晓睁大了眼睛,开始疯狂摇头挣扎,这支药剂注射入身体,将会发生什么他一清二楚。但不论他如何挣扎,那冰冷的针头毫不犹豫地扎入他的脖颈,将那致命的液体注入他的体内。   他眼睁睁地感受到自己脸上和身上的肌肉开始跨下来,头发失去光泽,变得灰白,年轻的肌肤开始皱缩,干瘪老化。   “不,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对我。”他无措地颤抖着身躯,发出撕心裂肺地嘶吼。   “哎呀,又哭又闹的搞得这么难看,这个比起叶裴天可差远了。”   “就是,还是一号血源叶裴天骨头比较硬,不论对他做什么,他都能一声不吭地忍着。”   “堵上他的嘴给他清理一下。让他不敢再这样闹腾。”   “奇怪,他的血液变了颜色,抽一点出来化验一下有什么特殊效果。”   “黑色的血液,真是有趣,多抽取一些,反正他也算是永生者,没那么容易死。”   ……   在丛林之中,辛自明在一颗大树后后现身,他的双眼不见瞳孔,被一片银光充斥,白茫茫的一片。在他的头顶上空,高悬着银白色的眼睛图腾,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钟离晓。   钟离晓双目失神,一脸迷茫,哆嗦着身体,口中不知呢喃着什么,显然已经被辛自明的精神异能控制,陷入了幻境不可自拔。   楚千寻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一刀直劈他的脖颈。   黑色的翅膀挡在了钟离晓面前,锵一声和楚千寻刀刃相接,火星四溅,发出金属器皿相撞一般的声音。   无数染血的黑色羽毛,被楚千寻的刀刃削落,四散在空气中。小妍毫不退缩举翅和楚千寻短兵相接,死死护住了钟离晓。   “小妍,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跟着钟离晓是没有出路的,终究只能越陷越深,还是趁早放弃吧。”   平日里温和好说话的小妍此刻一声不吭,她咬着牙架住楚千寻和陈坚白的双重攻击,左支右绌地死死护住钟离晓,双眼转为一片赤红的颜色,口中发出尖锐地呼啸声。   那红光闪过之后,钟离晓一个激灵从幻境中醒来。他大汗淋漓,拼命喘气,但楚千寻的刀已经避开小妍,雪亮的刀尖直逼他的心脏。   千钧一发之际,钟离晓抓住了扑上前来的小妍,挡在自己的身前。   楚千寻的刀尖,就穿透了那层层叠叠黑色的羽毛,扎进了一具柔软的身躯中。   眼前的这个女孩,是自己的敌人,她只要将那刀尖扎得更深一点,切断心脉,就可以彻底终结这位少女的生命。   但人之所以被称为人类,就是有很多的时候感情会战胜理智。相处了这么多天,这个小姑娘对自己的照顾和细心,是楚千寻难以忽略不计的东西。她迟疑了一下,终究把染血的长刀抽了回来。   缓过气来的钟离晓发出怪异的笑声,向后疾退,释放出的黑水将他周围整片的土地都浸染成了黑色。   “钟离晓,你这个人已经从内而外都烂了。我今天就要把你这条烂命留下。”   楚千寻的心底升起怒气,她为小妍不值,为叶裴天将他视为朋友而不值。   长刀在空中缓慢而有规律地律动着。周边的空气在流动,旋转,凝结,挤压,骤然成风刃。   今天的她手中只有一柄刀,但空中浮动着无数风刃,无不是都是她的兵刃。   凶刀出世,猛虎脱笼,无数利刃夹杂着雷霆之势,围绕着钟离晓的周身来回闪烁。   他目光惊骇,想不通自己竟然会被一位七阶圣徒所伤害。黑色的血液从他周身被切开的伤口中不断流出,把他整个人染成了一片漆黑。   身负重伤的小妍勉强爬起身,闪现到钟离晓的身后,用残缺的翅膀圈住了钟离晓的身躯,黑幕展开,二人的身影渐渐淡了。   “千寻姐姐,对不起,我不能离开阿晓。”   “在我刚刚半魔化的时候,不论是爸爸妈妈还是其他邻居,都把我看成怪物,甚至不同意我再进家门,只有阿晓收留我,安慰我。他是我的同伴,我们已经是怪物了,不再和你们一样。”   她的声音和模样渐渐在黑幕中消失,只留下了这两句话飘散在空气中。   山林的另一头,惊天动地的声音也开始慢慢平静。   成片的林木被无形的力道放到,向着两侧倒伏,在茂密的森林中辟出了一条道路。一道浑身是血的身影沿着这被生生辟出的道路一路疾驰而来。   他在丛林边缘骤然停下脚步,扶着粗壮的古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液,红着眼眶死死盯住了楚千寻。   楚千寻就向他伸出了双臂。   那个身影飞奔而来,一把将她捞进了怀中,死死地箍住,恨不得把她整个人揉进自己的生命中。   楚千寻伸手绕住了他的脖子,抱着她的这个男人浑身都是黏腻的血液,身躯滚热得发烫,微微带着点颤抖,把整个脑袋埋进她的肩头。   楚千寻已经很久没看到叶裴天这个样子了,她那颗在敌人的牢笼中一直克制而冷静的心终于开始翻腾了起来,觉得自己笔尖发酸。   但此时,辛自明,陈坚白和刚刚赶到的江小杰正眼睁睁看着她们呢,她不太好意思矫情太久。   楚千寻伸手轻轻顺着叶裴天的后背道,“好了,裴天,别这样,朋友们都还看着呢。”   “好……再等一会,我马上就好了。”男人的声音既暗哑又低沉,说话间滚烫的呼吸就吹在她的脖颈上,楚千寻发觉自己的后肩头湿润了一片。   她的心一下就软了,   随他吧,她对自己说。   她的手一下下轻轻安抚着叶裴天绷紧的后背,透过他的肩膀向辛自明等人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   “妈勒……叶哥实际上是这么又奶又狼的人么,我,我实在是没想到。”陈坚白磕磕巴巴地说道。   “那是你不了解他,事实上他就是一个特别注重情义的男人。”辛自明回答他的问题,顺便想起来招揽一波人才,“老白,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北镇太乱了,还是别回去了。考虑一下来我们麒麟落脚怎么样?”   江小杰闻言插了一句嘴,“麒麟城那个地方,是他们麒麟公会的一言堂,太死板了没什么意思。老白你应该来我们春城,大小公会随你自己挑。”   他抬了一下下巴,“最主要的是,叶哥也在我们那落脚,特别安全。”   陈坚白还是第一次同时受到两大基地的城主招揽,心里忐忑又高兴,搓着手对辛自明抱歉地道,“我去春城好了,我还有一些私事,要和叶哥咨询,那里方便一点。”   辛自明没好气地白江小杰一眼,不管当年再怎么莽撞的少年,在这样的世道里摸爬滚打了几年,也一样变成了老狐狸。这不,已经会和自己抢起人才来了。   化为废墟的城堡,人形的侑余站立在乱石瓦砾之上,他的身躯残缺了一半,连脑袋都被削去小半截,显得怪异又恐怖,但他毫不在乎,伸出白皙的手指在瓦砾间翻捡半天。   终于翻出了一本破损了的书籍,他小心地捻起那本书,抖掉上面的尘土,叹息一声,坐在乱石顶上,一页页地翻看起来。 第79章   回到春城,红狼的姐妹们看见楚千寻平安回来,都快乐疯了。高燕抱着楚千寻哭一会,笑一会,把鼻涕和眼泪蹭得楚千寻一身都是。   直到这个兴奋劲过去,她才突然想起站在楚千寻身后的这个男人的真实身份,心头猛然一跳,颇为拘束地松开楚千寻,悄悄偷瞧了戴上遮面的叶裴天几眼。   妈勒,千寻到底找了个什么样的男朋友?   危机过去,心落回肚子里,大家终于有空想起这个惊悚万分的问题。千寻家的那个软萌到不行的煮夫林非居然是人魔叶裴天!   自己竟然和叶裴天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没大没小地对这位黄沙帝王吆五喝六,称兄道弟,还时常蹭他煮的饭吃!   这时候再看林非,大家无中生有地看出了不少与众不同之处来。你看那副云淡风轻,超然物外的样子,根本就是天生的大佬风范嘛。那种沉默寡言,出手不凡地气度,是普通人能具备的吗?还有那个非字,一看就知道是裴字的一般啊,之前是不是眼瞎了,这么多线索居然一点都没看出来?   众人悄悄打量着叶裴天,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害怕,曾经打过林非主意的姜小娟更是小心地往疯婆子身后缩了缩,恨不得给当时的自己两个大耳刮子。现在她不再羡慕楚千寻了,再借给她十个胆,她也不敢和人魔叶裴天谈恋爱啊。   叶裴天把楚千寻拉进了屋子,长臂一伸挡住门框,谢绝了小姐妹想要继续跟着进来送温暖的心意,温和又坚定地送客。   大家明白了这对情侣小别胜新婚,需要二人世界,纷纷表示理解,挤眉弄眼地离去了。   叶裴天反手关上门,楚千寻还在笑话他,“难得你好意思把她们都赶回去。”   她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禁锢进了一双强有力的胳膊里,叶裴天开始低头吻她,他的气息浓烈,双唇滚烫,雨点一般的吻落在她眉眼唇瓣耳后和脖颈,每一个吻都带着最大限度的克制,似乎不这样克制住自己,他会忍不住把楚千寻整个人吞食进他的肚子里。   楚千寻伸手攀着他的脖子,享受他熔岩爆发一般灼热的情感。   她发现自己真是很喜欢叶裴天,柔软羞涩的叶裴天很可爱,任凭摆布的叶裴天是她心中所好,势均力敌的叶裴天让她快乐地想要尖叫。   只要是他,没有不可爱之处。   骤雨初歇,叶裴天微微喘着气,一滴汗水从额角落下,他撑着手臂俯身看着近在咫尺的楚千寻,眼底藏着万语千言。   楚千寻伸手轻轻摸他的脸颊。   “我以为自己已经改变了。”叶裴天的声音暗哑,眼中带着朦胧的雾气,“我交了好几个朋友,不再排斥生活在人群中,就连黑暗也不像从前那样畏惧。”   他好像突然松懈了劲头,躺倒在楚千寻身边,牵过楚千寻的一只手掌来,用指腹轻轻摩挲,   “但我发现这一切都不过是搭在桔梗上的城堡,泡沫中的幻影,一旦你不在我身边。他们就瞬间崩塌了,溃散了。有那么一两个瞬间,我想到你可能会出事……”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那时候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是虚幻的,没有任何东西再具有色彩,具有存在的意义。”   他的眼睛带着水雾,长长的睫毛掀起来凝望着楚千寻,将她的手掌凑到自己唇边反复轻吻,   “千寻,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我以为自己变强了,结果我还是那样软弱,那样病态地……依赖着你。”   楚千寻抓住了他的手腕,把它禁锢在床头,翻起身来轻轻咬他的耳垂,用舌尖舔他的耳廓,在他红透了的耳边细细说着自己心底的话,“你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你难道不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样子吗?嗯?”   那个最后嗯字的尾音拖了一下,仿佛带着一丝电流,从叶裴天的耳膜钻进去,把他的四肢百骸电了一圈,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肌肤的表面一路麻到了指尖。   “不用担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直到你心中的城堡变得坚固,直到你眼里的幻影成为真实。我们永远都还在一起。”那个人一边说着动人的情话,一边开始咬他的后脖颈。   “不,不要。”他闭上了眼,肌肤开始幸福地战栗,心尖都在颤抖。   “真是的,口里说着不要……”   那人笑得那样的坏,一点情面都不留地一把握住了他那敏感至极的心脏。   ……   高燕溜到疯婆子的屋子里串门,正好看见姜小娟也在。   “那两个人太没羞没躁了,我下来避一避。”高燕指了指楼顶上的屋子。   “燕姐你坐。”姜小娟给高燕让座,她和疯婆子还没能完全从震惊中反应过来,颇有些惊魂未定的样子。   “你们说楚千寻这胆怎么就这么肥呢,叶裴天她都敢下手,我是打死也想不到林哥就是叶大佬啊。”疯婆子唏嘘感慨,为她那难得浮动过的一点春心挽尊。   姜小娟有一点担心楚千寻,“我听说叶裴天脾气很暴躁,他的等阶又那么高。你们说平时没人的时候,他会不会欺负千寻?”   她这句话说出口,发现住在楚千寻隔壁和楼下的两位小姐姐都用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自己。   隔音效果不是很好的天花板,就在此时隐隐传来一声压抑的讨饶声,虽然那声音很短促,但姜小娟还是很快分辨出那不是属于女性的声音。   她的耳朵一瞬间就红了,“原……原来还可以这样,即使……对方是叶哥这样的男人。”   高燕靠近姜小娟,以手附耳,悄悄说道:“就是对这样强大男人,才更让人心动不是吗?”   姜小娟感到自己的眼前再一次被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所以说女人真的是要自强一点。从内到外都立得住。”疯婆子感慨颇多,“像千寻这样,可以过自己想要的日子,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最近认识了疾风战队的一个男神,腰好活好不黏人。我打算和他发展一下看看。”高燕趁着开黄段子大会,把自己的‘奸情’给抖露了。   “什么?为什么连你也找到了!然而像我这样的优秀的女人却一直遇不到心仪的男神,老天也太不公平了!一定是因为嫉妒我的美貌。”疯婆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吃下了来至高燕的狗粮。   叶裴天这一次摘下面具,是在城门口,当着暴雪和红狼不少人的面。   虽然林非就是叶裴天的消息还不至于人尽皆知。   但连续个把月和叶裴天相关的话题依旧全城热议。   “听说了吗?那位……一直就住在我们春城呢,有的说是住在黑街,也有的说直接就住在城主府呢。”   “那怎么办?他会不会一发狂就把我们全埋了。”   “什么怎么办?黄沙帝王想住着,谁难道还有办法赶他走么?我听说啊,他已经十阶了。”   “吓!十阶?人类已经出现十阶强者了吗?”   “其实叶裴天好像也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他只针对神爱,只要你不是神爱的人,屁子事都没有。我老表在巴朗,挨着叶裴天之前的城堡,一直说叶裴天每次出来买东西都有好好的付魔种,从未伤过人。”   “神爱那些短命鬼的死活谁管他们,只要那位不针对普通人。住着就住着呗。想想有那位大佬镇在我们春城,哪怕来再强的魔物我们也不用怕了,是不是?上次那只十阶魔物,不是轻松就被他赶走了吗?”   “哈哈,这样一想,确实也是。”   这样的对话在春城的各个角落响起。   一间小小的酒馆门口,坐个一位戴着帽子的男人,他的帽檐压得很低,但依旧可以从露出的小半张精致的面孔,看出是一位容貌俊美的年轻男人。   他穿着一身平凡无奇的衣物,手里捻着一本《基督山伯爵》,正架着脚悠然自得地翻看。听见了“叶裴天把那只十阶魔物杀的屁滚尿流”这样的话的时候,只不过无所谓地微微挑了挑眉。   楚千寻打路边经过,靠近酒馆的时候,她突然后背寒毛耸立,瞬间双刀出鞘,直指着坐在门外的那个男人。   侑余不紧不慢地把视线从扉页上抬起,合起书放在桌上,“干嘛这个样子?有什么用吗?你又不是我的对手。”   楚千寻如临大敌:“这里是春城,我只要支持片刻,大家就会赶来,你抓不走我。”   “我确实打不过叶裴天,所以我不打算抓你了。”侑余用手指捻起一朵掉落在书页上的春花,放在手指间打转,“但你确定要在这里和我动手吗?这样会死很多人。”   “那你到这里来做什么?”楚千寻绷紧身体,严加戒备。   “你是不是忘记了?你的那个故事还没说完。”侑余幽怨地看了一眼楚千寻,   楚千寻目瞪口呆:“你,你就为了听一个故事,特意冒险潜入春城?”   “这叫什么冒险?虽然我是打不过叶裴天,不过就算他发现了我,想要杀了我取魔种也没那么容易。”侑余不以为意地拉开桌边的椅子,“快一点,我憋了好几天了,我发誓一定要把它听完。”   楚千寻看着人声鼎沸的集市,和眼前这位悠然自得坐在人群中的恐怖魔物,不得已拉了一把椅子,远远地离着他坐下,开始磕磕绊绊地继续说起未完的故事。   此时,在江小杰的城主府,江小杰正和辛自明谈论着楚千寻。他们还不知道他们话题中的女主角正在离他们不远处给一只潜入春城的魔物讲故事。   “其实我真的有点佩服千寻姐,她不但搞定了叶裴天,甚至连魔物都被她搞定了。你说她一个女人,胆子怎么就那么大,我感觉她好像都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她甚至敢破开十阶魔物的精神屏障进来救人。”   “也幸亏她如此做了。魔物的探查范围很广,我们根本无法悄悄靠近,要是那只魔物按钟离晓建议的拿刀架着她的脖子,将她压在阵前,我们估计真的就被动了。”辛自明回答。   “老辛,那个钟离晓到底是什么人,我看了他都恶心。我们春城去年无故失踪了不少圣徒,听说都是他干得好事。”   “说到这个人,正是我这次来找你的目的。”辛自明从怀中掏出一份请柬,“这段时间,不少要塞的城主,都遇到和你相同的问题,有人疯狂地用某种手段,迫害圣徒,使之半魔化。创世的会长顾正青为此发出请柬。广邀各大城主相聚会首。目的就是讨论如何对抗神爱,以及他们遗留下来的这些四处破坏的试验品。”   “给我看看。”江小杰接过请柬,“地点定在北镇?” 第80章   这一次的会议因为各方势力主彼此戒备,最终将碰面的地点选择在了北镇这个混乱无序,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的城镇。   自神爱从中原地区销声匿迹之后,各方势力割据,群雄并起,虽然也出现了不少野心勃勃的大佬,但终究没有人能够再现神爱当年一家独大的局面。   曾经神爱集团借由宗教洗脑和圣血展现出的“神迹”,使得自己一跃成为了这块大陆上最大的势力组织。在当时,几乎没有哪一个基地中敢不设立神爱的教堂。那时候哪怕走在大街上不论多强大的兵团长和基地主人都不得不给这些身披神袍的神职人员三分颜面。   但随着叶裴天从实验室的逃脱和展开一系列的复仇行动。神爱打着神迹旗号下进行着的种种惨无人道的人体试验被曝光在光天化日之下,一边大量失去信徒,一边被叶裴天疯狂地连毁了数个大型科研所。最终只能选择全面收缩,北迁至极北之地,退出了中原版图。   如今这座荒凉已久的北镇,骤然热闹了起来,各路大佬带着自己的精锐护卫,鲜衣亮甲旗帜昭昭地入驻城内,仿佛给萧瑟已久的要塞重新注入了欣喜的活力。   春城离北镇最近,不过半日路程,江小杰和辛自明联袂而来,因为讨论和神爱相关之事,顺便把叶裴天和楚千寻一起混在了队伍中,夹带了进来。   会议厅设置在一个可容纳众多人数的礼堂内,到场的人已经不少,主办方创世的人员还在忙碌着调试检测放灯机等播放设备。暴雪和麒麟的人马入场的时候,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最近这两位兵团长联合那位凶名在外的大人物,一举拿下两只十阶魔物,数只九阶魔种,在高端魔器市场上引起了一波轰动,可谓风头正劲。   疾风兵团的团长宿文光和江小杰有些交情,一屁股坐到江小杰身边,揽着他的肩膀和他低声商量。   “老弟,哥哥也不和你磨那些有的没的,就一件事,我们冰原深处,有一只魔物,等阶超高,目前还没人吃得下,你替我问问那位大佬,有没意思带你我兄弟走一波,让我们也跟着见见世面。”   江小杰不动声色地看了坐在一旁戴着遮面的林非一眼,只见林非正忙着帮楚千寻一起剥桌上放着的榛子吃,听见了这话不过微不可查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既然文光哥说话了,我回去就替你问问。”江小杰回复到。   宿文光哈哈大笑,拍着江小杰的肩膀满意地回自己的位置去了。   辛自明的身边同样围绕着不少前来套近乎的熟人。   在远离他们的位置,中原重镇徐阳城的城主温同济正侧着身,和北境另一位新近崛起的势力主韩佑明说话,   “你看那些人,为了一点利益,什么下作的手段都敢用。”温同济和辛自明有些不太对付,不屑地冷哼,“和人魔合作,亏他们想得出。叶裴天哪天突然翻脸。哼,就凭他辛自明和江小杰,有谁能抗得住?总有他们自食后果的那一天。”   韩佑明面上点头称赞,心中却并不认同,他知道像温同济这样老牌的大势力主心里打的主意,无非是想像神爱当初那样,将叶裴天控制在自己手中,以实现独霸天下的野心。   但作为新锐的他却很快认清了眼前的形势,如今任何单方势力想要再独霸圣血几乎已经成为不可能的事,不说叶裴天个人强大到变态的能力,就是在场这些虎视眈眈的各大小势力主,都不可能允许这种事发生,谁要是真的独占了圣血血源,必定成为众矢之的。   与其做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如像麒麟暴雪这样同叶裴天交好。这样做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他们不仅得到了令人艳羡的高阶魔种,还多了一位强大的盟友。更重要的是,此人就是圣血血源的提供者,若是同他交好,到了关键的时刻也容易求到一管救命的药剂。   想通了这些,韩佑明对絮絮叨叨的温同济更是敷衍,他握起了一同前来的妻子穆佳的手,体贴地为她到了一杯水,心中盘算着借此次机会必定要和麒麟及暴雪的团长套个近乎,方便下一步行事。   这位韩佑明是北境这一两年内才新兴崛起的强者,据说他进化成为圣徒的时间比常人晚上许多,魔种降临之后两年不曾觉醒异能,但却在觉醒之后一路迅速突破,短短三年时间内,就成为北境第一强者。   不过此人有个非常有趣的特点,就是对自己是普通人的夫人爱之如命,不论到哪儿都要将夫人带在身边。   会场之内,和这位团长心思相同的人可不在少数,因而尽管暴雪的江小杰是个刺头,麒麟的辛自明又是一个黑了心的精明鬼。还是有不少人上前打招呼,有些协商着交换资源,置换一些高阶魔躯,或是邀约一场高级别的狩猎行动。   一片热闹声中,会场内各色各样的人渐渐来齐了。   角落里坐着一位背着枪械带着墨镜的长发女子,她神色冰冷独坐在桌边,浑身带着一份生人莫近的寒意,以至于身边空出了一块没有任何人靠近的真空地带,那是赫赫有名的枪械女王严雪。   从门外进来一位穿着白大褂,一副医生打扮的男子。他的人缘显然非常不错,一入场就有众多人簇拥而上,他笑容温和,耐心解答,这是人类目前最高等阶的治愈者钟鸿飞。在魔种降临之前他的职业就是医生,如今依旧保持着他的医者仁心救助过无数人。   楚千寻在这个会场看见了不少熟悉的身影,这些人在另一个世界,曾是她最亲密的战友,最要好的朋友。如今因为生活轨迹的不同,他们过上了不同的人生,并不认识自己。但楚千寻并不介意,只要共同生存在这片蓝天下,生活总有无限的可能,朋友终有再聚的机会。   “千寻,林哥,你们也来了。”一个年轻而充满惊喜的声音传来。   远远地,创世的孔浩波分开人群挤过来,激动地和楚千寻叶裴天用力地握手。   “小周村一别,还没有机会去春城找你们。想不到今天能在这里相见。”孔皓波直接就在林非身边落座,林非曾在钟离晓手中救过他一命,他对这两位朋友是打从心底地感激,时时在心里挂念。   “上一次在小周村收集到了那些惊悚的资料,引起了我们会长的重视,这几个月来我们又进行了不少调查,发现情况已经严峻到十分危急的地步了。这才召集了这次的会议。”孔浩波在他们的桌子给楚千寻介绍会议的情况。   这个时候讲台上上来了一位身姿挺拔的中年男子,他眉眼锐利,气势强大,老持稳重巍峨如山,只是双眉紧紧锁在一起,显得心事重重。   “这位就是我们创世的会长,顾正青。”孔浩波的眼睛亮了,兴奋地为二人介绍讲台上的男子,可以看得出来这位年轻的圣徒对他们的会长发自内心地仰慕和崇拜。   创世的会长顾正青登上讲台,清了清麦,先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个手势。大堂的灯光渐暗,放映机的光束把一份视屏投放到正前方的幕布上。   幕布上亮起一块光幕,画面不算特别清晰,显然是在很远的地方悄悄拍摄。那里是一望无际的茫茫雪原,鹅毛大雪在冰原上下得纷纷扬扬,透过镜头前不断掉落的雪花可以看见冰原深处有一些活动着的巨大影子,从那里传来一些低沉暗哑的喉音。   “那是什么?魔物吗?这么多聚集在一起?”   “似乎不太对劲,听他们的发音,好像是我们人类的声音。”   画面被放大,给了一只怪物单独的特写,那是一只有着尖牙和利爪全身覆盖着五彩羽毛身形巨大的怪物,它的胸膛上却长着一张人类的面孔露出半截人类男性的身躯,那张面孔神情痛苦,双手被特制的链条束缚,链条的那一头镶嵌进了他的身体中。   一个披着长袍的人类圣徒,悬停在空中,手里挥舞着长鞭,正对着那半人半魔的怪物不断呵斥。那怪物流露出恐惧和痛苦的表情,竟然像人类一样开口求饶。   大厅内的议论声,嗡一下炸开了,很显然,大部分人辨认出了那长袍上神爱的标识。   “各位。”顾正青扬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这是我们创世的人冒着生命危险深入冰原,在神爱如今所居的方舟要塞附近拍到的画面。”   “顾会长,你的意思是……神爱如今已经掌握了控制魔物的技术?”会场中有人开口询问。   顾正青点击屏幕,画面转换,出现了小周村实验楼内居住的那些被遗弃的半人半魔生物,那些人大半身躯都还是人类,只有一部分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魔化。没有什么攻击性,甚至连生活能力都不能自理。镜头前一个下半身化为魔躯的女人从画面中出现,她失去人类的双腿,剩下一条尾巴类的东西,只能在地面上挣扎爬行,苟且求生。   “哎呀,这些是什么呀,好恶心。也是神爱的试验品吗?这样都不成人样了还留着干什么,杀了算了。”会场中响起了一个嫌弃的声音,附和者众多。   就在礼堂内热热闹闹开着会的时候,北镇某个无人的取水点,小妍的翅膀上拖着一支小小的试剂瓶,黑色的羽毛微微颤抖,面色有些苍白,   “阿晓,还要丢吗?这几日我们已经投放了不少。这样下去,这座要塞有很多人,都会被感染。”她心里有些犹豫不决,“我们这样做会不会不好?”   钟离晓爬满皱纹的手接过她手中的试剂瓶,毫不犹豫地将一瓶子黑色的液体倒入了眼前的水井中。   “有什么不好,趁着这里现在这么热闹,让我们的伙伴变得更多一点。你不是一直觉得很寂寞吗?”他看着那些液体在井水里化开,神情舒展,“这么稀释的浓度,哪些人能中招,成为天选之人,就看自己的命啦。”   “……”   小妍垂着头跟在钟离晓的身后向另一个取水点走去。   她被抓进神爱实验室的时候年纪还很小,那些痛苦的折磨和漠视的对待使她的一颗心失去了正常孩子应有的是非观念。   但这一刻不知为什么,她的心中隐隐发慌。   “阿晓,我,我不想要同伴了。”她在昏暗的巷子中停下脚步,搓着那双黑色的羽翅,低下头轻轻说道,“我们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安安静静的生活,就像在城堡里过的那几日,我给你煮好吃的,我们一起看看书,听听故事。不是也挺好的吗?”   走在前面的阿晓转过身来,他佝偻着脊背,苍老的面容几乎溶解在了昏暗的阴影中,看不见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就连你,也要背弃我了吗?”沙哑的声音从巷子里传来。   “我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小妍低下了头。   “你看看我,你让我这个样子躺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一日日眼睁睁看着自己衰老,腐朽,甚至烂在床上。”一支枯枝般的手指从黑暗中伸出,指向那阳光处,“而那些人呢,他们还在阳光里活着,吃着美食,享受着欢乐,将我们当做茶余饭后的可怜虫嘲笑。”   “你就让我去过这样的日子!”   小妍侧过脸,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第81章   礼堂内的会议依旧在延续。   屏幕上的光线骤然变暗,视角是从某栋楼房的高处拍摄,画面中的一位女性圣徒在无人的街道上狂奔,从她的身手看来,等阶不算太低,但她正在慌不择路地逃跑,边跑边惶然回头张望,   从她身后的街角涌出数条活动的黑色液体,灵毒蛇般一路追上缠绕住了她的四肢,顺着她的身体向上攀爬,不顾她的拼命挣扎,在她惊恐万分的眼神中钻入了她的口中。   喝了黑水的女人掐住自己的脖颈,直挺挺地在地面来回翻滚,但已然无济于事,很快,她的身躯出现了局部半魔化的迹象。一个男人不紧不慢地从街角走出,缠住她的黑色液体潮水般退去,退回到了他的手中。   那个男人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瘫软在地,涕泪直流的女人一会,突然转过脸眯着眼睛向着镜头的方向看来。   这时候顾正青按下了暂停键,屏幕上的视频被静止,放大。   一张年轻而俊美的容颜被定格在画面上,他有一头白金色的半长发,完美无瑕的肌肤在阳光下烁烁生辉,凤目狭长唇角微弯,美丽而生动,却让在场的人不寒而栗。   会场长一个大汉当场拍了桌子站起身臭骂:“妈的,就是这个混蛋干得好事?我们基地莫名失踪了好些人,连我的表弟都不见了,一直找不到罪魁祸首,原来是这个小子,他人在哪里,我誓要将此人找出来挫骨扬灰!”   人群跟着沸腾了起来,   “这是什么人?这也太残忍了,为什么他可以将圣徒半魔化?”   “原来圣徒失踪的原因在这里,看来那些失踪的人已经……啧啧。”   人们议论纷纷,各自提出自己心中的疑问。   顾正青指着屏幕上的画面,“此人名叫钟离晓,他是神爱众多的试验品之一,他的身体经由改造,体内的血液变为黑色,称之为‘魔血’。注射或者口服这种血液,能够有一定概率使人类在保留着意识的情况下半魔化。   这就是神爱一直在做的秘密人体试验。小周村留下的半人半魔的怪物不过是被他们抛弃的失败品。但是他们这些年潜伏在极北之地,看似偃旗息鼓,实际上一直在秘密推进着这项实验的研究。   如今,据我们从极北之地拍摄到的画面来看,他们不仅已经取得了成功。制造出了拥有着强大力量,并且能够听从指挥的半魔人。他们正在组建一支战斗力强大的半魔人军队。不是兄弟我说丧气话,以我的推测,他们显然在谋划一场战争。一旦他们准备充分,从北面长驱直下,在座的各位单凭一己之力只怕是难以与之抗衡。”   “神爱那些人也太变态了,绝不能姑息。”   “对,必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依顾会长的意见,咱们应该怎么办?”   “这正是我劳动大家前来此地的主要原因。”顾正青借着群情激奋,场面热闹,抛出了自己多方忙碌召集此次会议的主要目的,“如今情势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时刻,我建议大家应当齐心协力,各出精锐人马,拧成一条绳。趁神爱还没有完全成气候的时候,主动出击,将他们彻底剿灭。”   他这句话一出口,除了个别和创世交好的队伍叫了几声好,应和者寥寥。刚刚还十分热闹的场面一时间冷淡了不少。   过了半晌,徐阳城主温同济带着点不阴不阳的腔调开口:“神爱这样的丧尽天良,自然是不能放过。不过既然要各家出力,这领导队伍的人,就必定要好好选一选。总不能顾会长说挑就挑了去。谁知道大家辛苦一场会不会弄出第二个神爱。”   温同济手握徐阳一带大小数个基地,自认为实力并不低于创世。对创世的顾正青一向不服。   这次顾正清搞了这么大阵势,召集了这样重型会议,大壮了创世的声势,隐约有了领头大哥的样子,温同济心里暗自不服了许久。何况他私底下和神爱的圣父厉成周暗有些来往,就巴不得给这样的会盟捣点乱子。   另外一位城主和稀泥,“顾会长告诉大家这个消息也是好意,神爱肯定是要消灭的,只是那极北之地距离又远,天寒地冻的。我们这样小小基地实在没那个能力抽出人手。万一这期间来一只魔物攻击要塞,我们剩下的人根本抵挡不住,岂不是舍本逐末?顾会长,这一次我们就先不参与了哈。”   “我们基地也是,实在是抽不出人手,我回去下令多拨钱款,加固要塞,整备兵器,防着神爱也就是了。”   “确实,太远了,茫茫雪原气候又恶劣。我们也吃不消去。不过还是多谢顾会长提供消息,我们多加戒备也就是了。”   一众人七嘴八舌,终究是对出兵征讨神爱的提议应和者了了。   神爱暗地里做下的事固然龌蹉,值得他们痛骂几句。但让在场的这些人出自己精锐部队,赶赴万里之外,冒着极高的战损率去打一场没什么回报的战役。他们是万万不肯的。   至于神爱的半魔人兵团会不会南下的问题,除了靠近冰原的几座要塞略感到有些危机之外,余下之人总觉得还事不关己,可以高挂一段时日再说。   和楚千寻坐在一桌的孔浩波一拳头砸在桌面上,愤愤不平地说,“你看看这些人,眼前永远都只有自己那一点蝇营狗苟的利益,一点点的大局观都没有。枉费我们会长一片苦心,奔波筹备了这些时日,总有一天他们会自食其果。”   “如今世道如此艰难,魔物依旧横行在野,不过是比前几年略微稳定一些,咱们自己窝里已经开始斗得欢了。”辛自明听见这话,侧身过来接过孔浩波的话头,“我们人类有一天如果真的灭亡,肯定不是败给魔物,只会是自己作死的。”   辛自明的团长,多年知交好友当初就是在剿灭魔物之后,死于自己同类的构陷。他深知人类的劣根性,看到如今这样的局面,免不了心寒,端起自己带来的茶杯喝水。   辛自明喜欢喝浓茶和咖啡,到哪里都有先给自己泡上一壶热茶的习惯。刚喝了两口,他突然转过身,将喝进去的茶水全吐在地上。双目骤然变成一片银白,看向手中的水杯。在他动用了精神力的视线中,那杯中的水浮动着丝丝缕缕的黑线,那些细小的线条,宛如有生命一般在水中游动。对他们如今的体质来说,普通的毒物已经起不了任何效果,只有带着能量的魔药能伤害到圣徒的身体。   “泡茶的水哪里来的!”辛自明厉声询问给自己端茶的属下。   “就,就在这附近的水井。”属下被吓得不轻,“不可能啊,我亲自打的水,亲自煮沸,中途没有经过半个人的手。”   辛自明正要站起身,会场的另外一头却喧哗了起来。首先是那位枪械女王严雪突然开始不停呕吐,吐出的全然不是正常食物,而是大量黑绿色的液体。   另外几乎在差不多时间里,韩佑明的那位妻子穆佳发起高烧,温度短时间内就升高到可怕的程度。直烧得穆佳昏迷过去。   两个人的面上一阵绿光一会黑芒,显得十分诡异。   作为人类最高等阶的治愈者,钟鸿飞蹲下身来照顾出现症状的严雪,治愈系圣徒的他,手中亮起夺目的白光,笼罩在严雪身上。   片刻之后他突然起头看向高悬在讲台上的屏幕,那里还凝固着圣徒被黑血灌入口中后的画面。   “你这估计是喝下了魔血。唯一庆幸的是浓度还不算太高。”钟鸿飞扶起严雪,让她保持清醒,“你想想今天有没有吃了什么可疑的东西?”   “我来这里两日了,吃的都是自己带来的,没吃过别的东西。只有喝的水是去附近的取水点取的。”严雪强忍着痛苦回答。她的体内翻江倒海地痛苦难受,但她不想成为魔物,更不愿在意识清醒下成为那种半人半魔的生物。   几位创世的圣徒匆匆闯入会场,向顾正青汇报紧急情况,   “会在,城中从早上开始,就有不少普通居民出现了呕吐发烧等情形,想着您这里的会议,我们没有进来打扰。但现在情况越来越不妙,似乎已经向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生病的居民数量剧增,有部分人已经死亡,或出现半魔化的征兆。我们怀疑有人在城里各大水源里做了手脚。”   会场中的人群一下炸开了,每个人都在暗自回想,没有喝过这里的水的人心里松了口气。那些早来了一二日,已经在此地吃住数天的人都不由白了面孔,不断打量检测自己的身体状况。   韩佑明抱着已经昏迷过去的妻子,想到刚刚才在视频上看见人类变成半魔人的画面心中顿时慌了。他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抬头问询钟鸿飞,“能治的吧?对不对,有钟医生您在这里,穆佳肯定没事的对不对?”   钟鸿飞双眉紧锁,“这种病例我从去年到现在已经接触过好几例了。也做了一些研究。目前对此唯一能够有效的药剂只有圣血。而且要快,一旦出现局部魔化,即便服下圣血保住性命,魔化的部位也不会恢复原样。”   钟鸿飞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想要找到圣血谈何容易。现场的这些人,都是当今世界上的顶尖人物。那些老牌的势力主手中肯定还备着一两只当年从神爱手里购买的药剂,可是想要让他们把自己保命的杀手锏拿出来,却是难上加难。   钟鸿飞的话才刚刚说完。一个女子已经分开人群,大踏步向着严雪走来。她一把扯下吊在脖颈上的一个小药剂瓶,推开盖子扶起严雪,二话不说就给她灌了进去。   严雪难看的脸色在喝下药剂之后迅速就恢复了,她挣扎着起身,看着身边这位对自己露出关切之意的陌生女孩。吃惊地握住了温热的手:“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们素不相识。你,你就这样给了我?”   “这位姑娘,你还有圣血吗?”韩佑明立刻赶过来,眼里带着急切和期待,“我愿意出魔种购买,多少都行。请你也帮帮我的妻子。”   楚千寻悄悄向叶裴天的位置瞥了一眼,带着点愧疚摇摇头。   严雪是她在另一个世界和最要好的闺蜜之一,熟稔程度不亚于高燕。虽然在这里她不认识自己了,但也绝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而叶裴天留给她的特效药就只有一瓶,即便叶裴天自己愿意现取,但这必将导致他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身份。   更难以处置的是全城大量爆发的疾病,救了一个就得救第二个第三个,还不知道需要多少剂量的血液。   “没有了?你真的没有了?”韩佑明几乎是摇着楚千寻的肩膀,刚刚燃起希望之光,瞬间又熄灭了,使得他的心重新沉回谷底。他回头看了眼脸色忽明忽暗的妻子,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   韩佑明想了想,放开楚千寻来到温同济面前,红着眼眶,低头恳求,“温城主,请问您还有圣血吗?只要你给我,我愿意用任何代价换。”   温同济听到任何代价这几个字,心中动了一下,他作为崛起多年的一方势力主,手里当然是还有那么几瓶当年囤积下来的圣血,此刻就有一支贴身放在他的衣甲之内。但这可是自己保命的东西。   拿出来交换?   除非换现场能够直接兑现带走的魔种,那些口头承诺的东西,等穆佳一恢复了,他不信韩佑明还能够遵守承诺。而再多的魔种如今也比不上圣血值钱。   他摆出一副痛心疾首,万分遗憾的表情:“老弟,我若是有,以你我两人的关系,还需要你说吗?我怎么可能不拿出来救弟妹呢?”   韩佑明只得离开他,将恳求的目光落在创世会长顾正青身上,然而顾正青也只是轻轻向他摇摇头。   韩佑明下颌青筋暴出,梗着脖颈,突然扑通一声在大厅的地板上跪下了。   旁人不知道,他自己知道。在魔种降临的前两年,他不仅是一个没钱又没有异能,一无所有的穷光蛋,甚至还患了难以治疗疾病,险些成为残废。是他如今的妻子对他不离不弃,守护陪伴他渡过那段最黑暗的日子。   现在大家看着他光鲜的一面,都觉得他对自己那位只是普通人的妻子过于宠溺,只有他知道自己做得远远还不够多,不够久。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发誓。今天,谁能给我一支圣血。我韩佑明的命就是他的了。”韩佑明跪在地上,抽出随身的匕首,割破手臂,以血为誓。锵一声将那带血的刀扎在膝前的土地上。 第82章   穆佳从半昏迷的状态中醒来,看见的是一个跪在地上的背影,只有她知道那条脊背曾经有多挺直,多倔强,即便在那些一无所有的日子中,被人打得快丢了性命,也不曾弯一弯。   如今他却为了自己,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跪在地上,弯到尘埃里。   穆佳觉得心里一阵发酸,她流着泪向前伸出手,唤自己爱人的名字,“佑明。”   韩佑明回过头,露出挣扎的神色,终究还是膝行几步回来握住了妻子的手。   “佑明,人活一辈子不在于长短,我这一生能和你在一起,已经没有遗憾了”穆佳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你一向事事顺着我。如今是最后一次了。你,你也听我的好不好?我这么爱漂亮,真的不想变成那样的怪物。”   她本来就是一个温柔的美人,这临死前的凄凄请求,令围观的不少铮铮硬汉都忍不住别过眼去。   “你在说什么,那样的艰难都敖过来了。如今这么一点事,你就要把我撂半道上?”韩佑明小心地把危在旦夕的妻子抱进怀里,“不就是半魔化吗?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韩佑明的妻子。”   他的眼眶红了,声音是哽咽的,把头深深地埋下去:“你就为了我忍一忍啊,别说离开的话,别把我抛下。行不行?”   穆佳伸手抱住了他,从丈夫的怀里传出她哭泣的悲音。   叶裴天向前动了动,   辛自明从身后一把握住他的手臂,向着他缓缓摇头。   “别干傻事,不值得。”   对辛自明来说,他最烦这种圣母一样的傻子。因为他知道在这个时代,这样的人一般都活不了多久,就像他的团长封成钰,当初就是救了一个狼心狗肺的家伙,最后才在夺取魔种的关键时刻,反而被那些人故意引来魔物害死。   相处了这些时日,他早已经发现了,关于叶裴天的那些狗屁传说大半都是假的。这个表面上冷冰冰的男人,里子里就是一个比封成钰更加柔软的老好人。他不会再坐视一个朋友走上成钰的老路。   “你知道外面有多少病人?这里面又有多少人觊觎圣血?”他压低着声音一字一句地说,“在这个地方暴露身份,又大量失血失去战斗能力的话,是有多危险你有没有考虑过?   他眼前的男人,眉眼被银色的遮面挡着,嘴角却带起一点笑,温和而坚定地将手抽了出去,   辛自明简直愤怒了:“吃了这么多亏,为什么心还这么软,这些不过是一些不相干的人,有什么值得你这样做!”   “老辛,我明白你说的意思,”叶裴天低头看着自己的刚刚抽离的手臂,“我的这双手,也曾经沾满过鲜血。也曾经放弃了身而为人的情感。直到某一天,我泡在一片尸山血海中,有一个人带着火把来到我的身边。”   他说到那段回忆,抬头越过人群看向楚千寻,发现千寻也正在看着自己,   “那个时候,我心里只有杀戮,对她也动了杀心。如果不是当时心里还保留着那一点点的心软,没有成为一个冷血的机器,那么今天根本就没有站在这里的我。”   “善恶在我心中已有定数。是否值得看的不是眼前。我心意已决,并愿意承担后果。多谢你为我担忧。”   穆佳精致的面孔已被一层黑气所笼罩,虽然她服下的魔血浓度很低,以至于她没有立刻死去,但作为普通人的她依旧支撑不了多久。   韩佑明只能在心中拼命祈祷恳求,他不敢奢求更多,甚至觉得妻子哪怕是半魔化了,只要还有意识,人还活着就行。   从来不相信任何神灵的他,第一次在心中悲切地恳求神的眷顾,   一个男人来到他的身边,抽出了他扎在地面上的匕首,蹲在他的面前,突然出刀划破自己的手心。   那人的速度飞快,在他还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一手捏开穆佳的嘴,另一手将掌心的血液滴入穆佳的口中。   穆佳一脸的黑气在这道血线滴入之后,迅速退去,痛苦的神色开始缓和,露出了往日的面容。   简直像是服用了神药一样,她非常明显地正在好转!   韩佑明目瞪口呆地抬起头来,   那人收回手掌,掌心刚刚还鲜血直流的伤口,就在这几秒之内当着韩佑明的面半愈合了。   随后,那人伸手摘下了遮挡容貌的遮面。露出了一张清隽温和的面容来。   一张已经深刻刻进所有人记忆中的恐怖面孔。   黄沙帝王,人魔叶裴天,亲自用自己的血救活了他的妻子。   全场此起彼伏地响起倒吸凉气的声音,有几人甚至还在过度慌乱中碰倒了桌椅。   “叶……叶裴天?”   “天呐。叶裴天。”   “人……?不不,黄沙帝王。”   “他居然混进来了。”   “他这是在做什么?救人吗?”   “为什么这位竟然会来救人?”   叶裴天在一片窃窃私语中站起身来。平静地面对所有人各种探索的视线。   一只温暖的手从后面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掌。楚千寻坚定地站到了他的身边。   对楚千寻来说她不忍心叶裴天做这样的决定,但既然叶裴天已经想好要这么做,她会坚定地支持他。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这个男人的内心过于温柔和善良。   在这个世界,大家在意识里,已经不认为善良算是什么好事。一个人心地善良,也就意味他有弱点,可欺压,甚至会成为他人嘲笑的一种品质。   但事实上自己当初就是被这个明明身在最深的黑暗里,却依旧保存着心底那份光明的男人所吸引。被他在自己饱受折磨之后,依然能够温柔地对待他人所感动。这明明是一种值得赞美,需要呵护,最为珍贵的平行,不应被辜负,不应被摧残。   如今自己所能做的,是站在他身边守护着他这颗不曾被污染的心。   “顾会长,我人在这里,请你组织一下,用圣血对中毒的民众开展救治吧。”叶裴天转头对会议的组织者顾正青说到。   即便是像顾正青这样素有城府,内敛稳重的人都免不了一时回不过神来。   但他很快收敛了情绪,想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和可以操作地空间,心中不由大喜。   “叶……叶老弟,你竟然肯做出这样的牺牲,真令人敬佩啊。可见曾经大家都误会了你。情况紧急,我立刻给你安排一间干净的屋子。另外派人去通知病危的民众前来领取圣血?”   他迅速找准自己的定位,一边热情招呼,一边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行事。   但有一道声音冷冷打断了他,“不必如此,既然情况紧急,那么多人挤进来也不太便利。我建议直接在户外搭一个救济棚,真正的患者直接抬过来,现场救治。”   说话的是麒麟的城主辛自明。   他分开人群,带着点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顾正青,开口就说戳他心窝子的话,   “这样也省得暗里地有人冒领,倒卖,搞出点上不了台面的动作来。如今连传说中的人魔都比不上的人可多了。”   “辛城主这个话是什么意思?”顾正青的涵养很好,没有直接发怒。   但他心中却十分气恼,对他来说如果圣血领取的组织和发放由他安排,那期间可以暗自谋得的利益可就太大了。   顾正青是一个很有能力的领导者,也并非毫无原则和底线,对他来说遇到这样大范围的疾病,他不会完全坐视不管,但他同样也不会放弃可以在其中谋取的利益,不论是声望金钱还是某种更大的可能。   在到会的这众人中,顾正青其实最为忌讳的就是麒麟的这个辛自明,这个男人和自己十分类似,一样聪明冷静又心黑手狠。   辛自明这一插手,顾正青就知道煮熟的鸭子估计要飞了。   果然辛自明一开口就是毒舌:“何况顾会长你也说了,人家做了这么大的牺牲,好歹也要让大家看看都是谁做得好事。也好洗洗往日之冤,一正清白之名。顾会长让人家躲在屋子里,不合适吧?没准到最后普通民众都还以为是你们创世提供的药物呢。”   顾正青心里极怒,但他面上还能哈哈笑了两声,“老辛你这个人就是舌头不好,你这样一说我的一片好心都被你糟蹋了。”   “既然是好心,老顾你就把你那些视频对外也播一播,好让大众都知道神爱干了哪些好事,明白这次发病的原委,不要再误会叶兄弟当初为什么死磕神爱的基地不放。”辛自明同样笑眯眯地说,“这也是打击神爱的一个好契机不是吗?”   他说这些话并不是商量,而是告知。北镇不属于任何势力,来这里开会他和江小杰都带着不少人手,行事根本不需要支会谁。一声吩咐,各种异能展开,迅速在礼堂外的空地搭盖出一个四面开阔的大帐篷,开始救治那些危在旦夕的患者。   “老辛……”叶裴天从后面喊住了脸色阴沉的辛自明,   “行了,我现在不想和你这样的蠢货说话。”辛自明脾气没压住,几乎比江小杰还暴躁,最终他还是忍了忍,停下脚步,转回头低声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知道你想什么,你找顾正青负责这事,是怕你暴露身份之后,万一出事了可以少连累暴雪和麒麟。但你有没想过,该连累的早连累了。我现在也只能撑你,不然还能怎么办?”   叶裴天沉默片刻,轻声笑了,“多谢了,兄弟。”   江小杰从后面上来,一手揽住叶裴天的肩膀,一起向前走去,“叶哥这说得是什么话?我们是出生入死,过命的交情,这时候不站兄弟站谁?”   不少喝下井水,出现症状陷入绝境的患者听到了这里免费提供治疗,简直是绝处逢生,喜出望外地在家人帮扶下汇聚而来。这些人里,有年轻的男子,也有妙龄的少女,有耄耋老人,也有总角孩童。有实力强大的圣徒,也有一点能力都没有的普通人。   不分贵贱高低,都被带着魔血的井水感染,性命就在旦夕之间。   密集赶来的人群让楚千寻的心都揪了起来。   这么多患者,得流多少血才能治好?何况城中只怕还有不少目前没有爆发出病症的群体。   即便是叶裴天有不死之身架着,但又怎么忍心看他受这样的罪。   叶裴天握住了楚千寻的手,他发现楚千寻一向温暖的手掌,此刻冷冰冰汗津津的,被他握住了就反手一把攥得死紧。   “没事的千寻。我不会有事。你看看这里,这么多的人,都是生命。我竟然人在这里,担着这种能力,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都去送死。”   “请等一下。”钟鸿飞在这个时候抱着医药箱赶进来,从箱子里取出真空采血管和血袋,“我这里有抽血的设备。你别那样用刀放血,你的体质会让伤口不断愈合,也太辛苦了。”   “如果你愿意,我来为你采血。”钟鸿飞主动在叶裴天的身边坐下。作为一位医生,当叶裴天站出来愿意普通民众奉献自己的时候,他已经把人魔的传言从心里擦去。而是打从心里敬佩这个男人,敬佩理解这位和他一样能够坚守心中那份信念的男人。   “我刚刚初略监测了一下,井水中魔血的比例并不高,我推测分给患者的药剂,也可以进行一定程度的稀释。”钟鸿飞一边为叶裴天扎紧手臂的血管,一边说到。   “真的吗?钟医生?”楚千寻听到这个消息喜出望外。如果稀释能够起效,对裴天来说情况实在就好了许多。不仅能够减少叶裴天血液捐献总量,更因为多倍稀释过后的圣血对其它伤势就不再具备优势性疗效。不至于在分派的过程中,被人私藏,冒领,甚至抢夺。   “是的,我接触过不少黑血病例,对此很有把握。只是稀释的倍数定位多少,还需要试验一下,好在病患很多,几组数据马上就能出结果。”   大量稀释过后的圣血,被分派到赶过来的病患手中。广场上同时还支立了一个大屏幕,滚动播放神爱的种种罪行,痛述了此次劫难的根源,和神爱那扭曲变态的发家史。   看到视频中看见的那些不人不魔的试验品,想到城里得了这种病来不及救治已经死去或者魔化的同胞,劫后余生之人和亲朋好友相互拥抱喜极而泣。   礼堂昏暗的窗子内,有几个身影悄悄观察着这里情况。   “被他们这样搞,我们不就什么都没有了?稀释的圣血又没有用。即便我们使人冒领也没用了。老大想想办法,难得的大好机会啊。”   “急什么,再看看,你看叶裴天抽了多少次血,他终究也是人,总也有撑不住的时候。”   “你们几个去找找顾正青,再联系联系别人,看看这些老狐狸有没有想法和我们一起干。那人毕竟是人魔,名声早臭了,危机的时候能有几个人真心帮他?” 第83章   钟鸿飞拔出了叶裴天胳膊上的针头,为他止住了血,下意识地用碘酒清理了一下,才发现他肌肤上的那个针眼早已消失不见了。   叶裴天:“计量已经够了吗?”   钟鸿飞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的面色苍白,双唇血色褪尽,但他的脊背依旧坐得很直,双目清明,甚至还轻轻拍了拍守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孩的手,以示安慰。   “这已经太过分了,如果是正常人,哪怕是圣徒,这样的失血量都足以死上好几次。”钟鸿飞收起器械说道,“你现在须要休息,我是医生,你必须听我的。”   叶裴天把目光看向帐篷外不断增加的人群。   有一位父亲,抱着他年纪幼小的孩子挤到帐篷边,扑通一下就跪下了,被他抱在怀中的小男孩昏迷不醒,额心已经长出了一个小小的尖角。   “救救他,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身材魁梧,人高马大的父亲哭得一脸鼻涕一脸眼泪。   “哎呀,这孩子已经半魔化了。”   “就算是保住了命,听说样子也变不回去了。”   “这还是先让给其它人吧,毕竟圣血也是很珍贵的,人家叶……叶先生牺牲也很大的。”   不少人看着那个孩子小声议论,因为考虑到叶裴天听得见,还有人顺便拍了拍他的马屁。   “不,不,他是我的孩子,不管他外表变成什么样,他都是我儿子。求求你们了,救救他吧。要我做什么都行,我给黄沙帝王磕头了啊。”男人双手举着孩子,在石板地上疯狂磕起头来。   负责维持秩序的暴雪成员走上前去,给了他一剂稀释过的药剂,那孩子喝了药,漆黑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   他睁开眼睛,伸出小手摸了摸自己额头的角,露出害怕的表情,但看见了父亲满是眼泪的脸,顾不得自己的害怕,抬起嫩嫩的小手去擦爸爸的眼泪。   “爸爸,别哭。是不是我变成怪物,让你害怕了?”   “不是,爸爸这是高兴的。你只要活着就好,活着就好。”男孩的父亲紧紧搂着他,向着帐篷的方向,俯身在地上真心实意地磕了几个头,   “谢谢,谢谢你。”他哽咽地说。   得到救治的患者和他们的家属,纷纷向着那顶帐篷的方向表达着自己心中的谢意。他们拿到手,喝进腹中的药剂,带着令人心惊的浅红色。它不是经过神爱提炼之后看不清成分的“圣血”,而是真实地来至于坐在帐篷中的那个男人体内。他在用自己的鲜血,救活着这里的无数陌生人。   广场外的大屏幕还在滚动播放着神爱所做过的种种残忍试验。   那个人曾经被冠以人魔之名的男人,却坐在那里,不分贵贱,不论强弱,为素不相识的他们送上了真正的圣血。   人们这才想起,多少人从很早之前就享受过“圣血”的恩惠,却在口中肆无忌惮地辱骂着提供圣血的之人。   年迈的老者恢复了生机,爬起身向着帐篷的方向深深鞠躬。中年的妇女提着煮熟的食物,稚嫩的孩子捧来了一大束的春花,远远地托人送进来。他们还是害怕着曾经有过人魔之称的男人。但并不妨碍这她们表达一下对自己亲人被救助的感激之情。   更多的年轻人加入了抬送病患,清查水源的行列。而那些从病魔手中挣回性命的圣徒组织在了一起开始全城搜索犯下如此恶行的罪魁祸首。   对很多人来说,这可能是他们在废土时代到来之后,第一次得到的无偿援助。   这个时代的许多人,已经不太相信人性中的善念,甚至习惯性地去嘲笑善良无私之人。但到了这种时候,接受了帮助的他们才明白了无私的可贵之处。在这种氛围的影响下,不少人也开始愿意付出一点自己的努力前去帮助他人。   钟鸿飞给叶裴天挂上一瓶含有补血铁剂的葡萄糖,“你放心休息,我会根据情况,先安排病情紧急的病人用药。如果之后药剂不够,我再和你说。”   他现场将血液稀释二十倍分装进药剂瓶,放下帐篷的帘子,和楚千寻点头示意,端着大量药剂离开了帐篷,以便让叶裴天安静休息。   时至今日,大部分文明时代生产制造的药品都已经过了保质期,再难复得。如今即便是一瓶普通的碘酒或者葡萄糖注射液这样的基本药剂,都是十分稀罕的药品,但他没有任何不舍,他只恨自己出行在外携带的药物不多,没能为这个人提供更好的治疗。   钟鸿飞做过简单的检测,那些被污染的水源含魔血的溶度是很低的。但试验证明,想要治愈它的圣血溶度却最多只能稀释到二十倍,再稀释下去,就难以起到有效的治疗效果。   施加恶意,展开破坏往往是容易的,但拯救和修复却要付出数以倍记的代价。   钟鸿飞走出帐外,将已经稀释分装好的药剂,交托给现场协助维持秩序的暴雪佣兵团的人员,走到守在附近的辛自明身边。作为已知人类中最高等级的治愈者,他的人面很广,几乎没有哪个城主不认识他。   辛自明的双目正泛着白光,头顶上空高悬的眼睛图腾缓缓转动着。   钟鸿飞问道:“找到了吗?一定要找到这个罪魁祸首。北镇人口这么少,又正好有叶裴天肯这样牺牲自己。如果下一次他换一个基地,后果不堪设想。”   “暂时找不到。闹得这么大,他肯定知道我们会找他。早就远远避开了。”辛自明收回异能,戴上了眼镜,“这个人不好抓,他身边有一个人具有非常特别的空间系能力,不但能够感知到我们的到来,还能拥有自己的空间领域。”   一旁的江小杰朝地上啐了一口,“我可不想看见这种事再发生第二次。让我抓到这个变态,我一定亲手捏死他。”   “辛城主,江城主,钟医生。”一位圣徒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我们在北面远远发现了一个人面鸟身的怪物,怕打草惊蛇,想请你过去帮忙看看。”   辛自明沉吟片刻,推了推眼镜,低声交代江小杰,“我去看看,你守在这里,一步也不要离开。”   帐篷之内,楚千寻看着叶裴天毫无血色的面孔,心疼得眼睛都红了,   “我必须抓住那个混蛋。”她说。   “你不用这样担心。这对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事。”叶裴天拉过她的手,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楚千寻的心都快被他吻化了。   有的人在黑暗中走向腐朽,只有这个男人明明从永夜中穿行而过,却带着一身的光明。   帐篷的帘子被一缕春风撩起,带进一室明媚春辉。   不远处一个昏暗的窗户里,几个阴影透过帘子的缝隙,看着帐篷内的两个人。   “辛自明离开了。叶裴天正虚弱,他的身边只有一个女人。想要得到圣血,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进帐之后,你们一句话不要多说,等我的异能捆住了叶裴天,你们立刻按计划出手制服他。”   “记得手底不能留情,能下多狠的手都不怕,那人可是位十阶永生者。”   “老顾,你们在外接应,一旦抓住了他,我们立刻带着人离开北镇回徐阳。”   帐篷之内,叶裴天确实有些疲惫,他合上眼睛,打算小歇一会。   楚千寻突然心生警觉,回首出刀,“什么人?”   几个陌生的男人掀起帐篷的帘子走了进来,为首之人身材魁梧,面容方正,三十几许的年纪,笑起来一脸宽和。他身后的人捧着点心食物,还有一些礼盒子,   “叶老弟真是辛苦,我代表大家来慰问慰问你。”   此人是徐阳城主温同济,他满面堆着笑向叶裴天走来。   徐阳离这里很远,温同济也很多年没在人前出过手了,没有人知道他一直隐藏着的一个绝招,只要能够靠近敌人身边一定距离内,植物系异能的他,种植在自己体内的血藤就可以瞬间从手腕爆出,扎进对方的身躯,有如附骨之疽钻进敌人的肌肤血肉,死死捆束住敌人。   任凭等阶再高,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挣脱。   跟随在他身后进入帐篷的,全都是他精挑细选出的,是能够配合他施展这项异能的顶级高手,到时候大家一哄而上,刀砍斧劈,异能尽出,对抓捕叶裴天,是志在必得。   别的人可能还没有清楚地认识到叶裴天的价值,作为和神爱圣父一直保持着暗地里交往的他,深知叶裴天能给自己带来多少利益。看见叶裴天愚蠢地将自己置于虚弱的境地,他终于按捺不住撺掇了创世的会长一起对这位圣血的血源提供者出手。   很好,叶裴天正有些诧异地从躺椅上坐起身,并没有施展他的黄沙异能挡住自己。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就更不用说了。那只不过是一个七阶左右的女子,并不足以为惧。   顾正青站在礼堂的窗口,默默看着不远处帐篷里发生的一切。他的心在这一刻是煎熬的,苦心维持了许久的创世的形象,也许会在抢夺叶裴天的今日崩塌。他并不算是一个毫无是非善恶观念的人,因此这一刻他才会感到痛苦。   但圣血能够带来的利益太大了,他也太想壮大创世的实力,让创世成为一个真正一呼百应的大公会。   让自己能够在这个世界一展拳脚,使自己的抱负和理想能够实现。这也是为了全人类的将来,顾正青在心里说服自己,普通民众一时的评价又能怎么样,这个世界是用拳头说话的,只有强者才拥有话语权。   顾正青握住了拳头,不过是一个人的牺牲,为了将来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帐篷内的温同济继续维持着笑容,向叶裴天靠近,为了表示诚意,他甚至没有佩戴强大的武器。   没有人好意思,也没有人有能力把他这样一位笑容满面端着礼物的客人推开,   快了,只要再走两步他就可以碰到叶裴天的手臂。温同济的嘴角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站在叶裴天身边的那个女人,却突然拔出了一柄水雾枪,向着他们一枪开来。   这种时代,一柄枪能有什么用?温同济心里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一大篷细细的水雾已经在风力的控制下,劈头盖脸地向着他和他身后的人笼罩下来。   碰,碰,碰几声巨响响起。   忙碌中的人们举目看去,帐篷的帘布飞扬,徐阳的城主温同济和几个男子被人毫不留情地从帐篷内踹出来。最难堪地是,他们倒地之后竟然还爬不起身,不论是大头朝下卡在树杈上,还是撅着屁股贴在墙角,都只能保持着可笑的姿势动弹不得。   守在外面徐阳基地的圣徒慌忙赶过来,将他们的城主扶起身。   远远看着这一切的顾正青的脸色一时比锅底还黑,他犹豫了片刻,终于带上潜伏在附近的人手向着帐篷走去。   温同济带来的人马都是徐阳的精锐部队。这个时候帐篷外这些实力强大人数众多的圣徒,已经一拥而上,将帐篷团团围住。   帐篷帘子一掀,从内走出一位腰跨双刃的女子,一脸冷漠地和他们对峙。   被属下搀扶起身的温同济又羞又怒,这么多年他一直高高在上地坐在城主的位置上,何曾丢过这样的人。但这个女人使用的不知是几阶的魔药,竟然能让八阶的他全身无力动弹不得。   他只能破口骂道:“你这个疯女人,我好心派人来探望,你竟敢无缘无故这样无理!”   楚千寻嗤笑一声,如果进来的是其他人,她一时还无法判断,但温同济这个人她可太了解了。这就是一个唯利是图的真小人。在这种情况下,他带人进来送礼物安得是什么心,楚千寻甚至连猜都不用猜。   她伸手拦住刚刚出来的叶裴天,朗声说话:“温城主,你这样也太不厚道了。北镇这么多人患病,裴天挺身而出是为了大家。你却悄悄进来让他和你一起去徐阳,说得过去吗?你问过在这里的其它城主了吗?”   “你!”   温同济张口结舌,差点被眼前这个女人给气得吐血。   他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尽管他心里确实这样想,可他一句话都还没有说。屎盆子却被这个无耻的女人给扣上了。   “其他城主也是这个意见。”在这个时候,本次会议的组织者,创世会长顾正青领着自己的亲信部队,分开人群走进来,“叶裴天曾经是个杀人狂魔,虽然今天做了一点点好事,想要改邪归正,但依旧不能令人放心。除非让他在我和温城主的监管之下。也是对所有人一个交代。”   他没脸没皮地说完这句话,身后披甲持锐的圣徒们就一个个凶神恶煞地围上前来。   楚千寻只身守在门口,缓缓抽出黑色的双刀。   “想要监管我?那可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一道冷清清的声音响起,叶裴天把下巴搁在楚千寻的肩上,几根修长的手指越过楚千寻的肩头伸出。   那手指匀称漂亮,因为失血而显得过度苍白。它们不过在空中轻轻打了个响指,天空就暗淡了,大地为之一晃。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尽管他们人数众多实力强大,但多年来人魔之名笼罩在心中的恐惧难以轻易消散。   大地一晃,又是一晃,在隆隆的轰鸣声中剧烈摇晃起来。   大地开裂,数层楼房一般高大的脑袋从地底升起,周边的土地不断塌陷,巨大的脑壳一点点地出现,黄沙凝成的巨手从地狱中伸出,撑着人间的地面,那里即将爬出一个山一样高的黄沙巨魔。   这就是叶裴天的实力。   想要抓这个男人,哪怕是在虚弱状态下的他,都必须面对如此恐怖的一战。顾正青和温同济交换了一个眼神,看出了彼此藏在眼底的无奈,但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老子带着人守在前面,防止钟离晓那个魔物来捣乱。接果先乱起来的居然是我们自己窝里。”江小杰领着暴雪的团员掀开帐篷的帘子鱼贯而出。他按着叶裴天的肩膀,把他推回去。   “叶哥你先休息,我憋了一肚子的火,让我先活动活动筋骨再说。”江小杰二话不说一抬手,冰棱呈巨大的扇形一路冲刺,长枪一般尖锐的冰刺一排排竖立着,直指着顾正青等人的鼻尖。升上九阶的冰系圣徒,一身寒气逼得他们不得不再退一步。   “江小杰,你可要想清楚。你只有一个小小的春城。有什么实力同我和温城主这样手握十余个重镇的公会相抗衡?”顾正青的眼睛眯了起来。   江小杰把拳头揉得咯咯响:“我这个人从来不喜欢废话。管他是什么人,我看不爽就是揍,咱俩谁先被揍趴下算谁输。嘴炮再响都没用。”   “为了一个人魔,不惜败坏你们暴雪整只兵团的名声,那也就怪不得我了。”顾正青一挥手,“动手!”   “等一下。”喊住阵脚的是韩佑明,他带着冬城的人马走过来,站在了江小杰的身边,同样挡在叶裴天的身前。   “韩兄,你不能因为人魔的一点小恩小惠就被迷惑了。等我们抓住了他,弟妹需要多少圣血,那还不是随便取吗?”温同济急了。   他中了十阶处刑者之泪的喷剂,服用了一堆解药依旧动弹不得,被属下架着,全身就剩一张嘴因为当时伸手挡了一下,还勉强可以说话。要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但他还是忍不住让人架着他出来,劝说一直和他比邻而居的韩佑明。   韩佑明冷笑一声,“多的话没有,我说过我欠他一条命。今天谁想动叶裴天,就要先从我韩佑明尸体上踩过去。”   温同济身边的徐阳圣徒们心里都不免开始发毛。他们徐阳和韩佑明的冬城比邻而居,大小摩擦,各种合作,彼此最为熟悉。这位韩城主后期崛起,草根出身,是一个打起来不要命的主。他现在拼了命要站叶裴天,使得这些老对手心里都暗暗生出退意。   “你们这些南方人就是阴险啊,咱们北地的汉子可看不惯这样。凭什么人家在前面献血救人,你们合计着在背后使阴的啊。”说这话的是疾风兵团的宿文光。他和江小杰交情不错,一直镇守在最北面冰原的边界,队伍里的战士个个五大三粗熊一样的块头,做事和说话都有着极寒之地汉子的爽利。这一站出来气势就压了对方一头。   “凭什么要抓叶哥哥,他的血刚刚救了我妈妈的命。”一个北镇的男孩挤在围观人群里,向着顾成青丢了一块石头。石头没砸中,男孩被他的父亲急急忙忙地拖了回去,他们不过是普通人,惹不起这些大人物。   “神爱欺负我们这些人的时候,你们什么也没做。我喝了脏水,就要变成怪物的时候,你们这些什么教,什么会的人也没管过我们死活。人家小伙子刚刚献了血,给我当做药喝下去了。你们却借着别人虚弱的时候,要来抢什么圣血!我左右是孤老婆子一个,今天就和你们这些败类拼了!”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狠狠顿了顿拐杖,将一块石头丢了出来。   当然那块石头无力地落在半道上,根本没能砸到顾正青,温同济的面前。   但是一块又一块的石头从围观的人群里砸了出来。   顾正青真的有些想不明白,他在这个嗜血而残酷的世界里,一步步艰难爬到如今的地位,深知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的法则。   但是今天的一切,过于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站出来反对他的,都是一些不如他的弱者。   为了一个叶裴天。就连那些在强者面前一向唯唯诺诺,任凭欺压,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民众竟然也敢发出了反抗的声音。他知道自己应该退了,但又十分的不甘心。   直到一个巨大的银色眼睛图腾升上天空。   站在顾正青这一方的所有人,脑海中都传来针扎一般的巨痛。低阶一些的能力者甚至抵抗不住直接昏迷在地面。   这是精神系圣徒,在对他们发动攻击。   人类最高阶的精神系圣徒辛自明出现在叶裴天的身边。   顾正青不得不带着人退走。对抗魔物的时候,同等阶的精神系圣徒不如战斗系圣徒,但是在人类之间的对抗中,精神系的攻击往往具有扭转局势的强大能力。   叶裴天站在那里,有些茫然地看着渐渐退去的敌人。   这些人鲜衣亮甲,打着除魔卫道的旗号,无数无数次对他进行过围剿。在大漠黄沙中,在戈壁荒山中,他从来都是孤身一人,冷着心,寒着血,把自己化身为魔,和这些露出獠牙利爪的敌人死磕。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边就多了一个人,那个人明明没有很强大,但总能像现在这样,坚定地站在他身边,支持着他的一切。   渐渐的,身边的人就开始变多了。   小杰,辛自明,暴雪的战友,麒麟的战友,红狼的战友,……   他甚至还没有出手,张牙舞爪的敌人已经夹起了尾巴,蝗虫一样退去。   他的身前什么时候站着这么多的人,   这样多的同伴站在他的面前,为了守护他。   从这时起,人魔重返人间,他成一个有爱人,有朋友,有同伴的真正人类。   他必将不再孤独,因为被所爱之人守护,   他必将越来越强,为了可以守护自己所爱的一切。 第84章   随着创世和徐阳的人马狼狈败退,其他还在观望的大小城主都默默退出离开了北镇,甚至还有一些试探性地抛出了橄榄枝,表达了自己友好相交的意愿,象征性地批判了顾正青的处事不公,居心叵测。   冬城韩佑明离开的时候携着妻子双双来到叶裴天的面前,同时给他们送来了大量的引用水。   “佑明是水系圣徒,这是他用异能生成的冷凝水。你们喝这个,安全一些。”穆佳拉着楚千寻的手,她的身体还有些虚弱,手掌又冰又凉,但语气却很温柔,透着一种由衷的感激和亲切。   韩佑明没有说过多的感谢,只说了这句话,“将来如果有什么需要,你说一声,我韩佑明绝没有第二句话。”   驻守边缘的宿文光也带着队伍来到叶裴天面前,他伸手和叶裴天握了握,“叶兄弟,我住得远,不得不早些回去。我和小杰说好了,等你们这摊子事忙完,到我们雪原来做客。我那里有一只魔物十分难搞,等着你来了,我们兄弟也配合一波。”   得到叶裴天的同意之后,他哈哈笑着爽朗地离开。   人类是一种天然就擅长趋利避害的生物,如果今天的叶裴天是一个弱小,孤立无援的人,他的结局只有被群狼撕碎瓜分,吞噬殆尽一条路。此刻看起来亲切友善的这些人绝不可能这么容易改变态度,放弃和他为难,转而对他表现出善意。   终究,他是用自己强大的实力站住了脚跟,又用一颗赤忱的心交到了朋友。最后机缘巧合地因为一次惠及众生的无私之举,初步改变了大家对人魔的印象。   楚千寻的手始终被叶裴天握着,那只宽大的手包着她的整个手掌,反复摩挲,像是着火了一般越来越热,他似乎在努力克制自己,才不至于过度用力地掐疼楚千寻。   楚千寻抬头看他,在那个男人的眼波里看见了细碎心酸的过往,看见了浩瀚连绵的感动,那种种交织缠绕的复杂心情,只有楚千寻能懂。   她心知叶裴天此刻看似面如平湖的模样下,有着怎样的汹涌澎湃的波澜。   回响他这一路的不容易,楚千寻是真的心疼他,如果不是场合不合适,她真想好好地抱一抱他,亲一亲他的脸庞。   她亲眼见过这个男人既不会哭,也不会笑,甚至连话都不太会说的模样。   那时候的他离群索居,茕茕孑立,枯瘦如柴,用非人的生活自己折磨自己。   如今的他不仅会笑,会哭,会把生活过得精致又美好,有时候他很会男友力地给自己一份惊喜,大部分时候的他动不动就被自己欺负得红了面孔,是一个活生生的,甜美得过分的男人。   危机退去,四面平静下来之后。辛自明说起了自己的发现。   “我发现了钟离晓,他们就躲在西北方的郊外。那个女孩的精神力搜索范围不如我广,因而被我发现了他们,但她目前还并没有发现我。”   江小杰怒气升起,“一而再,再二三的搞事。这一次,必须除掉他们俩个。”   辛自明:“钟离晓还好,最麻烦的是这个小娟,她的等阶虽然不高,但是她的那种空间能力用来逃跑实在是便利,很难抓得住她。除非……”辛自明以手沾水,在桌面上画出一个鸟形和一个人形。   “除非有人进入她的空间,绊住她。其他人好趁机截住钟离晓。”楚千寻的手指在水迹所画的鸟类上画了个圆圈,截过了他的话头。“老辛,我可以和你打这个配合。我和她交过手,对她的异能比较熟悉。”   辛自明愣了一下,他自认为是一个十分理智,逻辑思维缜密的人。   但他每一次看见楚千寻,时常会有一种思维混乱的感觉。明明接触得很少,她却仿佛对自己十分熟悉,熟悉到连自己的一些习惯性的战略战术,她都能默契领会,几乎就像是一位相交多年的战友。   走在西郊的道路上,叶裴天问她:“你确定可以吗?千寻?”   “我可以,我曾经从外破开过那个空间,这一次虽然要进日其中,但有老辛帮忙,一定没有问题。”   但叶裴天还在看她。   楚千寻垂下眼睫:“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对那个孩子确实不忍心,但她这一次越了我的底线……我不会再对她手软。”   “你呢?”她转过眼看着叶裴天。她知道钟离晓曾经是叶裴天的朋友。   叶裴天沉默着和她一起向前走了很长一段路,终于低声开口,   “阿晓他,就像是另外一个我。他走错了路,过了界,已经失去了回头的机会。”   金乌在丛林的边缘西沉,世界进入了光与影交替的逢魔时刻。   在一个隐蔽的洞穴中,钟离晓远眺天边,看着夕阳最后一缕金色的光辉消失在山头。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又失败了,他就像真的得到了神灵眷顾,而我永远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回答他的是一页翻书的声音。人面鸟身的小妍趴在草堆上,津津有味地翻着一本书籍,根本没听见他说的是什么。   “你最近怎么突然喜欢看起书来?”钟离晓不悦地皱起眉头,“看得是什么?”   “上次听千寻姐讲了几天的故事。我觉得很有趣,就放了几本童话书在我的空间里。闲的时候,可以打发一下时间。”小妍用翅膀翻起了书的封面,“王尔德的《快乐王子》,阿晓你想一起看吗?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书里的燕子最后死在了它所爱的王子脚边。幸好上帝拯救了他们。”   钟离晓冷哼了一声:“不过是一个骗小孩用的童话。根本没有天使,也没有上帝。连那本书的作者本人,都一身污名地死在了阴沟里。”   他说完这句话,靠着洞穴的石壁剧烈地咳嗽起来。   小妍垂下了脑袋,悄悄用翅膀摸了摸封面上那个烫金的王子画像,那位王子有一头金光闪闪的头发,长得可真漂亮。   “阿晓,圣血只剩最后两支。没有找到新的圣血之前,你别再行动了。我真怕你的身体撑不住。”   “撑不住?厉成周还活着,神爱的人还活着。那么多我讨厌的人都还快快乐乐地活在这世界上,我怎么可能撑不住?圣血没了,自然从叶裴天身上着落。”他的声音既干枯又暗哑,像是一只来自阴曹地府的鬼怪。   “我已经来了,你要怎么从我身上着落?”叶裴天的声音突然毫无征兆地从洞外响起。   钟离晓吃了一惊,他还来不及反应,在他脚边的地面上浮现了一圈血红色的铁链,铁链圈里亮起白光。一只手从白光里伸出抓出他的腿,趁他身形不稳,一把将他抓入了光圈中。   小妍喊了一声,正要展开异能追踪,一双黑色的刀刃携着强劲的风势,从洞外闯入,直逼她的面门。   宽大羽翅在空中展开,小妍极速后退的同时,黑色的帷幕水波般的扭曲了空间,将冲入洞穴的楚千寻包进了漆黑一片的异空间。   楚千寻发现自己来到一个漆黑的世界。这里实在太荒芜了,也没有植物,更不用说东西,甚至连一声虫鸣都没有,死寂的世界里只有无边无际的黑色土地。天空暗得就像一块巨大的黑布,没有星星和月亮,没有任何一丝的光亮。只有一只血红色的眼睛,高悬在漆黑的天幕上。   那红色的眼睛始终盯着楚千寻转动,   “千寻姐,这是属于我的世界,虽然你在外面曾经破开过我的结界。但身在其中的话以你的等阶是没有办法逃离的。”   “小妍。”楚千寻抬头看着天空中的那只诡异的血瞳。   在黑色的天幕上,隐约现出一个白色的图腾,那个图腾发出淡淡的银光和那只红色的眼睛遥相对峙了片刻。   那只血红的眼睛略微挣扎了一下,缓缓地闭上了。   楚千寻知道,这是辛自明在外面的世界发动了精神力攻击。   但小妍已经进入了自己的空间,他们在外面是找不到小妍的本体的,只能依靠自己在里面想办法破开结界。   楚千寻慢慢走在无边的黑色土地上,寻找小妍的本体,和破开结界的关键所在,她的面前突然出现了小女孩,虽然只见过她半魔化后的样子,但楚千寻依旧一眼就认出那就是小妍。   小妍的精神世界此刻受到了辛自明的诱导,不自觉地就在自己的世界里映射出了一个自己。那个小妍赤着脚,一路向前飞奔。楚千寻跟上她的脚步。   地面逐渐不再荒芜,有花有野草,还有荫荫绿植,街道两侧商铺林立,人声喧哗。孩童在石板路上成群结队地穿梭奔跑。明媚的阳光毫不吝啬地从天空洒到人间。   这是魔种降临之前的人间。   “小妍,来这里,嬷嬷给你糖吃。”开着杂货店的老婆婆在路边摇手招呼。   “哎呀,好可爱的妞妞,一会玩累了,就到阿姨这里喝绿豆汤吧。”相熟的阿姨错身而过,顺手在她漂亮的小脸上掐了一把。   五金店的老板坐在门口的竹椅上摇着扇子:“这个小姑娘真是村里最漂亮的一个小姑娘了,难怪那群皮猴都喜欢和她玩。”   “小妍,快来,捉迷藏等你呢。”稚嫩的同伴呼唤着她。小妍开心地笑了,欢呼着像是归林的乳燕,一头扎入小伙伴中。   楚千寻在巷子口停下了脚步,这里是魔种降临之前的小周村。她几乎都不忍心看下去,此刻的回忆有多快乐,后面的现实就有多么的扎心。   绿色的月亮出现在空中,魔种从天而降,魔物开始在村里四处横行。   神爱出现了,救世主一般杀死了魔物,展现了神迹。从此村民们开始疯狂的信奉神,修起了神庙,日日祷告,他们甚至以将自己的孩子奉献给神为自豪。   这份短暂的童话很快破灭,神爱撤离了这里,留下了无数半人半魔的怪物。这时候的村民才知道自己上了当。开始愤怒地砸毁神殿,推倒神像,破坏那所实验室。但愤怒并不能改变什么。   天色变暗了,开始下起了雨,还是那条熟悉的街道,一只人面鸟身的怪物,在雨中缓缓前进,任凭瓢泼大雨打湿她乌黑的羽毛。   一间屋子的门开了条缝,“是小妍。”小伙伴熟悉的声音响起。   他被家里的人迅速拉了回去,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别搭理她,她已经是怪物了。”屋内传来这样的话语声。   从来对她和蔼可亲的杂货店老婆婆,阴沉着一张面孔,躲在窗帘后窥视着她,她的目光刚刚转过去,那道帘子已经慌张地合上了。   她蹒跚着脚步走到自己的家门前,敲了许久的门,屋内寂静一片,父亲,母亲,姐姐,弟弟,好像没有一个人在家。回答她的永远是纹丝不动的大门。   “走吧,跟我回去,你已经不属于这里。”   一个年轻的男人撑着伞站出现在巷子口,他有一头亮着白金色光芒的头发,一张完美到不似人类的面孔。   他的伞伸过来为小妍挡住风雨,伸出冰凉的手牵住了她的翅膀。   “阿晓哥哥,他们都说我是怪物,我不是怪物,我明明是人,我真的还是人。呜呜呜。”   “别哭,他们说我们是怪物,那是因为我们的数量太少了,等我把所有的人都变成了伙伴。那么我们就是人,他们才是怪物。”阿晓笑了,他的笑容是那样漂亮,即便在漆黑的雨夜,也蒙上了一层的光芒,“有很多的伙伴,你高不高兴。”   “真的吗?真的会有很多伙伴吗?”小妍昂着脖子看他。   “真的,我和你发誓,会有属于我们自己的城镇,里面全是我们的伙伴。”阿晓伸出胳膊,黑色的血液从他白皙的手腕留下,落在地上,汇入雨水中。整个世界被那片黑水所覆盖。   天空中闭着的那只眼睛突然流下一道长长的血泪。   大地开始摇晃,街道裂开缝隙,雨水像波涛一样四处倒灌,冲毁了无数的房屋,巨大的旋涡将一切卷入其中,周围的景物都在崩塌,这个精神力构建的世界开始出现毁灭。   楚千寻凝神戒备,巨大的风刃在雨中刮起,排开一切顺着空间崩塌产生的裂缝劈去。   眼前亮起一片刺目的白光,她一把抓住了前方的小妍。双双钻入那道一闪而逝的缝隙,滚落回现实世界的土地上。   楚千寻一回到现实世界,一个翻身按住小妍,举刀架住她的脖颈。 第85章   “千寻姐姐,你要杀我?”小妍从幻境中回过神来,她躺在楚千寻的身下,并不挣扎,乌黑的眼睛看着楚千寻,安静地问着,“因为我是一只怪物,所以要杀掉我吗?”   楚千寻看着那干净又稚嫩的面孔,想到她做下的事,恨得牙痒痒,“小妍,你知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像那样给水井里投毒,你知道害死了多少人吗?”   她是一个很单纯的孩子,在极端的环境下很容易被塑造成纯粹的白,或是纯粹的黑。   “我看到了,”小妍垂下眼睛,“好多人死了,也有好多人变成了和我一样的怪物。他们和他们的家人都很痛苦,都哭得那么大声。我觉得可能是自己错了。”   “但是我们没有办法。”她的眼里透出一丝迷茫,“我们是怪物,没有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阿晓说除非有很多很多的同伴,大家生活在一起,就不会有人再认为我们是怪物。千寻姐姐,我知道我们不对,但阿晓可能不会愿意改,我也改不了。你杀了我吧。”   “你不是怪物,你是和我一样的生命。你有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资格。不论是谁,只要是一条生命,就没有人有否定他存在的资格。你……只是做错了事。”楚千寻的语气透着前所未有的温柔,眼里盛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悲哀。   她的手上染了血。   “也许将来有一天,不论是你这样的孩子,还是人类,圣徒,甚至是那些魔物,大家都能够和平共处地生活在阳光下。”   小妍被她口中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想迷惑,她看着刺进胸口的黑色长刀,宛若未察,轻轻问了句:“真的吗?”   那一身黑色的羽毛,突然像是火焰一般燃烧了起来,灼热的温度逼开了楚千寻,烈焰中的火鸟展开羽翅,凭空消失了。   “她在身上涂了燃火的魔药,不惜用烧死自己的方式逃跑。”辛自明沉着面孔,从身后赶上了来。   楚千寻低头看着自己的染了血的双手,不管怎么说刀尖刺进那个孩子胸口的时候,她最终还是迟疑了一下。   让她带着伤给跑了。   在离此地不远的另一个战场,钟离晓喝下了圣血,恢复了全盛时期的战斗能力,但面对着叶裴天和江小杰的夹攻,他依旧毫无还手之力。   荒野草木间,铺盖着无数凝固的黑色晶体,那些张牙舞爪的黑色液体被冻成了冰,在夜色里闪着暗淡的光泽。   从钟离晓体内流出的那些黑色的液体,是他的异能,也是支撑他生命的血液。   但在这一战里他碰到了自己异能的克星,江小杰的极速冰冻能力,把那些四处攀爬的黑色液体,全部结成了冰。   钟离晓既无法操纵它们攻击,也无法将它们收回自己的身体。很快他无以为续地被黄沙捕获,黄沙凝结成的大手束缚住他的身躯,把他提到半空中。   他在空中拼命挣扎,银发散乱,双目赤红,带着一股接近癫狂的笑,“叶裴天!你这个叛徒,你忘记了我们的仇恨!忘记了当初承诺过的复仇!”   “我没有忘记,忘记一切的是你。”叶裴天看着半空中的那个人,“我一直记得在那个暗无天日的牢房里,你时时隔着那道墙壁安慰我。你说等我们逃离了这里,就去晒一整天的太阳。到山林里去,吃最好吃的烤肉,到海边去,就着海鲜,喝一点啤酒,然后和我一起醉倒在沙滩上。你说你过上最好的日子,拥抱自己喜欢的女人,给她唱一首你家乡的歌。”   阿晓挣扎的动作渐渐停歇,他有些恍惚,依稀回想起自己竟然说过这样的话。他的记忆回到很久之前,在那个阴暗潮湿的牢房中,每天夜里他带着镣铐坐在床上,靠着冰凉的墙壁,和一墙之隔的兄弟彼此宽慰,互相鼓励。   当时的情况虽然很糟,但他们心底还存着希望,还没有丧失那颗属于人类的心脏。   叶裴天的声音恍恍惚惚还在传来,   “如今你已经获得了自由,曾经的话你都还记得吗?你有没有想去做过哪怕一件?你早已忘记了一切,心中只剩下那扭曲的仇恨。你每日重复着自己曾经最痛恨的事,把它加诸到了无辜的弱者身上。把自己活成了自己最痛恨的人。”   阿晓突然就安静下来,浑身的戾气消失不见,他低垂下眉眼,动了动嘴唇,好像想起了什么,   “裴天,你知不知道,我其实很恨你。”他的声音虚幻又空洞,仿佛在和叶裴天说话,又仿佛在同自己说,“我本来早就该死了,却因为这世上还有一种叫圣血的东西,我被那些人一次又一次地注射进你的血液。使我不得不在这痛苦的世间中挣扎,久久不得解脱。”   他的眼神落在地面上那些凝固的黑色晶体上,“我恨你,又嫉妒你。本来我以为你比我活得更凄惨,但谁知你却过得那么幸福。我们明明遭遇了一样的事,只有你不曾改变,依然可以有朋友,有爱你的人。为什么你还可以生活在阳光里,拥有着一切我求而不得的东西。”   “也好,最后能死在你的手里。”他闭上了眼睛,“或许这就是上天对我最后的怜悯。”   叶裴天收拢五指,眼看着黄沙爬了上去,覆盖住阿晓那张漂亮的面孔。   他正在杀死这个人,就像在杀死曾经的自己,亲手埋葬自己那一段血淋淋的人生。   空中突然出现了一只熊熊燃烧的火鸟,漫天的火焰阻隔了黄沙和视线,烈焰转瞬消失,带走了火焰背后的人。   “可恶,又被他们跑了吗?”江小杰愤怒道。   “他们跑不远,我们追,这一次绝不能放走他们。”辛自明和楚千寻匆匆追来,辛自明凝神施展异能,搜寻小妍消失的位置。   在一处荒芜人烟的山涧中,空中突然出现一只燃烧着的火鸟。   那火鸟把手中提着的人丢在溪水中,自己扑通一声掉落在水岸边的鹅卵石上,火焰熄灭了,袅袅青烟在她半炭化的身躯上升起,她略微抬了一下翅膀,不再动弹。   过了片刻,钟离晓从冰冷的溪水中站起身来,湿湿哒哒地拖着脚步向岸边走去。他在战斗中失去了大量支撑身体活动的黑血。体内圣血的药效正在流失,他的身躯以异于以往的速度在急剧老化。也许到最后,他不得不服下仅剩的最后一支圣血,才能继续维持着这具身体的存活。   他突然就觉得有些了无生趣,慢慢走到那具焦黑的身躯边上,用脚踢了踢。一些灰烬散落在地上,那具身体一动不动。   “死了吗?”钟离晓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真是的,又只剩我一个人。”   死人他见得多了,这一个也没什么不同。   他有些百无聊赖地向前走去。   走了不知道多远,忍不住回首看看,那日日形影不离跟在身后的黑色身影真的不见了。身边空荡荡的,寂静的山林里,没有了少女说话的声音,只剩下那寂寞的溪水在潺潺流动,溪边的鹅卵石上蜷缩着一团小小的黑色的身影,   她还是一动不动。   钟离晓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拖着衰老的身体走了回去,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那一团焦黑的身体边站立了很久。   他蹲下身,用手擦了擦那张乌黑的小脸,从怀中掏出最后一支圣血,撬开小妍的嘴巴,把那支圣血一滴不剩地灌了进去。   ……   小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是头顶上漆黑的夜空和闪烁的繁星。   春天的夜晚,万物生长,虫鸣鸟叫,流水潺潺。   记忆回拢,她想起自己在最后一刻燃烧了自己,那是她一直涂抹在羽毛上的一种魔药,在陷入危机的时刻,可以引燃出炙热的火焰,逼开敌人,给自己的异能提供使用的机会,帮助自己逃脱。   可是她以为,自己也将死在那片火焰中。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的伤口并不深,正在愈合。她茫然地坐了起来,一支空了的圣血瓶从她身上滚落,骨碌碌掉在了鹅卵石的地面上,碰到了躺在那里的一个人。   黑暗里,阿晓躺在那里,他已经彻底的衰老,全身的皮肤都垮了下去,发出腐朽的味道。   老得像是在地底埋了一千年的尸体,已经看不出人类的模样。如果不是那双浑浊的眼睛还睁着,偶尔动一动,没有人会知道还是一个活着的人类。   “阿晓!”小妍手脚并用地爬到了钟离晓的身边,“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快喝圣血。圣血,圣血呢?”   她,哽咽着寻找了半天,慌乱又绝望。最终只能小心地用自己的翅膀把人托起来,生怕只要一个动作没做好,眼前的这具身躯就会彻底的溃散,   “你把最后的圣血给了我吗?那你怎么办?我不要,呜呜,不要这样。”   阿晓睁着浑浊的眼睛看着天穹之上细碎璀璨的繁星。   “真美啊,好久都没有看见了。原来生活在阴沟里的人,也有仰望星空的权利。”他似乎笑了一下,有什么东西正从他身体上一点点掉落,“小妍,你是不是喜欢那本童话里的快乐王子?”   小妍哽咽着胡乱点头,她心里很慌,觉得托在翅膀上的那具身体已经越来越轻。   “我不喜欢他,”钟离晓轻轻地说,“他不该为了自己的理想,让他的燕子死在他的脚边。幸好,我没有和他一样。”   “不,不是的。你不能死,阿晓,你要活下来。总有一天,这个世界会变好的,变得可以接纳我们,我们一起活到那个时候。”   “真的会有那样的世界吗?”钟离晓苦笑了一下,“即便有,我这样的人也不配生活在那里。你别哭,死亡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   “我没有做完的那些事,就算了。你要活下去,活好一点,替我过得幸福一点。”   “阿晓?阿晓!”   小妍悲戚的声音在空阔的山涧中回荡,但能够回应她的那个人已经不在。   楚千寻等人闻声找来,只看见春山夜色中,在溪边伏地痛哭的少女。   黑色翅膀上的那具尸体逐渐风化,消失不见,余下一堆苍白的灰烬。   夜风吹起,仿佛要带走那一捧白灰。   少女哭泣着收拢翅膀,将那些白色的灰烬连同自己一起隐没进了属于她一个人的异度空间中。   消灭的敌人回到北镇的叶裴天心里沉甸甸的。他一路沉默着,没有说任何一句话。   楚千寻牵着他的手,安静地陪伴着他。有些心中的伤口,只能等着他自己慢慢消化。   陪伴在这个时候是最好的安慰。   北镇的局势已经基本稳定了下来,因为水井里黑血的溶度不高,许多喝下井水的居民也依靠着自身的抵抗力熬过了这一关。加上及时有了充足的药剂,一场灭城的浩劫,终于把死亡和魔化的人数控制在了尽可能少的数量下渡过了。   守在基地的钟医生似乎一夜没睡,他的脸上却带着一种兴奋的光。   “你们跟我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钟鸿飞领着众人来到一台光学显微镜旁,镜头下放着一片血液涂片。   一向稳重温和的钟医生带着点难抑的兴奋,拿出一片薄薄的载玻片,对叶裴天说道,“辛苦你滴一滴血在上面。”   叶裴天扎破指尖在薄薄的玻璃片上滴了一滴红色的血液。钟鸿飞的手掌放出治愈系圣徒特有的白光,小心地笼在那一滴红色的血液上,然后在血液里滴加蒸馏水,简单地制做出一片可用于显微镜观测的人血涂片。   他小心地将它放置在显微镜的置物台上,调整好了放大倍数,招呼大家上前察看。   镜头下可以清晰地看见一颗颗扁圆形的血红细胞十分活跃,正在缓慢地一分为二,二分为四。   “这个是?”叶裴天吃惊地抬起头,第一个反应过来。   他的再生能力非常强,但只要离开了本体,血液的这种活性就会很快减弱。他的血液被称为特效药,不论是制作成血浆还是分离出的红细胞都可以对他人有着强大的治愈效果。但如果提前加入别的介质稀释,效果就会大大降低,因此稀释过的圣血,就不再能有那样神奇的疗效。这也是他痛苦的根源之一。   他能熟知这些,还要多亏了神爱的反复研究。   但是显微镜下的这滴血液离开他的身体许久,被稀释染色,却还能在镜头下保持着活力进行分裂?   “我从昨天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你的血液有着这么强的治愈能力,如果能广泛使用,简直就是全人类的福音。”钟鸿飞激动地搓着手,“我就想尝试一下,看能不能在它们离开你的身体之后,依旧保留它们的活力。”   他比划了一个动作,“我一直反复想着怎么样才能使它们在用别的溶液稀释之后,依然能够通过保持着强劲的分裂和再生能力,保持原有的治疗效果。在这时候我无意中运用了一下我的异能,你们知道我已经是八阶治愈者,我的能力有能够使肌体再生的能力,也许是因为这样,当我对那些稀释过后的血液运用异能的时候,我发现似乎真的有一些不同的效果。”   “这是真的吗?钟医生?有可能实现吗?”楚千寻喜出望外,一把抓住了钟鸿飞的手,“你的意思是,有可能批量复制出圣血吗?”   “当然这还只是我的一种初步推测。还要经过一段很长时间的试验来实现。”钟鸿飞和她一样的兴奋,“目前我的能力还不够,但等我升上九阶,十阶。我有把握能够取得成功。如果你们也愿意的话,我从下个月开始,就搬到春城定居,全力开展这项研究。”   “愿意,我们当然愿意。”   楚千寻激动地回头看向叶裴天,在彼此的眼中都看见了如释重负的欣喜。   不管花多长时间,如果能实现圣血的批量生产,那不仅是全人类的福音,对叶裴天来说,更是一种解脱。从此之后能够摆脱人人觊觎的身份,更为自由地生活下去。   哪怕它还只存在构想中,离开实现还早,但这已经代表了一种希望,一种令人为之雀跃的希望。   相比此地的欢欣雀跃,创世教会的基地内,面对着孔浩波的顾正青一脸阴郁。   孔浩波是顾正青一手栽培出来的得力干将,向来对自己崇拜又信服,言听计从,战斗能力也十分强大。一直被顾正青视为手中最锋利的一柄刀。可是如今这柄刀却向着外人,和自己脸红脖子粗地争执了很久。   “会长,我不信,不信你会做这样的事。别人在牺牲自己救援民众,而我们创世却干出乘人之危的卑鄙之事。”孔浩波一脸失望。眼前的那人一直是自己最崇拜和敬仰的人。   在北镇,林非表露身份,舍己救人的时候。孔浩波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想起自己在沙漠冒失地前去挑战黄沙帝王,却在失败后被传说中杀人如麻的叶裴天轻轻放过。在白马镇偶然相遇,在小周村历险获救,桩桩件件告诉他,人魔的恶名,完全是他人的污蔑之说。   平静下来之后,他也开始积极地参与救治民众的行动中去,但却被自己的会长找了个理由早早地调离了北镇。直到今日他听说了北镇发生的事,才明白会长刻意将他调离的原因。一气之下找到顾正青理论。   “浩波,注意你说话的态度!”顾正青皱起眉头,“你太过单纯正直,这在如今的社会,不算是什么好事。我身为会长,所要考虑的是整个公会乃至全人类的未来和存亡。岂可因为个人感情而用事?”   孔浩波摇着头:“不管为了什么理由,失去了人类该有的感情,和神爱同流合污干出一样的事,那么我们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孔浩波!”顾正青一拍桌子,“你不要忘记了这么多年是谁在护着你,培养你,才能让你这样无忧无虑的埋头升级,成长到今天的地步!你不要说了,给我滚出去!”   孔浩波涨红了面,紧紧攥住拳头,梗着脖子不肯离开。   会长室的大门被一人一把推开,匆匆赶来的战士喘着粗气,“会长,不好了。神爱的大军从冰原里出来了,听说全是数十米高的怪物。短短时间就冲破了冰原边际的普罗要塞,现在正向着温同济徐阳城逼近。温城主发来紧急求援信号。”   徐阳城外,漫天尘土遮蔽了天光。大地在震动,灰蒙蒙的天边传来低沉厚重的脚步声。   一只巨大的怪物从烟尘中探出那古怪的头颅。他的身躯比城墙还高,魔化的异形躯体上镶嵌似地生长着半截被铁链锁着的人类躯体。   一只又一只这样的怪物从迷雾中出现,团团围住了徐阳城。他们有着人类的意识,有着魔物的强悍,服从指挥者的命令,数量庞大,是一只难以匹敌的真正魔军。   徐阳城主温同济站在城墙上看着那些包围城池的半人魔,面色惨白,   怎么会这样,他们怎么会来得这么快?那可是普罗要塞,北地最坚固的城堡,说没就没了?   在这片大陆的北方,是一望无际的冰原,为了方便狩猎冰原上的那些魔物,人们在冰原的边际修筑了坚固的普罗要塞。要塞内有着不少实力强大的佣兵团队,其中第一兵团的团长宿文光手下强者如云,一直是温同济心里的一根刺。   所以在听说神爱从冰原上杀回来, 第一个攻击普罗要塞的时候,温同济心里还暗自高兴了一会,想着让他们彼此消耗,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当然这样想着的他也就更不可能理会宿文光发来的求援信号。   直到这些半魔人军团以速雷不及掩耳之势覆灭了普罗,又迅速开到他的城墙底下,他才真正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直镇守北地,号称人类最坚固的城堡的普罗要塞,在神爱新兴组建的半魔人军团面前,像纸壳一样脆弱。   如今宿文光身负重伤,带着残兵逃往去了冬城,而神爱的大军长驱直入已经兵临城下,漠视普罗城危机的苦果只能他自己咽下。   “城主,当务之急,是赶紧发出告急文书,向周边的要塞求援吧?”有人这样提议。   “对,求援,马上求援。”温同济嘴唇颤抖,不断地搓着手。   但是又有谁真的有可能全力前来支援他呢?他想起了普罗被围的时候自己当时的态度,心不由灰了大半。   “也许,您可以和神爱的圣父打个商量,您和他不曾经也是朋友吗?”另一个下属小心翼翼地提议。   温同济和神爱的圣父厉成周私交密切,在神爱声名狼藉的那段时间里,他依旧暗地里和厉成周保持着联系。但那时候他是以高高在上,施舍的态度收取厉成周大量的好处,贩卖给他一点中原地区的消息和物质。   如今的他却不得不低三下四地求厉成周放过他一命。   在徐阳城外临时搭盖的帐篷内,温同济被带到了厉成周的面前。   他狼狈地看着自己昔日的好友正坐在一张华丽的方桌前,在桌上交错着十指,对他露出温和的笑。   “成周,你,你放过我,放过徐阳吧?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温同济结结巴巴。“现在你们神爱这样强大,今后这个世界都是你们的天下了。我们徐阳基地愿意做你的附属,以后我都听你的行吗?你能不能别围困徐阳,把这些不人不鬼的东西先撤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逆着光,温同济总觉得这位自己相识多年的老熟人的面目有些模糊不清。   “当然,我们一直都是朋友,”端坐着的圣父微笑着推过一个小小的酒杯,里面盛着一汪漆黑的液体,“把这个喝下去,我们才是真正的朋友,永恒的伙伴。”   “这是魔血?使人半魔化的魔血!”温同济一边摇头一边想要后退,“不,我不喝。我不可能喝这个。”   帐篷内传来惊恐的求饶和哀叫声。   不多时,厉成周从帐篷内出来,看了看眼前人头攒动的徐阳城,轻轻做了个手势。   高大恐怖的半魔人们,迈开长腿,向着那座人口密集的城镇奔去。   远离徐阳的一处高地上,匆匆赶来的顾正青勒住了跨下的坐骑。   远处的那座徐阳要塞,已经被巨大的怪物攻陷。城墙倒塌,火光冲天,高大的半魔人在城中兴奋地肆意肆虐。城内生灵惨痛的悲鸣甚至远远地传到了此地。   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我们来晚了。”孔浩波红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那一幕惨剧。   “即便我们及时赶到,也不是那种怪物的对手。平白跟着送命而已。”顾正青闭上了眼睛,“真没有想到,神爱暗地里培养的这种怪物,强大到了这样的地步。数量还这么的多。”   这一刻,顾正青突然感到了一阵深深的后悔。他突然想起如果当时在北镇,借着那场危机,同心协力凝聚人心,也许如今还有同神爱的一争之力。但那时候自己偏偏那么短视,当他这个会议的组织者,带头为自己公会谋取私利的时候,人心在那一刻,也就跟着散了。   “浩波,或许你说的才是对的。曾经是我走错了方向。”顾正青叹息一声,睁开双目,“把这个视频拍下来,发放给现存的各大要塞。我们放弃基地,通知全城百姓,向西南方撤离。”   “抛弃我们的要塞?”听到会长的决定,所有的人大吃一惊。   “我们不能抛弃要塞,抛弃了要塞我们要去哪里?”   “对,和神爱拼了,我们守住要塞。”   顾正青抬手止住了他们,   “要塞没了,还有再夺回的一日,但如果人没了……”他看了一眼远处狼烟四起的徐阳城,“走吧,只有人活着才有希望。”   如果说魔种降临是外来生物带给人类的第一场浩劫,那么在魔种降临的第六个年头,人类的第二次浩劫却由人类自己引发。   神爱的半魔人大军至冰原南下,一路攻城拔塞,所过之处血流成河,哀嚎遍野,不论是人类还是魔物,都无法同集体行动的半人魔军团对抗。   信息传递滞后的时代,这些发生在大陆北面的惨烈战斗,暂时还不没有引起处于中原腹地春城的百姓们的大范围恐慌。   对他们来说,传说中神爱的大军,目前还比不上居住在城中的叶裴天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自从叶裴天在离春城不远的北镇公开亮出身份之后,他的身份在春城也就不再是什么秘密了。为了不使筒子楼内的居民过于紧张,他也就主动搬离了那里。   江小杰特意调拨了一座庭院幽深,格调雅致的别墅,给叶裴天作为公馆。   “叶哥真的就从咱们楼里搬出去啦?”高燕和楚千寻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边走边问。   楚千寻附在她耳边悄悄说“实际上没有,他每天晚上偷偷从窗户溜上来。只是最近辛城主和麒麟的人全都过来了,商量着对抗神爱的事。春城里都挤不下。裴天把那套房子让给辛自明先住着。”   “是啊,最近来春城的人也太多了。”高燕叹了口气。   就她们这一路走来,视线所及,街边小巷,墙角屋檐,无不拥挤着从北边逃亡来的居民。这些人无家可归,或合衣而睡,或用纸板和破布勉强搭起遮挡视线的窝棚。生活得贫瘠而痛苦。   但对他们来说,能够活着逃亡到这座城坚池高的要塞,在高墙厚土的庇护下,不受外面那些魔物或是半魔人的践踏摧残,已经是一种幸运。   人魔叶裴天曾经的赫赫凶名,如今反而成为一种令人安心的保障。因而从各地汇聚到春城的人变得越来越多,几乎超过了这座要塞容纳能力的极限。   “麒麟整个要塞的居民,都合并了进来。冬城的韩佑明发来消息,也和宿文光一起躲避到这里。这里肯定是住不下了。所以裴天这几天都忙着和江城主他们扩建要塞的城墙,几乎忙得看不见人影。”   “这也是多亏了有叶哥在,他一个人的异能顶了半个城的劳动力吧。不过来咱们这里的人多了,虽然是乱了点,也是很有好处的,人多了力量也大。我就不信这么多人还对抗不了一个神爱。我想到他们那个圣父心里就恶心,这种败类怎么不早一点去死。”   “这个人——是活得太久了。”楚千寻眯起了眼睛,听到这个名字,想起这个男人两辈子对叶裴天做过的那些事,她就难抑心中的滔天怒火。只要有机会,她真想亲手杀了这个男人。   回到筒子楼的住处,楚千寻和高燕在各自的门外分别。她推开门,骤然看见窗台上坐着的身影,笑容一下凝固在脸上。   “怎么是你?”楚千寻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红与黑》,我看过这本,这是你的书吗?”侑余合上手中的书,从窗台上跳了下来。   他柔顺的发变成了纯黑色,松松扎在脑后,头上戴了顶帽子,鼻梁上还装模作样地架了一副眼镜。   楚千寻发现他不论外貌还是动作举止,都模仿得越来越像人类了。   “那不是我的书。是裴天留在我这里的。”   “原来那位黄沙帝王,也喜欢和我看一样的书啊,倒是有点意思。”侑余摊了摊手,“不要那么紧张嘛,我只是太无聊了,来找你玩一玩。我们不是朋友吗?最近有没有新的有趣的故事,再说给我听听?”   “我和你说过,我们是天敌一样不同种族,永远不可能是朋友。还请你不要再出现在这里。”   “可是我觉得,你也并不像你说的那么憎恨我。”侑余在楚千寻的桌边坐下,毫无顾忌地侧身摆弄窗台上的植物,“我是来听故事的,又不是来吃人,你何必那么急着赶我走。”   楚千寻在心里叹气,她还真的有些拿这个侑余没办法。打也打不过,赶又赶不走,只能小心周旋,等着叶裴天回来。   当然就像是像侑余想要了解人类一样,事实上楚千寻也想要了解这个奇特的种族。   她给自己搬了把椅子,戒备着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坐下,   “我好几次从魔物的口中听过这样的话,死亡并不是你们的终点,而是另一段旅途的开始。我想知道这句话的含义。”楚千寻观察着侑余的面孔,想从其中探索出些许答案,“难道说被人类服用的魔种,还保留着你们的意识,总有一天会重新夺回人类的身体吗?”   侑余撑着额头笑了起来,“你这个想法真是狭隘。对我们来说,生和死并不是生命唯一的意义,只有种族的延续才是一切的关键。”   “你知道我为什么给自己起这个名字吗?”他指着自己说。   楚千寻思考了一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真是聪明,所以我喜欢和你聊天。”侑余轻轻击掌,“我们是一个过于强大,被天道所限的种族。为了能够延续生命,我们只能另辟蹊径。对我的很多同胞来说,选择一个强大的能够征服自己人类,融合进他的身体中,以一种新的生命形式存活在这个世间,生生不息地将种族的特性繁衍下去,这就已经是他们存在的意义。”   楚千寻张了一下嘴,感觉自己隐约摸到了一点魔种降临的原因。   所以人类在外星异族强势入侵的过程中,被迫地参与了这个残忍的进化过程,成为了一种更为强大的新的生命体。也不知道这对人类来说是幸还是不幸。但不论是人类,还是魔物,在这个过程中似乎都没有自我选择的权利。   “可是我和他们就不太一样哦。”侑余伸出一根手指,“我不想和你们人类融合,我觉得这个星球上有趣的事情很多。我还想好好地待上一段时间。所以我还不能让自己被你杀死。”   “那你就别再来了,别出现在春城。”楚千寻叹了口气,“否则我们终将兵戎相见。”   “我们不一定要做敌人啊。”侑余说道,“其实你们人类的敌人,永远是你们人类自己。我没有看见过任何一个种族杀害人类的数量有你们人类自己多。在我来的路上,还刚刚看见神爱攻陷了一个你们人类的要塞,他大概杀死了全城的人。”   “神爱已经到这附近了?”   “是的,我不太喜欢那一伙人类。他们将人类的身体和魔物强行拼凑在一起,这样就失去了繁衍的意义,成为了彻底的浪费。”侑余丰富的表情平淡下来,他可能想表达生气的模样,但还没有熟练掌握,“我也不明白他们屠杀全城同胞的意义。他们既不需要食用,也不继承敌人的身体。我真不明白这样纯粹杀戮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那些人确实是连你们这些魔物都不如。我已经做好和他们决一死战的准备。”楚千寻按着刀柄站起身来,“抱歉,我想我需要离开一下。”   “喂,”在楚千寻走到门口的时候,侑余突然叫住了她,“需要帮忙吗?只要你能再说一个有趣的故事,我就帮你。我也很讨厌那伙人呢。”   在江小杰的城主府,战斗会议紧锣密鼓地召开着。   神爱的脚步已经逼近,而周边几大要塞的兵力也都齐聚在了春城。麒麟的辛自明,普罗的宿文光,冬城的韩佑明,甚至连创世的队员都由孔浩波带队,前来协助对敌。   他们有些被神爱覆灭了家园,怀着一腔血仇逃亡而来。有些因为实力弱小,守不住基地,只能抛弃家园迁移而来。   在过于强大的敌人面前,无家可归的战士们终于暂时放下了往日的种种成见和隔阂,一个个咬牙切齿,摩拳擦掌地等着和神爱拼死一战。   “基地的城墙已经完成了加固和扩建。粮食的储备也还勉强够坚持一段时间。如今最大的问题还是怎么对付那种半魔人。”江小杰收起往日的不成熟和浮躁,挑起一城之责,前所未有地稳重了起来。   “以那些半魔人的体形和数量来看,想要守住城墙不失,依旧很吃力。现在城内人口如此密集,一旦被冲破城墙,进来一只半魔人,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他单手摸着下巴沉思,“我就想不明白了,那些半人魔既然都有自己的意识,为什么还会那么听厉成周的话呢。”   “这是因为厉成周本人的异能,”辛自明开口说话,“他的异能是‘诱惑’”   “诱惑?”众人不太明白,大部分甚至没有听说过这个能力。   “这是一种很少见的精神系异能,”辛自明解释道,“就好像我的银眼可以使人进入幻境一样。他的这种能力能够诱导出他人心底深处最原始的一种情绪。长期受他这种能力影响下的人,一旦厉成周施展能力,就会陷入集体的狂躁,嗜血,兴奋或是崇拜等极端集体情绪。”   “你也是精神力异能,能与他相互抗衡吗?”叶裴天问道。   “大部精神系圣徒的攻击能力,还是以个体精准打击为主,比如说我。但厉成周的能力,更适合于简单粗暴的群体控制。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够一口气控制这么多半魔人的缘故。那些人长期在痛苦和精神力操控下活着,已经对他的控制形成了条件反射的服从,特别是命令他们做出类似杀戮的行为的时候。我很难与他的控制抗衡,最多起到一点干扰作用。”   所有的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春城已经是中原地区最后能与神爱抗衡的基地,如果春城失了,整个中原区域就再也没有能和神爱抗衡的力量。神爱将如入无人之境。恢复他曾经的统治地位。”辛自明心情沉重,“所以这一战,不论多么难打,我们都绝对不能退。我一个人不行,到时候就让所有的精神系圣徒都上城头。”   就在这时,楚千寻从门外进来,“有一个人,具有特殊而强大的精神控制能力,可能能同厉成周相抗衡。”   “哦?什么人?”辛自明急忙问道。   楚千寻犹豫了一下,悄悄在叶裴天和辛自明等人耳边说了几句。   “你说的是真的?”辛自明异常吃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居然会愿意前来帮忙?”   楚千寻认真地点了点头。   决战的那一日终于到来。   当那些数十米高的半魔人从滚滚浓烟中现出身形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这种人类和魔物结合体的人们才终于真切地认识到了这只军队的恐怖之处。   他们不仅在体积和力量上占据了绝对的惊人优势,更在数量上多到可怕的地步。   “这,这么多怪物,我们怎么挡得住?”   “不行的,我们会被杀死,城墙一旦破了,我们都会死。”   恐惧在这时候占据了大部分普通战士和百姓的心灵。   大地在半魔人的脚步中开始摇晃,突然裂开了深渊一般的口子,将躲避不及的数只半魔人吞噬进无底的深渊。黄色的沙龙滚滚而起,小山一样的黄沙巨人从地底爬出,向着蜂拥而来的半魔人冲去。   天空暗了起来,黑压压的雷云压在城头,漫天狂风暴雪从云中打下,尖锐的冰棱夹着风势,刺穿了来犯敌人的身躯。痛苦的半魔人昂着脖颈发出和人类一样刺耳的吼叫声。   这边是巨大的火柱一根根冲天而起,那边是涛涛水龙来回冲刺。各色眼睛图腾高悬在半空中。各种异能层出不穷,交错打击着不断冲到城墙下的怪物。   率先出手的勇士们的决绝和勇敢感染了其他人。近战系的战士开始做好出战的准备,控制系的圣徒也一个个冒着风险登上城墙。   敌人战场的后方,为团团半魔人包围保护之处,搭着一个精致的帐篷。神爱的圣父厉成周坐在里面,架着脚看着帐篷外的这场殊死搏斗。   “那些不自量力的蝼蚁,看他们的异能能支撑多久。”下半截身躯变成水蛭的傅怀玉半趴在地上,抬起上半身讨好地吹嘘,“在圣父您的英明指导下,我们的‘魔兽’还多得是,一定能耗死他们。”   “也没有那么简单,我想不到他们竟然能够聚集这样多的高手。”厉成周轻蔑地笑了笑,抬着眉头搓自己的手指,“不过叶裴天终究是跑不了的,迟早还是我手中之物。”   “那可不一定哦,我都打不过他,就凭你么?”一个声音突然不知从何处响起。   “什么人?”厉成周大吃一惊,一下站起身来。他在帐篷周围,安排了无数护卫的半魔人,到底什么人能够这样无声无息靠近这里?   回答他的是一阵淡淡的白雾。白雾笼罩上了战场,厉成周惊恐地发现自己和那些长期被自己控制之下的奴隶突然失去了联系。   战场之上,凶恶的半人魔们的动作突然缓慢起来,他们呆滞地站立着,茫然四顾,似乎忘却了自己来此地的目的。   “就是这个机会,我去砍死厉成周那个老贼!”楚千寻抽出双刀,从城墙上一跃而下,身躯化为魅影在那些身形高大的半魔人间穿行,直扑被他们护在后方的那顶帐篷。   然而有一个人比她还快,越过她的身边之时,那人的手臂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按了一下,“千寻,把他让给我。”   无数对神爱怀着深仇的战士跃下城墙,紧随他们而去。   ……   厉成周从没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刻,即便是之前神爱被叶裴天逼得不得不放弃中原地区,远遁极北之地的时候,他也是在众多教徒的拱卫之下,有条不紊地撤退的。想不到在经过了这么长久的潜伏,终于训练出半魔人大军一路高歌猛进,就要一举恢复神爱曾经的荣光的最后一战,自己竟然莫名地败了北。   此刻的他鬓发散乱,浑身伤痛难耐,喘着粗气拼命奔逃。身边的下属死的死,伤的伤,已经一个都不剩了。而他却不敢停下脚步,只能不断地一路狂奔。   他心里十分后悔,不该过度依赖自己控制的半魔人军团。以至于一旦这种控制被切断,他就完全失去了战争的能力。但是他心中依旧十分不能理解,九阶的他长期训练控制的半人魔,到底是哪里来的高手,能够和他争夺精神力的控制权。据他所知,人类的精神系圣徒,还没有十阶的强者存在。   沿途是春花灿烂的丛林,但此刻的厉成周无暇多顾。他只想拼命地跑,再跑快一点,只要摆脱那个人魔叶裴天的追击,他就可以回到冰原的方舟要塞,在那里他还有卷土从来的机会。   郁郁葱葱的丛林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厉成周茫然停下脚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跑进了一片荒芜的黑色土地。   这片堆满黑色石头的土地无边无际,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漆黑得像是幕布一样的天空中悬挂着一只血红的眼睛,那只眼睛仿佛从天空流下一道血泪,正死死盯着他。   “是谁?这是哪里?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厉成周大声喊叫,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往日的那份从容优雅。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他在这片没有边际的土地上走了不知道多久,时间仿佛过去了一整个世纪。   他才终于看见了一簇像是骨灰一般的白色灰烬。灰烬的前方立着一块没有刻名字的墓碑,墓碑上摆着一颗擦的锃亮的铅制的心。   厉成周虚脱地站在墓碑前,放眼望去,依旧毫无区别的荒芜。只有这座小小的墓碑是这个贫瘠的世界中唯一的标志。   “这是哪?这到底是哪?”他口干舌燥地蹲下身,痛苦地抱住脑袋。   在这片荒地之面的世界。人面鸟身的少女面对着追击厉成周而来的叶裴天,   “我不会让他死去。”小妍说道,“我要永远把他困在我的世界中。他的余生只有一件事可以做,就是在阿晓的墓碑前忏悔。”   叶裴天看着眼前的少女,想起那位被神爱迫害折磨了一生,最终死在自己手中的朋友,   “神爱覆灭了,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去冰原。”小妍抬起头,看向北方的天空,“就去方舟要塞好了。那里有很多像我这样的人,听说那里的星空特别美,我可以陪着阿晓一起看星星。”   她展开翅膀,身影在叶裴天面前化为虚影,消失不见。   来势汹汹的神爱留下了满地苍夷,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之下,终究被覆灭于历史的长河之中。   料峭春风吹走最后一丝寒冷,春城不负春之盛名,开起了满城灿烂春花。   “千寻,今天到我那里去。”   这一天,叶裴天带着点神秘唤住了楚千寻。   “怎么了?神神秘秘的。”楚千寻问他,他也不肯说,只是笑。   这时候夕阳徐徐落下,天边染上一层霞红,他们一起走在那郁郁葱葱的园子里,叶裴天牵着楚千寻的手,不时的回头看看。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切的美好都堆积在夕阳的余晖中。   推开屋子门,屋内的桌面上摆着一个手工蛋糕,蛋糕上平整地涂抹着这个时代已经很少见的奶油,铺满了水果切片,还有两颗小小的心形硬糖,亮闪闪地挨在一起。   楚千寻惊喜地笑了:“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你竟然还会做蛋糕啊。”   “学了很久,做得不是很好。”叶裴天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他真的是一个十二分体贴的男人,总是这样默默地,细致地,用他的那份温柔温暖着被他所爱的我。楚千寻在心里想。   在这样风雨飘摇的岁月里,有这样的他在自己的身边,任何的苦难和困境似乎都不足以为惧。   回想一年前的自己,还在浑浑噩噩中度日,每日最大梦想不过是混到今天的晚餐,连四阶都不敢尝试突破。只能期待着其他的强者能够守护住城池,守住自己的命运。   而如今,自己已经达到八阶,跻身人类顶尖高手的行列,明确了自己想走的路,有了自己想守护的人。   这一年来,她用尽全力,不顾一切的升级。在面对那些狰狞的魔物之时,她也并非是不害怕的,在一身是伤站不起来的时候,也不是不疼痛的。在吞食魔种冲击等阶,等待生死判决的时候,也曾彷徨畏缩过。   幸好,她遇到了这个人,这个可以和她彼此依靠,相互慰寄,携手成就的男人。   楚千寻让自己靠在那个结实温暖的胸膛上,双手绕过他的腰,听着他蓬勃有力的心跳声清晰传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蛋糕的甜香,   怎么办?这个男人似乎比蛋糕还香甜。   “许个愿吧,千寻。”叶裴天为她点燃了一支蜡烛。   对,许愿,楚千寻轻轻咬着下唇,眼眸里潋滟着烛光,我要许一个关于今晚的愿。   ……   楚千寻吊着脚独自坐在客厅吃着蛋糕,蛋糕上有难得一见的奶油和新鲜的水果。   但她吃得叫一个心猿意马,竖着耳朵拼命想要从关着门的卧室里听出点蛛丝马迹来。   “你先吃蛋糕,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五分钟之前,叶裴天说完这句话,匆匆忙忙把自己关进了卧室。   已经五分钟过去了,不,好像是十分钟。楚千寻心痒难耐,期待得不行。   裴天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东西吗?会不会又是送她一柄超级武器或者铠甲?不过只要是他送的,自己都喜欢,   卧室里传来叶裴天呼唤的声音。   楚千寻一下跳起来,推开门好奇地探进脑袋去。   卧室的光线很暗,角落里错落有致点着漂亮的蜡烛,地面上一路撒着玫瑰花瓣。   叶裴天是一个从骨子里就浪漫而多情的人,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时代,楚千寻觉得他可能会成为一位诗人,或是一个充满浪漫主义的作家。   朦胧摇曳的烛光给昏暗的空间带上了旖旎的情调,楚千寻赤着脚,悄悄踩着花瓣向前走。   这间屋子的中间有一张很大的床,楚千寻知道,那张床很软。   随着她脚步的前进,床榻露出在视线里,上面什么都没有,只卷着一条湖蓝色的毛毯。毛毯用一段同色系的缎带系上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里面显然裹着一个人,一双白皙的脚踝从末端露出来,微微蜷缩着的脚趾因羞愧而染上霞色。   床头柜上摆着两瓶开过的魔药,从气味和颜色来看,一瓶是亵渎者之吻,一瓶是处刑者之泪。一缕黄沙正慌慌张张从桌面上溜下来。   好吧,他大概不知道同时用这两种魔药会使自己变得多可爱。   楚千寻只觉得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她伸手捻住蝴蝶结的丝绦,轻轻拆开属于自己的生日礼物。   花有清香月有阴,她在最好的岁月,得到最想要的礼物。   ————————————   全文完,无番外。2019.10.18。04:23   全文订阅的老铁手抬一抬,给个五星好评。新文《妖王的报恩》求预收。爱你们每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