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怪物收容所做美食》 作者:纪婴   文案:   【沙雕文,在恐怖副本骚操作+修罗场日常】   ☆   歧川超自然收容所来了个名叫林妧的新员工。   林妧生得白白净净,说话温温和和,见了谁都一张笑脸,平时无所事事,就爱烹饪和唠嗑。   在美食的糖衣炮弹里,让全人类闻风丧胆的大魔王们默默收起杀意,将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新人当成女儿宠。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个平平无奇的甜点师,直到某天林妧一刀终结了暴走状态的炎龙。   “甜点师?”她抹去嘴角的血,笑得人畜无害,“不是啊,我是新上任的特遣队队长。”   ☆   林妧是个怪人。   遭遇废校幽灵时,把对方折腾得泪流满面;   面对变异精神病患者时,将众人吓得哭喊着四处逃窜;   狩猎食人猫妖时,凭借逗猫棒和撸毛技巧将其训得服服帖帖。   对于特遣队队员来说,曾经每次任务都是一场九死一生的严肃赌局。   而现在,他们只想吃着瓜,看拿着反派剧本的队长如何搞骚操作:)   ☆灵感自scp基金会   ☆1v1,男主已定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无限流 美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妧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团宠她是大魔王。 第1章 酥皮泡芙   林妧第一次来到收容所时没引起任何轰动,像一滴雨落进池塘,还没来得及晕开几道涟漪,就无声无息溶入水里。   电梯停在地下二层,眼前所见是三个醒目的黑体大字:生活区。   顾名思义,是供危险系数较低的超自然生物日常活动的地方。   根据导入在手机里的地图来看,以中心广场为轴心,这个区域环绕了电影院、图书馆、健身房在内的各项场所,俨然一个微型城市圈。   没想到这所国家机器还挺人性化,她原本以为收容所会和监狱一样了无生趣。   白炽灯照亮四周映着冷光的雪白色墙壁,这层建筑里不知为何鲜少有生物活动踪迹,林妧四处张望,才终于在角落里瞥见一道人影。   那是个背对她的小男孩,正一动不动地俯下身子,似乎在地上寻找什么东西。   “小弟弟你好,请问……”   她好奇上前,话没说完就被死死堵在喉咙里。   ——离得近了,才得以见到那男孩的全貌。对方不算高,身形纤细,穿着件素净的白衬衣,一切仿佛再正常不过,除了他空空如也的脖颈之上。   小朋友没有脑袋,脖子断面上居然是贴合的皮肤,看上去虽然并不血腥,诡异惊悚程度却还是不小。   这……无头○士?佐○偶像?魔法少女巴○美?   信息量爆棚的大脑飞速运转,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一阵稚嫩的童音:“喂,新来的,看这里!”   她应声望去,在墙角发现一个圆滚滚的皮球状物体。   嗯,仔细一看不是皮球,是男孩的头。   “就是你,帮我把脑袋放回脖子上!”   那颗头又开始说话,声音软软糯糯,语气倒是硬邦邦。   在极短暂的一阵愣神后,林妧依言将脑袋抱起来。   他的皮肤娇嫩柔软,带着一点点婴儿肥,指尖按压其上,如同陷入一团软绵绵的棉花。但它着实太过冰凉了些,在暑气蒸腾的夏日里,仿佛一块温度全无的冷玉。   林妧很不合时宜地想,原来人的头部不仅大小形状像西瓜,抱起来的感觉也是沉甸甸的,像是熟透了。   如果破掉的话,溢出来的血水应该和摔裂的西瓜没什么两样吧。   今天下班回家喝西瓜汁好了。   男孩不知道这个陌生女人对自己稀奇古怪的联想,皱着眉问:“你是这儿的新员工?”   林妧把脑袋平放在他脖子上,扬起唇角点头:“对啊,我叫林妧。你叫什么名字?”   在头部与断面接触的刹那,二者顿时严丝合缝地黏合在一起,男孩双手上抬,把脑袋扳正。   直到这时,林妧才得以完整地观察一番他的长相。   毫无血色的肌肤恍若白瓷,在白炽灯光线下近乎透明,能清晰见到藤蔓一样遍布于手臂上的青灰血管。清瘦的面部轮廓干净流畅,丹凤眼微微挑起勾人弧度,右眼眼尾则有颗精致的小痣。   这是张完美无瑕的脸,漂亮得趋近于不真实。   他的声音也是死气沉沉的,带了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气:“陵西。”   “陵西?”   她重复一遍这个名字,念出叠音时舌尖抵住下齿,声线脆泠泠。   念完了,又仿佛想起什么般低下头,从挎在肩上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纸袋:“这是送给你的见面礼物。”   叫做“陵西”的男孩冷冷看她一眼,迟疑片刻后伸手将其接下,慢慢打开包装。   “酥皮泡芙,我亲手做的。”林妧很是期待地朝他眨眨眼睛,“内馅是黑糖珍珠。”   陵西没说话,垂下鸦羽般漆黑纤长的眼睫,看向纸袋里的陌生食物。   深咖色,圆圆滚滚的一团,表面附着了一层细密粉末,让他无端想起……脏兮兮的土块。   收容所里的食材千篇一律,早中晚清一色营养餐,配料与口味这么多年从未变过,导致大部分成员对食物无欲无求,只要能填饱肚子就万事大吉。   他没抱太大兴趣,却破天荒发了回善心,不忍打击眼前这个满怀期待的小新人,于是慢吞吞将其送入口中。   首先接触舌尖的,是原味酥皮淡淡的香甜奶气与醇厚的可可粉味道,带着些微苦气息,瞬间将食欲猛地撬开。   随着上下齿逐步咬合,曲奇饼干般脆爽酥香的外皮碎裂于唇齿之间,与此同时内里的冰淇淋奶油和黑糖珍珠一并爆裂。珍珠圆润饱满,弹性十足,散发着淡淡的黑糖香气,咬开时渗出一丝沁人心脾的凉意;奶油则散发出浓郁甜香,口感顺滑、入口即化,冰淇淋的凉爽感将夏日闷热一股脑驱散殆尽。   陵西神情一顿,加快了咀嚼的速度。   可可粉完美中和了霸道的香气,使其尝起来甜而不腻。酥皮颗粒清脆爽口,与黑糖浆、奶油醇香、可可微苦融合混杂,把整个口腔彻底引爆。   他从诞生到现在,似乎从没吃过这种口感的食物,奶油蓬松柔软,仿佛轻飘飘的云朵被衔在口中,美味得叫人舍不得咽下。   林妧过了好一会儿才俯下身子问:“怎么样?”   陵西垂眸掩下眼底翻涌的惊喜,舌尖仍裹挟着未尽余香。他不答反问,语气终于不那么冰凉:“你是厨师?”   “也可以这么说吧……”林妧漫不经心笑了笑,“我除了做菜,好像没有其他什么本领了。”   这番话倒是与她本人的气质格外相衬。   林妧身形纤细高挑,看起来不到二十岁,一双琥珀色的桃花眼在微笑时弯起细微弧度,唇边总是挂着笑,一副柔柔弱弱的好脾气模样。   不过……   “你不害怕吗?”陵西狐疑看她一眼,“就算是正式研究员,第一次见到我脑袋摔下去时也会被吓一跳。”   “为什么要害怕?收容所是专政机关,属于国家机器。”林妧一本正经,“四舍五入,我就是国家的女人。”   男孩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话说回来,我还不知道你的编号。”   林妧从帆布包里拿出一本皱巴巴的《员工手册》:“我看看……这上面说,如果知道了你的编号,就能在官网员工通道里查询到相关信息。”   “159,人偶。”   陵西淡淡抬眸,瞳孔犹如黯淡无光的黑曜石,的确少了几分活物的神采。   林妧点点头:“喔,难怪你长得这么漂亮。”   这句夸赞飘然而至,男孩子仓促眨眨眼睛,不自在地红了耳根,又听身旁的女人道:“我听说这里收容了上百种超自然生物,可生活区为什么这么空旷?”   “能在这一层活动的,都是自我意识极高、能正常融入人类世界的D级和C级生物,其中绝大部分拥有在收容所之外生活的特权。”他半垂眼睫,“所以心甘情愿留在这里的,都是蠕虫一样懒得动弹的死宅。”   林妧:?   我骂我自己?   她了然“哦”了一声。   按照危险程度从大到小依次排列,收容物被分为S、A、B、C、D四个等级,B级及以上有可能对社会产生威胁。   其实生活区玩乐健身样样具备,每个人都配备有独立房间不说,吃的营养餐还不用花钱,简直死宅圣土,一旦安家就懒得挪窝。   但他们却选择去人类社会当朝九晚五的社畜,实在是很有理想。   或许是她太没有理想了也说不定。   陵西眉头皱得像面对班级倒数第一的班主任,继续解释:“更何况能获得批准在这一层生活的少之又少,大部分被关在收容所的家伙要么是杀人不眨眼的疯子,要么压根就不存在自我意识,只能被关押在地下六层——像你这种低等级的员工不具备前往那里的权限,在我的印象里,只有高级研究员、特遣队和管理层有资格下去。”   收容所内等级严明,厨师、清洁员等生活服务类员工权限极低,只能在生活区活动;再往上,依次是保安队、研究员、特遣队和管理层。   林妧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地重复一遍:“特遣队?”   陵西冷嗤一声,答得毫不犹豫:“那也是一群疯子。”   跟前的年轻女人露出疑惑神情,他懒懒补充:“特遣队由人类精英和收容生物共同组成,负责处理保安队无法控制的高危事件。我见过其中几个成员,无一例外都是奇奇怪怪的家伙。最值得一提的是,因为单纯无害的收容物缺乏攻击力,所以特遣队里的异生物成员都选自地下六层,任意挑出一个,都能把你撕得粉碎——不过那些家伙神出鬼没,基本不会在这里出现,否则我一定会被烦死的。”   行吧。   林妧欲言又止,把正欲出口的话咽回肚子。   没等她再开口,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歌声。   澄澈的青年音极富磁性,被空调冷气吹拂至耳畔时,犹如淌过一汪灵动清泉。他采用了男高音美声唱法,醇厚声线丝丝缕缕,自带着浑然天成的高级歌剧感。   可是!为什么!他唱的是!《今天是个好日子》!   还是深情又投入,特意把每个字音拖长,美声声调飙到天上去的那种。   就像四川泡菜和西冷牛排同时被吃进嘴里一样奇怪。   跟前的陵西神情一冷,用满是嫌弃的目光望向她身后;林妧循着视线转身,见到一个造型古怪的年轻男人。   个子很高,冷青色的皮肤薄薄一层覆在骨架上,金黄发丝如未经修剪的枝叶般乱蓬蓬翘起,细长双眼则是黯淡的红色,好似浸入一片湿濡鲜血。他五官精致,神色冷峻,中世纪贵族燕尾服衬出青年修长纤细的身段,显得格外清冷高傲——   才怪啦!   为什么这个长相很高冷的外国小哥哥脑袋上会别着一个粉色爱心发卡,而且他抱在怀里的绝对是女性卡通角色立牌吧!上面还白纸黑字地写着“欢迎来到歧川漫展中心,和克苏子一起玩耍吧”啊喂!确定不是直接从漫展会场顺手牵羊过来的吗!   男人冷冷抬眸,语气淡漠:“新人?”   这副神态和语气配上被他紧紧抱在怀中的卡通立牌……果然很违和啊!求求你不要硬凹人设可不可以!   陵西毫不掩饰嫌弃的意味:“编号32,痴汉死宅血浆爱好者。”   男人闻言斜睨他一眼:“死人脸可拆分充○娃娃。”   “血浆爱好者”是指吸血鬼吗?   林妧整理好纷乱思绪,象征性扯出一个笑:“你好,我叫林妧。”   见对方没反应,为了缓和气氛补充一句:“克苏子很可爱呀。”   如同一粒星火坠落草原,瞬间燃起燎原之势。   青年阴鸷的眸底瞬间被染上一层亮色,他几乎是以光速凑近过来:“不是‘可爱’,是超级宇宙无敌爆炸级别可爱!你也看《克苏子的悠哉日常》吗?”   再笑的话嘴就要裂开了哦!把原本的高冷形象抛弃得这么彻底真的没关系吗!   她之前还觉得对方的红色瞳孔很像晕开的血迹,现在看来,果然还是甜滋滋红彤彤的草莓果酱更适合他吧喂!   林妧艰难点点头,下意识后退一步:“你是刚参加漫展回来吗?”   他咧开嘴笑,得意地向她展示足足有一人高的克苏子立牌:“对对对!我cosplay的是吸血鬼伯爵,像不像?”   说完了才意识到什么,后知后觉地自言自语:“不对,我好像就是吸血鬼啊。”   作者有话要说:   啊!发出来爽一爽。   收容所设定来自scp基金会,向大家安利它!   这篇是吐槽向美食日常+黑暗脑洞向冒险副本,怎么开心怎么来那种,副本也是真·黑暗脑洞[捂脸]   大概率修罗场,不过大部分角色都很沙雕hhh 第2章 泡芙酥皮   对于吸血鬼这个种族,林妧一直是抱有很大期待的。   毕竟作为最负盛名的西方奇幻物种之一,无论是《暮○之城》里神秘痴情的英俊少年(重点是长得好看),还是《夜○吸血鬼》中优雅嗜血的贵公子(重点是长得好看),都让少女时期的她心潮荡漾,很认真地思考过与吸血鬼谈恋爱的可能性——结果人家的兴趣根本不在这个维度空间。   林妧:没办法生而为二次元纸片人,对不起。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   青年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听起来就很奇怪的话,把怀里的人形立牌抱得更紧:“你是收容所里唯一知道克苏子的人类。只要你爱她,我就可以为你献出心脏。”   等等,最后这句台词绝对是莫名其妙乱入的吧,更何况克苏子粉丝那么多,一颗心脏磨成粉末都不够分啊。   林妧礼貌性轻笑一声:“谢谢啦。我叫林妧,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说完后半开玩笑地想,总不可能是最老套的吸血鬼通用名“德古拉”吧。   “叫我德古拉就好。”他顿了顿,用很不满的语气补充,“其实‘德古拉’在吸血鬼族群里,就跟‘二狗’这个名字在你们眼里差不多。所以除此之外,你叫我‘二狗’、‘古拉拉’、‘克苏子的狗’都可以。”   好、好实诚!   最后那两个称呼果然都混入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吧!称呼他为“古拉拉”真的不会召来奇奇怪怪的黑○仙吗!吸血鬼居然是这么轻视尊严的种族,看错你们了!   ——啊,不对。   或许陵西说得不错,这家伙根本就不属于吸血鬼,而是名副其实的“痴汉死宅血浆爱好者”,二者纯粹是截然不同的种族。   这样一想,似乎就能很容易地接受现状。   林妧决定不再思考这个问题,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纸袋,“德古拉先生,这是我做的甜品,送给你。”   德·二狗·古·娜拉闻言顺势接下,为空出两只手,把怀里的立牌斜靠在右臂上。   当立牌触碰到他身体时,青年微阖双眼,嘴角下意识勾起,露出了一个……不管用怎样的文字描述都会让人觉得很18x的笑。   林妧:……   陵西面无表情地抠下了自己的一双眼睛,用口袋里的纸巾将它们小心翼翼擦拭一遍。   震惊!真皮人偶在线自残,究竟是人性的沦丧还是道德的扭曲,请关注《今日说法:立牌下的罪恶》。   而德古拉类似高○的欢愉神情终于在吃下第一口酥皮泡芙后达到顶峰,原本眯起的双眸瞬间瞪大,颤抖的唇瓣上沾满可可粉,仿佛整个人身中剧毒般有了一副黑色嘴唇。   外壳酥脆,珍珠内里清凉,咬开时涌出一股冰冰凉凉的黑糖香气。酥皮与奶油两种截然不同的口感彼此裹挟,形成一种相得益彰的奇妙口感,极有韵律地跃动于唇齿之间。   “好吃。”   这两个字似乎无法充分表达他的心情,德古拉深吸一口气,将剩余的量一并吞下,狼吞虎咽半晌后,眼睛闪闪发亮地抬起头:“超级无敌宇宙爆炸级别好吃!是我近五十年里吃过的最棒的食物!真希望克苏子也能尝一口!”   既然提到心爱的克苏子,那一定是很喜欢了。   林妧难掩心疼地看他:“恕我冒昧,这五十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颠沛流离,饥寒交迫。”尊敬的德古拉伯爵荷包蛋泪眼,“自从英国老家异端审判后,我就随大潮来东方暂避风头。没钱没房产没食物,吸血鬼能怎么办,吸血鬼也很无奈啊,只能当一个卑微的北漂蜗居族。感谢歧川收容所收留了我,这其中离不开祖国方针政策和地方政府的支持……”   清醒一点!你是个来自英国的吸血鬼,不是答政治题目的高中生啊!这些年你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啊德古拉先生!   太可怜了。   林妧暗自感慨,又分别给了他和陵西一人一块泡芙。   “别看他这副模样,”陵西冷笑一声,“宅男的老婆三个月换一次,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对另一个新角色如痴如狂。”   这倒是真的。   同样是追番狗的林妧对这句话表示赞同,把注意力从德古拉身上移开:“除了你们两位,还有谁住在生活区?”   陵西思索片刻,隽秀的眉毛皱起来:“色情狂、恋爱脑、幼稚鬼——啊,他来了。”   这里的确是超自然生物收容所,而不是精神病院吧。   等等。   谁来了?   这两个字像铁锤打在她心口上,林妧来不及缓一口气,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少年音:“是新来的员工姐姐吗?”   这声音甘冽如清泉,含了丝丝缕缕的笑,泠泠叩击在耳膜上。   林妧应声望去,正对上一双湛蓝得毫无杂质的眼眸。   来者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肤色白皙,脸颊泛着细微绯红色,蓬松金发略显凌乱地打着卷,尾端如小钩子那样灵巧翘起来;弯弯眉眼勾出好看的弧度,眼角眉梢皆荡起淡淡涟漪,犹如白夜里的上弦月。   当他微笑时,脸颊两旁的酒窝若隐若现,让人忍不住想去戳一戳。   货真价实的美人,唯一与常人不同的,是他一双尖细莹白的耳朵。   林妧想,超自然生物的颜值水平都这么高吗?要是以后收容所资金运转困难,说不定能靠偶像出道或发展牛郎团赚钱。   好的,她已经有些心动了,请务必让她成为头号vip。   她简略进行了自我介绍,并询问他是否想要来一个酥皮泡芙。   对方听罢笑意更深,眼睛里布灵布灵闪小星星,让人想起白昼的第一缕光:“林妧你好,我叫啾啾,属于精灵种。精灵只能喝晨间的露水,吃其他东西是会拉肚子的。”   真·小仙男只喝花露。   不过“啾啾”这个名字倒是挺可爱,像一声清泠的鸟鸣,她把这两个叠音暗自衔在喉咙里,舌尖微微蜷起。   “德古拉伯爵,这是你的新女朋友吗?”啾啾瞥见人形立牌,新奇地将其上下端详一番,“纯子一定很伤心——你一星期前才买下了她的手办。”   “纯子”是几个月前热播番剧的女主角,对于三个月换一次老婆的德古拉来说,大概相当于前妻的存在。   他对此很不理解地冷嗤一声:“她只不过是个二次元虚拟角色,怎么可能会伤心。”   林妧:……   这时候你倒是格外清醒冷酷啊渣男!   德古拉渣男行径作罢,又沉沉叹了口气:“可惜就连地下五层也没有能够穿越位面的东西。要是能见到克苏子,变成没有排泄器官的纸片人我都愿意。”   ……虽然二维生物的确不存在立体器官,但你为什么非要执着于排泄这事儿啊喂!   德古拉先生,作为一个成熟的粉丝,你要明白动漫和小说人物都不会上厕所,卫生间只是为了洗手、偷情和谋杀而存在的。   地下五层统一存放没有生命体征的特殊物件,大抵相当于多啦A梦的口袋。   林妧暗自想,虽然她没办法像野比大雄那样将其随意使用,但有时间还是去看看好了。   啾啾看她一眼。   他说话总是含着笑,双眸犹如倒映着天空的碧蓝海洋:“你好像对更深的楼层很感兴趣。”   人类都是有好奇心的嘛。   “那些地方有什么好玩的?跟铁笼子一样。”德古拉舔了舔唇角残留的可可粉,“而且下层的家伙可不像我们这么好说话。光是像我这样吸人血的就有不下十个,还都不吃素食。”   想当年他最初被收容进来时,研究员纷纷为之感到不可思议——他们从没见过可以靠人类食物维持生命的吸血鬼,简直是个属于和平的奇迹。   德古拉对此报以冷笑,他曾经也是个非血不喝的高傲男孩,奈何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只能选择笑着活下去。   去他的和平奇迹,这明明是贫穷的力量。   “真的?”林妧笑了,“除你之外,能吸血的还有哪些?”   “变异吸血蛭、一把唐代的古伞、蛇妖……”他一一列举,说完后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说起来,我记得好多年前见过一个新来的男孩子。他也是真狠啊,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没想到忽然就在押送途中挣脱了束缚,直接对着研究员脖子咬,比我这个吸血鬼还吸血鬼。”   “我知道那件事,”陵西少见地附和他,“当时至少牺牲了五个研究员,大厅里全是血,被咬碎的皮肉一块块散落在地板上,有人甚至被贯穿了心脏——”   啾啾脸色发白:“打住打住!我们不能讨论类似于‘新奥尔良和冰岛的露水哪个更好喝’这样轻松愉快的话题吗?”   啊,对不起,超出能力范围之外了呢。   “不管怎样,那都和我们没关系。”德古拉用双手把立牌抱起来,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我要回家和克苏子共度二人时光了,大家再见。”   顿了顿,又把目光聚到林妧身上:“我以后还能得到甜点吗?”   像只乞食的金色大狗狗。   林妧被这个想法逗乐了,摸摸鼻子掩饰笑意:“每天都会供应哦。”   他双眸晶亮地点点头,美滋滋地哼着小曲离开,用的依旧是男高音美声唱法。   有点魔性,有点上头,听得她后背发麻。   吸血鬼先生真是非常本土化了。   自德古拉之后,啾啾和陵西分别以“肝公会材料”和“看书”为由先后离去。林妧坐在长凳上吃完最后一个泡芙,百无聊赖地从帆布包里拿出一张员工证明。   她的登记照看起来着实过于憨傻了些,明明是想做出震慑力十足的严肃模样,结果却像个瞪圆眼睛的傻子。   在员工姓名下的“部门”一栏,烫金体极规整地刻印出三个大字,和那张照片差别不大,同样方方正正、又呆又愣。   并非“生活部”或“后勤部”,冷硬笔挺的金字勾勒出清隽字形,在白光下愈显夺目。   ——特遣队。   后头还标了个“队长”。   不是她说,这张证明看起来跟闹着玩似的,和中二少女的自制卡片没什么差别,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念及此处,林妧懊恼地从口袋里掏出镜子,对着镜面龇牙咧嘴,试图能找到一个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老好人的表情。   结果不出所料地失败了。她长成这副模样,无论如何也凶不起来。   特遣队在这里似乎并不受欢迎,甚至被描述成了一群状若癫狂的中二病患者。其实他们也是兢兢业业靠工资维持生计、只想过平静生活的普通上班族啊。如果不是屈服于金钱的威力,谁会心甘情愿地放弃在空调房当快乐肥宅的生活,转而去和异生物打打杀杀呢。   普通上班族不要命的吗。   林妧身为国家的女人却胸无大志,唯二兴趣爱好就是肥宅和烹饪。宅在家里虽然乐得清闲,研发出的食谱却只能让极少数人享用,那种感觉着实不算太好,像拥有了妙不可言的宝物,只能独自欣赏。   在被戳穿身份之前,她决定先愉快地做一个不起眼的小厨师。   至于此时此刻。   林妧真的很想去地下六层逛一逛。   作者有话要说:   玩梗超开心的诶嘿嘿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Rosanna 5瓶;ENINE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焦糖布丁   相较于生活区,地下六层显得逼仄压抑许多。   下电梯后便是一望无边际的幽深长廊,冷白灯光一直绵延至拐角尽头。这一层面积极大,错综复杂有如迷宫,每一处拐角都好似巨兽的漆黑大口,充满未知的神秘色彩。   铜墙铁壁将空间分割成数个紧紧相连的密闭房间,每个房间的铁门上都挂着编号门牌。   铁门左侧一律摆放着全息投影仪器,点开后会有深黑色方块字体投影于墙壁,为来访者介绍收容物的详细信息。   这样一看,倒真有几分监狱的模样。   林妧闲来无事,在走道里漫无目的地转悠,偶尔点开一两个全息投影。   鲛人诡谲阴戾,尤其擅长用歌声蛊惑人心,引诱海上航行的船只驶向死亡地带;食尸鬼不存在自我意识,只会本能性地啃咬活物,与末日电影里的丧尸如出一辙;蛇女有一双能把人石化的眼睛,保安队将其抓捕时,在巢穴里发现近百座男性石像。   大多数收容物被归为B级,危险性较高的A级数量稀少,S级别更是凤毛麟角——至少她一个也没找到。   收容物大多新奇古怪,她看后一笑置之,心里留不下太深印象。直到无意中又点开一个按钮,视线瞥过墙壁时,林妧微微一愣。   这则投影不仅没有记录收容物的收容过程、习惯爱好与注意事项,就连它本身的属性和分级也未曾标明。空空荡荡的墙壁上只有寥寥两个字——   少年。   ……少年?   她在心里暗自咀嚼这个再寻常不过的词汇,下意识皱起眉头。   莫非收容所里还采集了人类样本?但以人类少年的危险程度,怎么可能会被分配到地下六层?最奇怪的一点是,投影中的简介空空如也,仿佛藏匿着令人讳莫如深的秘密。   无法抑制的好奇自心底蔓延滋生,林妧在门前驻足了好一会儿,从口袋里拿出员工卡,平放在铁门上的电子识别处。   卡槽里发出清脆的一声“滴”响,电力供应即刻开始运转,虹膜识别系统应声启动。   在确认她的身份后,铁门自动打开。   一股强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铁锈般的腐败气息将空气吞噬殆尽,让她微微皱起眉头。   房间里有些暗,中央的灯光开到最小档,昏黄光线被无声吞吐,接而稀释在周遭空旷的环境里,更显得沉闷压抑。   地板与墙壁铺满血迹,刺目的暗红色液体溅洒于房间各处,汇聚成一条蜿蜒不断的河流。   而在这条猩红色河道的源头,一个人影靠坐在角落的墙壁上,因低垂着脑袋而看不清面庞。   想必那就是房间的主人。   空调源源不绝地供应着冷气,这里的温度着实太低了一些,明明如今正值盛夏,蔓延生长的刺骨寒意还是让人如置冰窖。   林妧往手心里哈了口热气,缓缓踱步走向他。   那人穿着件浸满血的宽大T恤,衣摆隐隐保留着原先的雪白色。蝴蝶般的锁骨沾染大片血污,露在袖口之外的手臂瘦可见骨,暗红色血渍映衬着冷白肌肤,青灰血管顺势而下。   流动的血液自他发尾划落,在地板上汇聚成粘稠水滩,泛起阵阵波动的涟漪。   这本是地狱一般的景象,林妧却莫名察觉了几分近乎残酷的美感。   越是靠近,血腥味便越是浓郁,如同无形大手沉沉捂住口鼻。她早已习惯了这种气息,因而并不感到厌恶。   带着些许期待地,林妧蹲下来,双手搭在膝盖上。   她的声音清泠温柔,噙了云淡风轻的笑,与周遭沉闷环境格格不入:“哈喽,你醒着吗?”   猝不及防地,几乎是转瞬之间。   在她话音落下时,耳畔掠过一阵倏忽而至的疾风——   少年苍白的手臂迅速上抬,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纤细的脖颈。他仍然低垂着头,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动作却满含杀气。   同样也是在电光火石间,林妧微微一笑,精准地握住对方手腕。   她力道不大,甚至称得上温柔,顺势一推,便把他的手臂摁在墙上。   他显然没料到眼前的陌生女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做出反应,仓促抬起头时,与她近在咫尺的视线两两相撞。   直到这时,林妧才得以看清他的模样。   睫毛纤细漆黑如鸦羽,尾端上翘,覆着一层干涸的血幕。灯光将血色与阴影一同揉进柳叶般细长的双眼,瞳孔深黑,目光凌厉阴狠。   他真是极瘦,面部轮廓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干净流畅,明明是漂亮又勾人的长相,却因为匕首般阴冷的神色而让人不敢靠近。   林妧轻笑一声:“流了这么多血,没剩下多少力气了吧?”   他方才的动作行云流水,身手应该不差,她没想到对方力气会这么小,轻轻一握便没了还手之力。   显得她在欺负人似的。   “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来打一声招呼。”   她继续说,依旧保持着将少年禁锢于墙角的姿势。细瘦的手腕上骨头硌人生疼,未凝固的血液冰冰凉凉,被她包裹在手心里。   他安静抬眸,在视线触碰到林妧脸颊时微微愣住,如同平静潭水忽逢骤雨,眼底掀起阵阵黯淡涟漪。   少年一言不发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良久才在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他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以低不可闻的沙哑声线问:“你是管理层……还是特遣队队长?”   “第二个。”林妧回答得毫不犹豫,“你怎么知道?”   “其他员工没有进入这个房间的权限。”他虽然扬起唇角,眼睛里却并没有笑意,眸光阴沉得犹如深夜,“没想到特遣队会让这么一个小女孩担任队长,真是胡闹。”   林妧报复性地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指尖按压在他突出的手骨之上,用悠然的语气回应:“我也没想到,收容所居然会把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孩子列为重点对象,真是胡闹。”   少年闻言一怔,然后轻轻笑出声来。   他的声音低哑粗糙,有如磨砂质地,笑起来时伴随着微弱喘息与间歇性轻咳,说不上好听。   但那柳叶眼一弯,毫无血色的薄唇微微抿起,实在挺好看。   他说:“你比江照年有意思。既然你来替他的职位,他应该是死了。”   江照年是上一任特遣队队长。   林妧乍一听见这个名字,大脑如齿轮生锈般停顿两秒,然后才简略应道:“嗯,死了。”   她云淡风轻地掠过这个话题,笑着靠近一些问:“想吃焦糖布丁吗?”   奇怪的问题,完全不合时宜,似乎是为了生硬地转开话题。   因为被她牢牢禁锢在墙角的狭小空间里,少年周身都环绕着一股热气。手腕笼罩着从未感受过的柔软触感,女性身上独特的清新柠檬气息推开血液的腥苦味道,丝丝缕缕萦绕鼻尖。   他下意识觉得这个动作太过亲近,奈何力气尽数被疼痛抽走,根本无法反抗。   林妧话音落毕,便神色如常地松开他的手后退一步,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密封透明圆杯:“我叫林妧,这是见面礼物。”   她说着将密封层打开,露出内里的焦糖布丁。   通过透明杯身,食物形态一览无余。   最上层搭配了一层云朵般的清淡奶油,中间夹着琥珀般晶莹剔透的深褐色焦糖,再往下则是软乎乎圆滚滚的布丁本身,随着她手臂动作而微微晃动身体。   一根塑料小勺直接插进底层,烤得香脆的焦糖在被勺子触碰的瞬间轻轻碎裂,三层食材一并被盛放在勺子中央,摇摇欲坠。   林妧没说话,把勺子递向少年嘴边。   这真是极为荒谬的景象。   背景是交相映衬的白色墙身与殷红鲜血,昏暗光线犹如混浊河水,伴随着腐败的腥臭味弥漫整个房间。   少年无力靠坐于墙角,血液顺着他的脸庞向下滑落,汇聚成的溪流流淌至少女脚尖。后者却对一切毫不在意,半蹲着身子,喂给他一勺布丁。   他没有张口接下,而是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你不怕我?”   这是个经常出现在小说和影视作品里的问题。   大魔头们总是会这样询问主角,在得到诸如“你并不是坏人,绝对不会伤害我”一类的答案后对其好感度大增。   但林妧没兴趣刷好感度,想必这小子也不会吃那一套,干脆遵循本心回答:“你要是不乖,我会把你揍趴下。”   一句话说完,她近乎粗鲁地把布丁塞进对方微张的嘴里。   迅速占据整个口腔的奶香让少年微微愣住,他不知为何轻笑一声,将注意力从周身残余的疼痛上移开。   奶油口感奇妙,如同轻软的泡沫,刚一接触口腔便飘飘然化开,溢出一片醇香。   布丁由淡奶油、牛奶、鸡蛋与白砂糖烤制而成,入口冰凉。最初与舌尖相碰撞时,软绵滑嫩的触感如流动水波般轻盈,轻轻一抿就被撵碎于唇齿之间,与冰淇淋融化有异曲同工之妙。   牛奶味、绵密奶油与焦糖特有的微苦香气充斥口中,焦香和蛋香交融,其间还夹杂了些许香草气息,清甜解腻,把鸡蛋的腥气消弭殆尽。   无需多加咀嚼,布丁便自然而然滑入喉咙里,留下悠悠不绝的浓香在舌根跳舞,甜滋滋的愉悦感顺着口腔神经流入心底。   少年不知不觉也感到一丁点莫名的开心。   “好吃吧?”   林妧猜出他没有动弹的力气,一勺勺把布丁喂给他,百无聊赖间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迟玉。”   像是很久没有念出过这两个字,语气间带着迟疑。   “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叫做“迟玉”的男孩子没有回应。   良久,他弯起双眼,眸子里映着混浊的光,用喑哑却含笑的声音轻轻告诉她:“我困了。下次来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末了,又补充一句:“我爱吃甜食。”   这是在明示她下次再带甜点来。   林妧很少在和别人对峙时跌跟头,这回却被他牵着走,完全落入了被动的那一方。   她虽然不甘心,却又难以遏制好奇,只能无可奈何地答应:“好。”   “在那之前,你别死了。”迟玉抬手抹去脸颊上的血渍,语气悠然,“特遣队的工作可不轻松,小女孩。”   林妧看一眼满地的血:“我们可以比比,谁的命更长。”   *   林妧回到家已近傍晚。电话铃声响起时,她正把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糖雪梨银耳羹端上桌。   她靠躺在沙发上,看一眼来电联系人。   陈北词。   特遣队成员都是精通各个领域的精英。她算靠身手吃饭的体力劳功者,现年二十四岁的陈北词则在网络技术方面天赋过人,负责信息搜集和联络通讯的工作。   林妧悠哉按下接听键,听见清晰响在耳畔的青年嗓音:“队长,新任务。详细资料发到你邮箱里了。”   不知道究竟因为昼夜颠倒还是嗜睡,陈北词一天到晚都处于或睡眠或无精打采状态,说话声音懒洋洋,比碗里的银耳更软。   她笑了笑:“没问题。大致情况是怎样?”   “时间限定明天夜里六点到八点,地点在城郊的‘花间’俱乐部。值得一提的是,听说这次任务对象是个货真价实的天使。”   “天使?”   林妧说罢吞下一勺银耳羹,胶质饱满的食材经充分浸泡后微微发软,清甜梨香恰到好处地中和了冰糖的甜腻,粘粘糯糯的银耳被汤水包裹下滑时,喉咙如同正在被洗涤一般。   是夏天的味道。   “对啊。”电话那头的陈北词打了个哈欠,尾音拖得模糊不清,“被囚禁在地下俱乐部里的天使……挺带感的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小破孩是看了《杀死伊芙》后的产物_(:з」∠)_   我的小天使来了来了!   感谢小姐姐们喜欢15551啵叽一口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陵清 2个;小苏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马尔福夫人 5瓶;小苏丶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冰糖银耳   俱乐部,即是由经营者出面组织,会员自主参加,并享受相应服务的自由团体。   它更倾向于一种社团或兴趣爱好团体,但如果加上“地下”这个前缀,含义就变得暧昧许多。   见不得光的、只能在暗处享受的爱好,着实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两个月前有人打来热线电话,声称在遥山山巅发现生有雪白翅膀的雄性‘天使’。等保安队赶到现场时,却被告知他在不久前被其他人强行带走。”陈北词的语气里带了嘲弄,“三天前传来消息,花间俱乐部老板在成员间秘密宣布自己捕获了一名天使,将在明晚九点钟展出。”   林妧一挑眉:“抢了收容所的东西,还恬不知耻地公开展示……我该说他胆大还是蠢?”   她说着打开邮件,在附件里大致了解到事件经过。   得到消息之后,外联部尝试与俱乐部老板进行交涉,对方装傻充愣,称自己毫不知情。保安队随即动用搜查令,对俱乐部地下会所和他的私宅进行搜查,结果一无所获。   后来经过技术部分析,发觉地下室之上的废弃楼盘存在一部分区域空缺——密室藏在地表三楼,而并非俱乐部所在的地下一层,保安队从一开始就弄错了搜查地点。   “那群鲁莽的棒槌用掉了搜查令,我们又没有天使存在于俱乐部的确切证据,再去那里调查无异于私闯民宅。本来以这个任务的难度系数,根本轮不到特遣队出面,但领导层被保安队气得不行,干脆让我们去密室里直接把他带出来。”陈北词笑了笑,“这样一来,即使老板猜出是收容所带走了他,也根本不可能前来质问。毕竟天使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谁能偷走不存在的东西呢。”   这招真损。   领导层那群正值更年期的叔叔阿姨果然不好惹。   林妧悠哉喝了口清甜浓稠的汤汁,若有若无的枸杞清香盘旋舌尖:“所以说,我要无声无息地秘密潜入?”   “尽量不要被察觉,事成之后江乾会去楼下接应你。”他顿了顿,半开玩笑地问,“队长,以你的身手,潜入应该不成问题吧?”   “别小看我,我曾经可是在刺客组织呆过一段时间。知道我们的教条是什么吗?”   电话那头的青年陷入沉默,她饶有兴致地继续说:“要啥啥没,爱咋咋地。若被发现,全部杀光——死人永远不会说话,只要杀掉所有目击证人,就算是潜入成功。”   陈北词:?   陈北词:“队长,你现在是国家公务员,可不可以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一点?不过看你履历,没提到过在刺客组织工作啊?”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林妧语气沧桑,轻叹一口气,“我与兄弟会途经君士坦丁堡、耶路撒冷和罗马,我的老东家叫育碧,组织是《刺客○条》。”   倍感被玩弄的陈北词愤怒地挂了电话。   *   城郊,花间俱乐部会所。   会所本身建立于地下一层,地上的居民楼废弃已久。紧闭的玻璃窗覆着层灰蒙蒙的烟尘,蛛网遍布于墙角与窗台,迎着微风轻轻晃动。   任谁也料想不到,这幢看起来破败不堪的楼房会是诸多富商巨贾秘密集结、夜夜笙歌的会所。   俱乐部集会时间未到,郊外人迹罕至,寂静随晚风一同弥散于夜色之中。   一切再寻常不过,但若细细看来,很容易便能发现猫腻。   在荒废的三楼大厅站着两名男性青年,身形高大,露在衣袖外的手臂清晰可见小山般壮硕的肌肉。   忽然一个娇小的人影跳窗而入,悄无声息地绕至其中一人身后。   她动作极快,安静得犹如鬼魅,转瞬之间抬起右手,一掌击在他颈动脉上。   对方闷哼一声,顷刻失去意识。   另一名青年听闻声息,还不等他转身一探究竟,身畔便掠过一阵利剑般迅捷尖锐的风——林妧一个侧踢正中脖颈,青年吃痛倒地,挣扎起身时,口鼻之上被蒙住一层涂满催眠药剂的白布。   这一切所用时间不过五秒钟或是更少,短到连林妧本人都没意识到战斗已经结束。   “就这样?”她愣了一下,在视讯通话里问陈北词,“和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男性战斗,这就是他们保安队平时的任务?”   陈北词看一眼那两个倒地的大块头。   有没有搞错,这两人涂一点原谅绿都可以直接去cosplay变身后的绿巨人了好吗!他们分明是两座大肉山啊喂!   拜托不要侮辱“手无缚鸡之力”这个俗语了!它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歪曲!俗语不要尊严的吗!   林妧新上任不久,这是她的第二次任务。虽然早就知道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实力了得,但透过摄像头亲眼目睹这场单方面虐打……   陈北词很认真地回忆了一下,他之前是不是很没礼貌地挂过她电话?   “真是的,把集会地点定在这么隐蔽的地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的活动肯定不单纯。大隐隐于市,这个道理都不懂。”   林妧漫不经心地吐槽,被空气里弥漫的烟尘熏得皱起眉头。   根据拦截的情报,花间老板会在六点钟准时与一名基督信徒共进晚餐,大概率商讨与天使相关的事宜。   楼层内只有两名保镖看守,毕竟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收容所会恬不知耻地直接来抢人。   这栋居民楼还保留着些许老旧的家具,途经大厅向房间深处走去,依次路过卫生间、卧室与书房。   陈北词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队长,看见那个靠着墙的书柜了吗?把它挪走。”   这一层的面积明显比其他楼层要小,根据技术部提供的数据,密室最有可能藏在右侧书房里。   林妧依言将空空荡荡的书架推开,果不其然,在本应是墙壁的地方立着一扇防盗门。   “队长,别着急,我在你工具包里准备了把万能……”   陈北词话没说完,就见到她从口袋里掏出一片锡纸,低头摆弄一番后,将其插进钥匙孔。   随指尖轻转,传来咔嚓一声响动,门锁应声而开。   “锡纸开锁”是盗贼常用的入室方法之一。锡纸的韧性在锁孔内能随着锁齿的牙花变形,并咬合在牙花上,所以可以很快打开门锁。   ——以上是目瞪口呆的陈北词在搜索引擎里找到的资料。   她的动作一气呵成,仿佛接受过专门培训,但就档案看来,林妧家中极为阔绰,根本用不着学习这种偷鸡摸狗用的技巧。   果然很不对劲。   陈北词眉心一跳,安静喝了口咖啡,指尖沉沉按在鼠标上,第无数次调出她的个人履历。   孤儿,出生后生活于云川镇福利院,十岁时被著名服装设计师林清妍领养,随后搬来歧川。在女校内成绩拔尖,一路顺风顺水考上帝都大学,却不知为何中途停学,应聘了特遣队队长的工作。   最为诡异的是,他从初次见面起就对林妧产生了好奇心,但搜索遍全网络,也找不出任何问题。她的人生轨迹与其他普通女孩子并无不同,出类拔萃的身手、突变的人生轨迹、与身份浑然不符的技能,一切都没有可供解释的缘由。   对于林妧来说,没有猫腻,就是最大的猫腻。   咖啡的苦味重重刺激舌根,将倦意一并驱散。陈北词微阖眼眸,把注意力转移到屏幕上的摄像镜头里。   密室中没有窗户,只有空调不知疲倦地换着气,冰凉沉闷的空气如同无形手掌般铺天盖地往下压。   黄昏时刻黯淡的光线从门口照射进来,比一缕袅袅炊烟更为单薄,如丝如线,极清浅地落在蜷缩于角落的人影上。   夕阳勾勒出他模糊的身形,林妧望不清对方模样,只瞥见两抹纯粹的雪白色,如光剑刺破黑暗。   似是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那人微微抬头。   他的声音如一泓澄澈潭水,带着些胆怯与试探,在听者心头荡起轻柔水波。   “……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麻麻爱你!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西陵清 10瓶;Rosanna 5瓶;芒果糯米团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草莓糖果   在人类现有认知体系里,超自然生物的存在虽然已经被大众广泛接受,但大多数人还是倾向于信仰无神论。   鬼魂是脑电波共振产生的幻影,狼人起源于基因变异,而记录在案的“天使”,则是生有白色羽翼的变种人。   天使族群生活于雪山之巅,性格是出了名的清冷高傲。“主人”这个词语经由他温顺谦卑的语气缓缓念出来,充满浓郁的违和感。   暮色静谧,垂死的夕阳并未将密室照亮,黯淡光线反而让气氛变得更加暧昧。   太羞耻了。   陈北词发出“哦豁”一声惊叹,语气里带了点悠哉看好戏的味道:“这是被俱乐部老板驯化了吧?忘了告诉你,据打来热线电话的那位热心市民称,天使被发现时似乎丧失了记忆,什么也记不起来。而这所地下俱乐部又是难登大雅之堂的那种,所以……你懂的。”   抱歉,她一丁点儿都不想懂。   不等林妧回话,陈北词又打了个哈欠:“五分钟后江乾会在楼下接应你。我的任务完成,先去睡觉了,拜。”   他说走就走,毫不犹豫地直接切断通讯,不愧是把全部技能点都加在睡眠上的男人。   林妧无奈地摘下耳麦,从背包里拿出手电筒。   明亮刺目的光线瞬间如潮水充满整个密室,最先被光芒映亮的,是一对引人瞩目的雪白色羽翼。   它们生得形态优美,翼身以流线型弧度肆意延展,在手电下晕出一道道梦幻般的白芒。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双翼之上皆布满了狰狞红痕,羽毛显然被人粗鲁撕扯过,凌乱且无力地半垂着。   或许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没办法再飞行了。   林妧皱起眉头,把注意力从凌乱的血痕上移开。   金色短发被灯光映出碎金一样明亮的色泽,纯黑皮革眼罩将他大半张脸尽数遮挡,只能见到高挺精致的鼻梁与茫然微张的绯红薄唇。   上衣与长裤皆由棉麻制成,单薄布料在强光下几近半透明,隐约可见牛乳般莹白顺滑的肌肤。   昏暗的密室,蜷缩于角落的男人,还有那一声意义不明的“主人”。   这本是一番靡靡之景,天使的语气与神情却懵懂如无知稚童,收拢的雪白羽翼轻微颤动,平添几分不可侵犯的圣洁之感。   然而这份神圣越是纯白,就越让人想要玷污。   他听见林妧与陈北词对话时的声线,向里瑟缩起身子,有些迟疑地问:“你是谁?”   林妧向他踱步靠近。   她的脚步极轻,即使在四周一片寂静的情况下,也听不见丝毫响动。当天使意识到对方已走到自己身边时,身边腐朽的灰尘气息被一股柠檬香霸道地驱散,耳畔响起陌生女人噙了笑的声音。   “我是来从那位‘主人’手上抢走你的。”   她顿了顿,好脾气地柔声问:“愿意跟我走吗?”   林妧虽然带着笑,却难掩浑身散发的危险气息,天使族群的感知力异常敏锐,刺骨寒意顺着他的脊椎攀爬而上。   可她的语气温柔又纯粹,不带任何亵玩或轻蔑的意味,清浅笑意如同轻盈跃动的光斑。   在他仅存的记忆里,从没有人这样对自己说话。主人的笑声里总是掺杂太多不怀好意的、居高临下的恶意;客人们则将他当做肆意玩弄的物件,口吻往往粗暴又冰冷,叫人心生恐惧。   如果被她带走的话……   天使茫然抬头,与此同时听见闯入者一声轻喃:“不对,既然是‘抢’,就没必要问你愿不愿意。”   不等他反应过来,眼前的黑色面罩便被一把揭开,在明晃晃的纯白光线里与来者四目相对。   ——年轻的人类女性,黑发因半俯着身子自然向下垂落,如蜷曲的水蛇蜿蜒于脖颈之上。桃花眼弯出月牙般好看的弧度,被亮芒映出潋滟水光。   她笑得随性,语气笃定得不容反驳:“我叫林妧,来带你走。”   天使许久没有见到光线,双眼一时间无法适应,下意识微微眯起。林妧似乎有些明白,俱乐部老板为什么会冒着与收容所敌对的风险,费尽心思地把他抢走了。   摘下眼罩后的天使终于露出全部面容。他的长相偏向柔和,棱角分明的面部线条极大程度地彰显了男性的锐利英气,丝毫不会显出女性化的娇柔。   一双蕴含了天空与大海的蔚蓝色眼眸温顺地半阖,淡金色睫毛覆盖下斑驳剪影,让她想起天边流动的云翳。明明是湖水般清澈纯净的目光,却能轻而易举使人沦陷其中。   林妧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从口袋里拿出一颗草莓糖果塞进他口中,用哄小孩的语气:“乖,安静些。”   糖果酸甜的口感很快扩散至整个口腔,化作清爽细流一直淌到心底。在有限的记忆里,天使很少被投喂甜食,陌生的味道让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林妧背对着他蹲下来,握住对方手腕环在自己胸前,然后用手托住他的大腿,一鼓作气直起身子。天使身形高挑却轻得不可思议,背起来毫不费力。   身后的人浑身一僵,丝绸般顺滑柔软的发丝抚过她后颈,软绵绵的,有些痒。   她舒了口气:“你叫什么名字?”   回应她的是一片短暂沉默。   迟迟响起的声音微弱得近乎呢喃,温热吐息萦绕在耳畔:“……我不知道。”   看来他真是什么也记不起来。   一楼安装有监控摄像头,林妧不愿节外生枝,决定像来时那样,通过绳索与窗口离开。   绳上的倒钩稳稳当当咬合在窗沿上,她空出手握紧绳索,熟稔地爬上窗台。   天使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密室外的景象。   虽然记忆全失,他脑海里却始终有股想要逃离这个地方的念头。奈何周遭看守森严,加之他的身体极度虚弱,每次逃离都以失败告终,随之而来的,则是愈发残忍的惩罚。   此时已然入夜,郊外宽阔的旷野连绵不绝,被暮色披上一层黑纱。   他看见天边莹润的弦月从棉絮般的黑云中探出脑袋,洒落一地清辉;看见积木一样的房屋方方正正排成行列,灯火莹莹亮起;也看见天际尽头起伏的群山,山的另一边是更为广阔的世界。   他不曾见过的世界。   温和的女声被晚风送入耳边:“你可要抓紧啦。”   话音落毕的瞬间,林妧自三楼窗口纵身跃下。   陡然袭来的下坠感让心脏恍如悬在半空,夏夜如刀如刃的疾风恶狠狠刮在脸颊,他下意识搂紧闯入者的身体。   出于本能地,身后残损破败的翅膀逆风张开,铺展出一片摄人心魄的莹白。   从远处看去,仿佛是天使怀抱着少女自天边降落,月影如流水盈盈淌下,双翼被晕染出皎洁微光,美丽得恍如梦境。   绳索长度经过精准测量,林妧在距离地面半米的地方定定停下。她轻盈落地,把身后的天使小心翼翼放下来。   如预订计划一样,毫不起眼的黑色轿车不偏不倚停在他们身前。车窗下移,露出驾驶座上沉静俊朗的青年面庞。   负责来接应的江乾特种部队出身,是人狠话不多的典型代表。林妧笑眯眯朝他打了招呼,侧过身子打开车门,向天使做出“请进”的手势。   “进去吧。”她说,“是时候跟那些混蛋说再见了。”   *   天使出奇乖巧,自上车后便一言不发地安静呆在后座上,偶尔用好奇的目光望向窗外。   在灯光下仔细打量,林妧才发现他的伤口并不只遍布于翅膀,鞭痕和淤青几乎占据整个手臂,脖子上亦是青紫一片。   那帮垃圾人还真是敢下手。   察觉到她的视线,天使微微侧过脑袋。   一些过长的碎发轻轻遮盖眼帘,毫无杂质的浅蓝色眼眸荡着温柔波光,仿佛被金黄日光照亮的宁静湖泊。   然后他眨了眨眼睛,嘴角勾起一抹腼腆温顺的笑。   好……好可爱!   老阿姨死掉的少女心复活了!这么温柔一定是天使吧!   啊不对,人家就是天使啊。   脸皮厚比城墙的林妧头一回被人看得呼吸一滞,故作镇定地把脑袋移向另一边。   将任务对象从密室中解救出来后,她的工作便全部完成。经过一番折腾,林妧正需要烹饪来舒缓身心,干脆让江乾直接把自己送到附近的商场。   “我有事要先走啦,这辆车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她临走前不忘向天使道别,侧过头安慰他,“别害怕,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长时间被驯养出的服从意识让他下意识应了声“好”。   更多想说的话被堵在喉咙里,毫无血色的苍白嘴唇微微张开又缓缓合上。生有白色羽翼的天使一言不发地坐在车里,视线小心翼翼地追随着某个逐渐远去的背影。   他怔怔地想,或许以后再也不会见到那个人了。   *   下车后便是一通大采购,林妧带着满满当当的食材来到收容所时,时间已近夜里九点钟。   “林妧!你终于来了!”   刚下电梯,德古拉就叼着一根红色冰棍扑上来:“我们等你好久了!今天吃什么吃什么吃什么?”   陵西坐在长凳上冷哼一声:“只有你在等而已。”   “从中午起就呆在这里没挪窝的家伙是谁?”德古拉咽了口碎冰,“即使无聊到把自己的头当足球踢,也坚持不离开中心广场的家伙又是谁?”   啾啾满脸带笑地补充:“而且当时有个新来的研究员路过,脑袋正巧砸在了他胸膛上,直接把那人吓跑了。”   人家研究员迈着碎步唱着歌,刚一下电梯,就被人头给砸了。最恐怖的是,那颗头一边滚一边喊:“让人头飞一会儿!”   ……果然是恐怖片吧喂!不要随便拿人家《让子○飞》的梗去吓人啦!脑补一下那个画面真的很诡异好吗!   林妧神情复杂地看一眼陵西。   啊啊,真对不起,居然让你为了等我做出这种事。   陵西面色通红,咬牙切齿。   “不过话说回来,”林妧看向德古拉嘴里的冰棍,被腥臭味熏得皱起眉头,“这个冰棍是过期了吗?”   “这你就不懂了!它是我拜托研究员制成的高级血浆冰棍。”他得意地舔了舔嘴唇,“百分百人血制造,不含任何防腐剂和添加剂,全球仅此一家,不是所有的冰棍都叫血浆糕。”   德古拉说得兴致勃勃,举起冰棍做出端酒杯的模样,用低沉醇厚的声音缓声道:“Cheers。”   林妧:……   这本来是中世纪吸血鬼用酒杯品尝鲜血时的经典动作,但今天德古拉换回了日常家居服,偌大的克苏子头像占据整个胸膛,再搭配他舔舐雪糕时痴迷沉醉的神情和将它含在嘴里七进七出的动作……   对不起德古拉先生,果然不应该对你抱有什么期望。   停手吧,否则绝对会被举报搞黄色。   “让你们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她轻咳一声,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我马上去厨房做宵夜,今天的食材是韩式小吃,可能会有些辣。”   “好的没问题!我们已经连续吃了一星期的蔬菜沙拉,这哪里是营养餐,明明就是青青草原放羊式喂草!你见过啃草的吸血鬼吗!”   道理她都懂。   德古拉先生,能不能拜托你把化掉的冰棍擦一擦,一边口吐鲜血一边说话真的很惊悚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西陵清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年糕炸鸡   夜宵,即晚饭之后的加餐。   在一天的奔波忙碌之后,沉沉入睡之前,晚饭带来的饱腹感被肠胃逐渐消化殆尽,饥饿如同清晨若有若无的雾气,淡薄却无处不在。   每到这个时候,大脑都会迫切地渴求能有些什么食物来填充空空荡荡的腹腔,宵夜便应运而生。   与一日三餐相比,夜宵更注重口舌上的享受。   米饭既易吃饱又难以带来味觉满足,小吃与带有汤汁的面粉食材才是与之最契合的搭档。热腾腾、香辣辣的小食化作一道暖流,自口舌缓缓流向肠胃,成为寂静夜里最温暖的慰籍。   收容所建在城郊,周围鲜有饭店和外卖,留在生活区的又大多是不愿出门的死宅,于是只能靠所里提供的营养餐过日子,宵夜自然也就成了一种奢望。   德古拉走进厨房时,林妧正把葱花蒜末在食用油中煸炒爆香。   清爽葱蒜气息与油脂加热后扑鼻的咸香猛烈地刺激嗅觉器官,滚滚热气伴随着呲啦声响充满整个房间,让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林妧回头看他一眼:“等得太无聊了?”   她说话时没有停下手上功夫,将一勺通红粘稠的酱汁倒进锅里。   有点甜,更多的是鲜香诱人的辣味,经高温加热后瞬间爆发出不可思议的香气。   德古拉吞了口唾沫:“这是什么?”   “韩式甜辣酱。”酱汁与青绿色的葱花一同在锅中翻炒,林妧又往里面加了些水,“今晚的夜宵是炸鸡块和炒年糕,甜辣酱是这两道菜的灵魂所在。”   身为一名合格死宅,德古拉对肥宅快乐鸡的热爱程度直逼他最喜欢的血浆冰棍。听见“炸鸡块”这三个字,他没再说话,两眼放光地在一旁观摩烹饪全过程。   辣炒年糕是一道非常简单的快手菜,等锅中热水咕噜噜煮出泡泡,就可以趁机放入年糕慢慢煮熟,期间放入淀粉与水的勾芡物,让汤汁得到充分稀释。   不需多久,汤液便成为了浓稠的酱汁,原本白白胖胖的圆柱形年糕被覆上一层色泽均匀的深红,与酱汁一起红彤彤冒着热气。   煮好出锅后再加上适量白芝麻与泡菜,整个烹饪过程就宣告圆满完结。   “麻烦你先把它端出去吧,”林妧将盘子递向德古拉,“炒年糕热腾腾的比较好吃,我继续做炸鸡。”   德古拉点点头,接过它时顺手拿了双筷子,夹起一块年糕。   他等了这么久,可不就是为了吃到这第一口么。   入口瞬间,滚滚热气如炸弹轰然引爆舌尖,德古拉被烫得倒吸一口气,等口腔稍微适应一些,再迫不及待地咬下。   年糕在煮熟前过了遍冷水,口感更加柔韧,糯叽叽地碾转于口舌之间,抬起牙关时,似乎还能感到软乎乎粘在牙齿上的黏性。   葱花经爆香后芳香扑鼻,白芝麻独特的香气包裹整条年糕,最具点睛之笔效用的,还是渗入每一丝纤维里的鲜红辣酱。辣酱劲道,泡菜爽脆可口,若有若无的甜味柔化了辛辣感,各种味道一并在口腔爆裂,回味悠长。   德古拉许久没尝过如此霸道的辣,一时间愣在原地,久久舍不得将它吞下。   啊求你还是快吞掉吧,口水混合着辣椒汁从嘴角流下来真的让人超级倒胃口欸。   “太、太好吃了!这个从未有过的口感……”德古拉又把一块年糕送入口中,“虽然辣炒年糕只是将甜辣酱与年糕加在一起罢了,但是一条一条的年糕必须和酱料天衣无缝地混合,才能发出这黄金一样耀眼的色泽!”   我们这里只是普通的厨房,不是《中○小当家》片场啊喂!你这句毫无诚意的台词果然是原样照搬剧里的点评吧!再说谁家的辣炒年糕会发黄金那样的光啊!发光料理根本不是真实存在的好吗!   “其实这只是一道不需要技巧的快手菜啦。”林妧摆摆手,“你记得不要吃太多,否则等会儿没肚子装炸鸡了。”   正准备独吞十分之九年糕的德古拉停下一双罪恶的手,强忍着食欲乖乖把盘子端出去。   伯爵先生……还真是好哄。   她无奈摇头,目光瞥向灶台。   相较于年糕,炸鸡的工序要更复杂一些。林妧正回忆着大致流程,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陌生的女音:“我正纳闷今晚怎么这么热闹,原来是来了新人。”   这道声音轻快活泼,尾音娇媚,带着百转千回的缱绻撩人。她好奇回头,见到倚靠在门边的黑发少女。   十六七岁的模样,映着水光的眼眸略微上挑,嘴角勾起轻佻暧昧的弧度,如同一只狡黠的狐狸。及腰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搭在藕粉色丝质吊带裙上,晶亮柔滑的丝质轻抚莹白无暇的肌肤,勾勒出少女纤柔的腰肢。   哦呼。   因为从小在女校长大,林妧对于男性的概念十分淡薄,逐渐养成了欣赏美少女的爱好。   这个女孩子身形娇小,明明是活泼明媚的长相,却在无形间散发出令人难以抗拒的性感意味,笑容更是甜甜腻腻,仿佛一块诱人的蜜饯。   她很有礼貌地微笑打招呼:“你好,我叫林妧。”   少女没有立即应答,而是迈动步子轻盈靠近。   她穿着简易的人字拖,浑圆脚趾可爱地并排着,红色指甲油在灯光下晶莹发光。   “我是米诺。”   她比林妧矮上一些,抬起头时目光刚好与之平直相撞。在打量一番眼前人的模样后,少女将右手虚抚在林妧脸颊,勾着唇继续开口:“你可真漂亮,我喜欢漂亮的人。”   手掌并未触碰到脸颊,而是隔开了数毫米距离,隐隐的热气笼罩于耳畔,林妧笑了一下。   她的动作迅捷得匪夷所思,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径直抓住少女手腕,将它反手扭到一边。   米诺吃痛轻呼一声,正想嗔怒开口,嘴唇便被一根手指轻轻堵住。   林妧的神情悠然如闲庭信步,语气亦是漫不经心:“可巧,我也喜欢漂亮的人。”   她说着向前靠近一步,指尖自唇瓣下移,途经少女的下巴与纤细脖颈,最终停留在蝶翼般张开的锁骨上,留下一串酥麻。   这、这是什么操作?   身为魅魔,米诺向来只有撩人的份,从没像现在这样被人类单方面压制过,这个女人的动作和语气也太会了吧!   啊啊啊不要啊!她只是想来逗一逗这个看起来很人畜无害的小新人,为什么对方会主动扑过来啦!最最重要的一点是……   其实她有接触恐惧症啊QWQ   生性浪荡的魅魔与接触恐惧症患者,这两者无论怎么想都八竿子打不着同一边,很不幸的是,米诺正是万中无一的幸运儿。   虽然对接触有心理障碍,魅魔见人就撩的本性却无法抑制,因此她平时只能靠打嘴炮撩人,专门欺负那些青涩纯真、一听骚话就脸红的新人。   结果这女人是怎么回事啦!和设想的剧情完全不一样啊喂!她被人触碰后真的会面红耳赤无法呼吸浑身发软,总而言之就是快死掉了啊啊啊!   米诺忍不住浑身颤抖,正想用力把林妧推开,冷不防又听见她继续说:“真可爱,从第一眼见到起,我就很喜欢……”   她的手继续下滑,原本萦绕在厨房里的蒸腾白烟似乎更浓了一些,裹着滚滚热气灼烧在耳根,带来林妧轻轻说出的四个字。   “你的裙子。”   哈?   场面一度凝固。   米诺眼睁睁看着林妧略过她雪白的胸脯,把指尖停在那条藕粉吊带裙上,末了满怀期待地问:“真的很好看啊,你是在哪里买到的?”   粉红色泡泡,碎了满地。   所以这个女人自始至终都是在觊觎她的裙子?作为魅魔引以为傲的魅力输给了一条少女粉的睡衣裙?之前那些暧昧的语气和动作果然只是为了恶趣味地耍她玩吧?   被耍了。   好像……不知道应该庆幸还是难过了,好气哦。   “林妧!我要告状!陵西他……”   德古拉的声线打破僵局,他破门而入时正好望见米诺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背影,当即大叫一声:“社恐平胸工口女,别碰林妧!”   米诺面无表情地转身。   没错,作为魅魔,她不仅有接触恐惧症,还是个典型的飞机场。   她好失败,好想哭。   “我在和米诺讨论她的裙子。”林妧上前一步,“陵西怎么了?”   米诺:……   这个女人刚才果然超快地瞥了一眼她的胸然后露出了同情的神色吧!她都看到了喂!之后再怎么做出若无其事的表情都没有用了!   德古拉委屈脸:“陵西那个牲口趁我不注意,把所有年糕都吃掉了!等会儿的炸鸡不要给他吃好不好!”   “年糕这种糯食吃多了很容易撑,”林妧没想太多,从冰箱里取出鸡腿肉,“等会儿他应该不会有胃口再吃了。”   *   正如她所料,陵西个头小、胃口也小,炸鸡端上桌时,他的肚子仍然圆滚滚,看样子再也装不下别的什么东西。   刚出锅的炸鸡还在热腾腾冒着气,每一块鸡腿都包裹着琥珀般色泽鲜亮的酱汁。甜辣酱与炸鸡充分融合,撕开能见到炸鸡的肉汁渗出来,热热脆脆的外皮、肉质紧实的雪白鸡肉、鲜红浓稠的酱汁混合,让人看一眼就食欲大增。   德古拉看得躁动难耐,戴上手套拿起一块鸡腿肉,当着陵西的面,用极缓慢的动作送入口中。   入口后,最先感觉到的是一股浓郁甜香,随即爽麻上头,如电流流窜至全身。酱汁是有些粘稠的甜辣口感,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比例刚刚好,既不会太辛辣,也没有过于腻人。   包裹在鸡腿上的外皮由面粉和鸡蛋液制成,咬起来酥酥脆脆,自带清新诱人的谷物清香;鸡块骨头很少,一口下去满满全是大块的肉,又嫩又入味。鸡腿本身的肉香与酱香交织融合,各个口感都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发挥,一时间种种味道融化在口腔,让他情不自禁瞪大眼睛。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让人无法脱身的……东亚邪术!”   啊并没有,只是普通的炸鸡而已。   而且所谓东亚邪术,是韩国整容术、日本化妆术、中国PS术吧,和炸鸡完全风马牛不相及啊。   林妧叹了口气,在视线所及之处捕捉到一个一动不动的身影——啾啾神情僵硬,紧紧盯着德古拉鼓起的腮帮子,手指不自然地蜷缩起来。   这副模样着实可怜,她好心询问:“你真的不吃吗?”   “不、不可以!”啾啾如临大敌,捂住耳朵,“我才闻不到任何香味呢!露水才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玫瑰花露水茉莉露水薰衣草露水……”   所以你这么多年全是靠不同的花露水过活的吗!这样一说反而更可怜了!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求求你!   陵西冷嗤一声:“异食癖白痴。”   他说着不甚熟练地带上手套,拿起鸡块时听见德古拉的喊声:“等等!你还吃得下?”   陵西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露出一个难以名状的笑容。   然后他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抓住头发,把脑袋整个从身体上分离出来吊在半空,与此同时拿着鸡块的手缓缓送到嘴边。   德古拉,震惊了。   差点忘了,这个家伙是全身都可以分离的人偶啊!把头部与身体分开,就能不让食物经过肠胃了!不过只用脑袋的话,食材一边吃一边从喉咙里漏出来……   果然超级无敌巨恶心啊啊啊!你快给我停下来!   德古拉被恶心得气上心头,一把夺过陵西脑袋,用手蒙住他双眼,将其放置在靠墙的角落。   脑袋与身体分开后,陵西的身体便不具备思考和观察能力,全靠头部控制。   因为被蒙眼遮挡了视线,如今面对一片雪白色墙壁,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被放在了哪里,更没办法操控身体把头安回去,只能原地哀嚎。   米诺看得毛骨悚然,环视一圈乱糟糟的中央广场。   没有脑袋的身体如同醉酒后的盲人,摇摇晃晃地跪在地上摸索,浑身上下透露出两个字:卑微。   吸血鬼嘴唇被酱汁染得通红,蹲在一颗哭哭啼啼的人头前,狞笑着咬下炸鸡,然后用慢动作悠闲咀嚼,神情狰狞得犹如面部抽搐,末了还坏心眼地加上一句:“夏天和捉迷藏更配哦,陵西。”   向来高贵娴静的精灵用非常恐怖的眼神看着她手里的炸鸡,嘴里不知道在咬牙切齿碎碎念着什么,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   ……救命!这些家伙果然都很不正常!   在德古拉与米诺的努力下,炸鸡很快被吃去一半有余。比起食物,林妧对角落里孤零零的小男孩脑袋更上心一些。   陵西现在的境况着实可怜,她容易心软,忍了笑走到脑袋面前。小朋友性子要强,一时间又羞又气,红着脸憋了半晌,才终于气哼哼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你也来看我笑话?”   “不要生气啦。”   她蹲下来,把脑袋捧在手掌上,让他的视线正好对上自己的眼睛:“把脑袋摘下来吃东西不好,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陵西涨红了脸,嘴硬反驳:“不就是抢了你们的炸鸡,至于吗?”   “这不是抢食的问题。”林妧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只满足口腹之欲就丢掉,这是对食物本身的不尊重。吃东西也要讲究从一而终,那么多食材共同汇聚成的心血,如果只是在唇齿享受后便将它们弃置不顾,你这样做,和当妻子人老珠黄时将她抛弃的男人有什么区别呢?”   这是种从未听闻的说法,陵西微微一愣,抿着唇没说话。   林妧弯了弯眼睛,把他的脑袋安回身体上:“好了,去和大家一起吃东西吧。”   她说话温声细语,不管小朋友心里之前有多大怨气,此时也都被一笔勾销,心甘情愿乖乖听话。   陵西摸了把失而复得的脑袋,不知怎地有些不好意思,过了好一会儿才别扭地回应:“既然你这样拜托我,那我就勉为其难去吃一点好了。”   林妧:“那真是太感谢你啦。” 第7章 抹茶冻芝士   炸鸡消耗的速度非常快。林妧不久后便与众人道别回家,再来到收容所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   经历了昨晚的惨痛教训后,心灰意冷的啾啾决定闭门不出,靠世界各地的露水浇愁。让林妧有些意外的是,米诺居然也在中心广场等她。   昨晚回家后,她特意查看了这位魅魔的收容档案,在看见“接触恐惧症”五个字时下意识愣住。   对于魅魔来说,撩人是不可抑制的生理本能,而这种行为十有八九会导致接触。也就是说……米诺必须一遍又一遍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根据档案记载,她在撩人时意外呕吐或昏迷的状况屡见不鲜,几乎每次都会把自己恶心得浑身难受。   很少有人能抵挡住魅魔强撩的诱惑。试想一下,当男方逐渐对她产生好感,正想通过肢体接触进一步发展亲密关系,没想到刚一碰到对方,喜欢的姑娘就被自己恶心得颤抖不止、干呕不停……   这绝对会对人家造成不小的心理阴影吧!身为男性的自尊心都被磨成渣了啊喂!   林妧简略打了招呼,然后把装在白色小盒子里的甜点依次分发给大家。德古拉美滋滋接过,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装。   一抹青翠欲滴的绿色撕开夏日沉闷的空气,小巧的长方形条状甜点安静躺在盒子里,几粒深红色的圆润红豆点缀在糕体之上。   深沉的红与灵动活泼的绿搭配起来对比鲜明,不仅能给人以强烈的视觉享受,对于味觉的吸引力也绝对不在少数。   林妧眯眼笑笑:“这是抹茶冻芝士,趁它还留着点冷气,快吃吧。”   这份甜点色泽透绿、造型方正规整,德古拉居然有些舍不得将它切开,停顿了三秒钟才拿起盒子旁挂着的小勺。   抹茶冻芝士,顾名思义是把芝士、抹茶粉、牛奶、饼干和淡奶油搅拌混合后放入模具,经冰箱冷冻成型。   此时距离它从冰箱里被拿出来,大概过了二十分钟,正是口感最佳的时候——既残留了一点冰冻后的凉意,又因为空气热度而微微软化,不会显得过于冰冷僵硬。   在把勺子送入口中的瞬间,德古拉的双眼兀地瞪大。   奶香、茶香与红豆清甜彼此交融,三重截然不同的口感带来顶级的味觉享受。浓郁的甜香让他下意识卷起舌头,想要把四散的味道一并包裹。   “至于这么夸张吗?堂堂吸血鬼居然对人类食物做出这种痴态,瞧你这出息。”   米诺嗤笑一声,懒洋洋地将抹茶芝士送入口中,在舌尖触碰到糕体的刹那浑身一僵,也学着他的模样双眼瞪圆。   冰凉的寒气融化在口舌之间,抹茶更是加重了清新丝滑的口感。一口入喉,清爽气息渗入浑身每个毛孔,把夏日的暑气全然驱散。   啊,真香。   一盒份量并不多,德古拉舍不得很快把它吃完,于是一边小口品尝,一边用聊天来拖延时间:“林妧你知道不?收容所昨天来了个天使。”   没人能比她更知道了。   林妧熟稔地做出毫不知情的模样:“天使?”   “其实也就是基因变异的鸟人,不过就我所知,这个种族的颜值普遍非常高,”谈及漂亮的异性,米诺激动地红了脸,“如果能和他们在一起……”   “想象一下大翅膀扫过你身体时的触感。”陵西坏笑一声,刻意加重语气,“毛茸茸,软绵绵,每一片羽毛都柔软又温暖。”   米诺脸色惨白地蹲在角落里干呕,颤颤巍巍朝他竖了根中指。   “听说是特遣队带回来的。”德古拉凝神思索片刻,把目光转向陵西,“说起特遣队,他们队长是不是在不久前死掉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林妧咬着勺子,意味不明地笑:“那应该叫‘牺牲’吧。”   “我怎么会知道。”陵西翻了个白眼,“特遣队本来就是高危职业,死掉根本不算稀奇事儿。我记得上上任队长也是死于意外,不过说来奇怪,他们两个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消息全被所里压下去了。”   林妧握勺的右手猛地一紧。   她正想询问更多关于特遣队的话题,思绪却被一阵悠扬的电话铃声打断。   这首铃声是一首干净柔和的钢琴曲,德古拉笑着打趣:“这首曲子倒是和你很搭。”   “是别人推荐的。”林妧顿了顿,眼底微不可查地蒙上一层阴翳,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抱歉,我先去那边接个电话。”   来电人是李墨白,一个很年轻的研究员。   林妧初来乍到,与收容所里的员工都不是很熟,与这人不过点头之交,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打来电话。   直到走出中央广场,她才按下接听键:“你好。”   青年男子的声音急匆匆穿成一串:“你好你好!幸会幸会!林小姐,请问你还记得昨晚带回来的天使吗?”   林妧笑了:“李先生,我还没到患阿兹海默症的时候,昨天的事情还是能记住的。他现在的状态怎么样?”   “对、对不起,我不太会说话。”   他似乎有些窘迫,声音软了一些:“他情况不太好,身体和心理都受到了很大程度的损坏。那些伤口你应该都看见了,至于心理——怎么说呢,那群拐走天使的人对他进行了洗脑式驯化,他现在……有点不太正常。”   “不正常?”   “就、就是,”他舌头像打了结,似乎有些害羞,“他会用非常亲密的动作讨好所有靠近他的人,就像一只宠物。除此之外,天使对进食和外出都非常抗拒,身处阳光下时会难受得浑身发抖。在我看来,密室里暗无天日的生活习惯已经潜移默化在他的思想深处,短时间内很难矫正。”   林妧安静听完,略有些困惑地问:“可这通电话为什么会打给我?我也不是心理医生啊。”   “他向我问起你,我觉得……”他顿了顿,用笃定的语气继续说,“他想见你。”   她对此没有表现出太多情绪,不咸不淡地应了四个字:“雏鸟情节。”   刚出生的小鸟,会把第一时间看到的生物当成自己母亲。化用在人类身上,则是对向自己施以恩惠的人产生强烈依恋。   天使自丧失记忆便一直被俱乐部老板囚禁虐待,被林妧救出密室后,很可能会在潜意识里对她形成依赖与信任感。   “他现在很排斥外人的接触,说不定你能正常与他沟通。”李墨白叹了口气,“所以林小姐,你能不能抽空来地下六层一趟?房间编号是280,拜托了。”   这人活像个为儿子操碎心的老父亲。   林妧莫名其妙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情,黑沉沉的眸底水光分明,嘴角勾起一抹轻微的弧度:“好,我马上来。”   *   李墨白显然没想到她的速度这么快,在房间门前见到林妧时微微一怔。   他身形修长、面色白净,穿着研究员最常用的白大褂,一双纯黑方框眼镜遮挡住深咖色眼眸,典型的理科男打扮。   “真是太感谢你了!”他结结巴巴地压低声音,侧身示意林妧打开虚掩着的铁门,“我、我会在门口等你,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出来叫我就好。”   停了一下,又慌乱补充:“那个,这里的隔音很好,我不会偷窥或者偷听的。”   这人读书时一定是没和女孩子说过几句话的学霸类型,林妧和他交换了眼神,轻轻推开房门。   这是她第二次进入地下六层的房间。与迟玉周遭漆黑幽暗的环境截然不同,铁门被打开的瞬间,闯入视野的是一束柔和温暖的白光。   屋内更像是一个干净朴素的卧室,单人床、书桌与衣柜整齐排列,皆被笼上层层薄纱般的光晕。   天使靠墙坐在床面的角落里。   他被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纯白色上衣,原本蓬松杂乱的金发被精心修剪过,显得安静又乖顺。在察觉到房门被推开时,他轻轻掀起长睫,目光正好撞进一对漆黑的眼瞳。   惊讶、不敢置信、困惑、还有一点小小的惊喜,诸多纷繁复杂的情绪缠结于脑海,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倒是林妧先打破了沉默,清泠柔和的声线噙着笑:“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天使的视线在撞上她后便慌忙移开,半晌才低低回应:“……你好。”   “还适应这里的生活吗?”她上前坐在床沿,靠近时明显感觉到身旁的人浑身一僵,“为什么不想出去?”   他还是没有抬头,低垂的眼睫覆盖下一片斑驳阴影,像个犯错后担心被责罚的小孩。   林妧笑了:“你别害怕呀。我今天来,是为了给你送个小礼物。”   在听到“礼物”两个字时,天使瞬间脸色惨白,飞快抬眸看她一眼,懵懂又无助的目光让人想起受惊的鹿。   ——应该是俱乐部老板以“礼物”为名,给他送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导致留下了条件反射式的心理阴影。   林妧心底暗骂那个人渣,面色不变地从包里拿出包装盒,将其认真拆开。   “是我做的小甜点,”她放柔声音,用小勺盛起一口递到他嘴边,“说不定比那颗糖更好吃哦。”   那抹清新的绿色霸道地占据全部视线,天使长睫轻颤,乖顺地低下脑袋,单薄苍白的唇缓缓下移。   然后略过甜点,轻飘飘落在林妧手背。   冰凉且柔软的,像牛奶布丁一样的触感。   林妧从没和异性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当即呼吸一滞,不经思考地迅速收回手。   他无措抬头,眸子里染了些许慌乱,红晕自白皙的耳根一直蔓延到眼底,几乎用尽所有勇气问她:“你不喜欢?”   “你喜欢吗?”   天使没料到她会把问题抛回来,茫然地皱起眉头。   他喜欢这样吗?   答案是未知。   从有记忆开始,他就被告知自己是主人的宠物,存在意义即是讨好所有来到密室的宾客。   他们被取悦时总会露出满足的笑,天使本身却对这种行为感到无比困惑——再简单不过的肢体接触为什么会让他们感到愉悦呢?明明每次他都只能感到没由来的恶心。   “如果不喜欢,就不要勉强自己去做。”   他的沉默昭示了答案,林妧把勺子又凑上前一些:“想吃吗?”   一缕淡薄的笑意不明缘由地自唇角蔓延,他尝试着抬眼与床边的少女对视,在瞥见那抹浓郁黑色后又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收回,沉声道:“想。”   嘴唇触碰到糕体时,首先袭来的感觉是尚未消散的凉意。   因为是由浆糊冷冻而成,甜点尝起来犹如雪糕般绵软轻盈,抹茶细腻丝滑的口感伴随着冰凉的温度融化在舌尖,让人想起雨后碧绿的森林。抹茶味清爽浓郁,甜度刚好,带着些许绿茶轻微的苦涩感,回味无穷。   扑鼻的茶香过后,席卷而来的便是一股奶香。淡奶油与牛乳的清甜香气如同一股汹涌澎湃的暗潮,淹没口腔里的每个味觉细胞,但这种香气却又是淡淡的、隐约的,交织在抹茶带来的余韵里。   抹茶中和了奶油的甜腻,奶香则冲淡了抹茶的苦涩,导致整体香气虽浓烈却平和舒缓。茶香与芝士的回甘一同化在嘴里,此时上下齿一合,能咀嚼到软糯饱满的红豆。   红豆是抹茶的最佳拍档,当被轻轻咬碎成碎屑后,醇厚香甜的味道便毫无拘束地四散开来,与抹茶彼此交缠。   这是种新奇且让人上瘾的口感,天使还没从层次丰富的香气里回过神,便听见林妧轻声说:“你还是记不起以前的事情吗?”   他抿着唇,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嗯”。   “别担心。”她又递来一勺甜点,“我和收容所里的员工都会竭尽全力帮你找回记忆的。”   想了想,又一本正经地补充:“以后不要再随便对其他人做这种亲密的动作了。亲吻是面对喜欢的人才会做的事情。”   天使眨眨眼睛,难以理解这个词语的意思:“喜欢的人?”   “就是,”林妧轻笑一声,桃花眼弯出漂亮的弧度,“和那个人在一起时,你会觉得很开心,情不自禁想要亲近她。”   房间里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沉默,白茫茫的灯光下,伤痕累累的羽翼羞怯地收得更拢。   他忽然抬头定定看着她,用不容置喙的语气:“我现在就很开心。”   他之前一直躲避林妧的视线,如今猝不及防盯着她说出这句话,眼底温柔流散的光芒让后者微微一愣。   “这不一样。”林妧摇头,“你现在接触到的人太少,而世界上存在许许多多截然不同的个体。等你有朝一日从房间里离开遇见那个人,自然会明白什么是‘喜欢’。”   天使想不明白。   他认真思考了许久也没得出合理的结论,于是只能移开话题,问出那句上次分别时没来得及出口的话:“那……以后我还能见到你吗?”   小心翼翼地,软绵绵地,带了些恳求的意味,让人无法拒绝。   “在外面吧。”她看一眼紧闭的铁门,缓缓勾起嘴角,“我在房间外等你。当你愿意主动离开这里、和其他人接触的时候,就一定能见到我。”   “可是,”天使垂眸压低声音,指甲深深陷进手心里,“我是怪物,所有人都讨厌我。”   在密室里,主人曾不止一次地说过,他是与世界格格不入的怪物。除了自己和前来密室的客人们,没有人会接受如此丑陋的生物。   他无比厌恶且憎恨自己的存在,那两对巨大的翅膀成了如影随形的羞耻,让他不敢踏出房门一步。   “讨厌?怎么可能呢。”轻快的女音如同潺潺溪流,在沉闷夏日缓缓流经耳膜,天使听见林妧说,“天使是一种人尽皆知的族群,根本谈不上什么‘怪物’。更何况收容所里多的是奇形怪状的异生物,大家一定会喜欢你的。”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眼角笑意更深:“而且,你是那么、那么地漂亮。”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思考了很久天使要怎么穿衣服,思来想去果然只有特制的后背纽扣才能解决这个问题XD   下一章就是愉快副本啦! 第8章 校园七大不可思议(一   林妧再次接到陈北词的电话,是在第二天中午。   那时她刚清醒不久,躺在床上发呆,因此接听时也懒得张嘴,从喉咙里迷迷糊糊挤出一个音节:“嗯?”   “队长,新任务。”陈北词也没睡醒,声音含糊地杂糅成一团,“信花箱,寄查。”   他说完便挂了电话,留下林妧懵懵地想,这人是不是想说“信息发到了邮箱,自己查看”?   简直是抽象行为艺术。   她又平躺着咸鱼瘫了一会儿,然后懒洋洋打开邮箱,点开来自陈北词的邮件。   【任务:于7月21日晚九点抵达歧川三中,查明事件及失踪人员去向】   【附件1:事件概述】   2019年7月20日12:35,委托人谢婷婷称自己及几名高中同学先后被恶灵缠身,家中陆续出现“今晚九点来歧川三中”的字条。   当日21:00,保安六队三名成员陪同委托人前往该校,并通过设备进行远程直播。   当日21:02,设备连接被不明力量中断,后勤组与保安队失去联系。   保安队及委托人至今未归。   林妧挑了挑眉。能让三名保安队队员全军覆没,她并不相信所谓“恶灵”能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就“鬼魂”的成因来看,人体大脑在活动时,脑皮质细胞群之间会形成电位差,从而在细胞外产生电流,即脑电波。   通常意义上的鬼魂就是一种脑电波形式的存在,比起恐怖片中骇人的恶灵,它更接近于某种电波化的思想与执念。每个人的脑电波频率各不相同,很难相互影响,就算在传播过程中遇到了频率相近的人,它的作用也微乎其微变成短时间的幻觉。   如果世界真的跟恐怖片里一样鬼魂肆虐,人类恐怕早就灭绝了。   她揉揉眉心,继续往下看。   【附件2:委托录像】   委托人看起来接近三十岁,没化妆,黑眼圈泼墨般附着在眼底,说话时浑身发抖。   “你们要救救我。”她说,“一定是那个人回来报仇了!”   接待她的员工把茶杯递上前:“谢小姐,请冷静一点。”   “你要我怎么冷静!我已经有两个高中同学莫名其妙失踪了!”谢婷婷双眼泛红地叫起来,“我也、我也要在今晚……”   【屏幕马赛克,随即切换至十分钟后的画面】   “您冷静下来了吗?”接待处员工问,“请向我具体告知事件的前因后果。”   “我读高中的时候,大概是十年前,班里有个非常阴沉的男孩子,我和朋友偶尔会捉弄他。”谢婷婷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后来他死了,听说是深夜坠湖,就在学校里,现在那片湖已经被封禁了。我本来是不想欺负他的,但你知道,圈子里每个人都那样做,我总不可能特立独行。”   她喝了口茶,毫无血色的双唇颤抖不已:“我和朋友们到现在仍然保持着联系。三天前有人说在屋子里发现了张纸条,叫他晚上九点去三中。那人觉得是恶作剧就没理会,结果第二天,我们居然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他。与此同时,另一个朋友也在家里找到了同样的纸条。”   接待员为她续了一杯水:“就像每天一人的连环接力?”   谢婷婷重重点头:“对。我们俩商量了很久,一致认为纸条上就是那个男生的字迹——他成绩很好,写字是非常工整的楷体,之前还在书法大赛拿过奖。有了第一个人的前车之鉴,他当然不敢不去。本来我们一直通过视频保持联系,结果信号在他踏入校门的瞬间全部断掉了。”   “他也没能回来?”   “……嗯。”她揉了把乱糟糟的长发,语气里带着哭腔,“不管去还是不去,到头来都是失踪。我真的走投无路了,求求你们帮帮我吧!”   视频到此处戛然而止。   林妧面无表情地看完,打开第三则附录。   这个文档很长,大致内容是十年前男生坠湖事件的相关信息。   死者名叫周航宇,巡逻的保安在夜间22:00左右,于校内星雨湖附近听见一声尖叫,赶到现场将他救上岸时,周航宇已经停止呼吸。   当时校园内没有安装监控器,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至今是个迷。周航宇双亲早逝,亲人只剩下一个年纪尚小的弟弟,这个案子便也逐渐被搁置下来。   周航宇模样并不出众,双眼细长、嘴唇苍白单薄,属于站在人群里绝不会被注意到的类型;弟弟周航星与他模样相似,嘴角有颗隐隐约约的小痣。   兄弟俩都瘦得厉害,想必生活条件并不如意。   按照推理小说的惯性,谢婷婷所在的小团体绝对和周航宇的死亡逃不开关系;而就死者的人际交往圈子来看,如果真是人为作案,他的弟弟嫌疑是最大的。   这次任务带了点悬疑侦破的元素,比之前单纯的生物收容有意思许多,林妧支撑起身子,兴致勃勃地打开下一条附件。   【附件4:执行人员】   林妧:编号01   秦淮书:编号07,特殊编制成员,九尾狐   *   九尾狐算是华国最著名的妖兽之一,以精通幻术、容姿绝世而闻名。相传其族群隐居于山林深处,性情清冷高傲,不屑与人类接触,可谓十足的高冷气质。   ……结果这个说话磕磕巴巴、脸色通红还浑身发抖的家伙是谁啦!   出于好奇,林妧比任务时间早许多便前往三中校门口,没想到对方比她抵达得更早,在与之四目相对的瞬间涨红了脸。   “你、你好,那个,我叫秦淮书……”   他说话时视线紧盯着鞋尖,骨节分明的手指攒紧衣摆,脸上显而易见的红潮在路灯下汇聚成一片薄薄的雾气。   林妧愣了一下,朝他伸出右手:“你好,我是林妧。”   秦淮书怯怯看她一眼,以一种破釜沉舟的表情伸出右手,极快地捏了捏她的指尖。   随即脸上的红晕愈发明显,一对毛茸茸的耳朵从头顶倏地冒出来,颤颤巍巍地抖了抖。   “对、对不起!我有点,有点怕人。”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停顿片刻后又加大音量,“不过你别怕,我、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林妧:……   她或许可以去写一本轻小说,就叫《我的九尾狐不可能这么胆小》。   平心而论,秦淮书的底子非常优越。   修长瘦削的身材高挑如翠竹,丹凤眼中波光流转,白皙肤色里渗了几分恰到好处的红晕,为原本清隽脱尘的样貌平添烟火气息,叫人心生好感。   ——前提是忽略他害怕得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林妧不忍心打击他的自尊心,刻意转移话题:“你的耳朵……”   “没、没关系!我化形不是很精通,一紧张就会把它露出来,过一会就好了。”他努力做出一副可靠成年男子的神态,耳朵随着身体晃动摇啊摇。   “是这样。”她微微一笑,指了指身边敞开的校门,“那我们进去吧?”   秦淮书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好。”   七月正值暑假,校园里空无一人,校门却不知为何处于打开的状态。   平日里通明的灯光尽数熄灭,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暗如同蛰伏的巨兽,将万物一并吞噬。身旁一片死寂,偶尔能听见一两声微弱的蝉鸣,犹如濒死之人绵长的呐喊。   月光被乌云尽数遮掩,林妧只得打开手电照明,惨白光线在如此寂静的氛围下生出几分诡异之感,看得秦淮书后背发麻。   他悄悄离她近了一点。   “你为什么会加入特遣队呢?”林妧见他害怕,像日常闲聊那样云淡风轻地开口发问,“这个工作实在是吃力不讨好。”   “因为我崇拜的人曾经在这里工作,虽然我完全比不上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心头的恐惧少了许多,“你呢?”   “我……”林妧正欲回应,忽然脸色微变,沉声道,“别动。”   秦淮书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还是被她吓得浑身僵硬,木偶般直愣愣停在原地。   一张便利贴不知何时被贴在他身后,林妧皱眉将它取下,听见身旁狐狸瑟瑟发抖的声音:“这、这是从我身上取下来的?”   她同情地看他一眼,没说话。   如今四周皆是混沌的黑暗,他根本没有察觉到有谁在自己身后贴上了纸条。说不定那家伙现在仍然伫立在某个角落里看着他们,就在他身后……   秦淮书浑身的鸡皮疙瘩很没出息地炸了。   林妧用手电照亮纸条,一串工整的楷体字映入眼帘。   “如果想找到它,就搜索校园七大不可思议吧。记得按照图上的顺序,不要出现任何差错哦。”   这段文字下方被人用简略粗糙的笔触画着学校的大致平面图,相应建筑旁标注着序号及对应的校园怪谈。   秦淮书看得既困惑又毛骨悚然,林妧则在黑暗中抿直嘴角,遮掩不受控制升起的笑意。   就是这样的委托才有意思嘛。   “等等,和委托人相关的事件应该只有那起少年落水的案子吧?这和七大不可思议有什么关系?”   她仔细将便利贴收在口袋,若有所思:“现在没有任何线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第一个怪谈是‘厕所里怮哭的少女’,准备好了吗?”   秦淮书欲哭无泪,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准备好啦!   关于歧川三中十年前流行的七大传说,收容所提供的附件里有详细介绍。   厕所里怮哭的少女据说是一名女学生的亡灵,自心脏病发作死于隔间后,因不愿接受现实而徘徊于此地。每当午夜,她都会在紧闭的第五个隔间哀声哭泣。   怪谈发生的地点位于距离校门最近的一栋教学楼。比起楼外空旷的小道,这里阴暗逼仄的氛围让人脚底生寒。   一扇扇窗户倒映着月光,如同无数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行人,秦淮书不敢抬头,用一副低眉顺目的小媳妇模样跟在林妧身旁。   卫生间位于走廊尽头,因在放假前被清洗过而显得较为干净整洁。等他们一同踏入其中,林妧才坏心眼地轻笑一声:“啊,我差点忘了,这里是女厕呀。”   秦淮书脸颊暴红,三条尾巴噗嗤噗嗤地从身后冒出来。   她好奇往他身后看一眼:“那个,你裤子还好吧?”   秦淮书羞得快要哭出来,耷拉着脸:“求你别说了。”   他还想再辩解什么,冷不防听见一阵飘渺的哭声自不远处隔间传出,身后的尾巴又被吓得多了一条。   少女的声音低沉哀怨,如今分明是蒸笼般炎热的盛夏,听见这道哭声的瞬间,两人竟然都感到了如置冰窖的寒气。   林妧迫不及待地向前一步:“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她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接下来,秦淮书目睹了让他永生难忘的场景。   周遭是一片诡异如深渊的漆黑与不绝于耳的哭泣,他身形娇小的搭档却闲庭信步般缓缓前行,手中的光线如利剑斩断黑暗。林妧没有敲响第五个隔间的门,而是径直走向第四个隔间,然后借由马桶盖高高站起。   少女游荡的魂灵仍在无休止地痛哭,仿佛察觉到什么,她微微侧过脑袋。   隔板上,不知什么时候趴着一个人。   一双漆黑的眼睛被白光映得极度瘆人,对方不知道无声无息地看了她多久,在少女抬头时扯开嘴角,露出满意的微笑。   幽冥般的黑暗,禁闭的隔间,以及灯光下脸色苍白的陌生女人,活生生的恐怖片标配。   林妧低低地笑了声,略微偏过脑袋,一字一顿地告诉她:“找、到、你、了。”   少女的尖叫声在这一刹那骤然响起,随之而来的是秦淮书同样高分贝的哀嚎,真真正正的鬼哭神嚎,惊天动地。   你干嘛啦!这也太吓人了吧!他还没被怪谈吓到,就先死在自己人手里了啊喂!!!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先爆肝,下次更新应该是8.1,之后就能稳定日更啦。   副本风格五花八门,大部分是悬疑冒险向,主角团会各种花样骚操作,有丶类似于无限流XD   恐怖在沙雕面前不值一提hhh 第9章 校园七大不可思议(二   秦淮书曾经听过一个故事。   有位女性上班族深夜回家,察觉身后有人一直尾随着自己。她心里实在害怕,便在快步甩开那人后,躲进不远处公共厕所的最后一个隔间里。   没过一会儿,自入口处传来哒哒的、有节奏的脚步,随之而来的,还有隔间门被打开的吱呀声。   她心跳如雷,捂住嘴不敢发出声音。   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在寂静无声的深夜如同催命咒语。门被打开一扇又一扇,最后在倒数第二个隔间处停下。   那人没有尝试打开她所在的最后一间,却也并未发出离去的脚步声。四周被谜一般的寂静包裹,连空气也停滞不动。   似乎意识到什么,她颤抖着抬起视线——   男人狞笑着的头立在隔板上,不知道静悄悄看了她多久。   这绝对是他童年时期的心理阴影,也直接导致了秦淮书小时候宁可憋死也绝不去公厕的习惯,而现在……   为什么他的搭档把噩梦重现了啊喂!这样子真的超级吓人好不好!   尖叫声把黑夜静谧撕得粉碎,林妧用手电照亮隔间里少女毫无血色的脸,清泠低顺的声线无波无澜地响起:“为什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呢?别怕,我马上过来。”   这绝对是反派台词吧!而且这个动作简直和《熔○》里的人渣校长如出一辙啊!没听见人家小姑娘被吓到尖叫了吗给我停手啊坏蛋!   秦淮书哆哆嗦嗦,身后的大尾巴像风中摇晃的蒲公英,毛茸茸软绵绵地颤抖。还没等他说话,就抬眼望见隔板上的林妧表情微僵,露出有些失望的神色。   “奇怪,她消失了。”她满脸遗憾地跳下盖子,从隔间走出来,“我本来还想开导开导那个女孩子,让她不要在校园里徘徊。”   你这是开导人的语气和做法吗!明明好像下一秒就会提着刀杀进去一样!更年期的教导主任都比你更慈祥好吗!我们又不是在演《校○处》!   秦淮书浑身冒冷汗,下意识后退一步远离她,又听林妧用云淡风轻的口吻继续说:“这个场景应该算探索完了,我们继续下一个吧。那我看看……下一个怪谈是‘教室里爬动的血手’。”   根据传闻,有个男学生因为受不了同学欺压,深夜在教室里切断了自己的手,因失血过多不治身亡。   警方搜寻了整个校园,直到最后也没发现那只断手究竟在哪里,而每到深夜,它都会悄然出现在男生自杀的教室,慢慢地、沾满血迹地爬动。一旦有人发现它,就会被残忍地折磨致死。   “像乌龟一样蠕动爬行的手掌……不管怎么想都有点黑色喜剧的感觉。”林妧吃了颗随身携带的薄荷糖果,然后递给秦淮书一颗,“你要是害怕,可以试着放一些接地气的曲子,壮胆效果很好。”   人家作为一个好端端的校园怪谈,被比喻成黑色幽默的乌龟绝对会很难过吧!给它留一点尊严好不好!   不过放音乐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秦淮书在恐惧下已经完全放弃了所谓的“男性尊严”,立马拿出手机,点开一则中老年喜庆歌单。   在《好运来》的buff加成下,他鼓起勇气来到传闻里男生死去的教室。林妧走在他跟前,透过窗口,一眼就看见了立在课桌上的手掌。   月光终于穿透云层,洒下几缕薄如蝉翼的轻纱。手掌沐浴着月色,借由食指与中指做出站立的姿态,接着两指交叉,用小碎步般的动作平行移动一段距离,踮起中指开始转圈。   朦胧白光映衬得它愈发惨白,沾染于其上的斑斑血迹则红得刺眼,犹如盛开在夜里的玫瑰。   秦淮书看懵了,身边的林妧也似笑非笑地低声说:“这只手不会是在跳芭蕾舞吧?”   跳,芭,蕾。   作为一只血手,这货居然偷偷在月光下跳芭蕾。   你还要面子吗!   他恨铁不成钢,心里为这群不成才的校园怪谈义愤填膺,忽然耳边炸开一道高昂嘹亮的女高音,原来是之前的伴奏播完,歌曲到达了副歌部分。   这道声音极其突兀,加之秦淮书此时被手掌转移视线,当即就被吓得又多了一条尾巴,连右手也变成了狐狸爪子。   林妧悄悄望一眼他手上雪白的绒毛和粉乎乎的柔软肉垫,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僵硬地将视线挪开:“快看那只手掌。”   秦淮书羞得抬不起头,等别扭地抬起目光,被教室里的场景惊得目瞪口呆。   仿佛受了音乐的驱使,手掌停下了优雅灵巧的芭蕾,转而卡着节奏踏起了大幅度交叉的舞步。   这玩意居然在扭秧歌啊啊啊!太十项全能了吧!它是一只手啊,难不成想去当舞王吗!这也太跨物种了吧!   林妧被逗得笑意停不下来,毫不费力地推开未上锁的玻璃窗,与此同时手掌终于迟钝地察觉到他人存在,愣愣地停下舞步。   接下来的事情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到秦淮书根本来不及反应究竟发生了什么。   血手如临大敌,全身紧绷成一条惨白的直线,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冲向林妧,尖利修长的指甲犹如五把锋利匕首,尽数向她逼近。   也同样是在一瞬间,林妧悠悠抬手,在指尖即将触碰到自己的刹那将它握住。   然后用力一扭,秦淮书很明显地听见了一道骨头断裂的咔擦声。   “这只手居然不是脑电波,是实体。”她挑眉一笑,眸光带了些惊喜,“自己送上来也好,省得我们费尽心思去抓,真乖。我记得给所里提交异常生物是有奖金的。”   她说着暗自加大力气,把血手握得更紧,后者被这道凌厉的力道捏得苦不堪言,指节有气无力地弹动一两下。   像条快窒息的鱼一样丑陋地挣扎起来了!   秦淮书看看抽搐着的手掌,又看看神情悠然自得的自家搭档,忽然产生了一个很严肃的疑问:到底谁才是反派啊?   “肉质鲜美白嫩,虽然有点腥味,但洗一洗就好了。”   林妧一手握住它,一手从包里掏出胶带。手掌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决定一动不动,力气全无地耷拉下去装死,又听她继续说:“我说家里刚买的鱼,你怕什么?”   血手还是装死。   她把整个手掌用胶带裹住,随手扔进自己的背包里,比起之前热情更涨了几分:“我们继续吧!说不定还能遇见更多实体异常,到时候奖金五五分,绝不会亏待你。”   这些怪谈在他看来都是九死一生的挑战,对于林妧来说,却变成了一叠叠厚重的钞票。   秦淮书:好的,你说的都对。   第三个目的地是教学楼里的画室。   听说画室正中央不知从何时起挂着一张笔触稚嫩的女人肖像画,夜深人静之时,如果有人盯着画像长达十秒钟,女人便会爬出来将其拖入画中。   最为诡异的是,学校多次将画作销毁或移开,可无论如何,它在第二天都会回到原本的位置。   这是个诡异得有些恐怖的故事,惊悚感在秦淮书看见那幅画时更加强烈,好似陡然涨潮的江水淹没感官,把思维堵得严严实实,只知道后背一阵发凉。   画像风格粗野得近乎狂乱,整幅画都采用了阴沉昏黑的暗色调。种种色彩毫无章法地混合在一起,压抑的氛围好像浓浓黑雾,全然压在画面正中央的女人身上。   她长得很美,长发披肩、肤如凝脂,一双勾人的杏眼半垂着,毫无聚焦的眸子却极为黯淡,让人想起死气沉沉的黑色沼水。   “资料里说,这个女人是画家的妻子。她因病去世后,痛失爱妻的画家精神失常,照着死去的她画了这副作品。”秦淮书刻意不看那女人的眼睛,“所以她的眼睛才是没有光彩的。”   “这种故事小学生都能想出来。”   林妧在老年迪斯科的舞曲中轻盈迈步,从抽屉里搜罗出一盒颜料和一支笔。   秦淮书不明所以:“你要干什么?”   “验证一些猜想。”   她若有所思地走到画像前,粗鲁地用画笔蘸上颜料,然后直接把颜料抹到女人脸上。林妧画风轻松可爱,原本肃杀诡异的画风瞬间变成幼儿园水平的涂鸦。   “反正不管怎样,这副画都会在第二天复原,恶搞一下也没关系吧?”她说着后退一步,取下它旁边的另一张画像,举在距离女人二十厘米的地方,“见证奇迹的时刻到啦!”   ……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是针对林妧,而是那个未曾谋面的画中女人。   秦淮书内心忐忑地盯着面目全非的画像暗暗数拍子,在数到十时,果然有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扒着画框往外爬。   目光所及之处是细瘦如白骨的指节,女人动作迅速却僵硬,手关节以极度扭曲的角度旋转,发出骇人的咔咔响声。   眼看手臂伸出,距离林妧越来越近,她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饶有兴致地注视它,嘴角悄然勾起。   在触碰到林妧手中另一张画像时,指尖瞬间被吸入画像,紧接着是骨节、手腕与手臂。   女人的头部还没探出来,对此时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无所知,等她终于从画像中露出庐山真面目……   为什么她的手臂全被吸进另一幅画里了啊喂!   黑眸中闪过一丝怒意,女人气急败坏地抬眸瞪林妧一眼,然后恶狠狠地想要把手收回来。   然而似乎没什么动静。   她气得面容扭曲,又试着用力拔了一次。   还是没用。   她的体质是一碰到画就会把身体穿透进去,但这种能力有个非常不稳定的点,即第一次入画时很可能会出现卡顿的情况,类似于水土不服。   淦。   “啊,收不回来了吗?”   林妧愣了一下,用力一扯手里的画像,结果对方手没收回去,整个身体都被拉了出来。   据秦淮书回忆,当时的场景就是,很尴尬。   长发女人像一条带鱼那样被整个拖出画像,狼狈地摔在地上。因为双手被禁锢住,一时间也没办法从地上爬起来,只能挣扎着无意义弹动身体。   最惨的是,林妧之前在画像上的涂鸦居然真的全部到了她脸上,并且非常尽职尽责地实现了实体化。   长长的八字胡和八字眉拖到地上,让她整个人都变成一个活灵活现的“囧”字,鼻子则是小丑同款的红彤彤大圆球,搭配脸颊上的漩涡状红晕有种别样的可爱。   最为引人注目的,还是黑发之上,一束高高竖起的杀马特火箭形状红发。   火红的发丝随风飘舞,倔强地直直立起来,伴随着女人试图弹跳起身却屡屡失败的姿势,可谓十足励志。   手机音乐播放器仍在孜孜不倦地运转,洪亮的男声响彻整个画室:“杀马特杀马特,洗剪吹洗剪吹吹吹。”   一滴泪缓缓从女人的右眼中淌出来。   林妧弱声弱气:“对不起啊。”   对方带着哭腔喊:“如果对不起有用的话,要警察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已经放飞自我了_(:з」∠)_   谢谢大家喜欢(*/?\*)爱你们!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vodka227、。、谢青山、小末、洋洋想吃糖、嵘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水天一色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校园七大不可思议(三   太可怜了。   秦淮书从小到大都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惨状。他看出这首曲子对女人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创伤,当即贴心地按下切歌按钮。   喧闹嘈杂的歌曲轰鸣声陡然归于沉寂,一首悠扬沉缓的乐音紧随其后,中年音乐家缓缓展开歌喉:“最美不过夕阳红,温馨又从容……”   一缕风从画室敞开的窗口灌进来,拂动女人雪白的长须与长眉,每个咬字精准的音节都如同毫无遮掩的嘲笑,与胡须一同飘荡在夜风中。   女人双目无神,彻底放弃了思考。   林妧一手握住她手腕,一手将画框往反方向拉,在听见这首歌时义愤填膺地转过头对秦淮书说:“太过分了!人家都这样了,还要放这种歌!”   女人惊了,瞪大眼睛看她。   明明你才是罪魁祸首好吗!能不能有一点自知之明!现在摆出一副正义凌然的样子她才不会相信呢!   没想到秦淮书居然很有礼貌地关上音乐,委屈巴巴地道歉:“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放出这首歌。”   居然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啊喂!这个长尾巴的男人也太好欺负了吧!   等等。   长尾巴的男人?   画中女人浑身发抖、脸色苍白:“啊啊啊哇哇哇他为什么会有尾巴啊!那对奇形怪状的耳朵也太吓人了吧!”   秦淮书眸光微暗,一言不发地垂下眼睫,纤长漆黑的睫毛在眼底洒下一片阴翳。   虽然异常生物存在的事实已被社会广泛接受,但亲眼见到它们时,人类还是会下意识感到恐惧与排斥。他一直努力尝试着融入人类社会,但不仅是人类本身,就连同为异常的超自然生物也害怕自己。   “说什么呢?”林妧狠狠一敲女人脑袋,用护崽的语气,“我朋友这么可爱,毛茸茸是世界的宝藏,你想摸都摸不着。”   猝不及防受到夸奖的秦淮书耳根爆红,半张着嘴犹豫了好一会儿,结果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接下来,让我们好好谈一谈吧。”她彻底放弃帮女人抽回手,和颜悦色地后退一步,“你存在的原因是什么?前几天有没有几名外来者到达这里?”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女人一咬牙,一句话没说完便戛然而止——   一把刀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猛然横亘在她脖子前,跟前的小姑娘依旧笑得温和:“我不想让谈话变成刑讯。虽然画像被摧毁后可以复原,但如果作为本体的你死掉了……那个结果我们应该都不想看到。”   画中女人:?   这是正常人干的事情?她今天是碰到了什么魔鬼?作为一个有志向的校园怪谈,她会向魔鬼屈服吗?   “别别别!我什么都说!”   女人双手举起做投降状,用飞快的语速道:“我原本只是一缕很飘渺的意念体电波,一个星期前突然有了实体。最近的确连续几天都有人在这个时间段到这里来,但他们都没有盯着我看十秒钟,我也就没办法出来。”   秦淮书困惑地皱起眉头:“意念体电波?”   “就是脑电波。人类对同一未知生物的幻想与脑补会聚集在一起,当它的频率达到一定强度,就可能被人类看见。但一般来说,电波都是没有实体的。”   林妧笑眯眯地继续问:“有没有见到什么奇怪的人?你突然的实体化又是怎么回事?”   “这我真不知道了!我在画里看不见外面的情景,只能感知人类的气息。等有天钻出来透气的时候,莫名其妙就发现自己能碰到别的东西。”女人瑟缩一下,“冤有头债有主,放过我吧。”   说完了才反应过来,不对啊,她才是拿反派剧本的那一个啊,这句台词是怎么回事儿?   “做人啊,要有胆识。”林妧收回匕首,叹了口气,“像你这样,在抗日剧里不到半集就叛变了。怎么能这么快就向敌人屈服呢?”   还不是因为受了你的压迫!太过分了吧!欺负别人后还要教育她胆子小,这个人绝对超级恶趣味!等她有朝一日双手解放,一定要狠狠报复回来。   就在画中女人气得咬牙切齿之时,禁锢于手上、石膏一般的坚固触感陡然消散。她心下大喜,赶忙收回几近酸痛的手臂。   然后飞也似的钻进原本的画像中逃跑了。   “她、她这就跑了?”   “嗯。”脑海中的思绪乱成一团,隐约有线索穿透混沌黑暗浮出水面,林妧略微皱眉,“这么说来,犯人很可能拥有让脑电波实体化的能力,学校里的七大怪谈由人类的想象创造,再经由他的力量变为现实。她口中那些‘在同一时间段来到这里的人’应该就是失踪者,他们也经历了和我们一样的探索。”   “脑电波实体化……”秦淮书喃喃将这六个字重复一遍,“这也太匪夷所思了!这样的能力几乎能扭曲整个现实。”   “所以才要尽快把那个家伙收容回所里。”她轻轻笑了笑,“如果想置他们于死地,凶手可以采取的方法有许多,却偏偏用了‘探索七大不可思议’这样费时费力的做法,这是我很感兴趣的一点。”   “那个人是不是想折磨他们?”   秦淮书的一对狐狸耳朵终于变成了人耳,在触碰到林妧视线后哽了一下,眼神飘忽到房间角落里。   “如果只是单纯的折磨,这种方法又未免过于轻松。我们继续往前走吧。等探索完毕后,总能见到那个人的。”林妧遗憾地看一眼画像,“原来它们都是脑电波形成的实体,算不上生物,也不知道这种状态能支撑多久。那只手注定送不进收容所了。”   *   第四个怪谈是“红斗篷怪人”。   放学后,学生会在校园小径中遇见一个身穿红色斗蓬、带着微笑面具的男人。他看见学生就会问:“你喜欢红色、白色、还是蓝色?”   回答红色,会死在血泊中;回答白色,全身的血会被抽干;回答蓝色,则会掉进水里溺死。无论哪个答案都会让受害者无路可逃,只因为斗篷之下是一个内心极度反社会的杀人狂魔。   “我很久以前也听过这个故事。”林妧吃了颗糖,“它算是比较有名的怪谈了吧,听说是以一个专门诱拐儿童的杀人犯为蓝本创作的。”   秦淮书浑身因紧张与恐惧紧紧绷直,轻轻应了声:“嗯。”   这条怪人出没的小径位置偏僻,四周环绕着葱茏茂密的竹林。   月色凉如水,连光芒都浸着冷意。细长的竹叶在月光下映出不甚清晰的影子,仿佛无数把铺陈于足底的刀刃,又像是猛兽尖利的牙齿,稍一用力就能将他们啃咬殆尽。   他犹豫了下,低低开口:“谢谢你之前帮我说话。”   “这有什么可谢的。”   林妧把双手背在身后,抬眼望向斑驳树影间的弦月。她明白如今人类与异生物关系紧张,而秦淮书又是自尊心极强的一类,听见那样的话肯定会伤心。停顿一秒,又补充道:“而且狐狸的尾巴和耳朵真的很可爱啊,软乎乎又毛茸茸,有谁不喜欢呢——欸,你把脸捂起来做什么?”   秦淮书身后的尾巴摇了摇,透过手指间的微小缝隙看她,声音软得像一汪清泉:“有、有点热。”   他刚把话说完,不远处便传来一阵踏踏的脚步声。   一抹刺目的红色如火焰般点亮小径,男人身形高挑,瘦得仿佛只剩下一把伶仃的骨头。纯白色面具嘴角以诡异的弧度勾起,黑洞洞的双眼则好似幽暗深潭,让人看得遍体生寒。   他拿着把刀,以扭曲的姿势缓缓靠近,声音比磨砂质感更加粗糙:“你喜欢红色、白色、还是蓝——”   斗篷怪人话音未落,突然瞥见一道黑色的影子直冲上前,在下巴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后,他的整个身体都腾空向后倒去。   意识因为这毫无防备的一拳几近模糊,他被疼得龇牙咧嘴,还来不及挣扎着撑起身子,就被人死死按在地上。   林妧抬起右腿踩在他肚子上,一把夺过怪人的匕首,俯着身子把它靠在对方脖颈处,模仿着他飘渺诡谲的语气轻声道:“那你呢?你喜欢红色、白色、还是蓝色?”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个副本都不会太长,我是个喜新厌旧的人hhh   说起学校怪谈,我之前的学校有个“每年都会有一名学生坠楼”的传说,最后还是校方挖山改了风水才好_(:з」∠)_很奇怪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谢青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夜夜鸭。 2瓶;北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校园七大不可思议(四   斗篷怪人懵了。   他起了,一拳被秒了,有什么好说的。   ——这是碰到了一拳超人吗?   淡淡月色落下来,沁入林妧漆黑如夜的眸底,犹如清冷湖面泛起幽幽冷波,下一秒就会将人吞噬溺毙。   这哪里是询问别人喜欢什么颜色的眼神,摆明了就是让他自己来挑选一种死法。   无论怎么回答都是死路一条,这是他立下的规矩。   搬起来的石头不偏不倚落在了自个儿脚上,眼看着快把整个人都砸没了。   “等、等等!”他无从反抗,只能躺在地上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如果你能放过我,我什么都能给你!包括被我珍藏已久的甲壳虫风干遗体、校花踩过的泥土和男生浴室内部图!”   林妧:?   这些玩意儿算哪门子的珍贵收藏品!而且那个所谓被校花踩过的泥土也太舔狗了吧喂!合着你就用怪谈的超能力收集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吗!   建议此人被怪谈联合会开除。   “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那就告诉我下一个的答案。”林妧看他的眼神里带了点同情,“你见过这几天同时间段来这里探索七大不可思议的人吗?”   “见过见过!”斗篷怪人猛地点头,“他们来去匆匆,都是瞥一眼竹林就跑了。”   “你没有攻击他们?”   “只要不回答问题,我就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还有一句话他憋在心里没说出来:哪像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揍人嘛!   林妧笑了,把脚从他身上挪开:“没想到你还挺有职业道德。”   “那当然!”斗篷怪人美滋滋地啧嘴,“在所有怪谈里,我永远是最……”   等等,不对啊。   他为什么要因为这家伙的一句夸奖而沾沾自喜啊!明明不久前才被人家爆锤过!他今天就算是被打死,从这儿跳下去,也绝对不会再给她好脸色!   林妧停顿几秒钟,望一眼寒光烁烁的刀刃继续问:“你知道自己实体化的原因吗?”   她这本是无心之举,却让对方感到了一阵如芒在背的危机感。斗篷怪人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与面具弯起的笑眼形成鲜明对比:“因为一个男孩子。我实体化后第一眼就看到了他,那人似笑非笑地告诉我要‘记住自己的责任’,最近也经常在学校里转悠。”   一张存放于资料中的照片再清晰不过地浮现于脑海,她眸光微沉:“他长什么样子?”   “十八九岁的样子,眼睛细细长长,嘴角有一颗痣。”他艰难地说完,语气带了点恳求的意思,“其余我是真不知道了。”   林妧笑意不减,温温柔柔地把匕首收回刀鞘:“我知道了,谢谢你的配合。”   斗篷怪人不好意思地笑:“嘿嘿,不用谢。”   笑过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之前绝对不给她笑脸的决意。   他好没用。   屑。   等斗篷怪人失魂落魄地离开,一直在旁边安静围观的秦淮书才迟迟开口:“他描述的男孩子……是不是十年前坠湖案死者的弟弟周航星?”   “年龄样貌吻合,作案动机充裕,更何况死者父母早逝,只有兄弟两人相依为命。要说有谁替他报仇,也只会是周航星了吧。”   林妧从一开始把他列为头号嫌疑人,如今也并不感到意外。   秦淮书愣愣地应答一声,听见身边人用柔和的声线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那个男孩子活着的时候受人欺负,死得不明不白,在那之后记得他的,似乎也只有他弟弟。总觉得……有点可怜。”   林妧低声笑了下,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漫不经心地转开话题:“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跟着她越往前走,秦淮书就越觉得不对劲。   穿过小径便到达学校里的综合楼,然而这栋楼房却全然丧失了现代化的光鲜感,更像是多年前颓败的老建筑。   灰白色墙壁布满黯淡的黑色线条,笨重的身体无声投下一片沉重阴影。此时月色褪去,黑云翻涌如潮,整栋综合楼如同屹立于黑暗中的坟冢,更添几分诡谲阴森之感。   他被无端生出的寒气冷得咬紧牙关:“我怎么觉得……这栋楼有点不对劲。”   林妧没说话,用手电筒照亮楼房前巨大的告示牌。   端正的黑体字犹如一条条小虫,密密麻麻地分布于白色底板之上,秦淮书跟着她的目光看去,被上面的内容惊得呼吸一滞。   “恭喜我校周航宇同学于歧川市数学竞赛荣获一等奖,校方以资鼓励,给予奖金两千元。”   日期是2009年5月8日,周航宇死亡的前一天。   “这应该是十年前的综合楼。”林妧环绕四周,“穿过小径后,整个学校都变得老旧许多,三中在13年时彻底翻新过,不可能是这副模样。”   先是让他们身临其境体验七大怪谈,又将场景做得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林妧心下一动,看一眼手表。   “这则公告想告诉我们什么?”在四周压抑的氛围下,秦淮书一颗心好像吊在半空中,他悄咪咪往林妧的方向靠近一点,“周航宇死于谋财?”   “应该不仅仅是这样。”   她噙着笑瞟向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九尾狐,又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那群失踪的受害者绝对和周航宇的死亡脱不了干系。他弟弟费尽心思地把场景还原到十年前,无非是为了重现过去,让他们体会身临其境的恐惧感。三中晚自习下课的时间是晚上九点钟,周航宇发出尖叫被保安听见时却已经是深夜十点左右,你觉得在这一小时的间隙,他会去做什么?”   秦淮书尾巴微动,低头看向手表。   他们九点钟进入校园,现在已接近9:35,等到达最后一个场景时,应该也正好是十点。他干涩出声:“他和我们一样,把校园怪谈都走了一遍。”   “周航星之所以逼迫受害者亲身体验怪谈,很可能是因为他们强迫哥哥周航宇干了这件事情。至于他不得不这样做的原因,应该与公示板这条线索联系密切。”林妧继续说,“想想我们一开始收到的字条,‘如果想找到它,就搜索校园七大不可思议吧’,我们从一开始就理解错了,那并不是幕后凶手给我们两个的信息。”   脑海里支离破碎的线索于此时串联成线,秦淮书瞪大眼睛:“而是受害者们十年前递给周航宇的。他们抢走了奖金,把它藏在其中的某个地方。”   真相简单得不可思议。   遭受校园暴力的男孩子被强迫探索校园灵异事件,并不明缘由地丧生。从小相依为命的弟弟为了报复凶手,先让他们亲身体验行走于怪谈之中的恐惧,再将其杀之而后快。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周航宇究竟是怎么死的。”林妧叹了口气,眉眼弯弯地看向秦淮书,“还差三个场景,我们就能知道真相了,速战速决吧。”   下一个怪谈是“音乐室半夜独奏的钢琴”。   这个设定听起来并没有太大杀伤力,饶是如此,秦淮书在听到远处飘渺悠然的钢琴曲时还是被吓得浑身一震。   至于见到林妧兴高采烈冲上前,和空气中透明的演奏者来了场四手联弹之后……   秦淮书放弃了思考。   不仅是他,连肉眼不可见的奏乐人也愣怔片刻,原本流畅的琴音很明显颤动了一下。   这绝对是把人家吓到了吧!哪里会有人面对怪谈还这么兴冲冲地跑上前合作啊!这样子和突袭吓人的鬼怪有什么区别啦!   秦淮书对西洋乐曲了解不多,却本能地感到这首曲子清澈悦耳。在林妧加入后,原本和缓孤寂的乐曲逐渐过渡至激昂高亢,如同海面终于迎来久违的风浪,漂泊不定的音符化作竭力前行的船只,在电闪雷鸣之际一往无前地行进。   两名演奏者彼此不甘示弱,由最初的生涩逐渐磨合至佳境,等风浪平息、乐音缓和时,一首曲子已接近尾声。   林妧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看向身旁并不存在的人:“谢谢你啦。我很久没有弹钢琴了,合作得很开心。”   对方迟疑片刻。   然后象征性按了两下琴键,大概是应和的意思。   秦淮书站在一边,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鼓掌机器。   无人钢琴事件风平浪静地结束,下一个怪谈就多少带了点阴森恐怖的气息。   相传有个女孩子高考失利,因接受不了打击而选择自缢于综合楼不远处的梧桐树上。此后每至深夜,都会有人看见死去的少女悬挂于树梢随风摇摆,而每个见到她的学生都会厄运缠身。   这就是实打实的恐怖片了,之前的画中女人好歹还有张算得上漂亮的脸,这位……   秦淮书很没骨气地决定一直低头行走,打死也绝不往树梢上看。   他因为低着脑袋注视地面,没发觉跟前的林妧不知何时停下脚步,额头猝不及防地撞在她后脑勺上。   “对、对不起!”   虽然额头疼得厉害,从小受到的良好教育还是让秦淮书最先把关注点放在林妧身上,抬起右手小心翼翼揉了揉她被撞到的地方。   揉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动作好像有些过于亲近了。   手掌触及到的地方温温热热,清甜的柠檬香气随夜风萦绕鼻尖。滚烫的热气从掌心一直蔓延到头顶,脑袋里仿佛冒着开水泡泡,让他一时间思绪空白。   女孩子的触感。   女孩子。   他一定是被撞蒙了。   “对不起!我……”   秦淮书脸色通红地收回手,好不容易复原的手掌又变成了狐爪模样,粉乎乎的肉垫在一片雪白绒毛下显得格外可爱温柔。   他结结巴巴地抬头,因为不敢直视林妧而把目光转向别处。   然后正巧与挂在树上的女孩四目相对。   自缢而死的人模样都不会好看。   女孩因呼吸不畅而面色紫绀,黑色眼珠几乎看不见踪影,凸出的眼白里充盈着蛛网般骇人的血丝,舌头则长长伸出口外。   秦淮书脸色刹那间由红到白,精彩程度可以媲美川剧变脸,用毛茸茸的爪子捏紧林妧衣摆,然后慷慨赴死般站在她面前,用颤抖的声音说:“你你你别别怕,我、我……”   林妧抬头,面色深沉地看着少女。   良久,很认真地对她说:“那个……你走光了,是粉红草莓。”   秦淮书,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谢青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校园七大不可思议(五   以正常视角来看,仰头望向树上悬挂的少女时,的确会一眼就见到她裙下的部分,但是……   谁会刻意去关注那种地方啦!对方可是面目狰狞的幽灵欸!这里应该是恐怖片片场而不是校园爱情轻小说好吗!   秦淮书吐槽刚完,忽然见到树梢上的少女晃了晃,五官以极度不协调的弧度狠狠抽搐,嘴角阴冷地向上勾起,露出沁满鲜血的红牙。   ……绝对是生气了!   然而出乎意料地,对方并没有如料想那样发起攻击,而是并拢双腿,抬起右手轻轻敲在脑袋上,头部微微一偏:“哎~呀~”   因为喉咙被绳索束缚,这道声音犹如铁锈般生硬粗糙。奈何她用了轻快活泼的语气,尾音极度诡异地颤抖着,搭配僵硬翘起的唇角、泛着浅浅红晕的苍白面庞和吐露在外的舌头,居然有种别样的可爱。   ——才怪啦!   这个女鬼居然在歪头吐舌头卖萌啊啊啊!你以为自己是矢泽○可吗!虽然是很可爱的动作,但同学你做出来真的特别惊悚啊喂!   秦淮书:“这一刻,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   林妧:“只要微笑就好了。”   秦淮书内心很复杂。   这是他的第一次任务,在此之前,特遣队的前辈们曾告诉他,每次高危级别的任务都九死一生,必须严肃对待。他坚信着这则信条,没想到自己的搭档愣是把剧情走向活生生变成了单方面的碾压,还是用各种非常奇葩的方式。   这剧本不太对啊。   悬挂在树梢上的少女并没有为难他们,而是百无聊赖地前后晃动身体,脖子随着绳索摇摆发出骨头错位的吱呀声响。月光透过枝叶缝隙透射进来,为她扭曲的笑容蒙了层晦暗不明的阴翳,看上去着实非常骇人。   真·上吊式荡秋千。   他在满心的怀疑人生中与林妧来到最后一个目的地,周航宇溺毙的星雨湖畔。校园第七大传说是“湖畔游荡的亡灵”,即失足落水后徘徊于此地的学生。   与其他几处地点截然不同的是,星雨湖畔并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现象。   因为被列为校园禁区,湖畔鲜少有人踏足。连绵荒草羽毛般轻飘飘掠过脚踝,若有若无的白雾笼罩于深不见底的湖面上,四周安静得如同死寂。   星点隐匿踪迹,越发深沉的夜色浓郁得如同实体,将二人阴惨惨包裹于其中。秦淮书尤其害怕这种氛围,尝试着同林妧搭话来缓解恐惧的情绪:“队长,为什么你不害怕那些怪谈呢?”   “为什么要害怕?”林妧细声细气地应答,“你也看到了,大家都很友好啊。”   似乎无论在什么时候,她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嘴角向来噙着笑:“人类和异生物也好,鬼魂也罢,归根究底都是一种存在形式,三者在本质上是没有差别的。身为九尾狐,你既然能平等地看待人类种族,为什么要害怕怪谈呢?”   秦淮书愣了愣。   他一直因为人类对异生物的排斥心理耿耿于怀,面对其他人时便也难免生出几分羞怯。而如今没有经过了解就下意识恐惧鬼怪,这样的心态似乎与那些厌恶异生物的人类相差无几。   他翻涌的思绪尚未平息,忽然听见林妧低低唤了声:“看湖边。”   一阵风冷冷地渗进骨髓,秦淮书在湖畔见到一个少年的身影。   少年弓着身子,似乎在地上寻找什么东西。淡淡光线勾勒出他半透明的身形,清瘦侧脸被月色打湿,林妧下意识念出他的名字:“周航宇。”   那个死在十年前的男孩子。   大概出于恐惧,周航宇浑身微微发抖。就在他全神贯注站在湖边搜寻时,一个男孩子悄无声息走到他身后。   然后凑到他耳边,大声地喊了句:“嚯!”   恶劣的jump scare。   周航宇被吓得大叫一声,脸色苍白地跌坐在地,与此同时周围响起一串幸灾乐祸的笑声,另外两个学生自湖边的树林里走出来,年轻时的委托人赫然在列。   “白痴,你还真把七大传说都走了一遍?”为首的男生手中抱着个样式精美的礼盒,盒盖被粗暴地打开,缎带破破烂烂耷拉在一旁,“你的盒子在这儿呢。我还纳闷究竟什么东西让你这么宝贝,原来是用奖金给弟弟买的礼物。兄弟情深,感人感人。”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秦淮书看得皱起眉头,奈何眼前所见不过是脑电波构成的虚影,他对一切都无能为力。   周航宇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声音因惊吓而飘忽如柳絮:“还给我。”   “哎呀,盒子里怎么还有一张贺卡?给你那个没用的病秧子弟弟?”男生在朋友的笑声中越发猖狂得意,加大了音量,“航星,生日快……”   他的声音刚冒出口中,便被尽数打回喉咙。   ——向来对欺凌默不吭声的周航宇握紧拳头揍在他脸上,突如其来的疼痛让男生痛苦地把脸皱成一团。   周航宇几乎是咬着牙说:“谁都不能骂我弟弟。”   意外就是在这时发生的。   男生被打后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狠狠推向周航宇胸脯。二人本来就站在湖边,加之湖畔泥土粘腻湿润,后者被推得后退几步,重心不稳向后倒去。   落水声与尖叫声一并响起,三人都吓懵在原地。   委托人颤着声道:“谁、谁会游泳?快救他啊!”   没有人回答。   风声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听起来像极了不怀好意的冷笑声。时间仿佛停滞于此刻,忽然自远处传来一阵手电筒光线。   “有人来了!”为首的男孩子把礼物盒一并丢进水里,“快跑!”   他们的虚影渐渐淡去,只剩下仍在湖水中挣扎的周航宇。   他眼睁睁看着同学们落荒而逃,涌入口鼻的冷水几乎把意识吞没,手掌拍打在水面上时,发出悲鸣般的轰响。   血丝无声无息地占据眼底,秦淮书握紧拳头向前一步,衣摆被林妧轻轻拉住。   她叹了口气,纤细白净的手掌覆在他眼前,低声道:“别看了。”   忽地风声大作,水中幻影如云烟般飘然消散,另一名半透明的少年出现在湖边。   周航星依稀能看出十年前的轮廓,仍然瘦得惊人,细长的眸子似笑非笑:“既然选择站在他们那边,你们就该死。”   这也是他的脑电波虚影。   周航星对于电波的掌控已经到了令人惊叹的地步,秦淮书不甘示弱地上前一步与之对峙:“首先,我们并不认同那群学生的做法,也从没有站在他们那一方;其次,七大不可思议已经被破解,你……”   站在湖畔的少年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谁说这里只有七大怪谈?”   一阵毛骨悚然的凉意自心头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林妧下意识握紧腰间的匕首。   浓郁冷气伴随着呜咽的风声一起袭来,最先出现的,是一个身着校服、脸部半腐烂的女孩。随即各式各样的幽魂与怪物倾巢而出,如同倾泻的潮水涌现在二人面前。   裂口女、无脸人、索命冤魂……这是学校里所有关于灵异神怪的想象,每个哪怕最微小的念头都得以无限加强,以脑电波形式实体化。   “喂喂,这有点太过分了。”林妧苦笑一声,“完全就是怪物浪潮嘛,这样一来完全不可能抓到周航星本人吧。”   她作战能力再强,也奈何不了这样的场景啊。   就在林妧尝试着找寻突破口时,秦淮书忽然沉沉开口:“我拖住它们,你去找他。”   “……欸?”   他似乎轻轻笑了笑,像以往那样将她护在身后,略微侧过脑袋。   秦淮书的眸色温柔得如有波光泛起,灼目金色自眸底翻涌而上,霸道地占据整个瞳孔,好似一道划破黑暗的亮光:“不要忘了,我可是九尾狐啊。”   作者有话要说:   啊让小狐狸帅一回。   感谢嵘岁小姐姐的火箭炮w 第13章 校园七大不可思议(六   绵长的狐啸笼罩荒野,草木皆被陡然掀起的狂风吹得沙沙作响,天边碎絮般的乌云散去,露出一轮明晃晃的月亮。   身形华美的巨型狐妖立在林妧身前,化作一把最锋利的剑,将她与身前污秽彻底隔开。   湖水般清泠澄澈的月辉照亮它纯白色的柔软皮毛,九条线条流畅的尾巴高高扬起,眸光则被流金般的金色占据。锋利的爪子在月色下映着寒光,刀锋模样的利齿亦是让人心底生惧。   这才是九尾妖狐的本体,优雅高傲且攻击性十足。   滚动着黄金波浪的眼睛微微后瞥,与她彼此交换了视线。   没有言语,也没有任何沟通,他们都再清晰不过地明白了对方的决意,这是搭档的默契。   潮水般可怖的怪物一拥而上,随着又一声清脆的长啸,秦淮书向前迈进一步,用尖利前爪撕裂数个异生物的身体。   他虽然力量强大,但面对汹涌的围攻还是难免力不从心。林妧环顾四周,微不可见地皱起眉头。   既然能通过脑电波与之对话,周航星一定藏在可以听见他们声音的不远处。荒野中树丛遍布,可供藏匿的地点数量众多,如果她是周航星,会选择……   林妧眉心一跳,抬眸望向十点钟方向的漆黑丛林——十年前,捉弄周航宇的学生们正是藏在那里。   他既然让霸凌者遭受同兄长一样的折磨,很大几率也会选择站在当初他们所在的地点进行窥视,这是种目的明确的报复。   她的动作迅捷如飞,秦淮书则挡住所有怪物去路,漂亮的雪白色皮毛被一波接一波的攻击划出道道狰狞血口。   树林紧邻着无法攀登的后山,除了最显眼的大道,周航星绝没有逃脱的去路。林妧赶到林子前时,忍不住愣怔一瞬。   在黑压压的树叶阴影下,站立着数个模样相同的少年。   细长的眼眸空洞无物,如人偶般一动不动地安静将她注视,看得林妧头皮一阵发麻。他们一起扯开嘴角,用挑衅的语气问:“你朋友支撑不了多久,而你能找到我吗?”   林妧轻轻笑笑,匕首在指尖打了个旋儿,不答反问:“你看过恐怖片吗?”   对方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听见她悠哉继续说:“僵尸鬼怪搜寻人类的方法可不是仅仅通过视觉,气息才是最重要的线索喔。脑电波是不会呼吸的吧?”   不可能。   正常人怎么可能通过气息判断——   林妧笑意淡去,漆黑的瞳孔兀地收紧。   热量源,一点钟方向,人体恒温。   气息源,距离三米左右,呼吸频率缓慢。   周航星脑海中的思绪戛然而止,与此同时一个紧握的拳头横亘在眼前。   林妧这一拳毫不留情,他被打得眼冒金星,再也没有多余精力操纵磁场,狼狈地跌坐在地。   周围数个与他一模一样的男孩子顿时消散,洪水般泛滥的鬼怪也一并消失。   浑身血痕的九尾狐眸中金光散去,缓缓望向那片深渊般阴森的密林,嘴角勾起一抹柔和的微笑。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周航星满脸惊恐地看着眼前面色如常的女人,将校园所有鬼怪实体化已经消耗了他几乎全部的力量,如今只能浑身瘫软地一动不动。   “我叫林妧。”林妧按下通讯器上的绿色按钮,向收容所示意任务圆满完成并发送自身定位,用开玩笑的口吻轻声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她顿了顿,又问:“你为什么要在十年后复仇?”   周航星满目疲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沉沉开口:“我的能力出现在一个月前。”   林妧愣了一下:“它是怎么出现的?”   “不知道。某天我一觉醒来,莫名其妙就能见到半透明的电波。”   这不合常理。   异生物的出现源于基因本身,像这样一觉睡醒后毫无缘由地拥有能力,无异于天方夜谭。   无论真假,转移到收容所后自会有专家组进行调查。   林妧想了想,继续问:“你既然能将脑电波实体化,为什么不干脆实体化周航宇残留的电波呢?”   听见这个问题,少年指尖微微一动。   他笑得自嘲又无奈,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告诉她:“脑电波只是一段记忆或一个印象,没有关于过去的任何记忆。而且实体化最长只能保留一个星期,一星期之后,脑电波本身也会因为耗尽力量而消失。”   在周航星的记忆里,哥哥从来都是温柔地笑着,用瘦弱双肩支撑起支离破碎的家。   他曾许多次地说起自己的生活,兼职处和蔼的老板、学校里友好团结的同学、善良体贴的街坊邻居……   然后周航宇会告诉他,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美好的事物,要心怀善意地长大。   十年真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可直到一个月前,周航星才陡然发觉,原来一切都是假象。   店老板粗声粗气,在刚清理的地板上丢下一摊瓜子:“怎么干活的?扣钱!”   邻居神情冷漠,像对待蟑螂那样嫌恶地看他:“借钱?你弟弟怎么又生病了?没有没有,去别家。”   同学冷嘲热讽,把他的作业撕碎扔进下水道:“我爸是校董,你有本事去告啊。”   就连最后,周航宇也并非死于口耳相传的恐怖幽灵,而是人类本身的恶意。   美好虚影被现实狠狠撕成碎片,周航星那时终于明白,原来美好的只有哥哥而已。   可周航宇早就死于十年前,因为一份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因为他。   他开始一遍又一遍寻找哥哥留存的踪迹,一遍又一遍在将对方脑电波实体化后告诉他:“你好,我叫周航星。”   虽然没有任何记忆,可他还是会像从前那样温柔地笑:“你好。”   ——温柔得让人忍不住落泪。   在昏睡过去之前,周航星最后告诉林妧:“你们的人还没死,被我关在学校图书馆仓库里。”   意识因体力耗尽而濒临混沌,隐隐约约地,他想起那张沉在湖底的贺卡。   工整清秀的楷体字犹如跃动的精灵,在那上面,十年前的哥哥告诉他:“我知道你一直想当飞行员,这架飞机模型送给你,乘着它去往更广阔的世界吧。”   可无论世界再如何广阔,永远也不会有那个人的身影了。   见少年昏睡过去,林妧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身后传来一道窸窣声响,她悠悠回头,见到仍然是狐狸状态的秦淮书。   比起之前战斗时,他的身形小了许多,如果忽略身后毛茸茸聚成一团的九条尾巴,几乎与平常的小狐狸差不多,哪里还有一点当初震慑四方的霸气。   “那个,”他被盯得不好意思,羞赧地后退一步,“我用光了体力,没办法变成人形。”   林妧上前一把将狐狸抱起来:“所以现在才是你的本体啰。”   秦淮书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慌张得浑身一僵,四只肉乎乎的粉色爪子在半空无力挥舞,哆哆嗦嗦半张着口,一个字也说不出,干脆一动不动地装死。   见他停止挣扎,林妧满意地将其环抱于胸口,垂眸将狐狸细细打量一番。   他受了点伤,但九尾狐的愈合能力很强,一道道鲜红的血口已经停止了往外渗血。可这副状态着实可爱,圆滚滚的琥珀眼睛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小巧的鼻子让人忍不住捏上一把,柔和的白毛蹭在手心时有一点痒,软得像一团飘飘悠悠的云朵。   太可爱了。   林妧得寸进尺:“我可以摸一摸吗?”   手中的狐狸很明显浑身僵直,用两只前爪无措地扑腾了一会儿,才软着声音说:“我身上很脏。如果你想的话也……”   最后那两个字他怎么也说不出来,脑袋低低垂在林妧手臂里。   “那就是同意啦。”   她弯起双眼,右手轻轻落在狐狸尖细的下巴。   颈部绒毛有种蒲公英的触感,带着暖洋洋的热气,摸起来整颗心都几乎被一同软化。   麻酥酥的感觉直窜上脑海,小狐狸发出一声满足的呜咽,软绵绵的爪子下意识合拢,隔着一层单薄的衣物,能清晰感到林妧身上的热度。   覆盖于脸颊的白毛遮盖了通红的面颊,秦淮书因为自己的反应羞愧难当,咬紧牙关不再发声。   耳朵摸起来带了点韧度,手指划过狐狸耳尖时,会带动整个耳朵一起绵绵地左右晃悠;至于那九条尾巴……   软得像触碰在棉花上,柔和得不似实体,一旦接触就舍不得挪开。   因为顾忌他身上的几道伤口,林妧点到即止,没有陷入疯狂吸狐狸的地步。她一边轻轻顺毛一边问:“舒不舒服?”   秦淮书浑身颤抖,没有回答。   半晌他终于磕磕巴巴地开口:“我我我……我睡了,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毛茸茸,快乐,我死qwq   感谢嵘岁 小姐姐的地雷!爱您! 第14章 糖醋麻辣土豆   周航星被成功收容,因其极为特殊的能力和致人死伤的前科而转移到更为权威的中心机构进行管制。   歧川市区说小不小,却也算不上多么幅员辽阔。高危级别异常生物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林妧自然也就再度处于闲置状态,美滋滋地呆在收容所厨房里研发新菜式。   这天她好不容易把荔枝玫瑰千层蛋糕切块装盛到厨房外,没想到意外在广场上发现了一大一小两个陌生人。   高个子那个二十岁上下,身高大概有一米九或是更多,深黑色短袖上衣勾勒出精壮流畅的肌肉纹理,暴露在外的手臂健美修长,饱含蓄势待发的力量。   他侧着身子,只能瞥见一道棱角分明的面部线条,上挑的凤眼隐隐渗出寒光,高挺鼻梁划出凌厉弧度,茂密凌乱的短发则蓬乱四散,漆黑恍如夜色。   是让人完全不敢接近的类型。   与他相比,另一位小朋友就显得可爱许多。   德古拉正在给他喂之前林妧做的糖醋麻辣土豆,男孩子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模样,一双圆溜溜的深棕色眼睛明亮如星点,懵懂地轻轻眨动;纤长睫毛略微颤抖,仿佛忽闪忽闪的小刷子;白皙的脸颊瘦得厉害,因为害羞透出淡淡粉色。   最为显眼的,还是他头上两只毛茸茸的耳朵,耳后深灰,内里则是清澈柔顺的雪白色。   看着熟悉的耳朵、茫然的小眼神和人畜无害的气息,林妧和自己赌五毛钱,这位小朋友绝对是位列雪橇三傻之一的西伯利亚雪橇犬——哈士奇。   侧身站立的陌生男人第一个察觉她的到来,长眸淡淡一瞥,侵略性十足的目光便如同箭矢般射过来。   林妧很友好地朝他笑了下。   “团团,看见那边的漂亮姐姐了吗?这份土豆就是她做的。”   德古拉满脸姨父笑地朝她招手,胸前硕大的克苏子头像格外引人瞩目。他说着又给男孩喂了口土豆块,后者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食物含进口中,一边怯怯抬头。   土豆炸得非常酥脆,外壳有种类似于锅巴的口感,咀嚼时脆生生地裂开。一口咬下,脆脆的外皮之下是软糯绵密的土豆,轻而易举就能将其融化成柔软粉末。   丰富的酱料主要由糖、醋、食盐和辣椒粉构成,浓稠的鲜红酱汁满满包裹着每颗土豆,在它被咬碎后,更是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每一丝粉末之中。淡淡醋味若有若无地勾缠在舌尖,酸酸辣辣的味道里夹杂着沁人心脾的甜,又香又入味。   有时碧绿的葱花会被一并卷入口中,上下齿咬合时,爆裂开的清香植物气息为整道小吃增色不少,让人根本停不下嘴。   林妧把餐盘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向前靠近一些:“是收容所里的新成员吗?”   “不是喔,这孩子的危险程度几乎为零,可以脱离收容管制在外界生活。”德古拉蹲在地上,保持着和小朋友差不多的高度,扭头望向他,“来,团团,跟姐姐打个招呼。”   男孩澄澈透亮的杏眼映射出琥珀色光芒,旋即勾出月牙一般灵巧的小小弧度,笑意在嘴角逐渐蔓延:“姐姐……好,我叫,陆团团。”   他说话有些吃力,每个字都软得一塌糊涂,一些意义不明的音节盘旋在喉咙里,像小狗奶声奶气的呜咽。   德古拉捂脸:“啊我死了啊我死了!”   整个人开始不明所以地抽搐了!德古拉先生你不是一条扭曲蜿蜒的海带!这样子真的会吓坏小朋友啦!   林妧神色复杂地不去看他,抬眼环顾四周:“米诺呢?她之前不是在这儿吗?”   “她实在忍不住摸了下小孩的耳朵,现在不知道跑去哪里犯病了。”   想起那女人满脸痴汉笑的模样,陵西心底一阵恶寒,用惯有的面瘫脸继续介绍:“这小孩是收容所从垃圾桶里捡到的,还不太会说话;旁边那个是他目前的同族监护人,叫陆银戈。”   那个自始至终冷冰冰站在一旁的黑衣男人终于开口,声线和他的模样一样低沉冷硬:“不要在他面前说起以前的事。”   倒是挺护崽。   如果是同族的话,这位凶巴巴的老哥应该也属于哈士奇一类。林妧下意识脑补了一下他用那张俊脸双目圆瞪地狂奔,舌头像腊肠一样甩得呼呼作响……   差点笑出声,对不起!   “你好,我是林妧。”   她忍着笑向对方打了招呼,然后半蹲下来,笑盈盈地与小朋友四目相对:“姐姐做了甜点,想吃吗?”   团团圆乎乎的小手握紧衣摆,用可怜巴巴的恳求目光看一眼陆银戈,眸子里像盛了水,任谁看了都会被融化。   陆银戈终于露出了稍显柔和的神色,紧绷的唇角弯出难以察觉的弧度,一言不发地点点头。   千层,顾名思义是用一块块千层皮与各式内馅叠加起来的蛋糕,尤其讲究酥皮与柔软内馅恰到好处的层层交叠,要做到平滑整齐需要很大功夫。   林妧已经将千层划分成了数个规则小块,可食用的玫瑰花瓣摆放于糕体之上,温柔的渐变粉色犹如荡漾着日影的平静湖面,无波无澜,没有丝毫起伏。   从侧面望去,薄如蝉翼的千层皮浑圆有致、厚薄均匀,粉色与雪白的奶油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形成极具欣赏性的视觉享受。   沁人心脾的玫瑰花香幽幽闯入鼻腔,团团深吸一口气,眼前倏地出现一小块用叉子固定住的蛋糕。   他咧嘴笑笑,目光纯净得不含杂质,声音也是甜丝丝的:“谢谢……姐姐。”   千层入口醇香,玫瑰气息与香甜奶油彼此交叠,荔枝果肉隐藏其间,咬开时渗出清新汁水,缓和了些许奶油的甜腻味道。   幽香萦绕舌尖久久不散,让他情不自禁地眯起眼睛,灰白相间的毛绒耳朵满足地前后摇晃。   陵西眼疾手快,紧随其后拿了块千层大快朵颐,德古拉则一反常态地注视着小团子,痴汉意味十足的笑几乎要从眼底渗出来:“啊!好可爱。”   “是啊。”林妧忍住了摸一把对方耳朵的冲动,饶有兴致地问,“团团的种族是哈士奇吗?”   一语落毕,在场所有人都微微变了脸色。陆银戈面色铁青地上前一步,声音冷得如同带了冰碴:“你再说一遍?”   他神情阴戾,听语气简直要把人生吞活剥。还没等陆银戈走到林妧跟前,一个纤细的少年身影便毅然决然挡在他们俩中间。   ——陵西高举着自己的脑袋,用非常偶像剧的口音大叫一声:“你凶什么凶!吼那么大声干什么!”   林妧:……   虽然你能挺身而出让人很感动,但为了能与对方身高一致而把脑袋拆下来举着,看起来反而既心酸又黑色幽默啊喂!而且即使拆下了脑袋也还是要比陆银戈矮上一截啊!这样一来更加惨不忍睹了!   陆银戈嘴角抽搐了一下。   连对手都被逗笑了!这个动作果然太过卑微了喂!救救孩子吧!   “戈戈他们是狼人啦,月圆之夜会变身的那种。团团年纪太小,还没办法把耳朵藏起来。”   德古拉笑着拍了拍团团的脑袋,“戈戈”两个字说得犹如湾湾腔的“哥哥”,语气之甜腻叫人遍体生寒。   陆银戈被恶心得背后发凉,正想凶神恶煞地冲上前揍他一顿,偶然瞥见团团亮晶晶的大眼睛。   以燎原之势燃起的烈焰瞬间被浇灭,他只能皮笑肉不笑地低声警告:“别用那个称呼,德二狗。”   居然真的用了这个很过分的称谓!这家伙绝对是在报复!   狼人的形象往往残暴嗜血,陆银戈挺符合传统意义上的狼人特征,尚且懵懂稚嫩的团团则完全看不出来隶属于这个族群。   林妧又把他们俩打量一遍,向陆银戈点头致意:“抱歉,是我想岔了。”   她停了会儿,又把目光转向身边的小男孩,眯眼笑了笑:“小狼也很可爱呀,姐姐特别特别喜欢。”   团团瞪圆眼睛,纯净无瑕的眸子扑闪着眨了眨。   他很小时候便遭到遗弃,自幼靠着野兽求生的本能在贫民区流浪长大,受尽欺压、孤孤单单,没有朋友,也从来没有人类对他说过“喜欢”。   他们总是用嫌恶的眼神看着自己怪异的耳朵,窃窃私语地指指点点,眼角眉间皆是恐惧、厌恶与不屑一顾。   因为他是面目可憎的怪物。   “谢谢。”团团的耳朵动了动,扯开一个最最羞怯与灿烂的笑,用缓慢且破碎的声音一点点回应,“姐姐也……很好。”   他的唇瓣是浅浅的粉色,并不显得多么红润,应该是由于营养不足的缘故。一团小小的白色奶油如同雪花落在嘴角,林妧伸手轻轻将其抹去,引得小朋友呼吸一滞,仓促地睁大双眼。   指尖是绵绵软软、细腻温柔的触感,残存着一些并不灼人的热度。   好的,林妧想,她可以原地去世了。   “说起来,银戈还是特遣队成员哦,战绩非常辉煌的那种。”德古拉继续爆猛料,说着抵了抵陆银戈肩膀,满脸八卦地问,“听说你们新队长最近抓了个不得了的家伙,脑电波实体化简直是神仙级别的能力啊。队长本人究竟怎么样?能当上特遣队Boss的人,一定都是稀奇古怪的怪胎吧?”   林妧给陆团团喂蛋糕的右手略微一抖。   “我不承认那个人是队长。”他冷笑一声,“开什么玩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居然妄想爬到我头上,等我见到那家伙……”   德古拉抢了口陵西的玫瑰千层,因从未体验过的美妙口感幸福得眯起双眼:“你准备怎么做?”   “当然是一决高下。如果他能胜过我,我就心甘情愿地卖命;如果他输了,”陆银戈的眸底闪过一丝嗜血意味十足的猩红,冷然勾起的嘴角如同利刃出鞘,“我就把那家伙的皮给剥下来。”   一份《暮光○城》,一份《冰与火○歌》,双重调料收获满分的狼人界小剥皮。   林妧:拿勺的手,微微颤抖。   比起与他一决高下的事情,她更在意另一个问题。   ——狼肉应该清蒸还是红烧?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作为单身狗的我要和朋友出去玩,更新会暂停一天w祝大家节日快乐!   那个锅巴土豆!糖醋麻辣味!超好吃!提前让它出场了我爱它!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嵘岁、小末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玫瑰荔枝千层   玫瑰千层很快被瓜分得所剩无几,转眼只剩下最后一块。   德古拉忍住将它们据为己有的冲动,瞟向一直冷着脸的陆银戈。   其他人都是一副心满意足的肥宅快乐模样,唯有他冷眼旁观,阴沉的深棕色瞳孔中满是轻视。简直像是连环杀人凶手混入了儿童美食节目一样,违和感爆棚。   他打了个饱嗝:“你不来尝一口?”   陆银戈双手环抱在胸前,不屑地冷嗤道:“这种甜腻的食物毫无可取之处,也就只有女人和小孩喜欢。”   哎哟你看这人,又装酷耍帅。   德古拉用慈爱的长辈模样拍拍对方肩膀。二十岁的小朋友嘛,都想表现得与众不同,他作为几百岁的祖宗辈可以理解。   等陆银戈似笑非笑地抱着团团转身离去,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丝猫腻。   ——那小子绝对是在讽刺他吧喂!男人喜欢小甜点有什么错!他才不是因为智商不高所以没有反应过来呢!   *   与大家告别后,林妧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乘电梯前往地下六层。   最后一块蛋糕被留给她这位烹饪者,可惜林妧深谙“甜品吃多会发腻”的道理,于是决定把它送给某个声称很喜欢甜食的人。   系统录入虹膜信息后,铁门随一道叮咚声响打开。她轻轻推开房门,视线扫过屋子里的雪白色墙壁。   屋内与她第一次进来见到的景象截然不同。血迹被尽数清理,规整简约的家具有条不紊地摆放着,丝毫看不出当初地狱般压抑骇人的景象。   床上仰躺着的少年尚未苏醒,她逐渐走近,脚步轻盈得如同羽毛无声拂过地板,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迟玉本来是极漂亮乖巧的模样,奈何嘴角从来都挂着噙了讥讽的冷笑,双眼也阴阴沉沉,没有一丝少年人应有的朝气,很容易让人心生胆怯。   沉睡中的他褪去了清醒时的戒备与敌意,长睫安静地投下蝶翼般的深灰色阴影,微抿的薄唇不带丝毫弧度,苍白得几乎见不到血色。雾气一样朦胧柔和的白芒自灯管飘落,坠落于少年清瘦的脸颊,极大程度地柔化了侵略性十足的面部轮廓。   宁静且安详,有种温柔的美丽。   这种感觉让她想起某位故人,即使他们的模样与性情截然不同,可她还是不明所以地想到他。   林妧立在床头将他打量一番,正想从包里拿出蛋糕,忽然察觉身前一阵极轻极快的窸窣响声。   领口被人猛地一拉,整个人因突如其来的力道不受控制往前倾,好在她反应够快,迅速用手掌撑住墙壁,这才堪堪稳住身形。   迟玉不知什么时候靠坐在床头,动作轻捷得连她也没能发觉。   林妧心下微动,眼前所见是一双漆黑的柳叶眼,眼睛主人显然并未完全清醒,黯淡的瞳孔混沌一片,杀气裹挟着怒意横冲直撞。直到看清她的模样,对方才终于眸光微亮,吃力地吐出一个字:“你……”   鼻尖是越来越浓郁的牛奶清香,林妧与他对视一眼,眯眼微笑道:“我们非得隔这么近聊天吗?”   近在咫尺的瞳孔倏地缩紧,少年松开衣领,一股热气自耳后腾腾涌出,红晕被散乱黑发尽数遮掩。   “抱歉,这是下意识的防御习惯。”他轻咳一声,有气无力地笑,“你难道还害羞么?”   比起上一次喑哑低沉的声音,他终于恢复到了少年人应有的清泠声线。音量因体力不支而格外微弱,在笑意加持下居然显出几分软糯柔和的感觉,像一只挠在耳膜上的猫爪。   林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低头拿出装着蛋糕的小白盒递给他:“吃不完,给你的。”   迟玉道谢后将其接过,在打开包装时轻轻笑了声:“玫瑰千层,加了荔枝。”   这居然是个识货的主。   她懒洋洋地侧身倚在墙上,有些惊喜地挑眉:“你快尝尝。”   少年的手指纤细白净,清晰可见手背上的绵长血管,让林妧不由想起那天的满屋血渍。彼时他身上没有明显外伤,血迹的来源全是不可知的未知数,愈发加重她心底的好奇。   蛋糕表层是浅粉色的晶莹果冻,柔软且极有弹性的口感让它软绵绵地弹跳于舌尖之上,带来轻快活泼的触觉味觉双重享受。   淡奶油融合着清幽玫瑰花香,清新香甜的荔枝果肉水水嫩嫩,香气随咀嚼层层浮现,令清香甜美与雅致甘醇完美结合,浓郁香气几乎要把心脏温柔地化开。   “很好吃。”迟玉顿了顿,抬眸看向她:“手艺不错。”   “那当然。”   虽然早就习惯了其他人对自己厨艺的赞美,林妧还是因为这句话扬起下巴。   迟玉见她春风得意,略微低下头,微不可查地悄悄笑了笑。与此同时,又听见跟前的小姑娘直白发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啊?”   阴翳悄无声息地蒙上眸底,他顿了好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抬头。目光带着自嘲轻轻一扫,少年用开玩笑的语气低声道:“这么关心我?”   林妧毫不犹豫地怼回去:“自我感觉这么良好?”   迟玉这才弯着眼睛笑出声:“如果能知道我是什么,门牌上的信息还会空无一物吗?住在地下六层的家伙在本质上没有差别,都是凶残嗜血、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房间里出现了一阵如谜的寂静。   短促的笑声轻轻叩击耳膜,随即一只柔软温和的手落在他头顶,不甚熟练地胡乱摸了摸。   指甲因紧张而深深摁进肉里,迟玉平复好纷乱的心潮,抬头时恰好撞上林妧视线。   她收回手,笑得没心没肺,完全没有温柔或同情的意味,衬得他的紧张有些可笑:“哪里会有人这样说自己嘛。你们小朋友就是容易想太多,我不就活得好好的吗。”   迟玉双眼微眯,悠悠回应:“下一秒就不一定了。”   停顿片刻,又加重语气:“另外,我的身体在几年前就停止生长,按年龄是比你大的。”   “既然愿意解释,就说明你的确不会杀我啰。”林妧笑得狡黠,一字一顿地继续说,“小弟弟。”   她实在恶趣味,迟玉却对此无可奈何。   嘴角无意识地向上扬起,他又咳了几声,然后将右手探进枕头下,拿出一个圆形的小物件,抬手递给她:“送给你,当做甜点的报酬。”   那是块环状的血玉,浓郁的鲜红如同弥漫于玉身中的血雾,端庄瑰丽且神秘莫测。   “这是护身符,遇到致命危险时,它能救你一命。”他见林妧不动,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手中,“这玩意儿不贵重,更何况我离不开这间屋子,留下它也没有任何意义。”   林妧乐了,一字不落地模仿他之前的那句话:“这么关心我?”   “你死了没关系。”迟玉把视线挪到别处,眼底满含着阴鸷的笑,“但我还想继续吃甜点。”   真是绝情的小破孩。   林妧正想再怼他几句,思绪却被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神色在接通后愈发凝重。   “抱歉,有新任务,我得走了。”她接完电话,把护身符放进单肩包,行色匆匆地向他道别,“谢谢你的护身符,以后有时间再给你带吃的。”   迟玉在听见铃声时恍然一愣,直至此时才沉沉出声应答,语气没了平日里的调笑意味:“……嗯。”   等关门声响起,他终于不再强撑着坐立,浑身无力地躺倒在床。   四周寂静,只有秒针走动的声音滴滴答答,与白炽灯光线一同充斥整个房间。晦暗的空气犹如混浊水流,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迟玉想,像一座坟墓。   他这样活着,似乎也与死亡没有区别。   不知道想起什么,他虚弱地勾起薄唇,自言自语般柔声低喃:“性格怎么还是这么差劲啊。”   *   在她离开后,那个与世隔绝的房间里还会发生什么,这并不是林妧需要考虑的事情。   她火急火燎地往外赶,脑海里回想起陈北词最后说的话。   “队长,你这次不但任务棘手,搭档也挺难搞定。那个狼人叫陆银戈,天生对人类异常反感,说不定会对你下手,内讧几率估计在百分之九十。”   哪里是单纯的内讧这么简单。   那家伙可是想把她生吞活剥,字面意义上的那种。   ——虽然她也在考虑做一锅红烧狼肉啦。   作者有话要说:   打起来打起来!(不)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嵘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吴蕊露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西区病院(一)   城郊,西区。   陆银戈不耐地接过一沓事件报告,眉头拧成紧锁的结:“那家伙怎么还没到?腿折了?人瘫了?猝死了?”   你这越说越过分了喂!   一旁的实习研究员听不下去了,弱声弱气地提醒:“你也刚来一分钟不到……”   话没说完,就被对方利刃般凌厉的眼刀吓得安静如鸡。   这位大爷在整个收容所都非常有名,性情嚣张跋扈、一切问题全靠拳头解决,除了特遣队的前任队长,几乎没人能镇住他。   可现在老队长死了,接替的那位又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他心有不甘其实挺正常,但这副凶残的模样……   在心里为新队长默哀三秒钟。   研究员正这样想着,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来人居然是个很年轻的女性,语气轻松悠闲得听不出丝毫紧张感,如同普通上班族日常的寒暄问候:“大家好。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他仓促转头,心里的困惑在见到那人模样后愈发强烈。   一个绝对没超过二十岁的小姑娘,眉目精致柔和,穿着简约的白色上衣和浅蓝色牛仔裤,不像是来调查异常现象,倒更趋近于走错片场的大学生。   然后她再度开口,目光将在场的所有研究员与后勤组扫视一番:“我叫林妧,是新任特遣队队长。”   实习研究员,懵了。   他听到了什么?这个小姑娘是特遣队队长?看这小身板,应该连他都打不过吧?就算是走关系进来,也不能这么胡闹啊!让她走后门那位绝对是想害死她吧喂!这是谋杀啊谋杀!   这样想着,他悄悄把视线移向身旁的陆银戈,结果发现这哥们……   表情绝对是要炸了吧!眼睛红得像是写○眼啊喂!已经可以听见握紧拳时骨头发出的咔擦声了!   林妧没理会他的表情,抬手打了个招呼:“好巧,又见面了。”   “你……”   陆银戈近乎是咬牙切齿地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字,声线中蕴藏的怒意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   话音的余韵尚未消散,在场众人便见到一道黑影径直向她扑去。陆银戈速度极快,多数工作人员都只能瞥见模糊闪过的残影,在一瞬的愣神后,他就突兀地出现在林妧面前。   有人焦急地大喊一声:“闪开,小姑娘!”   林妧没有动,居然还趁着间隙朝那人笑了笑,紧接着以同样迅捷的速度抬起手臂,不偏不倚地,正好握住对方即将落在她脖子上的手。   “别闹了。”她仍带着笑,在二人僵持时轻声开口,“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还有很多人等着我们的救援。”   陆银戈紧紧盯着她,深棕色的眸子里掺杂着街灯昏黄的光线,仿佛要冒出火焰。   他从来不对女人和小孩出手,这一回虽然被怒气冲昏了头,却也并没有用多大力气。手腕被抓得生疼,他低头靠近林妧一步,将后者浑然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每个字符都满含杀气:“混账,你居然敢戏耍我。”   众人:目瞪口呆。   这个小姑娘居然徒手接下了狼人的进攻?不对不对,这句令人想入非非的台词是怎么回事啊喂!难道两位大佬之间还有段玩弄与被玩弄的往事?   刺,刺激。   林妧将他手腕甩开,满脸无辜地耸肩:“你从没问过我的身份,这是你自己的问题。至于所谓的决斗,还是等任务结束后再说吧,我们已经没时间了,不是吗?”   她不仅恬不知耻地把锅推到他身上,还用这番话显得他像个闹脾气的小孩。   陆银戈咬紧牙关,目光阴鸷地握紧拳头,局面对峙之时,一名高级研究员出声打破沉默:“林妧说得不错,如今五名保安队成员生死不明,你们没时间耽搁,必须尽快找到他们。二位都看完相关资料了吗?”   林妧点点头。   这次任务的对象是西区精神病院。   她在赶来的路上看完了陈北词提供的电子版资料,西区病院成立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经营五年后,医护人员与病人于某天的大火中全员丧生,建筑也因此被废弃拆除。因遗体高度毁坏,当时的技术无法检测死者身份,不过遗体数量与登记的总人员数一模一样,大致可以断定无人生还。   然而这幢本该消失于几十年前的医院却再度于今天早晨出现在原址,打电话通报的目击者和五人小组的保安队都在进入后一去不返,通讯、监控设备也在进入建筑后全部失效。   经现场研究员检测,医院周围并未发现异常磁场波动,它就像一栋再普通不过的建筑,屹立于人烟稀少的荒郊。   几十年前保留下来的线索少之又少,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猫腻,林妧瞟一眼跟前的陆银戈:“走吧。”   对方眸光阴沉,缓缓吸一口气:“不用你来提醒。”   *   陆银戈一言不发地推开铁质大门,心里烦躁得一塌糊涂,像有无数条毛线纠缠成一团,怎么也解不开。   他是真没想到新队长会是个女人,还是看起来身板瘦小的小姑娘。冲女人发脾气显得很没种,实在不是他会做的事情,但心头的怒气又无从发泄,只能憋在胸口。   该死。   他在心里暗骂一声,不露痕迹地加快步伐,让整个人的身体挡在林妧跟前。   进门后应该是大厅。病院内安静得骇人,深邃的黑暗将茫然与恐惧感提升到最大,手电筒惨白的灯光并未让气氛有所缓和,反而加重了萧索寂静之感。   每一处通道都好像黑黝黝的血盆大口,看得陆银戈皱起眉头。   傍晚已过,暮霭沉郁。流淌于每个角落的夜色化作铺天盖地的江流席卷而来,一阵微风拂过,吹得楼梯拐角处的窗户噼里啪啦响,让他响起濒死之人的哀嚎。   “我们先把每个房间都搜索一遍吧。”   作为《逃○》和《美国○○故事》的忠实爱好者,林妧对于病院逃生的戏码见怪不怪。西区病院以如此诡异的方式重现于世,背后肯定藏有不为人知的秘辛,他们现在缺少的是线索。   医院面积很大,一楼走廊遍布,织成细密繁琐的蛛网式结构。二人刚踏入其中一条,便听见一阵刺耳的重击声。   咚,咚,咚。   那是铁棍狠狠敲打在墙壁上的声音,在寂静无人的走道里显得格外瘆人,刺骨凉意顺着耳膜直冲向心口。   这声音一左一右响彻于两端,将走廊中央他们死死包围,随着敲击声越来越大,林妧终于看清了那两个人的模样。   一胖一瘦,清一色的光头,身高都有两米以上,行走时犹如两座迟缓的大山。手中的铁棒被一下又一下敲在墙上,每一击都力道十足。   陆银戈冷笑一声:“装神弄鬼。”   林妧神情凝重,低声惊呼:“这两个光头好丑!”   ……你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关注点啊喂!   她停顿一秒,饶有兴致地抬起头:“我知道你对我不服气,这样吧,趁这个机会,咱们来比试一下”   陆银戈挑眉没说话,又听她继续道:“这里肯定不止这两个怪物,我们比一比谁能抓到更多,怎么样?”   他闻言低低笑了声。   嗜血的红光如流星划破眼底,陆银戈懒洋洋地舔了舔唇,声线带了淡淡愉悦:“勉强可以接受的提议,那就开始吧。”   与此同时,走廊一前一后将二人包围的光头彼此交换了视线,同时举起手中的铁棍。   胖子野兽般喑哑的嘶吼响彻走廊:“狩猎开——”   等等,不对劲。   为什么那个女孩非但没有露出恐惧的表情,反而带着很可怕的笑容朝他冲过来了啊喂!   胖子思维还没走到尽头,陡然而至的侧踢便毫不留情地占据整个视野,随即脸颊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整个人腾空往后倒去。   他模模糊糊地想,啊,原来这就是飞一样的感觉。   “嗯,没错。”林妧揉了揉手腕,居高临下看着他,“狩猎开始了。”   妈妈!这是什么妖魔鬼怪!   胖子眼看情形不对,颤着声音大喊:“用烟尘弹,跑!”   这绝对是胖子有生以来最为惊险刺激的记忆之一。   他和瘦子都是病院里最底层的住户,碰上那些杀人不眨眼的疯子时,往往会使用随身携带的自制烟尘弹逃生——其实说白了,也就是石灰粉而已。   但那两个人类是怎么回事啦!太吓人了吧喂!丧心病狂的程度直逼重症病房的那些家伙好吗!   好在病院里楼道错综复杂,二人仗着熟悉地形,汇合之后又与他们周旋了好一阵子,最终决定藏在储物间的柜子里。   这里本来是他们的猎杀场。   根据胖子的经验,逃亡者十有八九会选择躲藏于狭小隐蔽的柜子中,而他们利用这种心理守株待兔,已然杀害了不少人。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自个儿也不得不藏进来。   或许是出于紧张,躲进柜子后的胖子显得格外沉默寡言,一动不动立在原地。瘦子不自在地晃动身体,压低声音问他:“奇怪,你觉不觉得柜子里有点挤?”   胖子没有回答。   他在发抖。   在浓郁如实体的黑暗里,一张熟悉的脸从胖子身侧探出来。   那是个非常漂亮清丽的女人,桃花眼笑眯眯地弯起来,嘴角上扬起温和的弧度,但在这样阴森的场景下,就难免显得格外恐怖。   黑色长发遮盖她小半张脸,自缝隙投进来的微弱灯光尽数被眼眸吸收,让女人的双瞳诡异地亮起来。   林妧的声音飘渺微弱,如同附在耳边的轻言细语:“终于来了,我等你们很久啦。柜子还真是一个藏身的好地方,对吧?”   淦。   淦淦淦淦淦!这女人怎么回事!居然在守株待兔啊啊啊!这不是他们俩的剧本吗!   瘦子的声音和身体一起发抖,挺直的身板像条抽搐不止的虫:“哥,咱们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出!柜!啊!”   随着胖子一声怒吼,两人甩着舌头猛推柜门。厚重的光线瞬间填满视野,正准备来一场惊险刺激的病院逃亡,没想到求生欲还来不及滋生,就被直接扼杀在摇篮里——   身形高大、浑身戾气的男人环抱着双臂站在房门口,眼神凶恶得令人不敢直视。   前有狼后有虎,胖子早就料到柜子是个绝佳的狩猎场,没想到他猜中了开头,却猜不中这个结局。   人生头一次出柜却是这样的体验,他好累,好想哭。   瘦子放弃希望,胡言乱语,笑声无比心酸:“哥,你说得真准,柜子的确是个狩猎的好地方。哈哈,哈哈。”   胖子泪流满面:“哥哥姐姐,别打脸。”   “林妧选手,获得两分。”林妧一手按住一人肩膀,全然不顾两个大块头见鬼般狰狞扭曲的面部表情,神情悠哉地看向陆银戈,“你可要加油啦。”   作者有话要说:   兄贵♂快乐(不!)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谢青山、嵘岁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西区病院(二)   胖子眼睁睁看着那两人从柜子里拿出他预先准备的绳子,当浑身被绑成粽子的那一刻,他的心情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要想活命的话,就把知道的信息告诉我们。”林妧托腮蹲在地上,目光扫过长虫般躺倒在地上的两个大块头,“乖乖配合就不会受伤,毕竟我们也不是什么恶魔嘛。”   这绝对是恶魔发言吧喂!这家伙一副“要是不听话就把你们剁成碎泥”的表情啊!   “别别别!我我我什么都说!”瘦子哭哭啼啼,“我,我叫郑家和,25岁,未婚……”   陆银戈踢他一脚,冷笑道:“你当这是相亲?”   胖子幽幽望一眼身旁的队友,努力压抑内心腾涌的恐惧,脸上堆积如山的横肉扭曲成一团:“哥哥姐姐别生气,让我来!这里一共有四层,越往上,病人的危险级别就越危险,我们俩只不过是杂鱼小喽啰,真的很无辜啊!”   “无辜的小杂鱼可不会提着铁锤砸人。”林妧勾起一个嘲讽的笑,“这栋病院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也很纳闷啊。明明所有人都在火灾里丧生了,前几天却不明不白突然醒过来,还变成这副鬼样子。最奇怪的是,大家都像疯了一样地想要杀人——虽然我们本来就是疯子,但也不会像这样把杀人当成一种本能啊。我和瘦子正常一点,只会攻击外来的陌生人;楼上那些家伙早就彻底妖魔化了,长得奇形怪状不说,还疯狂地自相残杀。”   胖子抖了一下,露出惊恐与嫌恶的表情:“我们俩上去过一次,简直血流成河、群魔乱舞,差点就丢了小命。”   “你们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瘦子苦笑一声:“你们可以打开大门看看外面,除了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   林妧与陆银戈对视一眼,颇感苦恼地按揉太阳穴:“还有其他信息吗?”   “小心所有医护人员,尤其是院长。他们比病人更加凶残,因为……”   瘦子哆哆嗦嗦地开口,话才说到一半就哽在喉头,双目圆瞪地望向门口,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被一片惨白遮盖。   林妧心下一动,和陆银戈不约而同侧过视线。   身着白大褂的高挑男性不知何时站在门口,门框阴影挡住他身上的部分光线,将大半张脸隐匿于昏沉的黑暗中。   男人非常年轻,看上去是温和儒雅的长相。金丝眼镜遮挡了水墨山峦般隽秀清丽的眉眼,皮肤是长久未见阳光的苍白无血色,嘴角则微微扬起,如同水面泛起的细小涟漪。   他上前一步,声音同长相一样温柔,听不出丝毫敌意:“两位光临鄙院,有失远迎。”   直至此刻,胖子才浑身颤抖、支支吾吾地喊出那个称呼:“院……院长。”   男人没有看他,而是朝两人礼貌一笑:“他们让二位见笑了,抱歉。”   话音刚落,林妧便听见身后传来骨骼碎裂的声音与两道凄厉的哀嚎。   对方仍旧笑得温柔,深黑色瞳孔被房间里的灯光映出些许莹亮星点,然而他背对着走廊里无休止的黑暗,压迫感犹如势不可挡的浪潮迎面扑来。   胖瘦两人如同被烈火炙烤过一般,浑身焦黑地蜷缩着身体。陆银戈看一眼他们死状凄惨的模样,心头无名怒火顿起,当即抽出匕首向男人冲去。谁曾想对方挑衅般挑眉嗤笑,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原地。   再猛地一回头,才发觉他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林妧身后,将一把手术刀横在她脖子前。   ……瞬间移动?   尖锐的触感轻轻贴合于脖颈,让林妧下意识想起吐信的毒蛇,同样冰冷又危险。   她没有动,安静等待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陆银戈显得比她更激动,咬着牙哑声道:“你要是敢动她……老子踏平这鬼地方。”   林妧没料到他会帮自己说话,受宠若惊地眨了眨眼睛。   “医院是我的地方,在这里,你们赢不了我。”他噙着笑意,语气不像个嗜血的怪物,倒更像是谆谆教导的师长,“二位的灵魂都很有趣,品尝起来一定十分美味,尤其是这位小姑娘。不如……”   院长停顿片刻,低头轻笑时,温热的吐息尽数滚落在林妧衣领里,让她有些难受。接着他缓缓开口,语气里带了愉悦和暧昧,像是情人间的低声絮语:“留在这里,做我的病人。”   好的,这位果然是个变态。   林妧听得浑身鸡皮疙瘩,少有地冷着脸叫了声:“院长。”   男人微一愣怔,正想低头看她,却陡然察觉手腕被人紧紧握住——被挟持的小姑娘力气极大,轻而易举将他手臂扳开,然后反手一扭,力道下压,在一个猝不及防的直拳后直接把他掀翻。   这套动作一气呵成,快得让他有些恍惚。直到疼痛从脸颊被重击的地方迅速扩散,在身体即将跌倒在地时,院长的身体再度消失。   “好险好险,差点就要摔下去了。”   他在下一秒出现在门外走廊,整个身体被黑暗吞噬殆尽。男人此时的笑容远远脱离了“儒雅温和”的范畴,嘴角高高咧开,镜片下漂亮的眼睛闪烁出病态光芒:“你们比之前那些人有趣许多,我很期待再会的时候——院长室在四楼,如果有能力,就上来找我吧。到那时候……”   伴随着他恶趣味的短暂停顿,死寂再度笼罩房间。林妧敛了神色,看他神情痴迷地抚摸着脸上的伤口,笑着补充:“要么杀了我,要么被我吃掉大脑,这两种结局听起来都不错,对吧?”   院长的身影与最后一个字一同消散于沉寂空气,紧绷如琴弦的氛围终于逐渐开始趋于缓和。   林妧身上仍然残留着与他接触时的冰冷触感,不自在地皱起眉头:“那家伙才是最有病的吧。院长都是这副德行,难怪医院会这么奇怪。”   她的视线始终凝在院长消失的那片阴影,忽然听见身旁响起一阵沉重脚步声,侧过身才看见面色阴沉的陆银戈。   他显然有些生气,唇线紧紧绷成平直的线,深色眸子里隐约有血丝蔓延。   之前她被挟持的时候,这位凶巴巴的队友还挺身而出过,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林妧礼貌笑了笑:“谢谢你之前帮我说话。”   陆银戈没有立刻回应。   其实无关乎林妧本人,他在特遣队工作多年,见证了无数朋友和同事的牺牲,也因而会对每位并肩作战的队友倾注更多感情。   亲眼见到队友死在自己面前真是一种非常绝望的感受,他不想,也不敢再去体会。   他沉默片刻后冷眼瞥她:“别自作多情。虽然讨厌你,但你毕竟还有利用价值。等任务结束,你就算死了我也不会看一眼。”   好的,还是一样讨厌。   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味道,没有崩人设真是太好了,否则她还真有点不习惯。   这样想着,眼前冷不防出现一个粉红色创可贴。   少女心十足的可爱包装,边缘有小花朵作为装饰,而将其紧紧握在手里的,赫然是陆银戈本人。   林妧:?   刚表扬你人设稳,下一秒就直接崩掉了啊!太让人失望了吧喂!   “这是团团选的。”   他被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气得皱眉,恶狠狠抬起林妧下巴,用另一只手把创可贴粘在她之前被刀刃划过的地方。   直到这会儿,林妧才察觉脖子上传来一阵轻微的疼痛,想必是被那位疯人院长划破了皮肤。   挑下巴是个很能激发少女心的动作,如果这是一本霸道总裁式的言情小说,作者一定会用细腻的笔触描写诸如“男人滚烫的荷尔蒙气息”“周遭暧昧的空气也染上几分迷离热度”或是“四目相对时心跳加速”。   但很遗憾,如今周围只有难闻的血腥气与消毒水味道,而且陆银戈的动作极度粗糙暴戾,林妧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快被拧断了。   好疼。   她恐怕没来得及被反派Boss杀掉,就先行死在队友手上,更何况哪里会有人用一副“我要把你的头扭掉”的姿态挑女孩子下巴啦!   陆银戈本人丝毫没有察觉这番动作的粗暴性质,后退一步若无其事地分析:“那两个病人的尸体呈现出烈火灼烧的痕迹,正好符合多年前的真实死因。既然能在瞬间置他们于死地,院长很可能就是一切异常现象的罪魁祸首——正如同他所说的那样,医院是他的地盘,在这里,那家伙很可能趋近于无敌。”   “‘无敌’的存在,不就是用来打败的吗。”手中的匕首悠然转了个圈,林妧懒洋洋地微笑,“我刚才能打他一拳,待会儿就能把那家伙的脑袋卸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院长…本来是斯文败类的人设,被我写成了变态_(:з」∠)_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松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讴歌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西区病院(三)   屋内的两具遗体犹在散发阵阵焦臭,林妧的感知能力比常人强得多,这会儿闻得难受,屏着呼吸出了门。   病院里黯淡无光,全靠手电筒的光线照亮幽深长廊。楼梯位于大厅前方,途经拐角时,林妧见到一幅被张贴于墙壁上的大合照。   绝大部分人的面孔与身体皆被签字笔涂抹成一团混沌黑色,看不清原本的模样。极为特殊的是,有两男一女的影像没有受到丝毫破坏,在浪潮般汹涌的漆黑里显得格外诡异。   他们都穿着宽大的白色病号服,彼此站得很近,可以看出关系十分亲密。与她想象中精神病人或呆滞或癫狂的神态截然不同,三人脸上都洋溢着柔和安详的微笑。   “你看最右边那个男人,”林妧凑近了些,清泠声线在寂静的楼道里缓慢散开,“他是不是在和一个被涂黑的人说话?”   陆银戈没应声,视线凝在她提到的地方。   三人中站在右侧的男人嘴唇微张地侧着头,似是心情极好地与身边的人悄声耳语,但对方全身都被涂黑,长相、身材甚至性别都是未知数。   “从肢体动作来看,这四个人都在无意识地向彼此靠近,关系应该非常亲密。”林妧继续道,“但唯独其中一个被涂成了黑色,其中缘由还真是耐人寻味。”   陆银戈压低声音:“被涂黑的人会不会都是那场火灾的丧生者?这三人出于某种原因幸存下来,所以影像才没有被抹掉。”   “但报告里说,医院的遗体数量与总人数完全一致。”她顿了顿,试图整理脑海中混乱一片的信息,“或许……对于涂黑人像的那个人来说,只有他们是特殊的。”   陆银戈指向四人中唯一看不清模样的那位:“你是说他?但他没理由把自己也抹掉啊。”   动脑筋猜测是一件麻烦事,更何况如今线索寥寥,根本猜不出前因后果。   林妧放弃思考,漫不经心地摸了摸腰间匕首:“没关系。就算我们想不出来,楼上的诸位也会把一切都说出来。”   她说得淡然轻松,尾音还带着悠然自得的笑,听得陆银戈背后一凉。   之前这位搭档阴恻恻追着那两个高个子从柜门探出头时,着实把他吓了一跳,如今再看她的神情做派……   怕不是拿的反派剧本,还是一言不合就严刑逼供的那种。   顺着阶梯爬上二楼,便能清晰闻到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道。黑暗与铁锈腥气交织缠绕,一点点侵蚀人体感官,饶是执行多次任务的陆银戈也不由得神色微敛,眉头轻轻蹙起。   透过走廊里的玻璃窗,可以见到外面的景象。   抬头是一轮惨淡弦月,模糊又昏暗的光线丝丝缕缕洒落窗台;往下看,地面则是一望无边际的漆黑,仿佛病院本身就悬空于无穷尽的黑暗中。   二楼到三楼的阶梯被一扇铁门锁住,林妧的锡纸开锁与陆银戈的暴力踹门都以失败告终,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留在这一层寻找线索。   陆银戈对她的撬锁行径大为不齿:“偷偷摸摸,不成体统。”   林妧看一眼被他踹得凹陷进去的铁质大门,啧啧摇头:“有勇无谋,难成大器。”   这两人算是杠上了。   按照两个大块头的说法,这一层中的病人要比他们俩凶残许多。想到那两位莫名其妙领便当的光头朋友,林妧幽幽地叹了口气:“真可惜,剩余价值还没压榨干净,他们就没命了。”   陆银戈神情复杂地看她一眼。   看你的表情还以为很同情他们,结果这是人说的话吗!电视剧里的反派角色都很少会这么丧心病狂吧!你当人家是鲁花压榨花生油吗,万恶的资产阶级!   “不过,”她想起什么,眸光亮了些,“你还记得他们最后说的话吗?医护人员比病人们更危险……这显然不符合常理吧?怎么说也是心智完好的正常人啊。”   不等陆银戈答话,忽然听见沙哑的陌生男声从不远处响起。二人循声望去,在走廊另一头见到三个并排行走的人影。   他们的身高出奇一致,就连发声也完美重合,三道截然不同的音色混杂响起,满含着狂乱的笑意:“迷路的小老鼠,不要再逃跑啦。”   随着他们逐渐逼近,模糊的身形终于趋于明晰。   三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手中拿着锋利的手术刀,都身着沾满鲜血的病号服,猩红血迹几乎把衣物染成纯粹的红。他们清一色戴着雪白的面具,没有鼻子与嘴唇,只有空洞的双眼从缝隙里露出来,被月光照得如同悬浮于半空的火苗。   林妧:“这群中二病为什么要戴面具?长得太丑不想见人?”   陆银戈居然很认真地回应她:“或许是因为不要脸。”   听见这番对话,三人都恍惚愣怔了一下。   除了个别极度凶残的家伙,任谁见到他们都是落荒而逃,结果这两人居然一动不动地开始讲冷笑话?   这绝对是挑衅。   三人以同样的频率浑身颤抖,加快了前进的步伐。手术刀划破面前的空气,而不远处的小姑娘只是轻轻笑了笑,抬手朝身旁的男人比了个“三”的手势。   三个病人,三分。   正在盘算着该如何折磨二人的他们不知道,林妧曾在某款只能举着摄影机到处逃跑的恐怖游戏里憋了一肚子火,此时来到与游戏里相似度极高的场景,正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口恶气。   他们更不会知道,在那两名外来者的眼里,所有病人都并非凶恶骇人的怪物,而是行走的比分。   两个外来者同一时间迈开步子迎面而来,他们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一左一右冲向两侧的面具人。   手术刀匆忙抬起,还没来得及在空气里划开一道圆润的弧度,手腕便被死死握住。他们虽然得到了身体上的强化,本质却也只是没有经过任何专业训练的普通人,刚想奋力反抗,手臂便被反向一扭,耳畔传来咔擦的骨折声。   一滴泪从面具孔里溢出来。   被扭断手臂的面具人好疼,他哭得好大声。   “接下来……”   她抬腿将他踢翻在地,转头望向站在中央的那位。   四目相对,没有火花,他只觉得自己快死掉了。   “哈喽。”面具人举起手术刀,干巴巴笑了一声,“你们想吃牛排吗?我帮二位切。”   林妧蹲下捡起他搭档的手术刀和面具,把面具罩在脸上看他:“我们更想吃人排喔。”   这天没办法接着聊了。   面具人撒腿就跑,身后响起小姑娘噙着笑的喊声:“迷路的小老鼠,不要再逃跑啦。”   面具人:?   你干嘛啦!太过分了吧喂!这女人不仅抢了他们的武器和面具,现在连口号也要照搬啊啊啊!他能不跑吗,难道等着被做成人排?   面具人委屈得红了眼眶,竭尽全力安慰自己:没关系,他和兄弟们在走道里安放了许多陷阱,只要那两人中了其中一处,他就有机会逃出生……   想到一半,他猛地浑身一凉,整个人如同石化般停下脚步。   ——在前方不远处,直挺挺站着个身穿白色护士制服的女人,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凝视他。   那双眼睛被鲜红血丝全然占据,看不出一丝一毫清醒的意识,只有铺天盖地的杀意藏在里头。   林妧与陆银戈也遥遥望见她,同时停下脚步。   笼罩在女人身上的,只有薄雾般淡薄的月光。她咯咯笑了声,身体动作好像僵硬的玩偶,前进时发出骨骼碎裂一样的刺耳声音:“夜深了,逗留在走廊里,可是要受罚的。”   面具人吓得呆若木鸡,牙齿打颤的声音逐渐填满整条走廊。   林妧无辜地弯着眼,指向男人所在的方向:“姐姐,我要举报,是他拿着刀强迫我们留在这里的。”   面具人当场愣在原地,颤颤巍巍看一眼手里的手术刀。   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啊喂!这家伙不但抢东西,她还打小报告啊啊啊!这么过分的人类是真实存在的吗!   但求生的本能终究还是战胜了气恼,两米多高的男人瞬间蜷缩成小媳妇模样,带着哭腔跑到林妧身后:“你、你们小心,这女人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啊!”   疯子说别人是疯子,怎么听都觉得奇怪。   林妧“哦”了声,语气淡淡地朝护士微微一笑:“姐姐,你知道通往三楼的钥匙在哪里吗?”   不知道为什么,面具人心里升起了一阵同情。   ——是针对那名护士的。 第19章 西区病院(四)   正如林妧所料,护士并没有应答。   不等她再度开口,对方便以木质人偶般僵直的动作开始扭动身体,伴随着骨骼生长的刺耳声音,四只手臂从后背冒出来。   每只手都生有修长的指甲,看起来比刀刃更加尖利骇人。林妧罕见地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护士制服版本的哪吒三太子?这也太混搭了吧!而且她有多久没剪指甲了,看起来很不卫生欸。”   面具人欲哭无泪,这时候麻烦你不要再吐槽了好吗!大家都快死掉了啊喂!   阴恻恻的笑声让人想起指甲划过黑板的摩擦音,仿佛是为了响应这道声音,另一道人影出现在走廊另一头。   ——那是个同样穿着护士装的中年男人,毫无聚焦的双目如同两个黑漆漆的圆点,一眨不眨地凝视前方。   完蛋了。   面具人眼前一黑,仅仅一个护士就足以掀起惨绝人寰的大屠杀,没想到现在一碰就碰上俩。这两个外来者纵使再厉害,以人类微薄的力量,也绝不可能战胜他们。   “老规矩,一人一个。”林妧隐隐露出些许兴奋的神情,瞥一眼同样蓄势待发的陆银戈,“比一比谁先结束吧。”   绝对是疯了。   护士们和发疯的怪物没两样,他们不可能赢。   面具人颤着声音提醒:“你们清醒一点,这些家伙真的很强!我在走廊拐角处布置了陷阱,如果能把他们引到那里,说不定还有一线生……”   话音未落,就见到两道身影同时朝不同方向冲去,身旁只留下若隐若现的风。留在原地很可能更加危险,在茫然无措地左顾右盼后,他选择了跟在林妧身后。   因为有多双手臂加持,护士的攻击范围非常之大。眼看锋利的指甲即将划破林妧身体,面具人在心里把悼词默念一遍,带着哭腔喊:“小姑娘,快跑——”   然而没有想象中的血肉横飞,凄厉悲惨的尖叫也没有如预料中出现。还没等他的视觉神经有所反应,就见到林妧不知何时闪身至对手身后,挥动紧握的手术刀。   手起刀落,一气呵成,面具人呆呆地顺着视线望去,看见了……   一排沾满血渍与泥沙的指甲壳。   护士愣了,面具人懵了。   林妧微微一笑:“姐姐,帮你把指甲削干净,不用谢。”   不用谢个大头鬼啊!这指甲一看就是人家引以为傲的武器好吗!被你削干净了她还怎么玩,啊?你说怎么玩!   血丝迅速占据瞳孔的每一处角落,护士怒吼一声,从口袋掏出手术刀,发狂般向她径直冲去。   林妧没有立刻反击,而是头也不回地往前方奔逃,一边跑一边开玩笑:“你们医院怎么人手一把手术刀?新手开局道具?”   面具人不敢在原地逗留,只能跟着她一起逃命,心里骂了一万句脏话。   这个女人绝对有足够的实力制服护士,她按兵不发,无非是想要利用陷阱戏耍对方,什么人啊这是!他一个反派角色都看不下去了!   行经至拐角,一根透明的钢琴线便横亘于走廊。   钢琴线通体银白,因纤细坚韧、不易察觉,在不少推理作品中被用来当做谋杀与制造陷阱的工具。林妧轻巧跨过白线,神色坦然地悠悠回头,朝护士露出一个挑衅意味十足的笑。   后者怒火攻心,双眼直勾勾盯着她的身影,眸光阴沉得几乎能把人撕碎。在即将靠近时,护士得意地举起手术刀——   然后以狗吃○的姿势狠狠摔在了地上。   “姐姐,你怎么了?”   林妧作心疼状,看一眼趴伏在地的护士,接着又把目光转向不远处的面具人,义正言辞:“你怎么在这种地方布置陷阱?简直心狠手辣,看把姐姐摔成什么样了。”   面具人:放弃思考。   都这种时候了还不忘装作很无辜的样子打小报告啊喂!这家伙才应该进院住一段时间吧!他们这时候不应该是同盟关系吗!卖队友怎么可以这么爽快,怎么可以!   心里的吐槽尚未停止,不等护士站起身子,他就眼睁睁看着那个满脸无辜的小姑娘毫不留情地抬腿,二话不说给了她一个狠踢。   ……明明上一秒还在假装关心她啊!连最后的伪装也彻底不要了吗!   当时的场景可谓万分惨烈。   原本气势汹汹的护士被削完了引以为傲的手指甲,骨骼碎裂的声音与女人尖利的惨叫一同响彻楼道,光秃秃的手指如同濒死的蟑螂无力弹动。   面具人神志恍惚,瑟瑟发抖,如果护士没有出现,受折磨的就是他了。   感谢护士姐姐自我牺牲,他现在只想当一朵弱小单纯、安静如鸡的小白花。   “姐姐,”林妧笑意不减,踩着女人脊背,将手术刀横在对方后脖上,“钥匙在……”   她话没说完,忽然瞥见一道影子随月光倒映在墙壁,当即抬手将小刀掷向身后角落,刀刃撞击墙壁的声音重重叩击在耳膜。   “你也太凶了吧。”青年含笑的声线无比贴近地响起,带了些无可奈何的纵容,“或者说,这是迎接我的礼物?”   在他声音出现的同时,护士与面具人的身体瞬间染上一层焦黑,诡异的手臂与不寻常的身高尽数消失,变成两具再普通不过的遗体。   林妧被恶心得屏住呼吸,迅速把腿从她身上挪开,再抬起眸子,便见到陡然站在自己身边的院长。   他还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双手放在白大褂口袋里。干净利落的外套勾勒出青年修长清瘦的身形,金丝眼镜里盛满的月光仿佛要随着笑容溢出来。   一切都挺好,只可惜是个变态。   林妧将右手移向腰间的匕首,用开玩笑的语气问:“你出现不会就是为了说骚话吧,院长。”   他噗嗤笑出来,目光停留在她脖子上的粉红色创可贴:“因为二位太有趣了,我实在忍不住……”   在极短暂的停顿后,院长轻轻舔了舔唇瓣:“想要吃掉你们”   “是吗。”   林妧不咸不淡地念出这两个字,随即兀地抽出匕首,将刀锋刺向对方喉咙:“谁吃掉谁,还不一定吧。”   青年比她高上许多,林妧抬头看他时,只能望见一双被月色模糊的眼眸。   院长的语气仍称得上“温柔”,在浓郁如潮水的黑暗里缓缓淌在耳畔:“我死后,你们可就没办法从这里出去了。”   他一边低声开口,一边抬手握住林妧手腕,将匕首往前推。   血滴从白净得几近病态的脖颈滚落,最终越聚越多,串成一条猩红色长线,淋湿青年洁白的衬衣领口。   犹如感觉不到疼痛,青年的嗓音愉悦且细腻,比昏黄月光更加温和:“即便如此,你还是想要杀了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居然觉得院长有丶带感…   因为榜单要求,这两天会压一下字数_(:з」∠)_换榜后就可以努力肝啦!爱你们!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咲音不会嘤嘤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木川 7瓶;千山辞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西区病院(五)   他的动作很轻却稳稳当当,覆在手腕上的手掌冰冰凉凉,凸出的骨节在月影下恍如白玉。   林妧定住力道,自唇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然后毫不犹豫地抽出手腕,把匕首丢在一旁,直接给了他一拳。   院长显然没料到她的这番动作,被打得侧过身去,漂亮的黑眼睛愣怔着微微张大,下意识摸了摸脸颊。   “就算不能杀掉你,我也不介意慢慢磨。”她一把抓起对方领带,不耐烦地盯着青年红肿的侧脸,“怎么才能从这里出去?”   低低的笑声从他的喉咙深处溢出来。   院长仍是满目悠哉的模样,镜片下的细长眼眸略微上挑,笑意比之前更深:“你果然很有意思……通往三楼的钥匙在我手上,作为交换,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无法理解。   这个男人屡屡出现,却从没有做出任何实质性的攻击,此时甚至主动送来上楼的钥匙。   在林妧看来,比起敌人,他更像是个古怪的引导者——但这家伙又是出于什么理由帮他们?   林妧思索片刻,佯装不情愿地吐出三个字:“陆银戈。”   “很好听。”   他微笑着地垂眸,自顾自继续说:“知道我为什么对你们感兴趣吗?大部分人的灵魂是混沌一片的灰黑,你们——尤其是你,小姑娘,你的灵魂却是极致分明的黑与白。那是经历绝境与新生才能形成的色彩,看起来真是……美味极了。”   “不好意思,我们还没有沦落到要被一个疯疯癫癫的变态吃掉的地步。”   熟悉的男音自身后响起,陆银戈双目血红地出现在墙壁阴影下。他浑身是血,神情阴戾,说话时露出口中刀刃般锋利的獠牙,比起斯斯文文的院长,更像是杀人不眨眼的反派人物:“从我队友身边滚远点。”   “看来你朋友不喜欢我。”院长扶了扶眼镜,饶有兴致地与林妧四目相对,语气里全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感,如同朋友间再平常不过的道别,“钥匙在你的上衣口袋里。我在四楼等你,陆银戈。”   最后那三个字被他说得极为缓慢,温柔的语气里噙着笑,在朦胧月色里更显得暧昧十足。   院长说完便消失了踪影,留下满心困惑的林妧与一脸懵的陆银戈本人。   陆银戈:?   被一个陌生男人用很暧昧的语气念出自己名字是种什么体验?急,在线等。   “小兔崽子。”愣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咬着牙瞪她,“我是不是对你有点太好了?”   林妧轻咳一声,强行转移话题:“那个护士被你解决了?”   她说着把手探向上衣口袋,果然有把钥匙不知在什么时候被放在里面,冰凉触感让她无端想起方才青年毫无温度的指尖。   “当然。”陆银戈拭去睫毛上的血迹,“那家伙对你说了什么?”   “他说我们的灵魂是黑白色,一定经历过绝境。”她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像是自嘲,“翻译过来,就是咱们之前过得很惨。”   陆银戈没有立即应声,他似乎也冷冷地笑了下。   然后男人略带嘶哑的声线缓缓传来,融进沉沉暮色里:“等我再见到那家伙,就撕烂他的嘴。”   这样不就是变相承认了吗。   林妧安静抚摸上金属钥匙,再度打开手电筒:“走吧,去第三层。”   *   根据之前得到的情报来看,第三层应该居住着攻击性较强的病人,在平日里基本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   按理来说这里是最危险的楼层,但不明缘由地,自从踏足第三层,之前萦绕于周身的血腥气便悉数散去,四周安静得如同死寂,根本见不到怪物的身影。   这一层上楼的阶梯同样被上了锁,林妧脑袋里一团浆糊,刚好可以趁着搜寻钥匙的时间与陆银戈尝试分析现状。   “除了院长,我觉得护士也很奇怪。”她打开一扇房门,压低声音说,“为了有效地控制病人,精神病院里一般都会雇佣身强力壮的男护士,但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两位瘦得像营养不良,简直比病人看起来更……”   她的话语在看清屋内景象后戛然而止,不止林妧,连陆银戈也下意识皱起眉头。   房间里一动不动地坐着个中年男人,在察觉到手电光线后缓慢抬头,眨两下眼睛后,又面无表情地恢复到原来的姿势。   “这是……重症病房的高危病人?”陆银戈被他空洞无物的眸子盯得后背发麻,往前靠近一步细细打量他,“怎么是这种样子?”   林妧沉默半晌后轻轻摇头,心底隐隐升起一阵奇异的违和感。   仿佛是为了证实她的预感,在接连搜索数间病房后,两人不得不接受一个诡异的现实——第三层的所有病人都恍如丧失了神志,变成一具具没有思维与情绪的行尸走肉,只能对外界变化做出粗糙的本能反应。   对于陆银戈来说,九死一生的浴血奋战是家常便饭,可这么瘆人的场景还是头一回遇见。   病人们都因为营养不良而骨瘦如柴,黑洞洞的眼睛也因此显得格外大。一动不动盯着他时,偶尔还会露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微笑,在原本就昏暗压抑的环境里愈发骇人。   他面无表情地偷偷靠近了林妧一些。   “他们的情况……很像是做了额叶切除手术。”林妧见他露出困惑的神色,耐心解释道,“额叶是大脑内的一部分,很大程度上影响个体的性格。将它切除后,个体会彻底沦为行尸走肉,和正常人相比,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还可以呼吸。”   陆银戈愣了下:“这种不叫‘手术’,而是纯粹的迫害吧?”   “上世纪人们对精神疾病的认知尚不清晰,在一段时间内,这种手术都被公认为是治疗的最佳捷径。”她嫌恶地垂下眼睫,“毕竟做完手术,哪怕再癫狂的患者也会瞬间安静下来。不过在我看来,手术后的病人和死掉了也没什么差别。”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是不是有理由认为……几乎所有重症病房的人都被做了那种手术?”   林妧没有答话。   在精神治疗毫无规范的年代,无论病人同意与否,只要院方下令,额叶切割手术就会被强制执行。   这无疑是种极为不人道的手段,其性质无异于谋杀。想起院长那张温文尔雅的笑脸,她不由得感到阵阵恶心。   大多数病房里空空如也,走到最后一间房屋时,陆银戈已经有些许不耐烦。   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尽头的病房铁门紧锁,像是和空间固定在一起,无论怎么踹打都纹丝不动。他好奇地透过门上的玻璃小窗向内探视,猝不及防便对上一双血红的眸子。   ——有人同样趴在门上窥视他。   “你们是谁?救救我,救救我!”   女人的厉声尖叫透过厚重门板传出来,如磨砂般狠狠刮在耳膜。   她不顾一切地锤着门,痛苦的哀嚎将寂静撕扯得粉碎:“救救我,我才是真正的院长!”   陆银戈与林妧对视一眼,接而沉声开口:“我们见到的男人又是谁?”   “一切都是假的,护士、院长、病人……那家伙是个疯子!”女人哑着声音喊,猩红眼眸紧紧贴在窗口,目眦欲裂,“他只不过是个即将被执行手术的病人,居然敢联合高危患者囚禁所有员工,还盗用身份继续执掌西区病院……我要杀了他!”   原来如此。   在火灾发生前,医护人员与病人的身份就被彻底交换,所以护士们才会显得瘦弱不堪、攻击性十足,而高危病房内则大部分无人居住。   在紧临深渊之时,他们化身为卑劣的恶魔——   然后把迫害自己的人拉入了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雷电法王杨○○_(:з」∠)_   门和空间固定是玩的《尸体派对》的梗hhh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末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西区病院(六)   认知于此刻骤然颠倒,陆银戈低头小声问她:“这女人不会是个患有妄想症的病人吧?”   林妧摇头。   医院里除了发狂的怪物,就只剩下行尸走肉般的手术受害者。中年女人既然能与他们正常沟通,身份肯定不一般,更何况她给出的情报正好与现实相符。   她抬眸望向玻璃窗,好奇开口:“取代你身份的那个男人患了什么病?”   “就是脑子有问题啊!成天说什么能看见其他人的灵魂,妄想症发作罢了。”   陆银戈愣了一下:“只是因为这样,你就要对他执行手术?”   “怎、怎么可能!”女人磕磕巴巴地否认,“他和三个关系要好的病人一起出逃,结果被当场抓获。这是极度越界的行为,作为院方,我们有必要采取手段管教。”   呆在这种地方,不管是谁都会想要逃走吧。   林妧想起那张被涂黑的合影,得以保留的人物影像刚好是三个。或许是因为在青年心里,这栋病院只有他们是纯净无辜、未被黑暗污染的。   她停顿片刻后继续问:“和他一起出逃的病人怎么样了?”   “当然是做了手术,术后他们变得乖多了。”   她说罢开始自得地咯咯笑起来,陆银戈毫不掩饰目光中的鄙夷,忍着恶心问:“去四楼钥匙在哪里?”   “在走廊画像后面的暗格。”女人干涩地转了转眼球,在一阵愣神后开始猛烈砸门,“你们快杀了他!我要出去!出去!”   她显然已经不大正常了。   “闭嘴吧大婶。”陆银戈被气笑了,“如果我是这里的病人,你早就被撕烂了。”   *   与三层一样,四楼安静得近乎诡异。   林妧在电筒灯光下逐个扫视房间门牌,电疗室、禁闭室、手术室、训诫室,每个名词都让人心惊胆战。看来除却额叶切割,这家医院还对病人实施过惨无人道的电击与体罚。   走到尽头,便看见“院长室”三个大字。   院长居然站在门后等他们,瘦削身形在月光下变成一道恍如静止的修长白线。   “所以,”林妧深吸一口气,缓缓踱步向前,“你故意把我们引来第四层,究竟是为了什么?”   没有突如其来的攻击,也没有之前见面时漫不经心的微笑,青年只是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罕见地褪了笑意。   他有条不紊地开口,语速很快:“时间有限,我长话短说。西区病院虽然打着科学的幌子,治疗手段却极为不人道。病人在遭受殴打、电疗与强制手术后,产生了巨大的怨气。虽然不明缘由,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些怨气逐渐凝聚成了一股实体,不仅用火灾将病院一举摧毁,还在那之后把所有人困在这个空间。”   他说着顿了顿,安静打量二人的神色:“为了更好地控制病院,它需要找到一个用以寄生的代言人,也就是当时身为院长的我。”   陆银戈早就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万万没想到对方毫无动手的意思,迟疑半晌后冷冷发问:“这种事情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告诉我们?”   “那股力量沉睡在我的影子里。”院长轻轻抿唇,镜片下的眼眸晦暗不明,“因为它的限制,我无法对任何人说出真相,只能尝试着引导你们来到这栋楼层。第四层是那股力量的诞生源与栖息地,如今门锁被打开,它受到刺激即将苏醒,对我的控制也因此变弱许多。”   正如他所言,青年倒映在墙壁上的黑影已彻底扭曲成一团蠕动的不规则形状,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中挣脱而出。   林妧抓住重点,沉声开口:“即将苏醒?”   “别怕。”他的语气柔和得犹如安慰受惊的小孩,“因为依附着我的影子,当那股力量醒来后,我与它会成为共生关系。你们只要把握时机,在它出现的瞬间杀了我,就能彻底除掉它。”   院长说着向她靠近,垂眸握住林妧手腕,将后者手中的匕首正对上自己咽喉。   他终于勾唇笑了笑,目光停留在跟前小姑娘微诧的眼眸:“抱歉,我在它的控制下没办法自行了断,只能拜托你了。”   林妧眨眨眼睛,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的是,在青年视线所及之处,有一抹轻盈的莹白灵魂。纵使有浓郁黑暗沉淀于底部,却依旧无法将其玷污分毫——让他想起多年前的朋友们。   他永远也忘不了逃亡前夜,月色正好,亮莹莹的碎星坠落到每个人的眼眸里头。   时间和风一起匆匆过,忽然有人开口问,出去之后,你们想做什么?   喜欢女孩子的秦雅声音很轻:“我要找一个很可爱很可爱的女朋友,和她在山里修一栋小房子。没有闲言碎语和世俗礼教,想亲吻就亲吻,想拥抱就拥抱,过只有两个人的生活。”   与陌生人接触总会颤抖痉挛的叶珩阳咬着嘴唇:“我、我想试着交更多朋友,和更多人说话。”   爱好吃树叶的林轩笑得弯了眼:“我要做世界上第一个烹饪树叶的厨师,把树叶美食推广到世界各地,看谁还敢说我有病。”   他看着夜色里浮动的灵魂,美好洁白得不含任何杂质,那是他们心中仍存留的希望与光。   然而计划终究还是失败,在禁闭室度过漫长的七天后,他再度见到他们。   空洞无物的双眼如同黯淡玻璃珠,以固定的频率缓慢眨动;呆滞的面颊如同无澜死水,掀不起丝毫波动;不会对外界刺激做出任何回应,不会像以前那样对他露出温柔的笑,更不会拥有憧憬的未来。   只有莹白如昔的灵魂依旧静谧,像一缕沉沉入睡的轻烟,却再也不会醒来。   “这是对你们的救赎。”那位冷冰冰的院长说,“不要着急,你的手术也很快就会执行。”   他没有应答,只是看着朋友黑沉沉的眼睛,无端又想起那天晚上。   林轩说完后碰了碰他的胳膊,满目尽是温柔星辰:“你的愿望呢?”   “我吗?我想过普普通通的生活,没有大风大浪,偶尔去你们家串串门。”他有些不好意思,声音被晚风吹散开,“能和大家在一起,我就很开心了。”   不再是被唾弃的异类,能够拥有真心信赖理解自己的朋友,他真的、真的很开心。   既然饱受痛苦,就让施虐者承受同样的苦楚与折磨;既然注定无法逃离,就让所有人一起坠入地狱。   这是他的复仇。   剧烈的撕裂感席卷全身,血丝逐渐蔓延至整个瞳孔。院长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笃定开口:“就是现在,杀了我。”   他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然而抵在喉咙的匕首并未如预想那样划开皮肤,刀刃被悠悠移开,于林妧指尖打了个轻盈的旋儿。   “抱歉,我没有杀人的习惯。”   她噙着淡淡的笑,抬眸与他对视时,漆黑的瞳孔闪闪发亮:“不爆锤反派,反而对受害者下手,自我牺牲的戏码我不喜欢。”   青年怔怔地看着她,半晌咬着牙回应:“你们不可能赢。”   “我可从没输过。等干掉那家伙……”林妧偏着头想了想,狡黠地咧开嘴角,模仿第二次见面时他的语气缓缓开口,“就用你的名字作为答谢吧。”   作者有话要说:   啊抱歉!卡文了更得有丶慢qwq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Tall Dawn、小恶魔DW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恶魔DW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西区病院(七)   谈话间黑云遮月,院长如同被抽干浑身力气,虚弱跪倒在地。   而在他原本影子的地方窜动着一团巨大模糊的黑影,仿佛即将挣脱束缚的野兽般狠狠冲撞在墙壁上,最终逐渐渗出墙面,汇聚成黑黝黝的巨型不规则球体。   这股力量混沌不堪,让她想起下水道污浊的脏水。当它缓慢向前蠕动时,内里的暗沉也随着动作变换,像极了流淌的水流。   黑雾渐渐凝聚成实体,怪物发出一声刺耳的嚎叫,随即在周身化出数只尖利如刀刃的触手,毫不犹豫向林妧与陆银戈刺去。   它的进攻速度很快,好在二人都是训练有素、反应能力极强的战斗老手,不费多大力气便躲过攻击。   与骂骂咧咧的陆银戈相比,林妧要游刃有余许多,一边尝试着寻找乱刀中的突破口,一边不忘顺口吐槽:“这玩意从下水道来的?这么恶心,连触手系里番都不会要它当演员吧。”   这种时候了你究竟在想些什么!给我把黄色废料从脑袋里倒出去啊喂!   “触手太多,难以近身。”她与陆银戈对视一眼,“我从正面进攻吸引它的火力,你趁机接近它。”   “开什么玩笑?吸引火力这种事情哪里轮得到你们女人……”   他一句话没说话,就见到林妧头也不回地向前逼近,根本不留讨论的机会。   触手顶部锋利,其余部位则是稍显柔和的触感。林妧熟稔躲过一次又一次凌厉的攻击,在怪物耐心被消耗殆尽、开始更为疯狂的大规模围剿后微微一笑。   ——然后她在九死一生的境况下侧身后闪,毫不犹豫地抓住其中两条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它们打了个死结。   打完后还觉得不够尽兴,又在死结的基础上编了个蝴蝶结,末了朝对方眨眨眼睛:“看,它们锁了。”   陆银戈:……   锁个鬼啊!不要给两条触手莫名其妙地加戏好吗!而且你这个蝴蝶结也太过分了吧!人家身为Boss的尊严一秒就没有了啊喂!   他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林妧要执意当那个吸引火力的人了——在惹别人生气这门学问里,她绝对是顶尖高手。   怪物因愤怒嘶吼得更大声,攻击近乎于狂暴化。林妧的躲避明显比之前吃力一些,却还是趁着短暂间隙又打了不少结。   死结连着死结,有几个还被绑在一起,形成巨大的圆形疙瘩,因为太重而软绵绵耷拉在地上,让怪物本身看起来不免有几分滑稽。   嗯,还有点莫名的可怜。   当它把全部注意力转移到林妧身上时,原本如护甲般笼罩全身的触手被尽数用于攻击。陆银戈努力压下心底对这位Boss的同情,趁机潜行向它靠近。   残余的触手数量不多,应付起来不过是手起刀落的事情。将它们全部斩断后,他径直将匕首捅进怪物身体中央。   撕心裂肺的哭嚎顿时响彻房间,隔得近了他才听出来,这道声音混杂着许多人截然不同的声线。男男女女、老年幼年各不一样,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语气都饱含愤怒与绝望,如同坠入无法脱身的深渊。   他们曾经都是受害者,如今却成为了恶魔。   他神色一凛,加重力道,直接将怪物从中间剖开。   浓郁如实体的黑暗仿佛燃烧殆尽的火焰,最终化作一缕渺渺轻烟,悄无声息飘向角落里的院长,仿佛是融进他的身体般,顷刻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整栋楼房开始剧烈震动,没有了那股力量支撑,屹立于虚空的病院立刻化作虚无。   建筑眨眼间便消失无踪,变故发生得太快,林妧根本来不及寻找逃离的方法。在即将下坠的刹那,一只手将她拉入冰冷的怀抱。   隔着单薄的白衬衫,她能隐约感受到青年剧烈的心跳,极有韵律地敲击在脊背上。   “郑泊庭,”他的吐息轻轻柔柔落在后颈,带着一丝释然的笑意,“我的名字。”   *   林妧在医务室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正午。   医疗组的医生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幸亏有人给你当了肉垫,否则从那么高的楼层摔下来,哪怕身体素质再强,也得大伤元气。”   她勉强活动一番身体,忍着疼问:“和我在一起的那两人怎么样了?”   “陆银戈早就醒了,狼人的物抗水平可不是盖的。”医生顿了顿,八卦意味十足地眯起眼睛,“至于给你垫背的那位,因为受到某种力量的保护而侥幸保住了性命,这会儿还在昏迷中。”   林妧微微蹙眉,没有继续说话。   照这样看来,黑影的残余在最后关头进入院长身体,很可能导致他产生异变,代替病院成为装盛怨气的另一个器皿。   是福是祸,等他醒来之后才能知晓。   她伤势不重,在向医生道谢后便离开医务室。医疗部位于地下一楼,与生活区仅有一墙之隔,林妧闲来无事,索性在电梯里按下地下二层的按钮。   广场上比平时热闹许多,电梯门刚一打开,她便听见德古拉咋咋呼呼的絮叨。在瞥见她的身影后,后者更是激动得原地蹦迪,拉着身边人的袖子喊:“快看,这就是我提到的大厨。”   站在他身旁的金发青年拥有一双洁白的翅膀,微微抬眸与林妧对视时,湛蓝如晴空的瞳孔骤然放大。   他有些手足无措,带着些无处安放的惊喜,抿着唇朝她微微一笑:“林妧。”   是她带回来的那名天使。   德古拉愣了下:“欸?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他刚来收容所的时候,是我准备的食物。”   林妧面不改色地上前,不着痕迹地拉了拉天使衣袖,示意他保持安静。后者因为她的陡然贴近而浑身一僵,指尖小心翼翼地蜷起来,只敢悄悄垂睫看她。   林妧正想继续开口,猝不及防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娇媚的女声:“啊呀,原来生活区这么热闹吗?”   糟,糕。   所有编造好的理由因为这道声音轰然崩塌,只有这两个字迅速占据脑海,她强行扯出一个笑脸,故作镇定地回头。   站在电梯门口的女人不施粉黛却美艳得近乎邪气,及腰长发瀑布般倾泻而下,幽异蛇瞳泛出淡青色光彩,直勾勾盯着她的面颊。   青黑蛇尾自丝绸质地的黑裙下轻微晃动,有种摄人心魂的妖异美感。   蛇女,擅食人,生性诡谲阴戾,编号276,林妧收容的第一个异生物。   当初她初出茅庐,下手没个轻重,把对方揍得惨不忍睹。蛇女本来就是极度高傲的种族,临别前阴恻恻地笑着对她说:“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当时林妧寻思,这位又不是灰○狼或火○队,更何况以她凶残的性格,十有八九会在地下六层孤独终老,万万没想到还真这么快就被放出来了。   天使和院长的事情还没彻底解决,如今又突然多出来这号难缠的人物。林妧一个头两个大,开始思考蒙混过关的可能性。   “一次也没来看望过我,真令人伤心。”蛇女略微勾唇,缓缓向她靠近,眼底掠过一抹阴狠且狂热的笑,“我可是每日每夜都在想你啊。”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者不善,天使上前一步,一言不发地把林妧护在身后。   女人见状长眸弯起,似笑非笑地将二人打量一番,低沉声线细腻又勾人:“让开。”   作者有话要说:   我永远喜欢大姐姐!下一章大概就是…快乐修罗场?   8.18家里有事没办法码字,所以会在8.19入v,到时候万字更新,留言发红包哒!   感谢支持,抱抱大家XD   对了康康孩子的预收文叭!最近爱上了人外,好可爱_(:з」∠)_   《如何收容异常生物》   这本的同类文,收容对象是影视剧小说游戏里大家熟悉的怪物,属于衍生哒!   《偏执少年饲养守则》   遭受家庭暴力的男孩子x住在他隔壁的同桌小姐姐,美食向小甜文。   《治愈黑化非人类》   绑定救赎系统后,江月年收留了数名境遇悲惨的异生物。   面对沦为基因实验品的狼人,她轻轻摸上对方耳朵:“现在这样也很可爱呀。”   邂逅在孤儿院遭受虐待的小恶魔,她给予他从未得到的拥抱:“以后姐姐来照顾你。”   遇见堕为奴隶的精灵,她看着少年的满身伤疤:“别害怕,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小可怜们乖巧温顺,唯一伤脑筋的是……   这种剑拔弩张的修罗场是怎么回事啦! 第23章 牛杂煲   今日某乎热门提问:   【老婆把外遇对象以朋友身份介绍给我, 与此同时小四找上门来讨要名分,最关键的是,她们之前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我该怎么办才能做到稳妥又不失优雅?急, 在线等!】   【匿名用户:你先自个杀, 这样不仅能完美转移她们的注意力, 还有很大几率让这三个女人不但不恨你,反而面对着遗体真情实感地大哭。】   【匿名用户:男儿膝下有黄金, 黄金那么重, 偶尔跪一跪也是在所难免的。】   【匿名用户:为题主提供一些可以使用的渣男金句。   1.我不是天下唯一一个为三个女人动心的男人吧。   2.我跟她们只是玩玩而已, 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3.你要是这么想, 我也没办法。   4.你现在是第三者, 要求还那么高, 够可以的你。   5.她们是来加入这个家, 不是来破坏这个家。你就用宽大的胸襟来容纳她们吧。   总结:我只是心碎成了很多片, 不同的碎片爱上了不同的人。】   不对。   不对不对, 林妧想,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点都不符合核心价值观。   住在生活区的异常生物都以为她只是新上任的厨师,如果身份被蛇女戳破,不仅解释起来很麻烦,还保不准会发生什么让人头疼的事, 以后与他们相处起来也尴尬许多。   林妧把满脸懵的德古拉、挡在她跟前的天使和笑里藏刀的蛇女扫视一遍, 念及此处, 抬头抚上天使肩膀:“没关系, 她不会伤害我。”   ——其实是压根就伤不了她啦。   金发青年愣怔一瞬,迟疑地移开身子, 淡金色长睫微微下垂,欲言又止。   “所以,”趁他侧身的空档,林妧无可奈何地走上前,把蛇女拉得更远一些,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低声开口,“你为什么会被这么快放出来?”   “我这么温顺听话,哪里有不被放出来的理由?”尖细的蛇尾悄然上抬,触碰在她的小腿肚上,带来一片寒气入骨的冰凉,“你把我带来这种地方,结果又弃置不顾,这样可不太好。”   虽然我阴险狡诈、嗜血狠戾、巢穴里全是被吃干抹净的人类骨架,但我是个温顺听话的好女孩。   嗯,逻辑清晰,无法反驳。   “听你这样说,我倒像是个始乱终弃的人渣。”林妧轻笑一声,“打个商量,我在这里的身份是生活区厨师,不要告诉他们我是特遣队的人。”   对方困惑地看她一眼,墨绿色眼眸颇有兴致地眯起来。   小腿上的蛇尾悠然打了个旋儿,让她不由得感到一阵战栗的痒。女人含笑的低语听起来同样冰冰凉凉:“想拜托我做事,可不是一句话就能打发的。”   行吧,她就知道这家伙不好说话。   林妧在大脑里迅速过滤掉“乖乖被她暴揍一顿”“协助她逃离收容所”甚至于“割一块肉来尝尝鲜”等各种稀奇古怪的要求,咬了咬牙:“你想要什么?”   她本来就是极为乖巧漂亮的长相,如今不自觉地微微皱起眉头,做出一副无奈又委屈的模样,看得蛇女噗嗤笑出声,抬手一把捏住林妧脸颊:“叫姐姐。”   小姑娘的侧脸柔软白皙,捏在手里像一块雪白的豆腐块,哪怕力道极轻地按揉,也会留下微红的指印——她真是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会输在这样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孩子手里,还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   真是有趣。   林妧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出声:“什么?”   “以后都要叫我姐姐。”蛇女狡黠勾起嘴角,被她的反应逗得心情大好,“不要摆出这么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嘛,我好好疼爱你还来不及,绝对不会提奇怪的请求。”   自她有记忆起,就知道自己的实力远远超出其他异生物许多。蛇女一生败绩屈指可数,能让她毫无还手之力的人类更是只有林妧一个。   她虽然爱好毁灭与杀戮,却更痴迷于实力超群的强者,尤其那人还是个娇滴滴的小女孩。无论如何,占有都要比单纯的暴力破坏有趣很多。   “但看你的表情,似乎更像是在思考应该怎样烹饪我才更好吃哦。”   虽然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何用意,但蛇女没有提出过分要求已经是现下所能出现的最好结果。林妧抿唇笑了笑,用毫不在意的语气缓缓开口:“姐姐。”   “乖。”蛇女摸摸她脑袋,心满意足地看着小姑娘因这个举动而仓促抬起的眼眸,“快回去找他们吧,商量太久会让人起疑心。”   林妧本以为对方会向自己狠狠复仇,这会儿被她的反应弄得摸不着头脑,只得点点头,转身向广场中央走去。   德古拉见她们过来,盯着蛇女泛着幽光的尾巴后退一步,小心翼翼地问:“敢、敢问阁下是否为前几日特遣队队长收容的蛇人?”   你到底是有多害怕啊!居然都吓出中式古风腔了喂!虽然听说你最近沉迷于○点小说,但也不用这么还原吧!你可是来自英国的吸血鬼伯爵啊太串戏了德古拉先生!   蛇女不着痕迹地迅速瞥向林妧,接而又把目光挪开:“是我。”   德古拉的口音正常了一些,好奇地上前一步:“我听说那名队长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五大三粗、阴狠恣睢、喜怒无常、目中无人,”她说着做抹泪状,“最过分的是,他居然觊觎我的美貌,妄图强行非礼……明明当时许下永远在一起的承诺,等我来到收容所后,却再也没见过他。”   林妧:?   你这也太不厚道了吧!绝对是把能想到的贬义词全部用上了啊喂!还有那个听起来又渣又虐的小故事是什么鬼,特遣队队长不要面子的吗!   天使飞快地看她一眼,满目的震惊诧异。   所以说真的不是啊啊啊!   林妧努力微笑:“但我听说,那名队长不是这样的……”   “别提他!”蛇女咬牙切齿,语气悲怮,“我已经脏了。”   神○○脏了。   又开始了是吗!你这家伙不要这么轻易入戏好不好!太过分了!过分!   “此子竟恐怖如斯!对不起,让你想起了伤心事。”老实人德古拉同情地叹了口气,尝试转移话题,“你和林妧又是怎么认识的?”   林妧平复好心情,淡声应道:“许多异常生物进来这里,都是由我准备的第一餐饭。”   其实她这句话没什么问题——特遣队收容的生物多数危险性极高,进来后只能被关押在地下六层的小房间里,也可以称之为——   吃,牢,饭。   德古拉恍然点头,挺直腰板拍拍胸脯:“我叫德古拉,是个吸血鬼。别怕,我会保护你的,要是谁再欺负你,报我的名字就好。”   震惊!男人看了会沉默,女人看了会流泪,单纯傻白甜竟被心机大姐姐玩弄于股掌之间!   而且以你的人缘和名声,报出名字绝对会被打得更惨吧德古拉先生!   吸血鬼以清冷高贵闻名于世,蛇女没见过这么憨傻的家伙,轻声笑笑:“我是娜塔莉娅。”   虽然过程跌宕起伏了点,但一场危机终于还是稀里糊涂地落了幕。林妧长舒一口气:“大家都饿了吧?我去给你们做吃的。”   *   今天的午餐是林妧从两天前就开始准备的一道菜式——牛杂煲。   牛杂煲兴起于广州一带,不同种类的牛内脏经过炖煮后口感大增,加之萝卜、土豆等蔬菜辅佐,不但鲜香味美、不容易发腻,而且营养价值极高。   菜品以大锅装盛,端到餐桌上时热气腾腾,白烟般的雾气与辛辣香气扑面而来,等白气渐渐散去,便能见到锅里的景象。   红褐色汤汁咕噜咕噜冒着气泡,脆盈盈的葱花增添一抹葱茏亮色。牛身体各部位的肉块满满当当地充盈其中,土豆与萝卜偶尔翻上来打滚,料多得快要满出来。   “这香气,”德古拉深吸一口气,咽下唾沫,“我好像恋爱了。”   啊不要吧,要是以后的女朋友浑身散发一股子牛杂味道,果然不管怎么想都很奇怪。   被德古拉叫来吃饭的陵西毫不客气,拿起筷子夹起第一块牛腩放入口中。   这块牛腩带着一片筋膜,大理石纹理清晰可见,被色泽浓郁的酱汁包裹其中,只是看上一眼,就足以让人食欲大增。   牛骨熬制的汤底非常鲜爽,肉香与煸炒过的胡椒、葱蒜与干辣椒完美融合在一起,使整体味道鲜香麻辣,对口舌极有刺激性。   肉块都用卤料熬煮过,自带无与伦比的醇厚香气,咬上一口软烂入味,称得上入口即化,完全不会塞牙。上下齿碰撞的瞬间,能清晰感受到条条纹理在牙齿绽开,汤水被挤压而出,丝丝都是细腻到极点的享受。   德古拉见他的千年面瘫脸上露出微笑,毫不犹豫地夹满一大筷放进碗里。   因为用料丰富,随便一夹便是各式各样种类不同的肉块。牛筋外形晶莹,爽口弹牙,吃入口中时仿佛轻盈弹跳在舌尖上,满满的胶原蛋白带来独一无二的硬质口感;牛肚非常有嚼劲,长时间的蒸煮并未影响口味,反而让汤汁尽数浸入每一道褶皱中;牛肉丸外皮Q弹,在口腔里圆滚滚地旋转,咬开时汤水爆出,滚滚热气与香辣味道一同灼烧口腔,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收容所内安装有空调,在丝丝凉气下陡然接触这份炽热的辛辣,有种浑身被暖流包裹的奇妙感觉。   “太、太好吃了!”德古拉幸福到痴汉笑,“这里是天堂!”   德古拉与陵西大吃特吃,林妧则一边夹菜一边向坐在身边的天使搭话:“你终于愿意从房间里出来啦。和其他人接触的感觉怎么样?”   天使的声音软绵绵,仍然带了点拘谨的情绪:“很开心,大家都很好。”   ——你是最好的那个。   “等你再适应一些,还可以去收容所外面看看。”   林妧说着偏过头,正巧望见天使在茫然地摆弄筷子。无意中瞥见她看着自己时,一抹红潮自耳根涌上青年白净的脸颊。   “怎么了?”   她凑近一些,视线停滞在天使骨节分明的右手上。   那是双修长漂亮的手,指腹隐约残存着几道浅淡疤痕,但他拿筷子的姿势着实怪异,像是在刻意模仿,却又不得要领,几根手指混乱地搅和在一起。   原来是不会用筷子。   想来也对,他失去了过往的记忆,一直被圈养在密室里,来到收容所后又每天以蔬菜沙拉为食,完全没有使用筷子的机会。   天使被她的目光看得脸色通红,羞赧地低垂下脑袋,连身后的翅膀也下意识合拢一些。   “你看,”林妧把握着筷子的手放到他面前,温声开口,“把筷尖对齐,主要用中指、拇指和食指将它拿起来,发力时拇指和食指夹住筷子,这样才能固定住。”   天使眨眨眼睛,一板一眼学着她的动作调整姿势,乖巧认真的模样让林妧无端想起黄白相间的大狗狗。   “对,就是这样。”她展颜一笑,用指尖点了点他的食指,“但是这里的力道也不要太大,你的手指都按得发白了。”   这个触碰本来是无心之举,却让身旁的青年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心跳不明所以地快了些许,他悄悄望一眼林妧含笑的眼睛又很快移开,按她所说那样减轻力道,生涩地将筷子伸进锅里,手腕颤抖着夹起一块萝卜。   “像这样炖煮之后的萝卜特别好吃。”林妧来了兴致,耐心讲解,“许多汤汁都被吸收在里面,咬开时味道非常浓。你可以试试盛一些汤到饭里,加一块土豆后把它戳碎,然后把汤泡饭混合萝卜、土豆泥一起吃。”   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她听见德古拉吞口水的咕嘟声。   天使乖巧照做,浓郁骨汤落入碗中,瞬间把白莹莹的圆润米饭染成深色。在小心翼翼地把食材送入口中后,一双澄澈的浅蓝色眸子骤然亮起来。   经过时间的沉淀,汤汁完完全全浸入到每一块萝卜里,将其晕成白中带褐的色泽。一口下去汤水溢出,牛骨自带的鲜香配合萝卜清甜,其中混杂着咸香诱人的碎土豆,三种味道彼此交织,碾转于整个口腔。   同样值得一提的是,萝卜与土豆都被炖得软烂不堪,在嘴里轻轻用力,就会将它们压得更加细碎,完完全全与软糯白米饭混为一体。   天使安静地品味了好一会儿,再抬眸时笑得眉眼弯弯,嘴角也勾起月牙般轻巧的弧度:“好吃,谢谢你。”   他生得好看,一双眼睛尤其漂亮。笑起来时毫无防备与掩饰,眸底的喜悦像一汪春水溢出来,映着浅浅的蓝。   呜哇,太犯规了。   吃饭时露出这样的笑,很容易让人没办法把注意力集中到食物上啊。   林妧摸摸鼻子:“喜欢就好,你再尝尝锅里的肉,味道也不错。”   她说罢把目光从天使身上挪开,直到重新看向围坐在桌旁的其他人,林妧才意识到有点不对劲。   没有人说话,空旷的餐厅里充斥着沉默的空气,连呼吸一口都让人觉得窒息。   娜塔莉娅皮笑肉不笑地冷冷盯着她,蛇瞳里没什么光彩,阴沉如黑云密布的夜晚,暗藏无限杀机;陵西一只眼睛从眼眶里掉出来,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嘴里无意识地啃咬筷子,也不知道究竟咬了多久;只有疯狂吃饭的德古拉稍微正常一些,却也双眼放光,一副看好戏的吃瓜群众模样。   等等,她刚才应该只是教导了天使怎样使用筷子吧?没杀人放火强抢良家妇女吧?这种气氛是怎么回事?   “哎呀,”娜塔莉娅抢先打破沉默,媚眼如丝,丝丝缕缕融化成慵懒的笑意,一股脑落在她身上,“怎么办,我不会吃东西,得有人喂一喂才会好。”   林妧:?   陵西深吸一口气,满脸震惊地把目光转向她。   “亲爱的姐姐无法进食,小妹却冷眼旁观,”长长黑发披散于肩头,衬得肌肤如奶油般莹润白皙,她撑着腮帮子,用哀婉的嗓音继续说,“明明上一秒还和别人说说笑笑呢。”   “姐姐”两个字被刻意加重,林妧捕捉到她满含调笑意味的眼神。   所以……她是因为自己和天使的接触感到不爽?都这么大的人了,为什么还是争强好胜的小孩子脾气啊。   俗话说得好,女人心海底针,林妧是真不懂这女人到底在想什么了。   但无论如何,既然有把柄在人家手里,对于不越界的要求还是乖乖照做比较好,更何况喂一口饭菜也不会让她有丝毫损失。   林妧没多加思索便把一块牛腩夹到娜塔莉娅嘴边,艷丽的红色唇瓣微微张开,极缓慢地含下那块方方正正的肉。   美人无论何时都是美的。咀嚼食物时,许多人会因为各种原因难以控制表情,但娜塔莉娅吃得矜持又灵动,既不会让人觉得矫揉造作,又没有狼吞虎咽的吃相,连腮帮子的上下鼓动也极为优雅,唇角的笑自始至终没停过。   等食物被咽下,她才凑到林妧耳边低声道:“我觉得厨师很适合你,担任特遣队队长真是屈才了。”   她刚一说完,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煞风景的低喃——   陵西终于停下了毫无意义的啃筷子,沉着脸道:“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要靠装可怜来博眼球。”   细长的蛇瞳危险地收缩起来,娜塔莉娅正想出手让这小破孩明白什么叫痛彻心扉,下一秒就看见他面无表情地卸下自己右手,然后神情冷淡地抬头:“我的手断掉,没办法吃饭,得有人喂一喂才好。”   娜塔莉娅:……   结果你也是这副德行啊!那之前那副清高的样子是做给谁看啦!而且连文案都是照搬的拜托要点脸好吗!   林妧笑眯眯:“手断掉的话,就把它送去火化吧,反正也没用了。”   小朋友吓得浑身一哆嗦,与此同时耳边传来德古拉怜惜的话语:“陵西不哭,我来喂你。张嘴,啊——”   这陶醉的表情,这迷离的眼神,这高高翘起的兰花指。   好的他脏了,现在唯一的愿望是高价回收一双没看过这张脸的眼睛。   娜塔莉娅看着他悻悻然把手臂安回去,模仿陵西的语气笑道:“现在的小孩儿,就是喜欢靠装可怜来博眼球。”   陵西向来讨厌别人拿他的年龄做文章,这句话无疑戳到了他的痛处,当即冷笑一声摘下脑袋:“怎么,你难道想和我battle?”   居、居然真的字面意义上地掰头了!这也太硬核了吧!原本温馨快乐的日常剧情秒变恐怖片啊喂!谁会想要在吃饭时面对一个孤零零的人头啊快给我停下!   这回连娜塔莉娅都愣了一下。   她顿了三秒钟,用同情的语气很认真地问林妧:“这孩子,是不是脑袋不太好使?”   林妧看着他空空如也的脖子:“他不是脑袋不好使,是已经完全没有脑袋了。”   *   一顿午餐圆满落幕,缺根筋的德古拉竟成为最后赢家,在连吃五碗饭后撑得走不动路,只能浑身无力地躺在中心广场的座椅上。   他正恍恍惚惚地哼唱着克苏子的主题歌解闷,忽然听见一阵熟悉的童音软软糯糯地响起:“德古拉叔叔。”   猛地回头,便看见怯生生的团团和满脸嫌弃看着他的陆银戈。   在人类的固有认知和许多文学作品里,狼人与吸血鬼都是不共戴天的死敌。这一点在众多的虚假消息里算是少数的正确情报,也就直接导致了德古拉与陆银戈互相看不顺眼、亦敌亦友的关系现状。   “团团!”可爱的小孩子是德古拉的一大兴趣爱好,他颤颤巍巍坐起身子,挺着肚子笑,活像个腿脚不利索的老大爷,“又和哥哥来收容所玩儿?最近想不想叔叔?”   这句话说完,德古拉愣怔了一下。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为什么陆银戈那个装逼犯是“哥哥”,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他就是“叔叔”啊!最最关键的是,他怎么现在才反应过来这件事啊喂!   德古拉很认真地想,难道自己不是蠢萌,而是真正的智商低?   “林妧姐姐!”   见到一旁的林妧,团团脸上的笑意刹那间扩大,依旧脆生生地小声叫她,小耳朵因为兴奋而微微晃动。   被漂亮又乖顺的小朋友糯糯叫出名字,无论是谁的心脏都会被立刻化开。林妧蹲下摸摸团团脑袋,指尖最后停他耳朵上揉了揉。   单薄的一片,有许多绒毛附着在上面,触碰时能感到令人安心的热量。因为每天都会经过定时清洗,他的毛发非常顺滑蓬松,手指经过时,好像陷入了温暖的棉花里。   在陆团团的记忆里,似乎从没有人这样温柔地抚摸过他。   之前流浪在贫民窟里时,定期洗漱对他来说无异于奢望,因此浑身上下尽是令人恶心的脏污,再加上自己异生物的身份,人们一旦见到那双脏兮兮的耳朵,就会面带嫌恶地躲开。   他曾经无比羡慕家养的宠物,有人喜欢它们毛茸茸的身体,饿了有饭吃,脏了有澡洗,最重要的是,有其他人陪在它们身边,不像他总是孤孤单单的一个。   林妧的动作轻柔和缓,抚过耳朵尖时带来一股莫名的痒,顺着周身脉络淌入心头。那种感觉并不讨厌,反而有种让他上了瘾的舒适与平和。   团团被摸得不好意思,紧张地低下脑袋,嘴角却暴露了真实想法,不由自主地弯起来。   原来这就是被别人抚摸的感觉。   “你还要摸到什么时候?”一旁的陆银戈不耐地开口,“狼人的耳朵不能随便给人摸,这种常识都不懂?”   林妧本以为跟他出生入死一次后,这家伙对她的态度会稍微好一些,结果仍旧是和往常一样的臭脾气。   好在她早就发消息拜托他对自己的身份保密,虽然对方很无情地回了“有病”这两个字,却还是口嫌体正直地答应下来。   “对女孩子不要这么凶嘛。”德古拉走路像挺着白白胖胖大肚子的企鹅,说话时打了个饱嗝,蹲下来看着陆团团,“团团,动画片里的坏人是不是都恶狠狠的?”   小朋友点点头。   他继续说:“你哥哥刚才是不是也挺凶的?”   这次团团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   “联系上下文思考,你哥哥是什么?”   陆团团茫然地睁大双眼,回答时含了点哭腔:“我哥哥……不是坏人。”   让人想爆锤出题者的神逻辑。   陆银戈气得厉害,却又不想在弟弟面前表现得太过凶残,只得按捺住性子,勉强扯出一个笑:“德古拉叔叔逗你玩呢。”   德古拉面容扭曲。   这臭小子果然把“叔叔”两个字着重强调了吧!绝对是他带坏的团团啊!身为尊贵的德古拉伯爵,他明明是个人见人爱的英俊美青年好吗!   “对了,林妧。”陆银戈无视他凶狠的视线,走到林妧身边低声开口,“郑泊庭醒了,他想见你。”   *   林妧与别人见面总爱带上些自制的甜点作为礼物,前往医疗部时,也习惯性地从厨房里拿了份前一天做好的白玉卷。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药水的味道,洁白墙壁被日光映照得闪闪发亮,推开房门时,有阵风扑面而来。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阳光下的郑泊庭。坐在病床上的青年面色苍白,线条流畅的侧脸上倒映着窗外婆娑的树影,点点碎芒落在他蓬松柔软的黑发、漆黑深沉的眼眸与毫无瑕疵的面颊,为整个人笼罩上一层朦胧薄雾。   他没有戴眼镜,听见有人敲门时安静应了声,然后安静地侧过视线,眸子微微眯起。   “是我。”林妧话语间带着清浅的笑,放轻脚步走上前,“病院消失的时候,多谢你保护我。从那么高的楼层摔下来,现在应该挺疼的吧?”   郑泊庭拿起床头的金丝眼镜,垂眸将它戴好,笑得悠然自得:“没死已经是福气。你不用谢我,救你权当是赎罪。”   “你的状态怎么样?”她略过这个话题,把对方打量一遍,“那道黑影的确是进入了你的身体吧?”   “它寄生到了我身上。”郑泊庭语气淡淡,“那怪物受到重创,这力量不过是它的一份微弱残余,影响应该不会太大。”   林妧点点头坐下来,把装盛白玉卷的透明小盒子递给他:“送你的小礼物,我亲手做的。”   青年怔怔低头,在看见盒子里的东西后笑得弯了眉眼。   几块白玉般纯净漂亮的小点心平躺着,安静地紧贴在一起,圆滚滚的身体看起来胖乎乎,十足可爱。   这是她的第一份白玉卷成品,因此有些迫不及待地催促道:“你快尝尝。”   郑泊庭没说话,只是无奈地笑,打开包装盒后将其中一个放入口中。   因为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包裹在外的糯米冰皮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凉意。舌头最先接触的冰皮软糯有弹性,咬下去有点脆生生的感觉,扯出来时微微拉丝,牵出几条银白色的细线。经过口腔内热量的融化,冰冰凉凉的外皮在口中慢慢变软,软绵绵地粘黏在舌尖与牙齿。   第二道口感是中间薄薄的一层奶油。甜丝丝的香气顺着味觉神经扩散至四肢百骸,像是在吃冰凉细腻的冰淇淋,并不会太过甜腻或刺激,舒适得恰到好处。   最后接触到舌头的,是块厚厚的戚风蛋糕。糕体蓬松柔软,在奶香加成下,给人的感觉像是一片甜软香柔的云朵在嘴里横冲直撞。   林妧见他眼底泛起笑意,自己也跟着笑起来,撑着腮帮子开始闲聊:“其实我觉得,你应该是真的能看见别人的灵魂。世界上奇人异事那么多,你不过是其中一个。”   顿了顿,又好奇地问他:“味道怎么样?”   “挺好。”   郑泊庭凝神看着手里的甜点,忽然兀地抬头,侧身凑在林妧耳旁,用含笑的悠哉口吻低声说:“但要说的话,还是你的灵魂更香。”   一股裹挟着奶油香味的热气从耳畔扩散至鼻尖,她如临大敌地向后一闪,又看见对方恶作剧得逞般勾起嘴角:“我不会吃你,放心。”   她真是被这家伙一时的温柔蒙了头脑,差点忘记他是个捉摸不透的怪人。   林妧稳住心神,愤愤咬了咬牙:“你真能把别人的灵魂吃掉?”   “它们对我来说拥有无穷的诱惑力,尤其是你这种没有杂质的稀缺品。”郑泊庭停顿片刻,在阳光下眯起眼睛,像是自言自语,“如果能多吃上一些美食填饱肚子,说不定就能有效地克制欲望吧。”   这人。   言下之意,不就是让她多送些吃的来吗。   这话题算是聊不下去了,林妧瞪他一眼,沉沉开口:“我还有个一直想不通的点,西区病院已经销声匿迹这么多年,为什么会在这几天突然出现?”   “我不知道。”郑泊庭答得慢条斯理,笑意渐渐淡去,“那股力量原本并没有这么强,只够维持我和病院建筑的存在,结果不久前所有人都突然复生,还变成了毫无理智的疯子。”   又是这样。   上一个任务里,周航星也是在数天前不知不觉就拥有了能力。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某种拥有共通性的异变,林妧思索不出结果。   她蹙眉想了好一会儿,忽然抬眸问他:“所以,你一个人在那栋病院里生活了这么多年?”   郑泊庭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略带诧异地眨了眨眼睛,镜片下的黑瞳晦暗不明。半晌,他低低笑了笑:“啊,我早就习惯了。”   因为声称能见到他人灵魂,同学与家人都将他当做无可救药的怀胎。那是个愚昧守旧的年代,在交通不便的小城里,流言与八卦从来都不胫而走,久而久之便也没有人愿意理会他。   亲情、友情与爱情对他而言都是遥不可及的奢侈品。郑泊庭习惯了一个人独处,在西区病院里遇见的三位朋友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然而这道光芒终究还是逐渐黯淡至熄灭,化作一摊只能在回忆里找到的灰烬。   当病院在大火中毁灭殆尽,唯独他一人被留在那栋孤零零的建筑时,孑然一身的青年想,或许这就是他的宿命,习惯孤独与黑暗也没什么不好。   ——直到有一天,某个人将他从禁锢里拉出来。   “无论如何,多谢。”   不知想起什么,他的目光里带了点无奈:“你不叫‘陆银戈’,对不对?”   林妧想起这茬怔了一下,眼睛微微睁大:“你怎么……”   “诈诈你罢了。”郑泊庭皱着眉头笑,“我只是觉得,以你的性格不会那么乖。”   这叫什么,自投罗网,当场抓包,我卖我自己。   “那就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右手,“我叫林妧,隶属于歧川异常生物收容所,担任特遣队队长。”   窗外和煦日影落下来,化作一袭轻纱覆盖在她莹白的手臂。青年挑了挑眉,轻轻握住对方的手掌。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和女孩子握手,小姑娘的掌心软软乎乎,带着股柔和的热气,只是稍一触碰,就将他冰凉的右手染上浓浓暖意。   他不动声色地笑:“郑泊庭。”   *   郑泊庭身上的伤口尚未痊愈,在短时间内必须乖乖呆在病房里。林妧与他交谈片刻后便道了别,走出房间时,居然迎面碰到两个老熟人。   ——天使安静走在过道内侧,对他直接负责的研究员李墨白则一直神情关切地说些什么。   前者几乎是一眼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望见她,半张了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扯出一个喜形于色的微笑。   李墨白见他神色有变,顺着目光看去,正好对上林妧的眼睛。   作为一个母胎单身、从小到大只与学习谈恋爱的科研工作者,他很少和异性有过眼神接触,当即仓促低下头,故作镇定地扶了扶眼镜,轻咳一声:“你好,林小姐。”   ……怎么说呢,从某种方面来看,他们俩还真是挺像,能被分到一起也算缘分。   “你好。”林妧走上前,带着笑看向天使,“生病了吗?”   “是处理以前的旧伤。”聊到这个话题,李墨白像个整天为儿子担惊受怕的老父亲,“他必须定期来这里检查和包扎,否则很可能会继续恶化。”   虽然没有亲眼见到天使身上的伤口,但从伤痕累累的脖颈与手臂看来,他一定经历过长时间惨无人道的虐待。   林妧心底一颤,柔声问:“还疼吗?”   天使摇摇头,倒像是在安慰她:“没关系,我不疼,你别担心。”   “现在伤口恢复不少,他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李墨白叹了口气,“这孩子就是爱逞强,之前明明稍微动弹就疼得受不了,却一直不跟我说,一个人默默忍。我也是看了监控才知道他是有多难受。”   他的小崽崽漂亮又可爱,结果却遇上那么一群人渣,作为老父亲的李墨白在心里泪流满面,下定决心要帮助崽崽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林妧真心实意地夸他:“李先生对他真好,养儿子也不过如此了。”   “别说了。”李墨白惨然一笑,“收容所里清一色光棍,反正我也结不了婚,干脆把父爱提前透支算了。”   居然是这么悲观的人!振作一点啊李墨白先生!你还很年轻,要相信未来啊!   他停顿一秒钟,接而再度叹气:“其实我能做的事儿也非常有限,平时忙上忙下,连和他说话的机会都很少,更别说陪他去外面看看。”   天使以前被关在俱乐部密室里,如今虽然住进收容所,却也一直呆在密闭的小房间中,除了不再遭受虐待,与之前的生活似乎差别不大。   林妧抬头看他一眼,对方是那么高大,她即使踮起脚尖也差上很大一截。   但青年纯净如稚童的目光却温柔得不可思议,让人想起森林里轻盈的小鹿或是清晨绿叶上的水珠——纵使遭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他却未曾被玷污分毫,仍旧澄澈干净、保留着一颗赤子之心。   这才是真正的“天使”嘛。   她抿了抿唇,一本正经地开口:“我倒是有许多空闲时间。”   李墨白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愣愣应了声:“欸?”   “今天天气正好不错。”   透过窗户,林妧望见碧蓝如洗的天空与降落在树梢上的阳光,她轻笑着望向天使,语气柔和得叫人无法拒绝:“想出去看看吗?”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我终于码完了!虽说是修罗场结果却出乎意料的沙雕hhh   感谢看到这里的小姐姐!爱你们!   我继续去秃头码字了XD下一章应该会非常刺激(?)叭!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ikocha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bts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舒芙蕾   在得到李墨白同意后, 天使最终还是答应了这个提议。   或是说,他根本不可能拒绝林妧。   这是自他有记忆以来头一回出门散步,李墨白尽职尽责地履行老父亲的身份, 唠唠叨叨说了接近半小时的交通安全与礼貌规范, 末了又跟林妧讲悄悄话:“我想了想, 还是不放心。现在有那么多害怕和厌恶异常生物的人,他的翅膀又这么明显, 一旦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绝对会被疯狂围观搭讪, 这谁受得了啊。”   这倒是真的。   林妧想,他的模样出类拔萃, 天使又本来就是非常知名且罕见的种族, 如果大摇大摆走在路上, 恐怕绝不止被“围观搭讪”的程度。   当今异常生物的存在虽然已经被人们普遍接受, 却仍然有许多仇视与恐惧它们的市民。为了使其能在日常生活中更好地融入社会, 收容所开发了一款特殊药剂, 能在短时间内修改基因, 让异生物看起来与人类没什么两样。   药剂批量生产,每个收容物都能申请领取。在李墨白的建议下,林妧带着天使去科研部领了一份。   药剂生效很快,褪去丰盈翅膀的青年看起来尤为清瘦,单薄的形体因身材高挑而更显纤细。没有了翅膀的依托, 他显然不太习惯, 身体在紧张忐忑的情绪下挺得笔直, 一时间难以把握重心。   药剂生效时会造成眩晕无力的副作用, 天使尝试迈步时一个不稳,径直向前倾去。幸好林妧眼疾手快, 才及时抓住对方手臂,让他不至于跌跌撞撞地摔倒在地。   握在手心的臂膀瘦得能清晰感受到硌人的骨头,指尖还能触碰到残留的疤痕。   林妧笑着叹了口气:“没关系,慢慢来。我先扶着你。”   笼罩整个耳廓的潮红被金色发丝全然遮挡,天使安静点头,垂下目光悄悄望她一眼,听到身旁的小姑娘自言自语般喃喃道:“真是太瘦了……以后得把你喂胖些才行。”   她正小心翼翼扶着他往外走,没想到在收容所大门前猝不及防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满满的惊诧:“林、林妧?”   循着声音望去,便看见目瞪口呆的德古拉与陵西。两人出奇一致,不约而同地瞪大眼睛张着嘴,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穿梭,活像两个呆呆愣愣的机器人。   哦豁。   德古拉抢先打破沉默,拿手掌虚掩住嘴:“你、你们两个这是……”   陵西冷冷一笑,啧啧叹气:“长出息了,郎有情妾有意,都直接上手了啊。”   “停停停!打住!”林妧因为他们俩的反应哭笑不得,做出一个暂停的手势,“你们冷静一点,听我解释。”   德古拉很不给面子地大叫一声:“出现了,是渣男语录!”   这时候你倒是思维异常活跃啊喂!给老实人一个解释的机会不好吗!   “别想太多,我们真的只是普通朋……”   眼见德古拉的笑容越来越耐人寻味,林妧说到一半就停了嘴。   好的,越抹越黑,这也是渣男语录之一。   林妧: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负责我的研究员把我交给她照顾外出。”天使语气拘谨,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沉稳,“因为服了药剂,我没办法正常行走,所以才需要有人搀扶。”   林妧极快地看他一眼。   呜哇,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意料之外地非常可靠。   “对哦,天使小哥的翅膀不见了。”德古拉终于发现了这个再显眼不过的变化,下一秒绽放出一个满怀期待的笑脸,“我和陵西恰好也要出门玩,要不大家一起?”   在尊贵德古拉伯爵的提议下,四人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形成了小团队。   走出收容所大门时,天使被灼灼烈日晃得微微眯起眼睛,等林妧将纯黑色太阳伞挪到他头顶上,才得以把眸子小心睁开。   他真是很久未曾见过阳光了。   ——准确来说,在青年仅存的记忆里几乎没有这种事物的存在。上一次在外界所见到的,唯有林妧将他背出密室时,洒落在前者肩头的朦胧月色。   静谧如海洋的蔚蓝天空上飘浮着几朵白色云彩,源源不断散发着火与热的圆形球体叫做太阳。   鸟雀途经眼前,只留下一闪即逝的黑影与清脆啼鸣;花草树木都入了夏,把整个世界装点成葱茏茂盛的绿色,暗香幽幽充盈在空气里头;热浪翻涌,滚滚热气熏得他难以呼吸,偶尔有轻轻柔柔的夏风头也不回地路过,却依然是沉闷滚烫的。   这就是他所憧憬的世界。   曾经身处密室时,主人推门而入时总会带进一阵明亮的光。那时他无比渴望能离光线更近一些,如今亲身沐浴在阳光下,反而产生了近乡情怯的感情,感到难以言喻的惶恐与受宠若惊。   “没事儿的。”   因为同在一把伞下,林妧与天使离得很近,轻柔声线清晰地响在他耳畔:“我们都在你身边。”   在她开口的瞬间,蓝天与日影尽数从他眼底褪去,身旁小姑娘精致的侧影霸道地填满视线。   有她,也只有她。   金发青年抿着唇笑,眼底温柔的水光几乎溢出来:“好。”   *   夏天天气炎热,不适宜在外晃悠太长时间。作为资深死宅,原本斗志昂扬的德古拉刚走了五分钟不到,就被蒸笼般难熬的天气热得气喘吁吁、无法动弹。   经过大家的商议讨论,一致决定前往附近的甜品店休息。   这家店的主打招牌是各式各样的舒芙蕾。等四份白瓷盘被端上木桌,德古拉与陵西立刻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大快朵颐,林妧紧随其后,挑起一块放入口中。   舒芙蕾是一种源自法国的甜点,主要材料是蛋黄和打匀后的蛋白,以质感轻盈而闻名。   她点的是黑糖珍珠味道,整个甜点又白又圆,活像个圆嘟嘟的小胖子,糕体被勺子轻轻戳动时,还会软绵绵地晃动一下。   因为刚刚做成,舒芙蕾浑身带着股温和的热气,入口蓬松柔软,像一片热腾腾的云朵,轻轻一抿就爆出馥郁清甜的奶油香气。除却奶油,珍珠奶茶酱也为之增色不少,微苦的茶香恰到好处地减缓了甜腻味道,与蛋香、奶香融合于味蕾之间。   珍珠带着独特的韧性,与轻盈如泡沫的糕体完美契合,咀嚼时有种泡沫破碎在舌尖的错觉。   林妧做了这么久的厨师,这会儿终于成了回食客,不由得满足地眯起眼睛。   “怎么样?好吃吧。”   她说着转头看向身旁的天使,没想到对方也在看她,一时间视线相撞。   天使脸皮薄,如今偷看别人被当场抓包,慌乱得不知所措。视线四处飘忽了好一会儿,他才一言不发地靠近她,伸手抚上林妧唇角。   手指掠过的动作柔和且轻快,像一场悄然而至又倏尔远逝的梦境,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已经匆匆移开,只留下些许对方残余的热量。   然后天使腼腆地扬起嘴角,向她展示指尖的一点奶油:“我看见它沾在你的嘴上。”   他不知道这个动作象征着亲昵暧昧,因而笑得纯粹且坦然,让人实在不忍心责备。   林妧微微恍神,随即轻笑一声:“谢谢你。”   嗯,回去之后得让李墨白好好给他科普一下男女有别的概念,孩子太单纯总归不是好事,哪天被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   *   吃完甜品,四人便在商业街闲逛起来。   林妧一路上兴致昂扬,一边走一边向天使介绍沿途的店铺与车辆,后者替她撑着太阳伞,湛蓝色瞳孔闪闪发亮。   他们的模样都精致出众,并肩行走在一起时形成了赏心悦目的视觉享受,吸引不少行人侧过视线打量。   德古拉没带伞,几乎被太阳照成吸血鬼干片,有气无力地开口:“你觉不觉得,我们好像两条狗喔。”   “闭嘴。”陵西瞪他一眼,“自家厨师和刚认识不久的人那么亲近,你难道没有哪怕一点的危机感吗?”   这句话再精准不过地戳中了德古拉的痛处,让原本蔫得像死鱼的吸血鬼伯爵瞬间挺直身子,如临大敌地发问:“那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   “现在的生活太过安逸,不利于刷好感度。要想女孩子对你好感大增,英雄救美是最快的途经。”陵西说着摸了摸下巴,嘴角悠悠勾起,用手指向不远处的一个地方,“那里,就是展现我们魅力的最佳位置。”   德古拉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遥遥望见一栋黑红色建筑和挂在门口的招牌——   鬼屋。   他们俩的想法很简单。   林妧一看就是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平凡小姑娘,遇到神神鬼鬼时难免感到害怕,这时出手相助,一定会让她永生难忘。   “天使看起来呆呆的,肯定不懂怎么讨女孩子开心。等林妧吓得大惊失色,我们两个再挺身而出站在她面前,说出那句流芳百世的千古名句,”德古拉一边说一边傻笑,模仿出电视剧里男主角正义凛然的语气,“别怕,我来保护你!”   陵西也满脸痴汉笑,疯狂点头。   出乎意料的是,看起来胆子很小的林妧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前往鬼屋游玩的请求,天使因为对妖魔鬼怪到底多么可怕毫无概念,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接受。   计划进行得异常顺利,等买好门票进入场景,德古拉一边走一边对身边的陵西小声说:“我有把握,这次一定可以让林妧对我们刮目相……”   这段话在他抵达场景后彻彻底底地噎住了。   刮目相看个鬼啦!为什么这个鬼屋看起来这么吓人啊喂!里面漆黑一片真的什么都看不清啊!做成这样谁会进去玩啊!   瘆人的背景音乐堪称魔音绕梁,黑洞洞的未知前路化作深渊巨口吞噬光芒。德古拉欲哭无泪地站在鬼屋门前,只想当一朵安静绽放的白莲花。   他好娇弱,好可怜,好让人心痛。   至于他的同谋陵西……   这小孩儿已经吓得眼球差点掉出来了啊喂!嘴唇的发抖频率简直比电动牙刷的震动还快啊!你真的没关系吗朋友!振作一点!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他们俩还是不得不跟在林妧身后往前走。不管怎么说,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把它给爬完。   根据工作人员介绍,这个叫做“冥·婚”的鬼屋主题根据真实事件改编。   冥婚是一种民间习俗。根据乡间传说,凡是订婚后男女双亡,或是订婚前子女夭折,如果不替他们完婚,鬼魂就会使家宅不安。因此一定要为他们举行阴婚仪式,主要分为死人与死人、死人与活人两种。   他们扮演的角色是一群深入山野探险的大学生,误入无人老宅后,遭遇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惊悚事件。   鬼屋内部极为真实地还原了荒野废宅的景象,四周漆黑一片,只有每个人手里的电力小蜡烛散发出昏黄光亮。   大门处荒草丛生、蛛网密布,破旧的牌匾上写着“宋宅”二字,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冷风阴惨惨吹动门前的白布,刺骨寒意顺着周身脉络遍布四肢。   德古拉一把抓住林妧衣摆,蜷缩成一团躲在她身后,战战兢兢地开口,声音抖得糊成一团:“这这这……这系虾米东东?”   陵西瑟瑟发抖地躲在德古拉后面,用同样的姿势握紧他的衣服:“额额额……额不几道。”   三个人连成一串,只有天使安静跟在她身旁,也不知道是在cosplay托马○小火车还是人体○蚣。   林妧叹了口气:“别害怕,我来保护你们。”   迈进大门,便入了前院。   她神情悠哉地将整个空间扫视一遍,道路中央有个花轿,可能有人藏在里面伺机待发;通往主厅的木门虚掩,说不定也有工作人员躲在后面。   德古拉哭哭啼啼:“我们能不能回去?我的吸血鬼祖宗圣母玛利亚耶稣基督啊,这里真的不能多待。”   陵西努力把快掉下来的眼珠安回去:“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欸,你别碰我!”   德古拉不敢回头,头皮发麻,磕磕巴巴地应了一句:“你、你在最后,谁碰你?”   一阵诡异的沉默。   恰有凉风袭来,吹得脖颈里阴冷一片,与此同时女人嘶哑的低吟近在咫尺地响起,陵西浑身僵硬,下意识转过头时,正巧对上一双血红的眼睛。   小朋友原地去世,走得骂骂咧咧,不是很安详。   德古拉见他被吓得脸色大变,用尽全身力气喊:“快跑啊!跑跑跑!”   陵西手脚抽搐,狂翻白眼:“救救我,啊西噫唔欸哦!”   莫名其妙就说出了完全听不懂的语气词啊喂!比起工作人员你更吓人好吗!我们是在探索鬼屋,不是跳大神啊!   陵西被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正想大哭叫妈妈,冷不丁想起自己来到鬼屋的本意。   ——他是为了展现自己的男子汉气概啊!能在入门关卡就打退堂鼓吗?不能!   念及此处,陵西暗自咬牙,一边痛哭流涕地用小粉拳砸女鬼胸口,一边哽咽着说:“我拖住她,你们快走!带着我的那份愿望活下去!”   德古拉嗓子破音,抬高音调,用破锣般的声音喊:“陵——西——”   这本是一番深情厚谊的离别场景,在二人的哭嚎声里却突兀地传来一阵格格不入的大笑——   扮演女鬼的工作人员乐得合不拢嘴,后退一步放开陵西,用了啧啧称奇的语气:“对不起对不起!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入戏的,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哈。”   德古拉:……   陵西:……   对哦,这是假的。   他们那么真情实感到底是为了什么。   “陵西这次很棒啊!”眼看小朋友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林妧尝试着安慰他,“你已经是个勇敢的男子汉了。”   不知道为什么,被她这样一说,好像反而更伤心了。   好气哦。   陵西面无表情地抹干满脸的鼻涕眼泪,正值这个空档,一道背景音突然响起,吓得他浑身一抖。   “你们进入前院,遇见了一个诡异的白衣女人。等她狞笑着凭空消失,小径上居然出现了一个花轿,这是亡灵的邀约,必须有人站出来成为他的新娘。”   诡异的男声冷若冰霜,自带一股幽异气质,与周遭压抑恐怖的气氛格外相衬:“游戏规则:一个人进入花轿开启单人任务,其他人继续探索,尝试还原宋宅的往事。”   “不、不要吧。在这种地方单独行动……”德古拉缩成一团,手心里溢满冷汗,“要不咱们不玩了吧。”   “我去。”林妧望一眼花轿,艷丽的红色在浓郁黑暗里格外突兀,很大程度上勾起了她的兴趣,“我不怕怪力乱神的东西,单独行动没问题。”   这句话一出,德古拉与陵西几乎要后悔得两眼一抹黑。   他们的本意明明是吓唬林妧,顺便表现自己的男子汉气概,没想到这丫头根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逛鬼屋跟进游乐园似的。这下倒好,林妧没吓到,自己快丢了半条命。   他们俩没表态,一直沉默的天使轻轻拉住林妧衣袖:“我去。”   “你要相信我呀。”   在昏黄的烛光里,林妧笑着抬头,乌黑的眸子里不见半点恐惧:“我真的不害怕,只是对单人任务很感兴趣。”   他拗不过她,只好乖顺地收回手,看着姑娘的背影消失在花轿前。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林妧越靠近花轿,心口的重量就越沉一分,等坐进轿子,更是感到了一股窒息般的不适感。   狭小的空间内弥漫着灰尘腐败的气息,有块红艳艳的盖头被放在座椅上。她玩游戏向来遵守规则,将盖头戴上后,花轿便被人稳稳当当地抬起前行。   为了保持游戏的新鲜感与刺激性,林妧并没有掀开窗帘一探究竟,而是安静坐在原地等待。大约过了一分钟或是更短的时间,花轿终于沉沉落地。   有人领着她走进一间房屋,因为被蒙住脑袋,林妧只能看见他的一双黑色布鞋,倒挺符合民国主题。   “少夫人,”那人低声开口,带着些谦卑的意味,“少爷在等您。”   这位“少爷”,应该就是鬼屋Boss级别的角色了。   林妧应言踏入房门,这间屋子的冷气要比其他地方更足,如冰冷的蛇盘旋在每一寸皮肤,叫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吱呀”一声门被关上,她试着和屋子里的工作人员打招呼:“哈喽,接下来我应该做什么?”   没有人回应。   眼前所见不过一片雾蒙蒙的红,寂静在黑暗中滋生蔓延,林妧见无人回应,一把将盖头取下来。   她身处一间古色古香的卧室,靠墙的雕花木质大床上平躺着个男人。   电力蜡烛被举到跟前,林妧缓步迈向床边,在灰蒙蒙的光线里看清他的长相。   那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面部线条凌厉深刻,纤长漆黑的眼睫覆盖住紧闭的双眼,高挑鼻梁在侧翼落下一片阴影,嘴唇亦是平直得毫无弧度,整个人看起来冰冷淡漠,隐约带了些戾气。   大概因为化妆的缘故,他的脸颊与唇瓣苍白得过分,看起来像极了一具崭新的遗体。   见到他的瞬间,笼罩在心头的寒意又加重几分,林妧莫名觉得不太对劲,又轻轻叫了声:“你好?”   *   与她比起来,另外三人的状态就要糟糕许多。   德古拉和陵西完完全全变成了老鹰捉小鸡里躲在妈妈身后的小鸡仔,全程头也不抬地跟在天使背后,一起用跑到西伯利亚的哀怨调子唱:“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   终于陵西唱不下去了:“我们还是闭嘴吧,降了三千六百个key,简直像首丧歌,比见鬼还惊悚。”   这会儿他们已经走到了主厅里,德古拉被满屋子的灰尘气味熏得直咳嗽,捂着鼻子走在最后:“奇怪,你们觉不觉得,这屋内要比院子里冷上许多。”   “你这是心理作用,”陵西谄媚一笑,抓紧天使的右胳膊,“看看我的天使哥哥,多么临危不惧,多么有男人味。”   明明不久前你还把人家当做假想敌啊喂!变心变得也太快了点吧!   “我跟着天使哥哥可不是因为胆小。”陵西继续说,“经过之前的打击,现在任何妖魔鬼怪都完全吓不到我……”   他话没说完,突然感到脚踝传来一阵凉飕飕的触感。   低头望去,只见一只细瘦如树干的手从蒙了桌布的桌子底下伸出来,死死抓住他脚腕,紧接着一个女人歪着脖子爬出来,嘴角荡漾着僵硬的笑。   陵西干笑一声,笑得无比苦涩。   然后浑身以剧烈幅度颤抖起来,堪比当场触电、原地蹦迪,随着身体抖动,头部与脖子衔接的地方摇摇欲坠。   那些恩怨情仇他都一概不想再追究,在脑袋摔落在地上的刹那,陵西只想真情实感地想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啪嗒,脑袋高分贝尖叫着掉了下来。   咕噜噜,滚到另一边墙角。   德古拉:淦。   这个笨蛋在工作人员面前掉了头啊啊啊!绝对是无法解释的灵异现象吧喂!这就是恐怖故事啊恐怖故事!谁能想到一起的同伴会比鬼屋更吓人啊!   德古拉在冷气中凌乱到面部扭曲,想了满肚子解释的台词,没想到那女人非但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惊慌失措,反而阴森森地笑了笑。   然后她抬起手放在两只耳朵上,稍一用力,就让整个头部脱离了颈部。   太好了,这个姐姐也不是人类,终于不用费心解释了。   ——才怪啊!她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物种!这家鬼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喂!难不成还真的有鬼吗!   问:在鬼屋经历过最吓人的事情是什么?   答:走在一起的朋友不是人类。   问:还能更吓人一点吗?   答:最恐怖的是,工作人员也不是人啊啊啊!   女人笑得诡异凶狠,德古拉被吓得双腿发软,险些当场晕厥,好在天使及时挡在他跟前,温和稳重的声线让满心的杂乱思绪平复许多:“别怕,我会保护你。”   这明明是他打算对林妧说的台词。   算了。   德古拉一把抱住天使手臂:“天使哥哥,救我!”   *   那边厢,林妧。   那个长相又冷又凶的男人并未做出任何反应,她心里隐约有了个不太好的猜想,伸手去探那人的鼻息。   当食指即将贴近他鼻子,有只瘦骨嶙峋的大手狠狠握住林妧手腕,寒气自二人接触的地方蜿蜒直上,迅速扩散至她全身。   男人的一双狐狸眼不知什么时候陡然睁开,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死气沉沉的瞳孔毫无光彩,像极了没有尽头的深渊。   那不是活人的眼睛。   他虽面无表情,周身却散发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凶恶煞气,让人心底发寒。   然后男人低声开口,声线出乎意料地低沉好听,如清水激石般响彻空旷房间:“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抱歉,昨天过生日出去玩没有更新,今天加字数补上来!   这个副本应该是不可描述的快乐修罗场叭(捂脸)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末、Svamp、3297725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lll 10瓶;小末、说起来 5瓶;小恶魔DW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宋宅(一)   在男人睁眼的刹那, 林妧设想过他突然暴起伤人,也有过对方只是普通工作人员的念头,却怎么也没料到“夫人”这两个字会从他嘴里说出来。   他用了不容置疑的语气, 尾音带着沉稳安静的温柔。周遭光影淡薄, 蜡烛昏黄黯淡的光晕与黑暗交错生长, 无端滋生出些许暧昧的氛围。   即使在张嘴说话,男人也完完全全没有任何气息。林妧大致猜出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心情复杂地深吸一口气。   走进鬼屋前, 老板曾说这是由真实事件改编。富家少爷病逝后, 家里人为其物色了一名活着的少女进行冥婚,不管怎么样, 这婚肯定是没结成, 否则也不会轮到她坐上花轿。   ——也正是因为她坐上花轿来到这里, 才被他理所当然地当做了自己的妻子。   正如《卡萨○兰卡》中一句台词说的那样: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城镇, 城镇中有那么多的鬼屋, 他们却偏偏走进了这家闹鬼的房子, 当真有缘又有份, 让人忍不住大呼精彩。   ——虽然剧情由爱情电影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恐怖片,但撞鬼好歹也是一段因缘邂逅么。   握在她手腕上的右手尚未松开,男人懒懒起身,凑到离她只有一指间距的地方,将林妧粗略打量一遍, 微眯了眼睛笑:“夫人愿下嫁于我, 修言不胜荣幸。”   修言, 这位少爷应该是叫宋修言。   虽然与陆银戈的凶戾气质有几分相似, 眼前男人却多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傲,哪怕微笑时眼里也是无光无芒, 看不出丝毫情绪。   这本来是段温柔缓和的低语,林妧却不带感情色彩地勾起唇角,用力把手挣脱出来:“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   开玩笑,她只不过进了趟鬼屋,结果却被稀里糊涂塞了个丈夫。对方和她有种族隔离不说,要是以后有人问起他们俩怎么认识,难道还得回答“玩鬼屋附赠的”?   这也太没有牌面了,比包办婚姻还包办婚姻,还不如充话费送的。   宋修言闻言神情一黯,又听她继续道:“我只是无意间路过这里,并不是要与你举行婚礼的人。这么晚来打扰真是抱歉,我先走了。”   他安静看着林妧,眼底隐隐有通红的血丝泛起来,竟是用有些委屈的语气问她:“你也要抛弃我?”   如果有一个“最让女性心软的话排行榜”,这句一定是top级别。   屋子里的寒气越来越重,几乎要穿透皮肤融进骨髓里头。林妧听得微微一怔,却又不想和他再多做纠缠,当即转身往外走。谁料一股黑色雾气从身后飘忽而过,在她眼前逐渐凝成孱羸修长的人形。   “坐了我的花轿,戴了我的盖头,进了我的屋子,就是我的人。”随黑雾出现的宋修言笑意淡去,目光阴鸷疯狂,“哪怕你不愿意……”   他说着上前一步,用手掌抚上林妧后脑勺,将她带得更近一些,力道并不重,却带着刺骨凉意:“也注定与我结成夫妻。”   这台词……   民国病娇囚禁向虐恋小说?求而不得为爱痴狂?如果在潇○红○一类网站上,是不是还要叫《妃常娇宠:霸道鬼王的小逃妻》?   大少爷三观扭曲成这种样子,一看就没有经历过社会主义的毒打,林妧决定把书名改成《现代女性的防狼技巧》。   “是吗?那我今天就给你上夫妻间的第一堂课。”   她一动不动地与宋修言对视,语气里没有恐惧或厌恶的情绪,轻描淡写得像是朋友间日常的聊天,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出四个字:“家,庭,暴,力。”   林妧说完便兀地握住那只手,稍一用力,便将他的手掌向后反扭。   在听见骨骼折断的细微声响后,右腿飞快向前绊扫,凌厉的力道使宋修言难以支撑摔倒在地,她也顺势右膝向下,以半跪的姿势顶住对方肋部,用手扼住他咽喉。   局势瞬间逆转,林妧轻笑一声:“欸,我都这么渣了,还想继续在一起吗?”   顿了顿,又补充道:“冒昧问一下,这个地方到底怎么回事?你已经死去很久了吧?”   宋修言没说话,眼底阴翳越聚越浓,沉郁如实体的黑气自他体内涌出,伴随着青年咬牙发出的低喃:“别想走。”   沟通无效。   虽然不知道黑气究竟有什么作用,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与其在这里和他纠缠不清,不如赶快离开此处与其他同伴汇合。   想到这里,林妧又是一阵头疼。德古拉与陵西都是外强中干的性格,胆子比一根针还小,妥妥的恐怖片炮灰设定;天使虽然不惧怕妖魔鬼怪,却对战斗一窍不通。如果他们当真遇到危险,恐怕凶多吉少。   念及此处,她抬手狠狠劈在宋修言侧颈。这个方法出乎意料地效果不错,后者在一阵短暂愣怔后便昏睡过去。   不过他真是太瘦了,手刀落在脖子上时,仿佛打到了一堆硬邦邦的骨头。   林妧人狠话不多,打完就走,绝不留恋。古朴的木门被轻轻推开,在吱呀一声里,她看见屋外的景象,不由得愣在原地——   门外虽仍旧是民国富家宅院的模样,却要比之前所见更加细致典雅。简略的布景道具变成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家具,庭院也扩大了五倍不止,真真正正可以称得上是栋豪宅。   再往上看,鬼屋顶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乌云密布的夜空与一盏惨淡的圆月,天上星星很少,像几颗瘆人的眼睛。   她这是……到了真正的宋家宅院?   好样的,鬼屋居然还附赠原址旅游服务,他们赚了,店老板血亏。   林妧还是头一回遇见这么古怪的事情,走出宋修言的院落,便来到一片绿竹掩映的小径。   这位少爷生前应该是个斯文风雅的人,不仅屋内布置有山水字画,庭院里外也都工整地栽满了各类园林植被。只可惜如今夜色萧索,加之阴冷的寒气如影随形,竹影轻飘飘落在她身上,仿佛自深渊而来的幽灵,实在谈不上有多么好看。   忽然寒风乍起,竹林哗哗作响,铺满小径的影子如扭曲的鬼影般张牙舞爪。在一阵轻微的窸窣声里,林妧背后一凉,再转过头时,望见有三名家丁模样的男人站在自己身后。   他们清一色穿着简朴长衫,面容惨白得如同抹了石灰。较之宋修言,家丁们的满脸死气更加明显,无神的黑眼珠直勾勾盯着她看,满目沁了血的怨毒。   然后中间那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难以分辨:“生……人。”   她正愁一头雾水找不到线索,这三位就眼巴巴地雪中送炭来到跟前,真是当代活雷锋,可歌可泣,令人动容。   “等会儿你们就认识我了。”林妧大致扫过他们白面团子一样肿胀苍白的脸,饶有兴致地挑起眉头,“我揉面团的技术可是很好的。”   她话音刚落,正准备闪身上前,不曾想一道熟悉的黑影随风而至,被敲昏过去的宋修言再度出现在林妧面前,挡在她与那三名家丁之间。   他背对着林妧,逆风而立时,宽大的红色喜服勾勒出青年瘦削纤长的身形。   宋修言极快地回头看她一眼,黑沉沉的眸底映着月光,恼怒、无奈与一点点纵容的情绪被一股脑融在里面。   然后他回过头去,语气沉郁且笃定:“谁敢动她。”   林妧:唉,真的不用啦。   她既不想扫了宋修言的面子,打破他英雄救美的愿望,又担心这人下手太狠,导致她的线索全打水漂——虽然宋修言本人也不失为一个可靠的情报来源,但这位恋爱脑的大少爷显然存在某种沟通障碍,一心想着把她抓回那间屋子里头。   林妧看着他身旁越来越浓的黑气,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你小心……”   “夫人不用担心。”宋修言似乎轻轻笑了一下,“区区小卒而已。”   林妧:……   其实她想说的是,小心别把他们三个打没了。   按照这宅子里的尊卑等级,家仆应该对宋修言言听计从才对。没想到此时他们非但没有知难而退,反而眼底杀意更浓,以要把他大卸八块的气势猛冲上前。   ……这个少爷未免也太没有牌面了一点吧!   宋修言显然吸引了家仆们的全部仇恨,与其说是战斗,“单方面碾压”似乎更加准确。   黑气化作影影绰绰的屏障,将他全然包裹其中。宋修言屹然不动,下一秒却突然出现在其中一名家仆身后,毫不犹豫地拧断对方的脖子。   其手法之狠戾,与漫不经心地折断一根树枝相差无几。   三个家丁很快倒下,不过一恍神的功夫,面色苍白的青年便又出现在林妧跟前。   “吓到了?”他眸底杀意未褪,靠近时带来一股清冷麝香,口吻冷冽得不容反驳,“跟我回……”   最后一个字尚未出口,他却兀地失了声息——   如同骤然丧失意识,宋修言身形一顿,随即猛地向前倾倒,整个人压在林妧右肩上,让她猝不及防地后退一步。   林妧用手扶住青年后背,勉强将他支撑起来。手掌所触皆是冰凉一片,高高凸起的脊骨硌在手心里,她困惑地轻声开口:“你怎么了?”   没有回应。   真是伤脑筋。   林妧垂眸叹了口气,照刚才的情形看来,这栋宅子里的其他人对宋修言怀有很深的恨意。现在他因为帮她而失去意识,将其丢下一走了之,怎么想都不太人道。   可他为什么会被当做头号攻击对象?宋宅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那名新娘又怎么样了?   一切都是未知数。   林妧唯一知道的是,这位看起来又冷又拽的少爷,好像真的帅不过三秒钟啊。   婚后的女人撒娇时总是把丈夫叫做“死鬼”,万万没想到,她今天搞到了真的。   等一个退货的机会,打包带走那种。   作者有话要说:   少爷尚未享受甜蜜,就提前体验了婚姻残酷。   病娇囚禁强取豪夺不可取,现代女性要学会保护自己嗷。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阿凉有点懒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770389、我就想知道名字可以打、东山、ID被吃掉、叶执暮、shanshanmaya、duanduan、苔晓藓、Tall Daw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路人。 79瓶;duanduan 49瓶;叶执暮 34瓶;烂果子、维他奶小王子 20瓶;一科术 15瓶;三日月姬 13瓶;曲贰、狐了个狸、惘然然、lcy.w、溯溪、carat、我们的口号是搞事!、Hisamarium 10瓶;代三 7瓶;三金 6瓶;我取那么长的名字是想、阿梓、血瑛 5瓶;陌上桑、OKi、秃头歌女、方冰 3瓶;先生找零吗、镜辞、小鱼儿 2瓶;三三、小瓶西、三花前男友、请大大日万!、三冬暖、雲起、桃@昕、雨姬一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宋宅(二)   宋修言轻得不可思议, 下巴抵在她肩膀上时并未传来钝钝的痛感,只有若有若无的痒盘旋于肩头。   林妧尝试着戳了戳男人的后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的房间里满满全是中药味道, 想必身体并不是很好。   方才一番打斗消耗了宋修言绝大部分精力, 可怜他明明有一颗霸道总裁carry全场的心, 奈何却拿了病弱小娇妻的剧本,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林妧环顾四周, 正想着该如何处理这位给自己强行加戏的大少爷, 忽然手中一空, 男人的身体再度化作虚无缥缈的黑雾。   这缕黑气比之前淡薄许多,在昏沉暮色里几乎难以分辨。它无声无息地悄然靠近, 然后一股脑钻进她随身携带的挎包里。   林妧:我以为他怎么说也算得上靠谱的成年男性, 没想到只是个口袋○怪。   宋宅里寒气弥漫, 不晓得还潜藏着多少危机。她没有时间纠结太久, 暂时将宋修言的事情放在一边, 穿过竹间小径往外走。   院落里多为中式古典建筑, 鳞次栉比的房屋错落有致, 雕梁画栋赏心悦目,就连檐角的装饰也精雕细琢,如腾飞的鸟翼般高高翘起。各色植被掩映其间,脆生生的绿意为宅院平添几分生机。   手机信号被全部屏蔽,林妧又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大声叫喊, 只能漫无目的地顺着小路一直向前。   月光将她纤细的影子拉得很长, 不过短暂浅思的功夫, 却察觉不远处陡然出现一个浮在半空的圆球状黑影。   林妧定睛望去, 微微愣住。   圆滚滚的女人头颅目露凶光地望着她,裂开到耳根的嘴角满是干涸血迹, 内里的大黄牙又长又锋利。   浓密黑发完全无视牛顿力学地轻飘飘浮在身后,拖成一条长长的尾巴,整体看上去诡异且凶狠,侵略性十足。   林妧挠挠脑袋:“你这是……浮空老蝌蚪?”   神他○浮空老蝌蚪。   女人的面部表情很明显抽搐了一下,张嘴说话时,嘴唇上的裂缝更加明显:“奴家飞头蛮。”   她顿了顿,桀桀怪笑出声:“终于又见到活人了……让奴家陪你好好玩玩吧。”   飞头蛮是一种年代久远的妖怪。   晋朝的志怪故事里有记载,飞头蛮平时看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可一旦到了夜里,脖子就会无节制地伸长。到达一定程度后头部与身体彻底分离,以恶作剧、偷窥甚至杀人饮血为乐。   女人说罢,用期待的目光将林妧端详一番。   眉清目秀、身形纤弱的小姑娘,看起来已经被吓傻般一动不动。她最爱折磨这种涉世未深的小女孩,每当听到她们因恐惧与绝望发出的尖叫,都能让她感到由衷自豪。   没有留给林妧逃跑的机会,飞头蛮怪笑着径直向她飞去。   女人动作很快,尖利牙齿被月光映得闪着寒光,就在她即将撕咬林妧脸颊时,后者淡然地向右边侧过身子。   飞头蛮万万没想到,小姑娘的动作比自己更快。这个侧身几乎是转瞬之间的事情,她上一秒还在满心欢喜,下一秒就满脸惊愕地与林妧擦肩而过。   因为根本来不及反应,惯性迫使她一往无前地往前冲,当额头狠狠撞在围墙上时,她清楚听到了一声催人泪下的巨响,那是头骨破碎的声音。   被耍了。   那家伙绝对是在故意折腾她!   “哎呀,你怎么撞墙上了?”林妧毫不掩饰笑意地向她靠近,“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句话还真有道理。”   飞头蛮忍住剧痛,五官扭曲成面饼状浆糊,正想龇牙咧嘴地发动下一次攻击,不成想又听那小姑娘若有所思地继续说:“说起来,你嘴巴开裂得有点厉害。不过没关系,缝一缝就好了……虽然我不会针线活,可能会有点疼。”   飞头蛮:!   不不不你别过来!这人是魔鬼吧一定是吧!怎么能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话啊!正常人不应该都瑟瑟发抖地原地求饶吗!   没由来的恐惧逐渐填充脑海,女人没想太多,当即头昏脑胀地飘起来跑路。她跌跌撞撞,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知道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向,追逐雷和闪电的力量。   不知道跑了多久,等林妧的影子终于消失在视野之中,她才面色惨白地停下来。   这里是宋家老爷引以为傲的园林区,在四周空茫的夜色里,幽幽传来一阵哀怨哭声。   作为某种意义上的同事,飞头蛮是认识那个哭泣女鬼的。   宅子里凶物众多,猎杀人类的方式也各种各样。有像她这样直接冲上前进攻的,也有神不知鬼不觉溜到别人身后暗杀的,这个女鬼不属于以上两种,更类似于一种钓鱼执法——   她秉承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传统思想,成天到晚蹲在拐角哭,如果有人上前询问,就会被瞬间袭击。   “都这时候了还哭哭哭,快跑啊!宅子里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个杀神,我差点就……”   她说得急切,满脑子跑路的念头,万万没想到飘过拐角时,毫无准备地撞上一张熟悉面孔——   身着白衣的长发女子嘤嘤抽泣,而那个小姑娘拿着刀站在她身后,匕首不偏不倚正好抵在咽喉处。   林妧满脸微笑地朝她打了声招呼:“哈喽!转角遇到爱,惊不惊喜?”   飞头蛮的眼泪当时就下来了。   她磕磕巴巴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哽咽着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姐,我也哭,成不?”   林妧一手握住匕首,一手把飞头蛮的长发抓起来,颇有儿歌里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的风范:“叫谁‘姐姐’呢?我跟你好像没有熟到这种程度吧。”   她眯着眼睛笑:“我想知道一些关于这栋宅子的事情,不知道二位能不能透露一些?”   两个女人一起抽抽搭搭地流眼泪,飞头蛮哭得累了,生无可恋地开口:“能能能!你想知道什么?”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怎样才能出去,你们有没有看见进来的其他人类,”她想了会儿,压低声音,“还有,你们那位宋修言少爷又是怎么回事?”   “宋修言!”一听到这个名字,飞头蛮就剧烈晃动起来,原本就阴毒刻薄的脸上溢满毒汁般致命的杀意,“他是一切祸乱的源头!都是因为他,宅子里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指尖轻轻摩挲于刀柄,林妧挑了挑眉:“哦?说说看。”   *   自从眼睁睁看着那女人摘下自己脑袋,严重受到精神污染的德古拉就大脑一片浆糊。   他呆呆愣愣地看着天使把陵西的头安回身体,又跟着他们俩迅速离开那间房屋,万万没想到出门后景致大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废弃荒宅。   万幸天使没有乱掉阵脚,在弄清状况后第一时间开口:“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林妧。”   德古拉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点头机器,颤着声回应:“我嗓门大,或许叫一声就可以……”   “你是白痴吗!”陵西连骂人都气若游丝,“这鬼地方指不定还有多少妖魔鬼怪,到时候林妧没找到,自己先把自己给作死了。”   那顶花轿早已不知去向,三人只得顺着路径逐渐排查每一处房间。   天使头一回在他们面前显出了焦急的情绪,德古拉把眼睛眯成一条小缝缝,抓着他的衣摆问:“天使小哥,你难道不害怕吗?”   金发青年回头看他,回答得不假思索,声音干净又温和:“你难道不担心她吗?”   这个回答似是而非,德古拉愣了一下。   他当然是担心林妧的,但如今大家都九死一生,按照一般人的逻辑,果然还是会优先考虑自身安危吧?   他没有再出声发问,而是乖巧跟在天使后头。不知走了多久,途经书房时,一阵窸窣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天使毫不犹豫地推门进去,德古拉咬牙跟他一起走进,陵西胆子最小,扶着门框站在庭院里等他们出来。   房间内弥漫着老旧的书页味道,灰尘与月光一起在空中打着旋儿,化作一团团灰蒙蒙的雾气。   天使将蜡烛举到跟前,轻声唤了句:“林妧?”   没有人回应他。   ——或是说,回应他的是一声惨烈的尖叫,虽说破了音,却还是能辨认出那是陵西的声音。   德古拉心下一沉,赶忙飞奔到门前,在建筑阴影里见到两个扭打在一起的小孩。   因为被阴影遮盖,只能模糊瞥见他们的身形轮廓。上面那个格外凶猛,拿指甲恶狠狠抓在另一个男孩脸上,被他死死压住的那个则无力反抗,手脚并用地挣扎着。   德古拉:“陵——西——”   想起当初陵西舍身取义、独自拖住鬼屋工作人员的壮举,成年人的尊严让他没想太多,当即飞身一脚,直接踹在上面那人身上,一边踢一边喊:“陵西只有我能欺负!看我天马流星脚!”   他用力很猛,小孩来不及躲闪,被径直踹到角落里,身体像散架的积木般陡然碎裂成几块。   德古拉被这幅诡异场景吓得直打哆嗦,拉着陵西的手臂就往书房跑。   或许是因为受了惊吓,小朋友的手冰冰凉凉。德古拉被冻得一哆嗦,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身为长者的责任感,他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像个父亲一样把他疼爱。   他跑得虎虎生风,舌头甩出老高,这一刻,他就是自己的英雄。   等他把陵西拉回书房锁好门,才终于有机会用大义凛然的语气说出那段早就准备好的台词:“你不用谢我,这是我应该做的。谁让我这么……”   德古拉一边说,一边把目光挪到小孩脸上,猝不及防就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   对方似乎也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儿,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脸上还带着几道被指甲抓出来的印痕。   伯爵先生:沉默是金。   小小的眼睛,大大的疑惑。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是满脸懵。   原来他一直拉着这个长相酷似佐○俊雄的小破孩跑,至于真正的陵西,早就被他一脚踢烂在角落。   难怪人头飞走的那一刻,在极为短暂的眼神接触里,他看到了对方满目的惊恐、不可置信与愤怒。   对不起,是他不配。   在那一瞬间,德古拉的脑海仿佛经历了宇宙大爆炸,迷迷糊糊地思考了许多。   比如他是吸血鬼,人家是厉鬼,说不定还沾亲带故都是同类,手足相残总归是不好的。   又比如这小孩嘴角的血迹像鲜红番茄酱,苍白的脸蛋像揉成一团的面粉,让他看得有点饿。如果还能回收容所,一定要让林妧做一顿超级丰盛的大餐——对了,他还得去救林妧,不能在这里倒下。   最后占据整个思绪的,是一首舒缓悠扬的抒情歌曲。德古拉欲哭无泪,抹了把鼻涕。   关了灯,还真是全都一个样。   作者有话要说:   莫名有丶想玩这首歌的梗,惨还是浮空老蝌蚪惨_(:з」∠)_   然后是大家问的更新问题,日更,一般是九点到十点之间,等过几天时间充裕了会有加更哒!   感谢小姐姐的霸王票和营养液,爱你们w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爬山虎mio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末 3个;爬山虎mio 2个;叶执暮、沉水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七月初七 20瓶;叶执暮 9瓶;爱跳舞的玄机 5瓶;银烛冷屏 4瓶;HZY 3瓶;镜辞 2瓶;30294810、77 1瓶; 第27章 宋宅(三)   德古拉神情恍惚, 如置冰窖,被吓得几近面瘫。   他仍然握着那小孩的手臂,冷冰冰的皮包骨让人想起毫无生机的尸体, 粘腻且潮湿的触感随神经末梢扩散至全身。   一时间大眼瞪小眼, 没有人说一句话。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 被莫名其妙拉进书房的伪·佐○俊雄小朋友心里也同样满带惊恐——   作为这栋宅子里芸芸众鬼中再常见不过的一员,他只不过和往常一样来院子散步, 就被一个与自己身高相仿的男孩子扑倒在地。后者像只发了疯的猴, 一边尖叫一边用手抓他的脸, 因为对方白眼翻得太厉害,甚至有一颗眼珠子落到他脸上。   小孩当时就被吓哭了, 正常人翻白眼能把眼珠翻出来?   更为惊悚的是, 他正想奋力挣扎, 结果不知从哪里又飞出个陌生人, 嘴里不知道在嘶吼些什么, 一脚就把那个男孩子踢碎了。   踢碎了。   碎了。   了。   连同一起破碎的, 还有这位小朋友尚未成型的世界观。   此时此刻, 当他与德古拉四目相对,无比恐慌地望着对方高挑健壮的体型与棱角分明的俊脸,只觉得遍体生寒。   金发青年神情冷淡,沁了血的红色眼眸轻轻下垂,仿佛是在思考应该如何将他生吞活剥, 不怒自威的气质更为他增添一抹迷人又神秘的魅力。   苍天大地啊!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英俊伟岸、心狠手辣的人, 随便一踢就能把人分成一块又一块, 他真的好害怕!   手与手接触的地方如同通了电, 连带着两人一起同疯狂颤抖。等频率趋于一致,居然也就没有察觉大家都在抖动。   他们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对方, 各自心怀鬼胎地与空气斗智斗勇,场面可谓进入了异常激烈的白热化阶段。   最后还是天使出声打破尴尬,因为目睹了一切的来龙去脉,他的语气困惑中带了些许迟疑:“德古拉先生,陵西他……”   德古拉泪眼汪汪地看他一眼,声音和身体一起抖:“在,在外面呢。”   男孩子同样泪眼汪汪地偷偷瞄他,在心里咆哮出声:“你那个叫陵西的朋友已经被这家伙踢成碎片了!快跑吧!他绝对是个暴力狂啊!”   还没等他颤抖着张开嘴,就看见了更令人崩溃的场景。   那个看起来温柔隽雅的金发大哥哥轻轻打开房门,满园月色像流水那样渗进屋子。在房檐漆黑的阴影里,有几块碎尸模样的身体部位如爬虫般慢慢在地上蠕动,动作之艰难、行动之缓慢可谓男默女泪,不忍直视。   最吸引人目光的,还是那颗颤巍巍滚动着的头颅。或许是因为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脑袋瞬间咕噜噜偏转过来,缺了一颗眼珠子的眼眶空洞无物,另一只眼球里则充满了怨毒的恨意,直勾勾注视着书房里的所有人。   然后人头阴惨惨地笑了声,把每一个字都拖得很长:“杀了你——”   小朋友:当场再度去世。   这也太惊悚了吧!那绝对是想要把人碎尸万段的眼神啊!现在的鬼怪已经这么恐怖了吗!他活了这么久,也只敢突然跳到人类面前吓唬他们啊!   天使神情微愕地走出房门,小心翼翼地把每一块碎片拼接在一起。   陵西的身体在他手中逐渐成型,大概因为尚未适应完整的身体,手臂与小腿如水蛇般呈现出扭曲的姿势,随着他的狞笑一步步向书房里挪动,不时发出关节碰撞的咔擦声。   不能后退,德古拉想。   越后退,越显得他心虚。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他既然能和这个浑身鬼气的小孩手牵手,就不应该害怕陵西。毕竟不管怎么说,陵西都不会比前者更加恐怖。   他这样想着,故作镇定地把视线移回小孩脸上——   这孩子已经被陵西吓得口吐白沫了啊啊啊!   “西西,西酱,宝贝西!”   伯爵先生模仿二次元偶像克苏子的娇嗲语气,迈着猫步扭着腰走上前,笑比哭更难看:“人家不是故意的啦,我也是冒着生命危险出去救你嘛,哼唧。”   小孩:停止思考,目瞪口呆。   “哼唧”这种奇奇怪怪的语气词也太恶心了吧!冷峻桀骜、杀人不眨眼的高级人设崩成渣渣了啊!难道这家伙打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是高冷,而是被直接吓傻到五官僵硬了?   陵西神情不善,笑得诡异又心酸,一颗脑袋吱吱呀呀地转,像年久失修的风车。   然而还没等他发话,天使就抢先一步站在二人之间:“现在找到林妧离开这里最重要,请不要发生争吵。”   天使平时看起来文文弱弱,温顺得像只小绵羊,没想到在危机关头丝毫不显得慌乱,反而比平时更多出一些平静与稳重。   他顿了顿,俯身与小孩视线相对,语气温柔得类似于闲暇谈天:“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四周皆是令人窒息的黑暗,唯有他手里的蜡烛散发出温暖且明亮的柔光。   仿佛是上帝最为满意的造物品,青年的五官精致得找不出任何瑕疵。就连月亮也怯怯地躲在他眸底,继而被海水那样澄澈的湛蓝色吞噬殆尽,只余下一抹似有似无的影子。   他带着浅淡的笑意,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像一片羽毛抚平男孩心底的慌乱与恐惧。   男孩的目光一直没从他身上挪开,声音微微颤抖:“我叫……宋修行。”   “修行。”天使沉声念出他的名字,“你见过一个黑头发、瘦瘦高高的漂亮姐姐吗?”   宋修行摇头。   “我们之前不是听见书房里有声响吗?”陵西环顾四周,情绪显然已经稳定许多,声调却还是因未散去的愤怒而略微拔高,“林妧有没有可能就在这附近?”   “那应该不是你们的朋友。”宋修行声音很小,完全不敢看他,“住在书房里的那位伯伯很喜欢故意弄出声响,等人进去查看时再突然窜出来吓唬他们。”   德古拉瑟缩着身子,尽量不让自己出现在陵西的视线范围之内:“既然姓‘宋’,你应该就是宅子里的少爷啰?那场阴婚不会是给你准备的吧?”   听到“阴婚”二字,男孩骤然浑身一滞,唇瓣止不住地颤抖。他下意识往天使身边靠近一点,在感受到温暖的热量后才喃喃开口:“不是我,我没有想要害你……这婚不能结的,对不起,对不起!”   “别害怕,一切都过去了。”天使蹲下来,使目光与他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右手轻轻揉了揉小孩的后脑勺,“能不能告诉我们,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他的声音极富有磁性,自带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   宋修行在抚摸下逐渐平静,饶是德古拉也忍不住小声开口:“你安慰人也太有一套了。这么温柔,我恐怕一辈子都没办法做到。”   天使微微一愣,嘴角上扬的弧度大了一些。   他曾经在咒骂与折磨中度过一天又一天,向来不懂温柔为何物,直到有人塞给他一颗从未品尝的糖,和从未体会的甜。   封闭的漆黑小世界被轰然打开,他痴迷于温柔本身,也依恋于温柔的人。   神祗般俊美的青年轻笑着垂眸,似是想起了某些愉悦的回忆:“大概是……林妧和墨白教我的。”   *   天使说得笃定,然而同一时刻,林妧的所作所为实在称不上“温柔”。   她一手抓着飞头蛮的长发,一手把匕首架在哭泣女人的脖子上,虽然脸上挂着笑,嘴里却毫不留情地说着狠话:“记得一五一十全部告诉我。如果消息有任何伪造,两位可就要和美丽世界第二次说再见了。”   “绝对假不了!”   飞头蛮害怕到干呕,用了几秒钟组织语言后飞快开口:“宋家大少爷宋修言自幼身子弱,全靠名贵药材吊着一口气,在二十岁时还是丢了性命。按照家族习俗,父母应当为早逝的孩子谋一门婚事,宋家家大业大,儿媳妇自然也要百里挑一。这一来二去,就挑中了城西叶家的小姐。”   大少爷的身体果然挺差劲。   林妧若有所思地点头,听她继续说下去。   “叶家是出了名的书香门第,叶小姐也是年少成名的才女。可惜家主整日赌钱,把家产败了个精光,最后居然动了卖女儿还债的念头。”提起叶小姐,飞头蛮下意识抖了一下,五官明显紧绷起来,“那位小姐心高气傲,当然不会心甘情愿嫁给一个死人,于是在婚礼举行的前一天晚上投了井。从那以后,她的亡灵终日作祟于此,还把死后的我们困在这个鬼地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照你这样说来,她应该只会报复主使一切的老爷夫人,怎么还连带了许多佣人?”林妧眯起眼睛,自言自语般低声道,“说不好话的舌头,割掉也没关系吧?”   “别别别!”飞头蛮带着哭腔答,“把叶小姐买进宋宅后,为防止她跑路,老爷下了死命令,声称只要捉到她逃跑,就能得到一笔可观的奖金。为了这笔钱,我和一些朋友刻意接近叶小姐,假装同情后怂恿她出逃,然后在计划实施的时候把事情通报给了老爷。老爷脾气不好,把她抓回来后狠狠打了一顿,抽掉几乎半条命。”   女人深吸一口气,低声补充道:“大少爷生前本来就不受宠,从那以后,叶小姐的地位就变得更低,连家丁都能欺负她,动手动脚的我就见过好几个。”   林妧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一定是非常绝望的境况,昔日高高在上的千金大小姐堕入泥沼,不得不被关在深宅大院,沦为一具尸体的妻子。好不容易遇见了值得信赖的好心人,却在即将逃离囚笼时遭到背叛,唾手可得的自由被一举摧毁,所有希望都是假象。   “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会痛恨宋修言?”她皱着眉头,“他和这些事情毫无关系吧?”   “什么毫无关系,他分明就是一切的起源!”飞头蛮尖叫起来,“如果他没有死,老爷就不会萌发阴婚的想法,其他人也不会遭殃了!”   林妧真是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答案。   利用、欺辱、嘲笑那位叶小姐的自始至终都是他们,如今却忽视了自身所作的恶,恬不知耻地把罪过全部归结于一个死人身上,埋怨他不应该过世得太早。   真是坏透了。   她没有耐心再待下去,于是开门见山地问:“那位叶小姐现在在哪里?”   “想见她?”那个一直在哭的女人终于抽抽嗒嗒地说了一句话,“她凶得很,你这是自寻死路。”   林妧笑了,桃花眼中隐隐有眼波流转:“不见见怎么知道。”   至少在和女孩子相处这件事上,她是从没吃过亏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刺激并快乐着XD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幽雪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叶执暮、小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叶执暮 100瓶;等梦 10瓶;3029481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宋宅(四)   从飞头蛮口中, 林妧断断续续了解到更多消息。   原来宋修言的父母通过家族联姻结合,彼此之间并无爱意。他生母早逝,加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只能靠名贵药材续命, 理所当然被宋家老爷当成了可有可无的累赘。   传言这位大少爷性格乖戾孤僻, 身边几乎没有亲近的人,一辈子呆在那间满是中药味道的房屋里头, 直至病死也悄无声息, 没引起太大波动。   难怪他会那么在意自己的新婚妻子, 或许对宋修言来说,那是世界上唯一能与他有那么一丁点羁绊的人。   林妧无端想起自己离开房间时, 他那句带着委屈的“你也要抛弃我”, 轻轻叹了口气。   与宋修言相比, 叶小姐的人生似乎也是一片惨淡。   她本名“叶漪”,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是城中赫赫有名的才女, 不成想家中突逢大变。父亲卖女求荣, 叶漪一夜间被关押至宋宅别院,最终投井身亡,直至现在也仍然盘踞于后花园的那口古井旁。   “其实老爷压根就没想让她活着。”飞头蛮说着嗤笑一声,“冥婚冥婚,两个死人才是最相配的, 更何况宋家这么大的家业, 多出一个外人来争抢总是不好。大家都心知肚明, 叶大小姐绝对活不过成婚当天, 没想到她在那之前就死掉了。”   关押叶漪的房屋正巧建在前往水井的路上,林妧好奇心作祟, 极快地向内探视一番。   地上散落着许多褪色的市井众生图,街道、商铺与行人被描绘得栩栩如生。画师手法细腻柔和,落笔却带着股势如破竹的狠意,使整体画面看起来凌乱不堪。   雕花木质门板上尽是触目惊心的指甲抓痕,血迹如星子四处散落,凝成一道道骇人的黑点。只是看上一眼,就叫人下意识指尖生疼,脑海里隐约浮现起当年叶漪拼命开门的画面。   那个原本拥有光明坦途的女孩子,就是在这间阴暗逼仄的小屋里一天天等待注定的死亡。   穿过树木掩映的小径,便来到古井所在的后花园。与植被葱茏的宅院相比,这里要显得破败许多。   如今虽已入夏,园子里却望不见丝毫绿意。枯黄草木隐隐生出几分腐烂后的黑色,四周寂静得连风声也没有,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闷闷地聚成一团。   置身于这种空旷的场景下,好像连心脏也不知不觉空了一块,每处空间都潜藏着难以察觉的危机,浓郁黑暗比潮水更加汹涌,毫不留情地压在心口。   天边一轮明月犹在倾吐莹辉,薄薄雾气笼罩于斑驳古井之上,也映亮坐在井口的女孩。   她低垂着脑袋,因而看不清面孔。逶迤着地的绯红绣凤长裙勾勒出少女纤细的身形,乌黑的及腰长发倾泻而下,其中几缕轻飘飘落在蝴蝶形状的锁骨之上,与皎洁月光形成极富美感的色彩对比。   林妧有些不忍打扰这番景致,迟疑半晌才轻声唤她的名字:“叶漪。”   叶漪闻言指尖微动,倏地抬头。   她大概只有十七八岁,生有一副温婉文弱的相貌,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家闺秀的典雅气质。但偏生少女的神情又格外冷冽,透着决然狠戾的杀气,眼眶里不见眼珠,阴森森地惨白一片,更为整个人添上几分诡谲阴鸷。   林妧望着她的眼睛,面色如常地迈步上前:“你好,我叫林妧。”   少女没有动作,空洞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视前方。接着叶漪沉声开口,声线软糯清甜,却幽异得让人毛骨悚然:“别过来。”   不愧是家教良好的大小姐,这要是其他鬼怪,早就龇牙咧嘴让她滚开了。   “别担心。我没有恶意,”林妧的声音温温柔柔融进月光里,“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见她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叶漪神情一凛,指尖微微上抬。   伴随枝叶晃动的声响,周围枯死的树藤竟开始迅速蔓延生长,如同拥有意识般浮空掠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刺向林妧。   树藤数量众多且动作凌厉,林妧却灵巧地闪身躲过一次又一次攻击,顺势自腰间拔出匕首。她身法迅捷,出刀狠戾,匕首不过倏地在半空划过一道寒光,就足以将所有近身的藤蔓尽数割裂。   叶漪坐在井边,微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枯黄藤蔓自四周疯狂上涌,站在风暴中心的陌生外来者却神情坦然,月影与刀光一静一动,照亮她轻盈狠决的身姿。在昏暗夜色里,狰狞狂暴的黑藤中,纤细人影如同荆棘中的舞者,用匕首破开近百年的沉寂与黯然。   然后义无反顾地向她走来。   林妧一步步靠近,古井边的少女浑身战栗,咬着牙抽出小刀,直直抵在前者小腹。   林妧并未躲开,只是安静垂眸,望着眼前人颤抖的手臂。   如料想中一样,刀尖终究没有没入她的腹部。之前那些藤蔓看似来势汹汹,实际却并没有太大杀伤力,叶漪从一开始就没想将她置于死地,这时自然也不可能狠心下手。   归根结底,叶家小姐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子而已。   “读书人的手,可不是用来握刀子的。”   林妧握住她的手,将小刀轻轻接过后丢在地上,随着一阵清脆的金属落地声,叶漪抿唇抬起头。   她投井后怨气深重,过于凶猛暴戾的力量完全不受控制,在一夜之间将宋家所有人置于死地。   叶漪的神志尚且清醒,宋家许多人却因为满心怨恨化为热衷杀戮的鬼怪。为了不让无辜的人类遭殃,她亲手建造这个独立空间,将自己与其他人一同禁锢于此,权当某种迟来的赎罪。   在这里,有人咬牙切齿地恨她,也有人瑟瑟发抖地恐惧她,后花园成了无人踏足的禁地,唯有偶尔的月光溜进来,这是叶漪百年来头一回见到外人。   她无比好奇地想要触碰对方,却又在同一时间想起自己经历过的背叛与欺辱。   林妧越是温柔,她就越觉得害怕,担心美好的假象会在某一刻全然破灭,就像她那位和蔼可亲的父亲,就像那些口口声声说要帮助她逃跑的朋友。   就在这个恍神间,后背忽然笼上一层软绵绵的热量,柔和的推力迫使叶漪身体前倾,径直落入一个陌生的怀抱。   根据后宫动漫里无数前辈的亲身教训,面对身世凄楚、后期黑化的小可怜,匆忙逃跑或试图反杀都只能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方法不是仓皇逃离,而是使出那套出其不意的必杀技——   怀,中,抱,妹,杀。   林妧一手罩在少女后背,一手抚摸她黑云般茂密的长发,声音很低很轻:“被最信任的人亲手出卖给死亡,身边到处都是恶意与背叛……你当时一定很害怕吧。”   许久没有感受过的温暖自额头流经全身,叶漪惊愕得瞪大眼睛,身体却好像失了力气,一动不动地倚在她小腹上。   怎么可能不害怕呢。   来来往往的家丁丫鬟看她都是满目鄙夷与嘲弄,她尝试着向其他人祈求帮助,得到的却是愈发猛烈的拳打脚踢。更令人无法接受的是,她会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死在不久之后,并在过世后与他结为夫妻,真是荒唐又可笑。   偌大的宅院里藏着人尽皆知的秘密,和即将死去的少女一起,被关在阴暗潮湿的小屋。   “我看到你的那些画啦,你一定很想回到外面的世界,不愿意被困在这里——跟我一起离开吧。”   怀中少女闻言身体一僵,林妧笑意加深,放慢语速沉声道:“我带你去一个崭新的地方。没有杀戮和欺骗,可以认识许多新朋友,尽情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好不好?”   这是一份无法拒绝的邀约。   沉寂已久的内心犹如久旱枯井,在今夜的月光下,却忽然有颗莹润水珠落进来。哪怕希望微小又渺茫,也足以让她为之红了眼眶。   她已经有近百年未曾被这样温柔地对待过了啊。   身着艷丽嫁衣的少女眼眸微阖,鲜红朱唇缓缓张开,然而一个“好”字尚未出口,就被没由来的窸窣声响打断——   徐徐黑气自林妧挎包里猛地涌出,缭绕聚成一个同样身着红色喜服的年轻男人。   他容貌冷峻,眉眼间隐约夹杂着尚未散去的黑烟,戾气与漠然一并藏在眸底,望着林妧冷声开口:“夫人。”   林妧:哦豁,翻车。   这……这什么情况,剧本不应该是这种样子啊!治愈向救赎小甜饼瞬间沦为豪门撕○情感大戏?这也太混乱了吧!   林妧心下一沉,看看仍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叶漪,又转头瞧瞧眉头紧蹙的宋修言。   虽然大家都没有实质性的名分,但对于入戏太深的大少爷来说,眼前场景大概和“前未婚妻与新婚妻子背着自己莫名其妙抱在一起了”这种事儿没什么两样。   这谁受得了啊。   瞥见他一身喜服,便能大致猜出这位少爷的身份。叶漪挑眉冷笑,手掌覆在林妧后颈上,微微蜷起指尖摩挲:“你叫谁‘夫人’呢?痨病鬼。”   宋修言面色不善,身后黑雾更浓:“离她远点,白眼怪。”   这对生前未曾谋面的未婚夫妻终于在此刻目光交汇,只不过彼此间剑拔弩张、杀气十足,中间还隔了个满脸茫然的林妧。   林妧:唉,别吵啦。   夫妻本是同林鸟,虽然你们俩郎无情妾无意,但好歹也有个名分不是。   你看这事情闹的。   作者有话要说:   林妧:都是套路。   最近事情太多,更新会挪到凌晨喔!过几天会恢复(吧),非常抱歉1551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Warm??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商鲤 95瓶;可乐加冰、Warm?? 10瓶;小矮子中也 3瓶;血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宋宅(五)   局面一时间陷入僵持。   穿着同款大红婚服的叶漪与宋修言各不相让, 满园藤蔓与汹涌黑气无声蔓延,形成了势均力敌的对峙。   叶漪炫耀般靠得林妧更近一些,引得宋修言眸底微暗, 狠声道:“离我夫人远点。”   “这位姐姐几时成了你的夫人?”她冷笑一声, 抬手抓起林妧耳畔一缕发丝, 轻轻握在手心按捏,“宋家的人, 果然都是这么不讲道理。”   在场三人都知道宋家的所作所为, 这句话杀伤力很大, 怼得宋大少爷一时无法反驳。   他脸皮本来就薄,这会儿虽然仍是冷着一张脸, 却有朦朦胧胧的红晕从耳根溢出来, 在原本莹白如玉的脸颊上留存一缕绯色。   林妧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   唉, 被一句话秒掉, 大少爷果然斗不过人家。他拿的其实是傲娇小逃妻剧本, 真正的大魔王在古井这儿呢。   “这是我和她的事情。”宋修言上前一步, 语气淡漠, “还轮不到你这个外人开口。”   “可我倒觉得,姐姐更愿意亲近我一些。”叶漪抿唇轻笑,目光扫过宋修言时狠戾乖张,再望向林妧,又变成一副人畜无害的温顺模样。   少女的声音无比清晰地回荡在林妧耳畔, 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与悠然:“姐姐, 你说呢?”   林妧没想到这个问题会被抛给她, 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极快地眨了两下眼睛。   老天,她能说什么。   不管在两者间选中谁, 另一个肯定都会心态爆炸。难不成要渣得明明白白彻彻底底,笑嘻嘻地来上一句“小孩子才做选择,身为成年人的我全都要”?   不行不行,这也太刺激了一点。   林妧向来不擅长应付这种局面,只得含糊其辞地轻声回应:“别吵啦。你们都挺好的,没必要比来比去。”   两人异口同声:“我偏要和他比!”   顿了顿,又用同样嘲弄的语气不屑道:“学人精。”   话音落毕,便是一段惊愕的沉默。   叶漪没想到对方会和自己脱口而出相同的话语,满脸不耐地起身向他靠近。   身后树藤腾空生长,以遮天蔽日的气势涌向不远处的宋修言,后者则立在原地屹然不动,冷眼与她对视。   黑雾与藤蔓刚一接触,便像猛兽般彼此撕缠,如同两股洪流相撞,生出吞天灭地之势。二人眼底皆是杀意涌现,脸色也越发惨白。   “让开。”宋修言剑眉紧蹙,低沉沙哑的声线平添几分肃杀之气,“我不想对女人下手。”   “我也不想欺负病秧子啊。”   叶漪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说出下一句狠话,就见眼前高挑消瘦的青年身形一晃。   ——宋修言仿佛一瞬间丧失全部力气,身体软绵绵地向前倾倒。她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双手就先条件反射地将他接住。   林妧:噗。   大少爷果然支撑不住,提前自爆了,这场面跟碰瓷儿似的。   叶漪从小到大成长于深闺中,几乎没有与异性亲密接触的经历。此时宋修言整个压在她身上,清淡的中药味道萦绕于鼻尖,裹挟着陌生且冰冷的男性气息,让她一时间不知所措,当即就红了脸。   宋修言还残留着一点意识,见自己被死对头抱在怀里,又气又羞地用尽最后力气咬着牙:“放开。”   “流氓!登徒子!你、你倒是自己起来啊!”   上一秒还杀气腾腾的叶小姐陡然乱了分寸,狠心将他推倒在地总归是不好的,继续保持这样的姿势却又显得过于暧昧。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匆忙叫了声:“姐姐!”   沉迷于吃瓜看戏的林妧这才慢吞吞走上前。这对年轻人清一色脸颊通红,与绯红如火焰的嫁衣相映成趣,加之动作亲昵,还真有点夫妻恩爱的错觉。   她悄悄嗑一口糖,应该也没人会发现。   “别着急,他身体不太好,容易晕倒。”她轻轻笑了笑,看一眼宋修言尚未阖上的眸子,“你还是回我的包里吧。”   羞愤至极的大少爷没有脸面继续留在这里,双眼一闭便化作轻烟,丝丝缕缕飘进林妧挎包。   身上的重量消失得猝不及防,叶漪羞愧难当,狠狠瞪一眼他消失的地方。   虽然眼眶内依旧空洞无神,尚未褪去的红潮与气鼓鼓的腮帮子却显出几分少女应有的娇憨气质,让她看上去不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恶灵,而是又成了个容易害羞的小姑娘。   “好啦。我们暂时把大少爷的事情放在一边,书归正传回到之前的话题。”林妧笑着出声,“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我们要怎样才能出去?”   “自我投井后,失控的怨气一夜间屠尽宋家。虽然那并非我本意,可的确有许多无辜之人因此而丧生,这是我无法摆脱的罪过。”   叶漪用了半晌才平复好心情,谈及这个话题,她周身的气焰更弱:“枉死之人心有不甘,化作只知杀戮的邪祟,于是我以自身为引子构建出这个空间,把所有人隔离于世界之外。至于你来到这里的原因,或许是因为碰巧接触与宋宅紧密相关的事物,残留的怨气联通了两个空间。”   “与宋宅紧密相关的事物”,应该就是那栋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鬼屋了。   鬼屋老板估计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精挑细选出的故事居然真的闹鬼,还给玩家顺带赠送了古宅一日游。   缘,当真妙不可言。   “如果你想出去,我随时都可以打开通道。”叶漪苦笑一声,清泉般空灵柔和的声线融化在夜色里,“但我没办法跟你一起走啦。结界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有我在井边镇守,一旦离开这里,宅子里的邪祟就会脱离禁锢为祸人间。”   少女的尾音飘散在冷冽风里,还没等林妧开口,就有一道自身后响起的陌生男音打断二人对话:“笑话,今天你们谁也别想走!”   林妧闻声回头,微微皱眉。   后花园入口处不知何时聚集了为数众多的怪物,虽然保留了零星人形,极度扭曲的身体却已难以分辨生前模样。   为首的中年男子体型极大,堆积在脸颊的肥肉无力耷拉在两侧,说话时露出口中一片又尖又利的大金牙,猩红眼珠里布满狰狞杀意。   “那是宋家老爷。方才我与宋修言的缠斗消耗太多力量,它们一定有所察觉。”   叶漪向前一步护住她:“我没有打赢的把握。通往外界的通道在花园西北侧的角落,我会吸引它们注意力,你一直跑,别回头。”   身后的林妧没有立即答应,在沉默片刻后,忽然云淡风轻地笑了声:“那岂不是刚好吗。”   叶漪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茫然侧过脑袋。   她的凌乱长发被林妧轻轻别在耳后,眼前面容乖巧秀丽的小姑娘眯着眼睛:“只要把它们全部杀光,你就能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了。”   她错愕地睁大双眼,与此同时一只白净纤细的手挡在自己跟前。林妧笑得温柔,微微回过头看她时,被月光打湿的侧脸犹如梦境。   “这时候了还要逞英雄吗?”宋老爷厉声大笑,“别着急,二位都得死!”   “可我就是想带新娘子走啊,这叫什么来着……”林妧从腰间掏出匕首,仍然是笑眯眯的模样,“抢亲?”   顺便,宋家大少爷也一起打包带走啦。   怪物们发出凄厉嘶吼,一并从入口涌来。林妧则向前一步,不紧不慢地转动匕首。   “奇怪。”叶漪环顾四周,声音很低,“宅子里的怨气正不断削减,还有其他人在诛杀邪祟,而且……速度很快。”   “是吗,”林妧新奇地眨眨眼睛,笑意更深,“那我可不能输给他。”   她的动作快到难以用视线捕捉,只见不远处寒光一闪,一名怪物便被割破咽喉。   身形纤细的小姑娘轻巧避开自四面八方袭来的进攻,以一人之力将汹涌的恶意与杀机挡在外头,留给叶漪一片空茫安静的月色。   身着红色嫁衣的少女莫名觉得,停滞百年的心脏好像又重新跳动了一下,沉沉叩击在胸口。   噗通。   *   古宅之中杀机四伏、鬼影重重,宅院大门外是漫无边际的黑暗,让人无法逃离。   发现所有怪物都不约而同涌向同一个方向时,德古拉三人刚刚从那小孩口中了解到宋家覆灭的始末。   “它们这是去做什么?”德古拉瑟瑟发抖,“莫非是捕捉到了新猎物,所有人一起去吃……”   他说到一半就不敢继续下去,声音隐约带了点哭腔。这房子里总共就四个活人,要说有谁遇害,也只能是和他们失散的林妧了。   鬼小孩也被吓得不清:“它们去的方向就是后花园,那里住着宋宅最凶恶的家伙。”   天使身形一顿,当机立断:“我们必须跟随它们去后花园,林妧很可能就在那里。”   “豁出去了!”陵西又哭又笑,“反正留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不如找到林妧,和她一起整整齐齐地死掉。”   然而小朋友满腔勇气还未成型,就被现实狠狠浇了一头冷水——   书房房门没关,成群游荡在外的怪物轻而易举便察觉到他们三人的存在,扭曲着身体摇摇晃晃冲进来。   德古拉与陵西害怕得意识全无,嘴里的尖叫几乎能媲美高难度海豚音,浑身抽搐得如同癫痫症患者。   还没好好地感受,雪花绽放的气候,他们一起颤抖,果然明白什么是温柔。   就在千钧一发的关头,透过眯成小缝缝的眼睛,德古拉瞥见天使挡在他们两人跟前。   天!使!哥!哥!   高挑的白衣青年身形挺拔,周身全然没有了平日里内向羞怯的气质,整个人凛然无畏得恍如一把出鞘利剑。   随即一道刺目白芒闪过,散落在四周的月光与烛光竟不约而同朝他聚拢,于天使手中汇成一把莹白色的锋利光剑。   光影明灭间,青年微微侧过脑袋。   他神情冷峻,却又含了似有若无的温柔:“我留在这里,你们去找她。”   声落刀起,虽然没有往日的回忆,但与生俱来的生存本能与久经训练的身体记忆让天使不至于在缠斗中落于下风。   他的动作起初并不熟稔,随着战斗越来越激烈,逐渐摆脱了生涩的进攻,显出些许游刃有余的态势,在前方生生破开一条血路。   德古拉与陵西看得呆若木鸡,心里的使命感愈发强烈,当即大手牵小手,拼了命地往外冲。   因为被耽误了一会儿,他们俩出门时已经不见鬼怪踪影,只能没头没脑地循着它们消失的方向跑。等终于赶到后花园,只见到满园死去多时的残败怪物,和立在井边的林妧与叶漪。   她们俩离得很近,一袭艷丽的大红嫁衣几乎占据全部视线,看得陵西浑身发抖。   眼看那陌生女人朝林妧伸出手,小朋友心下一沉,大喊一声:“放开那个女孩!”   他心里着急,一时间又没有可以制止对方的方法,情急之下竟一把扯下自己左手,狠狠向女人砸去。   这只手正中叶漪后背,她微蹙了眉,面色不善地转过头。   试想一下,某天你和新认识的小姐姐迎着月光聊着天,刚一打开话匣子,就被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给砸了。茫然回头时,才发现那是一只冰冷的人手。   更为骇人的是,当你抬起目光遥遥望去,居然看见一个神情凶恶的小孩像拆零件一样疯狂摘取浑身器官,再毫无准头地胡乱砸过来。虽然结局是一个都没有打中,但看着总归是诡异又恶心。   林妧:目瞪口呆。   这绝对是自毁式攻击啊!还没打到人家,自己就已经全部散架了!伤敌一千自损一万的事情居然是真实存在的吗!所以你最应该丢掉的其实是大脑吧喂!   眼看陵西只剩下一具躯体、一只手臂和一条腿,林妧心情复杂地开口:“等等,你们——”   她话没说完,就被德古拉大声打断:“别担心,我们马上来救你!是时候向大家展示一下,世界第一灌篮高手——”   他说着一把拿过陵西脑袋,不甚熟练地身体后倾,手臂向前划出半圆形弧度,颇有几分标枪运动员的架势。   随着他的用力投掷,脑袋以从未体验过的速度飞行于半空之中。陵西被迎面而来的狂风吹得五官扭曲成一团,周遭刺骨的阴冷透过肌肤渗入每一线神经末梢,透过模糊视线,他再度看见那红衣女子惨白空洞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头皮发麻。   但他能退缩吗?不能!   被挟持的林妧不仅代表“林妧”这个人物本身,更是麻婆豆腐辣子鸡乌冬面海鲜焗饭乳酪蛋糕等等一系列食物的代名词。他好不容易能饱一饱口福,今天就算拼了老命,也决不能让她命丧于此。   战斗可以输,美食不能死!   陵西本以为自己拿着舍生取义的主角剧本,万万没想到,林妧心里的想法与之截然不同。   身边是娇柔貌美的红裙少女,遥遥飞来的人头则神情狰狞得近乎恐怖。脸上皱在一起的褶子在风中犹如雪白面皮,嘴里还在破音叫嚷着“面对疾风吧”一类稀奇古怪的台词,配合满地残肢望去,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林妧:你不要过来啊!   脑袋在半空划过一道圆润弧度,如利箭般划破沉寂已久的空气——   然后咕噜咕噜落进了那口干涸的古井里。   头部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简直听者落泪,紧随其后的,还有一声小朋友惊天地泣鬼神的哀嚎。   德古拉:哎呀。   长相高贵冷峻的金发青年停下来挠头吐舌头:“向你们展示一下,世界第一灌篮高手……为什么要退役了。”   这已经不是退役可以解决的问题了吧!不要妄图用卖萌蒙混过关啊!   叶漪微微一怔:“那些是你朋友?”   林妧低头扶额,完全不想承认:“嗯,我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什么,写着写着就吃了少爷小姐的糖XD   这章玩梗很开心_(:з」∠)_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阿墨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墨 10个;叶执暮 2个;笑歎浮生若夢╮。 、病精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墨 39瓶;7777 5瓶;糯米饼干 3瓶;SUI 2瓶;纣王偏宠妲己妖、北、77、三花前男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新疆炒米粉   在陵西几乎喊破喉咙的咒骂声里, 林妧简要介绍一番叶漪身份,并把击溃邪祟的功劳一股脑推在她身上。   德古拉听罢泪眼汪汪地往前扑:“女英雄,快去救救我的天使哥哥吧!他一个人拦住了好多怪物, 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宅子里邪祟的气息已经尽数消散, 他应该击溃了所有对手, 你不用太过担心。”   面对其他人时,叶漪又成了高傲冷淡的千金小姐, 语气漠然得不带丝毫笑意, 比冰屑更凉一些。   相较之下, 林妧要显得诧异许多。   虽然天使一族的战斗力素来不差,但在她的印象里, 自己认识的那位纯粹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可怜, 完全与“杀戮”这两个字扯不上关系。   她愣了一下, 沉声发问:“他在哪里?”   大概是因为不敢面对陵西, 德古拉自告奋勇地提出给林妧带路, 留叶漪在后花园把小朋友的脑袋打捞出来。   邪祟不会流血, 受到致命伤会立即消失。因此当他们到达书房时, 只见到被月色笼罩的石板路,与倚在门边的金发青年。   天使受了不少伤,白色上衣被划开几道豁口,露出内里鲜红狰狞的疤痕与莹白细腻的皮肤,两种对比鲜明的色彩在月光下竟显出凄美之感, 让林妧看得心里一揪。   他似乎耗尽所有力气, 身体一动不动地向后微倾在门板上, 下垂的淡金长睫与昏黄光线融为一体, 几缕月影自缝隙洒落,轻轻下坠于青年清隽温和的面颊。   许是听见脚步声, 天使迅速睁眼转过头。   他的目光干净得犹如清澈湖面,眸底却杀机暗潮汹涌,掀起层层巨浪,几乎要将人吞噬殆尽。   在望见林妧与德古拉的瞬间,他仓促眨了眨眼睛。   如同太阳挣脱乌云束缚,洒落第一缕日光。   笑意从天使眼底迅速腾起,转瞬之间驱散所有冷冽与杀戮的气息。他略微弯了双眼,嘴角的笑容比月色更温柔,接着把眼神聚焦在林妧身上:“你没事吧?”   ——明明他看起来更狼狈一些,而且受伤的原因归根结底是为了保护她。   林妧加快步伐小跑到他身边,心惊胆战地扫视一遍天使身上的伤口。她向来不会安慰人,只能欲言又止地站在他身旁,最终在喟叹一声后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   柔软指腹轻轻落在青年右侧脸颊,为他拭去伤口渗出的涓涓血渍。这个动作来去匆匆,开始和结尾都让他猝不及防,只感觉有股温热柔软的触感向自己贴近,好像一片羽毛或棉花糖。   天使在林妧挪开手后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时间紧张得屏住呼吸,耳畔传来小姑娘的声音:“谢谢你呀。”   *   在叶漪的协助下,一行人终于苦尽甘来地如愿离开了宋宅。   她的体力所剩无几,干脆也像大少爷那样化为黑烟藏匿于林妧挎包里。两名未婚夫妻果然一见面就大打出手,截然相反的两股力道冲撞得挎包摇摇晃晃,后来大概是打得累了,二位才不情愿地停下来。   莫名消失的顾客们突然同时出现在入口处,其中一位还浑身是伤,鬼屋老板被吓得面无血色,听完他们的叙述后更是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实在对不住,实在对不住。为了补偿各位,我送给你们无限量的鬼屋体验券,以后想来就来,终生免费。”   德古拉:黑人问号脸。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进鬼屋了好吗!   这次的经历能排在林妧的“人生不可思议事件”前五名,虽然过程有些艰难凶险,万幸还是把大家都带了出来。   叶漪与宋修言被暂时安置在地下六层,进行能力与性格的各方面审查;德古拉依旧没心没肺,每天用美声男低音魔改各种经典老歌,近日新宠由《好运来》变成了《快乐老家》;陵西的心理阴影面积无法求取,开始学着把脑袋拆下来自己踢球玩。   天使的伤势最为严重,身为老父亲的李墨白在医疗部见到他时,满眼心疼地凝视着自家崽崽,双手抬起又落下,指节止不住地颤抖。   林妧红着脸道歉,反倒是天使笑着安慰他:“不用担心,不疼的。休息几天就好了。”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小天使啊。   离开病房时,林妧如释重负地吸了口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回到床上的金发青年,神情若有所思。   他居然在遥望她的背影,四目相对的刹那兀地红了脸,佯装无事发生地看向身旁的李墨白。   此时的天使已生出了翅膀,洁白羽翼圣洁得不容玷污,肌肤在阳光下映着亮晃晃的白光,一切都显得单纯又美好。   但她忘不了青年在书房前睁开双眼时的目光,决绝杀意如洪水般覆盖整个眼眸,即使是身经百战的林妧,也不由得心下一凛。   他的过去绝对不会简单,至于恢复记忆后的天使到底会是什么样子……   还真是叫人十分期待。   *   德古拉把陵西得罪得不轻,在连续吹了一整天彩虹屁后,才终于得到了小朋友的一个冷笑。   林妧又回到了熟悉的中老年厨师生活,每天和生活区的异生物宅在空调房无所事事,无聊了就动手做做甜品和小吃,小日子简直不要太美滋滋。   她一向喜欢尝试地方特色,这天刚把菜品端上餐桌,就冷不防见到一道花花绿绿的人影。   脸是熟悉的脸,金发尖耳,眼眸湛蓝,白皙里带着微粉的皮肤令人保护欲十足,正是只能喝花露水的精灵啾啾。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玫瑰花般的男孩子,穿着打扮却奇怪得像只花里胡哨的花公鸡——粉红色丝绸质地紧身上衣勾勒出少年纤细的腰身;浅蓝阔腿牛仔裤仿佛两个巨大的桶,粗大得能把他整个人塞进去;头顶、手上、脚上和脖子上都挂了首饰,五颜六色七彩斑斓,看得她头晕目眩。   德古拉对此屡见不鲜,神态复杂地低声解释:“他从小在没有人的荒岛长大,最近才被收容所接回来,根本不存在正常审美。”   “你又在胡说八道!”啾啾气呼呼地打断他,“我可是《奇迹○暖》和《小○仙》的骨灰级粉丝,身上全是游戏高分搭配,有谁不服!”   林妧:?   无缘无故变成挡箭牌的《奇迹○暖》和《小○仙》怎么想都很惨吧!其实那种游戏的评分和审美压根就没关系好吗!难怪他全身都戴了乱七八糟的首饰,因为饰品越多分数越高啊!   德古拉早已习惯了啾啾的自嗨式高分搭配,把注意力转到林妧手上的碗里,被扑鼻香气熏得吞口水:“这是什么?”   林妧也吸了口热腾腾的香气:“新疆牛肉炒米粉。”   炒米粉是新疆的特色菜,它的工序十分简单,牛肉、调料与米粉依次加入锅中翻炒就能做成。这其中最重要的门道所在,还是酱汁的配制方法。   蒜粒、辣椒、白糖、豆瓣酱、番茄酱与胡椒粉缺一不可,每份佐料的用量须得恰到好处,才能将甜、辣、香三种口味完美协调。   由此调配而成的酱汁色泽鲜红浓郁,将圆滚滚的嫩白粉条全然包裹时,辣味完全渗入到每一丝细微角落,让米粉本身看起来也是红彤彤的。   德古拉被眼前卖相极佳的满碗红色吸引得疯狂分泌唾液,在用力吞了口唾沫后,迫不及待地伸出筷子。林妧用料毫不吝啬,他不过随便一夹,便收获了满满当当的米粉、牛肉与芹菜。   筷子刚一进嘴,辣椒气味就瞬间从舌尖迅速蔓延,不到一秒钟的时间,整个嘴里都会充斥着烈火般猛烈的辣。这股辣里夹杂着浓郁的香气,因此并不会让人觉得难以承受或索然无味,如同被闪电击中的感觉流窜于四肢百骸,德古拉下意识浑身一顿。   米粉比其他种类的粉条更粗壮一些,咬下时非常有弹性,软糯劲道的口感瞬间在口舌间肆意弹开;大块牛肉被酱汁包裹,四溢的肉香伴随着爆裂于舌尖的辣意,让他情不自禁深吸一口气;芹菜口感爽脆,带着丝丝舒爽解辣的清甜,一定程度上减缓了极度上头的爆辣,令人回味无穷。   除此之外,米粉里还加了些酸菜,不经意间咬破时,又酸又辣的汁水骤然爆开,为纯粹辣味里增添一份别样的惊喜。   为了照顾大家的口味,林妧特意减少了辣椒用量。即便如此,德古拉还是被辣出了眼泪,然后双目猩红地继续狼吞虎咽。   毕竟无论多么辣,都抵挡不住它那股复杂又浓烈的香气。吃下第一口便注定上头,一边吸着冷气哀嚎,一边控制不住自己挥动罪恶的筷子。   啾啾看得两眼通红,完全丧失了精灵应有的温雅气质与翩翩风度。他龇牙咧嘴扒着桌子看了将近一分钟,终于无法继续忍耐,顺手拿起桌上一双筷子。   辣,非常辣,原来这就是他从未体验过的辣味。   米粉仿佛化作一团团火焰,畅通无阻地燃烧在口腔、喉咙与肠胃里,身体暖洋洋的,有时甚至热气上涌,隐隐有些发烫。   可是,这也太好吃了!   少年忘我地大快朵颐,浑然没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逐渐发生变化。   细瘦脊背瞬间加厚成小山一样宽阔的后背,柔和漂亮的面颊突然有棱有角,就连露在衣袖外面的手臂也堆出一团施瓦○格同款的肌肉。   林妧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这是被穿越了吗!为什么吃个炒米粉你连画风都变了啊喂!又不是在演《○○的奇妙冒险》!   德古拉一本正经地解释:“忘了说,啾啾是精灵与半兽人的结合体,情绪一激动就会显露兽人的特性。”   大块头兄贵因为胃部灼烧的疼痛而面部扭曲,却依然秉持着“痛并快乐着”的箴言不抛弃不放弃。浅粉色的紧身上衣和手臂的七彩丝带几乎要被肌肉撑爆,头上花花绿绿的小装饰愈发耀眼。   最最重要的是,这位人高马大的壮汉用粗砺沙哑的嗓音哼哼唧唧,不时以撒娇的语气嘟着嘴抱怨“好辣好辣,哼”。   米粉辣不辣她不知道,但眼前的场景果然超级辣眼睛啊!   林妧不忍继续看下去,把僵硬的脖子转到另一边。   毫无征兆地,一片莹白自眼前突兀落下,她条件反射地接上一点放在手指上,触及之物冰冰凉凉,落在手上便很快融化。   这是……雪?   先不说如今正值盛夏,收容所这样封闭的室内也不可能有雪掉下来。   她愣愣抬头,便见到只有常人手掌大小的女孩。   卷卷的白色长发如波浪飘浮,圆乎乎的脸蛋白皙甜美,就连瞳孔也是淡淡的浅灰色,里面布灵布灵闪着光。   近乎透明的白色翅膀弧度优美,轻盈翱翔时,宽大的长裤被扬起边角,发出呼呼轻响。她途经的每一处地方都会留下雪花,随着不断扇动翅膀,身后纯白色的雪屑架出一座转瞬即逝的长桥。   因为手里抱着颗圆滚滚的荔枝,女孩飞得摇摇晃晃,险些无法承受水果的重量将它摔落在地。   “你好。”林妧担心吓着她,很小声地打招呼,“需要我帮你拿吗?”   女孩一个趔趄,匆忙低头看向她,虽然明显加大音量,声音还是细小得微不可闻:“你愿意帮忙真是太好了,谢谢!请把它放在餐桌角落的陶瓷小盘子上,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顺便帮我剥一下皮?”   她说话时脸上带着明媚微笑,甚至在空中灵活地打了个旋儿,落雪在灯光下莹莹生光,如梦如幻。   林妧依言把荔枝剥好,女孩开心地围着它旋转一圈,然后兴冲冲地飞到半空。   “谢谢,可我太小了,没什么能送给你作为报答的东西。”她眨眨眼睛,露出无邪的微笑,“先用这个作为抵押吧。”   形态优美的双翼轻轻扇动,女孩轻巧地飞到林妧脸颊旁,双手背在身后,向前倾斜身子。   嘴唇印在侧脸的触感微弱得难以察觉,只有一阵甜滋滋的冰凉气息残留于神经末梢。   像是被雪花亲吻了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好想吃新疆炒米粉!!!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诉颜 15瓶;彤彤彤彤彤 12瓶;七月初七、西原 10瓶;青雪未央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碎冰荔枝   真实的精灵:透着莹莹粉色的透明翅膀, 玻璃珠般纯净的蓝眼睛,细声细气且活力满满的说话方式。   虚假的精灵:快要把衣服撑破的胸肌,青筋暴起的国字脸, 被辣得通红的双眼和沉重如牛的喘气声。   小姑娘的亲吻温温柔柔, 唇瓣虽冰凉如初雪, 轻盈的触感却极大程度地柔化了这股寒意,只余下令人心潮荡漾的余韵。   然后女孩扇动翅膀飞到她跟前, 在一片朦胧雪雾里眯着蓝眼睛微笑:“你真好看。我是雪精灵, 名字叫露露。”   有哪个女孩子能抵挡袖珍小精灵的笑容吗?   林妧:不管有没有, 反正她是彻底沦陷了。   “我是林妧。”和可爱的女孩子呆在一起时,她整个人的心情都变得更好, 语气也更温柔, “我之前好像从没见过你。”   “夏天太热太热啦, 我经常在这个季节长眠。”   露露说着又笑了, 一缕潮红自耳畔涌上脸颊, 声音软软糯糯, 带着小女孩独有的清爽:“也许就是为了遇见你, 所以我才会在今天突然醒来喔。”   呜哇,小巧可爱的美少女红着脸说出这种话,搁谁身上都会受不了吧。   林妧的心都快被萌化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目光不由自主地瞟一眼不远处的啾啾:“你喜欢荔枝吗?我还以为精灵都和啾啾一样, 只能喝晨间的花露。”   “啾啾?他也在这里?”   听见这个名字, 女孩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顺着林妧的视线转过身子。   然后笑容陡然凝固。   映入眼帘的是一名彪形大汉, 铜钱一样圆圆的大眼睛狠狠凝视着她,愤怒得好像随时都会喷出火焰;方正的国字脸棱角分明, 搭配满脸胡茬和暴起的青筋观看更加让人目瞪口呆。   没有可以用来游泳的锁骨和荡秋千的眼睫毛,如果一定要选择的话,她宁愿在又长又浓密的腿毛里上吊。   露露:=口=!   震惊!纯情少男一夜变身金刚芭比,骚粉紧身衣的背后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虽然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但要她接受这堆粉红色肉山与曾经唇红齿白的美少年是同一个人……   对不起,臣妾做不到啊!   她只不过睡了个觉,没想到醒来时世界都变了。露露废了好大功夫才瞧出些许老朋友熟悉的影子,一时愣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茫然地眨眨眼睛,看一眼对方扭曲的五官,又低头望望他手里满是红色酱汁的碗,皱着眉头轻呵道:“啾啾,你怎么乱吃东西?”   小姑娘声线细弱清脆,即使用了凶巴巴的口吻,听起来也像是撒娇。   “台嚎恰鹅(太好吃了)!”   啾啾许久没接触除去花露水以外的其他食物,今天陡然一尝试,就遇见这炸裂般的口味。他被辣得口齿不清,像狗狗那样把舌头伸出来,不时狂翻白眼,看得小姑娘浑身一抖:“泥想四四吗(你想试试吗)?”   “想什么呢。”林妧敲了敲他额头,“这一根米粉可是比她本身还要长,更何况以它的宽度来看,也压根塞不进嘴里。”   她顿了顿,真情实感地补充:“你赶紧把那些换装游戏给卸了,要想学习衣着搭配,恋爱galgame都比它们靠谱。”   德古拉颇为赞同地摸了摸下巴,嘿嘿一笑:“我推荐日常穿搭指南《美少女○○镜》和制服搭配攻略《电车之○》,保证你玩完之后审美突飞猛进,欲罢不能。”   林妧:?   不要毫无征兆地在小朋友面前公然开车啊喂!这种游戏并不会教人学会如何穿搭,而是让玩家根本就不想穿衣服好吗!她才不想眼睁睁看着啾啾满脸不可描述地裸奔呢!   见到德古拉,露露屈腿朝他敬了个礼:“您好,伯爵先生。”   与矜持优雅的雪精灵相比,德古拉犹如一个面对着美少女手办的痴汉,咧着嘴不停笑:“你好你好,今年的冰冻血浆也拜托你啦。”   林妧不懂就问:“冰冻血浆和她有什么关系?”   “我可以让其他东西在很短时间内迅速降温冰冻,做冰沙特别拿手。”   露露说着落到餐桌上,伸出双手放在距离荔枝近在咫尺的地方,白色雾气自她手心逐渐蔓延,并很快扩散到被剥开的荔枝上。   雪精灵身形极小,荔枝对她来说无疑是件庞然大物。水嫩莹白的果肉原本像是风平浪静的纯白海面,辽阔莹润得令人爱不释手;如今冷气肆虐,雪花般精致密集的薄冰将其全然覆盖,让她想起冬天结了冰的瑰丽湖水。   等荔枝被碎冰全然包裹,露露抬头看一眼林妧:“你来尝尝吧。”   林妧受宠若惊,道谢后小心翼翼地将它拿起来,冷冽寒意顺着指尖静悄悄渗进血液里。   含入口中,首先迸发的便是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气儿。低温控制得恰到好处,使荔枝不至于变得硬邦邦,又因为被冷冻过而平添一丝脆生生的口感。   随着上下齿轻轻咬合,果肉和冰块碎屑一并破裂,独特的硬质口感带来满分嚼劲。不消多时,冰屑就会在嘴里融化殆尽,软绵绵的荔枝混合着清甜汁水,叫人迫不及待去吃下一口。   咀嚼着这份特殊的礼物,林妧忍不住想,袖珍版精灵个子小小,这颗荔枝大概能吃上很久很久。   饿了就吃一口自制冰沙,困了可以在花朵里小憩,无聊的时候随便接一杯水,就能在里面畅快地游泳。   她不是吃荔枝,而是在啃柠檬。   *   林妧刚回家时已近傍晚,正准备窝在沙发咸鱼瘫,就接到了陈北词的电话。   他打给她的原因向来有且只有一个,林妧开门见山,刚一接通就单刀直入地发问:“什么任务?”   陈北词这回心情很好,居然悠哉地向她开玩笑:“队长,我听说你去一趟鬼屋,连婚都顺便结了,恭喜恭喜啊。”   “如果真要恭喜,就把份子钱打我账上。”   一提起这个话题,对方果然乖乖闭了嘴。林妧喝了口水,含笑接话:“说吧,任务内容是什么?”   “你辛苦了这么久,这次的任务权当是员工福利。”陈北词说完停顿片刻,留给她发挥想象的空间,半晌后才沉声开口,“你需要去玩一款电脑游戏。”   “游戏?”   “这款游戏非常古怪,我动用所有资源,也没能在网上搜到关于它的任何信息。截止材料整合完毕,已经有四十六名受害者家属向收容所举报了它。”陈北词打了个哈欠,电话那头传来鼠标点击的细碎声响,“游戏资源于一周前凭空出现在一个小型论坛里,下载不需要权限且完全免费。听说所有玩家都会在游戏启动的瞬间陷入沉睡,并在一段不固定的时间后死亡。最值得注意的是,几乎每个玩家的死法各不相同,有钝器砸头、毒杀、窒息、斩首……目前初步推测他们于睡梦中遭到了袭击,在受到致命攻击时伤口外化,从而致玩家于死地。”   “所以说,游戏的进行场所很可能是玩家的梦里。”林妧来了兴致,继续追问,“程序启动后,外人在电脑屏幕上能看到什么?”   “一片空白。”   陈北词的语气前所未有地严肃:“除了每个玩家都离奇死亡,我们对它一无所知。”   有意思。   因为信息极少,这次的通话时间十分短暂。林妧难以抑制好奇心,在电话挂断后第一时间打开邮箱下载了游戏。   软件内存很小,下载速度出乎意料地快,不到五分钟便出现在电脑桌面上。   方方正正的纯白图标上没有吸人眼球的宣传图,只有四个再简单不过的黑体字安静躺在中央,如同落在雪地里的足印——雪色相簿。   《雪色相簿》。   林妧在心里将这个名字默念一遍,比起导致几十人丧命的残酷游戏,它更像是一份治愈向的温情作品,讲述某个发生在冬天的、缓慢又催人泪下的故事。   随着指尖两下轻点,一道白光在游戏界面弹出的瞬间匆匆闪过眼前,迫使她条件反射地闭上双眼。   等林妧再睁开眼睛,眼前所见已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周围是一间以粉色为基调的卧室,数量众多的玩具公仔充斥其间,所有家具被一丝不苟地摆放,房间主人应该是个乖巧可爱的女孩子。   而她独自坐在梳妆台前,镜面一尘不染,清晰映射出林妧本人的面貌。   大脑内传来轰然巨响,如同经历了一场剧烈的爆破。一段文字从脑海深处缓缓浮现,让她情不自禁挑起眉头。   【您好,欢迎来到《雪色相簿》!】   【剧情简介:你是一名高二学生,为调查青梅竹马的离奇失踪,在寒假期间同时与四个最具嫌疑的异性展开了恋爱关系。随着交往逐渐深入,你发现他们都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且对你抱有极为强烈的占有欲。】   【友情提示:一旦和多人交往的真相被察觉,你将得到最为残忍的报复。死亡结局的触发并不仅限于此,请玩家谨慎选择,让男性角色们感受到你的爱意。】   【任务:活下来,找到青梅竹马失踪的真相。】   也就是说,她这个母胎单身的人现在交了四位男朋友,还个个是病娇属性。如果劈腿的事儿露出马脚,或是让他们觉得女朋友不那么喜欢自己,就会被情理之中地干掉。   林妧好像有点明白其他玩家为什么会死掉了。   她原本以为会有多么血腥残暴的设定,没想到不过是个恋爱故事,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不过嘛……   游戏游戏,玩家玩得开心才最重要,其他角色都只是打发时间的棋子而已。既然规则严令禁止劈腿被发现,她就偏要把所有人物玩弄于股掌之间,最后再看看关系被全盘捅破后的情景。   既然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   看谁玩死谁啰。   作者有话要说:   游戏名捏他《白色相簿》,看了《砸扁你》后想写一个轻松愉快的副本(不)这个故事充斥着骚操作,大概又可以叫《玩弄病娇的一百种方式》hhh   病娇不可怕,渣女才是第一生产力!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末 2个;叶执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木青璇 65瓶;叶执暮 20瓶;诉颜 5瓶;小恶魔DW 2瓶;以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雪色相簿(一)   随着游戏规则逐渐淡去, 最后在脑海中弹出的信息,是关于女主角的人物设定。   【林妧:父母于半年前的车祸中逝世,目前独自一人居住在家中。性格内向, 在学校的风评和人缘并不是很好。没有亲近的朋友。】   居然直接用了她本人的名字。   这份人设非常简短, 每个信息点应该都极为关键。主人公的父母绝对不是死于单纯的意外, 至于她人缘差劲的原因,应该也大有隐情。   电话铃声响起时, 林妧刚刚把这段文字看完。她毫不犹豫地拿起手机,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三个端正显眼的黑体字:陆嘉言。   这应该是她在游戏里的男朋友之一, 林妧没想太多,按下接听按钮。   电话那头的人沉声一笑, 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沙哑磁性。热衷于霸道总裁类型的小姑娘可能会喜欢这一款, 她却听得不太舒服:“妧妧, 你化妆还没好?我已经到宝达广场了。”   他叫她“妧妧”, 宝达广场也正是歧川的建筑之一。这游戏居然能根据玩家的真实身份构建周边环境, 倒真是代入感十足。   林妧简单应付下来, 然后根据提示赶到广场。街道之上人来人往, 在人流如织的浪潮里,她一眼就见到站在喷泉旁的高挑青年。   ——废话,其他NPC都长着一张比火柴人更简陋的路人脸,而他却漂亮得张狂肆意,能不一眼就瞧上么。   路人无人权, 为了节省制作经费被敷衍了事, 差评。   名为“陆嘉言”的男人看起来二十岁上下, 棱角分明的轮廓让他看起来如利剑般带着攻击性, 英挺剑眉下是一双乌黑深邃的细长眼眸,红唇微微勾起, 露出冷峻且高傲的淡笑。   看清他模样的瞬间,林妧脑海里骤然浮现出一段人物简介:   【陆嘉言,生存难度:5。   身份成谜的大学生,曾经时常出没于酒吧夜店等场所,与你交往之后便不再前往。】   行吧,连个人介绍都这么短,看来身份的确挺谜的。   林妧本来只是单纯阅览头脑内的文字,陆嘉言见小姑娘神情微滞,嘴边笑意加深,迈动一双长腿向她走来:“看痴了,嗯?”   这嘴角半勾的笑容、低沉的声线、还有小说里总裁的标配,句尾一声带着疑问语气的“嗯”,说好听点是邪魅霸道,说难听了无非是两个字,油腻。   林妧:这什么人设,人间油物?我命油我不油天?阿拉伯油田王子?金○鱼百分百调和油成精了?   她把吐槽藏在心底,佯装羞涩地回应:“才没有。我们今天去做什么?”   陆嘉言笑笑,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别说话,跟我来。”   他说得神秘兮兮,结果却只把林妧带进一家咖啡店。   这是家新建成的小店,北欧建筑风格由纯粹的灰白两色构成,太阳透过玻璃窗映在大理石地板,洒落温柔雅致的柔光。   这家店很适合情侣一并前来,林妧安静坐在沙发上听他大谈特谈人生经历,偶尔做出一副崇拜迷恋的模样,敷衍得非常认真。   在谈话间,她大致看出了陆嘉言的主要性格特质——   自视甚高且自尊心很强,对女友怀有强烈的掌控欲。他在感情中无疑处于领导地位,并尝试着不断将其提升得更高,从而加强女朋友对自己的依恋。   这不像是谈恋爱,而更趋近于一种权威式的鱼塘管理。陆嘉言生得好看,浑身若有若无的邪气最能吸引小女生的爱慕,加之刻意而为之的霸道性格,在情感场上绝对是个老手。   阿拉伯海王,用油水养鱼,这谁受得了啊。   他正侃侃而谈自己从小到大的光辉事迹,猝不及防听见一阵电话铃响,在看见来电显示后神情一顿。   通话结束得很快,在挂断的瞬间,陆嘉言下意识瞥了一眼林妧。   “抱歉,是一个朋友打来的电话。”他微微蹙眉,狭长眼尾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他出了急事,让我尽快赶过去。”   终于不用再听他满嘴跑火车,林妧暗自松了口气。她能察觉到对方神情的不自然波动,垂眸黯然道:“好可惜,我还想和你再多待一会儿呢。”   顿了顿,又故意用了不甚在意的语气:“好想认识一下你的朋友啊。”   正准备起身离去的青年动作骤然停下,漆黑眼珠沉沉下移,停留在她充满好奇的脸颊上。   “会的。”他笑了,“你迟早会认识他们的。”   与之前刻意做作的神态截然不同,这个笑容意味深长,带着雾里看花般捉摸不透的朦胧感,饶是林妧也不由得心下一凉。   还没等她参透其中深意,便又听见陆嘉言熟悉的声音:“过段时间来我家玩吧,到那时候把他们介绍给你。”   他语气悠然,夹杂了点抑制不住的笑意与战栗,让林妧觉得这人并不是邀请女朋友去自己家做客,而是因为即将可以杀掉她,而兴奋得难以自持。   *   陆嘉言匆匆离去,林妧也独自走到路边打车回家。   刚刚在出租车上落座,包里的电话铃声便再度响起。她拿出手机,极快瞟一眼屏幕,来电人一栏显示着完全陌生的名字:余航。   要命,她对四位男主角的身份、外貌和性格一无所知,每接触一个都像打开了新福袋。这还真应了那句话,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   只不过她遇见的巧克力里都掺了毒,让人丝毫没有下嘴的欲望罢了。   林妧没做多想,迅速滑下接听键。在一阵惹人心慌的沉默之后,电话那头的男孩子轻轻开口:“学姐,和你一起逛街的那个人是谁?”   他的声音是少年人独有的清越软糯,既然叫她“学姐”,这位应该是个小奶狗人设。   不对,关注点不是这个。   开,屏,暴,击。   林妧怎么也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心脏猝不及防地加速了一下,抬头环视一圈窗外:“你也在宝达广场?”   “在你右侧的人行道上。”对方冷笑一声,嘲讽意味十足,“我跟了学姐那么久,你却没能发现,真叫人伤心。”   哦豁,开局就翻车。   透心凉,心飞扬,这段偶遇简直是游戏特意挖的坑,命中注定地躲不掉。   屑游戏,铁了心要把玩家往死里整。   林妧顺势向右看去,透过玻璃窗,望见一个完全陌生的少年。   对方沉郁的目光紧紧凝聚在她身上,见林妧转过脑袋,抬手朝她挥了挥。   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余航就一直悄无声息地、如影随形地跟在他们身后,然后眼睁睁盯着心爱的女朋友和另一个男人并肩而行、说说笑笑。   她与陆嘉言亲昵交谈的画面注定被发现,打从一开始,这场赴约就是个死局。   出租车很快开动,在不远处“雨滴落在青青草地”的悠扬歌声里,林妧与面色阴沉的少年视线相撞。   杀意如同涨潮的江水疯狂涌出,余航抿紧唇瓣,在逐渐远去的视野中模糊成静止的小点。   像一个纯黑的幽灵,他许久一动不动。   然而被嫉妒蒙蔽双眼的少年永远也不会知道,当谋杀计划在他心底迅速成型时,车里那位温柔娇弱的学姐却在思考截然不同的事情。   ——待会儿温柔一点,还是不要把小男孩弄哭吧。   *   与林妧所料中一模一样,余航果然在入夜之时敲响了她家的大门。   打开房门时,少年清泠的声音与雪花一起扑面而来,导致声线里似乎也夹杂着那么点儿凉意:“学姐。”   林妧厚颜无耻地回以微笑:“你好哇,学弟。”   之前在出租车里时,因为隔着一段距离,她没能好好观察一番这个年轻男孩子的模样。这会儿与他面对面近距离接触,林妧才得以看清对方长相。   身材高挑,穿着件简洁的运动风棉袄,是最为普通的邻家大男孩打扮。他长得很有少年感,面部线条细腻流畅、五官精致柔和,柔软蓬松的短发微微卷起,被融化的雪花浸得有些湿润,一些碎发软绵绵耷拉在额前,看起来手感非常好。   只可惜一对圆溜溜的黑眼睛没什么神采,像泡在水里的玻璃珠,沁了丝丝缕缕的凉,眼底青黑更是让他显得憔悴又狼狈。   脑海里又是一声嗡响,余航的大致信息随即出现:   【余航,生存难度:3。   与你在社团认识的学弟,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对你抱有好感。交往后百依百顺,因为课业繁忙和经常参加体育竞赛的缘故,与你在一起的时间非常有限。】   生存难度只有三,比起陆嘉言来说低了不少。   毕竟人家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高中生嘛,小弟弟总是好哄一些。   “学姐,”他被林妧的反应气得一哽,努力抑制住满腔怒火,阴沉着眸子低声发问,“那个男人是谁?”   屋外的风声更大了些,像是某种野兽痛苦的哀嚎。   “他啊。”林妧笑意不减,答得毫不犹豫,“他是我的另一个男朋友。”   大概是被她的坦然态度唬得一头雾水,余航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呆呆地深吸一口气。   这款游戏的其他玩家都拼了命地隐藏事实,如此大言不惭地直接挑明关系的,林妧还是头一个。   不仅玩弄他的感情,还对此全无悔过之意,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明明说好了要永远在一起,到头来却毫不留情地将他抛弃,喜欢和爱都是谎言。   可是没关系。   想逃离的话,斩断她的手脚就好了。   想说分手的话,用针线封住那张嘴就好了。   想和别人交往的话,把所有企图靠近她的人全部杀掉就好了。   “你……”他气急败坏,下唇被咬得渗出血渍,精致的脸颊惨白一片,咬着牙说,“你只能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学姐。”   红色血丝如藤蔓迅速爬上眼眸,少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崭新且锋利的刀片。他的右手微微颤抖,连带着刀尖寒光也在剧烈闪烁。   在尝试着冷静下来后,余航的声音逐渐趋于温柔,像是在安慰受惊的小猫:“别害怕,我下手很轻很快,你不会感觉到任何痛苦。今晚之后,我们两个就能没有人打扰地永远在一起了。”   按照固有剧情,林妧此时本应该哭着求饶或立刻跑开,然后在走投无路之际被一刀毙命,游戏迎来bad ending。   可五官单纯无害的少女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安静与他四目相对,然后薄唇轻启,说出一句没由来的话语:“余航,你真的爱我吗?”   这真是个完全不合时宜的、奇怪的问题,惹得余航微微一愣。   “当然啊!我爱你初次见面时对我露出的微笑,爱你偶尔的撒娇和小脾气,爱你的五官、身体与所有思想,就连你所有的缺点我也全都喜欢!”他说着带了些哭腔,小狗般黑黝黝的大眼睛里映出潋滟水光,委屈极了,“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更加爱你了——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呢?他到底哪里比我好?”   他的模样着实可怜,林妧伸手摸摸少年蓬松的黑发,为他轻轻拂去落在发尾的白雪。   在感受到余航浑身一僵后,她的嘴角抿出微不可见的微笑:“既然你爱我的一切,那这其中为什么不能包括我的其他男朋友呢?”   余航没想到她会云淡风轻地说出这种话,一时间愣在原地,努力磕磕巴巴地应答:“这、这是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既然喜欢我,就应该包容我的所有,竭尽所能让我感到快乐,爱我所爱不是吗?”林妧说得连自己都快听不下去,停顿一秒钟后才继续开始胡编乱造,“我并没有背叛,只不过是在喜欢你的同时,碰巧对其他人产生了好感。仅仅因为自己的嫉妒就束缚我的人生,你这不是爱,只是单纯地想要占有。”   林妧:神他○“在喜欢你的同时碰巧对其他人产生了好感”,如果在现实生活里听到这种话,她绝对把说话的家伙大卸八块,让对方体验一下什么是真正意义上的“劈腿”。   她本人在心里疯狂吐槽,跟前的少年却说不出话,心头仿佛被沉重地敲打了一下。   任何正常人都不会听信这套谬论,但作为游戏里的纸片人,余航的绝大多数行为都由原本设定好的程序操控。他懂得如何讨女朋友欢心,也很擅长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进行虐杀,可从来没有程序告诉他,面对这番话应该怎么办。   没有预先设定,此时就很难理智地思考。   仅存的智商告诉他,林妧的这段话三观尽毁,但她说得条理清晰又认真笃定,让余航不得不仔细考量其中的逻辑关系。   ——然后彻底被她绕进死胡同,有限的脑容量当即死机。   程序短路,无法思考。   根据最核心的人物设定,余航会对林妧的要求百依百顺。此时就算违背了他的本意,也无法抑制地顺着她的思路想下去。   对啊,他既然可以因为林妧热衷于毛茸茸的宠物而在自己家养狗,因为林妧喜欢吃甜食而学习如何烹饪,为什么不能同样因为她与其他男孩子交往而接受他们呢?同样都是喜欢,人与犬类在本质上是一样的。   他越想就绕得越深,最后恍恍惚惚地想,自己曾信誓旦旦地保证要让学姐幸福,如果她获得快乐的方式是交到更多男朋友,似乎接受他们的存在也并没有多么困难。   这位小学弟似乎真的不太聪明的样子,林妧看得有些不忍心,但转念一想,如果不尽快说服对方,自己就会遭到致命的攻击。对于杀人者不应该存有迟疑与怜悯,于是她只得忍住噗嗤笑出来的冲动,努力保持一本正经的模样继续忽悠。   “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和其他人交往?”她说着做出悲戚黯然的神色,桃花眼满含柔情地望着他,“爸爸妈妈去世不久,我一直害怕孤零零一个人。而你总是太忙,陪在我身边的时间屈指可数,每当我独自行尸走肉般行走在街道上、独自坐在书桌前发呆、独自在床上睁开双眼醒来,都会孤独得难以忍受。我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子啊,想得到更多的关心和陪伴有错吗?”   林妧:嗯,其实这已经不是错误不错误的问题了,说出这种话的人脑袋绝对有毛病,建议直接送入西区病院进行治疗。   屋内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沉默,门外呼啸的北风裹挟着碎冰落进来,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自责内疚,余航浑身发抖。   见他神情有变,林妧软着声音乘胜追击:“可即便你无法带给我快乐与满足,我也依然爱着你。之所以隐瞒和其他人恋爱的消息,是因为担心你知道后与我分手——余航,我不想和你分开。就算有了其他男朋友,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这段话无比精准地刺在少年心口,余航豁然开朗地瞪大眼睛,手里的刀片啪嗒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砰响。   她说得没错,正是因为身为男朋友的自己无法令她感到安心,林妧才会寻求他人的陪伴。这明明是他的问题,现在却全部怪在女朋友身上,真是太过分了。   更何况她的确还爱着他,否则不会费尽心思地隐瞒真相。这让余航觉得自己受到了重视,至少对于林妧来说,他是无法舍弃的存在。   他好没用,他的喜欢好狭隘。   他自私、幼稚、总是让她置身于孤独无依的处境,绝对算不上一个优秀的男朋友。相比之下,爱着如此不完美的他的林妧是多么伟大啊!   既然她能坦然接受他的缺点,那自己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她的其他男朋友呢。   余航茅塞顿开,恍然大悟。   他眨了眨湿漉漉的黑眸,用近乎虔诚的语气轻声开口:“学姐,对不起。我终于想通了,请原谅我之前的无理取闹。”   悬着的心在此刻终于落地,林妧闻言垂眸,笑得坦荡且温和:“没关系。我们要追求大爱,如果你有了其他喜欢的女孩子,也可以把她介绍给我认识,大家和和美美地成为一家人,多好啊。”   满脸释然的少年被完全说服,在乖巧点头后红着脸与她道别,临走前信誓旦旦地告诉她:“我才不会喜欢别的女生呢!我一定会努力成为学姐最喜欢的那个男朋友!”   余航转身离开时踩着街道上堆积的白雪,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他深吸一口气,就连脚步也因为好心情而轻快许多。   目送他的背影离开视线范围,林妧斜倚在门口,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其实这番话不过是心血来潮下的玩笑,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对方会被这么轻易地说服,要是让她继续说下去,可能会忍不住给自己来上一拳。   根据游戏最初的提示,每名男性角色都隐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们绝不会像表面看起来这么单纯,而余航应该是所有攻略对象里最为无害的一员。对付剩下那三位,她可不会再用这么温柔的法子了。   因为身处游戏中,面临的对象又全是心怀鬼胎的恶人,无论做出怎样的举动都不会产生太大负罪心理。这种做贼心虚却又舒爽至极的快乐、犹如行走在悬崖边缘的刺激感和理所当然的悠然自得……   她真是太喜欢了。   少女弯腰从地上捡起刀片,透过室内纯白色光线,在刀面上看见自己满含笑意的无辜双眸。   那么,应该怎样才能让游戏更好玩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三观极度扭曲,请勿学习!请勿学习!请勿学习!   庆祝学生党开学,今天多更一点XD以后应该会固定在晚九点左右更新了嗷!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叶执暮、小末、且插梅花醉洛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凉有点懒 70瓶;云边小卖部 30瓶;wind-kk 20瓶;Zzzz、清姬玫 5瓶;嗯、诉颜 3瓶;今晚吃瓜 2瓶;天上飞的小辣椒、君子竹、月上柳稍、ooO小小白、陈卿。、以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雪色相簿(二)   送走余航后, 林妧正准备关上大门回房间取暖,没想到屋子前又来了另一位访客。   儒雅清隽的少年脸上挂着微笑,向她靠近的步伐不紧不慢, 看起来比冒失稚嫩的小学弟余航可靠许多。   随着他逐渐走近, 温柔稳重的声线仿佛带着暖意, 缓缓飘进林妧耳膜:“小妧,外面这么冷, 站在门口小心着凉。”   林妧例行公事般嘴角上扬, 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 注意力则全部转移到脑海内的人物介绍上。   【谢昭,生存难度:4。   半年前搬来你家附近的邻居, 大你一届的同校学长。自父母去世后, 像亲哥哥一样照顾你, 经常来家里帮忙。】   “半年前”、“自父母去世后”, 这两条信息不就摆明了要告诉她, 女主角爸妈的死亡与谢昭脱不开关系么。   林妧的眉头很轻地皱起来, 主人公父母去世的时间恰好是半年之前, 在极少的线索中,游戏不可能给出毫无作用的信息。更何况这段话很明显地将二者联系在一起,她有理由怀疑,谢昭和那场车祸密切相关。   至于他杀害那两人的目的,林妧也能大致猜出一二——   拥有越多宠爱的人就越难对他人的爱做出回报, 加之家长普遍反对男女过早交往, 留下他们难免会生出许多麻烦。只有二人消失, 谢昭才能在主人公最绝望时向她伸出援手, 然后像简介所说那样“像亲哥哥一样照顾她,经常去家里帮忙”。   真是恶心的渣滓。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是不是就可以推测, 导致主人公人缘差劲、没有朋友的罪魁祸首,也是这四位男性角色里的其中一个?   “在想什么?”   见她蹙眉沉思,谢昭伸手在林妧眼前晃了晃,佯装满不在乎的语气问:“难道是那个刚刚从你家门口跑出去的男孩子?”   口中虽是玩笑般的话语,眸中却闪过一丝阴狠杀机,像转瞬即逝的流星划落眼底。   被笑面虎这样阴惨惨地盯着,无论是谁都会觉得不自在,林妧满眼委屈地看他一眼,口吻近乎撒娇:“你再说这种话,我可要生气了。”   年轻,难道就你一人会演戏么。   今晚就是奥○卡最佳演员的角逐现场,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看看苍天饶过谁。   她说着带了点哭腔:“那个学弟来家里表白,我告诉他自己有了男朋友,不可能和别人在一起。我对你全心全意,结果你却说出这样的话,到底是有多么不信任我?”   林妧说得情真意切,神情之娇柔、语气之蛮横,可谓绿茶与作精齐飞,矫情共忸怩一色,就差出一本名为《绿茶者记》的自传。   一顿操作猛如虎,吓得谢昭当场缴械投降,匆忙低头温声安慰:“别生气别生气,都是我的错。”   她很配合地做出一副小女生的别扭模样,撇着嘴问:“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我来提醒你,不要忘了明天的约会。”谢昭笑着刮刮她的鼻子,“我会在十点钟来敲门,不要睡过头了。”   他的动作一气呵成,陌生男性手指的触感让林妧头皮发麻,差点条件反射地给他一拳。等头顶的战栗感迅速褪去,她才勾勾嘴角点头:“既然是和你出门,我当然不会忘记呀。”   看着眼前小姑娘乖巧温顺的模样,谢昭满意地眯起眼睛。与林妧一样,他的眼型同样是风流多情的桃花眼,笑着弯起来时,让人想起波光盈盈的月牙泉,满载着温柔清辉。   半年了,他的小宠物已经被驯化得越来越乖,虽然偶尔会耍一些小脾气,但那也不失为一种可爱——当宠物丧失自我思想完全服从时,就是不得不将其丢弃的时候。   其实面对她时,谢昭说的绝大多数都是谎言。比如他刚才的目的并不是提醒约会,而是在日复一日地监视林妧住宅时,发现有个陌生男孩在门口停留了很久;又比如她父母并非因事故意外去世,是他在车里动了手脚。   没有什么人能比一个新丧父母、无依无靠的小女孩更容易接近了。先把她亲手推入地狱,再佯装善良地将其拉回人间,这样一来,心爱的人就会打心里感激他、永远不会选择离开。   他会成为她的兄长,她的爱人,她的家庭,乃至她生存的所有意义。   而现在看来,他是成功的。   林妧双手环抱在胸前,看谢昭愈走愈远,心里感到一阵翻涌的恶心。   比起爱人,主人公在他心里应该更趋近于一个玩具或宠物,这种不择手段的掠夺不应该被称之为“爱”,而是纯粹的变态。   手机屏幕倏地亮了一下,是余航发来的信息:【学姐,最近气温骤降,你要好好照顾身体喔。】   末尾还跟了个卖萌猫咪的表情。   【谢谢。】林妧斜倚在门边,手指灵活地敲击屏幕,【你也注意保暖,多喝热水。】   她顿了顿,不知想起什么而无声挑眉,继续飞快打字:【虽然这个请求很唐突……你能帮我调查一个人吗?】   *   如果摒弃人物内里的阴暗设定,只看外露于表面的性格,谢昭其实称得上是个完美男朋友。   绅士有礼,举止温和,擅长制造小浪漫,对女朋友似乎拥有无限的纵容,无论如何都不会生气。   只可惜是个变态。   对于强取豪夺或病态囚禁类型的男主角,林妧一直颇有微词。   这类人占有欲强、霸道傲慢、不懂得尊重女方,放到现实里早就把牢底坐穿,唯一的优点不过是脸长得好看,却总能获得女性观众的大量爱慕。   其实哪有那么多英俊潇洒还家财万贯的恶人呢,如果使用稍微现实主义一些的笔触,原本令人脸红心跳的场景就会变成这样——   他邪魅一笑,肥腻的嘴唇扯动时泛起油光,黄豆般小小圆圆的眼睛里尽是霸道。二人唇瓣相贴时,她能闻见隔夜饭菜残留的味道,以及扑面而来的汗臭。他的手指又粗又短,连带着又粗又短的○○……   不行,想不下去了。   这谁受得了啊。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假装娇羞地过滤掉谢昭的甜言蜜语,冷不防抬起头时,看见一块再熟悉不过的招牌——昨天陆嘉言带她来的咖啡店。   林妧:笑得礼貌又不失尴尬。   怎么回事儿?这家店难道还有吸引病娇的体质?这一来二去被服务生眼熟了,发现她每天换一个男朋友岂不是玩完?   她努力平复心情,面色如常地随谢昭走进大门,在闲聊着喝了会儿咖啡后,后者提出要去一趟卫生间。   众所周知,影视剧、游戏和小说里的纸片人都是身体构造异于常人的仙男仙女,除了非常特殊的剧情需要,绝不会主动前往厕所。   至于这“非常特殊的剧情需要”,在这个游戏里翻译过来,无非就是系统马上作妖,玩家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林妧心口一沉,果不其然,在谢昭消失于走廊尽头后一会儿,她不过随意抬眼一瞟,就撞进一对冰冷黑眸。   走进咖啡店的少年人神情冷冽淡漠,黑框眼镜下的双眼在看见她时如同寒冰融化,泛起一丝惊异的柔光。他样貌出众,身材高挑,手里拿着本厚重的数学习题册,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在日光下恍如白玉。   【顾怀瑜,生存难度:4。   与你同班的年级第一,人气很高。为人冷漠孤傲,只有面对你时会露出笑容。即使班里的学生一致排斥你,身为男友的他也仍然不离不弃。】   顾怀瑜这时候想不想笑她不知道,林妧倒是挺想笑的。   昨天和陆嘉言来这咖啡厅时,她被余航无声无息跟了一路;今天跟谢昭来到这里,又遇上了尚未出场的第四个男朋友,病娇咖啡厅真是名不虚传。   怀抱习题册的少年显然已经发现了她,嘴角轻微勾起,露出安静柔和的笑,而按照游戏的恶趣味,谢昭一定也会很快出来。   如果让他们俩打上照面,主人公脚踏多条船的事实一定会被戳破,从而让两位头顶青青草原的男同胞化身为愤怒的小鸟,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长相一模一样,这名游戏人物的体质却比林妧本人差得多,属于身娇体弱、稍微一运动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类型。一旦同时面临两个失控病娇的夹击,她还真没把握能百分百活下去,说不准什么时候的U○头条上就会出现诸如《惊!两男一女竟公然在大街上做出这种事!》或《闻所未闻,妙龄少女命丧刀口的原因竟是这个!》的新闻。   难怪所有人都在游戏中丢了性命,无论玩家操作多么细腻、选择多么谨慎、多么想方设法地隐瞒真相,都注定逃不过系统刻意制造的所谓“巧合”。   ——让所有玩家葬身于此,才是这款游戏的目的。   林妧面无表情地吸了口气,一个危险的念头在脑海中逐渐成型,她决定赌上一把。   泰戈尔说,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   林妧:一首《滚》送给这屑游戏。   作者有话要说:   刺♂激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喋喋以喋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西弗勒斯 50瓶;惘然然 20瓶;银烛冷屏 3瓶;葡挞的曲奇饼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雪色相簿(三)   这几乎是游戏中的必死局。   谢昭很快就会从卫生间走出, 顾怀瑜所在的角落又是离大门直线距离最长的地方,如果玩家拉着后者离开这里,会恰好被谢昭撞见二人离去的背影, 然后怒火中烧地拔刀置他们于死地;如果让谢昭与顾怀瑜正面相遇, 即使提前告诉他们隐瞒身份, 两人也会同时说出自己是玩家男朋友的事实,然后头顶的青青草原双重叠加, 开启疯狂报复渣女的病娇模式。   林妧虽然对设定一概不知, 却也明白游戏里的生路微乎其微, 寻常方法绝对全都通往死亡结局,她必须另辟蹊径。   在心里向游戏暗暗比了个中指后, 她佯装惊喜地跑向角落里的顾怀瑜。沉默寡言的少年还没来得及开口打招呼, 就被林妧用力一拉, 以壁咚的姿势顺势将她禁锢在墙边。   为了防止前倾的身体撞到她, 顾怀瑜不得不伸出双手撑在墙面上, 将少女整个笼罩在高大黑影中。   清新的柠檬香味溢满鼻腔, 熟悉且娇柔的温暖气息逐渐包裹全身, 让他一时间面红耳赤,不但说不出一句话,身体也僵硬得无法动弹。   林妧视线一斜,看见谢昭从走廊闪出的身影。冷不防发现不久前谈笑风生的女朋友突然消失,他少见地露出了略有些错愕的慌乱表情, 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理所当然地没有得到回应。   其实她把手机开了静音模式, 就在不远处和另一个人亲密接触喔, 想不到吧。   为了将自己的身形全部遮掩,林妧面露深情地抬手捧起顾怀瑜脸庞, 将他的脑袋微微往下调整位置,制造出错位接吻的假象。   以谢昭走出卫生间后的角度,只会看见身材高挑的少年人将一个小姑娘堵在墙边亲吻。因为顾怀瑜伸手将林妧圈在怀里,冬日宽大的棉服将她纤细的身形轮廓全部遮挡,脸部就更加无法看清。   任谁都不会想到,那个相距不过五米、正在和陌生少年亲吻的女孩就是自己女朋友。   因为只有三名客人,咖啡厅里异常安静,唯有悠扬婉转的爵士乐曲萦绕耳畔。然而在偌大空间里,这股乐音并没有起到舒缓人心的作用,反而像无形大手按压在胸口上,让林妧有些喘不过气。   因为视野被遮盖,她看不见谢昭此时的动作,只能感到对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啪嗒,啪嗒,伴随着沉郁的音乐声响。   顾怀瑜垂眸看她,笑得无奈:“今天怎么这么热情?”   捧着少年脸颊的双手仍未挪开,林妧刻意放柔声线,蝴蝶般纤细的长睫微微开合,用带了些撒娇意味的语气:“因为想你了嘛。”   有意思。   真是太有意思了,她差点控制不住涌上嘴角的笑意。   因为实力远超于常人,以前的任务对于林妧来说不过小菜一碟。她已经有太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时刻踩在钢丝上一样、让人心脏跳得快从嗓子里蹦出来的感觉。   在生死一线上挣扎求生,用尽方法将其他所有人耍弄得一败涂地——   这才是游戏啊。   服务员声称对林妧的去向一无所知,眼前的一对小情侣很有可能是唯一的目击者,谢昭遥遥凝视着顾怀瑜宽阔的脊背,做出欲言又止的模样。   打断陌生男女亲热着实不是个好办法,脚步声终究还是钝钝停下来,接着迈向出口的方向。   她听见谢昭结了帐,接着是开门关门的声音。   危机解除。   恐怕就连游戏本身也不会想到,顾怀瑜这个杀机暗伏的Boss级别人物会被玩家用作规避风险的道具——简称用完即弃的工具人。   “虽然很想继续和你待一会儿,”人类与工具人的悲喜并不相通,林妧松了口气,毫不犹豫地松开顾怀瑜脸颊,“但我今天约了份家教的兼职,快到开课时间了。”   顾怀瑜对主人公父母双亡的事情了解得一清二楚,自然也明白她的经济状况并不理想,虽然依依不舍,还是摸摸林妧脑袋说了道别。   走出咖啡厅,便要思考如何解决谢昭那边的问题。   手机里躺着几十条不间断的未接通话,林妧甚至能联想到谢昭面目狰狞、四处搜寻的模样,大概心里已经在思考如何将她大卸八块。   经过游戏的不断蹉跎打磨,她已经能轻车熟路地胡编乱造,当即把手机丢进一旁的垃圾桶,再从路人那里借来一个。   听见她的声音时,谢昭几乎是哑着嗓子低吼:“你跑去哪里了?”   “我……”林妧靠在路边的树干上,虽然嘴角挂着云淡风轻的笑,语气却满含着委屈的哭腔,声线又软又甜,听得她自己都浑身起鸡皮疙瘩,“我在等你时被人撞了一下,反应过来时手机已经被偷走了。我跟着那人跑出去,却没有追到他,回咖啡店又没见到你的身影。现在手机丢了,我一个人呆在街道上,你却这么凶地吼我……”   她说到这里实在忍不住笑意,捂着嘴偷偷笑得更欢;谢昭则以为林妧哽咽到说不出话,心下一疼。   心爱的小姑娘遭遇了这样的事情,身为男朋友的自己却不问真相就出言责备,把她伤透了心。   他好过分,他不是个称职的男人。   谢昭的声音软下来,叹了口气:“抱歉小妧,是我的错。你现在在哪儿?我来接你。”   林妧从包里掏出眼药水,往眼睛里猛地一滴,剧烈刺激让她情不自禁皱起眉头。   “中央广场的喷泉旁边。”她说着眨了眨通红的眼睛,“我在这里等你。”   *   所幸接下来几天无事发生,接到陆嘉言的电话时,已经是三天之后。   青年的嗓音仍旧是刻意做作的沙哑低沉,偏生他自我感觉非常良好,谈吐之间有种“老子天下第一”的气势:“妧妧,今天来我家玩玩怎么样?”   林妧还能怎么样,当然只能乖乖赴约,否则这位生存难度最高的哥们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心情不好,一刀把她给剁了。   陆嘉言住在一栋靠近城郊的别墅里,看样子是个家境不错的公子哥。   客厅之内干净整洁得一丝不苟,连地板的灰尘也残存无几,据她所知对方并没有洁癖或强迫症,这幅景象多少有那么几分古怪。   林妧随口一提:“你家里好干净啊。”   “大概因为我比较受不了脏乱。”陆嘉言说着递给她一杯红茶,又抿了口自己杯里的茶水,“今天请你来这里,是因为我给你准备了一份小礼物。稍等一下,我去房间里拿。”   林妧乖巧点头,心里却隐隐升起不太好的预感——按照这游戏的尿性,礼物就算是一把刀、一个项圈甚至一个人体器官,她都不会觉得诧异,只希望陆嘉言不要带来太过匪夷所思的东西。   青年匆匆离去又匆匆赶来,手里多了个铁质的密码锁小盒子。他熟稔地将密码解开,看一眼正无所事事喝红茶的小姑娘,嘴角浮现起意味深长的邪笑,一字一顿地说出三个字:“小,馋,猫。”   他说得语气低沉,双眼一眯,舌尖轻微扫过唇角,颇有风中一匹癫狂孤狼的气质,看得林妧差点一口把茶水喷出去。   红茶本身的甘甜微苦一并猛然消散,她觉得自己不是在喝茶,而是在狂吸油烟。   林妧乖巧接过盒子,虽然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在将其打开时还是愣了一下。   眼前所见,是满满一盒指甲。   或透明或五彩斑斓的,或完好或残缺的,或圆润或纤长的,顶端白色弧度如月牙般横亘着的,属于女性的指甲。   “好看吗?”他将杯子里的红茶一饮而尽,终于停止了做作的假笑。空洞黝黑的双眼情不自禁弯起来,抽搐的嘴角以扭曲弧度高高扬起,声音也变得尖细难听,咯咯笑着问她,“喜欢吗?”   不对劲。   比起正常人,此时的陆嘉言更像是个失去理智的疯子,让人看了遍体发凉。   尖利的男音划破室内空气,听得林妧心口一沉,缓声开口问他:“这是什么?”   “当然小猫咪的爪子啊!”   青年笑得面部扭成一团,口中发出桀桀怪声。他身形高大,挡在林妧面前时覆下一层沉重漆黑的影子,压倒性的身体优势让她无路可逃:“和女孩子交往……最开心了!”   林妧没说话,看对方露出有些伤心的表情继续说:“可惜我每次不超过两个星期就会感到厌烦。你想啊,一旦我提出分手,她们不就会找其他男朋友了吗?我的女人怎么能和别人在一起呢!”   她冷笑一声:“所以你就杀了她们?”   “因为我太爱她们了,只有这样,她们才能永远陪着我!”   陆嘉言青筋暴起地怒吼出声,转瞬之间却又恢复成温柔儒雅的模样:“你看,我还记得她们每个人的名字。粉红色的那个是安凌,黑色指甲油的叫林姝,谢梦瑶的指甲上面有白色小花。”   这人……绝对是个疯子。   林妧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的生存难度在四人中最高——只要不做太过出格的事情,努力隐瞒自身出轨的事实,其他三位男性角色对玩家来说就不具备任何威胁。   但陆嘉言不同,他与主人公交往的目的,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杀掉她。   “像你这样无父无母的小女孩最好了。”他上前一步,俯下身子抚摸林妧脸颊,“身边没有亲近的人,因为极度缺爱而非常容易接近。死了也不会有人追究,等风头一过,整个人都像从没存在过一样。明明临死之前还哭得那么悲伤……到最后却没有人记得她们。”   青年的指尖冰凉,如同蟒蛇吐露的毒信轻轻扫过,饶是林妧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好了。我的礼物已经献给了你,接下来轮到馈赠回礼的环节。别害怕,不会太疼。大不了骨骼碎裂、内脏破损,一旦死掉就没有任何痛苦了。”陆嘉言尖声大笑,眼珠在眼眶疯狂转动,“红茶里被我加了一点药,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四肢无力、脑昏眼花,只想闭上眼睛睡上一……”   他一句话没说话,忽然浑身一顿,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林妧。   陆嘉言半晌才挤出一个字:“你……”   “不好意思,我在你去房间拿盒子时,把两个杯子换掉了。”林妧面无波澜甚至想笑,语气温柔得如同哄小孩子入睡,“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四肢无力、脑昏眼花,只想闭上眼睛睡上一觉?”   陆嘉言:淦。   他刚才是不是很得意地把那杯红茶喝光了?   “这也不能怪我啊。”她满脸无辜,微垂的桃花眼里带着些许委屈,“我太喜欢你了,想要偷偷交换杯子间接亲吻,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其实并不是。   以陆嘉言这种狂霸炫酷拽的霸道总裁设定,会好心给她泡红茶才有鬼,更何况从小到大养成的求生本能让她从不会接受陌生人的任何食物。   “不过,这也正合我的心意。”她微微一笑,眼底划过戏谑的狡黠,用近乎痴狂的语气告诉他,“虽然你交往过许多女朋友让我很生气,但我对你的爱并不会因此而改变。今后,让我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吧……只有我和你,两个人的日子。”   陆嘉言狂翻白眼,口吐白沫。   ——被吓的。   “我爱你初次见面时对我露出的微笑,爱你偶尔的撒娇和小脾气,爱你的五官、身体与所有思想,就连你所有的缺点我也全都喜欢。”林妧很敷衍地直接套用了余航的原句,末了又恶趣味地加上一句,“别怕,不会太疼。大不了骨骼碎裂、内脏破损——不过,我可不会杀了你哦,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嘛!”   虽然她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复读机器,但在陆嘉言看来,这段真情实感的告白却让他无比恐惧。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已经疯掉了,因为太爱他而疯掉了!虽然他的魅力无人可挡,但为什么这次偏偏选中了个疯婆子啊!   不要太爱他啊喂!   可惜的是,自视甚高的陆嘉言还没来得及说出这句话,就因为药物作用昏昏沉沉晕倒过去。林妧面无表情地拿脚踢了踢他的胸口,在发现后者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后挑起眉毛。   她本来只是想简单教训一下这家伙,但陆嘉言对其他女孩的所作所为和那番恶心的言论着实激怒了她。   接下来要怎么处理这位公子哥,才能让她开心起来呢?   《成○历险记》中,某知名阿公有言,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林妧想,用病娇的那一套折腾变态,好像感觉也挺不错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人间油物之陨落(抹泪)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木青璇 45瓶;叶执暮、sprinkle 20瓶;3029481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雪色相簿(四)   陆嘉言恍恍惚惚睁开眼时, 发觉自己已经被转移到了卧室的床上。   双手分别被绳索禁锢,撕裂般的剧痛自指尖源源不断地传来,他正想抬头一探究竟, 却下意识感到脖颈发紧,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锁在脖子上。   铁质的环形物件将整个脖颈全然包裹, 陆嘉言几乎在瞬间就明白了那玩意究竟是什么。   ——项圈。   准备来说,是他特意为林妧准备的项圈。   陆嘉言生性残暴, 单纯的杀戮根本无法满足内心不断滋生的渴求。每每厌倦了一个女朋友, 他都会把对方领来这栋位于郊区的别墅, 在囚禁虐待一段时间后将其杀害。   作为一个合格的变态杀人狂,陆嘉言喜欢看她们见到那盒指甲时惊惶失措的表情;喜欢听她们被折磨虐待时发出的凄厉哀嚎与哭喊;更喜欢闻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道, 像萦绕在鼻尖的铁锈, 带着丝丝缕缕的咸, 那是泪水的气息。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 自己曾经种下的因反噬成了恶果, 一股脑报应到了自个儿头上来。   被生理性泪水模糊的视线逐渐归于清晰, 床前少女玲珑的轮廓把他吓得猛地一哆嗦, 紧接着便听见林妧含笑的声音:“终于醒了。看你昏迷这么久,我真的好担心啊。”   陆嘉言:明明是你自己下的手好吗?而且一边担心一边给我套项圈?这是人干的事儿?   他因为药物作用浑身无力,只能勉强朝她翻一个不屑的白眼,没想到冷不防又听林妧继续道:“亲爱的,受到你的启发后, 我也把你的指甲全部拔下来啦!这样不管我们相隔多么遥远的距离, 你都能一直陪在我身边, 开心吗?”   可怜陆嘉言白眼还没翻完, 整个人就因为这句话疯狂抽搐起来。指尖仿佛被一万只虫子毫不留情地啃噬着,他也像蠕动的长虫那样开始扭动, 一边挣扎一边喊:“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我可以给你钱,多少都可以!”   他说完后微微一愣,隐约想起很久以前,有个女孩子对他说了同样的话,一字不差。   林妧偏了偏脑袋,拧着眉头做出气恼的模样:“我们之间的爱是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吗?你这是在侮辱它!”   她说着又猝不及防露出笑脸,用爱意浓厚的温柔语气对他说:“从今以后,你再也没办法离开这间卧室。人际交往、学业事业、还有外面的整个世界都不值一提,你只需要有我就好了,我们是只属于彼此的所有物,永远也不分开。”   陆嘉言:淦。   这女人比他还要更恐怖啊喂!都怪自己生得英俊倜傥又风流,连这种万中无一的变态都对他爱得痴狂,老天为什么要给他这么一张完美无缺的脸!   隐匿许久的变态杀人狂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强中自有强中手”,如果能重来,他要做丑八怪,出没在漆黑一片的舞台。   “姐,我错了,你以后就是我亲姐。”陆嘉言神志恍惚,胡言乱语,“我口臭、脚气、弱智、肾脏功能紊乱,我三岁掉进过下水道,五岁热衷于在便利店小偷小摸,直到七岁还尿床……我真的配不上你啊!”   “没关系。其实我都不介意啦,但如果你心里过不去这些坎……”   林妧眨着眼睛,笑得如沐春风:“口臭就把嘴巴缝起来,小偷小摸就把肮脏的双手砍掉,尿床就把不听话的○○剁掉。啊,还有你接触过其他女人的肌肤,它也被污染了吧,一想到你曾经和别人亲热的场面,我就生气得厉害,果然不惩罚一下不行喔。”   其实林妧不过是想唬唬他,没想到陆嘉言当场倒吸一口气,眼泪像断线珠子一样倏地落下来——   他被吓哭了,哭得好大声。   人生好难,为什么他会招惹到这个祖宗。   “别哭啊。”林妧皱着眉头笑,用了戏谑的语气,“囚禁和玩弄爱人,不是你最擅长的事情吗?”   直至此刻,潮水般汹涌的绝望与席卷大脑的悔恨终于一并占据全部感官。   陆嘉言无端想起那些女孩子,她们或纯真或妩媚的笑,红着脸拥抱他时剧烈跳动的心脏,还有二人紧紧依偎时,靠近他耳畔轻轻说的那句:“认识你之前我一直孤孤单单,没有家人和朋友,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好喜欢你呀,能与你相遇真是太好了。”   原来被爱人背叛、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时候,她们是这样的感受啊。   遇上林妧,或许就是他命中注定的报应。   “有个问题我一直想知道答案,”林妧顿了顿,露出有些困惑的神色,“上次和我约会时,你所谓的‘朋友出了急事,必须马上离开’到底指什么?”   “‘朋友’是负责帮我清理遗体和打扫房间的人。”陆嘉言瑟瑟发抖,不敢撒谎,“那天关在家里的女孩子死掉了,我要全程监督他们的工作。”   眼前的少女偏着脑袋想了会儿,忽然缓缓开口:“也就是说,你在和我交往的同时,还与其他女人共处一室啰?这岂不是……出轨?”   她的口吻阴沉得前所未有,每个字仿佛都蕴含了毒汁,最后两个更是沉重得犹如巨石。   陆嘉言当场吓得血液倒流,大脑里像炸烟花一样砰砰爆开。   然而他怎么都不会知道,这个义正言辞斥责出轨、看似对他全心全意的小姑娘正无比愉快地脚踏四条船,都快进化成一只游刃有余的八爪鱼。   林妧还想说什么,手机铃声却不合时宜地响起。   自从得知手机丢失,谢昭第一时间带她买了个当季新品。主人公社交圈子极度狭窄,除了四名男性角色外再没有可供联系的对象,因此在将新号码告知他们后,对生活也并未产生任何影响。   来电人是小学弟余航,想必是之前拜托他调查的事情有了结果。林妧一把拿起抹布塞进陆嘉言口中,当着他的面接通了电话。   “学姐,我已经搜索到一些消息了。”少年人的声音清爽干净,带着一点点羞怯的意味,“你有时间出来一趟吗?”   她面色如常地与对方约好时间地点,道别时听见他自言自语般低喃了声:“咦,学姐那里好像有股奇怪的声音。”   “噢。”   林妧笑着应下来,看一眼不停呜咽挣扎的陆嘉言:“是街上的流浪猫,我偶尔会给它们喂食。小猫咪开心时会喵呜喵呜地叫,真可爱啊。”   陆嘉言的眼泪一直流到林妧挂断电话离开的时候,临别前后者特意松开了捆绑在他手腕的绳索,却并未解开脖子上的项圈。   连通项圈的铁链被锁在床头,链子长度非常有限,把他的活动范围局限在这间封闭的卧室里,无法逃离或求助。   “可不要忘了之前说好的惩罚。”   林妧用很认真的语气沉沉开口,就在陆嘉言忧虑着自己恐怕性命不保时,听见一句恶魔般的话语从她口中缓慢溢出。   “把《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纲领性文件》认真抄五十遍,等我回来查收。”   *   林妧坐在同样的咖啡厅,喝着同样的卡布奇诺,带着同样槽多无口的心情,面对着与之前不同的人。   她请求余航调查的是主人公消失的青梅竹马,虽说游戏任务是调查他的去向,却并没有告知玩家任何关于此人的信息。   他简直和整个游戏脱了节,仅仅是为了给女主角接近其他男性角色提供一个理由——没有外貌,没有经历,只有在主人公曾经发过的网络动态里反复见到他的名字,秦洋。   “我并没有找到秦洋的去向,只能告诉你其他与之相关的信息。”余航说话时撑着下巴注视她,黑黝黝的圆眼睛熠熠生光,“他在学校里是不大起眼的那类人,性格内向,长相平平,成绩也恰好处在不上不下的中游位置。去他班级调查时,甚至有人差点记不起来秦洋究竟是谁。”   果然是没什么记忆点的路人甲设定。   林妧喝了口咖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班里的学生倒是都记得你喔,说秦洋有个特别漂亮的朋友。至于说起他消失的原因,有三个嫌疑很大的人。”他咧开嘴角笑笑,语速渐渐变缓,“有同学见到你班上的顾怀瑜在操场和秦洋大打出手,一直暴怒地叫着一定要杀了他;三年级的谢昭学长似乎也经常找他麻烦,被目击用小刀威胁他;最值得注意的是,有人见到他连续好几天在郊外一栋别墅前转悠,即使被屋主暴打一顿也没有停止,不知道究竟是去干什么。”   也就是说,这三个人都可能与他的消失紧密相关。   这个结果林妧并不意外,游戏里的所有男性角色都拥有极其强烈的占有欲,一旦知道女朋友身边有其他异性的存在,都会产生致其于死地的想法。   就连眼前看似无害的余航也必然在凶手之列,只不过这小子隐藏了所有对自己不利的信息,把其他人的线索一股脑推给她。   “除却秦洋,我还发现了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余航隽秀的眉毛微微皱起,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用了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你也知道,学校里流传着许多关于你的不好的传闻。我一直对这件事格外关注,在寻根究底逐一排查后,发现这些谣言的始作俑者正是顾怀瑜。”   林妧早就有过这方面的推测,因而此时也并没有觉得多么诧异,隔了两秒钟才敷衍地做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余航以为她被吓得呆住,一时间又懊恼又心疼,轻轻握住林妧双手:“那家伙一定是想把你身边的人驱逐殆尽,然后以伪善者的嘴脸骗取信任。顾怀瑜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你以后不要再和他交往,好不好?”   “好。”   林妧不爱与他人进行肢体接触,于是把手挣脱出来,低头做抹泪状:“多亏有你在我身边。”   *   在距家两百米左右时,林妧下了出租车。   雪下得很大,银白色鹅毛纷纷扬扬落下来,把整个世界都笼上一层银装素裹的新衣。天空是一团一团软绵绵的云朵,房屋变成沉默寡言的高大白色巨人,就连空气里也飘着雪白雾气,让人有种置身于梦境中的不真实感。   凛冽寒风裹挟着冷空气席卷而来,仿佛锋利的刀片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刮在脸颊,她深吸一口气,打了个寒颤。   ——然后毫不犹豫地脱下外套与毛衣扔进垃圾桶,只留下最里层的一件白色衬衫。   渗骨寒意顺着血管流经全身,林妧面无表情地解开第一颗扣子,用力在锁骨处挠出一道血痕。她就这样抱着胳膊,佯装步履蹒跚地走到家门前,倚靠着门缓缓坐下。   根据近期以来的观察,谢昭不时会透过窗户窥视她家门口的情况,发现倒在屋前的林妧想必不需要太久。   而正如她预料的那样,少年连外套都没来得及披上,便在不过五分钟的时间内匆忙冲了出来。   身形纤弱的女孩子眼眶通红,原本乖顺柔软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身后,单薄衬衣第一颗扣子被解开,露出一条渗着血的长痕。   谢昭炸了,炸成天边一束烟花。   “谁做的?”他一把将林妧抱进怀里,咬着牙问,“谁做的!”   “我同学带着他的一个朋友,把我堵在巷口里。”林妧带着哭腔,双肩不住地颤抖,“他们想对我拳打脚踢,还想要……我拼命挣扎才终于逃出来,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谢昭哥哥。”   她说着又是一阵恶心。   要不是谢昭这人渣害死了人家小姑娘的父母,就算某天当真遭遇不测,她也不至于无依无靠,沦落到向邻居求助的地步。   怀中的小姑娘柔若无骨,每次颤抖都沉沉击打在谢昭心头。他气得脸色发白,又听她哭着小声说:“别碰我,我脏。”   林妧:快演不下去了,呕。   “乖,你干净得很。”他摸摸她的脑袋,眸底涌上一层戾气十足的阴翳,沉声道,“那两个人,叫什么名字?”   林妧的声音轻飘飘传来,如同星星之火燃起燎原之势,转瞬之间便让谢昭眼底蒙上浓郁的血红:“顾怀瑜、陆嘉言。”   “顾怀瑜,陆嘉言。”少年将她抱得更紧,虽然用了温柔平和的语气,却从骨子里渗出一股寒凉杀气,“别怕,我向你保证,以后这两个人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不仅是不会出现在林妧面前,谢昭要让他们彻底消失。   ——他喜欢的小姑娘,可不是能让人随便欺负的。   林妧安静点头,嘴角微不可查地扬起一抹轻笑。   计划已然拉开序幕,所有人汇聚在一起的场面……   真让她迫不及待。   作者有话要说:   林妧:女人,要对自己狠一点。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king. 25瓶;QYW 5瓶;小矮子中也、今晚吃瓜 2瓶;Scenery、2539860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雪色相簿(五)   收到那份短信时, 顾怀瑜正在计划下一次的约会地点。各个选项经过这位完美主义者的精挑细选,结果一个也没有剩下。   就是在那时,手机发出一道叮咚轻响, 显示来了条新信息。   发件人是从未见过的号码, 陌生数字连成一串细细的长条, 顾怀瑜本打算将它作为垃圾短信删除,却在瞥见内容时微微一愣。   【今晚十点来城郊明月宾馆213号房间, 你将发现林妧的秘密。】   林妧的秘密。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汉字, 组合在一起却恍如有铺天盖地之势, 顷刻间便让他的心脏狠狠揪起来——   她为什么要在那么晚的时候前往宾馆?所谓的秘密是什么?给他发来短信的人又是出于怎样的目的?   一切都是未知数,他对此本该沉着应对, 可一旦牵扯到林妧, 顾怀瑜就难以抑制地趋于冲动鲁莽, 行动全靠情感和本能支撑。   更何况少女夜间出现在宾馆的原因着实耐人寻味, 虽然林妧出轨的几率微乎其微, 但只要想到有这种可能, 他便愠怒得青筋暴起。   在进入高中的第一天, 顾怀瑜就对她一见钟情。   那时的林妧开朗活泼,身边总是围绕着数不清的朋友与追求者。在少年人眼里,她好像天边一轮清澈皎洁的明月,而沉默寡言的自己不过是一颗生长在谷底的野草,只能拼了命地抬头仰望, 一辈子都没有交集的可能。   后来顾怀瑜想, 如果自己无法飞到天边摘下月亮, 只要略施小计让她坠入深渊, 林妧就会永远成为他的所有物。   他申请了许多小号,在学校论坛里大肆宣扬少女品行不端的事迹, 关于“小偷小摸”“感情不忠、脚踏多条船”或是“傲慢无礼、自视甚高”;与朋友谈起她时,也会佯装不经意地说上一句:“你说林妧啊?她长得挺好看,可惜人品实在差劲。”   计划出乎意料地顺利,流言传播的速度堪比瘟疫,曾经众星拱月的少女很快变成了人人嘲弄的可怜虫。等她身边的朋友接二连三地远去,某天顾怀瑜出现在哭泣的林妧面前,温柔为她递上一张纸巾。   他的声音柔和极了:“别怕,有我陪在你身边。”   在这段感情里,顾怀瑜从来都是毋庸置疑的主导者,林妧心甘情愿地为之沉沦。如今却有个身份不明的人告诉他,女朋友藏匿着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回拨电话始终显示对方已停机,很有可能已经遭到了拉黑,无法通过手机号码联系。虽然不知道发件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还是决定前往短信里的地址看一看。   他想要相信林妧,但如果她真的做了出格的事情……   比起勒死或溺毙,果然还是割喉最有美感吧?   *   冬天的夜里雾蒙蒙一片,深灰色天空点缀着几颗圆润黯淡的星点,皎皎白月悬挂在无边际的幕布之上,把天幕映出一圈温柔亮光。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下落,被街灯与月光增添几分光彩,犹如飘浮在漆黑夜色中的点点萤火。   明月宾馆地处郊外,周围安静得近乎死寂。顾怀瑜依言前往213号房间,发现木质房门并未上锁,而是虚掩出一道细微缝隙。   少年人骨节分明的右手轻轻将门推开,因为力道极小而并未发出声响,在扑面而来的莹白光线里,他眯着眼睛看清屋内的景象。   房间是最为简约干净的配制,桌椅、电视与双人床有条不紊地规整摆放。有个陌生人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察觉到门被打开时笑着抬起头:“你终于来了。明明约好了九点半见面,迟到的这半个小时也要算钱哦。”   与那人四目相对的刹那,潮水般猛烈的不详感瞬间吞噬大脑,顾怀瑜隐约意识到不对劲。   天杀的。   这是个女人,还属于非常妩媚的那种。   心脏不明所以地提到嗓子眼,他下意识屏住呼吸上前一步,正准备开口询问,没想到身后陡然传来林妧熟悉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语气:“怀瑜?你和这个女人……”   顾怀瑜:淦,他好像懂了。   有人在给他下套。   “你听我解释!”他匆忙转身,说话语无伦次,“是有人叫我来这里的,相信我!我不认识这女人,这地方也是第一次来,全都是因为一条手机短信!”   他的辩解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林妧眼眶通红,浑身颤抖地将他与女人扫视一番,声线因为悲伤与震惊的情绪略显沙哑:“我本来是那么相信你……谢昭哥哥告诉我你出轨的事情时,我还义正言辞地反驳过他,直到他让我在今晚来这里。我真傻,真的。”   谢昭。   听到这个名字,顾怀瑜的拳头下意识握紧。   同为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他自然知道谢昭这号人,也了解到后者与林妧是邻居关系。   那家伙看起来温文儒雅,实则是条阴险狡诈的蛇,很明显能看出对林妧抱有好感,目光总是会悄悄停留在她身上,带着些暧昧的温存。   那个混蛋,居然陷害他!   “你听我解释!”   顾怀瑜急了,上前试图抓住她手臂,没想到被林妧毫不留情地闪身躲过。   她很好地发挥了琼○剧女主角歇斯底里的性格特点,捂着耳朵往外跑,临走前不忘带着哭腔喊:“我不听,我不听!”   林妧转身就跑,顾怀瑜在身后苦苦追赶,直到追出宾馆才终于一把握紧她的手臂。   他不甘心,皱着眉大声解释:“我真是被污蔑的。你等等,我给你看那条短信!”   “还有什么好狡辩的?”林妧深吸一口气,拼命挣脱手臂上的禁锢,“不仅是谢昭哥哥,他一个叫做陆嘉言的朋友也坦白告诉我,曾经许多次见到你和另一个女生在学校旁边的小巷里搂搂抱抱。”   “陆嘉言”是未曾听说的名字,顾怀瑜气得发抖,目光里迸发出暴徒才会有的狂戾杀意,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五个字:“那两个混蛋……”   他一定要杀了他们!   他被仇恨蒙了心,五官尽数狰狞地皱起来,因而当谢昭赶到酒店门口时,便看见了这样一幕——   那个企图欺辱林妧的恶心男孩面目扭曲地抓着她的手,骂骂咧咧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隐约能听到“混蛋”“别跑”之类的字眼,眸底则是显而易见的汹涌杀气,让他看得后背发麻;林妧面露嫌恶地努力挣扎,泪水从眼眶里溢出来,在看见他时惊喜地大叫一声:“谢昭哥哥!”   随着这一声呼喊,两个在游戏中举足轻重的男人终于视线相撞,没擦出什么火花,因为直接爆了炸。   对于谢昭来说,顾怀瑜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禽兽,把自己心爱的小姑娘折腾得憔悴不堪;对于顾怀瑜来说,谢昭则是个常年偷窥的大龄猥琐男,尤其爱在背后玩弄小把戏,试图撬走别人的墙角。   总结:两个人渣。   谢昭气急败坏,扯开喉咙喊:“把你的脏手给我拿开,烂人!”   顾怀瑜眼珠子快要瞪出眼眶,形象全无:“你个荸荠,还有脸来!给我死!”   站在中间的林妧哭哭啼啼,状若委屈地抹去脸上的眼药水,忍不住无聊得打了个哈欠。   她的计划很简单,关键在于各个击破。   先是衣衫不整地躺在家门口,制造出外套、钥匙和手机都遗落在外的假象,骗取谢昭对顾怀瑜的恨意,然后假意与前者制定计划——自己先与顾怀瑜约定在明月宾馆见面,谢昭紧随其后出现,替她报仇雪恨;   因为手机再度丢失,林妧便有了充足的理由借用谢昭的那一部,也就能趁其不备发短信给顾怀瑜,最后删除拉黑一条龙,权当未曾发生过;   房间里的女人是今早通过公共电话雇佣的服务业人员,其实那个房间的厕所里还藏着一个人——因为药物作用而昏迷不醒的陆嘉言。林妧曾嘱托过女人,让后者在自己与顾怀瑜离开后去把陆嘉言叫醒,算一算时间,他应该也快来了。   谢昭与顾怀瑜都是心狠手辣的杀胚,奈何现在林妧在场,纵使再痛恨对方,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地直接拿出刀子捅人。   在一阵短暂的僵持后,两人同时怒吼一声,如离弦之箭猛地冲向对方,挥动拳头扭打在一起。   林妧面无表情,被迫营业,用不带感情色彩的语气敷衍了事:“你们不要再打啦!”   在这种情况下,最先停手的那个人往往是毋庸置疑的输家。大水把龙王庙冲得渣都不剩,本应该齐心协力折腾玩家的两名Boss打得难舍难分、不相上下,即使鼻青脸肿也要声嘶力竭地喊上一句:“你个人渣!”   这副场景着实精彩,林妧吃瓜吃得正香甜,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随之而来的还有青年哑着声音的狞笑:“林妧,我要弄死你。”   终于来了。   她佯装毫不知情地转过头,正巧对上陆嘉言被血丝占据的双眼。   因为被囚禁了整整一天,还不得不罚抄五十遍《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纲领性文件》,曾经风流倜傥的陆公子右手如鸡爪般蜷缩在一起,胳膊因酸痛而轻微抽搐,就连引以为傲的俊朗五官也满是戾气,凶巴巴地皱在一起。   他这副模样不像是惨遭囚禁的受害者,倒更像失了智的杀人狂魔,无论是谁都对此生不出半分同情心。林妧在心底暗自为他默哀一秒钟,然后捂着嘴后退一步,做出惊惶且恐惧的模样,声线颤抖地念出青年的名字:“陆、陆嘉言!”   这三个字如同某种机关,瞬间就让扭打在一起的谢昭与顾怀瑜停下动作,不约而同目眦欲裂地转头看向他,咬着牙沉声开口:“陆——嘉——言——”   刚出门就莫名其妙被两个陌生人怒目而视的陆嘉言:?   是人是鬼都在秀,只有嘉言在挨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就见到跟前的两名少年样貌狰狞地向自己扑来。   他们的动作凶狠迅捷,可怜陆嘉言饿了一天,根本没剩下多少力气。当冰冷的拳头落在鼻梁上时,他神志恍惚地想,这一定是林妧布下的局,这女人为了得到他不择手段,真是该死的诱人。   他好柔弱,好坎坷,他是一只面对豺狼的小白兔,懵懵懂懂只想哭。   演员齐聚,好戏开场。局面顿时乱成一团,三人之间的打斗已完全没了章法,只能遵循原始纯粹的本能。   谢昭打红了眼,龇牙咧嘴地向身旁挥拳,拳拳到肉,甚至能听见几声闷响;顾怀瑜身材文弱纤细,一时落入下风,开始不顾一切地狠狠撕咬对方手臂与大腿;陆嘉言被揍得最惨,拖着舌头翻着白眼被压在最下面,偶尔伸手像小鸡仔刨土那样扑腾两下。   他们都以为自己英勇得不可一世,其实全变成了扭在一起的巨型麻花,惹得林妧趁没人注意她的空档噗嗤笑出来。   这三个声称深爱她的人,一个杀害了她的父母,一个让她被流言蜚语拉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还有一个打从刚开始就企图置她于死地,把所有女孩子当做解闷的工具。   爱并非等同于独占,他们喜欢的并不是“林妧”这个个体,而是独自将其占有的欲望。归根结底,这些自我感动的男人们最爱的还是自己。   真是恶心又可笑。   鼻血糊了满头满脸,顺着下巴落入地面厚积的雪堆里,把原本银白的落雪浸成刺目鲜红,再逐渐被融化的水流稀释成淡淡粉色。   空气里弥漫着声嘶力竭的嘶吼与铁锈一样的腥味,这场稀里糊涂的混战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等另外两人精疲力竭、疼得没办法起身时,唯有谢昭颤颤巍巍地直立站起来。   他赢了,他是这场决斗的胜利者。   也只有他,能够名正言顺地拥有林妧。   谢昭咧开嘴角笑,背对死鱼般躺在地上的两名对手,迎着月光走向站在一旁的小姑娘。   她还是那样温柔又安静,因为担心他的安危而微微蹙起眉头(其实是被他京剧脸谱一样的满脸血恶心到了),好像即将哭出来那样捂住下半张脸(其实是被浓郁的血腥味熏得不想呼吸)。   她一定也是全心全意爱着他的吧。   毕竟正如林妧所言,在这个世界上,她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谢昭一人了。   伤痕累累的少年拖着步子逐渐向林妧靠近,心里思索着后者会做出何等反应。   泪眼汪汪地扑进他怀里似乎不错,满脸崇拜地亲吻英雄归来也不失为一个浪漫的结局,无论如何,她永远也离不开他了。   谢昭心中浮现了无数罗曼蒂克的场景,然而身为女主人公的林妧却只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黑黝黝的桃花眼没太多情绪,被月光映得莹莹发亮,有种危机暗藏的诡谲气质。   等少年走到跟前时,她终于淡淡开口,声音比一袭风更轻,夹着冰冷细雪落在三人耳畔:“好脏。”   毫无征兆、莫名其妙的话语。   谢昭露出了稍显困惑的神情,正想出言询问这句话的含义,就眼睁睁看见眼前弱不禁风、总是温柔微笑着的小姑娘举起右手,毫不犹豫地一拳重击在他侧脸上,当场把谢昭——   打,飞,了。   直至这一瞬间,在场三名男性仍怀抱着同一个信念:林妧对自己爱得卑微且痴狂,两人的感情从未有他人插足,她命中注定是自己的所有物。   然而站在雪地里的少女只是淡淡一笑,神情悠哉地把手背上的血迹擦干,以戏谑嘲弄的语气告诉他们:“抱歉。无聊的恋爱游戏,已经稍微有点玩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墨 2个;叶执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芣苢 20瓶;再闹卖了你、叶执暮 7瓶;镜辞 5瓶;君子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雪色相簿(六)   林妧的这道重击毫不留情, 谢昭飞身落地,只感觉脸部像经历了一场宇宙级别的大爆炸,神经还没来得及反应, 难以忍受的疼痛便迅速扩散开。   他又气又惊, 像破损的傀儡般挣扎着爬起来。原本清风霁月的俊朗面孔沾满血痕, 眼底狂涌的血丝如同疯狂生长的藤蔓,让少年浑身上下散发出令人遍体生寒的冷冽怒气。   谢昭与林妧对峙半晌, 咬牙厉声发问:“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你们只是一群惹人生厌的人渣。”她微微一笑, 并不回避他的目光,“我爸爸妈妈的事情, 你没有忘记吧?”   被最后这句话狠狠激怒, 谢昭满眼血红地浑身一震, 脸上神情愈发阴戾。   “你都知道了?”他只用了很短的一段时间来平复心情, 眸底狂乱与暴虐的神色逐渐淡去, 最后居然云淡风轻地笑了一下, “真可惜, 我还以为能永远把你留在身边。既然知道了真相,那也就没有让你活下来的必要了。”   旁边倒在雪地动弹不得的陆嘉言吓得三魂丢了七魄:“你你你、你要杀人灭口?”   看他脸色惨白的模样,完全不像是个经验丰富的连环杀人凶手,这反派当得着实有些不合格。   “别急。”谢昭温和一笑,口吻寻常得如同寒暄闲聊, “你们俩也很快就能去陪她。”   如今正值午夜, 深冬的郊外寂寥无人烟, 加之他们离宾馆又有一段距离, 可谓月黑风高夜,杀人诛心时。   谢昭轻车熟路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匕首, 径直向林妧冲去。纵使身体伤痕累累,但他的动作仍旧狠戾如常,刀光于寒夜里晃出一道刺眼的白芒,如同闪电划过她眼前。   早已失去理智的少年心底只有一个念头:杀了她。   虽然不明白林妧是如何得知父母过世的真相,她与被揍倒在地的那两人又究竟有什么牵连,但在谢昭看来,这些疑问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只要她死了,就会彻彻底底变成自己一个人的所有物。   无论死活,更不需要考虑她的意愿,只要自己能拥有林妧就好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咧嘴笑出声来,握紧匕首的力道又大了几分。   出乎意料地,林妧并没有如料想那样哀声求饶或哭着逃离,她只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露出不咸不淡的微笑。   在刀尖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林妧无比迅捷地侧身一闪,右手顺势抓住谢昭握刀的手臂。   这份力道不大却极为刁钻,之前的缠斗消耗了绝大部分体力,让他一时间竟难以挣脱。与此同时林妧用力反手一扭,少年的尖叫、匕首落地的脆响与手臂骨头折断的声音一并传来,清晰响彻在寂静夜色里。   “欸。”她叹了口气,抬腿一个侧踢砸在谢昭脸上,当后者再度腾空而起时,语气淡淡地补充一句,“我的衣服全被弄脏了,好可惜。”   再起不能的谢昭:心态崩崩。   这是什么情况?那个身娇体弱的、温吞柔和的、像菟丝花那样依附于他的小姑娘……把他揍飞了?她不是个只会撒娇和哭哭啼啼的废物么?   谢昭无法自拔地陷入自我怀疑中,在听见一道突兀的陌生少年音后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身着黑色棉服的漂亮男孩子出现在小路尽头。他在看见林妧后兴奋地挥了挥手,然后视线下移,扫视一番在雪地里躺尸的三人,用有些诧异的语气问:“学姐,这就是你的男朋友们吗?”   林妧言笑晏晏,眯着眼睛点头:“嗯。”   男朋友,们。   顾怀瑜愣了,愣得彻彻底底,化作一尊面部扭曲的雕像。   陆嘉言哭了,一滴泪水从眼底滑落,他以为自己遇见了非他不可的痴情病娇,没想到对方是个鱼塘满满的海王。   谢昭愤怒了,整个人如同濒死的鱼般浑身抽搐,抽风许久后又胡思乱想,啊,能轻而易举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不愧是他看上的女人。   他们原以为自己机关算尽,没想到一直是林妧五指山下的跳梁小丑。最终三个同命相怜的男人面面相觑,互相取暖,无言的沉默下是破碎的内心,雪花飘飘北风啸啸,天地还真他○的一片苍茫。   心碎了,梦破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学姐,”余航被他们三个又哭又笑、鼻青脸肿的模样吓了一跳,向林妧靠近一步,笑得像个和煦的小太阳,“你把我叫来这里,是想要有人帮忙处理他们的尸体吗?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陆嘉言白眼一翻,差点被吓晕过去。   “不是啦。”林妧用纸巾把身上血迹擦干净,不紧不慢地开口,“我只是想知道,我那位失踪的青梅竹马秦洋现在究竟在哪里。”   此话一出,空气恍如凝固。   每个人都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色,却没有谁愿意开口。   “我知道凶手就在你们中间,现在已经没有伪装的必要了吧。”她轻轻扬唇,视线若有所思地掠过在场所有人的眼睛,“谢昭杀害了我的父母,顾怀瑜是关于我谣言的制造者,陆嘉言屡屡犯下多起谋杀——局面已经不能再糟糕了,这时候选择坦白关于秦洋的事情,好像也没太大关系。”   一阵风徐徐吹来,裹挟着野兽那样低沉骇人的呼啸。空旷的荒郊里没有话语声响,只有沉重的呼吸一遍遍敲打在耳膜。   “是我做的。”   终于谢昭叹息着开口,声音被夜风吹得四处飘散:“秦洋发现了我跟踪偷窥的事情,声称如果我不主动提出分手,就要告诉你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不知道为什么,听完这段话后,林妧瞥见其他三人皆是茫然一愣。   “我当时气得厉害,在两周前把他叫到家里,拿绳子勒死了他。”他说话毫无底气,不敢直视林妧的眼睛,“秦洋被埋在城郊荒林最大的梧桐树下。”   “不、不对吧。”陆嘉言瑟缩着身子,牙齿不停打颤,“那小子像有病似的一直跟踪我,在目睹犯罪现场后,被我一刀了结了,遗体也是埋在那颗梧桐树下面。”   顾怀瑜愣愣出声:“他发现是我造的谣,让我主动出面澄清。我一时气急……”   他们三人各执一词,林妧听得满头雾水,皱着眉头看向身边的余航。   小狗般乖巧的男孩子怯怯与她对视一眼,小声开口:“学姐,对不起。我太嫉妒他了。”   他们之前并不相识,更何况彼此间是针锋相对的情敌关系,绝对不可能联合作案。按照每个人的证词看来,秦洋被四人用截然不同的手法杀害,还被不约而同地埋葬在梧桐树下。   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   陆嘉言吸了吸鼻涕,泪眼汪汪:“我们是不是……撞鬼了?”   顾怀瑜面无表情:“我已经不觉得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比林妧更可怕了。”   两个难兄难弟达成共识,彼此交换了个视线。   可怜他们还没从这件事情缓过神来,就听见不远处响起嘹亮的鸣笛声。   红蓝两色光线霸道地撕裂黑暗,径直闯入每个人的视线之中,林妧满意地拍拍手:“是我报的警,大概交代了你们犯下的事儿,今晚的对白也全程录了音。如果还有什么话,就去跟警察叔叔说吧。”   众所周知,无论遭受了多么残酷的待遇,此类文学、影视或游戏作品中的女主角都会选择一声不吭地默默承受,然后在相爱相杀中与男主人公心意相通,成为一名斯德哥尔摩病症晚期患者,而警方的存在感几乎为零。   就这智商情商,难怪被耍得团团转。   解决了这四位,就轮到最让人头疼的秦洋身上。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林妧还是决定去那棵梧桐树下看看。   *   深冬时节的梧桐树叶尽落,干枯的树枝恍若有参天之势,几乎延展至黝黑深沉的天际。雪花堆积在树杈上,聚成一个又一个圆滚滚的小团子,偶尔被风用力一推,便倏然坠落下来摔得粉碎。   这里没有路灯,从陆嘉言那里借来的手机光线柔和,依稀照亮粗壮斑驳的树干、狭窄崎岖的林间小道,以及背对着她蹲在地上哭泣的少年。   他穿着件泛黄的旧校服,身形瘦弱得像一根孤独无依的树枝,沙哑低缓的啜泣声轻轻溢出,双肩也随之颤抖着。   “秦洋?”她轻声开口,“我是林妧。”   少年单薄的脊背微微一僵,并没有转身。   如果非要评价人物设定,他无疑是极为悲惨的一个。   长相、性格与学业都平平无奇,一直默默守护在青梅竹马身边,结果却因此惨遭杀害,无人知晓地死去,什么也没有留下。   林妧没由来地感到一阵紧张,一言不发地走上前,指尖极尽柔和地点了点秦洋的肩膀。   这个温柔且微小的动作让他略微一滞,在短暂停顿后僵硬地扭动脖子转过头。   没有皮肉,眼眶只有两个黑压压的圆形洞口,外露的牙齿无力开合——少年已然变成了一具纯白色骷髅。   就像浑身落满雪花一样。   “你来啦。”他说话时整个身体都因兴奋而剧烈颤抖,干哑的嗓音粗糙如磨砂,夹杂着骨头间相互碰撞的闷响,“林妧,你会一直爱我、永远陪在我身边对不对?”   不对劲。   林妧暗道不好,下意识后退一步。   “你不要离开,好不好?”他的话里带了些恳求的意味,像在哀怨地低声哭泣着,“她们都喜欢那四个人,没有人在意我……可明明我也深爱着女主角啊!仅仅因为在游戏开端死掉,我就不配被喜欢吗?”   他居然说了“女主角”和“游戏”这两个词语。   仿佛有细密电流蹿过四肢百骸,林妧沉声开口:“你……”   “最开始的时候,这个游戏并不是叫《雪色相簿》。”秦洋朝她靠近一些,噙着笑轻声道,“最初的名字我也不记得了,毕竟已经发行了二十多年——只可惜发行不久就因为三观不正遭到了封禁。”   林妧没应声,安静听他解释。   “游戏大致剧情和现在差不多。主人公为了调查青梅竹马死因而同时和多人交往,每轮游戏只能攻略一个游戏角色。在结局时,女主角会发现自己的攻略对象就是凶手,然而那时她已经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他。”他似乎有些委屈,瞪着空洞无物的黑眼眶看她,“真是不公平,对吧?那四个男人明明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却还是能得到女主角的喜爱。我悄悄喜欢她那么多年,到头来连一丁点痕迹也没留下。”   原来如此。   因为林妧同时攻略了四名游戏角色,所以才会导致系统混乱,让他们每个人都觉得是自己杀害了秦洋。   在一次又一次的游戏进程中,开场便被宣告死亡的秦洋以见证者身份走过一遍遍轮回,亲眼看着喜欢的女孩子与杀害自己的凶手谈情说爱,最终陷入难以挣脱的漩涡。   好不甘心,好寂寞。   明明最先来的那个人是他,最喜欢她的那个人也是他,为什么却被一笔带过了呢。   他也想被爱啊,结果却孤零零躺在这棵老树下。   爱意、嫉妒、怨恨等诸多情愫汇聚在一起,让这个无足轻重的角色拥有了自我意识,并最终使整个游戏发生异变——   游戏本体被封禁,就将其大肆在网络传播;没有人愿意陪伴他,就把所有玩家都强制留在这个世界;至于那些不愿意爱他的人,全部杀光就好了。   “其他玩家都害怕我,骂我是怪物。”瘦弱的骨架伸出手,指尖比雪更冰凉,落在林妧脸颊,“你一定和他们不一样,对不对?求求你,喜欢我好不好?”   林妧因为这股触感后背发冷,后退避开他的触碰:“其他玩家呢?”   “他们都在这棵梧桐树下喔!”少年发出尖锐刺耳的大笑,“大部分人在游戏开局不久就死掉了,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可惜他们都不爱我。不爱我的话,存在就没有任何意义了——那么,你的选择是什么呢?”   随着他的笑声,自林妧身边的雪地里伸出无数只纤长的手掌。手臂如橡胶般无限伸长,仿佛苍白水蛇将她的身体逐渐缠绕,所经之处皆是粘腻的冰凉。   “纠正你三个点。”   全身被死死禁锢的小姑娘轻笑出声:“第一,你的情感并非爱意,而是自私的占有与孤独的宣泄;第二,没有人能轻易否定其他人存在的意义,你这种自以为是的态度简直令人恶心;第三……”   少年骨架因为这段话而愤怒得咯咯颤抖,在即将被手臂全然包裹之时,林妧轻蔑地勾起嘴角:“你算什么东西,我可不会爱上垃圾。”   作者有话要说:   9.7外出有事,更新会很晚,大家第二天再看叭!爱你们!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北路 10瓶;ar_usy 8瓶;云边小卖部 6瓶;OliviaStark 5瓶;方冰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茄汁鲜虾意面   数不清的手掌一股脑覆盖在林妧身上, 如同要将她拉入深渊般向下用力撕扯。僵硬触感携同着冰冷刺骨的温度,几乎让她难以呼吸。   眼看手掌间的缝隙越来越小,秦洋肆无忌惮地大笑:“会变成这样的结局, 都是你的错!被垃圾杀死的感觉如何?”   四周安静极了, 连东风也隐匿了脚步声, 没有人对此做出回应。   雪花纷纷扬扬地下坠,其中一片落在骷髅黑洞洞的双眼前, 等它像鹅毛那样飘忽不定地悠悠落地, 秦洋发觉那片手掌猛烈地颤动了一下。   异变发生在转瞬之间, 密集禁锢被劈开一道圆弧形长线,随即刀光一闪, 附着于林妧身上的手掌被尽数切断, 仿佛丧失所有生命力般软绵绵瘫倒在地, 犹如死去的藤蔓。   少女的身影挣脱而出, 游刃有余地避开一只只大手的追捕, 或是毫不犹豫地将障碍直接斩断。手里的匕首渗出丝丝寒光, 一如月色落入深潭。   ——是谢昭被她打掉的那把刀。   在决定独自前往埋葬秦洋的梧桐树时, 林妧就料想到自己十有**会遭遇险情。于是她很好地发挥了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匕首在她指尖轻盈流转,随着身体移动的轨迹划破黑夜。林妧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以至于当她把刀口横亘在秦洋脖子上时,后者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   沉默许久后, 骷髅终于茫然开口:“我明明那么爱你。在这个世界上, 我是最爱你的那一个, 即便如此, 你也仍然恨我吗?”   “玩家并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位青梅竹马,而所谓的‘世界’, 也只不过是人为设定的游戏而已。你一直都明白,却自始至终自欺欺人。”林妧语气淡淡,“自身的不幸并非随意伤害他人的理由,你自认为命运悲惨,遭到残忍杀害的其他玩家又何尝不是。请不要再玷污‘爱’这个字眼,你唯一爱的,只是自己而已。”   伴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面无表情的少女手起刀落,一刀斩断骨架脖颈。   滚落在地的骷髅头痛苦地发出一道悲鸣,上下齿不断张张合合,嘴中发出含糊不清的低喃:“好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如果能一辈子陪在你身边就好了。看看我吧,把注意力分给我一点点,好不好?”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啜泣声越来越明显:“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下雪天,你夸我的雪人堆得很好看;我在学习上总是很笨,你最爱拿笔头敲我脑袋,然后很认真地开始讲题;我们一起逃课去听演唱会,一起因为迟到被罚站,一起养过一只猫……为什么要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呢?”   这些都是游戏中从未提及的内容。   没有人会在意刚开场就死亡的小角色,制作组也不可能为龙套增添剧情。他的回忆注定只有自己知晓,和那些未曾吐露的情愫一同深埋于厚重的积雪之下。   “不要忘记我啊。”瘦弱的骷髅哀声哭泣,黑洞洞的眼眶中没有眼泪,嗓音干哑得近似于野兽哀嚎,“求求你,哪怕只是记住我的名字。”   手握匕首的少女没有应声,眸底像极了阴暗的荒野,不带有厌恶、怜悯或是憎恨之类的任何情绪。她只是漠然凝视着地方的哭泣,纤长眼睫微微下垂,有些许雪屑落在上头。   林妧最后见到的景象,是舞动于半空之上的雪花忽散忽聚,犹如自穹顶坠落的云朵。被罡风吹动时,尽数落在秦洋弯曲的脊背上,与他惨白的身躯无声无息交融结合。   夜色送来他的喃喃低语,整个世界都覆盖上毫无瑕疵的银白,漫天飞雪仿佛要将一切罪恶掩埋,凝成一幅静止的相片。   这是独属于他的《雪色相簿》。   *   游戏结束得猝不及防。   当林妧被一阵猛烈疾风吹得闭上双眼,再睁开时,已经面对着截然不同的景象。   她又回到了熟悉的电脑前,桌面上纯白的游戏图标已然消失,再去翻看上传有《雪色相簿》的论坛,发现相关贴子也全都没了踪影。   好像这个游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偏执的疯子果然最是难缠,如果再加上些自以为深情的情爱纠葛,便更加惹人心烦。   游戏里的那五位归根结底都是不可饶恕的罪人,她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把独占与强制性结合当成爱的方式,把别人恶心得要命,独独感动了自己。   秦洋的存在虽然的确是场悲剧,但以此为借口,把痛苦加倍施加在别人身上的行为令她尤为鄙夷。好像肆意伤害其他人后,再用“我只是太爱你罢了”“我真的很可怜”之类的借口,就能逃避责罚一样。   游戏与现实世界的时间进程并不一致,林妧在游戏里度过了好几天,这会儿看一眼时钟,才过去了四十个小时而已。   等等。   四十个小时。   林妧双目无神,痛苦地摸了把肚皮。   很好,像被锤烂的鼓面,软趴趴地凹陷进去了。   整整一天半没吃东西的感觉——   也太太太饿了吧!   *   把意大利面呈发散状放入锅里的开水中,大概十分钟左右便彻底软下去,由笔直僵硬的长条变成肆意弯曲的软绵绵细线。   将煮好的意面捞出锅沥干,番茄去皮切块,放进锅中煸炒出汁,再加入适量番茄酱使酱汁更为浓稠鲜香。   虾仁经由生姜、料酒、生抽与淀粉的腌制,加进锅时瞬间爆发出独特的海鲜气息。炒熟后加入意大利面与黑胡椒粉、白盐等调味小料,片刻后一盘茄汁鲜虾意面就得以出炉。   即使饿得神志不清,林妧还是坚持自己的美食艺术,花了点时间找到几片薄荷和奶酪粉,将其点缀在意面顶部。   长长的圆柱状面条上裹满浓稠酱汁,红彤彤的番茄果肉与饱满虾肉清晰可见,薄荷被切成碎屑状,为整道色泽较为单一的菜品增添一抹别样生机。   林妧迫不及待,直接吃下一大口。   酸酸甜甜的口味霸道地侵袭所有味觉感官,这种极为开胃的味道让她情不自禁睁大眼睛,本来就瘪瘪的肚子似乎更饿了些。   面条被煮得恰到好处,劲道的口感不会太软或太硬。面的弹性与浓稠酱汁完美无缺地融合在一起,番茄鲜香仿佛渗透进每一丝面食纤维,奶酪粉带来的缕缕甜香很好地平衡口感,每一次咀嚼都能无死角地体验味觉享受。   颗粒饱满的虾被剥好了皮。因为个头很大的缘故,上下齿刚一咬开,无与伦比的鲜味便在唇齿间溢出。Q弹爽口的触感轻轻敲击口腔,嫩滑的肉质在舌尖翻滚,一旦开始动嘴就根本停不下来。   大口吃肉,大口吃面。   饥肠辘辘的时候得以吃上热气腾腾、酸酸甜甜的意大利面和鼓囊囊的虾肉,幸福感与满足感顷刻之间一并爆棚。   之所以选择做这道菜式,一来因为做法便捷、食材现成,二来则是由于小麦作为意大利面的原材料,具有高密度、高蛋白质、高筋度等特点,非常容易让人有饱腹感。   一盘意面下肚,林妧终于恢复了大部分散乱的意识,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时,忽然想起遥远的收容所。   她好像曾经许诺过……每天都会去那里做菜来着。   *   林妧来到生活区时,正巧见到与一个陌生人攀谈的德古拉与陵西。   他们俩大概真是很闲。   “林妧!我想死你了呜呜呜!”德古拉刚一见到她,就像狗狗那样热情地飞奔上来,然后在下一刻把内心真实想法暴露得淋漓尽致,“我们今天吃什么?”   他果然没有心,爱的只是她的烹饪技巧。   “是秘密哦。”   她眯着眼睛笑笑,把目光移向一旁的陌生人,很有礼貌地打招呼:“你好,我叫林妧。”   隔得近了,她才终于看清对方模样。   满头凌乱的银白短发隐隐显出淡淡蓝色,额头上的两个圆柱形白色小角非常漂亮,在白炽灯下莹莹生光。他的年龄位于青年与少年之间,湛蓝眼眸令人想起风平浪静的汪洋大海,嘴角始终挂着清淡笑意。   与俊美外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身上打满补丁的白色上衣与洗得发白的水蓝色牛仔裤,浑身上下真真切切地散发着两个字:贫穷。   按照收容所的生活标准,应该不会过度削减生活费才对啊。   “你好,”他轻轻张口,声音同样如澄澈干净的海水,“我叫南离,是龙。”   龙。   与象征着残暴与杀戮的西方龙不同,华国的龙与白虎、朱雀、玄武并称为四大神兽。在许多神话传说里,都被视为兴云作雨的天宫使者。   与生活在高山之巅的天使一样,龙族大多隐匿于深海之中,鲜少有人能寻得其踪迹。对于终于见到活生生的真龙,林妧唯一的感想是:居然搞到真的了。   德古拉兴冲冲地补充:“南离不仅是货真价实的龙,还是现任龙王的小儿子。”   “龙王?”   “龙王由每十年一次的选举大赛选拔而出。”南离笑得温和,“我父名为南波万,取波涛万顷之意,象征水族王者。”   南,波,万。   林妧:……   虽然的确解释得很高大上,但这个名字它绝对有点问题吧!龙王大人如果学习了英语,会拥有怎样的心情啊简直不敢想象!   “不过,我已经被他赶出家门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脸颊泛起潮红,“我患了一见到喜欢的东西就必须买的病,快把家产败光了。父亲为教训我,断掉了所有的生活来源,还说如果想回家的话,必须自己攒到足够多的钱。”   真的有“一见到喜欢的东西就必须买”这种病吗!其实只是购物狂吧喂!   林妧恍然大悟,看着他满身的补丁:“所以你是为了攒钱,才过得这么节约。”   “我的针线活可是特别好喔!”南离笑起来时眼睛清亮,犹如日光落在水面上,泛起粼粼波光,“除此之外,我还会自己剪头发、自己种菜做饭、自己DIY手工。”   陵西仿佛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皱着眉头说:“有天他给我们端来一盘奇奇怪怪的菜,又甜又苦又辣,一问才知道,那是为了不浪费食材而专门做的爆炒西瓜皮。”   “这也是节约的一种形式嘛。”德古拉摆摆手,好奇地看南离一眼,“说起来,你昨天说要在拼夕夕上买腰带,最后选了9.9的那条还是3.2的那个?”   南离没说话,微微掀起上衣一角,露出里面一根粗长的深褐色条状物。   ——居然是一根麻绳啊啊啊!虽然说物尽其用是美德,但这已经超越了节约的范畴了吧!   林妧惊了,陵西愣了,德古拉面露同情地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一道突兀响起的铃声打断思绪。   这阵绵长刺耳的声响几乎贯穿了整个生活区,林妧皱着眉头捂住耳朵,加大音量问身边的德古拉:“这是什么声音?”   “高危级别的警报。”德古拉浑身抖了一下,“我来收容所这么多年,很少听见这道铃声。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它只在一种情况下响起——B级以上的收容物跑了出来。”   就在他话音落毕的下一秒,字正腔圆的播音女声自广播传来,严肃语气中带着难以察觉的惊惶。   “警报,警报!088食人猫妖、089亡灵骑士、090欺诈师、091刀之男于地下六层突破收容!”   女声加重语气,以斩钉截铁的口吻沉声补充:“其中089、090为极度危险的A级收容物,请各部门做好战斗应急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番茄和意面绝配!!!龙龙大概是人·妻属性(。)   凌晨还有一更嗷,补昨天的份!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叶执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耳朵 10瓶;嘉理敦 5瓶;顾及谁u、镜辞 3瓶;F 2瓶;小燕子、Nicol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椰蓉小方   “不、不是吧。”德古拉哀嚎一声, “为什么连亡灵骑士那种级别的怪物都会被放出来啊!”   林妧被他愁眉苦脸的模样逗乐了,笑着出言询问:“你认识他?”   “他曾经在收容所里制造过一场大屠杀。”明明是炎热的夏天,他却打着哆嗦捂住双臂, 嘴角苦恼地下垂着, “那简直是吞噬一切的力量, 人类根本无法战胜。当时的我还只是个根正苗红的大好青年,目睹那番场景后连续做了一个星期噩梦。”   陵西掩饰不住好奇心, 仰着头问:“既然他强到这种程度, 为什么会被困在第六层?”   “听说是被另一个异常生物打败了, 导致元气大伤,”德古拉顿了顿, 用不甚确定的语气补充, “或许是特遣队那边的人。”   之后便没有人再说话, 凝重的沉默气氛很快充斥整个中央广场, 笼罩于收容所的阴翳愈发厚重。   刺耳警报声直至此刻终于散去, 仿佛是为了响应它的警告, 贯通整栋建筑的电梯在同一时间停在这一层。   清脆的叮响把沉默击得粉碎, 两扇大门应声而开,从中缓缓走出一个陌生男人。   他生得高大,钢针般直立的坚硬黑发被剃成一丝不苟的板寸,浓郁长眉紧紧拧起,看上去十足凶狠。   最引人注目的, 是男人一双健壮手臂——他的右手手肘之下并非小臂, 而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   091, 刀之男, 双手小臂都可以变成极为锋利的刀刃。刀口染血越多,本体就越发强大, 且可以通过不断伤人补充自身能量。   从收容室逃出来后,另外三名同伴在地下六层与保安队陷入苦战,只有他趁机溜走,专程来到生活区所在的楼层。   比起收容所员工,刀男更厌恶这群屈服妥协于人类的废物。   在他眼里,生活区住民毫无血性与尊严,战斗力更是趋近于零。他们拥有外出享受自由的权利,自己这样强大的存在却不得不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小房间里,未免实在太不公平。   日复一日累积的鄙夷与嫉妒最终质变为强烈的杀机,驱使他在出逃后第一时间来到这里,一心想见到废物们屈服于双刃之下、痛哭着求饶的画面。   地下六层的骚乱吸引了几乎所有员工的注意力,短时间内很可能不会有人察觉这里的情况。   眼看他靠得越来越近,陵西瑟瑟发抖地上前几步,挡在众人与刀男之间昂首挺胸:“你、你别过来!我可是很强的!”   生活区的白痴小矮个又在讲笑话。   这句话引得男人哈哈大笑,向前几步伸出左手,直接拧着陵西的头发把他拉到身边。   脑袋上撕裂般的剧痛让小朋友皱紧眉头,他正想挣扎,就感觉脖间一冷,原来是男人利刃状的右手横在跟前。   刀男神情凶悍,额头青筋暴起,一半嘴角勾起乖戾的弧度,伴随着口中的桀桀怪笑越发狰狞:“这破地方关了我不知道多少年,今天我要杀光你们这群废物泄愤!”   谈话间刀刃向内侧转了个弯,径直逼近陵西咽喉。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刀男骇然发觉人质不紧不慢地抬起双手按在头部两边,然后手臂一抬——   直接把脑袋从脖子上分开,高高举了起来。   刀男:?   刀男:???   按照标准剧情,这时候他不是应该哭喊着求饶吗!为什么居然抢先把脑袋拧断了啊!这家伙不会是打算来一场我杀我自己的自爆吧喂!   一万匹羊驼从心口呼啸而过,就在男人因为眼前场景深深震撼之时,见到了给他留下永久心理阴影的一幕。   因为头部与身体分开,原本刀口准备刺向陵西的地方出现了空空如也的缝隙。小朋友毫不犹豫,抓紧这个机会举着头往前狂奔,一边跑一边把脑袋旋转向后,朝他做了个惊天地泣鬼神的鬼脸。   狂奔的无头身体,被高高举起的扭曲人头。一颗眼球掉出眼眶,摇摇欲坠地悬挂在边缘,眼珠咕噜咕噜转,最后把目光凝聚在仍然保持握刀动作的刀男身上,露出一个满带挑衅的笑。   简直是部恐怖片。   刀男此时的心情就是尴尬,非常尴尬。   他狠话放了,表情做了,pose也摆了,结果人质直接拧下自己脑袋一溜烟跑了,显得他像个只打雷不下雨的傻○,至今还保留着把刀横在人家脖子上的那动作。   这本来是非常严肃的场面,林妧却一时没忍住,噗嗤笑出来。   “你、你们这群混蛋!”   刀男脸色通红,怒目圆睁,目光环视一圈中心广场,意料之外地又听见一道电梯打开的叮咚声音。   “不好了!”   穿红戴绿的精灵少年满脸惊恐地跑出电梯,声音因为害怕而颤抖不已:“收容所出事了,地下六层一团乱糟,听说有四个很厉害的……”   话没说完,就对上一双满含猩红杀意的眼睛,和一个向自己猛冲过来的握刀男人。   啾啾从小在不见人烟的荒野长大,饿了就采集晨间露水,无聊了就撸动物崽崽,平生没经历过任何与死亡挂钩的威胁,当即被吓得脸色惨白,大脑一片浆糊。   眼看身形高大健壮的男人向他快速逼近,一把利刃被舞得虎虎生风,纤细精致的少年闭着眼睛大喊:“你不要过来啊啊啊!”   随着他的这声呼喊,转瞬之间肉山四起,整个人极速增长到之前的三倍大小。暴涨的体型把上衣撑得破成一片片碎屑,露出内里强健得近乎恐怖的肌肉。   爆!衣!猛!男!   为了躲避攻击,啾啾下意识向前挥出一道直拳。刀男飞奔中扭曲的脸僵了一下,可惜无法停止的惯性迫使他继续往前冲,在被拳头毫不留情地砸中脸颊时,男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夭寿哦,生活区的这些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哟。无论怎样,都要笑着活下去啊。   因为有满身肌肉加持,这记直拳力道大得不可思议。刀男被锤得腾空飞出好几米远,再挣扎起身时,听见头顶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你还好吗?”   他不好。   求求各位生活区的哥哥姐姐,不要再欺负他了行不行,他只是个可怜无辜又柔弱的小刀刀,真的真的不想再和他们有任何牵扯。   刀男丧失斗志,双目无神,小鸡仔一样坐在地上挣扎:“你不要过来呜呜呜!”   他心态全崩,透过朦胧泪眼勉强看清跟前青年的长相——小白脸,微微笑,头上两个小角角。   最最关键的是,他的上衣和裤腿全是补丁,显然处于收容所生态链最底层,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消灭殆尽的复仇之焰再度燃起,刀男一边疼得抽搐不止,一边恶狠狠地笑着站起身,把手刀对准对方脖子:“怎么,还想装老好人?我才不吃这一套!”   南离没有回答,只是面色温和地眨眨眼睛。   “被吓傻了吧穷鬼!看看你这件寒酸的补丁衣,”刀男说着挑起那件上衣,在看见对方腰间的麻绳后笑得前仰后合,“腰带居然是根麻绳,你是脑子不好使吗?”   他在生活区打压这么久,这会儿终于捡到个可以捏的软柿子,情不自禁把怒气全都发泄在这个又穷又弱的年轻人身上。话语刚落,便用手刀将绳子瞬间斩断。   手起刀落间,林妧好心出言提醒:“那个,他是龙王的小儿子喔。”   龙族什么概念,当之无愧的水中霸主、赫赫有名的上古神兽,从中随便挑出一个,都足以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刀男看一眼他头上的角。   淦哦。   这和说好的完全不一样吧?生活区都是些什么怪物啊?还能不能让反派愉快玩耍了?反派不要尊严的吗?   他满含热泪,颤巍巍地伸手捋平南离上衣的褶皱:“哥,你的龙袍。”   顿了顿,又把掉落在地的麻绳捡起来,小心翼翼围在他腰间:“哥,你的龙根。”   不对,这个词语好像不对劲,但他没精力思考那么多了。   外面的世界好可怕,他好怀念地下六层那间纯白色的小房子。   他想回家。   “噗。”   陌生的笑声突兀响彻于中央广场,紧随其后的还有一道愉悦男音:“大家好,这里看起来很热闹嘛。”   这道声线林妧从未听闻过,当她循着音源望去,对方也恰好垂眸朝她眨了眨眼睛。   清瘦的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广场入口,眉眼如泛起涟漪般肆意勾起,狭长眼尾晕开浓郁邪气。长至脖颈的黑发被粗略扎在脑后,收容所统一发放的纯白上衣凌乱地散落着血迹,平添病态的诡异感。   张扬的,戏谑的,极具侵略性的美。   “欺诈师,救我!”   刀男眼底一亮,飞奔着向他跑去:“快带我离开这里!”   对于他的哀求,青年并没有出声应允,血红色眸底掠过不可一世的笑意:“侥幸逃出来的老鼠,还是生活在阴暗地底吧。”   他停顿片刻,言笑晏晏地扫视一番中央广场,临别前不忘屈身行礼:“诸位都非常有趣,可惜我不能在这里长久逗留。如果还有再见面的机会,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道别礼结束的瞬间,黑发红眸的青年缓缓抬头,视线定定落在林妧身上。   他的眼神里带着玩味,似乎还有些小孩子游戏胜利时不加掩饰的炫耀,随着眸底涌动的光彩愈发浓郁。   这是明目张胆的挑衅,可二人并不相识。   没等她弄清楚这道目光的含义,一声响指便清脆落下。欺诈师的身形应声消失,只留下刀男半跪在原地哭哭啼啼。   大批保安队成员很快涌入广场,林妧的手机铃声在同一时间悠扬响起。等她避开人群接通电话,听见陈北词激动不已的声音:“队长,大新闻!地下六层出事了!黑心欺诈师带着他的三个邻居跑路了!”   “我就在所里。”林妧颇为苦恼地按了按太阳穴,“到底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欺诈师运用能力控制了值班人员,他本来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于是顺便把隔壁那几位也一并打包带走了。”陈北词打了个哈欠,“管理层让我们时刻关注动向,虽然还没下达明确指示,但抓捕工作十有八九会落到咱们头上。”   “你听起来倒是比出逃的那四位更加开心。”   “毕竟这种事儿几乎没发生过,想想多有意思啊。”他幸灾乐祸地笑,“他们的登记资料已经发到邮箱,你提前看看,以后执行任务也有准备一些。”   二人的交谈向来短暂,挂断电话后,林妧在手机里点击邮箱,打开陈北词发来的附件。   【088,食人猫妖,饶光,B级。喜鱼干,性情乖戾,擅长撒娇骗取人类信任,接而利用锋利前爪将其割喉。】   配图是个笑得灿烂的纤细少年,蓬松的雪白短发里露出两个毛茸茸的小三角形状耳朵,金黄猫瞳闪烁着异样光彩,嘴角咧开时露出两颗尖利的虎牙。   【089,亡灵骑士,夏佐,A级。无明显爱好,情感淡漠,对人类持有漠视及鄙夷态度,效忠于去世已久的某位封建主。擅用长剑进行物理攻击,少数情况下会召唤可供驱使的亡灵,杀伤力极强。】   照片上金发碧眼的青年面无表情,白衬衣勾勒出紧致修长的身形,隐隐显出流畅的肌肉线条。不同于林妧预想中的坚毅面孔,他的五官偏向柔和温顺,简直可以称之为“一位美人”,只可惜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神色淡淡,像冬天结了冰的湖面。   【090,欺诈师,A级。来历不明,姓名不明,擅长幻术及催眠。对于玩弄他人心理拥有强烈兴趣,受害者往往在被欺瞒耍弄后遭到残忍杀害。极度危险,应尽量避免与之接触,若情况特殊,请不要对其给予信任。】   附在文字下的人像正是之前所见到的青年。照片上的欺诈师身着黑色西装,内里的白衬衣被血浸得湿濡一片,他却笑得悠然自得,眼底是近乎疯狂的杀意与邪性,血一般的猩红快要从眸子里溢出来。   刀男在她心里已经成了个谐星,因而林妧并没有查看前者的档案,自动把他当做了可以忽略的对象。   成功出逃的三位都是不好对付的角色,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应该都不会感到无聊了。   念及此处,林妧倚靠墙壁拉开挎包拉链,准备把手机放回原位。目光下瞥时,却发觉包里不知何时多出一张单薄的白色纸条。   她伸手将其拿出来,展开后见到一排行云流水的字迹,落笔潇洒如云烟。   视线扫过短短一行小字,想起欺诈师临别前那一瞬意味深长的眼神,冷冽笑意从林妧嘴边悄然浮起。   【你能抓到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莫名像在翻牌子(不!)   掉马不是现在啦hhh因为大家都很强(此句存疑)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矮子中也、叶执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爱吃炸鸡的吃货& 70瓶;叶执暮 17瓶;嘉理敦、波u月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草莓刨冰   收容所人心惶惶, 生活区的肥宅日常还是要继续。   啾啾还没从刀男的阴影中缓过神来,完全忘记了自己一拳把人家揍飞的事情,顶着满脸横肉气喘如牛地诉苦:“我真的好害怕,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那么凶巴巴的人?”   南离笨拙地安慰:“他可能……就是有点叛逆, 你知道的, 青春期都这样。”   啾啾失落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般瞪大眼睛抬头, 直勾勾看向林妧:“林妧姐姐, 我们今天吃什么?麻辣火锅?麻辣香锅?麻辣烧烤?麻辣炒饭?”   这是什么魔鬼麻辣菜单, 只要稍微想象一下菜色画面,就忍不住舌尖发烫了!话说作为一个爱好露水的精灵, 疯狂想吃辣真的不会崩人设吗!   “打住!”林妧比了个“X”的手势, “今天咱们吃点应景的。”   盛夏时节最为闷热, 整个城市化作一个巨大的蒸笼, 源源不断的热气悄无声息侵蚀感官。   生活区虽然安装有空调, 但夏日吃冰的习惯已经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骨子里, 催生出无法抑制的渴求。   虽然平常只提供营养健康餐, 但其实收容所厨房里的烹饪器材非常多样,正因如此,林妧才产生了做一些冰冰凉凉小零食的想法。   首先是大名鼎鼎、风靡万千少女的椰蓉小方。   它的制作流程快速便捷,可以算做入门级别的小点心。只要将玉米淀粉、砂糖与牛奶适量混合放入容器,开火搅拌至浓稠状, 接着把浆糊倒入模具冰冻, 成型后切块裹上椰蓉就大功告成。   成品是小巧的正方形方块, 莹白如玉的身体有种胖乎乎的萌感, 裹在四周的椰蓉犹如细密柔软的雪花,像极了憨厚可爱的小雪团子。   林妧别出心裁, 特意在几块小方中添加了其他食材——带着浅浅茶叶清绿的那份里加了抹茶粉,看上去格外清新雅致,尽数驱散夏日阴霾;泛着淡淡粉红的那份中夹着颗小草莓,白中带粉的模样犹如少女含羞的脸颊。   在场的几位都没吃过这道甜点,却不约而同地在看见它的第一眼就深深沦陷。德古拉与陵西极力推崇林妧的手艺,让南离尝上第一口。   小叉子轻轻插进淡绿色方块时,整个小方的身体似乎因此而颤动了一下。   将其放入口中,首先感受到的是一股浓甜椰香。椰蓉带来独特咀嚼感,又轻又软的碎屑辗转于齿间,而小方本身则是软嫩丝滑、入口即化的口感,轻轻一抿,就像融化的雪花那样四散开。   被冰冻后的醇厚奶香与清新茶香完美契合,甜滋滋的味道简直能渗进血液里,让整个人都幸福得轻飘飘飞起来。因为在外放置了一段时间,整体吃起来并不会像冰块那样坚硬寒冷,而是带着一缕一缕恰到好处的凉气,与甜味一起弥散在口腔里头。   小小的身体,大大的能量,甜点的力量无人能挡。   “好冰,好甜,好好吃!”德古拉双手握拳,满眼小星星,“甜点是世界的宝藏!”   “林妧不是说还有一份吗?”   陵西的视线始终没离开厨房的方向,眼巴巴地成了尊时间静止的望夫石,等终于见到林妧出来的影子,才终于死而复生般倏地站起身子迎接她。   这次她的餐盘上端正摆放着几个流线型玻璃杯,杯子里则是满满堆积着的淡红色碎冰。   “这是草莓刨冰。”林妧耐心解释,“最底层还有份冰淇淋,你们尽快吃,不然会全部化掉。”   这份刨冰着实漂亮,刚被她一杯杯放在桌上,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碎冰像堆积的小山那样装在透明玻璃杯里,每个人都有一本满足的超大份。最上层是块云朵一样洁白蓬松的奶油芝士,细密碎冰被浇上满满的果酱与炼乳,饱满的草莓粒点缀其间,鲜红色泽丝丝缕缕地淌进每一道缝隙之中,为整份食物笼上一层自上而下、由深入浅的渐变美感。   陵西到底是小朋友,对这种可可爱爱的小甜点毫无抵抗力,迫不及待地吃下第一口。   还没等刨冰接触舌尖,沁人肺腑的凉气便随着勺子的移动畅通无阻填满口腔。等嘴巴将其全然包裹后,清新冰凉的触感如同夏日里一阵最凉爽的风,轻而易举地融化掉所有烦闷与不开心的情愫。   果酱带有草莓碎的别样口感,酸酸甜甜的浓郁香气搭配香醇诱人的奶油芝士,果香与奶香的双重享受瞬间征服所有味蕾。刨冰本身细致绵密,咀嚼时仿佛有千万小颗粒一并爆开,寒气顺着舌尖向四周生长,最终蔓延至牙齿根部,使他忍不住嘶了口冷气。   吃到一半,还会发现藏在底层的香草味冰淇淋。将它与冰沙搅拌混合,一硬一软两种口感层层叠加,草莓与香草的气息彼此中和,美味得让陵西几乎为之落泪。   即使牙齿快融化了,也要感受酸酸甜甜的夏天啊。   “太好吃了!”小朋友包着满口冰竖起大拇指,说话模糊成一团,“在夏天的暑气里吃上一口刨冰,这才是人生啊!”   你对于人生的定义未免也太抽象了吧!   南离眯着眼睛微笑:“我也经常把水放在冰箱冰冻,但因为没钱买水果和果酱,只能啃冰块吃。”   他说着也拿起勺子,在面前的玻璃杯中盛上一口刨冰放进嘴里。   牙齿开始咀嚼的瞬间,一滴豆大的眼泪从小白龙眼角滑落,紧接着是越来越多、断线珠子一样的泪水掉下来。   居、居然哭了!   “对、对不起。”南离泪眼汪汪,用力吸了口气,软软的少年音里带着些许呜咽,“我已经好久好久没吃到冰冰甜甜的东西了……原来冰块可以这么好吃,上面的奶油和下面的冰淇淋也好棒,这是从天堂带来的食物吗。”   太惨了吧!这孩子之前都是过的什么日子啊!   他说话时轻轻地抽泣着,盈满泪水的蓝色眼睛潋滟生辉,水波闪动时映出斑驳的光晕,仿佛整个眼眸都在布灵布灵闪着光。   因为是白龙的缘故,南离的皮肤白皙柔嫩得不似常人,被白炽灯映照后,简直近乎于透明。这会儿流了泪,眼眶、眼尾与脸颊上皆涌起一抹淡淡的红潮,像是无端落在白色宣纸上的粉色墨水,逐渐在脸上缓缓晕开。   好、好可爱。   林妧想,真的和杯子里的草莓冰沙一模一样,都是粉粉嫩嫩、白白净净的。   “别哭啦,”她从口袋抽出纸巾,用它轻轻擦拭南离糊满眼泪的脸,尝试出言安慰,“以后总会好起来的。”   “谢谢你。”   小白龙抽了口气,满脸感动:“你真好。为了表达感谢,我愿意把珍藏很久的卡地亚祖母绿手镯、格拉芙钻石和蒂凡尼项坠都送给你,只要以后还能吃到刨冰就行。”   林妧惊了。   对哦,龙都是喜欢金光闪闪宝石的。她原以为小白龙是个穷得响叮当的小可怜,结果人家已经超越了“地主家傻儿子”,进化为“皇帝家傻太子”的地步了。   这就是你吃爆炒西瓜皮、用麻绳做腰带的目的吗!省吃俭用攒下的钱果然都用来买珠宝了吧喂!   林妧:冷漠,无慈悲。   *   制作椰蓉小方时,林妧莫名其妙想起地下六层的迟玉。那间收容屋里满墙鲜血的景象历历在目,恰巧少年格外爱好甜食,于是她破天荒地大发慈悲,为他也准备了一份。   等到时至傍晚与众人道别,林妧独自前往地下六层,却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   彼时灯光熄灭,浓郁黑暗里飘荡着久久不散的血腥味。当她按下开关,在骤然亮起的房间里见到满屋尚未凝固的血迹,如同涓涓淌动的河流,无声息汇聚在她足尖。   看起来还真是挺疼的。   迟玉来历与身份都尚不明晰,如今连去向也成了难以捉摸的谜。   她一时好奇心大起,只可惜没有可以询问的人,只得把盛有椰蓉小方的盒子放在桌子上,又忍不住带了点同情意味地想,那小孩儿可不要因为流血太多死掉了。   *   接到陈北词电话,是第二天早上的事情。   他破天荒地邀请林妧前往收容所碰面,声称要为她引荐下次任务的搭档。   “我也不想啊,谁愿意在大夏天离开空调房,暴晒在太阳下面啊。当代社畜现状,不拼命就喝西北风。”   青年的黑眼圈浓得像泼墨,走起路来轻飘飘,眼睛时刻处于半闭半睁的状态。他说着又打了个哈欠:“这位的身份比较特殊,并不是咱们特遣队的人,上头建议你们提前接触一下。”   林妧被他带得也开始打哈欠:“这次任务是什么?”   “是突破收容的亡灵骑士。另外那两位尚且不知去向,只有他的位置能大致确定。”   林妧没说话,安静听讲。   “两年前亡灵骑士在古堡遗迹内苏醒,却发现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中世纪时期领主的土地早就成了座小镇。”陈北词云淡风轻地解释,“出于对那位领主的绝对效忠,他把所有居民当做外来入侵者,一夜之间血洗了整个镇子,导致领地发生异变,亡灵横行。骑士对那片土地怀有很深的感情,如果非要说他出逃后会去哪里,也只有那个地方了。”   林妧下意识脑补了一下当时的场景,皱着眉轻笑:“这已经算是愚忠了吧。”   她顿了顿,意识到不对劲:“我们国家并没有封建领主和骑士制度,亡灵骑士为什么会被关在歧川?”   “那起事故发生在欧洲,当地部门向世界各地收容所发送求助信息。不少队伍折在那里,最后还是咱们这儿的一位大神单枪匹马杀了进去,仅靠一个人的力量就把那家伙干倒了。按照相关规定,同时也为了防止亡灵骑士日后再度暴走,理事会一致决定把他带来这里。”   陈北词神秘一笑,为她打开走廊尽头紧闭的会客室房门,侧身空出一条道路:“两位认识一下吧,毕竟你们即将面对的是货真价实的亡灵领域……不互相照应的话,保不准会发生什么事情。”   木门被推开时,房间里强烈的光线顷刻之间将她吞没,林妧逆着光看去,望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坐在会议桌旁的少年懒洋洋地用左手托着腮帮子,浓郁光晕勾勒出他黑玉般柔软的短发、微微上挑的眼尾、挺翘的鼻梁与流畅优美的侧脸轮廓,指节分明的右手举在眼前,手里拿着一块方方正正的小点心。   是她放在迟玉房间里的椰蓉小方。   他一言不发地安静保持着这个动作,目光淡淡凝聚在白色甜点上,直至听见开门声,才似笑非笑地偏过脑袋。   四目相对间,林妧微微一愣,倒是迟玉勾起唇角向她打招呼,轻快活泼的少年音微微上扬:“嗨。”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要的椰蓉小方x   我爱刨冰和小方!!!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章璋 10瓶;小燕子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骑士之证(一)   “所以, 你不打算解释一下?”   林妧没有落座,环抱双手斜靠在椅背上。   陈北词完成引见任务后便功成身退,房门关合的声响沉沉响起,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迟玉往嘴里递了块椰蓉小方, 甜丝丝的奶香四溢开时, 惹得少年情不自禁勾起嘴角。   他答非所问,语气悠哉, 保持着用手托腮的姿势侧头看她, 柳叶般细长漂亮的双眼弯出轻微弧度:“谢谢你的点心。”   林妧挑眉:“你就这么确定, 那是我送的么?”   “毕竟除了你,”他顿了顿, 清越的少年音听不出情绪, “也没有谁会专程去我的房间。”   这句话听起来总有种莫名其妙的惨淡, 可偏偏迟玉开口时神色如常, 深潭般漆黑无光的眸底没有丝毫波动, 倒是眼尾划过一丝促狭笑意, 让她捉摸不透对方的真实想法。   真是个奇怪的人。   林妧被哽了一下, 尝试把话题引入正轨:“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收容所的工具人吧。”   他终于直起身子仰靠在椅背上,黑发略显凌乱地搭在额前与耳畔。迟玉似乎时刻都在笑,语气里却尽数是漠不关心的自嘲:“平时呆在房间,需要的时候就被放出来打工,差不多就是这样。”   她眼睫微垂, 将少年重新端详一番。   极瘦的手臂隐隐显出骨骼突出的形状, 长久未见阳光的面颊与薄唇毫无血色, 一个漂亮的、病弱纤瘦的男孩子, 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陈北词告诉我,你曾经以一己之力击败了亡灵骑士。”林妧沉声道, “既然有这样的力量,为什么这次要选择与我同行?”   迟玉在闻言的一瞬间笑出来:“你发现了盲点,小女孩。我的身体出现了一些问题,没办法很好地控制力量,而且经常会遭到体内能量的反噬,因此需要有个搭档合作完成任务。”   她想起那天屋子里汹涌的鲜血,或许就是与此相关。   包括林妧在内,每个人独属于自己、不愿公开的秘密。迟玉对于自己的身份与过往一概不谈,她没有刨根问底追溯别人经历的习惯,于是也不再继续追问,只是面无表情地反驳:“别叫我‘小女孩’,小弟弟。”   林妧把最后三个字咬得很重,少年对此却并不在意,起身向她伸出右手,声线又轻又懒:“无论如何,合作愉快。”   之前两次见面时,迟玉不是倒在地板就是躺在床上,直到这会儿真真切切与他面对面站立,林妧才发觉对方比自己想象中高出许多。   她必须仰着头才能看清迟玉样貌,而后者低头垂着眼眸,黑沉沉的影子一股脑落在林妧肩头,目光里多少有几分阴戾的调笑意味。   “合作愉快。”   她毫不犹豫回握住少年手掌,明明是盛夏天气,对方的手中却一片冰凉,薄薄一层皮肉下的手骨坚硬又硌人。   她真是没见过这么瘦的男孩子。   林妧皱着眉把它拉进一些,目光凝在他手腕突出的骨骼上。   迟玉没料到她的这番动作,罕见地呼吸一滞,下意识想要把手收回。奈何手掌被她握住,力道虽然软绵绵,却比千钧之力更让人难以挣脱。   他没有出声,等浑身叫嚣着的细胞终于安静下来,才悄悄吸了口气。   “你怎么跟逃难儿童似的,都快成皮包骨了。”林妧顿了顿,很认真地抬头,“等任务完成,我一定给你做顿丰盛的大餐。”   她一本正经、语气笃定,明明是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却说得像是个不可违背的承诺。   迟玉眨眨眼睛,笑了:“好。”   *   汽车停在小镇入口,当地安排的司机便不敢再向前一步。   金发碧眼的中年人提醒得忧心忡忡:“这个镇子在两年前被邪灵占据,进去的人无一生还,你们可得小心。”   林妧向他道了谢,便与迟玉一同下车。   骑士栖息的城堡位于小镇尽头的山顶上,要到达目的地,必须先横穿整个镇子。   从一公里外的路段开始,越是靠近这座城区,天色便越发阴沉黯淡。直至站在小镇入口,低矮的黑色幕布已然肆无忌惮地吞噬苍穹,稀疏云朵全都被染成破碎的灰蒙蒙棉絮,像濒死的鸟浮在半空。   小镇建筑多为欧式复古风格,白墙红瓦的建筑鳞次栉比,明明是炎炎夏日,街道旁的树木却凋零殆尽,只余下败叶残根轻飘飘悬挂在枝头。   轻纱般淡薄的白色雾气蔓延在街道各处,刺骨寒意如影随形,给人已近深秋的错觉。   倒挺符合“亡灵领域”的风格。   据情报显示,亡灵骑士苏醒后的磁场波动覆盖了整座镇子,导致所有居民发生异变,沦为不人不鬼、只知杀戮的幽异生物。后来骑士被送入歧川收容所,他们因失去能量支撑而销声匿迹,直至近日又重新出现。   “居民能力有限,不足为惧。你如果想和他们玩玩,我也没什么意见。”   迟玉许久没离开过收容所,对一切事物都感到格外新奇。他穿着预先准备的纯黑色长袖连帽卫衣,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细细一道脖颈,偏过脑袋打量周围景象时,能清晰见到长条形状的颈骨。   林妧好奇张望,可惜除却落满灰尘的石板路与古朴沉寂的楼房外什么也没见到。她一时有些丧气,低声开口发问:“你不是说所有居民都发生了异变么?为什么我们一个人都没遇见?”   迟玉耸肩:“北欧小镇,人数少很正常。”   ——其实是在两年前几乎被他杀光了。   仿佛是为了回应林妧的期待,在迟玉话语落下的瞬间,从不远处的薄雾中响起一阵刺耳机械音。   因为有雾气遮挡,道路上的一切景致都被模糊成淡淡乳白色,直到那声音越来越近,林妧才得以见到机械声的来源——   一个运行着的巨型电锯。   震耳欲聋的声响在寂静氛围下显得格外突兀,电锯本体上干涸的血迹更是为整个场景增添许多骇人听闻的惊悚色彩。   手握电锯的光头男人在雾气中逐渐显出身形,将近一米九的身体被块状肌肉浑然覆盖,每块肌肉都像泡胀的馒头圆滚滚肿起,体型是常人的三倍有余。   林妧仔细端详他的打扮:“大叔,你是哪部电影的粉丝?德州电○杀人狂、隔○有眼还是致命○道?”   迟玉看她一眼,若有所思:“如果一直吃你做的食物,说不定我们未来就会变成这样。”   去你的电影粉丝,我就是我,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其他人类见到他,无一不是哭喊着四处逃窜,哪里有时间和他玩吐槽游戏。光头男人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闯入者,当即剧烈咆哮一声,雄浑厚重的嗓音与电锯声一同传来:“肉,我要吃肉!”   他吼得气势十足,那两个闯入镇子的东方人显然被吓了一跳。女孩子匆匆忙忙对少年说了些什么,然后两人对视一眼,先后躲进离他们最近的一间小仓库。   真是愚蠢。   男人冷笑,作为数一数二的屠夫,镇子里没有他抓不到的猎物,这两人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肉,肉!”他在电锯的轰鸣中大声嘶吼,一脚便踹开紧锁的仓库门,“你们逃不掉了吧!哈哈哈!我要吃——”   电锯仍在嚣张地呜呜作响,屠夫本人却陡然熄了火,满脸茫然地将仓库内环视一遍。   这是个面积很小的单间,零零散散堆积着些许杂物,一切看起来再正常不过,唯一的问题是,里面没有人。   没有人。   他仍然保持着高高举起电锯、面容凶横狰狞的模样,不停喘着粗气发出怒吼,然而仓库里静悄悄,一丝人影都没看见。   另一面墙壁上的玻璃窗大开着,风吹来时发出砰砰响声,似乎也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屠夫有一点点尴尬。   他不愿意接受,自己和空气斗智斗勇这么久,而猎物早就通过窗户溜走的事实。   “呃……”他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手忙脚乱地关掉电锯,很迟疑地对着空空荡荡的房子喊,“请问有人在吗?”   没有人回答。   好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脑子短路喊出这句极为傻○的话,但屠夫清清楚楚地明白,现在他是宇宙无敌巨尴尬,尴尬癌瞬间飙升到顶峰的那种。   作为一个合格的反面角色,他刚一瞥见外来者,就拿着小电锯风风火火来了场紧张刺激的追逐战。不说面目狰狞的表情做多了会导致皮肉抽搐、皱纹滋生,单论这百米赛跑一样的狂奔就能要了他的老命,结果矜矜业业努力了这么久,到头来却发现——   只有他一个人凶得那么认真。   他好委屈,有点想哭。   正当屠夫悲伤得情难自禁,身后猝不及防传来一声笑音。   女孩子含笑的低语清晰响彻耳畔,在满屋死寂中恍如鬼魅:“我们藏在门后哦。”   话音刚落,在屠夫仓皇转身的刹那,一记侧踢便毫不留情地砸在右颈,他躲闪不及,被势如破竹的巨大力道疼得发出一声哀嚎。   “不好意思啊大叔,”林妧一边保持着狠戾进攻,一边笑着用流畅的英语向他搭话,“我一直想知道亡灵被戏弄后是什么反应,所以就擅自拿你做实验了。‘有人在吗’什么的,还真是有点可爱呢。”   也就是说,当他茫然站在门口时,这两人就藏在门板后面暗自偷笑。   屠夫颜面尽失,怒不可遏:“你这混蛋,我要杀了你!”   这是他最后的高光时刻,林妧很好心地留给了他说完台词的机会,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番单方面碾压。   电锯开关还没来得及按下,就被小姑娘抬脚踢飞到角落,屠夫引以为傲的小山般肌肉身材彻底沦为移动沙包,雨点般密集的拳脚让他根本没有反击的余地。   在浑身剧痛地倒下时,他迷迷糊糊地想,这两个家伙不像是普普通通的人类,更像来踢馆的同行。   毕竟人类哪能这么残暴啊。   这还没完,等他轰然倒地,那个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漂亮小姑娘盯着他的满身横肉,非常恶趣味地咧嘴笑了笑,缓缓吐出一句话:“我饿了,想吃肉。”   听见这六个字的瞬间,屠夫身体一僵,心脏一颤,安静如鸡地一动不动。   “这里不就有现成的么?”   她身边长相柔和的少年人捡起掉落在地的电锯,按下开关时发出剧烈响声。不同于林妧云淡风轻、犹如朋友间谈话闲聊时露出的微笑,他虽然嘴角微扬,眼底却满含狠戾与嘲弄的意味,让屠夫下意识遍体发寒:“本来我对人肉没什么兴趣,可既然这位大叔那么迫切地想要来上一口,想必味道不错——你想要香煎还是油炸?”   “做成刺身生吃应该也不错吧。”林妧忍住笑,回答得很认真,“刚切割下来时,肉块说不定还会在嘴里微微弹动,搭配绿芥末和酱油去腥提香,口感一定非常棒。嘎嘣脆,鸡肉味,蛋白质是牛肉的两倍。”   迟玉摇头:“我倒是觉得,他的味道大概和杂鱼差不多。”   这小破孩不就是在明示他是条杂鱼吗!过分!大人也是有尊严的好不好!   这两人神情自若地一唱一和,屠夫眼前发黑,不停挣扎扭动,如同在陆地上弹跳不止的鱼。   魔鬼,他们一定是从东方来的魔鬼!   那声响如雷的电锯哪里是切割空气,简直在一点一点剁掉他的命,仅仅和这两个外来者呆在一起,就足以让他慢性死亡了。   屠夫生无可恋地扭动身体,抬眼便见到那少年人笑吟吟靠近自己,眼底不加遮掩的凶狠杀意刺得他心口发麻:“大叔,你有没有什么推荐的吃法?”   他问得语气自然,把屠夫整个人都震惊了。   让即将被吃掉的受害者亲自推荐吃法?是人说的话,是人干的事?这两个恬不知耻的小破孩心理是不是有什么疾病?要点脸好不好?   他越想越委屈,干脆嘴巴一瘪,眼泪直接就涌了出来:“我、我真的不好吃啊!我的肉又老又柴,还全部腐烂变质了,你们别碰我!”   “欸,你别哭啊!”林妧叹了口气,用哄小朋友的口吻,“我和他逗你玩呢。”   有这么逗人的吗?啊?他可是差点就被吓得当场去世再起不能了好吗?这两人专程来这里,难道就是为了吓鬼玩?   屠夫痛哭流涕,哑着嗓子自暴自弃地问:“你们两个到这里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大概是……”   林妧瞥一眼窗外黑云压顶、颓败灰暗的荒芜街道,用不太确定的语气回答:“欧洲小镇公费一日游?”   迟玉语气淡淡地补充:“顺便享受人体刺身大餐。”   瘫倒在地的大块头流着泪花枝乱颤——   这件事儿彻底过不去了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位在一起,有丶像在说相声(不)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叶执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西柚 10瓶;Memory.、瑾徐徐 5瓶;葡挞的曲奇饼 2瓶;君子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骑士之证(二)   屠夫哭得梨花带雨, 林妧看他满脸委屈的模样,实在不好意思继续欺负,只得好心出言安慰:“大叔, 你别哭啊。要是再哭的话, 今晚我们可能就要吃红烧人舌了。”   这算哪门子安慰啊喂!气氛瞬间变得更加诡异了!   屠夫脸色一白, 瞬间止住哭腔,只有眼泪还在不停地流, 做出无声控诉。   “说起来, 我一直很在意一个问题, ”她顿了顿,“这个小镇里的其他居民呢?就算人口稀少, 也不至于空旷得像座死城吧。”   “很、很多都在两年前**掉了。”   说起这段往事, 高高大大的男人忍不住蜷缩起身子, 脸色发白:“听说有个外来者见鬼就杀, 把大半个镇子都屠光了。我当时恰巧没碰到那个恶魔, 才侥幸活了下来——上帝保佑, 那真是我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一天。”   林妧没说话, 淡淡瞥一眼身旁的迟玉。   对不起,大叔,上帝当年给你开了扇窗,今天把所有门都封死了,那家伙现在就站在你面前。   时隔两年再相遇, 还真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这座镇子里的鬼怪受怨气控制, 都变成了一味杀戮的机器。”迟玉微勾着嘴角, 用事不关己的模样轻声解释, “如果不除掉它们,就会有更多无辜人类遇险。”   他话音刚落, 大门的方向便传来一阵陌生嗓音:“比如你们两个啊,嘻嘻嘻。”   这道声音浑浊低哑,像是嘴里含着什么东西般含糊不清,还带了点水流淌动的窸窣声,完全不似人类发出的音色。   林妧听得难受,第一时间寻声望去,在门前看见一团不规则形状的清澈流水。   这股水流体积极大,仍处于缓慢流动的状态,时而凝聚成人类头颅的模样,时而又四散成杂乱斑驳的水滴,最后保持着海浪腾起的动作沉沉开口:“你们好。”   屠夫忍着痛大喊一声:“水灵(water spirit)!”   “水灵……”林妧把这个名字重复一遍,有些无奈地笑笑,“连水都发生了变异吗?亡灵骑士的业务范围可真够广泛的。”   迟玉皱了皱眉,自言自语般轻轻吐出两个字:“糟糕。”   林妧以为他在忧虑水灵不容易对付,正想开口安慰几句,却听少年继续说:“你当心不要让衣服沾到水,感冒可就不好了。”   水灵:?   什么意思,难道在这臭小子心里,它的威胁居然还没有“被淋湿后感冒”这种事情大吗?   这句话正好戳中水灵脆弱的自尊心,听得它怒火中烧,腾地聚拢成海啸形状向前猛扑,被二人极快地躲闪开。   “放弃吧,你们逃不掉,更是杀不了我!”它咯咯大笑,周身萦绕的水花凝聚成一把把锋利刀片,在半空中向林妧径直飞去,“拳头和刀枪对我来说都只是挠痒痒,有什么东西能伤害到水呢?”   天下柔者莫过于水,而能攻坚者又莫胜于水。流水虽奇柔无比,汇聚时却有吞噬万物的效力,它的进攻不紧不慢却来势汹汹,每一次袭击带着千钧之力。   林妧略微皱起眉头,大脑飞速运转。   普通的物理攻击根本无法伤及它分毫,就算用刀刃拦腰斩断,水流也可以在转瞬之间聚拢复原。一味躲藏或使用蛮力都不是办法,要想打倒水灵,必须另辟蹊径。   与她相比,一旁迟玉的想法则截然不同。   因为身份特殊,以他的力量击杀亡灵是轻而易举的小事,这水灵难缠且自以为是,倒不如快刀斩乱麻直接解决。   ——更何况,如果当真被弄湿衣服就不好了。   少年眼底阴霾骤起,正想拔刀迎战,忽然听见身旁的小姑娘恍然大悟般低喃一声:“我知道了。”   她的声线清泠柔软,带着一点喜悦的笑,与周围阴沉死寂的氛围格格不入,无比清晰地叩击在耳膜。   这道声音像是某种封印,迟玉闻言眨眨眼睛,再看向她时眸光清明,哪里还有丝毫阴戾的杀机。他收回正打算抽出小刀的右手,压低声音问:“怎么?”   林妧笑得悠哉,斩钉截铁吐出四个字:“相信科学。”   他们的交谈结束得很快,从水灵的角度来看,无非是那两个外来者在匆忙讨论后跳出仓库窗户,然后慌不择路跑进另一栋房屋,还非常傻白甜地关紧了门。   对于水灵来说,他们俩已经成了待宰的肥羊,无论如何都逃脱不掉它的手掌心,因此追赶得不紧不慢。   与追求结果的屠夫不同,在它眼里,狩猎过程中看着猎物仓皇奔逃的场景非常有趣,其中最百看不厌的,还是当人们发现希望变成无休止的绝望,神情崩溃的那一刹那。如果一瞬间就置他们于死地,乐趣难免会减弱许多。   关门的这一举动完全是无用功,毕竟水灵本身是可以随意变换形态的液体,轻而易举便化作一滩薄薄的蠕动水渍,从门缝里钻进屋子。   它悄无声息地在木质地板上缓慢行动,透明液体几乎与周边环境融为一体,不细心寻找便难以察觉。   视线环绕于整间房屋,没费多大功夫,便在客厅角落里发现了两名落跑者。   他们站在原地无处可逃,想必已经因为极度的恐惧与绝望而放弃挣扎。水灵狞笑一声,加快速度朝二人冲去。   它冲得飞快,跑得狂喜,直到途经客厅中央,身体似乎划过某种垂在地上的长绳,才下意识停下步伐。   不太好的预感在那一瞬间涌上心头,水灵僵硬地调转视线,终于看清所谓长绳的真面目——   那是一根断掉的电线,被人为扯出长长一段,平铺在地板上。   水灵:淦。   原来关门不是防止它进屋,而是为了阻隔视线,不让它发现那两人在摆弄电线。   从科学理论来看,极度纯净的水没有可供电离出离子的溶质,几乎不具备导电性;但水灵在外风餐露宿这么多年,体内早就积累了大量杂质,可谓浑身上下点点滴滴都是绝妙的导电体。   它这时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对此林妧并不知情。她只看见恍惚间电光一闪,地上那滩液体便开始剧烈地抽搐,一时间水花四溅,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痉挛不止。   大概也许可能,真是挺难受的。   覆盖在地板的椭圆形水渍经过一阵水花狂溅后终于恢复平静,响彻房屋的哀嚎也戛然而止,水灵无声无息地瘫倒在地,如同动弹不得的死鱼。   始作俑者林妧毫无愧疚之心:“死了?”   “应该没有。”迟玉用玻璃杯把电线推出水滩,“亡灵不会死于纯粹的物理攻击,它应该只是晕过去了。”   “喔。”她顺手拿起摆放在客厅角落的吸水拖把,脸上挂着好心情的笑,“那送它一个告别礼物吧。”   *   水灵是被臭醒的。   它从昏迷中恍恍惚惚回过神,刚恢复意识,就发现自己被包裹在一片乌黑恶臭的水域中。而因为本身具有吸收液体的特性,已经有不少污水与它融在一起。   水灵努力回忆,终于想起了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幕影像——   那个看起来和善文静的小姑娘将它全部吸进拖把,然后毫无怜悯心地直接把水排进了卫生间下水道。   最最重要的问题是,这座小镇的下水道已经整整两年没有被清理过了。   两年,那是什么概念。   丛生的水草苔藓和浮游生物咕噜咕噜一股脑游来游去,堆积许久的垃圾废料也被一并裹挟进它的身体。最恶心的是下水道中散发着阵阵恶臭的废水,臭味经过多年发酵更显浓郁,辅以灰尘、浓浆与淤泥的味觉加成,简直可以媲美生化武器。   冷冷的污水在它脸上胡乱地拍,暖暖的眼泪跟垃圾混成一块。   水灵思想空白地在其中飘荡,水溶于水中,难舍难分,彼此交融。等彻底和下水道的污水融为一体,它已经分不清究竟哪里是自己的身体,哪里又是原本就在这里的废料。   它想死。   但是在那之前,必须拉那两个混蛋下地狱。   就是抱着这样的信念,陷入无休止自我厌恶的亡灵发奋图强,忍着恶心穿梭于下水道之间,终于在某个街角见到两道熟悉的人影。   完全不顾及其他,水灵通过排污管道腾空跃起,出现在地面的一瞬间,还不忘很贴心地给自己搭配了一句非常拉风的音效:“呜哇!”   水灵眼中的自己:高大雄浑的身体,百折不挠的坚毅气质,从地狱里挣脱而出的复仇之王。   其他人眼中的水灵:浑身散发着恶臭,非常不讲卫生地从下水道蹦出来,黑漆漆的一团泥浆。   按照它原本的设想,他们本应该害怕得惊慌尖叫,然而林妧皱着眉头后退一步:“噫,这是什么啊,好恶心。”   迟玉连正眼都不屑给它,斜睨轻嗤:“泥巴怪?”   好恶心。   泥巴怪。   水灵心灵受到重创,浑身污水翻腾滚动,凝成不规则的多边形。   拜托你们有点自知之明可不可以!它本来是一片清澈可爱又纯洁的小水滩好吗!是谁造成了现在的结果,是谁!   林妧仔仔细细把它打量一遍,不甚确定地问:“你不会是……水灵吧。”   你!说!呢!   水灵呼出一口浊气,说话间带着哭腔:“碧池,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它哭着喊着就拖上满身泥浆向前冲,污浊的身体犹如滔天巨浪,气势汹汹地涌起老高。然而还没等靠近那两人,就晃眼瞥见林妧拿出一瓶什么东西,在灵巧躲过第一波进攻后拧开盖子向它泼来。   这道液体具有很强的刺激性,像炽热的火焰灼烧每一处身体。水灵被疼得动作停滞,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目光聚集在小姑娘手里的瓶子上。   那居然是一瓶沐浴露,草莓味的。   “好点了吗?”林妧隔着老远望它,非常恶趣味地微微笑,“我们猜到你会跟过来,沐浴露是特地准备的。下水道太脏了,还是洗一洗比较好,不然你的模样也太邋遢啦。”   她身旁的少年则毫不掩饰眼底恶劣的嘲弄,微微偏过脑袋放缓语速:“虽然已经过期一年,但应该勉强还能用。不用谢。”   水灵浑身抽搐了一下。   沐浴露的确有清理污渍的功效,然而这玩意在它身上根本发挥不了任何作用,只要稍一接触,就会被一股脑吞进肚子里。   也就是说,它刚才生吞了一整瓶沐浴露,还是过期一年的那种。   苍天可鉴,它先是忍着难受,吞下数不清的小虫泥浆和污水,这会儿又毫无心理准备地一口气把沐浴露全部吸收,肚子里一阵天翻地覆。   两股完全不相容的液体彼此纠缠对立,让水灵实在难以忍受,狼狈地吐出一口浑水,与此同时还有满嘴的泡泡咕噜噜冒出来。   呕。   它脏了,脏得好彻底。   水流、泡泡和淤泥一起狂涌,它伤心得意识模糊,只知道自己完成了一项从未有谁实践过的壮举。   ——我吐我自己。   林妧捂着鼻子上前一步:“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水灵疯狂后退,完全放弃抵抗:“哥哥姐姐,求求你们,别搞我了行不行?”   它一直以为这是出惊悚恐怖向的猎杀大戏,没想到被这两个人类生生玩成了《走近科学》,又是电击又是弱酸性沐浴露,无论搁谁都受不了。   它能怎么办,它也很绝望啊。   林妧一本正经地接话:“是你先打算攻击我们,这算正当防卫,受法律保护的。”   我去你的正当防卫。   水灵气极反笑,它都快被折腾得变成另外一个物种泥巴怪了。这算哪门子防卫,简直是单方面欺压,做人怎么能这么过分。   它越想越气,浑身上下冒出的黑色泡泡几乎要把整个身体包裹起来。想起自己曾经叱咤风云的那些日子,忍不住咽了口辛酸泪,破罐子破摔地冷笑一声。   “居然敢这样对待我,你们完了!我要通知整个镇子的人来围剿你们!”水灵神志不清地哈哈大笑,再也不想顾及形象,径直窜进下水道,“准备好遗言吧碧池!”   它说得嚣张跋扈,被恶狠狠威胁的二人却并不在意,林妧甚至很有礼貌地向它说了声“再见”,语气里满满全是期待与兴奋。   等水灵噗通逃进下水道,迟玉微微侧头看向她,语气极轻极淡,带了些闲适的笑意:“玩得开心吗?”   “还不错。”   林妧毫不犹豫地回应,从腰间抽出匕首,透过狭窄透亮的刀面望见自己噙着笑的眼眸:“等会儿一定更加有趣吧,我有些迫不及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居然觉得泥巴怪有丶萌(?)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纸灰 2瓶;Nicole、君子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骑士之证(三)   名为“洛伦”的小镇终年大雾弥漫, 石板铺就的巷道被房屋阴影淹没,变成黑茫茫的一条蜿蜒曲线。   林妧饶有兴致地走在街头,遇见喜欢的景色, 甚至拿出手机拍上一两张。明明是高危级别的任务, 愣是被她玩成了一场欧洲小镇自由行。   迟玉安静跟在她身侧, 用了玩笑的口吻轻声发问:“走走停停、消极怠工,你一直是这样执行任务的?”   “这次不一样啊。”   林妧抿唇笑笑, 目光极短暂地掠过身侧人的眼眸:“毕竟某人不知道多少年才出门一趟, 旅行结束得太快, 就没有什么乐趣了。”   居然是为了让他能在外面多待一些时候。   迟玉只是打算小小地开个玩笑,怎么也没想到林妧会这样回答。他原本以为是自己在纵容身旁的小姑娘, 结果却是林妧无限地迁就他。   少年怔怔地眨眨眼睛, 眸底略带嘲讽的冰冷笑意刚刚褪去, 嘴角又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这抹笑极轻极淡, 不含有或嘲弄或阴沉的情绪, 像一缕转瞬即逝的风, 倏地就消失不见了。   “喔。”他的声音似乎清亮了些, 微微偏过头去不看她,“这里风景还不错。”   行至小镇中央,便见到一座气势恢宏的哥特式大教堂。   教堂占地广阔,通体洁白,干净利落的垂直线条贯穿全身。顶部诸多大大小小的高耸尖塔直刺苍穹, 高大的钟楼也砌有玲珑锋利的尖顶, 仿佛与天堂紧紧相接, 使整个建筑显得更加巍峨。   从外部望去, 石雕窗棂由流水形状的曲线组成生动图案,窗花层层叠叠, 在斑驳光影下显出几分华美静谧之感。   教堂正门大大敞开,站在门前可以望见宽敞庄严的礼堂。   高耸深邃的顶饰恍若穹顶,玫瑰花窗色泽绚丽,映射出五彩斑斓的瑰丽光影。创世纪的内容被一丝不苟雕刻于壁画之上,给人以置身天国的神幻错觉。   “在发生事故之前,洛伦镇原本是个小有名气的旅游景点。”迟玉淡声道,“听说这座圣玛利亚教堂受到神明庇佑,如果诚心祷告的话,心中所想的愿望就能变成现实。”   林妧不信神。   但她还是瞬间脱口而出:“真的吗?”   能下意识问出这个问题,说明心里藏有妄图实现的执念。迟玉略一抬眸,噙着笑开口:“想知道的话,就去试试吧。游玩期间总是要体验一下新事物,不是么?”   他说得语气淡淡,带着不容拒绝的邀约意味,像是在怂恿小孩尝试崭新的玩具。   而事实是,他也的确成功了。   林妧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为了不打搅她,迟玉提出留在门前等待。   穿过礼堂漫长的坐席,尽头处的祭坛便近在咫尺。祭坛正后方恰有一扇玻璃制成的方正窗口,光线穿过玻璃一股脑涌进来,照亮高台之上端正摆放的十字架。   她静静地看了会儿,半晌缓缓阖上眼眸,双手合拢上抬,放在胸前。   神啊,请保佑她找到那个人。   哪怕是尸体……她也想见他最后一面。   礼堂内沉寂得恍如时间凝固,与它相比,教堂外就要热闹许多。   水灵自下水道逃脱之后,大规模地向镇民们宣扬有外来者闯入的事实。这里已经许久没有外人进来,无法抑制的杀戮欲望被一并唤醒,魑魅魍魉开始了全镇范围的大搜捕。   而第一个发现他们的,正是以凶残迅捷著称的牙女。   从外表来看,牙女与普通人类并无太大差别,但如果她猛地张开嘴,就会露出满口骇人至极的钢针。   没有舌头,锋利密集的钢针犹如密密麻麻的灌木丛遍布整个口腔,连喉咙里也生长着不少,只要被咬上一口,难逃血肉模糊、疼痛难忍的命运。   她不知多久没有进行过狩猎,对那两个闯入此地的愚蠢人类格外感兴趣,因而在教堂门口见到猎物时,忍不住咧嘴狞笑起来。   那是个瘦削高挑的东方男性,穿着件黑色连帽衫,侧着脑袋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教堂里。   毫无防备、看起来并不强壮,简直是最容易捕获的猎物,她迫不及待地闪身向前,朝着他的脖子张开嘴。   然而就是在转瞬之间。   少年极快地扭头与她四目相对,一个侧身躲开攻击。就在牙女扑空的间隙,他一把按住对方后脑勺将其固定,另一只手猛地按住女人下巴,用力往右下一转。   一阵清脆的咔擦声。   只不过一秒钟的功夫,她的下巴就轻而易举地被卸了下来,旋即一把小刀抵在脖子上。   牙女:?   牙女懵了,懵得很彻底。   因为进攻时张大口腔的缘故,此时她的嘴巴张开成深渊般大小,下巴摇摇欲坠,口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加上呆滞无高光的双眼,活像个满脸茫然的低能儿童。   她浑身上下唯一的武器就是那口尖针,如今却根本没办法把嘴合上。   这让她怎么打?啊?怎么打?   还不是像个母亲把这小破孩原谅。   “啊——啊——”   下巴脱臼后,女人无法说出任何一个完整的单词,只能从嗓子里挤出些含糊不清的音节。这道声音哀怨又绵长,可等她看清眼前人的模样,任何怨言都被全部吞回肚子里。   柳叶眼,黑眼珠,苍白薄唇自始至终都挂着淡漠又嘲弄的笑,一副“我就是看不起你们而且你们马上就会被我杀光”的模样。   确认过眼神,是曾经把她打爆的人。   在亡灵骑士的影响下,洛伦镇鬼怪频出,过往行人无一生还,皆命丧于这片人间炼狱里。不少神棍与雇佣兵慕名而来,也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直到一个东方人出现。   没有多么华丽昂贵的武器,那人仅凭一把小刀就把所有进攻的恶灵轻松解决,硬生生在群魔乱舞间杀出一条血路,最后更是制服骑士本人,成为了所有小镇居民的噩梦。   此时此刻,隔着时间的长河两相对望,牙女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哆嗦。   再见了妈妈,今晚我就要远航,别为我担心,我有快乐和智慧的桨。   ——虽然目的地是地狱的另一边。   她在电光火石间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然而黑发黑眸的少年只是微微垂下眼睫,手中匕首虽握紧了些,却并没有刺进牙女要害。   “嘘,你太吵了。”   左手食指覆在唇瓣中央,迟玉的声线压得低低柔柔。他眼中杀机未褪,戾气阴沉沉笼罩在漆黑眸底,说话时却含着笑,十足温柔地轻声开口:“保持安静,我就不会伤你。千万不要打扰祷告。”   祷告?   牙女一时没能理解这个词语的含义,浑浑噩噩地朝礼堂方向转过脑袋。   视线穿过长长的走廊,最终抵达礼堂尽头的祭坛旁。身形纤细的黑发少女双手合十,背对着他们笔直站立,光线穿透遍布于教堂的玫瑰花窗,化作五光十色的粼粼水波将她全然笼罩。   正对着的玻璃窗漏进一抹黯淡阳光,如同披荆斩棘的光剑划破幽暗,白莹莹地覆盖在少女头顶,将她的影子拖成长长一条。   那是一种幽异却神圣的美,在周围死寂般的寂静中显得尤为庄严沉静,仿佛只要稍一出声,就会把它骤然打破。   那应该就是与他同行的人。   目光辗转于二人之间,牙女若有所思地眨眨眼睛。脱臼的下巴稍微复原了一些,她战战兢兢地小声开口:“水灵那家伙四处散播消息……我、我会告诉其他人不要接近你们。”   “那倒也不必。”   迟玉笑了笑,不着痕迹地瞟一眼教堂内部,似是若有所指:“旅行结束得太快,就没有什么乐趣了。”   *   “都准备好了吗?”   锤锤邪笑着摸了把手里闪着寒光的铁锤,势在必得地看了看身旁两个伙伴。   小镇中的亡灵没有生前记忆,因而也不知道彼此名姓。他们三个趣味相投,都擅长用铁制品发起攻击,便干脆用武器名字称呼自己。   阿斧点点头:“当然准备好了。等那两人路过这条街道,我们就一起冲出去干掉他们。”   小棍兴奋得浑身发抖:“好久没有遇见人类了,我要狠狠地折磨他们!”   根据水灵的情报,那两个外来者似乎准备前往山巅之上的古堡,这条街道是他们的必经之路,三人在很久之前就设下了埋伏。   正如他们料想那样,没过一会儿,两道人影便出现在朦朦胧胧的迷雾里。   锤锤握紧铁锤压低声音:“兄弟们,冲!”   一声令下,三名壮汉舞着铁器就往外狂奔,那两人似乎愣了一下,脚步顿顿地停下来。   果然是怕了吧!哈哈哈!   锤锤越跑越嗨,从口中发出得意的狂笑,忽然听见身边的阿斧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奇怪,那个家伙……怎么好像很眼熟的样子。”   “案板上的肉,难道不都长一个样吗!”   他不屑地出言反驳,再把视线聚集到那两人身上时,也隐隐约约察觉到几分不对劲。   之前因为距离尚远,加上有雾气遮挡,两个外来者的面孔都隐匿在层层白雾中,只能依稀分辨是一男一女。这会儿离得近了,他们的五官逐渐显现出来,那个男孩子好像……还真有点眼熟。   一些零碎的记忆涌上脑海,整个大脑都是匕首不断闪动的寒光、少年唇角一抹嗤笑、还有其他居民被一刀割喉时发出的破风箱一样的惨叫。   锤锤:淦。   淦淦淦!!!怎么是这个瘟神!他把这里当做重复打卡的旅游小镇了吗!给我滚啊,给我滚!   “对不起哥,”锤锤还没反应过来该怎么办,就见阿斧面无表情,双手像涡轮一样疯狂摇摆,“我走了!”   他说到做到,话音刚落就风骚地一个扭腰,直接转道跑了。   跑了。   了。   居然直接背叛了啊啊啊!这和说好的同年同月同日死完全不一样吧喂!倒是等等他啊!   锤锤也想跑。   但牛顿叔叔的棺材板还在,惯性让他不得不继续往前冲。   即使知道前方是万丈深渊,却也依然不曾停下脚步,这句话听起来热血,但事实是,他只想哭。   小棍之前没和迟玉正面交过手,只当这两人是普普通通的游客,当即就抡着铁棍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喊:“白痴情侣,给爷死!”   让他们看看他的必杀·真·单身狂怒·恶龙的咆哮!   铁棍在空中舞出一道圆润的弧度,却再也没有重新挥动的机会——   迟玉一个矮身避开攻击,用力握住小棍手肘,像拧麻花般反手一扭,骨骼错位的声音、小棍的哀嚎与铁棍落地的声音便同时响彻耳畔。   他的视线冰冷狠绝,眼尾略微一弯,居然笑了一下:“拜拜。”   手起刀落,刀光映在对方脖颈上。   恶灵消散时并没有血迹,而是无声无息地瞬间溶解,与空气化作一团。   目睹了一切的锤锤:OVO乖巧。   老三被秒了,老二直接跑路了,留下他一个人憨憨地举着铁锤,活像个一动不动的猛男雕塑。   他果然就是个锤子。   “不劳烦您高抬贵手。”锤锤瑟瑟发抖,猛男落泪,“我自己来。”   当沉重无比的铁锤砰地砸在自己脑袋上时,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解脱。   啊,人为什么要互相伤害呢,平凡才是福。   不对。   在昏迷过去之前,锤锤想起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垃圾水灵,给他死!!!   *   今日新闻:就在欧洲,就在欧洲,最大亡灵小镇洛伦镇倒闭了!黑心老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如今带着他的小姨子回来了!   那一天,洛伦镇居民们终于回想起了,曾经一度被那个东方少年支配的恐怖,还有哭喊着逃窜求饶的那份耻辱。   所有恶灵都怀抱着两个共同的信念:活下去,以及把水灵塞进马桶永世不得翻身。   “我觉得不太对劲。”林妧看着空无一人的大街与房屋紧锁的大门,索然地转了圈匕首,“他们怎么全跑了?”   明明她和迟玉才是拿着受害者剧本的那一方,按照恐怖电影里的情节,反派们不应该各显神通地把他俩干掉么?他们只不过是和屠夫、水灵、拿锤子的大叔友好切磋了一下,吧?   没有居民的阻拦,二人很轻易便抵达了小镇尽头的山脚。   自中世纪起就屹立于山巅的堡垒巍峨雄伟,如同沉默的巨人俯视苍茫陆地。从绵长石梯往上,古堡的近景逐渐展现在眼前。   由白石筑成的堡垒并不算太大,矩形主体庄严直立,顶部两侧都建有尖顶高塔,中端则略微矮上一截,修成了城墙式平顶建筑。   而正是在那段城墙之上,无声矗立着两道高大人影。   立于墙边的中年男子满头枯黄乱发,魁梧身形如同静默无言的雄狮;恭敬站在他身后的青年体型修长俊美,身着一袭简朴白袍,周身萦绕着儒雅沉稳的肃穆气质。   “如果后面那位是亡灵骑士的话,”林妧回忆起曾经看过的收容档案,不由勾唇笑开,“像大哥大那样站在他前面的大叔岂不就是……领主?”   “看来我们运气挺好,恰巧撞上那位也苏醒过来。”迟玉与金发碧眼的青年无声对视,轻嗤一声,“领主的实力尚且不明,你可不要掉链子。”   林妧把脑后黑发绑成利落短小的马尾,微仰起头朝他眨眼一笑:“别小瞧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亿万骑士买一送一》。”   她说话时眸光流转,黯淡的日光尽数透过眼睛溢出来。一些碎发停滞于小姑娘干净流畅的下颌,被风吹起时飘荡在乳白色雾气里。   迟玉安静地与她对视一瞬,又很快转开视线,淡淡的语气听不出有什么情绪:“《君臣双双把家还》也不错,你觉得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中秋节快乐!   从反派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我的取名功底有多烂了XD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mmm-c-yyy 30瓶;叶执暮 10瓶;葡挞的曲奇饼、再闹卖了你 5瓶;Nicol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骑士之证(四)   林妧本来已经做好了被灰尘盖得满头满脸的准备, 没想到推开虚掩着的大门,却见到一片整洁如新的景象。   “这里曾经是非常有名的中世纪旅游遗迹,可惜和小镇一样, 也因为那场事故废弃了。”迟玉走在她前方, 噙着笑的声音回旋于整个空旷厅堂, “现在这么干净,应该是亡灵骑士的功劳吧。那家伙倒也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林妧尝试着脑补了一下那位长相漂亮儒雅的青年围着围裙做家务的场面, 感觉有点上头。   因为年代久远, 原本摆放在古堡内的家具被搬运一空。窗外阴云密布, 只有少量光线洒进来,愈发衬托得整栋建筑阴森诡异。   大厅两侧分别修建有通往上层的环形楼梯, 楼梯旁的墙壁则悬挂着许多斑驳褪色的人物肖像图。林妧好奇地将它们一一打量, 发现每个人手中都戴着一个硕大精致的红宝石戒指, 在整体色泽黯淡的画面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画像下依次标注着每人的名姓, 名字下方则刻着同一句话:“血与火。”   “这些人的姓名栏上都是同一个姓氏, 霍华德。‘血与火’可能是家训一类的东西。”身处幽暗寂静的场景中, 她下意识压低声音, “能出现在主厅的画像里,他们的身份一定不低。红宝石戒指……是领主的象征吗?”   “应该没错。”迟玉安静站在她身边,冷冷轻嗤道,“虽然骑士的确应该对领主效忠,但我们要对付的那位显然已经对所谓忠诚形成了执念。真是讽刺, 仅仅一个红宝石戒指就能让人死心塌地地卖命。”   林妧笑了笑:“说不定他们之间是真的存在很深的羁绊啊。在一起经历许多事情后, 能心甘情愿为某个人无限付出……这样的情况也是有可能的吧。”   她顿了顿, 用调笑的目光望他一眼:“这是大人的情感世界, 像你这种小弟弟是不会懂的啦。”   迟玉出乎意料地没有怼回来,而是不置可否地沉默片刻, 良久露出一个习惯性的微笑:“或许吧。”   他神情古怪,林妧却也不好深究,只得尝试着把话题转向别处:“我听说亡灵骑士能力格外强大,虽然拥有实体,却并不能被物理攻击杀掉,我们要怎么才能赢过那两位?”   “笨。”   迟玉终于笑出声来,细长的眼眸如月牙弯出细微弧度:“不然你以为,收容所派遣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见身旁的小姑娘微微一愣,他耐着性子解释:“我的身体里包含着一部分属于亡灵的力量,遇上他不成问题。”   林妧愣了一下:“你……”   她本来想用“死”这个字眼,但思来想去又觉得不太礼貌,于是瞬间改口:“你过世了?”   “很遗憾,尚且健在。”   迟玉皱着眉头笑,并没有加深这个话题:“亡灵之间可以相互感应。除了我们,这栋古堡里只有两名个体存在,其中一个力量很强,另一位只比镇子里的居民强上一些,应该分别就是骑士与领主。”   “所以说,领主和镇民们一样,都是受到骑士影响而出现的超自然生物。”林妧摸摸鼻子,“中世纪距离现在少说也有几百年了吧?即使过去了这么久,也要坚持把领主召回身边……想想还真是不容易。”   “这是大人的情感世界,像你这种小女孩是不会懂的。”   少年恶趣味地模仿了她的语气,话音刚落便神情微滞,与林妧同时停下脚步。   挺拔如青松的金发青年站在顶层入口处,他原本是清秀温和的长相,却因为浑身肃穆的杀气让人望而却步。   淡金色长发温顺披散于身后,单薄白袍隐隐显现出男人健硕紧致的肌肉。在他手中握着把锋利长剑,窗外微光渗进屋里,映出一瞬浅蓝寒光。   亡灵骑士。   “我来对付他。”迟玉上前一步,将林妧护在身后,“你趁机前往顶层解决领主。”   他说罢略微侧过身子,眼底闪过狡黠的笑:“没问题吧?”   “先担心你自己吧。”林妧从腰间掏出匕首,“可不要真的变成亡灵了。”   “你们不该来这里,请离开。”   骑士轻声开口,与外表一样,他的声音清澈细腻,完全与杀戮与血战挨不上边。但他的语气却又极冷,裹挟着决绝的狠戾气息。   林妧头一回见到这么彬彬有礼的杀意。   “你以为自己的主仆情深很伟大?只不过是个无理取闹的杀人凶手而已,洛伦镇的几百条人命可不是儿戏。”   迟玉笑意不减,眼底逐渐笼上一层漆黑阴翳:“别自我感动了,白痴。”   战斗一触即发。   骑士因为这句话骤然暴怒,腾腾黑气从身后喷涌而出,化作不断飘忽的飘渺人形;迟玉则不紧不慢地划破手掌,猩红鲜血如流水垂直滑落,最后越聚越多,居然凝聚成一把鲜红刀刃。   林妧很不合时宜地想,等战斗结束,一定要给他做顿大餐补补血。   迟玉向前的速度非常快,手起刀落间,轻而易举便将人形雾气拦腰斩断。在他挥刀的刹那,林妧见到少年身后附着一道形态诡异的不规则黑影。   虽然只有极为短暂的一瞬,但她的确看清了。   ——附在他背后的影子比亡灵骑士更为狰狞沉郁,仿佛最纯粹的黑墨如影随形。   心里有太多太多的困惑,可林妧顾不得太多。   领主还在顶层等着她。   亡灵骑士余光瞥见她上楼,旋即又把视线重新移回战场。   对于他来说,那个看起来娇弱不堪的小女孩是如同蚂蚁一样能被轻易捏死的家伙,以领主的实力,解决她不在话下。   一切都会好的,他想。   等他除掉眼前的黑发少年,霍华德家族的荣耀必将继续传承,带着血与火的尊严。   *   城墙上寒风席卷,迫使林妧眯起眼睛。   身材魁梧高大的中年男子无声站立于走道中央,双手向下,将竖直立起的大剑紧紧抵在地面之上。   璀璨夺目的红宝石戒指被一丝不苟戴在他的右手中指上,平添几分沉稳庄严的王者气质。   她与对方无神浑浊的绿眼睛对视一秒,很有礼貌地笑了声:“嗨,你好。”   显然领主并没有打招呼的闲心,汹涌血丝在见到外人的瞬间疯狂上涌,不过多时便占据整对瞳孔。   金黄乱发迎风扬起,雄浑男音与狂风一同响彻耳边:“杀!”   果然没有留下自己的意志。   眼看大剑被男人毫不费力地举起,林妧迅速后仰躲过第一道攻击,凌冽剑风堪堪与鼻尖擦身而过,紧接着便是下一道挥砍。   若是换作常人,早就精疲力竭无法动弹,但他的进攻却几乎没有停歇,甚至越来越娴熟凶狠,剑锋掠过空气时,发出野兽咆哮般的剧烈响声。   猛烈攻势犹如骤雨疾风,林妧手里只有一把匕首,在武器上便落了下风,但她的神情却不见丝毫慌乱,耐心地一次次闪避,寻找进攻之间的空隙。   对付这种体型悬殊的庞然大物,她从小就游刃有余。   眼见男人从头顶下劈过来,林妧侧身躲过这次力拔千钧的猛击,在刀尖与地面沉沉相撞时抓住空档一个闪身,径直绕到领主身后。   她的声音近在咫尺,笑得清甜无害,杀意像潜伏的毒蛇:“你输了,领主大人。”   还不等转身,刀尖便行云流水地掠过领主脖颈。她刺得很深,迅速蔓延的疼痛迫使男人怒吼出声,手中的大剑应声落下。   然而与预想中截然不同,受到致命伤的领主并没有像其他恶灵那样顷刻消散,一缕黑雾自他头顶盘旋而出,融化在弥漫的雾气里。   林妧意识到不对劲,警惕地后退一步。   “别害怕,小姑娘。”熟悉的男声陡然响起,与之前不同的是,领主此时的声线清明柔和许多,甚至还带了点安慰似的笑意,“我不会伤害你。”   他转身与林妧四目相对,魁梧的身形从足部开始缓慢消散,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全部消失。   她深吸一口气:“这是……怎么回事?”   “夏佐的家族生生世世侍奉于霍华德堡,那孩子是我最为亲密的骑士与伙伴,因为心存执念,不愿意接受岁月更迭的事实,试图将我复生。”男人缓声开口,“但他作恶太多,暴戾逐日在心中累积,力量早已不再纯粹。因此即使我的残魂得以复苏,意识也大都被恶念遮盖,变成只知杀戮的凶灵。”   林妧微微蹙眉:“那现在……”   “他附加在我身上的力量被你斩断,如今站在这里的,是我本身的意志。感谢你赐予我解脱。”他笑了笑,声线粗砺却出乎意料地温柔,“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小姑娘。”   林妧收回匕首,安静与他对视。   “这片败落的土地已经束缚他太久太久,是时候放手了。”   狰狞血丝自领主眼底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散发着绿宝石光彩的淡淡笑意。他的目光慈爱且庄重,把林妧打量一番后双手上抬至前胸,在小姑娘微诧的视线里缓缓取下红宝石戒指。   “来吧,小女孩。虽然旧日辉煌已逝,它无法为你带来任何名利与财富,”他笑着递过戒指,声音随着逐渐消散的身体越来越低,“我把这枚象征家主身份的戒指赠予你,只要接过它,你就是霍华德堡的新主人。恳请你带领那孩子重新寻回光明坦荡的内心——这是霍华德家族最后的愿望,也是我个人的小小私心。”   他因骑士的执念醒来,却未曾想到睁眼时已是千百年后。   曾与他举杯相庆的人们尽数化作尘埃,不知长眠何处;家族荣耀被遗忘在时间的幕布之后,昔日的壮志凌云宛如春秋大梦。觥筹交错、笙歌曼舞尽成过眼云烟,唯有那份忠诚延续了千百年之久,并将在余生继续追随。   可领主却没办法告诉那个孩子,他的执念已近乎偏执这场追随的终点必定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告诉夏佐,小姑娘。”雄狮般的男人缓缓闭上眼睛,在彻底消散前对她说,“比起‘忠诚’,心存善意才是最好的美德。如果以忠诚为名号滥杀无辜,这份所谓的忠心便也成了不可饶恕的暴行,我们理应为枉死的平民们谢罪,他和我都是。”   细风吹过城墙,撩起一缕寥寥青烟,以及领主最后一句喟叹:“还有……无论如何,很高兴曾与他并肩作战过。”   男人的身形于此刻消散在风与雾气里,只有林妧手中的红宝石戒指璀璨如昔。   好像做了一场时空交叠的梦。   林妧下意识从城墙向远处俯视,放眼望去时,见到山脚错落有致的红顶房屋、绵延悠长的盘山公路与高耸入云的群山。   想必与记忆中是截然不同的景象吧,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站在这里呢。   她暗自握紧手里的戒指,转身下楼。   *   与林妧相比,迟玉的境况就要不妙许多。   亡灵骑士对他来说并不算多么强劲的对手,但不料体内蛰伏的病症在战斗时突然发作,瞬间侵袭全身的剧痛让他迫不得已放慢动作。   金发青年显然注意到这番变故,手中长剑利落地横劈而过:“你的身体出了问题,即使我赢了,也不会感到荣幸。”   “别开玩笑了。”   他毫不犹豫地咬破舌尖,用匕首在手背猛地一划。口腔里弥漫的血腥味与撕裂的疼痛有效地让他保持清醒,少年如鬼魅般融入周身黑雾,凌厉的攻势比之前更为狠辣:“我即使废了一半,也能照样杀了你。”   狂雷般猛烈迅捷的刀法让骑士无暇应接,引以为傲的剑法在毫无规律可言的攻势下显得格外无所适从,就在这一个愣神之间——   浸血的长刀无声逼近胸口,在咫尺之距时顿顿停下。   骑士的长剑恍然落下。   如同两年前一样,他败得彻彻底底,而属于领主的那份气息也不知何时全然消失,那个小姑娘居然取得了胜利。   “乖乖回去,我不杀你。”迟玉沉声笑笑,抹去嘴边溢出的血迹,“否则她会很为难。”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骑士听见另一道清脆的女声:“迟玉,你怎么样?”   骑士骇然抬头,在阶梯之上望见林妧漆黑的眼眸。后者察觉到他的目光,眯着眼睛微微一笑。   “我赢了。”黑发少年后退倚靠在墙壁上,不让她发觉自己的异样,仍是含着笑应答,“带他回去吧。”   她轻轻点头,视线重新聚集在骑士身上:“领主在消失前恢复了本身的意识,让我给你带些话。”   骑士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林妧缓缓将那番话复述一遍,末了摊开紧握的右手手掌。   一个红宝石戒指静静躺在她手中。   绚丽的、颓靡的、折射着夺目光彩的宝物,那是领主身份的象征。   青年战栗不已,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向她靠近,眼眶逐渐被泛滥成灾的潮红吞没。   “领主把它送给了我。”林妧的声音很温柔,“他还说,很高兴曾与你并肩作战。”   那的确是家主的戒指,他再熟悉不过。   亡灵骑士轻阖眼眸,他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忠诚,没想到自作聪明,将领主禁锢在不受控制的躯体之中。   或许眼前的女孩子所言非实,一切都是她杀害领主后杜撰的故事,可无论如何,只要戒指在她手上,他就不得不选择臣服。   按照骑士契约精神,无论是谁,只要手持有这枚戒指,就将成为他崭新的领袖。他是家族最锋利的剑与最坚固的盾,誓死守卫霍华德家的主人。   拥有淡金色长发的俊美青年单膝跪地,白皙修长的大手托住林妧手背,嘴唇颤抖着轻轻落在她手里的红宝石戒指。   亡灵骑士声音极低,恍若一声叹息般的低喃:“吾主。”   立在台阶之上的少女没有多余动作,只是垂下眼眸定定望他,沉声回应:“我不是这个意思。”   对于应该如何处理亡灵骑士,林妧与领主的理念并不相同。   后者期望能找到另一个足以制约亡灵骑士的领导者,用传承千年的权力迫使他臣服,她却不喜欢这个安排。   一旦动用强权,无非是让他从一个牢笼陷入另一种禁锢,自始至终都为别人而活。要想让骑士放下执念,唯有让他明白,自己是拥有独立思想的完整个体。   更何况,她可不想在死掉后被莫名其妙变成凶巴巴的恶灵。   骑士应声抬头,黯淡的湛蓝色眼眸不见光彩,困惑地与她四目相对,耳边传来少女沉缓的低语。   “这枚戒指,从现在起归你所有。”   “继承血与火的意志,重振家族凐灭数百年的荣耀——这是属于你的霍华德堡。”林妧的声音清泠温和,却又带着不可违背的笃定与庄严,每句话都像巨石落在青年心底,激起壮阔波澜,“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某人的附庸,亦非任何领主的所有物。抛去所有依附于他人的头衔称谓,你还记得自己最初的名字吗?”   他的名字。   青年的瞳孔骤然缩紧。   他是霍华德家族最忠诚的骑士,也是驻守于废弃古堡的幽冥亡灵,可他究竟是谁?明明除却这些身份,他还有只属于自己的,最纯粹本真的身份。   他的名字是——   林妧淡淡一笑,将手心里的戒指一丝不紊地套进骑士指节。   笼罩整个小镇的阴沉黑云于此刻陡然散去,红宝石在血一般的落日映照下反射出夺目光芒,少女含笑的声音如同石上清泉沉沉叩击耳膜。   “夏佐。”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贼难写,我讨厌战斗_(:з」∠)_   等会儿估计还会修改(捂脸)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末 2个;一片小树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禅 40瓶;zzRhh、阿婉挚爱是璇璇 20瓶;西柚 15瓶;诉颜、玉色 10瓶;再闹卖了你、孟晓萌 5瓶;凡宝宝 3瓶;发呆的镜子、Nicole、泠风君、佛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糖醋排骨   躁动不已的空气随着林妧尾音落下, 尽数归于平静。   夏佐怔怔望着手中戒指,淡金色长睫在日影中无声颤动,红宝石的绮丽色泽落入眸底, 与傍晚时分暗红的天幕遥相辉映。   视线所及之处是斑驳古老的阶梯, 岁月在上面留下不可磨灭的印痕;伫立于远方的是与记忆里截然不同的栋栋房屋, 群山依旧无言,人却早就换了一波又一波。   直到这时他才恍恍惚惚地想, 属于他们的故事, 原来终结于数百年之前。   骑士时代终结之后, 他又将以怎样的身份活下去呢。   林妧没有打断他的沉思,侧身走下楼梯, 前往角落里的迟玉身边。   他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痕, 显然在打斗中处于上风, 但少年人的脸色苍白得可怕, 她能感觉到对方零碎仓促的呼吸。   察觉到来人的脚步, 迟玉轻轻掀起眼帘。   两人的目光交汇于黯淡暮色, 还是林妧先开了口:“很难受?”   当然是难受的。   不受控制的力道在血液里横冲直撞, 就连骨骼都传来被撕裂一样的剧痛,五脏六腑里仿佛着了火,能忍着不惨叫出声,已经是他最大的极限。   他不答反问,眼中阴戾尚未散去, 又笼上一抹讥嘲的笑:“你担心我?”   这什么稀奇古怪的坏脾气, 即使受了伤, 说话也还是带着刺。   “是哦。”   林妧面不改色, 一把抓起对方被划破的手臂,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备用绷带:“我就是在担心你。”   她答得直白, 完完全全超出了迟玉的预料,少年在闻言时愣怔一瞬,茫然地眨眨眼睛。   倒是有薄薄的绯红色雾气从耳根涌出来。   林妧没有注意他的神态变化,低头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迟玉手上。   那是一只非常漂亮的手,每根手指纤细修长,骨节因为太瘦而显得格外突出,淡淡的薄茧无法用肉眼察觉,只有触碰时才会有细微触感。   这人对自己下手是真狠,狰狞的伤疤极深极重,如同婴儿咧开的嘴唇。有些血块结了痂,有些还在不受控制地往外流,落在地板和她的指尖。   迟玉皱着眉:“别弄脏你的衣服。”   林妧笑了:“你成天都在想什么呀。”   “你不用管我,用不了多久就会好。”他解释得吃力,试图抽回手臂,却被跟前的小姑娘死死抓住,“我只是受到了短暂的反噬。”   反噬。   林妧没能理解这两个字的具体含义,微微一愣。   “他身体里寄宿着强大的力量。”夏佐从台阶起身,低声为她解释,“人类无法将其完全容纳,所以会不定期地承受痛苦,这是获得力量的代价。”   他究竟从何处获取力量,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心甘情愿地接受苦痛,这些都是林妧难以想象的谜。   她没有过度深究这个话题,小心翼翼地绑好纱布,出于对搭档的责任感低声开口:“抱歉,除了简单的包扎,我什么也帮不了你。”   天色好像又暗了一些,暗红天幕逐渐被浓墨吞噬,四周越来越安静。   迟玉沉沉地看她一眼,忽然弯着眼笑笑,眸底兀地映了些若有若无的光:“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因为疼痛的缘故,他说话时声线止不住地颤抖,让这句原本语气淡淡的话变得近乎撒娇般的恳求。   林妧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好。”   她粗略想了想,在脑海里组织好大概的语言框架,声音轻飘飘的:“你独自在春天的原野里缓慢行走,忽然从对面走来一只可爱的小熊。它毛茸茸的身体活像裹着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它对你说:‘你好,和我一块儿打滚玩好么?’接着,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整整玩了一天。”   林妧一边回忆,一边缓慢地小声叙述;身边的少年倚靠着墙壁安静闭上眼睛,不知想起什么而勾起嘴角。   他在那间洁白单调的小屋子里独自生活数年,噩梦般的痛楚如影随形。没有人陪伴、过去与未来都是一片虚无,就连死亡也成了一种奢求——   今天的病症发作并不算严重,大多数时候的疼痛令人无法承受。身体因为力量失控而崩裂出诸多致命伤口,而每到死亡边缘,体内蛰伏的力量又会把伤口消弭殆尽,让他重获新生。   他就这样日复一日地经历生与死的循环,在那间小屋,孤孤单单一个人。   今天却有人对他说起春天的熊,幼稚得有些可爱。   更何况,讲故事的是那个人。   林妧说完停顿片刻,抬眸时恰巧与睁开眼的迟玉视线相撞,温温和和地问:“你喜欢吗?”   一缕淡淡的笑从少年眼底溢出来。   他的声音很轻,几近于低不可闻,匆匆忙忙地融进风里:“嗯,喜欢。”   *   收容所难得财大气粗一把,专程派遣私人飞机前来接送。   从洛伦镇回到收容所后,亡灵骑士与迟玉都被带往地下六层,只有林妧一人无所事事,留在生活区闲逛。   陵西与德古拉果然在中央广场的长凳上闲聊,陪在他们身边的则是一个从没见过的收容物。   比起人类,他的形态更趋近于一只站立着的雄性鳄鱼。即使坐在一米八有余的德古拉身边,他也高出前者整整两个脑袋,碧绿色鳞片密集地覆盖全身,紧致分明的硕大肌肉让他看起来如同小山。金黄竖瞳里没什么情绪,张开长嘴时露出内里锋利洁白的尖牙,在灯光下反射出一阵寒光。   看起来冷酷、嚣张且杀伤力十足。   “你好,”见对方冷冷瞥自己一眼,林妧笑着开口打招呼,“初次见面,我叫林妧。”   神情凶恶冷峻的鳄鱼人睨她一眼,目光自带有险峻杀气。   然后他淡淡开口,声线沙哑低沉:“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今生,我寻觅前世失落的足迹,跋山涉水才与你相逢。相逢即是缘,花开花落,真情不灭。你好,我是阿水,愿我们珍惜这段缘。”   林妧:?   林妧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怔怔看一眼他身旁的德古拉。   “阿水是个重度文艺青年,最爱用‘佛说’,被我们取了个外号叫‘大师’。”他见怪不怪地宽慰她,“我刚见到他也吓了一跳,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别看他这样,”陵西笑着接话,“大师可是在勇敢地追求那位蛇女姐姐喔。”   追谁?   娜塔莉娅?   这个名字刚出现在她脑海,林妧就听见一道张扬妩媚的笑音:“啊呀,这不是林妧吗。”   她仓促回头,猝不及防就落入一个香气扑鼻的温暖怀抱,脸颊上按压的触感软绵绵热乎乎,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我昨天等了你整整一天,你是不是又去出任务了?”娜塔莉娅缓缓低头,几乎是紧贴着她的耳朵说出这句话。蛇尾尖角轻轻扫过她脚踝,暖洋洋的吐息喷洒在耳膜与脸颊,带来一阵阵痒意,“这么久不见,有没有想我?”   她说得温和柔媚,笑意浸在每个字里头,任何人听了都会忍不住脸红。不等林妧回答,蛇女再度悠然开口:“为了庆祝平安归来,我有个小礼物要送给你。”   林妧眨眨眼睛:“礼物?”   娜塔莉娅笑着将她放开,捏一把小姑娘柔软白皙的脸蛋:“姐姐要亲自下厨给你做道菜。”   *   娜塔莉娅要做的是糖醋排骨。   据本人所说,虽然没有实际操作过,但她已经对照着烹饪视频学习了不下二十遍,就等林妧回来后大显身手。   制作糖醋排骨的原料是厨房冰箱里的猪肉,自从来到收容所,林妧每次打开冰箱都能看见那堆摆在原地的鲜红肉块,一动不动,从没见数量变少过哪怕一点点。   估计再放上几年,它们都能化成精了。   “排骨不知道放了多少天,没关系吧?”她顿了顿,一本正经地补充,“我听说收容所基本以蔬菜沙拉为主食,肉制品估计没怎么用过,可能已经闲置很久了。”   “没关系。”   娜塔莉娅信誓旦旦:“厨房里的蟑螂和老鼠吃了那么久,不也活得好好的么,死不了人。”   林妧:?   林妧,震惊了。   不管待会儿这道食物变成什么样子,她就算是饿死,从这儿跳下去,也绝对不会吃上一口。   绝!对!不!会!   糖醋排骨的制作方法并不算太难,第一个步骤是将排骨切成小块。   娜塔莉娅平日里全靠一口尖牙发动对猎物的袭击,几乎没有用过刀具。此时挥动手臂砍动排骨的动作生疏又狰狞,不像是在做饭,倒是与《八仙○店》里主人公剁人肉做叉烧包的姿势有几分重合。   这叫什么,胎死腹中,出师未捷身先死。   林妧觉得,这道菜注定是好不了了。   把切好后歪歪扭扭的畸形肉块放入冷水下锅去除腥味,水开后捞出备用。接着在锅里加入适量食用油,倒上冰糖翻炒,等冰糖颜色逐渐变黄,就可以放入排骨裹糖。   娜塔莉娅很有闲情逸致,不忘了给身旁的林妧讲解步骤:“然后依次加入生抽、老抽、醋、白糖和盐调味,没有盐的同学,可以用讨厌的人的骨灰代替喔。”   ……说出了让人震惊的发言!画风突然就从美食向日常变成了鬼故事!而且你的生抽绝对放多了吧喂!所有肉都被染成纯黑色了啊!   加完佐料炖煮后收汁至粘稠,就可以宣告大功告成。林妧神情复杂地注视着锅里一团漆黑的不明物体,浓烈的生抽味与糊掉的焦臭气息随着浓烟冒出来,活像一堆蠕动的黑泥。   “好啦。”娜塔莉娅心满意足,将不明胶状物体盛进盘子,“虽然外形不太好看,但味道是一定能保障的。拿出去给大家尝一尝吧。”   *   德古拉、陵西与阿水围坐在餐厅中央,静默无言地凝望着一盘黑色浆糊。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今天他们就算是生死之交的三结义了。   三双筷子一起伸向盘中,然后颤巍巍把肉块放进嘴里。   糊掉的焦味瞬间填满整个口腔,令人联想起腐烂的动物尸体味道,紧接着是无比剧烈的酸与甜,归功于过量的生抽、醋与糖。   德古拉五官缩成一团,浑身痉挛不止。   作为一个吸血鬼,他还是头一回觉得自己离死神这么近。   嚣张跋扈的生活区霸主娜塔莉娅笑着开口,目光顺势落在最左边的陵西身上:“怎么样?说说想法。”   “这、这种美味!就像是春天奔跑在甜滋滋的薰衣草花田,天空下着蜂蜜味道的雨,忽然……”陵西神情恍惚,口不择言,“忽然从远方冲出一群出栏的野猪!它们踏踏踏地跑进我的嘴里,一时间群猪奔腾,和雨点一起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已经开始说胡话了喂!停下吧,求你停下来吧!这并不是什么美好的意象啊!被野猪踏嘴什么的听起来也太可怜了!   可怜小朋友词汇贫乏,实在无法继续折腾这苍白无力的彩虹屁,干脆破罐子破摔:“简直好吃到头掉!干了这碗断头饭,来生还做异常人,我先掉为敬!”   然后就是脑袋落地的咕噜声,滚落在地板上的人头面容扭曲、脸色惨白,看起来异常恐怖。   一号选手真·吃饱上路!居然直接说出了“断头饭”这三个字!这是何等的勇气与毅力啊!   德古拉被他一系列操作震撼得目瞪口呆,连嘴里难以忍受的气味都仿佛淡了许多,与此同时又听见蛇女含笑的声音:“小朋友真可爱。你觉得味道怎么样,阿水?”   “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啊不对。”二号选手阿水眼珠子咕噜咕噜转,“陌上初逢,人生若只如初见,不恋尘世浮华,不写红尘纷扰,只愿沉醉于此间肉香。浮世万千,吾爱有三,日月与排骨,朝为日,暮为月,排骨为朝朝暮暮。”   完全听不懂啊!虽然他好像的确说了一大堆,但这些字组合在一起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啊!欺负他是个外国人吗!“排骨为暮暮朝朝”这种话是认真的吗!   德古拉表情管理彻底失败,神情呆滞地看一眼林妧。   很好,她的眼睛里也全是大大的疑惑。   娜塔莉娅皮笑肉不笑:“全是套话,别吃我的糖醋排骨了,回去跪搓衣板。”   阿水眼睛一耷拉,尾巴一摆,做出伤心欲绝的模样,然而这幅假象在他转过身的瞬间便一举崩塌——   鳄鱼的嘴角情不自禁咧开老高,用尽全身力气才不让自己因为偷笑而发抖。   没错,他在狂笑,真的在狂笑!   二号选手虽然淘汰出局,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用继续遭受折磨的他才是胜利者!   激烈的脑内讲解愈演愈烈,德古拉的思绪如同飞奔骏马一发不可收拾,因此在自己被娜塔莉娅点名时毫不犹豫就开了口。   “娜塔莉娅小姐的这份糖醋排骨令我永生难忘!”   (唉,的确是永生难以忘怀了。)   “从外形来看,小巧精致的排骨色泽红润,包裹在外面的浓汁就像鲜亮的琥珀,让人一看就充满食欲。”   (必须忽略那些粘在表面黑漆漆的不明物体,还有排骨被切得奇奇怪怪的形状。不然他第一眼还以为是把焦炭给烤了吃。)   “放进嘴里品尝,会发现酱汁酸甜适中,浓稠度正好,不会因为太干或太稀影响口感。酸、甜、咸三种不同的口味搭配恰到好处,吃进嘴里最初酸香开胃,品尝后会涌来清甜回甘,鲜嫩紧致的肉香随着咀嚼慢慢渗进口腔每处角落,让人欲罢不能。”   (三种口味比例还行,就是总量全都超标了,吃起来不能用“欲罢不能”形容,简直是“欲/仙/欲/死”,让他差点离开这美丽的世界。)   三号选手德古拉,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最终得分:一百分。   德古拉对自己的回答很满意,娜塔莉娅也被他的真情实感感动得勾起嘴角。   正当伯爵先生打算功成身退,猝不及防听见那道魔鬼般的女声缓缓开口,她说:“德古拉先生,既然你这么喜欢它,我就把整盘糖醋排骨都送给你好了。慢慢吃,不着急,我在身边等你。”   哦豁,翻车车。   即使这样,也要笑着活下去啊。   “不是自夸,如果要拍一部华国版本的《经常请吃饭的漂亮姐姐》,我还是挺适合女主角的。”娜塔莉娅自顾自开口,媚眼如丝地斜睨他一眼,声线妩媚且柔和,“你说呢?”   德古拉双眼失去神采,接过她递来的筷子。   这哪里是甜甜蜜蜜的韩国爱情电视剧。   这分明是惊世骇俗的集大成之作,名为《最后的晚餐》。   他吃得肝肠寸断,另外三个吃瓜群众倒是看得开心自在。   林妧没心没肺地在一旁看热闹,冷不防听见一道熟悉的少女声线,带着轻微的迟疑与惊恐:“姐姐?”   她应声抬头,与站在餐厅入口处的叶漪四目相对。   新进入收容所的异常生物会经过一段时间的危险性检测,如果通过测试,就能前往生活区居住,想必她已经获得了许可。   在把叶漪从古宅带回收容所前,林妧曾信誓旦旦地告诉她,生活区的住民友好包容,一定能与她和睦相处。然而等小姑娘亲身体验,却惊愕不已地看见——   一只站立着偷偷狞笑的鳄鱼。   一颗掉落在地、面部抽搐的人头,不时幸灾乐祸地咯咯笑出声。   人身蛇尾的女人,还有正在吃黑乎乎煤炭的男人。   叶漪:……?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故事来自《挪威的森林》XD   大家有什么喜欢吃的都可以留言嗷!还有想看什么异常生物也可以!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嵘岁 2个;藻藻Agne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柳色 30瓶;溯溪、叶执暮 10瓶;诉颜 3瓶;阿墨、倪柰冶、Nicole、式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泡椒牛蛙   作为旧时代成长于深闺大院里的富家千金, 叶漪自幼待在书房研读四书五经,很少与外人接触。   因此即使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在冷不防见到这样一幅诡异画面后, 还是忍不住呆立当场。   而就在她话语落毕的下一秒, 一道高瘦人影从门外匆匆闯入。   宋修言那张苍白瘦削的病秧子脸上挂着喜出望外的笑, 经过她时带起一阵呼啸而过的风。他的声音仍然带着病弱的沙哑,用自认为霸道沉稳的语气缓声道:“夫——”   一个字刚说完, 视线就撞上一颗五官扭曲的人头。   宋修言:噫。   宋修言瞬间化身为没有感情的后退机器, 面无表情地躲在叶漪身后, 指尖颤巍巍勾住她的发尾。   他们两位都脱去了初见时臃肿复杂的大红喜袍,改而换上现代装束, 看起来干净简洁许多。   叶漪生得一张娴静温雅的脸, 气质也是温温柔柔。这会儿如瀑长发披散在身后, 其中些许轻轻搭在纯白连衣裙上, 极致的黑白两色交相辉映, 更衬得她肤如凝脂、清丽脱俗。   宋修言一副白白净净的公子哥模样, 简约风格的白衣黑裤勾勒出青年修长身形, 漆黑如夜的阴沉眼眸仿佛盛着炽热火焰,勾魂夺魄——前提是忽略他躲在叶漪身后的怂包模样。   与林妧共同经历过鬼屋的德古拉一眼就认出他们,下意识脱口而出:“是你们,霸道鬼王和她的小娇夫!”   叶漪一时间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等斟酌几秒回过味来, 才脸色通红地反驳:“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她一边说, 一边试图把身后宋修言的手掰开, 两只手接触的瞬间, 又陡然想起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训,脸上的红晕更浓, 只得皱着眉朝林妧撒娇:“姐姐,你看他。”   小姑娘的声音又甜又糯,任谁听了都心头发软。娜塔莉娅吃瓜吃得津津有味,侧头问德古拉:“这两位到底是什么关系?看起来很亲密的样子。”   叶漪与宋修言同时振声:“我和他(她)才不是未婚夫妻!”   话一说完,两位同时愣住。   大少爷放开叶漪发丝,斩钉截铁:“我的夫人有且只有林妧一人,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大小姐气恼地回头瞪他:“离姐姐远一点,登徒子!”   还不等别人解释,自己先非常有默契地承认了。   “嗯,”林妧神情复杂,“就是这种关系。”   喔,未婚夫妻啊。   等等。   未、婚、夫、妻?   虽说夫妻俩因为第三者而争吵不止,这件事情在逻辑上听起来的确没错,但……   现在的情况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吧!   娜塔莉娅用复杂的目光看向林妧,一边沉沉点头,一边露出了“不愧是你”的赞许表情。   不愧是她看上的人,会玩。   “别想歪,这一切都是误会。”   无论如何解释,在目前的场景看来都格外苍白无力。林妧决定忽略这个话题,转眼看向门边微微一笑:“你们还没尝过我做的饭吧?正好快到了晚饭时间,我给你们做道拿手好菜,就当接风洗尘。”   刚刚吃完最后一口糖醋排骨的德古拉打了个饱嗝,一滴清泪从眼眶里缓缓淌出来。   这深情,终究还是错付了嗷。   嗝。   *   泡椒牛蛙被端上餐桌时,在场诸位的注意力都被一股脑吸引过来。   这道川菜以酸辣闻名,还没见到菜品本身,便先闻见一股扑面而来的香气。   香味又鲜又浓郁,不费任何功夫就轻而易举地打开浑身感官,辣椒与肉香炖煮后热腾腾的气息最是诱人,引得口水迅速分泌至整个口腔。   饥饿感在见到泡椒牛蛙本体时达到顶峰——   一个个泡椒犹如红彤彤的小灯笼,圆滚滚地点缀于菜肴顶部。牛蛙个大肥美,沾满了晶亮鲜辣、金黄油亮的汤汁,浓稠红色愈发衬得蛙肉雪白,极大程度地满足了视觉享受。   热气从锅里源源不绝地冒出来,在蛙肉周围充满了各色各样的蔬菜。白嫩纤长的金针菇、绿油油的莴笋与椭圆形小土豆上下翻腾,为整道菜平添不少焕发的生机。   “啊,这股香气……”娜塔莉娅好心情地眯起眼睛,双眼溢出绿莹莹的光,“比之前吃过的所有人肉都要美味。”   宋修言脸色发僵,悄悄往叶漪身侧靠近一些。   “怕什么?”后者对此不过轻笑一声,“你又不是人。”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像在骂他,偏偏宋修言根本无法反驳,只能自认倒霉,继续在她身边缩着。   不是人就不是人吧,大人不计小人过,他不和她吵。   陵西之前受到黑暗料理荼毒,正需要靠其他食物清除口腔里残留的晦气,于是迫不及待地第一个拿起筷子,夹起蛙肉往嘴里送。   刚一闭上嘴,唇角就情不自禁地扬起幸福的微笑。   蛙肉在下锅前经过盐、糖、料酒、生抽、姜丝与蛋清腌制,不仅腥味被尽数去除,口感和鲜味也得到大幅度提升。肉质鲜嫩的大腿肉肥硕饱满,经过高温烹饪后自带骨肉分离,舌尖只需要轻轻一捻,口感紧致的蛙肉便与骨头分开。肉里的鲜味和水分都被牢牢锁住,吃起来非常有弹性,完美满足了味觉细胞对美食的贪恋。   泡椒作为这道菜的灵魂食材,经过长久密封陈泡后,酸爽滋味被全部激发出来,酸酸辣辣的泡椒汁水一点一滴渗入到细嫩丝滑的肉质中,清冽酸香的泡椒味道须臾之间便充斥口腔。   酸是最开胃的味道,搭配肉香更是让人停不下嘴,只想时时刻刻都把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这样才能平息舌尖叫嚣的渴求。   “我从地狱里爬回来了!”小朋友深吸一口气,“太太太好吃了!完全停不下来!”   林妧把盛满米饭的碗依次摆放在桌上,好心提醒:“别光吃肉,蔬菜、汤汁和米饭搭配在一起,味道也非常棒。”   叶漪静静看她一会儿,很听话地乖乖照做,夹了些土豆和金针菇放进碗里,再用勺子往碗里浇上一些汤。   米饭清香与橘红色汤汁共同入口时,一淡一浓两股味道无比贴合地混合在一起,被浸湿的米饭粒粒入味,鲜香和酸辣完美碰撞,带给味蕾悠久绵长的双重刺激。   金针菇咬起来非常劲道,能听见从自己口中传来的微弱脆响,滚烫的汁水被它们吸收不少,咀嚼时汤汁带着霸道的香气喷涌而出,美味十足;被煮得软烂不堪的土豆则是完全不一样的口感,轻轻一咬就变成粉粉面面的碎块,碎块里的每处空隙都潜藏着酸辣浓香。   她原本以为这道菜会辣得难以承受,没想到米饭、金针菇与土豆同时入口,三种口感带来丰富有层次的味觉体验,蔬菜清甜很有效地减缓了汤汁辣味,让整体口味保持在恰到好处的范畴之内。   好吃。   叶漪眨眨眼睛,意犹未尽地又尝了一口。   她虽说是锦衣玉食地长大,却也很少品尝到这种味道的菜肴,不由得略微怔住,抬眸悄悄看向做出它的那个人。   可惜还没等叶漪壮起胆子朝她搭话,餐桌上就响起一道让前者无比头大的男声:“夫人真是有一双巧手!长江绕郭知蛙美,好竹连山觉笋香,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林妧:“都说了不是啦……”   阿水顺口接话:“鲜蛙银丝脍,香笋厨间羹,好菜,好菜!”   虽然这句话的确是褒义,但果然听起来像是在骂人一样啊喂!   “水兄!”宋修言如遇知己,“我要怎样才能躲掉,命运的心血来潮。是你缱绻的眉眼,化作我心底一枚朱砂,白茶清欢无别事,我在等风,也等你!”   “宋兄!”阿水激动不已,“佛说,每一颗心生来就是孤单而残缺,多数带着这种残缺度过一生,只因与能使它圆满的另一半相遇时,不是疏忽错过,就是已失去了拥有它的资格。何其有幸,今生能与你相遇,时光静好,与君语;细水流年,与君同。星河滚烫,你是人间理想!”   陵西一口汤差点喷出来。   八竿子打不着一起的两位居然聊起来了!这对话也太魔幻现实主义了一点吧!他们究竟在说什么真的一句都听不懂,救命啊他晕字!   一人一鳄执手相望,深情凝视,在场吃瓜群众无不啧啧摇头,没眼再看。   毕竟,属实有点辣眼睛。   最后娜塔莉娅实在听不下去,当即冷笑一声,直接狠狠锤在阿水后脑勺:“油锅滚烫,老娘全浇你鱼头上。给我安静吃饭!”   直到吃完这餐饭,叶漪才终于鼓起勇气,在角落里主动找林妧谈话。   小姑娘完全没有第一次见面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狠戾,也不像与宋修言相处时那么冷漠孤高,她只是怯怯地站在一旁,长睫温顺地下垂。   “这道菜感觉怎么样?”面对可爱的女孩子,林妧总是有无限的耐心,“虽然我特意少放了辣椒……但会不会还是有点太辣了?”   “不辣,很好吃。只要是姐姐做的,我都喜欢。”   她停顿片刻,用很小的声音道:“最喜欢的还是姐姐。”   糯糯的,软软的,淡淡绯红自耳畔不断蔓延生长,带着小心翼翼的羞怯,像只矜娇又乖巧的猫。   呜哇,超可爱。   饶是林妧也忍不住心头微颤,长舒一口气:“你喜欢就好。”   “我、我有个东西想送给姐姐。”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递来一个精致的小袋子:“这是我绣的香囊,为了感谢你带我离开那里……我没有什么东西能送给你了,对不起。”   浅灰色香囊被少女紧紧握在手中,幽幽植物清香如同雨后清新的树叶。精致刺绣被白炽灯晃得闪出些许轻芒,在方方正正的袋子上工整绣着一片密林,如同肆意潇洒的泼墨山水画。   林,那是她的姓氏。   “不要说‘对不起’啊。”   噙着笑的声音飘过耳畔,紧接着一只柔和的手掌落在叶漪头顶,抚摸时带来暖洋洋的缱绻温度。   “我很喜欢这份礼物,谢谢你。”   林妧接过香囊,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摸了摸少女脑袋,末了语气淡然却笃定地补充:“不过比起它,更喜欢的还是你吧。”   叶漪没有说话。   或是说,大脑内迅速升高的温度让她没办法再完整地说出一句话。   *   幸运地过了几天肥宅生活后,林妧又一次接到陈北词的电话。   社畜毕竟还是得吃饭,不管有多么不愿意动弹,她最终还是按下接通键。   对方显得比她更加不愿工作,声调半死不活:“队长,有人提供线索,发现了疑似食人猫妖的踪迹。”   她懒洋洋地喝了口蜜桃乌龙茶:“嗯嗯,我知道,具体内容发到了我的邮箱。”   “别抢我的台词。”陈北词笑了下,“需要注意的是,你即将前往的村庄最近一直在发生怪事,我怀疑除了那只猫,还有别的异常生物潜伏在那里。”   “怪事?”   “什么经常有人无缘无故地失踪啦,在村子里见到相貌非人的怪物啦。”他说着扬起音调,“说起来,这次你的搭档是一位老朋友——秦淮书,你还记得他吗?”   “那只小狐狸啊。”   一听到这三个字,林妧就想起青年结结巴巴、满脸通红的模样,还有变成本体后被她抱在怀里,浑身绒毛的舒适触感。   等等。   她这次的狩猎对象是猫,搭档则是狐狸。   林妧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双眼熠熠生光。   到时候左手一只猫,右手一只狐,肉乎乎的小团子圆滚滚地在身旁打转——   那是什么毛茸茸的天堂!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牛蛙真的好好吃,百合也好吃,毛茸茸也好吃(陷入癫狂胡言乱语)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藻藻Agne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白楠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神隐之村(一)   秦淮书浑身紧张到僵硬地端正坐在车里, 偶尔用余光偷偷瞟一眼自己身边的林妧。   他,九尾狐,隶属于歧川收容所的普通公务员, 有生以来第一次出远行任务。   在他身边的, 是曾经共事过一次的特遣队队长林妧, 虽然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在上次任务中, 却凭借敏捷身手与胆大心细的性格顺理成章晋升为小狐狸的心中偶像。   一想起上次的任务, 他就下意识羞得耳根发热。全程被吓得面无血色不说, 最后还精疲力竭直接化出了本体,简直可以载入人生的耻辱册。   他决定了, 这次一定要好好表现, 挽回自己在队长心中的可靠形象!   然而刚一确定这个念头, 秦淮书就猝不及防听见有人低低叫了声自己的名字。   沉思时最容易受到惊吓, 加之他自幼胆小, 当即被这道声音吓得差点从座椅上跳起来, 瞪大眼睛低呼一声:“呜哇!”   等潮水般上涌的惊吓感匆匆褪去, 目光撞上林妧含笑的眼眸,才意识到是队长在叫他。   失、失败了!从一开始就……!   对不起妈妈,让您生出了这么一个没用的儿子!   林妧被他懊恼的模样逗得弯起眼睛,伸手递给秦淮书一个包装精致的纸盒子:“这是我做的蛋黄酥,补作见面礼送给你。”   是偶像亲手做的礼物!   幸福来得太突然, 小狐狸小心翼翼地将其接过, 道谢后懵懵地问:“队长, 你还会做蛋黄酥?”   “不止这个喔。”林妧靠在椅背, 微微侧着头与他对视,“烹饪算是我的一大爱好。如果有时间, 你可以来收容所吃我做的饭。”   这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邀约,却让他紧张得红了脸,受宠若惊地僵硬点了点头。   林妧笑了:“你从小就这么容易害羞吗?我还以为九尾狐都和神话传说里一样,走高冷或魅惑路线呢。”   说完又忍不住想,好像收容所里的各位都和常人认知里截然不同。比如被贫穷支配的吸血鬼伯爵、会变成肌肉兄贵的精灵、软萌内向的小狼人,就连身为厉鬼的叶漪与宋修言也又乖又听话,和普通的少年少女没什么两样。   秦淮书似乎有些泄气,清秀的眉眼沉沉下垂,沉默半晌才轻轻吐出一句:“只有我是这样。”   九尾狐以高贵清冷闻名于世,族群里也大多是或优雅娇艳、或明媚活泼的美人,像他这样连和陌生人说话都会脸红的胆小鬼算是难得一见的异类。虽然明面上不说,但他曾不止一次地听见族人在暗地里满带着嘲讽意味的谈论,每句话都像钢针扎在心口上。   加入特遣队,秦淮书的很大一部分目的是为了锻炼胆量——虽然好像并没有起到任何实质性的作用,反而让他在每次任务结束后,都不得不窝在被窝独自害怕好几天。   像队长那么勇敢的人,一定也很看不起他吧。   秦淮书蔫蔫地不敢望她,耳边传来林妧若有所思的沉吟:“这样啊……还好我遇见的是你。”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像一滴雨落在心口,荡起层层叠叠的、久久不散的涟漪,让他短暂愣了一下。   “我才不喜欢和又冷又傲的人相处,太刻意亲近的那种又会嫌烦,还是和你呆在一起最舒服。”她说着点点头,眨眼睛时抖落一片淡金色的阳光,“和其他狐狸都不一样,只有你是独一无二的嘛。”   秦淮书没说话。   秦淮书的时间恍如凝固,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秦淮书的一对耳朵噗嗤冒出来,连带着溢满脸颊的绯红色云烟。   最后他选择低下头捂住脸,身边又传来林妧的笑声:“尝尝蛋黄酥吧,看看我手艺怎么样。”   小狐狸的耳朵晃了晃,轻轻点头。   作为一道传统中式点心,蛋黄酥以独特酥脆的口感与咸甜交融的味道征服无数人的味蕾,秦淮书安静拆开包装,便看见躺在盒子中央的黄色圆团。   这道糕点下平上圆,糯白色泽里带着轻微浅黄,最顶上则覆盖有一团黄澄澄的圆形酥皮,点缀其上的黑芝麻更是吊足了食客胃口。   “我在里面加了很多馅料。”林妧在一旁耐心补充,“大概是芋泥、麻薯、肉松和红豆沙。”   秦淮书一本正经地点头,满脸严肃:“队长,我开动了!”   他郑重其事地一口咬下,表面酥脆蓬松的外皮酥到掉渣,油酥与小麦的鲜香共同融合在薄薄的面皮里,刚进入嘴里便碎成一团碎屑。最为精妙的是,酥皮由多层薄片叠加,使口感既不会过于单薄,也不令人感到厚重得喧宾夺主,层层重叠的食材使甜味得到最大程度的加成,一开始就让他眼前一亮。   再继续咀嚼,牙齿就会触碰到第二层馅料。香甜的芋泥和柔软的麻薯堪称天作之合,双重口感包裹着四溢的甜香。沙沙软软的芋泥散发着独有的清淡香气,麻薯则糯叽叽地粘合于上下齿之间。   最里层的食材最为细腻。松软的絮状肉松带来咸甜交加的独特口味,大颗红豆粒搭配红豆沙一咬即碎,植物清香畅通无阻地充斥整个口腔。海鸭蛋香气扑鼻,沙沙的粉质口感中带着点油润的流心,厚重浓郁的鲜香顺着嗓子径直滑入腹腔深处。   整道点心外甜内咸,又酥又软,各种味道完美融合,彼此中和。一口下去馅料把口腔填得满满当当,无与伦比的幸福感随着蔓延开的香气迅速滋生,让他瞬间眼前一亮。   林妧撑着下巴好奇发问:“怎么样?”   “好吃!”   秦淮书掷地有声地抛出这两个字,说完后又觉得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有些窘迫地低下脑袋,唇角却不由自主勾起来:“我小时候经常在家里吃蛋黄酥,长大出青丘来到歧川,就没有再尝过它的味道了。满满一口吃下去真的很幸福,谢谢你。”   林妧只是笑:“如果以后有想吃的点心,告诉我就好。”   笑完了又不由得暗自感慨,即使是高贵如九尾狐,也不得不在他乡沦为社畜,为生活四处奔波啊。   人生,太真实了。   *   穿过蜿蜒盘旋的崎岖山道,便最终来到目的地神行村。   这里不久前下过雨,泥泞狭窄的小道化作棋盘,把方方正正的田埂与旧式楼房分割成大小不一的数个部分。山峦寂静,灰蓝色的天空没有云朵,像一块巨大的幕布沉沉压在低矮的房屋上,无端生出几分阴沉诡谲之感。   再往远些的地方望去,便是连绵起伏的苍翠群山,整个村子被山峰重重包裹,如同密不透风的硕大围墙,更显出令人窒息的阴森。   刚一下车,秦淮书就微微皱起眉头:“奇怪,我感觉这个村子里充斥着一股很强大的力量……但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   他说得认真,林妧也尝试着调动全身感官,结果却一无所获,没有察觉到丝毫异样。   “说不定是神灵的力量喔。”她语气淡淡地开玩笑,“这个村子不是叫做‘神行’吗?从陈北词准备的资料来看,这里发生的怪事可不止猫妖一起。”   神行村位于山野深处,交通闭塞得宛如世外桃源,这本来是个不值得一提的小小村落,却因为诸多鬼怪奇谭而显得格外有趣。   据说这里常年有神明经过,山川地脉皆沾染灵气。与之对应地,妖魔鬼怪也乐居于此,每年都会有人毫无征兆地失踪,连尸体都无从寻找,因此神行村也得到一个别名——“神隐之村”。   “不、不过那些故事应该都是虚构的吧?否则这个地方早就不会住人了。”秦淮书一个哆嗦,仔细回忆邮件里的详细资料,“让我很在意的一点是,和传说里描述的一模一样,这里从半个月前就开始陆续有人莫名失踪,可那时猫妖并没有突破收容。”   “就是这样才有趣嘛。”林妧环顾四周,声线微微压低,“传说一定有其来源,任何传闻都绝非空穴来潮。这个村子,或许比我们想象中有趣很多。”   她说着顿了顿,视线幽幽飘向秦淮书身后:“比如,或许不知道什么时候,你的身后就出现了一个……”   秦淮书眉头兀地皱起来,用完全没有威慑力的柔和语气警告她:“队长,你要是再吓唬我,我就、我就——”   他吞吞吐吐没想出来下文,被自己尴尬得耳根直冒热气,支吾好一会儿,才软绵绵丢下一句:“我会害怕的。”   超、超可爱!   林妧被正中红心,刚想出言安慰他几句,忽然被秦淮书一把搂过右肩,旋到青年高高瘦瘦的背影之后。   他的动作迅捷且柔和,如同一道倏然降临的柔风。顺着对方的目光仰头望去,她在黑漆漆的瓦屋顶上见到一只通体雪白的猫。   白猫体态修长,蓬松柔软的绒绒细毛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像极了一团圆滚滚的蒲公英。圆溜溜的大眼睛略微眯起,在阳光下映射出璀璨夺目的金黄色光芒,有狡黠的笑意从眸底淌出来。   ——这只猫的确是在笑着的,肆意又张扬。   是那个叫做“饶光”的猫妖。   它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击,只是以玩味的目光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们看了会儿,紧接着前爪上抬,做出一个类似于抹脖子的动作。   这分明是十足的挑衅,秦淮书已然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却见白猫身形一动,径直跃向远处的另一栋楼顶,消逝于视野之外。   ——真的像柳絮和蒲公英那样,悠然自得地飘走了。   “就是那只猫!听说他喜怒无常、娇纵跋扈,无数人被他的爪子捅破喉咙……”秦淮书还是维持着把她护在身后的动作,努力想展现勇敢的男孩子气概,“别害怕,我一定会保护你。”   林妧眸光阴沉,半晌才低低问道:“你看见了吗?”   心脏因为她的发问高高悬起,秦淮书神情稍敛,也压低声音回应:“怎么了?”   林妧深吸一口气。   然后抬起晶亮的双眼,郑重其事地按住他肩膀:“那是一只布偶猫啊!猫咪界颜值最高的公主!摸起来一定超级舒服!”   双眼亮晶晶圆溜溜,体态慵懒优雅又漂亮,最最重要的是毛色纯白,软乎乎的身体被纤长绒毛覆盖,摸起来手感一等一的好。一旦把它伺候得高兴,还会从嗓子里发出甜甜糯糯的喵呜声,一想到那样的场景,简直能把人的心融化。   秦淮书:?   他在为两人的安危百般思量,结果自家队长却在考虑把食人猫妖当做宠物来摸?他们两个的思维是不是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这大概就是……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   写撸猫写嗨了,这章内容反而没动,更新有点晚_(:з」∠)_   蛋黄酥超好吃!!!我爱!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琉歌、叶执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蚩子渊啊 15瓶;九华 13瓶;小恶魔DW 12瓶;Nekoi、燎棘、藤丸咕哒子、惘然然 10瓶;柳色 9瓶;乔安 2瓶;且插梅花醉洛阳、Nicole、爱幻想、只想嗑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神隐之村(二)   神行村三面临山, 虽然很大程度上制约了交通发展,却也使它凭借自然风光在旅游界小有名气。   根据陈北词事先提供的信息,村子里有且只有唯一一个旅舍。两人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 一边勘察周边环境, 一边寻找旅舍所在的具体位置。   “队长。”   林妧正好奇地打量周围雾气缭绕的山峦, 忽然听见秦淮书低低叫自己一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 又听他继续道:“我过去看看。”   青年的语气罕见地认真沉稳, 她一时被勾起好奇心, 顺着秦淮书走向的地方望去,见到不远处小道分叉口上的一对男女。   男孩子大概十五六岁的年纪, 手里得意洋洋地拿着一个白色口罩, 俯身看着跌倒在地的女人, 一脚踹在她后背上;后者长发散落, 脸庞隐匿在黑瀑般的发丝里, 看不出模样与年纪, 只能依稀见到伶仃瘦弱的身形与打着补丁的白裙, 大概也是个年轻的小姑娘。   秦淮书径直站在二人之间,高挑身形衬得男孩像棵低矮的豆芽菜。他的模样文文弱弱,说话即使用了严肃警告的语气,听起来也是温温和和:“不要这样对她。”   匍匐在地的少女微微抬头,用很小很小的弧度。   “你谁啊?”男孩眉头紧蹙地瞪他一眼, “外地人都这么拽?”   “抱歉, 我们就是很拽。”   林妧双手环抱在胸前, 不屑地笑了声:“欺负女孩子还这么理所当然么?”   “女孩子?”他从喉咙里挤出一道冷笑, 目光越过秦淮书,定定停留在长发少女背影上, “你们看看她的脸,哪里有这么难看的女孩子?长成这样还敢出门,我真是要吐出来了!”   秦淮书没有回头看那少女的模样,继续语重心长地劝解:“那也不能成为你欺负她的理由,相貌不是后天可以决定的因素,还是快向她道歉吧。”   林妧被他唐僧念经式的发言逗得噗嗤笑出来,接过话茬悠然开口:“等被我揍上一顿,你的小脸估计也能废个大半吧。”   这句话比任何劝说都更有杀伤力,男孩听得浑身一僵,恶狠狠地把口罩砸在地上,转身跑开前不忘了狠声喊一句:“有病!”   他跑得飞快,不消多时就消失在两人视野中。秦淮书感激地朝林妧点点头,转身蹲下扶起少女肩膀:“你还好吗?”   纵使对方低着头,他还是一眼就看清她的模样。   自额头到鼻梁是再正常不过的清秀少女模样,脸颊却如同崎岖不平的山壑般溃烂一片,仿佛被大火灼烧过一样泛出病态的深红。   秦淮书克制住惊诧的神情,没有露出丝毫异样情绪,柔声开口:“要我们送你回家吗?”   “谢谢。”   少女瘦弱的身体晃了晃,脑袋垂得更低:“你们能帮我找一找口罩和装菜的塑料袋吗?我……我看不见。”   林妧依言把它们从地上捡起递给她,离得近了,才发觉女孩眼底满是灰白色阴翳,如同丧失了光泽的玻璃球。   “谢谢。”   她又重复一遍这个词语,迅速用口罩遮住脸颊,声音带着明显的怯懦与颤抖:“你们是来旅游的游客吗?”   “是啊。”秦淮书向来擅长与小孩相处,放柔声线回应,“虽然还没有找到下榻的旅舍。”   少女眨了眨眼睛,灰蒙蒙的眼底映射出些许破碎日光。   “我就住在那里。”她说话时还是低着脑袋,怯怯柔柔地开口,“可以给你们带路。”   秦淮书愣了一下:“你……能看见?”   她轻轻摇头,似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把所有路径都记住了。跟我来吧。”   三人一路走一路闲聊,秦淮书热情地介绍了自己与林妧的名字,少女则要显得拘谨许多,仿佛很久没与外人交谈过一样,说话很轻很慢,往往要思索很久才接上下一句话。   她只简短陈述自己叫做“秦仪”,父母经营着村落里的唯一一间旅舍,这次出门是为了帮家里买些晚饭的食材。   秦淮书安安静静地听,等到达旅馆与她道别,才心有余悸地看向林妧:“队长,还好那男孩子跑得快。要是被你揍上一顿,大概得在医院呆上好多天。”   “我当然不会打他,只是单纯的吓唬而已。”林妧淡淡地与他对视,“我们两个在这里待不了几天,如果贸然动手,反而会让那小孩把怨气迁怒在秦仪身上。”   她说着叹了口气:“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   神行旅舍通体采用木质结构,墙壁角落被水汽洇成深棕色,屋檐翘起的弧度好似鸟翼张开。   每间屋子里配有一张单人床、一张桌椅与一面小窗,林妧与秦淮书各自进入房间整理行囊,约定半小时后出门搜寻信息。   林妧带的东西并不多,因此整理得格外悠闲。房间里没有安装空调,好在木制建材的清新气息充盈于整个空间,一定程度上驱散了夏日蒸笼般的炎炎热气。   木窗打开后,阳光畅通无阻地淌入室内,裹挟着窗口斑驳的树枝倒影共同印刻于墙壁,她晃眼一瞥,却见一道娇小的黑影掠过床前,如同呼啸而过的风。   一只猫。   林妧兀地转身,在回头瞬间感到一阵猛烈的推力,紧接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后仰,躺倒在单薄床垫上。   近在眼前的是一只锋利尖爪,少年人带着得意微笑的精致面容笼罩在莹莹日影中,雪白猫耳上跌落几缕碎金,双眼里溢满笑意。   “姐姐,你就是来抓我的人?”   清澈的少年音似清泉击打在耳畔,与此同时冰凉利爪轻轻划过林妧脸颊。他将林妧死死压住,微微俯身,在她脖颈间深吸一口气:“好香。来自特遣队的食物……果然很讨人喜欢。怎么会让你这样的小姑娘来执行任务呢,我都不忍心下手了。”   他说话时喷薄出暖洋洋的热气,带着淡淡奶香味萦绕林妧鼻尖。   她淡笑着与少年对视,因为微醺的日光微垂着眼眸:“谢谢夸奖。”   “我叫饶光。”他眯起眼睛,杏眼中露出狡黠的鎏金色泽,“姐姐,这应该是你在人间接触的最后一个名字了,要好好记住哦。送上门的食物,我就不客气地收下啦。”   利爪上挥时扬起圆润弧度,少年的笑容却陡然停顿——   原本被压制的林妧猛地弯膝上抬,毫不留情狠狠踢在他的小腹,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身体被人用力推倒,压在白净床面上。   饶光:……?   “送上门的食物,要怎么处理才好呢?”   不等他反应过来,手腕便被慢悠悠微笑着的小姑娘一把按住。林妧用膝盖抵住他双腿,语气不咸不淡:“在乖乖跟我回去收容所之前,你能向我透露一些神行村失踪案件的线索吗?”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局势在不过一秒钟的时间里陡然逆转,林妧的力道之大、速度之快让他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力。腹部传来的疼痛顺着神经系统直入大脑,饶光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终于接受自己被食物反手掀翻的事实。   ——可那不过是个娇弱的小女孩而已。   他的自尊心强到了天上,哪里能忍受这样的屈辱,一时气上心头,咬着牙喊:“无耻!我就算是死,也绝对不会告诉你任何消息!”   “明明是你先动手的呀。”   林妧无辜地眨眨眼睛,把他的双手强行按在一起,左手用力将其压住,很恶劣地带了嘲弄的语气:“如果不说的话,我的手段可是很难承受的喔。”   拥有雪白发色的少年浑身抖了一下。   脑海里瞬间浮现出诸多残酷严苛的刑责,让他越想越周身发寒。那些脑补出的血腥画面还没褪去,就见到近在咫尺的少女缓缓抬起空出的另一只手,吓得他下意识偏过脑袋,微微眯起眼睛。   林妧的手缓缓逼近,沉沉落下。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如期而至,饶光眼睁睁看见她的右手越过他脑袋——   轻轻摸在那对雪白的尖耳上。   饶光:……!   陡然覆盖在耳尖的手掌清软柔和,没有一丝一毫强硬的意味,柔柔热气小心翼翼将耳朵突出的尖角全然包裹。   然后指尖恶趣味地在耳后打了个转,顺着蓬松白毛一直向下,轻轻揉搓耳根。   耳朵是猫类血管密布最多的部位,因此抚摸时会让其感到特别舒服。少年眼底水光一闪,整个身体都紧绷起来,情不自禁地发出喵呜一声低呼。   随着这道呜咽,饶光修长的五指逐渐覆盖上一层厚实绵软的绒毛,形态也变为圆润的猫爪形状。短短粗粗的五根小爪子乖巧地紧挨在一起,虽然尖利如刀刃的指甲为它平添几分攻击性,但因为被林妧死死按住双手,引以为傲的武器也不得不沦为虚张声势的装饰品。   说起猫咪爪子,最可爱的地方当属被位于中央的肉垫。浅浅的粉色在雪白绒毛包裹下显得软萌十足,犹如漫天飞雪中一朵娇嫩的梅花。   林妧漫不经心地抬起大拇指,轻轻按在他手掌中心。鼓鼓的小圆包肉乎乎、软绵绵,触碰时还会感觉到轻巧的弹性,让她想起棉花糖。   果然,和身为狐妖的秦淮书一样,这只猫也会在受到强烈刺激时变回原型。   她很不合时宜地想,要是等这孩子完全化形……岂不就变成一只又大又软、随手一摸都是柔柔软软毛茸茸的巨型猫猫了么。   林妧摸得饶有兴趣,被压制得无法动弹的饶光则气得浑身发抖。   猫的肉垫上布满脂肪与弹性纤维,皮肤下则藏有丰富的神经,对外界刺激异常敏感,只需稍一触碰,就能让他浑身战栗。   他无拘无束地逍遥自在这么多年,哪怕是收容所训练有素的工作人员也对其敬而远之,怎么也不会想到,居然会在某天被这样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姑娘给——   给压在床上捋毛。   可偏偏她的手法又极为熟稔,每次按揉都恰到好处,猫科动物的身体本能让饶光心甘情愿地放弃抵抗,残存的意识又一遍遍驱使他保持理智。   不行。   哪怕是为了最后的尊严,也绝对不能向这个女人屈服。   林妧问得云淡风轻:“喜欢吗?”   少年自认为恶狠狠瞪她一眼,然而在极度舒适的感官下,这道目光毫无攻击性,倒有些像是撒娇。他的声音也是微微颤抖的,清澈的少年音听起来十足软糯可爱:“我、我才不……呜哇!”   她她她居然摸了把他的下巴!   饶光眼眶一红,连脖子上也迅速涌上柔软蓬松的月白色绒毛。   猫咪在非常享受时,瞳孔会不自觉地变成直线形状。眼看他脸颊通红、淡金色眸子倏地缩紧为两条细线,林妧十分恶趣味地补充一句:“欸,嘴上说着不要,身体还是很诚实嘛。”   人生最想说的台词第三名,get√   这句话一出口,画风就不可避免地往不可描述的方向发展。好在她悬崖勒马,在撸猫时不忘本职工作,一边捏了捏猫猫被绒毛包裹的下巴肉,一边沉声开口:“我听说这个村子最近时常有人失踪,这其中或多或少有你的功劳吧?”   “不是的——”   下巴与脖颈交汇的地方传来一阵温和触感,难以言喻的舒适以林妧指尖为圆心,迅速向四周爆开。酥痒顺着神经蔓延至四肢百骸,饶光忍不住发出“喵呜”一声轻喃,缓了好一阵子才气呼呼地继续道:“我刚来这里不久,和那些莫名其妙失踪的村民压根没关系。”   “哦?”林妧挑眉,“那是谁做的?”   少年深吸一口气,勉强压制住身体的猫化,细声细气的模样全然没有了初见时的嚣张跋扈:“是……”   就在这个字出口的瞬间,林妧察觉到门口有道人影一闪而过——   她没有关门,秦淮书目瞪口呆地站在敞开的房门旁,茫然失措地眨巴一下眼睛。   室内没有开灯,虽然是白天,却因为紧闭的窗帘显得有些昏暗,把所有(他认为的)暧昧和(他认为的)柔情尽数锁在房间里头。   忽然有一阵微风拂窗而过,掀起窗帘一角,斑驳婆娑的日影如同旋转飞舞的飘絮般落在林妧与陌生少年侧脸,两道人影紧紧相依,一时间竟有了几分奇异又和谐的美感。   开!门!暴!击!   秦淮书现在的心情就是复杂,非常复杂。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在出差工作时撞见这样的场面啊!当面撞破上司强行推倒美少年这种事情……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呜呜呜!   “对、对不起!”   小狐狸生来内向害羞,加上从小在满是狐狸团团、民风淳朴的青丘长大,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即被惊得脸颊爆红,一对摇摇摆摆的雪白耳朵倏地从头顶冒出来。他说话磕磕巴巴,飘忽的眼神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我来得不是时候……”   林妧姿势不变,侧头望着他微微一笑:“不,你来得正是时候。”   震!撼!发!言!   秦淮书呆呆一愣,然后用了将近三秒钟的时间来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队长好像的确说过,猫咪和狐狸都很可爱,想放在一起撸毛这样的话……虽然他可以为了队长心甘情愿做许多事情,但那样是不合伦理道德的!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一个根正苗红的新时代好青年兼优秀党员啊!   眼看对方的脸色兀地发白,露出满脸不可置信的模样,林妧大概有点猜出他的想法,无奈地沉声补充:“这就是要抓捕的那只猫妖。我已经成功从他嘴里套出消息,接下来需要和你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啊。   秦淮书故作镇定地点点头,脸却更红了。   好丢人,他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啊。   作者有话要说:   想说的台词和想玩的梗!此处艾特《小李飞刀》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叶执暮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讴歌 10瓶;Nicole、巨额贷KWON、回眸浅风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神隐之村(三)   房间里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饶光眨眨眼睛, 抬眸看看林妧被阳光打湿的侧脸,又转头望望门口僵硬成木头人的秦淮书,浑身难以忍受的酥痒终于渐渐消退, 只有耳根还在微微发热。   然后少年怒气冲冲地喵呜一声, 开始剧烈挣扎:“走开!你明明有狐狸了, 还来招惹我!”   说得她像个十恶不赦的渣女一样。   早就被《雪色相簿》磨练出厚脸皮的林妧对此置若罔闻,笑盈盈地继续抚摸饶光下巴。软绵绵的绒毛如同蒲公英飞絮, 被白毛包裹的皮肤则带着热气, 软糯得像刚出炉的粉团子, 刚一触碰就肉嘟嘟地弹开。   她的语气温和又无辜,夹杂了隐秘的坏笑:“小孩子才做选择, 大人的世界不存在二选一。有狐狸和撸猫有什么关系呢?还是说, 你难道不喜欢这种感觉吗?”   她、她怎么能这么大言不惭!   饶**得咬紧嘴唇, 被林妧抚摸后的感官却不可遏制地陷入深渊泥沼, 无法自拔地沉沦其中。   因为生有一对幽异的金光瞳孔, 他刚一出生便被父母丢在街角自生自灭。多年离群索居的生活养成了饶光孤僻高傲的性格, 最是看不惯其他猫科动物在人类手中卖萌打滚的模样, 因此从来不会接受他人触碰。   直到今天头一回被熟稔地抚摸,他才懵懵懂懂地明白,原来同族所享受的是这样的感觉——像有一根羽毛轻轻扫过神经末梢,电流般细密的触感顺着血液流经全身,大脑因为太过舒适而一片空白、停止思考, 只知道浑身仿佛裹着蜂蜜一样甜, 所有的烦恼变成烟云, 轻飘飘就散去了。   根本没办法说出“停下”。   残存的自尊迫使他没有摇尾乞怜, 却也并没有激发出剧烈的反抗,只是一言不发地垂着眼睛, 等待林妧的下一次抚摸。   秦淮书心情复杂地望着眼前的一幕,斟酌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队长,你们的姿势……”   林妧勾唇一笑,顺势接话:“你要来吗?”   她这番言论一出口,秦淮书就莫名其妙地脑补出了话里的场景。   自己把一个漂亮的白发男孩子死死禁锢在床上,手掌紧扣对方手腕,膝盖压在他大腿上,忽明忽暗的阳光落在二人近在咫尺的脸颊……   啊啊啊他才不要呢!绝对不要!   “逗你的。”眼见他霎时间满脸通红,林妧好心情地弯起眼睛,“绳子和抑制剂在我背包里,拿出来吧。”   小狐狸依言从包里找到绳索,林妧一把将其接过,侧头望他一眼:“帮我按住他,重点是那对爪子。”   秦淮书乖乖照做,当触碰到少年纤细柔软的毛茸茸手腕时,隐约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按在床上,绳子捆绑。   ——只是听文字描述就觉得很不健康!画面果然更加奇怪了!如果有人恰巧经过门外,看见房屋里的情形绝对会想歪吧!   他下意识往尚未关闭的房门口瞥了一眼,正撞上一双满目惊恐的眼睛——   还真的有人啊啊啊!   来人是位身形微胖的女性,黄豆大小的眼睛因为震惊而瞪得老大,正是旅舍的老板娘。   秦淮书眼中的自己:身先士卒的人民公仆,与偶像一起逮捕穷凶恶极罪犯的优秀公务员。   老板娘眼中的秦淮书:用不可描述姿势强迫美少年的斯文败类,一脸期待地等待着不可描述play,被她撞破后露出了不可描述的非常可怕的愤怒表情。   秦淮书深吸一口气,面色急切地半张了嘴。   阿姨!听他解释啊阿姨!   阿姨瑟瑟发抖,头也不回地跑了。   小狐狸心神恍惚,林妧对此倒没什么特别的感想,三下五除二便把饶光牢牢绑住。   为了防止他变成猫咪逃跑,她专程从收容所带来了抑制剂,能在一定时间内让其维持人类的形象。   “来谈谈吧,”她坐在床沿上,口吻轻松得不像审讯,更趋近于朋友间的闲聊,“关于这个村子的事情。”   这会儿饶光的耳朵与爪子都变成了与常人无异的模样,头昏脑胀的感觉全然消退,一想起之前的惨相,脸庞不由得又飞上几抹绯红。   他咬着牙,冷哼一声:“无可奉告,对于任何把我五花大绑的家伙,我都没什么好说的。”   “是吗。”林妧叹了口气,随手揉了把少年满头蓬松的银发,引得后者瞳孔一滞,“听说有一款新型的猫毛梳子,不仅能去除多余的长毛,而且用起来和高级按摩没什么两样。上面的小颗粒一点点按揉在皮肤上,每移动一下都是无与伦比的享受……我本来还挺有兴趣,现在看来没有买下来的必要了,真可惜。”   饶光瞪着眼,深吸一口气。   “这个地方三面环山,前有水流曲折,形成了聚宝盆一样的地势,导致风水凝结,有大福之相。很多精怪把这里作为居所,聚集在正中央的那座山里。”他仍然在微弱地喘息着,说话间很明显带了几分不情愿的恶狠狠意味,“我刚来不久,不清楚那些村民失踪的事情。但如果要说凶手的身份,一定就是潜伏在山里的某个怪物,这点绝对错不了。”   秦淮书把他说的话牢牢记在心里,一本正经地追问:“还有别的什么线索吗?”   “线索没有,但要我说,带你们来这家旅舍的那个小女孩就很奇怪。”   饶光冷笑一声,在见到林妧略显困惑的表情后得意挑眉:“我可是不止一次地看见她在深夜翻出窗户,一个人不知道去往哪里。而且……村子里已经有相关的传言了。”   林妧低低应声:“传言?”   “消失的村民里,有一半以上的人曾经欺负过她。你也见到了她的模样吧?因为那张脸,她受的苦可不少,不说外人的排挤和欺凌,就连家里的老妈也对她非打即骂、拳打脚踢,在这种环境下生活,她的思想一定早就坏掉了。”他被绑得难受,扭了扭脖子,“说不定就是那个小姑娘求得了某位怪物的帮助,联手起来大杀四方呢。”   “可是,”秦淮书愣怔一瞬,声音渐渐小下去,“她给我的感觉很温柔啊,看起来不像是会做坏事的人。”   真是可笑。这样的家伙一定连死人都没怎么见过,自然也不会明白他从小就在爪间舔血的生存本能。看似柔弱的东西往往最为致命,就像他总是会装作一副娇憨乖巧的模样,然后在一瞬间撕破对方的喉咙。   “也只有你会相信别人刻意摆出来的假象。”饶光冷嗤道,“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可不适合丛林法则。”   这本来是句非常具有讽刺意味的挑衅,他早就做好了秦淮书或暴怒或羞愤的准备,没想到后者只是懵懵地愣了一下,然后满脸崇拜地点头:“你懂的真多,我以后会多加学习的!”   说完又顿了顿,小声补充一句:“但我还是觉得她挺好的。”   暴脾气遇上天然呆,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完全拿他没辙。   林妧见饶光吃瘪,完全不加掩饰地笑出声来,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听见楼下一阵喊叫着的女声。   那道声音尖利刺耳,加之音量极大,像是无数钢针一股脑插在耳膜里,听得她头皮发麻,皱着眉看向秦淮书:“我下去看看,你留在这里看紧他。”   *   林妧刚一下楼,就见到了只有在电视剧里才看过的场面。   一胖一瘦两个中年妇女站在旅舍门口,清一色叉腰笔直站立,叉开的腿像极了展开的圆规。瘦的那位她从没见过,倒是与之前欺负秦仪的少年人有几分相像,胖的则是旅舍老板娘。   “我儿子不见了,除了你家闺女,还能是谁搞的鬼?”   瘦高女人眉头凝成锁头形状,眼眶红肿一片,应该在不久前大哭过一场。她说着就抓起秦仪头发,动作粗暴地将她往身边拉,直接扇下一个耳光,嘴里骂骂咧咧地喊:“兔崽子,把我儿子还回来!”   身为母亲的老板娘居然也没有阻拦,而是双手环抱着反驳一句:“她不是我亲闺女,你可别乱说话恶心人。”   说罢又面带嫌恶地看秦仪一眼:“到底是不是你?别给老娘惹这么多事儿!”   看来这是位继母,还是堪比灰姑娘后妈的那种。   林妧走下楼梯,面色如常地懒懒开口:“老板,能不能小点声?我们在楼上没办法休息了。”   老板娘这才露出些许愠怒的神色,不耐烦地看向瘦高个:“听见没?我客人都嫌你吵,有证据再来找麻烦,没证据就滚蛋!”   “现在整个村子,谁不怀疑这小兔崽子?我把附近所有人都问了个遍,有不下三个说我儿子失踪前和她在一块。更何况你想想失踪的那些人,宋家小儿子、陈家的寡妇、熊家的二女儿,曾经不都和她结过梁子?”   她气上心头,咄咄逼人地喊:“再这样下去,小心下一个失踪的就是你!”   俗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可问题是老板娘实在算不上什么大善人,这句话再精准不过地戳到了她的痛处,当即怒吼一声:“你才要失踪,疯婆子!”   话音落下,两个女人扭打成一团,周围的吃瓜群众一拥而上开始劝架,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林妧看得兴致索然,望一眼身边垂着脑袋的秦仪。   小姑娘没有戴口罩,被灼烧过的脸颊因为羞愧与慌张泛起不自然的红晕,刚刚被扇过耳光的位置高高肿起来,夹杂着被指甲划过的血痕。   她柔声开口:“你还好吗?”   没料到林妧会向自己搭话,秦仪匆忙眨眨眼睛:“嗯,谢谢你。”   “我的房间里有些伤药,可以送给你。”   “不用,”低着头的少女终于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我卧室就有。”   她想了会儿,郑重其事地加上一句:“真的非常感谢。”   “噢。”林妧的语速很慢,用了有些许忧虑的语气,“可是你擦药很不方便吧?”   见秦仪微微愣住,她偏过头压低声音:“我可以帮你。”   帮助秦仪上药,虽然同情占据了一定成分,但不可否认的是,林妧的确是存在一定私心的。   这个小女孩身上绝对藏有无人知晓的谜团,为了彻底将其解开,她必须尝试着与其进行接触。   小姑娘的房间位于一楼最里层的角落,空间狭小得仅仅能容纳一张单人床。如今已近傍晚,昏黄日光与浅红色落霞一起映照在玻璃窗上,显出几分诡秘幽静的氛围。   唯一有几分活力的,是窗台上摆放着的一束白色野花。用青色啤酒瓶装盛,含羞待放的花苞与粲然绽开的花朵相映成趣,晚霞落在花瓣上,犹如少女羞红的白净脸颊。   伤药是瓶没有任何标识的三无产品,林妧用棉签沾上一些,小心翼翼地涂抹在秦仪脸上的血痕上。   之前她一直遮遮掩掩,此时无比贴近地观察,林妧才发现小姑娘脸上旧伤遍布,随处可见尚未愈合的疤痕,想必是遭到了继母的虐待。   细想下来,她的父亲居然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姐姐。”秦仪轻声开口,灰黑色的瞳孔黯淡无光,“你不要在这里留太久,村子里不安全。”   林妧的动作没有停顿:“不安全?”   “最近……经常有人失踪,听说山里住着怪物。”她下意识攒紧衣角,“自从这件事发生以来,就几乎没有外人再来游玩了。”   林妧没有立即应声。   她想直截了当地开口询问,秦仪每天夜里究竟独自去了哪里,为什么失踪的人里有不少欺负过她的村民,她现在和善胆怯的模样又是真是假。   但现如今两人关系并不熟络,如此直白的提问反而会打草惊蛇。   在涂完药膏道别之前,林妧最后看了一眼窗台上的小白花:“这束花挺好看。”   秦仪顿了顿,微微勾起嘴角:“谢谢,我也很喜欢它……在眼睛还能看见的时候。”   *   山林之中道路崎岖、危机四伏,夜间前往显然不是明智之选,经过一番讨论,林妧与秦淮书决定在第二天早上深入探索。   被五花大绑的饶光不停挣扎:“那座山简直像个迷宫,如果没有我带路,你们一定会迷路的!”   “你要是趁机逃跑怎么办?”林妧弯下腰与他对视,刻意加重语气,“不过不熟悉地形的确是个很大的问题……虽然把你用绳子绑住走在路上,不管怎么看都很奇怪,但如果是秦淮书的话,一定能做到的。”   秦淮书浑身一抖。   一男一女牵着被绑成粽子的男孩子什么的,这已经不是奇怪了,简直是开放式羞耻play啊!求求上天垂怜垂怜他所剩无几的脸面吧!   林妧被他逗得笑出声,温声解释:“别担心,明天抑制剂效果会减弱,等他变成布偶猫的模样,再套上项圈就好了。”   “队长,”秦淮书吸了口气,委屈巴巴,“你别再吓我了。”   *   正如林妧所料,第二天醒来后,饶光果然已经能变成猫咪的模样。   它不情愿地戴上项圈,纵使金黄眸子里寒光闪动,却依旧掩饰不了布偶的盛世美颜——   V形的小巧脸颊被蓬松白毛覆盖,圆溜溜的双眼里仿佛坠入了金光闪闪的太阳,尾巴摇摇摆摆,看上去像极了白白糯糯的雪团。任何阴戾凶狠的神色都被无限柔化,变成娇娇柔柔的嗔怒。   让林妧意想不到的是,当他们下楼走到门口,居然看见大门前熙熙攘攘围了不少人,议论声如同嗡嗡蜂鸣,让她听得不甚真切。   被她询问的中年妇人面色惨白:“你们还不知道吧?听说秦仪和她妈都在昨晚消失了!李家伯伯每天凌晨都会来送菜,没想到今天这旅店前门大敞着,进来偏偏找不见她们的人影,怪事哦!”   她身旁一名年轻女人小声接话:“昨天不是有人来这里大闹一场吗?会不会是秦仪眼看事情暴露,把她后妈杀掉之后跑了?”   这句话引得人声四起,林妧沉声继续发问:“姐姐,秦仪和老板娘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她模样乖巧,说话又温温和和,最讨长辈喜欢。中年女人靠近一步,压低声音说:“见到秦仪脸上的疤没?那是她后母用硫酸泼的!她亲娘生她那会儿过世了,十岁时老爹娶了新人,没想到两年后也因为车祸走了。没成想后母是个毒妇,经常把她打得鼻青脸肿,有次两个人闹起来,那女人就直接……”   她低叹一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秦仪不仅毁了容,眼睛也废了。要我说,这就是报应哦!”   秦淮书满眼诧异:“发生这种事情,不报警吗?”   “我们村距离镇子不知道有多远,更何况秦仪又是个眼盲的。”女人摆摆手,“都是命。”   与中年女人道别后,林妧特意前往秦仪房间查探,床面整洁干净得看不出打斗或挣扎的痕迹,一切都显得静谧且安详。   窗户大大地敞开,窗台上的小白花不知何时又多了几枝,仍然沾染着晨间的露水,把啤酒瓶塞得满满当当。   难道秦仪在失踪前,还特意去采了花?   或是说……这些根本就是别人为她摘来的,通过敞开的窗口放在瓶子里?   完全是一团乱糟。   没有线索,思路混沌一片,就连嫌疑人也消失了踪影,根本无从下手。   林妧破天荒地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苦笑:“看来,只有上山才能找到真相了。”   “那片林子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饶光懒洋洋地趴在林妧怀中,眸底闪过一丝杀机,“凡是与人类有几分相像的,大都名正言顺地居住在都市。不得已龟缩在荒野山林里的,要么是穷凶极恶的通缉犯,要么是模样怪异不堪的怪物。对于普通人来说,那里和地狱没有两样。”   他刚一说完,就感到下巴最柔软的部位传来一阵软绵绵的触感。   随着林妧指尖不断上下挠动,饶光眼底晦暗的神色顷刻之间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撒娇般的嗔怒与羞愤,少年音也无形间多了几分软糯:“你、你又擅自……!”   猫咪像雪白的绒球那样浑身颤了颤,仰头正对上她的笑脸。与此同时林妧手上加大力道,拇指上抬,摸了摸雪球的脸颊:“即使是在地狱里,有猫也会变得很快乐。原来布偶猫的身体真的柔软得像布娃娃一样,轻轻盈盈好舒服。”   饶光眯起双眼喵呜一声,因为这道呜咽没有脸面再抬起头,于是把脑袋埋进前爪里,浑身裹成圆滚滚的一团。   然后他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耳、耳朵也要摸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救命!我被黄教主学猫叫的视频洗脑了!我现在很不可qwq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叶执暮 20瓶;亦梦冷、Yellow019、光之吉利蛋、sooyer 10瓶;就酱 6瓶;Nicole、小耳朵、回眸浅风过、腊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神隐之村(四)   伫立于群山中央的山峰名为“遥山”。   从神行村遥遥望去, 只能见到漫山遍野葱茏茂密的树林,整座山头都被染成碧绿色泽,被阳光映得青翠欲滴。崎岖狭窄的山道如同蜿蜒不绝的长蛇, 一直蔓延到丛林深处, 直至消失于视野之中。   这会儿虽然是盛夏时节, 山野中却显得格外清凉。树木层层叠叠的枝叶撑起一把把巨大的绿伞,只有少数婆娑的细碎阳光从缝隙里洒落进来。   “我曾经进过山里几次。”饶光软趴趴伏在秦淮书头顶, 在句尾轻轻发出轻软的“喵喵”叫声, “这里面怪物的种类非常繁杂, 大部分都和人类的长相大相径庭,你们可不要被吓到。”   林妧走在最前面开路, 转过头看他一眼:“它们对人类具有攻击性吗?”   “山里有山里的规矩, 不管在哪里都是强者为王。”布偶猫圆滚滚的大眼睛狡黠地眨了眨, 洒下一片淡金色阳光, “生活在山林外围的, 都是些性格温吞的生物, 来这里只是为了过上相对平稳的生活;越往里走, 生物外形的扭曲程度和嗜血欲望就越强烈,说不定还能遇见通缉中的高危逃犯。最值得一提的是,山顶附近的角落里有个山洞,但因为太过压抑阴森,洞里还不时传来诡异的声音和浓烈的血腥味, 我只路过洞口就离开了。现在想来, 如果要把失踪的人类与这座山联系起来, 最大的嫌犯就是那个山洞的主人了。”   以饶光这种天不怕地不怕、唯我天下第一的性格都能说出“压抑阴森”这个词, 那个山洞的惊悚程度绝对是超出常人想象的级别。   秦淮书打了个寒颤,林妧则若有所思地从背包里拿出之前在村子里买的小鱼干, 递到饶光嘴边。   小鱼干绝对是猫咪最爱的食材之一,雪白毛球毫不犹豫地张开小嘴,将它衔在口中轻轻咀嚼。他高兴时双眼不由自主地眯成一条弯弯的缝隙,加之脑袋摇摇摆摆,像是在非常享受地傻笑。   ——不管之前是多么坚定又傲慢,这只猫已经被糖衣炮弹彻底腐蚀了。   脑袋上毛茸茸的团子大概又换了个趴伏的姿势,软乎乎的猫爪软绵绵覆盖在秦淮书头顶上,他甚至能听见对方无比满足的喵呜呢喃。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林妧无比自然地给饶光喂食,在他心底居然生出了一些小小的羡慕。   明明是他先认识队长的。他也曾经很乖巧地躺在她怀里被撸毛,那时的感觉又酥又麻,浑身每块肉都能体验到难以言喻的舒适感,简直和做梦没什么两样。   如果能再体验到……   不对不对!他怎么又开始想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了!   小狐狸被自己的脑内想法羞得顿时红了脸,暗自尝试着把这些思想甩出大脑。正在纠结万分之时,眼底忽然多出了一道什么东西,他一个没留神,直接被跘倒在地。   饶光轻盈起身,灵巧地跃到不远处树木的枝桠上,定睛望去,才发觉那是一根树枝藤蔓。   顺着树枝寻找源头,便见到他们在遥山遇上的第一个异生物。   那是一株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茂盛根须深深根植于泥土之下,粗壮的树枝仿佛人的手臂肆意扭动,缠绕于树干的藤蔓则像极了一条条巨蟒,头部外探,盘旋在半空。   在树干正中央,斑驳有致的树皮纹路勾勒出一张模糊的人脸形状。那是个神情不善的中老年男性,长眉微蹙、双眼细长,紧紧抿起的嘴唇变成一条细长直线,皱纹如同流动的水波缓缓荡漾,看上去威慑力十足。   林妧握紧手里的匕首,挑眉抢先开口:“您有什么事儿吗?”   她话音落下,恰巧一道凉风徐徐拂过,吹得满树枝叶刷拉拉摇晃。树男的脸仍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开口时气息沉重如山:“人——类——不——该——进——来——”   秦淮书狼狈之余不忘看了下手表,这短短一句话,他说了将近二十秒。   说话的速度也太慢了吧!比《疯○动物城》里的树懒更加慢吞吞啊!就像在把所剩无几的牙膏一点点挤出来一样,之前积累的气势完全消失,变成了散步的老大爷啊喂!   不,与其说是语速缓慢,他的整个身体都像是在遭到了慢放,仿佛是在用行动诠释什么叫“都市慢生活,从我做起”。   偏偏树男的自我感觉异常良好,坚定“说最野的话,做最霸气的人”的气势,继续拖着声音喊:“滚——出——”   饶光等得实在不耐烦,在秦淮书站起身后再度跳到他头顶,雪白的小脸略微皱起:“这个榆木脑袋到底在干什么?”   不管是从树干上的人脸还是它的所作所为来看,“榆木脑袋”都与树男非常符合。这个词语一语双关,惹得林妧捂嘴轻笑了一下。   等说完最后一个“去”字,树男周身笔直苍翠的树干骤然软化成数条水蛇般的长鞭,腾空而起时撩动盘旋的疾风,在树干中心形成一道风力漩涡。   全场只有生性严谨的秦淮书没有放松紧惕,一言不发地移到林妧跟前,在见到这番变故后沉声开口:“队长,小心!它要开始进攻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藤蔓在同一时间改变朝向,顶部笔直正对着秦淮书——   然后忽忽悠悠地、慢慢吞吞地逐渐移过来。   真·跟着我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   居然和七仙女软绵绵的飘带一模一样!全部都是一点一点蠕动过来的,就像是准备来挠痒痒啊!太卑微了吧难道这棵树最大的杀伤力就是把人绊倒吗!   林妧本来还抱着观摩慢生活喜剧的心态在一边旁观,等了半分钟后被他磨得耐心全无,百无聊赖地拿出背包里的打火机。   “大叔,不要再乱动了。”她打了个哈欠走上前,手中的火苗如同舔舐白昼的长舌,“否则我就让你体验一秒爆火、C位出道的感觉喔。”   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滚烫热度,满树扭动的藤蔓同时一愣,畏畏缩缩地静止下来。   ——虽然静止和之前动弹的模样相差并不大,都是在半空慢悠悠地荡来荡去罢了。   秦淮书用了半晌才理解过来她“一秒爆火”的意思,做贼心虚般低声接话:“队长,焚烧树林犯法。”   “你懂什么。”   懒洋洋趴在他头顶的饶光伸了个懒腰,然后把身体缩成一个雪白的毛茸茸团子,清澈少年音里满带着调侃意味的淡笑:“这叫‘芳心纵火犯’。”   树男怎么说也是活了上千年的老大爷,被这几个后辈饭后闲谈一样的悠闲口吻气得枝叶乱颤,哑着嗓子道:“你——们——好——大——的——”   秦淮书好心帮他补完:“胆子。”   然后被对方恶狠狠瞪了一眼。   林妧还是笑眯眯的模样:“大叔,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来友好沟通一下。你知道山下神行村村民失踪的相关线索吗?”   虽然话是这么说,手里火焰的颜色却更加明亮了。   拿着打火机欺负行动不便的几千岁老年人,去你的“友好沟通”。   树男气不打一出来,忍着怒意道:“无——可——”   他的“奉”字才出来第一个音节,就被不远处一道陌生男音打断。   那道声音雄浑粗砺,听不出丝毫笑意,只有满满当当的嘲讽与杀气:“真是可笑。想当年你叱咤风云,如今却被几个无名小辈欺压到这种境地。时隔多年,恐怕他们连你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了。”   林妧闻声回头,在丛林深处见到一张若隐若现的面孔。   他的身形是常人的两倍大小,每一块肌肉都再明显不过地彰显着厚积薄发的力量。头顶两个尖角锋利如刀刃,在日光下映射出深灰的沉郁色彩,看起来冷冽且危险性十足。   公牛模样的头部硕大且英武,深棕色眼眸瞪得又大又圆,仿佛燃烧着熊熊火光,让人瞬间联想起混沌、屠戮与黑暗。   饶光喵呜一声,悠然自得地恍然开口:“树木人木头木脑,牛头人气喘如牛。”   这家伙又开始不合时宜地玩他的文字游戏了!好像非常乐在其中的样子,还露出了特别自豪的表情!   秦淮书的确不知道这棵树的名字,但眼看对方神情微黯,为了不打击它的自尊心,他还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   无论是漫○宇宙里的格鲁特还是《○戒》里的树牧人,虽然外形与它很大程度上有所重叠,可它们都是外国友人,理应是不会说中文的,更何况这位的语气还那么文绉绉。   等等,说话文绉绉的树人。   小狐狸大脑一片混沌,情急之下吞吞吐吐地念出一个名字:“你难道就是……周、周树人?”   饶光很明显地动作僵硬了一下,拿爪子拍了拍他的脑袋。   林妧露出了有些震惊的表情,半张了嘴,最后却没吐出一个字,只是用看地主家傻儿子的怜爱目光看着他。   倒是树男气得语速陡然加快,用威严浑厚的嗓音一气呵成地骂了句:“滚啊白痴!”   被树林掩映的牛头人发出一阵大笑,紧接着阴沉沉地拉下脸,抬起手时露出一把生了锈的巨大斧头。   随着鼻孔一张一合,沉重的喘息声好似重拳不断击打在众人耳膜,怒吼声惊起林中一片鸟雀:“人类不应该来这里,给我滚出去!”   秦淮书神色微敛,沉声发问:“那头牛是不是……生气了?”   “别怕。”林妧语气平淡地出言安慰,“他只是在用鼻孔给我们打B-box。”   作者有话要说:   牛·头·人   明天要肝杂志,更新会到凌晨喔!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叶执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0504285 40瓶;君子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神隐之村(五)   作为常年居住深山的老年人, 新生代·Hip Hop种子选手·牛头人似乎并没有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在用冰冷视线将众人扫视一番后振声道:“人类,我原谅你们不知者无畏。遥山杀机四伏, 进入必定尸骨全无。”   居然完全押韵!救命!被林妧这么一说后, 这位牛叔叔不管说什么都自带一种说唱的错觉了!   秦淮书没忍住, 憋红着脸轻轻地笑出了声。   正是因为这声笑,之前剑拔弩张的氛围被一举打破。   感受到在场数道聚集于自己身上的视线后, 小狐狸的耳根像被火焰灼烧般兀地一烫, 头顶突然窜出的毛茸茸白色耳朵把饶光吓得喵呜一跳, 然后低下脑袋小小声地开口:“对、对不起。”   牛头冷冷瞥他,语气里多出一些诧异的情绪:“九尾狐?”   又把目光聚在饶光身上, 吸了口冷气:“……食人猫妖?”   这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随便挑选一个都足以踏平半个山头——除了那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人类小姑娘。   可最最奇怪的是, 偏偏那两位都心甘情愿地乖乖跟在她后头。   秦淮书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他句尾的押韵上, 林妧却从牛头的话里听出了另一种意思——他与树人之所以对他们发起进攻, 并非出于置人类于死地的杀念, 而是因为遥山深处过于危险, 不想让他们白白送死。   这两位看起来都是好说话的主,她不喜欢凡事靠拳头解决,于是暂时放下直接动手的想法,尝试与对方进行交涉:“大叔,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搜寻山下失踪人类的踪迹。你们知道关于这件事的线索吗?”   牛头似乎对于与人类交谈这件事情格外不耐烦, 语速像坐了火箭一样匆匆忙忙:“要说下山的话, 我经常见到某个住在更深处的家伙在夜里出去。”   山林深处意味着更为强大的力量, 秦淮书浑身一震:“您能告诉我们一些关于它的体态特征吗?”   “因为每次见到它都是在深夜, 所以我不清楚它究竟长什么模样,只觉得体积非常大, 应该完全脱离了人类的形态。”牛头顿了顿,“但它回来时,我并没有闻到血腥味,所以并没有理会。”   秦仪被发现独自外出,也是在深夜的时候。   林妧微微蹙眉,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与那个异生物必定关系匪浅。难道真是二者定下了某种协议,共同实施谋杀计划?他们因为什么相识,现在的秦仪又到底在哪里?   见她凝神思索,牛头迟疑片刻后低声补充:“遥山对于人类来说九死一生,你以为所有妖魔鬼怪都和我俩一样?我们只是阻止你们进去,他们则想要你们的命。听我的劝,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拿性命开玩笑。”   “大叔,我们是歧川收容所特遣队的成员,实力不用担心。您就别拦着我们啦。”   林妧说话时挂着轻轻柔柔的礼貌微笑,桃花眼被碎光映得闪闪发亮,加之语气温和,简直让人无法拒绝。   牛头身为不服就干的铁血男儿,哪里经受过这样的温柔乡,当即愣了一秒,略带迟疑地回应:“那好……”   两个字刚一出口,就意识到不对劲,连忙改口:“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进去了也是白白拖后腿。如果你今天能打倒我,我就答应放行,否则你们别想往山里前进一步。”   树人慢吞吞蠕动浑身根须:“你——过——分——了——啊——”   林妧无声息地笑了:“好啊。”   *   告别目瞪口呆的树人与被秒杀后神情恍惚、委屈巴巴的牛头,林妧继续带头往山顶赶路。   在离开那片树林之前,林妧很贴心地提议他们寻求收容所的庇护,结果被魂不守舍的牛头一秒拒绝。   据他所说,自己与树人年轻时都是名震一方的高手,如今年岁已高,又觉得世俗享乐无法满足心理需求,干脆红尘作伴潇潇洒洒,一起前来占据了风水灵气的遥山养老。   他们一来闲来无事,二来又见到了太多不明真相闯入山林、最终尸骨无存的人类,一来二去实在于心不忍,干脆自发性担任了守林员的职位,专门负责把那些憨憨傻傻的冒险者吓走。   “牛头大叔没事吧?他和我们告别时的神情不太对劲,像魂被抽走了一样。”   秦淮书被山里阴森静谧的氛围弄得心神不宁,不安地张望四周后低声喃喃:“那两位大叔虽然看起来凶巴巴,但其实本意是想要保护人类啊。如果山里所有的生物都和他们一样就好了。”   “那样的事情,也就只能想想而已。”饶光冷冷扯出一个笑,“只要是自然形成的异生物,无论美丑,不管外形与人类有多少相似之处,归根结底,在内心里其实与人类是没什么不同的。有暴戾就会有温柔,有暴行就会有制约,每个个体都各不相同,就像表面和谐稳定的人类群体里也存在罪犯一样。”   林妧对此表示赞同,回头看他们一眼:“绝大多数时候,我们之所以会认为异生物粗暴无礼,是因为它们接受的价值观教育与我们截然不同。这座山林弱肉强食,与崇尚秩序的现代化都市完全不一样,出现许多以杀戮为目的的异常并不奇怪。”   他们就这样闲聊着向上攀登,在走到半山腰时听见一阵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拍球声。   山林间格外清新凉爽,偶尔会有凉风拂过树梢时掀起哗啦啦的协奏曲,但大多数时候,小径旁都是安静得只能听见细微虫鸣。   轻盈且持续不断的拍球声一下又一下叩击耳膜,林妧循声望去,在树林掩映的角落见到一个背对着他们站立的短发男孩。   男孩看起来瘦瘦小小,就背影来说与寻常人类没什么区别,饶光却不明所以地产生了几分抵触情绪:“什么啊?居然在这种地方拍球,真是叫人瘆得慌。”   “这、这不会和传说中的某个怪谈一模一样吧?”   秦淮书下意识后退一步,在察觉到林妧好奇望过来的视线后又往前挪了挪,低声解释:“比如说他拍的不是球,而是人类脑袋;只要拍他的肩膀就会遭遇鬼打墙;还有那什么,一旦他转过头,你就会发现那个孩子根本就没有五官……最后一个太诡异了,根本让人不敢细想。”   林妧了然地点点头,秉承着不能放过任何一条潜在线索的信念朝男孩子缓缓靠近,放软声音开口:“你好,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来调查山下村庄的失踪案件。请问你有什么关于它的线索吗?”   拍球的动作顿时停下,林妧谨慎地又向前一步。正当她开始思考下一步该说什么,陡然见到跟前的小男孩咔擦一声,直勾勾转过头。   正如秦淮书的最后一个传说故事一样,男孩的正面除了一张嘴外没有任何器官,漆黑粗糙的短发密密麻麻覆盖整张脸庞与整个后脑勺,不夸张地说,他的整个脑袋都被头发全然包围。   而那一道清脆的咔擦声,正是他以一百八十度直接扭转脖子时发出的声响,头部与身体极不协调地粘合在一起,仿佛一个摇摇欲坠的黑色圆球。   被吓了一跳的饶光发出喵喵低喃,拿爪子胡乱蹭蹭秦淮书头发,一双眼睛瞪得又大又圆,等镇定下来才下意识脱口而出:“绝世大黑头!”   ……这是哪门子的大黑头啊!如果真的把两者强行联系起来,脑袋那么大的黑头不管怎么想都超级无敌巨恶心好吗!已经无法直视这个小孩了喂!   秦淮书因为这三个字满脸震惊,原本的错愕与恐惧全部转化为生理上的不适,神情复杂地挪开视线。   啊,还是队长好看。   “人类!饿!”   长在头发里的苍白嘴唇咧开轻微弧度,当他张嘴说话时,林妧能看见男孩口中尖利的长牙。   随着这三个字沉甸甸地落下,方才还在脖子上转了大半圈的脑袋摇晃一下,一个不稳从脖颈摔落。意料之外地,它并没有狼狈地掉在地上,而是幽幽浮在半空中,加重语气喊:“变成我们的食物吧!等蜘蛛回来,一定会很开心的。”   话里提到的所谓“蜘蛛”应该是他的朋友。   林妧对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若有所思地盯着那颗煤炭球一样的脑袋。而后者尖利地大笑一声,稚嫩的童音沾染几分癫狂杀意:“今天就让你们尝尝我涂满见血封喉剧毒的毒丝!只要被它缠上,就再也没有继续战斗的机会了!”   即使是后来回想起来,秦淮书也会觉得那幅场景诡异得几近恐怖。   被黑发全然包裹的脑袋没有面孔,只有嘴巴大张成黑黝黝的洞口。腾空飞起时,头发像疯长的野草疯狂增长,最终变成一片骇人的纯黑色瀑布,不由分说向他们扑来。   他被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然而林妧却带了几分新奇意味地将那颗脑袋打量一遍,在灵巧躲过第一波进攻后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握住一把长发。   ——然后把它们一股脑全塞进小孩的嘴巴。   这段动作行云流水,总共用了不到三秒钟的时间,时间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   小男孩愣了好久好久;秦淮书一时半会儿震惊于这番操作,呆呆立在原地;倒是饶光见状后恶趣味地发出大笑,笑声可谓绕林三日而不绝。   那句信誓旦旦的“见血封喉的剧毒”犹在萦绕耳畔,跟前的陌生人类微微一笑,无比混账地轻声发问:“好吃吗?”   一阵微微细风吹来,撩动他头顶的几缕长发,只觉无限萧索,无尽寂寥。   太难了。   真的太难了。   以前没人告诉他,打架还可以这么玩啊。   刹那间天旋地转,男孩的脑袋像醉汉在空中慢悠悠转了一圈,很快就完全丧失意识,咕噜噜滚落在地。   “队长,”原本以为会经历一场恶战,没想到对手被出其不意一招秒了。秦淮书还没从之前的视觉震撼里缓过神,恍惚朝林妧发问,“我们……继续往前走?”   “他不是还有个同伴么。”她把男孩的脑袋抱在手中仔细端详,像转动篮球那样,把它在指尖打了个转儿,“再等等也不迟。”   *   蜘蛛人来到小径上时,恰好听见密林深处传来一阵咚咚的拍球声。   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沉重且缓慢,每一次突兀响起,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的惊雷陡然响彻耳畔。   这声响比平日里大上许多,他并没有细想,一边走进茂密树丛,一边扬声大喊:“黑头,听说林子里闯进了外人,他们已经通过了树人和牛头的领地。我们有挺长时间没有开荤,是时候拿那些家伙开刀了。”   他说着恶狠狠笑起来,与此同时身体终于穿过丛林。没有了碍眼的枝叶遮挡,声源处站立的人影也逐渐趋于清晰。   那并非记忆里黑头的模样,而是个看起来温柔又漂亮的人类小姑娘。手中的球形物体被稳稳当当砸在地面又迅速弹起,听见陌生人的声音后,她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双含着笑的桃花眼。   在她身后还站着个头上长猫的年轻人,而被她拿在手里上下拍动的并非皮球,而是……   一颗圆溜溜黑漆漆、被头发包裹得紧紧实实的人头。   蜘蛛人:……?   蜘蛛人:风,中,凌,乱。   他花了三秒钟的时间来接受现实。   “你们这些混蛋,居然对黑头做出这种事情!”男人怒不可遏地皱起眉头,腾空跃起,“今天就让你们尝尝我涂满见血封喉剧毒的毒丝!只要被它缠上,就再也没有继续战斗的机会了!”   那个小男孩居然还真的就叫“黑头”啊!这也太单纯不做作了吧!而且这两位的台词都是商量好说一模一样的吗,这样绝对只会重蹈覆辙吧!   眼前的雄性生物蛛身人面,纯黑色毛发在阳光下几乎映出闪亮的光泽,因为长期未经修理而显得凌乱不堪。从下往上看去,依次是八条健壮有力的长腿、椭圆形的丰满肢体与高高昂起的人类头颅,一双漆黑无光的眼睛满含怒火,好像下一秒就会冲上前把他们撕得粉碎。   虽然他看起来是个威武又雄壮的猛男,但秦淮书心中还是莫名升起一阵同情,下意识为这只巨大的蜘蛛捏了把汗。   毕竟是自己产的毒,虽然中毒后会产生一系列负面反应,但毒性终归不像用在别人身上那样致命。也不知道是不是对这句话产生了心理阴影,被头发毒晕的男孩在这一瞬间犹如诈尸般猛地睁开双眼,嘴里呜呜咽咽地想说些什么,奈何口腔被头发堵得水泄不通,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蜘蛛人倍感超级○亚人附体,加大音量喊:“黑头别怕,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来救你了!”   脑袋继续呜呜咽咽,狂翻白眼。   才怪嘞白痴!明明是叫你快跑啊啊啊!   随着蜘蛛人深吸一口气,纯白的丝线从他口中吐出,以势如破竹的阵势迅速冲向林妧。   后者仍然是气定神闲的模样,熟稔地从腰间掏出匕首,手腕稍一用力,就在距离蛛丝不到十厘米的距离处将其狠狠斩断。   这道丝线看起来纤细柔软,实则坚韧锋利无比,如果不是林妧的力道异于常人,必然也对它无可奈何。   “人类怎么可能砍断我的线……!”蜘蛛人暴怒振声,被黑色绒毛覆盖的肢体开始剧烈颤抖,“你给我去死!”   话音刚落,又是一条蛛丝径直扑向林妧。   对方的进攻猛烈且迅捷,更何况蜘蛛人此时正盘旋在一根高处的树枝上,她一时间无法找到反击的机会,只能用比他更快的速度进行闪避,纤细的身形几乎化作一道转瞬即逝的影子,不断闪动在草地、树干后与石块之上。   饶光眸光微滞地看着闪动于丛林间的人影,少见地露出了有几分呆愣的模样:“那是人类能达到的速度?她究竟是什么怪物啊?”   “我也不知道。”秦淮书看得目不暇接,思索片刻后才用不太确定的语气回答,“但是……队长应该是人类吧。”   匍匐在他头顶的雪白猫咪没有再出声,淡金色瞳孔里晦暗不明,淌过一丝饶有兴致的笑意。   真是有意思。跟她在一起,似乎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感到无聊。   如果能拥有那个小女孩儿……好像乖乖回去收容所,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这样想着,慵懒地调整一下趴伏的姿势,继续抬眸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凭借一手精湛的唱跳rap外加人头皮球,林妧已经成功吸引了蜘蛛人的所有仇恨值。后者气得目眦欲裂,奈何她的动作快得无法捕获,只能徒劳无功地吐出一条条丝线。   蛛身人面的男人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忽然见到小姑娘身形一矮,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婆娑树丛里。   “怎么,不敢和我正面对决吗?你只不过是个胆小鬼而已!”   虽然嘴上说着嘲讽的狠话,其实蜘蛛人的注意力早就达到了最高峰值。动物的生存本能让他对身边一切风吹草动都格外留心,在林妧销声匿迹片刻后,意料之中地听见身后草地里传来一阵疾行的风声。   “愚蠢的人类,你是无论如何都瞒不过我的!”   他得意地哈哈大笑,没做多想便转身往声音的来源地猛扑,同时嘴里的蛛丝准备就绪,以最狠辣最迅捷的力度向外弹射,正中某个腾飞在半空中的物体。   蜘蛛人灵敏地感觉出来,那并非人类身体的形状。   他正在往地面猛扑,那个物件则被高高抛向空中,当二者到达同一高度时,他终于看清了对方模样。   圆滚滚的头颅被银白蛛丝缠绕,原本被塞在嘴里的飘逸长发受惯性作用一股脑往外溢出,随着呼啸而过的夏风飘逸如丝带。   那幅场景,端的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也不知道究竟用了多少年的飘柔护发素,才练就如今这番绝世容颜。   蜘蛛人眸中含泪,直接把嘴里的蛛丝吐出去:“黑——头——”   这两个字匆匆落下时,他也从树干扑到草地里。然而还来不及为朋友的悲惨遭遇义愤填膺,就察觉后背陡然多出一道重量——   林妧趁他落地分心的机会顺势而上,一把蹬上蜘蛛人身体。她的声音裹挟着温和笑意,听起来像是夜间的呢喃:“晚安。”   然后绷紧手中砍掉的蜘蛛丝,把它在对方背上狠狠一划。   她没有太过用力,因而蜘蛛人也并没有感到多少疼痛。在无法抑制的眩晕感侵袭大脑时,他模模糊糊地想起了黑头嘴里的那一堆头发。   那可是涂满见血封喉剧毒的哦。   见血封喉剧毒的哦。   剧毒的哦。   万事万物的发展,都是个不断学习与进化的过程。   因此,历史从来都是惊人的相似。   他好像有些明白,黑头究竟想对自己说些什么了。   饶光看得笑弯了眼睛,抬起爪子舔了舔手背,歪着脑袋喵呜一声:“看见了吗?这就叫做‘拿首好戏’。”   原本的成语究竟是“拿手好戏”还是“拿首好戏”,黑头现在到底是死是活,这些家伙进入遥山的目的又是什么。   诸多疑惑像飞散的蒲公英那样涌上脑海,可蜘蛛人什么都没能抓住,最终只是浑浑噩噩地躺在草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小姑娘把黑头的脑袋放在自己身边。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   一家人,果然是要整整齐齐。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可是沾满鲜血的毒刃哦~哧溜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叶执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蚩子渊啊、婼卿 10瓶;回眸浅风过 3瓶;Nicole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神隐之村(六)   蜘蛛人是被饶光锤醒的。   他在梦里恍恍惚惚感到脑袋上不停传来敲打的力道, 被烦得猛然睁开眼,这才感觉头顶放轻,一只白猫轻盈地跃下来——原来之前一直是那只猫趴在他脑袋上, 拿肉乎乎的爪子一遍遍拍打。   身边的黑头早已醒来, 抱着自己黑漆漆的脑袋不断干嚎, 因为没有眼睛,一滴泪都挤不出来, 显出几分小小的尴尬。   真·抱头痛哭。   “唉, 别哭啦, 是你们先不分青红皂白地想要发起攻击啊。”林妧叹了口气,细声细气地安慰眼前哭哭啼啼的男孩子, “作为国家公务员, 我们绝对不拿群众的一针一线, 问完问题就走, 不会多做纠缠。”   “你没有拿走我的针线, ”黑头哽咽着回应, 深深吸了口气, “可你把我的心拿走了啊!”   他与蜘蛛为非作歹这么多年,哪个人类见了他们不是痛哭流涕地求饶,直到遇见林妧,被意料之外地狠狠爆锤了一顿。   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单纯不做作的女人,一举一动都充满了与普通人类截然不同的超绝气质。当脑袋被她一把丢到半空中时, 黑头只觉得身轻如燕、面向大海春暖花开, 那是飞一样的感觉, 也是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的感觉。   她是电, 她是光,她就是唯一的神话, 够狂野,他喜欢。   林妧: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林妧面无表情地一把抓起对方长发,然后毫不犹豫塞进男孩子大张的嘴巴。   眼看小伙伴黑头被突如其来的骚话骚断了脑袋,蜘蛛人决定做一个安静如鸡的美男子,像幼儿园小朋友那样一动不动地乖巧坐好,静静等待提问。   “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调查山下村民的失踪。”林妧言简意赅,因为失去耐心而笑意减退,“你有线索吗?”   “有有有,大大的有!”蜘蛛人被她的眼神吓得数条腿一起抖,“你们再往上走一些,可以看见几年前守林人废弃的木屋。在那间屋子里住着的怪物一定和这件事儿脱不了干系。”   饶光淡淡出声,语气是显而易见的嘲弄:“你已经是这副模样,怎么还叫别人‘怪物’?”   “那家伙和我们完全不一样!我们虽然长得是奇怪了点,可至少还有个明确的身体结构,但那位……”他说着抖了一下,“完全就是一团蠕动的大肉块,身体器官七零八落不说,有的内脏还被拖在身体外面,只是看一眼就能让人理智狂减。我和黑头曾经和它打过照面,当场就差点被吓哭了。”   秦淮书皱着眉:“你为什么能确定,它和村民的失踪有关?”   “因为最近以来,它的住所旁边经常会出现因为窒息死掉的人类。”蜘蛛人说着露出有些困惑的神色,“说来奇怪,它明明千辛万苦去山下把人抓到这里,却从来没有吃掉他们,那些人类全是被山里其他家伙一拥而上抢走的。”   体型很大的非人类、近期经常独自外出,恰巧都能与牛头的描述相对应。至于后者曾经说的“没有闻到血腥味”,应该是因为被害者死于窒息,并没有淌出血液。   “既然没有吃掉人类,说明动机完全是非必要的。它和那些失踪的人们素不相识,唯一动手的理由只能是因为……”   林妧说罢停顿片刻,与秦淮书四目相对,轻轻吐出一个名字:“秦仪。”   “还有一个很大的疑点。”秦淮书沉声补充,“失踪的村民并不全是欺负过她的人,凶手之所以滥杀无辜,难道是为了……混淆视听,把嫌疑从秦仪身上尽可能地转移?但好像作用并不大啊,反而给她吸引了更多仇恨。最重要的是,它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帮一个人类小姑娘做事呢,完全想不通。”   林妧没有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放在秦仪窗前的那些小白花。   她在前往遥山的途中一路观察,却从没见到那类植物的踪影,倒是上到山林中,才陡然发现成片生长的花朵。   想来也是。秦仪作为一个眼不能观的盲人,对于鲜花装饰一类的爱好应该并不会太大,更不可能达到每天都会特意外出摘采的地步。要说有谁会特意送她那些小礼物,也只可能是时常下山的那名异常生物。   至于二者亲近的原因,会不会正是因为她看不见呢。   “真没意思。”饶光打了个哈欠,用爪子挠挠脸颊,“我还以为能和山洞里的那家伙正面对决,结果对手只是小鱼小虾。”   蜘蛛人仓促且震惊地把目光挪到他脸上,罕见地用了无比认真的语气:“你们不会想和他对上的,相信我。”   他顿了顿,神情凝重地看向林妧:“那个男人的实力非比寻常,轻而易举就占领了遥山顶峰。即使是我眼前这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能文能武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   林妧用三个字打破他强烈的求生欲:“说人话。”   “噢。”蜘蛛人浑身一震,“即使是你,也不一定能胜过他。”   “我发现,这座山越往上走,生物的长相就越随心所欲。”饶光侧过头打量林妧闻言后的神色,眉眼弯弯地蹭了蹭爪子,“住在山顶的那位得多么奇形怪状啊。”   蜘蛛人苍白毫无血色的脸颊上露出一抹苦笑,接话缓缓开口:“不,那位的模样……美得简直不像话。他浑身上下最大的异常点,大概就在于漂亮得不像常人吧。”   见林妧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他眼珠子一转,放慢语速:“毕竟,曾经可是出现过不少心甘情愿被他杀掉的人类,死在那么漂亮又强大的捕食者手里,或许真的会感到荣幸吧。”   *   “住在山顶的那个先生好神秘啊。”   秦淮书走在林妧身旁,带了几分好奇地轻声开口:“能让人甘愿赴死的美貌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他正一本正经地自顾自说话,忽然察觉到身旁一道略显惊诧的视线,紧接着耳边便传来林妧噗嗤的笑声。   她笑得毫无遮拦,桃花眼弯成漂亮的月牙形状,隔了半晌才抬起手,轻轻抚上秦淮书脑袋。   小狐狸完完全全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等热气汹涌地溢满全身时,头发已经被林妧摸了好一会。   “饶光把你的头发揉成了三角形。”她说着放下手臂,笑意还是没有减退,双手合拢做出三角形状,“挺像一个行走的金字塔。”   饶光终于没忍住肆无忌惮的坏笑,身体抖成一团雪白的颤巍巍圆球。   布偶调皮老不好,多半是废了。   林妧抬头斜睨他一眼,唇角恶趣味地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不要欺负秦淮书啦。如果再胡闹的话,我记得……不乖的猫咪是不是会被拉去做某种手术?”   最后那四个字被一字一顿地念出来,夹杂着恶魔般轻轻淡淡的笑意,变成一记棒槌,狠狠砸在雪团心头上。   作为当事猫的饶光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气冲冲地跳到她脑袋上,从嗓子发出“咕噜”一声轻响后奶声奶气地喊:“你要是敢那样做,我就、我就……”   话说到一半就陡然停住,自己好像并没有什么能够威胁林妧的筹码。   偏偏她还慢悠悠问了句,好像十足期待的模样:“你就怎么样?”   饶光又羞又气,爪子胡乱地拍打林妧脑袋:“我就打你,喵!”   猫咪软绵绵的肉垫一次次砸下来,落在小姑娘柔软蓬松的黑发间。虽然对方好像用足了劲,力气却依然是软绵绵的,丝毫没有疼痛的感觉,只有点点滴滴的痒顺着浑身血管蔓延开。   林妧毫不掩饰升腾至嘴角的微笑,点点头顺着他的意思:“好好好。”   秦淮书在一旁安静地看他们说说笑笑,眼睫悄悄下垂,笼罩一层淡淡的阴翳。   虽然只是被轻轻拂过,那股温暖的触感却仍然轻飘飘地悬挂于头顶,犹如暖洋洋的柔和春潮,在心底荡漾起丝丝涟漪。狐狸的本性让他无比渴望抚摸,从小到大养成的自尊与理智又让他不可能像饶光那样讨要抚摸,如果他也变成动物的模样,会不会……   不行,不能再想了。   小狐狸脸上的红潮尚未散去,就又扑来一阵滚烫热度,灼得他心烦意乱。   正当思绪繁杂时,忽然听见林妧停了笑,略微放大音量:“身后的那位,跟了我们这么久,不出来打个招呼吗?”   ……有外人?   秦淮书闻言仓皇环顾四周,却并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身影。随着疾风掠过,满林枝叶刷刷作响,裹挟来一阵急促的喘息。   “求求你们救救她,”有什么东西这样说,带着些慌乱与试探的意味,“秦仪她快死了。”   没有想象中的残暴凶恶或沙哑低沉,这道平缓的男音居然和普通人类没什么两样。它说不上好听或难听,寻常得像大海中最常见的一滴水珠,只能大致判断是个青年男人,性格温吞又腼腆。   秦淮书与饶光都露出诧异的神色,林妧则面色不变地微微一笑:“你是给她送花的那位?不让我们见一见么?”   对方没料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在短暂的愣怔后轻轻应答:“是我……我长得很难看,会吓到你们。”   秦淮书强迫自己壮起胆子:“那些村民的失踪都是你做的?”   “我只是把欺负她的那些家伙带了回来。”它的语气格外温和,在烈日炎炎的夏天像一捧清爽的山泉,嘴里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看不顺眼就杀掉,大家不都是这样吗?”   “那只是你们遥山的规矩,在外面可没人会有这种想法。”林妧缓声应答,微微抬起眼眸,“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道声音安静了一瞬。   他的嗓音本来就质朴柔和,谈及秦仪,语气就更加温柔,仿佛能把听者的耳朵轻轻融化:“她是我的朋友。”   顿了顿,又用笃定的、有些忧郁的语气重复一遍:“她是我唯一的朋友,只有她不会害怕我的模样——也只有她永远不会知道我的模样。”   饶光不屑地冷笑:“你隐瞒一切,以人类的身份接近她?”   “是。”它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小了许多,“我告诉她,我是来这里休假的游客。”   果然是这样。   长相怪异的异生物在某天邂逅遭到毁容的盲女,两个不被容纳的个体偶然相遇,自卑怯懦的内心彼此贴近,成为对方唯一的慰籍。   只有在秦仪身边,它才不用想方设法地遮掩自己真实的长相,光明正大地与她进行平等交谈;而受尽欺压与鄙夷的小姑娘则以为遇见了不嫌弃她长相的同类,在久违的温柔里越陷越深。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的确是彼此生命里最不可替代的存在。   林妧神色微敛:“既然你只对和秦仪有关的人下手,其他失踪的村民又去了哪里?”   “他们都和秦仪一样,被抓进了山巅的洞穴里。那晚我去客栈带走那个总是打骂她的女人,没想到临走时被秦仪听见声响。她对我做的事情一无所知,追着跑出房间,我却只顾着把她甩开逃跑,完全忘记那个人也会在深夜进行狩猎。等第二天再去客栈,才发现她也失踪了。”   潜藏于丛林深处的怪物声线颤抖,带着小小的希冀与渴求轻声开口:“我知道你们一定很厉害,请去山顶救救秦仪吧。如果只是凭我的力量,根本没办法帮到她。”   “所以说,归根结底,村民失踪的主犯就是那个听说很好看的山顶洞人啊。”林妧恍然大悟地挑起眉头,“把他带回收容所,作为门面担当供大家参观吧。我还挺期待见到他的那张脸呢。”   “快去占山为王!”   饶光最喜欢热闹和刺激,这会儿兴奋得拿爪子蹭她额头,棉花球一样的肉垫把刘海抹得乱七八糟:“我要成为山大王的猫,喵!”   秦淮书也被勾起了斗志,跟在他后面接上一句:“我是要成为山大王的男人,加油!”   场面出现了意味深长的短暂静止。   在触碰到饶光不怀好意的满目坏笑后,秦淮书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理解错了他的意思,导致这句所谓“成为山大王的男人”多出一丝暧昧的歧义。   他都说了些什么啊。   脸好烫。   脑袋快炸掉了。   身为女主人公的林妧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他却自顾自地不知所措,用白净的手掌一把捂住捂住脸颊,颤抖着声线轻轻喊:“对、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个剧情的时候想到了沙耶之歌hhh我永远爱沙耶宝贝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矮子中也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神隐之村(七)   一天中最炎热的正午转瞬即逝, 天气不知不觉间渐渐转凉。悬挂在天幕正中央的太阳悠悠西斜,光线撕碎云层落在枝叶的缝隙里,洒下一片琥珀般不断跳跃律动的光斑。   未曾谋面的怪物仍然不愿意现出身形, 躲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草丛里亦步亦趋, 唯一存在的痕迹只有偶尔发出的微弱足音——   说是“足音”, 似乎又并不十分准确。它显然并没有双腿,移动时的声音黏黏腻腻, 像是某种粘稠的物质在地面重重拖行。   秦淮书不忍心看它可怜巴巴又孤孤单单地独自走在最后, 好心开口向它搭话, 在把一行人大致介绍一遍后轻声问:“我们应该怎么称呼你呢?”   醇厚的青年音缓缓响起:“山行。”   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它是没有名字的。   出生不久便被丢弃在遥山的怪物与世隔绝, 从来不去讲究人类之间的规矩, 更何况即使在这座异常生物集聚的山里, 也没有谁愿意与它建立亲近的关系。不管对方是多么凶恶怪异的生物, 只要一见到它的身体, 都会不约而同地露出恐惧与厌恶的表情, 更有甚者会直接被吓得哭出来。   于是它逐渐意识到, 自己好像真的是个无可救药的怪胎。   渐渐地,它学会不时在深夜时分悄悄前往山下的村庄,隐藏在黑暗的角落里注视人们的一举一动。原来人类之间会称呼彼此的姓名,亲密时会伸手相互拥抱或是嘴唇相贴,交恶时则拳脚相向、嘴里恶狠狠地说一些它听不懂的话。   它假装自己也是村庄里的一份子, 迄今为止偷来了许多许多不同的人生, 只可惜从来没有哪一段生活真正属于自己。   直到不久之前, 怪物与盲眼的少女偶然相遇。   那时将近午夜, 意料之外地,它在经过池塘时听见一串属于人类的哭声。怪物从没想到有人会在深夜留在那么偏僻的地方, 一时间乱了阵脚,正想要找个掩体遮挡身形,猝不及防就与不远处的秦仪四目相对。   那时它想,它一定把这个小姑娘吓坏了。她看起来那么胆小,脸上还挂着没有干的泪痕。   然而秦仪只是茫然地眨眨眼睛,轻轻抹去眼中泪水,很是不好意思地柔声开口:“对不起……让你见笑了。”   她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说话时匆忙低下头,用双手遮住脸上骇人的伤疤。   那是头一回有人用这么温柔平和的语气对它说话。直到她把这句话说完,怪物才恍恍惚惚地记起眼前女孩子的情况。   性格内向腼腆,因为遍布半张脸的疤痕很不讨村庄里其他人的喜欢,经常受到欺负。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她的眼睛看不见任何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它开始不可控地全身颤抖。   沉重的心跳像一阵阵闷雷,每次跳动都重重击打在胸口,带来滚烫的、鲜活的热量。   “没……没有。”   许久未曾发出声音的口腔生涩闭合,舌尖羞怯地蜷缩起来,它慢吞吞地说:“你很难过吗?”   小女孩露出了困惑的神色,把头压得更低:“抱歉,我的眼睛看不见东西。我从没听过这样的声音,你是从外地来的游客?”   它就是这样开始与秦仪聊起来,用一个前来探险的人类青年身份。后者也很久没和别人有过交谈,谈话间难免害羞,在小声地介绍自己后,怯怯地询问它的名字。   怪物把转瞬即逝的慌乱压回心底,不假思索地应答:“我叫山行。”   把“神行”与“遥山”的最后一个字组合,就形成这个听起来有点奇怪的名字。   她乖巧地点点头:“就叫‘山行’吗?你的姓氏呢?”   它当然不会知道人类究竟有哪些姓氏。   于是只能含糊其辞地回答:“和你一样。”   秦仪听完后轻声笑了出来,空洞无物的深灰色双眼弯出好看的弧度,即使用手遮住了下半张脸,也还是能联想到她上扬着的苍白薄唇。   “秦山行。”她的声线温柔得像夏天里一场遥远的梦境,仿佛只要稍一靠近,就会化为幻影消失不见,“真好听啊。”   从那时起,怪物终于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名字。   他们零零碎碎地聊了很久,离别时简短说了“再见”。明明没有定下约定,可它还是在第二天的同一时间前往相同的地方,期待着能有某一天与她再度相见——   而秦仪居然也怀抱着一模一样的想法。   自那以后,山行每个深夜都会去往池塘边与少女相见。累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情感如同爆发的火山,绵绵不绝地宣泄而出,全然汇入秦仪温柔的眼眸里。   她向它说起神行村持续已久的村民失踪案件,说起流行于街头巷尾的神怪传说,偶尔也说起自己的身世与烦恼,渴望着能有一天摆脱这个愚昧又贫瘠的小村庄,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最后秦仪说:“那些都是很遥远的事情,大概率是没办法实现的。不管未来会变成怎样,山行,现在的我能够遇见你,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她顿了顿,微微仰起头时星光下坠,一点一滴落在少女凹凸不平的伤疤里:“我的模样很奇怪,你是唯一愿意和我说话的人。谢谢你。”   那幅场景对于寻常人类来说,绝对称不上多么赏心悦目,可山行看着她被月光填满的灰色眼睛,心头沉沉地颤抖了一下。   它感到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丽,比月色更加静谧舒缓,却又澎湃得宛如浪潮,击溃心底最后一层理智的防线。   山行想,卑劣丑陋如它,是何德何能才可以被这样的温柔所笼罩呢。   它想要保护她。   有生以来第一次,孑然一身的怪物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杀掉那些对她不屑一顾的人,杀掉那些侮辱欺压她的人,杀掉那些对她拳打脚踢的人。   它把所有伤痛与绝望加倍施加给曾经的施暴者,要想让秦仪从地狱里逃出来,只要杀光所有恶魔就好了。   ——更何况住在山顶的那个男人一直在持续捕食,失踪者为数众多,怎么都联想不到它的小姑娘身上去。   “我和秦仪大概就是这样认识的。”跟在身后的声音终于停顿了一会儿,紧接着叹了口气,“我没想到她会在追逐我时被当做猎物抓走,是我害了她。”   “你们对于人类的性命,还真是毫不重视啊。”林妧安静听它说完,微微挑起眉,“虽然我们也不会在意猪羊牛的死活,但既然犯下了案子,事情结束后还是乖乖跟我回收容所吧。”   秦淮书听完故事唏嘘不已,语气不自觉地低了几个调:“你知道山顶那位究竟是什么种族的异生物吗?他的实力到底怎么样?”   “我对这方面并不了解,只是听其他住在山里的家伙讨论过。”山行加重语气沉声道,“那是个货真价实的恶魔。”   “恶魔?”   “他来遥山的时间不长,只有短短几年,听说是为了逃离外界追捕才归隐山林。”它顿了顿,似是在斟酌字句,“自从来这里的第一天起,那个男人在众多围剿里杀出一条血路,以绝对压倒性的优势占据了山顶的那口洞穴。”   “既然他是这么恐怖的存在,”饶光半垂着眼睫,语气冰冷,“那个叫做秦仪的人类现在还能活着么?”   山行吸了口冷气,声线低沉许多:“他为了不引起太大轰动,下山抓捕食物的间隔非常长。恶魔以新鲜的血肉为食,所以一定不会立即杀掉她,而是圈养起来一点点蚕食。”   一行人在谈话间不停歇地往上攀登,不知不觉便来到洞穴前。   还没进入洞口,就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仿佛浸了阵阵腐臭气息的铁锈。说来也奇怪,山林中鸟兽众多,盛夏时节的虫鸣也从没断过,唯独这处地方安静得近乎诡异,好像连风也停止了声息。   洞口背对阳光,深沉的黑暗像大张着的血盆大口,等待下一个猎物自行踏入其中。若有若无的压迫感袭上心头,林妧打开手电筒,安静走在最前方。   崎岖斑驳的石壁长满青苔,干涸血迹杂乱无章地遍布整个视野之中,越往里走,就能见到越多躺倒在地的白骨,大多数散架成零零碎碎的部件,像极了被厌弃后随意丢掉的娃娃。   秦淮书看得心惊胆战,最后干脆低下脑袋不做观察,捂着鼻子试图减轻一些令人不适的腥臭味。眼见跟前的林妧停下脚步,青年才抬头看一眼面前的景象。   之前的通道是宽度仅容一人通过的长廊,走到这里便豁然开朗,兀地扩大为宽阔的圆形空间,里面杂乱摆放着桌椅和单人木床,俨然被用做了一间简陋的住所。   而在不远处圆形的磐石上,赫然坐着一个修长高大的影子,懒洋洋靠在角落的石壁。   林妧没出声,把手电筒的光线往那人身上移了些。   虽然这样的形容用在男人身上有些奇怪,但那的确是张极为美丽的脸。   乌黑长发疏于打理,被剪成狗啃一样的中长款式,与久久未见阳光形成的苍白肤色对比鲜明,恍如浑然天成的黑白美玉。纤长如鸦羽的睫毛半开半阖,因为察觉到亮光而微微抬起,露出一双像被血液浸泡的猩红眼眸。   要说与常人有什么不同,便要提起他头上那只纯黑色的角,自右侧脑袋生出,再以九十度的转折弯曲向前,看上去如同冰冷的黑铁,冷硬且极具攻击性——但也只有这一只角而已,另一侧空空如也,看上去有几分不伦不类的怪异。   鲜红薄唇在苍白脸颊的映衬下仿佛要滴出血来,因而勾起时自带一股撩人心魂的魅意。他的声音很冷,夹杂了一点杀气腾腾的笑:“是人类啊。”   “是要把你带去收容所的人类。”林妧回以他一个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笑:“你是要乖乖跟我们走,还是选择多挣扎一会再走?”   “收容所……”   血红的瞳孔因为这三个字骤然紧缩,男人从嗓子里挤出干涩的冷呵,终于抬眼粗略把林妧打量一番,旋即不屑地大笑几声:“江照年那混蛋是死了?他们就派你这种小姑娘来对付我?”   停顿了片刻,又从石壁上懒懒直起身子,放慢语速说:“还是这么香甜可口的小姑娘……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都能闻到食物的清香味道。”   林妧没想到会在他口中听见前任队长的名字,想起山行曾说的“他是为了躲避追捕而归隐山林”,才明白追捕者很可能就是隶属于收容所的势力。   甚至于,他的那只角也极大概率是被特遣队斩断的。   秦淮书见她陷入思索没有反驳,向前一步站在林妧跟前:“别打她的主意。”   “我平生最烦你们这些牛皮糖一样的家伙,真是怎么也甩不掉。”男人细长的丹凤眼斜斜睨过来,眼尾捎了点勾人的浅笑,“一起上吧,我没太多时间可以供你们浪费。”   他已经被收容所的那群疯子缠了太久,如今碰上这两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辈,自然把所有怨气都一股脑撒在他们身上。   那个看起来白净又斯文的小青年浑身狐狸味,想必吃起来怪怪的;那只猫个头太小,他看不上;唯独那小姑娘是难得一见的美味,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扑上前撕开她的喉咙。   容貌绝美的年轻男人虽然面色悠然,秦淮书却下意识从他身上感到一阵难以承受的压迫。   他把饶光地上,随即轻声开口:“队长,我先去试试他的实力。”   饶光后退一步:“我觉得这家伙不太好对付。”   秦淮书说完便小心翼翼往前走,悠哉坐在石凳上的恶魔神情不变,甚至好心情地朝他勾勾手指。   绝对要打败他。   哪怕是为了扳回自己在对象面前所剩无几的面子,也一定要赢下这场战斗。   小狐狸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特制匕首,飞快冲向男人所在的角落,然而对方只不过轻轻一笑——   然后毫无征兆地消失在他眼前。   浑身的细胞不由自主地开始战栗,秦淮书暗道不好,赶忙转身大喝一声:“队长!”   就在这道声音响起的同一时间,林妧骤然感到身后阴风袭来,几乎是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向后躲闪,堪堪避开男人正准备咬上她脖子的利齿。   隔得近了,她才越发看清恶魔的模样。他的左眼下居然还有颗漂亮的小泪痣,不过一个极为微小的细节,却让整个人显得尤为妖冶。   “反应不错。”   男人饶有趣味地眯眼端详她,眼底升起无法抑制的渴求与期待。   比起一击致命,他更喜欢观赏猎物被玩弄时露出的绝望神情,那要比单纯的屠杀有趣许多。   这个小女孩看上去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战斗力想必也不会太高。拿她下手一定有意思许多,他可没有兴趣陪另一个大男人玩游戏。   “那么……”随着这两个字缓缓吐出,男人的身影再度消失,在一秒钟空隙后于林妧身后响起,“这一次还能躲开吗?”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眼前的小姑娘并没有尝试闪躲。   她只是立在原地,在胸前的挎包里拿出一个什么东西,在恶魔即将扑向自己时高高抬起手——   那是一个黄澄澄的硕大梨子,被她毫不犹豫直接塞进了男人大张着的嘴里。   然后用力一推。   梨子形同灯泡,上下大小并不一致,因而放进去容易取出来难。   响彻耳畔的,是下巴脱臼的清脆咔擦声,与此同时男人停下了所有动作,满脸懵地与林妧四目相对。   被一颗梨塞得脸颊圆鼓鼓的恶魔:……?   他是不是……被猎物毫不留情地玩弄了?   “甜吗?”   林妧笑着摸了把他鼓鼓囊囊的腮帮子:“我的口袋里还有果冻和蛋黄酥。”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要的修罗场来了!(大概吧)   以后固定在早上更新叭!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糖刀、叶执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爱吃其其糖 15瓶;亦梦冷 10瓶;爱幻想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神隐之村(八)   林妧的兴趣不算太多, 其中吃吃喝喝占据了很大一部分比例。因此在外执行任务时,其他特遣队成员往往会带满满的一包武器、伤药和通讯装置,只有她仗着艺高人胆大, 每次都装上一些零零碎碎的水果与点心。   现在的情况纯属意外, 要不是忽然之间灵光一现, 她还真没想过要拿梨子出来——这个举动出于一个非常简单直白的念头,毕竟躲也躲不开, 不如干脆把他嘴巴堵上, 一了百了。   手电筒掉落在地, 莹白的光线低低矮矮,如同升腾的雾气悄悄往上窜。   视线所及之处是男人陡然瞪大的丹凤眼, 还有变成包子那样圆滚滚的脸蛋, 单薄苍白的唇大大张开, 显出几分呆呆的可爱。   虽然只有在林妧看来是这样。   饶是神经大条如秦淮书, 也能清晰感受到从恶魔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与浓烈杀气。眼看他猩红的眼眸色泽越来越深, 简直沦为两潭尚未干涸的血池, 一时间空气陡然凝固, 没有人开口说话。   作为一个对自身实力引以为傲的高阶魔族,恶魔现在的感受只有四个字,极度羞耻。   在发动攻击前,他一共设想了几种可能。   一是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被自己无情秒杀;二是对方实力其实不赖,两人缠斗数个回合;第三种假设几乎不可能发生, 即他莫名其妙对她产生兴趣, 在说出“你真是个有趣的女人”的经典台词后, 展开一场猫捉老鼠的跨种族旷世绝恋。   他连《霸道恶魔的俏娇妻》这种剧本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结果败在了更加风骚的操作里。   苍天无眼啊。   更加令他意想不到的操作还在后头。   按照正常剧情,正反双方决斗前, 主人公往往会对反派说上一大段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嘴炮,从而彰显几分身为正义人士的大义凛然——   然而林妧并不。   趁着男人这极为短暂的一阵愣神,她毫不犹豫地举起拳头,恶狠狠砸向恶魔脸颊。速度之快、力道之大、神情之嘲弄,整个一副杀神的模样,简直比反派还反派,让他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拿错了剧本。   然而这一拳终究没有打在他脸上,多年养成的战斗本能促使恶魔在拳风落下的刹那发动能力,瞬间转移到三米之外。   容貌绝美的青年目光狠戾,在林妧的注视下面无表情地抬起双手,用力把头顶与下巴往反方向拧动。骨骼错位的声响听起来格外心酸,与此同时下巴的脱臼程度达到最大,梨子顺着霍然张大的嘴咕噜噜滚下来落在地上。   “真是个有趣的女人。”   他恶狠狠地把骨骼正位,唇角因为剧痛与羞耻勾起一抹冷笑,凌乱长发如同细碎黑雾拂过脸颊,用近乎癫狂的语气一字一顿地开口:“我要把你碾碎。”   去他的《霸道恶魔的俏娇妻》,去他的跨种族旷世绝恋,他们之间的剧本只能是《午夜食人魔》,不达目的不死不休的那种。   随着这道声音沉沉下落,男人身形一闪,迅速冲向林妧所在的方向。他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朝她径直挥来的尖利指甲划破沉闷空气,带来一阵迅猛疾风。   林妧轻盈躲过,却在下一秒察觉身后陡然多出一道突如其来的杀气。她没料到对方还会玩背后偷袭的把戏,躲闪或回击都已经来不及,正在千钧一发时,两道高挑人影同时挡在她身后。   “队长别担心。”秦淮书一刀斩断出现在林妧身后的黑色怪影,白皙脸庞在黯淡光线下显出几分坚毅且认真的神色。他的声音比平日里多了些沙哑低沉,听起来稳重可靠许多:“你的背后,我会好好保护。”   饶光打了个哈欠,斜睨他一眼:“那是我的台词。”   “多谢啦。”林妧没有回头,全神贯注凝视恶魔的一举一动,扯开嘴角轻笑道:“我们继续。”   原本空旷寂静的山洞突然变得热闹许多。   感知到恶魔召唤,无数形态怪异的从者悄无声息地自黑暗中涌出,像极了一拥而上的深黑狂潮,伴随着干哑刺耳的嚎叫。   秦淮书眼底的内敛羞怯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灼目的淡金色光芒。青年手中的匕首亦被浅浅荧光笼罩,伴随他行云流水的动作霸道地撕裂黑暗,将试图近身的从者一举歼灭。   饶光嘴角仍然挂着不屑又傲慢的浅笑,猫妖的动作快得难以用视线捕捉,不等黑影反应过来,便已经被利爪毫不留情地撕个粉碎。   与他们比起来,林妧面临的对手要棘手许多。   恶魔的动作又快又狠,虽然她能有效地进行克制,每次攻击却都被他的瞬间移动灵巧躲开。一味闪躲绝不是办法,人类的体力与魔族天壤之别,她必须在力量耗尽前结束战斗。   “说到底,人类还是太过渺小了。”   恶魔噙着笑的嗓音如同潜行于暗夜的鬼魅:“你超越不了‘瞬间’,因此也绝对无法打败我。”   林妧调动全身感官,在对方又一次闪身到她身后时迅速躲过进攻,用同样悠然自得的语气回应他:“我不需要比‘瞬间’更快,只需要——”   她的闪躲在一半时匆匆停下,转而抬脚高高踢向男人所在的方向。自下而上的足跟恰好能避开他利爪的攻势,当恶魔察觉到对手反守为攻时,根本来不及转移身体,凌厉腿风就已经触到他下巴。   整个身体被踢得向后仰倒,他又听见林妧的声音:“比你的意识更快就好了。”   下巴断裂的疼痛让恶魔无法集中精力发动瞬移。就在这极为短暂的愣神间,那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人类少女从包里拿出一根纤细针管,紧接着动作熟稔地跨坐上他身体,把针管中的液体一股脑打进男人侧颈。   那是收容所专门为高危收容物制作的抑制药剂,兼具有镇定与致眠功能。无论是谁来上一针,都会瞬间丧失大半力气,几乎没有战斗能力。   一步错,步步错,他打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这家伙。   药剂迅速在体内扩散,疲倦感像是夜里涌动的暗潮,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拍打心口。召唤出的从者因为这番变故全然消散,恶魔强撑精神,与把他压在地面的林妧四目相对,恨得咬牙切齿。   小姑娘的一双桃花眼自带勾人醉意,看向他的目光中含了浅浅淡笑,指尖不着痕迹地虚拂过男人干净利落的下颌弧线。她轻声开口,并没有如他想象中那样说出羞辱性的狠话,而是很不合时宜地说了一句:“你的脸真漂亮。”   恶魔心下冷笑一声。   果然。   女人就是女人,对于美丽又强大的生物没有半分抵抗力。没有谁能逃开他的蛊惑,被恶魔玩弄于股掌之间,是人类既有的命运。   接下来他只要软声应和几句,就能把这个小姑娘萌动的心完全俘获,让她心甘情愿为自己卖命——对于这种事情,他经验充足。   “喜欢吗?”恶魔眯起细长如柳叶的双眼,刻意把声音压低,营造出细腻沉缓的音色,“如果是你的话,我愿意付出目前拥有的一切。力量、情感、财富、还有……”   他说到这里停顿一下,费力扬起嘴角,每个字都像浸了毒液的美酒,致命却诱惑力十足:“这具身体。”   在黯淡光线下,一切都显得格外暧昧又温柔,更何况他们还是保持着男方被死死压在地上的姿势。身下青年的脸庞美好得不甚真实,深红眼眸水光潋滟,柔情化作铺天盖地的网,笼罩在观者心头,叫人难以挣脱。   然而林妧自动忽略了他说出的所有内容,自顾自地弯着眉眼笑:“越好看的东西,破坏起来就越是心情舒爽喔。我已经迫不及待了,你准备好了吗?”   恶魔:?   这是人类能说出来的话?他准备什么?挨揍吗?   恶魔像濒死的鱼那样弹动了一下:“等……!”   一个字堪堪涌出口中,就被旋即而至的拳头堵了回去。林妧心情很好,语气轻快许多:“被你抓上山的人类都在哪里?”   自有记忆起,他几乎没有被这样对待过。   恶魔想,他本应该暴怒地大发雷霆,可面对林妧笑眯眯的模样,心底却不明所以地浮现起从未有过的感受。   他说不清那是怎样的感觉。羞耻、憎恨与若有若无的惊喜夹杂在一起,把愤怒硬生生压回心底。   “他们?”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报复性的嗤笑,“往里走有个小室,那些人都在里面,还没死。”   他饶有深意地停顿一下,再开口时忍不住咧开嘴角:“可你救不了他们。”   “什么意思?”   “我听说,”见恶魔陷入沉默,秦淮书走到她身边沉声解释,“为了防止猎物逃走,魔族会给捕获的每个人类注射毒素。中毒的人大脑陷入休眠状态,身体各项功能却能照常运转,完全沦为仅供他们食用的血库。而这种毒……是没办法被解开的。”   林妧眸色微沉,望向恶魔的视线里多出几分显而易见的冷冽杀意:“真的没有办法?”   “那种毒不能被化解,却可以被转移。”   被她的目光吓了一跳,恶魔的笑容收敛不少:“毒液集中在他们脖子的伤疤里,只要有人愿意把它吸出来,就能轻而易举地去除毒素——只不过吸出毒素的那位会成为下一任宿主,恐怕难逃一死了。”   他说罢满怀期待地看向林妧,语气暧昧不清:“以命换命,很公平不是吗?”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一时间没有人开口说话。   寂静无休无止地蔓延,最终是一道不甚熟悉的男音打破沉默,在粘液蠕动的声响中愈来愈近:“我来。”   直到这时候林妧回过头,才看清山行真正的模样。   那是一个呈不规则圆形的肉团,一半身躯隐藏在山洞阴影里。属于人类的五官七零八落地分散在相距很远的各个角落,薄薄一层皮肉里清晰可见血管的形状,有些内脏湿答答地拖行在地上,看上去十足诡异。   它就是依靠这样的身体度过一年又一年。   “一定吓到你们了,对不起。”   两片粘合在眼睛下方的嘴唇轻轻张合,山行往后退了一点:“我想当面向各位道谢,今天多亏遇见你们。”   秦淮书蹙起眉头,欲言又止。   “秦仪就拜托大家了,我……”它有些迟疑,下定决心般沉声道,“请不要告诉她真相。帮我转告她,叫做‘秦山行’的旅客已经在今早离开神行村了。”   那样的话,她就真的什么都不会知道了。   林妧心头微动,半张了口想说些什么,作为旁观者却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安静与它对视,定定地点了点头。   在幽暗山洞里,怪物拖动着硕大且丑陋的身体缓缓前行。   它自始至终没有停顿,也没有回头。   秦淮书目光黯然地看向林妧,低低地软声叫了句:“队长……”   他两个字刚出口,就被另一道声音中途截断——   恶魔的神志已经被睡意侵袭得几欲陷落,男人却还是强撑着睁开眼,半阖的长睫如蝶翼轻轻颤动,目光直勾勾落在林妧身上。   “进入收容所后,我还能见到你吗?”他微弱的声音融化在周身黑暗里,带着细细的喘息,“即使会遭到折磨,我也愿意和你……”   林妧忍着满身鸡皮疙瘩,没等对方说完便打开包装,把蛋黄酥直接塞进他嘴里:“你就静静烂在里面吧,白痴。”   *   收容所在第二天早上派遣专车前来接送。   恶魔与饶光被带回车里严加监管,林妧和秦淮书则在离开前最后与秦仪见了一面。   身为异常生物的受害者,小姑娘获得了前往市区福利院生活的补偿,想必在不久之后,就会开始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崭新生活。   经过这一遭劫难,少女原本就瘦弱的脸颊苍白单薄得像张纸片,说话声也细细弱弱。好在她对两人足够热情,声线比之前多了几分生机,激动得语无伦次:“太感谢你们了,可我没什么能够回报的东西……真的非常感谢。”   林妧柔声安慰她几句,秦淮书则满怀心事地告诉她:“在你失踪期间,有个叫做秦山行的男人来找你。”   见秦仪露出略微有些诧异的神情,他垂眸淡声补充:“他说旅行计划已到尽头,在昨天早上乘车离开了神行村,特意拜托我们向你转达一声‘再见’。”   “他……已经走了?”双目无光的少女隔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开口,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终于鼓起勇气怯怯问他,“他有没有说起别的事情?”   秦淮书生来不擅长撒谎,被她猝不及防地这样提问,大脑当即就卡了壳。   昨天的战斗消耗了他大部分体力,此时完全是凭借毅力在勉强维持人形,这会儿猛地走神,噗通一下就身形一闪,变回浑身雪白的狐狸模样。   不知道发生变故的秦仪面色如常,林妧则顺手将他一把抱起,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笑。   怀里的小狐狸羞得不知如何是好,身子僵成硬邦邦一团,下意识把脑袋埋进她怀里,身后蓬松的尾巴极温柔地扫过林妧手臂。   她放缓语速,用安静且认真的口吻继续陈述:“他还托我们告诉你,不要沉溺于过去的悲伤,也不要被沉重的现实拖垮。他希望你能努力地继续生活,去往更为广阔的外面的世界,或许总有一天,你们会在某个地方再相遇。”   直至此刻,少女波澜不惊的眸底终于泛起一片浓郁潮红,如同晕开的墨水般不断扩散,把眼眶也染得通红。秦仪没有流下眼泪,声音里多出几分颤抖的意味:“我知道的。”   她斩钉截铁地说,更像是为了安慰自己:“我一定能找到他。”   “你就是抓住了山里怪物的人?”有好奇的村民围上前来,语气满是嫌恶与恐惧,“我听说那洞里全是死人,还有具又丑又怪的肉块遗体,那就是吃掉大家的凶手吗?”   秦仪好奇地眨眨眼睛,双眼毫无焦距地直视前方,似是等待她出声应答。   林妧不过轻轻一笑:“不是。那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怪物而已。”   与秦仪告别后,林妧便抱着小狐狸出了旅舍。路过女孩房间的窗台时,她又看见那束小白花。   纯真无暇的、娇嫩鲜艳的,在日光映射下恍如坠落地面的星星,每片花瓣都闪烁着夺目柔光。   可惜直到它们过了花期缓缓凋谢,也不会再有谁为其添上新鲜的花朵了。   “这样真的好吗?”小狐狸的声音很低,“山行为秦仪做了那么多,可到头来她什么也不知道,只把它当做萍水相逢的过客。对于他们两个来说,是不是都太不公平了?”   “活着的人,总得有个念想。”   林妧叹了口气,不知想起什么而黯然垂下眼眸,抬手抚上它的耳朵:“更何况,山行一定希望自己在秦仪心中永远是那个只和她在深夜相见的旅客,而非与人类大相径庭的异生物。”   秦淮书耷拉着耳朵想了半晌,忽然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问她:“队长,你觉得秦仪有没有可能已经意识到它不是人类?”   “谁知道呢。”林妧笑了,“既然他们俩都想把这场梦继续下去,我们这些局外人就不要把真相戳破。”   在转身离去时,她把目光从窗前的白色花朵上挪开,捏了把小狐狸肉嘟嘟的身侧,语气轻快地自言自语:“是时候回收容所交差了。在那之后,去吃些什么呢?”   回应她的,是刚跨进车里时恶魔的一声哀嚎:“蛋黄酥!哪里还有蛋黄酥?”   “你安静一点好不好?”   尚在小憩的饶光愤愤抬头,在看见林妧怀里的狐狸后发出喵呜尖叫,瞬间变成布偶猫模样飞身跃起,扑到她手臂上,用爪子拍打秦淮书脸颊:“混蛋狐狸,果然趁虚而入!才让你们单独相处多长时间,居然就抱上了!啊啊啊你坏透了!”   因为打了抑制剂,它的攻击软得像团小棉花。秦淮书被他说得脸颊发烫,拿爪子护住侧脸,声音颤颤巍巍:“你、你在说什么啊!”   一时间白毛乱飞,他们俩打得像过家家,被当做人形支架的林妧静默无言。   两只小动物像圆溜溜的蒲公英在手臂滚来滚去,蓬松的细长白毛肆无忌惮划过她的手臂与脸颊,偶尔还有软绵绵的肉垫凶巴巴地按下来,平添几分糯糯的痒。整个人像坠入云端,身边全是飘来飘去的雪白云朵。   她无奈地眨眨眼睛,莫名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   “好啦,别闹了。”   在漫天飞舞的白絮里,林妧一手抓住一只毛绒绒,轻轻摸了把它们松软温热的头顶。   饶光瞪秦淮书一眼,嘴里发出不屑的冷哼,又因为这道抚摸而好心情地眯起眼睛,软软糯糯地叫了声“喵”;小狐狸不敢抬头看在场任何一人的神色,虽然隐忍着没有发声,身后的尾巴却晃动起来,像许多轻软的棉花糖拂过林妧手臂。   饶光见他这副模样,坏心眼地笑了笑:“舒服吗?”   秦淮书正被摸得微微走神,这会儿听见提问,不假思索地应了一声:“嗯。”   话一出口才意识到不对劲,整个身体都开始晃晃悠悠地颤抖起来,最后居然恼羞成怒,闭着眼睛飞扑上前,拿肉垫狠狠敲打一旁布偶猫的脑袋。   又打起来了,完全是瞎胡闹级别的。   另一边的恶魔摸了摸下巴:“女人,如果你喜欢这样,我也可以……”   林妧又给他塞了个蛋黄酥:“滚啊。”   作者有话要说:   恶魔:骗吃骗喝   抱歉之前写得不满意,全部重写了XD   多更一点作为迟到的补偿嗷,啵叽!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幻想、阿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默世绝园 18瓶;云雨巫山 10瓶;叶执暮 3瓶;小耳朵、君子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茶冻撞奶   回收容所的路上, 林妧被上下扑腾、白毛乱飞的布偶猫和狐狸折腾得头昏脑胀。   前座的恶魔没了蛋黄酥的投喂,莫名其妙变得不太正常的样子,在连绵不绝的山道上用男高音美声自创了上百种“蛋黄酥”这三个字的唱法, 听得她连带对这种食物也产生了下意识的恐惧感, 整个人都不好了。   世人都说九尾狐高傲清冷、猫妖凶残狡黠, 恶魔更是黑暗的代名词,嗜血且难以捉摸。   林妧现在只想说:我的异常生物不可能这么诡异, 求求快变回你们原来的样子。   别问她心理阴影的面积有多大, 问就是正无穷。   秦淮书见她焦头烂额, 主动揽过了接下来的一切后续环节,在乘坐电梯时, 用尽全身力气把林妧推进了生活区休息。   今天的生活区比起之前几次冷清许多, 当她在中央广场环顾一圈, 只找到了坐在餐厅吃饭的小白龙南离与陵西。   ——走近了才发现, 盘子里是一堆绿到发光的蔬菜沙拉。   “林妧——!”   陵西小朋友抱紧她大腿不松手, 活像地里凄凄惨惨的小白菜:“你终于来了!”   南离从餐桌上稍稍抬头, 不知为何显出十足疲惫的模样, 眼底一片血丝不说,嘴唇更是苍白得像两片薄薄的纸张。   他原本神情不振、神情呆滞,见到林妧时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朝她点头致意:“你好。想和我们一起吃沙拉吗?我的餐卡可以借给你。”   “不用了。”   林妧轻声道了谢,视线下移到桌子上时, 被另一个物品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在吸人眼球的餐盘旁, 安静摆放着一瓶罐装饮料。那本来是非常熟悉的深色包装, 上面的印字却叫她困惑地皱起眉头——   六个铁核桃。   那个小小的“铁”字被夹在中间, 显得格外局促又卑微,几乎到了变成模糊黑点的地步, 如果只是晃眼望去,很有可能会将其忽视。   “那个,”林妧好心提醒,“你是不是买到了冒牌货?这个饮料好像不太对劲。”   南离笑得乖巧:“我知道的。我不是只看重名号的那种人,便宜就好,内在美才是最重要的。”   明明是在喝盗版,却理直气壮地说出了让人无法反驳的发言!在这种时候灌毒鸡汤也太糟糕了吧!   “这已经是他的习惯了。”   陵西苦恼地按着太阳穴,用百般无奈的语气叹息道:“这家伙运动鞋买‘阿迪**丝’,偶尔去超市买点零食,带回来的也是‘康帅傅’、‘哇呵呵’和‘雷碧’,有次居然买到了叫‘老光棍’的冰棒。”   “你不能因为它们价格便宜就戴有色眼镜看待啊。一个十块钱的电子手表和一百万的劳力士,都是一样转动的。”南离的声音温吞柔和,显得有些委屈,“再说了,我的‘六个铁核桃’比原版好喝很多。”   虽然但是,电子表是没有指针可以用来转啊,简直从一开始就丧失了比较的资格。   这样一想更加可怜了,她还是不要接话吧。   小白龙说着神情一顿,用很认真的语气自言自语:“说起这个,我最近老掉头发,是不是因为用的洗发露叫‘清场’?”   这轮清场大概不仅清掉了他的头发,顺便把智商也一并带走了。   陵西面无表情地看林妧一眼:“看见没?他已经被铁核桃变成了铁憨憨。”   “不要这样损别人。”   林妧摸摸他蓬松的发顶,把目光重新聚焦在南离身上:“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怎么了?”   “我今天出去挣钱了,扮作最近很火的小猪乔○在漫展旁边发传单。”   小白龙咧开嘴角笑,宛如风平浪静海面的双眼荡漾起缕缕清波,其中满含了显而易见的酸涩:“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许多人见到我后扭头就跑。期间遇到了参加漫展的德古拉和米诺,他们也匆匆忙忙地跑开了。”   “可能是因为今天太热了,大家都不想在外面多待。”林妧见他心情沮丧,把声调略微放柔了些,“穿着玩偶服在外面工作,一定很辛苦吧?别吃沙拉了,我来给你们做好吃的。”   *   现在是下午三点半左右,一个非常尴尬的时间点。   如果做一顿丰盛菜肴,食客对傍晚的晚餐就不会产生丝毫胃口;但如果不做或份量太少,又难以满足小白龙的能量需求。   思来想去,还是做一点小食最划算。   这个决议最终实践在工序简单、能有效填饱肚子的饭团身上。当林妧端着餐盘走出厨房时,两人当即就被笼罩鼻尖的米饭清香吸引全部注意力。   不同于其他工序繁杂或模样极其吸引人的食物,从圆柱状的饭团外部看去,只能望见切面工整的深色海苔与露出一点身体的白软米饭。因为刚出炉不久的缘故,有袅袅轻烟从内里升腾而起,裹挟着暖意洋洋的清甜香气涌入鼻腔。   带上一次性手套将它拿起,握在手中能感到沉甸甸的重量与滚烫温度。陵西被林妧投喂得眼光很高,见到饭团平平无奇的外表时本来没抱有太大信心,瞳孔却在入口咀嚼的瞬间骤然缩紧。   上下齿闭合,最先咬到的是紧紧包裹着米饭的海苔。因为韧性极好,它并不易被咬断,所散发出的甜咸交织的植物香气也因而持续得更久。米饭很有嚼劲,被按压得扎实聚在一团,但材料本身又是柔和软糯的类型,两相调和下显得硬度刚好。   第一层味觉就已经足够令人感到舒适,等咬开米饭后,就迎来享受的巅峰。   饭团中间鼓鼓囊囊地包裹了咸蛋黄、火腿、肉松、黄瓜、油脆与鸡柳,沙拉酱填满食材之间的缝隙,众多馅料被包裹在烫热的米饭里,一口下去满足得恍如置身天堂。蛋黄粉粉沙沙,融入白米后平添香气;油条脆吃起来会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不但自带的浓郁油香能有效满足味蕾需求,独特的咀嚼体验也堪称绝妙;沙拉微甜、黄瓜清爽、米香淡淡,肉松和鸡柳带来的咸香与这股甜融合得恰到好处,叫人欲罢不能。   陵西恨不得能一口把它全部吞下,吃得狼吞虎咽;南离泪眼汪汪,安静内敛的模样不像白龙,反倒是让林妧想起白白软软的绵羊。   品尝饭团时,如果不搭配饮料会很容易口渴。收容所接待室里还有些多余的乌龙茶叶,她便顺手拿了些做茶冻撞奶。   这是款非常简易的自制饮品,把乌龙茶煮开后加入白凉粉搅拌均匀,添上适当蜂蜜放入冰箱冷藏一段时间,就能得到凝固成果冻状的茶冻。最后只要将其放入同样经过冰冻的牛奶里,一切就大功告成。   当被饭团噎到嗓子或想要尝试一些别样的风味,便可以用勺子盛上一些。红褐色的茶冻在纯白牛奶中摇晃着圆滚滚的身子,白炽灯映照而下,半透明的身躯里投射出琥珀一样的荧光。   放入口中,首先感受到的就是嫩滑爽口的绝妙口感。茶冻因为被冰冻过而格外凉爽,像果冻一样吸溜滑进嘴里,冰冰凉凉入口即化,滑溜溜的柔软触感仿佛在舌尖跳芭蕾。   乌龙茶的微微苦涩与牛奶醇香彼此交融,掺杂于其间的蜂蜜香气若有若无地萦绕舌尖,三重沁人心脾的气息从口腔畅通无阻地蔓延到全身血管,在沉闷炎热的夏日里,整个人都变得舒适许多。   陵西半眯起眼睛:“这种感觉!就好像在冰天雪地的冬天被蜜蜂一口蛰在舌头上,与此同时一群奶牛在嘴里狂奔,把茶叶全都碾碎出汁液,太绝了!”   等等,这好像并不是什么褒义的评价吧!被蜜蜂咬后又被牛踩什么的,听起来简直和死亡料理一模一样!   小朋友没在意南离欲言又止的神情,举杯做干杯状:“喝了这杯奶,忘了那个仔。林妧牌忘仔茶冻,你值得拥有。”   没救了。   这孩子已经像范进中举那样,经过大悲大喜后疯掉了。   小白龙抹了把辛酸泪:“谢谢你,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再造之恩无以为报,南某愿意以身相许,只求能得到一日三餐。”   陵西瞪他一眼:“你这不是以身相许,是用看似正当的理由白嫖长期饭票。”   他们俩一来一去地斗嘴,忽然听见餐厅外传来一声满带着笑意的清亮男音:“我就说你们肯定在这儿,林妧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是德古拉的声音。   今天他没有穿平日里最喜欢的克苏子周边上衣,而是选择了非常符合吸血鬼这一身份的正统服饰。洁白的中世纪贵族衬衫勾勒出青年的修长身段,纯黑色披风上精雕细琢着纷繁复杂的暗红花纹,骨节分明的手里撑着根木制手杖,翩翩而立时别有一番风姿。   德古拉着实长了副毫无死角的脸,站在原地不说话也不动弹时宛如俊美的古希腊雕像,每一丝哪怕最微小的轮廓都找不出任何瑕疵。   然而现实情况是,像得了多动症一样的伯爵先生冷笑一声,把木杖举到天上大声喊:“这种速度和力量以及不朽的生命带给我可怕的饥饿感,血,我要血!呜哇!”   林妧:……   原装产品生生把自己变成了冒牌货一样的质感,简直和极度羞耻的中二少年没什么差别啊喂!以他这副模样,就算在街道上大声叫喊自己是吸血鬼,也绝对不会有人相信吧!   走进用餐处的不止德古拉一个,跟在他身边的,还有个身材娇小的姑娘。   少女穿着一身恶魔装扮,头顶两个黑色的角小巧可爱,粘合在低胸黑裙上的尾巴沉沉下坠,拂过她牛乳般光洁的小腿。   林妧一眼就认出来,是患有接触恐惧症的魅魔米诺。   二人的视线刚一接触,就听见米诺咋咋呼呼地一边狂奔而来一边喊:“林妧姐姐,人家想死你了!”   德古拉对她的热情习以为常,义正言辞地出声制止:“林妧还是个单纯的小姑娘,你千万不要吓到人家。”   “单纯的孩子最好了嘛。”   扑面而来的,是清新诱人的奶香与女孩子温热的体息。米诺眉眼弯弯,食指蜻蜓点水地落在林妧唇瓣上,又很快移到距离她只有毫厘之外的地方,笑意盈盈的声线里噙满了勾人魅意:“我可以慢慢来教,姐姐愿意学吗?”   她说话时带着得逞的轻笑,看得在场三名恋爱经验为零的男性同胞下意识屏住呼吸,林妧却回以一个不紧不慢的微笑。   “三秒钟。”   她抬起丝丝含情的桃花眼,在对方微微惊愕的目光下轻声说:“如果三秒之内你不把手指拿开,我可就亲上去了哦。”   她略微停顿,压低声音缓缓补充,每个字都仿佛浸入蜜糖,甜得叫人心头一颤:“除了手指,其他地方也可以慢慢来。”   米诺愣了一下。   这……这是什么答复嘛!完完全全反客为主,真是太狡猾了。更何况林妧的声音低缓又笃定,语气像一个欲拒还迎的小钩子,要不是她对接触有生理性厌恶,一定会理智全无地扑上去。   绯红色浪潮肉眼可见地覆盖了少女的整张面庞,米诺被说得不知所措,赶忙浑身僵直地后退几步。   德古拉啧啧摇头:“真是一物降一物啊,佩服佩服。”   “笨蛋吸血鬼闭嘴。”   米诺瞪他一眼,用冰凉的手掌捂住侧脸,试图降下狂飙的体温,视线则轻飘飘定在林妧脸上:“不过话说回来,姐姐,我今天在所里遇见了一个特别漂亮的男孩子,他的反应居然和你一模一样——你们说不定很能谈得来哦。”   林妧笑了:“一模一样?那不是占你便宜么?”   “不是不是,他没有要亲我。我当时见他好看,又是从来没遇到过的新人,没多想就走上前去搭讪。”   小姑娘眼珠轻轻一转,嘴角勾起玩味的弧度:“没想到他直接冷笑着掏出一把小刀,还说留给我三秒钟离开的时间。啊啊啊,美少年就是与众不同,连威胁人的样子都那么有魅力,好想再被他凶一次。我一定要查明他的身份,只要能再见到那张脸,被匕首捅进胸膛也愿意!”   好像觉醒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属性!这里是《哥哥再捅我一次》的拍摄现场吗!画风瞬间就不那么健康了!   “你们今天又去漫展了?”眼看话题往越来越奇怪的方向狂奔,林妧尝试着转移话题,“角色很符合嘛。”   “别说了。”米诺朝她靠近一些,语气软得像撒娇,“我今天早上遇到了一件特别不好的事情,连带在漫展心情也非常糟糕了。”   林妧垂眸好奇看她:“怎么了?”   德古拉迫不及待地接话,显然已经憋了很久,开口时语速快得像行军作战:“有人穿着玩偶服在漫展旁边发传单,结果……”   漫展旁,玩偶服,传单。   心底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林妧极快地用目光扫过南离,心情复杂地问他:“结果怎么了?”   德古拉没立即应声,只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递给她。在正中央的照片上,林妧见到一只浑身浅粉色的圆润小猪。   从上往下看,依次是软趴趴的三角形耳朵、椭圆形的鼻子与弯弯勾起的嘴唇弧度,乍一看去很是可爱,然后视线再往下……   便看见某种难以言喻的物体。   细细长长的一条,无精打采地垂落着——那大概,可能,也许是一根小猪的尾巴。   可它偏偏反了个位置,出现在玩偶的身前。   林妧:……   陵西:目瞪口呆。   太诡异了!这绝对是个惊悚故事!   不管是谁,只要在大街上见到拖着这样一个不明条状物体、二话不说就往自己身边扑腾的玩偶,绝对都会被吓得退避三舍吧!终于明白南离为什么说大家看见他都飞快跑开了!虽然这只猪的确是粉嫩嫩的模样,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已经被黄澄澄的色泽笼罩了啊喂!   “他……”陵西艰难开口,每个字都格外吃力,“把玩偶的裤子穿反,尾巴垂在了身体前面?”   不明真相的德古拉满脸嫌恶:“最恐怖的是,那家伙看到我之后格外热情,一个劲朝我身上扑,连带着那抖动的……啊啊啊不能再回想了,我的眼睛,我的身体!我脏了!”   米诺不屑地啧了一声:“他一定是故意的,真恶心!那家伙几乎追着我们跑了半条街,路上行人的眼神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到底要不要告诉他们,那其实只是小白龙在很热情地打招呼而已。   林妧头皮发麻,悄悄把目光移向南离。   ……已经双眼无神快哭了!看起来整个人都是生无可恋的样子!振作一点啊朋友!   在把手机递给德古拉前,林妧以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抬起拇指,删除、确定一气呵成,语气云淡风轻:“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对吧。”   陵西双眼空洞,做出抹脖子的动作:“忘记这一切,否则……”   南离没说话,下半身变回龙的形状,用尾巴把自己层层包裹起来。   真·自闭。   伯爵先生被他们的反应弄得摸不着头脑,正想出言询问,却被身后陡然多出来的一道影子吓得咬到舌头。   那道黑影细细长长,被光线拖得如同一把漆黑利刃。当德古拉仓促回头,见到有几分熟悉的脸庞。   那是个看上去非常年轻的少年人,穿着件干净简约的纯白T恤。利落的黑发软软搭在前额,黑曜石一样的双眼仿佛修长柳叶,弯出极轻微的一点弧度,瞳孔黯淡无光,让他想起阴沉幽暗的泥沼。毫无血色的唇角虽然溢出浅笑,笑容却冰冷又嘲弄,甚至带着些许生人勿近的杀意。   一些久远的记忆逐渐复苏,德古拉吸了口冷气,浑身上下的血液犹如冻结。   “是那个男孩子!”   米诺凑上前一步,双手放在心口处,满目的惊喜快要溢出来:“他是新来的异常生物还是工作人员?工作人员的话年纪也太小了,说是异常生物,又看不出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   “别过去。他穿的那件白色T恤,是地下六层才会发放的东西。”德古拉少有地神情凝重,沉声快速开口:“几年前收容所发生过一起事故,有个家伙在关押途中突然暴走,几乎把所到之处变成一片血海。我偶然见到过那人的长相……”   他说着皱起眉头,语气压得很低:“就是他,不会有错。”   小姑娘瞪大眼睛欲言又止,猝不及防察觉身边一阵轻风掠过,再一眨眼,便看见林妧步伐轻快地向那人走去。   然后把手里盛满茶冻撞奶的玻璃杯径直递给他。   不可以啊啊啊!那家伙一定会在下一秒把她撕得粉碎!不管是哪路的妖魔鬼怪,都不可以伤害他们的长期饭票!   德古拉脸色惨白,刚要冲上前一把将林妧拉回,然而腿还没迈开,却见少年人抿唇笑笑,安静从她手中把被子接过。   他一定是眼花了。   那个一看就不好招惹的魔鬼居然在乖乖喝牛奶,还是甜甜腻腻的那种。   这究竟是什么画风,完全不合逻辑。   “你怎么出来了?”   林妧倚靠在一旁的木桌上看他,比起上次见面,迟玉的脸色更加差劲,看上去跟纸糊的一样。可偏偏他个子又很高,更衬得整个人病弱苍白。   她顿了顿,又往德古拉那边望上一番,开始套路性的睁眼说瞎话:“别担心,我们俩认识——我负责过他一段时间的用餐。”   迟玉答非所问,声线终于不像之前分别时那样沙哑,显出少年人应有的清越悦耳:“你过得倒是挺热闹。”   他的语气不咸不淡,甚至带了点懒散的调侃意味。林妧对此早已习惯,却毫无缘由地觉得这道声音有几分熟悉,再细想下去,又很快把这个想法决然否定。   她愣怔几秒,直到撞上对方探究的眼神,才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另一只手递给他一张纸巾:“白胡子。”   于是德古拉就目瞪口呆地看那少年道谢后接下纸张,乖乖擦拭嘴边的白色奶渍。   期间还略微抬眸,远远地斜睨他一眼,黑黝黝的瞳孔波澜不惊,隐隐约约淌出零星几点淡漠的笑。   最让他心肌梗塞的是,那混小子还挑衅似的朝他挑了挑眉,简直要嚣张到天上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真的好气啊。   林妧双手环抱在胸前,视线停驻于眼前人上下滚动的喉结与修长脖颈旁凸出的颈骨,一种接济逃难儿童的既视感油然而生。   她叹了口气:“饿了吗?”   迟玉眨眨眼睛,语气软了一些,毫不犹豫地应答:“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之前有个小姐姐说的茶冻,我爱它!   ←这性格差劲的小破孩是男主(。)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叶执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你算哪块小饼干、云边小卖部 20瓶;即墨风炼 15瓶;爱吃其其糖、嗯、暗夜祭司 10瓶;橘子黄了 6瓶;叶执暮 5瓶;醒醒快醒醒? 4瓶;Nicol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炸牛奶   “不去外面和大家认识认识?”   好不容易用“曾经为地下六层做过定制套餐”的借口忽悠完德古拉, 林妧熟稔地拧开灶火,极快瞥一眼身后安静站立的迟玉。   他斜靠在一旁墙壁上,还是一副不爱搭理人的模样, 回应得不紧不慢:“我不喜欢太热闹的地方。”   停顿片刻后, 又按耐不住好奇心发问:“你在做什么?”   “炸牛奶啊。”   她念完这四个字就没再说话, 笑容狡黠地对上迟玉困惑的目光,仿佛在直白且嚣张地告诉他:我就是喜欢看你想知道答案又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总结精炼成两个字:“问我。”   少年神情微滞, 眸光阴沉地顺着她的意思:“牛奶要怎么炸?”   “其实油炸的主体不是牛奶。”林妧说着将葵花籽油倒进锅里, 因为他毫不情愿的别扭语气轻笑一声, “把牛奶和淀粉白砂糖加以混合搅拌,会形成糊状的粘稠液体, 将其冰冻后软化, 就得到牛奶冻。奶冻非常柔软易碎, 所以要用面包糠包裹, 才能放进热油里慢慢炸。要说的话, 被油炸的只有面包糠而已。”   她想了会儿, 又说:“本来想给你做些蛋糕, 但收容所里没有现成的材料,只能先用其他的小甜点代替。别看炸牛奶制作简单,但其实吃起来特别特别美味,你一定会喜欢的。”   言下之意,是她特意为迟玉做了这道菜。   他自然听出其中的意思, 在目光一亮后冷笑着淡声回应:“大概要让你失望了, 我的喜好可不太容易被满足。”   林妧回头看他时, 正好捕捉到少年唇角一抹转瞬即逝的上扬弧度。   她没有反驳, 而是专心致志地继续制作食物,顺便找到了一个新话题:“你为什么会离开地下六层?”   “我权限不低, 还没有沦落到被一扇铁门困住的地步。”他轻蔑地笑笑,“之前待在第六层,只因为对生活区的家伙没兴趣而已。比起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不如自己一个人。”   迟玉只说了一半。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他被严加控制的原因是力量总会不定时失控。后来身体逐渐与之适应,失控的时间形成了有规律的周期,除开疼痛仍然会经常发作,他在平日里已经和常人没有两样。   长时间的能量侵袭在很大程度上对性格与心理状况造成了影响,当被批准前往生活区时,他早就没有了与人交流的欲望。   ——第一次见面时,林妧没有被他恶劣的态度气走,倒也算是个奇迹。   “哦?”林妧略微侧过脑袋,饶有兴致地放慢语速,“那现在,是什么勾起你的兴趣了呢?”   迟玉顿了一下,指尖下意识攒紧衣角。   他的声音迟迟响起,用毫不掩饰的嘲弄语气直白应道:“无聊而已,你不要自作多情。”   林妧似乎笑了。   “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面?”她又开始了突兀的提问,说话时没有回头,声音和油锅里的呲啦声一起掠过耳畔,模糊成不甚清晰的一片,接着有些迟疑地补充,“我总觉得……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见过你。”   迟玉的眼睛仓促眨了一下。   “这种搭讪的手法已经老掉牙了。”他发出一声冷冽的嗤笑,语气比之前更加漫不经心,“如果想和我套近乎,你没必要……”   这句话没说完,忽然见到背对着自己的林妧转身抬手。他只不过愣了刹那,嘴里就被不由分说地塞进一块炸牛奶。   这道油炸小甜点呈现出焦黄色的长条方块形状,吃起来外酥里嫩、香香甜甜,金黄酥脆的外皮散发出植物油与谷物淀粉混合后的香气,咬起来能听见卡兹卡兹的脆响,在第一秒便调动食客的所有感官。   破开并不坚固的外壳,内里软软弹弹的奶浆就会与口腔壁来上一场亲密接触。因为加了蛋清的缘故,固体状的牛奶口感类似于豆腐或布丁,吃起来还要比这两者更加软糯,能隐约感受到白白软软的点心在口中“duang”地晃悠开。   油炸后的面包糠单调平淡,奶冻又很容易甜得发腻,可一旦将这两份食材组合在一起,淡淡的咸、浓稠的奶香与沁人心脾的甜便能实现完美融合,口感层层递进,每每咬下一口,都是意想不到的惊喜。   少年浑身阴鸷张扬的气焰瞬间就被扑灭了。   林妧笑着注视他乖巧咀嚼的模样,带了几分期待地问:“怎么样?”   “甜的。”   他顿了顿,等舌尖蔓延的奶香稍微褪去,才低低地沉声说:“……还要一块。”   *   炸牛奶只是甜点小食,要想填饱肚子,还是要看主菜与米饭。   等着开饭的人数不算少,林妧经过一番考量,最终决定把晚餐锁定在大盘鸡上。   作为新疆地区的特色食物,这道以鸡肉与土豆块为主的菜肴可谓家喻户晓。当迟玉帮她把满满一大锅食材端进餐厅时,立即就获得了所有人的一致注目礼——   不仅因为德古拉普及的那段能把小孩吓哭的往事,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手里的那道菜太香,也太太太大了。   “这个锅比我的两个头还大。”陵西取下脑袋,一本正经地认真比划,“我们真能吃完?”   林妧端着盘子走进来:“不止它,还有两道小菜和一份甜品哦。”   另外两道菜分别是小炒菠菜与番茄金针菇,等菜品全部上齐,德古拉控制不住扭动的手指,抢先夹了第一口番茄炒金针菇。   从外形上看,红彤彤的浓郁番茄汁遍布整道菜肴,将金针菇和日本豆腐也染出淡淡绯红色,鲜红的小米椒点缀其间,平添盎然生机。   夹上一些,和白米饭同时送进嘴里,整个口腔瞬间就被无与伦比的酸甜气息霍然占据。清香可口的番茄被煮得很烂,只要轻轻咬一口,就会溢出非常开胃的滚烫汁水;日本豆腐吸收了通红酱汁,面粉外皮被炸至金黄,内里则又轻又软,裹挟着番茄汁咬下去,软糯内馅瞬间溢出,软软滑滑地弹动在舌尖;金针菇则是与它截然不同的口感,香嫩脆口、每咀嚼一次都能听见碎裂后的轻微声响,酸溜溜热乎乎的汤汁从每个缝隙里溢出来。   爆香后的葱花与蒜瓣香气扑鼻,生抽与白糖的味道悄然交融其间,每一丝口感都融合了番茄浓郁的酸香。   米饭被汤汁浸湿,原本白白胖胖的身体变得更加绵软,谷物香气与茄汁相辅相成,几乎不用费太大功夫咀嚼,就能将其畅通无阻地咽下肚子。   “这种感觉……居然是真实存在的!”德古拉吃下第一口就再也停不下来,开始疯狂夹菜、大口扒饭,“呜呜呜怎么会有这么下饭的东西!华国美食天下第一!”   南离闻言好奇发问:“德古拉先生,你的国家应该也有很多好吃的食物吧?”   “黑暗料理倒是挺多。”德古拉满口包着饭,深吸一口气,“比如连带汤汁一起冰冻后形成的鳗鱼干,把剁碎的羊心、肝、肺和燕麦一起放进羊胃的羊杂派,还有巧克力酱配茄子。”   他说完便继续大口开吃,陵西看得咽了口唾沫,也迅速拿起筷子,伸向餐桌中央的大盘鸡。   这道菜的用料非常丰富,橘红色的浓稠汤汁只有浅浅一层,上面堆满了大块鸡肉、块状土豆与绸带一样的长条白色宽面。   宽面厚薄合适,吃起来略有嚼劲又不会显得太过干涩僵硬,因为充分吸收了汤汁,整条面都格外入味,又香又辣又麻的口感只需吃上一口,就让人口舌生津;鸡肉滑嫩块大,一口下去全是紧实的肉块,顺着细密纹理咬开,能感到肉香与酱香一同爆发而出,吃起来十分满足;土豆经过长期大火烹饪变得绵密粉糯许多,轻轻一抿便在口中碎开,伴随着咸鲜入味的酱汁扩散于唇齿间。   啊,这香;啊,这辣。   小朋友浑身颤抖,变成一架只知道狂吃的机器。   “姐姐你看,男人都是只会自己享乐的坏东西。”身边的米诺夹上一筷子菠菜放进林妧碗里,不吃饭,只是撑着腮帮子静静打量她,媚眼如丝地低喃,“看我多疼你呀。”   虽然但是,吃饭时被这样死死盯着,真的非常影响食欲。   林妧刚想出声制止,冷不防听见另一边传来一道熟悉的男音:“宝贝妧妧,哥哥疼你,张嘴,啊——”   这声音甜甜腻腻,矫揉造作的每个字上都写着“温柔暖男”。林妧横竖听着难受,终于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句都写着四个字是“变态大叔”。   她笑了笑:“不用了爷爷,照顾好自己几百岁的身子骨吧。”   按照辈分来说,德古拉的确算是她的祖宗。   瞬间发觉残酷年龄真相的伯爵脸色惨淡,黯然地继续扒饭。   “笨蛋老年人。”   陵西不甘示弱,千挑万选出一个最大的鸡块夹进林妧碗里,还不忘嘟着嘴露出满面春风的微笑:“林妧姐姐,我对你最好了,哼唧哼唧。”   德古拉目眦欲裂、咬牙切齿:“臭小子!”   米诺拍案而起:“混蛋!”   于是林妧的碗顺理成章变成了这三位的战斗场,堆积如山的食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增高,看得她太阳穴突突地疼。   几乎整张桌前的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这场大混战上,只有迟玉不动声色地抬眸,目光兜兜转转,悄悄落在餐桌另一边的小姑娘脸上。   他的视线很轻,如同飘然而至的羽毛,一点点拂过林妧精致白皙的面颊。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向来笼罩在少年眸底的阴翳与冷漠才会陡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胆怯又小心翼翼的温柔。   他们真是很久没有见面,两人比起从前都变了很多。她终于从地狱里爬出来,身边出现形形色色的其他人,而他却坠入更加无法脱身的炼狱——   迟玉想,他无法被认出那时的身份,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的视线没有挪开,忽然林妧抬起头。   在吵吵嚷嚷的一大桌人里,隔着半张餐桌的距离,直勾勾地望向他的眼睛。   原本神色悠然的少年浑身一僵,仿佛做了亏心事后被当场抓包,久违地感到手足无措。这时如果贸然移开视线,难免显得有几分心虚;但要是就这样一动不动地与之对峙……   那样也太奇怪了。   心跳没由来地快了几拍,每一次跳动都无比清晰地敲打在胸膛。不知道是由于慌乱,还是某种幼稚的逞强,迟玉把所有无措与狼狈匆忙地藏在漆黑眼底,一言不发地与她对视。   林妧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玩味地挑起眉头。   两人都没有立即转开视线。这本来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眼神交汇,却奇怪地变成了暗地里的相互较量,好像最先移动眼珠的那个人会变成莫名其妙的输家。   忽然林妧眼波一转,无声息地笑起来。   她的模样本来就属于清甜温柔的那一款,此时眉眼弯弯地笑起来,整张脸颊都显得格外鲜活可爱,被薄纱般的白炽灯悄然笼罩。   桃花眼微微弯起时,让人想起月牙形状的小型湖泊。同样拥有好看的弧度,也同样映着莹莹水光,只需那么轻轻一眨,就有无数涟漪一层层地荡漾开,仿佛要把他淹没。   不对。   他已经被淹没了。   她怎么能这样笑呢……绝对是犯规。   温热的暖流在转瞬之间涌上头顶,少年面无表情地仓促垂下眼睫,紧紧盯住面前堆成白色小山的米饭,握筷子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暗暗发白。   他表现得若无其事、神色淡淡,林妧没想太多,只当迟玉是不擅长与其他人进行眼神接触,终于没忍住噗嗤笑出来。   陵西正忙着献殷勤,抬头望见她心情很好的模样,好奇发问:“笑得这么开心,想到什么了?”   “在想一个幼稚鬼。”她答得云淡风轻,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说真的,白痴这种属性还真是会传染啊,思维不知不觉就被他带跑了。”   “举双手赞同。”沉迷于搬运作战的德古拉忘乎所以,大脑回路变成磕磕巴巴的好几截,“最开始白吃的只有我和陵西,现在大半个生活区的家伙都来了。没办法,你做菜这么美味,以后来吃饭的人肯定会越来越多。”   陵西狂翻白眼:“滚啊白痴!别带上我!”   “再不夹菜的话,就要被大家吃光了。”南离绝对担得起“人美心善”的称号,即使在如此激烈的食物争夺战里,也不忘提醒身边一动不动的迟玉,“你快去……咦,你的脸怎么红了?”   迟玉没有抬头,声音哑了一些,低低地闷在嗓子里:“菜有点烫。”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感情线会在很后面(捂脸)   天使x恶魔和各种毛茸茸的修罗场还没有安排,以及新人物未出场XD   下个副本应该挺欢乐的hhh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叶执暮、mirror、澜澜、灌灌灌灌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橼凩 5瓶;木南prprpr 2瓶;只想嗑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真实电影(一)   “地下五层?”   晚饭后的时光总是格外惬意, 米诺咋咋呼呼地离开收容所散步消食,南离声称要回房间制作手工十字绣赚钱,迟玉被林妧盯了那么一阵后就再也没看她, 有些狼狈地借故离开。   林妧坐在生活区图书馆里, 冷不丁从书页之间抬起视线, 便看见瞪大眼睛拼命卖萌的德古拉和陵西。   ——虽然萌没卖出来,褶子倒是挤了满脸, 像两朵枯萎的老菊花。   “对啊!”陵西双眼发亮, “我听说地下五层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但只有员工卡拥有通往那一层的权限,你能不能……”   林妧挑了挑眉, 把书签夹在纸业里。   这样说来, 她来收容所这么久, 一直都没去过地下五层。   与收容了诸多异常生物的六层不同, 那里放置着形形色色的超自然物体。据员工手册所言, 五层主要分为开放区与密闭室两个区域, 前者供全体员工进行参观, 后者则负责收容高危物品,只有高级权限才能将其打开。   她的思考时间不超过一秒钟,几乎是立马接在陵西后头,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没问题。”   *   与幽深密闭、形同监狱的地下六层不同,第五层更趋近于一所风格杂糅的博物馆。   宽敞大厅里规整摆放着用玻璃橱窗装盛的各种物件, 白炽灯光线落在其上, 反射出略有些刺眼的荧光。雪白墙壁与浅色瓷砖遥相呼应, 单薄的冷色调为整个空间蒙上一层寂静肃穆的气息, 德古拉与陵西刚一踏进大门,浑身喧闹的细胞就不知不觉安静下来。   离入口最近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油画, 德古拉好奇靠近,在看清画面后微微愣住。   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个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少女。她斜躺在破败且软绵绵的红色丝绒沙发上,一块黑布遮掩住大半身体,与乌黑长发彼此交融,深沉的暗色调以铺天盖地的阵势猛烈散开。   黑布下隐隐露出少女美好的肢体,丰腴却并不显得有丝毫臃肿。雪白肌肤映了几缕令人浮想联翩的绯红,手臂如同圆润藕节,懒洋洋垂落在沙发扶手上。   她的神情勾人又无辜、妩媚且清纯,细长眼眸倒映着微微火光,这种欲拒还迎的距离感最能撩拨心弦,像是一道撕破黑暗的莹白光芒,看得在场两位男性同胞目光发直。   “好、好可爱!”德古拉深吸一口气,“她在对我笑吗?”   “做梦。”陵西定定望着少女含笑微阖的眼眸,嘴角大大地咧开,“明明是对我。”   唯一神志清醒的林妧极快暼他们一眼,然后沉默着看向油画下面的物品简介。   【序号21:画中人   不知诞生于何人之手的肖像图,画中主人公对男性拥有特殊吸引力,油然而生的爱慕之情将持续至移开视线为止。只要与少女对视超过二十秒,就会在夜里梦见她的身影,据统计,绝大部分是带有艳情色彩的噩梦。】   可怜的雄性动物们。   等两人依依不舍地与少女画像道别,顺着光洁地板继续往前走,便来到一排整齐摆放的玻璃柜前。   最外侧的柜门没有上锁,透过玻璃向内望去,能看见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玻璃瓶,以及装在瓶子里的大堆彩色糖豆。   【序号36:口音彩虹豆   水果味糖果,味道不错。将其吞下后,说话会在一段时间内变成随机一种口音。时间不定,口音不定。   因科研部成功实现仿制后批量生产,现开放免费品尝。】   “批量生产这玩意?科研部那群老古董真是够无聊的。”   陵西到底是爱好新鲜事物的小孩,说着从瓶子里倒出一颗红色糖豆,毫不犹豫地将它丢进嘴里。   德古拉紧随其后,挑了颗澄黄的糖果:“怎么样?”   小朋友拼命点头:“噢——!我的圣母玛利亚啊!居然是迷人的西瓜味,吃起来和索菲亚婶婶家新鲜成熟的水果一模一样!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们真应该尝尝这个小家伙。”   ——居然是美式翻译腔!这也算口音的一种吗!现实生活中这样说话绝对会被轰走的吧喂!   “靠北,一整个都被你打败了啦!你说话怎么可以这么好笑哦吼!”德古拉话说一半就匆忙闭了嘴,半晌后才生无可恋地继续开口,“超扯的,亏很大捏,这糖果到底要怎样啦,把我弄成酱子。”   陵西哈哈大笑:“我的老伙计,你真是只愚蠢的土拨鼠。”   德古拉:“干嘛啦!你很机车欸!给我闭嘴吼!”   林妧:……   台湾腔和美式翻译腔一来一去地吵吵闹闹,这种场景是真实存在的吗!完全踏破次元壁开始交流了!画风不一样的你们到底要怎么做朋友啦!   林妧完全没眼看,也没勇气跟着他们尝试那瓶奇奇怪怪的糖豆,于是只能苍白地转移话题:“别吵啦,我们继续往前吧。”   不得不说,地下五层有意思的小玩意着实数量繁多。形形色色的收容物各具特点,真可谓只有人类想不到,没有它们做不到。   林妧依次路过拥有透视功能的玻璃镜、打开后会在十分钟内遭遇阴雨天气的太阳伞和墨水永远不会用光的钢笔,看见地上散落了几张老旧的电影票。   大多数电影票被摆放在未上锁的玻璃柜里,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异常。或许是因为不久前被别人使用过的缘故,其中几张凌乱地四处散开,跌落在地板上。   “这个没上锁,应该也可以随意使用耶!”   德古拉兴致冲冲地跟着林妧从地上捡起几张电影票,正想把它们乖乖放回玻璃柜,视线不经意间扫过简介上的白纸黑字。   【序号40:角色扮演电影   触摸电影票会被视为持有者,将在三分钟后准时进入电影世界,扮演主人公一角。   经多次实践,回到现实的方法是死亡或通关结局,祝你们玩得开心。】   淦。   德古拉颤巍巍地低头,看一眼手心里的电影票——《恶魔囚爱:总裁的替身情人》、《薄情总裁的落魄前妻》、《冷情撒旦的宠爱》。   这串汉字他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简直成了乱码,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拿票的手,微微颤抖。   “我拿到的电影叫《凶楼》,听起来是部悬疑惊悚类型的作品。”林妧抿唇一笑,用有些无奈的语气,“陵西,你呢?”   “简直愚蠢至极!”小朋友握着手里的《柳树街电锯杀人魔》,兀地红了眼眶,“我发誓,一定要拿靴子狠狠踢乱扔电影票那家伙的屁股,然后让苏珊娜姨妈把他做成甜心派!上帝啊,救——”   可怜他这个字还堵在嗓子眼,就被硬生生地斩断,就像被彻底铲除的野草,不剩下一丁点袅袅余音。   *   【欢迎来到《凶楼》!这里是电影专用旁白,以下将为您介绍剧情梗概。】   林妧是被后脑勺上的阵痛疼醒的。   她的状态并不算好,脑袋像遭到重击般隐隐作痛,双手双脚都被死死绑住,四周一片漆黑,只能隐约感到是个逼仄狭窄的小房间。   也就是在恢复意识的同一时间,她听见一道冰冷柔和的女声。   【你的妹妹在一周前莫名失踪,失踪前给你发了条内容只有“天一公寓”这四个字的短信。为寻找她的踪迹,你特意在天一公寓租住下来,却没想到这里不仅有许多匪夷所思的规矩,连住户也都诡异得几近恐怖。电影开始于夜晚,你走在公寓楼梯时遭到突然袭击,再睁眼醒来,已经来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   【保持安静!听,是不是有人来了……】   伴随着这一声近乎耳语的低喃,林妧听见越来越沉重、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与它一同响起的,还有刀刃摩擦地板的尖利杂音。   整栋屋子都没有开灯,惨淡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听觉感官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刀刃声与脚步声带着股瘆人的邪气,几乎要蔓延至整个夜色里。   哒,哒。   随着一声咔擦轻响,门把手被沉沉拧开。   而她被绑住手脚,根本无法动弹。   那道声音在此刻再度开口:   【为保证电影顺利演绎、符合人物设定形象,请尽量按照原有剧情行动,一切以逃生为重。不要反击,不要反击,不要反击。】   *   德古拉站在某不知名小巷口,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自己目前的处境。   他所在的电影名叫《恶魔囚爱:总裁的替身情人》,剧情大致梗概是女主角谢嘉仪长得酷似某总裁失踪的白月光,后者把她当做情人酱酱酿酿不可描述,半年后真正的白月光回国归来。   在经历把谢嘉仪挖肾、取出眼睛角膜等各种骚操作后,总裁终于意识到白月光心狠手辣,而自己的真爱是一直陪在身边的女主人公,于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徒手撕开自己的眼睛角膜还债,并终于凭借这一举动获得女主宽恕,两人苦尽甘来,迎来欢欢喜喜的大团圆HE。   德古拉,惊呆了。   这样的剧情为什么都可以原谅并且相爱啊喂!女主角绝对脑壳有病吧要不就是个抖M!道歉有用的话,世界上要警察做什么!还有那个手撕眼睛角膜的剧情点是认真的吗他真的只听说过手撕包菜啊啊啊!   大概,也许,这就是神秘的东方力量吧。   伯爵先生看得心力憔悴,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无比庆幸。   电影绝对不会给他安排女性角色,要担任主角的话,只可能成为那个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的白痴总裁。傻瓜才一心一意谈恋爱,这样一来,他岂不是可以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嘿嘿。   他的想象很丰满,可惜被现实当即来了狠狠一棒——   一辆跑车极其嚣张地呼啸而至,不偏不倚正好停在他面前。漆黑车门打开,从中走出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   她面容精致却神情淡漠,身着一身干练利落的黑西装,高跟鞋被踩得虎虎生风,望向他的眼神冷得像冰碴,走来时身旁清晰现出三个黑字:谢嘉仪。   也对,毕竟是被自己当做替身玩弄的可怜孩子,能奢望她露出多么友好的眼神呢。   德古拉自认为风骚冷酷地笑起来,顺便用兰花指撩了撩额角碎发,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散发着四个字:霸总气质。   “从今以后,我汗你就没关系了啦。阿因为嘞……”   话没说完,耳畔猝不及防传来一道柔和女声。   【旁白:迎面走来的女人拥有一张完美无瑕的面容,刀削般的脸颊凸现出高傲狠戾的风姿,斜睨望向德古拉时,眼中含了三分薄凉,二分讥笑,百分之二十三的漫不经心与百分之二十七的不屑。】   “刀削般的脸颊”是什么鬼啦!听到这个形容词,他果然只能想到一张被乱刀砍得血肉模糊的脸啊!这不是玛丽苏言情大戏而是恐怖片吧!   而且只凭一个眼神,任谁都不可能揣摩出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情绪吧喂!更何况这个数值也太具体了一点,她的眼睛是扇形统计图吗!   等等。   不对劲,这个旁白绝对不对劲。   ——苦情虐恋大戏里的女主角是这样的画风吗?   不等德古拉反应过来目前局势,对方便径直上前,凑到他耳畔低声道:“你这磨人的小妖精。”   她说着抬起右手,一把将他按在巷道旁的石墙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只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替身,摆清自己的定位,不要做让我伤脑筋的傻事,明白吗,嗯?”   磨人磨人,难道他是豆浆机成了精?   德古拉面无表情地僵在原地,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等他怔怔回头,才发现那堵墙已经被推,倒,了。   站在墙壁另一头的不知名路人与他四目相对,两两相望只能见到满眼惊恐。然后前者啧啧摇头,一边转身离开一边喃喃自语:“造孽哦,这已经是第3786对按在墙上亲的小情侣了,我就知道这堵墙迟早要被压塌。”   原来按在墙上亲是言情剧里大家的共同癖好吗!向墙说对不起啊你们这些混蛋!两个人好好站着说话就行了,把他按在墙上壁咚是几个意思,这位姐姐在学壁虎爬墙?   不对。   重点不是这些。   德古拉心脏一阵抽搐,别问他眼底为什么常含热泪,只因为他被这屑设定忽悠得深沉。原以为是自己铁打的霸道总裁,没想到成了总裁那个被摘肾撕眼睛角膜的抖M替身情人。   靠北喔。   这谁受得了,救命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大家,夜宿山顶发烧了,这几天一直在睡觉_(:з」∠)_   缺的那份我这几天慢慢补起来嗷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mirror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七月初七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七月初七 2个;小末、叶执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七月初七 20瓶;小恶魔DW 10瓶;40311644 6瓶;我是魔鬼……中的天使 2瓶;君子竹、ElizabethTud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真实电影(二)   陵西面无表情地坐在汽车后座上, 身边是急驰而过的狂风与周围几人扯开嗓子发出的笑声,每一阵笑音都像一记重拳,恶狠狠砸在他心口上。   他刚睁开眼时, 正好是跑车启动的那一秒。小朋友可怜兮兮求了好久要下车, 每种借口都被毫不留情地否决。最后那几名注定命丧刀口的炮灰角色实在受不了他的碎碎念, 干脆不耐烦地大喊:“最开始提议去柳树街的明明是你,而且都已经开到半路了。你要是再吵, 我们就把你丢下车去。”   这当然是句玩笑话, 却还是让叫个不停的陵西乖乖闭上嘴, 感觉人生丧失了所有希望。   他的模样太过惨烈,连旁白也不太能看得下去, 缓声出言安慰:   【不要挣扎了。剧情发展不可逆转, 接受现实吧少年。】   去你的接受现实。   恐怖片生存法则之一:绝对不要和一群心血来潮的青年男女去野外自驾游, 因为等待在终点的绝对不会是想象中的快乐假期, 而是抡着斧头、砍刀或电锯的大块头杀人魔。   再说了, 这部电影叫什么名字, 规规整整的八个大字, 《柳树街电锯杀人魔》。虽然这个标题一看就是榆树街弗莱迪和德州电锯杀人狂的山寨结合体,让他想起《笔仙大战贞子》和《关公大战外星人》一类的国产神片,但杀人魔毕竟还是杀人魔,他的小身板绝对无福消受。   陵西生无可恋地环顾四周,冷眼将未来同生共死的队友们扫视一番。   车里一共有四个人, 坐在副驾驶上的年轻女人面容姣好, 金黄色波浪长发迎风飘扬, 每分每秒都是一幅完美无缺的飘柔洗发露广告图。金发无脑的大○美女往往会在洗澡或与人亲热时第一个惨遭毒手, 这几乎成为了所有恐怖片心照不宣的定律,陵西在心里为这位姐姐默哀一秒, 然后把视线转到别处。   开车的小青年拥有一张非常讨女孩子喜欢的脸,剑眉凤眼、鼻梁高挺,嘴角挂着得意的微笑。他看起来家境不错,异性缘也是一等一的好,这种出身优越的万人迷往往被设定得脾气不太好、一切以自我为中心,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卖队友和卖蠢。   陵西身边的女孩看起来文文静静,戴着纯黑色方框眼镜,她的模样算不得出彩,几乎属于放进人堆就不会再被他认出来的那种类型。拥有文人气质的角色向来会成为主角团队的智囊,虽然也有很大几率不幸领盒饭,但总归还是发挥了点作用。   至于他自己……   陵西从后视镜里见到他的模样,还是原本那张白白净净的少年脸。这样的设定最容易成为主角——性格柔和温吞,在团队里似乎没有太突出的特点,最最重要的一点是,目前处于单身状态,没交往男女朋友。   啊,这大概是单身狗唯一可以沾沾自喜的点了吧。   “陵西,你这辆新车不错啊!什么时候我让我爸也买辆来玩玩。”   坐在驾驶座上的青年叫喊着回头,在拐弯处来了个惊心动魄的大漂移,惹得两个女孩子同时发出尖叫。   陵西惨淡一笑,心里苦不堪言地想,这哪里是跑车,明明就是开往火葬场的灵车。你刚才灵车漂移,到达目的地后,电锯杀手能在你坟头疯狂蹦迪。   等等,跑车。   他自个儿的跑车。   小朋友努力回忆了一下旁白念给他的人物信息,这才想起主人公老爸是个业界知名的企业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也就因此成了个名副其实的富二代,钱多到怎么花都花不完的那种。   好像,似乎,可能,有了一点点希望。   陵西弱弱地举起手,声音在风里颤抖:“荒废小镇有什么好玩的,你们对马尔代夫有兴趣不?”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假期就要好好享受。私人飞机专程接送,海景房五星级服务,特色美食尽情畅享。”   眼看其他人露出惊喜的笑,他说罢意味深长地停顿一下,摸了摸下巴,一字一顿地吐出三个字:“我,请,客。”   旁白第一次见这么顽固的人,叹了口气好言相劝:【没用的,你再这样下去,也只是徒费口舌而已。没有什么力量能与世界的定理相抗衡,他们绝对不可能同意你返程。】   话虽这么说,可是。   免费的马尔代夫自由行,阳光、美食、沙滩和比基尼。   这!谁!能!拒!绝!呢!   “马尔代夫,我来了!喔呼!”   驾驶座上爆发出一阵剧烈的欢呼,敞篷跑车猛地转身,朝着陵西家极速前进。   而陵西极尽风骚地一个甩头,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下尽享帝王级尊贵。在那一刻,他不再是他,而是一个行走的金光闪闪大元宝。   恐怖片定理算什么,电影规则又算什么,金钱的力量才是无法抗拒的。   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答案是,当然,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杀人魔拜拜啰,他去拍马尔代夫旅游观光宣传片啦。   旁白愣了好久好久。   旁白:【混蛋小破孩,你给我回来啊啊啊!】   *   陵西那边风和日丽、前途一片光明,林妧的处境则糟糕彻底。   “天一公寓”的大名她曾经听闻过。   这栋公寓莫名其妙消失于十年前,不仅建筑一夜之间无迹可寻,就连里面的住客也全都消失不见,至今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按照剧情设定,主人公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性,并且非常符合悬疑电影套路地遇到危险绝不反击,全程都处于狼狈的跑路中。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黑暗浓郁得恍如实体,阴沉沉地压在眼前。   视线已经逐渐适应了周遭昏暗,她安静地放慢呼吸坐起身来,把绑在身后的双手从脚下移到跟前,再笨拙地挪动早已麻木的指节,借着隐隐约约的月光,小心翼翼解开脚踝上的绳结。   脚步声顿顿地停下了。   就在绳结即将解开时,房门被缓慢推开。   昏黄黯淡的灯光如同流水倾泻而下,满满当当地盈满整个视线,与此同时一道陌生的呜咽突兀响起,一个同样被捆绑住双手双脚的女人被粗鲁地推进房间。   【旁白:随着门缝越来越大,你看见一只黑色胶靴与宽大的胶质雨衣,最后映入眼帘的,是犯人被灯光照亮的脸。】   那是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岁上下的青年人,相貌平平、个头不高,颧骨高高凸起,衬得五官显出几分尖酸刻薄。他的嘴角挂着愉悦微笑,淡淡暼向林妧时,小眼睛里迸发出阴狠嗜血的光。   巨大的砍刀被他拖进房屋,刀刃沾着许多早已干涸血迹,与地板摩擦时发出的声响如同来自地狱的哀嚎。   “等很久了吧?”他咧开嘴笑时发出咯咯怪音,牙齿不断上下磕碰,整张脸因此皱成一团,“别着急,今晚就轮到你了。我会把你好好切成整齐的碎块,那副模样肯定会非常漂亮。之后要怎么处理呢,深海、荒野还是吃掉?”   被他推倒在地的女人开始止不住地颤抖,泪水无法抑制地涌出来:“求求你,放过我们吧!我……我有钱!不管多少都可以给你!”   出现了,电影里必死的flag之一,“放过我,我有钱”。   每个被绑架或濒临死亡的受害者几乎都会说出这句话。此话一出,不仅无法成功逃生,还会激起反派更加浓烈的反叛情绪,在吸引全部仇恨值后领便当走人。   “有钱了不起吗?你这蛆虫!”   果不其然,男人似乎被这句话点燃了怒火,龇着牙狠狠踢向女人腹部,在听见后者痛苦的哀鸣后狞笑出声:“老子最讨厌你们这种自命清高的女人,不管赚多少钱,到头来还不是死在我手里!怎么样,被曾经看不起的矬男折磨的感觉,是不是很舒服?”   【旁白:眼看绳索被成功解开,逃生的机会就在眼前。那个女人一定也是和你一样的猎物,可你救不了她,只能头也不回地向前狂奔。   趁现在男人转移了注意力,你下定决心,就是现在,跑!】   随着最后一个字斩钉截铁地落下,林妧陡然起身向前。她的动作很快,却并没有像旁白所说那样狂奔而逃,而是直接抬起右脚——   狠狠砸在男人的侧腹上。   正是他踢在那女人身上的同一个部位。   黑衣人疼得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手中大刀应声落下,发出叮当一声巨响。不等他做出反击,脸颊又被不遗余力地来了一脚。   林妧的进攻又快又狠,如同凶戾狂暴的疾风。虽然电影对身体数值进行了很大改动,使如今的她与普通年轻女性没太大差别,但脑海里根深蒂固的战斗技巧并没有减退,不消多时便让男人鼻青脸肿地跪倒在地。   “你也知道自己是矬男啊。”她面带厌恶地看对方一眼,嘴角扬起嘲弄的弧度,“对付你这种人,只需要一条腿就够了。怎么样,被曾经看不起的女人暴打的感觉,是不是很舒服?”   【剧情脱轨,剧情脱轨!当前与原有设定偏离程度:百分之五!】   旁白警铃大作:【请不要进行反击,以逃跑为首要目标!过于偏离原有剧情,很可能导致电影无法达成结局!】   【还有,身为主人公,请你不要抢反派角色的台词。以下是片方为你挑选的主人公经典语录,以备不时之需——“救命啊!”“不要过来!”“我和你无冤无仇,求求你放过我!”“啊!”】它停顿一秒,又飞快补充,【如果对以上台词都不满意,边跑边哭就完事了。主人公标配,你值得拥有。】   林妧毫不掩饰眼底的嘲笑意味。   恐怖片里的“不要过来”和警匪片里的“别跑”绝对能并列最没用的台词第一名,说得好像这样喊出来,反派就真的会乖乖停止不动一样。   “我没有反击啊,他根本就没攻击我。”   林妧满脸无辜:“这明明是单方面殴打。主动袭击的事,能叫‘反击’么?”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才怪啊!   旁白没想到她会回答得这么厚颜无耻,呆了好一会儿:【不行,不对,这不符合规定……我说不符合就是不符合,都听我的!】   这孩子,怎么还开始无理取闹了呢。   “你与其在这里指手画脚,倒不如亲自去楼道里哭上两个小时。一边哭一边跑,哭完了,电影也就自然而然大结局了,多符合主人公设定啊。”   她想了会儿,在心里放慢语速,继续缓声道,“反正根据你提供的线索来看,这里绝大多数住户都是心理扭曲的变态。你要是再闹腾,我就提着这把刀,把整栋公寓的人全干掉,一间一间地、仔仔细细地找我那失踪的妹妹。”   旁白,惊了。   这是正常人能想到的思路?主人公不应该都是一味逃跑、毫无还手之力的小白花吗?这位是什么物种,狂暴食人花?   这当然是吓唬它的玩笑话,旁白却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被唬得打了个嗝,短时间内迅速闭上嘴。   林妧说完懒洋洋地蹲下身,温声安慰躺在地上的女人:“姐姐,你转过身来,我帮你解开手上的绳索。”   一边说着,还非常顺便地踢了一脚黑衣男人的后脑勺。   【不行,我还是觉得你这样很危险。】   林妧只当脑海里歇斯底里的叫声不存在,微微一笑后轻轻抚摸女人手腕上的淤痕:“疼吗?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理我!再这样下去,整栋公寓的仇恨值都会被你拉满,到那时候只有死路一条了!】   林妧还是没理会它,任由女人浑身轻颤地为自己解开绳索。   等双手终于挣脱绳索的束缚,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巾,小心翼翼地擦去对方脸上的泪痕,声音更柔和了些:“谢谢你,我叫林妧。你为什么会被抓来这里?”   “我叫谢芷玉,是我要谢谢你。”   女人轻轻垂眸,眼睛里映着潋滟水光,尾音带了些许颤抖,下意识往林妧的方向靠拢:“如果没有你,我真的没办法想象局面会变成什么样……你快离开这栋公寓,这里不对劲,一旦到了晚上,每个人都像疯了一样。我刚搬来不久,已经快要被逼得走投无路,如果你继续逗留,一定会遇到更大的危险!”   林妧心下一动,转身用麻绳死死绑住黑衣男人,侧过头沉声发问:“哦?这栋公寓有哪些不对劲的地方,又有哪些奇奇怪怪的人?”   旁白:【啊啊啊理我,理我!这是逃生向的恐怖悬疑片,不是讲述反派屠杀大楼的反社会电影和让你撩妹的百合作品!我丢你老○!我@#&&$!】   旁白:气得骂出家乡话,连带消音加乱码。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本融合了我对许多电影和小说的吐槽hhh   下一章会带大家想看的小鲛人玩!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七月初七、叶执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40056617 112瓶;云边小卖部 20瓶;夏阳暖沫 6瓶;Nicole、windy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真实电影(三)   “我是在一个月前搬来这里的, 住在206号房间。”   谢芷玉勉强直起身子,说话时仍有微弱的哭腔。她面容姣好,垂着眼低声开口时, 眼泪被破门而入的灯光映得微微发亮, 非常能激起旁人的保护欲:“最开始发现不对劲, 是每天下班回家的时候,都能看到隔壁205号的男人站在楼道里一言不发地紧紧盯着我。虽然这样说可能显得有些自作多情, 但他的的确确是在专门等我一样。我曾经尝试朝他搭话, 他却只是翻着白眼一个劲地怪笑, 那种瘆人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女人说着打了个哆嗦,眼看泪水又要涌出来, 林妧轻轻搭上谢芷玉手背。   她的指尖柔软温和, 如同轻柔溪水缓缓淌在后者冰凉的皮肤。谢芷玉深吸口气, 回以她一个慰籍的眼神, 继续颤声开口:“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从那天以后, 我总是感觉房间里还藏着其他什么人, 一直在暗处悄悄观察我的一举一动……真是快被折磨疯了。”   “会不会是因为你们两间房屋相连的墙壁上被凿了偷窥用的小孔?”   林妧略略蹙眉,无端想起曾经听过的某个老套恐怖故事——   新搬去单身公寓的女主人公总觉得有人一直在默默窥视自己,把房间上上下下搜查一遍后,发现与隔壁共用的墙壁上有个小孔。她透过孔洞向另一边望去,却只看见一片深红。   因为实在难以忍受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 女主人公特意询问房东, 住在自己隔壁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房东毫不犹豫地回答她:“住在你隔壁的, 是个患有红眼病的男人喔。”   不管听多少遍, 每每代入主人公视角身临其境地感受,都能让人不由得后背发凉。   林妧停顿片刻, 为了不使对方感到过于惶恐,没有把“他还很有可能就藏在你房间”这句话直白地说出来。   “我也有过这个想法,但那堵墙并没有任何异常。”谢芷玉叹了口气,“不止他,208和207的住户也非常奇怪。我从来没看过207的大门打开,但那里的的确确是有人在居住;208则住着个二三十岁的女人,并不漂亮,平时无所事事,每天都在和一帮阔太太打牌,可她的钱似乎怎么也用不完,穿的用的从来是奢侈品最新款。有次我下班回家,发现208恰好没有关门,从屋子里隐隐约约传来她的咒骂和小男孩的哭声……我怀疑是家庭暴力,于是把这件事情报告给居委会,对方却声称那女人在房间里养了个凶残骇人的怪物,如果不想出事,就不要把多余精力放在她身上。”   林妧愣了下:“怪物?”   “我不知道。”谢芷玉咬住下唇,脸色比之前更惨白一些,“那个大婶每天夜里都是一副下一秒就要提刀杀人的模样,我实在没有勇气插手她的家务事。”   林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这部电影的背景时间大概在十年前,那时异常生物的存在尚未被人类普遍接受,大部分被冠以“怪物”的称号倍受鄙夷,藏在208房间的,很可能就是一名异生物。   “无论如何,还是先报警吧。”   谢芷玉扶着墙面往外走,声线又细又轻:“这里信号不太好,我去走廊上打电话。”   在恐怖悬疑类型的电影里,居然有人报警了!   林妧忍不住为谢芷玉竖一个大拇指。不管是影视还是小说,任何角色都会很自然地遗忘人民警察这一存在,化身头铁之王,凭借一己之力与邪恶势力对抗。   就算有人报警,出场的警方也只有两个作用:要么送人头,要么在影片结尾处姗姗来迟处理烂摊子。   眼看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之中,林妧懒洋洋地踹男人一脚,语气瞬间降到冰冻零点:“大叔,感觉如何?”   被五花大绑的男人面如死灰,没应声。   他年近三十诸事不顺,事业毫无起色不说,还被交往多年的女朋友和她新欢慷慨赠送了片呼伦贝尔大草原。   女友嫌弃他一事无成,女上司将屡屡犯错的他决然辞退,小区里见到的其他女人则风光得意,衬得他像个灰溜溜的小丑,偶尔有几次上前搭讪,也都被毫不留情地拒绝。   既然她们高不可攀,那他就把她们拉入地狱。看着形形色色的女人在刀下哭泣求饶的模样,他头一回觉得自己是那么高大且强壮,是能够主宰一切的帝王。   ——直到被自己的猎物瞬间秒杀。   啊,女人,真是一种神奇的生物,究其一生,他果然还是没办法越过这座高峰。   他好丢人,好想哭。   林妧见他泪眼汪汪,浑身像一条蠕动的长虫,被恶心得皱起眉头:“你有没有见过一个……”   她说着停下来,在心里问旁白:【我妹妹长什么样来着?】   心态崩崩的旁白有气无力:【你和妹妹是双胞胎,长相一模一样。】   于是她顺水推舟地补充:“一个和我模样相同的女孩,应该在这栋公寓住过一段时间。”   “我、我不知道啊!”男人瑟瑟发抖,“我、我没有工作,只有晚上会出门抓人,几乎没怎么见过这栋楼里的其他住户。”   这也太屑了。   除了躺在床上浪费社会资源就是杀人,这种人还是被垃圾分类回收掉吧。   林妧对这个堪称人间之屑的男人完全丧失兴趣,正抬头望向门外,便与快步走来的谢芷玉四目相对。   “我已经报警了。”她的脸颊终于笼罩上一层红润光泽,声音也恢复了些许清泠柔和,“这里居然是207房间,我不久前还纳闷,这间房子怎么像没人住似的。”   谢芷玉说着眨眨眼睛,看向林妧的目光里带着羞怯笑意:“警方赶来这里大概还要等上一段时间。你脸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正巧我家就在隔壁,先去那里用伤药简单地止一下血吧。”   直到她说出这句话,林妧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脸上一阵撕裂般的痛感。用手抹去,一片湿漉漉的鲜红。   这大概是女主人公被绑来时受的伤,本来已经大致结痂,这会儿又兀地绽开血渍。   斜睨一眼瑟缩着尬笑的罪魁祸首,林妧轻轻点头:“好。”   ——或许顺便还能瞧上一瞧,究竟是谁在暗地里窥视她。   *   谢芷玉家里是典型的年轻女性配置,北欧风灰白色家居套装一丝不苟地整齐摆放,盈满整个客厅的莹白光线给人很大安全感。   回到家后,她终于摆脱了紧张与拘束感,言谈间放松不少:“伤药和创可贴都在杂物间,你先在客厅休息一下吧。”   林妧把硬生生拖来的男人放在角落,乖巧点头:“好。”   一切剧情进行到这里,都平静安详得看不出大风大浪。然而她的声音犹如一个开关,在话音落下后不久,两人便猝不及防听到某处房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微弱响声。   周遭环境非常安静,这道声响虽然轻微,却被衬托得极为刺耳,几乎是一道贴着耳膜爆发出的轰鸣,轻而易举就能让人头皮发麻。   在这栋屋子里除了她们两位,还有第三个人。完全未知的身份,藏在完全未知的角落里。   短暂响声后迎来了长久的寂静,谢芷玉脸色刹地惨白一片,双唇颤抖着沉声开口:“那是……我的房间。”   她好像下一秒就会忍不住哭出来,停顿片刻后深吸一口气:“警察马上就来了,我们就在外面等吧。”   “别怕,我去看看。”   林妧放柔声线,目光循着声音望去。   谢芷玉的房间没有锁门,半开半掩的房门咧开一道黑黝黝的缝隙,如同阴森张开的深渊巨口,能在转瞬之间将人吞噬殆尽。   她说着迈步向前,房门被推开时发出吱呀呜咽,浓郁黑暗被客厅里的灯光稀释,显出几分若隐若现的家具轮廓。   电灯开关就在门边,林妧安静将它按下,并没有见到哪怕丝毫人影。   又是一道极其轻微的窸窣声。   来源于卧室中央的单人床下。   “他……”谢芷玉几乎没办法吐出完整的语句,颤抖着稍稍朝她靠近一步,“他一直都藏在床底吗?”   漂亮的年轻白领独自居住于单身公寓,每晚入睡时都感觉有人在暗中偷窥自己。她将房间上上下下搜寻一遍,却怎么也没想到有个男人悄无声息地藏匿于床板之下,与她隔着一块木板的距离,无比贴近地躺在一起。   ——从表面看来,似乎的确是这样。可细细思考,难免会发现不合理的地方。林妧之所以不顾谢芷玉劝阻,执意要进入房间一探究竟,也正是为了证实这个猜想。   如果真的是潜藏于房间的偷窥者,不可能在察觉谢芷玉已经回家的情况下发出声响,就算第一次可以解释为粗心大意,连续的两道轻响便显得极为怪异。更何况……林妧听见那道声音,是在她出声回应之后。   也就是说,躲在床底的人发现屋子里来了其他人,于是特意发出声响让她听见。   这不像罪犯无意间暴露行踪,更像是一种走投无路的求救。   身后谢芷玉的声音更近了些,幽幽地萦绕在耳畔,像个无处不在的幽灵:“你真的要过去吗?”   “嗯。”林妧答得不露声色,甚至噙着安慰性的笑,“别担心。”   四周陡然安静下来。   床底没有再发出声响,倒是背后不时有细弱的脚步声,像猫咪垫着爪子走路,听得不太真切。身前身后都是未知数,她一言不发地半蹲着身体,掀起下垂的床单。   光线一股脑涌入漆**仄的床底,林妧毫不费力就看清了床单之下的景象。   满脸惊恐的青年男人侧着头与她四目相对,深黄胶带紧紧覆盖在嘴唇上。他似乎在不久前经历过一场殴打,鼻青脸肿的脸颊高高隆起,几乎看不清原本的模样,眼眶之内亦是通红一片。   铁质狗用项圈再显眼不过地套在他脖子上,身体则被麻绳紧紧绑住。不知道因为药物作用还是许久没有进食,男人看起来浑身软绵绵,连挣扎也毫无力度,只能狼狈地无力颤抖。   果然。   没有刹那停顿,林妧猛地抬头闪身,凌厉疾风从近在咫尺的地方狠狠划过,定睛看去,才望见那是谢芷玉砸来的铁锤。   “哈哈哈,不愧是你,反应还真是快。”   长相清纯甜美的年轻女人扯开嗓子笑起来,眼睛里满是狂热的迷恋:“不要害怕,只要乖乖听话,我就不会弄疼你哦。”   喂喂,这是干什么啊,难道这栋公寓里还真是全都住着变态吗?   “像他这样粗俗不堪的宠物,已经有些玩腻了。”她说着用左手捂住自己因兴奋而通红的脸颊,沉重的呼吸使胸口剧烈起伏,“你年轻漂亮,对我还这么温柔有趣,作为宠物,一定会让我满意的……!”   林妧紧紧盯着她手里拳头大小的铁锤,轻轻扯出一个淡笑:“我之前还纳闷,你为什么那么急切地想要把我带来这里,原来是一开始就起了对我下手的念头。话说回来,那个偷窥的故事,应该不是假的吧?”   “是真的哦。这家伙第一次的潜入就被我发现了,那时我还养着前一个宠物,把他关在衣柜里。”   谢芷玉轻描淡写地瞥一眼床下的男人,语气像在哄小孩,不时还会得意地发出几声嗤笑:“那会儿我刚好玩腻了上一个,就装作对偷窥毫不知情的样子,当着他的面在卧室把宠物杀掉,然后把这家伙从床底拉出来。你真应该看看他当时的表情,哈哈哈,居然哭着向我下跪磕头,真是没出息。”   啊,想想当时的画面,那也太恐怖了。   作为一个没什么亮点的偷窥狂,这位大叔钻着床底哼着歌,本以为能看到什么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结果被溅出的血淋得满头满脸,倒也算得上是某种意义上的“面红耳赤”。   原以为自己拿着根正苗红的反派剧本,没想到大Boss还在后头,自个儿充其量顶多算个受害者,还是个特别炮灰的、以反面形象示人的受害者。   变态之间的搏斗,按照老话来讲,谁菜谁尴尬。偷窥狂遇见杀人狂,简直是无比残酷的等级碾压,他为了保住小命,只能选择自愿投降,束手就擒。   这年头真不容易,连变态都开始了岗位竞争。   “这也是迫于无奈的选择,他们都想害我,如果不出手反击,下一个遇害的就是我。”她满脸理所当然的模样,汹涌的情感几乎要冲破眼眶溢出来,声音颤抖不止,“你和那些人渣不一样,只有你愿意保护我、安慰我。来,小妹妹,我会对你特别特别好,一丁点儿委屈都不让受。”   “虽然有点心动,”林妧朝她眨眨眼睛,很诚实地出声回应,“但你拿着铁锤砸我,仅凭这一点,就已经很让人委屈了。”   “不让你受委屈的前提是,必须心甘情愿成为我的宠物。”谢芷玉陡然拔高声音,手中的铁锤高高抡起,“我会给你最漂亮的衣服,最美味的食物和最舒适的家,如果你敢拒绝……那就给我下地狱!”   最漂亮的衣服:狗狗项圈;最美味的食物:大概率狗粮;最舒适的家,床板下那个凄凄惨惨戚戚的角落。   林妧面无表情:“抱歉,那我还是去地狱吧。”   这句没心没肺的话将谢芷玉彻底激怒,女人气急败坏地向她靠近。   林妧正想出手反抗,冷不防又听见旁白不断循环的语音:【请勿反击,请勿反击!如果违反规定,会被强制送出电影!】   真麻烦。   林妧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她虽然热衷于寻找游戏中的漏洞并加以利用,却并不会做出违反规则本身的出格举动。更何况,如果真如她之前开玩笑所说那样,抡着大刀一家一户地寻找自己失踪的妹妹,这场角色扮演的电影游戏就彻底失去了应有的乐趣。   她一直是个合格的玩家。   身体躲闪过一次又一次的猛击,林妧动作轻盈迅捷地向屋外的公寓走廊靠拢。   如今这副身体的体能素质算不上太好,谢芷玉又步步紧逼,想要甩开对方显然不太可能。目光迅速辗转于周围的每一处角落,走廊幽暗深沉得仿佛没有尽头,因为正值深夜,大多数住户都门窗紧锁、灯光昏暗,只有一间房门大大敞开,被夜风吹得摇摇摆摆。   是不远处的208号,听说有怪物生活的那间屋子。   眼下最大的困扰是穷追不舍的谢芷玉,她无法还手,奔跑的速度也不一定比对方更快,稍不留神就会被抓住干掉,唯一脱身的方法只有跑出对方视线之外。   208无疑是当前看来最好的选择,等进入房间后,利用阳台与水管就可以毫无阻碍地离开。就算里面住着危险分子,只要她提前下手,就不会被判定为“反击”。   形势紧急,林妧来不及细想太多,闪身直接躲进208号房屋,在谢芷玉歇斯底里地伸出手时决然关上防盗门。   “快出来,那里面生活着怪物,它一定会杀了你!”女人一边叫喊一边拍打大门,指甲划过门板的声音听得林妧心头发麻,“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逃跑呢?一个人生活真的太孤独了,我每个夜晚都寂寞得想哭,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不好吗?求求你,出来看我一眼吧……如果你不愿意,我也可以成为你的宠物啊!”   林妧:……   说出了更加奇怪的话!这也太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了,作为一个三观正直的国家公务员,她才不要呢!   虽然谢芷玉目前没办法进来,林妧心底的警惕感却并未减少——   毕竟正如前者所言,那个“每到夜里就摆着张仿佛即将会杀人的脸”的阿姨与不知名异生物都存在很大威胁,如果不小心一些,她很可能会在不经意间打出GG。   她把门外的叫喊声抛在脑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光。   与谢芷玉家中截然不同,这里的家具堪称寥寥无几,不少地方甚至落了灰尘,看上去格外寒酸简陋。各种大小不一的外卖盒堆成一座小山,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另一堆同样摆成小山的高奢品牌包包、彩妆与衣物。   虽然谢芷玉声称自己拨打了报警电话,但那时她刻意走出了林妧视线,如今再加上杀人凶手的身份,大概率是场自导自演的骗局,压根就没报过警。   恐怖悬疑电影都是警方绝缘体,她果然不应该对此抱有任何幻想。   在谢芷玉家时,林妧特意观察了一番公寓的房屋构造。每户必备的阳台显然是绝佳的逃生通道,通过水管与各种吊饰逃脱也算不上困难。   屋子里没有人影,也没有任何灯光,她尝试按下开关,却发现整间屋子都处于停电状态。黑暗静悄悄地把心脏提起来,刚往前迈上一步,林妧就听见一道非常轻柔的水声从浴室传来。   来到这里之后,她的神经时刻处于紧绷状态。身边没有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只能暗自握紧拳头,缓缓向浴室方向踱步。   狭小的房间里黯淡幽静,硕大的浴缸几乎占据整个空间,里面透亮的水在月光下粼粼生辉。   没有想象中凶神恶煞的中年女人,只有浴缸中隐约显出一道纤细瘦弱的人形。大概是听见脚步声,那人微微扬起头,碧绿清澈如湖泊的眼眸里满是茫然与胆怯,在月光下与林妧视线相撞。   那是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散发着淡金色泽的及肩短发因为没得到精心修理,尾部如同长短不一、杂乱无章的野草,湿漉漉地贴在身后。他的脸蛋称得上“漂亮”,鼻梁高挺,苍白唇瓣小巧且精致,圆溜溜的杏眼盛满泪珠,看起来像极了月夜中泛起粼粼波光的水平湖面,朝林妧懵懂地眨眼时,似乎能让她心底也同样泛起涟漪。   视线往下,便能见到他细弱脖颈上生出的一层莹蓝色鳞片。鳞片集中于脖子中央,以渐变色向上下两端逐渐减退,直至下巴与锁骨的地方不见踪影,变成与常人无异的苍白皮肤。   男孩瘦可见骨的身体伤痕累累,淤青、红肿与疤痕遍布林妧的整个视野,看上去有种天真无辜却凌厉凄惨的怪异美感。他胯骨下没有双腿,取而代之的是条被蓝鳞全然覆盖的尾巴。浴缸中盛满凉水,浮动的月影映在半透明尾鳍上,如同一袭轻柔薄纱。   是一个正处于幼年时期的小鲛人。   他没有看清来人的模样,声音带着小男孩特有的软糯与一点点怯怯的哭腔,像清甜的棉花糖落在林妧恶魔:“……妈妈?”   这就是传说中凶残的怪物吗?   林妧愣了一秒钟。   在视线与男孩相撞的刹那,她眉眼弯弯地笑了一声。扬起的拳头轻飘飘落下,最终化为一个停留在男孩脸颊上的温柔抚摸:“叫姐姐。”   他的脸苍白瘦弱,只有薄薄一层皮肤笼罩在骨骼之上,摸起来冰冰凉凉、顺滑得犹如绸缎,让她想起秋天冰冷却温柔的寒潭。   原本毫无血色的小脸瞬间涌上一抹绯红薄雾。鲛人没有说话,尾巴却情不自禁抖了一下,激起亮莹莹的水花,与此同时睫毛轻颤,小心翼翼对上林妧的目光。   作为置身事外的旁观者,旁白心情十分复杂。   想想门外爱而不得苦苦哀求的谢芷玉,又看看浴缸里懵懂单纯的小鲛人,明明是杀人魔和骇人怪物的设定,不知道为什么……   剧情走向似乎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这的的确确是部恐怖片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多更一点,把之前的补上_(:з」∠)_   我永远爱小男孩!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叶执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你不知道、29555061 10瓶;Nicole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真实电影(四)   作为最有名的神话传说生物之一, 有关鲛人的传闻自古至今没有过中断——美丽神秘、人身鱼尾,流下的眼泪会凝结成价值连城的玉珠。   然而与常人认知里单纯无害的形象截然不同,真正的鲛人性情诡谲阴狠, 群居于深海之中, 时常会用歌声蛊惑航行的人类, 造成心智崩溃与船只触礁。   虽然见过不少异常生物,林妧却还是头一回与鲛人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   她原本在心底暗藏了几分戒备, 然而跟前的小男孩瞪着双懵懂无辜的绿眼睛, 耳畔红晕扩散至整个脸颊, 整个人怯怯地蜷缩在浴缸里,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危险的地方, 叫人不忍心过分猜忌, 把成年人世界的勾心斗角带到他身边。   林妧那句“叫姐姐”只不过是无心之举, 没想到小鲛人在怔愣片刻后轻轻开口, 糯糯的声线带着点儿好奇与困惑的意味, 尾音稍稍颤抖:“姐……姐?”   这两个字又轻又缓, 在周围死亡般的寂静下显得尤为温柔悦耳, 像是两颗甜软的棉花糖落在耳膜上。林妧少有地呆了一下,心口急急忙忙飘来四个大字——   啊,她死了。   她佯装镇定地摸了摸鼻子,尝试寻找话题转移注意力:“你妈妈呢?”   “家里停电了。”两根食指的指尖相互碰撞勾缠,他安静地垂下视线, “她说出去看看。”   超高校级别的幸运!   成功找到逃亡路线并摆脱凶手追捕蹲下来直视男孩双眼, 注意力很快被对方身上的大片伤痕吸引:“你叫什么名字?”   他不习惯与旁人对视, 仓促低下眼睫, 用了疑问的语气:“……名字?”   每个人类都有专属于自己的代号,可他身为卑劣的异生物, 是绝对没有资格得到名字的。妈妈从来都以“赔钱货”或“怪物”称呼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男孩不想把这两个称谓告诉眼前的陌生人。   这是他小小的私心。   他没有再出声,林妧见状微不可见地皱起眉头,看来这孩子并没有名字。   人类与鲛人之间无法繁衍生息,住在这栋房屋的中年女人一定不是他的亲生母亲。想起谢芷玉说的“曾听见女人的咒骂与男孩的哭声”,他一定遭到了很长时间的囚禁与虐待。   念及此处,她将目光转移到男孩身上的疤痕。   顺着脸颊上一块被指甲抓破血口的长痕向下望,可以看见他破损的颈部鳞片与其间渗出的丝丝血迹;胸前与小腹布满淤青,青红两色如同墨点绽开于白皙肌肤,更显得突兀且残酷;就连尾巴上的蓝鳞也伤痕处处,有几片被粗鲁地硬生生拽下,露出光秃秃的浅粉色血肉。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小鲛人脸颊猛地涨红,狼狈地把尾巴蜷缩起来,双手覆盖在鳞片上:“不……不要看。”   这句话被他说得毫无气势,比起制止,更像是一声胆怯的祈求,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尾巴……等一会儿就会消失。”男孩不敢看林妧的眼睛,低着头轻声解释,“你别怕,真的会消失,求求你……”   哪里有求着让人家不要害怕的啊。   走廊里谢芷玉不间断的敲门声扰得她心烦意乱,狂怒的嘶吼在短暂停顿后变得更加大声:“既然不出来,我就进去找你!你可别忘了,这间屋子除了门,还是有窗户的。”   她说完发出一阵尖笑,其间癫狂的杀气让林妧不由得心头微颤。   然而预想中玻璃破碎发出的刺耳声并没有如期传来,响彻耳畔的只有一道沉沉闷响,像是脚部踢在了某种极为坚固的物体上。   “啊啊啊——!”屋外的女人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伴随着锤子敲击的声响,叮叮咚咚打破室内蔓延的沉默,“杀了她,我要杀了她!那个混蛋女人,为什么要在家里安防砸玻璃!”   显然玻璃的坚固程度超出谢芷玉想象,在用力猛砸一段时间后,她不得不接受小型铁锤无法将其破开的事实,骂骂咧咧的声音渐渐从屋外淡去。   饶是林妧也没想到剧情会这样发展,她本来已经做好了跑路的准备,因为这番变故略微愣住。   要说那女人安装防砸玻璃的原因……   她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看向浴缸里浑身轻颤的男孩子。   鲛人一族的眼泪能化作价值不菲的玉珠,据谢芷玉所说,住在这栋房间的中年女人整日无所事事却出手阔绰,想必就是因为把这孩子当成了摇钱树。他身上那些狰狞可怖的伤疤,大概也是为了让其落泪而造成的后果。   将鲛人囚禁于浴室里,她的后半生便毫无顾虑。一旦这份财富被他人发现,绝对会引来一番激烈争夺,为了确保男孩一直属于自己所有,把房屋加固、运用防砸玻璃与高级防盗门是理所当然的举动。   林妧心头的紧张稍稍减退一些,跟在男孩的话语后缓缓应声:“我没有害怕。”   她说着按上对方手背,把它轻轻从尾巴前移开。因为还有水珠残留的缘故,它的触感要比常人冰冷湿润许多:“你的尾巴很漂亮,没必要把它挡起来。”   在这句话响起的瞬间,男孩不可置信地愣住。   十年前的世界因循守旧,绝大多数人都对与人类大相径庭的异常生物怀有强烈抵触心理。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被“妈妈”锁在这间狭窄昏暗的小屋,每天听着女人源源不绝的咒骂与讽刺长大,也自然而然地认为自己是个与常人格格不入的卑劣怪物。   无比丑陋的尾巴粘腻又恶心,绿色的眼珠与浅淡的金发是不详与异变的象征,妈妈对他的打骂无可厚非,毕竟他就是这样一个毫无价值的存在。   鲛人痛恨自己怪异的长相,无法抑制地陷入自厌自弃的深渊。他原以为林妧会像所有见过这条尾巴的人类一样,露出毫不遮掩的厌恶表情,可她只是神情柔和地轻轻抚上他手背,说出“漂亮”这个词语。   不可思议。   像做梦一样。   轻纱般的尾鳍在水波里微微晃动,蓝色尾巴映着月亮,安静又急促地颤了一下。   “不过,”林妧顿了顿,好奇地继续发问,“你的尾巴真的会消失吗?”   “在傍晚到午夜的时候,尾巴会自己长出来。”他悄悄抬眼,忐忑不安地注视林妧神情的变化,“午夜之后,它就会变成和你们一样的腿。”   男孩说着压低声音,用微不可闻的音量说:“所以……”   所以,请不要害怕或嫌弃他。   再过一点点时间,他就可以与常人没什么两样了。   林妧安静听他吞吞吐吐地说完,了然点头:“你不能自行切换这两种状态吗?”   “大部分时间都可以,只有傍晚到午夜没办法控制。”   “噢,”她笑了,“就像辛德瑞拉十二点钟的变身魔法一样啊。”   眼看男孩露出困惑的神情,林妧语气轻快地补充:“你没有听说过这个故事吗?叫做辛德瑞拉的女孩母亲早逝,在继母的虐待下逐渐长大。有天皇宫里举办舞会,邀请全城的女孩子出席,可她没有漂亮的礼服,还被许许多多故意刁难的工作占据所有时间。正当她苦恼不堪时,一位仙女出现在眼前,将老鼠变成马夫,南瓜变成马车,又变了一套漂亮的衣服和一双水晶鞋给辛德瑞拉穿上。在她出发前,仙女郑重其事地提醒她,绝对不能逗留到午夜十二点,十二点以后魔法会自动解除。”   小鲛人满怀期待地看着她,绿莹莹的眼睛因为好奇而瞪得又大又圆。   他在辱骂与虐待中长大,每晚的睡前故事都是女人歇斯底里的诅咒,童话里幸福美满的故事对他来说遥不可及,从来没有听人讲过。   男孩的声音很轻微地传来:“然后呢?”   “王子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被立刻迷住,并邀请她一同跳舞。临近午夜十二点,辛德瑞拉匆忙逃出皇宫,却把一只水晶鞋遗落在阶梯上。”   “王子凭借水晶鞋找到了她,对吗?”   直至此刻,小鲛人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这缕笑轻轻淡淡,却足以冲散覆盖在他苍白脸颊上的自卑怯懦,在湖绿色瞳孔里荡开温柔波光。   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眼尾和嘴角都像小月牙,真是要好看许多。   “对啊。虽然之前受了很多苦,但她最终还是遇见了欣赏自己的王子,获得永远的幸福。”   林妧摸摸他的脑袋,轻勾起嘴角:“尾巴就和辛杜瑞拉的水晶鞋一样,是上天送给你的礼物哦。它虽然看起来与常人格格不入,但总会有喜爱并赞赏这种美的人存在——更何况,它真的真的很漂亮。”   鲛人呆呆地看着她。   周遭的环境算不上太好,甚至可以称之为糟糕透顶。空气里弥漫着久久没有通风的潮湿气味,家里因停电而没有灯光,月亮透过小小的玻璃窗渗进来,可以看见墙壁上凝固的血迹、纷乱摆放的杂物与妈妈惩罚他时用的木棍。   可是他却想,故事里的辛德瑞拉在皇宫舞会里与王子一起跳舞的时候,大概就和他此时的心情差不多吧。   心脏砰砰跳动地、带了一点点害羞与一点点慌乱地、悄然又强烈地开心着。   他们俩都没有再开口说话,门外谢芷玉的声音在消失一段时间后却再度突兀响起。   年轻女人的嗓子已经因为吼叫微微沙哑,听起来如同不顾一切的疯子:“林妧,你给我出来!”   紧接着便是钝器重重敲击在玻璃上的声音,比起之前拳头大小的锤子,她显然使用了破坏力更大的器具。   防砸玻璃虽然比普通玻璃坚固许多,却也无法在这样猛烈的进攻下坚持太久。林妧明白不宜久留,只得无奈地朝男孩微微一笑:“抱歉啦,我必须走了。那女人脑子不太对劲,继续留在这里的话,很可能会让你也遭遇危险。”   不管怎样,这里都只是一部虚幻的电影。他们之间萍水相逢,以后也不会有太多交集,她不应该在这里浪费时间。   林妧的语气笃定认真,鲛人闻言半张开苍白双唇,可犹豫许久,也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她摸摸男孩脑袋后决然转身,然而还没迈出浴室房门,就听见一道满带哭腔的声音:“姐姐……”   林妧轻吸一口气,应声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身时,因为眼前所见的景象微微一愣——   金发绿瞳的男孩一手扶着浴缸内壁,一只手朝她轻颤着伸过来。月光洒落苍白手心,林妧看见几颗莹白的玉珠,在月色下映射出温润柔光。   碧绿如湖泊的双眼似乎能轻易将人溺毙,有泪水自他眼底滑落,转瞬之间便化作一粒粒圆润珠点,落进浴缸里时,溅起滴滴答答的水花声。   他在哭。   或是说,他想把眼泪送给她。   “你带我走,好不好?”男孩下意识咬住下唇,瘦弱如柴的手臂颤抖着,“我把它们都送给你……求求你,带我走吧,我想回家。”   一滴血从鲛人毫无血色的面颊滚落,将顺势而下的泪水染成猩红。他的声线如同风中飘摇的残叶,圆滚滚的杏眼直勾勾盯着林妧双眸,曾经黯淡如死灰的目光仿佛被火焰点燃,迸发出炽热火光。   他在许久前的独自出游时被人类捕获,至于究竟被囚禁了多久,连自己也并没有太过清晰的概念。可他隐隐记得大海的模样,那里湛蓝广阔,族人群居生活,绝不像现在这幅惨淡的光景,只有一个狭窄的、孤零零的浴缸。   日复一日的殴打与哭泣早已将他打磨得毫无棱角,男孩只当自己是个廉价的工具,自暴自弃地在黑暗中度过难熬的一天又一天——   直到他看见一束充满希望的光。   他想抓住那道光。   想跟着她一起离开,不管究竟会去往何处。   “跟着我的话,一定会遇到许多危险哦。”   林妧本应该立即拒绝,可脑海里的思绪无声激荡,鬼使神差地,她只说出这样一句话。   面对太过单纯无害的东西时,大概人类的内心也会随之变得柔软许多。   “我不怕。”男孩向前探出身子,无比急切地开口,“不管结局会变成怎样……请你带我离开!”   这里只是个虚幻的电影世界,如果放到大荧幕播放,整个过程不会超过数小时。   所有人物与故事都纯属虚构,不管产生怎样的羁绊,当影片落幕的时候都会全部清零,任何付出都不会有回报——   可是,林妧想,如果一生都被无情地禁锢在这一方土地,对于生性崇尚自由的鲛人来说,未免也太过悲剧性。即使只有短暂的几个小时,让他体验一会儿自由的感觉……似乎也不错。   她毫不犹豫地说服自己:心软总归不是坏事,更何况对象是这样一个可怜兮兮的小男孩。没有人能拒绝男孩带着哭腔发出的软声哀求,她也不例外。   “真拿你没办法。”她笑着叹了口气,转身朝他靠近一些,“以你现在这样的状态,能离开水面多久?”   “大概一小时。”男孩说完后停顿刹那,意识到什么似的匆忙补充,“但再过不久,我就可以把尾巴变成双脚的模样,不需要依靠太多水分存活,到那时候绝对不会连累你——”   他还在努力地试图说服她,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跟前神秘又温柔的陌生人便俯身向前,用双手轻轻揽住他脊背。   恍恍惚惚间,身体轻盈地腾空而起。在快速调整动作后,林妧用单手将男孩抱在身前,后者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浑身僵硬,惹得她轻笑出声:“用手揽住我的脖子,小心摔下去。”   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如此亲近地接触他。   生有薄茧的右手覆盖在他后背凸出的脊骨,温和的触感仿佛比水更加柔软。阵阵热气从二人接触的地方猛地涌向全身,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觉得脑海像煮开了滚烫沸水,灼得整个脸颊都烫得发红。   “啊……”他像是有许多想说的话,出口的却只有这声微弱的低喃。过了好一会儿,才怯生生地小声说,“姐姐,我身上很脏。”   “我也是灰扑扑的啊。”   湿漉漉的鱼尾靠近时,带来一抹清凉触感。男孩后背的伤疤让她想起崎岖不平的山丘,仿佛被雨水浸湿般,沾染着蒙蒙水汽,所触及的地方皆是冰凉。   林妧闻言弯起眼角,声线无比贴近地响在鲛人耳畔:“恶毒继母来从门外进来啰,南瓜马车要启动啦。”   与她预想中如出一辙,公寓里的每一栋套房都拥有同样格局。阳台之间虽然存在一定间隔,但只要依靠横亘于外墙的粗壮水管,她就能自由穿梭于公寓的每一处房间。   三观受到震慑的旁白终于从亘久沉默里缓过神来,有气无力地发出警告:【注意,注意!电影场景仅限于公寓之内,请不要脱离公寓空间范围!】   “放心,我不会带着这孩子跑路。”林妧懒洋洋地做出回应,“到时候只要随便找一个阳台进去就好了。”   【虽然但是……唉。】   这是电影里一个反派才经常干的事儿,她把人家剧本直接抢了。   它不管了,它累了,林妧的操作太过跳脱,今天它不是旁白,只是个全程懵逼的观众,哪怕整栋楼都死绝了,也与它无瓜。   林妧没再理会死气沉沉的旁白,抵达阳台后换了个姿势,把小鲛人背在身后:“你可要抓紧了。”   “嗯。”   男孩乖巧点头,忽然手臂动了动,伸到她眼前。   他还紧紧握着那些泪珠,洁白无瑕的圆润玉石在街灯下犹如遗落的星点,映出点点荧光。他似乎还是很不好意思,把脸颊埋在林妧肩头,声音细细的:“你拿着吧。”   “我不需要。抓紧,我要开始了。”   她说着用右手握住阳台栏杆,毫不犹豫翻身而下,在往前荡的瞬间抓紧水管凸出的节点,迅速稳住身形。   鲛人吓得闭起眼睛,双手下意识搂紧林妧脖子。她感受到后背上男孩的剧烈颤抖,柔声安慰:“相信我,不会有问题。”   “可是……”他终于壮着胆子睁开眼,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说话时有热气喷洒在林妧后颈,“你不喜欢这些珠子吗?”   “你比它们更重要呀。”她轻轻笑了声,笑音被晚风送到男孩耳边,温柔得像是一场梦,“如果得到珠子的代价是让你不快乐,我是不会想要它们的。所以,以后不要再哭了,你笑起来的样子好看很多。”   心脏不明所以地,突突突地跳起来。   快安静下来吧,男孩在心底悄悄对自己说,不然的话,一定会被她察觉到的。   毕竟他们之间隔得那么近,几乎没有任何距离。   “姐姐。”   良久,小鲛人蜷缩起尾巴,尾鳍拂过林妧后背时,带来一阵冰凉湿濡的痒。他很小声地开口,每个字都说得小心翼翼:“你才不是南瓜马车。”   林妧好奇地挑了挑眉:“那我是什么?”   他的眼睫轻快地眨了眨,没有再出声。   *   “林妧,你在哪里?”   谢芷玉站在满地玻璃碎渣上,因愤怒与疲倦深深喘息,眼角却好心情地弯起,满带着狩猎成功的愉悦:“我来找你啦,可怜的小女孩究竟藏在哪个角落呢?”   站在客厅里向四周望去,林妧与传闻中怪物的身影都没有出现。她隐隐感到几分不祥的预感,咬着牙把床单、衣物与桌椅掀得一片狼藉:“林妧……!你快出来!”   可惜回应她的并不是熟悉的少女声线,而是房门开锁的清脆咔擦声。   透过从走廊里涌进房屋的白茫茫灯光,谢芷玉与破门而入的中年女人四目相对。   眼神与眼神的碰撞并没有生出丝毫火花,倒是彼此间的敌意越来越深,几乎在下一秒就要撕破脸皮抡起砍刀。   女人恶狠狠地瞪她一眼,没做多想便径直冲进浴室,在见到空空如也的浴缸后两眼一黑,眼角抽搐着回过头。   女人的全部认知:被粗鲁破开的防砸玻璃、隔壁住户手里的巨大铁锤、莫名失踪的鲛人。   得出结论:小碧池趁她不备,偷走了她心爱的摇钱树。   看那女人满脸杀气腾腾的模样,甚至很有可能,还要把作为物主的她杀之而后快。   谢芷玉深吸一口气,如临大敌地握紧手中的大锤。   谢芷玉的全部认知:满是血迹的浴室墙壁、浴缸里被血染红的自来水、她那个莫名失踪的小宠物。   得出结论:林妧被这老碧池饲养的怪物吃得连渣都不剩,只有这一池凄惨的血水昭示着她悲凉的遭遇。   看那女人满脸杀气腾腾的模样,甚至很有可能,还要把作为目击证人的她也一并干掉。   “啊啊啊你这混蛋!”中年女人目眦欲裂,“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你养在家里的怪物呢!”谢芷玉烦躁不堪,“我要杀了你们,给林妧报仇!”   “要打架吗混账东西!”   “来啊臭女人!我呸!”   上帝视角的旁白:……   别打了,真的别打了。   你们的设定是变态杀人凶手,不是骂街的泼妇,求求两位正常一点,按照剧情来做事。   眼看反派这边变成了一团乱糟的内讧现场,血腥惨烈程度堪称悲惨世界,而原本应该狼狈逃生的主人公则玩起了治愈系养成游戏,四处留情,粉红色泡泡乱飞。   或许以后林妧还真的可以拍部电影,就叫《我的恐怖片不可能这么修罗场》,绝对票房大卖。   旁白白眼一翻,脑海里飘飘悠悠划过四个字——   我,辈,楷,模。   作者有话要说:   小男孩呜呜呜(神志不清) 第61章 真实电影(五)   德古拉满面春风地走下法拉利跑车时已近深夜。他手里提着满满当当的零食水果, 临走前不忘笑眯眯地向私人司机道了声谢。   啊,这飞一般的感觉,这奢华的享受, 当法拉利疾驰在街道上时, 他觉得自己就是尊贵的漂移之王。   上一次有这样的感受, 还是在电脑里玩Q/Q飞车和跑跑卡丁车的时候。   德古拉来到这部电影已经有三天时间。原以为会遭遇腥风血雨的修罗场大乱斗,没想到这会儿白月光还没回来, 身为霸道总裁标配模板的谢嘉仪则整天忙于工作, 几乎没和他见过几次面。   正所谓山中无老虎, 猴子称大王。按照剧情设定,此时的他被谢嘉仪强制圈养于豪宅之中, 整天以泪洗面郁郁寡欢, 可是——   看看这童话城堡一样的豪宅!看看这拥有一长串尾巴的银行卡余额!有谁能够不觉得兴奋呢!   于是在这空闲的几天里, 他在司机大叔带领下吃遍了整座城市的著名美食, 活生生把虐恋情深变成了一档美食寻访节目, 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胖了一圈。   有一说一, 不吹不黑, 现在被富婆供养的生活简直堪比天堂,如果没有后面那些烂事,他愿意一辈子生活在这万恶的资本主义奴役之下。   金钱啊,请继续羞辱他吧!   可惜德古拉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多久,就愣愣地僵在脸上——刚踏进豪宅大门, 一张隐隐有些印象的脸就映入眼帘。   【旁白:德古拉心灰意冷地看着谢嘉仪冷若冰霜的脸颊, 那是他默默爱了八年的女人, 可她却将所有爱意都送给了另一个男人。心, 无法抑制地痛起来,只有在这时, 他才能凭借疼痛明白自己仍然活着。】   德古拉被这段台词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没错,和所有虐恋情深的作品一样,这部电影受尽虐待与糟蹋的主角自始至终都对霸道总裁情根深种。   不管遭受多么非人的对待,哪怕是全家被害、被迫流产还是罹患抑郁症,只要对方产生了哪怕一丁点悔意,再说上几句象征性的道歉,两人就可以欢天喜地地达成幸福结局。   因为他是个可怜人,他受到了反派角色的欺骗,他拥有一个不幸的童年,所以一切暴行都变得理所应当。   可去他们的吧,斯德哥尔摩患者和反社会人格的精神病专属故事简直不要太奇葩。   “怎么,不欢迎我回来?”谢嘉仪冲他冷冷一笑,仰头解开衬衫的第一颗纽扣,“我们已经有几天没见了……准备好了吗?”   准备。   准备什么?挖肾还是输血?   德古拉大脑还没转过弯,就听得旁白又用伤春悲秋的夸张语气开了口:【想起曾经那些○○又○○的场景,德古拉不由得面红耳赤,可只要能陪在谢嘉仪身边,他愿意为之付出一切。】   到底是怎样让人面红耳赤的画面才会被无情消音啊!他好像有些明白会发生什么事情了,可他还只是个几百岁的孩子而已啊!   谢嘉仪目光暧昧地朝他走近一步:“男人,自己挑起的火,就要自己来灭。”   不要啊!这也太过刺激了一点吧他真的承受不来!他还没谈过恋爱,这位姐姐别碰他啊啊啊他脏了!   德古拉如同溺水的鸭子开始疯狂扑腾,然而想象中让他不再纯洁的场景并未如期而至,眼前不明缘由地陡然一黑,所见景象全部化作虚无的黑暗。   客厅不见了,灯光不见了,就连谢嘉仪本人也不见了。   只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开始缓缓叙述。   【旁白:夜色正浓,满房旖旎。谢嘉仪邪魅一笑,用手不可描述地摸向不可描述的地方,德古拉发出不可描述的○○,两人就这样开始○○地不可描述起来。】   德古拉:面无表情地漂浮在一片黑暗里。   德古拉:“等等,打住。说好的18x劲爆场景呢?为什么除了不可描述就是消音?而且现在全场黑屏,谢嘉仪人影都见不到一个,我在梦里和她玩成年人游戏?”   旁白语调毫无起伏:【体谅一下,人要恰饭,影片要过审嘛。我们作为健康向上的绝美爱情片,和那些小电影还是不一样的。这种不适合全年龄段的情节么,先来一段似是而非的旁白,镜头拉远再模糊成黑屏,只要让观众看到两个人在白天一起醒来的画面,大家就都心知肚明了。】   你是出于什么样的厚脸皮才能说出“健康向上的绝美爱情”这种话啊!挖肾和手撕眼睛角膜这种剧情已经非常反人类了好吗!不管有没有暴露镜头,这种电影从一开始就绝对没办法过审吧喂!   就在他疯狂吐槽完全不合理的电影剧情时,周遭在经历几秒钟的黑屏后镜头一转,直接跳到了第二天早上。   还是两人都已经穿好了衣服的时候。   德古拉:不知道是赚还是亏,总而言之心情复杂。   “怎么,”见他满脸呆滞的模样,谢嘉仪身体前倾,用右手不由分说地抬起青年下巴,声线是一如既往的冰凉,“还沉浸在昨晚的欢乐里吗?”   出现了!是它是它就是它,虐身虐心的总裁文里最最经典的桥段之一,捏下巴!   根据一贯套路,捏下巴后会发生的事情无外乎两种——一是顺势而上,来一个霸道总裁式强吻;二是冷漠地放出狠话,绝情一点的,可能还会让下巴脱臼或捏碎下颌骨。   “怎么不说话?”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谢嘉仪选择了第二条。她的手指冰凉纤细,语气也因为德古拉的沉默冷上许多,此时指尖下意识捏紧,狠狠加重按在他下巴上的力度。   【旁白:针扎般的疼痛迅速蔓延,下巴虽然在疼,却远远比不上心口难以忍受的剧痛。眼前是德古拉最爱的女人,可她却并不爱他,甚至狠心把他的下巴——】   它本来说得绘声绘色,话到一半却忽然闭了嘴。听得兴致勃勃的德古拉微微愣住,在三秒钟后明白了旁白戛然而止的原因。   他下巴虽然疼,却并不是脱臼一类的剧烈疼痛,更像是皮肤被划破,渗出无关紧要的一点点血。   ——谢嘉仪力气太大,指甲刚好戳爆了他下颌上那颗痘痘。   【旁白:尖利指甲划破他脆弱的皮肤,支离破碎的心淌出鲜血,一如他痘痘里流出的白脓。眼泪从德古拉脸颊悄然滑落,谢嘉仪,你好狠!】   旁白:淦。   这种恶心的台词是真实存在的吗?小说电影里的纸片人不应该都和长痘脱发便秘一类的当代高发病症毫无瓜葛,甚至连卫生间都可以不用去吗?求求男女主角做个人吧,这也太不偶像剧了。   眼看德古拉被疼得眉头一皱,谢嘉仪狂霸炫酷地勾起嘴角,不屑冷笑道:“疼么?你只是我暖床的工具而已,不要奢求得到一丁点怜惜。”   行呗。   德古拉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   之前被她按在墙上的时候,他被迫变成紧紧贴住墙壁的挂历;这会儿身份一变,彻底成了个暖宝宝。合着他就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工具人,说老实话,与其在这里玩虐恋情深的老套戏码,总裁不如去买床电热毯,至少还比较热乎。   谢嘉仪说完便没再理他,径直走向卫生间刷牙洗漱。   她走得毫不留恋,床上咸鱼瘫的德古拉却在心里悄悄打起小鼓。   为了保住心爱的肾,他早就在卫生间布下完美无缺的天罗地网,现在只等谢嘉仪自个儿往里面跳,胜负在此一举,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言情剧套路之一:身患重病的人会把药物藏在卫生间、柜子或枕头下,药物被其他人发现的概率是百分之百。人渣会在得知主人公病症后追悔莫及,从而展开一段追妻火葬场的狗血之路。   虽然在这种剧情里,主人公结局基本都死绝了。   于是,在不可抗力作用下,几乎是下意识地,谢嘉仪在百无聊赖间打开墙上的小型储物柜。她原本只是想久违地看看柜子里有哪些东西,结果却意料之外地见到一堆白色药瓶。   曾经看过的苦情剧剧情悄然浮现于脑海,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她怎么也没想到,德古拉居然一直在暗地里服用这么多药。   如果他的病到了无法医治的地步……   不,那个男人只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就算死了,也和她毫无关系。   谢嘉仪心跳微滞,勉强稳住心神,把目光凝聚在药瓶上的药物名称那一栏。等看清字迹后,不由得眼底一阵抽搐,脸色陡然发青。   乌鸡白凤丸。   肾宝胶囊。   金匮肾气丸。   “看来,是瞒不了你了。”   在外窥视已久的德古拉屏住呼吸,双腿颤颤巍巍地迈步向前。原本白净俊秀的脸颊因为窒息而涨出病态通红,说话上气不接下气:“经过昨晚那一战,我已经被榨干得一滴都不剩,想必你已经看出来——”   他说着眼珠乱颤,用气若游丝的语气缓缓补充,像极了行将就木的干尸:   “对不起,以后恐怕没办法再带给你快乐。我肾虚得厉害,医生告诉我,那里已经快不行了。”   谢嘉仪:……   旁白:……   德古拉:看你还敢不敢觊觎我的大宝贝,诶嘿。   为什么居然用了有点骄傲自豪的语气!没必要,你这样真的没必要!挖肾这种事明明直接拒绝就好了,这样绝对会一辈子都没办法在女主面前抬起头吧喂!这是什么伤敌一千自损八万的垃圾操作啊啊啊!   旁白风中凌乱,用颤抖不止的声音提醒他:【请注意,明天白月光就要回来与谢嘉仪见面。如果不好好应对,很可能被她用一张支票打发走。】   德古拉浑身一震,兴奋得两眼发亮:“真的?支票!多少?”   哇,到那时他岂不是可以毫不费力地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这是支票的问题吗?】旁白无比嫌弃,被他的三观气得咬牙切齿,【你得到的是一张支票,可失去的是一份真挚爱情啊!】   德古拉满脸真诚无害:“但如果我用这笔钱去养小美女,不就可以收获好多好多份真挚的爱情了吗?”   说来也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所有影视剧和小说里的主人公都会毅然决然拒绝分手后另一半支付的支票,选择继续吊死在那棵歪脖子老树上。明明可以用这笔钱拥有一个,不,是一群乖乖巧巧的小狼狗啊!   没有什么是用钱买不来的,如果有,那就加钱。   旁白:哑口无言。   没救了,这家伙真的没救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另外那两位进入电影的人还真是人以群分。   旁白努力整理思路,到最后也不过毫无底气地回他一句:【不行,那样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肯定过不了审。】   德古拉眼珠一转。   “我好像想到了,”他说,“关于破局的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社会主义大战虐恋情深(大概)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叶执暮 23瓶;绿窗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真实电影(六)   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旁白都陷入了无尽的人生思考阶段。   它面无表情地听完德古拉一番长篇大论,最后看他用看似黯然抹泪实则掩饰打哈欠的姿势做出总结:“我已经是个不完整的男人。你要的稳稳的幸福,我给不起, 我的这颗肾, 它更给不起啊啊啊!”   说完还学着黑猩猩捶胸顿足:“我好后悔, 为什么,为什么!”   旁白:行吧。   在这个电影里, 它见过哭泣求饶的, 见过偷溜出国的, 也见过和谢嘉仪大打出手的,但用这种借口逃避摘肾的, 德古拉还是头一个。   神他○肾虚, 你见过哪部电影里的男主角是肾虚的?他能白血病、心脏病甚至精神病, 可就是绝对不能肾虚。   赢了身体, 输了人生, 大抵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果不其然, 谢嘉仪闻言后如他料想那样露出了嫌弃又厌恶的神情, 然而接下来却说出了德古拉连做梦都想象不到的话:“那颗肾出了问题,就直接摘掉吧,手术你自己选定时间。”   德古拉:……   德古拉: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德古拉:“你、你在开玩笑吧?”   回应他的,是旁白幸灾乐祸的笑声。   【旁白:一抹狠戾从谢嘉仪眼底陡然划过,刀削般的脸庞愈发冷酷坚硬。她口中的话正如同她本人一样, 邪魅、绝情又理智。】   “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爱的只是你那张脸。”神情淡漠的女人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的男人, 身体里不能存在病变的东西。没有肾脏总比肾虚要好听, 我说摘掉就摘掉,别拖延时间。”   这个女人……   她居然该死的邪魅狂狷啊啊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怎么会有!他以为自己的操作已经走位风骚无人能敌,结果对方一个平A把他秒杀了,这就是霸道总裁虐身虐心的魅力吗!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啊呜呜呜。   德古拉万万没想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跳,现在的想法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你这个女人!”   他难得硬气一回,胸膛还没挺直三秒钟,在见到谢嘉仪冷若冰霜的目光后就倏地缩回去,神志错乱地继续说完:“你这个风华绝代的女人,美丽的嘴里怎么能说出这么贴心的话啊!肾虚这种神医难救的毛病,你居然一秒钟就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淦。   耶稣基督如来佛祖各路神仙,以上他说的这句话全部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既然谢嘉仪一意孤行,执意要做丧尽天良的摘肾斗士。   德古拉一咬牙,他和她拼了。   等女人的脚步声彻底从屋内消失,大门关闭的声音传入耳畔,他颤颤巍巍地拿起手机,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正红色海报,以及海报上醒目的两行大字。   “打/黑恶、禁黄赌、追逃犯、夯基础,警民携手保安宁。欢迎致电110,人民群众的生命热线!”   *   “我们的扫黑组已经调查谢嘉仪很久了。”   坐在德古拉面前的年轻小警察义愤填膺:“她把一切都安排得天/衣无缝,我们很难找到确切证据进行定罪,你能主动提出与警方合作真是太好了!”   德古拉微微一笑。   旁白曾经透露过,为了让谢嘉仪更加高端大气上档次,她被设定成黑白两道通吃的狠角色,也正因如此,暗地里总有些不清不楚的大金额交易,藏在不为人知的灰色地带里。   在众多霸道总裁作品里,主人公的身体、心理与人格都遭受极大摧残,更有甚者亲人遇害、家产被尽数强占。   于是他们选择委曲求全,打骨子里软成一滩无能的泥浆,在把虐恋情深、破镜重圆的梗翻来覆去玩弄之后,收获所谓的“浪子回头式真挚爱情”。   德古拉:哎哟喂,去他们的吧。   他们固然人生惨痛,固然力量单薄难以反抗,可!是!   他们怎么能忘记了一直站在人民群众身后的护盾,老百姓伟大的人民警察!   求求你们不要再故作坚强和伟大了,自我感动啥用没有,还是快报警吧。   “可是,我有个疑问。”   端坐在小警察身边的局长沉缓开口,鹰隼般锐利的目光里满带质询:“你和谢嘉仪彼此相爱,如果继续在一起,她能为你提供取之不尽的物质财富。究竟为什么,你要选择背叛她?”   “钱算什么,爱情算什么,我只记得四个字,打!黑!除!恶!”   他说罢停顿一下,加重语气目光灼灼地沉声开口:“我从来没有忘记祖国依法治国的政策,也没有忘记我身后的人民警察。谢嘉仪非法敛财,残害了不知道多少人民百姓,我已经对她心灰意冷。如果我能在打/黑除恶行动里贡献一份力量,那将成为有生以来最值得自豪的事情,请你们相信我。”   “德古拉先生,那就辛苦你了!”   小警察浑身颤抖,背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即使身处那样纸醉金迷的环境,他心中也时刻牢记着社会主义法制建设,这是多么伟大的精神啊!从今以后,这位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成功男士就是他的榜样,他也要像这样全身心地投入到依法治国的进程,任何金钱和爱情都不能阻止他!   “不辛苦!从很久之前我就下定决心,要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因为我……”   青年义正言辞,每个字都铿锵有力地砸在小警察耳畔:“是个党员!”   大概是为了突显主人公非常优秀,按照剧情设定,他的确是华国国籍,而且还真就是个党员。   小警察,泪目了。   一抹水雾从眼底涌上来,他神情激动地握住德古拉双手,嘴唇和手臂都颤抖不已,许许多多的话堵塞在喉咙,最后却只能苍白地挤出两个字:“同志!”   德古拉与他执手相看泪眼:“我的同志啊!”   *   林妧抓紧扶手翻身而上,一气呵成地跃进同一层房屋的某个阳台。   因为这番剧烈动作,小鲛人抱在她脖子上的手臂下意识一紧,隔着一层单薄衣料,她能感到对方砰砰直跳的心脏。   鲛人一族自幼生活于深海之中,几乎没有过悬空攀登的经历。他大概是真的非常紧张,连呼吸也带了显而易见的颤抖,轻轻打在林妧后颈上时,像是热乎乎的猫爪在挠痒痒。   如今已近午夜,公寓里却依旧灯火通明。她特意选择了一家没有亮灯的住户进来,不管有没有人,只要保持安静,应该就不会有太大问题。   从理论上来说,这算是彻彻底底的非法入侵,一切都是这部屑电影的错,林妧想,只要回到现实世界,她还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这栋房屋似乎已经遭到了废弃,当她一跃而下时,落地的脚底激起一片腾空飞尘。其他住户的阳台都挂着或多或少的衣物,这里却空空如也,只有肉眼可见的灰尘在灯光下安静打转,无穷无尽的寂静悄然蔓延。   “先别出声。”   这栋公寓诡谲奇异且危机四伏,虽然让小鲛人与她一起卷入逃亡是极为危险的选择,但这个时间点的人们对异生物接受度非常低,要是把人身鱼尾的他独自安置在公寓之外,不确定的风险性反而会更大。   林妧向男孩轻轻耳语一番,背着他走向客厅。   从走道里环视一周,可以大致瞧见屋子的全貌。与之前在另外几套房屋见到的布局完全相同,每个房间的木门都大大敞开,露出空空荡荡的里屋。   客厅里仍是空无一人,就连家具也少得可怜,放眼望去只有一张深灰色简约沙发与摆放在角落里的巨大木柜,在破窗而入的灯光下,她勉强看清了柜子里的东西——   许多品种不一的药物,还有形态不一的刀具。   这里曾经的主人是个医生吗?如果他搬离此处,为什么不把这些东西带走?   更加奇怪的是,虽然阳台上一片灰蒙蒙,沙发与柜门却并没有覆上太多灰尘,如同不久前有人使用过一样,干净整洁得不可思议。   林妧想不出所以然,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午夜十一点四十分,还有二十分钟,鲛人就能把尾巴化作双腿。   虽然男孩的重量很轻,但将他背在身后还是会很大程度地影响行动,如果在这个期间贸然外出,一旦遇到危险,恐怕他们俩都会很难逃脱。   她思索再三,最终小心翼翼地把小鲛人放在沙发正中央,摸摸他柔软蓬松的脑袋:“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姐姐给你简单地擦点药。”   男孩似乎很是不好意思,低着头浅浅地应了声“嗯”。   打开木柜大门,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强烈药水气味。林妧并不讨厌这种气息,目光淡漠地扫过最底层的刀片。   大小不一的刀刃在手机灯光照射下散发着幽幽冷色,每把刀都被打磨得极为锋利,流线型的身体轻薄流畅,虽然未曾沾染丝毫血迹,却无端显出几分瘆人寒意,只是简单看上一眼,就足以让不少人头皮发麻。   目光再往上,就能见到种类繁多的药品。大多是治疗伤口的外用药,其余的瓶瓶罐罐没有标注具体名称,只在瓶盖上贴了不同标记作为区分,看到最顶层时,林妧居然还望见了麻醉针。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栋屋子曾经的主人也没有多么正常的样子。   心头莫名笼罩上一层不详的阴影,直觉告诉她此地不宜久留。于是林妧飞快拿了伤药,决定午夜十二点一到,就带着鲛人离开这里。   在208号的浴室里,林妧一直是借着月色与灯光才勉强看清他的大致模样。这会儿手机手电筒被打开,强烈白光陡然把黑暗撕得粉碎,一切都变得豁然开朗。   在强光照射下,男孩薄薄的一层皮肤几乎白得发光,淡青色血管顺着手臂蜿蜒而上,如同遍布生长的藤蔓。他瘦得厉害,脊骨与手肘高高凸起,小腹则微微凹陷,腰线也因而被衬托得惊人细瘦,好像轻轻一拧,就能把他拦腰截断。   见她的眉头慢慢皱起,鲛人一言不发地把脑袋埋得更低,蜷起的指尖用力按进沙发。   他一直恐惧人类的视线。   与他真正有过接触的人类并不多,在有生以来的记忆里,似乎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称不上善意——   将他捕捞进船只的渔夫满脸惊恐,面露恐惧与厌恶地尖叫着:“怪物,怪物!这是上天给我们的启示,这艘船上的人难逃厄运!”   被带进黑市贩卖时,顾客们都毫不掩饰眼底的惊恐之情,带着或嘲笑或好奇的意味对他指指点点:“这就是美人鱼吗?怎么是个男孩子呀。”   后来住进那间狭小的房子,自称“妈妈”的女人目露凶光,一次又一次在他身上留下难以磨灭的伤痕,瞳孔中满满全是贪婪与渴望:“哭,快给我哭!”   所有的记忆都糟糕透了。   男孩想,姐姐的眼神干净又纯粹,望过来时不带一丝一毫恶劣的情绪。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表现得越是温柔,他就越发不想让对方见到自己的身体。   ——或许等她看完那些丑陋的疤痕,就会无法抑制地开始厌恶他了。   纷乱的思绪化作漫天飞絮,浑浑沌沌地漂浮在脑海里。他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感到有股热气靠近脸颊,随之而来便是一片冰凉触感。   林妧一手扶着男孩后脑勺,一手把蘸了碘伏的棉签轻轻抹在他脸上伤口,在看见后者惊慌失措地瞪大眼睛后噗嗤笑出来:“可能会有点疼,忍一忍。”   小鲛人被她笑得手足无措,因为保持着后脑勺被抬起、头部上扬的姿势,他只要一抬眼就能与林妧近在咫尺地对视。   她在电影里的长相与现实中并无二致,上挑的桃花眼似乎时时刻刻都含了笑意。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这样的眼神。   四目相对不过一秒钟时间,男孩就狼狈地垂下眼眸。   “你怎么这么容易害羞?”   林妧又笑了:“我的名字是林妧,你叫我姐姐就好。”   林妧。   他在心里把这个名字默念一遍,嘴角悄悄翘起极轻微的弧度。   一些久远得几乎被遗忘的、仿佛属于另一个遥远世界的画面在此刻重新浮上脑海,在诸多破碎零散的碎片里,男孩辨认出那是当他生活在大海中时的记忆。   在很早之前,大概是被囚禁在黑市铁笼的时候,他就已经下定决心将作为鲛人时的记忆全都毫不留情地舍弃,把自己看作低劣的货物。所有回忆都支离破碎,此时却有两个熟悉又陌生的音节涌入喉咙,即将冲破舌尖。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轻轻开口,声音沙哑到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安乔。”   顿了顿,又用微弱得难以分辨的声线继续说:“我的名字是安乔。”   “安乔。”   林妧略微一滞,并没有追问他之前未曾告知姓名的原因,而是将它重复一遍后惊喜地弯起眼睛:“我以后就叫你‘乔乔’吧,多可爱啊。”   男孩子一双绿宝石模样的大眼睛又圆圆地瞪起来,露出茫然又受宠若惊的目光。   不像凶残狡黠的人鱼,倒更像只呆萌憨傻的松鼠,总是睁着圆溜溜的双眼,一见到风吹草动就惊讶得四处乱窜。   林妧低头抿唇,把视线再次聚焦在小鲛人伤痕遍布的身体上。   他之前一定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治疗,或是说,在每次的暴力殴打后,他很有可能连哪怕最简单的伤药都得不到,只能硬生生地捱过一天又一天,直到伤口自行结痂。   因为没有及时治疗,许多伤口都留下了难以消除的疤痕,尚未结痂的地方则翻出浅红色血肉或是微微溃烂,看得她触目惊心。   林妧手肘下移,棉签挪到安乔右臂上的血痕。这道长条形状的痕迹与他小腹和后背的伤口一模一样,很大概率是由鞭子或粗绳造成,让她忍不住暗骂一句,那女人为了强制让他哭出来,还真是不择手段。   药物与这类严重外伤接触时,往往会引发难以忍受的剧烈疼痛。   林妧停顿片刻,忽然松开按在他后脑勺的左手,轻轻柔柔地叫了声男孩的名字:“乔乔。”   安乔应声抬头,视线穿过她侧开的身体,径直落在一旁洁白的墙壁上。   手机光线映出他们彼此间离得很近的影子,其中林妧左手上抬,指节弯曲变换间,居然将手掌倒影变成一只狐狸的模样。   狐狸的耳朵动了动,摇摇摆摆地扭动身体。   “狐狸在对你打招呼。”林妧说,“它很喜欢你,于是准备向你介绍自己的好朋友。”   她说着手指一动,手掌一翻,之前的尖嘴狐狸猛地变成一只长耳兔子,两只耳朵一张一合,好像是在向他示好。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戏法,一时间被吸引所有注意力,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那道影子。   也正是在这一瞬间,林妧右手的棉签沉沉下落,不偏不倚覆盖在安乔手臂的鞭痕上。   烈火灼烧一样的疼痛迅速从一点扩散至整个身体,虽然注意力被分散后的感官并不算敏锐,男孩还是下意识吸了口冷气,咬着牙强迫自己不叫出声响。   “好孩子。”   林妧赞赏地看他一眼,低头继续涂抹药膏时忽然想,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得到治疗——电影在今夜就将迎来结局,到时候她会回归正常生活,这个内向腼腆的男孩子则会被永远困在这一天,这一段场景里。   这样想来,难免感到几分唏嘘。   大概是察觉到她情绪忽然低落下来,安乔怯怯地小声叫了句:“姐姐。”   “怎么?”   林妧顺着这道声音迅速抬头,还没等对方有所应答,就晃眼瞥见一只白皙纤瘦的小手径直伸向她左侧脸颊。   安乔的指尖轻微颤抖,抚摸在她侧脸上时冰冰凉凉,如同一块散发着冷意的白玉。但它却又是软乎乎的,带了令人舒适的弹性,又轻又软地拂过时带来一阵清爽凉风。   男孩仰着头,动作轻柔缓慢且小心翼翼,等他红着脸收回手指,林妧才发现那里沾了腥红的血迹。   “你、你脸上的伤口流血了。”他被看得不知所措,磕磕巴巴地从嗓子里挤出这几个字,“姐姐,你先给自己擦药吧。”   说这句话时,安乔的身体姿势从头到尾没有变过,整个人犹如一尊僵硬雕像,只有碧绿的眼珠在不停转动,每当不小心触碰到她的视线,都会红着脸眨眨眼睛。   似乎,也许,好像,有些过分地可爱了。   林妧很认真地想,现在正值午夜,月亮从阳台上满满当当地倾泻下来,她面前的男孩子乖巧又可爱,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温柔得像是风平浪静的湖泊,蜷缩在沙发上的并非双腿,而是一条拥有漂亮鳞片的蓝色尾巴。   简直是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嘛。   旁白:【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不是不是不是。】   仿佛是为了验证它的这句话,旁白毫无感情色彩的冰冷声调堪堪落下,林妧就听见不远处某个角落传来猝不及防的咚咚声响。   那声音微弱却急促,不间断地叩击在她耳膜,一下又一下,似乎是有人在敲击墙壁。   林妧与安乔同时放轻呼吸,安静对视一眼。   在空旷寂静的废弃屋子里,这阵敲击声显得格外诡异。林妧循着声源走去,发现那声音居然来源于木柜之后。   可那里分明是堵硬邦邦的白色墙壁。   是密室。   她回头对安乔做出噤声的手势,尝试着从侧面将木柜推开。出乎意料地,柜身虽然看起来坚硬高大,想要将它移开却并不需要费太大功夫。   随着木材与地面摩擦的轰隆声越来越大,一股难以忍受的血腥味逐渐占据鼻腔,林妧屏住呼吸,终于看清密室里的模样。   那是个阴暗狭窄的空间,即使木柜被推开,也很少有光线渗进去,直到她打开手机电筒。   莹白光芒瞬间填满整个密室,原本洁白光滑的墙壁上尽数布满干涸血迹,远远望去如同朵朵艷丽绽放的鲜花。干净如新的地板被精心擦拭过,一个全身被紧紧绑缚、嘴上贴着胶带的女人无力躺倒在地,一遍又一遍用脑袋敲击地面,在见到亮光时动作停顿,颤抖着抬起头来。   林妧上前将胶带撕下,女人与她四目相对,泪水无法抑制地狂涌而出。她的声音哑得难以分辨,只能不停地哭着告诉她:“救救我!”   “这是怎么回事?”   林妧沉声靠近她,勉强将女人从地上扶起,让她靠坐在稍显干净的墙角。   她的面庞与衣物都很脏,想必被关在这里已经有挺长一段时间。因为身体被五花大绑,绳索还被系在密室角落的管道上,她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密室一半的范围,连那个木柜都够不到。   所以在听见有陌生人交谈的声音时,才只能用脑袋一遍遍敲打地板,试图发出一些声响。   “这里住着一个杀人狂……那家伙是吃人的!”女人一边剧烈咳嗽,一边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快去报警,快去!”   她说完似乎又想起什么,颤着声音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林妧看一眼手机屏幕,一字不差地应声回答:“十一点五十七分。”   “十一点五十七……”女人眼底的血丝愈发浓郁,几乎把整个瞳孔染得猩红,整个人也因此蒙上几分癫狂与绝望的气质,“他每天都在午夜十二点准时开门,那家伙要来了,快跑!”   原来如此。   买下这栋屋子的房主并没有把它用作居所,而是在密室内进行无人知晓的屠杀计划。所以阳台上才会积满灰尘,木柜里则全是小刀和药剂。   不得不说,这座公寓还真是处处有惊喜,变态和杀人魔的触发几率高达百分之百,堪比死神小学生,走到哪儿哪儿就出事。   距离十二点只剩下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如果对方真如她所说那样准时,一定已经走到了距离大门不远的地方,逃跑绝对来不及了。   如果当真遇上非动手不可的情况,目前看来,最好的方法就是在对方进屋时直接将其秒杀。   旁白察觉到她的想法,在迟疑片刻后加快语速:【不行,按照剧情设定,你每到午夜都会间歇性地意识恍惚、神志不清,十二点左右正好是最虚弱的时候,到时候如果出了岔子,一切就全完了!】   林妧微微愣住:“这个设定不会是你临时编造的吧?”   【笨,我是在剧透!这本来是要你亲身体验才会揭晓的内容!】   旁白一咬牙,为了加强这番话的权威性,干脆换上公式化的语气,用播音腔感情丰富地念。   【旁白:你想先下手为强,但想起自己每到午夜都会神志恍惚、记忆错乱的病症,不由得生出了些许犹豫。】   求求了,对观众朋友好一点吧,主角如果演到一半就死了,简直是史诗级别的烂尾大烂片。   它好不容易遇到这么舒爽的剧情,这会儿看得正爽快,绝对不能让主演半路凉凉。   电影不可能无缘无故让主人公患上这样一种不明不白的病,她的意识恍惚一定与主线剧情密切相关。同样值得注意的是,午夜时分似乎是某种分界点,主人公病发、这间屋主开门与鲛人变换形态都处于这个时间点,或许其中也藏有猫腻。   但现在不是思考主线剧情的时候,如果不能硬碰硬,他们唯一活命的办法就是躲藏。   整个房屋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可供藏身的据点,除了某个他从来不会去的地方。   阳台。   林妧最后暼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陡然一变,所有数字重新洗牌,组合成崭新的时间点。   23:59。   作者有话要说:   我居然爆肝了(握拳抹泪) 第63章 真实电影(七)   钥匙插入门锁的声音突兀响起时, 林妧刚好抱着安乔藏进阳台。   木柜与药物都被放回原位,阳台门框与墙壁角落恰好形成了在外无法看见的视觉死角,她紧紧贴着墙壁站好, 心脏少有地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锁头被拧开时发出的转动声如同无形手掌攥住心口, 与此同时大脑猛地传来一阵剧痛。   她对于疼痛的忍耐阀值向来很高, 但由于很长时间没有受过重伤,一时间竟感到有些难以承受, 直到下意识咬紧牙关, 才勉强没有发出声音。   被抱在怀里的小鲛人察觉到她身体陡然一僵, 用脑袋小心翼翼地蹭了蹭林妧颈间。   男孩的声音低不可闻,说话时紧紧贴在她耳畔, 带来一缕轻柔如夜风的吐息:“姐姐?”   林妧没有出声回应, 抬手摸摸安乔后脑勺作为象征性安慰。   这部电影的背景时间应该是春秋季节, 夜晚温度虽然不至于冷入骨髓, 晚风伴随着丝丝凉气渗进皮肤时, 还是能感到难以忍受的寒意。   她忍着脑海里炸裂般的疼痛, 用单手把男孩固定, 然后以尽量小的动作迅速脱下外衣,仔细披在他身后。   成年女性的纯黑色牛仔外套在男孩身上显得格外宽大,下摆把尾巴遮住小半截。春秋季的衣物布料并不厚重,却可以感到对方残留的体温慢慢在皮肤蔓延,无声流入血脉之中, 最终把他的整个身体都层层包裹。   好温暖。   外套也是, 姐姐也是。原来被其他人抱在怀里是这样的感觉, 心里的快乐比身体的舒适更让他为之沉迷, 明明在不久以前,他所能拥抱的只有冰凉水花与自己的躯体。   因为两人几乎没有距离, 安乔能清楚感到林妧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心跳频率也加快许多,像沉重的鼓擂一次次敲击在他胸膛。   她的身体一定出了问题,可他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一言不发地抬起搂在林妧脖子上的右手,笨拙地摸摸她脑袋。   男孩的手掌又小又轻,加上动作极为拘谨轻柔,落在头上只有若有若无的触感,仿佛一只鸟轻轻飞过林间,只撩动几片零星树叶。   但那也足以令人感到欣喜且慰籍。   林妧轻轻吐出一口气,嘴角悄然勾起:“没关系,只是脑袋有点疼。”   头部剧烈的疼痛似乎减退了一些,无数凌乱纷杂的记忆涌上脑海,最终停留在某个她完全陌生的画面——   她定睛看一眼房间门牌上标记着的“404”,动作慌乱地推开房门。强烈的血腥气让她忍不住捂起口鼻,满地流淌的黑血如同涓涓不断的河流,一直蔓延到脚下。   血泊中央躺着四五个面目模糊的人,另一个女孩低头跪地,在听见开门声时满脸惊恐地猛然抬头。   那是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   这段回忆应该是剧情给予的提示。主人公曾来天一公寓探访过妹妹,并目睹她犯罪的瞬间——在那之后她们做了什么?   林妧用残存的理智想,主人公能为了寻找妹妹的踪迹特意搬来这里,说明她们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因此闹僵。她对于那件事选择了隐瞒,甚至还有可能成为帮凶。   无论如何,看来她都必须去404号房间转转。   “不过,”林妧在心底暗暗开口,“为什么在这部电影里,血液全是黑色?我第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墨水泼了。”   【脑袋疼成这样,你居然还有闲心吐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真是了不起。】   旁白诶嘿笑了声,回答得一本正经:【体谅一下,我们也是为了过审嘛,华国的院线片不能出现太血腥的场景,只能这样处理了。众所周知,电影里血的颜色就是黑色。】   林妧:行吧。   脑袋里的疼痛还在继续蔓延,她没有精力再思考其他,安静侧过身子,把注意力全部放在客厅里。   与想象中神态癫狂的食人魔截然不同,推门而入的年轻男人居然穿着一身极为干练的黑色西装。   剪裁得体的轮廓勾勒出青年的精瘦腰身与直挺脊背,再往上看,依次是白净的脖颈、勾起轻微笑意的薄唇、笔直高挺的鼻梁与深邃的眼眸。黑色方框眼镜架在鼻梁上,为他平添几分斯文儒雅的气质,嘴角礼貌的笑意更让他看起来像个人畜无害的绅士。   然后下一秒,男人悠哉打开手中行李箱,从中露出一个被浑身捆绑的少女。   “你好。”   他挂着淡笑蹲下,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跟前的女孩,声音与外表一样温和:“被莫名带来这里,你一定感到非常疑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谢峥,是个普通的上班族,爱好是美食。”   少女被胶带堵住嘴,只能拼命发出痛苦的呜咽,身体的颤动连带着行李箱也哒哒作响。   “烹饪是一门学问,食材的选取更是重中之重。在品尝世界各地许多不同的食物之后,在某一天,我偶然遇见了世界上最美妙的食材——人类。”   谢峥说罢恶趣味地停顿半晌,在听见对方的哭声后继续开口:“别伤心,你一定能成为一盘好菜,这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情——还是说,难道你是喜极而泣?”   男人的声调自始至终平缓淡然,像是在讨论无关紧要的天气。林妧放慢呼吸,通过角落提供的狭窄视野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不过别着急,今晚还轮不到你,我向来有储藏食材的习惯。”   谢峥站起转身,推开客厅里巨大的木柜,正对上密室里女人充满恐惧的眼神。他对此并不在意,不过一笑置之:“好久不见。准备好了吗?”   他心情似乎不错,动作轻柔地撕去女人嘴上的胶带,在见到对方颤抖不已的嘴唇后挑起眉头:“看来你已经迫不及待了。你平时喜欢吃什么,中餐、西餐、日料还是东南亚菜?我会根据你的喜好来烹饪,开心吗?”   杂乱的记忆与剧痛仍然占据整个脑海,林妧的心脏微微提起来。   那女人知道屋子里有外人存在,如果她把这件事告诉谢峥,到时的局面恐怕很难应付。   恐怖片定律之一:主人公藏在某个角落时,出于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喷嚏、不小心碰到身边的瓶瓶罐罐、被别人出卖等换汤不换药的原因,很大几率会被反派发现。   在这个念头划过意识的瞬间,她听见女人颤抖的哭声:“求、求求你别杀我,我不会报警,也绝不会告诉其他人……只要不杀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她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般瞪大眼睛:“这栋屋子里还藏着两个人!他们听见你开门的声音,现在一定躲在某个角落里!你去把他们做成食物,别碰我好不好?”   林妧:淦。   果然被猜中了。   “哦?”   林妧看不见密室里的景象,只能听见谢峥发出一声笑音:“谢谢你告诉我。作为奖励,把你和昂贵的海鲜一起下锅吧。”   紧接着便是女人有气无力的哀嚎与皮鞋叩击地板的脚步声。   “两位,你们一定听到了。”他还是用了笑意盈盈的语气,从怀里掏出把明晃晃的小刀,“不管你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请出来吧。”   四周只有夜风吹动树叶的声音,没有人做出回应。   他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不紧不慢地迈开包裹在西装裤里的长腿,走向离自己最近的房间。   脚步声回荡在空旷静谧的空间,每一次响起时都沉沉敲打在林妧耳膜,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   这里地处二楼,以自己目前的状态,无论是迎击还是逃跑都有很大难度。她已经很久没遇见这么狼狈的时候,脑部疼得想要炸开,身体因而丧失所有力气,连最简单的思考也成了一种负担。   在源源不断的回忆里,她看见占据整个视线范围的鲜血、处理遗体时的景象与抱着妹妹嚎啕大哭的画面。   主人公很大几率帮助妹妹处理了那次事件,可它与后者失踪这条主线究竟有什么联系,她每到午夜就会发作的头疼又是出于什么原因,一切都是未曾提及的谜题。   “姐姐。”   稚嫩童音打断烦躁不堪的思绪,林妧疼得厉害,废了好大力气才勉强将安乔抱在怀里。男孩的声音小到难以分辨,她屏住呼吸,才听清他的话语:“我去把他引开。等你的身体稍微好一些,就从阳台上逃走。”   她竟没察觉安乔是在什么时候把鱼尾化成了两条纤细瘦弱的腿,他的语气斩钉截铁,还不等林妧有所反应,就用力从她怀里挣脱。   “嗯?”   谢峥听见声响,转着刀悠悠转过视线,本以为会遇上这栋公寓里的某位疯子,没想到见到的却是个小男孩。   即使褪去鱼尾,安乔的模样也能让人在见到他时眼前一亮。淡金短发在莹白色灯光下熠熠生光,遮住莹润的耳畔,轻飘飘滑落在颈间;碧绿眼眸最是漂亮,如同绿宝石镶嵌在苍白脸颊。   他穿着明显不合身的宽大外套,两条伶仃小腿露在外面,因为寒冷与恐惧微微发抖。   出乎意料地,谢峥没有露出愤怒或疑惑的神情,只是和善地眯起眼睛:“小朋友,和你一起的人呢?”   安乔没有应声,迅速绕过他向门边跑去。   谢峥的身手比文弱外表看起来矫健很多,不过一眨眼功夫便紧紧抓住男孩细弱的脖颈。他的表情怜悯又克制,笑容像是深深扎根在嘴角,从来没褪下过:“你真漂亮,做成菜肴一定非常美味。乖,和你一起的那位……应该也藏在阳台吧?”   安乔神情一动,反手用力抱住男人大腿,仰头猛地咬上他手腕。   ——他在尽可能地为林妧争取时间,尽管这样很可能会惹怒眼前喜怒无常的杀人狂,把自己置身于极度危险的境地。   在那间昏暗的房子里,他许久没有吃饱过饭,因此力道也小得不值一提。但这番举动显然让谢峥感到愠怒,少见地略微蹙起眉头。   “小朋友,”空气里刀光一闪,在谢峥手里圆滑地转了个圈,“不要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哥哥帮你在脸上画个微笑吧。”   “喂,”林妧费力稳住涣散的意识,在心里询问旁白,“这种状态多久能好?”   【理论上来说,十分钟左右。个别心智薄弱的家伙会延长到半个小时。】   旁白很老实地作答,带了点安慰的成分:【其实你已经很不错了,大部分人的意志都被完全占领,陷入昏睡状态,你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保留自己意识的。可是现在这种状态连移动身体都做不到,你绝对救不了他。电影就是这样,总得有那么一两个配角牺牲自己成就主角,你就当那是任务消耗品,勉强保住自己一条命。】   林妧:“哦。”   【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这部电影几乎没人能打到结局,就看你的表现怎么样——欸欸欸,你干嘛!你不是都“哦”了吗!】   如果旁白能做出表情,那么它现在的面部只能用四个字形容:目瞪口呆。   不对,这个词语太过轻巧,说是“五雷轰顶”一样的感受都不为过。   午夜十二点的debuff持续时间因人而异,绝大程度取决于主人公自身的意志力。话虽如此,但从电影本身的设定来看,主人公绝对不可能在此期间有行动的力气,并且持续时间绝对不可能低于十分钟。   绝对不可能。   可是现在,它眼睁睁地看着林妧迈开脚步,迅速向小鲛人所在的地方冲去。   她不仅动了,还顺势抬起右脚,精准无误地狠狠踢在谢峥脸上,把后者直接踢出去一米远的距离。   啊。   这什么情况。   【你、这……这不可能!电影明明都设定好了,你不可能动弹的啊……!】   它已经语无伦次了。   “安静。”   林妧忍着痛,趁谢峥愣神的功夫夺过他手里的小刀,欺身屈膝把他压在身下,匕首直勾勾顶在男人喉结的位置。   安乔看一眼她颤抖不已的后背,轻轻叫了声:“姐姐……”   林妧朝他微微笑笑。   她不喜欢欠别人人情,让这么小的孩子为了自己丧命刀下,更是无法接受的、非常没品事情。   安乔能为她舍命相救,她就能为了安乔拼尽全力,竭尽所能地保住他的性命。   ——哪怕是把这个世界既定的规则彻底打破。   在以往的任务里,对手们被制服后往往丑态频出。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是常事,流下的眼泪可以绕地球两圈,可谢峥却并非如此。   让林妧有些意想不到的是,男人即使遭到突然袭击也不慌不乱,在见到她后甚至露出了有些错愕的笑,用几乎是宠溺的语气轻声开口:“怎么是你?闲日子太无聊,来我这里做客么?这样的方式未免太热情了点,我有点无法承受。”   听语气,他应该是认识主人公的,彼此之间关系似乎还不错。   或者说,是主人公那个居住在天一公寓的不太正常的妹妹。   “早说是你的话,我也不会这么大费周章了。”见林妧没有说话,谢峥又自顾自地补充,带着些无奈的语气,“我家的厨房哪一天不是对你开放啊。真是胡闹,快从我身上下来。”   旁白:呵。   它就知道剧情会变成这种走向,这部电影叫什么《凶楼》,干脆改名成《夜勤楼栋:我与杀人魔们的二三事》好了。   剧情玩脱了,设定全崩了,这电影还有什么值得信赖的,一切都是屑而已。   呸,它世界观被整没了,干脆不干了。   【叶子的飘落,是风的追求还是树的不挽留;四目相对,擦出的是情感的烈焰还是爱情的火花。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林妧邪魅一笑,不由分说地把他压在身下。暧昧的气氛随着夜色四处弥散,男人温热的呼吸缱绻在空气里头,让她忍不住想要更加贴近。】   【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颊,男人眸色微沉。他还从没有尝试过被推倒的滋味,呵,很好,这磨人的小妖精已经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   林妧:我没有,我不是,你别乱说。   喂喂,旁白是不是串场了,这听起来像是德古拉那边才会出现的台词啊。   她被这些不间断的言情剧旁白弄得摸不着头脑,下一秒就感到一阵热气靠近脸庞——   西装革履的青年伸手将黑框眼镜扶正,然后顺势抬起手臂,轻轻摸了摸林妧头顶。他仍然带着礼貌性十足的浅笑,用无可奈何的、像是哄小孩那样温柔的语气缓声道:“别闹了,快起来。”   原本只有剧烈疼痛的脑袋被这样轻缓地抚摸,居然感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舒缓。林妧微颤的手臂略微一滞,试图把注意力从头顶移开。   【夜,那么静谧。男人温暖的大手极尽温柔地拂过她发间,含笑的黑眸看得人心头小鹿乱跳。望着眼前小姑娘深邃清亮的眼眸,他的目光满是宠溺,微微红了脸颊。】   旁白:哈哈哈,我没疯。   它说得正欢乐,没想到这句话刚一落下,就见林妧毫不留情地举起拳头,狠狠砸在谢峥右脸,用淡然的语气沉声开口:“你认错人了,白痴。”   太冷酷了,太霸道了,她怎么就没去那个霸道总裁的片子当主角呢,绝对引领潮流新风尚。   这道沉重的闷响可谓听者落泪,听得旁白哽了片刻,倒吸一口凉气。   然后用僵尸般僵硬刻板的声音补充一句。   【他的目光满是宠溺,微微红了脸颊——被她打的。】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可以看到评论了耶!猝不及防。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叶执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姒木 26瓶;玉小小 17瓶;Nicol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真实电影(八)   德古拉把一堆精心收集的材料交给负责与他接头的小警察, 用有生以来最最严肃认真的语气一本正经地嘱托:“一定要保管好它。此次行动能不能成功,就看这些材料可以发挥多大的用处了。”   旁白:【醒醒,你这里是言情剧, 不是打/黑除恶的法律科普片, 更不是讲述警匪卧底故事的香港电影, 不要太出戏。】   小警察被他感动得一塌糊涂,俨然已经成为忠实小粉丝, 听罢拼命点头:“放心吧, 德古拉先生!我们一定不会辜负你的努力, 请再忍一忍,卧底生涯就快结束了!”   ……这人居然还真就很配合地一起串戏了啊喂!   “言重了。”   德古拉回以他一个淡淡的微笑:“我只是……想为社会主义法制建设的进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接头不宜持续太久, 如果被谢嘉仪的人发现, 很可能导致之前所做出的所有努力毁于一旦, 行动满盘皆输。   他说完便匆匆道了别, 只留给对方一个沧桑却执着的背影。徐徐清风撩起青年单薄的风衣, 小警察握着材料的双手微微颤抖, 他想起德古拉先生血红色的眼眸, 被阳光照射时,会发出熊熊烈焰般夺目的光辉。   那仅仅是一双眼睛吗?   不,那是鲜艳明亮的华国红,闪耀着五星红旗的光辉!   小警察被他感动得心潮澎湃,然而德古拉本人对此却一无所知, 脑袋里全是和女主角谢嘉仪反复纠缠的那些破事。   与林妧的时间线截然不同,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有大半个月。   谢嘉仪的白月光在半个月前如期归来, 听说肾脏出了问题。好在他那番关于“肾虚”的歪理邪说成功让霸道总裁放弃了直接摘取肾脏的想法, 估计她也不希望白月光成为一个不太行的男人。   按照这类影视剧的基本套路,总裁会在白月光归来后试图与主人公分手, 而后者痴心不改,妄想能有一天等来浪子回头,于是选择继续与之纠缠。   ——然后就是无尽的虐身虐心,顺带附赠头顶的一片呼伦贝尔大草原。   言情剧套路之二:不管是渣男主动提出分手,还是男主角家长出面反对,对方一定会拿出一张数额巨大的支票。   而为了显示自己与众不同、不为金钱折腰的气节,在绝大多数时候,女主角都会选择把它撕掉。   谢嘉仪向德古拉提出分手的时候,很大方地给了他五千万。尽管浑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快接快接”,可一旦接过这些钱主动离开,就会失去接近谢嘉仪、套取她犯罪证据的机会。   记起自己建设歧川市法治社会、扫除黑恶势力的承诺,良心迫使德古拉不得不把这卧底当下去。   德古拉想,他就是个傻子。   然后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模仿影视剧女主角歇斯底里的姿势把支票撕成碎片,死皮赖脸地继续住在谢家。   好在这种影视作品里的总裁基本没什么智商,整天除了装酷耍帅就是和主人公玩虐恋情深,没时间和警方斗智斗勇,很多私人信息都放在家里的办公电脑上。   寻找线索的过程并不算太难,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德古拉就成功掌握了谢嘉仪涉及违法行为的诸多证据。而正是在与小警察接头的前一天晚上,在把所有证据装进U盘的时候,他拨通谢嘉仪的电话,主动说出了分手。   与白月光夜夜笙歌的谢嘉仪自然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在现实生活中,故事进行到这里基本就宣告终结。男女主角之间再无瓜葛,警方会根据德古拉提供的线索将陈嘉仪捉拿归案,一切顺理成章——   但对于言情剧来说,剧情只不过刚刚过去一半。   言情剧套路之三:追妻火葬场永远不会迟到。女主角痴痴奉献、为爱情付出一切时,渣男往往不屑一顾;等前者心灰意冷地失落离开,他才会陡然惊觉,原来自己爱的一直是那个曾经看不起的女人,她已经成为了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于是情形瞬间逆转,男主角卑微追求却只换来女主一颗伤痕累累、不会再爱的心,在一轮又一轮的求而不得后,两人终于互通心意,迎来期待已久的幸福结局。   唉,这是何必呢,跟转来转去的两个陀螺似的,难道以为自己在跳二人转么。   正如他所想那样,在与小警察道别后不久,德古拉就接到了一通电话。   来电显示上是三个方正规整的黑体字:谢嘉仪。   电话接通,女人的声线比平时多了几分沙哑,像犯了错的小学生那样拘谨不安:“拉拉,你在哪儿?”   “中央广场。”德古拉回答得不咸不淡,言谈间是不加遮掩的厌恶与反感,“你要干嘛?”   她似乎深深吸了口气,语气竟然带了不少哀求的味道:“拉拉,对不起。我之前实在是太糊涂,居然没有发现自己爱的一直都是你。今天你没有陪在我身边,我感觉整个世界好像都缺了一大块,无论什么事情都不完整了……快回来吧,我不能没有你,好吗?”   看吧看吧。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对于人类这种生物来说,贪婪永远是不变的主题。   德古拉很认真地想,或许在那些言情作品里,男主人公追的并不是“妻”,而是一种纯粹的占有欲与执念,是无法接受曾经为自己付出一切的人离自己远去。   归根结底,他们最爱的还是自己,也只有单纯的女人会认为那叫浪子回头。   “你还记得吗?今天是五月二十号,我们交往一周年的纪念日,我特意给你准备了周年礼物。”   见德古拉没有回应,她的语气急切许多:“你再等一等,中央广场已经不远了。再过不久我就会从天而降,把礼物送到你手上。”   德古拉正想出言拒绝,忽然大脑传来一声呲啦电音,随之而来的是旁白毫无情感色彩的冰冷声线:【警报,警报。检测到来自《凶楼》的剧情崩坏,电影中枢系统出现破损,服务器无法处理数据,很可能导致突发意外——请注意,请注意!】   《凶楼》?   德古拉略微愣住,那是林妧在的片子。   旁白话音刚落。   还没从这道语音中缓过神,德古拉就猝不及防地看见一个人影在过马路时被大卡车直接撞飞,在空中转了个圈后,径直摔落在他跟前。   ——那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向来冰冷又不可一世的双眼直勾勾与他四目相对。   还真是从天上直接落下来的。   德古拉,懵逼了。   女主,你怎么了啊女主!!!为什么真·从天而降了!这剧情怎么回事啊啊啊!   【旁白:落在他跟前的,是一滩不可名状的恐怖之物。猩红鲜血一如绽放的艷丽花朵,自双眼流下的血泪满带幽异,滚落于女性死灰般毫无生机的脸颊。最终她微微张口,口中发出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昏沉诅咒,那是古神的低语——】   旁白,你怎么了啊旁白!!!快醒醒,这里是虐恋向言情剧,不是克苏鲁那样的恐怖故事!这文风怎么回事啊啊啊!   “呵。”   原本捧在手里的玫瑰花束四处散落,在逐渐模糊的视线里,谢嘉仪用破风箱一样沙哑的声音轻笑一声:“我没事,拉拉,不用为我担心……你别哭,落眼泪就不好看了,更何况我这种人哪里值得你流泪呢。”   德古拉浑身颤抖着深吸一口气。   然后努力整理思绪,用泫然欲泣的语气自言自语:“还好还好,吓个半死,差一点就砸到我了。”   谢嘉仪:?   谢嘉仪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直接闭上眼睛。   ——被气的。   虽然不太愿意,但作为唯一陪护在谢嘉仪身边的人,德古拉还是大发慈悲地把她送进了医院。   说老实话,这位总裁目前的生命情况究竟如何,他对此并没有知晓的兴趣。唯一困扰德古拉的问题,只有林妧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能达到让电影中枢无法处理的地步。   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加上医院里人多声杂,吵得他心烦意乱,刚想坐在手术室旁的凳子休息一会儿,不经意间就听到一句无比经典的台词:“保大还是保小?”   这年头,不经历一场流产,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虐恋作品女主角。不愧是虐身虐心的电影典范,连路人都逃不过这种保大保小的套路剧情。   德古拉不由得唏嘘片刻,又见那个丈夫模样的男人颤着声问:“可、可以都保吗?”   医生毫不犹豫地答:“也行。”   德古拉:……   总感觉这家医院完全不能被信任啊喂!   不对劲。   这里的一切都不太对劲了。   德古拉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抬眼时正好望见推门而出的主刀医生。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神情格外复杂,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先生,病人已经脱离高危阶段,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言情剧套路之四:在苦情戏里,男女主角其中一方表明心意时,一定会遭遇车祸、被检测出癌症或突然破产等糟心情节,并且绝大概率就此领便当说再见,从而赚足观众的眼泪。   德古拉想,谢嘉仪目前的处境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不少苦情剧都以男女主角天人相隔作为结局,她好歹成功保住了一条性命。如果患上不治之症,那就真的人生无望了。   “接下来要告诉你的事情,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接受。”   医生停顿一下,目光里多了些许悲悯的意味:“据我们检查发现,谢小姐不仅在这次车祸中脑部受到重创,还罹患了肺癌、白血病和心脏病。她时日无多,抽空多陪陪她吧。”   ……还真的患绝症了啊喂!这是把所有苦情剧的套路一股脑全加在她身上了吗!原著里并没有这么奇葩的剧情啊!   这也太太太苦情了吧!   因为有主角光环,即使被大卡车撞飞,谢嘉仪昏睡的时间也并不算长,硬生生把爱情电影变成了玄幻剧。当她昏昏沉沉睁开眼时,正巧有一个德古拉从未见过的中老年大叔破门而入。   他身形高大、举止干净利落,五官完美得如同隽永雕塑,穿着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黑西装,走路带起一阵清凉的风。   ——只可惜神情太冷漠了些,看起来像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   旁白终于正常了一些:【这是谢嘉仪老爹,叫谢霆。】   “爸……”   谢嘉仪眉头微拧,不屑地嗤笑一声:“只有我快死的时候,你才肯来看我一眼,对不对?”   言情剧套路之四:渣男渣女的偏执心理主要来源于童年时期的阴影,并且“父亲”这一角色向来被塑造得冷血无情,是导致总裁心理扭曲的重要导火索。   这个设定主要是方便洗白。虽然他囚禁、人身羞辱、强取豪夺,可他也有苦衷,一切都来源于不幸福的童年,都是他那个不近人情的冷血父亲的错。   ——说得好像自己童年悲惨,于是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一样。哪怕遭到谴责,只要怼上一句“我也很可怜不是吗”,就可以免受责罚。   莫名其妙的强盗逻辑。   谢霆欲言又止,谢嘉仪说完就不再看他,而是目光温柔又痴迷地转向德古拉这边。   “是你救了我。”她的神情居然莫名多出一分娇羞,违和得像是钢板上开了朵花,“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他只想说他好困,好想走。   可德古拉终究还是容易心软,想起谢嘉仪浑身的病,停下了准备离开的脚步。   他思索半天也找不出可以说的话,最后只得期期艾艾地开口:“那个……歧川市正在评选全国文明城市,发生行人闯红灯的事故,在评比中是要扣分的。你以后记得小心点,别让我们再扣分了,那什么,构建文明城市人人有责嘛。”   谢嘉仪又被哽了一下。   “你什么意思?”她捂着嘴咳嗽一声,像所有电视剧里那样,把手拿开时见到满手掌的血,“我命都快没了,你在这里讽刺我不讲文明?非得这么绝情吗?我们之间难道连一点希望都不剩?”   德古拉一字一顿:“一点都没有。”   “可是,你明明都说了爱我!”谢嘉仪奋力挣扎,拼命想从床上翻身而下,被她父亲匆匆忙忙按在原地,“五二零,我爱你。一年前的今天,你特意选在这个特殊的时间亲口向我表白。五月二十号是我们交往一周年的纪念日,你曾经告诉我,每到这一天,时间都会提醒你究竟有多么爱我。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今天的你却变得这样绝情呢?”   对了。   按照一贯套路,无论主人公表露出多么明确的拒绝态度,总裁都会以死缠烂打的蟑螂精神坚持到底,直到把对方重新追到手的那一天。   为了彻底摆脱谢嘉仪,看来,他必须使出荟萃毕生所学的必杀技。   “不是这样的。”他强装出非常严肃的模样,“你从一开始,就把五二零理解错了。”   见谢嘉仪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德古拉沉声开始解释。   “5,是5个落实:落实经济结构调整,落实精准扶贫,落实社会保障,落实环境政治,落实反腐提倡。2,是2个要:既要金山银山,又要绿水青山。0,是对违法犯罪行为的0容忍,表现了我对你进行涉/黑活动的强烈斥责!”   德古拉横眉冷对,义正言辞:“谢嘉仪同志,看来你的思想觉悟水平还没有达到标准。党员的‘五二零’,怎么能用‘爱情’这么肤浅的字眼解释!”   他说得斩钉截铁,把厚脸皮的特长发挥得淋漓尽致。谢嘉仪听得目瞪口呆,就连旁白也一时间愣在原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德古拉说得激昂慷慨,说完才觉得不对劲,这句话听起来没心没肺的,人家亲爹还在这儿呢,要是惹那个看起来就很凶的大叔生了气,他这小身板绝对受不了资本主义的毒打。   “小伙子,你说得对!”   出乎意料地,谢霆并没有感到遭到冒犯,反而神情激动地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他的右手:“虽然你五官不太行,但好歹三观正啊!现在这个年代,能有这种思想觉悟的小青年已经不多见了!”   对不起,这种夸奖完全不想要!而且这根本不会是亲爹在女儿车祸后应该说出的话吧喂!太不正常了大叔!   “拉拉?你怎么在这里?”   又是一道陌生的声线传入耳畔,德古拉应声回头,见到一个金发碧眼、身着白大褂的漂亮女人。   她看起来年纪不小,但岁月并没有完全抹去曾经风华绝代的痕迹,一双圆滚滚的杏眼晶莹剔透,眼尾向上翘起小钩,简直能把人的魂魄也一并钩去。   旁白继续耐心解释,用平稳的声调告诉他:【这是你妈,在这家医院工作。】   德古拉呆呆点头。   又是爹又是妈,这是要演《家有儿女:黄昏之恋》?   万万没想到,谢霆的反应居然比他更加激烈,在浑身一震后手腕发颤,玻璃杯掉落在地时发出摔碎的刺耳声响。   ——不要问正常人怎么可能抓不住玻璃杯,电影里总得有那么点情节来表现人物的震惊心理。   “他是我女儿的男朋友。”   谢霆眼眶发红,嘴唇惨白:“你是,琴……琴琴?”   “霆哥!”   理论上是他老妈的女人声线颤抖,一滴泪从眼角无声滑落:“难道……”   旁白:【一夜缠绵,她带着儿子落跑,多年后再相逢,两人已不再是当年模样。这男人冷心冷清,不懂爱为何物,却只愿对她一人深情款款:“我爱你,做我的女人!”当泪已成殇,相爱已成往事,他与她能否再续前缘?敬请关注《天才萌宝:娇俏妈咪霸总爹》!】   这,什,么,情,况。   德古拉没说话。   他忽然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你们不能在一起!”   谢霆和他老妈异口同声地大喊:“你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啊!”   德古拉:淦。   德古拉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剧情会以这么奇葩的方向发展。   好好的言情作品,莫名其妙变成谍战剧、警匪电影和苦情戏他也就忍了,结果现在居然画风又是一变,愣是成了部伦理片。   ——或是说,他原本以为自己和谢嘉仪是虐恋情深的男女主角,没想到番位整个降了一截,变成了霸总小娇妻带球跑剧情里的那个球。   还是中老年夕阳红恋爱的那种。   再一次地,伟大的伯爵大人再清晰不过地感受到了被神秘力量支配的恐惧。   大概,也许,可能,这就是东方故事的魅力吧。   德古拉心情复杂地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剧情和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一边感慨自己命途多舛,一边隐隐为林妧和陵西担心。   他拿到的剧本虽然狗血,但好歹没什么生命危险。另外那两位的电影名一部比一部丧心病狂,显然是高难度级别的生存恐怖片,一不留神就会命丧当场。   太可怜了,德古拉暗自摇头,也不晓得以他们俩的水平能撑多久,陵西大概已经被电锯剁成一块块的乐高积木了吧。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   他神情恍惚地想,林妧到底做了什么,才让电影变成这个样子?   *   此时,《柳树街电锯杀人魔》片场。   风和日丽的马尔代夫,云朵在一望无际的蔚蓝天幕飘飘悠悠,像是柔软香甜的棉花糖。阳光洒落在海面、树梢与少女们的脸颊,为整个世界镀上一层莹亮碎金。   在海浪拍打沙滩的哗哗响声里,视线所及之处全是摇摇晃晃的比基尼。漂亮大姐姐们接二连三发来一起冲浪的邀约,甚至有几个为此争吵起来,小朋友对此报以微微一笑,只觉得今天的风儿真是格外喧嚣。   陵西:“艾瑞巴蒂嗨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把昨天的补起来(*/?\*)   这一章大量玩梗【。】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玉小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叶执暮 15瓶;五十嵐 10瓶;suki 3瓶;三花前男友 2瓶;回眸浅风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真实电影(九)   德古拉面无表情地站在病房里, 眼睁睁看着一部狂霸炫酷拽的霸道总裁虐恋向电影变成带球跑的老年夕阳红恋爱。   剧情崩了,旁白疯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现在唯一的愿望只有找到林妧, 然后用残存的理智发出最后的吼声:“请你解释一下,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要想解开伯爵先生的这个疑问,需要将时间回溯到不久前。   《凶楼》片场。   林妧打在谢峥脸上的那一拳毫不留情, 不说受害者本人, 就连旁白也被吓得哑口无言, 飞快安静下来。   “收好你的油腔滑调,那一套对我不管用。”   脑海里的阵痛终于减轻许多, 林妧暗自松了口气, 淡笑着抓住男人领带:“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而是她的双胞胎姐姐。我妹妹在不久前失踪了, 你知道相关线索吗?”   “你不是林岚?”   谢峥的目光中满含着狐疑与质询的意味, 思索半晌后咧嘴笑开:“你别骗我。就算人类的外表具有迷惑性, 身体周围的气质也永远不会改变。你是和我一样满手沾满血的夜行动物, 太熟悉了,我怎么会认错。更何况……”   他垂眸深吸一口气,仿佛在享受某种极为香甜可口的气息,片刻后才抬起被雾气氤氲的双眼,语气满是癫狂的陶醉:“还有你身上这股迷人的香气, 绝对是万里挑一的食材。好饿, 好想吃掉……!”   原来主人公那位失踪的妹妹叫林岚。   林妧暗自腹诽, 大概是因为自己的选择和原本应有的剧情走向截然不同, 她现在连主线情节的边都没碰到。这部电影给出的情报也真是吝啬,不说妹妹的人设与去向这种需要深入挖掘的情节, 就连最基础的角色姓名都没有主动提供给她。   谢峥口中所谓“夜行动物的气息”应该是指林妧本身,而并非原本的主人公。   她对此并没有多么在意,压低声音继续说:“你最后一次见到林岚,是在什么时候?”   “搞什么嘛,这种语气……你还真不是她啊?”   谢峥好奇地将她打量一番,虽然被死死钳制,神态却悠闲得仿佛处于朋友间日常的聊天:“最后一次见到她,当然是夜里狩猎回来的时候啊。那时我拖着行李箱,她搀扶着一个醉酒的男人,我们俩还非常友好地交谈了一下打算怎么处理尸体,她说打算切成碎片喂鱼。”   林妧略一皱眉,佯装出一副为失踪妹妹担惊受怕的好姐姐形象:“处理尸体?你是说林岚她……”   “你不会不知道吧?”   他得意地轻笑出声:“你妹妹是公寓里首屈一指的杀人魔,每天都会把不同的人带回家进行虐杀。即使是我,也只有甘拜下风的份。怎么说呢,她完完全全就是个疯子,精神已经有点不正常了,我还真有点害怕她会在某天被送进精神病院。”   其实把其他人绑架回家,再烹饪成菜肴吃掉这种事也挺不正常的。   “可林岚失踪了,我已经很久没办法联系上她。”林妧直视他的眼睛,放缓语速沉声问,“你觉得谁最有可能向她下手?”   “恕我直言。”   谢峥笑意未褪,口吻悠然:“以她的性格和实力,绝对不可能被公寓里的任何一个人杀害。如果林岚的失踪属实,在我看来,最大的可能性是她自己藏了起来。”   林妧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答案,不由得瞬间愣住。   既然电影的主线任务是寻找林岚踪迹,其余角色给出的线索一定都与真实结局密切相关,从而才能推动剧情发展。   谢峥没有理由骗她,如果这是电影给予的提示……那林岚现在究竟在哪里,引诱她来到天一公寓的目的又是什么?   “如果你不是林岚,最好尽快离开这里。”   青年伸手抚摸自己脸颊上红肿的伤痕,镜片下的目光模糊不清:“这栋公寓有种奇妙的魔力,所有住在这里的人都会被激发心底隐藏的兽性与杀意,尤其是午夜十二点之后。如果执意留在这里,说不定你也会变得不那么‘正常’,到时候神仙难救啰。”   “多谢提醒。”林妧神色微敛,“但我必须去404号房间看一眼,不找到她,我心里总归不放心。”   “你怎么这么倔啊。”谢峥笑了,在思索一瞬后饶有兴致地补充,“友情提醒,如果想去四楼,一定要当心你隔壁的403房间。那里住着一个脑子有问题的怪物,整天念叨着什么‘整个世界都是电影’,如果他来找你搭话,千万别答应——所有理会过他的家伙都人间蒸发了。”   林妧愣了一下:“世界是电影?”   “对啊!很荒谬吧?”他显出有些不屑的神色,略微勾起嘴角,“而且那家伙是真正意义上的怪物,以他的模样,根本不能称之为‘人类’了。”   有意思。   这个人,或许可以考虑去见一见。   即使被打了一拳,他说话时依旧温和儒雅,甚至对一切都毫无隐瞒、好言相劝。林妧好奇开口:“我和你素不相识,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谢峥微微眯起眼睛,“每个人都会善待自己喜欢的东西,不是吗?”   他顿了顿,瞳孔里痴迷的笑意几乎如潮水般溢出来:“一想到有朝一日能把你切开洗净,再放入各种佐料调味,我就开心得不得了——所以现在你还不能死,任何人都不能杀掉你,只有我才能把你吃掉。”   啊,果然还是变态。   “请闭嘴。”   林妧毫不犹豫地将他打断,把目光转移到一旁惊魂未定的安乔身上,露出一个安抚性质的微笑:“别怕。你能帮另外那两个姐姐解开绳子吗?”   男孩乖巧点头,身下的谢峥则继续叫嚷:“林岚的姐姐,你叫什么名字?你和我是一类人,不会不明白的——人肉比其他食物更加劲道,也更加容易入味,试想一下白嫩肉片被放进嘴里,浓郁肉香伴随着嚼劲十足的口感在舌尖打转,那种感觉……”   “我也会做饭。”   林妧接过安乔递来的麻绳,将其绑在谢峥身上,带着笑云淡风轻地说:“如果你再吵,我就让你试试亲自变成菜肴的感觉,刀尖割在皮肤上的感觉可不好受。”   这本来是为了吓唬他而说出的话。   没想到青年听罢睁大眼睛,用一见如故的眼神一眨不眨地凝视她,声线激动得几近狂热:“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林妧:?   “美食爱好者的最高境界,就是把自己也变成美食啊!”他说着开始拼命挣扎,像一条不停动弹的蚯蚓,“不愧是我一眼看中的女人,能想到这么高深的境界,你果然不是一般人!吃我,吃我!我已经想好了,就由你亲自开刀,再搭配我自创的五星级人肉烹饪菜谱,一定是举世无双的好菜!快把我做掉,我已经准备好了!”   真·铁锅炖自己。   林妧少有地,被震撼到了。   她早知道这位是变态,没想到变态得如此清纯脱俗,简直是杀人魔界万中无一的白莲花,活生生杀出了一条舍我其谁的血路。   林妧正想再给他一拳,忽然猝不及防地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刺耳尖叫——   原本被装在行李箱里的少女直勾勾凝视着大门入口的方向,因为恐惧而眼眶通红。   她顺着对方视线望去,见到一个全然陌生的中年女人。   满头卷发如同蓬乱杂草,身上的巴宝莉风衣被穿得皱皱巴巴,似乎很久没有清洗过。红色血丝汹涌地占据整个眼白,五官则因为愤怒挤成一团,看上去诡异又骇人。   在她的手里,握着一根闪着寒光的铁棍。   安乔后退一步,朝林妧的方向靠近一些。   男孩又低又软的声线像极了柔弱呜咽着的奶猫,缓缓吐出两个字:“……妈妈。”   女人沉默着扫视一番客厅,针扎般的视线最终停留在林妧身上,无法抑制的愤怒堪比即将爆发的火山。   不对。   除了愤怒之外,还有另外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林妧跟着她的视线,也看了一眼周遭的景象。   哭哭啼啼的两个女人。   穿着凌乱的宽大外套、扣子一颗没扣的男孩。   还有被她按倒在地五花大绑,嘴里不停叫着“做掉我,做掉我,就在今晚”的男人。   哦豁,完蛋。   林妧:我没有,我不是,你听我解释。   【夜已深,情到深处难自制。昏黄灯光照亮他伤痕累累的身躯,她霸道将他压在身下,神情冷冽地勾起一抹笑:“男人,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再受伤。”“你怎么能这么霸道!”谢峥娇羞一颤,“可我……偏偏就喜欢你的霸道。”】   【她,雷厉风行、冷心冷情,是整个小区里人尽皆知的嗜血修罗;他,斯文儒雅、温柔多金,是公寓居委会当之无愧的一把手;她,柔弱甜美、懵懂天真,拥有解开二元一次方程的超绝智慧!当她遇上他与她与他与她,彷徨的心究竟归属何处!在惹人迷醉的深夜,他们齐聚一堂,异口同声地祈求:“林妧,你可要雨露均沾呐!”】   【震惊整个uc部,看过的人都惊呆了!花季少女为何掩面哭泣,纯情鲛人为何衣衫不整,千里寻子的母亲为何眼眶通红,金融精英为何深夜沦陷于捆绑play!敬请关注本期今日说法《林妧:清纯外表下人面兽心的罪恶》!】   又开始了是吗!在这种剑拔弩张的局势里念奇奇怪怪的剧情真的没关系吗!这时候你添什么乱啊啊啊!   “还我儿子!你这……变!态!”   女人浑身颤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最后两个字,举起铁棍就朝林妧冲来。   旁白很贴心地补上一句:【注意,请遵循主人公基本人物设定,切勿在他人攻击时进行反击。一旦违反,将被强制送出电影。】   行吧。   林妧在心底冷笑一声,这屑电影。   那女人显然是存了要将她杀之而后快的念头,动作又快又狠,好在林妧及时闪开,才堪堪与铁棍擦身而过。   两个被谢峥抓来的女孩子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见女人注意力全在林妧身上,跌跌撞撞地相继夺门而出。   谢峥本人居然在真心实意地替她着急,扭动着身体喊:“别动她,老妖婆!先让她把我做成水煮肉片!”   ——然后就被烦躁不堪的中年女人一闷棍直接敲晕。   【是夜,风寒。女子身形一闪,手起棒落,刚猛凌厉的棍风骤然四溢,连带着无人可匹敌的狠戾真气。林妧心下大骇,这竟是江湖中失传已久的打狗棒法!现下她并无武器,看来只能使出降龙十八掌方可与之一战!】   ……为什么变成了武侠剧啊喂!只不过是打了人家一棒而已,用得着这么夸张吗!   林妧迅速稳住心神,与此同时又望见女人神情狰狞地向自己冲来。   对方猛烈的进攻完全不留给她缓冲时间,在游刃有余地闪躲过几次进攻后,趁女人双手上举的间隙,林妧眼疾手快地握住铁棍中央,试图用力将它抽出。   手臂上抬时,恰好是力道最小的时候。女人没想到眼前一直躲闪的小姑娘会突然出手,还没反应过来,铁棍就在二人的争执中滑落在地,一直滚到无法触及的墙壁角落。   “你这混蛋!”   眼看她恼羞成怒,以搏命般的架势朝林妧猛扑,安乔一把抱住女人腰身,带着哭腔开口:“妈妈,对不起、对不起……我跟你回去,求你不要伤害她。”   “你还有脸回去?”女人一脚将他踢翻在地,胸膛因为愤怒而不停上下起伏,“我先杀了她,再来教训你这个白眼狼!”   她说罢又向林妧扑去,试图伸手掐住她脖子。这番歇斯底里的动作被后者轻而易举地挡下,林妧紧紧握住女人手腕,注意力却停留在安乔身上。   女人的那一脚显然力气极大,正好击中胸口。他身体本来就弱,这会儿又猛然遭遇这样的打击,身上伤口大量迸裂不说,胸腔里也会受到严重内伤。   安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抬眼时正好与她四目相对。   不明所以地,男孩的心脏猛地颤了一下。   像春天的风吹动沉寂的树叶,轻柔和风抚起池中涟漪,跃动的小鹿抬起双腿,轻轻路过心口。   ——哪怕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候,林妧居然也一直在默默关注着他啊。   “小杂种,你还在看什么!”女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目眦欲裂地望向安乔,“我养你这么多年,难道全都打了水漂?我才是你妈,把棍子递过来!”   她停顿一秒,又咬牙切齿地补充:“只要你把棍子递给我,我就对今天的事情既往不咎。快!”   安乔当然不会把棍子给她。   林妧想,这女人显然没有摆清自己的定位,无论是谁,在受到那么多年的虐待后都不会愿意跟她回去。   【你刚才一定在想,那个男孩子绝对不可能把铁棍递给她,对不对?】   耳边传来旁白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与唏嘘:【那可不一定。】   林妧用尽全力握住女人手腕,咬牙问:“什么意思?”   旁白淡声解释:【那个鲛人男孩从小就受到这女人的囚禁与精神控制,服从意识早就根深蒂固。根据这部片子的人物设定,他绝对不可能做出违抗她指令的事情——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事实,就和你无法做出反击一样,改不了。】   “可是,”她吸了口气,用余光瞥一眼站在角落里的安乔,“他已经和我逃了出来,摆脱了原有剧情的控制……”   【哈!】   旁白嗤笑一声,口吻里多了几分调侃与嘲讽的味道:【你可别忘了,这里并不是随心所欲的现实世界,仅仅是一部人为编造的电影。电影里每个人都有固定的人设,这个男孩和你在一起时做出的举动也都是事先编好的程序而已。当真以为他有了自己的思想?做梦吧!不过是个提线木偶一样的纸片人。】   “……事先编好的程序?”   旁白有些得意:【为防止信息处理系统陷入崩坏,电影制作者考虑了剧情发展的所有可能性,并把它们的大致走向与对应措施存储在中枢系统里。没有人能逃离剧情的掌控,就算是你也不行。】   林妧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在女人的催促声里,男孩弯腰捡起地板上的铁棍。   “对,就是这样。”   眼看安乔离自己越来越近,中年女人唇边的笑意逐渐扩大:“妈妈以后一定会对你好好的,来,把它递给我。”   她说着用膝盖狠狠踢上林妧小腹,在后者因疼痛而力道减轻时挣脱束缚,向安乔伸出右手。   浑身颤抖着,男孩深吸一口气。   身体里不停沸腾的理智告诉他必须停下,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继续动作。   安乔想,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明明对他而言,林妧是那么那么重要。   没有人曾像她温柔地对自己微笑,没有人于寒冷的夜风里轻轻为他披上衣物,更没有人在他最落魄时伸出手,用决然笃定的语气说:“我带你走。”   可是现在,他却亲手送上伤害她的利器。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破壳而出,疯狂地叫嚣着告诉他:“快停下,快停下。”   可他最终还是抬起手,把铁棍伸向妈妈所在的方向。   【这部电影,看来要在这里画上句号了。】   旁白叹了一口气,语气怜悯:【真可惜,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电影主演。你不该这么信任他,更不应该带上一个毫无用处的拖油瓶,人呢,总得为自己活。】   女人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看着指尖与铁棍只有毫厘之距。   然而也正是在这一瞬间。   被男孩紧紧握在手中的棍棒猛然向上抬起,不偏不倚地越过女人手臂。   ——然后没有丝毫停顿地、带着微微颤抖地、用力地砸在她头顶。   砰。   沉重闷响声陡然响起,如同闷雷响彻耳畔。女人的动作随之一顿,被红血丝覆盖的双眼不敢置信地大大瞪圆。   最终软绵绵瘫倒在地,伴随着铁棍摔落的声音。   【这、这是什么——!】   旁白说到一半便发出大串乱码,各种稀奇古怪的符号里偶尔夹杂着几个汉字音节:【这——噼啪——这不可能!怎么会——呲啦——怎么会这样!】   它无法接受。   先是林妧冲破午夜限制,之后这个完全不起眼的小龙套居然又打破了绝对无法违背的人物设定。如果它有真实的身体,恐怕脸蛋已经被打得红肿不堪了。   但他们俩只不过是被剧情玩弄的对象而已,怎么可能——   【警告!警告!剧情出现严重偏离,中枢系统暂时无法处理数据,请及时进行修复!呲——请及时进行修——】   在机械故障的杂音里,旁白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耳边安静的空气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令人心安,林妧捂着小腹靠在墙上,一言不发地与安乔对视。   他穿着单薄的牛仔外套,从过于宽大的领口中露出一块满是疤痕的肌肤。原先被她卷好的衣袖松松垮垮地耷拉下来,遮住两只小小的手掌,一双骨瘦嶙峋的小腿却暴露在寒夜的冷风里,止不住微微颤抖。   在整件衣物的衬托下,安乔显得格外瘦小。可就是这样一个苍白、无力又瘦弱的男孩子,为保护她而举起了沉重的武器。   ——冲破这个世界重重法则的禁锢,违背强制性的人物设定,只是为了保护她。   “姐姐,我都想起来了。”在漫长的沉默后,安乔忽然微微笑起来,碧绿瞳孔如同深不见底的潭水,原本清澈悦耳的声线里多出几分喑哑,“原来这里只是一部电影啊。”   最后这句话像是一个巨大的石块,硬生生堵在喉咙里。   林妧怔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发问:“‘想起来’是指……”   “是之前很多很多次的轮回。”   他的笑容一直挂在嘴边,眼睛里却黯淡无光:“每当有不同的人进来这部电影,我身边的剧情都会重新启动。姐姐,这个世界重启了不知道多少次,你是唯一一个愿意带我逃出来的人。”   因为冲破电影限制,他得以成为独立于剧情之外的个体,也从而记起了曾经无数段被抹去的、重复的记忆。   曾经独自蜷缩在浴缸里时,懵懂无知的小鲛人总会抬头仰望,从头顶小小的窗户里窥见碧蓝晴空与天边洁白柔软的云。   鸟儿唱着歌飞来,又一声不吭地匆匆离去,万事万物都在不停息地变幻,只有他一直停留在那个囚笼般的房间里。   大部分人都没有进入他所在的房间,毕竟“怪物”与“疯女人”这两个名词足以吓走许许多多的探索者。至于那些极少数偶然见到他的人,要么露出惊恐或贪婪的神情,要么直白地拒绝带他逃亡的请求——没人愿意带上一个拖油瓶。   他多想从那里离开,可直至这一刻才陡然明白,被困在这栋公寓是自己既定的命运。他永远也无法逃离枷锁,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循环着被折磨的人生。   男孩神色微敛,低垂的眉目看上去像春水般温柔:“姐姐,别怕,我会保护你走到最后,直到电影结局的时候。”   在那之后,他会继续如往常那样陷入一次又一次不变的轮回,在黑暗房间的狭小浴缸里度过无数个重复的日日夜夜。   可那并不重要。他对此早已习惯,林妧却并不属于这栋诡异的大楼,她理应拥有更为平和的人生与广阔的未来,而非被困在这一隅之地。   他说话时带着安慰的笑,血丝却悄无声息地攀爬而上,逐渐占据眼眸。就在视线即将被水雾模糊时,安乔望见不远处的林妧安静向自己走来。   “笨蛋。”她轻轻抚上男孩头顶,柔软的掌心散发出温暖热度,“明明自己也害怕得浑身发抖……如果感到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   在沉寂已久的夜色里,她近在咫尺的声音带着丝丝热气萦绕耳边,比晚风更加飘渺不定,好像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柔柔地化掉。   怎么能这么温柔呢。   即使身处无比凶险的境遇里,也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细微的情绪波动,然后小心翼翼地轻声安慰,温柔得好像一场梦。   而事实是,在电影宣告结束后,林妧也的确会变成一个远去的梦境,与他再无相见的可能。   男孩原以为抓住了希望,能与她一同逃离这栋被死亡笼罩的公寓,结果却发现自己只是个电影里可有可无的小角色,注定无法从此处逃离。   他多想离开啊,和姐姐一起。   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落下来,掉在地上化成剔透玲珑的玉珠,破碎时发出清脆的啪嗒声响。他低着头,双肩止不住地颤抖,因为咬着牙只发出低哑的呜咽。   林妧没有说话,在犹豫片刻后,伸手把安乔拥入怀中。   她少有地感到手足无措,在沉默许久后沉声开口:“我会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他们都明白,这不过是句安慰的话,身为电影里虚构的人物,安乔永远不可能从此处脱身。   可男孩并不在意,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帮助林妧逃离这里。   安乔想,只希望自己在下一次的轮回里,不要忘记曾经遇见过她。   ——毕竟,遇上林妧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在经历千百次轮回之后,她于某天踏入那间尘封已久的房屋,然后向他伸出手来。   带着一束柔和又温暖的光,倏地撕破黑暗。   她是他千百分之一的、此生唯一的幸运。   作者有话要说:   诶嘿。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七月初七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七月初七 2个;叶执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淺\荈 55瓶;小小諸葛 3瓶;回眸浅风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真实电影(十)   楼里的声控灯随脚步一盏盏亮起来, 把轻柔灯光逐渐洒遍走廊。   如今时至深夜,四楼每一家住户都大门紧闭。绝大多数房屋黯淡无光,偶尔见到亮着灯的房间, 灯火也是飘忽又朦胧, 像一层单薄的雾, 鲜少有存在感。   惹人心慌的死寂在身边无声蔓延,安乔似乎有点害怕, 悄无声息地朝林妧身边靠近。   她察觉到身边人微弱的情绪波动, 微微俯身牵起他的右手。温暖触感将男孩僵硬如铁块的冰冷拳头浑然包裹, 让他紧张得一时间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又往林妧那边挪动一些。   他们一起来到404号门前, 根据那段混乱不堪的记忆来看, 主人公就是在这里目睹了妹妹林岚的犯罪现场, 如果想找到更多与林岚相关的线索, 也只能把目标锁定在这个房间。   坚固的防盗门紧紧上锁, 林妧身上却并没有携带可供开锁的工具。   自她进入这部电影, 浑身上下一共只找到两样东西——   一个普普通通的智能手机, 历史记录里只有唯一一条短信,是由林岚发来的“天一公寓”四个字;除此之外,还有一把没有标注任何信息的钥匙。   剧情提要虽然告诉她,主人公为寻找妹妹失踪的真相而搬来这所公寓,却并没有点明她究竟住在哪一处房间。出于试试看的心理, 林妧把口袋里的钥匙插入门锁, 只不过轻轻反手一拧, 锁头便随着一声清脆的叮响轰然打开。   奇怪。   虽然租住妹妹曾经住过的房子属于情理之中, 但林岚只不过失踪了几天而已,房东在租期未到、没有经过上一任租客同意的情况下, 应该并没有立即将房屋转手给其他人的权力。   但如果说主人公去了别的房间,又没办法解释她只有404这一把钥匙。   目前的线索稀少又杂乱,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林妧心里像蒙了层水汽,暂时把这些都抛在脑后,低头看一眼安乔,压低声音说:“我先进去,你跟在后面,注意安全。”   见男孩安静点头,她深吸一口气,把大门缓缓推开。   首先扑面而来的,是夹杂着淡淡血腥味的沉闷空气,随着房门缝隙越来越大,林妧终于凭借走道光线看清屋里的景象。   客厅里的沙发、茶几与圆桌摆放得一丝不苟,仿佛在不久前被精心整理过;地板被擦拭得不见丝毫灰尘,在白炽灯下反射出星点般莹亮的光芒。   这是与那段记忆里截然不同的景象,在林妧仅有的印象中,这个地方混乱得犹如地狱,猩红鲜血几乎要流淌成涓涓小溪,让人无处落脚。   她无声息地走进屋子,目光最终停留在角落里的冰箱前。   在这间本应该空无一人的房屋里,冰箱门大大敞开。纯白色灯光在周遭一片漆黑中显得尤为突兀,丝丝冷气顺着光线四散升腾,萦绕在蹲坐于冰箱前的陌生男人后背。   大概是终于察觉到破门而入的灯光,男人陡然转过身来。   他看起来三十岁上下,并不高,身材瘦得好像竹竿。一块未经烹饪的生肉被他咬在嘴里疯狂咀嚼,血液随着腮帮子的不断律动从嘴角流下来,在冷白光线的映照下,神情狰狞得恍如鬼魅。   【夜黑风高,死寂蔓延。血色与寒光氤氲出无限杀机,男人狭长的眼尾满含戾气,仿佛下一秒就会冲上前大开杀戒。他是谁?深夜独自出现在404号房间又是为了什么?这些都不重要了。心脏狠狠地叩击胸腔,脑海里的警钟一遍又一遍敲响,林妧知道,如果还想活命,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跑!】   旁白说得抑扬顿挫、热情澎湃,然而下一秒,就眼睁睁看着林妧毫不迟疑地欺身上前,顺势抬起右腿——   然后一脚踢在男人脸上。   踢完了,还用若无其事的语气告诉它:“你也看见了,他还没对我下手,这不算反击。”   旁白:好,行,算你狠。   它的脸好疼。   在这部电影里,林妧的外貌虽然并没有变化,身体素质却下降了好几个级别,和普通女性没有太大不同。即便如此,男人还是因为这股迅猛的力道被踢得猛然后仰,发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   林妧本以为他会逃跑或尝试反击,没想到对方颤颤巍巍地从地上坐起来,在与她视线相撞的瞬间,立刻红了眼眶。   “对、对不起!我以为你今天不会回来了……!”男人狼狈地咽下最后一口肉,豆大的泪珠从眼里狂涌而出,“别杀我,别杀我!”   哭、哭了。   旁白恨铁不成钢,用生无可恋的语气开始念:【夜黑风高,死寂蔓延。血色与寒光氤氲出无限杀机,林妧狭长的眼尾满含戾气,仿佛下一秒就会冲上前大开杀戒。心脏狠狠地叩击胸腔,脑海里的警钟一遍又一遍敲响,男人知道,如果还想活命,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跑!】   ……这只是把之前那句话换了个人称前缀吧!不要把反派的台词强加在她身上啊喂!   林妧被男人夸张的反应弄得摸不着头脑,略微俯身看向他:“你没事吧,大叔?”   虽然用了安抚性质的礼貌口吻,她的右脚却丝毫不留情面地直接踩在对方小腹上:“请问你半夜来我家里,是想要做什么?”   太残忍了,旁白想,简直没眼看。   【林妧冷笑一声,脚下加大力度:“这份情报,你是说还是不说?”男人狠狠一咬牙:“呸!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告诉你任何信息!”】   眼看旁白不知道又串到哪个频道,突然就来了场莫名其妙的审讯情节。林妧正思索着这究竟是警匪片还是谍战电影,饶有兴趣地继续等它表演,在听见下一段话时脸色大变。   【“不说?”林妧邪笑一声,顺势解开他的第一颗纽扣,“我啊,可是有很多办法让你开口哦。唉,脸红了?给我看看!”他拼命挣扎,泪流满面:“妧姐不要,妧姐不要啦!”】   【他与她的相遇,究竟是一场折磨的开始,还是相爱相杀、虐恋情深的序幕。预知后事如何,请关注《东京冷:情与欲下搜查官的堕落》!】   林妧:……   居然是不可描述的18x电影啊啊啊!快闭嘴她才不想听到后面的情节!话说你们的真人体验电影里居然还有这种东西吗喂!!!   好在眼前的男人并没有像旁白臆造得那么坚定不屈,听见林妧问话后,在颤抖许久后终于哭哭啼啼地开口:“求求你放过我,我、我真的没有看见你杀人……真的没有!”   这句话刚一说完,整个人就浑然愣住。   孩子说话老不对劲,多半是废了。   林妧有些怜悯地看着他:“你看见我杀了谁?”   顿了顿,又补充道:“建议你说实话,否则……你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我干掉。”   旁白都听愣了。   这绝对不是一个正常电影主角应该说的话,一点都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这叫什么,走反派的路,让反派无路可走——   噢,不对,他们还可以梨花带雨地哭。   “只、只有那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子。”   男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哭一边打嗝:“除此之外真的没有了,那些男人和小女孩的尸体我统统没见过!”   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林岚?   一些若有若无的念头恍然浮现于脑海,林妧蹙起眉头,放慢语速问:“你确定是我杀了她?”   男人不太明白她这样询问的用意,只敢一言不发地懵懵点头,与此同时又听见眼前的小姑娘低声询问:“你是谁,为什么会目击事发的情景?”   “我我我,我住在你隔壁的405。”他害怕得浑身发抖,说话也支支吾吾,“我一个月前被公司辞退,现在是失业状态……你知道的,没工作就没钱,没钱就养不活自己,于是我想着,说不定能去邻居家里蹭一点食物。”   他说着又忍不住哭出来:“你也知道,咱们公寓每家每户的阳台距离都很近,所以我经常趁你上班和晚上睡觉时借用墙上的水管,悄悄爬来你家里——我也是迫不得已,求你原谅我吧!”   林妧忍着恶心:“所以,你就藏在404过了大半个月?”   这剧情,单拿出来都可以构成一部恐怖片。   年轻女人独自租住在公寓里,却不想每至深夜,隔壁房间的中年男人都会顺着水管爬到她家阳台,与她共处一室地生活。   只要一想起男人坐在冰箱前大口吃生肉,用阴鸷邪性的目光凝视她房门的场景,就足以让人遍体发寒。   但真实情况远远比这个故事更加恐怖。   男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在某天如往常一样潜入404房间时,会闻到一股强烈的血腥味。   屋子里躺着几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一个与林岚长相相同的女人走进客厅,被眼前所见的景象吓得哭出声来。就在这不久之后,他那位本应该去上班的、平日里看起来和和气气的好邻居猛地推开大门。   接下来便是女人挣扎中发出的哀嚎与更加浓烈的血腥味,空气里无形的弦陡然断裂,死亡如影随形。好在阳台存在一个视觉死角,他捂紧嘴巴躲在角落,身体好像僵硬的木头,完全不敢动弹。   “既然两人长相相同,你怎么知道后面进来杀人的那位是404屋主,死去的是客人?”   听他吞吞吐吐地说完,林妧神情微沉,语气也褪去了原先的漫不经心,终于显出几分认真。   “每天早上,我都会趴在窗户前目送你上班离开,”对方瑟缩着打了个哆嗦,不敢看她的眼睛,“我记得你的每一套衣服,只凭衣服就可以看出来。”   林妧静静地注视他好一会儿,忽然笑了:“从那之后,我是不是就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   “是、是的。”   在这种情况下,微笑要比冷眼相待更加瘆人。男人无意间暼到她的神情,被吓得冷汗涔涔:“杀掉那个女人后,你坐在尸体旁边哭了很久。那天过后,你的上班时间和以前完全不同,冰箱里的食材也变了很多……姐,你是不是鬼上身?我倾家荡产也会帮你找个仙人来跳大神啊姐!求求你放过我吧!”   她没有立即作答,只是轻轻吐出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   她一直以为在那段凌乱的记忆里,是身为局外人的姐姐前来拜访,无意间看到妹妹林岚杀人行凶的现场,可事实却并非如此,而是全然颠倒了过来。   谢峥曾告诉她:“就算人类的外表具有迷惑性,身体周围的气质也永远不会改变。”   他说她身上夜行动物的气息无比熟悉,一定和他一样双手沾满鲜血。林妧自幼便开始接触死斗与杀戮,因此只当谢峥在说自己,可现在细细想来,那分明是剧情给予她的暗示——   主人公的这具身体,早就被鲜血浸染了。   她所扮演的角色,打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善茬。   谢峥说,以林岚的实力绝不可能被其他人杀害,如果找不到她,只可能是因为她主动藏了起来。   那么……她究竟躲藏在什么地方?   林妧感觉背后一凉,刺骨寒意顺着脊椎上涌,一直淌进脑海。   无法被主人公找到的地方、时时刻刻都陪伴在她身边的地方。   不在别处。   林岚就在她的身体里。   ——她就是林岚。   姐姐突然提出来家里拜访,可满屋血流成河的惨状根本来不及打扫。情急之下,林岚干脆假意将她迎入房屋,对关系无比亲近的亲生姐姐痛下杀手。   等上涌的热血逐渐平息,她才陡然意识到自己犯下无法弥补的过错,面对着尸体嚎啕大哭。   或许是出于愧疚与自责,又或许是公寓让人心智失常的力量加剧了她的精神异变,林岚在处理尸体后,逐渐分裂出另外一个崭新的人格,代替姐姐继续存活。   为了让“林岚”消失得顺理成章,她刻意营造出自己被害失踪的假象,在深夜的404房间里编辑出“天一公寓”这四个字,然后决然地按下发送键。   手机发出的惨淡白光如同死色,在无尽黑暗里被点亮的,是她面无表情的、行尸走肉一样的脸庞。   这样想来,之前许许多多不对劲的地方都可以解释得通。   因为她的的确确就是与谢峥熟识的那个人,所以他会说她的气质与味道非常熟悉。   因为被林岚强制遗忘的记忆会于深夜再现,另一个潜在的人格试图挣脱而出,所以每到午夜时分,她都头痛难忍、脑海中浮现起血腥诡异的画面。   因为她自始至终都是404的住户,所以持有,也仅仅持有这间房屋的钥匙。   林妧千算万算,唯独没料到这样的发展,但又不得不承认,在华国电影里,人格分裂才是正常的剧情走向。   国产悬疑恐怖电影唯一法则:建国之后不许成精,坚决弘扬科学法制精神。永远不可能出现真正的幽灵与鬼怪,影片所有不合常理的超自然剧情都是主人公精神分裂、食用致幻药剂或做梦发生的事情。   旁白打了个哈欠:【不管怎样,还是要符合国家的方针政策嘛。】   【事已至此,一切都真相大白。被忘却的记忆如同决堤洪水冲破脑海,属于林妧与林岚两人的意识交织缠绕,让你一时间无法分辨自己到底是谁。你浑身战栗地想,或许应该去后山看看。】   【在那里埋葬着你的亲生姐姐,是时候向她说出道别。在那之后——在那之后,你将要怎么办呢?你究竟是林妧还是林岚,接下来的人生又该何去何从?】   【属于林妧的那份理智告诉你,前往警局自首才是最好的方法。只有这样,才能落实我国依法治国的方针政策,贯彻公民诚信守法的基本道德规范。】   这个求生欲也太强了吧!不仅把好端端的R级血腥逃生向电影硬生生改成了精神分裂的结局,还要在临近结尾的时候添上这么主旋律的话,观众绝对会被气跑的喂!   旁白:【为了过审,血都能变成黑色,人脸都能变成圣光马赛克,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剧情走到这里,显然已经进入尾声。   对于林妧来说,一旦踏入后山,也将是与安乔分别的时候。   哪怕电影票可以无限使用,她能一遍又一遍回到这栋公寓,可电影中所有角色的记忆会被一次次清空,哪怕再见他时一切都未曾改变,却也不会是现在这个陪在她身边的男孩了。   林妧神情黯淡地垂下眼眸,察觉到安乔离自己近了一些。   他的声音软糯温柔,与笼罩在公寓周边的死寂与荒凉格格不入,像一阵风吹进她心底。   “姐姐,”他说,“走吧。”   可她怎么能把安乔留在这种地方。   明明他好不容易才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意志,在无数次轮回后终于获得逃出去的希望——   而这一切,都与林妧相关。   她不想亲手把它打碎。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现实生活中的天一公寓与租客们在十年前的某个夜晚全部不见踪迹,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它的消失很可能与这部电影有所联系,或许……   沉默逐渐占据整个空间,在死亡一样的沉寂里,忽然有道声音自大门外响起。   那是个小姑娘细细软软的声线,带着一丝迟疑与惊惶:“请你不要离开,听我说些话,可以吗?”   听到这个声音,男人好不容易平息的脸颊又轰然崩盘,眼泪一个劲往外掉。   他显得比遭到林妧威胁时更加恐惧,趁后者分神的功夫挣脱束缚,径直跑向阳台,嘴里嘟嘟囔囔地喊:“快跑啊,是403的怪物!”   403。   谢峥在不久前说起过她,并且明确指出403的住户知晓这个世界是场电影的真相。   林妧心下一动,把安乔护在身后:“你说。”   “我、我知道这里是部电影,”似乎是没料到对方会这么配合,女孩愣了一下,“但其实所有的一切并不只是电影,我们也不是被凭空捏造的虚拟角色……公寓里的一切都曾真实存在,却在某天被禁锢在电影里,陷入一天又一天的死循环。”   事情发展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林妧愣愣地呆了几秒。   “你的意思是,”她停顿一瞬,等大脑努力消化完这条信息,把视线凝聚在虚掩着的门缝上,“这栋公寓里所有的住户,包括公寓本身,其实都和我一样,是被电影强制带来这个世界的。”   所以在现实生活里,天一公寓才会连带着它的所有租客陡然消失,直到十年后也没有再出现。   所以她见到的角色们都不像是刻板单调的纸片人,反而更趋近于拥有自我意识的人类。   所以安乔可以冲破系统禁锢,真正地拥有自我意识。   只因为他们本来就真实存在,却被迫沦为电影参与者的玩具。   “电影里发生的剧情是我们来到这里前最后一天的生活,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能清楚记得每次轮回发生的事情,其他人都对此一无所知。”她的声音小了一些,淬着阴冷寒意,“我试图告诉大家事情真相,却没有人愿意相信,为了报复,电影给予了我惩罚——你想看看吗?”   林妧眨眨眼睛:“如果你愿意。”   听见她的声音,门缝后的影子略微一动。随即防盗门被缓缓拉开,从黑暗中走出一个巨大的怪形。   她的主体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在女孩纤细的身体上,却四处生长着许许多多狰狞可怖的头颅。如同树干上冒出的蘑菇,大小不一的畸形头颅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一起,布满她的后背、四肢与小腹,看起来格外骇人。   安乔轻轻抓住了林妧下垂的指尖,无声息地垂下眼睛。   “每轮回一次,我身上的脑袋就会多出一个,我知道,那是上个世界的自己。”她浑身颤抖,身上的所有脑袋都直勾勾看向林妧,“每到一次崭新的轮回,我都会祈求主人公的帮助,但他们要么被我的模样吓跑,要么毫不犹豫地拒绝。变成这副模样,我已经无路可退,求求你,帮帮我们吧!”   无数双眼睛里同时落下眼泪,百十张口中一起发出痛苦的呜咽:“我们不是玩具,而是活生生的人类啊!”   嘈杂哭声仿佛萦绕在耳畔的咒语,等她的哭泣逐渐平息,林妧终于轻声开口:“我要怎么做?”   “电影预测了主人公几乎所有的行动,根据不同选择制定不同剧情,”女孩抽泣着放慢语调,一字一顿地回应,“预测的情节虽然数量众多,但绝不可能包含事态的全部发展。如果能让剧情完全偏离轨道,系统就会丧失对电影的掌控权。”   她深吸一口气:“这么多年,只有一个人曾答应我的请求。我们本来即将成功,但系统失效后的公寓沦为一片毫无理智可言的地狱,那个人也最终遇害了……如果你愿意帮我,请务必小心。”   林妧笑了笑:“没问题。”   生存这种事情,对她来说向来不是难题。   【你疯了!】   旁白已经完全丧失了原本的矜持风度,声嘶力竭地在她脑中发出嘶吼:【你知道电影系统被破坏的后果是什么吗?这个世界会失去所有既定法则,陷入无休止的混乱,电影对你的保护机制也将全部失效……到时候公寓里的反派倾巢而出,你绝对会没命的!】   见林妧没有反应,它又咬着牙补充:【听我的话,只要你现在去后山触发结局,我就立马送你出去。快快乐乐体验一场电影就够了,何必要让自己陷入那么危险的境地?】   林妧没有立即回应。   她一言不发地把目光转向安乔所在的方向,男孩没料到她会忽然看向自己,像受惊的小鸟般浑身一僵,眼底却透出无法抑制的喜悦与希望。   小鲛人从前黯淡如死水的绿色眼眸在此刻被陡然点亮,带着笑与她四目相对时,如同漆黑的夜空忽然乌云散尽,皎洁月色莹莹落在碧绿湖面上。   那是一个长期生活在绝境里的男孩拼尽全力抓住的希望。   “不赌一把,怎么知道结果呢。”   林妧对此微微一笑,用不甚在意的语气淡然回应它:“更何况在这部电影里,我的人物设定本来就是个疯子啊。”   【你这……你这混蛋!我要把你强制送出去!你给我滚!】   它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让她进来,还有和林妧一起的那两个大奇葩。   一个把恐怖片变成了免费的马尔代夫自由行,一个把虐恋苦情剧玩成了扫/黑除恶的法制电影,现在好了,这女人直接要把整个系统折腾到崩盘。   “我看挺难。”林妧慢悠悠地回应,“如果真的可以强制送我离开,你一定早就动手了,不会等到现在。让我猜猜,你们的设定应该是只能送走违背基本规定的那些人吧?我可没有进行任何反击哦。”   是,她的确没做出反击。   旁白却觉得,自己的脸快被这混蛋打肿了。   【啊啊啊你混账!你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旁白破罐子破摔地张口大骂,林妧没再理会,而是轻轻摸了把身边安乔的脑袋。   毛茸茸的触感蔓延在掌心,虽然不是第一次被触碰,男孩还是情不自禁地感到脸颊一热,害羞地微微低下头,低垂的眼睫下盛满清亮笑意。   他抿唇眨眨眼睛,听见林妧的声音近在咫尺地响起,带着势在必得的张扬:“等我们把这个鬼地方搅得天翻地覆,在那之后……”   她略微停顿一下,指尖扫过男孩头顶翘起的一缕乱发,用坚定决绝的口吻对他说:“跟我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抱歉最近有点忙,如果某天没更新,会在第二天补上的(*/?\*)   小男孩当然要带走啊呜呜呜!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墨 2个;叶执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墨 95瓶;小恶魔DW 30瓶;吃尽天下 20瓶;婼卿 10瓶;我没有我不是 6瓶;嗤、苏晓 5瓶;喵女是咱 3瓶;黝闽hyt 2瓶;回眸浅风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真实电影(十一)   “我的身体变成这样, 连日常行走都非常困难,恐怕没办法再帮到你什么了。”   住在403号的小姑娘羞于见人,在让林妧窥见她模样后, 很快又后退到门外的阴影里。她声线清泠, 语气却疲惫沧桑, 在喟叹一声后继续说:“抱歉,我已经很久没和别人有过交谈, 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无论结果怎样, 真的非常感谢你。”   眼看着身上狰狞可怖的头颅一个个增加, 最终变成小山般沉重的重量,压得她几乎无法呼吸;眼看着在一遍又一遍的轮回里, 一个又一个主人公满脸嫌恶地远离她, 口里大叫着“怪物, 怪物”。   曾经所剩无几的希望渐渐变成绝望, 她日复一日地感到力不从心, 心里不服输的狠意却也越来越强烈。   她不甘心自己的人生被永远禁锢在同一天, 更不愿意沦为他人取乐的工具。   因此哪怕是与控制这个世界的电影系统作对, 哪怕在十年内不断地被拒绝,她也要坚定地、永恒不变地进行反抗。   这一次……她们能成功吗?   少女在不久后便与林妧道别,拖着满身沉重的头颅摇摇晃晃地走回家。   有几个脑袋带了点好奇与期待地回头悄悄瞥她,畸形的眼睛微微泛白,在白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恐怖。林妧向它们和善一笑, 声音被晚风吹到少女耳边:“这十年来, 辛苦你了。”   前行的身形微微一停。   她听见身后的人用无比温柔的口吻对自己说:“在这么久的时间内, 面对所有人的排斥和不理解, 凭借一己之力反抗电影……公寓里的人们没有轮回记忆,或许直到脱离电影, 他们也不会知晓你的所作所为。”   林妧略微停顿,加重了语气:“但至少,有我见证了你所付出的一切。你真的、真的非常了不起。”   “真是的。”   后背上的脑袋露出悲戚神情,她则轻轻低下头,用手臂狼狈擦去狂涌的泪水:“不要说这么容易让人哭出来的话啊……你又不是少年热血漫画的主人公。”   林妧笑了,倚靠在门框上看她:“说不定等会儿就是了喔。电影呀,还是要让人猜不透才好看,一味的逃生剧情多没意思,是时候变一变了。”   “拭目以待。”   随着少女的一声轻笑,403房门缓缓关上。林妧双手环抱在胸前,脑海里思绪万千。   根据少女所言,虽然这部电影是纯粹的恐怖悬疑片,但当剧情偏离到一定程度后,电影定位将变得摇摆不定,惊悚、喜剧、爱情甚至催泪的情节都会不时出现,让人根本没办法预测下面会发生的事情。   对方神情凝重地告诉她,到那时,所有的公寓住户都会变得比以前更加缺乏理智,成为名副其实的刽子手。她要想活着打破电影禁锢,必须在动乱中活下来。   那时林妧安静点头,心里却悄然滋生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剧情变成一团糟后的公寓听起来要比现在有意思很多,如果有机会的话,她还真想看看杀人魔们会如何上演腻腻歪歪的爱情故事。   嗯,影片临近结尾、所有谜团都将被解开时,地球忽然被三体人直接摧毁,一切都变成科幻宇宙里毫无意义的碎屑,这种结局听起来也不错。   她悠悠地想着,低头看一眼安乔。   鲛人小男孩应该是现在最开心的那一个。他本来早就接受了自己无法离开公寓的事实,唯一愿望只有让林妧平安地逃出生天,在听完事件真相后,尘封许久的心脏轻轻一动,无比鲜活地跳动起来。   喜悦像夏夜倏然而来的风,转瞬之间就占据心里的每个角落。仓促的笑容还没露出,眼泪就抢先向眼眶外淌出。   林妧在他身边蹲下,极其轻柔地为安乔拭去眼底泪珠。变成玉石的泪水冰冰凉凉,男孩柔软的脸颊则笼罩了一层热气,在被她触碰时因为害羞陡然滚烫,变成红彤彤的桃子。   太瘦了,林妧想,他的脸几乎没有多余的肉,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小孩子还是圆嘟嘟的更可爱一些——   回去之后,应该给他做些什么呢?   安乔性格要强,不想让林妧因为自己的事情分心,于是用力把呜咽压回嗓子里,强迫自己不要继续落泪。   等他的哭声渐渐减弱,林妧习惯性地摸摸男孩脑袋:“好啦,我们走吧。”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身后猛然划过一道冷风。   高挑的黑影被灯光拉得很长,如同利剑刺破洁白地板。林妧把安乔护在身后,起身转头时望见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   西装革履的青年笑得儒雅和蔼,正是之前被中年女人敲晕的谢峥。   “来,林岚姐姐!”他表现得激动又狂热,镜片下的双眼熠熠生光,“我已经准备好了,快把我做成水煮肉片吧!如果你对这道菜不感兴趣,清蒸煸炒甚至烧烤都可以!”   啊,这家伙。   林妧面无表情地捂住安乔耳朵,绝对不能让小朋友被带坏。   男人还在兀自说着长篇大论,与此同时不远处又响起另一道女声:“林妧,你在这里!”   这似曾相识的嗓音。   林妧循声望去,在走廊尽头见到气喘吁吁的谢芷玉。   一男一女两个杀人魔面面相觑。   谢芷玉看着他痴汉般扭曲的癫狂神态,谢峥望着她之前和中年女人大打出手时流下的满脸鲜血。   两相对峙,每个人的眼底都暗潮涌动。   “比起水煮肉片,果然还是泰式碳烤比较好吃。”   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情况下,林妧忽然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调轻轻开口。谢峥本来有些摸不着头脑,在听完她的下一句后,立马就变了脸色。   “我本来都已经想好了烤肉的酱汁该怎么调制,但那个女人一心想置我于死地,今晚之后,可能再也没办法把你做成美味的料理了。”林妧语气哀婉深沉,仿佛饱含着满满的悲痛与失落,“明明碳烤之后的肉片香酥绵软,所有肉香都能被锁在线条分明的纹理里,搭配甜咸入味的泰式蘸酱,那种沿纹路一口咬下的丝滑感觉……看来,你和我都永远没办法尝试了。”   从来没有人愿意和他探讨人肉的烹饪方法。   也没有人费尽心思地帮他考虑,究竟用哪种方法把他做成料理才最好吃。   更何况她说得一本正经,听起来头头是道,单是对碳烤肉的描述,就足以让谢峥馋得口水直流,一看就是个精于此道的行家。   谢峥想,他真是捡到宝了。   这已经不仅仅是一盘碳烤肉的问题。   正所谓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林妧烤他情。   这是人生难得一遇的知己,不愧是他看中的女人!今天他就要带林妧杀出重围,再亲自为她上演一场铁板烤自己,至于那个想伤害她的女人……   给!他!死!   谢峥摩拳擦掌,按住林妧的肩膀:“你别怕!有我在,谁都伤不了你!”   身旁的小姑娘怯怯看他一眼,茫然无助的神情像一只无依无靠的猫咪,让人根本无法拒绝。看来她真是很害怕那女人,不仅吓得满目惊惶,身体也抖得停不下来。   他表现得信誓旦旦、正义感爆棚,简直能拍一出替天行道惩恶扬善的《美少年战士》,然而在走廊另一头的谢芷玉看来,却完全是另外一番场景。   吐着舌头邪笑的青年男子满脸挑衅,显然要对她的小宠物痛下杀手。被他死死按住的林妧浑身颤抖,一双桃花眼亮莹莹地望着她,满脸都是可怜巴巴的委屈和祈求。   想起当初林妧面对杀人狂时奋不顾身保护她的场景,无名怒火从谢芷玉心头熊熊腾起。她今天就要带着林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至于那个试图伤害她的变态眼镜男……   给!她!死!   “放开那个女孩!”   凉风扬起女人乌黑的长发,在一片朦胧黑暗里,谢芷玉杀气腾腾的模样恍如鬼魅:“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这混蛋,一定是想把他和林妧同时毁尸灭迹!   谢峥心下大骇,仍然用一只手按在林妧肩上护住她,另一只手则伸进口袋里掏出匕首,在跟前比划几下,冷笑道:“呵!刀枪无情,你如果非要和我做对,说不定下一秒,这把刀就……”   这混蛋,居然把林妧当做人质!如果激怒眼前的男人,他手中的匕首很可能会插进她的脖子!   谢芷玉心头一震,汹涌的怒火更加旺盛,拿出藏在口袋里的小铁锤:“那就看看,是谁的动作更快更狠!”   这两人完全没有处在同一个对话频道,彼此都认为自己才是命中注定拯救林妧的盖世英雄,对方顶多算个无能狂怒的癞蛤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就在此刻林妧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点哭腔地喊:“救命啊!”   这三个字可谓情真意切,最能激起旁人心里的保护欲。眼底的杀意随夜色蔓延,两人都觉得她是在向自己呼救,在无声对视三秒钟后,以舍我其谁的气势同时猛地向前冲去。   旁白沉默很久,犹如丧失了生存意愿的咸鱼。   电影系统的确预测了很多玩家们可能做出的操作,但像林妧这样借刀杀人的,还真从来没想过——毕竟这是一部根正苗红的逃生向电影,正常人见到反派角色除了哭就是跑,哪能像她这样,让杀人魔们像后宫嫔妃似的争风吃醋。   它总算知道这部片子应该改名叫什么了。   《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那些被渣女玩弄的岁月》。   【旁白:多年以后,谢芷玉女士站在天一公寓面前,准会想起谢峥与她共同度过的那个遥远的下午。他不羁的脸像天色将晚,她洗过的发像心中火焰,那天明月下的奔跑,是他们逝去的青春。】   【呲——请注意,请注意!当前剧情偏离指数:百分之三十!请——咔嚓——请及时处理不稳定因素,否则将造成剧情全线崩坏!】   林妧无视耳边疯狂轰鸣的杂音,抱起一旁的安乔转身就走,脑海里响起旁白的狂轰滥炸:【你——呲——你有病吗!为什么非要和我们作对?这只是一部电影而已啊!】   “把一整栋公寓的人强制送进电影,担任可有可无的龙套角色……”她无所谓地笑了笑,带着些报复性的狡黠,“要说恶人的话,是你们才对吧?”   旁白气急败坏地大喊大叫,却碍于规定对她无可奈何。   现在好了,剧情要崩了,反派ooc成为爱痴狂的憨憨了,情况简直不能更糟糕,它还有什么好说的。   就在这个念头划过思绪的刹那,现实立马狠狠抽了它一耳光,告诉它没关系,情况还真的可以更糟糕——   随着剧情崩坏,失常的系统如同暴走摩托,横冲直撞地闯出一堆麻烦,直接把影片架构和法则撞翻了。   言情剧法则之一:女主角时常会因为绊脚、香蕉皮、水渍等原因向前滑倒,而站在她不远处的男主角百分之百会将其接住。   谢芷玉杀气腾腾地往前冲,没注意到脚下不知何时被人丢了份香蕉皮,脚底刚一踩上,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向前方倾去——   然后不偏不倚正好砸中谢峥,两个人一同狼狈地倒在地上。   旁白:【你们给我住手啊啊啊!这是部恐怖片,你们在干什么啊啊啊!】   旁白:【透过单薄衬衣,她能隐约感到男人健硕的胸肌。热气萦绕在紧紧贴合的两人之间,一缕潮红涌上谢芷玉脸颊,抬头时正好对上谢峥似笑非笑、俊美如天神的脸庞。他轻轻开口,每个字都像最最淳正浓郁的咖啡——】   “你神经病啊,给我滚!”   “你以为我愿意?变态!你在摸哪里啊啊啊!”   两人一言不合,干脆直接在地板上扭打起来,全然没留意身旁多出了两道身影。   从左侧走廊款款走来的中年女人神情惊骇:“小玉,你在干什么?”   从右侧走廊大踏步走来的中年男人眉头紧拧:“阿峥,快给我停下!”   这谁受得了啊!好不容易有闲心在深夜出来散散步,没想到居然看见孩子抱着另一个人在地上打滚,真真正正的爱情动作片,叫人没眼看。   不要问他们为什么会找到这里,又为什么会同一时间出现,苦情不需要理由,惨就完事了。   声音同时响起,两人仓皇地对视一眼,清泪溢满眼眶。   “……小水!”   “……阿亮!”   苦情剧法则之一:彼此相爱的青年男女情意正浓地亲热时,往往会被双方父母撞破,并揭露两人拥有血缘关系的事实。   “你们不能在一起!”   老爸老妈异口同声:“你们是失散多年的谢家亲兄妹啊!”   旁白恨不得吐一口老血。   它裂开了。   与此同时,另一个剧场同样被苦情剧支配的德古拉:颤巍巍地打了个喷嚏。   *   两个杀人魔那边被搅得天昏地暗,林妧则闲庭信步般走在公寓走廊。   这栋公寓本身拥有神奇的力量,能逐渐剥夺住户理智,让所有居住在内的人沦为彻彻底底的杀戮机器;现在电影崩盘,系统失去了协调与控制的能力,众人被禁锢多年的杀意一股脑泉涌而出,大大加剧了局面的混乱程度。   走道里响彻那两人声嘶力竭的叫骂,不少被惊扰美梦的住户都恶狠狠地推门而出,冲到声源处展开一场惊世骇俗的大混战。其中有几个见到孤零零行走的林妧与安乔,眼底暗涌出狠戾杀机。   林妧向来警觉,很快就察觉有人跟在身后。一旦被判定为反击,一定会被系统第一时间送出电影,因此她不能贸然出手,只能加快步伐带着安乔继续前行。   恐怖片法则之一:主角们逃跑时,一定会有人因为藤蔓、阶梯或脚底打滑等原因摔倒。   膝盖上曾经被狠狠打过的地方隐隐作痛,安乔足下不稳,一个趔趄向前摔去。同时紧紧跟在后面的身影越来越近,林妧回头时,正好与面目狰狞的大块头四目相对。   他们已经来不及再逃跑,男人见状狞笑一声,脸部肌肉皱成一团。他正想要向前挥出拳头,没想到那个看起来白白嫩嫩的小姑娘抢先伸手,把手机屏幕亮在男人眼前。   “大叔,”她的语气听不出有什么异样,“你认识这上面的字吗?”   这臭丫头瞧不起他?   近在咫尺的黑字被手机光线映照得无比明晰,男人不耐烦地暴躁开口:“等杀了你们,我就回老家结婚——哈?这什么东西?你给老子放乖点,别想搞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   通用于所有影视剧的法则:死亡flag。   这场战争结束后,我就要回老家结婚。   在这最后的工作完成后,我一定会金盆洗手。   明天就是女儿的生日。   别杀我,我把钱给你。   我家里的猫就拜托给你照顾了。   几乎每部有人死亡的影视作品中都会出现诸如此类的话,而无一例外地,说出这些台词的角色,全部都——   无,人,生,还。   电影系统想用套路约束她,但同样的,她也可以利用这些约定俗成的套路反过来对付公寓里的疯子。   男人的声音堪堪落下,便被另一道更为粗犷沉重的男声轰然打断:“干嘛呢干嘛呢?都聚在楼道里。好狗不挡道,给我滚开!”   “你他○说话给老子文明点!”大块头怒火中烧,转身与男人大眼瞪小眼,“不服?来打一架啊!”   “你还先骂起人来了!打就打,谁怕谁!”   旁白:【这人身法如鬼如魅,如风如电,倏忽欺身到那魁梧汉子的身后,挥掌拍出。那大汉反手便是一掌,意欲和他互拼硬功!】   林妧眉头一挑:“哎哟,《倚天屠龙记》的内容。你们这儿还有古装武侠剧啊?”   旁白:淦。   它是真的不想说这种傻里傻气的话,但系统设定又让它必须随时播报,又傻又惨,简直可以去演一部《悲惨世界》,这会儿被林妧毫不留情地这样一嘲讽,分分钟想要辞职不干。   “话说回来,我还要感谢你。”见旁白没有做出回应,她用非常诚恳的语气在心里默念,“在公寓里没办法进行反击,本来我还感觉挺为难。多亏你们提供这么好的思路,让我有了活下去的方法,真是人间自有真情在,谢谢啊。”   旁白:【你这混——呲啦——混蛋啊啊啊!给我滚!】   “别生气,别生气。”   不知道想起什么,林妧噗嗤一笑:“把公寓彻底玩坏的方法,已经想到了。”   顿了顿,又真情实意地补充:“你想想,等这部电影结束,我也会很快消失在你的视线里,应该感到开心才对嘛。来,笑一个,这种时候只要微笑就可以了。”   旁白:滚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是双更合一哒!今晚应该还有一更,等我去肝!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七月初七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SamI、叶执暮、牟所谓啦 10瓶;玉小小 7瓶;爱吃甜筒的猫ぅ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真实电影(十二)   《柳树街电锯杀人魔》片场。   “啥?你说什么?电影要到结局了?”   陵西吃下盘子里的最后一口欧洲蓝龙, 对于自己即将被强制送离这个世界的事实感到难以接受,可怜巴巴地放软语气:“旁白姐姐,我和朋友们约好了明天去冲浪, 你就可怜可怜我, 让我多留几天吧。”   旁白被气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部电影曾经把多少主人公吓破了胆子, 绝对是当之无愧的恐怖片之王。所有人都在夹缝中艰难求生、哭着喊着求旁白放他们离开,只有陵西在夏威夷花钱如流水, 每天玩得不亦乐乎, 现在居然还恬不知耻地请求多留几天。   这小破孩把电影当成了什么, 让他免费旅游度假的慈善机构?恐怖片不要面子的吗?啊?   【你你你!你还有脸面留下来?】   旁白气不打一出来:【你知道为了这场夏威夷三日游,我们花了多大功夫才没有让系统崩溃吗?就是因为把所有维护精力都放在这部电影, 《凶楼》才彻彻底底地崩掉了!】   小朋友呆呆地挠挠脑袋, 小声问它:“《凶楼》?我朋友在那里, 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你别说话!】   旁白厉声将他打断, 语气悲切:【都怪你们没有如期前往柳树街。电锯杀人魔本来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你知道他这段时间究竟是多么孤单可怜又无助吗?三天啊, 整整三天!他可怜巴巴地坐在陷阱旁边, 因为没抓到猎物饿死了!】   平心而论,它看过无数人在这部电影里挣扎求生,其中绝大多数选择了狼狈逃跑,只有零星几个愿意与杀人魔斗智斗勇,最终实现反杀。   反派死亡的方式五花八门, 但每次都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死得轰轰烈烈, 万万没想到这次居然被活活饿死, 显得智商实在不怎么高的样子。   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杀人魔独自守着陷阱, 在寒风里枯坐一天又一天,至死也没有离开故乡,而是手拿电锯倒在柳树街里。这哪里是生存逃生向的恐怖电影,简直可以改名为《今日说法:留守老汉饿死之谜》。   陵西弱弱回应:“至少和我同行的所有人都活下来了,两相抵消,不亏的。”   旁白:【滚滚滚!向杀人魔说对不起啊混蛋小子!】   小朋友最后还是被强制送出了电影。定格在影片结尾画面的,是他啃着大龙虾、穿着沙滩裤、悠闲坐在海滨别墅里的影像。   【旁白:这里,是具有浪漫风情的钻石海岛。缤纷多彩的热带美食、欢快清凉的湛蓝海浪、历史悠久的独特文化,种种特色服务供你体验。极致乐趣,尽情享受,欢迎来到夏威夷,你的度假胜地!】   【旁白:感谢观看夏威夷旅游宣传片:《贵公子的沙滩三日游》!】   旁白:淦。   还真就变成旅游宣传片了呗。   *   同一时间,《恶魔囚爱:总裁的替身情人》。   今天是谢嘉仪出院的日子。   等候她出院的,除了家人朋友,还有一群严阵以待的警察叔叔。   德古拉神情严肃地站在病房门口,在谢嘉仪被押送出门时,与她擦身而过。   病号服马上变囚衣,任谁都难以接受。霸道总裁即使到了结尾关头也依旧霸道,转头咬牙切齿地瞪他:“为什么要把我坑害到这种地步,你是在报复我不够爱你么?”   “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情情爱爱,不要太过恋爱脑可不可以?”   德古拉懒洋洋地叹了口气,用无法反驳的语气振声道:“在依法治国和扫黑除恶面前,所有私情都要被统统丢掉,更何况,我已经对你没有任何感觉了。”   此言一出,谢嘉仪的眼泪立马就咕噜噜落下来,声音哽咽得含糊成一团:“可我那么、那么那么地爱你……我承认曾经把你当做替身,可是拉拉,越和你相处,我就越发觉得你不可代替,早就把你当做此生唯一的挚爱。也罢,今天会落到这番田地,就权当赎罪。”   “让往事随风吧,我们不要再彼此纠缠了。”   窗边的风裹挟着阳光洒过来,照亮德古拉棱角分明的侧脸。样貌俊秀的青年挺直腰板,在片刻停顿后义正言辞地补充:“对不起,我是警察……那边的卧底。”   耶!影视剧里最想说的台词达成!   旁白:【闭嘴啊!我们没有多余的钱去给《无间道》交版权费!】   “如果等我出来,”谢嘉仪抹了把眼泪,目光讨好得像撒娇中的小狗,“到那时我洗心革面,再也不去碰非法交易,保证一生一世对你好,还能有机会和你在一起吗?”   其实那都不重要了,毕竟电影已经走到尽头,谢嘉仪作为影片工具人,注定不会有未来的人生。   但德古拉还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在对方满脸震惊的神色里坚决摇头:“不可以。我只和党员谈恋爱。”   谢嘉仪:……   在场医生护士警察叔叔:……   不愧是敢于在霸道总裁身边卧薪尝胆的勇士,连拒绝人家告白的方式都这么清新脱俗。   旁白被气得心头一梗。   它心心念念的虐身虐心追夫火葬场,没了;牵肠挂肚的破镜重圆恩恩爱爱,挂了。整部电影的主线剧情变成主人公受害、报案、卧底时斗智斗勇搜查证据、最后成功把罪犯抓捕归案,整个下来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一点都不拖沓。   ——可谁愿意看连续好多天的法制科普片啊!   “小伙子,这次多亏了你,我们才能把谢嘉仪抓捕归案啊!”局长一把握住他的双手,语气激动,“卧底这么久,真是辛苦你了!”   “局长言重了。”德古拉淡然一笑,“要是没有你们的支持,我也绝对不可能坚持这么多天。”   谢嘉仪被捉拿归案的背影萧索孤单,明媚阳光照亮在场每个人正气凛然的面颊,在警民一家亲的和谐画面里,电影终于落下帷幕。   【旁白:根据《刑法》第294条,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的组织的,处七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没收财产。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谢嘉仪终于得到了法律的严惩,而扫/黑除恶的进程还在继续。】   【旁白:叶花相依美常在,警民一家福自来,警心民心同心,家安国安共安!法制建设,人人有责,德古拉先生的经历告诉我们,永远不要向黑势力低头,只要心中有党、心中有国,坚定走依法治国的道路不动摇,任何恶人都是纸老虎!】   【旁白:欢迎收看《天网恢恢:歧川霸主的陨落》,我们下期再见。】   旁白:淦。   还真就成了法制宣传片了呗。   *   午夜,《凶楼》。   林妧带着安乔沿楼梯往上爬,脚步声回荡在狭窄梯间,变成一道道沉闷又飘渺的回音。   他们最终来到最顶层宽阔平坦的天台,推开沉重铁门时,能闻到空气沉积许久的味道。   谢芷玉和谢峥在四楼的争执吵醒了不少人,惹得许多住户寻声而来破口大骂。他们俩气得几近疯魔,转眼发现林妧不见了身影,同时怔怔地停下动作。   “你说那个小姑娘?哎哟喂,早就往楼上跑了,也就只有你们俩还在自我陶醉。”   谢芷玉老妈说完就倚靠在谢峥老爸怀里,娇羞软声道:“来,阿亮学长,在我左边说悄悄话,甜言蜜语要说给左耳听。”   两人没功夫关注这对破镜重圆的黄昏恋,闻言对视一眼,争先恐后地撒腿就往楼上跑。   周围被惊扰美梦的大哥大姐们自然不会心甘情愿放走他们,骂骂咧咧地跟在身后一起爬楼,只想抓住这两个混蛋痛揍一顿。   嘈杂吵闹声充斥整间公寓,浩浩荡荡的脚步几乎吵醒了所有住户,不断有人抄起家伙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带着满满当当的杀气。   【你到底想干什么?】   眼看往顶楼攀爬的人越来越多,旁白实在捉摸不透林妧的想法,在故作深沉挺长一段时间后,终于按耐不住好奇心开口:【本来要在公寓里存活就已经非常困难,你现在的做法无疑会把许多反派角色吸引到身边。这样根本不会有任何生路,还是说,你已经放弃挣扎了?】   “我有个一直想尝试的方法。”林妧听着楼道里鼎沸的人声,语气悠哉,“人多了才有意思,希望他们不要让我失望。”   天台上夜寒风急,老旧灯泡散发出昏黄黯淡的荧光。好在天边乌云散尽,一轮明月圆润地挂在半空,月光和散落遍地的繁星一起飘飘然落下来,打湿身边男孩子白皙的侧脸。   安乔只穿了一件她的外套,虽然宽大布料足以包裹住他的大半个身体,但冷风还是能轻而易举地穿过缝隙。   刀割一样的寒意悄然划过皮肤,让他暗暗打了个寒颤,耳边传来林妧低低的声线:“很冷吧?”   “不——”   安乔不想让她为自己担心,刚想出言否认,就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被腾空抱起。   林妧的手掌并不厚实却格外温暖,轻轻按在男孩单薄脊背上时,有令人心安的温度透过衣料传到他身体上来。   这股温度如同一道涓涓暖流,顺着每一寸肌肤逐渐蔓延,在扩散至整个冰冷身躯后,暖洋洋地流进心里。   虽然不是第一次被抱起,安乔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耳根。   “这样大概会暖和一点。”   林妧不知想起什么,极为轻快地笑了一声:“等离开这里,我一定给你买好多好多衣服,你这么漂亮,一定不管穿什么都好看。”   他从来没听过这么直白的夸奖,被说得浑身猛然一僵,不知所措地愣了好几秒钟,才伸手搂住她脖子,很小声地在林妧耳边说:“……姐姐也很漂亮。”   男孩的声线又软又清澈,因为压低音量,像是猫咪她耳畔发出一声低鸣。   饶是林妧也被这句话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为了掩饰尴尬,抬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后脑勺。   【你到底怎么想的?都这种时候了,还把心思全都放在这个拖油瓶身上。】   旁白虽然不喜欢她离经叛道的骚操作,但毕竟一起共事了这么久,见到林妧如今不紧不慢的样子,居然抢先替她感到着急:【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把他当做诱饵吸引火力,为自己争取逃生时间。】   “所以你注定只能当旁白,和主角没有缘分呀。”眼看着楼道里浩浩荡荡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林妧微微一笑,“我仔细想了很久,这部电影经历了苦情剧、青春爱情剧、恐怖片、悬疑片、喜剧片和家庭伦理片,几乎把所有电影种类都凑齐了。为了让内容更加充实,应该加上一些国际化的内容。”   国际化。   旁白冷笑一声:【老美的动作大片?你当自己在演《古墓○影》还是《生○危机》?现在没办法进行反击,只有送死的份。更何况就算没有这条限制,你也绝对无法凭借一己之力战胜整个公寓的反派。】   林妧没说话,摇摇头。   【泡菜国的言情剧?别傻了,也就谢芷玉和谢峥那两个白痴会被忽悠,你总不可能同时勾搭上公寓里的所有人吧。】   林妧还是摇头。   旁白停顿片刻,声调终于有了一丝惊慌失措的颤抖:【总不会是霓虹国特色小电影吧?这么多人在天台……你给我停下,会不过审的啊啊啊!】   它还在兀自惶恐,忽然见到天台入口挤进两道狂奔的人影,正是谢峥和谢芷玉。   在他们身后,则是更为汹涌恐怖的人潮。   这部电影里的绝大多数反派们,终于在此刻齐聚一堂。   “放心,不是啦。”   林妧终于神秘地笑了笑,打开手机里的音乐播放软件,满眼都是单纯无害的神采:“是印度电影哦。”   噢噢,原来是印度电影。   等等。   印、度、电、影?   视野停留在她手机的音乐播放器上,旁白整个都愣住了。   它想过林妧会弄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骚操作,但万万没料到,那女人居然能想出这样一招毒计。   印度电影唯一法则:每当印度舞曲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放下一切恩怨、停止手头所有事宜,只有一件事能让他们燃烧生命的热量,那就是——   跳,舞。   林妧微微眯起眼睛,缓缓勾起一个魔鬼般无情的笑:“所以我说,人多了才有意思嘛。”   【住——手——】   旁白的呼喊显得格外苍白无力,随着林妧拇指按下播放键,悠扬响亮的歌声缓缓响起,一举打破空茫死寂,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朵——   “嘟嘟嘟嘟嘟嘟,我在东北玩泥巴,我在大连没有家啊啊!哈!”   旁白:淦。   【旁白:乐声起,舞初现。美人舞如莲花旋,世人有眼应未见。千回赴节填词处,娇眼如波入鬓流!谁的惊鸿乐惊扰流年,谁的舞翩迁乱我心弦,素年锦时,今日韶光,都不及眼前莲步轻移、水袖飘扬!】   【旁白:现在跳着舞向我们走来的,是食人魔代表队。扭动的腰肢象征他们对生命的不懈追求,挥动的双手展现了他们解剖时精湛的技艺!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任何诗词都无法诠释他们对于舞蹈的热爱,让我们一起祝愿食人魔们在本次斗舞大会中取得优异名次!】   它说得激情澎湃、热情昂扬,单听这些台词似乎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但不得不提及的一点是,旁白口中“莲步轻移”的主角们,全是身高一米八几、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   你见过整栋楼的变态杀人魔都聚在天台上载歌载舞,跳的还是不停扭动脖子和四肢的印度舞吗?   你见过两个身强力壮的彪形大汉眉来眼去、无比陶醉地用软体虫般畸形的舞蹈搔首弄姿吗?   你见过反派们失了智一样甩着舌头,像狂奔的哈士奇般张开手臂迎风奔跑吗?   【警报,警报!当前剧情偏离指数:百分之九十!】   忽略掉不绝于耳的警报声,旁白生无可恋地想,它好像还真没有。   最开始的时候,它以为这只是一部无比俗套的逃生电影;遇见鲛人后,虽然剧情有往治愈亲情的方向转变,但那也没有太大问题;就算后期林妧花样秀操作,它也非常乐观地想,没关系还有救,毕竟反派们还没发力不是,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直到现在。   场面彻彻底底沦为一派和谐的印度歌舞片。   它炸了。   眼看另外两部电影都已经播报完毕,面对《凶楼》里满公寓群魔乱舞的景象……   这要它怎么开口啊!   “林妧!”谢峥晃着脑袋转着眼睛就过来了,两条手臂被甩得飞起,“原来你叫林妧,真是个好听的名字!怎么样,我们的碳烤肉计划准备什么时候落实?只要是你,我永远都有空!”   “哪里来的野人。”谢芷玉像个不停转圈圈的小陀螺,一边跳舞一边扇了谢峥一耳光,“林妧会一直和我在一起,变态眼镜男靠边站。”   林妧面无表情甚至噗嗤笑出声:“别打了,要打你们去练舞室打啊!”   旁白:道理它都懂。   可为什么你们两个说话会带一股子印度人的腔调啊喂!听起来超级无敌贼诡异好吗!   【警报,警报!当前剧情偏离指数:百分之九十九!请立即进行修正——呲——请立即——】   “为什么非要争执不休呢?”   在耳畔不断传来的机械故障声里,身为主人公的林妧捂住安乔耳朵,说出了影片中画龙点睛的最后一段台词:“你们都是我的翅膀啊!既然两个人在一起时能获得百分之百的快乐,那么三个人交叉组合,就能达到百分之三百的幸福。大家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无私地分享自己所有的爱,难道不好吗?”   旁白:咔擦。啪叽。砰砰砰。   它理智清空了。   【辣妹儿,法克儿,涓涓不绝的舞曲音乐感染了在场每一个舞蹈爱好者,天台上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单翼天使永远学不会飞行,谢峥与谢芷玉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就是林妧翱翔的翅膀!】   【欢迎收看大型魔幻悬疑纯爱苦情剧——《舌尖上的人肉之姐姐去哪儿之全国第三套杀人魔广播体操之天台爱情故事:多翼天使进化论》!】   啊啊啊它究竟在说些什么东西!   也正是在旁白落幕的瞬间,林妧脑海里传来一阵毫无感情色彩的机械音。   【警报,警报!当前剧情偏离指数:百分之百!系统超负荷运转,世界大概率崩塌!呲啦——请注意,世界大概率崩塌!】   旁白的机械杂音越来越大,直至变成震耳欲聋的轰鸣。令人无法忍受的巨响吵得头皮发麻,脑海里因此传来炸裂般的疼痛。   在渐渐黯淡的视线中,林妧见到整个公寓分崩离析,被四周无尽的黑暗浑然吞噬,想必过不了多久便会全部消失。   周围的电影角色们一个接一个不见踪影,她忍着疼深吸一口气,把怀里的安乔抱得更紧。   只有这个孩子,是她在整个公寓里无论如何都想要抓住的人。   “姐姐。”   似乎是察觉到林妧浑身颤抖,男孩直起身子,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到她眼前:“别害怕。你看,小兔子。”   这是她当初哄安乔的方法。   他不知道对方头部不间断传来的剧痛,只当她是因为公寓消失而感到恐惧,于是想出了这样一个笨拙的方法来进行安慰。   幼稚又可爱。   林妧勉强扯出一个笑脸,把目光移到天台边缘的墙壁。   男孩伸出两根手指,手影倒映在墙面,就成了简陋粗糙的兔子形状,大概是为了逗她开心,兔子的耳朵还微微晃了晃。   毫无征兆地,他的手臂无声前移,在那堵斑驳已久、沾满血迹的白墙上,拥有长长耳朵的黑色兔子也缓缓向前。   在短暂的迟疑后,兔子慢慢低下脑袋,怯怯亲了亲她的额头。   男孩的动作比一阵风更快,比一片羽毛更轻,几乎转眼间就倏然远逝,只有额头蜻蜓点水般残留的触感提醒她刚刚发生的一切。   林妧愕然地眨眨眼睛,安乔显得比她更加害羞,苍白脸颊涨得通红。但他破天荒地没有逃避对方视线,而是把嘴唇勾出一个轻微弧度,睁着绿莹莹圆溜溜的双眼软声开口:“小兔子说,谢谢你。”   林妧抿抿唇,无声笑开。   大楼消逝得悄无声息,在周围所有事物都被黑暗蚕食殆尽时,她的声音仍然沉稳又温柔,裹挟着轻盈悠然的笑意:“你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吗?”   作者有话要说:   给他做什么吃呢XD   是双更合一,带着昨天迟到的加更一起_(:з」∠)_终于肝出来了我真棒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叶执暮 2个;玉小小、七月初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亦梦冷 20瓶;苏晓 5瓶;君子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松鼠鱼   “电锯杀人狂足足有两米多高, 走起路来像一座移动的大山,吭哧喘气声和电锯一起呲啦呲啦地响。他二话不说就抓住一个女孩的脖子,把她像小鸡崽那样轻而易举地整个提起来, 所有人都被吓呆了。”陵西说得眉飞色舞, 嗨到不行, “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健步冲上前, 毫不犹豫就从背后给了他当头一棒!但反派大boss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掉, 他疼得怒吼一声, 把那女孩丢到一边,直挺挺向我扑来!”   德古拉听得全神贯注, 到了剧情跌宕起伏的地方, 还会非常配合地瞪大眼睛问上一句:“然后呢?”   “我们两人展开一番殊死搏斗, 差点就永远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虽然头破血流, 但我最终还是把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带着朋友们成功从柳树街活了下来。”小朋友得意地一扭头, 满眼尽是大战之后的疲倦沧桑, “那个被救下来的女孩子在大结局向我表白,警察局局长亲自为我颁发杰出青年的奖章,就连旁白也差点沦陷于我英勇的身姿,不要崇拜我,我只是个传说。”   其实是在夏威夷过了三天花钱如流水的肥宅生活。   但那样说出来实在很没面子, 还是英雄救美这种戏码更加能衬托他英俊伟岸的猛男形象。   陵西想, 他绝对不能让德古拉知道自己其实只是个临阵脱逃的胆小鬼, 否则一定会被嘲笑至死, 永无翻身之地。   陵西说完停顿半晌,很是好奇地抬头问德古拉:“你那部电影怎么样?变成霸道总裁的感觉不错吧?”   德古拉整张脸都下意识抽搐了一下。   他绝对不能让这小破孩知道自己其实只是霸道总裁虐身虐心的对象, 否则一定会被嘲笑至死,永无翻身之地。   绝对不能。   “也就那么回事吧,比起我当年在欧洲当贵族的时候,还是差了点意思。无非就是钱多得用不完,追求者多得选不过来,人生顺利得失去了奋斗的理由。为打发时间,我特意带女主那个可怜孩子去了夏威夷度假,海风海浪,美食美人,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去夏威夷玩一玩,享受有钱人的游戏。”   德古拉说罢露出一个标准的霸总式淡笑:“不过话说回来,过了那么多天纸醉金迷的日子,我才真正体会到平淡是福,平安是真。你也别太羡慕我,咱们现在的日子已经很不错了。”   废话,平凡能不是福气吗。   在短短一段时间里,他先后经历了被强制壁咚、被威胁摘肾、被误以为肾虚、被迫进行九死一生的卧底活动等种种丧心病狂的剧情,这哪里是爱情电影,分明是一锅乱炖的惊悚虐恋苦情谍战片。   陵西满目星星眼:“好棒好羡慕!我也好想去夏威夷玩!”   德古拉大手一挥:“比不上你,为民除害的人民英雄嘛!我也想被警察叔叔颁发奖章啊。”   两人暗自较劲,尔虞我诈,说罢呵呵一笑,谁也不知道对方的话里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只想表现得比对方更加春风得意,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塑料兄弟情。   “不过,”德古拉笑得凄凉,“林妧怎么还没出来?她的电影也太长了吧。”   “说起林妧的《凶楼》,”陵西想起什么,微微一怔,“旁白告诉我,她把那部电影弄得整个都……崩溃掉了。”   最后那四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两人面面相觑,在同一时间陷入沉默。   什么叫真正的大佬,这才是真正的大佬,把他们俩不久前的明争暗斗衬托得毫无意义。   不管是夏威夷度假还是争做先锋模范市民,陵西与德古拉自始至终都没有逃脱电影框架,被系统玩弄于股掌之间——   但林妧不同。   她将电影本身变成玩物,还把它彻底玩坏了。   尴尬无声扩散,在几秒钟后被一道女声轻轻打断。   林妧仍然保持着把安乔抱在怀里的姿势,带了点好奇地站在他们身后:“你们怎么了,为什么一直发呆?”   “林妧!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   德古拉热情澎湃地猛然转身,在瞥见金发绿瞳的小男孩后浑身一抽,所有想说的话都被硬生生憋回嗓子里。   感受到怀里的孩子瑟缩一下,林妧微微一笑,摸了把安乔后脑勺:“别怕,他们是我朋友。乔乔,叫哥哥。”   她动作轻缓、语气温柔,仿佛是在呵护某种易碎的宝贝,珍惜得不得了。陵西与德古拉目瞪口呆,双眼无神地对视一下。   没有人会对电影里毫无关联的陌生人这么好,林妧与这孩子铁定关系匪浅——可他们俩打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要说究竟能有什么亲近关联,似乎左思右想都只有那一种。   苍天啊。   在他们俩还在无比幼稚地互相比拼时,林妧不仅玩崩了电影系统,居然还游刃有余地生了个儿子带回来。   她可是整个生活区备受宠爱的小厨师,这谁能忍,谁!能!忍!啊!   德古拉气不打一出来,浑身颤抖地紧紧凝视安乔,一字一顿地问:“哪个混蛋干的?”   林妧愣了一下。   她以为对方是指男孩腿上显眼的狰狞伤疤,于是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黑市里的人贩子和买家。”   黑市。人贩子。买家。   这居然还是强买强卖的,难怪林妧一气之下干掉了整个电影系统,这得是多少年的艰苦奋斗、卧薪尝胆啊。   德古拉泪目了,一口咬破自个儿手臂动脉,在漫天狂飙的猩红色液体里,依靠吮血缓解心底狂涌的悲痛。   陵西疯魔了,取下脑袋双膝跪地,哭着嚎着把后脑勺一遍又一遍往地上猛砸,一边砸一边喊:“林妧,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你啊!”   刚结束一场愉快游戏、玩得乐不思蜀的林妧:你们在干嘛?   *   安乔自幼便被关在那间暗无天日的狭小浴室里,除了时常遭到中年女人的无尽压榨与打骂外,几乎没有和外人有过接触。   如今他得以恢复每次轮回里的记忆,十年间循环往复的孤独随着时间沉淀深入骨髓,更加让他害怕生人。   在林妧向二人解释《凶楼》里发生的大致事件时,男孩自始至终都怯生生地低着脑袋,连呼吸也被刻意压得很轻,听不见丝毫声音。   因为把脸庞埋在她肩膀上,只露出蓬松的淡金色头发,他看起来不像是鲛人,更像把身体蜷缩成一团的毛茸茸小猫。   长期压抑环境造成的心理阴影无法在短时间内消除,林妧了然地拍拍安乔后背,把他脊背上止不住的颤抖慢慢抚平,然后抬头看一眼跟前神情复杂的德古拉与陵西:“这孩子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又记不起从前生活过的海域。我打算先让他在收容所修养一段日子,等身体恢复一些,再带他慢慢寻找家人。”   听见“寻找家人”四个字时,怀里的小孩浑身一震。柔软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划过颈肩,痒痒的触感让林妧忍不住偏着脑袋停顿片刻:“我打算先带他去管理处登记,你们留在这里慢慢参观吧——记住,不要再碰任何东西。”   其实公共展示区的收容物基本毫无攻击性,属于娱乐性质的玩具。但经过这一趟极度摧残人心的体验,没人愿意再手贱尝试了。   收容所需要对每个异常生物进行严格的身体检查与能力测试,初步流程大概在一到两个小时。   管理处和医疗部的研究员们哪里见过这么乖巧腼腆又漂亮的鲛人小男孩,一时间纷纷化作妈妈粉姐姐粉,争先恐后地上前逗他。安乔本来就性格内敛,这会儿被叽叽喳喳的女人们围在中央,吓得成了块脸蛋红扑扑的木头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既然他能跟着林妧脱离电影,那么能让居民丧失心智的天一公寓应该也再度出现于现实生活中。   趁安乔进行检查的功夫,林妧特意向保安队报告了关于那栋公寓的异常之处,后者答应即刻侦查,并把楼里的犯罪嫌疑人全部捉拿归案。   这起事件至此便大致落下帷幕,现在唯一的问题是……   安乔适合怎样的衣服,又会喜欢什么味道的饭菜呢?   *   把桂鱼去掉鳞、鳃和内脏,洗净沥干后切下鱼头。用刀把鱼肉贴着骨头迅速切开,使之达到骨肉分离的效果。然后刀口斜下四十五度角,在鱼身上刻出密集的菱形刀纹,滚上淀粉后下锅油炸。   作为江浙一带的名菜,松鼠鱼因形得名。   被炸至金黄的淀粉紧紧裹住白嫩鱼身,乍眼望去,就像是一只体型小巧的棕黄松鼠,蓬松长毛刺愣愣地炸开。   除了要将鱼身切成大小相仿的数个长条形状,酱汁调味也是这道菜品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把番茄酱和白糖、香醋与料酒拌成调味汁,再将葱蒜、香菇丁、青豆与笋干炒熟,加调味汁混合后起锅浇在被炸好的鱼肉上,能起到非常好的开胃作用。   林妧把饭菜端到餐桌上时,安乔已经坐在凳子上等候多时。   他被医疗部的怪阿姨和怪叔叔们精心打扮了一番,原先长至脖子的头发被剪短大半,服服帖帖地乖巧趴伏在头顶,有几缕碎发淘气地翘起,平添一分这个年纪独有的稚气。   因为刚刚清洗过身体,发丝在白炽灯下几乎能反射出柔和的光芒,脸颊上的污渍荡然无存,显得他更加白皙漂亮,却也更加苍白无血色。   男孩身上的宽大牛仔外套换成了林妧为他专门买来的纯棉T恤和宽松长裤,安乔似乎不太适应双腿被布料包裹的感觉,两只脚不停地摇摇晃晃。   他原本低着脑袋,仿佛是心灵感应般,在林妧走进餐厅时满怀期待地抬起头。当与后者对视时,笑意不受控制地从眼底涌出来。   “让你久等了,一定饿坏了吧。”   安乔完全不会使用筷子,林妧把餐盘放在桌面,递给他一个小勺:“你先用它吃饭,筷子可以慢慢学。”   小鲛人抿唇一笑,听话地将它接过。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鲜香气息,让他忍不住悄悄咽了口唾沫。视线扫过桌子上规整摆放的三道菜肴,他恍惚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一场与现实完全脱轨的、绝对不可能实现的美梦。   在被囚禁的日子里,中年女人挥霍无度,每天都在外花天酒地,自然不会在家里做饭。细细想来,他大多数时候都处于极度的饥饿中,就算偶尔得到食物,也只是她打包回来的残羹冷炙。   一个热乎乎的白面馒头都能让安乔开心很久,眼前这些热腾腾的、被精心烹饪的菜肴更是做梦都不敢肖想的东西。   可现在,他却遇到了一个愿意为他花费许许多多时间准备食物的人。   他还在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耳边忽然传来林妧温和的声音,与此同时一颗虾仁被她夹到男孩嘴边:“尝尝这个吧,它叫龙井虾仁。”   安乔轻轻点头,受宠若惊地张口将它含进嘴里。   龙井虾仁,顾名思义是把虾仁和盐、淀粉、料酒、蛋清炒至变色,在锅中加入茶水翻炒收汁后做出的菜品。   这道菜可谓真正意义上的色香味俱全,龙井茶叶翠**滴,圆滚滚的虾仁莹白晶莹,摆放在白瓷盘中,犹如两色清明亮眼的美玉,只需看上一眼就让人食欲大开。   吃进口中,首先占据所有味觉细胞的,便是清香淡雅的龙井香气。茶叶不苦不涩,自带回味无穷的甘美,四溢茶香直冲喉咙深处,仿佛能把郁结已久的沉闷心情扫荡一空。   安乔双眸微亮,小心翼翼地闭拢上下齿。   虾仁个头很大,被去掉虾线与外壳后显得滑溜溜,肆无忌惮地在嘴里四处滚动。当他一口咬下时,Q爽嫩滑的触感圆滚滚地划过齿缝,在舌尖砰然弹开,紧接着饱满虾肉猛然爆裂,把专属于河虾的鲜味扩散到整个口腔。   茶香虾鲜彼此交织,他头一回知道,原来肉类也可以这么甘甜清爽、令人心旷神怡。   林妧见跟前的小朋友嘴角勾起,心下也就放松许多。   安乔身体不好,又长期处于营养不良的状态,肠胃一时无法接受太过油腻辛辣的食物,只能用清淡的小菜好好修养。鲛人一族生活在江河湖海,大抵以鱼类为食,因此今天的三道菜都与水生动物有关。   小鲛人念念不舍地咽下龙井虾仁,充满好奇的目光凝聚在样貌奇特的松鼠鱼上。   “这道菜虽然叫松鼠鱼,但只是长相和松鼠比较像而已,本质还是鱼肉。”林妧夹起一份被淀粉包好的肉块,递到他嘴边,“酸甜口味,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林妧的这盘松鼠鱼切花漂亮,每块鱼肉都被切成年糕一样的长条形状,显得格外小巧精致。因为加入了番茄酱,覆盖在鱼肉上的酱汁色泽红润,裹在鱼身之上形成色泽鲜艳的油亮琥珀,最最能吸引用餐者的食欲。   酸甜味道的菜品,最重要的步骤就是调汁。决定了整道菜口味的酱汁必须酸甜适中,不宜太干或太稀,否则都会影响口感。   安乔乖巧地将其一口咬下,甘香滋润瞬间溢开。酱汁中酸、甜、咸三种截然不同的味道搭配得恰到好处,最初吃进嘴里酸香开胃,品尝后惹人回味的甘甜席卷而来,让他情不自禁地弯起眉眼。   裹在鱼肉外的油炸淀粉尤其酥香,被咬开时发出咔擦咔擦的微弱响声,谷物香气和植物油浓香一同萦绕在舌根。   鱼肉本身肉质鲜嫩,纹理分明,刚露出外壳就软绵绵地散成一团,自带一股河海生物的鲜味,叫人欲罢不能。加之它被切成条状,省去了吐骨头的烦恼,一口一条,香嫩味道层层叠叠深入味蕾,十分满足。   小孩子对酸酸甜甜的食物完全没有抵抗力,安乔吃完一口,有些紧张地抬起右手,挑起一块松鼠鱼放到林妧嘴边:“姐姐,好吃。”   她家乔乔怎么可以这么乖。   心脏砰砰地剧烈跳了一下,林妧心情大好,莫名有了种老妈被儿子报答后的满足感。   她愉快地吃下鱼块,把视线放在最后一道菜上,低声介绍:“这一盘呢,是蟹黄豆腐——用咸蛋黄做的,没螃蟹。”   这道菜做法简单,咸蛋黄碾碎后炒散,等起泡再与蟹柳、火腿、青豆与葱花一同翻炒,最后加入成块的方形小豆腐、清水与玉米淀粉煮至浓稠,就可以出锅装盘。   蟹黄豆腐里并没有蟹黄,黄澄澄的色泽全部出自蛋黄,螃蟹的海鲜味则要感谢加在豆腐里的蟹棒,就像鱼香肉丝里没有鱼、老婆饼里没有老婆。   嗯,还有同样在桌子上摆着的松鼠鱼。   林妧想,她今天做的这一桌简直是菜名欺诈,也就龙井虾仁老老实实,菜如其名。   她说着低头拿起自己的勺子,帮安乔盛了一勺豆腐放在他碗里:“这个拌饭吃特别棒,你快尝尝。”   因为出锅不久,鲜黄的浓稠汤汁热得冒泡,小方块一样的豆腐也被染成淡黄色,搭配点缀在其中的碧绿青豆,整体看来非常漂亮。   安乔不甚熟练地将豆腐和白米饭拌在一起,然后把二者同时装进勺子。   出乎意料地,咸蛋黄并没有带来一丝一毫腥味,只有诱人的细腻醇香将豆腐浑然包裹。林妧采用的是内酯豆腐,比起如同豆腐更加嫩滑纯正、鲜美可口,并且有效防止了蛋白质流失,更能保证菜肴的营养性,也正因如此,这道菜给人的感觉十分奇妙——   沙沙糯糯的咸蛋黄颗粒辗转于口腔里的每一处角落,而作为菜肴主体的豆腐本身则入口即化、仿佛比液体更加柔软,两者相辅相成,加上蟹棒与青豆等配料食材,极大程度地丰富了食材的口感。   一口下去,热气裹挟着蛋黄香横冲直撞,圆润的米饭散发出丝丝清香,似乎每一处缝隙都渗进了湿濡汤汁。   超鲜,超香,超满足。   ——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暖和的饭菜了。   说不上此时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安乔狼狈低下脑袋,鼻尖一酸,眼泪不知怎地就倏然落下来。   他哭泣时眼眶被晕染成淡淡绯红色,脸颊也随之升起两抹红晕,一双绿莹莹的大眼睛无辜又真挚,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心软。   林妧大概理解他的内心想法,伸手为男孩擦去眼泪还没凝成玉珠时留下的水痕。   “姐姐,”他的语气低沉不少,“谢谢你,我……对不起。”   林妧愣了愣,放柔声音:“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   安乔的双腿不安晃动,因为不敢直视林妧视线,只能把目光紧紧凝聚在她纤细修长的指节上,仿佛害怕会在不知什么时候与她分开:“我不敢和其他人说话,无论做什么都要你照顾,在公寓里也总是拖你的后腿。我、我是不是很没用?”   林妧垂下眼睫,纯净的黑色眼瞳里暗潮涌动。   “第一,现在不敢和别人说话,你可以尝试一点一点慢慢跟他们接触;第二,你在公寓里帮了我许多,如果不是你冲出阳台吸引谢峥的注意力,我早就死在刀口下了;第三,”她说到这里略一停顿,径直对上小鲛人碧绿如翠玉的眼眸,嘴角勾起温和弧度,“照顾你并不是什么麻烦事,相反地,它让我感到快乐和满足。所以,请不要对此有任何心理负担。”   一味地为别人付出,怎么会感到快乐。   安乔实在无法理解,茫然抬起脑袋:“为什么?”   林妧眉眼弯弯地笑了笑。   她回答得毫不犹豫,轻轻捏了捏男孩瘦削的脸颊,用无可辩驳的口吻告诉他:“因为姐姐非常非常喜欢你啊,喜欢一个人的话,为他做任何事情都会感到开心。”   几近惊慌失措地,安乔眨眨眼睛。   “喜欢”这个词语陌生又遥远,从来没有哪个人类这样对他说过——可是这样的他,究竟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呢。   唯一能让其他人为之狂热的眼泪,林妧不想要。   怯懦胆小又惧怕陌生人的性格只会给她平添麻烦。   至于这具伤痕累累、与常人格格不入的身体与怪物身份……她更不会中意。   眼看男孩的神色逐渐黯淡,林妧猜出他又开始了胡思乱想。扎根在安乔心里的自卑情绪已经到达了自我厌恶的程度,要想帮助他从往日阴影走出来,绝非一日之功。   “你想啊。”   林妧又喂给安乔一口松鼠鱼,用空出的左手托起腮帮子:“我们家乔乔听话又懂事,不仅长得好看,还有一条漂漂亮亮的绿尾巴,可以在水下无拘无束地自由行动,其他人羡慕都来不及。世界上所有小朋友都比不上你可爱,不止我,收容所里的其他哥哥姐姐也都很喜欢你——大家对你非常热情,不是吗?”   松鼠鱼香甜的酱汁在口舌间爆开,甜滋滋的味道一股脑冲上头顶。   大脑仿佛也被浸泡在蜜汁里,甜得他晕晕乎乎,过了好一会儿才把这段话消化完毕,脸颊骤然变得通红。   好奇怪。   之前明明没有这么甜的。   “姐、姐姐。”他因为这番吹嘘般的话语羞得呜哇一声低下头,磕磕巴巴的声线被含在嗓子口,听起来像是小动物微弱的呢喃,“你别说了,我……”   “对了,”眼看小朋友被逗得说不出话,林妧笑眯眯地看着他,云淡风轻地转移话题,“在公寓里的时候,你说我不是仙德瑞拉故事里的南瓜马车——那在你看来,我到底是什么角色啊?”   男孩的眼睫飞快地颤了颤。   在跟随林妧离开时,他曾一厢情愿地认为她是故事里的王子殿下。   正是王子察觉了仙德瑞拉的真实身份,并带着那个灰扑扑的贫穷女孩离开恶意丛生的家,给予她崭新的希望——就和林妧一模一样。   可是现在,这个问题的答案反而不那么明晰了。   “我不知道。”口中的清甜顺着血液淌入心底,安乔暗暗握紧右手,“王子也好,仙女也好,就算是那位恶毒的继母,只要是姐姐,不管在故事里扮演什么角色……”   说到这里,他终于抬起头与林妧四目相对,声线也不似之前的颤抖,而是毅然决然地、斩钉截铁地对她说:“我都会选择跟你走。”   呜哇。   好乖。   她完全没料到安乔会说出这样的答案,这下轮到林妧愣住了。   “唉,你,”过了好几秒钟,她终于皱着眉头笑,满带着忧心忡忡的无奈,“年纪这么小,嘴巴就这么甜,以后长大了,得祸害多少小姑娘啊。”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这段话刚刚落下,林妧身后就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Take it easy,baby!我的嘴比他更甜,想被我祸害吗?Come on!”   这无比风骚的气质和自恋狂一样的语气。   林妧面无表情地扭过头,果然见到站在不远处摆pose的恶魔。   啊啊,恶魔先生,虽然双手环抱、背靠门框的姿势的确很有小说霸道男主角的风范,但你正好站在垃圾桶旁边,头顶还有好大好大的一个箭头,上面写着“不可回收垃圾”啊。   连垃圾回收站都嫌弃的男人,嘴再甜也不会有女孩子愿意被祸害的。   恶魔对此浑然不知,冷笑着缓缓上前;“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没有任何女人能抵挡住我的情话攻击。”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你离开我!”   “我想在你那里买一块地,你的死心塌地!”   “我可以称呼你为您吗?这样我就可以把你放在心上面。”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原本高冷炫酷拽的恶魔先生是被砸坏了脑袋吗,这些老掉渣的土味情话是怎么回事?   保护祖国的未成年花朵人人有责,林妧简直没眼看他,在第一时间捂住了安乔小朋友的耳朵。   眼见对方走得越来越近,一抹白衣倏地出现在他身后。   拥有淡金色短发与洁白羽翼的天使轻轻按住恶魔肩膀,阻止他继续向前。湛蓝眼眸如同平静湖水,轻轻洒在林妧身上,青年的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他因为无法接受被收容所抓获的事实,思维变得不太正常。给你添麻烦了,抱歉。”   ……还真被砸坏脑袋了!应该不是她塞进恶魔嘴里那个梨子的问题,也不是她把人家爆锤一顿的错,对吧对吧!   林妧怔怔地眨眨眼睛。   林妧:“那个,你们两位为什么看起来很熟悉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甜品在下一章XD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叶执暮 2个;安洧杉、七月初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狐狸、qq爱吃海底捞、7777 10瓶;冰糖 6瓶;蚩子渊啊、小土豆 5瓶;4021424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白玉卷   “他自从伤到脑袋, 就丧失了所有特殊能力,被管理处批准来生活区活动。”   天使说话时,目光稳稳当当地落在林妧脸庞, 声音里夹着不易察觉的温柔笑意:“我们俩由同一个研究员负责, 一来二去, 就渐渐熟络起来。”   恶魔皱着眉转过脑袋,身后细长的黑色尾巴像是炸了毛, 直愣愣翘得老高:“你说谁脑袋有问题, 嗯?居然敢羞辱我, 你在玩火知不知道?”   天使叹了口气:“好好好,是我脑袋有问题。”   ……这也太惯着他了吧!原本以为这两个势同水火的种族相遇会是轰轰烈烈修罗场, 结果变成了温柔哥哥和他的傻弟弟啊!   不过细细想来, 这似乎又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天使原本就性格温顺、不爱争抢, 在收容所里生活的日子更是将他最初的青涩稚嫩逐渐抹去, 变为沉淀下来的柔和稳重。无论怎么看, 他都不会轻易与人争执——更何况对方还是个脑瓜不怎么清醒的可怜笨蛋。   恶魔哼哼唧唧, 小人得志地勾起半边嘴角:“这就对了嘛。自从来到收容所, 我可是连续好几天挑灯夜战,看遍了中外名著。这么有文化、有水平的高智商恶魔提着灯笼都找不到,怎么可能脑瓜子出问题。”   恶魔先生茹毛饮血,看不出来还是个文化人。   林妧好奇发问,把他的这四个字重复一遍:“中外名著?”   “对啊!那什么、什么《基督山大司马》、《水壶演义》……”   恶魔故作镇定, 实则不停用小眼神瞟跟前的天使, 希望能得到一点提示——那些书全是他偶然在天使床头看见的, 哪里记得清名字。   虽然他本人平时的确会看一些文字作品, 但都是清一色的《恶魔少爷别吻我》、《恶魔囚爱:总裁的替身情人》和《恶魔的禁锢》,跟“名著”这两个字完全摸不着边。   嗯?为什么要看这种东西?   因为他就是标题里的恶魔本魔, 把自己带入英俊霸道又冷酷的男主角简直不要太舒爽啊嘻嘻。   林妧:?   快向《基督山伯爵》、《水浒传》和《三国演义》道歉啊喂!而是第一本的作者是大仲马不是大司马,恶魔先生你清醒一点!   眼看从天使那里得不到帮助,恶魔把心一横,以行云流水的语速继续念:“还有《名侦探柯南》、《海贼王》、《守护甜心》和《瑞克与莫蒂》。”   这下倒是非常熟稔地没有说错名字了!结果你真正看过的只有动漫和动画片吧!《守护甜心》是认真混进来的吗这算哪门子的中外名著啦!   抱着关爱智障儿童的心理,林妧默默与天使对视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尝试接过话茬:“挺好的,不断学习是好事,那个谁……欸,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这样一想,她自始至终都是没有询问过恶魔姓名的。   把他带回收容所时,车里被不断扑腾的猫咪和狐狸弄得乌烟瘴气、白毛乱飞,她忙着照顾那两个不安分的小家伙,便也没怎么理会他。   都怪她当初没有好好珍惜,谁能想到再一见面,这人就傻了。   “呵。”   恶魔冷笑一声:“吾之名姓,可不是尔等凡人能知晓的存在。那是伴随着死亡和幽冥的字眼,一旦提及,就会被漆黑的地狱烈焰吞噬殆尽!”   好端端的一个美人。   怎么就疯了。   “哦。”林妧的声调毫无起伏,“如果实在不想告诉我,你也可以不说。”   反正她也没有很想要知道。   恶魔愣了一下。   连傲娇的机会都不留给他,这个毒妇!   “不行!唉,你干嘛啊!”他慌乱地摆摆手,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既然你这么真心诚意地发问,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本大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叫陆渊。”   陆渊。   这两个字干净利落,透着股生人勿近的高冷气质,倒是和初次见面时那位杀伐果断、狠戾决绝的长发美人颇为贴合,但如果挪到现在这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中二病患者身上……   总有种它们脏了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女人,你在想什么?不要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懂么?”   陆渊上前一步,正想实践《恶魔少爷别吻我》里经典的挑下巴,指尖刚要触碰到林妧,就被身旁的天使不由分说地沉沉按下。   他瞪着血红色的眸子看后者一眼,神情居然有些委屈。   然后同样委屈巴巴地望向林妧:“少爷饿了,少爷想吃蛋黄酥。”   *   为了满足不时之需,林妧特意在收容所冰箱里存放了许多小吃甜点,其中就包括恶魔最爱的蛋黄酥。   想起天使和安乔都对甜食情有独钟,她又从中拿出了一些白玉卷、杏仁豆腐和双皮奶。   天使与小鲛人居然很聊得来,她只不过去了一趟厨房,再回到餐厅时,就见到两人坐在一起,低头不知说着什么。   走得近了,才听见安乔小猫一样糯糯的声音:“……好看,翅膀。”   陆渊冷言冷语地半开玩笑:“喜欢就摸一摸呗。”   男孩被面目凶恶的怪叔叔吓得微微一僵,食指下意识攥紧衣摆,红着脸仓促低下脑袋。   天使显然很擅长与小朋友相处,无论是安乔还是精神受创的陆渊。   他低低垂着眸子,察觉到林妧靠近时眼睫轻颤,不着痕迹地极快瞥她一眼,然后再度把注意力放在男孩身上,声线温柔得如同一阵风:“如果你想的话,可以。”   此话一出,陆渊和安乔同时怔住。   “为什么!”陆渊瞪着眼睛瘪着嘴,“你从来都不让我摸!”   天使淡淡看他一眼,最终选择无视。   然后轻轻侧过身体,让翅膀刚好停留在安乔抬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谢、谢谢。”   红晕从耳根一直蔓延到鼻尖,男孩受宠若惊,求助般向林妧投去慌乱的目光。在迟疑片刻后,终于怯怯地伸出手。   林妧望一望安乔白葱般纤细的手指,又看一看天使身后洁白的翅膀。   经过这段时间修养,青年浑身伤口大致愈合,原本残损不堪、布满伤痕的羽翼也逐渐丰满,终于不像刚来收容所时那样触目惊心。   每片羽毛都呈现出线条流畅的圆润形状,本来只是许许多多轻盈纤细的白毛,积累在一起,便生出几分厚重之感,让人不敢亵渎。白炽灯洒下的点点光晕坠落在羽翼之上,为其蒙上一缕庄严灼目的白芒,层层叠叠地晕染开来。   在手指触碰到羽毛边缘的瞬间,小鲛人平静如湖面的双眼倏地一闪,惹得林妧下意识呼吸一窒。   这种莫名心动的感觉……!   她!也!超!想!摸!   陆渊冷笑一声:“怎么,女人,你也想摸?”   天使没说话,放在桌下的双手却悄然握紧成拳。   “那种浮夸大翅膀没什么意思,你如果想要,”他故作神秘地停顿一下,用给予恩赐一样的语气,“我可以勉为其难地贡献出自己的尾巴。”   他说着抬起尾巴,炫耀般左摇右摆、飞快晃动,甚至用尾巴摆了个粗糙的心形图案,整张脸上写满了“快摸快摸”。   林妧弯着眼睛朝他笑了笑。   这条尾巴看起来光秃秃一片,和毛茸茸三个字压根沾不上边,现在陆渊这样胡乱摆动,更是让她想起了晃动尾巴驱赶苍蝇蚊虫的水牛。   她摸了有什么用,体验金针菇的嫩滑纤细触感吗?   林妧正想开口拒绝,然而还没等她出声,就看见天使拿起一块白玉卷放到陆渊口中,声线清清淡淡:“吃甜点。”   陆渊嘴巴被堵住,只能气冲冲瞪对方一眼。   这人绝对是来故意打断他的!只准天使放火,不许恶魔点灯,不公平!   他越想越气,把愤怒发泄在装满整个口腔的白玉卷上。   白玉卷是道风靡一时的日式小甜点,糯米皮里包裹着戚风蛋糕、果肉与奶油,经过冰箱冷冻,在夏天品尝别有一番风味。   林妧做了原味、蜜桃和抹茶三种口味,陆渊吃到的原味白玉卷又白又圆,活像个圆滚滚的小胖子,加上个头不大,轻而易举就能整个含进嘴里,把脸颊撑得鼓鼓囊囊。   第一口的感觉让他想起雪媚娘和糯米滋,清甜甘冽的糯米香微甜不腻,沁人心脾的凉意流经五脏六腑,在炎炎夏日最能让人感到舒心。硬邦邦的糯米冰皮被拿出冰箱后慢慢变软,现在已经十分有弹性,柔软却并不会粘牙,轻轻咬下去,还能体验到奇妙的拉丝感。   破开外层的糯米皮,中间薄薄一层奶油就因为失去包裹而浑然散开。奶油冰冻后如同凉爽细腻的冰淇淋,厚厚的戚风蛋糕则蓬松柔软,牙齿触碰到它时,仿佛一只脚踩在飘渺云端,身边尽是一团一团的棉花糖。   三种果然不同的口感相互搭配融合,使糯米皮与戚风蛋糕不显得单调乏味、奶油不至于太过腻人,一切都完美得恰到好处,一旦开始咀嚼,就完全停不下来。   长期杀人饮血、对美食认知为零的恶魔先生呆呆傻傻地愣住了。   太晚了,太晚了。   他为什么没有在出生的时候就尝到这款甜品,如果早知道这些花里胡哨的小东西如此美味,他哪里用得着费尽心思地狩猎,最终还被抓到收容所,度过凄惨的下半生。   什么杀戮,什么争夺,什么权利的勾心斗角,那些都不重要了。   甜品才是第一生产力!   陆渊泪眼汪汪,一把握住林妧右手:“太、太好吃了!孤愿意在此与你定下血之契约,誓死追随于你,不离不弃、荣辱与共,只求日常赏我点饭吃!”   这也太没骨气吧!别说五斗米,一个小小的白玉卷都能让你为之折腰吗恶魔先生!血之契约都被搬出来了!   林妧学着天使的方法如法炮制,塞给他一块白玉卷:“吃甜点。”   不知道出于怎样的心态,荣获投喂的陆渊得意洋洋地瞥了天使一眼。   这块粉粉嫩嫩的长方体小卷是蜜桃味道,桃子果肉被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块,夹在奶油中间。   果肉被咬开时渗出酸酸甜甜的汁水,点点滴滴淌进慕斯蛋糕的缝隙之中,夏日蜜桃独有的芳香与淡淡牛乳味相互中和,比原味更多几分清新之感,整个含在嘴里的时候既幸福又满足,整颗心都变得甜蜜蜜。   恶魔先生发出一声置身天堂般的幸福低叹。   林妧没再理他,拿起勺子挑起一小块抹茶卷,安静伸到安乔嘴边。   男孩乖巧将其吃下,因为突如其来的凉意睁大眼睛,像只受惊的兔子。   三种口味中,抹茶卷的味道最为浓郁醇厚。若有若无的苦涩被香甜奶油冲淡,只留下充斥整个口腔的清澈茶香,爽口冷气让他想起田野里悄然而至的风,同样都冰凉又令人舒适。   小朋友的两只眼睛陡然就亮起来了,一眨一眨时像两颗忽闪忽闪的星星。   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无法抑制的喜悦让他眯起眼睛,声音裹挟着丝丝笑意,比抹茶卷更加清甜:“好吃……!”   这也太可爱了。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用甜食让可爱的小朋友开心更加能体现人生价值的事情吗?   林妧很没出息地想,没有了。   她轻咳一声,抬眸看向不远处的天使:“你也快尝尝。”   在与她视线碰撞的刹那,悄悄注视林妧许久的金发青年有些慌乱地垂下眼帘。他乖顺点点头,然而只不过刚吃完一个,口袋里的电话就突兀响起来。   “是研究员,找我有急事。”他轻轻笑了笑,略显遗憾地站起身,“抱歉,只能等以后再来了。”   话刚说完,就听见坐在餐桌旁的小姑娘匆匆忙忙叫了声:“等一下!”   天使身形一顿,在她声音响起的瞬间立刻停下所有动作,引得一旁的陆渊发出冷哼——   又不是机器人,用得着这么精准么,切。   视线掠过恶魔,金发青年把视线停顿在林妧身上。   小姑娘跟着他站起来,身体微微前倾,向前伸出的右手握着一个小勺,勺子里的豆腐通体润白,随她动作缓缓摇晃。   她把勺子送得更前,满眼都是亮晶晶的期待:“尝一口杏仁豆腐吧。”   即使低头也掩饰不了嘴边荡起的弧度,天使抿抿唇角,张口把它含入口中,甜滋滋的香气一直沁到心底。   虽然名为“豆腐”,这道甜点主体却是由牛乳制成,因此整体看起来像块迷你版布丁,浑身上下雪白一片。   随着清爽滑口的方形小块被轻轻一抿后全然碎开,浓郁杏仁味与淡淡奶香天/衣无缝地融化在口舌之间。淋在顶部的桂花糖浆带来回味无穷的蜜香,他笑着告诉林妧:“甜的。”   陆渊翻了个白眼。   陆渊把每一个字都拖得老长,凑到林妧跟前:“我——也——要——”   天使把他拽回来,又塞了口白玉卷:“走了。”   陆渊变成毫无感情的吃东西机器,眼睁睁看着天使背影消失在电梯口,正面无表情地咀嚼嘴里的甜点,又眼睁睁看着两道身影越来越近。   德古拉带着陵西循到食物香气自动赶来,叽叽喳喳地喊:“刚才我们看见天使哥哥了——哇,小朋友打扮后更加可爱了!快快快,给哥哥抱抱!”   惨遭无视的陆渊脸色一黑,一字一顿地重复道:“天使哥哥?”   糟,糕。   德古拉微微愣住,后知后觉地认出这位大名鼎鼎的恶魔先生。   天使与恶魔两个种族向来水火不容,他对人家表现得太过亲近,一定是惹这位大爷不开心了。   这就是传说中你死我活的天敌修罗场吗?超可怕!   “天使哥哥?哈!以后谁再叫这个称呼,我就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因为——”   他说着哽了一下,加重语气厉声补充:“这个称呼,只!有!我!能!叫!”   德古拉:?   陵西:?   林妧:?   全。体。震。惊。   “天使哥哥,天使哥哥,这四个字太缱绻了,一下一下扣在我心上!”陆渊的眼睛布灵布灵闪着光,“小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世界上最美的四个字是‘陆渊最强’,直到今天才突然明白,原来是精妙绝伦的‘天使哥哥’,每个字都为我大哥量身定做!”   林妧没忍住,抹茶卷直接噎到了嗓子眼,还是安乔轻轻拍她后背才勉强缓过来。   “可惜大哥总是对我很冷淡。”陆渊瘪了瘪嘴,“我要怎样才能引起他的注意力呢?明明都这样缠着林妧了。”   哦豁。   所以他才一直死乞白赖地凑过来。   林妧早就有预感,这打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天使恶魔明争暗斗的戏码,而是《哥哥再爱我一次:我的弟弟不可能这么可爱》。   小姑娘冷笑一声,了然接话:“所以,我只是你博取注意力的工具啰。要想接近天使,和我有什么关系?”   陆渊一本正经:“你傻,你不懂。”   来到收容所后,负责他的研究员忙于工作难以抽身,其他异常生物恐惧于他的身份,都不敢与恶魔有所接触,只有天使愿意陪他一起吃饭搭积木看动画片。   ——可那只是单纯的吃饭搭积木看动画片吗?   不,那是流淌的父爱,感天动地的兄弟情。   天使就是他慈祥的再生爸爸兼老大哥。   可是大哥平时虽然温温和和,却很少有情绪波动,就连总挂在脸上的笑容也一成不变,显然对任何事情都极少上心——   直到某次研究员提起林妧时,他真真切切见到对方眼底溢出的笑意。   既然天使是朵难以触碰的高岭之花,他就一定要得到大哥在意的那个人类,只有这样,或许才能博取他的注意力。   事实证明,虽然他没有得到林妧,但似乎真的成功了一丢丢。   天啊,他简直就是个无敌聪明机智的小机灵鬼儿,放在古代宫斗都一定能活到最后的那种。   “为了成为大哥最忠诚的小弟,我特意学来无数彩虹屁和讨人喜欢的套路,但他从来不配合。”陆渊有些丧气,满脸可怜又委屈的模样,“还是那个十七八岁的黑头发小孩听话,每次都认认真真等我说完。”   十七八岁,黑头发。   收容所符合条件的,好像只有迟玉一个人。   ——以他那种古怪又冷淡的性格,居然会耐着性子听恶魔说土味情话?   “你说的那个人,”林妧饶有兴致地问,“是不是高高瘦瘦,有长长的柳叶眼,长得很漂亮,总是一副冷冰冰还看不起人的样子?”   “就是他。”   陆渊点点头:“虽然每次都表现得非常嫌弃,但总是会耐心听到最后——从某种意义来说,那孩子还真是挺乖。”   咦,总是听到最后啊。   林妧挑眉笑了笑。   “不管怎么样,我今天已经非常开心了。在我让你摸尾巴的时候,天使哥哥终于瞪了我一眼,虽然那只是一道不到一秒钟的眼神,却让我觉得所有努力都得到了回报!”陆渊说着提起嗓子,“等某天他愿意骂我打我,我也就此生无憾!”   真正意义上的恶魔低语,虎狼之词。   自从被她塞了那颗梨子,恶魔先生似乎就往某种特别奇怪的道路越跑越远,浑身上下抖一抖,说不定能抖出无数个M来。   没救了。   这人绝对、绝对没救了。   林妧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侧过脑袋问身旁的德古拉:“你觉得,等恶魔恢复理智,想起他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到那时会怎么样?”   德古拉打了个哆嗦,面如死灰:“要么他羞愤自杀,要么我们这些旁观者惨遭灭口。总而言之,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   “噢。”   林妧摸了摸下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小声开口,言谈之间毫无愧疚之情:“既然这样,那就趁现在好好欺负他,努力达成他羞愤而死的那种结局好了。”   “你好残忍!”德古拉得瑟一笑,“不过,我喜欢。”   *   吃完饭后甜点,林妧依据身体检查收到的建议,把安乔送进医疗部擦药治伤。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几乎没有得到过医治,遗留下斑驳疤痕与血块,医疗部的护士医生们心疼得要命,拍着胸脯保证绝对好好照顾他。   医护人员工作期间不允许外人打扰,林妧闲来无事,想起刚好剩下一些甜点,便打算将它们拿去送给迟玉——   虽然她本人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在忽然之间想到他,或许因为那个孤零零的小孩实在可怜,而她又恰好是个容易心软的好人。   包装好小甜品后,电梯很快就来到生活区所在的楼层。两扇铁门缓缓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并非电梯里的钢铁内壁,而是一双无比熟悉的蓝眼睛。   是天使。   林妧朝他微微一笑,走进电梯才发现并没有楼层按钮亮起,对方就是准备在这一层楼离开。   但身旁高挑纤细的青年并没有动弹,而是有些紧张地绷直身体,低低垂下脑袋。   电梯门慢慢关上,发出一道沉闷的轻响。   不知怎么地,没有人伸手按下楼层按钮。   狭窄逼仄的长方体被沉默浑然占据,一对丰盈硕大的翅膀无声合拢,却依旧填满了不小的空间。莹白光线映得他的发丝莹莹生光,让林妧莫名想起小太阳。   忽然青年的声线轻飘飘传到耳畔,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与迟疑:“你想摸一摸翅膀吗?”   林妧:?   这句话猝不及防,每个字都重重敲击在她心口,不像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林妧没说话,愣愣抬头时,正对上天使视线。   清澈狭长的淡蓝色眼眸泛起粼粼水光,犹如被清风吹拂而过的海面;一抹红晕悄无声息浮上耳根,灼得青年脸庞滚烫——   明明是主动提起的那一个,他却先红了脸颊。   作者有话要说:   玩了几个梗XD   大概算个双更二合一我真棒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叶执暮 2个;衍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花眠ヾ 15瓶;爱吃其其糖、光之吉利蛋 10瓶;31417173、雾继。、安洧杉 5瓶;可宅、Nicol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杏仁豆腐   对于自己目前面临的处境, 林妧的第一反应是在做梦,或者出现了幻听——   毕竟天使是那么内敛又腼腆的性格,尤其厌恶与他人进行身体接触, 邀请她抚摸翅膀这种事, 不管怎么想都是天方夜谭。   电梯里刺眼的灯光把一切照得再明晰不过, 她茫然地眨眨眼睛,看绯红色薄雾一点点蔓延到金发青年的大半张面庞。   天使仓促移开目光, 不再与她对视。   他虽然看上去波澜不惊, 心里却充斥着慌乱与羞怯, 思绪不受控制地涌上脑海。   或许不久前见到小鲛人抚摸他翅膀时,林妧双眼发亮的神情只不过是他自作多情;或许她自始至终都对羽毛不感兴趣, 甚至对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嗤之以鼻;又或许……   这些千奇百怪的念头还没被全部消化, 天使忽然察觉到身旁凝固已久的空气动了一下。   小姑娘似乎也有些紧张, 但语气里更多的还是新奇与喜悦, 含着笑充斥在整个狭小空间:“那我就……开始啰。”   在见到对方安静点头后, 林妧缓缓向前伸出手。   她还没触碰到天使羽翼, 仅仅是感受到被林妧动作带起来的那一阵微风, 就足以让青年紧张得浑身僵硬。   指尖触碰在翅膀,首先感受到的是一股温和热量。这道温度并不过分滚烫或冰凉,和煦得像是春日里一抹轻微晨光,顺着指尖逐渐渗往掌心、手臂与肩头,最后到达全身的每一处血管里, 让整个人都感觉暖洋洋。   普通鸟类羽毛与猫狗狐狸的毛发截然不同, 后者摸起来仿佛一团巨大蒲公英, 又圆又软、一把揉下去毫无阻碍;前者的触感则十分顺滑, 服服帖帖地附着在身体上。   比起鸟雀,天使翅膀的羽翼要柔软许多。   以羽干为主体, 分叉出的透明细枝柔软又纤盈,生长于其上的白羽顺滑洁净,手感极佳;棉花一样的绒毛十分厚实,牢牢聚集在羽枝上,看起来如同树干上挂着的团团毛球。   哦呼。   像是手指放在软乎乎的羽绒床被上,还是自带暖气的那种。   林妧心一横,直接将整个手掌都放在翅膀上。   轻柔舒适的触感瞬间包裹住整个手心,主羽上细小的绒毛拂过掌间每一道纹路,让她想起微微晃动的柳絮。   软软的,有些痒。   青年身后的羽翼虽然看起来圣洁得高不可攀,但只要细细抚摸,就能察觉那些软绵绵的纯白羽毛是多么轻盈又可爱,简直叫人爱不释手。   她忍不住想,每当深夜的时候,天使一定都会枕着毛茸茸的大翅膀,在温暖又舒适的毛绒球球里进入梦境。   那得有多幸福啊。   林妧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金发青年。   他还是十分拘谨的模样,平静如死水的双眼隐隐映出些许亮光,带了点期盼与渴求,看起来像极了期望得到夸奖的小宠物。   这谁受得了啊。   林妧非常认真地告诉他:“很舒服。”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很喜欢。”   笼罩在周身上下的热气因为这短短七个字变得更加浓郁,天使把呼吸放得很慢,声音也小了许多:“那我走了,再见。”   他说完就按下开门的按钮,在与林妧礼貌性对视后,几近落荒而逃地走出电梯。   林妧独自站在这个狭小空间里,懵懵地看一眼右手。   所以……天使特意来搭话,就真的只是为了让她摸一摸翅膀?   ——天使种族也有被撸毛的需要吗?   如果真是这样,她应该再多摸一会儿的。   *   即使早就熟悉了密闭空间,当林妧乘坐电梯来到地下六层时,还是被其间压抑阴森的气氛弄得心头一紧。   说来也奇怪,迟玉虽然有前往生活区活动的权利,房间却还是在这一层楼里,收容所中几乎没有与之相同的先例。   至于他被允许去欧洲带回亡灵骑士,那件事儿就更加匪夷所思了。   她循着记忆走到熟悉的房间前,正准备解锁房门,忽然听见咔擦一声轻响,铁门被人从屋子里打开。   与她迎面撞上的并非迟玉,而是一名身着白大褂的高级研究员。   对方居然一眼就认出林妧身份,朝她微微一笑:“你好,林队长。我是负责迟玉的研究员,徐子默——又来找他么?”   他用了“又”字。   林妧微微皱眉,地下六层的走廊里装满监控,加上研究员必须对绑定对象全权负责,她会被察觉隔三差五往这个房间跑,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你好。”   血腥味从房里里源源不断地溢出来,她把视线越过男人移到屋内,见到平躺在床、双眼紧闭的少年人:“他怎么了?”   “病情复发,现在已经睡着了。”相貌儒雅的中年男人叹了口气,“你不用担心,那孩子拥有很强的自愈能力,哪怕受到致命伤也能自行恢复。”   听见他已经入睡,林妧后退几步站到走道里,刻意压低声音:“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我们一起执行任务时,迟玉也表现得很不对劲。”   对方温声开口,答得毫不犹豫:“那孩子体内潜伏着不属于人类的力量,因为无法承受那么沉重的负担,身体经常被不受控制的力量撕裂。”   她的心口一沉:“……撕裂?”   “不错。”徐子默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神情不明原因地有几分复杂,似乎很期待眼前的小姑娘会对此做出何种反应,“五脏六腑破碎、皮肤裂开血口、骨骼粉碎变形,绝大多数时候都会失去所有生命体征,但因为有那道力量的庇佑,即使这样也不会死去,只能等待伤口自行愈合,陷入濒死与复生的死循环。”   林妧愣了愣。   她只知道迟玉经常会莫名其妙受伤,怎么也没想到情况会这么严重。   那次他在古堡里病发时一定非常难受,却拼了命地装作无关紧要的模样,只是安静又沉默地倚靠在墙壁,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他……”她略带迟疑,终于抑制不住好奇心问出来,“他作为一个人类,身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异变?”   原先就几近停滞的空气陡然静止,徐子默淡淡与她对视,嘴角勾起无可奈何的笑:“抱歉,这其中的原因属于机密信息,我没办法告诉你。”   他想了会儿,用礼貌温和的口吻继续说:“唯一能透露的信息是,那孩子非常危险,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尽量不要和他进行接触。允许他前往欧洲带回亡灵骑士是收容所迫不得已的选择,他就像一个不稳定的炸/弹,爆开时不仅会伤害自己,还会殃及身边的人——我想,你应该听说过他刚来收容所时,引发一场大屠杀的事情吧?”   林妧没说话,乖乖点头。   “力量爆发时,迟玉很难控制自身理智,因而会做出一些……他本人并不情愿的事。”他定定凝视跟前小姑娘的神情,镜片下的双眼晦暗不明,“虽然现在他已经能很好地对此进行控制,但保不准什么时候又会发生意外——林队长,即使是你,也没办法在那样可怕的地狱里活下来。”   林妧:哦。   林妧:“我觉得你的这种想法不对。”   徐子默极淡地笑了:“怎么不对?”   “打个比方,如果有个学生考试总是不及格,老师同学都不喜欢他。”   她毫无顾忌地直视对方眼睛,理直气壮:“忽然有天他发奋图强、努力学习,成绩越来越好,考试分数也越来越高。学生心里一定很高兴,想得到其他人更多的认同,可老师却因为他之前的糟糕成绩对此不屑一顾,同学也不愿意接纳他。这样一来,那个孩子该多难过啊。”   林妧这是把迟玉比做了那个学生。   听她这样说,这位让无数研究员闻风丧胆的小怪物居然显得有点可怜兮兮——大概也只有她一个人会这么想,毕竟人命关天,谁都不愿意留在定时炸/弹身边。   不过话说回来,以这两位曾经的关系,他似乎并没有插手的理由。   徐子默拿她没辙,笑着轻轻侧过身体:“那我就不打扰二位,请进。”   林妧心满意足,临别前塞给他一个包装好的白玉卷。   迟玉居住的房间虽然被精心打扫过,血腥味却仍然经久不散,如同无形幽灵弥漫在每个角落。少得可怜的家具有条不紊地摆放着,洁白墙壁冰冷宽阔,更突显得整个空间空空荡荡,毫无生机。   平躺在床上的少年脸色苍白如纸,一动不动时和尸体没什么两样。但好歹睡眠或多或少削减了他满身的戾气,平日里要么冷淡要么充满嗤笑的双眼乖巧合拢,瞧不出一丝一毫杀意。   眼看迟玉已然睡着,她打算放好甜点就自行离开。   林妧的脚步很轻,几乎与静谧空气融为一体,还没等她把双皮奶和小甜点放在桌子上,就被一本摆放在桌面的笔记本吸引全部注意力。   笔记本呈现出被翻开的状态,像是学生认真做笔记般,用工整漂亮的楷体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林妧视力很好,只不过轻瞥一眼,就看清纸页上的内容。   【知道你和星星的区别吗?星星点亮了黑夜,而你点亮了我的心。】   【最近有谣言说我喜欢你,我要澄清一下,那不是谣言。】   【你看过的所有风景都与我无关,我看过的所有风景都与你相关。】   【我是九你是三,除了你还是你。】   林妧:?   林妧惊了。   按照迟玉那种孤僻乖戾的性格,哪怕这本册子是写谁名字谁就没命的《死亡笔记》她都不会觉得奇怪,可万万没想到,这上面,居然全是恶魔先生的土味情话。   陆渊的确对她说过,全收容所只有迟玉会认认真真听完他的土味情话大赏。她那时只觉得这人傻得冒泡,没想到迟玉不仅把它们完完整整地听,还用规规整整的字体全都记了下来。   乖巧认真得和他本人格格不入。   试想一下那个平日冷言冷语、拽到天上去的小破孩乖乖趴在桌前挑灯夜战,只为记下每一句土味情话的励志场景,实在是——   太!土!了!   让研究员们人人惧怕的大魔王居然也有这么少女心的时候,林妧实在没忍住,抿着唇角无声笑起来。   似乎是为了回应她的这声笑,身后突然传来窸窣响声,与此同时跟前人影一闪。   迟玉惨白着脸出现在她身边,一把按住那本笔记簿。漆黑碎发遮挡住耳根狂涌的红潮,少年眼底的血丝迅速蔓延,语气冷得像冰:“你来干什么?”   林妧的笑没停下,连带着说话时的语气也轻快悠扬,变戏法般从单肩包里拿出两罐双皮奶、被包装好的杏仁豆腐和白玉卷:“关爱空巢老人,有问题吗?”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一章嗷!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七月初七 4个;叶执暮 2个;浮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花織恋亜 20瓶;为何不吨个奶茶呢 12瓶;懒虫13、无色 10瓶;仙气、祀 5瓶;苏晓、吴润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双皮奶   迟玉微微一愣, 被她哽得说不出话。   林妧忍着笑把甜点放在桌面上,低头时正好能看见他覆盖在笔记本上的右手。   少年手指修长,因为长久未见阳光而格外苍白, 手背上伤痕处处, 尚未痊愈的伤口旁凝固着层层血渍, 目光再往上,能见到他的手臂。   林妧轻轻吸了口冷气。   迟玉手臂瘦得惊人, 血痕与青灰血管交织蔓延, 手腕则弯成一个极度扭曲的弧度, 让整只手掌软绵绵耷拉在桌子上。   显然是腕骨整个都断掉了。   感受到她的视线,少年安静地把手挪到身后。他下床急切, 没有穿鞋, 因为太瘦而显得脚踝高高凸起, 同时也露出深可见骨的伤痕。   看他摇摇晃晃站不稳的样子, 大概腿上也受了重伤, 看起来实在是, 有点太惨了。   林妧想, 她不是爱管闲事的性格,来给他送些小甜点就已经算仁至义尽。   然而在下一秒,就自觉帮他打开双皮奶瓶盖,拿起一旁的小勺:“上床。”   迟玉紧抿着薄唇,用阴鸷黯淡的黑眼睛阴沉沉地看她:“你不用同情我。”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在停顿一秒钟后冷声补充:“你已经听徐子默说了, 我病情发作时不受控制,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暴起伤人。更何况——更何况我一辈子都只能呆在收容所, 除开这具怪物般的身体一无所有,就算你对我再好, 也什么都得不到。”   林妧瞪大眼睛:“所以说,你之前一直在装睡?”   她的关注重点完完全全错掉了。   迟玉又被噎了一下,冷着脸继续说:“我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如果你再三来烦我——”   他话没说完,嘴里就被喂进一勺双皮奶。   林妧把双皮奶放在透明的玻璃罐子里,每一瓶的份量都并不算多,正好当做茶余饭后的小点心。她手中的铁勺精致小巧,带着一点点凉意,轻而易举就能塞进迟玉张开的口中。   虽然在常温下放置了一段时间,但双皮奶还是残留了一些冰冻后凉丝丝的温度,哪怕他之前有再多的烦恼与愠怒,也都被这股清爽冷气全部冲散了。   这道甜点口感非常浓郁,薄薄一层奶皮嫩滑柔软,带着点小小的韧性,接触到口腔壁和舌头时,恍若轻纱渺渺地覆盖而下。   奶皮之下,便是香软细腻的双皮奶本身。滑溜溜的触感像不停流窜的水流,刚一入口,淳正奶香就在刹那间蔓延到浑身各个细胞。因为加了柠檬汁,鸡蛋腥气被全然驱散,只余留下微风般轻盈爽口的柠檬味道与厚重蛋香,两种口味混合交融,变成丝丝缕缕诱人的清甜。   随着双皮奶入口的,还有顶部装点的粒粒红豆。红豆被煮得烂熟,完全不需要牙齿咬开,刚被舌尖一碰就化成细细粉末,贴合在每一块被碾碎的奶块上,带来谷物独特的沙糯口感。   奶香、蛋香、柠檬微甜与红豆醇香在这份小小的甜品中完美融合,嫩滑得犹如液体的触感更是令人舍不得咽下,迟玉的喉结微微一滚,沉默着将它吞进喉咙。   林妧完全无视了他之前那番自暴自弃的狠话,举着勺子问:“怎么样?”   她说话时两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满怀期待的笑从眼底溢出来,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少年心头的阴翳尽数抹去。   在这次发病后,他曾和徐子默认认真真谈过一次话。   后者知晓他与林妧曾经的关系,一针见血地告诉迟玉,他们两人不应该继续保持联系。   随着交往逐渐加深,林妧很可能会察觉他过去的身份,到那时覆水难收,只会徒增烦恼与尴尬。   于是他尝试着拒绝,想要把她从身边推开,可是——   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人愿意靠近他。在这间沉寂许久的房屋里,少年曾经艰难地熬过一次次死亡和复生,所有苦痛都不为他人知晓。他形单影只,孤独到连与人开**谈的机会都寥寥无几,直到林妧在那天推开房门。   她是这么多年来,迟玉生命里唯一的变数。   而那个人又恰好是她。   眸光阴沉的少年垂下眼睫,声线比双皮奶更软,哪里还有一丝一毫之前的固执冷漠,认输般轻轻吐出两个字:“好吃。”   没有人能抵挡甜食的力量。   如果有,只能是因为甜食数量不够多。   林妧心情大好,又喂给他一大勺:“我也很喜欢它的味道,香香甜甜,吃再多都不会腻。”   她想起什么,嘴角的弧度更加明显:“你记下那些奇奇怪怪的情话,是不是因为看上了哪个小姑娘?真有喜欢的人,就应该多出去和她见面啊,如果一直呆在地下六层,只有我会偶尔来看看你。”   她用了开玩笑的语气,迟玉却对此格外上心,用无比认真的口吻快速应声:“我没有。”   仿佛是察觉自己的语气过于严肃,少年微不可查地红了脸颊,笨拙地转移话题:“你不要对我太好。收容所有规定,员工不能和地下六层的收容物频繁接触,你如果经常来这里,别人会想歪。”   林妧面不改色:“你让我不要对你好,我就真的乖乖听话,那样岂不是显得很没面子?”   迟玉低头看她一眼,不知想到什么,红晕终于从耳根生长到苍白脸颊上。   他的声音被压得低沉,加上不久前发病时伤了喉咙,说话模糊得难以分辨,软软地融化在周围空气里,像是不服输的赌气那样说:“那你多照顾我。”   林妧笑了:“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啰。”   他不是这个意思。   少年人在闻言的瞬间脸庞通红,浑身滚烫的热气把眼眶也染出一圈红色:“你不觉得很没面子?”   “无所谓啊。”她微微偏着脑袋,“面子是什么东西,又不能吃。”   迟玉不说话了。   他真是完完全全说不过她,不管怎样反驳,都会被越吃越死。   “再说了,禁止和地下六层频繁接触,那是收容所的规矩,”一双桃花眼斜斜睨下来,林妧用了理所当然且不容置喙的语气,“对你偏心,是我自己的事情,谁也管不着。”   偏心。   这不过是个再简单不过的词汇,被她轻飘飘念出口。可迟玉却莫名觉得,它居然要远远胜过那个本子上所有长篇大论的风花雪月,只需要轻轻一挑,就把他的整颗心脏都勾起来。   偏偏林妧本人却并没有多么在意。   在那之后,林妧又耐心地给他投喂了带来的白玉卷,迟玉变得乖巧很多,大多数时候一言不发地安静吞咽,脸上翻涌的红潮也慢慢褪去。   自打咽喉受伤,他吃东西的速度就变得很慢,每次都要经过细细咀嚼再往下吞,这让林妧想起小口小口吃食的猫,同样都是矜持又小心翼翼。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她望着少年棱角分明的脸,无意识地脱口而出,“你让我想起曾经认识的一个朋友。”   迟玉的身体隐隐顿住。   他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慢悠悠问:“所以,你是因为我和那个人很像,才特意来缠着我?”   “你和他一点都不像。”   林妧毫不犹豫地出声反驳:“那个人非常非常温柔,从来都是笑眯眯的——你要是能多笑笑就好了。”   迟玉垂下柳叶般细长的眼睛,眸底一片漆黑:“他现在怎么样?”   气氛凝滞了一瞬。   林妧答得语气淡淡,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很久以前就死了。”   她说完这句话便不着痕迹地转开话题,等迟玉吃完甜点,也就到了分别的时候。那场电影消耗了她绝大部分体力,出来才发现外面已经过了十二个小时,这会儿又累又困,只想要回家好好休息。   他们如往常一样道别,林妧本来已经打算离开,走到房门前转身说再见时,不知怎地停顿几秒,又抿着唇折返回来。   迟玉本来已经在床上躺好,因为这番举动困惑不已,只感觉心脏随着对方动作提起来:“怎么?”   她居然有些无措,半晌后才迟疑地告诉他:“我落了东西。”   他究竟在期待些什么呢。   原本提起的心脏又晃悠悠落下,迟玉自嘲一笑,将四周环顾一圈却没见到多余的物件,于是低声问:“在哪里?”   毫无征兆地,床前的小姑娘微微俯下脊背,缓缓朝他伸出右手。   指尖不偏不倚地落下来,正好拂过少年苍白单薄的嘴角,为他拭去一滴不小心沾上的奶油。   林妧的笑容很轻很淡,每个字却仿佛有千斤重,沉甸甸压在迟玉心头,让他难以呼吸:“在这里。”   她、她在……   她在做什么。   心间犹如淋上汽油,一根火柴被丢下来。   熊熊烈焰从心脏燃烧到大脑,整个身体都被蒙上一层难以忍受的燥热。许久未曾与他人有过接触的少年一动不动地屏住呼吸,在如同时间静止的身体内,只有心脏比之前更加剧烈地跳动着。   这个动作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从开始到结束不超过三秒钟,却足以让迟玉紧张得不知所措。   他正兀自红了耳根,身为罪魁祸首的林妧却后退一步,朝他无辜地眨眨眼睛:“这个才是撩人的方法,土味情话早就过时了。如果你真的想学,我可以教你。”   原来这道抚摸不过是一个玩笑,她心血来潮,想要逗一逗他。   少年的眼底瞬间就红了。   迟玉用满目血丝冷冷瞪她:“出去,不送。”   他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加上不久前吃了小甜点,即使咬着牙低哑开口,语气也是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威慑力,反而显出几分委屈的意味。   林妧保持原来的动作没变,像哄炸毛的猫咪一样发问:“下次想吃什么?”   迟玉像是赌气,低着头没理她。   “不说的话,”林妧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下次可就吃不到啰。”   他还是没应声。   林妧恬不知耻,越来越远的幽幽声线被拖得很长,像立体环绕的音效不停在他耳边打转:“吃——不——到——啰——”   卑鄙。   无耻。   血丝悄无声息地占据整个瞳孔,少年人神情淡漠,满带着冷冽的戾气。   然而当他轻声开口,沙哑声线却缓缓吐出两个与周身肃杀气息格格不入的词语:“……马卡龙和棉花糖冰淇淋。”   啊啊,他在说些什么啊。   真是太没骨气了。   因为没有抬头,迟玉看不见林妧现在的表情,只听她心情很好地笑了一声,把这段话用着重强调的语气重复一遍:“马卡龙和棉花糖冰淇淋啊,没问题。那我先走啦,下次再见。”   随即便是房门紧闭时发出的砰响,似乎是担心林妧再折身返回,迟玉保持低头垂眸的姿势坐了很久。   空气因为她的离去而逐渐静止,等寂静填满整个房间,少年冷然凶戾的神色终于出现一道裂痕。   被轻轻抚过的地方似乎还残存着一缕若有若无的触感,滚烫热气从那一个小点迅速蔓延,瞬间扩散至全身,把原本毫无血色的苍白脸颊灼烧成一片绯红。   心脏从很久之前就开始砰砰直跳,把思绪冲散得七零八落,连带着浑身上下的血液也沸腾不已。他虽然勉强稳住心神,却不愿意被林妧看出情绪波动,因此之前一直低着头不望她。   就算是开玩笑,她也不应该对他这么好。   否则他真的、真的会越来越想要贴近。   他忍住手臂剧痛,小心翼翼地伸出不停颤抖的指尖,放在林妧曾经触碰过的地方。   那是柔软的、温热的、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触感。   心口仿佛被重重撞了一下,迟玉狼狈地细碎喘着气,把脸颊埋进枕头里。   身体余留的疼痛仍然在蚕食理智,他的唇角却悄悄地勾起来。   室内极静,空调冷风徐徐吹拂,把桌上的笔记本翻到另一页。   如果林妧当时往前翻上一篇,准会大吃一惊——在那些工整的楷体字前,被迟玉用细腻柔和的笔触画了一个女孩的侧影。   那人有只笑意盈盈的桃花眼,她每天在镜子里都能看见。   *   林妧努力维持镇定走出房间,用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关上门。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转身见到那抹奶油时,会条件反射地上前帮迟玉擦拭嘴角,好在大脑及时反应过来,编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唬弄他。   好险。   差点就被发现,她是真的下意识想帮他擦掉奶油了。   林妧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脑袋里胡思乱想。   为什么她会情不自禁地对迟玉好,仅仅因为他让她想起曾经认识的某个人吗?   可他们俩明明是那么地不同,无论外貌、身份还是性格,完全没有一丝可以重合的地方。   声音倒是挺像,和印象里几乎一模一样。   但那人早就死了。   在最后,她用尚且清醒的意识想——   迟玉的脸,好像还挺软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是新副本XD   副本使我快乐,对手戏让我头秃秃秃 第73章 都市传说之夜(一)   林妧回家时, 远远就从屋外发现客厅里亮着灯。   她心下了然,和往常一样懒洋洋地开了门,进屋时一眼就瞥见躺卧在沙发上的年轻女人。   女人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的模样, 波浪长发略显凌乱地耷拉在靠枕上, 狭长妩媚的双眼轻佻又勾人, 身上裁剪精细的定制黑裙一看就价值不菲,把凹凸有致的身材展露无遗。   与妆容精致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 她一双长腿懒洋洋地搭在桌面, 露出白玉般漂亮的小腿与纤细脚踝, 看上去不像淑女名媛,活脱脱一个懒散老大哥。   对方听见开锁, 也在同一时间偏转过脑袋, 把口中的奶香南瓜派匆匆咽下, 挥着手喊了声:“妧妧!”   林妧微微勾唇, 声线放软许多:“妍姐。”   她十五岁时被接出孤儿院, 领养人正是眼前的林清妍。   后者身为名气不小的服装设计师, 大半时间都在世界各地到处飞, 虽然见面时间屈指可数,林清妍却非常自觉地揽下了贴心老妈妈的身份定位,定期打来长达几个小时的电话粥。   “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女人神情悠哉,用力吸了口弥漫整间屋子的南瓜香气,“每次回家住几天, 我的体重都会蹭蹭往上涨, 美食真是害人。”   “女人有三个胃, 分别用来装正餐、甜品和零食。”   林妧振振有词, 一本正经:“一道甜品的烹饪,建立在无数鸡蛋、白糖和淀粉的自我牺牲上, 如果仅仅因为担心发胖而拒绝甜品,它们一定会感到伤心。为了回报那些食材的牺牲,吃吧。”   她歪理连篇,听得林清妍点头鼓掌,又往嘴里塞了块南瓜派,用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含糊地回了声:“好!”   南瓜派制作方法简单轻便,口味却并不会因此变得单调乏味。大大的圆形甜点铺展在桌面,金灿灿的鲜亮色泽如同暖阳照射在秋日金光枫叶上,点点细碎的白色椰蓉四处散开,漂亮得叫人舍不得下口。   因为被林清妍放进烤箱二次加热过,将其放入嘴里时,微微烫口的温度带着南瓜香甜填满口腔,满足感瞬间爆棚。   派底的面皮由低筋面粉过筛,加入细砂糖、黄油与牛奶混合而成。加热后脆度刚刚好,没有太过生硬的口感,像是吃下了一块奶香味十足的小饼干,在牙齿间发出咔擦咔擦的轻响。   最值得一提的还是最上层柔软的馅料。南瓜泥和牛奶炼乳搅拌均匀,刚与上颚有所接触,就软绵绵地轻盈化开。   奶味一丝丝渗进南瓜厚重的口感中,带来超乎想象的浓甜软糯。椰蓉在上下齿的咀嚼下散发出清新椰子香气,有效缓解了南瓜本身的单调口味。   林清妍幸福得弯起眉眼,喉头一动,把嘴里的南瓜派整个咽下去。   南瓜泥的口感最为奇妙,顺着口腔壁与喉咙下滑时,轻软得仿佛一股热腾腾的暖流,即使吞下满满一大口,也完全不会觉得噎人。细腻顺滑的滋味伴随热气,把肠胃烘得无比舒适,整个人只想无精打采地瘫软在沙发上。   咸鱼的生活,完美。   “南瓜派可以当做减肥餐,几乎不会让你发胖。”林妧笑了笑,“可惜夏天不是南瓜成熟的季节,反季蔬菜吃起来,味道总归没有原汁原味的好。”   “我可没你那么挑剔,小祖宗。”林清妍说着略微顿住,唇边的弧度压低一些,语气也比之前正经许多:“……在收容所的工作,感觉怎么样?”   “马马虎虎。”   林妧垂下眼睛,身旁的气压不知不觉低下来,抿唇思索片刻后轻声开口:“我还是没找到和叔叔相关的消息。他执行的那场任务属于绝密,就算是我,也没有知晓的权限。”   沙发上的女人神情微黯。   “既然是绝密,那起任务一定非常危险。”她声音很低,比起安慰林妧,更像是在对自己说,“世界范围内一直没出现过大的灾变,这就说明,他成功了。”   但成功的代价是显而易见的。   不知踪迹、人间蒸发,相关部门封锁所有信息,就连生死都是不明朗的未知数。   林妧没吭声,又听林清妍继续说:“如果实在找不到他,干脆从收容所离开吧。你年纪这么小,不应该整天和怪物打交道,江照年生死不明,如果你也重蹈覆辙,那样的话,我……”   她说不下去,林妧也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虽然名义上的养母是林清妍,但最先把她从地狱里拽出来的,其实是当年任职特遣队队长的江照年。   第一眼见到那个年轻男人的时候,林妧和其他许多小孩一起蜷缩在阴冷潮湿的狭小囚房,伤口不停往外渗出鲜血,经久不退的高烧灼得她头昏脑胀。   唯一的朋友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她知道自己即将死去,因而毫无挣扎,只是一动不动地躺在角落。   忽然紧锁的铁门被打开,一道白色亮光从走廊里照进来,刺得她眼底发疼。   那束光越来越近,如同笔直的利剑斩断黑暗,最终停留在她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么多哭泣着求救的孩子里,江照年唯独把死气沉沉的她轻轻揽在怀里,然后用坚定决绝的语气告诉林妧:“别怕,我会带你走。”   在那之前,他们明明是未曾谋面的陌生人。   真是太奇怪了。   被特遣队救出后,林妧与其他孩子被送往福利院生活,而江照年果然如承诺所说那样再度出现在她跟前,提出领养的请求。   ——虽然领养人并不是他。   特遣队的工作九死一生,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发生意外,于是把小姑娘托付给名叫“林清妍”的好友。   林清妍单身多金又平易近人,对于当时的林妧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归宿。   在那之后,林妧逐渐学会掩藏过去所有不堪的痕迹,和普通人一样波澜不惊地生活。江照年隔三差五前来探望,林清妍对她疼爱有加,一切都往正常轨迹逐渐偏转,直到某天他突然断了联系。   毫无预兆地、恍如人间蒸发地消失了。   “哎呀。”   室内极静,似乎能听见空气流淌时发出的声响,忽然林清妍低呼一声,从背后生出一对蓬松羽翼,不受控制地张开时,有漫天飘飞的羽毛四处散开。   与天使圣洁纯白的翅膀不同,她的双翼通体漆黑,比屋外弥漫的夜色更为浓郁深沉——   那是与恶魔签订契约的印记。   “每次不高兴,这玩意都要露出来。”她似乎有些气恼,试图伸手抓住掉落的羽毛,“又又又掉毛了!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变成光秃秃的烤鸡翅,争气一点啊翅膀!明明我用了好几桶生发水!”   “生发水对翅膀绝对没用吧,小心从羽毛里长出黑黝黝的头发哦。”林妧终于淡淡笑了,“想不到堕天使也会有脱毛烦恼。”   林清妍气得厉害,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呜咽。   收养林妧时,她自称年龄二十五岁,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这女人不仅没生出让人烦恼不堪的皱纹,反而一天比一天更精神,模样自始至终没变过——毕竟恶魔是出了名的长寿种族。   林妧想,说不定再过几年,对方就要叫自己姐姐了。   “慢慢等吧,总会有线索的。”   气氛逐渐缓和,林妧的声线也轻快许多:“收容所里很有意思,我认识了不少新朋友。而且……”   不知怎么地,她又想起迟玉。   那股朦朦胧胧的熟悉感无论如何都捉摸不透,她安静地沉思几秒,带着困惑问:“妍姐姐,当年被救出来的小孩有好几十个,叔叔为什么偏偏选中我?”   林清妍定定看着她。   良久,像是一种无奈的妥协,女人低低喟叹一声:“他本来不让我告诉你……我曾经问过照年,他回答说,是受人之托。”   受人之托。   林妧的心跳猛然加快。   当年她每天都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性格又冷又硬,几乎没人愿意接近。稍微亲近一些的,只有一个人。   “我试过追问身份,照年却说,”林清妍拧着眉头,小心翼翼地放缓声调,“照顾你,是那个人的遗愿——妧妧,他在你被救出去之前,就已经死了。”   她以为林妧会伤心难过,甚至做好了对方哭出来的准备,但眼前的小姑娘不过了然一笑,用云淡风轻的口吻做出应答:“我知道。”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保留过希望。   原因无他,只因为在特遣队闯入之前,那个人就被带去做了一件必死无疑的事。   他的死亡在多年前就成了定局,林妧明白,她不该对此抱有幻想。   *   林妧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当晚舒舒服服睡了一觉后,便又恢复了和以往没什么区别的咸鱼生活,每天收容所与家庭小别墅两点一线,活得再悠哉不过。   直到陈北词给了她新任务。   “这次的任务呢,需要你在今天傍晚六点去往桃源街444号,参加一场比赛。”   电话里青年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到耳畔,林妧一挑眉:“比赛?”   陈北词不答反问:“你有没有听说过关于‘都市传说之夜’的消息?”   见林妧没有反应,他耐心解释:“这个传闻是说,有个名为‘怪谈协会’的组织会在每月10号开展一次比赛,叫做‘都市传说之夜’。参赛者一共十三名,每人都要讲一个都市传说,其中故事最精彩的那个,可以得到一百万块作为奖励。”   “一个故事一百万,我是去抓散财童子吗?”   陈北词被她说乐了:“你慢慢听我说,这件事的玄机不在那一百万上,而是除了最后的获胜者,其他所有参加都市传说之夜的人,全都失踪了。”   林妧终于提起了点兴趣:“失踪?”   “没错。监控显示参赛者们走进了那栋房子,却没有人再出来,更奇怪的是,在他们之前根本没人进去过,444号就是栋彻彻底底的废弃空房。”   电话那头的青年叹了口气:“这个比赛总共进行过两次,活下来的胜利者银行卡里的确多出了一百万,却对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避而不谈。据他们说,如果向别人透露相关信息,就会被夺走性命。”   有意思。   林妧把线索大致捋顺,饶有兴致地扬起嘴角:“还有其他线索吗?”   陈北词嘿嘿笑了一下。   “虽然那两位不能主动透露信息,但身体反应骗不了人。保安队的人向他们描述了各种关于‘都市传说之夜’的猜想,在说到其中一种可能性时,那两人同时变了脸色——”他刻意卖了个关子,说到这里时停顿片刻,然后加重语气沉声道,“他们讲述的那些都市传说,全部都成真了。”   哇哦。   废弃多年的房屋、十三个素不相识的人、陡然出现在现实生活里的怪谈传说。   单单是这些元素排列组合,就已经足以构成一个合格的恐怖故事,更不用说那些都市传说本身就诡谲骇人、杀伤力十足,汇聚在一起,简直是十死无生的地狱。   “所以,”林妧笑意不减,一副非常感兴趣的模样,“这不是比谁的故事更精彩,而是看谁能在那十三个怪谈传说的夹击里活到最后。”   “我的大小姐,你还笑得出来?我都替你着急!”   陈北词终于不再有气无力地说话,声音多了点年轻人应有的活力:“对这个传说感兴趣的人非常多,要想参加比赛,必须给怪谈协会的电子邮箱发送报名表。保安队所有人都发了邮件过去,只在今天早上收到唯一一封邀请函,也就是说,这是你的单人任务。以一己之力对付那些未知的妖魔鬼怪非常困难,队长,千万要小心。”   林妧点点头,在意识到对方看不见自己动作后缓声开口:“别担心,今天晚上……一定会非常有趣。”   *   17:50,桃源街444号。   桃源街属于发展落后的老城区,其中不少房屋都已经遭到废弃。即使有少数几家亮着灯火,也是微弱又黯淡,映出周遭乌黑的水管、生锈的钢筋与地面脏污的水渍。   444号是一栋西洋风格的私人小别墅,外墙斑驳,在光阴打磨下凝结成大小不一的粉块;铁制大门上生了层层锈迹,虽然门户大开,从外看去却是漆黑一片,望不见丝毫人影。   看来有关“都市传说之夜”的传闻的确很有名气,还没到六点钟,街道上就已经聚集了成群结队的灵异爱好者,远远超出参赛人数。   ……比赛应该不会在这么多人的围观下进行吧?   林妧四处张望一番却并未发现异常,只好护住口袋里的邀请函,一言不发地踏入别墅。   就在她双脚踏进门槛里时,原本漆黑一片的视野忽然被点亮——   跟在她身旁身后看热闹的吃瓜群众刹那间全部消失踪影,偌大厅堂不复昏暗破败,亮起橙黄色的温暖光线。   一尘不染的大理石地板显然在不久前被清洁打扫过,墙壁光鲜纯白,不见丁点污渍。大厅中央拜访着一张长桌,已经有不少人安静落座,在她进屋时不约而同地抬头看过来。   林妧心头一动,回头望去。   桃源街虽然还在,喧闹嘈杂的人群却纷纷不见踪影,原本敞亮的街灯尽数熄灭,衬出几分幽异森然。屋内屋外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番光景,他们应该被带到了另外一个空间。   至于媒介,大概率是口袋里的邀请函。   “您好,欢迎参加都市传说之夜,我是主办方怪谈协会的成员。”身着黑色西装、脸部被白色面具遮挡的男人迎到她身边,彬彬有礼地开口,“您的序号是12,请按照号码入座。在比赛期间,请不要与其他选手进行任何交谈,否则将被视为放弃参赛资格。”   林妧乖巧点头,跟随男人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坐在她身边的,分别是个身穿泛白校服的少年和身材高挑壮硕的青年男子。围坐在长桌旁的人们年龄、身份各异,除去林妧之外,清一色地脸颊苍白、浑身颤抖,眼底被惊惧与困惑全然占据,仔细看去,还有一丝势如破竹的希冀。   十三人中只有一名幸存者,他们都在赌。   赌他们的命,还有那一百万。   与瑟瑟发抖的参赛者相比,怪谈协会的成员要显得从容许多。   他们身高相仿、身材瘦削,再加上穿着同样的西装和白色面具,看上去仿佛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长桌旁的空隙逐渐被后来者填满,眼看厅堂里的时针不偏不倚指到数字“6”,在场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屏住呼吸。   一道高挑黑影从位于视觉死角的角落里走出来,视线冷冷扫过在做所有人,声线也冰冷得毫无起伏:“比赛开始。”   和其他协会成员不同,这个年轻男人并没有穿西服戴面具。   他身着一件简单利落的黑色连帽衫,兜帽上扣,遮掩住后脑勺与额头。白色口罩将他的下半张脸全然挡住,只露出一双深沉的纯黑眼眸,因为毫无情绪波动,淡漠得让人想起死水无澜的沼泽。   身旁的西服男低低应了声:“明白,会长。”   接下来就是分发纸张和中性笔,再由每名参赛者写下怪谈故事的环节。   白纸的沙沙声响在寂静夜色里显得格外突兀,大多数人紧张得连笔都险些拿不稳,只有林妧悠哉抬头,兴致盎然地打量角落里的协会会长。   对方很快察觉到她的视线,投来冷冰冰的眼刀。   看上去好凶的样子。   不知想到什么,她笑眯眯地把中性笔在指尖打了个转,很是大胆地朝他挥了挥手。   她的怪谈,已经成型了。   如果把这次比赛比喻成一场考试,林妧一定是其中学习最差的那个。   别人还在抓耳挠腮地奋笔疾书,她大笔一挥,不到十分钟就写完了整个故事。规定写作时间长达一个钟头,在剩下的五十分钟里,她除了无所事事地小憩,就是用意味不明的眼神与怪谈协会会长遥遥对视。   整个就一混世魔王,考场气氛破坏者。   终于等到比赛结束,协会成员有条不紊地把纸张一一收走,一个接一个走进角落里的房间,最后离开的那位仍然保持着温文尔雅的风度:“我们将在房间里评选出最出色的故事,请各位耐心等待。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诸位参赛者可以自由交谈,祝大家度过愉快的都市传说之夜。再见。”   恐怕他心里想的不是“再见”,而是“永别啦你们这群傻○”。   男人说完便转身离去,当那扇门紧紧关上时,林妧能感觉到身边所有人都如释重负地深深吐了口气。   “那个,”坐在中央的眼镜男颤巍巍开口,“除了获奖的人,其他人真的、真的会死吗?”   没有人回应他。   厅堂里弥漫着死一般的沉寂,每个人的脸上都蒙上一层黯淡死灰。   他们默默祈祷自己能成为最后的幸存者,以此为代价,身边的所有人都必须成为注定炮灰的垫脚石——   与另外十二个人以命相博,是每个参赛者在报名时就已经做好的觉悟。   怪谈协会许久没有走出房门,眼看时间一点点流逝而过,终于有人耐不住无聊,与身边的人聊起自己写的怪谈故事。   商业互吹不绝于耳,林妧听了都觉得尴尬。   “这是只有天才才能想到的故事啊!主人公真是可怜,遇上这样的东西,哪里还有活路可言呢!”   “我的天啊,这文笔、这构思!你不应该写都市怪谈,去尝试一下主流文学奖吧!书名我都帮你想好了,就叫《无人生还:永生无法逃脱的梦魇》。”   林妧:……   如果他们知道,这些“永生无法逃离”、“完全没有活路可言”的鬼故事都将一一应验在自己身上,大概就会停止吹彩虹屁,而是把写出这种东西的对方痛扁一顿吧。   时钟上的秒针不停地滴滴答答,到了7:30。   清脆的咔擦声突然自墙面响起,瞬间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钟面上拱门形状的木板应声弹开,一只陶瓷鸟从其中探出身子。   冰冷机械音回荡于室内角落,每个字都清晰划过耳膜:“叮咚叮咚,比赛正式开始!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由各位参赛者写下的传说将一一登场,无差别进行攻击。诸位可以离开这栋房屋自由活动,只有活到最后,才能成为本场比赛唯一的胜利者。比赛期间允许自由发挥,唯有一条规则限制:参赛者之间不得彼此伤害,违规将予以抹杀处分。为了一百万元奖金,请大家好好活下去,度过一个愉快的都市传说之夜吧!”   为了一百万元奖金,愉快的都市传说之夜。   它把这几个字咬得格外重,语气间全是毫无遮掩讽刺。   此话一出,上一秒还在互相吹捧“故事惊悚又精彩”的人们不约而同冷下脸,用了不少脑细胞才把这段话消化完毕。   都市传说……都成真了?   这和说好的剧本完全不一样啊。   “骗人的吧!”之前最先开口说话的眼镜男满脸不敢置信,“这、这怎么可能,这是不科学的灵异事件!”   “怪谈协会本身不就是个都市传说吗?”有人颤抖着声音反驳他,“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自从踏进这间房子,街道上的景象就完全变了个样,除了我们,所有人都不见了——打从一开始,我们就已经陷入超自然事件里了!”   所有人闻言望向门外,昏黑的街道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丝毫人影出现在视野中,而在他们走进444号房屋前,分明是人声鼎沸、围满吃瓜群众的。   “所以说……”一分钟前还在和别人相互吹捧的女人颤抖不已地捂住脸,“之前参加比赛的那些人,都是死在自己写的都市传说手上?”   她停顿一会儿,面目狰狞地抬头看向身边的人:“你为什么要把怪谈设定成死局,这让我们怎么活,啊?”   对方不甘示弱:“你也写了个团灭的结局啊!就不能多点关心多点爱吗?不能遵循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吗?毒妇!”   大厅里顿时乱作一团。   为了赢得比赛胜利,参赛者们都费尽心思写下自己所知道的最为怪异恐怖的故事,每一个都危机四伏、杀意重重,不杀死主人公誓不罢休。   而现在,由自己亲手写下的怪物,居然要反过来对付创作者本人。   不可能活下去。   他们都是普普通通的人类,绝对、绝对没有任何生存的希望。   想起自己费尽心血想出的都市传说,厅堂里一片哀声哭嚎,唯有林妧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看一眼挂在墙壁上的时钟。   她写下的怪谈,究竟什么时候会出现呢?   *   阴暗狭小的空间里,戴着月白色面具的人们一一看过手中纸张。   他们的脊背挺直得几近僵硬,动作也如同刻板的木偶人,呆滞却行云流水毫无停顿,纯白面具被昏黄灯光映出几分橘红,更显得诡异莫名。   一切都波澜不惊,直到会员们看见某一张纸,整只手臂都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编号12,他们对此颇有印象,作者是个不怕死的漂亮小姑娘。   【我叫林妧。   7月10日夜里,我前往歧川市桃源街444号参加都市传说之夜,并根据主办方的要求,和其他十二名参与者每人写下一个都市传说。   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事情开始失控了——   被记录在纸张上的都市传说居然一个接一个应验,犹如鬼魅死死缠在我们身边。怎样才能活着逃出这场炼狱,是每个人都迫切想要知道的答案。】   看到这里,一切似乎都还比较正常。   但只要视线再往下挪一点点,就能把人震惊得脸部疯狂抽搐。   【最让我感到苦恼的是,怪谈协会会长居然对我一见钟情!   为了不让我受伤,他一直心甘情愿地陪在我身边,哪怕浑身是伤、浴血厮杀,也努力不让都市传说里的怪物伤我分毫。   那个戴着兜帽和口罩的男人神秘、狠决又冷漠,我逃,他追,我插翅难飞。禁忌的夜,他在百鬼夜行中展开一段旷世求爱,以生命为筹码,只想博取我微微一笑。   他虽然不是人类,却称得上是全世界质量最好的备胎,随叫随到的工具人。我不知道会长的真实身份,更猜不透他身后的怪谈协会究竟是个怎样的组织,唯一可以确定的事实是,他爱我爱得快要疯掉。   以上就是我分享给大家的怪谈,名为“爱我成痴的怪谈协会会长”。   他为什么那样爱我,至今仍然是个未解之谜。】   这。他。妈。什。么。鬼。   这是一个小姑娘能写出来的东西吗?得有多厚的脸皮才敢写出这种故事啊?那女孩就是来砸场子的吧?   虽然会长的确腿长腰细脸蛋好,被异性盯上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她也不能这么玩啊啊啊!生死攸关的环节还要幻想被靓仔追求,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恋爱脑的女人啊喂!   这谁受得了,其他人都认认真真地在讲恐怖怪谈故事,到林妧这儿完完全全变成了男主人公单方面痴汉舔狗的女性向意淫作品。   更加恬不知耻的是,她居然厚着脸皮直接点明,会长就是个备胎工具人。   什么叫开幕雷击。   这就叫开幕雷击,还是天打五雷轰的那种。   怪谈协会会员们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复杂表情。   按照协会传统,不管纸条上写着怎样的故事,他们都必须巨细无遗、一板一眼地将其具象化,比如兰若寺里倾国倾城的聂小倩、相貌怪异的史前巨兽和其它许许多多匪夷所思的都市传说。   如果不把这张纸条上的事情实现,就彻底违反了既定的游戏规则;可一旦真按照这女人写的内容发展……   苍天啊,他们本来想取她性命,结果人没碰着,就先把自个儿会长给搭进去了。   一想到自家人狠话不多的会长大人为那个恋爱脑的白痴女人出生入死、化身绝世舔狗的场面……   呜呜呜不要啊,他们的会长脏了!   “会、会长!”   虽然白色面具遮掩了全部神态,但仅从无比抓狂的语气里也能听出会员们此时内心的崩溃:“我们怎么办?”   角落里身形修长的男人低垂着头,口罩下的冰冷薄唇抿成平直细线,指节因为太过用力隐隐发白。   过了半晌,他终于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给她。”   漆黑碎发下,青年阴鸷的眼眸晦暗深沉,沉默着把目光移到纸条上的最后一段话,周身杀意更甚。   潇洒的行书字体修长,末端微微上扬,如同某种势在必得的挑衅:   【开局一舔狗,装备全靠捡。会长太爱我了怎么办?急,在线等!】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是冷酷霸道的备胎(划掉)工具人(划掉)!   抱歉昨天发烧八点就睡了,今天二合一补上XD我还可以继续肝(?)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叶执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059294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西原、嗤、亦梦冷 10瓶;爱吃甜筒的猫ぅ 5瓶;仙气、糖小玥、嗯、藻藻Agnes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都市传说之夜(二)   “这就是你写的都市传说, 爱你成痴的协会会长?”   眼镜男神情复杂,用颤抖不已的食指把眼镜扶好:“这、这不是胡闹吗!”   林妧靠在椅背上笑:“这就是我写的都市传说。普通的故事无法给人新鲜感,所以我干脆以怪谈协会本身为蓝本进行了创作。本来只是一时兴起, 没想到瞎猫碰上死耗子, 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再说了, 那位会长看起来还真是挺顺眼的。”   她说得有条有理,在场所有人都同时沉默下来, 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   经历了一场空前激烈的对骂大战后, 参赛者们始终不愿接受被困在异世界等死的事实, 哀嚎着跑出444号楼房一探究竟。   不出林妧所料,在外等待众人的只有一条空空荡荡的漆黑街道。所有人影都隐匿踪迹, 街灯更是不知何时尽数熄灭, 只有天边一轮惨淡的残月照下来, 为每个人的脸颊蒙上一层灰白死色。   通讯设备完全搜索不到信号, 仅存的零星希望渐渐被绝望吞噬, 参赛者心灰意冷之余, 终于愿意喘着粗气坐下来, 告诉其他人自己写下的故事。   每个人说的时候都愁眉苦脸,颇有种想要穿越时空把当初的自己暴打一顿的冲动;其余听众脸色惨白,每讲完一个怪谈,人群里就响起一阵不绝于耳的辱骂声。   直到林妧说完。   所有人都震惊了。   虽然看她年纪的的确确正值青春期,小女孩子都容易幻想浪漫的爱情故事, 但这场比赛性命攸关, 她写出这样的剧情……   也太有先见之明了吧!   “可恶!”   林妧身边的大个子男人猛地一锤大腿:“早知道会变成这样, 我就写《兰若寺一夜:聂小倩和斯嘉丽·约翰逊为我争风吃醋, 小龙女和绫波丽争相投怀送抱》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为什么非要和恐怖故事过不去!”   这剧本不仅横跨古今中外,居然连二次元纸片人也被迫横插一脚,在场男性同胞听完,无一不露出羡慕又后悔的纠结神色。   “别做梦了。”之前一直与同桌大吵大闹的女人冷冷瞥他们一眼,“到目前为止已经有十二个人说了故事,还剩下哪位?”   “是我。”   眼镜男把胖胖的身体瑟缩成一团,颤巍巍举起手:“我的故事是……”   他的声音又轻又慢,然而一句话刚说到小半,就被另一道不期而至的声响突兀打断。   墙上时钟到了晚上8:00,原本缩回洞口的陶瓷鸟再度探出脑袋。   它的声调虽然仍是冰冷机械音,却隐隐透出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叮咚叮咚,都市传说已就位!为了让各位都能享受到极致的怪谈体验,协会特意开启一对一服务——每名参赛选手都将被随机传送到不同都市传说附近,并被视为头号攻击对象。一百万奖金近在咫尺,诸位努力活下去吧!”   “开什么玩笑!独自面对都市传说,这不是让我们死吗!”   “完了完了,上帝保佑我抽到好签!血腥玛丽恐怖娃娃什么的……千万不要过来啊!”   “我○你祖宗的怪谈协会!我要退赛!”   陶瓷鸟话音刚落,这些纷乱嘈杂的声音就如同火山喷发般瞬间涌出来。可惜热闹的局面压根没来得及持续三秒钟,林妧只不过眨了眨眼睛,眼前的景象便天翻地覆,完完全全变了个样。   喧闹人声归于沉寂,厅堂里明亮晃眼的灯光也不见踪影,她正独自站在一间陌生房屋的卧室里。   卧室没有亮灯,微弱的惨白月色把一切都映衬得模糊又凄凉,深沉厚重的黑暗犹如实体,铺天盖地聚拢在眼前。室内没有别人,除开床铺与桌凳外再没有其他家具,放眼望去空旷一片,灰白色墙纸更显出些许阴冷之意。   房子里安静极了,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见,像细微溪流流淌在黑暗里。   林妧正耐着性子思考这会是哪位怪谈,忽然感到口袋里嗡嗡一叫,响起再熟悉不过的音乐声——   是她的手机。   在异次元空间里,手机搜索不到任何信号。能在这种时候打来电话的……想必不会是人类。   大脑迅速过滤掉十二个怪谈传说,林妧大概猜出对方的身份,面色不变地拿起手机接通来电。   首先传入耳膜的,是一连串电视故障时发出的雪花音效,这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彻底沦为模糊背景。   紧接着小女孩稚嫩清脆的声线幽幽响起,语气平缓得毫无起伏,听起来像是骇人的机器:“你好,我是玛丽小姐,我现在在你公寓的一楼。”   果然是玛丽人偶。   林妧微微皱眉,握住手机的指节下意识用力。   【怪谈之一:玛丽人偶。   几乎每个女孩子都曾热衷于收集各色各样的人偶娃娃,然而随着年龄慢慢长大,就会越发觉得它们的幼稚、单调与乏味,从而丝毫不念旧情地将其丢弃。   故事的主人公,姑且称呼她为小A,有个珍藏许多年的、名叫“玛丽小姐”的日本人偶。在举家搬迁到另一个城市时,为了减轻行李重量,小A把它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   新城市的生活风平浪静,直到某天,小A独自呆在六楼自己的房间时,电话突然响起。   “你好,我是玛丽小姐,我现在在你公寓的一楼。”   对方只说出这一句不明不白的话就匆匆挂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手机又响了起来。   “你好,我是玛丽小姐,我现在正在上楼。”   那人说完便挂断电话,没到一会儿,铃声又响了。   “你好,我是玛丽小姐,我现在到了六楼。”   头顶的灯光忽闪忽闪,不知道因为故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整间房屋突然断了电,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连每一次的心跳声都清晰可辨。   噗通,噗通。   或许是错觉,走道里似乎真的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像一只无形大手攥住小A心脏。   电话又响了。   对方声音是一尘不变的冰冷淡漠,毫无起伏的声调平直得近乎诡异:“你好,我是玛丽小姐,我现在在你的房间门口。”   握住手机的右手满是冷汗,小A浑身颤抖,不敢动弹。   隔着那一扇单薄的木门,她蹑手蹑脚地上前,把耳朵贴在门上。   然而门的那一头并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就在这时,电话再度响起。   小A拿起手机,放到耳边。   “你好,我是玛丽小姐。”   那个声音越来越近,几乎是贴着她的后耳根响起来,伴随着一股刺骨冷意——   “我就在你背后。”】   这是盛行于霓虹国的都市传说,故事虽然并没有直接点明结局,但从字里行间不难猜出主人公即将面临的悲惨命运。   玛丽人偶无法沟通,只懂得在逐渐接近后将人杀害,一旦被它盯上,可以说是必死的结局。   一想到后面还跟着另外十多个同样丧心病狂的怪物,林妧少有地感到一丝伤脑筋。   现在的情景与都市传说里相差无几,高高的公寓楼层、黯淡无灯光的黑暗环境、响个不停的手机铃声,如果不尽快想出逃生方法,她也必然会和主人公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万幸的是,在444号听故事时,她就已经想到了解决这个熊孩子的办法。   手机铃声又兀自响起,稚嫩童音幽幽回荡耳畔:“你好,我是玛丽小姐,我现在正在上楼。”   留给她的时间所剩无几,必须在玛丽人偶抵达身边时做好万全准备。   林妧毫不犹豫地推开卧室门,在把整个房屋环视一周后,径直走进浴室。   浴室向来是恐怖故事的高发地带,流血的水龙头与浴缸里突然伸出的血手都在灵异爱好者间有着不小名气,而其中最为阴森瘆人的,还是许许多多关于镜子的传说。   因为停了电,浴室里被浓郁黑暗浑然填满。虽然有一点点轻微月色从墙边的玻璃小窗透射进来,却并没有起到任何缓解压抑氛围的作用,反而让一切若隐若现、似有似无,平添未知的恐惧。   大大的方形镜子被安装在洗漱台上,当林妧定定注视它时,从中瞥见自己被莹白月光打湿的脸,莫名透出几分古怪的诡异。   黑暗的浴室、方方正正的镜子、深夜时分,所有元素都和另一个都市传说紧密贴合,而在那个故事背后,藏匿着一名更为凶狠险恶的魔女。   心脏因为兴奋止不住地剧烈跳动,林妧轻轻抿唇,无声勾起嘴角。   叫做“玛丽”的,可不止小人偶一位。   【都市传说之二:血腥玛丽。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喝过一款名叫“血腥玛丽”的鸡尾酒,在西方,它同时也是个恐怖传说的名号。   据说血腥玛丽原型是18世纪匈牙利的绝世美女,李·克斯特伯爵夫人。   女人都是爱美的,为了保持美丽,现代女性往往会大手大脚地斥巨资购买护肤用品,而伯爵夫人永葆青春的方法要原始血腥不少——   她用少女的鲜血沐浴。   伯爵夫人相信少女纯洁的血液能够延缓衰老,在长达五十年的时间里,一共有将近三千人惨遭杀害,尸体全被埋在她私人的浴室底下。   你想知道这究竟有没有用?答案似乎是肯定的。   因为常年浸泡在血液里,伯爵夫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诡异迷人的血腥气,鲜血与死亡让她妖异却富有魅力,一时间引来无数男士的疯狂求爱。   据传闻所说,她的美丽持续了近五十年。   杀戮从未停止,直到法国大革/命爆发,民众们才终于将她活活烧死在浴室里。   伯爵夫人死后冤魂不散,嫉妒着所有正值青春的妙龄少女,要想把她召唤到身边,步骤非常简单。   在深夜时分独自进入浴室,锁上浴室门并关掉电灯,在一片漆黑与寂静里全神贯注,集中精神念“BloodyMary(血腥玛丽)”三次。   不过需要注意的一点是,血腥玛丽属于杀伤力非常强大的邪灵。相传被人召唤后,她的血手会从镜子里伸出来,把召唤者拽进另一个世界。   ——绝对不可能有生存机会的、属于亡灵的世界。】   手机铃声再度响起,在黑压压的禁闭空间里,这道声响显得格外突兀且骇人,不断回荡在墙壁之间。   “你好,我是玛丽小姐,我现在到了六楼。”   林妧深吸一口气,直视跟前一尘不染的镜面,沉声念出第一声:“BloodyMary。”   阵阵冷风轻轻敲打玻璃窗,每一次敲击都像打在她心口上。   铃音按部就班地响起,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电话那头的声音里带着狰狞笑意,伴随着玩偶关节摩擦的咔擦声,语速放慢一些:“你好,我是玛丽小姐,我现在在你的浴室门口。”   浴室门中央镶嵌着磨砂玻璃,虽然不能像镜子那样完完整整反映出门外情景,却还是能隐约见到黑影一闪。   林妧耐着性子,又低低念了声:“BloodyMary。”   通过电话告知自己目前的位置,虽然的确会让人产生极大的恐惧感,但以此为代价,玛丽人偶也会把自己的行踪暴露无遗。   按照原有设定,玛丽小姐如同一个逐步接近猎物的猎人,慢条斯理地将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即使知道她的行踪,受害者也完全无计可施,只能无助又绝望地呆在原地,等待死亡一步步降临。   但林妧不同。   在都市怪谈逐渐接近时,她早已在终点布置好了陷阱。玛丽人偶势在必得地告诉她自身位置,反而作茧自缚,让林妧刚好能卡住最精准的时间做出反击。   她不是猎物,是猎人。   窗外冷风更加猛烈,听上去像极了凶兽的呜咽。最后一通电话终于迟迟响起,透骨凉意贴着她的后脖颈蔓延至全身。   因为面对着镜子,身后的景象全部一览无遗。笼罩周身的是昏沉黑暗,模模糊糊的人影离她越来越近,朝着林妧脖子伸出右手。   “你好,我是玛丽小姐。我现在——”   在这道古怪童音响起的同时,林妧也迅速开口。   “BloodyMary。”   “就在你身后。”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话语落下的瞬间,林妧轻盈地一个侧身。   背后和人类体型相当的布偶娃娃本来正向前猛扑,没料到对方忽然闪开身体,于是在惯性作用下向镜子那边扑倒;与此同时猩红鲜血从镜面边缘缓缓渗下,在越来越浓的血腥味里,一只血手从玻璃中伸出来。   玛丽人偶保持着右手前伸的姿势,猛地向前倒下时,掌心不偏不倚落在血手上。   这两位居然还击了个掌。   玛丽人偶:?   血腥玛丽:?   林妧彻底化身吃瓜群众,饶有兴致地在一旁看戏,幸灾乐祸之余不忘大喊一声:“玛丽,有我的帮手在,你注定活不过今晚。”   两个玛丽面面相觑。   都市怪谈彼此并不认识,自然也不会知道对方的名字。她们都下意识认为林妧口中“活不过今晚的玛丽”就是自己,至于那个二话不说握住自己右手的,必然就是她的帮手。   同样是怪谈,那家伙居然帮助一个人类来对付同胞,这简直是活脱脱的叛徒行为,是可忍孰不可忍。   实在忍不了,打一架就完事了。   血腥玛丽发出一声怒吼,发狠般用尽全力抓住人偶手臂,把后者往镜子里拉;   玛丽人偶面目狰狞地一脚蹬住墙壁,抽风般厉声尖叫,想要把那只血手扯到镜子外。   拔河,是一种潜力;拔河,是一种拼搏;拔河,是一种人生。   这是力量与毅力的争夺战,这是青春与梦想的友谊赛,这是心的呼唤,爱的奉献。   夜风吹,战鼓擂,第一究竟属于谁?   第一届怪谈杯奥林○克运动会,拔河项目——   现!在!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请无视语言不通的问题XD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洧杉、叶执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我是一条狗 29瓶;暗夜祭司 25瓶;40215091 12瓶;没想到你是这种蘑菇、suki 10瓶;顾翩鸿、ar_usy 5瓶;仙气、只想嗑糖、苏晓、Nicol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都市传说之夜(三)   林妧百无聊赖地看一眼手机屏幕, 这才发现两位玛丽已经僵持了将近五分钟的时间。   现在是夜间八点多一些,月亮羞怯地躲到云层身后,把零星光线吞噬殆尽, 房屋里仍然没有灯光, 令人恐惧的夜色悄然蔓延。   在她跟前的, 分别是一个真人大小的布偶娃娃与一只从镜子里伸出来的血手,那只手的主人显然被逼急了, 露出小半个不停摇晃的金色脑袋。   两名高危级别的都市传说狭路相逢, 本来应该造就一场鲜血淋漓、生灵涂炭的血腥地狱, 然而这两位刚见面就惨遭挑拨离间,于是怀着“不弄死眼前这混蛋誓不罢休”的念头互相握紧手腕, 拼了命地把对方往镜子另一边拉。   看她们身体疯狂扭动、面目狰狞的模样, 比起恶灵打架, 更像是喝多上头后相约去蹦迪, 跳的还是手拉着手的交际舞。   看来在短时间内, 这两位是没办法轻易分出胜负了。   身为罪魁祸首的林妧添油加醋, 做出一副信誓旦旦的表情:“好样的!你就留在这里拖住她, 我去外面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危险。”   顿了顿,又一本正经地补充:“玛丽实力不强,以你的实力,她必然是手下败将。”   她语气认真又亲切,仿佛是在与亲密的同伴进行交谈, 最后补上的那句话如同落进草堆的火柴, 转瞬之间就烧开燎原之势。   两位玛丽小姐倍感羞辱, 同时发出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号, 更加拼命地撕扯扭打——   当然,在她们彼此看来, 对方是因为得到了林妧的夸奖而士气大涨。   林妧说完就走,临别时不忘向僵持不下的两位道了声拜拜,视线颇有深意地落在她们紧紧相握的手腕上。   两位女嘉宾牵手成功,此处应该有掌声。   恭喜恭喜。   *   等下楼来到街道,林妧才终于看见久违的灯光。   与现实世界明亮润白的白炽灯不同,这里的路灯色泽黯淡,只透出些许橙黄色的微弱光芒,犹如单薄雾气漂浮在夜色里。因为常年未经清洁,灯泡旁结满了密密麻麻蜘蛛网,灰尘也堆积成厚厚一层。   身边是熟悉的歧川市市区,原本灯火通明的高楼不见灯光,街道亦是空空无人影,天幕低低地压下来,把整个世界都笼罩在无边际的漆黑之中。   像一座死城。   ——或是说,鬼怪的栖息地。   话说回来,那位神神秘秘的会长大人居然还不打算出现吗?让喜欢的女孩子独自面对无比凶险的百鬼夜行,无论怎么想都不是好男人的所作所为。   更何况她还这么孤单可怜又无助,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林妧打了个哈欠,正打算漫无目的地前行,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咔哒咔哒的响声。   这道声音僵直又低沉,仿佛是身体骨骼相互碰撞时发出的摩擦,在一片寂静的环境下响起时,显得分外突兀诡谲。   林妧微微转身,在昏暗灯光下见到一抹模糊的人影——   与常人截然不同的是,人影自腹部以下的身体荡然无存,只余留空空荡荡的上半身。   【都市传说之三:半截身体的女生。   那是多年之前的某个深冬,有名女生在深夜横穿马路时,被飞驰而来的汽车猛地撞飞,身体拦腰截断。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在极度寒冷的温度下,女生身体的截面冻结起来,有效缓解了血液流失,使她并没有当场死去。   身体被截断成两半后,女生的双腿不知道被撞去了哪里。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她用手支撑起上半截身体,借助手肘开始挪动,试图找到自己的下半身。   咔哒咔哒,就是她移动时候发出的声音。   听说如果在夜里被她盯上,女生会上前不停询问你:“看见我的腿了吗?”   请注意,这时一定要转身离开,绝对不能回答她!   如果说“看见了”却无法帮她找到,倍感被欺骗的女生就会杀了你作为报复;如果说“没有看见”,她就会一边哭着喊“为什么你有双腿而我没有”,一边从口袋里拿出匕首,把你拦腰切开。   总而言之,这是个杀伤力很强又脾气很差的怪物,看见了一定要小心避让啊。】   咔哒咔哒。   那声响越来越近。   随着对方逐渐靠近,林妧终于看清那女孩的模样。   长发沾染了血渍,一绺一绺地耷拉在双肩,像是缠绕生长的纤细水蛇。鲜血把脸颊衬托得惨白如纸片,双眼仿佛死鱼凸出的眼球,见不到瞳孔。   最引人注意的,还是她空空如也的腹部之下。冰雪与血液凝结成块,混合成淡淡浅粉色,让林妧不由得担心什么时候冰雪消融,腹腔里的东西准会一股脑掉下来。   太可怜了。   以她这长相,一旦放到电影或者小说里出个场,那部作品分分钟就被禁掉了。   两人就这样默无声息地对视好一会儿,终于女孩缓缓开口,飘忽不定的声线几乎难以分辨:“你……看见我的腿了吗?”   林妧神色不变,很是友好地朝她微微一笑:“没有哦。”   眼看对方立马变了脸色,还没等女孩开口说出那句夺人性命的经典台词,她便接着上一句继续说:“虽然没见过你的双腿,但我的下半身还在啊。我的这两只脚,你想要吗?”   女孩:?   女孩是真的彻彻底底愣了一下。   她为非作歹多年,遇到的人类要么哭着喊着求她饶过自己一命,要么对她置之不理转身就跑,万万没想到,在今天遇上个愿意主动献出双腿的。   这人看起来还挺机灵,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   “我听说过关于你的故事,真是太可怜了。”   林妧说着慢慢向女生靠近。她长着张人畜无害的脸,这会儿桃花眼轻轻低垂、眉头紧锁,看上去的的确确是一副满带同情的模样:“你才这么小,居然就经历了如此痛苦的事情……我力量微薄,如果能献出两脚拯救你,也算做了一出善事。”   原来是朵举世无双的圣母白莲花。   女孩心里嗤笑一声,收敛起浑身上下的杀意,很配合地做出可怜兮兮的神情:“我好想拥有属于自己的两条腿,姐姐,帮帮我吧!”   “还好你今天遇到的是我,如果换作别人——”   在离她近在咫尺的地方,林妧终于停下脚步。一抹狡黠笑意从眼底划过,语气也多出几分懒散得意的意味:“说不定就真的把下半身给你了。”   女孩:?   女孩:???   在这道声音响起的同时,女孩愣神的瞬间,林妧猛地抬起右腿,毫不留情踢在对方侧脸。   后者被这番毫无预兆的变故弄得摸不着头脑,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击。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直接踹飞出去好远。   真·给了她一脚。   因为对这些都市传说的认知仅仅停留在别人口述的故事上,林妧并不清楚它们的战斗力究竟如何。   贸然发起进攻很可能遭到反杀,要想万无一失,必须先分散对方注意力,再出其不意地一击秒杀。   “我从来不欺负小姑娘,说好给你两脚,就绝对不会少。”   眼看女孩浑身颤抖地挣扎不止,林妧悠哉开口,又朝她走近一步:“还剩下一次,准备好了吗?”   “不是!”   女孩被这几个字吓得一哆嗦,用手肘迅速往后挪动,拼命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快停下,停下!”   林妧面不改色,用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她:“谁管你怎么理解?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你再多嘴,我就生气了。”   又是重重一击落在脸上,女孩疼得身体快要散架,只能瘫在地上瑟瑟发抖。   与源于霓虹国的其他许多都市传说一样,“半截身体的女生”这个故事并不讲究因果报应,无论遇上的人类是善是恶,女孩都会一视同仁地把他们当做屠杀对象。   她以凶残和不讲道理闻名于世,没想到今天的剧情急转直下,碰上个比她更加不讲道理、更加狡诈阴狠的家伙。   恶鬼自有恶人磨,她以前是不相信这句话的,直到遇上林妧——   不,能对失去整个下半身的残疾少女做出这种惨无人道的行径,她已经超出了“恶人”范畴,简直是个彻彻底底的魔鬼。   “满意了吗?还想继续么?”林妧笑眯眯地俯身看她,语气愉悦得像是朋友间的日常闲聊,“除了脚,我还有拳头哦。”   “滚啊!谁要玩你的垃圾文字游戏!你走开,走开啊啊啊!”   女孩满脸惊恐地后退,退到一半又深感不甘心。对方不过是个有点小聪明的人类,如果她用尽全力突袭,必然能在瞬间将其击杀。   汹涌杀意从眼底溢出,女孩恶狠狠地用左手手肘撑起身体迅速向前,右手则掏出口袋里无比锋利的刀片:“我跟你拼了,混——”   可惜她一句狠话还没说完,就神情崩溃地停下所有动作。   一个没点燃的打火机,正好举在她被冰雪封住的横截面正下方。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林妧神色淡淡,语气温柔,“想和我一起欣赏一下吗?”   女孩:……   女孩泪流满面:“姐,我错了。你想要碳烤人腿不?我全都拿出来给你吃。”   所以你把收集来的人腿全都烧烤吃掉了吗熊孩子!明明设定是会把它们安在自己身上!不过仔细一想,如果女孩当真把所有猎物都一股脑放在身体上,关于她的都市传说就不应该是“半截身体的女生”,而是“百足虫一样的女生”了。   林妧真诚地露出了非常嫌弃的表情:“不要。”   之前在444号别墅时,她与其他参赛者曾尝试打开过怪谈协会最后进入的小房间。和预想中如出一辙,房间里空空如也,那些穿着西装的神秘人仿佛彻底蒸发,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既然没办法通过怪谈协会搜集线索,她干脆把注意力转移到怪谈身上,试图通过它们了解一些有关这个世界的信息。   然而林妧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便猛然袭来一道凛冽寒风。   与之前几名怪谈逐步接近的出场方式不同,这次的杀意几乎是转瞬间就涌到身后。   全身感官都为之陷入极度警觉的状态,林妧在察觉到不对劲时迅速转身,被人一把扼住喉咙。   冰冷触感一点点渗入骨髓深处,连带着周身不停叫嚣的血液也随之发凉。当她皱着眉抬头,正对上一双深邃阴沉的黑眸。   这人她见过。   正是那位机器人一样不苟言笑的怪谈协会会长。   黑色帽衫勾勒出青年高挑的身形,凌乱碎发搭在额头上,眼睛与睫毛也是纯粹又浓郁的黑,几乎与夜色融化在一起;但他的肤色又白得不似常人,在月光下莫名有几分诡异的透明感。   因为体型单薄,他看起来像极了一道由黑白两色构成的影子,虽然被口罩遮掩大半张脸,但从露出的狭长双眼与高挑鼻梁来看,相貌必定不会太差。   林妧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俩的相遇方式居然会这么杀气腾腾、剑拔弩张,完全没有她在纸上写的那样浪漫又深情。   好端端的舔狗爱情故事变成了寻仇记,未免也太对不起她的一颗少女心。   扣在喉咙上的手指修长冰冷,却显然并没有使用太大力道,指尖也在微不可查地轻轻发抖。比起想要置人于死地的突然袭击,更像是一次轻柔的抚摸。   感受到身边的杀意渐渐弱下去,林妧保持着被掐住脖子的姿势朝他笑了笑:“你好哇。”   青年的目光更凶了些,如同蓄势待发的豺狼。   他的声线比之前听到的低沉许多,带着显而易见的愠怒,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我来杀你。”   身为怪谈协会会长,他决不允许自己被参赛者牵着鼻子走,更不可能接受自己如林妧所写的那样彻彻底底爱上她。   可写在纸上的所有故事必定成真,这是不可改变的既定法则。只要都市传说之夜还在继续,只要林妧还活着,这个魔咒就会如影随形。   所以他决定在见面的刹那直接杀掉她。   可是……   青年轻轻吸了口气,漆黑如阴森潭水的双眼晦暗不明。   明明已经做好了杀她的准备,明明只要手指用力就可以彻底摆脱这个无比被动的乌龙局面。   可当林妧转身与他四目相对时,所有杀意都陡然消散,甚至于,他迫切地想要保护她。   理智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一切不正常的情愫都只是假象,眼前与自己仅有一面之缘的小姑娘根本就无关紧要,只有她死亡的时候,他才能迎来解脱;   但心里疯狂涌动的陌生情感把理智蚕食得所剩无几,青年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对自己说,他必须保护她。   他是那样地深爱着林妧,以至于心甘情愿为她承受内心的煎熬——   哪怕亲手丢掉所有理性。   覆在脖子上的手指更凉了些,僵硬冰冷得和冰块没什么两样。   林妧看出对方的犹豫,声音轻飘飘地从口中出来,裹挟了意味深长的淡笑:“你弄疼我了。”   仅仅是这五个字,就让青年努力建立的防线溃不成军。   他近乎狼狈地松开手,视线停留在跟前小姑娘白皙的脖颈之上。被他触碰过的皮肤染了轻微绯红色,当视线与之相撞时,他的心口毫无缘由地揪了一下。   一个念头从会长脑海里冷不丁冒出来,连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无论如何,自己都不应该伤害她。如果林妧出了意外,他必定悔恨终生。   青年下意识咬住嘴唇,微颤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硬纸卡片。   怪谈协会的其他成员无法离开444号别墅,不能在这件事上给予他太多帮助。为了让会长保持理智,他们特意为他写下这张卡片,一旦心神不定,就拿出来看看。   卡面纯白洁净,在正中央用规整的黑体字一笔一划地写着:“会长,清醒,清醒!”   除了这行字,卡片上还安装有一个针孔摄像头。所有协会成员都在暗室里通过监控屏注视他的一举一动,身为怪谈协会领导者,他必须坚守本心做好表率。   “你不要得寸进尺。”   青年咬着牙开口:“我迟早会杀了——”   他说话时目光阴鸷地低头瞪她,没想到林妧并未露出胆怯或畏惧的神态,而是带了几分好奇地踮脚扫视一遍卡片,然后睁大眼睛与之对视。   她毫不退避,眼神像一捧清凉的水,一瞬间就把青年心口的怒气尽数扑灭,语气则带着坏心眼的笑:“原来在你看来,和我在一起是不清醒的选择吗?”   当然。   不仅不清醒,简直是脑袋被意大利炮狂轰滥炸后才会做出的白痴决定。   会长在第一时间肯定了她的说法,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句硬邦邦的:“不是。”   不是才怪。   他真的好气。   这女人诡计多端且阴险狡诈,把他看作呼之即来抛之即去的工具,他就算饿死,从高楼跳下去,也绝不可能对她产生丝毫好感。   青年这样想着,低头看一眼卡片。   两个大大的“清醒”被人刻意加粗过,他明白那是会员们唯一的嘱托与期盼,绝对不能辜负。   会长面无表情。   然后在所有协会成员的注视下将它一把撕碎,丢进身旁的垃圾桶,用不可置疑的笃定口吻对林妧说:“相信我。”   淦。   *   444号,暗室。   纸张被撕碎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从监控屏里传出来,在沉重的踏踏脚步声里,整个监控画面突然上下颠倒、不断颠簸,最终沦为模模糊糊的一片漆黑。   极其微弱的光线从缝隙里渗进来,映出堆积成小山的垃圾,那是垃圾桶里的影像。   “会长他——”   所有协会成员都愣愣注视着这个画面,半晌,终于有人扯着嗓子开口,用认命般自暴自弃的、带了点哭腔的语气高声说:“他把卡片……撕掉了!”   撕掉了。   掉了。   了。   在这道和“皇上驾崩了”语气没什么两样的喊声里,全场陷入一阵非常尴尬的寂静。会员们面面相觑,从面具里露出的双眼懵懂又茫然。   良久,犹如洪水冲毁堤坝、火山陡然爆发,震耳欲聋的哀嚎声四处响起。   “讲人权吗?啊?这就是活生生的强制爱,强取豪夺啊啊啊我的会长!”   “救命啊,痴女拐卖纯情少男啦!”   “快报警,报警!警察叔叔救人啊!”   他们活得好悲伤,全在雨里拉肖邦。   千言万语零零碎碎,最终汇成一句从心底发出的呐喊——   “会长,你清醒一点啊会长!”   作者有话要说:   算二合一双更叭XD   会长你清醒一点!!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七月初七、爱吃其其糖、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姑们、39898067 20瓶;NS吖 17瓶;你有糖吗 10瓶;我是一条狗 9瓶;寒江雪 8瓶;小耳朵、祐子、蚩子渊啊 5瓶;黝闽hyt、安洧杉 3瓶;幽雪 2瓶;血瑛、f、逍遥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都市传说之夜(四)   会长很气。   亲手撕掉被会员们寄予厚望的卡片, 那件事本来就让他心情格外不爽,然而万万没想到,更加匪夷所思的还在后头。   他本该杀了眼前这个阴险诡诈的女人, 可结果非但没有下手, 居然还眼巴巴地乖乖跟在她身后。   他觉得自己就是条活生生的舔狗。   夜里阴风阵阵、鬼气森森, 虽然是夏天,却四处弥漫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凉。   林妧上身只穿了件单薄的短袖T恤, 脖子这种极为脆弱的部位毫无防备地外露在空气里, 加上她走在前面, 对身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一旦遭到袭击就绝对不可能避开。   会长想, 只要趁这个机会将她一击毙命, 他就可以重返自由。   杀意渐渐在青年眼底汇集, 指尖已经触碰到口袋里的**。他阴沉着脸缓缓踱步上前, 眼看马上就到了和林妧触手可及的距离——   会长步子一偏, 沉默着跨到林妧身边。   正好帮她把呼呼啦啦的夜风全部挡住。   会长:……   “谢谢你啊。”   林妧看出他满脸都是不情愿的神色, 抿着嘴忍笑:“今晚很冷, 你小心不要感冒。”   会长冷笑一声,碎发下的双眼黯淡无光:“感冒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要你——”   苍天可鉴,他本来想说“我要你死”的, 然而话到嘴边, 却不明不白地变成了:“我要你好好的。只要你没事, 我吃点苦不算什么。”   呕。   他要被自己恶心吐了。   林妧没忍住, 从嗓子里发出一声极轻微的低笑。眼看身旁青年的眸子都快喷出火来,她尝试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我叫林妧, 你应该知道吧?你叫什么名字?”   “我就是死也不会——”   还没来得及气势汹汹地说出“让你知道名字”这六个字,会长就猛地一哽,声音到舌尖时转了个弯:“我就是死,也不会忘记你的名字。”   不是。快停下。   脑袋里警铃大作,嘴巴却完全不听指挥:“我叫蔺和。蔺相如的‘蔺和’,和氏璧的‘和’,你也不会忘记它,对不对?”   对你个大头鬼。   每当他想说些杀伤力十足的狠话,好让这个混账家伙认清自己几斤几两,可到最后不仅言不由衷,说出的句子还都被硬生生改成了羞耻度爆表的情话。   又土又腻歪,他真是没脸见人。   “好名字。”林妧笑了笑,“你能告诉我,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她还真把他当成了套取情报的工具。   心底莫名其妙地涌上一阵失落,蔺和暗自握紧拳头,把怼人的话全都咽回喉咙里,自暴自弃般开口:“怪谈协会本来只是个流行于学生间的都市传说,随着越来越多人接触并了解这个故事,脑电波的汇聚让我们成为现实。”   果然是脑电波的产物。   林妧侧过脑袋看他:“既然怪谈协会已经形成了实体,不用再依靠人类的信念而存在,你们为什么还要在每个月举办都市传说之夜?”   青年漆黑的瞳孔似乎闪了一下。   在这个问题上,他终于坚守住了自己的本心:“无可奉告。”   林妧挑了挑眉:“即便是我,也不能告诉吗?”   蔺和斩钉截铁:“不能。”   有意思。   按照林妧所写的设定,会长对她应该是百依百顺的态度。他能为她说出万分违心的话,也能为她压抑住所有汹涌泛滥的杀意,唯独在提及这个问题时选择了犹豫。   究竟是怎样的原因,才能让他守口如瓶至此呢。   林妧没有死缠烂打、探究别人秘密的爱好,于是把这个话题一笔带过,只轻声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蔺和微微愣住。   在他看来,这女人诡计多端又心狠手辣,必定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类型。他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用尽全身精力强迫自己不要吐露真相,没想到对方压根就不打算刨根问底。   衬得他十分自作多情似的。   ——又或许,林妧其实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讨厌。   许许多多复杂的思绪一股脑涌上来,青年被折磨得蹙起眉头,好不容易把注意力拉回现实,抬头时正好看见身边的林妧停下脚步。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蔺和遥遥见到一个站在角落的少年。   【都市传说之四:迷路的少年。   行走于深夜的街道上时,你或许能在某个角落见到他。   少年看起来大概十五六岁,身穿干净学生制服,生有一副非常漂亮的模样。一旦与他视线相撞,你就会被彻底缠上。   据少年自己所言,他刚与家人搬到歧川市不久,因为对城市路线完全不熟悉,在放学时不小心迷失了道路。大致讲述自己的处境后,少年会哀求你帮他寻找回家的路。   如果选择拒绝,满心愤怒的少年会直接拔刀将你杀害;如果答应下来,他将带着你在城市中漫无目的地寻找住宅。   请不要以为接受请求就万事大吉,相反,那是另一个更为恐怖的噩梦的开始。   少年永远都不可能回家,或是说,他的家根本就不存在。   找不到归家的道路,他无处可去,只能形影不离地跟在你身边。   如果试图把他甩掉,会被杀;如果对他产生不耐烦情绪或照料不当,会被杀;如果和其他人发生亲密接触,你和那个人都会被杀。   ——毕竟已经答应了要照顾好他,怎么可以把精力分给其他人呢?   这是个几乎无解的诅咒,被少年缠上的人全都无法生还。唯一能阻止悲剧发生的办法,只有在最初相遇时就避开他的目光。   要想逃离结局,我们只能避免一切开始。】   啊哦。   林妧颇有些苦恼地摸了摸鼻子。她也没想到,自己好端端走在街头时,视线会直接撞上那个小少年的眼睛。   与都市传说的形容相差无几,少年的样貌漂亮得如同精致人偶娃娃。微卷的小短发让她想起毛茸茸的小羊羔,白皙的皮肤毫无瑕疵,被路灯笼上一层薄薄的橘黄色雾气。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桃杏般圆滚滚的眼眸一眨不眨望着她,泪水盈满了整个眼眶,好似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清澈湖水,偶尔有一丝涟漪泛起,引得泪珠从眼角滚落而下。   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狗。   “姐姐。”   他说着迈开腿向林妧靠近。少年的声音轻轻软软,哭腔一点点被揉碎在声线里,听起来能叫人瞬间心软,“我迷路了,你能帮我找一找回家的方向吗?”   虽然早就知道他是个杀戮成性的怪谈,但林妧还是忍不住想:超!可!爱!   没有人能拒绝泪眼汪汪、软声发出哀求的漂亮小男孩,更何况就算狠下心来拒绝,也只能迎来小命不保的结局。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别怕,我会帮你。”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身旁的空气陡然一冷。   寒意在顷刻之间扩散在夜风里,林妧意识到什么,抬头看向身旁一言不发的蔺和。   对方并没有看她,而是把沉甸甸的视线全部放在少年身上。黑色兜帽在青年瞳孔中打下一片阴影,原本被他压回心底的杀机无影无形却浓烈深沉,此时一股脑不受控制地溢出来,仿佛伺机狩猎食物的野狼,令人心生畏惧。   林妧心下一动,又看了看另一边的小少年。   面对蔺和的时候,他的神情与向林妧搭话时截然不同。亮莹莹的泪水静止在眼眶里,下垂的长睫遮住灯光,衬得眼珠漆黑无光,甚至带了点阴森狠决的意味。   “姐姐,”察觉到她的视线,男孩子轻轻吸了口气,恢复到人畜无害的模样,“这个穿得像变态跟踪狂一样的大叔是谁啊?”   蔺和冷眼以待,声音从口罩后面闷闷地传出来:“真要带上这个娘娘腔的小白脸?掉价。”   “你……!”   因为还没发育完全,少年要比蔺和矮上一些,气冲冲抬头瞪向对方时,也就显得不那么有气势。   按照以往习惯,凡是遇见看不顺眼的家伙,他都会在第一时间将那人砍成碎片。但眼前身穿黑色卫衣的男人显然不是个任人拿捏的小角色,甚至于,对方的实力远远在他之上。   强行发起攻击的念头被掐灭在萌芽阶段,男孩子咬着唇与他对峙半晌,最终又可怜巴巴地往林妧身边靠,语气满是委屈:“姐姐,大叔欺负我。”   一个“姐姐”一个“大叔”,两人在他心里的定位不言而喻。   看见他离林妧又近了点,蔺和少有地沉不住气,一把将少年拉开。   “停停停。”眼看剧情要往奇奇怪怪的方向发展,林妧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目光淡淡地看向少年,“你还记得家里的大致方向吗?”   后者满脸羞怯,无辜地眨眨眼睛,手指在一阵摇摆后不确定地指向某个方位:“应该是这边。”   这当然是假的。   在444号别墅听故事时,林妧曾设想了不下五种方法来解决这个熊孩子,但目前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道具,所有设想也便都成了空想。   为了不惹怒对方,她只能做出十分配合的亲切模样:“好,我们一起去找找看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抹干脸上残余的泪痕,弯着眼睛朝她笑:“我叫苏泽,姐姐。”   *   歧川市说大不大,说小却也称不上多么偏僻狭窄。三人沿着苏泽所指的方向一直走,过了许久也没见到城市尽头。   林妧体力不错,倒是苏泽本人先累得走不动路,坐在道路旁修建的石凳上休息。   蔺和靠在一旁的树干上冷言冷语:“腿断了?别走了,爬。”   少年被呛得脸色通红,正想出言反驳,可惜话没出口,就被一道声嘶力竭的求救声匆匆打断——   顺着声源望去,能见到一个跌跌撞撞奔跑的年轻人。他身穿泛黄的校服套装,额头与脸颊都破开道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在瞥见他们三人时扯开嗓子喊:“救命,救命!”   林妧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众人在别墅里讲述都市传说时一直安安静静坐在她身边的学生,名字似乎是尤浩宇。   “我、我不是怪物,救救我吧!”他显然也看见了林妧,用快要哭出来的语气加大音量,“我之前就在你旁边,你一定还记得我,对不对?”   尤浩宇脚步虚浮,慌乱之间差点直挺挺摔在地上,好在林妧及时上前一步将其扶住。   想象中杀气腾腾的怪物并没有出现,跟在他身后的只有一片混沌黑暗,遥遥看去空无一物。林妧轻拍肩膀安抚他,压低声音:“别着急,慢慢来。你遇到的都市传说是什么?”   “是……”   他说着红了眼眶,咬着牙吐出两个字:“笔仙。”   【都市传说之五:笔仙。   笔仙虽然名为“仙”,其实只是游荡在人世间的孤魂野鬼。请笔仙,说明白一些,就是招魂。   要想召唤笔仙,需要让两个人手指交错握紧,中间夹一支垂直于桌面的笔。将笔轻轻夹好后,同时在心里默念:“笔仙笔仙,我是你的前世,你是我的今生,若要与我续缘,请在纸上画圈。”   当笔尖开始微微挪动,也就是笔仙被成功召唤出来的时候。   笔仙无所不知,知无不答,请仙者可以向它询问几乎任何问题,比如“未来的伴侣是谁”、“这次的考试成绩如何”甚至“我的前世是什么身份”。   需要注意的是,请笔仙有两个禁忌。   一是不能询问笔仙生前的死因,也不可以向它咨询除灵的方法;   二是没有把笔仙送走之前,绝对不能松开握住笔的那只手。一旦两个人中途把手松开,笔仙就会一辈子缠在他们身边。   你想知道触犯禁忌的下场是什么?   有人死了,有人疯了,这种故事伴随着鲜血与恶灵,无一例外都以惨剧告终。我想,你不会想要去尝试。】   只要不触犯那两条禁忌,理应不会受到笔仙攻击。但协会明文规定“所有怪谈都会把对应的参赛者视为头号攻击对象”,这个免死金牌因而没办法适用于尤浩宇身上。   与具有实体的怪物不同,笔仙没有实体、来去无踪,完全不可能被物理方法制服,一旦被它缠身,基本是必死无疑的下场。   凭借人类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亡灵鬼怪相抗衡,尤浩宇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本来已经快要放弃苟且偷生的希望,没想到会突然遇见林妧一行人。   在所有参赛者中,林妧给他的印象最深。不仅因为她写出的故事在所有怪谈中脱颖而出,也因为当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地乱了分寸时,只有那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小姑娘饶有兴致地在嘴角勾起一抹笑,撑着腮帮子打量每个人状若癫狂的模样。   当然,最让他感到震惊的还是此时此刻见到的这幅场景——   那个犹如高岭之花的怪谈协会会长居然当真乖乖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地站在夜风经过的路径上为林妧挡风,一副忠实保镖的模样。   既然人类对神怪之事无能为力,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身为会长的蔺和身上,挣扎着开口:“求求你,会长!我……我绝对不能死在这里,我家里人生了重病,如果没有我,她就必死无疑——”   隐匿于黑色连帽衫里的青年目光冷得像冰,在尤浩宇靠近时后退一步。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拒绝,少年立即就红了眼。他走投无路,正打算继续苦苦哀求,没想到一旁的林妧忽然轻轻出声,语气玩味:“别着急,我有个办法。”   在尤浩宇困惑的视线里,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笔仙的设定是不杀死猎物誓不罢休,只有一个理由让它停止追击——有其他的人召唤它。”   *   尤浩宇四肢僵硬地站在便利店里,手足无措地扭头看一眼林妧。   整个城市空空荡荡,往常的居民销声匿迹,屋子里的东西却都保持着原状。林妧轻而易举地在便利店中找到中性笔和白纸,她心情似乎不错,把笔杆放在指尖不停转圈。   看她的架势,是要请笔仙。   尤浩宇早就察觉她与众不同,如今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   除了会长之外,同样跟在林妧身后、名叫“苏泽”的漂亮男孩子显然也不是参赛者。苏泽性情温和,总是软着声音朝林妧撒娇,看上去与这个诡异的世界格格不入,他好奇地询问那人身份,得到了一个让人目瞪口呆的答案。   苏泽居然是都市传说之一,那个癫狂到骨子里的病娇小破孩。   所有人都对怪谈避如蛇蝎,她却毫不在意地把他们留在自己身边,完全不像在绝境逃生,而是在玩乙女向的角色搜集游戏。   还附带一点恋爱养成元素的那种。   “林妧姐姐,”感受到身边寒气越来越浓,尤浩宇的声线不停发颤,“请仙肯定没用。不管你对它说什么,笔仙都不会放过我。”   他顿了顿,又咬牙道:“亡灵没有弱点,人类不可能赢得了它。”   “谁说它没弱点?”   林妧把白纸平铺在桌面:“‘一旦被召唤,笔仙必须现身’,‘笔仙会诚实回答请仙者问出的所有问题’、仅仅凭借这两条规则,它就没办法对我们构成威胁。”   可是诸如“你是怎么死的”、“怎样才能杀掉你”这些问题都被禁止提出,更何况,就算追杀会在笔仙被召唤时强制中断,一旦请仙结束,他还是会被当做笔仙追杀的头号对象。   难道说……林妧打算单单用提问的方式制服它?   尤浩宇想不出应该怎么做。   一切准备就绪,林妧满意地拿起中性笔,抬头正好对上蔺和的视线。   青年面无表情,心口却悄悄颤了一下。   请笔仙需要有两个人,尤浩宇已经丧失了请仙的资格,苏泽又是完全不值得信赖的陌生人,环顾全场,只有他能担负起这个任务。   请笔仙是要手握手的。   虽然他打心底里不愿意,但偶尔偶尔被林妧碰一下,似乎也没多大问题。   画重点:绝对不是他想要握手,只是大发慈悲、勉为其难。   “既然你有求于我,那我……”   这句话刚说到一半,他就无比清晰地听见林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泽,那就拜托你了。”   蔺和:?   蔺和:???   他气得立马就瞪大了眼睛,愤怒之余还有点委屈。   是他,明明都是他先来的……见面也好,接触也好,他才是抢先的那一个,她怎么可以选择另一个人。   瞪完又浑身不自在地想,不对啊,不用被迫和那女人进行接触,他应该感到狂喜才是。   苏泽也没想到林妧会叫出自己的名字,惊愕之后是铺天盖地的狂喜,一边应了声“好”,一边炫耀般睨了身旁的青年一眼。   看来这人是真不受宠,还比不上他这个新来的。   蔺和阴沉着脸,看他们俩把中性笔握在贴合的手掌间。   奇怪。   毫无缘由地,在看见两人右手相握时,他心里像是堵了块石头,连呼吸都闷得慌。   难道是便利店不通风的原因?   耳边传来林妧漫不经心的语调,满含了调侃意味:“是不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觉得不太舒服,像堵了块石头?”   青年微微蹙眉,语气冷淡:“没有。”   他只是心头有些酸酸的感觉,拳头也有点痒。   林妧眯眼笑笑,步步紧逼:“是不是心头酸酸的,拳头痒痒的,无法抑制地想要揍人?”   尤浩宇把他们三人愣愣打量一番,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这什么情况。   他现在应该的的确确身处一个恐怖惊悚向的灵异空间,这本该是惊心动魄的求生故事,结果看这几位的反应……   说好的血腥厮杀呢?怎么成了段三角恋争宠上位战争?大反派们拿错剧本了?   蔺和没有立刻应答,眼里的眸光暗了暗。   又不是肚子里的蛔虫,这女人不应该对他的感受一清二楚。既然她能丝毫不差地说出来,就只有唯一一个可能性——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是她在捣鬼。   被这几道意味深长的视线盯得心烦意乱,他不耐烦地沉声应答:“是。你动了什么手脚?”   “白痴。”   苏泽终于噗嗤笑出声来,毫不掩饰眼底的挑衅,当着他的面把林妧右手包得更紧:“什么叫动手脚啊?你这叫,吃——醋——”   他把这两个字拖得很长,每一声发音都化作冷厉长剑深入耳膜,刺得蔺和耳根一热。   青年听罢冷然一笑,眸底盛满了不屑与轻蔑的情绪:“吃醋?幼稚。这女人与我无关,无论你和她做出多么亲密的举动,都不会对我造成丝毫影响。”   林妧神情复杂地看他一眼。   虽然话是这样说。   但你能不能把握在手里的匕首收回去啊啊啊!已经直挺挺地抵在苏泽手腕上了啊喂!旁观的尤浩宇小弟弟快被你马上要杀人一样凶神恶煞的表情吓哭了!   见血了见血了,会长你清醒一点!!!   直到感受到林妧略带责怪的视线,蔺和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拔出了刀。   刀口不偏不倚正对在苏泽手腕,刀尖已经触到了对方皮肤,颇有种要把这只手狠狠剁下来的势头。   他脸颊又是一阵发烫,狼狈地垂眸收回手。   林妧忍着笑与苏泽对视:“那我们开始吧。”   请仙的步骤按部就班,念完咒语后,中性笔果然在两人都没有用力的情况下主动画了个圈。   如今时至深夜,四周安静得可怕。手背上隐约笼罩了层阴森瘆人的凉气,一想到有幽魂正握着自己的右手,饶是苏泽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怯意。   身后掠过一阵冷风,林妧把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沉甸甸地落在夜色里:“笔仙笔仙告诉我——   她凝神片刻,用非常认真的口吻问:“数学里圆周率‘派’的具体数值是多少?”   全。场。寂。静。   众所周知,虽然在日常生活中被四舍五入成3.14的数值,但圆周率其实是个彻彻底底的无限循环小数,数字一串连着一串,根本不存在尽头。   林妧能明显感觉到,手里的笔猛地抖了一下。   在停顿长达五秒钟的时间后,那支笔终于开始在纸上写字,然而预想中的3.141592并没有如期出现,占据整张纸页的只有同一个张牙舞爪的短句——   “你有病?”   “你有病你有病?”   “你有病你有病你有病?”   哪怕有千百般不愿意,“诚实回答请仙者问出的所有问题”是不可更改的规则。疯狂发泄一通后,仿佛是终于认了命,中性笔开始不受控制地疯狂摆动。   3.141592653,每个数字都是一声惨绝人寰的控诉,每道笔画都是一滴悲惨至极的血与泪。   什么是海枯石烂,什么叫天荒地老。这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圆周率,而是甘愿为数学付出一生光阴的伟大奉献精神,是永恒追求真理的赤子心。   如果诺贝尔有数学终身成就奖,绝对要颁发给这位不愿透露姓名却为圆周率奉献一生的笔仙先生。   尤浩宇呆呆看着她唇边势在必得的笑,心里暗暗佩服之余,又忍不住隐隐感到一丝忧虑:在笔仙游戏里,请仙者不能松开握笔的那只手。只要笔仙还在写,林妧与苏泽就必须一直握住中性笔不放开。   她这样做虽然限制了笔仙,却也让自己陷入了无法逃离的窘境。   这个念头刚刚浮上脑海,尤浩宇就瞥见林妧朝他挑起眉头,然后毫不犹豫地、毅然决然地,把手从笔杆上松开。   尤浩宇:?   苏泽:???   “别松手,千万别。”   她伸手虚扶住苏泽即将松开的右手,用一本正经的语气对他说:“笔仙会杀死最后一个松开手的人,如果想活命,就慢慢等它写完吧。”   眼睁睁看着笔仙与迷路少年同时抓狂的模样,尤浩宇被这顿猛如虎的操作惊得目瞪口呆。   在提及有关笔仙的都市传说时,讲述者的原话是“一旦两个人都中途把手松开,笔仙就会一辈子缠在他们身边”。   也就是说,如果只有一个人松手,笔仙还是会照常在纸上回答问题。   她居然钻了规则的空子,把一起请仙的另一个怪谈给坑进去了。   这、这这这。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double kill!   “你、你这混蛋!”苏泽气得发抖,“亏我对你这么好,到头来却被你算计!”   林妧面色不变,接着忽悠:“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应该也知道,这个空间的所有人类都会被怪物围剿吧?”   小少年不明白这句话里的意思,恶狠狠地瞪她。   “我知道,你心地单纯善良、重情重义不管遇到多么危险的情况都不会离开我身边——可那样只会让你白白送掉性命。”   林妧叹了口气,眼里满是严肃认真又深情款款的神情:“我九死一生,不能让你也跟着我送死。既然你执意不走,我只能出此下策让你留在这里。”   苏泽愣住了。   她是为了……保护他?   “圆周率很长,全部写完大概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   她的语气充满了决战前孤注一掷的悲壮:“几个小时后,大战也应该结束了。如果那时候我还活着,就回来找你团聚;如果我死了……”   林妧哽咽着抿了抿唇角,眼角隐约有泪光闪烁:“等笔仙把圆周率写完,你就把我彻底忘掉,找别人带你回家吧。”   这些当然全是骗人的假话。   一旦两人都松开手,笔仙会无差别地攻击两名玩家而非最后松手的人;圆周率是个无限不循环小数,更是永远都不可能写完。   然而,苏泽对此一无所知。   都市传说不了解彼此之间的信息,也从没受过基础数学教育,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对她深信不疑。   这段话一出口,不仅引得尤浩宇满脸震惊,就连向来冷淡的蔺和也忍不住眼角抽了一下。   明明是丧尽天良的卖队友行为,居然被她硬生生扭曲成了大义凛然的为爱牺牲啊喂!眼底还渗出了一点点水光你的演技也太好了吧!这么厚脸皮的话真的会有人相信吗!   忽悠,你接着忽悠,能骗到人算他输。   苏泽定定地看着她。   他虽然对林妧恨得牙痒痒,但对方表现得如此情深义重,也不好意思多加指责,只能把愤懑全都藏在心底,装出一副倍受感动的模样:“你为什么要为我付出这么多?姐姐,我等你活着回来。你一天不回来我就等一天,一年不回来,我就等上一年!”   林妧抿唇憋着笑,眉头紧紧蹙起:“傻孩子!”   ……这傻孩子居然还真就相信了!这就叫“没文化真可怕”吗!明明是凶险万分的百鬼夜行,你们俩怎么在这里开始演苦情戏了啊喂!   两大影帝影后互飙演技,尤浩宇脑袋里的吐槽停不下来,同样站在林妧身边旁观的蔺和则关注点跑偏,思绪完完全全放在了另一件事上——   原来林妧并不是想握那个小白脸的手,而是早有预谋,想要通过这个方法将其制服。   蔺和想,他与苏泽都属于危险性极高的怪谈,然而林妧想方设法地设局困住后者,却执意把他留在身边。   他们俩在她心里的地位究竟如何,高下立判。   心跳的速度不知怎地加快了一些,胸膛里像是跃过一只灵动的小鹿。   神情阴鸷的青年微微垂眸,口罩下的嘴角悄然勾起一丝细小弧度——   那就原谅她和别人做出那么亲密的举动吧。   “根据力的相互作用,除非有一方主动放弃,玛丽小姐会拔一辈子的河;多亏了圆周率,笔仙也永远没办法离开。这样一想,简直是两架不会停下来的永动机。”   等悠哉游哉地走出便利店,林妧用左手比了个大拇指:“看吧,科学是真能打败神鬼迷信的。”   结果还真是字面意义上的“打败”啊!这句话原本的意思完全不是这样好吗!   “迷路的少年”这个怪谈曾红极一时,少年凭借单纯无害的外貌欺骗了无数老实人,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会在今天遇上个更加诡计多端、擅长玩弄人心的家伙,还被她惨兮兮地耍得团团转。   虽然不知道她口中的“玛丽小姐”究竟遭到了怎样惨无人道的待遇,但从林妧欢愉轻快的语气听来,大概也是惨得不行。   从很久之前就沉着脸的蔺和终于开口说话,满带着对她恶劣行径的不屑与愤怒:“玩弄感情、恬不知耻,我真是从没见过像你这么讨厌的人。”   顿了顿,又满脸不情愿地补充:“讨人喜欢,百看不厌。”   尤浩宇噗地笑了声。   被他这样一嘲笑,蔺和脸上更加挂不住,咬牙切齿地继续放狠话:“你别得意,等过了今晚,明天就是——”   脑海里拼命想说出的四个字在舌尖打转转,他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要把它们说出来,可刚一出口就又变成了截然不同的意思:“就是我喜欢你第二天的纪念日,想要什么礼物吗?”   他本来想说的是“你的忌日”。   蔺和放弃挣扎,彻底闭嘴不再说话。   尤浩宇不知道他激烈的心理挣扎,只觉得会长大人好man,好神情,好浪漫。   原来像他那么冷冰冰的人,也会给喜欢的女孩子说甜腻情话,只是林妧么……   身穿校服的年轻人侧头看一眼林妧,这小姑娘漂漂亮亮,温柔文弱的脸颊上全写着‘仁义道德’四个字。他横竖觉得奇怪,仔细看了半晌,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脸都写着四个大字——   感情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   算个三更合一吧(?)   我真的一滴都没有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叶执暮、玉小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铲屎大将军 50瓶;筱、阿墨 30瓶;兔叽吖 10瓶;顾翩鸿 6瓶;winin 5瓶;发呆的镜子、Nicole、且插梅花醉洛阳、陌上花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都市传说之夜(五)   “所以, ”尤浩宇怯生生地瞥一眼蔺和,他胆子不大,面对这样不苟言笑、杀气腾腾的陌生人时, 连说话都有些发颤, “都市传说之夜……真的只有在参赛者剩下最后一个时结束吗?”   蔺和冷眼与他对视, 居然很稀奇地对此做出了回应:“理论上来说,是这样。”   他说完似乎想到什么, 毫无征兆地从腰间掏出匕首向对方脖子猛刺。这个动作又快又狠, 好在林妧及时制止, 才成功避免一场人间惨案。   尤浩宇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浑身一僵,用跟国旗班升旗手没两样的姿势挺直身板。他还没弄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就听见蔺和用机器人般波澜不惊的语调对林妧说:“你要是想活到最后, 其他十二个人都属于潜在威胁, 必须把他们全部清除。”   林妧把他的右手按回去, 像是在教育不听话的小孩:“怪谈协会明令禁止参赛者相互残杀, 违者重罚。”   蔺和居然很认真地想了会儿, 然后一本正经地应声:“没关系, 这条规矩是我定的。你如果觉得麻烦,可以直接改。”   尤浩宇:……   所以当规则不合心意时,你最先想到的不是如何让自己适应它,而是直接把规则改掉吗!更何况你们俩才认识一天不到,为了一个不是很熟的女人篡改掉整个世界的法则, 未免也太任性了一点吧!怪谈协会其他成员他们在哭哦在哭哦!   上位者的快乐, 常人果然很难弄懂。   如果会长生在古代, 一定是个不靠谱的昏君。   “不用你插手。”   林妧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虽然怪谈协会把每个人都传送到不同地方, 但不管怎么说,我们依旧身处歧川市市区。那么多协会成员不可能凭空消失, 444号别墅很可能藏有密室或秘密通道,只要回到那里并彻底搜查一遍,说不定就能找到他们,至于找到他们之后……之后再说吧。”   她的猜测八九不离十,蔺和听罢忍不住勾起口罩下的嘴角,心底隐隐约约浮起一个念头——   不愧是他看上的人。   这个念头无声无息又极为自然,犹如水蛇悄然滑上脑海。青年被它吓得浑身一震、脊背发寒,只能通过自我催眠来缓解情绪,拼命给自己灌输暗示三连。   1.他永远不会看上林妧那个恶毒的女人,一切没头没脑的好感都来源于都市传说之夜的诅咒——不过嘛,就算没有诅咒,他与林妧命中注定的红线一定也会催生出爱情的火花,他是风儿她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   2.她这不是智慧,而是阴险狡诈心怀不轨诡计多端——好吧,还有一丢丢冰雪聪明博学多才。   3.大反派要打入他老巢啦!兄弟姐妹们能跑就跑啊!——孩儿们,快来见见你们漂亮的大嫂吧!   蔺和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林妧不知道他的内心挣扎,把注意力放在瑟瑟发抖的尤浩宇身上,好奇发问:“你还是学生吧?为什么要参加这么危险的比赛?”   不管怎么看,尤浩宇都不像是能在百鬼夜行中凭一己之力冲出重围的人。   他相貌清秀,看起来只有十几岁,规规矩矩穿着一中的校服衬衫。衬衫被穿得太旧,已经泛起轻微暗黄色,薄薄一层布料罩在身上,衬得少年消瘦异常。   这是个看起来瘦弱又乖巧的学生,理应出现在被晨光照射的课堂,与这种九死一生的搏命比赛完全搭不上边。   “我……我需要钱。”他神情黯淡地垂下头,声音很低,“爸爸去世得早,我从小被妈妈带大,在不久前,她被查出患了重病。治病需要很大一笔钱,我家没什么积蓄,拼命借来的钱也只是杯水车薪,我实在没办法,只能来这里赌一把。”   他说着忽然笑了,也不知道是在对林妧说,还是安慰自己:“十三分之一的机会,说不定我真的能得到那一百万,如果不来试一试,希望就只有零。”   想来也是。   其实一百万并不是什么能让人心甘情愿为之放弃生命的天文数字,能抱着葬身此地的觉悟前来参加怪谈之夜,除了狂热的猎奇灵异爱好者,多半是急需用钱却走投无路的可怜人。   林妧没有对别人的选择评头论足的爱好,于是没再说话,继续凭借记忆寻找前往444号别墅的路。倒是尤浩宇强装出一副乐观的模样,抬眸低声问她:“那你呢?你为什么要参加这场比赛?”   “因为……”   林妧正打算信口胡诌,没想到这句话刚刚吐出两个字,就在她瞥见远处一道诡异影子时戛然而止。   黑影大概只有她的两只手掌合起来那么大,依稀能看出是个圆滚滚的人形。等它迈动双腿向前靠近,林妧才终于看清影子本体的模样——   一个由黄褐色泥土做成的小人,手里拿着把映着冷光的刀。   【都市传说之六:泥人。   玩具本身虽然没有自我意识,但与人类相处的时间长了,就会自然而然地沾染上一些灵气,拥有和人类相似的情感与思维。   但它们毕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类,思考方式难免简单粗暴,一旦认定某件事情,就绝不可能发生改变。因此,那时的玩具虽然不再是单纯的物件,却也称不上生物——   或许,“怪物”这个词语更适合它们。   听说过安徒生童话里《小锡兵》的故事吗?   只有一条腿的玩具锡兵遇见了一名身穿芭蕾舞裙的玩偶姑娘,他对她一见钟情,却不料被夜里捣蛋的妖精丢出窗外。为了再见姑娘一面,小锡兵乘着纸船随风飘流、在大鱼肚子里苦苦求生,历经千难万险终于与她团聚。   玩具的爱汹涌且偏执,它们不懂何为“付出”与“守护”,只明白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只要喜欢,就一定要得到。   仅仅是远远见了那位芭蕾舞玩偶一眼,锡兵就能倾尽所有去寻找她。这固然是个美丽的童话传说,但如果锡兵爱上的并非玩偶姑娘,而是一位人类呢?   我接下来要讲述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女孩在外旅游时买下了一尊泥塑人偶,并将其摆放在床头柜上。因为十分喜爱它,除了每天夜里的彼此陪伴,女孩还经常向它倾诉一些满含少女心事的悄悄话。   一切都相安无事,直到某天晚上,女孩突然被噩梦惊醒。在睡眼朦胧间,她瞥见枕头边一道诡异的人形黑影——   居然是那个泥人,可它本应该被摆在床头柜上。   那时临近午夜,周围满是无声的寂静与深沉黑暗,一点点街灯光线从窗外透射进来,照在泥人姜黄色的侧脸。   无神的双眼一片漆黑,直勾勾望向她所在的方向;原本直挺挺的身体微微弯了一些,姿势似乎是正在俯身看她;最为诡异的,还是它以不正常弧度勾起的嘴唇,不知道为什么,女孩居然觉得,那个泥人在冲自己阴惨惨地笑。   她因为这个想法心头一颤,赶紧闭上眼睛装作睡着。忽然,在安静得可以听见心跳声的夜色里,她听见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   “我知道你醒着。”   女孩被吓得尖叫着起身。她一人独居,家里再没有其他人,泥人当然知道这一点,晃动身体慢慢靠近,肆无忌惮地告诉她:“我爱你。”   什么?你觉得被玩具所爱,是一场浪漫的童话故事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玩具对于“爱”的认知仅仅停留在“主人与玩具”这一道层面上,也就是说,当它们爱上某个人类时,会想方设法地把他变成自己的玩具——   不会动弹的、乖乖任其摆布的玩具,只能是人死后的尸体。   最让人绝望的是,泥人无法被任何方式摧毁,即使被打烂或砍断,分崩离析的泥土也只会凝结成更多小人。   它们会永生永世缠在心爱的人类身边,直到那人彻底死去,成为玩具的玩具。   如果在深夜睡觉时,你总觉得有道视线在黑暗里紧紧凝视自己,请不要怀疑,那是人偶娃娃充满爱意的炽热目光。   说不定在它心里,已经想好了要如何把你杀掉。】   这位未免有些太过棘手了。   林妧微微皱起眉头,在讲述者的原话里,再清楚不过地阐述了“泥人无法被任何方式摧毁”的特性,换言之,这丑丑的小玩意永远不会死去。一旦被盯上,只能被它活生生折磨至死。   “咕噜咕噜……”   泥人咧开的嘴唇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嘟囔,听起来像是其他国家的语言。它步伐不稳地缓缓朝三人靠近,黑漆漆的瞳孔不过两个小点,直愣愣盯着——   蔺和所在的方向。   蔺和:?   尤浩宇嘴唇颤抖:“会长,它它它、它是不是爱上你了!”   林妧幸灾乐祸:“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蚀骨危情:霸道泥人在线追妻》,磕死我了磕死我了!”   去她的泥人追妻。   蔺和被盯得阵阵恶心,当即毫不犹豫地拿出小刀向飞速向他狂奔的泥人挥去。手起刀落间,伴随着一道转瞬即逝的寒光,泥人身体被劈成两半。   然而正如怪谈里所说的那样,被拦腰截断的人形娃娃并未死去,而是发出一声更为癫狂的大笑,并在笑声中利用泥土重塑形体,变成另外两个一模一样的泥人。   它的声音雌雄交替,听起来叫人难受。伴随着这道笑声出口,拐角处黑影大作,竟是有数个泥人玩偶一起从墙后走了出来,同样带着诡谲阴森的笑、保持着同一个浑身僵硬的持刀动作,看上去好像一个迷你版的军队。   要说杀伤力,泥人绝对是所有都市传说里最低的那个;但如果要评选最烦人的一位,这份殊荣必定是在它头上。   仿佛得到了某种指令,泥塑人偶们不约而同向前冲来,看那张狂如奇行种的小碎步、唇角半勾的狞笑,还真有几分邪神追妻的既视感,贼邪魅,贼霸道。   蔺和闪身挡在林妧跟前,他的刀快,泥人复生的速度更快,眼看小人的数量不断增多,青年终于放弃了斩尽杀绝的念头,扭头对她低声说:“跑。”   然而对这句话做出回应的并非林妧,而是另一道有些许熟悉的女声:“跑?你们跑不了!”   林妧微微愣住,朝声源移去视线。   他们正位于一栋商城旁边,巨大玻璃窗倒映出每个人模糊的模样。丝丝鲜血无端从窗面缓缓涌出,抬眸往上看,能见到一个满脸是血的金发女人。   她原本拥有一副姣好的相貌,如今的脸庞却布满了被大火灼烧后如丘壑般凹凸不平的褶皱。瞳孔黯淡无光,只剩下一片混沌白色,血渍从眼角悄无声息地下落,衬得整张脸更加恐怖骇人。   尤浩宇大惊失色:“这、这是血腥玛丽?”   血腥玛丽的笑声透过玻璃窗传出来,沙哑得难以分辨:“碧池,我已经干掉了你的帮手,接下来该轮到你了!”   夭寿啦,玛丽人偶在拔河比赛里为爱牺牲啦!   不远处的泥人则越聚越多,与此同时血腥玛丽从镜子里伸出血手。蔺和沉着脸挡在林妧身前,动作凌厉地一刀砍断女人手腕,得到的却是对方更为张扬的笑:“没用的!我是恶灵,即使手臂被砍断,也能在很短时间里复原——你们逃不掉的!”   前有狼后有虎,这显然是无路可逃的死局,尤浩宇眼眶一红,哽咽着对林妧说遗言:“林妧姐姐,虽然认识你的时间很短,但我知道你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你比我优秀太多太多,今天能和你一起死在这里,也不算太亏。”   他说得抽抽噎噎,一旁的林妧却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弯起眼睛。   召唤血腥玛丽的必备要素是什么?   只有一个人的小房间、一面镜子、一句咒语。   血腥玛丽的基本设定是什么?   无论对方是谁,都会从玻璃中伸出手,把镜子前面的生物拽进去。   都市传说并不属于人类,也就是说,只要他们三个分别位于不同房间,即使身边有泥塑人偶,也不会阻碍咒语被触发;   任何武器都无法对泥人造成致命伤害,要想彻底摆脱这样不死的存在,就目前而言只有唯一一个方法——让它滚去无法逃离的异次元世界。   太配了,这两位太配了。   血腥玛丽简直是为了干掉泥人而生的,林妧单方面宣布,他们俩锁了。   英雄,就是每当你遇到困难时,都会挺身而出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什么叫雪中送炭,什么叫感天动地,什么叫感动华国十大人物,血腥玛丽小姐,不愧是工具人中的领头羊!   林妧微微一笑,侧头看一眼身旁面色惨白的尤浩宇。   “玩过欢乐打地鼠和抓娃娃机吗?”   她问。   *   林妧的破局思路很简单。   泥人思维单一,只懂得持续不懈地发起进攻。商场中大大小小的镜子多不胜数,他们三人只需要分别站在不同房间里,把镜子对着泥人的方向念出召唤咒语,就能利用血腥玛丽将其拖入镜中。   至于血腥玛丽……   在她把泥人拖走、准备向召唤者下手时,只需要另一个人及时喊出咒语,就能强制性地让她去往另一处地方,重复抓泥人的动作。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只要咒语念得够快,鬼魂就绝对追不上他们。   如此反复利用,绝对称得上低廉无成本、安全高效用,比并夕夕更划算,比双十一更节约。   面对如此低成本又高回报的工具人,不薅这个羊毛,她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身为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怪谈传说,血腥玛丽怎么也不会想到,她明明是势在必得地前来报仇,结果又被林妧摆了一道,变成对抗另一个怪谈的工具。   趁着她断手复原的空隙,三人分别拿着镜子前往商城不同位置,尤浩宇站在杂物间,林妧位于大堂,被最多泥人纠缠的蔺和则在仓库。召唤恶灵的条件是关紧大门,他们把窗户大大打开,泥人照样能如潮水般涌进来。   “BloodyMary”的召唤声此起彼伏,恶灵绝望地想,这是她漫长一生中最痛苦的一天。   “被召唤后伸手抓住镜子前的生物”是烙印在骨子里的规则,她被迫在三个房间不间断地来回现身,变成一个莫得感情的抓泥人机器。   每次在不同地方探头真的超级累好吗?有好几次都差点扭到脖子了知不知道?她又不是抓娃娃机,凭什么非得受到这种待遇?   呜呜呜妈妈救命,她好累,真的好累。   这还真就跟打地鼠游戏里探头探脑的地鼠一模一样了呗。   尤浩宇为了躲避泥人攻击,在狭窄的杂物间里狼狈逃窜,一个不留神,触到了摆放在角落里的音响开关。   巨大的轰鸣声瞬间撕破黑夜,并迅速蔓延到商场各个角落,一个年轻男人的嗓音嘹亮响起——   “大哥大姐新年好,让我们热热闹闹薅羊毛,开开心心过大年!”   杀,人,诛,心。   这哪里是新年贺词,分明是对她毫不遮掩的讽刺。   “没用的!”女人被气得五官扭曲,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道狰狞冷笑,“你们能利用我一时,总不可能喊一辈子的咒语吧?等你们俩精疲力竭停下来的时候,也就是我复仇开始的时候!”   对哦。   林妧乖巧地点点头。   除了“被召唤就一定会出现”这条硬性规定,血腥玛丽在其余时间都处于自由活动的状态。她能通过镜子来去自如,如果不尽早解决,必定祸患无穷。   利用其他怪谈的力量将其牵制,这条路已经无法走通,要想将其制服,只能通过更加直接粗暴的方法。   那不如——   “尤浩宇!”   眼看几乎所有泥人都被消灭殆尽,只有唯一一个落荒而逃不见踪迹,林妧迈步上前,走到杂物间门口加大音量,清脆声线透过门板,无比清晰地传到校服少年耳边:“我倒数三个数,咱们同时念咒语!”   血腥玛丽:?   血腥玛丽:“等、等等!”   伴随着女人这道几近破音的呐喊,林妧的声音在同一时间响彻商城:“3——2——1——!”   “BloodyMary。”   “BloodyMary。”   这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血腥玛丽脑袋从林妧握着的化妆镜伸出来,一只手则通过尤浩宇跟前的玻璃窗探出去,伴随着骨骼错位发出的咯咯响声,一滴清泪从女人眼角缓缓滑落。   苍天大地啊,伟大的撒旦啊。   空间错位,她硬生生被卡住了。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血腥玛丽无能狂怒,如同喝了假酒般晃头晃脑,“啊啊啊你这个混蛋!”   “我等着你来。”   林妧神色如常地与她四目相对,语气里带着坏心眼的笑:“不过比起我,还是多担心一下你自己吧。你现在动弹不得,可差点被你团灭的泥人还剩下一个,我感觉它的脾气不太好哦。”   血腥玛丽:?   血腥玛丽:“等、等等!救救我!我骨折卡住了,你们拉我一把——哎哟我的老腰!”   她眼睁睁看着那三个人面兽心的混蛋转身就走,林妧还微笑着对她说了声“再见”,那叫一个彬彬有礼、温柔乖巧,果然人类的外貌都具有欺骗性。   妈妈说的对,最可怕的不是鬼神,而是人心。   这一夜,她突然就长大了许多。   血腥玛丽咬牙切齿,正尝试着挪动身体,猝不及防见到眼前闪过一道人影——是那个跑掉的泥人。   响彻商场的背景音乐换了一首,柔美女声浪漫又温柔:“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泥人目露凶光,手里的小刀闪闪发亮。   就是这个地鼠一样窜来窜去的女人帮助那几个人类,团灭了它的大军。   这张脸,它一辈子也忘不了。   “大哥,兄弟,朋友。”血腥玛丽无力地朝对方摆一摆头,“误会,都是误会!我只是被利用的无辜路人,求你原谅我吧!”   然而跟前的泥人五官僵硬,动作也没有丝毫变化,幽幽目光如同寒夜里的匕首,一点点刺在她眼底。   良久,它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几句恶魔低语般的咕噜声,与此同时朝她举起手里的利刃。   如果血腥玛丽能听懂它的意思,一定会泪流满面——   “在讲什么鸟语,会不会说丹麦话?”   *   “太险了,我还以为大家必死无疑。”尤浩宇拍拍胸脯长舒一口气,再看林妧时,已然成了个狂热崇拜的小迷弟,“林妧姐姐,你真厉害!”   蔺和对此不屑一顾甚至发出一声嗤笑,这女人恬不知耻地把所有都市传说肆意玩弄,可谓真真正正的黑心肠。作为这个世界怪谈的统领者,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创造的怪物被一个接一个消灭,真的好气。   可偏偏他又没办法对林妧说重话,只能轻描淡写地说一句:“过分。”   “哦?”林妧笑意不减,“我怎么过分?”   她怎么过分,难道心里还没点数吗?   蔺和压着心头怒气,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过分美丽、过分迷人、过分吸引我,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你更过分的女人,如此让我心动。”   救命,他快吐了。   太甜了,太甜了。   快乐吃瓜的尤浩宇同学满眼小星星,会长真是一本行走的浪漫情话教科书,他今天又学到了好多!   他在心里悄悄把会长情话语录复习几遍,可惜还没从罗曼蒂克的氛围里缓过神,就听见一声充满哀怨意味的少年音。   这道声音只说了两个字,每个字都被拖得很长很长,尾音微微下坠,如同濒死之人临终前的低吟:“林——妧——”   尤浩宇身体一个激灵,瞬间就听出那是迷路少年的声音。   一扭头,果不其然看见跟在他们身后的苏泽。   少年人原本白里透红的脸庞面无血色,漂亮眸子里爬满了蛛网般密密麻麻的猩红血丝。他右手仍然握着一只笔,在半空中写出一个接一个的数字,因为脱力与抽筋,手臂不停地颤抖。   这样的惨状闻者伤心听者流泪,饶是尤浩宇也忍不住手臂发麻,隐约对他生出几分同情。   所以,刚才是什么情况。   先是那位对林妧恨之入骨的血腥玛丽,现在又来了惨遭坑害的苏泽,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渣女寻仇大会?   “圆周率是没有尽头的,笔仙把一切都告诉我了,”苏泽说着可怜巴巴地哭出声,眼睛红得像兔子,“你居然骗我,我杀了你!”   他表现得异常愤怒,始作俑者林妧却神色淡淡,说话时还带了点谆谆教导的意味,有条不紊地开口:“别激动。就算杀了我,你也摆脱不了写一辈子圆周率的命。唯一能终止笔仙诅咒的方法,只有找到在幕后主使一切的怪谈协会,并强迫他们终止游戏。”   她笑了笑:“凭你一个人的力量,绝对无法与协会抗衡。我是你唯一的救星,即便如此,你也还是想要把我杀掉吗?”   面对着被她无情残害的可怜受害者,居然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番话,这是何等的厚脸皮。   苏泽目眦欲裂,握笔的右手阵阵痉挛。他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刀,可理智却又一遍遍警醒他,林妧说的话句句在理,现在还不是时候将她置于死地。   “不要摆出这么可怕的表情嘛。”   林妧摸摸他的脑袋:“虽然你被笔仙缠上了,但也终于看清了我恶毒的真面目。这个世界呢,辨认出身边的坏人最重要,不亏不亏。”   尤浩宇惊恐地瞪大眼睛,差点被口水呛到。   真的有人会直接用“恶毒”这个词来形容自己吗!而且这是哪门子的“不亏”啊喂!看苏泽那个阴毒幽怨的眼神,绝对分分钟痛下杀手啊!   哄不好了,绝对哄不好了。   说不定什么时候,林妧就要被他一刀终结了。   尤浩宇眼中的剧情:   震惊十三亿华国人,整个UC部看完都沉默了!   美艳贵妇为何深夜沉迷快乐打地鼠、与玩偶娃娃大玩禁/锢/play!   病态杀人狂为何性情大变,化为把一生奉献给圆周率的数学狂热爱好者!   这一切的背后,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是情感的爆发还是饥渴的无奈?   敬请期待《今日说法》:千里寻仇记之无良鱼塘主的覆灭!   林妧眼中的剧情:   “参加并夕夕天天领现金,现金打款秒到账”看了会沉默,“双十一盖楼大作战”听了会流泪。   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她能在都市传说之夜侥幸活下来,离不开怪谈们的无私奉献与踊跃牺牲。   旧的刚去,新的就来,原来都市传说还是种可循环利用的再生资源。无论如何,她又有羊毛可以薅啦!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点忙,如果十二点前没更新,会在第二天补起来(*/?\*)爱你们!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是小萝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野月光?、九月初九、七月初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在线催更 29瓶;光之吉利蛋、云边小卖部、霖江 20瓶;九月初九、音留 10瓶;煬樣 8瓶;嗤 5瓶;Nicole、幽雪、安洧杉 2瓶;以然、f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都市传说之夜(六)   一行人拼拼凑凑, 最后还是回到了开始的四人小队。   尤浩宇胆子不大,时刻都保持着一张因高度紧张而紧紧绷住的脸,虽然小腿依然会害怕得不定时颤抖, 却还是战战兢兢地走在最前方。   蔺和被口罩挡住大半张脸, 旁人看不清神情, 只能隐约瞥见一双波澜不起的黑色眼眸。他很少说话,刻意与林妧拉开一段距离, 表现出十分不屑的模样, 目光却时常悄悄往她那边瞟。   苏泽的右手还是握着笔在空中写数字。原本乖巧的漂亮少年显然已经陷入了半疯魔状态, 嘴里咬牙切齿地嘀嘀咕咕,隐约能听见“去死”与“混蛋”之类的字眼, 红彤彤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林妧。   身为无数风暴的中心, 林妧本人却表现得毫不在意, 甚至心情似乎很不错, 用轻飘飘的语气叫了声:“蔺和呀。”   被叫到名字的青年虽然没应声, 但尤浩宇还是瞥见他兀地把脊背挺得好直, 整个人像块钢板。   与此同时林妧的声音慢吞吞传来:“你明明是怪谈协会会长, 为什么不能直接抹杀掉那些怪物呢?”   “这是协会的规定。”蔺和迟疑开口,“协会成员不能过多插手比赛,更不能通过自己的力量消灭怪谈,否则会遭到强烈反噬——严重的话,可能会丢掉性命。”   之前他虽然对泥人下了死手, 但出于对方本身不死不灭的性质, 侥幸避开了惩罚;后来与林妧一起困住血腥玛丽, 也只是拿着镜子念了几句咒语, 并没有动用身体里令人畏惧的力量。   林妧毫不掩饰失望地“哦”了声。   她原以为把会长带在身边,就像打网游时开局就爆出无敌极品的装备一样, 没想到有的人表面看起来光线,其实只是个花里胡哨的菜逼。   难怪连那个疯狂追求他的泥人都干不掉。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场面又再度恢复寂静。四周本来就阴森恐怖、灯光暗淡,这会儿再一安静下来,还没等遇上下个怪谈,尤浩宇就已经被吓得够呛。   眼看小同学不经意开始发抖,林妧悠哉地缓声开口:“别怕,我来给你们讲个笑话。”   像是为了特意卖个关子,她在停顿片刻后再度出声:“话说在几年前,总是会有很多不干净的东西混进深夜电车,弄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为此,电车公司特地聘请道士举行驱魔仪式,才终于解决了这个问题——从那以后,有鬼电车正式退出历史舞台,我们见到的全都是无鬼电车。”   一段话说完,自己先噗嗤笑了起来。   尤浩宇:……   这个毫无笑点的冷笑话只会让气氛变得更加尴尬吧!“有轨电车”和“有鬼电车”这种谐音梗听起来真的很恐怖好吗!特别是在见识了这么多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之后,要他以后怎么敢上电车啊啊啊!   他内心毫无波动,但为了照顾林妧面子,还是打算象征性地笑一笑。然而预计发出的哈哈哈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听见身旁传来一道低沉喑哑的:“呵呵。”   尤浩宇悚然一惊,顶着满身鸡皮疙瘩僵硬地扭头转身。   蔺和还是一副毫无表情的冰块脸,怎么也没办法和之前那声尬笑联系在一起——   不,或者说,只有他才会发出那种和丧尸低吟没两样的笑声,听起来还不如扫地机器人人性化。   虽然知道你是为了捧场,但笑成这样也太假了啊!比起那个冷笑话,会长你的这声笑才更加搞笑吧喂!   太甜了,太甜了,和皇帝那件只有聪明人才能看见的新衣服一个性质,这是只有真爱才能笑出声的笑话。   “什么有鬼没鬼,”苏泽冷眼以待,满带着看破红尘后的佛性,“不管怎样,只要心中没鬼,就自然——妈妈,鬼啊!”   林妧好心提醒:“别怕,鬼这种东西,你手里就有一只呢。”   苏泽:“滚啊!”   她笑着没再理会他,把目光转向另一边。   让林妧意想不到的是,苏泽口中的“鬼”居然是个非常俊秀的少年。   黑发被剪成两侧与耳朵平齐的童花头,齐眉刘海被晚风轻轻抚起,露出一双纤长清亮的眼睛。他穿着略显宽大的灰白色日式和服,领口处露出雪白皮肤与纤盈锁骨,只不过安静站在原地,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要说他有什么地方像鬼,大概是因为少年实在过于漂亮。   无懈可击的五官找不到丝毫瑕疵,纤细身形能轻而易举地激起他人保护欲,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仿佛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   不管是身为迷路少年的苏泽还是这一位,都堪称可以在男团C位出道的水准。林妧很不合时宜地想,这一届都市传说的颜值都这么高吗?   请血腥玛丽小姐自我反省一下。   来自霓虹国的少年显然也见到了他们,含着淡笑悠悠抬眸,把视线凝聚在林妧身上。   莹白色月光照得肌肤几近透明,当他轻轻勾起嘴角时,更是把鲜红唇角衬托得如同染了血渍,平添不少幽异诡谲的美感。   然后少年看着她缓缓开口,缱绻声线被温柔夜风裹挟到在场每个人耳畔——   “欧派……我要吃你的欧派!”   “欧派”,是日语中对女性胸部的称呼。   苏泽:?   苏泽:???   “这人什么意思啊!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怎么、怎么……”   虽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都市传说,但他怎么说都还只是个年纪尚轻的小朋友,乍一听到如此直白露骨的话,羞得耳根一红,连手里的中性笔也差点掉到地上:“怎么大庭广众搞黄色?”   “不是啦。”林妧满不在乎地微微一笑,“你别想歪,他说的‘吃’,就是字面意思。”   【都市传说之七:酒吞童子。   酒吞童子是霓虹国很有名气的一则怪谈传说。   相传他原为神明之子,但因心中邪念被高僧所察觉而被迫遭到放逐,从那之后便在大江山上集结一帮恶鬼,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值得一提的是,酒吞童子最为擅长的,就是化身为英俊少年的模样掳走妙龄少女,并食其肉、喝其血,将她们的胸/部割下来做食物。   酒吞童子力量高深,虽然作恶多端却无人敢将其制服,直到以源赖光为首的四名勇士在将军大人的命令下,前往大江山对他进行讨伐。   为了谋取酒吞童子信任,源赖光谎称众人迷路于山野之间,特地来此处宫殿借宿,为表示谢意,愿意为其献上神酒。酒吞童子性嗜酒,当即答应请求并提出共饮。   但他万万不会想到,这份所谓的“神酒”其实名为“鬼毒酒”,人类喝下后不会产生丝毫异样,对于鬼怪,却犹如**毒药。饶是强大如酒吞童子,在喝下鬼毒酒后也不由得沉沉昏睡过去,源赖光趁机斩下他的脑袋,才终于消灭了以酒吞童子为首的妖魔势力,救下众多被掳拐的无辜少女。】   虽然知名的海○与PO○网站里描写了许多关于“吃欧派”的情节,但酒吞童子口中的“吃”,绝对一点都不浪漫有趣,而是货真价实的吞下肚子。   身为名震一时的凶恶鬼怪,他所带来的绝非什么艳/情故事,而是真真正正的恐怖片。   说起来,虽然各个怪谈都来自截然不同的国家,但参赛者与他们进行沟通交流时居然丝毫没有语言障碍。   ——除了智商基本为零的泥人之外。   “你真好看,”酒吞童子说着缓缓靠近,虽然声线是清泠悦耳的少年音,语气里张狂桀骜的态度却让人心生不适,“让我把你吃掉,好吗?眼睛、嘴唇、脖子……都是我的。”   “你不可以碰她!”   万万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的居然是苏泽:“至少现在不可以!等我手里的笔仙离开了,不管清蒸还是红烧都随便你,但现在这混蛋绝对不能被伤到一丝——”   他话没说完,就被人猛然推到旁边,一个没站稳直挺挺摔在地上。   好在手上没放松力道,笔还在,万幸万幸。   苏泽摔得怒火中烧,抬头刚想破口大骂,在见到眼前景象后立马乖乖闭上嘴。   蔺和神情阴戾地上前把林妧护在身后,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把刀。   他之前虽然一直冷着脸,却称得上平和淡漠,像一潭深不可测却风平浪静的水,只要不主动惹怒他,就能勉强与之和平相处。   但现在完全不一样。   汹涌的杀机把漆黑瞳孔全然填满,身体周围无端笼上一层暴戾狠意,哪怕脸颊被遮挡、只留下一双眼睛,也足以令人遍体生寒,不敢靠近。   就像暴雨倾盆,那潭水忽地翻腾上涌,要是谁贸然接近,一定会死在冰冷寒潮之下。   他从没见过会长露出这样的神态,比蔺和被泥人疯狂追求的时候还要恐怖万倍。   “蔺和,”林妧压低声音,轻轻扯住青年衣摆,“你别出手。”   酒吞童子不比泥人,一旦受了伤不可能直接愈合。根据协会定下的规则,要是蔺和向他出手,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见对方没有出声,林妧又一本正经地补充:“我有解决他的办法。”   其实并没有。   酒吞童子性喜杀戮、力量强大,不像其他都市传说那样拥有明显弱点。她虽然身手不错,但要想以人类的力量将其制约,可谓难于登天。   要想活命,他们只有先行撤退。   ——可究竟能不能逃掉,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蔺和本应该顺从她的意思,乖乖放下刀。   可青年只是看着她,用坚定的声音沉沉开口:“他侮辱你。”   “他只是嘴上说说,我能让他吃掉吗?当然不会啦!你……”   蔺和没动,还是用斩钉截铁的语气重复:“他侮辱你。”   林妧被少有地气笑了:“他侮辱我,和你的性命安危比起来,哪个更重要?”   在林妧看来,答案是毋庸置疑的第二个;而在他看来,答案同样毋庸置疑。   蔺和完全没犹豫:“他侮辱你。”   箭在弦上,如果蔺和不出手,酒吞童子就会上前杀掉林妧。   重要的事情说了三遍,眼看酒吞那张令人厌恶的脸越来越近,他已经逐渐失去耐心。   话音刚落,刺眼寒光便划破昏沉黑暗,径直朝和服少年所在的位置冲去。   这是林妧第一次见到蔺和认真出手。   在砍杀泥人时,他的动作虽然又快又狠,却明显没有使出全力,看上去游刃有余且不紧不慢;此时此刻的刀光比那会儿更加阴冷迅捷,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闪到了酒吞童子身前。   “什么啊,你想扮演英雄救美的套路吗?”   酒吞童子闪身躲开第一道进攻,从喉咙里爆发出肆意张扬的大笑,白净漂亮的脸庞霎时青筋暴起,隐隐浮起阵阵死色:“曾经有无数人想在我面前逞英雄,结果都变成了粉末——想来试一试吗?”   蔺和没应声,又朝他脖子上挥去一刀。   “这这这,这怎么回事?”苏泽和他手里的笔仙一起干着急,哆哆嗦嗦地看了好一阵子,斜着眼睛悄声在林妧耳边说,“要不,我们趁他俩打架的功夫溜走吧!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啊!”   林妧轻描淡写地看他一眼,当即让少年知趣地闭了嘴。   如今酒吞童子已经放弃了英俊少年模样,变成原本狰狞如邪灵的长相。   白皙无暇的皮肤被青黑色全然占据,五官粗犷如野兽,两颗利刃般的獠牙从嘴角直直垂下,身上小山一样的肌肉高高凸起,分分钟能把小孩吓得夜夜啼哭。   他的动作固然快狠准,但蔺和的进攻居然要更加凌厉,刀刀见血、速度快得常人难以察觉。   林妧想,她是时候收回关于“会长是个花里胡哨的菜逼”那句话了——即使是身为大江山之主的酒吞童子,也在他手下明显地落了下风。   但她同时也明白,蔺和坚持不了太久。   虽然对手节节败退,他的身体却也肉眼可见地开始颤抖。在极为短暂的几个定格里,林妧瞥见他惨白一片、毫无血色的额头,还有被冷汗浸湿的黑发。   “你已经快不行了吧?”酒吞童子见状大笑,山峦般健壮高大的身体中爆发出雷电轰鸣般的响声,“可惜了,明明是个不错的对手——那个女孩子注定是我的食物!”   在响彻街道的狂妄嗤笑声里,青年在挥刀时因身体剧痛而陡然前倾。他虽然勉强站定,却忍不住喉间一动,狼狈地咳嗽了一声。   身上被利爪划破的血痕传来阵阵剧痛,脑袋更是疼得仿佛即将裂开,他知道那是协会给予自己的惩罚。血渍在周围静谧黯淡的夜幕里几乎难以察觉,只有铁锈一样的血腥味弥散在空气里。   “林妧姐姐,”尤浩宇浑身颤抖地转头与林妧对视,声音已经出了点哭腔,“怎、怎么办啊……!”   作者有话要说:   让会长出一下风头诶嘿(不)   写这位的时候想起了被痒痒鼠支配的恐惧…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兔叽吖 2个;海清河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叶执暮 28瓶;苏晓 2瓶;Nicole、血瑛、麦辣鸡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都市传说之夜(七)   夜色更深了些, 乌云如同缓慢淌动的污水,把月亮缓缓掩埋,星星像散落在天边的眼睛, 为天幕平添几分诡异迷幻的色彩。   周围黯淡一片, 只有寂静从四面八方生长出来, 林妧没立即应声,握紧腰间匕首。   蔺和仍在苦战, 如果没有协会规则的限制, 以他的实力对付酒吞不成问题。但如今他伤到对手三分, 就被反噬而来的惩罚重创十分,加上酒吞本身对他造成的伤害, 已经连挥刀都很吃力。   化身为怪物的酒吞童子笑声如雷震:“你已经支撑不下去了吧?等你死了, 我就把那三个家伙也全都干掉, 你们一起去地狱团聚!”   蔺和没理他, 一边把之前迅捷凶狠的进攻换为格挡, 一边背对着他们沉声道:“我拖住他, 你们走。”   青年的声音很低, 每个字都无比沉重地击打在众人耳畔,苏泽浑身颤抖着看向林妧,目光里满是催促意味。   可她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战局,用笃定的语气告诉他:“你们先走。”   “你……你要留在这里送死吗!”   苏泽气得忘了发抖,转头看一眼旁边的尤浩宇。   身穿校服的年轻人吞了口唾沫, 往林妧身边挪一步。   “啊啊啊你们是白痴吗!”苏泽怒其不争, 干脆把心一横, “行, 不走就不走,谁怕谁!”   林妧自始至终没移开视线, 静静观察战局。   酒吞童子无法被凡俗刀刃所伤,她没有蔺和那种超乎自然的力量,面对这样强大的妖物,绝对无法将其打败,如果没有蔺和出手,她现在已经被生吞活剥。   如今正值激战,她完全没有空隙插手,蔺和更没有机会脱身。必须等到一个足够长的间隔,她才能冲上前把他带走。   她这样想着,手掌轻轻抚上斜挎在身前的挎包。   为以防万一,林妧在执行任务前往包里装了不少战斗必需品,这回能不能逃开,全看它们了。   “死、死、死!”   酒吞的咆哮越来越响,进攻也越来越快。蔺和虽然转攻为守,之前受到的重创却无时无刻不在蚕食理智,不过多久便眼前兀地一白,神志恍惚间被拳风正中脸颊。   他们三个应该已经走了吧。   狼狈摔倒在地的青年抹去唇角血渍,眼睁睁看着利刃般的爪子离自己越来越近。   “结束了。”怪物发出得意的笑,“去死——!”   蔺和垂下眼眸。   在那一瞬间,脑海里划过许许多多走马灯一样的念头,其中最为清晰的一个,是责怪自己不该为林妧如此拼命。他从来没有真正爱过她,一切悸动的情绪都来源于强制法则。   可另一个想法又随之涌上来,它虽然模糊不定,却转眼间占据了整个思绪——   她一定要活下去。   如果林妧能逃出险境,他一定会非常、非常地开心。   作为凭空产生的怪谈,在此之前,他没有对任何人生出过好感,直到今夜才恍然明白,原来“喜欢”是这样一种感觉。   奇异的、美妙的、能瞬间填满整个思潮的;   仅仅和那个人呆在一起,哪怕不说一句话,也会非常开心的;   还有,比生命更加想要守护的。   电光火石间,一阵带着柠檬清香的风从身后袭来,还有带了无奈笑意的低喃:“可不要在我面前逞英雄啊。”   身体仍然被剧痛侵蚀,可他却能感受到温柔又轻盈的暖流从后背蔓延至全身——有人按住他脊背,带着蔺和匆匆闪到另一边。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起来,每次下落都发出沉重响声,用力敲击耳膜。   与此同时,酒吞的惨叫声沉沉响起。   青年抬起朦胧双眼,正好见到一缕被利爪划断的黑发摇摇摆摆,飘飘悠悠落在地上。   如果她的动作再晚上半秒,落地的就是林妧脑袋。   再往上看,可以见到漫天飞舞的白色粉末,粉末中央的酒吞童子痛苦地捂住双眼,发出阵阵哀嚎与咒骂。   “是石灰,应该可以让他难受一阵子。”林妧说着架起他胳膊,把蔺和扶起来,“我们趁机快跑。”   有热乎乎的温度伴随着柔和触感一同从手臂传来,蔺和从没与他人有过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别扭地试图缩回手:“我自己可以。”   林妧没说话,把他的手臂抓得更紧。   他也就没再出声。   只是耳根静悄悄地红成一片。   “你们以为逃得掉吗?”酒吞忍着痛发出怒吼,因为被石灰迷了眼睛而暂时丧失视觉,“少女的香气和血的味道,不管多远我都能追踪到!”   虽然酒吞目不能视,蔺和却也受到了重创。寻常刀剑无法伤他,林妧只好放弃趁人之危的念头,轻轻笑了笑:“到时候再说吧。”   *   “我、我记得附近有个药店,咱们带会长去看看吧。”   眼看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距离,酒吞童子不堪入耳的叫骂也早就消失,尤浩宇弱弱举起右手,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议。   “现在还不能停下吧?”苏泽瑟瑟发抖地环顾四周,“那怪物说了会来追踪,一旦停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他赶上了。”   “可是……”   尤浩宇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视线定定落在蔺和身上。   青年瘦削的身形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单薄,他难受得厉害,却又不想在众人面前表露半分,只能一直隐忍着疼痛,强迫自己不痛呼出声来,只有被汗珠浸湿的黑发无声昭示着痛苦。   “你要是觉得痛,叫出来或是撒娇都可以。”   见蔺和没作回应,林妧鬼使神差地开口:“你怎么也是这种逞强的性格——我有个朋友和你一样,不管多难受都不告诉别人。”   蔺和沉默半晌,低低开口:“你喜欢他?”   一旁的尤浩宇愣了一下,仓促地眨眨眼睛。   夭寿啦,会长变成恋爱脑啦!   林妧觉得新奇,不答反问:“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他似乎咬了咬牙,有些不甘心,“不管发生什么,总会第一时间想到那个人,这不就是喜欢?”   ——他就是这样的感受,因此再清楚不过。   “异议。”   林妧笑了:“我去商场,看到那些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的假人模特,也会想起你的。”   这本来是句玩笑话,没想到蔺和听罢微微一愣,居然点了点头:“好,你要记得。”   只有他一人知道,过了今晚,可能再也不会有与她见面的机会。   虽然知道自己的爱并非自愿,但此时此刻,脑海里不知怎么出现了那阵从身后掠过的、柠檬气味的风。   蔺和想,如果她真的能通过假人模特想起他,似乎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奇怪,”苏泽打了个喷嚏,手臂和中性笔一起哆哆嗦嗦,“你们觉不觉得有点冷?不会又出现了什么都市传说——妈妈,鬼啊!”   与之前一模一样的桥段,一模一样的反应。   林妧面色不改地抬头转身,在街道拐角望见一个身穿白色和服的女人。   这位居然也是来自岛国,不得不说,扶桑真是个怪谈云集的国度。   【都市传说之八:雪女。   身为自古流传的经典怪谈之一,关于雪女的传说遍布岛国各个角落。其中最为广泛流传的,还是下面这个故事——   樵夫在冬日夜行深山,不料遭遇铺天盖地的暴风雪。正当他迷失在茫茫白雪中时,一个身穿雪白和服的女人突然出现在道路中央。   女人拥有令人无法抗拒的绝美长相,款款立在风雪中问他:“你愿不愿意拿你最珍贵的东西与我的衣服交换?”   视线不经意扫过女人银白和服下柔嫩的肌肤,樵夫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但他不知道什么才是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于是迟疑地告诉她:“我最珍贵的只有这把斧头。”   女人微微一笑,说不是。   她说着缓缓向前,来到樵夫身后。女人的声音冷然如珠玉落盘,无比清晰地响在耳畔:“是你的心脏。”   在那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第二天的时候,山上发现了一具男人尸体,在他早已冰冷的身体旁则是一堆皑皑白雪。   在所有传说中,雪女都被描述成一个优雅美丽却杀人于无形的恐怖形象,但如果要追根溯源,她其实是个身世十分凄惨的妖怪。   传闻雪女原本是大户人家的矜贵小姐,如果不出变故,理应平安康泰地过完一生,可惜命运作弄,阴差阳错地爱上了一个穷酸武士。父母得知这件事后大发雷霆,命令她与武士断绝往来,雪女每天以泪洗面,最终下定决心要与武士私奔。   她事先把多年积攒的钱财全部交于武士,并与其约定夜半在山中碰面。到了入夜时分,雪女如约逃出家门来到山里,可她左等右等,始终不见武士身影。   ——原来那武士根本只是个无情无义的酒肉之徒,与雪女相爱只不过出于觊觎美貌,如今得到她的钱财,一时财迷心窍、卷款而逃。   但雪女自然不会知晓这件事情,她心底仍然存有对爱人的期望,即使大雪纷飞、寒气刺骨,也不断在心中告诉自己:等等,再等等,他就快到了。   深夜的雪越来越大,身为娇弱的深闺小姐,雪女实在无法抵御寒冷,于是意识模糊地逐渐睡去。直到身体整个被大雪掩埋,呼吸渐渐停止,她也没能见到爱人的身影。   你以为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死后的小姐魂魄不散,在世间游走时,恰巧见到曾经的爱人——武士用她的积蓄花天酒地,过得滋润又潇洒。   直至此刻,枉死的不甘心、被爱人背叛的幽怨与愤怒终于瞬间爆发,小姐的游魂化身成形,了结了负心人的性命,“雪女”也自此正式出现。   在几乎所有故事中,雪女迫害的对象都是薄情寡义或色/欲熏心的男人,面对拥有赤诚之心的男子,她会选择悄无声息地离去。   雪女妄图将负心人斩尽杀绝,如果用现代话来说,大概称得上是个“渣男杀手”吧(笑)。】   要说的话,雪女与酒吞童子应该是霓虹国怪谈界的两大颜值巅峰。   与酒吞张扬跋扈、充满诡异色彩的气质不同,雪女看起来温柔脆弱,让人想起美丽却易碎的雪花,只需看上她一眼,就能生出无限保护欲。   漆黑的长发如同瀑布直直下倾,白得发光的肌肤显出不可接近的神圣感,女人的睫毛居然是奇异的灰白色,在灯光下微微颤动时,像极了展翅的蝴蝶。   虽然是个可怕的怪谈,但与酒吞童子爱好少女血肉相似,她的攻击对象仅限于男性,尤其是始乱终弃的渣男。   尤浩宇环顾四周,林妧是百分百的女孩子,会长与迷路少年又属于都市传说,在他们四人里最大几率成为雪女狩猎目标的,只有可能是他。   和他预料中一模一样,女人漆黑幽深的视线轻巧灵动地划过在场每个人的脸庞,最终停留在尤浩宇身上。   她向众人靠近时全然听不见声响,如同雪白色的幽灵:“你……”   尤浩宇从没听过这样的声音。   音量很低,语气飘忽不定,像一阵夹着雪花的风轻轻掠过耳畔,飘渺得难以捕捉,但它偏偏又极为柔和悦耳,仿佛珍珠落在玉石之上,叫他忍不住心生怜惜。   几乎不会有男人能从这样的温柔乡里逃离。   然而雪女堪堪吐出一个字,就被另一道声线陡然打断——   林妧匆匆上前,桃花眼睁成可怜巴巴的椭圆形,语气里带了点哭腔:“姐姐,你救救我们吧!”   尤浩宇一愣。   她难道是想……让雪女对付酒吞童子?   可这两位怪谈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联系啊。   雪女只会报复心怀不轨的男人,酒吞虽然滥杀无辜,但对于妖物来说,杀人是再普遍不过的事情。更何况他杀得干脆又直接,并没有做出什么始乱终弃的事情来触碰雪女的禁忌。   这个忙,雪女断然不会接受。   林妧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可说到底先遇到雪女的并非酒吞童子,而是她啊。   ——决定性因素并非事实究竟如何,而是她想让雪女知道什么、相信什么。   这就是破局的方法。   “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家里人……”   林妧双手掩面,遮掩住情不自禁上扬的嘴角,声音抽噎不止:“我怎么也没想到,酒吞童子居然是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早知如此,我当初就绝对不会答应带上所有积蓄和他私奔!”   她身后的几人同时露出了惊诧又疑惑的表情,弄不清这是在演哪一出。   雪女本来是想直接拒绝的。   但“负心汉”“私奔”与“所有积蓄”这三个词不断回荡在脑海里,让她想起曾经自己的某段经历。她没说话,也没转身离开,安静等待跟前的小姑娘把故事说完。   林妧心知有戏,抬头与她四目相对,用弃妇般愤懑哀怨的语气缓缓开口:“我本来有个幸福美满、算得上富裕的家,不成想在某天遇上酒吞童子,并与他坠入爱河。那负心汉让我带上私房钱同他私奔,因为被爱情蒙蔽双眼,我没做多想就答应了下来,谁曾想、谁曾想……他还养了另外好几十个老婆,跟我在一起只是为了钱!”   除开最后一句话,她说的这段故事几乎照搬了雪女的过往。   怎样才能最大程度地引发一个人的同情心?只需要把自己的悲惨经历毫不掩饰地从心底挖出来给她看,而这段经历她曾经也恰好体会;   怎样才能激发一个人最大的恨意?过去有个人令她痛不欲生,多年后,她遇见了和那人如出一辙的混蛋。   酒吞童子逃不掉了。   果不其然,雪女恍如冰封的淡漠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她微微蹙眉,轻声发问:“好几十个老婆?”   “那个混蛋!”林妧咬着牙,“他不停地欺骗小姑娘与之私奔,然后榨干她们携带的钱财。最过分的是,酒吞童子居然在山里用女孩们的钱财修建了一座宫殿,将她们全部软禁在里面,日日夜夜酒池肉林。一旦厌倦了哪一个,就毫不留情地把她从山崖丢下去,再填充新人进来。”   其实她这段话大部分都属于事实。   大江山宫殿的确是由受害百姓的钱财建成,酒吞童子也的确把许多女孩囚禁在里面。一旦把哪个吃得只剩骨头,就会将其丢下山崖,去寻找新的食物。   撒下的一点点小谎,只有他并没有欺骗少女感情,而是正大光明地直接抓人;抓人的目的也并非想要妻妾成群,而是享受美食。   真真假假融合在一起,旁人很难看得真切,更不用说被仇恨蒙蔽双眼的雪女。   拐走少女、诱骗钱财不说,那个叫做“酒吞童子”的男人居然还建造了一栋后宫,强制性地把所有女孩关在里面,满足自己淫/邪的渴求。   雪女自认见过不少渣男,可渣成这样的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头一个。   更何况……他的手段与武士是那么相像。   “我知道真相后非常害怕,就给家里人发了求救信息。”林妧扭头看向身后的蔺和与苏泽,深吸一口气,“为了把我救出去,我的兄长与酒吞童子大打出手,差点就没了命;我的弟弟上前阻止,也被打断了一只手。”   苏泽:?   “姐姐,你看。”她说着把苏泽推到身前,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为了救我,他的手被那混蛋打得抽搐不止,患上了终生无法治愈的‘鸡爪式手腕痉挛抽搐症’,只能像现在这样一刻不停地拿着笔在半空画圈圈——造孽啊!”   等等!“鸡爪式手腕痉挛抽搐症”是什么东西!这女人绝对是想讽刺他的手和鸡爪一样吧喂!夹带私货太明显了混蛋!   苏泽忍住狠狠瞪她的冲动,瘪着嘴点点头,一副伤心欲绝、可怜兮兮的模样:“我、我好想拥有一双正常的手,好想和哥哥姐姐一起幸福生活……姐姐还被那家伙打得小脑萎缩,呜呜呜!”   呸,演就演,坑就坑,谁还不是个奥斯卡影帝。   此情此景,感天动地,男人看了会沉默,女人看了会流泪。   林妧再度垂眸掩面,说出一槌定音的最后一段话:“我真的好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听从爸爸妈妈的话,为什么要舍弃一切和他私奔。酒吞童子马上就要追上来,到那时,我们一家都必然会死在那个恶魔手里……这个世界怎么这么不公平,一心想得到真爱的女孩子惨死街头,像他那样无恶不作的感情骗子却可以逍遥法外,为什么?”   雪女轻轻眨眨眼睛。   心底有什么尘封已久的东西陡然破碎了。   是啊,当年见到那名花天酒地的武士时,早已死在雪中的她也是这么想的。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错,为什么自己平白死去,那个男人却过得逍遥自在呢。   她好恨,好不甘心。   多年前她因武士而死,多年后,面对着这个与自己经历相似的小姑娘,雪女不想让她再受伤害。   ——权当是给当年心有不甘的自己一个交代。   “不要害怕,”良久,身着雪白和服的女人轻垂眼睫,眸底隐约闪动着破冰而出的亮光,“等那人赶来,妾身自会帮你。但如果你胆敢说谎——”   即使出言威胁,她也仍旧语气淡淡,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我就立刻杀了你们所有人。”   林妧回以一个云淡风轻的笑:“没问题。”   如果不寻求雪女庇护,他们毫无疑问会被酒吞童子全部屠杀;虽然的确存在被戳穿谎言的风险,但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争取到活命机会。   她只能赌上一把。   没等这番对话结束多久,呼啸而至的风声便很快传到所有人耳边。异常强壮骇人的怪物狞笑着停在不远处,在见到站在最前面的雪女时微微一愣。   同为岛国怪谈,他们能感应到彼此身上的妖气。   “这位小姐,”酒吞因她的美貌两眼放光,瞬间变回英俊少年人模样。妖怪之间很少自相残杀,他对同族的肉也没兴趣,于是说起话来和颜悦色许多,“我乃大江山之主酒吞童子,那群人是我的猎物,不知道你能不能让开些?”   “妾身雪女。”   雪女虽然痛恨渣男,却也明白不能只听信一家之言的道理,如果林妧说的事情并不属实,很可能错杀忠良之人。于是忍下怒意,声调轻缓地开口:“我已从他们口中得知了关于酒吞童子大人您的事迹。”   他的事迹?   是指残杀少女、占大江山为王么?   酒吞童子自得一笑:“本王做过的事虽然是常人无法企及,但你也不必太过崇拜。只要把身后那个小姑娘交出来,我就可以带你去大江山宫殿做客。”   常人的确无法企及。   谁能坑蒙拐骗、玩弄这么多无辜女孩儿,还厚着脸皮要在深山里建造后宫啊。   雪女心下一动,略微蹙眉:“大江山宫殿?”   “是用那些女孩子的金银珠宝建造的哦!”提起他引以为傲的大江山,少年口若悬河,“女人都是一次性用品,过几天就没用了,只能丢掉重新找新的替代。只有金钱是永恒的,那座宫殿就是我象征荣耀的勋章——啊,当然了,在我的宫殿里关押着数不胜数的女人,如果你有兴趣,可以随意享用。”   ——毕竟女孩子的肉虽然美味,却不能长期存放,过上几天就会坏掉,真是可惜。   女人是过几天就没用的一次性用品?这人渣还让她去“享用”少女?他脑袋被黄色废料堵满了?   雪女浑身一震,指节微微蜷起:“我听说……在您厌倦之后,会把女孩子丢下山崖。”   面对腐烂尸体和粼粼白骨还能怎么办,总不可能供着吧。   酒吞童子毫不犹豫:“当然啊,难道留在身边恶心自己?”   雪女惊了。   对方好歹也是与他恩爱过一段时间的爱人,结果这渣男不仅在玩腻后把人家无情踹开,还大言不惭地说出“恶心”这个词。   记忆不受控制地流动回溯,当年的那名武士也说过同样的话。   在她的游魂与那人重逢时,雪女再清楚不过地听见了武士在酒桌上与朋友的对话:“那个小姐?哈哈,女人啊,玩几天就腻了,越看越恶心,迫不及待地想把她丢掉去找下一个。她们完全是不必要的消耗品,只有金银珠宝才是我喜欢的东西!”   太像了,他们太像了。   都变着花样地玩弄女人,玩够了就将她们毫不留情地丢走;都好逸恶劳无所事事,金钱来源全是被欺骗的女孩子;更重要的是,这两人都同样恬不知耻,对自己的罪行引以为荣。   唯一不同的是,面前的酒吞童子比武士更加恶劣。后者一个接一个地骗,同一时间只有一个爱人;这位所谓的“大江山后宫之主”则妄图把所有女孩都囚禁在自己建造的宫殿里,充当他用完即弃的玩具,玩腻了就丢掉。   两名怪谈之间的谈话畅通无阻,但他们都不知道,彼此压根就没在讨论的同一件事情。   对于妖怪来说,凭借强大的实力残害人类,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一种荣誉的象征,因此酒吞童子说得意气风发、信心百倍;但在雪女那边看来,他只是一个靠坑蒙拐骗榨取无知少女钱财的绝世渣男,所以对方表现得越兴奋,她就越是觉得恶心。   整个一大型的跨服聊天现场。   雪女已经快抑制不住杀意了。   她深吸一口气,问出最后的问题:“酒吞童子大人,您为什么会执着于收集如此多的少女呢?唯一一个真爱当真无法让您满足吗?”   这句未曾向武士问出口的话困扰了她许多许多年,今日面对着与武士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酒吞童子,或许能知道答案。   夜风把女人周身的冷气吹开,点点冰屑与尘埃一同上下飘忽,带来清澈的少年声音。   “因为欧……欧派!欧派最棒了!不仅是咬起来的美妙口感,还有那些渗出的残留着身体余温的液体!香浓丝滑,划过喉咙的时候简直不要太美妙!”   相貌绝美的少年笑得沉醉痴狂,“嘿嘿嘿”的破碎嗓音不断从喉咙里溢出来,大大咧开的嘴巴占据小半张脸颊。他一说起如此令人兴奋的事情就停不下来,嘴里自始至终没停过:“一个当然不够!一个所能带来的快乐寥寥无几,要想登天极乐,必须要同时享受好几个!”   ——少女醇香可口的鲜血真的超好喝啊!而且女孩子肉质鲜嫩,搭配在一起品尝时,就像是甜甜的白馒头搭配牛奶一样,热腾腾又香飘飘,一个是绝对吃不够的。   他的饭量很大,必须要准备充足的食物。   他说得兴高采烈,雪女的眼角却悄无声息地抽搐了一下。   美妙口感。渗出的液体。同时享受好几个。   太罪恶了,这——这居然还是个多人游戏!   在跟前女人逐渐凝固的神色里,少年用得意洋洋的语气继续踩雷,疯狂自爆:“不亲自体会绝对无法感受到那种美味,如果你愿意,我们两个可以一起吃漂亮女孩子的欧派哦!”   话一出口,不仅雪女面色凝固,就连不远处的林妧等人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雪女:……   她才对那种东西没有任何兴趣呢!自己做出那样丧尽天良的渣男事迹还不够,居然还想拖她下水,和他一起对其他女孩子酱酱酿酿?这叫什么,鸳鸯双/飞还是三人行必有我师?   不对,按照酒吞童子的性格,那肯定是场群魔乱舞的多人狂欢,不说能凑齐一台广场舞,打麻将肯定是够了。   人渣啊。   见过当众搞黄色的,没见过黄得这么理直气壮、清纯脱俗的。他绝对绝对已经不正常,脑袋里被黄色废料全部占据了。   强抢民女、玩弄感情还不算,这个渣滓居然还不知羞耻地向她提出如此龌龊的请求。   天不生她雪中女,渣男界万古如长夜。   今天,她就要为民除害。   雪女定定地看着他,良久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冷意渗骨的笑。   直至此刻,酒吞童子才终于发现她神色不对劲,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为什么露出这种表情?你难道不是也和我一样吗?”   ——哪个妖怪不害人的?   “谁和你一样!”   这句话彻底触犯了雪女逆鳞,女人身边的水汽因寒冷而凝结成冰雪,连带着声音也冰冷透骨,满含杀气:“去死吧,人间之屑变态男!”   酒吞:“嘎?”   什么情况。   他怎么忽然之间就成了“人间之屑变态男”啊喂!这种莫名其妙的风评被害现场是为什么!为什么!   他真的只是想请她吃顿饭而已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算双更合一我真棒!   话说应该不会被锁叭…雪女的故事全是我编的不要当真嗷!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洧杉、七月初七、叶执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墨聻 10瓶;Amanda- 9瓶;云雨巫山、緈 8瓶;嗤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都市传说之夜(八)   雪女话音刚落, 周身气温便骤然下降至零点。四散飘悠的水珠凝结成雪白冰霜,化成锋利剑刃的模样迅速向跟前的少年人刺去。   酒吞怎么也不会想到事情居然会以这样的态势发展,当即侧身一闪, 躲过扑面而来的冰刃。   “你这女人, 脑袋有问题吗?”他气得直接变成怪物模样, 铜铃般圆圆瞪着的血红色眼眸满含杀气,声音更是震耳欲聋, “本王好意邀请, 你却不识好歹……今天就让你们一起葬身于此!”   雪女不屑与他再进行任何交流, 清丽哀婉的眉眼在风雪之下爆发出摄人心魂的美,与此同时指尖一动, 蓄力一击。   按照设定来看, 酒吞童子几乎是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存在。他刀枪不入, 任何凡俗武器都无法将其杀死, 只有蔺和那种拥有超自然力量的存在才能与之一战。   如果这是一场RPG冒险游戏, 身为boss级别角色的酒吞童子绝对是物理防御满级、物理攻击满级。   可偏偏, 雪女用的是魔法攻击。   在对于魔法的抗性上, 酒吞童子趋近于零。   厚重的冰块从脚底开始蔓延生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包裹住巨怪整个身体。难以忍受的寒意从五脏六腑最深处涌出来,酒吞童子冷得牙齿打颤、不停发抖,因为浑身使不上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冰块越来越多, 直至涌上脖颈与脸颊, 最终抵达大脑的位置。   彻底变成冰雕的酒吞童子放弃了思考。   响彻整个夜幕的, 是他在被冰冻前用尽全力发出的最后的吼声:“身为男人, 喜欢欧派有什么错!”   “就、就这样结束了?”   尤浩宇没想到战斗结束得如此迅速,不久前耀武扬威的酒吞童子几乎是遭到了秒杀。他怯怯看一眼雪女, 对这位美丽的女人除却敬意,更多的是无穷无尽的恐惧。   妈妈说的没错,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不能招惹,林妧和雪女就是最好的例子。   女人的脸和翻书没什么两样,雪女上一秒还气势汹汹,再转头看向林妧等人时,倏地就变成了老母亲般温婉慈祥的笑:“好了,这个渣滓已经无法再为非作歹,你们快回家团聚吧。”   林妧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姐姐,你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前往大江山宫殿,把其他女孩子救出来了——还有那么多姐妹在受苦受难,我怎么忍心独自逃跑呢!”   雪女大感欣慰:“好姑娘!你说得对,我们不能只顾自己享乐,天底下还有千千万万被人渣蒙骗的女孩子,不能放任她们不管。”   她说罢露出坚毅的目光,捋了捋垂在身前的黑发:“妾身决定了,以后我将不再留在山中诱拐男子,而是去往人类聚集之处,亲自帮助每一个被男人所害的姑娘。天下女人是一家,你不救,我不救,妇女何时有成就!”   尤浩宇:……   夭寿啦!雪女被洗脑成居委会做情感协调的大妈啦!醒醒啊姐姐,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恐怖传说,不是妇女联合协会的啊啊啊!   *   告别雪女之后,终于得到短暂休憩时间的众人一致决定前往不远处的药店。   整座城市的店铺都保持着营业时候的状态,大门轻而易举就能被推开。这个世界的灯光不似现实,即使墙上挂着盏白炽灯,按下开关后也并不会映出明晃晃的白光,而是有昏黄又厚重的黯淡光彩慢慢渗出来。   药店里弥漫着一股子消毒水与药物混合的味道,长长货架在幽幽光线下显出几分迷蒙恐怖的氛围,倾泻而下的死寂与其相得益彰,叫人心生慌乱。   林妧仔仔细细搜刮了一些碘伏和伤药,走到靠坐在长椅上的蔺和面前:“把口罩摘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的脸上不久前还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连口罩上都渗了点血渍。   蔺和低着头,戴在头上的黑色兜帽与凌乱刘海遮掩住大半神情。他并没有听话地摘下口罩,身体不知怎地微微一震。   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毫无缘由的紧张。   “不摘下来擦药的话,伤口会急剧恶化。”   林妧在他跟前蹲下,仰起脑袋与青年四目相对。她以为蔺和是因为长相异于常人而闹别扭,于是信誓旦旦地保证:“你别担心,我们什么奇形怪状的都市传说没见过,不管你长成什么样,大家都不会觉得惊讶。”   他还是没说话,仓促地眨眨眼睛。   这要是最初见面的时候,面对林妧如此直白的视线,他一定会愤懑又无可奈何地想,这女人仗着协会的强制性规则为所欲为,他绝对不会接受她的套近乎,等今晚过去,就要把这家伙杀掉雪耻。   可现在的蔺和却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事情都想不起来,只有耳根滚滚发烫。   就这样僵持犹豫了半晌,他终于妥协般点头,轻轻把口罩摘下来。   旁边的尤浩宇愣愣看着他,忍不住“哇”了一声。   从见面到现在,蔺和始终保持着头戴兜帽、用口罩遮掩大半张脸的形象。这种打扮要么离群索居、性格孤僻,要么长得实在对不起观众,出于自知之明挡住了脸颊。   ——他原本以为会长是属于这两点都有的那种人。   室内灯光幽暗,像薄薄一层雾气笼罩在青年脸庞。   如果不看下半张脸,蔺和给人的感觉绝对是朵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岭之花,狠决冷酷又淡漠寡言,如同一把尚未出鞘的刀。可一旦摘下口罩,这种感觉就完全变了样。   鼻梁挺拔却并不显得冷硬,像块漂亮的白玉;单薄嘴唇拥有柔和流畅的线条,虽然因为疼痛泛起轻微白色,整体看来则是粉粉嫩嫩,居然有几分莫名其妙的可爱。他的脸部线条亦是温和,白净面颊因为之前的战斗出现几道血口,左边腮帮子也微微鼓起,配上他圆圆睁着的黑色眼睛与纤长睫毛,看上去……居然还有点撒着娇祈求保护的意思。   原本以为是匹孤高冷傲的狼,结果从外表看来,却是只裹着狼皮的羊,这谁想得到啊。   “欸。”   现场一阵沉默,直到林妧代替大家说出心里话:“你长得……还挺可爱的嘛。”   蔺和本来想瞪她一眼。   结果责备的目光还没送出去,自己就先被夸得红了脸,灼烧般的感觉连带着眼神也变得软绵绵,一点都不凶狠,反倒像是有些委屈。   “所以说,你戴口罩不是想耍帅,而是担心自己长得太可爱,没办法恐吓到参赛者啰?”   林妧忍不住弯着眼睛笑起来,抬手把他的兜帽也摘下去。   笼罩在头顶的兜帽刚一落下,蔺和满脑袋柔软蓬松的黑发就砰地炸开。他的发丝显然比其他人不听话许多,带了点天生的自来卷,因为之前激烈的战斗横七竖八地四处乱翘,像是刚睡醒时的模样。   没想到还真是一只绵羊。   苏泽侧过身,捂着嘴巴笑;尤浩宇眼看着心中偶像露出真面目,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   难怪会长那么甜,那么会说情话。   原来是因为他长得就很甜呀!   “好啦,别乱动。”   林妧用指尖轻轻定在蔺和下巴,制止他微弱的小小挣扎,然后重新低下头,把棉签沾上碘伏。   蔺和之前险些被酒吞童子的利爪刺进脸庞,虽然没有留下深可见骨的豁口,却在凌厉刀风下崩裂了几条血口。   林妧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他的伤口,棉签轻轻点在血痕旁,引得青年微微蹙起眉头。   他没说话,也没动,浑身僵硬得像座雕像,只有眼珠不受控制地四处飘忽,努力避开跟前小姑娘的视线。   其实他之所以这么难受,归根究底是因为协会的惩罚机制。那些痛苦源自于身体深处,单纯治疗外伤不过是九牛一毛,而随着时间流逝,这些痛感会自行慢慢消失。   可蔺和并没有告诉她。   他一向厌恶多余又无用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仅仅在这一次,他选择了缄口不言,一动不动地等待林妧为他擦药。   伤口在药水滋润下隐隐生出灼烧般的疼痛,身边是缓慢流淌、几近静止的时间,苏泽与尤浩宇细微的交谈声盘旋在耳畔。灯光把整个人都浸泡在朦胧的橙黄色里,鼻尖除了浓烈的药水气息,还笼罩着一丝丝熟悉又陌生的柠檬清香。   蔺和早就习惯了独自一人呆在阴暗角落,哪怕受伤也只会等待它自行愈合,此时却破天荒地想,似乎这样也不错。   漂游不定的视线转了一圈,行至半途,猝不及防撞上林妧意味深长的视线。   耳朵后面的火苗越烧越旺,慢慢延展到脸颊上,他下意识呼吸一窒,目光却逞强地直直与她对视。   她心情不错,笑的时候眼睛里淌出星空一样亮莹莹的光:“谢谢你帮我。”   出乎他意料的是,林妧看上去居然有些不好意思:“这次你会受伤,大多数责任在我,抱歉。我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写下的事情这么灵验,你真的会不顾一切往前冲……如果以后再发生类似情况,你丢下我直接跑掉就好。”   蔺和微微一愣。   心里有许多嘈杂的声音对他说,林妧不是好人,诡计多端、阴险狠毒不说,还把身边所有人当成用之即弃的工具,自己不能给予她过多信任,否则会引火上身。   一切都是假的,他对她所有不明不白情感和她如今表现出的歉意,全是虚伪的假象。   “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一定要记住,你对我的喜欢并不是出于自愿,而是因为我在那张纸上写下的故事。”林妧朝他笑了笑,声音很低却很坚定,“你不喜欢我,也从来不欠我什么。让你无缘无故置身这样的险境,对不起。”   从来没有过地,青年的心脏悄悄颤动了一下。   在那些纷繁复杂的声音之间,忽然有个微小却无比清晰的声线从心底传出来,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即使她再诡诈刁恶、游戏人间,可当酒吞童子致命的一击即将刺穿他身体时,正是林妧在千钧一发时豁出性命推开他。   明明只要慢上一秒,她也会葬身怪物的利爪之下。   鬼使神差地,他沉沉开口:“我帮你,完全因为自己的意愿。”   林妧把药膏均匀抹在青年脸上的红肿处,转过视线抬眸看他:“可你的意愿本身就被扭曲了啊。”   这一回,蔺和没有匆忙把目光挪开。   他定定看着她,用闹别扭般强硬的语调反驳:“不是的。”   林妧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她只当对方在赌气,半晌后点点头:“好。”   *   等脸颊与手臂的伤口大致被林妧包扎好,蔺和体内的剧痛也自行减轻不少;苏泽和尤浩宇在步履不停地赶路后累得气喘吁吁,如今稍作休息,终于恢复了点正常的健康气色。   “走到这里,距离目的地应该就没有太远了。”尤浩宇长吁一口气,“说不定我们真能找到怪谈协会,成功从这场游戏脱身。”   他参加都市传说之夜完全是被逼无奈,本来还抱着一丝或许能侥幸活到最后的愿望,没想到在遇见第一个怪谈时就命悬一线、被吓个半死。   但林妧是和他截然不同的两类人。   他被规则束缚,遇见怪谈只能漫无目的地狼狈奔逃,她却反其道而行之,把逃生游戏玩成了一场都市传说狩猎战。明明是“只能活一个人”的游戏,却被她弄得像是“只能活一个怪物。”   如果是她,说不定真能打破既定的规则。   更何况,会长也站在他们这一边。   他一边想一边跟着大部队前行,正壮着胆子观察周遭景象,忽然听见一阵抽抽噎噎的哭声。   四下寂静,这道声音像是突然凑到耳边的猫爪,用力在耳畔狠狠挠了一下,又冷又痒的奇妙感觉透过血管,径直传到心里。   “奇怪,”苏泽的目光紧紧凝聚在不远处某个地方,有些困惑地开口,“那个女孩子在哭,她也是参赛的人类吗?”   在他的视线凝结处,赫然蹲着个背对众人的年轻女人。   她穿着件单薄的衬衣,乌黑浓密的长发被绑成一条辫子,因为蹲着身体而垂在地上,随着抽噎时的抖动不规律地摇晃。细碎的哭声飘扬在晚风里,让她看上去柔弱又无助。   “不是哦。”林妧上前一步,细细端详那姑娘的背影,故作神秘地眯起眼睛,“这位是个鬼故事的主人公。”   【都市传说之九:辫子姑娘。   这是盛行于我国港台地区的故事,和许多传统都市传说一样,主人公是由枉死女人化成的幽魂。   传说有一个男学生放学独自回家,行走在深夜的街道时,不经意间看见梳着麻花辫、蹲在路边哭泣的女人。   学生心中不忍,上前询问她为什么哭泣。那姑娘抽抽噎噎,回答说没有人愿意和她说话。她的声音温柔好听,加上哭泣时我见犹怜的语气,当即让男生毫不犹豫地开口:“别伤心,我愿意和你说话。你能把身体转过来吗?”   姑娘似乎笑了一下。   在路灯昏暗的光线下,她缓缓转过脑袋。直到这时男生才无比惊悚地发现,那姑娘脸上竟然也是一条麻花辫。   引诱无辜路人接近后,辫子姑娘会用头发缠住他们的脖子,或直接将它刺进受害者身体里。头发是她所向披靡的武器,遇上她的人,几乎都没能活着回来。   传说到此戛然而止,至于辫子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听客们众说纷纭。   有人说她在深夜过马路时,长辫子不慎被疾行的汽车勾住,因为天色暗淡,司机并没有发现。在如此大力的拉扯下,女人以脸着地,辫子、头皮、脸皮被一并扯掉,当场惨死,从此冤魂不散,为祸世人。   也有人说她是遭到了薄情爱人的抛弃,自缢于一棵大榕树下,死去时长长的辫子随风飘荡。因为太久没被人发现,脸部渐渐腐烂掉了。后来等她的怨气凝结成魂魄,便游荡于死去的那条街道上。   有不少人都曾声称自己在街头见到传闻中的辫子姑娘,与她相关的照片也在网上迅速流传。只不过影像资料大多模糊不清,加上拍摄时间在晚上,只能隐约看见一条长辫,至于是真是假,谁也说不清。】   “鬼故事?”虽然身为都市传说之一,但苏泽好歹算是个根正苗红的人类设定,对于灵异神怪一类的事情难免有些犯怵,“我们刚才跑还来得及吗?”   不等林妧说话,陌生的女音便含着狞笑响彻少年耳畔:“跑?来不及了!”   然后不明真相的苏泽就眼睁睁看着那姑娘从地上站起来,幽幽朝他们转过身。   她的正面没有想象中应有的脸庞,而是同样一条长长的辫子,在浓密茂盛的黑发中,居然还长着一张形态古怪、如同白纸的苍白嘴唇。   这什么东西。   苏泽:……   苏泽两眼一翻,差点原地去世。   “一、二、三、四,四张脸。”辫子姑娘的嘴唇扭曲成常人无法想象的弧度,像极了一圈又一圈的漩涡,“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伴随着这声和指甲刮黑板没什么两样的嘶吼,绑住辫子的头绳应声而落,挣脱束缚的黑发腾空而起,化作一绺一绺水蛇般的发束向几人猛扑。   蔺和眼疾手快,闪身挡在最前方,试图用匕首将黑发斩断,没想到这些头发韧性十足且无比坚韧,刀锋没办法将其斩断不说,匕首还被一把卷走,丢在远处的空地上。   “嘻嘻哈哈,没用的!”她的嘴唇扭曲得更厉害,破碎的笑音和破风箱没什么两样,听得人心惊胆战,“我的头发是和人类发丝完全不同的材质,根本不可能被刀刃割裂。你们无路可逃,乖乖把脸蛋给我吧!”   比夜色更为漆黑的长发拥有自由伸缩长短的能力,不消多时,就形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在半空晃动时,仿佛是水波荡起的阵阵涟漪。   林妧知道,对方的目标是他们的脖子。   “放、放过我们吧!”苏泽勉强扶住尤浩宇肩膀才让自己不至于跌倒在地,“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俗话说得好,有因才有果……”   “没那么多俗话!”辫子姑娘恨声反驳,“我不开心,谁也别想开心;只有看见你们不开心,我才会开心!”   话音刚落,密集的发网便分流成几股,好似粗壮的绳索直直向前冲。   尤浩宇拉着苏泽仓皇逃窜,后者哆哆嗦嗦地拼命喊:“呸!要那么多张脸干嘛?你这个厚脸皮的丑女人!”   蔺和动作轻盈迅捷,轻而易举地躲开黑发进攻,还别出心裁地带着它绕圈圈,让头发在树干上缠出一个又一个的结,奈何它们疯狂生长,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根本无法制止。   只有林妧一边飞快躲过袭击,一边把注意力集中在挎包里,伸手进去寻找什么东西,动作不知不觉滞缓下来。   “没力气了吧!”辫子姑娘发出阴毒的狞笑,“你这张脸……我要把你这张脸撕下来!我没有的东西,谁都别想拥有!”   她气势汹汹地嘶吼着,眼看汹涌如浪潮的长发即将触碰到林妧脖子,后者不慌不忙地抬起手臂,露出握在手中的某样物件。   在肆意生长的暮光里,在轻柔的路灯灯光下,她勉强看清了那玩意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个小却精致的金属打火机。   辫子姑娘:……   辫子姑娘:“那个,啊,等一下——”   林妧没理她,在长发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时微微一笑,用力按下打火机开关。   比起寻常人的发质,辫子姑娘的头发更像是柔韧坚固的绳索质地。这种材质不易被挣脱砍断,拥有非常可靠的效能,但与之对应的是,也会比寻常头发更加容易燃烧。   橘红色火光像一条倏然冒出的长舌,转瞬之间便冲破黑暗,毫不留情地舔/舐夜色,以及那些近在咫尺的发丝。   多不胜数的头发同出一源,如今牵一发而动全身,虽然只被烧到了一点,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上蔓延。等火光抵达发根,便迅速扩散到整个头皮,再通过发根延伸到其他的每一根发丝上。   偏偏幽魂本身没有实体,她没办法灭火,只能眼睁睁看着火焰蔓延,烧焦的难闻气味迅速填满身边空气。   头发易燃,火势来得快去得也快,火光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渐渐淡去,只留下她满脑袋像泡面一样弯弯曲曲的、散发着阵阵恶臭的、已经被烧焦的黑发。   跟做了个免费等离子烫似的。   还真就“你喷的火是我的造型”了呗。   辫子姑娘彻底没声了。   她颤抖着身体,下意识抬手想摸上一把。然而火焰灼烧过的头发本来就已经脆弱不堪,哪怕被风吹一下都可能会随时化为碎屑,此时她轻轻一动——   辫子姑娘听见了某种东西破碎的声音。   卷曲着的爆炸头像碎掉的泡面,哗啦啦就落了一地。   只剩下一个孤孤单单的球状物在灯光下闪闪发亮,贼锃亮,贼圆润,像极了大灯泡。   秃然之间,天昏地暗。   光头就像蓝天白云晴空万里,秃然暴风雨,无处躲避,总是让人始料不及。   就像她从不知道,自己会如此秃然地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   她好像不应该再叫什么“辫子姑娘”。   “秃子姑娘”就挺好。   一旁吃瓜围观的苏泽实在没忍住,噗嗤就笑出了声,无比嘚瑟地问她:“师太,从尼姑庵下山啦?”   “伟大的领袖毛爷爷曾说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林妧怜爱地用手虚抚过她的大脑门:“对不起,我是个党员。”   秃子姑娘:滚啊!   作者有话要说:   双十一快落!!! 第81章 都市传说之夜(九)   辫子姑娘没说话, 也没动。   她本来就没有大部分五官,这会儿头发被一把火全烧光,整个脑袋都成了一望无际的大脑门, 只有一张嘴徒劳地大大张开。   压根改变不了自己已经变成了灯泡的事实。   辫子姑娘的头发虽然能自由伸缩, 但那也仅仅限于脑袋上还有头发的情况。俗语有言,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她头顶可谓真真正正的一毛不拔, 至于那些地上碎掉的黑色泡面状物体, 就更不会再听她使唤。   “我……我要杀了你呜呜呜!”辫子姑娘顶着颗电灯泡就往前扑, “给我死!”   蔺和面无表情地将她一把推开,挡在林妧跟前。   “得了吧师太, ”苏泽皮笑肉不笑, “您是想拿光头晃瞎我们, 还是拿大铁头来砸?”   她拿什么打。   辫子姑娘的嘴张得老大, 发出尖利刺耳的厉声嘶吼:“拿头打!”   随着一声吼叫, 女人猛地身体前挺, 脑门不偏不倚正好砸在苏泽额头上, 轰地就撞出一个大包;后者声嘶力竭地疯狂叫嚷,拿空出的左手拼命敲她脑袋。   一个是五官缺失的大秃头,一个是罹患鸡爪式手腕痉挛抽搐症的留守儿童,两位残疾患者你争我夺,贡献了一场幼儿园级别的过家家式打斗。   “林妧姐姐, ”尤浩宇捂住鼻子, 试图减轻一些不断涌进鼻腔的焦臭味道, “我们不去阻止他一下吗?”   “头发是辫子女唯一的武器, 现在被大火全烧没了,她也就基本不具备任何威胁。”   林妧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扭打在一起的两位都市传说,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苏泽弯起指节,一下又一下敲打在对方圆润光滑的头顶。   在声声咚咚音响里,她兴致勃勃地转移话题:“你看,他像不像是在敲木鱼?”   尤浩宇:……   尤浩宇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像。”   苏泽,朋友,对不起。   都市传说之夜发生的一切都远远超出了他作为普通学生应有的认知水平,在此之前,尤浩宇一直都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只要稍一出现风吹草动,就如同惊弓之鸟被吓个半死。   直到现在,站在林妧身边的时候,他才终于感到一点点久违的安心。   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放松地笑过了。即使身处如此凶险的情景,还能不忘和身边人开玩笑的,在他遇见的所有人里,或许只有林妧一个。   多亏她,他才能在生死存亡之际获得短暂的闲暇与安心。   众所周知,周树人先生曾说过,人生就是不断的起起落落落落。   终于能松下一口气的念头刚闪过脑海,尤浩宇就听见一道巨大的嗡嗡声从不远处气势汹汹地传来。他仓皇抬头,循声望去,在半空中见到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那道影子越来越近,轰鸣声也越来越响。四周光线迷蒙,他只能看清对方大概的模样。   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类人生物,遍体覆盖着浅灰色细毛,与粗犷外形格格不入的是,它居然穿了身纯黑西服套装。漂浮于夜空下时,怪物几乎能与周遭黑暗融为一体,半透明的翅膀在它身后不断扇动,嗡嗡声响正是由此发出。那生物周身黯淡,只有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发出耀眼红光,像是夜晚陡然亮起的两盏红灯。   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从少年脑海里浮现出来,让他下意识后背发凉。   “难道是它?”   尤浩宇神情凝重,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跳:“那个拥有一对巨大翅膀的、神秘莫测不可提及的、以吸血为生的怪物……!”   林妧也看向那影子所在的方向,若有所思地点头:“嗯,没错,就是那家伙。”   苏泽终于从“小拳拳捶你脑门”的状态下脱出身来,弱弱举手发问:“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有翅膀、不可描述、吸血,长得还跟吸血鬼一点都不搭边,这玩意难道是成精之后的姨妈巾?”   林妧毫不犹豫地抬手,狠狠敲了敲他的脑袋。   【都市传说之十:天蛾人。   地球上存在着许多超越自然、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物,我要向大家讲述的都市传说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天蛾人的存在并没有得到官方证实,但在美国曾出现过多起关于它们的目击事件。据传闻,FBI特意为此展开了专门的调查,可惜没能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结果无疾而终。   在众多目击者的证词里,天蛾人都被描绘成一个拥有翅膀的类人状生物。   它们拥有和人类相差无几却干瘪许多的身躯,浅灰色毛皮覆盖在皮肤表面;圆形的大眼睛折射出明亮红光,如同狰狞可怖的血色;没有脖子,肩部后面是一对巨大的、透明的翅膀,能让天蛾人腾起于半空。   这个种族的到来从来都伴随着人类毫无缘由的死亡,有传闻说天蛾人以人血为生,常年活动于黑夜中寻找猎物;也有人说它们是来自其他星系的外星人或是恶魔的使者,可谓百家争鸣,众说纷纭。   最早的传闻大约始于1966年,美国西弗吉尼亚州的一座墓地里。当时有几名男士在墓地干活,突然看到一个灰色人形物体降落在旁边的大树上,停顿片刻后便很快离去。这件事情被进行了简单的报道,在当时却并没有人愿意相信——然而在那之后不久,美国各地范围内都出现了有关天蛾人的目击事件。   在大大小小数百个事件里,最为著名的一次是发生在1967年西弗吉尼亚州的“银桥事件”。那时银桥毫无缘由地突然断裂,造成大量无辜群众意外死亡。有目击者称自己在桥身断开的一瞬间望见一道长着翅膀的灰色人影,那影子本来站立于大桥顶端,还没呆上几秒钟就转身离去,在它离开的同时,大桥也随之坍塌。   在过去的几十年间,虽然目击者人数众多,但没有一个人能提供任何证据来证明天蛾人真实存在。   加上它们行踪不定、身份成谜,一度被当做灾厄与死亡的象征,活跃在世界各地的都市传说里。   如果要我说的话,天蛾人大概和吸血鬼没什么两样,都拥有尖利牙齿与猩红色眼睛,是冷酷霸道、唯我独尊、行走于暗夜的血液狩猎者吧。】   天蛾人名气不小,却一直没有被证实真正存在。饶是算得上见多识广的林妧也忍不住好奇心,与尤浩宇同时抬头仔细将它打量一番。   凶神恶煞的红眼睛,气势十足的大翅膀,健硕魁梧的身体。   尤浩宇的心跳变得更快,天蛾人果然不负众望,完美地诠释了何为“死神的信使”,仅仅往天边一站,就足以让所有人为之震撼。   少年刚想到这里,就听见一阵威严低沉的声音,伴随嗡嗡声缓缓响起:“吾寻光而来,追寻城市间最为耀眼的灯光,只为证明吾等血族的荣耀。尔等想知道吾之名姓?”   说话也这么有气势!   在尤浩宇又敬又怕的注视下,它冷笑一声,不屑地睥睨地面上的所有人,语气如同降临于世的君王:“吾乃吸血鬼家族,血丽魑·魅·J王爵世家的第三十八代继承人,汤姆苏苏巴甫洛夫·俊殇璃清泪·汤姆克鲁斯尊龙·血丽魑·魅·J。”   尤浩宇:?   等等。   不对劲,这个天蛾人绝对绝对不对劲。   虽然天蛾人和吸血鬼一样,都是靠吸食人类鲜血维生的怪物,但“吸血鬼家族继承人”百分百不是它的人设啊喂!都市传说原文的最后一段的确曾提到这两者差不多……可你也不能直接就把它们划等号啊!   怪谈界的死神信使,令人谈之色变的灾难之王——   它脑子坏掉了?   “吾之所以追寻灯光,是想向世人证明,吾等吸血鬼并不惧怕光线。现在看来,我成功了!我已经找到歧川最大最耀眼的灯泡,并毫发无损地站在了它面前!”   吸血鬼也的确不害怕灯光啊!他们的设定明明是不能在阳光下行走!你玩角色扮演之前连人家的基本设定都没摸清楚吗天蛾人先生!   槽多无口,尤浩宇真的好心累。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天蛾人口中所谓的“城市中最大最耀眼的灯泡”……   辫子姑娘一动不动,脸都绿了。   “嗯?”   等飞得近一些,天蛾人才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微微愣住:“什么嘛,原来不是灯泡,而是长在人类身上的大卤蛋……饿了。”   “你说谁卤蛋呢白痴!”   辫子姑娘本来就因为头发光光而怒火攻心,此时被它这样一说,红着眼伸手试图抓它脚踝,被后者一个旋身迅速躲过。   天蛾人没理她,不知道察觉到什么,原本兴致缺缺的脸上隐约浮现起一丝玩味,把在场众人扫视一遍后咧开嘴角:“我闻到了鲜血的味道……正好肚子有点饿,就把尔等当做宵夜吧。能成为吸血鬼王爵世家当家主人的食物,你们这些劣等的人类应该感到庆幸才对。”   它说罢羽翼猛扇,稳稳当当降落在地。周遭空气受其影响迅速旋转,凝结成一阵往中心聚拢的强风,等天蛾人落地,再化作冷意渗骨的冷风向四周弥散。   眼看怪物眼底的猩红越发明显,肃杀氛围转眼间笼罩四野,在这样严肃险峻的局势下,有个人不紧不慢地举起手。   林妧的声音非常清晰,听不出丝毫紧张的意味:“不好意思,你明明是天蛾人,为什么要自称为吸血鬼呢?”   “天蛾人?切!”   天蛾人整理一番领带,顶着一张毛茸茸的脸和红彤彤的大眼睛说:“我怎么可能和那个种族有所牵连!脸蛋毛茸茸,眼珠红彤彤,那副恶毒的丑样跟吾等英俊高雅的吸血鬼完全是两个极端。凡人啊,问出这样冒犯的问题,你知道后果吗?”   ……这家伙居然是嫌弃自己的种族长相太丑,所以就直接把自己强行变成另一个物种了!怪物界居然也是个看脸的世界吗太真实了!   不对。   这也太不真实了!这个天蛾人被自己丑得患了臆想症啊啊啊!   世界上不好看的人那么多,也没见谁因为这个原因说自己不是人啊!   “不过么,”天蛾人停顿片刻,朝林妧走近一步,“从没有哪个人类敢在我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我喜欢有心脏的勇士,并且绝对不会让他们过期。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垂眸轻轻吸入一口气,声线低沉:“柠檬香气。哦,这女人的味道居然该死的甜美!”   这家伙居然还给自己加上了霸道总裁的属性,开始自导自演爱情剧了!它是看了太多《吸血鬼○士》和《暮○之城》一类的吸血鬼爱情片后被洗脑了吗!虽然这些话的确很有言情小说男主角的风范,但配上它那张被灰毛笼罩的蛾子脸……对不起,完全不会让人想要展开一段甜甜的恋爱!   尤浩宇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他的吐槽频率已经快跟不上对方的骚操作了。   “你的初拥,就由我收下了。我会对你负责的。”   天蛾人缓缓扇动翅膀腾空而起,大圆饼一样的脸蛋带着(自以为的)邪笑,看起来活像个皱巴巴的过期大饼。在呼啸的夜风里,它破着音喊出最后一句台词:“为了血族的荣耀!嘎啊!”   那声和鸭子一样的“嘎啊”是什么鬼啦!   蔺和看它不顺眼,当即抡起拳头跨步上前,却被林妧在同一时间轻轻扯住衣摆。她不知在想些什么,桃花眼潋滟含笑,眼角带着些许狡黠的光:“你别插手,我有办法。”   见青年微微张口,林妧无奈勾起唇角,用毫无说服力的语气吓唬他:“你要是再出意外,我可不会救你了。”   蔺和这才乖顺地点点头。   夜风骤起,翅膀嗡动的响声像极了密密麻麻的小虫,与一道濒临破音的怒吼一同窸窸窣窣爬进耳朵:“你竟然敢触碰别的男人?女人,你在玩火!从现在起,你的眼里只能有我一个!”   天蛾人悬浮在低空,两只眼睛让人想起大红灯笼高高挂:“来吧,乖顺地接受初拥吧!摇晃的红酒杯,嘴唇像染着鲜血,那不寻常的美,是吾等难赦免的罪。爱太美,尽管再危险,愿赔上了一切超支千年的泪。我的王妃,我要霸占你的美!”   尤浩宇:……   实在想不出台词就干脆挪用了歌词吗!太屑了吧这家伙!他差点就跟着唱出来了,这位蛾子是怎么忍住只念词不唱曲子的!   林妧笑着用歌词回应它:“抱歉,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去尝尝粉身碎骨的滋味。想吸我血?来试试。”   她说完话锋一转,压低声音对身边其他人轻声说:“天蛾人性情凶狠、体格健壮,如果发生正面冲突,我们肯定不会是它的对手。我已经想到了法子,一个人去对付它就好,你们就站在原地不要走动。”   她说完转身便跑,留下一脸茫然消化这句话的天蛾人,等它终于反应过来意思,才发现林妧已经跑远了。   她的最后那句话是再明显不过的挑衅,天蛾人哪里收到过这样的蔑视,气得双眼不停眨巴,像极了坏掉的红灯。   半晌,灰色蛾子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低笑:“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女人,我该拿你怎么办?”   尤浩宇:……   尤浩宇:“林妧姐姐不会有事吧?”   “比起林妧,”苏泽被天蛾人恶心得打了个哆嗦,抬眸盯着它腾空飞起的背影,“那只脑袋有问题的蛾子才更值得被担心吧。”   *   他们所处的位置属于市中心,街道边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商业店铺。林妧左右环顾,最终跑进一家体育用具店。   这个人类不太聪明的样子。   天蛾人暗自冷笑,逃往室内只会导致作茧自缚,找不到出口逃离,从而沦为它的盘中餐。   它大摇大摆地推开店铺大门,一眼就在整齐排列的货架前找到林妧身影,于是幽幽笑开:“终于追上你了。不要动,再动……我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它话音刚落,就猝不及防瞥见一个圆球状黑影朝自己猛扑过来,紧接着便是一阵天崩地裂的痛——   林妧二话不说直接扔来一个小型铅球,正好砸在它脸上。   过分,它爸爸都没这么打过它。   天啊,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单纯不做作的女人,她好特殊,好让它心动。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居然在这个该死的小女人面前崩塌了!   “女人,如果你是故意要激怒我的话,那么我告诉你,你成功了!”天蛾人抹去满脸鼻血,看向仍然在器材架上搜寻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林妧,“你自己挑起的火,自己来灭。”   这家伙。   林妧忍不住眼角抽了一下,入戏也太深了吧。   她没说话,四处游弋的视线在碰到某样东西时终于停顿下来,眸光悄悄亮起。   “别想抵抗,我的利齿所向披靡,不管面对多么坚固的东西都能瞬间咬断,更别说你娇滴滴的脖子。”   眼看那小姑娘背对着自己没动,天蛾人心道她大概已经放弃抵抗,于是加快步伐靠近,连带着骚话连篇:“该死,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让我……让我变得不像自己!在以前,我不会对任何人类这么上心。”   它说着没停嘴,在距离林妧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视线所及之处,可以清晰见到小姑娘纤细白皙,同时也非常容易被折断的脖子。她的血液一定是最顶尖的那种,或许还带着点清新柠檬香,让它无法再忍耐分毫。   “我有些害羞。”过了好一会儿,林妧才低着头说话,因为背对着它,声音显得格外小且娇羞,“人类初吻时要闭上眼睛,在进行初拥的时候,我们能不能也……”   天蛾人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一边凑近她一边沉声开口:“没问题。宝贝儿,我会让你很舒服的!”   它闭眼张开血盆大口,在深吸一口气后,用力咬住林妧脖子。   然而预料中滚烫的血液并没有涌入口中,牙齿也没有触碰到少女柔软的皮肤,取而代之的是块冷冰冰硬邦邦的圆环状物体,当牙齿穿过它时,牙根疼得仿佛马上要碎掉。   它骇然睁眼,这才看清被自己衔在嘴里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圆圆的,冰冷的,无比坚硬的。   就在刚刚,它把牙齿费力穿进了……一个铁饼。   耳边传来那个人类小姑娘幸灾乐祸的声音,满带着嘲讽的语气:“哇,好棒棒,真的什么都可以咬破耶!”   仿佛是担心穿孔穿得不牢固,她一手按住天蛾人头顶,一手抬起它下巴,两手同时往中间猛按。   跟玩弹簧似的。   这语气,这神态,这动作。   不把她狠狠揍一顿都对不起自己。   但天蛾人知道,它做不到。   上下齿用力合并咬住某样东西时,会产生无比巨大的咬合力,作为靠吸血维持生命的天蛾人,它的咬合力堪称力拔千钧。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几颗大门牙在势如破竹的力道下径直戳进铁块深处,如同被铁锤牢牢打进木板的钉子。   不管它们是怎么进去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些牙齿彻底拔不出来了。   “本来打算硬塞进去的,没想到你这么配合,还真就闭了眼睛。”   林妧笑得温和,模仿它之前的语气:“宝贝儿,舒服吗?”   天蛾人:“……”   铁饼不仅钳制了牙齿,还堵住了它的舌头,除了“呜噫噫呜”的叫声,它什么也发不出来。   等等,堵住嘴巴。   难道这个女人不想当霸道吸血鬼的小娇妻,而是想和它玩……玩那种游戏。   这也太少儿不宜了,它喜欢!   林妧丝毫不想理睬这位究竟又脑补了些什么东西,拍拍手掌转身就走,面无表情地听着身后此起彼伏的蛾子嗡嗡声。   对天蛾人视若无睹的结果是,当她走出体育器材店时,在外等候的众人都满脸震惊地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林妧身后。   天蛾人嘴里咬着个狗狗飞盘似的东西,浑身旋转抽搐不停歇,手臂仿佛没了骨头地痉挛着,像个摇头晃脑的陀螺。蛾子脸上的五官呈现出极度扭曲的状态,尤其是腮帮子和嘴唇,变成了老树皮一样的皱巴巴物体。   ——它正在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把牙齿从铁饼里挣脱。   皇天不负有心人,铁杵都能磨成针,它相信,它一定能做到!   “呜呜呜——!”   随着天蛾人的高声怒吼与无比风/骚的一个扭头,饼状圆形物体居然真的从他口中脱落而出,因为惯性作用高高飞起,在空中划下一道圆润的弧线。   出现了,是他是他就是他!继玛丽小姐们精彩绝伦的拔河比赛后,又一位伟大的运动员登上了田径场!观众朋友们,观众朋友们!现在向我们缓缓走来的,是美国怪谈代表队的天蛾人运动员!   他矫健的身姿俊美如雕像,坚毅的目光把夜晚点燃!汇集全身力量,他用力一掷,在刹那间投出理想,投出希望。那沉重的铁饼凝结了多少希望,优美的弧线寄托了多少热切的期盼,铁饼在空中闪亮,理想在心中发光!   他,就是现代伟大的《用嘴掷铁饼者》!   恭喜怪谈杯奥林匹克运动会再添一员猛将!   “我做到了!为了血族的荣耀!”   天蛾人迎风而笑:“We are the champ,we are the champions!哈哈哈!”   他笑得张扬,笑得肆意,说完了才隐隐觉得不对劲,怎么总觉得……自个儿说话时嘴巴漏风,还带了点血腥味呢。   马。萨。卡。   仿佛意识到什么,它彻底不笑了。   视线慢悠悠挪到铁饼所在的角落,定睛一看才发现,被远远甩出去的居然不止铁饼,还有几颗规规整整镶嵌在铁饼之上的、顶端带着丝丝血迹的白色不明物体。   林妧神情复杂地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那些东西大概,可能,也许,全是天蛾人随着铁饼一起被丢出去的……   大。门。牙。   林妧:……   现场一片寂静,时间仿佛静止不动。   唯有一滴泪,从怪物眼角缓缓滑落。   天蛾人浑身颤抖,终于闭上了它那张不停跑火车的嘴,用和吃了死小孩没两样的表情颤巍巍走到铁饼旁边,将它安静地捧起。   不要问它为什么眼里常含泪水,只因为它对大门牙爱得深沉。   “不!!!苟布里保子!雅柔珍保子!马来西雅子!萝玛妮娅子!我的孩子们,啊啊啊!!!”   天蛾人以头撞饼,泪如泉涌,说话时阵阵冷风从牙齿间的空洞里钻进口腔:“为父一定为你们报仇,重续血丽魑·魅·J家族的荣耀!你们就在这片铁与血的死亡墓地里安息吧!”   都到这种时候了还不忘角色扮演吗!和身为“铁与血的死亡墓地”的铁饼相比,“狗不理包子”和“鸭肉蒸包子”这种名字也太随便了吧喂!后面一定是实在编不出来了才直接用“马来西亚”和“罗马尼亚”这种国家名称代替对吧对吧!   天蛾人先生,求求你正视现实。明明连说话都在漏风,这样根本不像什么痛失爱子的吸血鬼伯爵,而是看苦情剧走火入魔的七八十岁老头儿。   还是从天津那边儿来的。   太惨了。   或许这就叫《演员的诞生》吧。   “你难道是吸血鬼猎人的后裔?呵,女人,先是拿爱情蒙蔽我的双眼,然后再用这种卑鄙下作的手段害死我的孩子们……真是好心机!”   他的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中途伸手挡住嘴,轻轻咳嗽一下,再把手臂移开时,见到手掌上一片湿濡鲜血。   “什、什么?”   天蛾人满脸震惊,红色的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是银器混合大蒜的味道……你什么时候给我下了致命的毒药?!直说吧,我还有几个小时能活?”   ……明明只是牙齿掉了而已!别想给她甩这么重的锅,你也太入戏了吧大哥!   看着癫狂不止的天蛾人,林妧破天荒地感到了一丢丢愧疚,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安抚:“你……你也别太伤心,没了牙齿不能吸血,这段时间戒荤吃素,改善一下伙食结构,说不定还能有利于身体健康。”   “是啊是啊。”   苏泽一本正经:“吃一点植物人也没太大损失嘛。”   尤浩宇露出了无比惊恐的表情。   林妧:……   虽然名字里有“植物”两个字,但植物人才不是素食好吗!快向人家乖乖道歉啊混蛋!   她本来以为苏泽只是单纯的没文化,现在才发现,原来这孩子是真的智商低。 第82章 都市传说之夜(十)   天蛾人哭得梨花带雨, 非要把牙齿脱落后的口腔出血说成身中剧毒,皱巴巴的蛾子脸缩成可怜兮兮的一团。   远处围观的辫子姑娘受了这气氛的感染,居然也情不自禁流下眼泪, 上前与它相拥而泣, 那场景, 堪称感天动地,隔壁家小孩看完都哭了。   苏泽看得满身鸡皮疙瘩, 忍不住小声嘟囔:“这也太惨了, 怎么跟大型寻仇现场似的。好好的都市传说, 居然活得这么没出息,被一个人类玩弄成这副德行。”   说完了才看见自己那只抽筋般不停舞动的右手, 恍然察觉他也是受害者之一。   而且还是被折腾得最惨的那个。   苏泽:……   别拦着他, 他也要一起哭。   作为一切惨相的始作俑者, 林妧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是多么罪孽深重, 面无表情地忽略掉哭哭啼啼的天蛾人, 语气轻松如常:“好了, 走吧。”   ……还真就把人家弄哭后直接走了!你这个渣女!都市传说不要面子的吗!   苏泽内心吐槽不止, 忽然瞧见林妧神情微变,上前一步把他护在身后——   在不远处街道的拐角处,有道影影绰绰的黑色影子慢慢走过来。   “奇怪,”她有些好奇地凝神看向那道人影,饶有兴致地挑起眉头, “为什么怪谈们都在这种时候集中出现了?”   “是协会的保护机制。”蔺和顺着她的话低声回答, “为了阻止参赛者靠近444号别墅, 距离它越近, 被都市传说感知到的可能性就越大。”   她笑了笑:“这么说来,回到别墅里寻找协会成员的思路果然没错啰。”   蔺和没再应声, 把视线停留在那道黑影所在的方向。   那居然是个老态龙钟的婆婆,看起来完全不具备任何侵略性。   黑色斗篷遮盖住她的几乎全部身躯,几缕垂直而下的白发在路灯下闪出莹莹微光。她的身体看上去肥胖臃肿得不可思议,像气球那样圆润鼓起来,脸颊却瘦弱非常,让人想起干巴巴的老树皮。   不管怎么看,都觉得很奇怪。   似乎是察觉到他们的视线,婆婆冷冷一笑,缓步走到林妧身边,干哑粗糙的嗓音像砂纸划过耳膜:“你们……要头吗?”   【都市传说之十一:卖头婆婆。   这是我小时候听到的故事,一度让当年的我不敢独自放学回家,必须有家长陪同才能行走在大街上。   故事发生在某个放学后再寻常不过的傍晚,一个男生在回家路上见到一位模样非常奇怪的婆婆。那婆婆穿着身宽大的黑色斗篷,整个身体都被笼罩在阴影中,在黄昏黯淡的光线下,只能隐约看见她皱纹遍布的脸颊。虽然面庞瘦骨嶙峋,她的体型却十分巨大,头部以下的部分仿佛充了气般圆圆鼓起,呈现出过度肥胖的模样,像个飘飘悠悠行走在夜里的圆球。   二人只不过短暂地对视一眼,那位婆婆就飞快走到男生身边,用沙哑如魔鬼的声线问他:“要头吗?要头吗?”   她的语气阴森恐怖,加上周身不知怎地总带着股难闻的血腥味,男生听得心里发毛,于是完全没理她,继续往前走。可那老婆婆却执意要缠着他,小跑着追上男生的步伐,贴在与他近在咫尺的地方继续问:“要头吗?要头吗?”   男生心烦意乱,没什么好气地大声回答:“我才不要!”   在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婆婆阴鸷一笑,缓缓掀开她的斗篷——   直到这时男生才发现,原来她之所以看起来体型巨大,并不是因为身材肥胖,而是斗篷的内侧缝着一个又一个死不瞑目、鲜血横流的人头,他闻到的血腥味正是由此发出。人头圆滚滚地鼓起,当她将其裹在斗篷里,整个人看起来也就随之浑圆起来。   男生大惊失色,正准备转身逃跑,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便骤然响起,随即是强烈血腥味在四处蔓延。人们听到惨叫赶去查看,发现那男生躺在地上,脑袋不知被谁切走了。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卖头婆婆都是个非常难缠的都市传说。   如果回答“不要”,脑袋就会被她的匕首无情割掉;至于那些回答说“要”的人嘛……他们身体的某一处会平白无故地多出一个脑袋,听上去简直生不如死,和变成活生生的怪物没什么两样。总而言之,无论怎么回答,在终点等待的都是无比悲惨的结果。   听说要想从这个都市传说中脱身,只能回答她:“我已经有头了,你去问问XXX要不要吧。”一旦像这样把别人推荐给她,卖头婆婆就会自动走开——不过被你提及姓名的那个人可就惨了。   和《午夜凶铃》里贞子的录像带一样,这也是个需要不断给别人推锅的怪谈,永远不会有停下来的那一天吧(笑)。】   和其他几近于无解的都市传说不同,面对卖头婆婆时,参赛者们拥有非常简单的脱身方法。   在444号别墅听见这个故事时,林妧的第一反应本来是怂恿她去缠着怪谈协会或者其他都市传说,但现在么……   面对着卖头婆婆满是褶皱的惨白脸颊,林妧非常友好地微微一笑,然后一拳直接打在对方脸颊。   卖头婆婆:?   卖头婆婆:等等,她才是拿着反派剧本的那个人对吧?这个剧情发展是怎么回事?当众殴打老奶奶?   虽然外形是老太太的模样,但这个怪谈本身其实只是一种由杀气汇聚而成的意念体。因此林妧完全没留情面,动作又快又狠、直中要害,卖头婆婆一时半会儿压根反应不过来,重心一个不稳,直接被打翻摔在地上。   不等对方挣扎起身,她便动作娴熟地弯下腰,当着辫子姑娘与天蛾人的面扯开对方的斗篷拉链,轻轻勾起嘴角:“两位请看。”   眼看着那件纯黑色斗篷被一把掀开,瞬间填满在场所有人视线的,是一个又一个仍沾着血渍的圆润脑袋。   那其中有男有女,有胖有瘦,辫子姑娘与天蛾人看了又看,不明白林妧突然提及自己的意思,正疑惑间,望见她笑着转过头,不紧不慢地悠悠开口:“这个婆婆的技能,是换头哦。”   因为长相太过奇葩而心理变态的辫子姑娘:!   被自己丑到罹患臆想症的天蛾人:!   天地可鉴,他们为什么会恶贯满盈、作恶多端,为什么要大肆屠杀人类、把别人的痛苦当做自己的快乐。   不就是因为长得实在太难看,忍不住疯狂报复社会么。   如果能有一张正常的脸,谁还愿意吃力不讨好地去当都市怪谈啊!   “你……我要杀了你!混蛋!”   万万没想到会遭到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击,卖头婆婆龇牙咧嘴地晃动手臂。因为身上绑着的脑袋太多,她整个人都几乎变成了个圆滚滚的大球,所以用力挣扎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成功站起身来,狞笑着龇着牙大喊:“你别被我逮住了!臭——”   她说到一半,刚想从口袋里拔出匕首,突然愣愣地闭了嘴。   在那个黑心肠的人类小姑娘身后,正缓缓走出两道不似人类的恐怖影子。   一个蛾面人身,路灯一样硕大的红色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看,目光满是毫不掩饰的贪婪;一个没有五官,也没有头发,只有一张扭曲的嘴巴咧开骇人弧度,虽然对方没有眼睛,她还是能感到一股充满邪气的视线。   良久,那颗卤蛋一样的光头轻轻一笑:“看你先被谁逮住哦,阿婆。我们需求很强,可不会轻易让你休息哟,嘿!嘿!嘿。”   那只蛾子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吾的**,吾的欲念之火,吾追求一生的宝贝!要是被我抓到了,我就让你……嘿!嘿!嘿!”   卖头婆婆:?   这剧情,这台词,她以前把碟片藏在斗篷里卖碟的时候,就曾经在岛国小电影里亲眼目睹过。   虽然她从没谈过恋爱,而那只蛾子看起来高大雄壮,说的情话也好听,的确让人很难不觉得心动。   ——可她在设定上只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婆婆啊!你们不要过来,她才不想玩禁忌游戏啊啊啊!这也太重口味了吧!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完完全全地想错了。   她本来以为这是个《花季少女惨遭割头命丧深夜,监控器录下神秘老太身影,都市传说再添一笔血案》的恐怖故事,没想到却是《惊!七旬老妪惨遭三名社会人士群殴,不仅财物被洗劫一空,还被逼迫做那般不可告人之事,令人脸红!》的法制纪录片。   今晚,绝对是卖头婆婆怪谈生涯有史以来最为心酸惨痛的一天。   她还没来得及转身逃跑,就瞥见蛾子男张开翅膀迅速向前俯冲。在锋利迅捷的狂风之下,在男人不顾一切的追求中,不知道为什么,她久久未曾泛起波澜的内心猛然一荡,如同枯木回春,萌发出一点点稚嫩的新芽。   从来没有谁把她叫做“**、欲念之火”,也没有谁如此猛烈地追随于她,如同追求此生唯一的希望。   银发苍苍的妇人双眼含泪,转头与天蛾人遥遥对视。她看见对方炽热的红色眼珠,每分每秒都无情灼烧在她干枯多年的心头,终于放下一切咬着牙喊:“来吧,糟蹋我吧!”   那怪物发出一声满足的狂笑,前爪一伸,正好扑在她胸前的方向,直接抢走了——   她那件缝满脑袋的斗篷。   然后像得到小红花的幼儿园小朋友那样左蹦右跳:“噫,我中了,我中了!我可以换头了!”   卖头婆婆:?   不远处传来林妧继续洗脑的声音:“听说这位婆婆是出名的换头大师,经常走在街边,把路人拖进小巷后换掉他们的脑袋。这些藏在斗篷里的人头就是她换头的工具,你们有福啦!”   她若有所思地停顿片刻,继而提高声调补充:“卖头婆婆性格高冷,并不会轻易满足所有人的需求,只有有缘人才能享受到她的手艺。如果想打动她,必须拿出你们的诚心,用爱感化哦!”   合着“**,欲念之火”不是指她,而是那些脑袋。   “需求很强,不会让她休息”,是指连夜给他们俩换头。   有种被莫名其妙玩弄了感情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卖头婆婆面无表情,扫视一番乱糟糟的现场。   没有五官的光头女人和长着蛾子脸的西装男人举着一堆脑袋,像中了五百万彩票一样甩着舌头狂奔……这幅场景也太恐怖了吧喂!是什么样丧心病狂的儿童邪典!到底谁才是反派角色啊你们不要太抢戏好吗!   最最最重要的是,她从来都只会砍头或缝头,不会把一个脑袋换成另一个脑袋啊!还有那个“性格高冷,必须用爱感化”的说辞——不就是摆明了让那两个怪物缠着她吗混蛋!   “你这谎话连篇的女人!”   被戏耍后无穷无尽的杀意迅速在心底蔓延,趁那两位沉迷于斗篷的功夫,卖头婆婆怒火攻心,径直往林妧身边冲:“居然想坑害我,我杀了你!”   她说着伸手去掏匕首,然而预想中冰冷的刀柄并没有出现,指尖触碰到的,唯有一团轻飘飘空气。   对哦。   她斗篷被抢了,至于匕首……是放在斗篷内侧的口袋里的。   有什么好说的。   收集来的战利品被征用了,武器被一并顺走了,这会儿还遭到两个怪物的无情围追堵截,能不死就是个奇迹。   没有道具,没有武器,身为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老人家,她还能怎么办。   去卖碟吗。   林妧捂着尤浩宇眼睛,不让他看见满地人体器官的血腥场面,语气淡淡地开口:“比起我,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那两位正值兴头上,如果你不能满足它们的要求,我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情——啊,它们来了,祝你好运。”   “你、你这坏女人!”   眼看被天蛾人拖走的卖头婆婆距离一行人越来越远,声嘶力竭的吼叫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单薄却惨烈:“啊啊啊我迟早要杀了你!”   林妧笑眯眯地朝她挥手:“拜拜!”   既制约了性情阴戾、滥杀无辜的卖头婆婆,又成功转移了天蛾人与辫子姑娘的注意力,让它们两位不再哭哭啼啼地缠着她。   这手一箭三雕,舒服。   *   近期,根据热心市民反应,在歧川市境内发生了多起都市传说目击事件,广大人民群众深受其害,满城风雨。   今天,就让我们一同走进歧川市都市传说,聆听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当你独自行走在夜间街道时,或许能看见一个蹲在地上哭泣的光头女子。女人哭声哀婉,如果你一时心软上前询问,就会骇然发现,当她抬头看向你时,正脸居然也是个硕大无比、电灯泡一样光滑无物的大光头。   在你万般惊惧时,她将用恐怖又冰冷的语调幽幽开口:“只要九九八,只要九九八,同款光头带回家!不要犹豫,不要纠结,现在就报考三阳山尼姑庵职业技术学院!我是你们的招生办主任弘一师太,阿弥陀佛!”   ——《利用假哭吸引路人的尼姑庵招生办》   或许,你会遇见一个门牙全掉、说话漏风、整天高喊“狗不理包子”和“鸭肉蒸包子”的天津老大爷。   大爷穿着上世纪流行的老式西装,身后背的是cosplay半透明翅膀,见人就凑上那张皱巴巴的脸,用神秘兮兮的语气低声说:“我是从欧洲来的纯种吸血鬼,因受人陷害流落街头。为了回到欧洲古城堡,我需要你借给我5001元当做路费,事成之后不仅百倍奉还,还能让你一步登天,成为万人敬仰的血中贵族!”   如果你仔细观察,能发现一张被贴在他后背的便利贴,白纸黑字规规矩矩地写着:“该患者罹患严重妄想症,并存在多次逃离病院的前科。如果您在街道见到此人,请致电歧川一号精神病院,电话号码:4008208820。”   此人极度难以摆脱,一旦缠上路人就绝不松手。据热心市民王先生透露,他在被该天津大爷缠上后,谎称自己是秦始皇转世,只要能得到501元坐飞机前往西安,就能取出藏在秦始皇陵里的大量黄金与千军万马,让大爷号令三军。最终,王先生不仅成功将对方摆脱,还讹到了骗子的501元存款,将其交给警方立案侦查。   ——《捏造虚假身份骗取钱财的精神病人》   又或许,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阴森老太太会突然抓住你的衣摆,眼睛红得如同盛满鲜血。当她神色阴沉地掀开斗篷,露出悬挂在内里不可告人的秘密,那竟然是……一整排最新出炉的黄色碟片!   当你震惊不已时,她会轻轻张开嘴唇,用沙哑低沉的嗓音吐出恶魔般恐怖瘆人的低语——   “大兄弟,买碟吗?”   ——《神出鬼没的卖碟老太》   《刑法》第二百六十六条规定:诈骗公私财物,数额较大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者单处罚金;数额巨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招生办虚假宣传、编造谎言诈骗钱财、传播淫/秽/色/情物品,以上三人皆使用非法途径大肆敛财,一旦发现,请立即联系拨打110报警电话。一切都市传说都是纸老虎,在党的领导下,马克思主义与唯物思想观照耀我们平安前行。忠诚为民,秉公执法,人民警察为您保驾护航!   ——歧川市警局 宣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1-13 03:39:52~2019-11-14 22:22: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玉小小、七月初七、叶执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叽吖 36瓶;夏阳暖沫 11瓶;Nicole、以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都市传说之夜(十一)   抵达444号别墅所在的桃源街时, 时间已经临近深夜。   虽然为时已晚,气温渐渐转凉,但夏天蒸笼般燥热的氛围却没有丝毫减退, 反而因为四周的沉闷与死寂愈发严重。铺天盖地的黑暗像一只巨大却无形的大手, 阴沉沉压在每个人胸口, 加上街道建筑密密麻麻,很少有风透进来, 就更觉得烦闷难耐。   周遭的房屋都没有亮灯, 路灯也跟恐怖片里时亮时暗的灯光一样开始不停抽风。尤浩宇头皮发麻, 悄悄往林妧那边靠近一点,尝试着开口说话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说、说起来, 我们只剩下最后一个都市传说没见到了吧。”   林妧完全不像他那样紧张, 声音慢吞吞地从口里漏出来:“嗯。不过剩下的那个……”   脑海里浮现起最后一个故事的内容, 她若有所思地挑眉笑笑:“应该不用太担心。”   “可是, ”尤浩宇声音更小了, “那家伙可是刀枪不入又杀人如麻啊。”   苏泽听得心里咯噔一下, 满脸惊骇地扭头问他:“最后剩下的那个, 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身穿校服衬衣的少年下意识环顾一圈四周,在确定没有异常后沉声应答:“是雪怪。”   【都市传说之十二:雪怪。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流传于都市间的怪物传说多不胜数,要说最人尽皆知却扑朔迷离的,应当要属雪怪。   早在上世纪, 1951年的英国珠穆朗玛峰登山队就拍下了一张照片, 清晰展现出了一个长31.3厘米, 宽18.8厘米, 脚趾硕大且向外张开的脚印。由这张照片开始,世界各地引发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雪怪热潮。   雪怪的故事起源于喜马拉雅山区, 传闻这种巨型生物长相半人半猿,通体生长着雪白色皮毛,能够直立行走。它力大无穷,嗅觉与视觉都特别灵敏,能够在森林与雪地中健步如飞,这也导致目击者们大多数都只能见到一个稍纵即逝的白色影子。关于目击雪人的事件每隔几年就会发生,但可惜的是,如今的人类并没有确凿证据证明这种生物真实存在。   雪怪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生物?   对于这个问题,讨论者们众说纷纭。   有人说它憨厚且温柔,会在无形之中默默守护上山的人类——   独自上山砍柴的姑娘遭到猎豹突然袭击,正当千钧一发之际,浑身雪白的不知名巨兽突然挡在她跟前,与雪豹进行一番殊死搏斗,姑娘这才得以逃回村落;   旅行者在山里突然遭遇强劲的暴风雪,因为铺天盖地的刺眼雪光而不幸患上雪盲症。在没有任何措施可以呼叫救援的情况下,旅行者正打算放弃挣扎等待死亡,忽然模模糊糊见到一个三米多高的动物掩护住自己身体,为其抵挡漫天风雪。当旅行者意识逐渐清晰,再睁开眼睛时,却发现那动物不知在什么时候神秘消失了。   有人则称其杀人如麻、凶残剽悍,把人类当做食物——   登山探险队在山中行走时,与一个半人半猿的巨大怪物正面相遇。在一阵厚重刺耳的尖叫声后,怪物径直向探险队猛扑,当场杀害两人、掳走三人,只有一个队员侥幸逃脱。可当他带领其他人再返回山中试图救人,不仅怪物渺无踪迹,就连队友的尸体也不翼而飞,现场只留下早已凝固的片片血迹。   据幸运的生还者阐述,雪怪大概有三四米高,长着满口尖利牙齿,体型庞大魁梧且战斗力非常恐怖。他们曾试图用匕首反抗,刀尖划过那怪物皮毛时,居然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反倒是拿着匕首的那名队员被甩出很远距离,命丧当场。   雪怪究竟真实存在吗?它到底是什么生物?对于人类来说是敌是友?   有朝一日,如果我们真能找到雪怪存在的确凿证据,这些问题想必也就迎刃而解了吧。   但如果你要问起我,在这两种猜测中更倾向于哪一个,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第二种。   雪怪在深山中生活,几乎没有与人类接触的机会,因此对它们来说,像我们这些用两条腿走路的家伙并不存在任何保护价值,和其他野生动物没什么两样,只是用来填饱肚子的食物;更何况每年进山的村民中都有人无缘无故失踪,追根溯源,必然与雪怪脱不开干系。   如果你在某天不幸遇见它,请一定记住一个字——   跑。】   “这这这,”苏泽用空出的左手挠挠脑袋,“这作者说话怎么不清不楚的,写故事而已,就不能明确一点吗?居然还特意分了两种可能性……不过也多亏这样,我们还能碰碰运气,说不准就遇见个听话又懂事的雪怪了。”   “但这种可能性不大,”尤浩宇皱着眉,“作者在最后明确强调了,自己更倾向于‘雪怪是食人猛兽’的猜测,按照都市传说之夜的套路,应该会选择这个设定。”   苏泽更加义愤填膺:“屑作者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非得加上那段没必要的话。要是被我逮住……”   尤浩宇的脸皱成苦瓜,赶忙打断他接下来的话:“别别别!这、这是我写的……”   苏泽拿拳头拼命戳他脑袋。   “你不用自责。”林妧笑盈盈地开口,“都市传说本来就没有定数,目击者真真假假,证词自然也有互相矛盾的时候。更何况,游戏本来就需要一些不确定因素,从而让它变得更好玩嘛。”   ……这家伙居然还真就把今晚当做一场游戏了!无论过程如何,这种不通关就必死的游戏绝对不会有人觉得好玩好吗!   苏泽觉得,自从遇见林妧,他仅仅半个晚上就用掉了和自己整个前半生等量的吐槽之力,从一个英俊可爱且让人闻风丧胆的高贵都市传说瞬间跌落神坛,成了个说相声捧哏的。   他正为自己感到愤愤不平,忽然察觉脚下地面一震,与此同时耳边传来遥远的轰鸣,如同雪山崩塌,硕大无比的雪团一个接一个砸在耳膜上。   这不是地震。   苏泽很清楚,雪怪来了。   体型巨大的怪物从小巷深处缓缓走出来,山峦般雄壮的影子被灯光拉扯得又宽又长,像厚重的黑布盖在每个人头上,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在沉重的呼吸音与脚步声里,苏泽首先见到一对形如灯笼的琥珀色大眼睛。   与原文中目击者们的描述相差不大,这个雪怪的身高在四米左右。   洁白无瑕的长毛覆盖整个身体,在夜风吹拂下轻轻晃动;圆滚滚的瞳孔大得惊人,眸底盛满了显而易见的兽性与疯狂,直勾勾盯着某个人看时,能把后者吓唬到不敢动弹;当它见到四人,嘴巴张开时露出锋利可怖的白色牙齿,与手上闪着寒光的尖锐爪子相得益彰。   林妧小声地惊叹一句:“它的毛看上去好白好软,在深山里的动物明明不会进行系统清洗,为什么雪怪看起来会这么干净?”   苏泽:麻烦你不要在这种时候把注意力放在人家的毛茸茸上啊喂!看看它凶悍的表情!看看它小刀一样的爪子和牙齿!可不可怕,就说可不可怕!   沉默很久的蔺和不紧不慢地回答:“这只雪怪是都市传说之夜的创造物,虽然身体年龄并不小,但其实来到这个世界只有短短几小时,所以一切看起来都是崭新的。”   这位居然还真的认真回答了!哪怕是会长这种级别的人物,跟林妧呆在一起果然也会强制性地变得不正常,不正常果然是会传染的!   眼看雪怪离他们越来越近,苏泽浑身冷汗地后退一步,耳畔微风一动。   一阵响亮刺耳的,从雪怪肚子里沉甸甸蹦出来的,咕咕噜噜的巨响,如同惊雷猛地炸在耳膜边。   ——那个刀枪不入、茹毛饮血、恶行累累的恐怖怪物,它饿了。   “怪兽吃人啦!大家跑啊!”   在雪怪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中,苏泽颤巍巍地喊出这两句话,喊完了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实自己也是都市传说之一,狼狈成这副德行实在很没面子。   可面子是什么,能吃吗。   苏泽:“救命啊啊啊!”   林妧与蔺和对视一眼,然后把目光移到雪怪所在的方向。   它的移动速度比想象中快得多,加上能用爪子在房屋墙壁与树干间来回攀爬,在黑夜里只能瞥见一道模糊的白色影子。雪怪力气极大,向他们逐渐靠近时,不仅每次的脚步声都连带着小范围的地面一起震动,晃动身体时,还能远远掀起一阵经久不散的凉风。   等它距离稍微近一些,就能清楚见到怪物龇牙咧嘴的面部表情与杀气十足的瞳孔,一双圆眼毫无理智可言,只有满满当当的癫狂与饥饿感将其填满,而顺着它的视线看去——   目标正是林妧所在的位置。   雪怪的奔跑速度远远超出人类,苏泽见逃跑无望,发着抖尖声开口:“它它它要吃林妧啦!”   少年话音刚落,就望见林妧用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陡然前冲,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拿了把出鞘的匕首。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竟然毫不费力地躲过雪怪一次又一次的挥爪,然后如鬼魅般侧身闪到它身后,一刀砍在怪物脚筋的地方。   这是什么神展开。   不止苏泽看得目瞪口呆,吃瓜男孩尤浩宇也三观崩塌,脑袋一时半会儿转不过来。   他最开始的的确确是在参加一场恐怖求生向的赌命大赛;遇见林妧后画风一转,成了个吐槽类益智游戏,只需要划水就能通关;结果现在设定全崩,谁能告诉他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年度奇幻动作大戏·《进○的巨人》真人版在线直播???   至于林妧本人,在尤浩宇最初的印象里,她不过是个长相漂亮、性格散漫、有点恋爱脑的普通小姑娘;相处一段时间后才明白这人不仅骚操作用不完,心还特别黑,堪称最可靠的队友与最恐怖的敌人;结果现在突然告诉他……   她不仅脑袋转得快,还是个斯巴达战士???   过分了。   他见过技能点样样都高的,可看林妧这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高”,而是达到“爆表”的程度了。   他们两人思维爆炸,林妧那边的情况则不太乐观。   与尤浩宇在故事里说的一样,雪怪的皮毛坚硬无比,即使她能迅速近身突袭,匕首也只能在它身上造成非常轻微的伤口。在雪怪看来,人类的进攻对于它,大概就和蚂蚁的叮咬对于人类没什么两样。   怪物叫嚣着垂下脑袋,手臂在空中划出锋利无比的弧线。林妧正要躲避,忽然感到一股柔和却稳当的力道从身侧袭来,男人的手臂强健有力,带着她闪到另一边的安全范围。   蔺和似乎有些生气,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太危险了。”   她以前面临过更加危险的情景。   林妧耐心笑笑:“我只是想试试看,它的皮毛到底有多厚。”   “这个怪物必定不会弱。”他说话时视线没有离开过不远处的怪物,语速很快,“为了保证参赛者不会接近协会,我们通常会把战斗力最强的都市传说投放在别墅附近——你不用担心,我可以解决它。”   “然后又被规则反噬得半死不活,惨遭反杀?”   林妧声音很轻,目光流连在街道之上,略带困惑地蹙起眉。   她和尤浩宇都是人类,而且这时后者距离雪怪要更近,只要它稍微伸出爪子,那个被吓得无法动弹的男孩子就注定成为爪下亡魂——   可它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他一眼,而是打从一开始就把所有注意力汇聚在林妧身上。   太奇怪了。   故事里并没有说过,雪怪只吃女性啊。   耳边怪物的吼叫与踏踏脚步声越来越大,身边的蔺和已经拔刀向它走去,林妧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越来越快地叩击胸腔。   在雪怪的所有设定里,还有什么是她没发现的吗?   一个个词汇如走马灯般掠过脑海,食人、刀枪不入、力大无穷、视觉与嗅觉异常灵敏……   等等。   嗅觉异常灵敏。   对于饥饿的雪怪来说,之所以坚定不移地选择她,一定是因为林妧身上具有某种十分吸引它的味道。   她不用香水,沐浴露只有淡淡柠檬味,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难道……   不会吧。   眼看蔺和的刀即将刺入雪怪身体,林妧少有地用极度迟疑的语气叫了声:“等等!”   青年乖顺停手,冷眼回头看她。   “我好像有了对付它的办法。”   她不知怎地噗嗤笑出了声,故作神秘地眨眨眼睛:“你在一旁看着就好。”   话虽然这么说,当林妧迈步上前,逐渐靠近嚎叫中的雪怪时,蔺和还是一言不发地紧紧跟在她身边,做出随时备战的姿态。   他不知道林妧口中的方法是什么,但只要她开口这样说,他就愿意给予她百分百的信任——更何况,如果雪怪突然发难,他早就做好了舍弃性命保护她的准备。   青年轻轻垂眸,安静看着跟前的小姑娘低下头,在身前的挎包里迅速翻找。   雪怪的手掌越来越近,就在即将触碰到她时,林妧终于抬起脑袋,顺势从包里拿出个不知什么东西塞进它手中。   在看清雪怪手里的东西后,蔺和不由愣住。   他做了种种猜想,甚至接受了“林妧会塞给它一个炸弹”的剧情,没想到那玩意长长方方,被规规矩矩装在小盒子里,等他定睛望去才发现——   那居然是两块看起来精致又漂亮的小甜点。   还点缀了片可可爱爱的小花儿。   蔺和:?   尤浩宇:?   苏泽:?   最惊悚的情节不是林妧塞给了雪怪一个甜点。   而是那个本该残暴凶狠、杀人不眨眼的怪物接过甜点后,居然乐呵呵地弯了眼,还似乎很是羞涩地用手捂住脸颊。   全场都安静了。   只剩下雪怪憨厚又老实的笑声回荡在夜风里。   林妧暗自松了口气。   她浑身上下能散发独特香气的,就只有这两块闪电泡芙,本打算在任务结束后用它们犒劳自己,没想到当做食物送给了雪怪。   他们从一开始就想错了,这个雪怪不仅属于人畜无害的第一种类型,而且还是个很有潜力的甜食爱好者,一直朝林妧扑,只是因为闻到了小甜点的味道而已。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甜品就是女人的第二条命。   感谢闪电泡芙爸爸带她虎口脱险!   “我没看错吧。”苏泽嘴角抽搐,终于鼓起勇气走上前,“这怪物一直凶神恶煞地追着我们……就是为了吃甜品?”   他停顿一秒,冷嗤道:“没牌面,丢人。”   尤浩宇:……   其实被雪怪吓得哭着叫妈妈的你要更丢人一点哦。   林妧没说话,心有余悸地看着雪怪笨拙撕开包装,把其中一个泡芙放入口中。   闪电泡芙,是法国甜品界经久不衰的宠儿。传闻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太过美味,食客将其吃完的速度快如闪电,迅捷得难以留下痕迹。   与传统泡芙不同,闪电泡芙的形状很像手指,是毛毛虫般长长的一条,因此吃的时候只需要一口送入嘴中,完全不用担心会满嘴奶油。   因为附着平滑的彩色淋面与粒粒白巧克力点缀,闪电泡芙看上去精美又小巧,每一款都像是珍贵无比的艺术品。   淋面之下的外壳香脆可口,像是极度松软的饼干,一旦咬开就咯吱咯吱地碎裂,轻盈灵动地跳跃在口腔的每一个角落,带来无与伦比的谷物清香。   外壳裂开,会发现在它饱满身体里藏匿着的美妙秘密。满满当当的卡仕达内馅像瞬间爆开的炸/弹,轰地就在舌尖炸开,鼓鼓囊囊地填满口舌。   因为挎包容量有限,她只带了两个味道不同的泡芙。   巧克力泡芙表面点缀着粒粒榛果,凝固的黑巧克力酱乖巧地包裹外皮,带着一点点令人回味无穷的苦味。条状的纤细身体里藏满了细腻丝滑的奶油,榛果浓香、黑巧微苦与奶油清甜迅速蔓延,三种截然不同的口感完美交融,完全不会觉得过于甜腻。   茉莉泡芙的淋面是浪漫清爽的粉红色,白巧克力做成小花形状,轻飘飘地停留在淋面之上。如果说巧克力泡芙像波涛汹涌的江流,强烈浓香能在转瞬之间抓住所有感官,那么这一款一定就是春天缓缓流淌的溪流,裹挟着花香与鸟鸣,以润物细无声的姿态慢慢融入每个味觉细胞,等浑然发觉时,整个思绪已经被它悄然填满。   清新的花香似有若无,入口即化的奶油比白雪更柔软,仿佛是淌动在舌尖的香甜液体。它的甜度较低,不具备任何侵略性,白巧克力在口腔里慢慢融化,当茉莉花香与奶香渐渐扩散,整个人都仿佛置身于春日花田,夏日燥热不消多时就被驱逐殆尽。   等两块甜品都被吞进喉咙,雪怪定定看着林妧,像地主家脑袋不太好的小儿子,憨憨傻傻地咧开嘴。   给了她一个天真又满足的微笑。   它浑身雪白,两只耳朵摇摇摆摆地竖起来,这会儿笑得如此没有防备,看上去像个白白胖胖的傻大个,居然还有那么点别样的可爱。   忽然雪怪晃了晃脑袋,在轻拍几下肚皮后悠悠低头,一把将林妧用双手举起来。   苏泽大惊失色地破了音:“救命啊啊啊!它嫌没吃饱,要把林妧当成饭后甜点一起干掉——”   他话没说完,就面无表情地闭了嘴。   那个曾经杀伐果断、不可一世的雪原霸主还是用一副憨憨的模样眯着眼睛笑,把林妧举到自己脸颊旁,然后很开心地——   像宅男rua手办那样,把她往自己脸上蹭,嘴里发出打雷一样惊悚的笑声。   雪怪,你在干什么啊雪怪!   “这个……”苏泽眼角一抽,“它在干嘛?”   尤浩宇扶额:“可能是一种表达感谢的方式吧。”   这个憨批不是他写出来的东西,绝对不是。   对于突然被举起来这件事,林妧有点懵。   因为刚刚诞生于世的缘故,雪怪身上非常干净,甚至还带了点清爽又惹人舒心的凉气儿。她只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软乎乎的毛绒地毯,浑身上下都在被细密柔软的白毛挠痒痒,可怜林妧撸毛多年,这还是头一回被撸的。   雪怪的动作很快停止,朝她露出一个有点羞涩的傻笑,林妧毫不畏惧地与之对视,伸出右手:“我可以摸一摸你吗?”   妈耶,撸雪怪。   想想就刺激。   雪怪听不懂她的意思,茫然眨眨眼睛,林妧心黑手辣,辣手摧花,直接把手掌放在它脸颊上。   猫咪的毛毛柔软轻盈,天使羽毛顺滑温暖,雪怪摸起来的手感与这两者截然不同,完完全全是另一个崭新的世界。   因为体型巨大,覆盖在它周身上下的白色绒毛几乎有一根手指那样长,从横截面来看,粗细程度也比其他动物大上许多。手掌缓缓下落时,先是感觉像有蒲公英轻轻扫过掌心的每一道脉络,随后毛绒绒的触感越来越厚重,像抓着把软绵绵的云朵,稍不留神就会悄悄溜走。   最为有趣的是,雪怪的身体虽然又软又暖和,绒毛却自带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气。   当手掌与之接触时,首先感受到的是冰雪初融般清爽舒适的清泠冷意。盛夏夜里的温度与白天相比虽然有所下降,却还是难以掩饰骨子里的热度,雪怪就像个行走的自动冰箱,舒舒服服的冷气轻飘飘就浸到心底。   随着手掌向下,就会有另一道完全不同的感受——温温软软的皮肤仿佛棉花糖,自带柔和弹性,非常巧妙地中和了之前那股纯粹的冷意,一旦触碰到就让人完全不想松手。   超!舒!服!   超!可!爱!   如果世界上有毛茸茸舒适度大赛,猫猫狗狗兔兔和天使都要靠边站,雪怪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完全不知道林妧内心想法的雪怪满目懵懂,在看见她露出满意微笑时,也随即咧开嘴角,嘿嘿傻笑起来。   苏泽的脸震惊到麻木,做不出任何表情——   关卡终极boss成了萌宠,反派领袖成了勤勤恳恳的保镖,同为人类的队友成了小迷弟,还随身带着甜甜蜜蜜的法式小甜点。   这哪里是什么九死一生的夹缝生存,分明是快快乐乐的大小姐春游。   怪谈协会,别干了。   *   监控器里的画面清清楚楚投影在大屏幕上,怪谈协会一片寂静。   这场比赛里的都市传说凶残狠戾,普通人谈之色变,然而一到林妧那里,要么变成惨遭无情压榨剥削的工具人,要么跟葫芦娃救爷爷似的一个接一个送。   “这雪怪……怎么回事?”   终于有人颤着声开口说话,半晌后另一道颤抖得更厉害的声音小声接话:“不、不可控意外……”   这谁能想到啊。   那个被他们寄予厚望的、按照设定来说秒天秒地无所不能的怪物居然会为了区区两块法式小点心,瞬间化身二五仔叛变革/命,笑得像个四米多高、浑身汗毛的孩子。   太难了,太难了。   他们上辈子一定是几道丧心病狂的高等数学题,无论如何都解不开的那种,否则怎么会这么难。   “无论如何,那个叫做‘林妧’的女人都必须死。”有人沉声发言,笃定的语气响彻密闭空间,激起微弱回音,“只能把‘它们’都放出来了……让那些人类好好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百鬼夜行。”   他顿了顿,似乎叹了口气:“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杀掉她,否则今晚过后,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会长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本快完了! 第84章 都市传说之夜(十二)   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 是在众人告别雪怪、继续往桃源街深处走之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越往里走,这条街道的灯光就越是昏沉。明明已经见过了全部的十三个都市传说, 压抑与恐惧的氛围却不增反减, 一个个黑漆漆的拐角像极了伺机而动的深渊巨口, 仿佛随时会有致命的怪物从中跳出。   月光撕碎破烂棉絮一样的云彩,静悄悄落在尤浩宇惨白一片的脸上, 他忧心忡忡地打了个哆嗦, 像是在安慰自己般低声开口:“总算要结束了……明天是妈妈的生日, 我一定要活下去,肯定没问题的。”   死亡flag, x1。   “等熬过今晚, 我再也不会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死亡flag, x2。   仿佛是为了给自己打气, 校服少年打开手机, 露出屏幕上显眼的壁纸——   一张与母亲的合照。   林妧:……   林妧心里咯噔一下。   出现了!是死亡flag三连发!尤浩宇他已经不再是个单纯的人类, 而是进化成了浑身插满死亡旗帜的人形旗杆!说出这种话的人, 在影视剧里绝对活不到大结局,和家人的合照也会理所当然地变成遗物,对剧情唯一的作用只有临死前用尽全力说出“我家里人就拜托你们照顾了”,从而骗几滴观众老爷的眼泪。   她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午夜时分的冷风更凶了些,随着风声而来的, 还有一道带着哭腔的女音:“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这是完全陌生的声音, 不属于之前见到的怪谈, 更不是任何一名参赛者的声线。凄厉哀怨的哭声零零碎碎从巷道拐角处传来, 伴随着不时夹杂在里面的尖叫和痛呼,让几颗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心脏再度高高悬起。   “怎、怎么回事?”苏泽把声音压得很低, 像是微不可闻的蚊子嗡嗡,“你们不是说,雪怪之后不会再有怪物出现了吗?”   林妧皱着眉,一言不发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橘黄色光线如同漫天飞舞的烟尘,一点点填充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小巷,地面上巨大的影子动了动,从拐角处探出一个女人的上半部**体。   “求、求求你们,救救我!”   她显然发现了林妧等人,因为恐惧与绝望涕泗横流、说话磕磕巴巴,徒劳地向前挥动着双手。而在她声音落下的瞬间,女人身后猛然响起一阵混沌刺耳的野兽嚎叫,一只尖利粗壮的兽爪旋即按在她头顶,试图将其往后面拉——   直到这时,林妧才终于看清那条巷子里的景象。身形瘦弱的女人被虎头蛇身的怪物衔在口中,腿脚被牙齿死死咬住,只剩下腹部以上的身体拼命尝试着挣脱,因为挣扎得太厉害,指甲全裂开了鲜血淋漓的小口。   这副景象凄惨无比,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更是哀怨。尤浩宇于心不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上前把她从怪物口中拉出来,却被身旁的林妧按住肩膀,听见她用毋庸置疑的口吻低声道:“我去。”   蔺和薄唇微抿,刚想开口,就被林妧用一个眼神堵住了嘴。她脸上还是带着一尘不变的笑,桃花眼轻轻弯起来:“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相信我,没问题。”   这两人像是在说什么暗号,可偏偏尤浩宇就是听不懂。   他和苏泽茫然对视一眼,接着把视线放在林妧背影上,看她闲庭信步般靠近那个巷口,然后毫不犹豫地伸出了——   ……腿?   尤浩宇懵了,苏泽懵了。   就连嘴角已经开始不由自主悄悄勾起来的女人也懵了。   林妧不仅没去拉女人拼命往前伸的手掌,居然还直接抬腿给了对方脸颊一个结结实实的侧踢,那女人当即哀嚎一声,鼻血狂涌。   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被林妧踢中的分明只有那个女人,可咬住她的怪物居然也在同一时间发出嘶吼,仿佛受到重击一样浑身抽搐。   这什么情况。   “饿了吗?”   林妧笑得温和,不停把女人往怪物嘴巴里踹,最后甚至顺手拿出打火机,靠近她发丝下面:“生吃多没意思,碳烤一下嘎嘣脆,蛋白质是牛肉的八倍,要我帮你试试吗?”   “不不不不要了!”女人哭得更厉害了,“求你走吧!别祸害我了成不?至于这么不怜香惜玉吗?”   她哭得伤心,尤浩宇看得摸不着头脑,满脸懵地怯怯上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它叫鬼一口,也是个都市传说。”   林妧淡淡瞥他一眼,把打火机放进口袋:“这女人不过是怪物吸引人类的诱饵,长在它的舌头上,做出即将被吞噬的惨状引诱人前来救她。如果有谁贸然接近,她就会死死抓住那个人不放,把后者拉进怪物口中——你仔细想想,参赛者和怪谈都被我们见了个遍,这会儿莫名其妙出现这么个从没见过的陌生女人,十有**不会是人类。”   “可是……”尤浩宇浑身一颤,连带着声音也开始不停发抖,“这不应该啊!十三个都市传说,我们明明全都见过了!”   “哎呀呀,为什么呢?”   回应他的并非林妧,而是另一道陌生童音。柔软的男孩声音像是被腐蚀的甜点,夹杂在其间的细碎狞笑更是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尤浩宇已经害怕得没了力气,连扭头转身都显得格外僵硬吃力。   在他们身后站着个金发碧眼的小男孩。   男孩长相并不出众,瘦可见骨的脸颊上颧骨高高凸起,细长双眼中满含血丝,怨毒之意似乎下一秒就能从瞳孔里涌出来。   尤为诡异的是,他的身体与白衬衣上都粘附着许多浅黄色的粘稠液体,在路灯映照下反射出奇异的黯淡微光。数十只蜜蜂聚集在男孩身后,窸窸窣窣的嗡声像极了密密麻麻的雨点,让人心间烦闷。   隐隐约约地,晚风里似乎多了点甜腻香气,等尤浩宇细细思索,才发现那是蜂蜜的味道。   “糖果人。”   林妧的声音轻轻传来,带着谨慎与凝重:“男孩被两名变态杀手捕获,浑身涂满蜂蜜地放置在郊外树林里。渴望食物的昆虫纷纷爬到他身上,日复一日啃咬男孩皮肤……在他即将死去时,杀手们将其四肢分解,分别藏在不同的地方,男孩心生怨念,由此汇聚成了恶灵,会杀掉所有他看不顺眼的、或是触碰到他的人。”   “这和糖果有什么关系!被蜜蜂咬到的话,干脆叫蜜蜂侠好了!快去和彼得帕克一起英雄远征啊不要在这里祸害我们!”   尤浩宇大脑混乱,嘴里火车乱跑,神志不清地说了一大堆,才终于带着哭腔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们讲述的都市传说的确都已经出现过了,”林妧似乎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可奈何的笑意,“可都市传说之夜并不是只举办了这一次——看来,怪谈协会是铁了心要杀掉我们了。”   之前的都市传说之夜?   无尽寒意一股脑涌上心头,尤浩宇控制不住颤抖的牙齿,心脏几乎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仅仅一个笔仙就足以让他走投无路,曾经的比赛里诞生过多少致命怪谈,几十还是几百?   这、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夹缝求生,而是场彻彻底底的亡灵狂欢啊!就算是林妧,面对浪潮般不断袭来的怪物——   同样是毫无胜算。   “滴答滴答,已经快到午夜了。”糖果人的声线甜得发腻,虽然咧嘴露出了微笑,眼底幽怨狠毒的杀气却让人遍体生寒,“在午夜之前解决你们吧,我的蜜蜂已经饿了——啊呀,这个怪物是什么东西?”   怪物?   尤浩宇转过无比僵硬的脖子,望向男孩视线所及的地方。   站立于路灯下的黑色大个子称得上是个“人型生物”,形容枯槁的身体上覆盖着薄薄一层死灰色皮肤。巨大骨架让它看起来像个两三米高的巨人,塌陷的眼窝里只有一对毫无光彩的、如同石块般黯淡漆黑的眼珠,像是恐怖片里腐烂许久的活尸。   与糖果人香甜的蜂蜜气息截然不同,这个怪物浑身散发着肉块腐败后难闻的味道,尤浩宇忍不住捂住鼻子,心脏狂跳不已:“这是……温迪戈?”   林妧露出了有些赞赏的眼神:“应该没错。”   温迪戈,都市传说中食人的怪物。   与其说是“食人”,“任何东西都能成为它的食物”这种说法似乎更加准确,只不过人肉是它最为钟爱的食物而已。传闻它永远不会吃饱,也没有清晰的自我意识,只懂得无尽的屠戮与吞噬,与华国古代神话传说里的饕餮有异曲同工之处。   这要怎么打。   不对,这要怎么跑。   往前是深渊,向后是巨兽,无论怎么选择都是死路一条。毕竟和辫子姑娘、雪怪与雪女不同,这些家伙身上根本不存在明显的弱点,仅凭人类的力量绝对无法将其制服。   尤浩宇紧张到不知不觉屏住呼吸,刚想转身询问林妧接下来该怎么办,就被不远处房顶上站着的一道人影吓得岔了气儿。   金发男人神情悠哉地站立在房檐,皎洁月光映照出他细瘦高挑的影子。那人看上去和普通人类没什么两样,唯一引人注目的,只有一对形态异常的双腿——   自膝盖以下,本该由骨肉构成的小腿居然变成了坚固结实、一圈圈蜿蜒盘旋的弹簧,当他站在原地时,也因为弹簧的不时抖动而微微晃动身体。   在两人对视的瞬间,男人发出一声张扬冷笑,疯癫狂乱的嗓音响彻天际:“奇怪,今晚怎么这么热闹?各位会欢迎我的加入吗?”   不会吧。   为什么连这家伙也……   遥远的故事逐渐浮现在脑海,尤浩宇低喃出男人的名字:“弹簧腿杰克。”   早在维多利亚时代,英国坊间就流传有关于“弹簧腿杰克”的故事。   目击者声称杰克身材瘦高,外表看上去狰狞恐怖,双眼红得让人想起恶魔族裔。他拥有细长的鹰钩鼻与满嘴尖利牙齿,穿着黑色斗篷与形如雨衣的纯白紧身服,双腿则由弹簧制成,飞檐走壁对他来说犹如家常便饭。每当靠近路人,弹簧腿杰克都会伸出锋利的爪子刺向对方身体,行凶后还会一并带走那人身上最珍贵的东西。   不知道是真是假,许多真凶不明的谋杀案都被安在他的头上,而众多证据显示,弹簧腿杰克对于柔弱的女性情有独钟,通常会选择这一群体下手。   还真就三英战吕布了呗。   没了,这回是彻底没了。   之前还在想着要如何逃跑,现在的尤浩宇已经在很认真地思考,死在哪一位手里会不那么痛苦一点。   他用尽全身力气不让自己腿软跪下来,还不等看往林妧所在的方向,就被苏泽抖个不停的声音打断所有思绪:“姐姐,我们该怎么办?”   林妧似乎也在思考破局方法,过了好几秒钟的时间,才终于轻声应答:“别担心。虽然没有像它们那样超乎自然的力量,但我们同时也具备这些怪物所缺乏的东西。”   尤浩宇呆呆愣愣:“那个……勇气和爱?”   林妧和蔺和同时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盯着他,仿佛是不想打击他的自尊心,林妧说话时声音更小了点:“是情报,关于所有都市传说的情报。”   顿了顿,又飞快补充一句:“少看点正能量电影吧,那些没用的。”   尤浩宇脸蛋刷地红了。   都市传说之间互不相识,这三位自然也不例外。   这会儿碰巧撞在一起,怪物们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都对彼此生出了几分畏惧与忌惮的心理,因此没立马就发起进攻,而是进行着短暂的无声对峙。   也就是趁这个时候,林妧继续低声说:“你们想想,温迪戈不具备思考能力,完全是个只懂得不断进食的机器。比起我们,在场的各位里分明有个更能吸引它的食物——”   尤浩宇低呼一声:“那个浑身都是蜂蜜的糖果人!”   “不错。”她笑了笑,语速很快,“要是见到它对付糖果人,弹簧腿杰克会怎么想?一定会觉得温迪戈和我们是一伙的。在对手如此强劲的情况下,他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转身逃跑,要么速战速决,选择我们中间最‘柔弱的女性’下手。”   她说到这里戛然而止,目光似笑非笑地瞥在鬼一口身上,手里的匕首直挺挺靠在女人脖子前方:“而那位女性,又恰好是——”   尤浩宇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开始剧烈跳动。   他深吸一口气,用微弱却坚决的语气回应她:“是能把任何生物吞进肚子里的怪物。”   “宾果。这样一来,我们仅剩的对手就只有温迪戈一个了。”   林妧满意地拍了拍女人脸颊,拿着刀的右手藏在后者的黑发之下,神色温柔得像是在轻声安慰她:“姐姐,你会帮我们对吧?如果他逃掉,你的脑袋可就保不住啰。”   女人有气无力地扯开嘴角,无声笑了下。   乖乖哦,到底哪个才是反派。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她如此希望邪恶势力打倒主角团的。   加油啊,反派大哥们!   *   最先发起进攻的,是智商不太高的温迪戈。   它脑袋里不存在太多战略战术,只明白一味的啃咬与破坏,把距离自己最近的生物统统吞进嘴巴。因为林妧要保持挟持着鬼一口的姿势,所以将它吸引到糖果人身边的任务自然而然就落到了蔺和身上。   对于一人一怪物突然朝自己冲过来这种事,糖果人是完全懵逼的。   那男人似乎是在逃离身后怪物的追捕,但如果真是逃跑,应该不会直勾勾往他所在的方向冲——毕竟这条街道四处是小巷,任何稍微有点智商的人都不会在逃亡时,往另一个同样恐怖的威胁身边跑。   这样想来,似乎只有一个可能——   这两个家伙是一伙的,商量好了要一起来对付他。   真是可笑。他堂堂恶灵,怎么会输给人类和一个瘦骨嶙峋的丑陋怪物,他们要是真想动手,他会让这些不自量力的家伙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地狱。   眼看那两个家伙越来越近,不知怎地,后面那个灰黑色的瘦高怪物突然鼻翼猛张,在茫然环顾四周后,把视线锁定在糖果人身上。   男孩本人尚处在浑然不知情的状态,林妧却清清楚楚地知道,温迪戈已经闻到诱人的蜂蜜香气了。   果不其然,在一声尖利吼叫后,温迪戈瞬间改变目标朝糖果人猛扑。后者被吓得一个激灵,召唤出无数只蜜蜂挡在自己跟前。   接下来,糖果人见到了他一生的至暗之刻——   那看起来瘦弱无助又没用的怪物细手一挥,直接把成片蜜蜂兼他最引以为傲的武器握在手里,然后张开嘴,一口把它们全吃掉了。   吃掉了。   掉了。   了。   生吃蜜蜂?这家伙不要命了?被那么多毒针一起扎,为什么它还像个没事人一样?   还没等男孩反应过来,就感到身体一轻,不知什么时候被灰色怪物整个提起,而摆在眼前的,赫然是它冷冰冰的、已然腐烂泛白的嘴唇。   糖果人:“……嗨?”   糖果人被吞下肚子的速度快得惊人,温迪戈不过嘴唇一张,就毫不费力地把小男孩整个放进嘴里,整个过程一滴血都没见到,却充满了诡谲与荒谬的惊悚感。   战斗还没开始就落下帷幕,然而还没等尤浩宇长舒一口气,竟然听见不远处再度传来熟悉的男孩笑声,冰凉又甜腻,每一声都冷冰冰渗进骨子里——   男孩的身体由头发开始,从下往下依次在空气里缓慢显出形态。糖果人的脸上带着轻蔑笑意,得意洋洋地开口:“笨!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杀死我吗?我可是早就死掉了的恶灵啊,不管身体受到怎样的重创,都能恢复如初。”   真是可笑。   任何生物都绝不可能无休止地进食,不管那个不知名的灰色怪物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当它无法再吃掉他时,也就是他报复的时候。   念及此处,男孩止不住地狂笑起来,用悠然自得的目光扫视在场所有人。然而预想中绝望与恐惧的神色并未出现,反倒是那个站在巷子里的人类女人居然……笑了?   还是又惊喜又欢愉,笑意从眼底涌上来那种。   一个不太好的预感悄咪咪涌上心头。   如果那怪物……还真是永远都吃不饱呢?   “永远不会吃完的蜂蜜腌肉!”林妧有感而发,真情实意,看向温迪戈时满眼小星星,“此肉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我可太羡慕你了!”   糖果人:……   糖果人:啊啊啊我可去你的吧碧池!!!   众所周知,温迪戈的胃永远无法得到满足,只懂得一味吃食,而糖果人不仅浑身裹满甜美蜂蜜,还拥有无限复生的性质,就算被吃得地老天荒,也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塑形体。   什么叫阴阳相补,什么叫天生一对。   她原本还担心糖果人消失后,温迪戈会转变目标攻击他们,现在看来,这两位的组合简直是架永不停歇的永动机,压榨剥削一条龙,缠缠绵绵翩翩飞,一生一世永相随。   你追我赶的禁忌游戏,真是永远都不会过时。   这样的话……对于该如何对付弹簧腿杰克,她似乎有了个更加有趣的想法。   “先生小姐们,请不要过分转移你们的注意力。”男人桀桀的怪笑声顺着夜风飘来,满含着吊儿郎当的意味,“还有我在这儿呢。”   眼看糖果人又一次被温迪戈吞进肚子里,林妧向远处的蔺和比了个手势。虽然不明白她具体的用意,但青年还是看出,林妧想让他牵制住那个长着弹簧腿的男人。   他没做多想,当即拔刀冲向杰克,后者被这番又快又狠的动作吓了一跳,狼狈地跃身跳上房顶。   “抱歉了,我可不想被那个灰黑色的怪物缠上……看来今晚必须速战速决。”   杰克说罢长舒一口气,挑衅地看他一眼:“我想拿的东西,没有抢不到手的,就算是你也拦不住!”   话音落毕,男人凭借身上的弹簧猛然一跳,不过一秒钟的功夫,就从房顶稳稳当当地落到林妧等人身边。   他明白此地不宜久留,视线飞快掠过在场所有人,最终停留在被怪物吃掉半个身子的女人身上。   在那一瞬间,尤浩宇想起了这个男人最重要的设定——   抢走受害者珍视的东西。   那女人哭哭啼啼,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微微鼓起的外套,看上去十分珍惜它的模样。   弹簧腿杰克骨子里热衷于捉弄人,见到别人的宝贝就一定要想方设法抢走。即使被怪物吞进肚子里,这女人居然也要拼命护住外套下的东西,虽然不知道那下面到底藏着什么,但那绝不会成为让他放弃把这玩意抢走的理由。   弹簧腿杰克夺过外套的速度堪称眨眼之间,只不过一个晃神的功夫,他就已经拿着外套跳到了房檐之上。   男人笑得张狂得意,一把掀开盖在不知名物体上的外套,声音传遍整个死气沉沉的巷道:“哈哈哈,让我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宝——”   话说到一半,连带着他的笑容一起凝固。   谁能告诉他。   那为什么会是个逐渐显现在空气里的,眼神凶狠得仿佛下一瞬间就要暴起杀人的,小孩子的头。   弹簧杰克:嗷。   铺天盖地的蜜蜂一股脑涌向男人脸颊,杰克不像温迪戈那样皮糙肉厚,被蛰得毫无还手之力,脚下一个不稳,直接就从屋顶摔到地上。   身边没有合适的武器,他只能卑微地举起放在房屋大门口的铁铲和扫帚,顶着肿胀的大脸徒劳驱赶蜜蜂。然而还没等他把蜜蜂全部赶走,就陡然察觉跟前闪过一道黑影,一张再熟悉不过的灰黑色丑脸出现在视野之中——   心心念念的蜂蜜腌肉莫名其妙出现在别人手中,温迪戈以为他在和自己争抢食物,气冲冲地跑来报仇。   一下子吸引了两个怪物的全部仇恨值,弹簧腿杰克真的好累,好无辜。   可就像名字显示的那样,他除了一双弹簧腿,再没有其他什么特殊的地方,于是在此时此刻,只能徒劳地拿起铁铲上下挥舞,在漫天飞舞的扬尘里落下一行清泪。   那舍己为人的品格、拿着铁铲拼命舞动的身姿,江湖人称——   舞铲阶级究极打工仔。   温迪戈死追着糖果人不放,又把弹簧腿杰克当做不可饶恕的仇敌;与此同时糖果人“必须杀掉触碰到自己的外人”的诅咒生效,也一个劲追着杰克猛打。   三个怪物一时间扭打成一团,是人是鬼都在秀,只有杰克在挨揍。   是怎样的深情,让它们生生世世水**融,不离不弃;是怎样的羁绊,令它们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又是怎样的三角关系,使它们剪不断理还乱,深陷牢不可破的情感纠葛。   欢迎收看大型都市伦理情感剧:《我们仨》。   三个怪物的声音越来越远,鬼一口也马不停蹄地慌乱逃走,尤浩宇环视一周,不放心地呼了口气:“……结束了?”   他没想到林妧完全不按计划,居然把杰克交给了另外两个怪谈来对付。   先是让蔺和转移他的全部注意力,再趁机用鬼一口身上的外套罩住缓慢显形的糖果人脑袋,送到女人手里。   怎么说呢……的确是她的风格,不走寻常路,还有点恶趣味。   “我有一个不明白的地方,”苏泽摸摸下巴,一副认真求学的好学生模样,“你怎么知道,糖果人一定会在我们附近出现?”   “如果他能满世界到处复活,在第一次显形的时候,就不会出现在距离温迪戈那么近的地方。也就是说,糖果人的复活范围是有限的。”   林妧斜倚在墙壁上,心情似乎不错:“既然复活后无法逃到更远的地方,而他又没办法打败温迪戈,在认为它是我们同伴的前提下,他只能把进攻目标转移到我们身上,以人质作为威胁,换取离开的机会——其实不用想这么多,要是抓不到糖果人,直接让鬼一口把杰克吞掉就行了,只不过看起来没那么有趣。”   所以这位还是在想着怎样才能更好玩。   不愧是她。   “既然怪谈协会想出动所有都市传说杀掉我们,”林妧说着轻轻扬起唇角,眼底闪过一丝玩味,“那反过来,我们也同样能利用这些怪物……把他们的老巢掀个底朝天。”   她的声线虽然还是平日里的清澈柔和,却不知怎地带了股若有似无的冷意,把夜里的风沉甸甸压下去:“游戏嘛,就是这样才有意思。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姐姐想看大天狗,下一章带他玩!   我说快结束是指的这个副本啦hhh不是整篇文嗷XD 第85章 都市传说之夜(十三)   虽然这个想法很不可思议, 但尤浩宇总是隐隐约约觉得,林妧是真的乐在其中,   即使身边布满了隐匿在黑暗中的致命威胁, 完全不知道下一秒会遇到什么恐怖骇人的怪物, 她始终保持着游刃有余的姿态, 嘴角轻轻扬起的弧度从来没掉过。   联想起林妧之前做出的一系列叫人目瞪口呆的操作,那绝对不是成长在正常环境下小姑娘应该有的心性与胆量, 一个困扰了少年很久的问题再度浮上脑海——   她究竟是什么人?   “奇怪。”苏泽抬头四下张望一番, 似乎被夜风吹得有些冷, 环抱住双肩打了个哆嗦,“我怎么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跟在咱们身后。”   “你你你你别吓我!”   尤浩宇闻言陡然瞪大眼睛, 终于从复杂思绪里缓过神来, 惴惴不安地抬头朝四下张望。还没等他瞧出个所以然, 忽然就被不知从哪儿来的狂风猛地一扫。   那阵风力道极强, 向他冲来时毫无征兆, 在平和又静谧的夜里, 犹如深夜突如其来的巨大海啸, 差点把尤浩宇整个人都掀翻下去,好在蔺和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将他扶住。   “有没有搞错,”苏泽幸灾乐祸,噗嗤噗嗤地笑, “一阵风而已, 怎么还就把你给吹倒了呢, 还真是弱不禁——”   他话没说完, 就被另一道更加剧烈的冷风吹得向后一倒,直挺挺摔倒在地, 发出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嚎。   风声越来越大,密集且冗长的呜咽似乎变成了绵延无尽的丝线,彻底贯穿整个漫长黑夜,永远没有断绝的时候。   阵阵汹涌气流呼啸而至,凌厉得堪比杀气腾腾的刀锋,一股脑朝众人涌过来时,恶狠狠划在脸颊上,带来细密如针扎的痛意。   蔺和微微低下眸子,一把将林妧拉到自己身后。   他的动作很轻,在触碰到后者肩膀时微不可见地颤了颤眼睫,然后佯装镇定地迅速挪开手掌。身后传来小姑娘带了些许疑惑的声音:“关于风的怪谈……?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身为主办过多次都市传说之夜的协会会长,蔺和对所有都市传说都烂熟于心,因此第一眼便看出了那狂风之中怪物的身份,低声说出两个字:“天狗。”   “天狗?”   尤浩宇微微一愣,居然表现出有些兴奋的模样,声音被狂风吹得摇摇晃晃:“我知道我知道!大天狗嘛,有翅膀,能控风,性格又冷又酷,还是日本怪谈传说里的颜值扛把子——在《○○师》里人气超级高,我也特别喜欢他。”   蔺和蹙眉抿唇,欲言又止。   大概是听见尤浩宇这段话,风声比之前更大了些,比起野兽怒吼,更像是有个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如同破风箱那样呼呼传过来。   四周被狂风扬起的尘土模糊了视野,在澄黄色的雾气里,缓缓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尤浩宇差点都激动地喊出“快让阿爸抱一抱”这种台词了——   可眼看那人走得越来越近,脸庞越来越清晰,他一**气儿全被呛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   谁能告诉他。   这个鼻子尖得像鸟嘴、脸蛋红得像是涂了颜料的大叔到底是谁啊!!!   与想象中温文儒雅的青年模样截然不同,从飞尘里走出的高大男性整张脸都是浓郁的赤红色,长长的鼻子以诡异弧度高高凸起。他身穿僧服,脚下的木屐随着步伐移动发出踏踏声响,手里则拿着把雪白团扇,挥动扇子时,像极了手舞足蹈的长臂猿。   天狗姿态傲慢,硕大的羽翼在身后肆意张开,黑色羽毛深沉如暗流,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满带着压抑与不详的气息。每当它轻微扇动,都会扬起一阵冷意刺骨的寒风。   可那也掩饰不了,这家伙活像个喝多了的长鼻子怪大叔的事实。   尤浩宇:……   小别致,长得还挺东西的哈。   “在日本,‘天狗’形象是红脸长鼻子、长着翅膀的怪物哦。”   林妧颇为玩味地垂眸斜睨,欣赏他逐渐惨白的脸色,语气含笑:“因为传说他们是苦行僧死后凝结的魂灵嘛。”   #你哭着对我说,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论美颜前与美颜后的差别#   #心碎了,梦醒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天狗冷冷扫视一番眼前众人,猩红大嘴猛地张开:“嘎啊——死吧!”   发出了奇怪的“嘎啊”声音!这已经不仅仅是普通的大叔音了,而是像乌鸦尖叫一样的超级难听大叔音!你是请不起配音cv吗狗子!   天狗说罢高高抬起手臂,雪白团扇不过在半空轻飘飘一挥,就瞬间扬起一阵迅捷疾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前猛冲。   蔺和挡在林妧跟前,抬手遮挡脸颊时,冷风恰好划过手背,在冷白皮肤上留下几道细长血痕。   在呜咽般的风声里,青年低沉轻柔的声线显得格外悦耳,像是浑浊死水里突然涌入的一股清泉:“天狗以团扇为武器,飓风都是由扇子发出。他当下并没有使出全力,应该是打算积攒风力,等时机一到,就爆发所有力量把我们一网打尽。”   “不妙啊。”林妧侧头环顾四周,果然见到几道熙熙攘攘的影子,“红鼻子大叔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现在又恰好是怪谈们倾巢而出的时候……这里不过多久就会热闹起来吧。”   不要把“被无数敌人包围”这种事情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好吗!   尤浩宇深吸一口气,顺着林妧的目光向四周望去。   在百货大厦旁边的路灯下站着个身穿红裙子的少女,黑色长发遮挡住大半张脸颊,手里抱着个破布娃娃,有滴滴鲜血顺着下巴落在地上,晕开一片猩红水滩;   道路尽头的树下清晰闪过一道人影,那分明是个体格健壮、身材高挑的年轻男人,自脖子往上却变成了狼的脑袋,一双金色眼眸在月光下莹莹生辉,张开嘴时能望见洁白尖利的兽牙;   被月光照亮的屋檐下坐着个七八岁大小的男孩,无神的黑色眼睛没有眼白,眼眶中混沌一片,仿佛长夜里污浊的深渊;   至于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那位……   穿黑西装、白衬衫、打着领带的男人,大概有三四米高。   那人没有五官,没有头发,脸上只存在几道浅浅轮廓,鼻子处微微突起一个小丘壑,眼睛部位则是浅浅的凹凸面,一眼望去,像是覆盖了张白纸在脸上;他的身体与四肢完全不成比例,双手一直延伸到膝盖位置,被笔直西装裤包裹的腿部也长得惊人。   他实在太过有名,以至于尤浩宇一秒不到,就想起了西装男人的名字。   “Slender Man。”林妧发出小小的惊叹,“没想到他也在啊。”   苏泽被这几个都市传说诡异的模样吓得浑浑噩噩,加上没学过英语,只能呆愣愣地回应她:“什么?斯兰达儿门?”   “瘦长鬼影。”   尤浩宇迅速把目光从西装男人身上移开,仅仅是悄悄看后者一眼,就足以让他后背渗出大片冷汗:“听说他会一直跟在某个人类身后,不断进行追踪与窥视。受害者将精神衰弱、出现幻觉,并最终因此疯掉,在那时,瘦长鬼影会把他带往人迹罕至的森林残忍杀害。”   “所以,”苏泽干巴巴地吸了口气,欲哭无泪,“我之前总感觉有人跟在身后,是因为咱们被瘦长鬼影缠上了。”   “别怕。”   林妧把两个少年人拉到拐角围墙之下,暂时躲避扑面而来的狂风,一边把创可贴仔细贴在蔺和手背,一边轻声开口:“你们不要把那些家伙当做都市传说,嗯……只要把他们分别想成姨妈血流到脸上的小姑娘、半夜表演cosplay的行为艺术家、青光眼小孩和身残志坚的巨人症上班族就好。”   都市传说不要面子的吗!瘦长鬼影听见“身残志坚”这个词一定会哭吧喂!而且姨妈血流到脸上是怎么一回事啊请你解释一下!   和林妧等人一样,天狗也并不欢迎这些不速之客。   他生性高傲孤僻,不屑与下界的怪物们接触,因而冷哼一声,高高昂起脑袋:“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这是我的猎物,诸位请不要插手。”   话语落下,手中团扇又是猛地一挥。   这次的风力比之前强烈许多,犹如出笼猛兽发出嘶吼,以试图撕裂万物的架势轰然前扑。砖块破碎的声音无比贴近地传入耳畔,林妧皱眉低呼一声:“跑!”   尤浩宇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后背被她用力一推,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几步。等终于缓过神,才听见轰隆一道巨响——   他们之前藏身的围墙居然被狂风震成了一块块破碎不堪的砖土,要不是林妧推他一把,或许尤浩宇也会和那堵墙一样粉身碎骨。   “哈哈哈,没想到吧!”天狗见他露出惊惧的神色,从喉咙深处发出沙哑难听的咯咯怪笑,“我的狂风能撕碎一切东西,你们注定无处可逃!”   他们大概是真的逃不掉了。   天狗的狂风所向披靡,别说打败,他们连接近对手的方法都没有,只要稍一靠近,就会被飓风撕扯得尸骨无存。   尤浩宇心头微黯,决然向前迈进一步,与蔺和一起挡在前方。   都市传说之夜的规矩,是十三位参赛者之间只能存活一个人。林妧之前在笔仙手中救过他性命,尤浩宇在那时就下定决心,一旦遇上必死无疑的情况,他绝对要站在最前面保护她。   只要他先死去,这场荒谬的怪谈之夜应该也就自然而然地结束了。   “不要露出这么伤心的表情啊。”   林妧轻轻摸了摸少年头顶,柔和又温暖的触感转瞬之间蔓延全身,让他摇摇欲坠的心脏稳稳当当地镇定下来。她的声音被疾风吹散,只有一点余韵淌入尤浩宇耳朵:“还记得瘦长鬼影的设定吗?”   他茫然回头,与之四目相对。   林妧的桃花眼悠悠弯起,用了坚决笃定的语气:“抓捕猎物时,他会从背后伸出六七条黑色触手。触手可以无限伸长,被束缚的猎物会瞬间丧失神志,而且——”   尤浩宇瞬间睁大眼睛。   几乎是下意识地,少年跟随着她念出下一句话:“……坚不可摧,绝对无法被挣脱。”   “我们来赌一把吧。”   林妧的唇边荡漾起丝丝缕缕迫不及待的笑意,顺着嘴角一直蔓延到眼底:“看看天狗那能破开一切的矛,是不是真能撕裂瘦长鬼影坚韧的盾。”   “可是,”他的声音里带了些细微的颤抖,“瘦长鬼影的触须并不能为我们所用啊。”   林妧狡黠一笑:“这可就由不得他啰。”   *   尤浩宇想,他现在一定是疯了。   林妧的计划天马行空,但认真想来,却又是他们得以存活的唯一方法——   瘦长鬼影的触须数量繁多,正巧蠢蠢欲动的怪谈们数目也不在少数。她的意思,是将触须们当做可以利用的绳索,通过瘦长鬼影团灭在场所有都市传说。   “除了瘦长鬼影外,现场还剩下四个都市传说,我们正好每人分别对付一个。”林妧的低声嘱托回荡在耳畔,“瘦长鬼影的触须可以无限伸长,也就是说,只要我们在被它追踪时围绕着其他怪谈跑,等触须一圈一圈聚集起来,再突然改变路径,以直线方向逃离——”   说到这里,她做了个拉紧的手势:“围绕着怪谈的触须就会猛地收缩,直接将其束缚起来。被触须捆绑的生物会瞬间失去意识,这是比较稳妥的方法,可以在与对手保持安全距离的情况下将其打败,请大家务必要注意安全,无论如何不能被触须追上。”   这无疑是个赌命的方法,需要同时面临瘦长鬼影与另一个都市传说的双重夹击,稍一不小心,就会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可尤浩宇居然觉得,有某种从未体验过的感受如同破土而出的幼苗,冲开层层禁锢猛然冲出心底。   兴奋、恐惧、迫切,还有一些势如破竹的决意,许许多多复杂的情绪一股脑汇聚在脑海中,血液久违地在身体里叫嚣着疯狂涌动。当浑身神经紧绷的时候,他能听见一阵无比鲜活生动的心跳,这让他感觉自己仍然活着。   “需要注意的是,利用触须束缚都市传说,是我们三个人的任务——尤浩宇,你的任务最为关键,决定了我们能不能最终活下去。”   林妧微微一顿,抬头望向不远处屋檐下的黑眼睛男孩:“那个孩子是美国都市传说中的黑瞳少年,与他对视时会被扰乱心智。不管等会儿变成怎样的局面,你必须及时把他送到最后剩下的都市传说面前。”   尤浩宇愣了愣:“黑瞳少年生效的前提是对视,但瘦长鬼影没有眼睛,他能起到作用吗?”   “没时间解释了。”   林妧又摸了把他脑袋,侧过脑袋微笑时,眼底闪着星点般明亮的光。她说:“相信我。”   “喂,大叔!”   林妧说罢避开又一道迎面而来的风刃,顺势从地上捡起被狂风击碎的石块向前砸去,正中瘦长鬼影西装领带上。她嗤笑一声,用任谁听了都想打人的不屑语气高声喊:“他让你不动,你还就真不动了?这么害怕红鼻子老头?”   “你说谁是红鼻子老头!”   这句话吸引了天狗的所有仇恨值,眼看他狰狞着脸发出怒吼,林妧与身边其他人迅速交换眼神,每人都如计划所说那样,跑向其中一个都市传说。   天狗的旋风与瘦长鬼影的触须同一时间向林妧冲来,她仗着身手敏捷灵巧躲过,迅速跑到街道另一边。   利刃般的寒风汇聚在天狗身边,形成让人完全无法近身的保护罩,林妧只能采取迂回战术,佯装漫无目的奔逃的模样,实则带着瘦长鬼影的触须在距离他较远的地方打转。   如今正值深夜,街道两旁的路灯又黯淡得可以忽略不计,天狗一心把注意力放在林妧身上,自然不会注意到悄然在自己周围打圈圈的纯黑色触手;而因为使用的是远程攻击,他自始至终都不曾挪动双腿,只需要站在原地摆弄团扇,这样一来,要利用触须将其团团围住也就容易了许多。   他的攻势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猛烈,密集夜风化成无数把透明且尖利的匕首,一时间尽数向林妧冲去。   林妧虽然躲闪速度极快,面对天罗地网般的攻击时,却也没办法全部避开。加上风本身无迹可寻,只能通过扬起的尘土大致辨认轨迹,这会儿风刃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她用尽全力纵身后退,手臂上还是被划破了几道血口。   “这次躲开,是侥幸罢了。”天狗冷笑,“下一回,你可不会再有这种好运气!”   触须已经在他周围绕了三圈。   是时候改变路径,让绳索缩紧了。   林妧屏息凝神,清晰感到又有一阵猛烈狂风陡然接近。她本来已经做好了受伤的准备,没想到在那阵风之前,有另一道微风轻捷闪至她后背,挡下雨点那样密集且凶猛的攻击——   当她仓促转身,瞥见蔺和的眼睛。   青年的黑色瞳孔无波无澜,只有在与她对视时泛起微不可查的涟漪,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蔺和匆忙避开她的视线。   林妧轻声笑:“你怎么来了?”   她说着极快望一眼人狼所在的方向,这才发现后者并没有被触须缠绕,而是直挺挺倒在地上,仿佛失去知觉。   蔺和语气淡淡,竭力压抑住从脑海深处涌上来的剧痛:“直接打晕了。”   “这不是你的风格,我总觉得身为会长,你应该会更谨慎一些。”   “我总不能……”他说着抿唇停顿片刻,继而用很轻的声音补充,“总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么危险的怪物。”   “英雄救美?”   天狗哈哈大笑,再度挥动团扇:“那你们就一起死——”   这个“死”字刚出口就哑了火,被他的一声惊呼压回肚子里——   随着林妧头也不回地向前狂奔,腾空环绕在天狗附近的黑色触须陡然缩紧,即将要将其死死绑缚在其中。   围绕在天狗身侧的狂风无坚不摧,任何事物都能轻易绞毁;瘦长鬼影的触须坚韧牢固,绝对无法被任何事物斩断。   当两者相遇——   细碎如小刀的冷风汇聚而生,竭尽全力抵挡外物进攻;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触须力道更大,以千钧力道向内紧缩,似乎是极度不愿服输,四散在周围的其他几根触须在同一时间一拥而上,尽数缠绕在天狗身上。   这场景,这姿势。   “哎呀,”林妧轻轻勾起嘴角,一副快乐的吃瓜群众模样,“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刺激的捆/绑/play吧,苏泽,激动吗?”   被红衣少女追得累成狗的苏泽:……   激动个鬼啊啊啊!他才不想看那个酒糟鼻子的中年大叔在触须堆里挣扎的样子!啊,露出来了,和服被触须扯掉一小半后肩膀露出来了!他的眼睛脏掉了!   林妧看得惬意,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乱糟糟缠成一团的触须——   然后用力在天狗身上打了个死结。   锁了。   一心要把林妧置于死地的瘦长鬼影懵了。   沉迷于羽刃暴风的天狗愣住了。   他们都知道一切源自这女人的阴谋,但那有什么关系。   如果输给眼前这丑八怪,一辈子积攒下来的名声就全玩完了。   两个著名怪物同时发狠用力,天狗喊破嗓子的尖叫如同破锣般响彻云霄。   当最锋利的矛遇上最坚固的盾,在这场势均力敌的矛与盾较量中,最后的胜利者是——   *   黑瞳少年是美国流传许久的都市传说,相传这些孩子没有眼白,拥有洞察人心的力量。当有人和他们对视时,会感到一股无法摆脱的恐惧感和危机感,并受到很大程度的催眠与蛊惑。   当行人与之相遇,少年会径直走上前,询问那人是否可以带他回家。在交谈时,少年会用乌黑色的眼睛紧瞪着行人,如果不幸与之四目相对,就会遭到深层催眠,在头昏脑胀中失去判断能力,几乎答应他们所有要求。   而一旦把他带回家里,整栋房子里的人都会受到诅咒,据相关证据显示,诅咒的受害者都没有活过一个月。   在参加都市传说之夜前,尤浩宇细心查阅了不少世界各地的怪谈故事,因此对于黑瞳少年的设定并不陌生。   他刻意没有直视对方眼睛,把视线停留在空荡荡的地面上。林妧给出的任务是“把黑瞳少年带到最后的怪谈身边”,还没等尤浩宇想出合适的搭话方法,坐在屋檐下的男孩子居然抢先开了口:“今晚真令人害怕,对吧?”   尤浩宇没想到对方会以闲聊的语气和他说话,在微微一愣后迟疑开口:“……嗯。”   “你妈妈的病,很需要钱吧?可惜你活到最后的几率太小太小,如果唯一的儿子也不明不白地死了,她一定会很伤心。”   男孩的声音冷冽得像冰,谈话内容更是让尤浩宇浑身一凉,仓促抬头质问:“你怎么会知道我妈妈的事情?”   目光从地面上抬,直勾勾地对上一双漆黑眼眸。   比起单调的文字描述,黑瞳少年本人要显得阴森骇人许多。男孩脸色惨白得犹如冰冷尸体,更衬得漆黑瞳孔浓郁深沉,像极了巨大且汹涌的漩涡,毫不费力就将他的思维吞噬殆尽。   尤浩宇的心脏轻轻颤了一下。   “因为你很伤心,我能感受到这种情绪。”   男孩说话时从来没眨过眼睛,面无表情的面颊波澜不惊:“其实你知道的,与其在这么多都市传说里夹缝求生,还有个更好的方法,能让你瞬间成为正常比赛的获胜者,带着奖金治好妈妈的病,不是吗?”   耳畔是呼啸而来的风,男孩的声音如同恶魔低语,每个字都沉甸甸叩击在他心口:“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都市传说被放出来?因为比赛即将结束,而幸存者还有两个。如果你们之间注定只能活一个,那个人为什么不可以是你呢?”   “可是……”   尤浩宇瞳孔放空,下意识脱口而出:“协会规定过,参赛者之间不能自相残杀。”   他的语气带了些怜悯的意味,声线轻柔得几乎听不清晰:“瘦长鬼影和大天狗,不管谁活到最后,都拥有把那女人撕碎的力量。游戏不允许互相残杀,但没说不能见死不救、借刀杀人啊——只要她死了,你不仅能瞬间从死局脱身,还能得到那笔钱。你太需要它了,含辛茹苦把你养大的妈妈更需要。”   黑瞳少年说的没错。   他需要那笔钱来救命,如果葬身此地,妈妈也同样会没命。父亲早早离开,母亲为他付出了一辈子,如今辛劳成疾,不能再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如果得知他的死讯,妈妈一定会难过得疯掉。   而林妧呢?那只是个认识不到几小时的陌生人。更何况都市传说之夜在异度空间举办,无论这里究竟发生什么,外面的人们都一无所知,就算他真的将其抛弃,也不会受到丝毫谴责。   见尤浩宇有所动摇,男孩继续补充:“而且啊,瘦长鬼影没有眼睛,根本就没办法受到我的影响,这一点你再清楚不过。就算真把我带到那家伙面前,你们一行人也照样会被杀掉。与其回去送死,不如现在转身就跑,这不是叛逃,而是出于理性的取舍,不是吗?”   尤浩宇身形摇晃,暗自握紧拳头。   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还是软绵绵耷拉在身侧,和他的声音一样死气沉沉:“这不是我的错,对吧?”   在谈话的最后,黑瞳少年轻轻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怜悯且温和的笑:“走吧。十分钟之后,你就能拿着钱离开。一切都是那些怪物的错,杀人的是他们,不是你。”   不远处传来怪物声嘶力竭的吼叫,风声呜咽,恶狠狠刮在耳膜上。   尤浩宇深吸一口气,浑身颤抖着转身。   黑瞳少年无声微笑,满意地看着他迈开步伐,穿着校服的纤瘦身影被灯光拖长,摇摇晃晃。   然而还没走出第一步,尤浩宇忽然转过身——   然后径直上前,一拳打在黑瞳少年脸颊上。   这一拳又快又狠,砸得男孩眼冒金星,过了好一阵子才颤着声音忍着痛开口:“你在干什么!”   “虽然我胆小——”   尤浩宇猛地咬牙,抬手又是一拳,直接打在黑瞳少年侧脸上,喘着气沉声告诉他:“但我并不是懦夫。”   “为什么?”男孩惊慌失措地后退,纯黑眼眸里终于露出了些许接近惊讶与恐惧的情绪,“居然能躲开我的催眠……你是怎么做到的?”   “在分开的时候,林妧姐姐告诉我,要相信她。”尤浩宇不由分说提起他衣领,把黑瞳少年往林妧所在的方向带,声音因为寒冷而微微颤抖,却显得格外笃定,“我相信她,比任何谎言和催眠都更加相信。”   黑瞳少年满脸不可置信:“只是因为那句话?我明明跟你说了这么多,却比不上那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不知想起什么,他抿着唇笑了笑:“嗯,比不上。”   眼看林妧的身影越来越近,在四目相对间,尤浩宇朝她微微一笑。   他总算没有辜负期待,而林妧显然也刚刚经历一番赌上性命的苦战,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会觉得遗憾。   不,只要有她在,他们就一定能冲破怪谈协会的规则,在百鬼夜行的都市传说之夜里一起活到最后。   他相信她有这个实力。   两人无言对视片刻,灯光覆盖在林妧纤长睫毛上,为她整个人笼上一层温柔却坚毅的气息,而当她轻轻开口,声线里也带着决然的坚定意味——   林妧:“快快快!大天狗和瘦长鬼影的禁忌触/手/捆/绑play在线播放!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你最喜欢的情节就在眼前,快来啊,尤浩宇!”   尤浩宇:……   不要破坏气氛啊混蛋!什么叫“他最喜欢的情节”啊喂!而且这幅场景不管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很没品的西装男在殴打醉酒的红鼻子老爷爷而已,都市传说的高端格局全掉光了好吗!   天狗凄厉的嚎叫响彻耳畔,尤浩宇面无表情地别开视线,强迫自己不再看那张扭曲的丑脸。   他在游戏里把大天狗当成儿子宠,被骗走无数时间和感情,到头来却发现,手机屏幕另一头是个长着酒糟鼻子的红脸大叔。   网络一线牵,珍惜这段缘,美颜主播果然不可信,别问,问就是乔○萝榜一同款心情。   ……等等,他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要的天狗(不) 第86章 都市传说之夜(十四)   尤浩宇右手紧紧拧着黑瞳少年的衣领, 心情颇为复杂地看着眼前景象。   瘦长鬼影的所有触须都已经牢牢缠在天狗身上,几乎要把后者裹成一个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肉粽子;即使在这样猛烈的进攻之下,围绕在天狗周围的风盾居然还没有破裂, 阵阵狂风不时从触须间的缝隙里涌出来, 刺得它们下意识往回缩。   高手对决, 胜负往往只在转瞬之间。   尤浩宇刚走到林妧身边站定,还没来得及把黑瞳少年交给她, 就猝不及防听见一阵凄厉哀怨的尖声叫喊, 堪称真真正正的哀转久绝——   随着瘦长鬼影猛然发力, 所有触须在同一时间陡然缩紧,以绞杀的姿态势如破竹地向内猛收。天狗承受不了如此巨大的压迫力, 从嗓子深处挤出一道哀嚎。   触须终于冲破环绕于天狗身旁的狂风, 当它们接触到后者身体时, 精神麻痹毒素一齐生效, 身穿和服的红脸男人瞳孔瞬间丧失焦距, 摇摇晃晃地闭上眼睛。   “太好了!天狗终于被干掉了——”   眼见那个高傲的混蛋失去神志, 苏泽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他正兀自说着话, 忽然意识到不太对劲,于是尴尬地闭了嘴。   身材瘦高的西装男人收回缠绕在天狗身上的触须,微微侧过身子,把没有五官的脸对准他们所在的方向。   哦豁,要命。   这家伙刚刚打败了天狗, 实力一定比后者更加强劲。虽然这两者之间存在许多不同之处, 但有一点绝对是肯定的——   瘦长鬼影和天狗无一例外, 都极度想要杀掉他们几个。   尤其是他刚刚惨遭林妧利用, 变成了制裁天狗的工具人,莫名其妙就被卷入了一场本来和自己完全无关的苦战。   苍天可鉴, 他本来只是在这普通的一天,迈着普通的步伐,想抓一两个普普通通的小朋友回去煲汤喝,谁曾想走到半路就被人给阴了一把,还差点被红鼻子老头刺破宝贝触须,无缘无故变成背锅的工具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不把他们干掉,瘦长鬼影实在咽不下这一口气。   男人形如白纸的脸庞空空如也,因而无法通过神情揣测他此时的内心想法,但苏泽确定以及肯定,瘦长鬼影绝对正处在盛怒阶段。   他看上去彬彬有礼、西装革履,纤长且笔直的身体在夜风中岿然不动,身后的六条触须隐匿在黑暗之中,被昏黄灯光勾勒出大致痕迹。   正是在这刹那之间。   触须们全部腾空而起,以凶戾且狂暴的态势猛地向众人冲来,如同几条粗壮黝黑的巨蟒,划破夜色,满带着杀气发起袭击。   愤怒让瘦长鬼影的进攻更加迅猛,触须袭来的速度疾如闪电,叫人根本来不及躲闪,更何况苏泽的腿已经软得没办法动弹。   眼看着铺天盖地的触须即将与众人来个近距离亲密接触,苏泽眼泪正要流出来,跟前忽然闪过一道矮小且陌生的人影。   他呆呆愣愣地定睛看去,才发现那是被林妧一把推到最前方的黑瞳少年。   林妧这是……让黑瞳少年给他们充当人肉盾牌?可瘦长鬼影的触须那么多,要想解决一个小男孩再容易不过,等黑瞳少年被他制服,他们一伙人照样逃不过必死的命运。   脑海里浮现起千千万万种思绪,苏泽刚想闭上眼睛迎接死亡,在瞥见眼前的场景时却微微一愣,径直僵在原地。   杀气腾腾的触须汇聚成汹涌澎湃的黑色浪潮,把黯淡灯光尽数吞噬。黑瞳少年偏向于精神攻击,要论身手,其实和普通小孩没什么两样,因此绝不可能躲开这轮袭击。触须距离男孩只有几厘米距离,在即将与之触碰的时候,不知怎地忽然停下攻势——   然后所有触须兀地聚拢,末端一弯。   变成了小小的花瓣形状。   在皎洁月光的照射下,弯曲成花瓣形状的触须们以圆环状逐渐汇合,仿佛变成了朵精致小巧的黑色小花,悄然散发出迷蒙光晕,绽放在男孩跟前。   苏泽:?   “这……”   尤浩宇同样目瞪口呆,即将报废的大脑拼命转动,支支吾吾好一会儿后终于眼前一亮:“对了,瘦长鬼影……是非常喜欢小孩子的。”   瘦长鬼影的设定很特别。   他外形儒雅温和,抓捕猎物时也不会像其他都市传说那样直接取人首级,营造出极度血腥暴力的场面。他的跟踪与恐吓炉火纯青,更倾向于心理恐吓,说到底,这是个骨子里十分绅士的怪物。   而与“绅士”相照应的,就是他喜欢小孩子的这个设定。   传闻瘦长鬼影的猎捕对象绝大多数是小朋友。面对成年人时,他凶残暴戾、步步紧逼,是个惹人发疯的恶魔;可一旦遇见小孩,瘦长鬼影就成了个温柔和蔼的大叔叔,不仅不会做出任何恐吓行为,还会竭尽所能地逗他们开心,从而博取孩子的信任。   ——当然,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把他们诱拐去森林深处,并将其残忍杀害。   他太喜欢小孩,也太喜欢杀掉小孩,因而被突然冒出来的黑瞳少年吸引所有注意力,完全忽略了其他人的存在。   原本剑拔弩张的对决因为有了黑瞳少年介入,瞬间偃旗息鼓、归于平静,甚至在瘦长鬼影花瓣形状触手的映衬下,显出几分隐隐约约的童话色彩。   浑身上下的杀意一点点消弭在晚风里,被夜色全然包裹的西装男人动作轻缓,如刀刃般骇人的触须则像是没了力气,软绵绵漂浮在半空中,依次摆出爱心、小鸟和兔子的各种形状,最后温温柔柔落在黑瞳少年头顶,轻轻抚摸男孩蓬松的头发。   黑瞳少年虽然有洞察人心的力量,但因无法与瘦长鬼影对视,完全不知道对方究竟在想什么东西,只当那怪物和人类一样受了蛊惑,才会这样毫无防备地接近自己。   黑瞳少年:我的眼睛和常人不一样,全黑,怕了吧?   瘦长鬼影:我全身都是黑色,而且没有眼睛。   黑瞳少年:我拥有蛊惑人心的力量,被我接近的人会因为恐惧而疯掉。   瘦长鬼影:好巧,我擅长跟踪人,被我接近的人也会因为恐惧而疯掉。   黑瞳少年:我会向别人发出邀请,一旦把我带走,那人就必死无疑。   瘦长鬼影:我最喜欢小孩,一旦被我带走,那小孩子就没了活路。   一高一矮,一黑一白,两个都市传说无言地对峙了许久。   最后黑瞳少年微微一笑,阴恻恻地朝瘦长鬼影伸出右手,声音里是显而易见的阴沉杀机:“这里太危险了,叔叔。带我去更安全的地方,好吗?”   瘦高的西装男人无言颔首,长长的手臂肆意向前伸展,不偏不倚正好搭在少年掌心。   在昏黄灯光下,身形修长的男人与纤瘦男孩牵着手缓缓离去。漆黑影子被光线拖成两片厚重且宽敞的阴影,如同张牙舞爪的魔鬼,彼此碰撞又互相吞噬,最终沦为浑然一体的混沌黑暗。   “这、这什么情况?”变故发生得太快,苏泽完全没反应过来,“瘦长鬼影刚和大天狗互锁,刚才又跟黑瞳少年牵手成功了?他真的不杀我们了吗?他们俩准备去哪里?”   “瘦长鬼影的设定是,在小朋友面前一定会做出非常儒雅亲切的模样,所以必然不会当着黑瞳少年的面大开杀戒。”林妧打了个哈欠,“再加上黑瞳少年本身具有一定的催眠能力,哪怕不与之对视,只是进行单纯的对话与接触也能让人思维紊乱,无法拒绝他的邀约。两种设定相加,瘦长鬼影自然会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   她说罢笑了笑,停顿一会儿后饶有兴致地补充:“黑瞳少年会干掉带走他的人,瘦长鬼影则会把被他带走的小孩杀死,这两位撞在一起,还真是挺有意思。”   的确挺有意思的。   苏泽面无表情地想,如果他们一行人没有在死亡边缘反复跳来跳去,那就更好了。   眼看两道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林妧一时来了兴趣,小声问身旁的人:“蔺和,你觉得他们俩谁能活到最后?”   被叫到名字的青年受宠若惊地眨了眨眼睛。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将视线悄悄落在她被天狗狂风划破的胳膊上,眼底划过晦暗不明的情绪。   青年轻轻动了动指尖。   蔺和想,他的包扎技巧不错,对药物的使用也很熟练,如果主动提出帮林妧疗伤,那也是无可厚非的正常举动。   心脏毫无缘由地剧烈跳动着,可他终究没有伸出手去触碰,而是答非所问地冷冷开口:“你在流血,快擦药。”   *   一场恶战之后,破败的街道再度恢复原有沉寂。   林妧简单包扎了手臂上的血痕,蔺和帮她挡下天狗的全力一击,身后卫衣破开不少口子,顺着一道道裂痕看进去,能望见青年后背上鲜血淋漓的长痕。   蔺和执意不要林妧帮他擦药,在她提出掀开卫衣看一眼伤口时,更是耳根通红地直接拒绝,最后还是由苏泽与尤浩宇笨手笨脚地完成了包扎。   林妧用这事儿嘲笑了他一路,偏偏后者又是不善言辞的个性,哪怕被她说得面红耳赤,也不知道该如何出言反驳。   随着众人越走越深,444号别墅熟悉的影子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   然而与它同时闯入视线的,还有一个大得惊人的怪物。   那怪物酷似西方传说里的九头蛇,唯一一条蛇尾往上,依次分成九个模样相仿的蛇身。它体型庞大,竟然与两层楼高的大厦保持着同等高度,深青色鳞片在灯光下反射出诡异光芒,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九条蛇身之上并非蛇的脑袋,而是一张张面色苍白的人脸。   那些脸惨白中泛着丝丝缕缕的青灰,细长怪异的淡金色蛇瞳满含杀气,微微张开枯败树叶一样的嘴唇时,吐出的居然是猩红蛇信。   一股难闻的腐臭气息弥漫在空气里,被夏日的高温熏得臭不可闻,像极了血肉腐败后的味道。   它,或是说它们,正好驻守在别墅正门口,没有丝毫想要挪动的意思。虽然并没有发现众人,但哪怕只是这样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怪物都足以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压迫与恐惧感,让人不敢靠近。   浑身细胞都在叫嚣着赶紧逃离,尤浩宇的声音微弱得像是风中残烛,颤抖着说出三个字:“九……九头蛇?”   “不对。”   林妧居然在这种情况下仍然保持着清醒冷静,沉声回答:“希腊神话里的九头蛇海德拉是纯粹的九条蛇结合,但这位的脸却更像是人类——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我们国家神话传说里的相柳。”   苏泽从没听过这个名字,脸颊因为恐惧白得像张纸:“相柳?那是什么东西?”   “相柳诞生于远古时期,传闻它生有九个身体,面孔与人类相差无几,头部以下却是青绿色巨蛇的模样。这个怪物作恶多端,每每经过一个地方,都会让泥土腐烂生臭,把土地变成无法播种谷物的荒芜沼泽。”她顿了顿,似乎是在思索下一步的计划,“好在大禹及时将其除掉,才终于让一方百姓重获安宁。”   尤浩宇尝试着脑补了一下林妧话里的场景,被恶心得皱紧眉头,把声音压得更低:“它这么厉害,是怎么被消灭的?说不定我们可以从大禹的方法里借鉴一下思路。”   林妧极快地看他一眼,神情复杂:“大禹借助了群龙和众神的力量,和它进行了一场大战。”   尤浩宇:……   行吧,原来是开了挂,这份作业注定是抄不了了。   “不过,相柳并不算是都市传说啊。”林妧语气淡淡,“如果这是场作文考试,写下这玩意的人绝对是偏题零分。”   “有这家伙守着大门,别说进屋,我们就连靠近那栋别墅都很难。”苏泽的眉毛快要拧成死结,惴惴不安地看向林妧,“你有什么办法吗?”   林妧答得毫不犹豫:“没有。”   她顿了顿,居然表现出很有兴趣的模样:“之前遇到的怪谈以美国和日本居多,终于碰上咱们国家的怪物了。怪谈传说一般格局不大,但这位却可谓是真真正正的终极杀器,所到之处寸草不生,以人类的力量,绝对无法将其打败——这叫什么,华夏大国的牌面啊,我们国家的怪物也是很强的嘛。”   都已经到这种时候,麻烦你就不要吐槽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了好吗!而且不管相柳多强,它都是你命中注定的死对头,绝对不会有什么“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情节!不要因为它的无敌而做出这么骄傲的表情啊!   等等。   它它它,它是不是看过来了!先是一个头在四下张望时瞥见了他们几个,然后所有脑袋都转过来了啊喂!眼神超级凶,脸也好可怕!   苏泽忍住心里无尽的吐槽,白眼一翻,感觉自己快要窒息。   “……人类。”   当相柳转过头看向他们时,那股弥漫在空气里的恶臭便愈发强烈,几乎到了让人无法忍受、只想转身就走的地步。最中间的人头缓缓开口,声音像是石块摩擦黑板,沙哑刺耳得可怕:“饿……吃!”   话音刚落,它便大大咧开嘴唇,从口中吐出一股污浊漆黑的粘稠液体。好在林妧反应及时,迅速拉着苏泽与尤浩宇闪到另一边,液体溅落在地,把地面腐蚀成一滩臭气熏天的烂泥。   苏泽惊了。   仅仅是被它的液体触碰到,就会不可避免地变成这副德行……这已经不是单纯怪谈的级别,而是更趋向于近乎无敌的神物了。   其中一个脑袋发出咯咯怪笑,与中间那个头不同,这是个年轻的女人声音:“躲?我看你们能躲到几时!”   又是一股粘液喷涌而出,林妧动作轻盈地带着两个少年躲闪开。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躲开这次攻击后,她非但没有迅速撤离,反而上前了一步。   蔺和轻轻抓住她的衣摆。   林妧极快侧过脑袋,朝他目光灼灼地微微一笑。   “我听说过关于你们的故事,”她看了蔺和一眼便再度扭头,语气不紧不慢,带了些许崇拜的意味,“蛇身九头,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是当之无愧的陆地霸主。今天有幸见到,不虚此行。”   一个脑袋哈哈大笑:“有眼光!”   另一个则不屑冷嗤:“你以为讨好我们,我们就会放你一条生路吗?幼稚。”   “那倒也不是。”   它们的性格似乎大相径庭,听完这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林妧嘴边笑意更甚:“只不过我被一个问题困扰许久,今天想向诸位讨教答案,知道答案后,你们再杀掉我也不迟。”   对面又乱成一团——   “你问吧。”   “想拖延时间?没用的,你们注定难逃一死。”   “你们吵得我耳朵疼,闭嘴!”   林妧眉眼弯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顺着它们嘈杂的声音接着说:“相柳生有九个身子,不知道九位之间是否存在尊卑秩序、能力强弱之分呢?”   她说着做出深思的模样:“第一眼见到我们时,最先发言的是中央那位——想必它就是地位最高的一个吧?真是威风神气,和天上的真龙没什么区别。”   “胡说!”她的彩虹屁拍得过了头,立马有个脑袋厉声反驳,“它算什么?胆子最小,什么事儿都不敢做,也就只能吓唬吓唬你们人类,其余时候都躲在最后头。”   中间那个不乐意了:“我胆子最小?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整天碎嘴嚼舌根,简直败坏我们的脸!”   有的赶紧出来劝架:“别吵别吵,这像什么话?”   林妧微微一笑,煽风点火、添油加醋:“我听说,在相柳与大禹的决战之中,其中某个脑袋发挥得尤其出色,差点就能将其置于死地。这幅场景被记录在古籍里,我一直对此十分感兴趣,不知道那位是……?”   其实压根就没有这回事,相柳自始至终都是惨遭暴打的那一方。   这种虚构的事迹无从考证,因而最难得到统一答案,更何况距离那场战斗已经过去了千百年,所有与之相关的记忆都趋于模糊。   而相柳又恰恰是极端自傲自负、贪慕虚荣的怪物,此时听闻有谁曾经重创了自己的死对头,不少脑袋都纷纷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   有人谎报就有人反驳,此起彼伏的自我吹嘘与恶意讽刺不绝于耳,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我好像有印象!那时战斗正激烈,我躲过阵阵天雷强袭而上,毒液正好吐在禹的胸膛上。”   “我呸!你那时明明怕得要命,要不是跟我们连在同一具身体,早就撒丫子跑了。”   “我怕?我没用?行,你有种和我打一架,看看咱俩谁才是没用的那个!”   它们吵得热火朝天、各不相让,没过多久就画风一转,逐渐进入白热化阶段:   “至于这么勤快地抢功劳吗?我说是我就是我,不服?来打啊!”   “我忍了你几千年,今天来算总账!”   九个脑袋吵吵嚷嚷,有争抢功劳的,有互揭老底的,也有想方设法劝架却反遭辱骂的。无数大大小小的矛盾一并碰撞,爆发出铺天盖地的争吵,最终质变为一场盛大的混乱厮杀——   因为没有四肢,人头们只能互相吐毒液或是咬脖子,但偏偏毒牙和毒汁都对相柳本身不具备任何威胁,所以场面跟幼儿园小孩儿吐口水似的,看上去既好笑又恶心,唯一用处是严重污染了空气,让散发着恶臭的水汽随夜风疯狂扩散。   林妧捂住鼻子,试图遮挡一些蔓延开的味道。   相柳生性残暴凶狠,以人类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之匹敌,哪怕是他们迄今为止遇到的所有形形色色的怪谈,恐怕也没有哪个能胜过它。   放眼观望整个战局,在这场都市传说之夜,只存在唯一一种力量能与之匹敌——   即相柳本身的力量。   这怪物生了九个脑袋,每个脑袋都是截然不同的个体,思维方式大相径庭。相柳生性虚荣且愚笨,加上多年相处,彼此之间积攒了无数怨念,只需要有人轻轻一点破,就能轻而易举地让它们互相仇视、自相残杀。   俗称,我干掉我自己。   事情进展得比想象中顺利许多,这些脑袋在很久之前就已经互相看不顺眼,因此矛盾很容易被激发。她准备了十多种不同的说辞来挑拨离间,没想到第一种刚刚说完,它们就叽叽喳喳吵了起来,最终丝毫不顾及形象地扭打在一起。   毒汁与夜色几乎要融为一体,因为数量繁多,九条深青色的蛇身上下扑腾、彼此缠绕,在打斗中逐渐汇聚成硕大无比的死结,像是打了结的乱糟糟的毛线。   ——它们在打架时完全没注意到身体和另外几个缠在了一起,如今疙瘩越攒越多,缓过神时,才发现早就被拧成了大麻花。   “你这混蛋,挑拨离间,一切都是你的错!”有个脑袋怒火冲天地发出厉声叫喊,目光恶狠狠落在林妧身上,“我杀了你!”   林妧轻巧侧身,躲过这次气急败坏的攻击,语气不紧不慢:“别生气别生气。要我说的话,既然各位都觉得自己最厉害,为什么不来比一比呢?杀死仅仅一个人,那只能被称为运气而非实力,要想证明自己,必须在同等机会下干掉最多的对手,不是吗?”   说到这里,她的音量更大了些:“我知道有个地方,那里关押着数不清的凶兽和怪物,非常适合让诸位决出胜负,你们想去看看吗?”   脑袋们纷纷安静下来,茫然地面面相觑。   在一秒钟呆愣后,所有人头蛇身的怪物同时露出狞笑,破天荒地异口同声:“什么地方?”   林妧扬起唇角,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某个方向。   那是被紧紧锁住的,444号别墅的大门。   *   此时,监控室。   双眼充满血丝的中年男人打了个哈欠,他刚刚从打盹中挣脱出来,强迫自己睁开惺忪的眼睛。   他把监控屏环视一周,并没有见到林妧身影,略显困惑地扭头发问:“那女人呢?死了?”   “她现在应该到了别墅门口。”男人身边的小青年低声解释,“那里的监视器出了点小问题,没办法投射影像。”   男人错愕地睁大眼睛:“已经到门口了?我们安排在巷子里的杀手杰夫呢?”   杀手杰夫是个源自美国的都市传说,生有一张没有鼻子的苍白面孔,嘴巴两侧被划开大大的可怖血痕,总是会出没于深夜。   “杀手杰夫……”青年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情,苦着张脸回答,“他瞎了,正一个人蹲在角落哭。”   “瞎了?”中年男人愣了一下,“他是被那女人撒了石灰还是戳了眼睛?混账,居然做出这么阴险毒辣的事情!”   “别提了,他压根就没遇上那伙人,眼睛瞎了也和林妧没丁点关系——都怪写出他的那个白痴!”   青年愤然拍桌:“非要写什么‘游走于黑夜之中,杀害独自行走的无辜路人,手起刀落,眼睛从来都不眨一下’。上次来这儿还好好的,今晚召唤出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眼睛还真就不会眨了!”   他说着叹了口气,语气悲切:“杀手杰夫刚来几分钟就不行了。没办法眨眼睛,眼角膜直接干燥坏死,现在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中年男人:?   这叫什么?冷血杀手杀人不眨眼,最终因无法眨眼而角膜坏死?这么弱智的剧情是真实存在的吗?   干脆再来个“热血青年血液太烫,把吸血鬼烧得满嘴起泡”得了。   “啥子东西嘛!我去他的先人板板!”中年男人气得爆出了家乡话,“瘦长鬼影那瓜娃子呢?”   “他……他和黑瞳少年一起去小树林儿了。”青年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那里没监控,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造孽哦!”男人呜呼哀哉,恨铁不成钢,“那个哈麻批看上去是个正经人,怎么还是个正太控!够变态!我们今天怕不是要全部栽在这里哦!”   “别担心。”青年勉强露出一个笑,拍拍对方肩膀,“我们还有相柳看门啊。相柳所向披靡、无人能敌,那女人再厉害,能厉害过神话传说里的怪物?放心吧,任她再神通广大,也绝不可能破开咱们大门。”   仿佛是为了回应这句话,他话音刚落,就瞥见监控屏幕上画面一闪。   在那个对准别墅大厅的监控里,协会成员们再清楚不过地看见大门猛地一震,在气势汹汹的连续撞击之下,直接被撞飞出去老远。   从大门飞走留下的空洞里,探进九张长在巨蟒身上的人脸,阴毒狠辣的气质似乎深到了骨子里,从金色眼眸中不停冒出冷然杀机。   那是他们引以为傲的最强兵器、无出其右的怪谈之王。   就在刚刚,它亲自一头撞开了444号别墅牢不可破的大门。   那声响,那气势。   果然所向披靡,果然无人能敌。   青年:……   青年:“那个,为什么相柳的脑袋全缠在一起了?这是什么新型游戏吗?”   全场一片死寂,没有人回答他。   沉默,是今晚的相柳牌大麻花。   过了好一阵子,透过覆盖整面墙壁的屏幕,他们听见一道无比熟悉的女音。   林妧的声线清澈又张扬,满带着意气风发的笑,面对着别墅里满屋子蓄势待发的都市传说,她对相柳说:“怎么样,我没骗你们吧。准备好大干一场了吗?” 第87章 都市传说之夜(十五)   怪谈协会超强却非常谨慎。   碍于“协会不能插手比赛进程”的规定, 除开权限最大的会长蔺和,所有人都不能迈出444号别墅一步。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协会成员们在别墅附近布下天罗地网, 各种杀机重重的都市传说云集于此。不说实力强劲的天狗与瘦长鬼影, 单单是被守在别墅门口的相柳看上一眼, 就足以让入侵者吓得落荒而逃。万一有人自投罗网,只可能有来无回。   所以说。   为什么相柳会亲自把上锁的大门撞开, 身后还跟着那个瘟神一样的林妧啊啊啊!造孽啊, 夭寿啊!会长也乖乖跟在她旁边像个保镖啊!   蛇怪的入侵带来一股难以名状的腥臭气息, 一瞬间便吸引了大厅里所有都市传说的目光。不少异形怪状的生物骂骂咧咧转过身,在见到相柳的刹那迅速闭上嘴巴, 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逢人就问“我美吗”的裂口女不说话了, 拿着剪刀化身托尼老师, 顺手给身旁的无脸人剪了个子弹头;   正打算把臭味源头大卸八块的吸血鬼骂到一半就安静如鸡, 左右张望无果, 为了掩饰内心慌张, 干脆咬破自己的手腕开始喝饮料;   已经伸出爪子露出獠牙的猫脸老太太浑身一僵, 怯怯缩回正要往前抓的手掌,拿到嘴边舔了一下,发出一声年迈又沧桑的“喵呜喵呜”叫。   “果然有很多。”九个脑袋一起笑,刺耳的叫喊声划破静谧夜色,像一阵尖利钢针, 径直刺向在场所有怪物耳膜, “都是我的!”   今晚, 是当之无愧的怪谈之夜, 死亡之时。   在往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都市传说们都将再度想起被九头蛇怪支配的恐惧, 如同不可摆脱的梦魇牢牢缠绕心底。   随着相柳的一声尖叫,所有蛇身开始分别往不同方向猛扑,腥臭的腐烂气息与狂妄嗤笑一并把空间填充得密不透风,一时间分不清是在别墅还是地狱。   上一秒还商量着要怎样虐杀人类的怪谈们落荒而逃,求饶声、哭喊声与骂娘声响成一片,吵得林妧轻轻捂住耳朵。   “这就是……相柳的力量。”   尤浩宇被眼前景象惊得面无血色,他还没从相柳带来的阴影中脱身,因此说话时抖个不停:“妧姐说的不错,真是牌面啊。怪谈协会的人作茧自缚,这下估计连他们的大本营也保不住了。”   “别墅里应该藏有暗道,只要找到它,我们距离怪谈协会也就不远了。”林妧吸了口气,“希望他们拥有能让我们都活下去的方法。”   她说罢饶有深意地看一眼蔺和,后者察觉到这道视线,刻意仓促避开。   打从刚见面起,她就开门见山地询问蔺和关于怪谈协会的问题,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对此从来都缄默其口,不肯透露任何信息。   究竟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让她知道的?或是说,不能对参赛者透露任何深层信息,这也是怪谈协会的一种强制性规定吗?   都市传说们在相柳追逐下,都忙着头也不回地跑路,根本来不及对他们发起任何形式的进攻,因此众人轻而易举便到达了大厅角落的房间门前——当初会员们就是进入这里后,才莫名其妙地不见了踪影。   还没推门进去,苏泽就下意识露出了极为嫌弃的表情。   十分诡异的一点是,房间门口的空地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色蜡烛,数量之多,几乎让人无法下脚走进屋内。   蜡烛大概有几十甚至上百根,被凌乱摆放成一个歪歪扭扭的实心圆形状,它们显然都曾被点燃过,此时却已经全部熄灭,惨白的烛身与墙壁相互映衬,为整个空间平添许多阴森荒凉的气氛。   苏泽浑身恶寒,把视线从地面挪开:“这什么玩意,我密集恐惧症都犯了!”   “这应该是日本那边的经典怪谈,百物语。”   林妧耐心解释:“有个名叫‘青行灯’的妖怪会召集人们在夜里讲百物语,也就是一百个关于妖魔鬼怪的怪奇故事。在讲故事之前,要在房间里点上一百根蜡烛,每讲完一个故事就吹灭一只。听说青行灯之所以这样做,是想要汇集众人之力化为巨大的能量,从而开启人间和阴间互通的大门。当最后的蜡烛熄灭时,会发生难以想象的恐怖事情,所以说完第九十九个怪谈后,一定要记得留下最后一根蜡烛不能吹灭,然后大家继续围坐在一起等待黎明到来。”   “通往阴间的大门……”尤浩宇心头一动,打了个哆嗦,“参加那一届比赛的人真惨,肯定会遇到妖魔横行的场面吧。”   他话音刚落,身后居然响起一阵从没听闻过的女人笑声。   与林妧清澈悦耳的声线不同,那声音幽美沙哑,如同一杯醇香微苦的咖啡,轻飘飘萦绕在耳畔时,像是猫爪挠在耳膜上。   “没有那么可怕哟。虽然阴间的大门的确会打开,但我也并不是恩将仇报的人。”脖子上笼罩着突如其来的冷气,尤浩宇不敢回头,直愣愣地听女人继续说,“只要拿起第一百根蜡烛许愿,我就可以实现那个愿望。那些人没这个福气,你想要试试吗?”   ……实现愿望?   想起妈妈的病,尤浩宇迅速扭头。   不是想象中龇牙咧嘴的骇人怪物,站在他身后的年轻女人容貌秀美温和,一袭淡青色和服勾勒出修长身形,一言不发地笑着与他对视时,像极了霓虹国漂亮的女明星。   见少年转身,她缓步走到前者跟前,莹白如玉的右手从和服长袖下略微探出,递给他一根所剩无几的白色蜡烛。   不等尤浩宇回答,身旁的蔺和便沉声开口:“别理她。青行灯的最后一根蜡烛虽然能实现心愿,却也会在愿望实现的同一时间夺走许愿人的性命。”   青行灯只笑,没说话。   “既然能实现任何愿望,”林妧若有所思,不懂就问,“如果我的心愿是希望自己能长生不老,那会怎么样?”   “不可以哦。”女人听罢微微一笑,似乎对她产生了些兴趣,“唯独是与许愿人性命相关的愿望,这根蜡烛无法实现。”   也就是说,只要用上这根蜡烛,无论将来会得到金山银山或是无上功名,那人都注定无法享受。至于牺牲自己的生命,去为别人许下愿望……   这样的买卖无论怎么想都不太划算。   “真没意思。”   林妧轻轻按住尤浩宇右手,拿过他手里的蜡烛,用另一只手把他往前推着走:“这种东西还是丢掉为好,留下来也没什么用处——姐姐,这玩意还是推销给别人吧。”   眼看苏泽已经打开了房门,尤浩宇乖乖点头,顺着林妧的力道往房间里走。   与室外喧嚣混乱的景象截然不同,这个房间里安静得恍如时间凝固。环顾四周只有一片空空荡荡的白色墙壁,让人看得心里发堵。   林妧心情不错,干劲十足:“与蔺和一样,怪谈协会的成员虽然并非人类,却一定也要受物理法则的制约,不可能进行空间移动。这个房间里肯定存在密室或密道,只要找到它,我们就能找到协会成员藏身的地方。”   她说的不错。   蔺和把目光悄悄放在身旁小姑娘的侧脸,说不上此时是欣慰、骄傲还是失落悲伤。   就这样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在林妧即将转过身时,青年终于用云淡风轻的口吻问她:“今晚玩得开心吗?”   完全没头没脑的奇怪问题。   林妧茫然转身,与他的视线在半空相撞。   没有任何征兆地,蔺和居然朝她笑了一下。   自从两人相遇,他便一直保持着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高岭之花形象,一张脸虽然漂亮,却从来都冰冷得如同雕塑,没有多余表情。哪怕有几回嘴角轻轻勾起来,也是极为内敛且拘束,转瞬即逝得好似一阵风。   这是林妧头一回见到他脸上出现毫不掩饰的笑,像是春天清澈的水流从唇角荡漾而出,勾勒起柔和弧度。然后笑意一点点向上蔓延,最终淌入青年的深邃眼眸,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点亮一束幽幽微光。   在周围死气沉沉的阴森环境下,这个温柔纯粹的笑容显得格外突兀与不合时宜,满带着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林妧微微一愣,懵懂地眨眨眼睛。   不对劲。   不仅是蔺和的笑,他问的那句话也同样奇怪,根本就毫无逻辑。   林妧微微张口,然而话语还没从喉咙里出来,就毫无防备地感到身后传来一阵剧痛——   蔺和不知怎地突然抬起右手,侧掌不偏不倚砸在她后颈上。   疼痛如同迅疾电流,从被击打的颈椎猛然上窜,以闪电般的速度抵达大脑深处,击碎所有尚且清醒的意识。来不及与他说上最后一句话,她便眼前一白,浑身无力地闭眼昏倒过去。   完完整整地目睹这一幕,尤浩宇惊呆了。   苏泽被吓得安静如鸡,一动也不敢动,半晌才壮着胆子问:“会长,你、你被妖怪附身啦??”   蔺和没有立刻回答他的发问,而是一把揽过林妧肩膀,让她不至于摔倒在地,然后耐心将后者扶到墙角处坐好。   再抬头看向二人时,浅浅笑意尽数散去,脸上又恢复了一直以来毫无表情的冷峻神情。   他的声音冰冷得可怕,其间外露的杀气再明显不过,缓缓响起时,每个字都硬邦邦地锤在耳膜上:“一切都该结束了。”   尤浩宇比苏泽胆子大一些,满脑袋浆糊地颤声开口:“会长,什么要结束了?你没事吧?为什么要打晕妧姐?”   被黑色卫衣包裹的蔺和安静站在昏暗角落,浑身上下萦绕着凶戾与不详的气息。他定定看了两人好一会儿,沉声开口时听不出有什么情感波动:“都市传说之夜,其实是一场献祭。”   他答非所问,语气阴沉得可怕,两人极快对视一眼,一言不发地听他继续陈述。   “人类关于都市传说的脑电波汇聚成意念体,从而创造出对应的各种生物。但意念体受限颇多,不仅没有实体,一旦传说的热度逐渐减退,过少的脑电波不足以维持形态,意念体也会随之消失。为了让都市传说成为真正存在的实物,而非依赖人类的意识存活,怪谈协会应运而生。”   苏泽听得一头雾水:“什么脑电波,什么意念体?”   “大概就是,”尤浩宇小声解释,“当很多人相信某个事物存在的时候,他们的意识就能真的把那东西创造出来;可一旦这个事物慢慢没了热度,相信它存在的人越来越少,它就会随之消失。”   蔺和打量一番两人的神情,微微垂下眼睛:“怪谈协会的规矩,是在异次元空间里展开祭祀,十三个人召唤出十三个都市传说,然后以召唤者的性命为代价,换取传说成真——也就是说,召唤者与他写下的都市传说,这两者之间注定只能存活一个。”   苏泽头一回听他说这么多话,等费力把这段话消化完毕,才终于总结出一个意思——   蔺和与林妧,只能活一个。   “你……”   苏泽面色惨白,声音抖成筛子:“你要杀了妧姐?”   “不是。”   蔺和神情淡淡,细长眉眼轻轻一瞥,如同一片羽毛划过林妧脸颊。他的声音同样轻柔,却带着几分笃定的、不可置疑的决意,像是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现在这样就好。”   两个少年人同一时间愣在原地。   “‘所有参赛者只能存活一个’,这只是我们为了能让更多都市传说完成献祭,人为立下的规矩,并非协会的既定法则。”蔺和垂下眼睫,似乎极轻极淡地笑了笑,“都市传说之夜会在早上六点钟准时结束,等她醒了,你们就一起离开吧。”   “可是那样的话……”苏泽说话时带了几分迟疑的味道,煞白嘴唇抖个不停,“虽然林妧姐姐能活下来,可你也会因此消失啊!‘幸存者写下的怪谈会因为没有得到等量交换的筹码而彻底消失’,这是你亲口告诉我们的,不是吗?还是说——”   他停顿片刻,不敢置信地皱起眉头:“你已经决定好了,要豁出性命保护她?这也太冲动了!如果大家坐下来好好商量,说不定能找到活下来的方法。”   “这不是一时冲动。”   蔺和从口袋里拿出小刀,银白色金属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瘆人,像极了他冷冰冰的语气:“打从一开始,我就已经下了决定。之所以陪你们走到这里,只是想让她开心——我就是会长,难道还不了解协会的规定么?”   尤浩宇皱紧眉头:“可你……”   “我?”   青年自嘲一笑,眼底阴沉得有如深渊:“和协会一样,我也是被凭空造就的产物。像我这种人,其实从来没有真正地存在过,消失了也不可惜。”   怪谈协会,本身也是一个怪谈。   协会里的所有人都没有过去,更谈不上拥有什么未来,打从刚出现起,就注定了只是月复一月举办都市传说之夜的工具。   曾经的他活得像个机器,不仅从未体会过何为朋友、家庭与爱人,甚至连人类最基本的情感都少得可怜。   直到今天夜里,某种陌生的情绪陡然填满心底,蔺和有生以来第一次离开那栋老旧的别墅,不再透过监控摄像头,而是亲自踏上曾经看过无数遍的街道。   他开始笨拙地学习如何与其他人相处、如何与怪物战斗,以及,如何习惯心底涌动的那股陌生情愫。   即便全部都是虚假,即便林妧把他留在身边,只是单纯地想要利用,可与她行走在夜间街道上的感觉……   真的很不错。   尤浩宇不说话了。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蔺和居然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有了必死的信念。哪怕知道自己会在最后关头死去,却还要陪他们一路走过来,从来都佯装成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这未免也太——   太过悲伤了一点。   苏泽的视线不断来回于两人之间,声音低不可闻:“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蔺和没有回答。   答案不言而喻。   死寂一点点从静止的空气里生长蔓延,如同令人窒息的水流,把在场所有人一并吞没。   最先打破沉默的居然是尤浩宇。他低低垂着脑袋,原本清澈的少年声线被压得沙哑低沉:“妧姐要是知道了,一定会……”   他话没说完,忽然听见身旁的苏泽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似乎是极为惊讶的模样。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还没等尤浩宇转身一探究竟,就听见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   “说什么要让我开心……如果有人因为我而死掉,我可不会有任何快乐的情绪。”   “妧姐!”   心脏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剧烈跳动,尤浩宇猛然抬起脑袋,正对上一双亮莹莹的桃花眼。   “还有,什么叫‘从来都不存在’啊。”   林妧从墙角站起身,手掌轻轻揉了揉被蔺和击打过的后颈,目光颇为无奈地凝聚在他脸上:“刚见面时你凶巴巴地想要杀掉我;和酒吞童子战斗时,你即使被反噬到半死也要硬撑着挡在最前面;遇上天狗后,你帮我挡下那一道重击;最最重要的,还有你不久前打我的那一掌……今晚发生过的所有事情,我可是全都有好好地记在脑袋里哦。”   在青年惊诧的目光下,她笑着说完最后一句话:“如果非要说它们从没发生,实在太残忍了。”   “林妧姐姐!”苏泽瞪大红彤彤的眼睛,差点哭出声音,“你没事吧?”   “不用担心。由于某些意外,我的身体和常人不大一样。”她说着把目光凝聚在蔺和身上,笑容更明显了一些,“其实那种力道的打击根本对我造成不了太大影响,你下手还是太轻。因为我想看看你究竟打算做什么,所以将计就计假装昏倒,稍稍骗了你一下,抱歉啊。”   完全没有诚意的道歉。   不过也正是她的风格。   面对林妧时,蔺和的神情虽然依旧淡漠,却少了许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傲,语气也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你不应该醒的。”   “又不是在演苦情剧,不要摆出这么伤心的表情。”她看一眼双目通红的尤浩宇,给了后者一个安慰性质的笑,继而又把视线转向蔺和,“时限是六点钟,六点钟到的那一瞬间,如果我还活着,你就会消失,对吧?”   还没等对方回话,她又接着补上一句:“如果我刚好在六点钟死掉,到那时你既要死去,同时又不该死去……事情会变得怎么样?”   蔺和略微皱眉。   这个方法从未有人尝试,协会里也没有相应规定。毕竟不会有谁能精准到分秒地迎接死亡,更不会有谁会为了一个都市传说而以身试险,放弃自己的性命。   “看来你也不知道啊。”   林妧说话时照旧弯着眼,漆黑瞳孔在灯光下映出明晃晃的光晕,看上去温柔又狡黠。她停顿片刻,含着笑轻快出声:“既然是游戏,为什么不来挑战一些更有趣的玩法呢?”   蔺和愣了一下。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没想到林妧中途醒来,更没想到她会垂下脑袋,从口袋里拿出某个似曾相识的东西。   纯白色的蜡烛,因为曾经燃烧过,只剩下小半部**体——   那是百物语留下的最后一根蜡烛。   她嘴上劝说尤浩宇务必把它丢掉,却不知什么时候将其带在了身边。   “林妧,停下!”   意识到她即将会做出什么事情,青年少有地露出了急切的神情,迈步径直向她走去,然而林妧的声音无比清晰地响在耳边,如同流水敲击岸边石块。   她双手握着蜡烛轻声说:“我会在今早六点钟准时死去,这是我的愿望。”   原本已经熄灭的蜡烛倏然亮起,黯淡的昏黄火光飘摇不定,映亮她漆黑的眼睛。林妧与蔺和对视一眼,在后者即将把蜡烛夺走的刹那快速吸一口气。   然后吹灭了它。   之所以许下这个愿望,是出于许许多多的考量。   青行灯曾告诉她,愿望不可以是关于“让许愿者本人继续活下去”,所以没办法许愿她和蔺和同时存活;如果说出“让蔺和活过六点钟”一类的愿望,无论出于百物语还是怪谈协会的规则,林妧都必死无疑。   要想让他们都能活下去,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归根究底,只能利用两种法则之间的博弈与互斥。   按照协会祭祀交换的规则,当林妧成功存活到都市传说之夜结束时,蔺和会在早晨6:00被彻底抹杀;   可一旦百物语的诅咒生效,她将于同一时间的早晨6:00死去,以此为筹码,蔺和也就不会消失。   在六点钟的那一瞬间,他们两人将形成极端矛盾的悖论,无论谁生谁死,遵循其中一项规则的同时,都绝对会违背另一条不可违背的铁律。   这个愿望祸水东引,将原本属于蔺和与林妧的矛盾转移为两个都市传说之间的对峙,而协会与百物语同为怪谈,在能力上应该并没有强弱之分。如今的情形就如同量子物理学中薛定谔的猫,一切未来的可能性都处于双重叠加状态,当时机一到,他们既死又活,到时候究竟会变成怎样的局面……   真是让人无比期待。   蔺和明显生了气,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蜡烛,向来无波无澜的双眼中隐约映出微弱火光。   但他不擅长发脾气,更不会对林妧发脾气,这股怒意被迅速压回眼底,到头来也不过轻轻斥责她一句:“胡闹!”   “别生气别生气。”林妧双手合十,试图安抚他的怒气,“虽然我们有可能全部完蛋,但还有一半的几率活下来啊。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已经足够让我们放手搏一搏。”   蔺和皱着眉看她,硬邦邦地反驳:“你之前活下来的几率是百分之百。”   林妧不甘示弱,马上接话:“可你是百分之零啊。”   她停顿一下,抬眸咧开嘴朝他笑:“我愿意把百分之五十的生命分给你,千万不要辜负它。”   把百分之五十的生命分给他。   这是……这是什么话。   蔺和极快地眨了几下眼睛。   他破天荒地感到了类似于惊慌失措的情绪,几乎不晓得应该如何面对她。心脏跳动的速度似乎越来越快,每一次跃动都似乎要冲破喉咙,让他紧张得无所适从。   良久,青年终于顺从地垂下眼睫,发出一声无奈的低笑:“你还真是胆大。”   “过奖。如果胆小的话,我也不会接下手头的这份工作。”   似乎想到什么,林妧匆匆扫视一遍苏泽与尤浩宇,用无比温柔和善的语气说出无比匪夷所思的惊悚台词:“对了,一直没有向大家进行过自我介绍。我任职于歧川市异常生物收容所的特遣队,之所以来参加都市传说之夜,是为了把蔺和带回去吃牢饭。”   蔺和与苏泽身为与世隔绝的都市传说,对“特遣队”这一存在并没有太多完整的认知,只有尤浩宇听罢露出一副三观尽毁的表情,眼睛和嘴巴都张成大大的圆形。   如今异种遍地,负责收容高危生物的特遣队自然成为了无数青少年的崇拜对象,正值青春期的尤浩宇也不例外。   特遣队神龙见首不见尾,基本没在公众面前露过面,他曾经与朋友彻夜长谈,最终总结出特遣队成员的大致形象:185及以上的大块头,浑身雄健肌肉,出任务时穿着高级防化服,随身携带又酷又拽的枪械武器,怎么炫酷怎么来,跟电影里的反恐精英差不多。   结果,但是,然而。   这个长相漂漂亮亮、身材纤细的小姑娘是怎么一回事啦!虽然林妧的身手和头脑的确出色得不可思议,但果然还是让幻想全都破灭掉了!   啊,不对,应该是“让人对特遣队更加有幻想了”!请问那里全都是好看的小哥哥小姐姐吗!   “不过比起出任务,我对烹饪更在行哦。”林妧被他夸张的神态逗得噗嗤笑出声,“如果这次能一起活着出去,我就请你们吃大餐。”   “所以,”尤浩宇总算抓到了一丝盲点,原本碎裂的三观被拼凑了一丢丢,“妧姐你是……特遣队里的厨师?”   林妧不假思索:“是啊,顺便兼任队长。”   尤浩宇:……   尤浩宇:当我没问。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了!!!感谢在2019-11-22 07:42:03~2019-11-24 22:46: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叶执暮、安洧杉、七月初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柳色 35瓶;千堇 25瓶;yun 20瓶;胡雯茜 15瓶;Amanda- 5瓶;小小諸葛 3瓶;19258866、3687995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都市传说之夜(十六)   林妧默不作声地低头看一眼手机, 正好是五点四十分。   盛夏清晨亮得很早,天边已经泛起了柔和的鱼肚白,层层叠叠的灰黑色云朵间矗起一道道柱状抛物线, 如同刺破穹顶的光剑。朝霞与阳光一同丝丝缕缕地生长蔓延, 整个世界虽然依旧静谧阴沉, 却处处笼罩了层轻纱薄雾般的光晕,悄无声息地悠悠荡漾开。   444号别墅已经被毁去大半, 身为罪魁祸首的相柳不知追着其他都市传说去了哪里, 只在现场留下一片满目疮痍的废墟。   林妧坐在别墅前的石凳上, 耐心等待六点钟准时到来。身旁的苏泽和尤浩宇显得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紧张,不仅浑身像筛子抖个不停, 连说话时的声音也颤得没完:“等到了六点, 一切会变成什么样?”   “看运气吧。”一整晚没合眼, 林妧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说不定你们俩只不过稍微眨一下眼睛, 就发现我和蔺和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消失在眼皮子底下了。”   视线扫过面色煞白的两个小少年, 旋即又轻轻落在林妧勾起的嘴角上, 蔺和知道她是在故意吓唬这两位小朋友,垂眸没说话。   耳边继续传来她含着笑的声音,即使面临九死一生的险境也能若无其事地笑出来,不得不说,林妧是他遇见过的第一个人:“蔺和, 除了今晚, 你真的从诞生起就没离开过这栋别墅吗?”   他没有反驳, 算是默认。   “那真可惜。”   林妧飞快看他一眼, 有些诧异地睁大眼睛:“外面的世界可有意思啦,吃喝玩乐样样不差, 尤其是那些怎么都吃不遍的美食——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   尤浩宇苦着脸捂住肚子:“妧姐,说相声呢?怎么开始报菜名了?”   林妧轻轻一笑,视线还是停留在青年身上没挪开:“总而言之,如果能活下来,一定要多去外面看看啊。世界上有那么多美好的事物,你又不是怪谈协会的打工机器,如果一辈子都被束缚在这里,未免也太让人难过了。”   随着她的声线一同划过耳畔的,还有一道轻柔和缓的风。   太阳点燃夜幕时,顺便将源源不断的热气也一股脑洒落而下。明明置身于蒸笼般的滚烫暑气里,可不知怎地,蔺和却莫名觉得心底雀跃不已,难耐的燥热被不知不觉驱散殆尽。   耳边是小姑娘绘声绘色的描述,从春天绿意盎然的街道说到冬天被皑皑白雪淹没的房屋,从华国的街头特色小吃说到法国的红酒炖牛肉,他安静地坐在林妧身旁,偶尔用余光悄悄瞥一眼后者颤动着的纤长睫毛。   当目光触到她脸颊时,就会像碰到火一样,做贼心虚地迅速移开。   云层于此刻被陡然掀起,有薄雾似的光晕轻轻柔柔落在林妧脸庞,像是覆了层无法触碰的轻纱。不知想起什么,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格外低弱,仿佛是在喃喃地对自己说:“以前我和你没什么两样,直到有人……”   这段话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林妧自嘲一笑,叹了口气:“抱歉,突然就说到了奇怪的话题。”   尤浩宇愣愣地望着她。   从他刚认识林妧到现在,后者眼底从来都带着对任何事都毫不在意的笑,即使有几回面临生死关头,也没见到她露出过一丝一毫的恐惧或是悲伤。   直到此时此刻,在提起那个人的瞬间,少年真真切切地在她眼中看见了类似于“脆弱”的情绪。   哪怕转瞬即逝,可它的的确确真实存在过。   苏泽的一声惊呼打破沉寂,让在场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凝神屏息——   “大家,已经五点五十八分了!”   林妧恢复了时常挂在嘴边的轻笑,抿唇不再说话。   反倒是向来沉默的蔺和突然出声,用极为生涩的、紧张到听不出声调起伏的语气轻轻叫她:“林妧。”   她茫然侧过脑袋,正对上青年漆黑的眼眸。   曾经冰冷高傲的青年在此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微微红了耳根。他仓促眨眨眼睛,少有地没有躲开她的视线,仿佛用尽全身上下所有勇气,才终于沉声开口:“我会出去——只要你在外面。”   当林妧兀自说着外面世界许许多多的美好事物,他虽然在一旁默默地听,注意力却从来不在那些惹人眼花缭乱的美景和美食上。   细碎且温暖的晨光如同潮水,静谧无声地将跟前的小姑娘浑然包裹,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蔺和甚至能感到她朦朦胧胧的浅浅体温。   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从内心深处冒出来,古怪却又顺理成章,他暗自对自己说:那些都是不重要的事情,只有她是特殊的那个。   只要她想,只要她在,就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去往任何地方。   ——对于蔺和来说,她比世界上所有形形色色的美好事物,都更加令人心动。   林妧定定地看着他。   三秒或是五秒之后,她终于沉声开口,语气里带着许多怅然若失的意味:“不是这样的,蔺和。”   没有人再说话,所有微弱的声响都被尽数稀释在沉寂空气里。   眼看时间即将步入尽头,她笃定地凝视青年眼眸,用不可置疑的口吻告诉他:“还记得吗?你并不喜欢我,所有毫无缘由的情感都来源于都市传说的诅咒。你最根本的身份不是‘怪谈协会会长’,也不是‘甘愿为林妧赴汤蹈火的追求者’——你不是任何人的附庸,你是蔺和。”   伴随着林妧话语的余音,苏泽的声线高高响起:“大家,倒数十个数!10——9——8——”   蔺和眸色深沉地看着她。   “真是的。”他无可奈何地轻声笑笑,“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对你……”   他声音很低,被苏泽越来越大的喊声压得听不清晰。   还没等林妧辨别出蔺和在那之后究竟说了什么,就听见一道几欲划破耳膜的少年音:“1——!”   高呼落下,周遭归于沉寂。   尤浩宇紧张得厉害,根本不敢直视林妧,于是在倒计时数到一半就低下脑袋。等苏泽声线渐渐淡去,不合常理的寂静让他害怕得瞬间红了眼眶,正准备鼓起勇气一探究竟,猝不及防地听见一声轻笑。   那是林妧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妧——”   一个字刚刚出口,就被另一道更加激动的叫喊陡然打断。   苏泽形如范进中举,高高举起鸡爪般抽搐扭曲着的双手用力挥舞,语气里满满全是激动不已的哭腔:“我的手!我的手好了!噫,好,我中了!哈哈哈哈!”   尤浩宇一愣:“为什么他……”   “都市传说之夜与青行灯的力量彼此矛盾,两者互不相让,爆发了剧烈冲突。”回应他的是一阵低沉男声,“看样子,它们到头来两败俱伤,不仅之前留下的诅咒全部消失,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应该都不会再出现了。”   “也就是说……都市传说之夜暂时消失,今晚发生的一切都作废了?”   尤浩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皱起眉头:“那会长你——”   他说着抬眸看向身旁,青年虽然仍然是神色淡淡的模样,可目光终究还是与之前大不相同了。   蔺和的眉眼清冷如冬雪,在更早一些的时候,眸底总是盛着丝丝缕缕的温柔暗流,哪怕并不明显,却也并不会让人觉得难以接近;但他如今的眼中再也找不到丝毫与“柔和”一词挂钩的情愫,直勾勾与之四目相对时,像是在望着朵遥不可及的、生长在悬崖上的瑰丽花朵。   都市传说由脑电波汇聚而成,是世间本身就存在的事物,只不过都市传说之夜加强了它们的力量,并将其召唤来此。   唯独蔺和不同。   他对林妧的情感全部出于虚构,如今诅咒消失,那份没由来的喜欢自然也就随之淡去。   “我胡编乱造的故事也失效了吧。”林妧松了口气,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带了歉意地抬眼看他,“抱歉,那个故事给你惹了太多麻烦。”   蔺和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安静点点头。   “林队长!”   踏踏脚步声伴随着这道叫喊传入耳畔,林妧恍然抬头,见到一拥而上的保安队成员——原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原本的世界。   “已经解决了,辛苦各位善后。”   林妧说罢微微勾起唇边,放慢语速缓声补充:“对了,我需要你们帮我联系一个人。”   眼看着越来越多五大三粗的健壮男人朝这边靠近,尤浩宇心有余悸地咽了口唾沫。   今晚发生的一切太过诡异离奇,光怪陆离得好像一场匆匆而过的梦,直到现在想起与那些怪谈面对面的情景,仍然会让他心惊胆战。   对于他来说,这是场九死一生、永远都不想再度回忆的噩梦,可在林妧那里,不过是一次普普通通的任务。   尤浩宇想,林妧站在那些高大男人之间时,活像个被特种部队解救的柔弱人质。旁观者绝对不会想到,这个看上去温柔又纤细的小姑娘会是所有人的领袖。   能在特遣队工作的,果然都是怪物。   他好不容易让自己的心跳舒缓一些,身旁传来苏泽悄咪咪的细声低语:“喂,你快看会长。”   尤浩宇与他对视一眼,抬眸望向蔺和所在的方向。   青年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保安队熙熙攘攘的人群,眸底看不出有丝毫情绪,让人想起冰冷淡漠的机器。   但如果细细观察,会发现他微微挪动脚步,以行云流水的动作缓缓移到另一个角度。   一阵风吹过来,尤浩宇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即使是在夏天,清晨透骨的冷风也实在太冷了。   这个念头刚刚涌上心口,少年便兀地愣在原地——   蔺和所站立的那个地方,恰好能为林妧挡住所有细密且冰凉的风,因为站在身后,不会被她发觉到这细微的动作。   和前一天晚上一模一样。   “啧啧啧,哎哟哟。”苏泽猛地亲一口自己右手手掌,用能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语气缓声说出七个字,“风啊,你从哪里来?”   *   都市传说之夜虽然失去效用,怪谈协会与都市传说却并没有销声匿迹。   以蔺和为首的协会成员尽数被收容,都市传说之夜的隐患已然消失,剩下的问题,便是如何处理怪谈传说。   怪谈由人类的脑电波汇聚而成,没有了都市传说之夜的力量加持,注定会因为被人类逐渐遗忘而最终消逝。   虽然称不上真正意义的生物,但与它们相处时,带给林妧的感觉却与真实生物并无两样。   胆小又爱咋咋呼呼的苏泽、视渣男为天敌的雪女、对甜点情有独钟的雪怪,就连看起来最为骇人恐怖的相柳,每个身体也都拥有属于自己的意志。   林妧厌恶生离死别,如果要让她看着它们一个个接连消失,那种感觉着实不太让人喜欢。   苏泽对这件事情心知肚明,坐在收容所的车里时,一只右手刚写完整个晚上的圆周率,就被用来哭哭啼啼地准备遗书。   林妧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隔了半晌才悠悠开口:“急什么?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少年眨巴着红通通的眼睛,听她笑着说出三个字:“周航星。”   周航星是她在歧川三中里,与九尾狐秦淮书一起收容的特异人类。   虽然看上去只是个普通高中生,但却拥有增强电波、让怪谈传说暂时拥有实体的强大力量,只要他愿意与收容所达成合作,就能一直维持都市传说们的存在。   “太好了。”   尤浩宇松了口气,眼底是掩不住的疲惫:“这样一来,大家都能有个不坏的结局。”   坐在他身旁的林妧略微偏转脑袋,若有所思:“你妈妈的病,大概需要多少钱?如果不是太夸张,我可以借给你——不要利息的那种。”   尤浩宇仓促地低下头,双手攥紧衣摆:“谢谢……不过不用了,那笔钱的额度实在太大,绝大多数人都负担不起……”   苏泽中途插嘴:“你不说存款,他怎么知道该不该借?”   林妧恍然大悟地点头。   然后掰着手指头数:“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   苏·身无分文·泽受到心灵的重创:“停!够了!不要再说了!”   尤浩宇目瞪口呆,苏泽面如死灰。   以后他不再是十字路口的美少年,怪谈名是时候改一改,直接叫“穷鬼”就好,贼真实,贼吓人。   原来林妧拿的不仅是高智商悬疑剧和浪漫爱情剧剧本,还有个扮猪吃老虎的玄幻大男主剧本。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这个女人,手持八位数存款的强者,竟然恐怖如斯!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节太难了。下一章是毛茸茸主场!我永远爱美食15551感谢在2019-11-24 22:46:57~2019-11-26 23:5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同学、叶执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予厘、叶修的小麋鹿、病精谂、溯溪 10瓶;小小諸葛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冬阴功汤   包括蔺和在内, 怪谈协会里的所有异常生物都要被带往收容所进行强制审查。审查进程不可中断,林妧想要请他们大吃一顿的计划只好暂时搁置下来。   忙碌一整晚没休息,如今正是倦意浓厚的时候。她让司机把自己直接送回了家, 吃下几个小面包后倒头就睡, 再睁眼醒来, 已经到了下午五点钟——   如果从这时候开始准备,六点多刚好能吃上晚饭。   她闲来无事, 加上任务结束后心情不错, 想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干脆买了一大堆食材来到收容所。   身为满分死宅,德古拉与陵西依旧是生活区常住民, 至于与他们坐在长凳上吹空调闲聊的, 则是两个完完全全意料之外的身影——   坐在最左侧的年轻人样貌清秀隽美, 脸上挂着礼貌性十足的微笑, 与其他人说话时似乎有些紧张, 耳根处的红晕从来都没消退过;被围在中间的小男孩拥有一头蓬松黑发, 深棕色眼眸里闪动着微弱光芒, 他也是非常羞怯的模样,脑袋上的深灰色狼耳不时微微颤动,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前摸一把。   居然是秦淮书和被陆银戈收养的小狼人团团。   她从没想过,这两位会在某一天同框出现。   德古拉一眼就瞧见了她,扭动着身体挥舞双手打招呼:“妧妧, 我想死你啦!死鬼, 怎么才来?”   在听见“妧妧”这两个字时, 秦淮书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直了一下, 然后喜出望外地向她这边投来视线:“队——”   剩下的话还没念出来就被堵在喉咙里。几天前林妧那个“不要把她队长身份公之于众”的嘱托历历在目,青年迅速话锋一转, 为了不引起怀疑,只能头脑一片空白地接着这个字继续说:“对——啊,死鬼!你怎么才来?”   德古拉与林妧关系称得上亲近,这样开玩笑地叫她已经是家常便饭,然而这个头一回到生活区来的小伙子……   吸血鬼伯爵与不死人偶不约而同地转身看他,带着满脸震惊。   《我的霸道九尾狐夫君:独宠温柔小厨娘》,真是妙啊,妙啊!   秦淮书大脑死机。   终于意识到自己条件反射地说出了何等虎狼之词,青年脸色通红地低下头,狐狸耳朵猛然从头发里冒出来:“对、对不起……我我我我跟着德古拉先生,说顺口了……”   “都怪你带坏他。”林妧笑着上前,环顾四周,“安乔不在这里吗?”   “那孩子之前留下的心理阴影太深,所里给他安排了心理咨询师。”德古拉自觉接下她手里的大袋食材,叹了口气,“不过不用太担心,他还没到病入膏肓的程度,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就能和其他小朋友一样上学了。”   林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望着秦淮书温声开口:“你怎么来这儿了?上次我给特遣队准备的的庆功宴还不错吧?”   这是在暗示其他人,两人之所以认识,是因为林妧给他做过饭。秦淮书非常上道,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对!好吃好吃!”   其实他还没吃过自家队长做的饭。   这次特意抽时间来到生活区,可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儿吗。   林妧微微一笑,把语气放得柔和许多,低头摸摸身边小狼人的脑袋:“团团呢?今天来生活区做什么?”   “哥哥……”   团团还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只不过在面对她时下意识放松许多,嘴角渐渐浮起一起羞怯的笑:“哥哥带我来玩。”   小狼人从小在贫民窟长大,如今被同为特遣队队员的陆银戈收养,脸蛋总算不像林妧 第一回 见到他时那样瘦骨嶙峋,而是多多少少生出了一点白净的肉。   右手抚过男孩柔软茂密的黑发时,指腹会不经意间触碰到他耳朵上绒绒的深灰狼毛。   与其他动物相比,灰狼的绒毛要显得坚硬一些。但团团年纪尚小,毛发如同早春刚刚萌发的新芽,柔软得让人担心一用力就会碎掉,摸上去虽然有些硬却丝毫不扎手,反而呈现出一种非常奇妙的触感,裹挟着淡淡热气覆盖整个手心。   对于狼来说,耳朵大概是十分敏感的地方。团团在与她手指触碰的瞬间浑身一震,圆溜溜的双眸兀地瞪大,放在腿上的手掌更是陡然握紧,悄悄抓住衣摆的布料。   ……好可爱。   不管是乖巧害羞的小朋友还是令人爱不释手的毛茸茸,都好可爱。   “我刚好要去下厨,你留在这里吃晚饭吧。至于你哥哥——”   就在这句话响起的同时,从不远处传来另一道极度兴奋的声音:“姐姐!快摸我,摸我!”   不妙,这声音。   林妧迅速与秦淮书对视一眼,神情僵硬地转过身。   站在走廊尽头的少年拥有一头雪白色短发,三角形状的耳朵在其中高高竖起,金黄猫瞳一眨不眨地盯着林妧所在的方向,眼底满是狂热与期待:“这里的人都好严肃,没人愿意摸我……快来快来,你一定也很想要,对不对?”   明明是猫咪祈求抚摸的场景——   为什么会硬生生被他玩成看起来酱酱酿酿不可告人的奇怪play啊喂!这种少儿不宜的场面还是不要在小朋友面前出现吧请你有点自知之明!还有,你这家伙为什么这么快就被放出来了!虽然恶魔也来了生活区,但人家那是因为整个都傻掉了好吗!   饶光没理会众人惊愕的眼神,说完便径直朝林妧冲来,伴随着踏踏脚步与细碎喵呜,另一阵与之格格不入的冰冷声线骤然响彻在场所有人耳边:“你们在干什么?”   这句话说得低沉微哑,尾音因为太过愤怒而压抑得可怕,哪怕只有这短短六个字,也足以营造出火山即将爆发般的浓厚危机感。   那是陆银戈的声音,她毫不费力就能听出来。   感受到对方源源不绝的怒意,林妧很有自知之明地收敛了唇边弧度,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眸。   视线依次扫过身旁疯狂撒娇的猫妖和满眼睛小星星的狐狸,最后停留在正被她摸着脑袋的团团身上,男孩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红着脸朝她傻乎乎地笑。   太,乱,了。   林妧一个头两个大,这是什么究极无敌修罗场。   偏偏饶光不明真相,瞥见陆银戈露在外面的狼耳,以为那是个赶来争宠的哈士奇,添油加醋地叫唤:“凶什么凶,你嫉妒啊?姐姐才不会碰你呢,乖乖自摸去!”   说罢从喉咙里发出喵呜喵呜的咕噜声,用毛茸茸的耳朵在她手臂上蹭了蹭。   陆银戈冷笑一声。   左拥右抱,还挺享受是吧。   面对可爱小朋友我唯唯诺诺,面对水性杨花的正太控坏女人,我必重拳出击!   眼看这人脸色不对劲,林妧义正言辞,挣扎着尝试辩解:“你听我解释。”   德古拉乐呵呵地吃瓜:“有什么好解释的?死鬼!”   陵西戏精附体,装作一副情感受伤的模样:“天啊,妧姐,说好了只有我一个,这些男人是谁?”   饶光大惊失色:“什么?你还有别的猫?”   你们够了啊喂!   眼看陆银戈的脸色越来越黑,几乎快要抡起拳头冲上来,林妧迅速低头,不紧不慢地轻轻叫了声:“团团。”   小朋友闻声抬头,正好撞上她意味深长的目光。   林妧悠悠叹了口气:“团团啊,老师有没有告诉过你,要礼貌温柔地对待身边所有人?”   男孩懵懂点头,琥珀般莹莹发光的大眼睛忽闪忽闪:“老师说,好孩子都要懂礼貌。”   “在你看来,不讲礼貌、容易生气、出了问题全都用拳头解决,这样的小朋友是什么?”   团团停顿一秒,下意识皱起眉头,用小大人般严肃认真的语气回应她,“是坏孩子。”   林妧语重心长、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那你说,以你哥哥现在的状态,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银戈的手都已经伸出来了。   他当然不会打女人,只想恶狠狠地把团团从林妧身边拉开,没想到她忽悠来忽悠去,猝不及防地来了这一出。   小狼人怯怯抬头,飞快扫过哥哥额头爆起的青筋、凶神恶煞的目光和蓄势待发的手臂,瘪了瘪嘴。   然后用带着点哭腔的、软成一团棉花的声音说:“哥哥是……坏大人。”   算。你。狠。   陆银戈炸了。   他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一只右手僵在半空一动不动,半晌才勉强从嘴角勾起微弱弧度。   “团团别怕,”陆银戈皮笑肉不笑,本来已经握成拳头的手掌不得已松下来,顺势拍了拍身旁德古拉的肩膀,“我只是想和你的德二狗爷爷打个招呼。你看,哥哥其实是非常温柔友好的。”   不仅称呼依旧是非常过分的“德二狗”,居然还把人家叫到了爷爷辈!虽然德古拉的实际年龄的确担得起这两个字,但他果然还是露出了万念俱灰的伤心表情啊喂!求你做个人好吗陆银戈!   整场闹剧本来应该就在这里宣告结束,但不幸的是,那只是“本来”而已。   陆银戈话音刚落,耳畔便毫无防备地传来一声尖锐痛呼,直到他不耐烦地转身望去,才发现那个叫做“陵西”的玩偶人整个身体陡然裂开,不明不白地……   碎成了大小不一的好几块。   “居然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隔山打牛!假装与德古拉打招呼,实则借力打力加害于我!卑鄙小人!”跟脖子连在一起的脑袋凄厉哀嚎,“你好狠的心啊,陆!银!戈!”   说完还悄悄朝德古拉使眼色,一副“别怕,看兄弟帮你出气”的倒霉熊孩子模样。   虽然但是,一个断掉的人头倒在地上挤眉弄眼,这根本不是什么兄弟情深的戏码,而是货真价实的恐怖片好吗!   团团知道他的身体可以随意拆分,所以并没有感到多么惊讶恐慌,只不过看向陆银戈的眼神里多少带了几分震惊与不可思议——   谁能料到哥哥是这样的人,这真情,终究还是错付了。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陆银戈咬着牙冲向那一堆人体碎片,德古拉拼命阻拦,陵西浑身上下吓得四处乱跑,手臂和小腿自顾自奔逃,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第一次来到生活区的秦淮书两眼放空,接受三观的洗礼。   “队长,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良久,他真情实意地从嗓子里挤出这句话,似乎已经对周围人体器官乱飞的诡异场面习以为常,麻木地转移话题分散注意力:“今晚咱们吃什么?”   林妧捂住团团眼睛,沉声应答:“是东南亚菜。”   停顿片刻,又无可奈何地对小狼人补充一句:“别担心,你哥哥和他俩闹着玩呢,他们在——在演那个《喜狼狼与灰太羊》,入戏太深,暂时出不来。”   团团恍然大悟:“我哥演得真好!”   可不是吗。   要是他掀开演员表,会发现主角那一栏赫然写着一排大字:凶恶的狼人陆银戈,扮演者:凶恶的狼人陆银戈。   百分百原装进口,坚决不用替身。   作者有话要说:   深夜还有一更,我加油码_(:з」∠)_写东南亚菜和毛茸茸(?)停不下来了 第90章 咖喱牛腩   林妧把饭菜端出厨房时, 大厅一团糟的场面总算有了些许好转。   德古拉活像个正在拼凑手办的死宅,一点点帮陵西把身体的部件组装归位,见到她时两眼放光, 第一个冲到餐桌前。   陆银戈大概是闹了别扭, 拒绝与这两人一起吃饭, 以有工作在身为由把团团留在这里,自己不晓得去了哪里。   今天的菜品格外丰富, 还都长着副他们从没见过的模样, 陵西颇为好奇地上下打量, 视线定定停留在那锅澄黄的汤里。   滚烫汤汁犹在冒着咕噜噜的气泡,它卖相极佳, 虽是以橙黄为主色调, 表面却也渲染着一片片鲜亮的红, 像极了捉摸不定、四处游弋的落霞。   几只通红的基围虾漂浮于浓汤之上, 周遭点缀着白白嫩嫩的各种菌菇与鲜亮诱人的红辣椒圈, 青绿色柠檬圆片为整锅汤汁渲染出一丝绿意盎然的生机, 轻而易举便能调动旁观者食欲。   只是那味道么……   像是谁家熬的药汁。   陵西用力嗅了嗅, 微微皱眉:“这汤……怎么一股奇奇怪怪的味道。”   “冬阴功汤,东南亚特色嘛。”林妧往他空着的碗里盛了一勺,汤里带着满满的大虾和金针菇,“你尝尝。”   陵西看看她,又看看碗里鲜亮的汤汁, 在短暂的犹豫与思索后, 感情深一口闷。   然后整个人都忍不住抖了三抖, 骨头一股脑地酥软下来。   与华国以咸香为主的菜肴不同, 东南亚菜品更偏向于酸与甜。   因为加入了青柠檬汁与冬阴功酱调味,滚烫汤汁入口时, 最先感受到的是股直冲咽喉的酸气儿。还没等味觉细胞适应这道刺激性十足的味道,便有一抹若有若无的椰香紧随其后,顺着舌尖打转转——这是源自于加在汤里的椰汁。   强烈的酸与清淡的甜相辅相成,在二者之后扑面而来的,是香气逼人的辣。漂浮着的辣椒圈为汤汁增添一分火烧般的香辣,把之前两种味道迅速冲淡,霸道地占据所有味蕾。鲜香酸辣从舌头径直冲向肺腑深处,胃口瞬间就被轻而易举地打开。   这是陵西从未体验过的味道,乍一品来奇奇怪怪,可等酸、甜、辣三种气息逐渐在口腔里交汇融合,凝聚成浑然一体的奇妙感觉,却又叫人莫名其妙上了瘾,只想着再多喝几口。   除去浓郁汤汁本身,冬阴功汤里的配料也非常值得一提。红红亮亮的大个虾肉漂亮又饱满,入口肉质鲜嫩紧致,仿佛一下又一下地轻轻在舌根弹动;嫩白菌类带着蔬菜独有的清新馥郁,金针菇又香又脆;至于蟹棒则是软软糯糯,因为被煮得很烂而不需要过多咀嚼,满满全是令人满足的海鲜香气。   整道菜中酸味、虾蟹鲜香、辛辣与椰香混合,所有口感的比例都刚刚好,陵西细细品尝,脑海里不由自主地蹦出一个念头:   啊,原来这就是热带的味道。   与疯狂爱上冬阴功汤的小朋友相比,德古拉对它的喜爱就少了很多,甚至到了极端厌恶的地步。   首先入口的是稀奇古怪的酸,紧接着又涌来完全招架不住的辣,口味刺激得像是在坐过山车,几百岁的老年人真的受不了。   他完全无法适应这种奇怪味道,尝试一口后便苦着脸宣布放弃,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菜品上。   吸血鬼最爱吃什么。   当然是血和肉啊!   规规整整在小盘子里摆成一排的烤肉片格外诱人,他深深吸一口散发着热气的肉香,拿上筷子夹起一块。   身旁的林妧低声提醒:“这是烤猪颈肉。旁边有酱汁和生菜,有需要的话自己加。”   制作这道菜式时,东南亚餐厅都会采用碳烤的方式,收容所器具有限,只能以烤箱代替。   猪颈肉被切成一块块的片状,表皮被烤成很有焦脆感的红褐色。因为用生抽、鱼露、白砂糖和蚝油腌制过一段时间,加上放进烤箱前被抹上了一层香甜醇正的蜂蜜,浓郁香气早已深入到肉片的每一条细小纤维,即使不蘸酱也十分美味。   德古拉小心翼翼地吃上一口,两只眼睛瞬间开始放光。   被高温炙烤后的猪肉外侧口感酥脆,顺着均匀纹理慢慢咬开,满带着肉香的汁水从缝隙间一并渗出来。猪颈肉肥瘦、厚薄适中,不干不柴,肉质紧实且不失嚼劲,仅仅一口就能知道品质上佳。   蘸料属于东南亚特色的甜辣味道,与肥美肉味相得益彰。裹上生菜一起送入口中,携了点冷意的绿色植物清香让肉类腥气荡然无存,三者之间互相中和、彼此成就,独特的味觉体验令人食欲大开。   “这、这这这!这就是天堂的味道吗!”德古拉拍案而起,兴奋不已,“我今天还能吃一百个!”   他这句话说出来,林妧立马给团团夹了一筷子猪颈肉,以防小朋友的食物被全部抢光。   和鲛人安乔一样,团团也属于非常内向害羞的性格。这会儿周围闹成一片,只有他不好意思地安静坐在桌子前,自始至终没怎么动过筷子。   “别害羞,大家都和你哥哥没什么两样。”   林妧轻声说着。又给他添了勺餐桌中央的咖喱牛肉,耐心解释:“这是咖喱牛腩,和米饭拌在一起特别好吃,你试试。”   团团乖巧点头,道谢后拿起勺子,把混合着咖喱的米饭递进嘴里。   咖喱无敌浓郁,厚重的口感伴随滚滚热量涌入口中,让男孩下意识小小地吸了口凉气。   牛肉被切成方块形状,每一块都浸满黄色酱汁。它本身被炖得酥烂软绵,虽然每一块都非常厚实,肉在嘴里却轻而易举就能被牙齿撕开,根本不需要用力咀嚼,便和咖喱一同软绵绵融化在口腔里,真正意义上的“入口即化”。   咖喱鲜香与软烂牛肉彼此交织,除了这股不可思议的绝妙口感,还有另外一种味道让他眼前一亮——若隐若现的椰奶味流连于唇齿之间,香浓气息久久不散,让整道菜品显得柔和不少。   “咖喱里混合了一点椰奶,”看见团团露出惊喜的表情,林妧也随之轻轻勾起嘴角,“单一的咖喱味道很容易让人发腻,所以我想着试试用椰汁丰富口感——你再尝尝这个,喜欢吃蔬菜吗?”   男孩点点头,耳边传来她含着笑的声音:“这个是虾酱空心菜。”   咖喱和肉很容易让人觉得发腻,这时一点点蔬菜是最好的解腻之选。虾酱炒空心菜属于泰国传统菜式,看似只是简单的绿色小菜,实则暗藏玄机。   新鲜的空心菜翠**滴,一口咬下香香脆脆,能听见咯吱咯吱的清脆响声回旋耳畔。经过大蒜和辣椒圈的久久翻炒,辣味全部浸入纤维深处,吃起来又香又辣,因为有菜叶清香作为中和,并不会让人觉得重口味到难以忍受。   至于虾酱,是小虾加入盐,经过发酵形成的酱质食品。这种酱料味道偏咸偏重,空心菜的清淡口味恰好能与之完美贴合,荤素交融,令人回味无穷。   这是与传统中式菜品截然不同的味道,团团吃得新奇,一双大眼睛睁得圆圆鼓鼓,腮帮子不停起伏的模样像只白白净净的小仓鼠。   他逐渐放下戒备,有些拘谨地伸出手去自己夹菜,林妧悄悄松了口气,把目光转向一言不发的秦淮书。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秦淮书以前看她时,顶多是个看着偶像的普通小迷弟,这会儿的眼神却像是洪水决了堤,羡慕与崇拜的情绪满满当当地溢出来。   “队……林妧。”他费力咽下一大口搭配咖喱牛肉的米饭,在团团刚开始动筷子时,这人居然已经吃到了第三碗,“太、太太太神奇了!你就是上帝之手!这是咖喱吗?不是,是空气啊!我吃它的时候居然和呼吸空气一模一样,一气呵成得完全没有咽下去的感觉,根本停不下来!”   他眼眶通红,差点落泪:“您是神仙!”   这也太夸张了!明明当初带你把任务全打通关时都没有受到过这种超超超偶像级别的待遇!人类的本质果然是台美食机器吗!   桌上一群恶狼扑食,林妧苦苦挣扎,才终于留住属于自己的一份饭菜。刚吃完放下碗筷,身旁就响起一阵细弱猫叫——   饶光早就大口扒完了饭,变成雪白色布偶猫的模样眼巴巴坐在林妧身边等她吃完。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会儿终于见到她放好筷子,迫不及待地喵呜一声高高跳起,柔柔软软的肉垫恰好落在林妧大腿上。   林妧认命般低下脑袋,与怀里的猫咪四目相对。   饶光还是变成布偶猫时比较可爱,不仅身形小巧得能一把抱住,浑身还覆盖着纯白无暇的漂亮绒毛。动的时候金黄眼眸莹莹生光,浅粉色小鼻子得意洋洋地扬起来,像一团四处飘荡的蒲公英;静的时候低垂眼眸,尖尖的下巴让它看上去优雅且傲慢,长尾巴搭在地面上,偶尔懒洋洋地立起来。   布偶猫又喵呜地叫了声,这道声音软绵又清澈,传入耳畔时,仿佛是猫咪在用肉乎乎的爪子悄悄挠她耳膜,带着一点点哀求和一点点撒娇,任谁听了心都会瞬间化掉。   林妧立马缴械投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将手掌覆盖在猫咪柔软温暖的后背,顺着纤长白毛的方向轻轻捋动。   它应该刚清洗过,浑身散发着一股浓郁奶香,绒毛顺滑得不可思议,全部服服帖帖匍匐在同一个方向。猫咪的身体本来就非常柔和,加上此时轻软得仿佛没有重量与触感,好像真的抱着牛奶一样。   随着她的抚摸,怀里的饶光满意地眯起眼眸,干脆趴在林妧腿上安静小憩。她一边摸撸猫,一边不经意地抬头——   结果发现在场所有人都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其中团团和秦淮书更是眼珠子都快看得掉下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们的眼里居然全是快要溢出来的好奇和……   羡慕?   对哦,毛茸茸们都是很喜欢被人类抚摸的。   虽然她很喜欢猫,同时也想吸狐狸和小狼崽,更加想尝试一下三种动物同时摸起来的手感……但一想到这些毛茸茸小可爱的另一副模样全是漂亮美少年,就会不由自主地觉得,那种场景果然不管怎么看都很人渣。   更何况只要一想起那天秦淮书与饶光在车里打架,弄得绒毛满天飞的场景,林妧就下意识后背一凉。   “你们慢慢聊,我去收容所四处逛逛消消食,等会儿再回来。”   被两道炽热目光盯得坐立难安,为了避免更为惨烈的修罗场,林妧干脆编了个借口暂时离开,在抱着猫咪走掉之前,特地给每人准备了一杯柠檬红茶用来解腻。   “我的身体比他们都要舒服,对吧?”饶光得意洋洋,拿肉垫在她手臂上蹭来蹭去,“从今以后,你只需要有我就够了——无论是什么欲望,我都能帮你填满”   ……麻烦你不要总是使用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台词好吗!你是进修了什么不得了的小黄文讲堂吗!这种话在类似于晋○的言情小说网站里,可是会直接被封杀的存在哦!   怀里的猫咪不知疲倦地说个不停,林妧在收容所里漫无目的地乱逛,走到某个长廊时,不由得停下脚步。   长廊尽头立着面全身镜,而一动不动站在镜子面前的,正是同样借故离开的陆银戈。   *   陆银戈现在的心情很乱。   他实在不清楚为什么林妧会有那么大的吸引力,能让包括团团在内的异常生物如此喜欢。一个古怪的念头从心底升起,虽然不愿意相信。但说不定正是因为——   她会撸毛?   在生活区的众人吃晚饭时,陆银戈曾回过那里一趟,站在餐厅外远远往内里看了一眼。那时林妧已经吃完,手里抱着只白团子一样的布偶猫,手掌无比娴熟地抚过它的耳朵。   他视力很好,因此能看见那只猫惬意地眯起眼睛,仿佛经历了某种无与伦比的绝妙体验,尾巴摇摇晃晃地摆起来。   他知道,那是猫咪非常高兴的表现。   仅仅是被抚摸一下耳朵,就会出现那么神奇的效果吗?   陆银戈微微蹙眉,在镜子里凝视自己深灰色的耳朵。   他从来不拘束于外形,也不怕暴露自己非人类的身份,因此狼耳时常露在外面,这会儿因为困惑,轻轻地摇晃了一下。   他性格冷傲孤僻,加上又是人类最害怕的狼,从小到大从没被人用手抚摸过,挨过的打倒是多不胜数,因而根本无法想象,被摸耳朵究竟是怎样的感受。   会痒吗?还是很舒服?   这样想着,鬼使神差地,陆银戈迟疑抬起手臂,轻轻放在自己耳朵上。   可想象中舒适或微痒的感觉都没有出现,他的耳朵从未感到一丝一毫的异样。   他难免有些失望,还没来得及把手收回,就听见身侧的一声哈哈大笑:“喵喵喵,你还真来自摸啊?这样没用的啦,自己的手根本不会带给你任何感觉,傻孩子!”   林妧的偷窥计划就此毁于猪队友之手,恨不得撬开怀里这猫咪的脑壳。   但现在,她只能尴尬地朝陆银戈笑笑:“嗨。”   陆银戈冷冷注视着她,没说话。   耳根子倒是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红了,像是刚被大火烧过似的。   今日求助:无意间撞见非常高冷的同事对着镜子自摸,该说些什么缓解尴尬?急,在线等!   回答:你有以下几种选择。   1.呵,男人,今天不要你自己动,让我来摸你就好。   2.对不起!我什么也没看到。   3.转身就跑,能活一段时间是一段时间,爱惜生命,坚决不和他多BB。   林妧认认真真思考了很久,最后濒临绝望地觉得,好像不管怎么选,结局都是死路一条。   她正苦恼着应该如何回应,没想到饶光天不怕地不怕,即使在狼人面前也改变不了嘴欠的本质,瞬间就以三寸不烂之舌吸引所有仇恨值:“这大狗狗真是可怜兮兮的。你也想被姐姐摸耳朵对不对?来吧来吧,看在你这么渴望的份上,我可以勉强让你暂时——”   陆银戈毫不客气,眼底一丝笑意也没有,幽深得如同悬崖峭壁:“闭嘴,丑猫。”   “你——你再说一遍?”   好心被当做驴肝肺,饶**得咬牙切齿,小爪子胡乱挥舞:“像你这种盐碱地,就不要浪费姐姐的雨露了!做宠物谁像你这么皮糙肉厚,干脆就保持着这张死人脸,一辈子自己摸自己吧笨蛋!”   没想到这只看上去清纯可爱的猫咪会突然蹦出这种台词,林妧满脸惊骇地看它一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   她本以为陆银戈会大发雷霆,直接冲上前抡起拳头,没想到他只是站在原地冷笑一声。   然后说出更加让人脊背发麻的话。   “我这块盐碱地,”他笑起来时会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声线冷傲又张狂,满含着报复性的示威,“今天就要把你姐姐的雨露榨干。”   林妧一口柠檬红茶差点就喷出来。   不对劲,剧情走向太不对劲了!陆银戈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快清醒一点啊不要上头!对方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真的真的没必要和他较真!   她不较真,不代表陆银戈也是这样。   他向来以生为狼族而倍感骄傲,如今却被一只猫嘲笑成了“皮糙肉厚的盐碱地”。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今天就是要证明,狼在任何方面都不比猫差。   谁说狼人就不能被撸毛了。   在林妧骇然的注视下,陆银戈略微偏转视线,带着点不耐烦地冷声开口:“自己选,摸我还是摸他。”   用了凶巴巴的陈述句语气,完全不容反驳。   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全都想要。没有谁能拒绝毛绒绒的诱惑,如果有,只可能是因为毛绒绒的数量不够多——   有一说一,她还真的挺想试试,陆银戈耳朵摸起来究竟是怎样的感觉。   这段话刚到嘴边就被硬生生憋了回去,林妧想,她和陆银戈好歹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事,要是胡言乱语惹他生气,以后共事时大概会尴尬得抬不起头。   她佯装镇定地又喝了口红茶,其实意识早就漫游到了外太空。就这样僵持了大概五秒钟,一道熟悉的温和男声打破周遭寂静空气,用带着笑意的口吻缓缓念出她的名字:“……林妧?”   得!救!了!   林妧迅速向声源望去,在与来人对视的刹那弯起眼睛笑开。   与刚来收容所时憔悴阴郁的模样相比,天使的气色已经恢复不少,此时此刻站在白炽灯下,凝视着她的碧蓝眼眸如同蒙着一层白雾的静谧海面。   青年被她盯得有些害羞,却并没有立刻躲避视线,而是狼狈地眨眨眼睛。与此同时身后的翅膀微微一动,似乎也感到了不好意思,像含羞草那样无声息地合拢。   林妧朝他靠近一步。   又靠近一步。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下伸出右手,一把搭在天使洁白丰盈的羽翼之上,嘴边荡漾着最后胜利者的微笑:“我觉得吧,还是天使的翅膀最讨人喜欢。”   陆银戈:?   饶光:?   最惊慌失措的还是天使本人。青年紧张得甚至屏住了呼吸,翅膀不由自主合得更紧,这番动作连带着羽毛全都微微颤动,无比轻柔地划过林妧掌心,像是被羽绒毛毯扫了一下。   饶光对这个结果接受无能,大脑里乱作一团。   惊!某女子竟趁原配与小三争吵,大言不惭地声称小四才是最好!他好我也好,海王的鱼塘里全是宝!   这下好了,天上飞的地下跑的,听说还有个小孩是水里游的,一股脑全来了。她这哪里是撸毛茸茸,分明是打算集齐七个葫芦娃召唤神龙啊!   “对了,我这次还准备了一些甜点。”林妧完全无视猫咪即将崩溃的表情,说着把手掌从翅膀上挪开,目光回旋于天使与陆银戈之间,“等会儿大家一起去生活区吃吧。”   天使慢慢从茫然且紧张的状态下恢复如初,陆银戈耳根的红潮仍未散去,语气一如既往凶巴巴:“甜品?女人和小孩才会喜欢的东西。我就算饿死,从收容所顶楼跳下去,也绝对不会碰那种东西一口。”   林妧勉强笑了一下。   布偶猫和狼人针锋相对的情景仍历历在目,联想起之前秦淮书与饶光的猫狐大战——   她忽然间有点担心,在生活区等待着自己的,究竟是快乐幸福的毛茸茸天堂,还是杂毛纷飞的修罗场地狱。   ……应该不会真被榨干吧。   作者有话要说:   啊!是甜品和毛茸茸! 第91章 白桃挞   夏天, 是属于水果的季节。   西瓜、芒果、荔枝、草莓,在燥热难耐的暑气里吃上一口刚从冰箱里拿出的水果,鲜嫩汁水沁着冰冰凉凉的甜意, 能让人忘记所有烦闷困顿的事情。而其中最粉嫩治愈、拥有代表性意义的, 还要属饱满多汁、圆圆滚滚的桃子。   天使有事来不了, 迟玉不在房间,饶光变成猫咪后像是被粘在林妧怀里和肩头, 怎么也不愿意挪身。   原定的多人甜点时间瞬间减少到只剩下林妧、德古拉、陵西、秦淮书与团团五个食客, 趁着今天有小朋友在场, 林妧特意以桃子为主要原料,制作了几份不同的甜品。   团团看得圆眼睛忽闪忽闪, 耳朵和尾巴更是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   陆银戈冷眼站在他身边, 自始至终没说话也没动, 用他的原话来说, 是“来餐厅只是为了陪团团, 他就算饿死, 从收容所顶楼跳下去, 也绝对不会吃一口这种矫揉造作的丑东西”。   行呗,丑东西就丑东西吧。   视线停留在他脸颊尚且残存的一点点红晕上,林妧用了不小的力气才抿住唇边,强迫自己不要笑出来。   这点红潮将散未散,每当陆银戈与她或饶光对视时都会悄无声息冒出来。自从被他们俩撞见摸耳朵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 没想到他居然还对此耿耿于怀念念不忘, 也不知道该说是一根筋还是单纯。   嗯……不过, 她还真是没想到, 这个看起来凶巴巴的狼人居然这么容易脸红。   第一道被端上来的甜点名叫“白桃挞”。   从外形上看,它就是一个去掉了外皮的大白桃, 只有底端被削去一块,因而能够平稳地立在一块厚厚的圆形饼干上。   “这是什么?”德古拉挠了挠头,“桃子加饼干?这道甜品也太那个……朴实无华了吧?”   林妧没说话,拿起小刀把白桃从顶端向下切开。   随着果肉被划开一道长痕,居然从本应只有果核的内芯里溢出许许多多红白相间的酱汁——原来桃子被从下方挖去内核与多余果肉,由满满当当的奶油卡仕达与树莓酱取而代之。   这两种酱汁填满了白桃内里的空间,如今乍一露出破口,便争先恐后地汹涌溢出来。   白桃体型浑圆,肥厚的果肉以淡白为主色调,只有顶端萦绕着层轻粉色薄纱,并以肉眼可见的趋势越来越淡,渐变为和主体浑然一体的白。   灯光照下,鲜红如宝石的树莓酱与白桃水嫩嫩的表面都隐隐发亮,衬出盈盈水光,漂亮得有些不真实。   白桃迷人的醇香直勾勾撩拨在场所有人的嗅觉,林妧挑起一块,伸到团团嘴边。   小狼人受宠若惊,微红着脸张口接下。   白桃脆脆甜甜,吃到嘴里并不会软糯糯地化开,但因为已经熟透,硬度得以大幅度地软化,两者相抵,造就了这道甜品无与伦比的口味。   不会太软或太硬,咀嚼时能感到果肉与牙齿清脆的碰撞,厚实果肉在被咬开的一瞬间爆出香浓汁水,冰凉甜香瞬间从舌尖蔓延到身体每个角落。绵密奶油与红莓酱并不会显得喧宾夺主,而是极大程度地丰富了白桃挞的口感——甜腻奶香融合果酱沁人心脾的酸,其间还充斥着清新的桃子水,三重味道悠远绵长,久久回荡在舌尖上。   再嚼一口,能咬到果肉下面的挞底。   挞底是香脆可口的曲奇饼干,份量不算太多,吃上去硬硬脆脆,嘎嘣作响。被咬碎后化成千千万万细小的碎屑,完美融入进白桃果肉里。   小朋友腮帮子鼓鼓,尾巴倏地就立起来了。   陆银戈把视线挪到别处,抿着唇不看满桌子粉粉嫩嫩的小甜点。   “好吃!”团团的眼睛像是装了盏灯,布灵布灵闪个不停,在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过于激动后,又不好意思地低下脑袋,“……谢谢姐姐。”   从林妧的角度,刚好能看见他晃悠悠的深灰耳朵和鼻尖脸颊覆盖着的红晕,朦朦胧胧地洒在白嫩皮肤上。   太可爱了!   虽然桃子圆鼓鼓又粉嘟嘟的模样非常吸引人,但团团要比它可爱一百倍一万倍!   林妧拼命忍住在陆银戈面前伸手摸他尾巴的冲动,故作镇定指了指一旁的另一道甜点。   “这是水蜜桃乳酪蛋糕,”她轻轻吸了口气,鼻腔里涌动着芝士与蜜桃交融混合的味道,“蛋糕部分是用芝士和酸奶做的。”   从外形上看,乳酪蛋糕大致分为两层。   上层是浅粉色的水蜜桃果冻,半透明质感温柔得如同一片无波无澜的湖面,白炽灯映照而下,荡漾出粼粼光圈;下面一层占据了绝大部分体积,呈现出纯净无暇的奶白色,仅仅看上一眼,就能让人不由自主地幻想将它放入口中时,会是何等美妙滋味。   蛋糕还没有被切块,陵西看得垂涎欲滴,眼珠子被死死钉在那一片粉红色蜜桃冻里:“快切快切,我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林妧拿着刀:“我们有五个人。切成五块还是十块?”   “五块吧。”德古拉认真回应,“十块太多了,我们吃不完。”   握着刀满脸茫然的林妧:?   正准备大吃一顿的陵西:?   就连舒舒服服蜷缩在林妧怀里的饶光都喵呜了一声。   在场所有人都露出了困惑且惊讶的表情,只有陆银戈冷哼一声,一针见血:“弱智。之所以顶着个脑袋,纯粹为了长得像个正常人。”   为了用行动抗议德古拉伯爵的智商,林妧把蛋糕切成了十块。   德古拉本来想回怼陆银戈,奈何水蜜桃蛋糕实在太过诱人,只好先把复仇甩在脑后。他绝对不是没骨气,俗话说得好,民以食为天嘛。   色泽温柔的水蜜桃果冻软嫩弹滑,哧溜溜穿梭于口腔各个角落。并非色素加调味剂的廉价感,当牙齿轻轻咬合时,无比浓郁且真实的水蜜桃味道刹那间从果冻里蹦出来,甜蜜中带着一点细微的酸。   蛋糕主体部分主要由奶酪、酸奶、牛奶与奶油混合冰冻而成,因为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口感与酸奶味冰淇淋相差无几,冰爽透心凉的温度让人幸福得快要流下眼泪。四溢的奶香能轻而易举征服食客味蕾,继续咀嚼还能发现意想不到的惊喜——   原来蛋糕里还加入了水蜜桃果酱,桃子果肉又大又厚,浸出的果汁与奶香芝士的香味融合到极致,口感层层递进,回味无穷。   德古拉整个人都化了。   “要我说,”伯爵先生双唇颤抖,眼底泛着水光,“如果这蛋糕里再加上点新鲜的血,血腥味搭配水蜜桃清香……啊,我可以当场升天。”   陵西毫不犹豫给了他后脑勺一锤。   不要自顾自说出这么让人倒胃口的话啊喂!如果真把那种蛋糕放进嘴里,不仅是你会升天,所有吃过它的人都得瞬间下地狱好吗!   团团被猝不及防咬到的水蜜桃果肉惊得浑身一愣,细细品味了好久,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陆银戈。   然后用勺子盛起一小块蛋糕送到陆银戈嘴边,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告诉他:“哥哥,好吃。”   这谁受得了啊。   在面对收养自己的陆银戈时,小狼人拘束的情绪不自觉缓解下来,棕色圆眸里不带任何紧张与辞退,含着笑安静与之对视。他本来就长得娇憨可爱,这会儿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青年双眼,满满全是期待与祈盼。   这要是别人,陆银戈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可面对自家满怀期待、心心念念想让哥哥也尝到甜点的弟弟……   绝对绝对无法抗拒。   可在不久前,他才亲口说出“就算饿死也绝不会吃一口”的狠话。   喉结不安地上下滚动,陆银戈勉强扯出一个干涩微笑:“团团,甜食的话,我不太能接……”   “哥哥不是很喜欢吃甜吗?”团团懵懂眨眨眼睛,“家里的草莓棉花糖都是你——”   他话没说完,就被陆银戈猛地用手捂住嘴。似乎是为了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后者以赴死般痛苦的表情迅速低头,把蛋糕含入口中。   林妧没说话,用手臂遮住上扬的嘴角。   德古拉眼见大仇得报,拖长了声音重复:“哇哦——家里的草莓棉花糖怎么了呀?是不是酸酸甜甜,哇塞,好好吃噢!”   陆银戈浑身僵硬得像铁,面对团团时温柔和煦地说了句“好吃”,再转身看向德古拉时,眼神凶恶得似乎能杀人。   身为自视甚高的狼人,他从小就明白,自己与人类是格格不入的两个种族。人类沉溺于毫无用处的口腹之欲,喜欢的东西总是漂亮却无用,跟他们本身一样软弱无能;他习惯了厮杀与鲜血,当然不可能对好看的小点心提起任何兴趣——   直到某一天,他尝到了草莓棉花糖。   那是与血腥味截然不同的体验,吃下棉花糖时,舌头像是踩在云朵上,酸酸甜甜的水果味道软绵绵地覆盖在每一处味蕾,所有神志都在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纯粹的快乐与享受。   仅仅一块棉花糖就足以让他如此沉迷,陆银戈在那时就明白,如果再深入接触甜点,他一定会陷入无法自拔的深渊,彻底上瘾。   于是他开始刻意抗拒所有甜食,但心底又难以忍受挠痒痒般的不适,只能在家里囤积一箱又一箱草莓棉花糖,在夜深时悄悄拿出来解馋。   平日里凶狠嗜血的狼人居然会在夜里,独自坐在月光下悄悄吃草莓棉花糖,这是他绝对不能被别人发现的秘密,没想到不知什么时候被团团看见了。   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出来。   他能怎么办,面对疼爱的弟弟,还不是强颜欢笑着把他原谅。   更何况,这蛋糕是真的真的很好吃,乳酪像柔软的冰淇淋,融化在嘴里的时候还带着水蜜桃甜香,满满一大口包在口中时,巨大的满足感能让他忘掉所有不愉快。   陆银戈面无表情,腮帮子毫无感情地上下起伏。   只是尾巴开始不受控制地自顾自摇了起来,将他隐藏的小心思暴露无遗。   华国有句俗语,叫“没事别装大尾巴狼”。   这虽然是颇具有讽刺意味的一句话,却也再直白不过地凸现出狼类尾巴蓬松粗大的特点。   要想分辨狼与狗,最方便的方法就是观察它们的尾巴。狗的尾巴要更细一些,时常向上卷曲着,狼尾的毛则松软茂盛许多,乍一看去细细长长的狼毛几乎能汇集成椭圆形的球。   一般而言,狼尾多数情况下都处于下垂状态,因而陆银戈此时骤然竖起尾巴的动作就更加引人注目。   “哟哟哟,”德古拉笑得不怀好意,啧啧叹气,“大尾巴狼,真是名不虚传!这尾巴摇得多开心呐。”   他停顿一秒,在对方逐渐阴沉的注视下缓缓开口:“这蛋糕香不香?真香!您就是咱们收容所的所宝,陆境泽吧?”   不知道出于愤怒还是害羞,陆银戈的眼神虽然冰冷锋利得如同利刃,脸上却有丝丝缕缕的红晕涌上来,哪怕他脸色再可怕,也全都被这些轻纱般的粉红尽数掩盖了。   林妧悄悄想,和桃子一模一样,都是红扑扑的嘛。   局势剑拔弩张,好在团团听不懂德古拉那番话里嘲弄的意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像往常那样拉拉青年衣摆:“哥哥,喜欢吗?”   天地良心。   那个傲慢冷漠、目中无人的陆银戈居然瞬间就收敛了身上所有的嚣张气焰,笑眯眯地低头与之对视,还顺带捏了把小朋友的鼻尖:“喜欢。谢谢团团。”   所以,难道这人不仅容易脸红、是个草莓棉花糖的忠实粉丝,其实还……特别喜欢小孩?   仅仅只有甜点的话,吃多后会觉得非常腻。为了缓解乳酪带来的甜腻感,林妧还特意在冰箱里冷藏了自制的桃子汽水。   她正想去厨房把汽水拿出来,没想到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打开屏幕才发现是林清妍。   林清妍收养林妧多年,虽然与后者没有血缘关系,却一直把她当成个小孩来操心。最近好不容易从满世界飞的工作里抽出身来,非得吵着要到收容所看一看。没有员工卡来不了生活区,必须由林妧亲自去大厅里接待。   “厨房冰箱里放着瓶桃子汽水,粉粉嫩嫩的颜色,超大瓶装,这会儿冰冻好了,正好可以拿出来尝尝。”她说完起身,看着年龄最大却也是最不靠谱的德古拉,“我先出去接个人,很快就回来。”   她不过顺口一说,从没想到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如果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林妧想,她一定会狠狠爆锤自己的脑壳。   *   林清妍堂堂一个顶级设计师兼捂着马甲的堕天使,来到收容所后居然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不管见到什么都要凑上前看一两眼。仅仅是大厅里的珍奇生物照片展就足以让她两眼放光,叽叽喳喳吵个没完。   “这个这个!这个小男孩好可爱!看他耳朵尖尖的样子,应该是精灵种族吧?”   那是精灵啾啾。   林妧保持沉默。虽然看起来可爱,可一旦激动就会变成肌肉兄贵,胸肌掏出来比你还大哦。   “这是龙龙吗?小角角超可爱!这忧郁的小眼神真是太吸引人了!”   那是龙族接班人,南离。   林妧保持沉默。他之所以这么忧郁,是因为低价买的“康帅傅”方便面和“雷碧”碳酸饮料全是山寨货,那饮料雷不雷不知道,反正他是被雷得自闭了。   “天啊!这黑西装,这红眼睛,难道就是传说中大名鼎鼎的吸血鬼?太高贵冷傲了!”   这……   林妧无法保持沉默了。   林妧:“他就在生活区,你想去看看吗?”   林清妍自然激动地答应:“收容所简直是颜值天堂。妧妧,你就当这里是牛郎会所,一天换一个漂亮哥哥,岂不美哉!”   对不起,这帮人根本就不配当牛郎,他们顶多算一堆谐星。   “很多人觉得异常生物之间难以相处,但其实一旦经历磨合,他们也能融洽和谐地生活在一起。”林妧努力做思想建设工作,让林清妍对自己的工作保留一些美好印象,“尤其是生活区的住户。大家都特别友好,打架和厮杀在这里根本不存——”   随着电梯门缓缓开启,林妧的话停在嘴边。   谁能告诉她,她只不过陪林清妍在大厅逛了十几分钟,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双目猩红、刚被林清妍夸奖高贵优雅的吸血鬼手里抱着颗人头,用旋转篮球的姿势把它放在指尖打转转,紧接着往地上狠狠一拍,头颅应声起起落落,居然打起了人头篮球。   把视线转到另一边,还能看见一具没有头部的小孩身体,手舞足蹈地做出防守姿势,看样子还真是在和那吸血鬼打篮球——   最最恐怖的是,那颗被丢过来丢过去的头颅嘴里不停发出着癫狂又阴森的笑,笑声凄厉刺耳,几乎能刺穿耳膜。   浑身纯白的布偶猫一边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四处乱窜,一边用爪子挠身边所有摸得着的人,像是发了疯;长着九条尾巴的小狐狸紧随其后,和猫咪进行一场长久的互撕战役,白毛乱飞。   伴随着喵呜喵呜的叫声,不断有无比诡异的虎狼之词闯入耳畔:“谁都好,快来摸摸我!”   “林妧,你好狠的心!啊!”   只有陆银戈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然而身旁的小狼人早已不省人事,把头埋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睡觉。   融洽和谐。   打架和厮杀根本不存在。   林妧:……?   冷冷的巴掌在她脸上胡乱地拍,林妧僵硬勾起嘴角,生涩开口:“今天是意外,他们平时挺乖的,真的。”   林清妍也呆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话:“这还真是……民风淳朴啊。”   她话音刚落,就见到一颗人头迅速朝自己飞扑而来。动作之扭曲,神态之狰狞,让饶是见多识广的堕天使也不由得头皮发麻。   耳边传来吸血鬼撕心裂肺的吼叫:“冲啊!这是我最后的力量了,看我三分球!”   眼看陵西的脑袋即将撞上来,林妧面无表情地伸手将其拦住,放到眼前粗略打量一番,然后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双眼迷离,温度很高,脸颊红得像是被火烧。   联想到他们无比诡异的状态,只有一个结论合理——这群人喝了酒。   可收容所哪里来的酒。   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林妧就意识到什么似的浑身一愣。   之前她在网上买了瓶果酒,顺手把它放在收容所的冰箱里,后来因为太忙逐渐忘记——   不幸的是,那瓶酒就是桃子味的。   桃子酒呈现出黄澄澄的色泽,与粉红色的桃子汽水截然不同,虽然她临走前的确提到了颜色,但德古拉大概是瞥见了酒里的桃子果肉,便没做多想地把它拿了出来。   这酒尝起来与果汁没两样,但其实度数非常高,如此已经被喝得瓶子空空了。   “小声点。”陆银戈不知是没喝还是喝了没醉,皱着眉头尝试稳定局面,“团团在休息。”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冷冷盯着德古拉:“也只有你会干出这么蠢的事,把果酒当成汽水,还一个劲往嘴里灌。”   “怎么着。”德古拉不服气地上前一步,“整天这么凶,真不愧是老冰棍,又老又冰又光棍。”   陆银戈跟小孩似的,居然还认认真真和他对骂:“那你就是土豆丝,又土又逗又屌/丝。”   “你……”德古拉急了,“你算哪块草莓棉花糖!瞅瞅你那五官,长得真有创意,活得真有勇气。”   陆银戈瞪他一眼。   他身材高大健壮,加上神情阴鸷,即使一动不动坐在原地,也能给人非常强烈的压迫感,如同箭在弦上,蓄势待发。然而从他嘴里蹦出来的语句却这番景象格格不入,幼稚得可怕:“复杂离奇的五官也掩盖不了你贫瘠的智商。还人头篮球?癞蛤蟆爱青蛙,长得丑玩的花。”   “哈奇士!”   “老蝙蝠。”   “呸!”   “呕!”   开始了!先是从互怼变成相互人身攻击,最后居然沦为了毫无意义的语气词大战!你们是幼儿园小朋友吗!那位狼人先生,你应该并没有喝醉吧!   正在这无比混乱的当口,雪白布偶猫腾空跃起,径直往林妧怀里扑。四处飞舞的白毛也随着这动作一股脑涌过来,让她忍不住咳嗽几声,略微眯起眼睛。   猫咪刚落到怀里被她抱好,耳畔陡然响起一阵细弱狐啸——   秦淮书喝醉后变回了九尾狐的模样,也学着饶光一跃而上,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林妧怀里。   手臂上突然出现两只毛茸茸,还都肆无忌惮地滚来滚去,林妧一时半会儿有点愣。   两个毛团都带着温暖热量,身体又轻又软,除了纤细如蒲公英的毛,白白嫩嫩的小肚子也会偶尔滚过手背,软乎乎的感觉舒服得不真实,像在做梦。   九尾狐的尾巴比它体型还大,小狐狸在她手臂翻滚时,尾巴向上直愣愣地翘起,无数蓬松柔软的绒毛划过脸颊与脖颈,窸窸窣窣的痒逐渐蔓延,林妧却没办法伸手去挠。   这大概算是……甜蜜的负担?   布偶猫爪子乱挥:“滚开啊臭狐狸!你霸占在这里,姐姐就没办法摸我了!”   九尾狐拿肉垫拍她手臂:“不行!你被抱了那么久,是时候让位了——走开走开!”   要是在平时,生性内向的秦淮书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林妧兴致勃勃,饶有兴趣地挑起眉头。   她听得正欢,没想到又有一道怯怯的清脆声音传来:“……姐姐。”   林妧抬起脑袋,这才发现团团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坐在椅子上可怜巴巴看着她。   他的眼睛里盛满了晶莹水光,眨眼时纤长睫毛微微颤动,显得漂亮又无辜。小狼人瘪着嘴,声音没什么底气,像是撒娇,很是委屈的模样:“姐姐从来不摸我,是因为不喜欢我吗?”   林妧本来想义正言辞拒绝的,毕竟小朋友喝了点酒,意识多少有些不大清醒。   但他摇个不停的耳朵实在是太可爱了!!   把狐狸和猫同时用左手搂在怀里,林妧上前几步,在陆银戈怒气冲冲的目光下伸出手。触碰到男孩脑袋的刹那,有股清新植物香气若隐若现地涌上鼻尖。   她从没认真摸过狼,于是使用了撸狗的那一套方法。拇指放在耳侧,顺着灰毛自下往上抚摸,偶尔用手掌摸摸他的头发,体会蓬松黑发与纤柔绒毛一同在指尖绽开的感觉。   饶光看着眼前混乱不堪的场面,眼角有泪光划过。   一开始,他以为这是一生一世一只猫的情感剧;后来遇到秦淮书和天使,他以为这是原配智斗插足者的家庭伦理剧。   最后,到现在,他才明白这原来是部天杀的宫斗剧,嫔妃一个接一个来,皇上要如何才能雨露均沾啊!   做宠物难,做时时刻刻想被抚摸的毛茸茸,更是难上加难。   对于小狼来说,耳朵与头顶都是极为敏感的部位,被其他人用手掌轻轻抚摸时,会感受到难以言喻的舒适与愉悦。加上林妧技巧很好,没过多久就让团团开心得眯起双眼,脸颊通红地抿着嘴笑。   陆银戈木着张脸,刻意扭过头不再看他们。   林妧左手抱着狐狸和猫,右手摸着小狼崽,酸爽的感觉简直停不下来。   网上大家把“做白日梦”称呼为“想peach”,没想到她今天不仅吃到了桃子,还真真正正地圆了被毛茸茸环绕的梦,实在美滋滋。   等团团被安抚得闭上眼睛安静睡去,她才把手轻轻收回来,向上移开目光。也正是在这时候,林妧在角落里瞥见一道熟悉的高挑身影——   纤瘦的少年浑身都是久久没见到阳光的苍白无血色,脸颊却泛着浅浅粉红。深邃的黑眸像蒙了层水雾,仿佛刚睡醒般神情恍惚,大大削减了他浑身上下的戾气。   在与林妧四目相对时,少年茫然眨眨眼睛,轻微偏过脑袋。   是迟玉。   在他手里拿这个玻璃杯,和散落在桌子上、大家刚用来喝酒的杯子一模一样。   一见到他,德古拉就形象全无地大喊:“救命啊!吸血鬼来啦!太恐怖了太恐怖了!哥哥别杀我!”   他只想起曾经见到迟玉大开杀戒,完全忘记了自己就是个吸血鬼的事实。   “他……”林妧飞快看一眼陆银戈,掩不住目光里的惊愕,“他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喝酒了?”   “你走之后他就来了。”陆银戈语气淡淡,“然后端着酒杯不知道去了哪里闲逛。”   “这个男孩子太漂亮了!去吧,妧妧!”   “你不是渣。”林清妍语气坚定,目光崇拜,刻意压低声音,“你只是心怀天下,想要尽自己所能让大家都获得幸福而已。多么伟大的精神啊!造福众生的事情,怎么能说是脚踏几条船呢?”   ……请你不要当着大家的面说这么奇怪的话!与其造福众生,不如先想想怎么处理这满屋子的醉鬼吧!   作者有话要说:   桃子真的超好吃!各种意义上的!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藻藻Agnes、叶执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执暮 26瓶;Amanda- 10瓶;36879956 9瓶;玉小小 2瓶;逆影、且插梅花醉洛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桃子酒   生活区几乎炸开了锅。   团团刚心满意足地沉沉入睡, 被林妧抱在手臂上的猫咪和狐狸就开始了骚动。   它们俩的关系本来就称不上太好,以前靠着秦淮书的处处忍让勉强维持和平,这会儿连九尾狐也喝得醉醺醺, 两者互不相让, 爪子挥来挥去的动作自始至终没停过, 挠到对方身上时,带起一片片悠扬纤细的白毛。   德古拉与陵西打完人头篮球就跌跌撞撞往收容所外面跑, 已经消失在视线之内, 不知道去了哪里;陆银戈冷眼以待, 气得不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 是慢悠悠坐在凳子上看戏吃瓜的林清妍。   至于迟玉……   少年脸上虽然还是生人勿近的表情, 耳根红晕与茫然眼神却再明显不过地昭示出他已经神志恍惚的事实。如今乖巧端着玻璃杯站在不远处, 纵使眸底仍然存留着满是戾气的阴翳, 一动不动的严肃模样看上去居然有些可爱。   怀里的毛团终于打累了, 停下咕噜咕噜的叫唤与毫无意义的肉垫互殴, 迷迷糊糊躺在林妧手臂上休息。她小心翼翼把它们交给林清妍照顾, 在后者玩味的视线下走到迟玉身边。   看见林妧朝自己靠近,少年仓促眨了两下眼睛,居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她抿唇笑了笑,声音轻柔:“喝醉了?”   林妧说话时顺手拿走他握在手里的玻璃杯,放在一旁木桌上。迟玉眼巴巴看它离自己越来越远, 澄澈少年音里居然带了点委屈:“……水蜜桃气泡。”   看来他真是喝醉了。   林妧忍不住想, 异常生物的酒量都这么差吗?   “这是桃子酒, 不是什么水蜜桃汽水, 更没有气泡。”她忍着笑放柔声音:“还能自己走路吗?我先送你回房间休息吧。”   在她上前时,迟玉又后退一步。   他活像闹别扭的小孩, 虽然努力装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眼底却泛着再明显不过的温顺与羞怯,说出的话也同样孩子气:“你别管我……我不需要。”   要是换作别人,或许会因为这番毫不掩饰的拒绝而倍感尴尬,然而林妧只是抱着手臂笑,继续向他靠近:“哦。如果我偏要呢?”   她完全不按照套路来,迟玉怎么也没料到这人会不为所动,直接把自己费力想出的狠话抛在脑后——他本来还担心,说得太重会让她感到难过。   眼看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少年狼狈地屏住呼吸,后退时大脑一阵恍惚,差点趔趄摔倒在地——   好在被林妧及时抓住手臂,才避免了摔倒的结局。   整个身体在被触碰的刹那瞬间僵硬,迟玉终于不再挣扎,而是不知所措地垂下眼眸,指尖悄悄蜷缩成团。   对于林妧来说,不管对象是队友还是敌人,在执行任务时与别人有肢体接触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因此自然不会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她扶着迟玉手臂往前走,身边的人脚步虚浮却一直强装清醒,过了好一会儿,即将走到电梯时,他的声音才很轻很轻地传到耳畔:“你今天看起来怎么怪怪的。”   一听这熟悉的台词,林妧就知道迟玉不止醉了,还醉得彻彻底底。   这孩子曾经在他人唆使下记录了的一整本土味情话,如今林妧回想起来,不由感慨他真是天真又单纯,在情感方面的经验大概率为零。   哪怕喝醉也忘不了这些句子,还要自言自语地背诵全文,这得有多刻骨铭心啊。   她眉头一挑,没多做思考就顺口接下:“怪好看的。”   显然没料到会被猜中套路,少年略微怔愣,又尝试着开启下一段话题:“你属什么的?”   林妧瞥他一眼,语气势在必得:“属于你。”   迟玉的语气里夹杂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低头飞快看她一眼:“我有超能力。”   “超喜欢你。”   迟玉没继续说土味情话了。   而是不知怎地噗嗤笑出声,然后一直抿唇勾着嘴角,傻笑挂了好久也没褪下。   他真是个奇怪的人,林妧想。   有时对她凶巴巴,拼了命地跟她保持距离;可有时又乖巧得不可思议,比其他少年人更加害羞。   用德古拉的话来说,迟玉在别人面前像头见人就咬的狮子,一见到她,不知怎么就成了只猫,那些偶尔的叛逆与狠戾只能称之为“傲娇”。   不对。   直到这时,林妧才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识破了所有情话套路,理应是赢的那一方——   可为什么总觉得被莫名其妙占了便宜。   *   与热热闹闹的生活区相比,地下六层寂静闭塞得和监狱没什么两样,乍一来到这里,就像是步入了截然不同的异次元空间。   迟玉房间保持着原有的空旷简洁,林妧把他小心扶到床边坐好,俯身低头看一眼。   少年始终低着头不说话,从上向下只能瞧见蝴蝶般颤抖着的睫毛。最有趣的还是脸颊上浅浅的红晕,迷漫又朦胧地浮在眼底与鼻尖。   迟玉很少有这么安静无害的时候,林妧正有些新奇地安静打量,忽然见到他陡然抬起眼睫,原本笔直下垂的视线在空中改了个道,毫不避让地与她直直相撞。   林妧从没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神情,或是说,在此之前,没有哪个人给予过她这样的目光。   迟玉是冬雪一样漂亮却清冷高傲的长相,柳叶眼细长凌厉,望向别人的视线也向来带着嘲弄与不屑。可此时冷傲与阴鸷尽数散去,黑色眼睛里只留下一层潋滟生光的透明水雾,仿佛能在下一秒将她淹没殆尽。   他的注视纯真如孩童,隐隐约约浮现起失落与期待兼有的复杂情绪,其间居然还带了点紧张又拘束的怯意。当他轻轻开口,原本清澈的少年音显得喑哑低沉:“……我没有毛茸茸的耳朵。”   林妧愣了下:“嗯?”   “我没有大耳朵和尾巴,不会讨你开心,脾气也一直糟糕。”他说话时眨眨眼睛,眼底浮起一缕通红血丝,很快晕染着逐渐散开,变成浅浅粉红,“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像是撒娇,又像是赌气,每个字里都裹挟着满满的委屈。   大概是因为迟玉刚刚喝了醇香甜腻的桃子酒,林妧不得不承认,他现在这副模样……   真是挺甜的。   她一本正经:“当然不会讨厌你。”   “可是,”他的声音小了一些,含含糊糊地裹在喉咙里,听得不太清晰,“可是我什么也没有,没有东西能送给你。如果我是猫或狐狸,就可以——”   所以,他现在,是在和那两个毛绒绒的小团子争宠?   这个词语怎么听怎么别扭,迟玉哪里会稀罕她的宠爱。林妧细细想了想,他现在的状态大概是……吃醋?   更奇怪了。   迟玉和这两个字压根不可能挂上钩,更何况林妧撸毛的对象是两只小动物,哪里有人对动物吃醋的。   唯一行得通的解释,只有他在无理取闹地发酒疯。   迟玉说到一半就中途停下,神情低落地低下脑袋,手指紧紧攥着衣角不放开,像个不知所措又自卑胆怯的小孩。   忽然少年身形一滞,满目惊愕地抬起视线——   林妧身体前倾,把手放在他低垂的头顶,轻轻揉了揉。   隔近以后,她能闻到一股清新的草本植物清香。人类发丝不如动物皮毛柔软,但迟玉的黑发蓬松又干爽,慢慢往下按压时,有温温和和的热气萦绕在手心。   “你也很可爱啊。”她说得笃定,手掌左右动了动,带着他满头的黑发也悠悠晃来晃去,“就算没有毛茸茸的耳朵,像这样摸摸脑袋也非常舒服。所以不要难过啦。”   迟玉怔怔看着她。   他没出声,身体僵硬得如同静止雕像,只有脸上不断翻涌的红潮让整个人显出一点时间流逝的痕迹。   曾经囤积在眼底的孤僻与戾气不知什么时候静悄悄散去,少年的目光柔和得恍如梦境。   覆盖在眸子上的水雾被白炽灯照得盈盈发亮,让她想起深夜里被月光浸湿的幽深湖泊,忽然微风袭来,苍白月光与清澈水流一同泛起温柔涟漪,不偏不倚,正好淌到她的心口上。   这不是与迟玉性格相符的眼神。   林妧很不合时宜地想,这样的目光曾经属于另一个与她熟识的人,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不要管我,也不要对我这么好。”   良久,他又开口说出了这句话,语气却比之前软了很多。在一阵恍惚的沉默后,迟玉轻轻张开单薄嘴唇,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告诉她:“不然的话……我会忍不住接近你。”   林妧从没想过,在那句冷冰冰硬邦邦的话语之后居然是这样别扭又幼稚的对白,他果然像个小朋友。   “接近我也没关系啊。”她答得毫不犹豫,目光盈盈地弯起眼睛,“大家都在收容所,相互照应也是应该的事情,我还能给你做小甜品。”   “不是这样的。”   他嘴唇微颤,几乎完全丧失了血色,眼眶则兀地染上一圈绯红:“因为我……”   这三个字念得颤抖不已,然而还没等把话说完,迟玉就猛然一愣,徒劳地微张着嘴怔在原地。   瞳孔上的雾气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漆黑。他似乎终于恢复了一些清醒意识,在看见近在咫尺的林妧时瞬间睁大眼睛,至于感受到她放在自己头顶的手掌——   红潮从耳根一直蔓延到鼻尖,少年无处安放的视线四处乱窜,一时间甚至忘记了呼吸,身体绷得笔直。   “你……”   他强撑着做出强硬淡漠的模样,脸颊却止不住地传来阵阵滚烫,连带着心脏也被烧得稀里糊涂,砰砰砰跳个不停。   迟玉张着嘴半晌,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倒是林妧抢先开口:“你已经清醒了?”   清醒不如醉醺醺。   先是说了一堆意义不明的土味情话,紧接着又被她摸了脑袋。不甚清晰的记忆一遍遍途经大脑,最后停留在自己垂着脑袋低声撒娇的画面上。   迟玉不想说话,更没有勇气再见她,干脆破罐子破摔侧身一躺,用被子捂住脑袋:“我头疼,要睡了。”   主人下了逐客令,她也没有强行留下的理由,更何况看他的模样,大概是实在有些害羞。林妧知趣点点头:“那我先走了,好好休息。”   她走时带着掩饰不住的笑,走到大门外又回头看他,“上次你说想吃棉花糖冰淇淋,我尝试着做了一份,就放在冰箱最下面那一层。明天起床记得尽快吃掉,不然一定会被德古拉他们抢走。”   迟玉的语气有些迟疑,从被子里闷闷传出来:“你没有给他们做吗?”   “工序太麻烦啦。”她叹了口气,“做给你一个人尝尝就行。”   “好。”   用被子捂住脑袋的少年似乎笑了一下,又很快把这股笑意强行压下去,佯装出不耐烦的模样:“林清妍在等你,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快走吧。”   他说得漫不经心,林妧刚要迈开的右腿却停在半空中——   她从来没有向迟玉介绍过林清妍这号人物,他却不假思索念出了对方名字,还直接点明那人在等她。   好像知道她们两人的关系似的。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铁门却已经沉沉关上了。   *   从迟玉房间出来,再回到生活区时,林妧又看到了在大堂对峙的德古拉与陵西。   陆银戈早就带着团团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狐狸和猫咪窝在林清妍怀里睡得香甜,只有他们俩仍然发着酒疯,也没人来治一治。   林清妍正愉快地吃瓜看戏,见到她微笑着打了声招呼:“嗨!快来看快来看,他们俩好像要决斗了!”   请不要用这么欠扁的看好戏语气!   林妧默默无言,看一眼站在大厅正中央的两位醉鬼。   德古拉身形恍惚,扭来扭去,不停翻着白眼,不知道的还以为羊癫疯发作,即将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陵西拖着一块看起来非常眼熟的铁制立牌,但因为立牌表面背对着她所在的方向,无法看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陵西卿,血族与傀儡师的世代恩怨,是时候在今夜结束了!”   德古拉凄声大笑,猩红眼眸里杀意涌现:“我早已在此地布置好了双王轰天阵,就等着你此时上钩!我倒要看看,你的身体哪怕再坚硬,能挡过我的连环炸弹吗?”   炸、炸弹?   虽然下意识觉得德古拉并没有得到这玩意的途径,但为了以防万一,林妧还是皱着眉发出警告:“快停下,如果把生活区弄得一团糟——”   “已经晚了!”   不等她说完,德古拉便狞笑着高声打断:“来自地狱的红与黑啊,请赐予我无限力量吧!给我一杯卡布奇诺,接下来是属于德古拉伯爵的炸弹秀,这个生活区,以后将叫做‘德古拉区’——看我炸弹!”   随着暴虐凶残的笑音,德古拉从口袋里掏出某样东西用力丢在地上。眼看着那物件刺破一尘不变的视野陡然落地,饶是林妧也不由得微微怔住。   那赫然是一黑一红、画着大小王的——   两张扑克牌。   林妧:……   还真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双王轰天阵”啊喂!   “可恶,居然、居然是王炸!”   陵西像是受了重伤般面容苍白、大惊失色,半晌勉强勾起一个冷笑:“你以为这样就能打败我么?年轻!我拜花和尚鲁智深为师,借来了铁扇公主的芭蕉扇,你就等着黛玉葬古拉吧!”   一本正经地说出“王炸”这种台词,你居然这么配合的吗!而且莫名其妙就来了个三大名著串串烧是闹哪样!那个“黛玉葬古拉”是什么鬼,我们黛玉姐姐正忙着和伏地魔拍《霍格○茨爱情故事》,非官宣抱走不约!   陵西说罢举起一直拖在地上的立牌,差点被这道强压下来的重量压得摔倒。等好不容易站稳,才吃力地开始左右摆动,嘴里不停发出“呼呼呼”吹气声。   ……居然还自己勤勤恳恳配了音效,也不知道该说是敬业还是凄惨。   直到这时,林妧才终于看清那立牌正面的模样。蓝色底,牌子上端端正正写着八个字——   站点:歧川市收容所。   林妧:……   所谓的“芭蕉扇”居然是收容所的公交站牌啊啊啊!还真就学鲁智深倒拔车站牌吗!要赔款,绝对要赔款的,快给我放回去啊混蛋!!!   在小朋友越来越大的吹气声里,德古拉面色凝重,大着舌头口吐芬芳:“我不应该如此低估你的……shirt!”   陵西哈哈大笑:“蠢货,什么shirt啊,明明是shift!”   不管是“狗儿屎”还是“上档按键”都压根不对好吗!是shit,shit!这年头用英文骂人为什么还要带京腔啊喂!   林妧浑身僵硬地看了好一会儿,良久扶着额头轻声对林清妍说:“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她顿了顿,加重语气:“你认识迟玉么?就是刚刚被我扶走的男孩子。他似乎知道我们的关系——”   林妧说到这里又停顿片刻,努力让自己的表述更加准确:“我的意思是,他知道你在等我回家。”   “我可不记得曾经认识他。”林清妍没做多想便矢口否认,“那么漂亮的男孩子,要是见过面,我绝对不会忘记。我接过一些广告,也登过杂志,被陌生人认出来不算什么稀奇事,至于咱们的关系……或许他只是喝醉了酒说胡话,也只有你会当真。”   见林妧没有回应,她刻意把视线移到另一边,不去看跟前小姑娘的眼睛,语气莫名有些飘忽不定:“更何况他常年被困在收容所,根本不会和我有接触。要想知道我们俩的关系……那孩子总不可能在变着法地搜集关于你的消息吧?”   那当然是毫无可能性的事情。   林妧心事重重地笑了:“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玩梗太开心啦!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洧杉、叶执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曲青祠、风墨隐 10瓶;孟晓萌、三花前男友 5瓶;溯溪 4瓶;苏晓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遗落童谣(一)   林妧撑着伞站在街边路灯旁, 喝完瓶子里的最后一口桃子汽水。   天上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溅落在柏油路上时激起阵阵水花。夏天的雨湿润却粘腻,连风也带着股挥之不去的热意, 湿气无处不在, 像只四处摸索的巨大手掌。   她正百无聊赖地看着天边一朵乌云聚了又散、荡来荡去, 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的沉重脚步,于是勾起嘴角转身抬头。   距离从怪谈协会归来, 已经过去了一星期。在不用出任务的日子里, 她每天过得悠哉游哉, 吃吃睡睡玩玩乐乐一应俱全,这种死宅生活大概连上天也不太能看下去, 于是冷不丁就送来了新任务。   有个专门做灵异探险直播的小美女深夜来到歧川市城郊, 独自探访废弃多年的临光孤儿院。前半个小时风平浪静, 只不过是场无比普通的废墟观光, 谁知播到一半变故陡生。   先是直播画面莫名扭曲、不断出现马赛克与黑白雪花, 紧接着主播毫无预兆发出一声尖叫, 开始向后方疯狂奔逃。正当所有观众都疑惑着究竟发生了什么意外时, 镜头猛然一闪,整个黑了下去。   当晚直播再也没有开启过,有好心的粉丝及时报了警,相关人员抵达现场后,在某个角落发现了倒地不醒的主播本人。   主播身体机能一切正常, 却仿佛陷入了永无尽头的长眠, 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孤儿院里则空空荡荡, 没有留下丝毫犯罪痕迹。   根据陈北词发来的邮件看, 有观众声称曾在直播画面里瞥见一个硕大的黑色影子,根本不像是人类的形体。再加上直播时出现了一连串莫名其妙的黑屏和马赛克, 这起案子很快就被转给了收容所接手。   按照一般流程,这种事件通常会先交给保安队处理。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就在这里——几名保安队成员在正午时分进入孤儿院,随即摄像黑屏、通话中断,断绝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当其他人进去一探究竟,发现了他们同样失去意识的身体。   保安组处理无果,任务自然而然就转移到了特遣队这边。林妧收到邮件后,第一时间就下滑到执行人员那一栏上,看见自己名字后面跟着的三个黑体字——   陆银戈。   陆银戈因为桃子酒那件事气得厉害,接连几天没把团团带到收容所玩,自个儿也没再出现过。没想到不是冤家不聚头,没过多久便不得不和林妧一起执行任务。   他今天穿了件纯黑T恤和牛仔裤,高挑健壮的体型在单薄布料下一览无遗。这位狼人长相精致却冷峻,眼底盛满了凌厉杀意与显而易见的狂傲,让人完全不敢接近,再加上他头顶两只深灰色的狼耳朵与身后蓬松硕大的尾巴——   没人会去招惹一匹暴躁傲慢的狼。   在两人视线相撞的刹那,林妧不由自主地把目光移到他随风轻轻晃动的耳朵上,在感受到对方轻微的不悦后抿唇笑笑,递给他一个装满粉红色饮料的塑料瓶:“正宗桃子汽水,我亲手做的。”   陆银戈本来下意识想要拒绝,奈何天气实在闷热得叫人难受,在这种湿热难耐的日子里,能喝上一口汽水是再舒适不过的事情。   更何况,身为甜食狂热分子的他一直对林妧做的小甜点念念不忘——当然,这条理由狼人先生一辈子都不会亲口说出来。   把满心期待深深藏好,青年佯装出十分勉为其难且不耐烦的模样,一把从她手里拿过塑料瓶,硬邦邦说了声“谢谢”。   距离汽水从冰箱出来,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冰凉刺激的凉意略有减退,好在瓶盖经过了密封处理,清爽的气泡感并没有消失。   一口下肚,浓郁的桃子气息立刻填满整个口腔,碳酸汽水独有的酸甜直击味蕾深处。噼里啪啦的气泡多不胜数,一个接一个在嘴里不停跳动,爽口的独特体验轻而易举便驱散了夏日的烦闷,连心脏也因此而欢快跃动起来。   除了单纯的汽水,林妧还在瓶子里加了果肉和果酱。果酱软糯清甜,果肉已经熟透,咬下去轻盈又顺滑地在舌尖化开,大大中和了汽水充满刺激性的碳酸味道。两者相融,味道不如纯粹的果汁那么腻人,又比寻常汽水多出几分水蜜桃的清新甜香,满满全是夏天的味道。   感受着桃子汽水一股脑流经咽喉,路过的每一处角落都仿佛被洗涤得清清爽爽。陆银戈虽然还是保持着冷冰冰的模样,尾巴却悄无声息地左右晃了晃。   “咱们进去吧。”   等他喝完把瓶子扔进垃圾桶,林妧心满意足地弯起嘴角:“这次就靠我们相互照应了。”   陆银戈还在回味桃子汽水的味道,淡淡瞥她一眼:“资料都看了吗?”   “当然啰。”林妧一边走一边沉声开口,“这家临光孤儿院成立于二十多年前,一直没出现什么大毛病。直到一年前的某天……”   她说着若有所思地皱起眉:“院里的所有人都消失了,直到现在也没找到踪迹。收容所虽然一直在查,却没发现任何与之相关的线索。”   陆银戈没再说话,抬头默默将孤儿院打量一番。   巨大门牌上蒙了一层厚重灰尘,在雨水冲刷下变成黑漆漆的污渍。穿过铁门往里走,便来到死气沉沉的庭园。   几棵梧桐树被分别栽种于四周角落,因为无人清扫,地面上甚至残留着上个冬天掉落的枯败树叶。叶子尽数腐烂,被雨点砸中时发出怪异沉闷的啪嗒响声,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灰尘与腐败树叶混合的味道,让人联想起末日与死亡。   天边传来一声轰隆巨响,被闪电照亮的,是沉默着伫立在原地的几栋楼房。   原本洁白干净的墙壁不知被谁画得乱七八糟,写满了“到此一游”“闹鬼圣地打卡”之类的话。因为乌云遮掩了太阳光亮,楼道上的窗口全都显得漆黑黯淡,像极了一眨不眨凝视前方的眼睛。   孤儿院里的建筑分为教室、食堂与宿舍三处,主播与保安队成员被发现时,都位于宿舍楼的同一所房间里。   陆银戈抢先一步走在前面,带着林妧径直走向那栋惨白的房屋。   “奇怪。”刚踏进宿舍楼,林妧就忍不住抱紧双臂,“你觉不觉得这里有点冷?”   她话音刚落,就想起根据观众提供的证词,那名女主播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外面充斥着属于盛夏的燥热粘腻,走进这栋楼房时,却能感到一股从脚底涌上全身的凉意。可惜这道冷气并没有成为缓解夏暑的有限工具,反而带来了更为沉重的不适感——   像是被无形却冰冷的手捂住全身,心脏更是被紧紧攥住,寒冷横冲直撞,最终深入到骨子里。   还真是符合闹鬼圣地的设定。   孤儿院里早已停了水电,楼道里光线薄弱,只有沉重的黑暗笼罩下来。跟前的陆银戈打开手电筒,声音和周遭氛围一样低沉:“我们去房间里看看。”   他说的“房间”是指201号寝室,女主播和保安队被发现时,都位于这个地方。   201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情,或是说,导致整个孤儿院人员消失的罪魁祸首很可能就曾住在那里。可院里的人员记录不知所踪,他们也无法找到对应的那个人。   宿舍是常见的八人寝,仍然保持着一年前的大致模样。   孤儿院的孩子们没有太多七七八八的东西,整间屋子看上去狭窄且朴素,如果忽略掉无处不在的灰尘,倒也称得上“简洁”。   “来过这个房间的人数量不少,遇害的却只有主播和保安队,而且时间完全无法重合。”陆银戈环视一周,“异变大概率是随机出现的。”   “只能慢慢等了。”   林妧笑着叹气,慢悠悠踱步到床边。   床单是清一色的白,木质床架几乎被染成了灰蒙蒙的颜色,她漫不经心地移动着视线,忽然目光微顿,挑起眉头——   左边角落下铺的床架内侧,有被尖锐物品划过的痕迹。   那些刻痕形态纤细小巧,大概由刀尖或笔尖一类的物体刻出。因为被灰尘遮掩了绝大部分,她隔近许多,才终于看清那里究竟写了什么。   居然是一个又一个“正”字,每道笔画都用了很大力气,让刻痕深深陷进木头里,仿佛是在进行隐秘又急切的计数。   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在寂静无声的深夜,带着无比迫切的心情用力刻写下这些计数用的汉字……   虽然不知道他当时是怎样的表情,但那幅场景仔细想来,多多少少是有些诡异的。   林妧刚想起身叫陆银戈来看看,没想到忽然有一道白光自视野中闪过,刺得她蹙眉眯起眼睛。   再抬起头时,眼前俨然变成了另一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景象。   本应停电许久的宿舍灯火通明,惨白灯光隐隐映出几分死气。遍布房间的灰尘尽数消失,窗外阴雨绵绵的晌午则彻底变了个样,夜色瞬间铺满天幕,成为月明星稀的夜。   万幸身边的陆银戈还在,然而除他之外,房间里居然还多出了几个人——床铺上分别躺着八个年纪尚小的男孩,一名体格细瘦的中年女人坐在其中一张床沿上。   林妧特意看了眼距离自己最近的角落,那个在床架刻正字的男孩子居然长得非常可爱。他看起来只有七八岁模样,莹润浑圆的杏眼中盛满温柔白光,有些害羞地从被子里探出脑袋。   与其他几个瘦弱苍白、略显营养不良的小孩不同,他的脸颊虽白皙却泛着红润气色,明显健健康康,饮食不错。   虽然林妧与他近在咫尺,男孩却似乎完全察觉不到她与陆银戈的存在,目光怯生生扫过周围其他几个孩子,最终停留在中年女人身上。   “明川刚来院里,对一切都不熟悉,大家要尽量帮帮他。”女人的体型像极了双脚叉开的圆规,说话时笑得温柔和蔼,“到了阿姨给你们讲睡前故事的时间。大家听完后乖乖睡觉,好不好?”   叫做“明川”的男孩眼睛一亮,很是期待地抬眸看着她;林妧眼尖,发现另外几个孩子不仅没表现出丝毫兴奋,反而脸色白了不少。   “今天我要讲的是——”   眼看着那女人微微一笑,半张了嘴要说话,正是在这一瞬间,林妧眼前又是一阵恍惚。   其他七个孩子全都不见了踪影,女人的表情凝固在嘴唇半勾的微笑上。她保持着这个神态一动不动,半晌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瘆人的咯咯怪笑。   林妧被这声笑弄得后背发凉,在下一秒就望见那女人扭动僵硬的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男孩看。   她没有张嘴,口中却清晰地发出声音,冰冷声线毫无起伏,如同发生故障的玩偶或机器人:“今天的故事,选自《鹅妈妈童谣》。”   女人的声音里居然还掺杂了丝丝癫狂的笑,一字一顿地念出下面这段话:   “莉兹波登拿起斧头。   劈了妈妈四十下,   当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   又砍了爸爸四十一下。”   陆银戈也意识到这些人看不见自己,有恃无恐地向林妧搭话:“这算什么童谣?说是恐怖故事还差不多。”   “的确是童谣哦。她不是已经说了吗?选自英国18世纪的《鹅妈妈童谣》。”林妧压低声音,视线停留在女人僵硬的脸颊上,“这本书搜集了当时英国国内的许多民间故事,因为那时的民风和习俗,其中不少都……有点血腥暴力。”   比起这首童谣,在她看来,这女人才是最恐怖的那个。   这会儿屋外漆黑一片,白花花的光线照在她干瘪粗糙的脸上,像极了神情僵硬、面无血色的尸体。挂在嘴角的那抹笑最是瘆人,只有一边的嘴角轻轻翘起来,当眼睛也定定看向某处地方时,诡异得能让人瞬间起鸡皮疙瘩。   她看一眼躺在床上的明川小朋友,后者的脸上已经见不到丝毫期待与笑意了。   女人仍在兀自说着,声音夹杂着咯咯的笑。她面部表情自始至终没变过,在念出这个童谣时忽然起身,挂着怪异惊悚的神情缓缓向明川床前挪动:   “裂开了,断掉了。   放下头颅放下肝脏,玛莉拿起蓝色的眼珠在看着。   裂开了,断掉了。   放下舌头放下鼻子,玛莉割下挂着耳环的左耳朵。   玛莉啊玛莉啊,   穿著鲜血沾红衣服的玛莉,拿起锯子与菜刀转过身。   拿着空洞的没眼睛头颅,出现在你家的院子里。”   虽然从没明说,但从主动收养团团的事情里就可以看出来,陆银戈这人看起来凶巴巴,其实最喜欢小孩。   他本来就听得心烦气躁,在望见那孩子被吓得面无血色后当场爆发,一个脚步往中年女人身旁冲:“你给我闭嘴!”   他本来已经打算伸手握住对方衣领,没想到手掌径直穿过了她的身体。看来他们俩不仅无法被观测,连实体都不存在。   女人离男孩越来越近,眼白几乎占据整个眼眶,似乎随时都会整个凸出来。咯咯的怪笑声越来越响,在后者惊恐的注视下,她语气不变地说出下一个故事:   “死了一个男子,   一个没出息的男子,   懒得动手把他埋在坟墓里。   头滚落在床下,   四肢散乱在房——间——”   最后那两个字被拖得很长,如同机器卡了带,尖细叫喊刺耳又绵长。在故事结束的瞬间,和那些突然消失的男孩一样,女人也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陆银戈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听见两道声音同时在耳边响起——   一是叫做明川的男孩满脸恐慌地看着他与林妧,发出颤抖不已的尖叫:“你们是谁?”   二是有人在哐哐哐地敲门,手掌狠狠砸在木板上,声音响亮又难听。   他选择先把注意力放在小朋友身上,于是用同样困惑的目光看着他:“你能看见我们了?”   林妧抿着唇,用手碰了碰床架,果然能触碰到实体。   明川害怕得厉害,一个字也不愿意告诉他,倒是林妧打破沉默,用手肘轻轻抵了下陆银戈胳膊:“快看窗口。”   他茫然抬头,视线落在窗台。   原本空空如也的窗台上不知什么时候摆了只断掉的手臂,鲜血顺着破口源源不断涌出来,似乎感受到他的注视,那只手微微一动,朝他们这边迅速移动而来;与此同时敲门声陡然停止,隔着玻璃窗,陆银戈望见一张沾满血迹的脸。   金发碧眼的女人一手抱着另一个人的脑袋,另一只手提着巨大菜刀。她紧紧凝视着躺在床上的黑发男孩,脸上挂满了癫狂的狞笑。   刚刚敲门的就是她。   林妧环顾四周,在弥漫的血腥气里见到散落各处的人体残肢:“……这是童谣里的内容。”   那女人对孩子们讲述这种童谣的用意何在,恐怖童谣为什么会变成现实,这个叫做“明川”的小孩怎么会突然看见他们,这一切与孤儿院全员失踪的案件有什么关系。   她对目前的状况浑然不知,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如今三个童谣里的主人公尽数出场,他们必须想方设法活下去。   虽然她和陆银戈有信心与这群家伙硬碰硬,但对手们的实力全都是未知数,要想避免不必要的损伤,还得想想别的法子。   杀人狂莉兹波登、拿着人头与菜刀的玛莉、散落房间的肢体碎片。   林妧眉头一挑,这三者似乎……恰好能够串联起来。   *   躲在床底的男人脑袋蓄势待发,时刻准备着冲出去吓那些人类一跳。   他虽然看起来没什么杀伤力,其实拥有一副咬谁谁完蛋的尖牙,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吓人,因此像个信心十足的职场老油条。   要想让出场显得具有威慑力,时间必须不早不晚,卡得刚刚好。他正琢磨着应该滚出去还是跳出去,眼前垂下的床单忽然被掀开,莹白光线刹那间涌入漆黑床底。   然后他毫无防备地看见了,一个映着惨白光线的、倒垂下来的女人头颅。   四目相对,那人头微微往左边一偏,如同浸了鲜血的薄唇透着无比惊悚的红,缓慢地拉扯出一个诡异弧度。   男人脑袋:?   干嘛啦!这东西未免有点过于恐怖了吧!吓死鬼了你知不知道!!!   “出来。”   阴冷森然的声线不带丝毫温度,毫无起伏地从她咧开的嘴角幽幽溢出。那女人说着笑意更深,饶有深意地眯起眼睛:“不出来的话……我就把你整个剁碎掉。是继续当尸块还是变成碎泥,自己选一个。”   男人:?   等等。   他才是根正苗红的反派角色对吧?这个用一本正经的表情说狠话的家伙也太吓人了啊喂!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让他出去,他是能被一个小姑娘轻易唬住、乖乖听从号令的软蛋吗?   那姑娘没再说话,而是从地上捡起只断手。   然后像玉兔捣药似的直接把它往地板一怼,骨骼碎裂的声响瞬间填满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好吧,不用怀疑,他就是。   男人脑袋:“得嘞!我马上就滚出来!”   说完咕噜咕噜往外边滚走了。   他刚一露头,嘴里就被塞进了某个冰冷的块状物体。男人正想大骂这玩意恶臭难忍,垂眸看了一眼,才发现那是他自个儿被怼得稀碎的手臂。   更何况嘴巴被堵住,他也压根发不出声音。   正在这个当口,房门被撞击的声音越来越大,最终因为锁头失灵而大大敞开,抱着人头的玛莉阴恻恻探进脑袋。   三个主角齐了俩,只差莉兹波登没有出现。眼看玛莉浑身僵直地越来越近,身旁的陆银戈已然做出进攻姿势,林妧眼神一晃,终于望见站在窗外的陌生女人。   莉兹波登大概三十多岁,丰腴白皙的脸颊没有任何表情。她漫无目的行走在走廊上,似乎并没有发现屋内的众人,如同一具不具备思想的行尸走肉。   “你叫玛莉对吧?”林妧居然不紧不慢地唠起了嗑,眼角漾出几分笑意,“我以前也认识几个叫做玛丽的朋友,真怀念和她们一起的日子。”   “然后呢?”女人凄声开口,望向她时像极了漫不经心地瞥过一只蚂蚁,“想打同情牌吗?”   “然后?”   林妧笑眯眯看她一眼,飘渺不定的声音低低响起:“她们全被我玩没了——是时候轮到你了。”   她说罢高高举起手中的人头,以《口袋○怪》里投掷宝可梦球的姿势扬起手臂,然后在窗外的莉兹波登即将转身时,用力把它扔了出去。   还非常恶趣味地加了句:“去吧,皮卡丘!”   人头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度,因为投掷力道太大,毫不费力就砸破窗户向外猛冲——   正中莉兹波登的侧脸。   这一击直球砸得女人陡然转身,怒不可遏的视线直冲冲穿透窗户,落在屋内每个人脸上。她没有动弹,只有眼珠子到处乱转,肥硕苍白的唇微微张开,发出低哑吼叫:“是——谁——?”   同为罪大恶极的凶杀罪犯,玛莉一眼就看出窗外的女人不好招惹。   她本以为那黑头发的小姑娘打算以此嫁祸给自己,没想到在这道话音落下的后一秒钟,林妧就非常自觉地举起了手。   玛莉彻底不明白了。   人类力量薄弱,绝对不可能与她们两人抗衡,结果这姑娘一下子就吸引了全部火力,还迫不及待地把所有仇恨往自己肩上扛。虽然鲁莽了一些,但不得不说,她还真是敢作敢当。   还是说……她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活了?   怀着这样困惑的心情,玛莉皱着眉抬起头,神情在同一时刻骤然凝固。   林妧的确是举起了手没错。   可她只有手臂是笔直的,到了手腕的地方猛地一弯,食指不偏不倚正正指向不远处的玛莉本人。   准确地说,是她手里那个凉透了的人头。   “报告!她嫌砸你一下不够,还准备扔第二个!我一早就劝她停下,但玛莉就是不听!”   玛莉:?   玛莉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就听那小姑娘继续面不改色地胡言乱语,还非常有演技地装出愤慨又惊恐的模样:“以两个人头为武器,你难道就是传说中赫赫有名的鬼子克星——双头老太婆!”   鬼子克星你○啊!双头老太婆你○啊!结果还是要嫁祸给她吗!   人在家里坐,锅从天上来。莫名其妙沦为背锅侠的玛莉面无表情地看一眼自个儿手里的人头,又望望被莉兹波登提着的那个。   她百口莫辩,只能咬牙切齿地狠狠瞪林妧一眼:“你嫁祸我!”   “嫁祸?明明凶器都在你手上,居然还想污蔑我嫁祸你?”林妧满脸不可置信,一字一顿地凄凉开口,“你……你好无耻,好不要脸!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小姑娘,为什么要想不开去攻击她呢?”   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小姑娘”。   那神情,那语气,活脱脱一朵惨遭陷害的盛世白莲花,气得玛莉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莉兹波登已经完全把仇恨值丢到她身上,举起手里的大砍刀,怒气冲冲地狞笑:“你很嚣张啊荸荠。老娘砍了老妈四十下、老爸四十一下,今天必狂砍你四十二刀!”   男人脑袋不断挣扎,努力尝试着吐露真相:“唔唔唔——”   玛莉:……   她辩解了,被秒了,有什么好说的。   在林妧举起手的那一刹那,她还真有了几分自己即将被洗白的错觉。没想到洗是洗了——   可为什么用的是黑墨水啊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副本是黑暗童话和血腥童谣!想写很久了哈哈哈 第94章 遗落童谣(二)   玛莉百口莫辩, 莉兹波登怒火中烧,大战一触即发,两位臭名昭著的杀人狂刚抡起砍刀就往对方身上砸, 活脱脱的大型泼妇互殴现场。   林妧看得津津有味, 陆银戈对这种场景向来没兴趣, 把身体挡在明川小朋友跟前,不让他见到这幅鲜血乱飙的场景。   争端以两败俱伤宣告终结, 当两个女人同时倒在地上, 林妧的视野随之一黑。   这段犹如电脑黑屏的空档只持续了一秒钟不到, 转瞬间亮光再度燃起,眼前猝不及防换了幅景象。   四溅的鲜血与满屋子残肢全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再寻常不过的洁净寝室。另外七张床上不知什么时候又有了人, 八个男孩规规矩矩平躺在床上, 安静望着紧闭的房门。   林妧记忆力不错, 发觉与第一次见到他们相比, 绝大部分床上都换了主人, 探出张张稚嫩又陌生的面孔。至于离她与陆银戈最近的明川——   他似乎长大了一两岁, 看上去却要比之前更加瘦小无助。男孩瘦得吓人,也白得吓人,颧骨在单薄面皮下高高凸起,一双纯黑色杏眼几乎要占据大半张脸,和影视剧里苍白瘦弱、阴森孤僻的吸血鬼没什么两样。   最让林妧感到困惑的, 是明川毫无生机的眼神。原本澄澈温柔的目光荡然无存, 充斥眼眶的只有无尽恐惧与怯懦。当他一动不动看着房门的方向, 仿佛那里即将冲出一只吞噬天地的猛兽。   能把一个男孩在短时间内折磨至此, 这家孤儿院绝对有问题。   林妧皱着眉转过身,顺着明川的目光望向房门方向, 恰好锁头一动,有人推门进来。   还是那个圆规一样的中年女人。   她把满头长发盘在脑后,露出抬头纹遍布的额头。纤长凤眼微微眯起,嘴角也勾着莫名的弧度,粘腻湿濡的视线慢吞吞划过八个男孩,饶是林妧也不免觉得头皮发麻。   “今天轮到你们这间宿舍听故事了。大家开心吗?”   在一阵诡异的沉默后,男孩们齐声用气若游丝的小小声音回答:“开心。”   女人露出满意的微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纸质小册子:“让我看看,咱们上次讲到哪里了?哦,《小红帽》结尾部分。”   她清清嗓子,咳嗽一下:“狼吃掉奶奶,装作她的模样在屋子里等待女孩——大家猜一猜,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明川,你知道吗?”   被点名道姓的明川浑身一抖。   他的声音也抖个不停,黑黝黝的眼珠转来转去,始终没与那女人对视:“是……小红帽发现狼的伪装,被它吃进肚子。幸好路过的猎人听见声响后及时赶到,把她和奶奶救了出来。”   林妧分明看见,女人气得眉毛一竖。   “不是这样的,错!错!错!”她歇斯底里地叫喊,“狼把奶奶的肉做成菜肴,全部送给了小红帽。那女孩一边吃,一边抱怨肉质太老太干,等她终于吃完,还被要求与狼同床共枕,在那之后被吃了个干干净净。”   在所有孩子惊恐的注视下,中年女人露出病态且苍白的狞笑,尖细叫声像一根根钢针刺进耳膜:“故事至此结束,没有猎人,没有救赎,主人公全被吃掉,身为反派的狼没接受任何惩罚就逃之夭夭——人吃人、人与兽、兽吃人,这才是《小红帽》真正的剧情。你们想不想知道,狼逃走后做了什么?它穿着小红帽的衣裳装作小姑娘,数年如一日地徘徊在森林里,如果有人被它柔弱瘦小的外表蒙骗,那就离死期不远了!”   陆银戈中途就听不下去,跨步上前想拽住女人衣领,奈何身体又一次如雾气般穿过。哪怕他再愤怒也无计可施,只能徒劳地一拳拳打在空气上:“这混蛋,整天在给孩子们讲什么东西?”   林妧比他冷静许多:“小红帽吃掉外婆,最终被狼吃下……《格林童话》选自当时坊间流传的幻想故事,小红帽的故事版本有一百多个,而最早的结局,其实就是她和奶奶都被野狼吞噬,尸骨无存——但无论如何,把这种故事直白地告诉小孩,这女人绝对脑子有问题。”   民间故事是时代背景下人文风俗、社会民情的一种反映。彼时神圣罗马帝国的腐朽统治导致民不聊生、哀嚎遍野,充满厮杀与掠夺的拿破仑战争更是让人民百姓不得安宁,在这种社会大环境下,自然难以创造出多么美好纯净的故事。   《格林童话》收录成册时,被格林兄弟一改再改,却仍不可避免地保留了一部分血腥内容。例如辛德瑞拉的两个姐姐为了穿上水晶鞋,不惜砍下脚掌的一部分来欺骗王子;在红舞鞋控制下不停跳舞的姑娘为了摆脱魔法,把自己的双脚尽数切掉。   林妧不紧不慢地说完,把注意力再转到中年女人身上时,后者的第二个故事已经讲了大半。   “白雪公主吃下毒苹果,立即倒地死去。矮人们归来时见到她的尸体,尽管进行了全力抢救,可公主仍然没有醒来。他们是那样伤心,哭哭啼啼地把白雪放在一个玻璃棺材内,为她举行盛大的葬礼。葬礼举行到一半,邻国的王子正好路过森林,他一眼就看到了躺在棺材里的公主,顿时坠入爱河,俯身亲吻了她。”   她说到这里停顿下来,目光晦暗不明地扫过在场所有孩子的脸颊,笑着拔高声音:“他爱上并亲吻了一具尸体!你们知道这叫什么吗?恋、○、癖!”   陆银戈的脸霎时间白了。   “王子是个只会对尸体产生感情的变态,对死去的白雪公主一见钟情。仔细想想,孩子们,一旦公主复活醒来,不再是他所钟爱的冰冷遗体——到那时,王子会如何对待她?”   这不就是在暗示,王子要么把她无情抛弃,要么干脆杀掉白雪,让她重新变成自己喜欢的模样。   林妧的太阳穴突突突地跳,差点就上前给她一巴掌。   其实归根究底,《白雪公主》的故事里的确非常隐晦地藏匿着这个意象。除此之外,鼎鼎有名的《睡美人》更是十分明显地表露了男主人公对于遗体的渴慕,而且剧情要黑暗许多。   《睡美人》最初的版本选自意大利文学集《五日谈》,名为《太阳、月亮和塔利亚》。   前半部分的故事情节与大众熟知的剧情并无差别,领主的女儿塔利亚被亚麻碎片刺中,沉沉昏死过去。出于对女儿的疼爱,伤心欲绝的领主并没有下令将其埋葬,而是把她放置在一座房子里。   邻国国王于某天不慎闯入这间屋子,在对她一见钟情后——   让塔利亚怀了孕。   自此故事走向越来越诡异,昏死的塔利亚居然生下了两个小孩。而她手指里的亚麻碎片之所以能被弄出来,则是因为饥饿的孩子们没有食物可吃,只能用力吮吸她的手指。   亚麻取出,睡美人自然睁眼醒来,顺利与国王团聚,两口子给两个孩子分别取名为“太阳”和“月亮”,一派其乐融融——   才怪。   这个故事百转千回,到了最后还要给读者一记猛锤——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国王这渣男其实有个明媒正娶的妻子。   知道塔利亚和孩子的存在后,王后嫉妒得发狂,命令下人绑架孩子后杀死吃掉。奈何这个诡计被国王识破,反倒把她自己送上了黄泉路,成就渣男与白莲花双宿双飞。   这剧情,这人设,这三观。   当时童话故事的黑暗程度可见一斑。   中年女人似乎已经说完了故事,保持着僵硬诡谲的微笑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林妧看得心里一阵恶寒,总觉得这人比那些奇形怪状的神神鬼鬼更吓人一些。   惨白的灯光游移不定,视野之内光线忽暗忽明。熟悉的感觉再度涌上心头,眼前白光大作,等她睁开双眼,所见景象果然又换了一幅。   和上一次仅仅是其他人消失的程度不同,这回连场景都挪了个地方。中年女人与另外七个孩子不见踪影,而她居然置身于一片翠意盎然的森林。   身旁的陆银戈同样疑惑得摸不着头脑,明川则茫然地将他们二人打量一番,迟疑地低声开口:“你们是……”   陆银戈拿手掌在他面前上下晃悠:“你又能看到我们了?你叫什么名字,知道现在的情况是怎么回事么?”   之前中年女人讲故事时他试过了,那会儿这孩子和其他人一样,把他俩当看不见的空气。   男孩后退一步,似乎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半晌才咬着牙道:“我……我叫陆明川,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儿。”   他顿了顿,略显迟疑地补充:“两年前,我是不是见过你们?”   他口中的“两年前”,应该是指那三个童谣成真的时候,可对于陆银戈与林妧来说,时间只不过过去了十分钟左右。   “我们可能进入了这孩子的记忆片段里。”林妧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在陆银戈身后开口,“中年女人给孩子们讲述黑暗童谣的事情真实存在,至于我们眼前这番景象,可能是存在于陆明川记忆深处的梦境或幻觉。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记忆重现。”   她说罢唇角一勾,把视线移到不远处的男孩脸上,做出一副温柔大姐姐模样:“明川吗?这个名字真好听。我是林妧,叫我姐姐就好,旁边这位凶巴巴的彪形大汉是陆银戈叔叔,不要害怕,我们会竭尽全力保护你的安全。”   陆银戈在小朋友面前强颜欢笑:“给我把前面的修饰词和最后那两个字全都去掉。”   “不过话说回来,想想上回发生的事情。”林妧双手环抱,笑着转移话题,“他能看见我们,那也就意味着……怪物马上就出来了。”   仿佛是为了回应这句话,周遭树丛在林妧话音落下的瞬间陡然一晃。二人警惕回头,果然在树影掩映的角落瞥见一道小小的影子。   那是个穿着鲜红斗篷的小姑娘,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几缕金发自缝隙轻盈溢出,闪烁着阳光那样美丽耀眼的光泽;浅蓝色大眼睛忽闪忽闪,如同一望无垠的碧蓝海洋,偶尔在太阳照射下映出粼粼水光。   她看上去柔弱单纯又无害,在见到三人后露出极为羞怯的模样:“啊,各位好!我、我叫小红帽,想去丛林深处拜访奶奶,没想到迷了路……如果不介意的话,能让我跟着你们走一段路吗?”   没有人能狠心拒绝漂亮小姑娘的请求,更何况还是在这样凶险万分的丛林里。要是平常人遇见她,或许毫不犹豫就会答应下来——   可陆银戈刚听了那个三观无比扭曲的故事,加上本身就是拥有同类雷达的狼人,一眼就认出这是匹伪装成小女孩的饿狼,之所以觍着脸跟着他们,十有八九是想趁其不备一口吃掉。   要是当场把这混蛋揍翻,说不定会吓到身边的明川小朋友;要是直接拒绝放她走,心里又觉得过意不去,放走了个逍遥法外的匪徒。   陆银戈正暗自纠结,没想到林妧二话不说上前一步,无比怜爱地摸摸“小红帽”脑袋,满脸疼惜与不可思议:“喔我的上帝啊,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请尽管跟着我们吧,只要我能吃肉,就绝对不会让你喝一口汤。”   陆银戈:……   这股奇奇怪怪的翻译腔是怎么回事!你未免也太入戏了吧喂!还有,干嘛要把这个不定时炸弹绑在身边啊!   感受到他愤怒的目光,小红帽往林妧身边靠近一步:“真、真的吗?”   “当然啦,我们是大哥哥大姐姐,一定会多多让着你。”   她说到这里嘴唇微抿,抬头环顾四周,再出声时笑意少了许多:“奇怪,你们有没有闻到某种臭臭的味道?”   陆银戈闻言深深吸了口气,被空气里夹杂的怪味恶心得皱起眉头。   这股味道厚重沉闷,如同在盛夏时节放置半个多月的腐烂肉块,仅仅是轻微触碰到鼻尖,都足以让人痛苦得不想呼吸。   小红帽捂住口鼻,左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小木屋:“味道好像是从那栋房子里传来的。”   林妧心里已经隐约有预感,大致猜出那房子里究竟装着什么东西了。   可是……不会吧……   这味道也太惨烈了点。   她与陆银戈无言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往木屋方向走,透过嵌在墙壁上的铁窗,轻而易举地见到了屋子里的景象。   身高大概有三米的粗壮女人独自坐在床沿上,身体如同泡胀的面团般整个肿起来,看上去像个圆滚滚的气球。她拥有僵尸般白净无血色的皮肤,肥硕厚大的猩红嘴唇,一边气呼呼地发着呆,一边从嗓子里发出低哑的吼叫:“为什么……王子殿下为什么要抛弃我!哼啊叽!”   在床边的木桌上,摆着个被咬了一口的腐烂苹果。   陆银戈懵了。   连林妧也愣了。   “这玩意,”陆银戈勉强干笑一声,“不会是……白雪公主吧?”   “应该没错。”   林妧捂着鼻子,还是能感受到腐臭味弥散在鼻尖:“白雪公主被噎死后尸体腐烂,加上不可避免的肿胀巨人观,大概就成了这副德行吧。至于她口里说的‘被王子抛弃’……或许是因为死而复生后遭到了嫌弃,毕竟那男人只喜欢尸体嘛。”   如果白雪一直保持昏死状态,对于王子来说,那将是具美丽且诱人的尸体,任何腐烂都是理所当然;可一旦她睁眼醒来……   就成了个浑身腐败的丑陋活人,无论如何都爱不起来了。   陆银戈面无表情,听见心底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   他的童年结束了。   也正是在这时候,屋子里的白雪终于察觉屋外人影,视线飘飘悠悠转过来,正好对上陆银戈双眼。   她几乎立刻就尖叫出声:“王子,我的王子!快到我怀里来!”   “陆银戈!”林妧幸灾乐祸,哈哈大笑,“白雪公主在召唤你耶!一见钟情,太浪漫了吧!”   啊啊啊你可闭嘴吧!现在是幸灾乐祸的时候吗!那个女人已经神情癫狂地冲过来了真的超可怕!   陆银戈狠狠瞪她一眼,刚想从怀里掏出小刀迎战,就见那女人猛地往前一扑,在手掌接触到铁窗栏杆时——   后者居然,软绵绵融化了。   陆银戈:?   这女人不仅自己烂掉,还会把手掌接触到的其他东西也一并感染吗!看来白雪公主已经不是正常意义上的腐败,而是旋转上天超级无敌巨巨巨腐烂了吧!王子你是怎么忍心下口的啊王子!!!   林妧也愣了一下,当机立断:“跑。”   她说罢拉着陆明川掉头就跑,小红帽与陆银戈紧随其后。即使在这种匪夷所思的情况下,林妧也能很快地判断局势:“硬碰硬的话,不仅武器会被腐蚀,可能连我们自己也会丢掉性命。寻常方法没办法解决她,我们只能另辟蹊径——看见她桌子上的那个苹果了吗?既然皇后能用它制住白雪,我们自然也行。”   陆银戈扭头看她:“你想把毒苹果重新塞到她嘴里?”   他停顿思索几秒,飞快望一眼身后狂奔而来的白雪公主:“这个法子或许有戏,但我们被她步步紧逼,根本没机会转身去木屋里拿苹果。”   小红帽跑得气喘吁吁,根本听不懂这群人话里的意思。可怜她在森林里埋伏已久,只是想诱拐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吃掉,没想到还没来得及享福,就先遇到了个更加可怕的怪物。   不过不着急,等她先慢慢博取这群人的同情与信任,然后在某一时刻单独把那小姑娘约出去……   她胡思乱想,没注意脚下的石子,一个不稳就被绊倒在地。身后巨型怪物的呼吸声越来越响亮,小红帽挣扎着狼狈起身,正在百般绝望之时,一只白净手掌径直伸到跟前。   是林妧。   她笑着握住女孩手掌,用力将后者往上一拉:“还愣着做什么?”   “姐、姐姐!”小红帽受宠若惊,“你居然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   “小事一桩。”林妧拉着她继续往前跑,“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情况下,怎么能放弃朋友呢?”   这丫头,果然是个傻的,   伪装成小女孩的饿狼内心暗爽,强忍着没笑出声。它在林中不知行骗了多少年,最喜欢遇到的就是像林妧这种天真小姑娘,不谙世事、单纯没心机,被卖了还要替别人数钱,却怎么也不会想到,会在某一天因为那份幼稚的“善良”而殒命荒野。   口中獠牙早已饥渴难耐,小红帽努力压抑内心不断翻涌的饥饿感,装出十分忧虑且惶恐的模样,真情实感地试图对她进行深层次洗脑:“你说得对。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为了朋友能活下去,哪怕牺牲性命也是值得的!”   言下之意,是让林妧继续为友谊牺牲,心甘情愿当她的垫脚石。   “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说得太对了。”   林妧嘴角勾起一丝不甚明晰的弧度:“既然白雪想拥有属于自己的王子,我们就先给她一个,用来吸引注意力好了。”   给她一个?   小红帽没理解这四个字的具体意思,只感觉林妧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   心底隐隐升起一阵不太好的预感,她还没来得及询问,就听见林妧的声音近在咫尺地响起:“反正你也没什么用,为了我们这些伙伴,一定会心甘情愿地去送死,对吧。为了朋友能活下去,哪怕牺牲性命也值得,这是你的原句喔。”   小红帽:……啥?   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小红帽仓皇地想要挣开林妧拉住自己的那只手,结果压根无法挣脱禁锢。也正是在这一瞬间,对方右手一抬,空出的左手搂过女孩后背,把她整个人都高高举起来。   在迎面而来的瑟瑟寒风里,小红帽终于明白了。   这混蛋女人从来没想过救她,她以为的那只救赎之手,其实是为了更方便地拎着她往女怪物那边丢,顺便防止她拒绝后逃跑。   甚至于或许打从一开始,林妧把她留在身边的原因,就是为了随时储备一个工具人。   “你让我去送死?”女孩叫得撕心裂肺,四肢止不住挣扎,“明明你不久前才说过,自己吃肉就绝不会让我喝汤!”   林妧点点头:“因为汤和肉都是我的嘛,你想peach呢。”   她哽了一下,眼眶发红:“你你你还说要处处让着我!”   “让你干活让你做苦力,让你送死让你当诱饵啊!有什么问题吗?”   林妧大言不惭,满脸理所当然,“你当时不是露出了很满足的表情么?怎么样,我言而有信、言出必行吧。”   是挺言出必行的。   你看起来还挺骄傲的是呗。   小红帽双眼无神,只有嘴唇在无意识动弹,从喉咙里发出干哑的低呼:“啊,那个,等——”   她话没说完,就被另一道更加决然且清脆的声线骤然打断——   林妧双手高举,一边把手里的小女孩往白雪公主那边猛扔,一边用正气凛然的口吻告诉她:“放心去吧。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你最后的意志,我已经收下了!”   她吸了口气,语气坚定:“发射吧,神州五号!”   到这种时候了还要给自己疯狂加戏吗!去你的神舟五号,去你的人间真情真爱啊啊啊!要是再让她听到这句台词,绝对分分钟锤爆说话那人的脑壳!   这是飞翔的感觉,这是自由的感觉,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话,随着呼啸而过的风声无比清晰地响彻心底。在如同人形火箭笔直飞出去的刹那,有一滴泪从女孩眼底划过——   林妧狗贼,你不是人!!!   作者有话要说:   毁童年倒计时(不)感谢在2019-12-03 13:23:19~2019-12-05 02:11: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魏老大和叶不羞的小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叶执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魏老大和叶不羞的小甜 233瓶;爱吃其其糖 20瓶;溯溪 10瓶;孟晓萌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遗落童谣(三)   小红帽僵着一张脸跟在林妧身后, 看上去神色淡淡,其实心里早就把这混蛋撕咬成千百块碎片。   自从被无情地丢给白雪公主,小红帽就开始了身为马拉松运动员的头一回征程。那个浑身腐烂的疯女人显然丧失了所有理智, 见到人就叫喊着“王子”往前冲, 她忍着臭味拼命狂奔, 终于忍到了陆银戈拿着毒苹果回来。   ——说实话,她本来是没觉得那伙人会回来的。   陆银戈的靶子格外准, 抬手就把苹果扔进了白雪大张着的嘴里, 后者囫囵吞枣地咽下, 很快身形一晃,沉沉倒在地上。   林妧毫无把她丢出去的愧疚感, 假惺惺上前安慰:“噢我的上帝啊!你没事吧亲爱的!”   看看她红成火球球的脸, 听听她气喘如牛的粗气, 这还叫“没事”吗?   小红帽强颜欢笑:“没事没事, 姐姐不用担心。”   “没事就好!姐姐以大局为重, 不得不暂时牺牲你的生命安全, 你不会怪我吧?”   这脸皮比城墙厚的混蛋。   居然还开始夸起自己了, 林妧你没有心。   呸,不仅怪你,还早就在心里把你生吃红烧清蒸爆炒炖煮一锅端。   小红帽气得怒火中烧,只能浑身颤抖地摇头:“我都懂,姐姐也是受形势所迫。”   这次的仇她不可能不报, 可贸然出手绝非他们的对手, 要想报复林妧, 还得继续在她身边卧薪尝胆。   陆银戈拿手抓了毒苹果, 虽然用布把它包裹住,但那股粘稠恶心的感觉还是如同附骨之疽, 阴魂不散地残留在手指上。   他在河边洗了五分钟的手,最终愿意起身停下来,还是因为天空突然下了雨。   天气变换得毫无征兆,豆大雨点像天河决堤般浩浩荡荡淌下来。白雪公主的小屋臭气弥漫,众人无处可去,在森林里漫无目的奔走时,恰好望见一座古城堡。   西欧的古老城堡其实并没有电影里那样豪华庄严,冰冷石块相互堆砌,遥遥望去像是个灰白色的高大巨人。   推开尘封许久的大门,有漫天飞舞的灰尘如白雾迎面而来,室内没有阳光,显得阴暗森然。   陆银戈走在最前面,等迈入厅堂,才终于在晦暗不明的暗潮中瞥见大厅中央的景象。   极细弱的光线照亮悬浮于半空的灰尘,在恍如静止的空间里,一动不动伫立着十二个身穿华丽舞裙的女人。   女人们保持着舞蹈中的动作,纤细手臂悠扬轻盈地高高扬起,脚尖则呈现出踮起点地的状态,似乎下一秒就会随音乐声旋转跃起。   “这是……”陆银戈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十二个跳舞的公主》。”   林妧心下了然,安静点头。   与《灰姑娘》和《白雪公主》这种家喻户晓的童话相比,《十二个跳舞的公主》流传度算不上多么广泛。故事的大概脉络十分简单——   某个国家的国王有十二个女儿,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每天早晨起床后,公主们的鞋子都全部被磨破,仿佛跳了一整夜舞。为解开这个谜团,国王在全国范围内发布悬赏,声称只要能查明公主们夜里做了什么,就可以迎娶其中一位公主,并继承王位。   在无数人应征失败后,一个老兵接下悬赏。他假装熟睡,实则悄然跟在公主身后,发现她们穿过片片森林,乘着小船去往湖泊彼岸,最终到达一座华美辉煌的宫殿。宫殿灯火通明、乐声大作,从中走出十二名王子,邀请公主们上前与之共舞,不停歇的舞蹈持续了整整一个晚上。   士兵在次日揭露真相,顺理成章地成为王位继承人,并与大公主订下婚约。   “看来,我们是误入了舞会现场。”   陆银戈挡在众人最前面,眉头微蹙:“可是身为男主人公的王子不见踪影,而且这些女人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在快快乐乐地跳舞啊。”   衣着华丽的姑娘们保持着舞蹈中的姿势,纤细修长的身形投下一个个绝美剪影。画面乍一看去静谧且美好,可仔细看来,很快就能发现不对劲。   每个女孩的脸庞都苍白得不像活人,让人联想起单薄纸片。无神的蓝色瞳孔仿佛一滩滩污浊混沌的水,既没有光线渗进去,也瞧不出丝毫起伏的波澜,最令人心怀不安的,是她们眼底显而易见的恨意与杀机,平常人只要与之对视一眼,就会被吓得遍体生寒、不敢胡乱动弹。   “她们似乎正处于极端的愤怒状态,或许在怨恨着某个人。”   林妧上前打量一番,低头看向身边的小朋友:“明川,在你的印象里,这个故事还有什么后续吗?”   如果她猜的没错,这里的一切都属于陆明川的记忆碎片,也就是说,所有童话人物的设定都是以他脑海中的认知为主要依据,而非原原本本被记录在册的故事。   “……有。”   被女人们凶恶狠戾的目光吓得浑身一震,明川下意识低下脑袋:“秘密被老兵捅破后,愤怒的国王认为女儿品行不端,将她们全部囚禁在城堡里。可公主早就与王子私定终身,只能日复一日地以泪洗面,逐渐丧失活下去的勇气。更何况那个士兵又老又残废,完全没有可以称赞的优点,大公主却迫于父亲的一时承诺,不得不嫁给他。”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用手指紧紧攥住衣角:“于是在婚礼当天,公主们一起从房间窗口纵身跃下,全都……”   这是原著里不存在的段落。   其实哪怕是在精心修订、去除大部分反社会情节的原著作品里,《十二个跳舞的公主》也称不上“合理”或“正义”——接下悬赏却失败的挑战者们无一例外被国王斩首;公主与士兵素不相识,甚至早就有了互相倾慕的对象,却不得不委身下嫁于他;就连王位的继承也简单到令人发笑,找不到丝毫逻辑。   无论整个故事被粉饰得多么美好,也无法掩盖公主被亲生父亲拱手相送的事实,如同对待不重要的商品。或许在那个时代,女性的地位就是这样任人宰割。   “这地方总感觉阴森森的。”   小红帽拉紧林妧衣摆,不安地四下环顾:“如果不是下了雨,真不想在这里呆。”   她说得战战兢兢,视线飘忽不定地上下游移,忽然身形一僵,一动不动地盯着大厅中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其中一个女人的手指……大概,好像,也许,轻轻颤抖了一下。   “你、你们快看那里!”   她的嗓音刚刚响起,就被另一道更为响亮的乐声骤然掩盖——   大厅角落的乐器旁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几个面无血色的中年男人,当站在正中间的那位抬手缓缓拉动提琴,其余人也随之弹动跟前的乐器。   音符飘飘然回旋于厅堂之上,与此同时舞池中的女人们身形微动,居然开始随着音乐迈开舞步。   最初的乐声舒缓悠扬,十二名姑娘的动作同样优雅且缓慢。纤细身形在灯光下投射出跃动的影子,举手投足间充满行云流水的韵律,让人想起扇动翅膀、轻飘飘翱翔于半空的鸟。   陆银戈愣了一下:“这什么情况?”   林妧没说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音乐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响。   女人们加快了旋转迈步的速度,雪白裙摆荡起上下起伏的小小浪花。自优美如天鹅的脖颈往下,依次是姑娘们纤细的腰肢与浑圆修长的小腿,和身上的长裙一样,全都是不掺任何杂质的纯白色彩。然而就是在这片纯粹的冷色调里,突然闪过一抹狰狞的红——   丝丝猩红的液体由内向外缓缓溢出,散发出诡异却艷丽的色泽。浓郁鲜血逐渐覆盖她们的后背、腰身与前胸,如同一团团陡然绽放的花簇,将美好洁净的纯白全部撕碎。   腐朽难闻的气息瞬间弥漫在整个大厅,林妧心下暗道糟糕,目光猝不及防便撞进一双怨毒无神的蓝眼睛。   那十二个脸色如死人般诡异的女人在同一时间扭动脖子,以极度不协调的姿势僵硬凝视着他们。   在那一瞬间,林妧分明听见了一道骨头断裂的咔擦声响。   不断变换的音符接踵而至,女人们依旧毫不停歇地跳着舞,动作却不复最初的雅致温柔,而是一举一动都带着股视死如归的狠劲,癫狂得近乎于诡异。哪怕是一直处于状况外的小红帽也终于意识过来,她们正迈着舞步逐渐往大门这边靠近。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女人们手臂微振,竟从华丽的灯笼袖里抽出一把把匕首。   眼看已经有三个不人不鬼的怪物冲上前来,陆银戈收敛神色最先出手,将她们与其他人隔开。   匕首划破空气时,耳边不断闪过呼啸而过的风声。陆银戈侧身躲过数道迅猛的攻击,下意识抿紧双唇。   他原本以为对方只是一些不足为惧的柔弱小姑娘,没想到在汹涌如潮水的乐声下,她们的力量与速度都提升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不仅动作快得难以捕捉,连力道也远远超出了成年男性的平均水平,每一次挥砍都带着力拔千钧的势头。   仅仅招架这三个就让他感到有几分吃力,可对手有足足十二人。   凌厉的挥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陆银戈找不到反击机会,只能徒劳地进行着闪避。与此同时旋律越来越快,每个音符都如同轻盈律动的精灵般跳跃在耳畔,牵引着女人不断发起攻击。   她们在舞蹈,同时也在谋杀。   小红帽拼了命地拧动门把手,带着哭腔喊:“门上锁了,打不开!”   “喂,林妧!”   好不容易把其中两个掀翻在地,陆银戈喘着气抬高声音:“音乐,那音乐有问题!我牵制住她们,你去把那些演奏音乐的家伙一网打——”   他说着匆忙转身,这才发现原本林妧所在的地方已经空空无人影。   陆明川怯怯抬起手,指向大厅另一边:“林妧姐姐……她已经去了。”   *   现在的局势非常不妙。   林妧绕过一根根粗壮石柱,借由阴影遮挡自己的身形,飞快奔向大厅角落的乐手。   恢宏磅礴的旋律像极了陡然爆发的火山,誓要将整座宫殿尽数吞噬。女人们的动作熟稔且狠厉,每一次进攻都凶狠得难以抵挡,要是等她们一起涌上来……   大概会和马蜂窝被打翻的情景一样吧。   虽然有信心与她们正面硬扛,但那样必定会造成难以预估的人员伤亡,要想出其不意,或许还得从这音乐下手。   女人的行动节奏与乐声完全一致,开始动弹也是在提琴拉响以后,显然受到了背景音乐极大的限制。当她们一股脑往大门涌来时,林妧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必须把那些乐器全砸了。   而事实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陆银戈挡在明川跟前,虽然落了下风,却还是凭借一己之力拖住绝大多数怪物。有个别落网之鱼朝林妧冲来,也都被她顺利解决。   乐手们似乎只是演奏乐曲的工具,并不具备自我意识,因此当林妧一把抢过竖琴并敲碎时,事情的进展顺利得出乎意料。   小红帽把身子缩在明川背后,眼睁睁看着大厅里乐音减弱、最终归于一片沉寂,不由得瞪大眼睛屏住呼吸。   没有了气势汹汹的音乐,充斥于室内的只有门外滴滴答答的雨声。潮湿空气在寂静里悄然蔓延,裹挟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渐渐攀爬上在场所有人的脸颊。   女人们不约而同停下动作,保持着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的模样。时间如同静止在这一刹那,大厅中央只留下十几个扭曲的雕像。   然而这副景象只持续了一秒钟不到。   还没等众人松下一口气,耳畔便被接踵而至的咯咯声响全然填满——   没有了乐声旋律,女人们非但没有停止动作,反而以更加迅捷的速度继续发起攻击,关节活动的闷响仿佛死神脚步,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   小红帽看得心下一哽,差点两眼一翻昏倒过去——   并没有用啊啊啊!之前因为有背景音乐,这些家伙不得不跟着旋律行动,如今乐器全被砸烂,她们反而摆脱了束缚,变得更加灵活了!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眼看着脸色惨白的怪物蜂拥而至,正当刀尖即将划过陆银戈胸膛,一道陌生又突兀的、完全不应该在这时响起的声音自远处悠悠传来。   女歌手的声线在伴奏下显得温柔又悠扬,荡漾的水声哗啦啦溢出来,无比清晰地响彻耳边——   “剪一段时光缓缓流淌,流进了月色中微微荡漾。弹一首小荷淡淡的香,美丽的琴音就落在我身旁——”   一首朴实无华的《荷塘月色》,蕴含了多少雅致的音符,寄托了多少静谧的情愫。   歌声响动,如同湖水微漾、萤火四起,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听着这样舒缓悠扬的歌声,有谁不心醉,有谁不会放下心中仇恨,随着音乐的律动轻轻摇摆。   陆银戈编不下去了。   他面无表情地眨眨眼睛,看着跟前闪过的手腕陡然失去力道,像海草一样飘飘忽忽掠过眼底,并随着歌声开始悠悠摇摆。   陆银戈:……   有没有搞错,连动作都变得软绵绵了!夭寿啦,紧张刺激的决斗变成集体广场舞啦!这是比武现场不是比舞现场啊你们清醒一点!满屋子全是荡来荡去的水草是怎么一回事啊喂!   “她们果然是依靠音乐行动的。”   林妧把手机音乐播放器调到最大声,轻而易举地避开一个慢吞吞向自己袭来的公主,神色悠哉地走到陆银戈身边:“不管是乐师奏的曲子,还是手机里播放的音乐……只要有旋律在,就必须跟随乐曲的节奏行动。怎么说呢,真不愧是‘十二个跳舞的公主’,对音乐的狂热已经刻到骨子里了。”   陆银戈欲言又止,躲过其中一根水草仿佛电影卡带般的迟缓进攻。   还真就是“跟着我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右手左手慢动作重播”了呗。   “可是,”小红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半晌说不出话,看向林妧的目光里更多了几分不明不白的模糊意味,“就算你可以用这首歌制住她们一时,等我们离开这里,她们说不定又会恢复原状,赶来追杀我们。”   林妧微微一笑,直视她的眼睛:“别着急。”   她说着垂下脑袋,拇指按在屏幕上。手机里播放的音乐换了一首,只听最初的前奏,陆银戈就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曲子。   世界上速度最快的音乐之一、每秒钟按下十六个音符的超高难度钢琴曲——   《野蜂飞舞》。   她!是!魔!鬼!吧!   接二连三的乐音迅捷如闪电,在短短一秒钟之内噼里啪啦涌出来,居然与蜂群的轰鸣有异曲同工之妙。听着那些完全无法用耳朵捕捉的音符,陆银戈似乎还能感受到演奏者全身每一个脉搏的剧烈律动,无比贴近地一遍遍敲击耳膜。   至于那些跳着舞的女人……   居然开始了无止境的抽搐啊啊啊!   他已经没眼看了。   一秒钟十多个音符,也就意味着她们要在一秒钟之内做出十多个截然不同的动作,一具具纤瘦的身体状若痉挛,像触了电一样飞快律动。   女人们自顾不暇,压根没功夫把注意力集中在如何杀掉他们上,只能在原地徒劳地重复抽搐。   太惨了,太惨了。   最最人神共愤的是,林妧这厮嫌一首曲子不够,居然在《荷塘月色》与《野蜂飞舞》之间来回切换。一会儿是“荷塘呀荷塘,你慢慢慢慢唱哟”,一会儿又是噼啦啪啦嗡嗡嗡的钢琴音符,连陆银戈都少见地沉默下来,眼底带了点怜悯的意思。   眼看着她们要么抽筋闪腰,要么脱力半昏迷,一个个像极了被玩坏的破布娃娃,林妧这混蛋居然竖起大拇指,嘴角带笑:“看吧!周树人先生曾说过:在我的BGM里,没人能打败我。”   陆银戈沉默半晌,低声接话:“鲁迅没说过这种话,你这是恶意迫害。”   “你这话就不对了。鲁迅先生说过:迫害周树人,和我鲁迅有什么关系?由此可见,就算是迫害,也轮不到他头上。”   林妧停顿片刻,目光飘向大厅中央,语气无比欣慰:“你看她们跳得多开心啊!或许,这就是街舞吧。”   街舞你○。   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大厅,角落里的小红帽不由得眼角抽搐。   不得了,这女人不对劲,大大的不对劲啊。   虽然她留在林妧身边是为了伺机而动,报那一扔之仇,但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或许还没等报仇成功,她就先被这人给玩死了。   谁都好,快来救救她吧,求求了!!!   凶恶的灰狼:弱小可怜又无助,甚至有点想哭。 第96章 遗落童谣(四)   天气晴得很快, 没过半个小时,屋外淅淅沥沥的雨滴便尽数停下。厚重昏黑的乌云如同浸了水的墨汁般渐渐褪色,被微风吹得飘飘摇摇荡开时, 露出几缕破碎的日光。   与这番雨过天晴的情景相比, 宫殿里的景象就显得惨淡许多。   久久无人踏足的城堡灰尘四溢, 在太阳照射下叠成一团团漂浮在半空的破碎棉絮,平添几分败落之感。乐手们毫无知觉地横七竖八躺在地上, 无一不是鼻青脸肿的模样;十二位跳舞的公主则耗尽了全身力气, 在高强度高速度的律动下要么闪腰要么骨折, 这会儿全都一动不动地瘫倒在地面,满脸的生无可恋。   “算你有种。”   其中一位受害者勉强保持着意识, 耗尽自身剩下的所有力气, 用咬牙切齿的语气低声道, “老娘以后……再也不想跳舞了!”   “原来你们会说话啊。”   林妧面色如常地拱手, 完全没有面对受害者应该有的愧疚与歉意:“小舞怡情, 大舞伤身。帮你们治好舞瘾只是举手之劳, 各位不用道谢, 也不用问我的名字——我是热心市民林女士,一个无名的党员。”   公主:……   我可去你的吧!你这家伙把设定是“爱舞成痴、死了都要舞”的角色硬生生逼得听见这个字就想哭,心里难道对自个儿还没个清醒的认识吗!还道谢,还热心市民,你个无耻的凶手, 我呸!!!   公主:“请您滚, 不再见。”   随着这句话狠狠落下, 原本紧闭的大门自行打开, 轰然灌进来的狂风让小红帽打了个哆嗦。   然后她听见林妧略带着疑惑的声音:“虽然我们的确是时候离开……但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   他们接下来应该做什么,这真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道路两旁充斥着雨后树叶的清新气息, 林妧无目的地走在森林小径上,感到有滴水珠落在自己鼻尖。她对此毫不在意,漫不经心地抬眸环顾四周。   一棵树连着另一棵树,织成仿佛永无止境的绿色巨网,把他们一股脑笼在其中。没有张牙舞爪的怪物,也没有不期而遇的奇遇,一切都显得死寂沉沉,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   虽然摸清了这地方由扭曲的童话构成,很可能属于明川的幻觉或梦境,但他们要去做些什么、来到这里的原因是什么、怎样才能从这里脱身,一切都是未知数。   至于唯一的信息来源明川……   林妧悄悄瞥向身旁始终沉默的男孩子,他似乎同样对眼前的情景一无所知,之前陆银戈尝试询问关于临光孤儿院的事情,同样得不到任何答复。   “哇,你们快看!”小红帽双眼放光,高高抬起的右手指向远方,“那栋房子是用饼干和蛋糕做成的吗?”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能远远望见一栋孤零零的小屋。   房屋只有一层楼高,尖尖的屋顶由纯黑色巧克力制成,烟囱则是四块围在一起的深棕饼干。墙壁上镶嵌着大大小小的蛋糕、糖果与饼干,主体看上去则像是凝固的奶酪,每一处角落都粉粉嫩嫩,透露出令人无法抗拒的奢华。   虽然相隔甚远,浓郁醇厚的甜香还是随着风飘飘悠悠,笼罩在每个人鼻尖。   “这屋子……”陆银戈微微皱眉,刻意不去看房屋上吸引力十足的甜点,“是《韩塞尔与葛雷特》里那栋吧?”   林妧倒是被这房屋吸引了所有注意力,双眼一眨不眨地点点头:“嗯。”   《韩塞尔与葛雷特》,又名《糖果屋》。   因为家境拮据,韩塞尔与葛雷特两兄妹被丢在荒野自生自灭,正当无处可去之际,两个孩子发现了一座伫立于森林深处的小屋。   小屋全部由糖果、蛋糕和饼干做成,主人则是个伪装成老妇人的魔女。魔女性喜食人,把哥哥韩塞尔关进笼子,并强迫妹妹葛雷特为她干活,帮忙把哥哥喂得越来越胖,只等某一天肉质足够肥硕,再下锅炖煮。   故事结局符合一贯的正义必胜套路,魔女被葛雷特推进滚烫的沸水中活活烫死,兄妹俩继承了糖果屋与财宝,“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不过啊,”林妧斜睨陆银戈一眼,嘴角的笑带了点嘲弄与调侃的意思,“真是看不出来,没想到你居然会知道这么多童话故事啊。”   陆银戈没做多想,随口应答:“因为每天晚上都要给团团——”   他说到这里兀地停下来,眼底带了点欲盖弥彰的慌乱,恶狠狠瞪她:“我知道什么,和你有关系么?”   林妧佯装一本正经地摆手:“没关系没关系。”   就是一想到狼人先生在外人面前凶残狠戾又不可一世,回家却低眉顺眼地捧着童话书、吃着草莓棉花糖——   就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反差萌?   她笑着移开视线,目光挪到另一边时,恰好看见笔直站立着的明川。   他不知怎地一动不动,出神望向不远处由糖果饼干构建而成的小屋。似乎是感受到林妧的注视,男孩神色阴沉地转过身。   他的双眼黝黑得可怕,浑身抖个不停,说话时声线亦是止不住地轻轻颤抖:“不要去。走进那栋屋子的话……会被吃掉的!”   林妧放柔声线,微垂眼眸:“怎么了?”   “我、我想起来了……”他眼眶通红,似乎随时都会哭出来,“我被住在屋子里的女人抓住了好多好多次,然后被丢进锅炉里……”   “别怕。”   林妧半蹲下来,让视线能与他保持平行:“慢慢说,你想起了什么?”   “我……”   明川哽咽一下,费力开口:“我每天晚上都会来到这片森林,每天晚上……都会被这里的人杀掉。”   林妧愣怔一瞬,安静听他继续说。   “跳舞的逝者随着音乐挥舞匕首;魔女是喜好吃人的怪物,抓到小孩后会把他丢进锅炉煮开;杀人魔把受害者装进蛇皮袋里,地下室满是被分解的肢体残片……”   明川双手抱头,颤抖不已:“火烧、刀割、沸水、断头……每次死掉我都会从床上醒来,然后第二夜又重复来到这里。今晚一定也是一样,我逃不掉的……!”   死后会从床上醒来,应该预示着这里的确是场梦境,可按照他话里的意思——   明川每个夜里都会陷入这场梦境,日复一日地邂逅童话里异变的怪物,并被以不同的方式残忍杀害。   陆银戈握紧拳头微微张嘴,最终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跳舞的逝者”是那十二名公主,魔女指糖果屋中的食人魔,至于那位把无辜者装进蛇皮袋,并将其带往地下室肢解的巫师,应该来自《费切尔的怪鸟》。”   《费切尔的怪鸟》与大名鼎鼎的《蓝胡子》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以吉尔斯·德·莱斯为原型创作的故事。   传闻有个巫师时常假扮成乞丐游荡于街道,专门绑架年轻的女孩。他随身携带着一个硕大的蛇皮口袋,只要把口袋套在女孩子头上,后者就会被瞬间装进去。装进口袋后,巫师并不会立刻杀死她,而是将其带回自己金碧辉煌的房屋,强迫女孩与他一同生活。   在一次出门远行前,巫师送给女孩一只蛋让其随身保管,并禁止她进入修建在地下的那个房间。然而好奇心战胜了其他所有情绪,姑娘小心翼翼地打开地下室大门,在室内黑漆漆的水池里,她看见无处不在的鲜血,与无数女孩死亡后残缺的身体。   由于害怕,女孩一不小心丢掉手中的蛋,致使蛋壳上沾染了血迹。她无法将血渍洗去,再直白不过地昭示了自己曾去过地下室的事实,因此当巫师回来后,大发雷霆地把姑娘也拖入地下室残忍杀害了。   “我知道了。”   林妧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抬眸与陆银戈四目相对:“你还记得之前莉兹波登他们出现时,我们是怎样摆脱那层幻境的吗?”   陆银戈微微一愣。   他清楚记得,当时莉兹波登与玛莉自相残杀,最终同一时间倒在地上失去意识,而男人的脑袋早就被吓得翻着白眼昏倒过去,仔细想来——   “你的意思是,”他微拧眉心,“只有打败场景里所有出现的怪物,我们才能离开?”   林妧点点头:“既然明川已经恢复了一些记忆,要想找到他们,也就变得容易许多。”   “那个啥。”   小红帽泪眼汪汪,双腿不停打颤。她见过胆大的人类,却从没见过这么疯的,仅仅是那十二个跳舞的女人就足以把她吓得心跳骤停,要是再和其他乱七八糟的怪物面对面……   小姑娘的语气里满是哭腔:“你们慢慢打,我能不能先走掉?我我我只是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漂亮小姑娘,哥哥姐姐一定不忍心让我遇到危险,对不对?”   “可是你也听到了,”林妧面色不改,语气轻柔,“这片森林到处都潜伏着怪物,正因为你是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漂亮小姑娘,我们才不能让你一个人独自离开啊。”   万万没想到掉进了自己挖的坑里,小红帽哽了一下。   她知道眼前这女人诡计多端,要想骗过林妧,就必须让自己站在普通小女孩的角度思考问题。   “其、其实要说的话,我身手不算太差,还是有一点点能耐的啦。”好不容易忍下破口大骂的冲动,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微笑,“实在应付不了的话,逃跑就可以了——哎呀,我好像有一点印象了,外婆家就在附近啊!”   “是吗?”林妧毫不犹豫地接话,“反正不远了,干脆让我们送你回去吧。”   小红帽:……   这坑还越挖越深是呗,等会儿一起去吃鱼好不好,我看你挺会挑刺儿的。   “真的没关系!外婆在门口等着我,只要进了屋子,就肯定没事了。”   “什么叫‘进了屋子就没事’!我听说森林里生活着一只有女装癖的狼,整天穿着小姑娘的裙子招摇撞骗,最恐怖的是,它还会潜入人类的房子里,伺机把前来拜访的人吃掉——你要是遇见它就糟糕了。”   林妧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所以要想保证你的安全,就必须让我们时刻保护在你身边啊!”   女孩愣了一下。   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开口:“好、好像是这样。如果真遇到了那只狼,就算在屋子里也……”   “好像是这样”个鬼啊!她差点就被绕进去了,还觉得这女人说得很有道理啊!明明她本人就是那只狼啊喂!   这尼玛。   您就是杠精转世吗!像您这么会抬杠的人直接去健身房就好了,不要留在这里欺负她一个小女孩好吗!   小红帽怼得哑口无言,彻底不说话了。   作为一个以玩弄人心为荣的凶恶野狼,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在某天一步步踏进自个儿挖的坑里。更没想到,她在临死前抬头往上一看,结果无比惊悚地发现——   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居然是她自己。   正因为有了食人灰狼的存在,才给了林妧必须陪同在她身边的理由。   这谁能忍啊,怎么玩儿啊。   她不干了。   “啊啊啊老子就是那头有女装癖的狼!有问题吗!啊?有问题吗!”   随着一声即将哭出来的嘶吼,小红帽流着眼泪撕开蒙在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内里毛茸茸的狼脸:“老子之所以跟着你们,是因为饿了想要吃人!怕了吗?怕了就打我一顿让我走吧!”   它清楚知道,以自己的水平绝对无法敌过林妧与陆银戈的男女混合双打——   但它真的真的宁愿被揍得鼻青脸肿,也不想在这里受慢性折磨了呜呜呜!   灰狼已经做好了迎接疼痛的准备,然而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是,林妧非但没有露出一丁点儿惊讶的表情,反而轻轻弯起眼睛。   然后云淡风轻地张口,从嘴里吐出恶魔般的低语:“是这样啊。如果是狼人的话……就更加舍不得你走掉了。”   灰狼:?   灰狼:???   “话说回来,你知道王子为什么会执意把死去多时的白雪公主搬回城堡吗?”   灰狼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忽然冒出这个问题,迟疑回答:“因为……他爱上了公主腐烂的身体?”   “不对。”林妧微微一笑,“因为他饿了,想吃蒜苔炒老腊肉。”她停顿一秒,继续说:“那你知不知道,王子为什么会拒绝美人鱼的爱,和邻国公主订婚?”   “因、因为美人鱼不是人类?”   “不对。”她毫不犹豫地否决,“因为他饿了,等美人鱼把眼泪哭干,就能做成香辣鱼干。”   林妧顿了顿,笑意更深:“最后一个问题,一旦你妄图逃走,饿了的我……会怎么做?”   灰狼哭了,它哭得好大声。   它知道自己会在某天被林妧逼疯,却没料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世事果然都是这样,猜中了结尾,却永远猜不中开头。   在怪物无止境的嚎哭里,林妧看一眼呆呆愣愣的明川:“你看,这些怪物也并不是十分可怕,总有方法能把它们打败,对吧?”   男孩睫毛轻颤,茫然抬头与她对视,黑黝黝的瞳孔犹如深不见底的冰冷潭水。   这里是他心中的童话世界,充满了奇形怪状的怪物、浑身鲜血的连环杀手、食人为生的凶险野兽与残虐无度的巫师。   没有光亮,也没有救赎,他独自徘徊于这个世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死亡,在每个寒冷阴森的夜里。   ——可小朋友的梦境最为纯净无暇,哪里应该由这些元素构成。   “有我们陪在你身边,一定不会有问题。”   她伸手轻轻放在男孩头顶,在蔓延开来的陌生暖流里,明川听见林妧温和却坚定的声音:“所以不要害怕,把噩梦击碎吧。” 第97章 遗落童谣(五)   发现有外来者闯入森林时, 蓝胡子正和往常一样,在树影阴翳间悄然穿行。   忽然不远处的树丛晃悠一下,随即传来窸窸窣窣的微弱声响, 当他警惕地循声望去时, 见到一张陌生的漂亮面庞。   那是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小姑娘, 头发是夜空一样深沉的黑色,桃花眼微微上挑, 漆黑瞳孔在日光下反射出黑曜石般莹亮的光。   身为一名真正意义上的“少女杀手”, 他很少见到这样的眸色。本来就高涨的杀意在看清那姑娘的模样后瞬间达到顶峰, 促使蓝胡子握紧蛇皮袋,一步步向她悄然靠近。   她似乎在四处寻找着什么, 因此并没有发现藏匿于阴影中、逐步逼近的高大男人。等脚步声越来越响, 覆盖在地面上的修长黑影几乎将她全然笼罩, 那女孩终于后知后觉地回头——   然后被闷头一盖, 径直装进了巨大的蛇皮袋里。   “不用挣扎了, 没用的。”   感受到袋子里剧烈的晃动, 蓝胡子得意一笑:“这个口袋被赋予了魔法, 就算是神仙在世也没办法主动挣脱——你也别指望出声求救,虽然袋子里能听见外面的声音,但你的声音是绝对无法传出来的。”   他今早醒来还想着,不知道能不能遇上个漂亮的小猎物,没料到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送上门的好处, 不接下实在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蓝胡子心满意足地系紧袋口, 正打算回家好好思考该如何处置这小姑娘,却被不远处一阵喧闹的人声打断了兴致——   从小径尽头快步走来三个人, 分别是高大健壮的成年男人、身形消瘦的男孩子与戴着大红色兜帽的金发小女孩,这伙人好像也在四处寻找什么东西,他凝神屏息,隐约听见他们嘴里不停喊的“林妧”两个字。   然后是一声无比清脆响亮的女孩声线:“快看那边,是蓝胡子!”   小红帽最先发现了站在路旁的陌生中年男人,吓得双腿一抖,紧紧拽住陆银戈衣摆。   这个世界里的蓝胡子,很明显结合了《蓝胡子》与《费切尔的怪鸟》两个故事里连环杀人凶手的形象特点,既长着对深蓝色的显眼八字胡,手里还拿着能把任何人轻易装进去的蛇皮袋。   从外形上看,他只不过是个稍微有点古怪的中年男子。蓬松杂乱的金色长发被胡乱绑成低马尾,瘦削的脸颊没什么血色,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身上穿着套老旧的贵族服饰,如果仔细辨认,能在阳光下隐约看出几丝早已凝固的血迹。   最引人注目的,大概还是他手里那个被塞得圆圆鼓起的巨大蛇皮口袋。   “那口袋里好像装了人。”   被装在口袋里的生物不停挣扎,模模糊糊地显露出大致人影,小红帽后退一步,声音小了许多:“不会是林妧姐姐吧?她一个人在前面探路……难道恰好遇上蓝胡子,还被装进了袋子里?”   原来口袋里的姑娘叫林妧。   蓝胡子冷笑一声。什么爱丽儿,什么苏菲,什么爱莎,这些名字都太简单又大众,等他把这女人带回自己的城堡,一定要给她取个绝世无双的名号——血丽魑·魅·J·Q·安塔利亚·梦薰魅·蔷薇玫瑰泪。   “你说的林妧,”他慢悠悠开口,“是不是黑头发黑眼睛,长得挺漂亮,穿着长裙子?不巧,那姑娘刚被我装进袋子里,你们恐怕连最后一面也见不成了。”   陆银戈收敛神色,低声回应:“把她放出来。”   “这口袋只能由我来解开,要想让她出来……”蓝胡子斜睨他一眼,笑得愈发猖狂,“那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本来以为只能猎捕到一个猎物,你们非要全体送上门,那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他说完便把蛇皮袋丢在一旁,掏出怀里的匕首向众人猛冲。   陆银戈把两个小朋友护到身后,深棕色瞳孔中隐约溢出丝丝缕缕血一样黯淡的猩红。   他一直没出声说话,阴戾的神色说不清是出于愤怒还是担忧,直到对方冲到跟前时,青年毫不避让地迎面抬手——   他的动作快得无法用视线捕捉,即使面对着蓝胡子几近癫狂、力拔千钧的挥砍,居然也能避开大多数袭击。令人眼花缭乱的缠斗只不过持续了两分钟不到,还没等明川与小红帽从惊愕中缓过神来,就望见陆银戈无比精准地握住蓝胡子手腕,然后沉着脸猛然一扭。   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咔擦声响,所有人都听见他强忍着怒气的微哑声线:“放不放人?”   一个是从小学习各类擒拿术的特遣队成员,一个是从来都只靠本能杀人的中世纪贵族,两者相遇,无比悬殊的实力差距不言而喻。   蓝胡子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他看出眼前的男人不好对付,但他在处于弱势的同时,也拥有着对方无法比拟的力量——   糖果屋的主人,那位名叫“奥利维亚”的魔女与他在很早之前就达成了合作关系,并因此给予了他复生的魔法。不管身体受到多么严重的创伤,哪怕没了生命体征,都能在一段时间内恢复原状。   他绝不可能向这些低劣的家伙求饶,要想战胜眼前的对手,一共有两个方法。   一是通过不断的复生逐渐消磨对方体力,等他渐渐感到疲累,再一鼓作气将其秒杀。但那样会让自己一遍遍重复难以忍受的疼痛,属于下下之选。   二是立刻召唤奥利维亚,借助她强大的力量击溃敌人——身为魔女的合作者,要想将其召唤到身边,只需要大声念出她的名字。   蓝胡子是个聪明人,因此当被陆银戈狠狠推倒在地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二种方法。   “你们别得意!”   衣着凌乱的中年男人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道声嘶力竭地喊:“为了狩猎你们,我早就做好了十全的准备。出来吧——奥利维亚!”   叫完她的名字,还非常应景地补充了句:“老子不是一个人,哈哈,没想到吧!”   蓝胡子差点岔气的狂笑声绵延不绝,似乎永远没有停下来的时候,或是说,只有等奥利维亚出现在身旁,他才会停止狂笑。   就和影视剧里奸计得逞的反派一样。   天边的云朵晃晃悠悠,鸟雀叽叽喳喳地四处乱飞,周围满是寂静,端的是一派其乐融融的祥和景象。   忽然有一阵晨风吹过,卷起几片掉落在地上的树叶,其中之一无比轻快地扫过男人脸颊,平添几分苍凉之感。   虽然但是,并没有人对他的召唤做出任何回应。   陆银戈:……   陆银戈:“虽然你的确挺不是人的。但现在,你是在搞笑?”   蓝胡子感到了一点小小的尴尬。   这回他的声音软了些,带着迟疑语气慢慢开口:“呃……奥利维亚?”   风萧萧兮易水寒,奥利维亚一去兮不复还。   所有言语都在单薄的空气里逐渐稀释,四周寂静地可以听见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只有蓝胡子顶着张异常难看的便秘脸,一遍遍徒劳叫着:“奥利维亚——!”   如果要追溯魔女本人的去处,需要让时间退回到一小时之前。   “所以说,蓝胡子和糖果屋的主人达成了合作关系?”   林妧坐在斑驳树影之下,目光柔和地垂眸望着明川。   他的记忆只恢复了零星几点,照样想不起来孤儿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唯一存留有印象的,是一些关于森林里怪物的信息。   要想回忆蓝胡子与糖果屋的线索,他就势必会记起之前无数次的死亡,眼看着男孩的眉头越来越紧,林妧沉默着伸出手臂,轻轻将明川的双手握在掌心。   她的动作温和且缓慢,女性柔软的手心带来令人安心的触感与浅浅热度,顺着皮肤慢慢内浸,直至把暖意带往心底深处。   明川微微抿唇,脊背终于不再颤抖:“是的,他们两人不管是谁先抓到我,都会邀请另一个……一起把我杀掉。有次我侥幸用匕首重伤了蓝胡子,没想到他只不过大叫一声,魔女就出现在房屋门前。”   陆银戈思索片刻,低声开口:“他们俩实力如何?”   “魔女应该要强一些。她不仅精通许多违背物理法则的魔法,而且无论如何都不会真正死去,哪怕受到致命伤也能在一段时间后恢复如初。要想硬碰硬,胜率应该很低——不过我发现,因为上了年纪,魔女的视力很弱,不太能看清眼前的东西,如果偷袭的话,或许可以短暂制住她。但与之对应的,一旦等她醒来,我们就会遭受更为猛烈的报复。”   明川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蓝胡子力气很大,用长刀和匕首作为武器,和魔女一样,他的伤口也会很快自行痊愈。需要注意的是,他身上时时刻刻都携带着一个蛇皮袋,只要套在某个人脑袋上,那人就会被瞬间装进去。”   “不死的魔女和变态杀人狂……”灰狼重新带上另一副小女孩面皮,保持着瑟瑟发抖的姿势,“这这这绝对没法打吧?”   有没有搞错,这么可怕的怪物居然和她生活在同一片森林,而且根据林妧的话来看,她和这群人……原本还是属于同一个级别的boss?   现在自觉退群还来得及吗?   “安心啦,安心。”   林妧仍然保持着轻轻的淡笑,视线没离开明川的眼睛:“所以,只有蓝胡子能召唤魔女,后者无法直接让蓝胡子出现在身边,对吧?”   明川点点头。   “魔女被杀死之后,必须要经过一段时间才会苏醒,对吧?”   明川点头:“大概是半个小时。”   “最后一个问题,”她转而望向安静如鸡的小红帽,弯了弯眼睛,“你的易容挺全套啊,不仅是长相,居然连声音和头发也都能改变。要说的话,你的技术这么熟练,制作那些面具的速度应该不慢吧?”   小红帽下意识点头,随即愣怔一瞬:“什、什么意思?”   “魔女视力很差,只要偷袭的话,获胜几率非常大——在原著里,她就是因为看不清锅炉里的情景,探头进去后被葛雷特直接推进了锅炉中。我们可以提前制作好人脸面具,趁她失去意识盖在脸上,再把她随便放在森林里的某个地方。”   林妧笑了笑:“蓝胡子无法随叫随到,而魔女又受到了不明人物的袭击,身为合作伙伴,她醒来后很大概率会——”   “去找蓝胡子帮忙!”   明川双眼一亮,声调罕见地明朗了一些:“但那时她完全变了模样,一定没办法被认出来。而且蓝胡子最擅长偷袭,遇见陌生女人时会直接绕到她身后,迅速拿袋子套住对方头部。”   “而因为魔女视力很差,看不见逐渐接近自己的蓝胡子……”小红帽还是呆呆愣愣的表情,“所以还来不及表明身份,就会被装到袋子里。”   “宾果!”林妧笑意更深,“到那时候,咱们再上演一出精彩的离间大戏——这就要看各位的演技啦。”   前因后果大概如此。蓝胡子心心念念想找到的魔女奥利维亚,其实早就被他亲手套进了袋子里。   然而事件的男主人公对此一无所知,唯一知道的消息,只有约定好出现的同伙莫名其妙不见了踪影,大概率是丢下他拔腿跑掉了。   “你口中的‘奥利维亚’,不会是那个住在糖果屋的老阿姨吧?”   小红帽添油加醋,好不快哉,在今天,她就是属于自己的奥○卡影后:“她被我们痛扁一顿,哭着喊着说再也不会掺和跟我们有关的事情——她没有告诉你这件事吗?你被同伴抛弃了吧,大叔。真可怜啊!”   “居然临阵脱逃……可恶,我就知道那女人会在关键时候掉链子!只不过是个又丑又没用的老太婆,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吗?”   他的咒骂久久无人回应,只有被装在蛇皮袋里的人开始了疯狂扭动。蓝胡子朝袋子上啐一口唾沫,满脸不耐烦:“动什么动?等我把这群人解决,就让那个疯婆子进去陪你。”   陆银戈安静看戏,半晌后缓声插话:“你们俩不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么?”   “朋友?别开玩笑了。”   蓝胡子又踹了一脚蛇皮袋,借此发泄心头源源不断的愤怒:“要不是因为糖果屋能吸引足够多的人类,我才不屑和她扯上任何关系。那女人自私贪婪又懒惰,眼神还贼不好使,实力和我根本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充其量只能算是我狩猎的工具而已。我只想利用她,没想到她居然真情实感地把我当做伙伴,真是蠢死了!”   这段话引起了袋中女人的激烈反抗。   他以为自己惨遭同伴背叛,心情本来就低落到谷底,这会儿看见俘虏如此嚣张,气冲冲地又踹了她两脚:“哟,求饶啦,害怕啦?之前不是挺倔的吗,现在怎么扭得这么厉害?”   围观的小红帽强忍着笑意,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大叔,你下手太重了,人家好歹是个女孩子啊。”   “女孩子?我专门杀女孩子!”   男人兴致勃勃地抚摸着两撇蓝色的八字胡,眼底露出几分狠戾的神色:“哪怕是大名鼎鼎的魔女奥利维亚,也照样是我的猎物之一。别说是简单地踢上一两下,就算把那个叛徒的身体当做蹦蹦床在上面左右横跳,我也干得出来!”   还“当做蹦蹦床左右横跳”,蓝胡子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自寻死路”了。   而是开着灵车去漂移,末了还嫌不够刺激,放了disco在人家坟头蹦迪。如果让他知道,袋子里被百般折磨的俘虏正是奥利维亚本人——   那时的场景绝对是幅世界名画。   “真的吗?”   一道陌生的女音传入耳中,蓝胡子不甚在意地扭头望去,没想到居然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林妧从树林阴影中慢悠悠走出来,扒掉发丝间的树叶。她心情不错,说话的语气也因此显得格外轻快:“先不说你能不能打败魔女,此时此刻能不能战胜我们都是个未知数吧。”   “怎么,你以为我会怕你!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手下败将,怎么,难道还想被我装进袋子里?现在就让你尝尝二进宫的滋……”   他说得正上头,桀桀怪笑与嘶哑声线一起从嗓子里蹦出来,然而还没等最后一个字出口,整个人就面色僵硬地呆愣在原地。   等等。   既然林妧在这里……那现在袋子里的人是谁?   联想到奥利维亚无法被召唤,一个天马行空的惊悚念头慢慢浮现在脑海。   马。萨。卡。   蓝胡子面无表情,浑身一抖。   然后故作镇定地弯着身子低下头,伸出颤颤巍巍的右手,解开绑在蛇皮口袋上的麻绳。   最先探出来的,是一双布满皱纹的苍白手掌,因为被踹了好几脚,皮肤上浮现出片片淤青与血渍;伴随着骨骼错位的咯咯摩擦声与愈发沉重的呼吸,枯瘦如柴的手臂、充满怨毒的猩红双眼与沾满血迹的干枯嘴唇依次显露,最终完完整整站在他面前的,赫然是另一个与林妧有着相同长相的女人。   ——就是覆盖在脸颊上的面皮被踹得掉了大半,软塌塌悬挂在鼻梁上,显得不伦不类又极为惊悚。   那女人没出声,一言不发地抬起手臂,把脸上的面皮一把撕下,露出原本皱纹遍布的苍老面颊。   多么熟悉的脸,多么亲切的感觉。   蓝胡子这回终于看清了,那正是他苦苦寻找的奥利维亚。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两相对望,无言的目光凝结出千言万语。这是宿命的重逢,命运的作弄。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话,她还真可以记一辈子。   “关于你那句‘又丑又没用的老太婆’,”奥利维亚冷冷勾起嘴角,擦去嘴角溢出的一丝血迹,“我觉得,咱们俩有必要好好谈一下。”   虽然之前仗着魔女不在场,他瞎编乱造了许多不得了的漂亮话,但如果要当真论起实力,蓝胡子是绝对赶不上奥利维亚的。   何止是“赶不上”,一个是普普通通中世纪,一个是超越物理法则的魔法世界,他们俩之间硬生生相差了整个次元,哪怕坐着火箭也赶不上。   更何况,唯一可以用来对付她的蛇皮袋——   那玩意只能对每个人发挥一次作用。   蓝胡子:OVO乖巧。   蓝胡子干笑一声,尝试用开玩笑来活跃气氛:“哎呀,我就说嘛!林妧那女人看上去年纪轻轻细皮嫩肉的,手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皱纹呢!果然是其他人假扮的嘛!没想到居然是您,太巧了哈哈哈!”   糟糕!魔女的表情好像更加恐怖了,露出了随时都要生吃小孩一样吓人的嘴脸!   “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明白自己说错了话,蓝胡子连忙语无伦次地改口,“我是说,您即使被踢了无数脚、挨了无数拳头,居然还能忍着痛站起来……实在是太伟大了,我辈楷模啊!现在还疼吗?需要我帮您捶捶背揉揉肩吗?”   完全行不通!魔女好像越来越生气,已经面目全非地冲过来了!是因为让她又一次回想起了被揍时候的经历吗求求你不要过来啊啊啊!   年迈的贵妇人目光狠辣,一边往前走,一边双手握拳活动手腕:“你说谁的实力和你不在同一条水平线上,嗯?”   蓝胡子痛哭流涕:“因为您的力量远超于我啊,奥利维亚大人!您是天上的乌鸦飞啊飞,我是地上的野狗追啊追,您是风儿,我就是烂泥巴!”   “哦?”魔女扭动干涩的脖子,鼻青脸肿的脸颊上溢满杀气,“你说谁自私贪婪又懒惰,眼神还不好使?”   “这些是我是我全是我!因为经常和您在一起,我快要被您浑身散发的璀璨光芒刺瞎了双眼。至于奥利维亚大人……”   求生欲在此刻全部爆发,蓝胡子语无伦次地加大音量:“您您您就是我的眼!您是我的眼,带我领略四季的变换;您是我的眼,带我穿越拥挤的人——”   眼看他差点就跟着歌词唱出旋律,一句话没说完,男人就被一个拳头狠狠砸中脸颊,疼得面部狰狞地跪倒在地。   男人的浪漫,或许就是迎接一个接一个的铁拳吧。   “喏,你要的魔女这不就来了嘛。”   林妧说着停顿一下,十分恶趣味地模仿出与他之前如出一辙的语气:“天涯何处不相逢啊。哈哈,没想到吧。”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吧!感谢在2019-12-08 23:54:07~2019-12-10 02:30: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叶执暮、TYW.STUDI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涯海角,过树穿花 11瓶;安洧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遗落童谣(六)   蓝胡子现在的感想只有绝望, 非常绝望。   魔女已经完全无视那些近在咫尺的猎物,转而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永生的能力对他来说反而成了种痛苦不堪的负担,无论被用怎样的手段折磨痛殴, 满身的伤口都会在不久之后自动复原。他无法昏迷, 更无法死去, 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痛苦。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永远也无法原谅——   生有蓝色八字胡的男人一边号啕大哭, 一边从嗓子里挤出沙哑的嘶吼:“你们这群瘪三, 居然算计我!”   “你这话就不对了。读书人的事, 怎么能说是‘算计’呢。”   林妧一只脚正准备转身迈开,在听到他的声音后悠悠抬头:“知道不?‘叛徒’有四种写法, 一是出卖情报的, 二是背后捅刀子的, 三是直接叛逃的, 至于第四种么, 就是像你这样表里不一、玩弄诡计还心怀鬼胎的。”   您有事儿吗, 居然恶人先告状说他“心怀鬼胎、玩弄诡计”?明明是你先故意挑拨离间的好不好!麻烦有点自知之明, 求求了!   “我呸!”蓝胡子忍着痛喊:“你分明是挑拨离间,故意陷害我!”   魔女闻言微微喘气,恶狠狠地瞪向他们。   “恶人先告状?”   林妧丝毫不慌,冷冷一笑:“我和你们两位无冤无仇,根本犯不着大费周章来陷害——你仔细看看, 我折腾这么久现在得到了什么, 金钱还是名誉?什么都没有。”   她说着叹了口气, 表现出极为愤慨的模样:“之所以布下这个局, 只是因为在某天无意间听见你与他人密谋,要用蛇皮袋把奥利维亚女士装进去, 永生永世让她不得超生。我身为祖国的老花朵,一时气不过才想了这个法子,让她看清你的真面目。”   蓝胡子:?   这人渣居然还自个儿替他编了个完完整整的上位剧本?演技这么好,干脆去奥斯卡奖竞选最佳女演员呗?   可偏偏她又说得不错,离间两人对林妧来说拿不到任何好处,要不是实在闲着没事干,正常人哪里会做出这种九死一生还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他肚子里憋了一大堆话,却被林妧彻底堵死,一句解释都说不出来。   小红帽假装抹泪,哭哭啼啼:“我哭了,你们呢?请大家给孤寡老人和留守儿童多点关心多点爱,呜呜呜。”   出现了!奥斯卡影后的二号竞争者,以逼真哭戏让数十亿中国人泪目的荒野猛狼!合着你们都开始飙演技冲业绩了是吗!   蓝胡子听得又惊又气,刚想破口大骂,却被一口老血堵住了喉咙——   百因必有果,奥利维亚正如他之前口嗨的那样,双脚踏在他肚子上玩蹦蹦床。   “玩弄独居老奶奶的感情,你很开心是吧?看你之前笑得那么得意,反正我是笑不出来,我的眼泪都在肚子里打转,真的很不理解,很委屈。”   林妧的语气低沉了一些:“奥利维亚女士无儿无女,孤零零生活在这片绿色的大森林,唯一能说上话的,大概就只有你了。可你是怎么对她的?你把她当做一个愚蠢的工具人!我一早就看出了事情的真相,所以特意在今天冒着生命危险设下这个局。如果不是这样,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真相……你这是要向奥利维亚女士谢罪的呀!”   她说得流畅通顺、理直气壮,完全没有把人家无情耍弄后应该有的一丁点儿愧疚感。这段话不仅一针见血地点明蓝胡子的为人,还在无形中着重强调了她自个儿的功绩。   奥利维亚本来就怒火攻心,如今听了这段话,更觉得自己可怜可悲、蓝胡子阴险狡诈,多亏有了不远处那个不知名姓的小姑娘,才终于揪出这混蛋叛徒。   “说得好!”   魔女感慨万千,带了点困惑地扭头望她:“可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林妧转身离开,只留给她一个笔直纤细的背影:“坚持爱国诚信友善不动摇,打击一切违法犯罪、欺凌老幼的恶劣行为。不要问我是什么人,我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   蓝胡子:“滚啊!”   *   “接下来,应该轮到那位大名鼎鼎的美人鱼了吧?”   折腾了这么一阵子,时间已经到了下午。这个梦境大概正处于夏季,天气变换的速度让人措手不及。   下雨时厚积的乌云早就尽数散去,明媚阳光从树叶之间的斑驳缝隙里落入林间小径,如果屏息凝神细细倾听,能听见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   根据明川所剩不多的记忆来看,他们会在那里邂逅为爱牺牲的人鱼公主爱丽儿。   “美人鱼?”小红帽闻言双眼放光,无比惊喜地抬头看向林妧,“我知道这个传闻!听说有个人鱼姐姐经常在近岸处徘徊,她不仅长相绝美,身材也是一等一的……嘿嘿,嘿嘿!”   不要顶着小女孩的模样露出这么猥琐的笑,还一边笑一边流口水啊喂!   林妧噗嗤笑出来:“怎么,你对她挺感兴趣?”   “我可是听着美人鱼的传说长大的。”小红帽的步子快了许多,说话像是放鞭炮,“每个人心里都有片白月光,要是能亲眼见到那位人鱼,我一定会笑疯吧。”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个梦境世界致力于毁童年,想想那腐烂生臭的白雪公主,再想想那些长着死人脸的跳舞公主,爱丽儿的模样么……   她若有所思地弯起眼睛,朝明川略一挑眉:“你还记得关于人鱼的大致信息吗?”   男孩怯怯垂下眼睛,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林妧安慰性地摸摸他脑袋,了然点头后没再说话。   真奇怪。   先是每天夜里都会陷入被童话人物杀害的死循环,接着还会在每场梦境中丧失原本记忆……   他宁愿把意识沉浸到如此恐怖的噩梦里,也要拼命遗忘的究竟是什么?   众人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中继续前行,没过多久,森林便到了尽头。   放眼望去是一片金黄色的寂静沙滩,与之紧紧相接的,则是碧蓝无垠的汪洋大海。天空与海洋是清一色的蓝,仿佛两面相互映照的巨大镜子,在海天相接处划出一道笔直且模糊的长线。   还不等林妧细细搜寻,就被一道尖锐的求救声吸引全部注意力——   顺着声音望去,能在离岸不远的海水中发现一个不断挣扎的女人身影。因为距离太远,无法看清那女人的全部样貌,只能望见她身材纤瘦,双手不断向上挥舞,金黄长发如凌乱海草四处分散,湿答答附着在水面之上。   小红帽踮着脚眺望远方:“那个人溺水了吧?你们不去救一救?”   林妧打了个哈欠,没有立即接话。   苍天可鉴,这鬼地方自始至终都只有她、陆银戈与明川算是正常人,其余全是杀机暗藏的妖魔鬼怪,海里的家伙恐怕连人类都不是,更别说溺水求救。更何况——   “不对劲哦。”她眨了眨眼睛,视线停留在女人不断挣扎的身影上,“你们仔细看,她身后上有一对背鳍。”   陆银戈双手环抱,顺着她的视线定定望去。   海水不断翻起一个又一个浪花,在起伏不定的湛蓝水波里,在她瘦削白皙的脊背上,隐隐显出一个镰刀模样的、深蓝近黑的背鳍。   这尖利的弧度,这霸道的色泽。   “这、这不会是,”小红帽风中凌乱,语气飘忽,“鲨鱼吧?”   林妧颇为同情地瞥她一眼:“看她后背上的背鳍,大概率是虎鲸——这种动物尾鳍呈现出镰刀一样的形状,突出水面时,像倒竖在水面上的一把戟,所以又被叫做逆戟鲸。”   陆银戈微微一愣。   身为当之无愧的陆地霸主,狼人先生对所有野兽的习性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可一旦谈及海洋相关的话题,就触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他有些迟疑地开口,“我听说鲸鱼是比较温和的物种,或许她……”   他说到一半就停下来,原因无他,只因为林妧这会儿似笑非笑,脸颊上再清楚不过地写着一句话:   小伙子,你还是太年轻。   她的声音很低,不知怎地带了点笑意:“知道大白鲨吗?”   “我看过《大白鲨》和《夺命三头鲨》,为了学习海上应急处理措施。”   陆银戈沉默三秒,接而沉声补充:“还有《夺命四头鲨》、《夺命五头鲨》。”   托这些白痴系列烂片的福,他当初看完铁血硬汉史泰龙主演的《第一滴血》后热血沸腾,一心想找 第二部 继续观赏,没想到死活都找不到资源,只得遗憾搁置下来。   过了整整一年,才在无意间知道,原来 第二部 就叫规规矩矩的《第一滴血2》,而不是他当初疯了一样搜索的《第二滴血》。   “大白鲨已经够可怕了吧。但要说的话,无论从体型、智力和捕食能力来看,虎鲸都要远远完胜于它——如果虎鲸真的单纯无害,名字里也不会有一个凶巴巴的‘虎’字了。”   林妧满意地注视着跟前两人的神态变化,嘴角弯出微不可查的弧度:“企鹅、海豚、海豹、还有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大白鲨,都是它们肚子里常见的食物。要说谁是当之无愧的海洋霸主、食物链顶端,大白鲨还得往后稍稍。”   现场陷入一阵死寂,小红帽似乎意识到了某种不愿接受的事实,陷入恍恍惚惚的失智阶段。   最终林妧叹了口气,用斩钉截铁的结语为这场讨论画上一个并不完美的句号:“综上所述,你口中那位倾国倾城、身材火辣的人鱼小姐,她应该是条无比残暴的大虎鲸。”   小红帽五官呆滞,许久没说一句话。   号外号外,继经典影视作品《大白鲨》问世后,中美合拍的《大虎鲸》即将在明年年初正式开机啦!小美人鱼爱丽儿将本色出演虎鲸这一角色,用大虎鲸的艺术形象努力创造一个正能量形象,文体俩开花,希望大家多多关注!   ——才怪啊摔!   白月光瞬间变异成了蚊子血,她满脸不可置信,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叫着“我不相信”,一边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向地往前冲,试图看清那女人的真实面貌。   首先闯入眼前的,是一双圆溜溜的豆豆眼,漆黑深沉的瞳孔中没有丝毫光彩,更没有眼白的存在,像是两颗黑色豆子粘在脸上;圆圆的头,短短的下颌骨,口腔像鱼嘴那样微微凸起来,最为恐怖的是当她张开嘴——   露出了无数圆锥形的、相互交错的尖利牙齿,在日光下反射出白花花的惨淡光芒。   还真就是条鱼啊。   哈哈。   这和她想象中的美人鱼不一样啊啊啊!救命啊妈妈!我只想哭着对你说,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她应该是想假装溺水,然后把接近自己的人一口吞掉吧。虽然的确挣扎得很卖力,”林妧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到了前面,摆出一副《我就○演员》中评委的沉思姿态,“但这个动作也太僵硬了,完全没有在水中挣扎时应该有的扭动感;还有还有你看看她那表情,比《极光○恋》还《一起来看○星雨》,以为自己在演偶像剧呢?”   林·今天的奥斯卡影后·用演技打败了蓝胡子的演技派选手·妧:“别人溺水是溺水,她活生生演成了在水里跳大神。总结来看,演技放不开,太失败。”   不远处费力挣扎着的爱丽儿:?   有没有搞错,她在水里装得筋疲力尽,结果这群人不仅没有大发慈悲来救人,居然还对她指指点点,还真就……无所事事地站在原地看她面目狰狞地扭来扭去,顺便一本正经地开始批判演技了?   你们是人???   爱丽儿凭借这一招捕获了许许多多热血上涌的青年人,直到这次却头一回陷入了无止境的纠结中——   如果转身就走,会显得她落荒而逃、无比狼狈,但如果继续下去……绝对更傻了啊喂!   她百感交集,悲愤交加,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冲上前直接把那群家伙吞进肚子里,然而还没往岸边游上两米,就听见一声猝不及防的咔擦声。   天边划过一个字:淦。   ——她刚才在水里扭得太久太厉害,不小心把腰给闪了。   眼看人鱼白眼一翻,浑身无力地往海底下坠,小红帽愣了一下:“她……是不是真出事儿了?”   “就算真的出事,鱼类也不会淹死在浅海。”   陆银戈淡淡开口,没想到林妧在下一秒钟就接了话:“但如果等她恢复正常逃回深海,无法制约爱丽儿,我们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从梦境里出去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却算是一种再明显不过的暗示。青年闻言微微一怔,然后毫不犹豫地褪下T恤,一头扎进冷冰冰的海水里。   陆银戈的水性出乎意料地好,没过多久便把人鱼捞上了岸。估计没人会想到,叱咤风云的食人人鱼会败于自个儿闪了腰,白白送上门来。   没有想象中傲人的36D,穿着贝壳上衣的金发姑娘拥有一片无比宽阔的5A级景区;没有童话故事里浪漫的公主抱,爱丽儿几乎是被他扯着头发恶狠狠拖拽在地上。   “别拿脏手碰我尊贵的金发,我要杀了你们——哎哟喂别把我头发松开,老腰断了断了!你这么不懂怜香惜玉的吗!”   什么香,夜香;什么玉,碎玉。   她苦不堪言,面目扭曲,一旁围观的小红帽更是苦不堪言,面目扭曲。   不愧是虎鲸,尾巴还真就一点鳞片都没有,一片黑漆漆光溜溜的顺滑皮肤,跟海豚似的。   小红帽兴致全无,林妧倒是对此十分感兴趣,趁爱丽儿无精打采地被丢在地上,蹲下来伸出手,指尖轻轻按在她尾巴上。   鲸鱼的皮肤与一般鱼类截然不同,没有充满粘液的表皮与湿漉漉的鳞片,流线型尾身看起来干净又漂亮,在阳光下被映得亮闪闪。残存的水珠附着在尾巴表面,散发出五颜六色的、彩虹一样的微光。   虎鲸尾巴比较硬,有一点轻盈的弹性,摸上去紧致又光滑,像是按在质地极好的硬质真皮沙发。水珠不仅让它摸起来更加顺滑,还平添一股冰冰凉凉的触感,仿佛把清凉的海风灌进指尖。   “呜哇。”林妧听着手指与尾巴摩擦时发出的哧溜声响,不由自主发出轻声感慨,“好滑好冰,湿溜溜的感觉好神奇。”   “你……你在干什么呀混蛋!”   爱丽儿忍着痛张牙舞爪,脸蛋皱成一团:“别碰我!”   陆银戈满脸不耐烦:“闭嘴。”   林妧还是笑眯眯的模样:“小姐姐,你是俘虏欸。如果不乖乖听话,小心我们对你做出非常过分的事情哦。”   小红帽满脸震惊。   你们两个家伙也太过分了吧,到底谁才是反派啊!这么过分的话别说是美人鱼,就算是她听了也会义愤填——   等等。   人鱼为什么、为什么居然露出了非常满足的、还异常期待的表情啊啊啊!   “真的吗?”   爱丽儿发出嘿嘿的笑,露出满口向内勾起的尖牙:“那种事情我、我才不会答应呢!但如果你们非要酱酱酿酿,人家也是没办法的啦。”   小红帽:……   没救了,这美人鱼绝对没救了!不仅长相奇奇怪怪,居然还是个傲娇抖M啊!说好的人畜无害的漂亮大姐姐呢!   看着她满嘴让人起密集恐惧症的牙齿,一口老血涌上心头。小红帽面色僵硬、口眼歪斜,尽管进行了十分激烈的思想斗争,还是没办法接受眼前这番事实。   好不容易来到心心念念的女神跟前,没想到剧情非但不是原本预想中的爱情片伦理片小○片,而且连最普通的剧情片都不算,硬生生成了部不死不休的《那些年,我们一起被虎鲸追过的日子》。   这谁受得了啊。   爱破了,梦碎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蚊子血彻底成了蚊子屎,对不起,你还是继续回海上跳大神吧。   “呃呃呃,你喜欢大海,我喜欢浪。别在我坟前哭,弄脏了我轮回的路!”   “等待,是一生最初的苍老。心已殇,泪已忘。东京的樱花巴黎的雪,一个人,一座城,一生心疼。”   “幸諨d歩道,总s那麽短。苛8苛苡,呮赖着卟赱。玫瑰花鍀脏礼,莪用这蕞后饐分钟怀念鉨。”   陆银戈罕见地露出了惊愕的神情,扭动脖子直勾勾看向她。   这孩子越来越不正常,已经开始双眼无神地口吐乱码火星文了啊喂!小红帽,你在做什么啊小红帽!   “是吗?既然你不反对,那么——”   林妧没理会小红帽的抽风,对着面露娇羞、不断抚摸自己贝壳上衣的人鱼微微一笑:“剁椒鱼头、清蒸鱼、水煮鱼片、酥炸鱼尾,女人,我该拿你怎么办?”   美人鱼:?   你家的美人鱼是用来炸了吃的?这句霸总经典台词被你用来点菜了?   那你还真是挺过分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虎鲸对人类很友好hhh它们超可爱的 第99章 遗落童谣(七)   场面逐渐变得有些难以控制。   小红帽惊逢变故, 白月光瞬间变成蚊子屎,这会儿伤心欲绝号啕大哭,磨牙声响彻整个海滩;   人鱼被林妧吓得惊慌失措, 瑟瑟发抖地抱住陆银戈大腿求安慰, 不料被后者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但陆银戈千算万算, 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女人居然是个彻彻底底的抖M,他表现得越是抗拒, 对方就越是兴奋, 最后好不容易把态度软下来好言相劝, 没想到爱丽儿更加来劲,把尾巴舞得虎虎生风:“你终于愿意接受我了吗, 达令!从拒绝到接受, 四舍五入就是你对我产生了好感, 再四舍五入, 你开始了疯狂倒追, 再再四舍五入, 我们就一辈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这是哪门子的四舍五入啊喂!   圆圆的鱼脸搭配让人犯密集恐惧症的尖利牙齿, 再加上憨憨傻傻的滑溜溜鲸鱼鱼尾……   对不起,爱情片实在不适合你,请乖乖去演《忠鱼八姐》、《海上的抖M师》或者《下水道的美人鱼》吧。   他们闹得不可开交,只有明川一人孤零零在海边发着呆,林妧悄声走到男孩身边, 和他一起坐在沙滩上。   “姐姐。”   察觉到她的靠近, 忽然明川轻轻开口, 飞快地抬起眼睛。他这一路上很少出声, 更别提主动向其他人搭话,这会儿只不过说出了两个简简单单的字, 还没等下一句话说出口,自己就先红了脸颊。男孩的声音轻轻柔柔,像一阵拂过耳畔的海风:“大海……真的是这样子吗?”   林妧没明白他的意思,茫然眨眨眼睛。   他不太好意思,怯生生抓紧衣摆:“因为、因为我从来没见过大海,只能在梦里看一看它,可是它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一直都不清楚。”   “海洋啊。”林妧用手撑起腮帮子,看一眼四周荒芜死寂的沙滩,“真正的大海比这里热闹很多哦。海面上有海鸥吱吱呀呀地飞来飞去,偶尔会有鱼从水面跃出来,还有还有,其实浪花打在岸边不是深蓝色,而是雪白雪白的颜色,像掉在海上的一团团棉花。你能见到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动物植物,太阳照下来的时候,好像整个世界都亮了。”   明川微微张着嘴,黯淡忧郁的黑眼睛里隐隐约约亮了一下。   但这道亮光转瞬即逝,他不知道想起什么,嘴角牵起一个干涩的弧度,语气带着些遗憾:“好想亲眼去看看啊。只要能离开那里,无论什么地方都……”   他多么渴望自由,多么希望能脱离桎梏,逃离到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可林妧知道,这个男孩子将于几年后不明不白地死去,连同整个孤儿院里的所有人,连遗体都不剩下。   等等。   只要能离开那里。   “明川,”林妧匆忙转头,“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安静寡言的男孩轻轻张口,侧脸被刺眼的阳光模糊成一团亮莹莹的白光。他的声音飘飘悠悠从嘴里溢出来,临近林妧耳边,却都无一例外变成无法分辨的盲音。   眼前强光一闪,等林妧再睁开眼睛,发现他们又回到了明川所在的宿舍里。   沙滩、人鱼和满眼祈盼的明川都不见踪影,方才的一切仿佛昙花一现。这回的影像终于不再是发生于夜晚,明晃晃的阳光照进玻璃窗,映亮屋子里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画面中的女主人公依旧是那个神情古怪、长相酷似圆规的中年女人,她保持着数年如一日的漠然神色,双手环抱在胸前,垂着眼睛斜睨着眼前的男孩子。   明川不知为什么哭得很伤心,他身材瘦弱,模样最是惹人怜爱,这会儿眼泪像止不住的圆珠子一个劲往外涌,看得林妧不由得皱起眉头。   “求、求求您,”他忍着哭腔颤声开口,眼泪怎么也止不住,“请不要让叶旭被领走,好不好?”   女人面无表情,如同一尊凝固的蜡像。   她一动不动地注视明川半晌,看他一遍又一遍向自己哭泣着发出恳求,就在林妧以为她会一直保持这个姿势时,女人猝不及防地抬起右手。   然后径直下挥,生生打在男孩脸颊上。   耳光的声响在狭窄空间里格外刺耳,而她毫无起伏的声音在下一秒沉沉响起:“这不是你应该管的事情,懂吗?”   明川没有回答。   “看看你,我早就说过了不要插手领养的事情,你却偏要横插一脚。阿姨打你,也是无可奈何。”   她说着半蹲下来,让目光与眼前的男孩平行。女人的神色波澜不起,说出的话却令人胆战心惊,“真是的,之前明明都是特意打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刚才却生气上了头。好好处理伤口,不要让其他人看见,不然的话,可就不是挨打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特意打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是指被衣服遮住的身体上吗?   林妧沉默着望向明川长长的上衣衣袖,下意识蹙起眉。女人穿着半袖长裙,说明这时候应该是夏天,可他的衣袖却一直延伸到了手指指尖,几乎能把整个上身都全部罩住。   像是为了刻意掩藏什么似的。   除了这个疑点,明川为什么会因为其他孩子“被领养”而哭得这么厉害?对于孤儿院里的孩子来说,拥有崭新的家庭不应该是件幸运的事情么?更无法理解的是,这中年女人同样对此显出讳莫如深的模样,甚至一时冲动打了他。   “别哭了,别哭了,让我们一起来想想其他开心的事情。还记得《莴苣姑娘》的故事吗?”   林妧还在兀自思考,冷不防就听见女人的声线再度响起。她微微扬起唇边,用指腹擦去男孩嘴角溢出的鲜血:“我在昨晚讲述了最广为流传的那个版本,让你们自行思考故事之下蕴含的隐喻……明川,你想出来了吗?”   林妧与陆银戈对视一眼。   《莴苣姑娘》,其实就是非常有名的《长发公主》原版。   相传有对夫妻太过饥饿,便去女巫的后院中偷莴苣填饱肚子,没想到在某天被抓了个现行。女巫声称大发慈悲不予追究,但作为回报,夫妻俩要将生下的第一个女孩送给她。   两人无可奈何,为了活命只能勉强答应。孩子出生时,女巫果然如约赶来,并给她取名为“莴苣”。   莴苣姑娘慢慢长大,在十二岁那年,女巫将其关进了一座高塔。高塔屹立于森林深处,既没有楼梯也没有门,只是在塔顶上有一个小小的窗户。每当女巫想进去,只需要站在塔下喊“莴苣,莴苣,把你的头发垂下来”,莴苣姑娘就会从窗口放下头发,让她顺着头发往上爬。   故事的结局并不出人意料,莴苣姑娘与王子相爱后成功逃出高塔,和其他所有女主人公一样,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陆银戈颇为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这能有什么隐喻,不要随便偷菜?”   林妧没说话,凝神注视着明川的脸颊。   与梦境里相比,现实中的他要显得更加苍白瘦弱,单薄身板上只套了件灰白色上衣,乍一看去像极了在风里飘飘摇摇的纸片。   如果仔细观察,能发现除了刚才被打巴掌后出现的红肿之外,还有许多细小的陈年旧伤,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在白皙肤色的映衬下尤为刺眼。她能认出那绝对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形成的模样,大概率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受到了不间歇的折磨与殴打。   临光孤儿院在虐待收养的孩子们,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事实。现在最大也是最令人困惑的问题是——   那群工作人员,真的“仅仅”是在虐待他们吗?明川听说朋友被领养之后的反应……实在有些太过奇怪了。   比遭受折磨更加恐怖且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不就是死亡么?   明川低着头,半晌没说话。   林妧看见他浑身抖了一下,用双手紧紧攥住衣摆,说话时声线同样抖个不停:“女巫……女巫在利用她。”   “哦?”女人挑起眉头,眼底闪过意味不明的光,“怎么个利用法?说详细一些。”   “莴苣姑娘长相漂亮,又独自居住在高塔。只要她向路过的樵夫与猎人发出邀请,那些男人一旦见到她的模样,就……”他说着咬住下嘴唇,犹豫片刻后深吸一口气,“就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想要爬上去。”   陆银戈愣了一下。   中年女人露出了罕见的赞赏表情,嘴角弯弯地勾起来:“继续说,我的孩子。继续。”   “可他们不会知道,这是个由女巫设下的陷阱。只要爬上高塔……”   他讲到这里便再也说不下去,倒是一旁的中年女人兴致高昂,扯开嗓门笑道:“不错不错,就是这样!”   她伸手想要抚摸男孩脑袋,被后者下意识避开,因为心情不错,女人居然没有多做计较,而是继续语气轻快地说:“这个故事的原版完全不合逻辑——女巫千方百计抢走夫妻俩的孩子,怎么可能只是为了把莴苣姑娘关押在丛林深处的高塔之上,一天天无私又无偿地将其抚养长大,却不对她做出任何事情?途径森林的行人千千万万,为什么高塔下全程只出现了一个王子,其他人都去了哪里?就算那些人没有与莴苣姑娘相爱,哪怕是出于最基本的善意,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叫上其他村民一起来救她?”   四周突然变得极为安静,稀薄的空气几乎让人难受得窒息。没有任何声音传来,连风也消失了踪迹,只有这名女人的嘴唇张张合合,发出冰冷刺耳的音节:“答案只有一个,在遇上一见钟情的王子之前,莴苣姑娘配合女巫,把所有妄图登上高塔的人都杀掉了,死去的人不配有姓名。讲故事的人只会透露最关键、最独特的信息,那些枉死的杂物没有任何被提及的必要。”   “这、这纯粹是歪理邪说!”   陆银戈咬着牙,许久再也说不出任何话,眸光阴戾地望着中年女人笑得扭曲的干瘪脸颊。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想到过这种可能性,童话本应该充斥着美好的童年幻想与真善美的箴言,如今却被硬生生篡改成了危机四伏的阴谋故事。   更为可悲的是,明川居然猜出了这一层意思。   他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小孩,还没来得及感受世界里的光明温暖,就抢先被残酷至极的诡辩和阴谋占据所有思绪——从某种程度来说,这孩子对于黑暗面的接触程度,甚至要超出年龄大他许多的陆银戈。   陆银戈气得说不出话,中年女人却说得正欢:“莴苣姑娘是个引诱男人的饵。难以进入的高塔象征着女性自身的封闭性,而那扇窗子则是突破禁忌的裂口,长发意味接纳,莴苣这一物象本身则是一层一层剥开外衣,向其他人显露内里最真实的躯体……男人啊,果然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生物,只要稍加引诱,就能头脑发热,献出自己微不足道的性命。”   话说到最后,已经有一些儿童不宜的意思了。   与最初的惊慌失措相比,如今的明川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诡异离奇的故事,表现出波澜不惊的模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他的长相其实非常精致,这会儿安静垂眸笔直站立,黑色眼珠里不带丝毫神采,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没有灵魂的布偶娃娃。   “该死,要是能见到这混蛋……老子绝对锤爆她狗头!”   陆银戈和往常一样骂骂咧咧,视线不经意间触到林妧,发现她并没有表现出义愤填膺的神态,而是若有所思地用手托着下巴,视线轻轻放在明川身上。   他心里藏不住事,有了疑惑也会很快问出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除了童话成真的那个世界外,我们一共还看见了三段影像。一是这女人在寝室里给孩子们念血腥童谣,关于许多分尸杀人的连环凶手;二是她讲述《小红帽》中人吃人、狼吃人的故事,隐约掺杂了一些与儿童犯罪相关的因素;第三则是现在这一段,女孩被女巫强迫,不得不成为杀人的工具。”   大概是注意到青年的视线,林妧飞快抬眸,无声叹了口气:“记得刚才那女人说过的话吗?‘讲故事的人只会透露最关键、最独特的信息’。明川在孤儿院里度过了那么多日子,为什么会对这几段记忆格外印象深刻?”   “你是说,”陆银戈皱眉,“这些记忆,或是这些故事……和孤儿院幕后的秘密很可能密切相关?”   林妧轻轻点头:“只是目前的线索还是太少,要想探明临光孤儿院到底发生了什么,还需要慢慢——”   她话没说完,忽然神情一顿,抿着唇抬头环顾四周。   在林妧说话的当口,眼前景象再度发生异变,视野在白光一闪之后迅速扭曲,最终变成一片草木稀疏的荒郊。   这会儿大概入了秋,湛蓝天空一望无际,已近枯黄的叶子在树枝上颤颤巍巍地发着抖。瑟瑟冷风无声无息抚过手臂,把丝丝凉气塞进每一条血管里,让她忍不住环抱起双手,轻轻吸了口气。   林妧打量一番眼前从没见过的景象,饶有兴趣地挑起眉头:“这是新地图吗?”   四周荒芜寂寥,瞧不见什么人影,更没有之前一直陪在二人身边的明川。她四下巡视了好一会儿,才在道路尽头发现一个驼背行走、独自推着小车的白发老人。   陆银戈也望见了他的身形,因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交谈而有些气恼,语气不耐烦地低低发问:“那个老头是什么故事角色?”   “我哪儿知道啊。”   林妧笑:“童话故事成百上千,其中不知道有多少个白头发老大爷的角色。更何况他身上没有一丁点儿突出的特征,绝对不可能第一眼就认出来。”   陆银戈“唔”了一声,脑袋上毛茸茸的耳朵晃了晃。   “这样吧。反正我们对这里的情报一无所知,不如先尝试和那个老大爷接触一下,说不定他敌意不强,能透露一些有用的信息。”   林妧被他茫然又乖巧的模样逗得噗嗤笑出来,调整好表情继续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万一有什么变故,我们再出手也不迟。走吧。”   陆银戈一言不发地安静跟在她身后,健壮的体型在林妧映衬下显得尤其高大。再加上他向来凶巴巴恶狠狠的表情,整个人看上去不像是准备套近乎的新时代青年,更像是下一秒就会蹦出“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这句经典台词的山间匪徒。   越往前走,那老大爷的模样就越发清晰。   白头发白胡子,长长厚厚的胡须像一堆倾泻而下的雪,让人担心会不会在不久之后被太阳彻底融化。他的外表算不上出色,也称不上卑鄙凶恶,不过是张泯然众人的脸,找不到任何令人印象深刻的点。   老大爷跟前的木质推车里装满了沉甸甸的水果与蔬菜,因此显得每每前进一步都格外吃力。林妧朝陆银戈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上前一步走到他身旁,面色阴沉地低声开口:   “老东西,大爷我来推。”   林妧:……   陆银戈:……   开。幕。雷。击。   惊!某陆姓公务员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和推车老汉抢推车,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请关注今日说法:《把推车老汉的推车抢走后,他会不会和你继续玩老○推车》!   你是想说“老大爷,我来推东西”结果嘴瓢了吗!这就是传说中的“出师未捷身先死”吧,一开场就全盘崩掉了喂!再配上你那个不由分说就按住车尾的动作……   果然就是个劫财的强盗啊喂!对方绝对会误会吧!   陆银戈面无表情:“不好意思,口误。”   口误才怪啦!你这家伙绝对是平时说了太多狠话,一时间改不过来吧!老大爷的表情忽然之间变得超级恐怖了,露出了马上要拿起砍刀捅人一样的表情!   “哪里来的混账小子,敢动我的东西!”   白胡子老头神情微滞,蓝眼睛像被污染后的水潭般幽深又浑浊,在深潭底部隐隐藏匿着不为人知的杀机。他显然被气得不轻,面色狰狞地抬头与陆银戈对视,声音如同磨砂质地:“老虎不发猫,你当我是病危吗?小心我吐你一脸烂泥巴!”   ……这位大爷居然也被他带偏,开始嘴瓢说胡话了!为什么从你的嘴里会吐出来烂泥巴啊大爷,难道是在之前偷偷吃了几口吗!在骂人之前麻烦对自己好一点可不可以!   林妧槽多无口,神情复杂地站在原地;与此同时原本洋洋得意的白胡子老头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口误,气势顿时矮了一截,硬着头皮试图挽回颜面。   他又急又气,话到嘴边噼里啪啦地涌出来:“看什么看?看什么看!被你盯着看真是瞎了我的狗眼!给我呱!”   这又吐烂泥巴又瞎狗眼的也太惨了吧!那个“呱”是什么鬼,难道是想说“滚啊”结果舌头打滑了吗!这里是正经的探险副本,不是卖萌比赛好吗!大爷你清醒一点,不要抢青蛙王子的戏份啊!   白胡子老大爷说罢狂翻白眼,头发胡子在风中彻底凌乱,好不容易蹦出一句:“我要杀了你们!”   他这次终于没再嘴瓢了,而且言必出行必果,话音刚落就从上衣里掏出一把亮锃锃的匕首,径直朝林妧与陆银戈身边猛扑。   他们俩本来已经做好了反击的准备,没想到还没等对方冲上前来,白胡子老大爷身后便多出一道意料之外的身影——   陡然出现的人影迅速闪至他身后,手起刀落,小刀毫不犹豫刺入后者胸口,动作干净利落得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不到十秒钟时间,白胡子就面无血色地躺倒在地。   这一套动作熟稔得不可思议,仿佛经历过成千上万次的磨砺与锤炼。林妧略有惊愕地抬起眼眸,在婆娑树影下见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明川已然摆脱最为稚嫩的童年时代,有了些许少年人的模样,大概正处于男孩向少年过渡的初始阶段。他还是很瘦,却要比之前高上许多,面部轮廓逐渐趋于硬朗流畅,露出白皙的侧脸线条。   只可惜这张漂亮精致的面孔实在太过阴郁,黑眼圈与残留在脸颊上的陈年伤痕久久不散,漆黑眼瞳不但阴暗无光,还能从中窥见几分显而易见的杀气与漠然,叫人不敢接近。   曾经的懵懂羞怯消退殆尽,明川脸上唯有满满阴霾与戾气。只有和林妧与陆银戈对视时,男孩紧绷的神情才终于微微缓和一些。   他露出一个极轻极淡的笑,缓缓朝二人靠近,在离他们距离不远时停下脚步,垂下眼睫没说话。   林妧笑着朝他眨眨眼睛,不忘了抬起右手挥一挥:“明川,好久不见啦。”   她正打着招呼,忽然眼前拂过一道转瞬即逝的影子与风——   明川把外套脱下来,轻轻搭在了她身上。   那衣物虽然布料单薄,却笼罩着一层若有似无的热气。她原本只穿了盛夏时节的短袖,如今有了外套的帮衬,才终于不会在秋风瑟瑟下感到过于寒冷。   十四五岁的男孩子正处于变声期,说话时难免带了几分嘶哑。但他说话时带了点轻轻的笑意,很大程度地柔化了原本干涩冰冷的发音。   明川轻声说:“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长发公主那个我瞎掰的不要相信哈哈哈感谢在2019-12-11 23:56:38~2019-12-13 23:10: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言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堇 41瓶;言鹤 30瓶;清染 10瓶;神荼 5瓶;抑郁症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遗落童谣(八)   林妧看看倒在地上不停求饶的白胡子大爷, 又看看近在咫尺、神情阴戾的明川。   不久前懵懂羞怯的男孩子一转眼就长成了笔直纤瘦的小少年,她有些惊喜地抬起脑袋,用手比划他们之间相差的身高:“你长高了这么多啊!我必须仰着头才能跟你说话了。”   明川垂着眼睛与她对视, 似乎也笑了一下:“毕竟距离我们上一次见面, 已经过去了两年——你们还是和记忆里一样, 完全没有变化。”   这里的一切都只是明川不连贯的记忆碎片,林妧与他的时间线并不相通。在她与陆银戈看来, 时间只不过过去了不到一个小时, 可对于明川来说, 那是无数个循环往复、被噩梦支配的日日夜夜。   他在现实中的孤儿院饱受欺凌虐待,到了夜里好不容易能安静下来, 却不得不独自面对无数超乎常理的妖魔鬼怪, 在梦境中一遍又一遍经历死亡。绝大多数普通人绝对会在中途崩溃, 他究竟是如何孑然一身地坚持下来, 想想就让人心底难受。   陆银戈简单跟他打了招呼, 视线停留在明川的左手上。   他外套里穿了件长袖衬衣, 又宽又长的袖子没有卷起, 而是软绵绵耷拉在手背。顺着袖口往下,能看见一个通体金色、类似于长嘴壶的不知名物体。   察觉到对方的目光,明川也低头看一眼那个小巧精致的金壶,轻描淡写地解释:“这是阿拉丁神灯,一共能实现三个愿望。”   他说着睫毛轻颤一下, 似是有些犹豫:“这一次……你们之所以能出现, 就是因为我向它许了愿。”   林妧笑了:“想我们了吧?”   “我只是想试试神灯的功效而已。”   一抹绯红迅速咬上少年耳根, 明川重新把目光汇聚到地面的某个角落, 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补充:“反正你们就算来了,一定也会像之前那样毫无征兆地消失……不管出不出现, 结局都没差。”   他们俩已经在明川面前无缘无故消失两次了。直到这时,林妧才无比清醒地认识到一个事实——   在明川眼里,她和陆银戈来去无踪身份成谜、好几年过去后外貌依旧没有丝毫变化,完全和正常人类的设定搭不上边。他一定把他们当成了只存在于梦境中的幻象,和那些怪物没什么两样。   可偏偏她又不能告诉明川事实真相,只能选择避而不谈。他才十五岁上下,现下的境遇已经足够悲惨,如果知道自己会在几年之后莫名死去……   那简直糟糕透了。   “我带着挎包,先把灯放在包里吧。”   林妧强迫自己不去细想,接过明川递来的阿拉丁神灯:“它真的可以实现任何愿望吗?”   “对神灯许下的愿望不能和其他童话人物直接相关。”   明川耐着性子低声解释:“二者属于同一级别,神灯没有直接对它们动手的权限;而且据灯神所说,许下第三个愿望的人,必须付出相应的筹码——筹码具体是什么,他没有告诉我。”   “哦。”   林妧点点头,伸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白胡子大爷:“这位又是怎么回事?”   “他是《老汉伦克朗》里囚禁公主的伦克朗,以长着白胡子、性格狡黠阴狠而闻名。一旦被他抓住,就会被锁在小房子里,用刀一点点分解。”   哪怕是回忆被残忍杀害时的情景,他也保持着神情麻木的模样,漆黑眼瞳一动不动地深深嵌在眼眶,仿佛从口中冒出来的是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小事情。   他的叙述流畅且冰冷,然而话没说完,明川忽然瞪大眼睛,兀地停止出声——   林妧把神灯放进挎包里,顺便从包中拿出一颗椭圆形的草莓奶糖,三下五除二地剥去纸壳后,趁明川还在张嘴说话的时候,把糖果塞进了他的口中。   在这一刹那,男孩强硬淡漠的外壳终于静悄悄褪下,显露出些许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懵懂与羞涩。他没再说话,几近手足无措地呆呆立在原地,茫然眨了眨眼睛,与此同时耳根上的潮红迅速蔓延到脸颊,把整个人染成白里透红的桃子。   草莓奶糖的味道清新又浓郁,酸甜口味与奶香融合得完美无缺,甜滋滋的因子如病毒般炸裂开。在充斥全身的甜香里,他听见林妧轻声说:“不愉快的记忆,就不要强迫自己想起来。”   她停了一下,继而加重语气:“如果可以的话,也不要表现得这么风轻云淡——在哥哥姐姐这里,你完全可以撒娇或抱怨。”   明川的后背明显僵硬了一下。   白天的孤儿院人心惶惶,身边的人们无时无刻不在疼痛与恐慌中度过,同龄孩子比他更加惶恐不安,所谓的长辈则个个心怀鬼胎;入夜后的梦境无限度地经历着轮回,正常人类只有他一个,其余都是无可救药的杀人狂魔与食人凶兽,更不可能出现可供倾诉的对象。   要想活下去,他只能把其余所有人都排除在自己的世界之外,靠自己单薄的力量咬着牙一天天硬撑,“撒娇”这个词实在太过于遥远,听起来像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词汇。   可林妧却一字一顿地告诉他,在他们身边,他拥有撒娇的权利——哪怕是像他这样低劣的人。   明川抿唇抬头,视线正好与林妧四目相对,目光所及之处,还有被她紧紧捂住耳朵的陆银戈。   长着一对灰黑色耳朵的青年不耐烦地低斥:“你的白痴台词说完了吧,快给我放手!”   林妧没理他,还是看着明川所在的方向:“因为这家伙肯定会臭着脸说我肉麻,所以在安慰你之前,干脆把他耳朵堵上了。”   她说完松开手,轻笑着继续调侃:“我可是给了明川糖果作为见面礼物,你准备了些什么呢,陆银戈哥哥?要不就让他摸一摸耳朵吧,千里送绒毛,礼轻情意重嘛。”   “我呸,老——我一牙齿咬死你!”   陆银戈秉承着在小朋友面前文明用语的好习惯,把脱口而出的“老子”咽回肚子里。他看上去超级无敌宇宙级别的不耐烦,但看向明川时,耳朵却悠悠地晃了一下。   陆银戈冷着脸,浑身上下都写着“不情愿”,语气硬邦邦:“喂,想摸吗?”   林妧在旁边发出啧啧的感叹。   明川的脸更红了。   他在快要报废的大脑里东拼拼西凑凑,才终于挤出一句完整的话:“不、不用了……那个,其实从刚开始见面时就想问,银戈哥哥到底是什么动物?”   陆银戈刚想脱口而出“是狼”,冷不防望见林妧意味深长的眼神。   她在之前就半开玩笑地告诉他,明川从小深受《小红帽》荼毒,又被那只狼害死那么多次,说不定对狼族这个群体产生了非常强烈的恐惧感和下意识的排斥。   他如果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说不定会吓到这孩子。   陆银戈:……   陆银戈从嘴角挤出一丢丢极度勉强的笑,干涩至极的声线如同指甲划过黑板,带着无尽沧桑与心酸:“是西、西伯利亚雪橇犬。”   林妧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父爱如山崩地裂,一首《父亲》献给为爱牺牲的陆银戈同学。   明川惊愕地望着他头顶不断摆动的耳朵,以及左右摇摆的毛茸茸尾巴:“我还以为是狼……你们长得很像,耳朵和尾巴几乎一模一样。”   陆银戈五官扭曲,声音颤抖,终于忍不住爆发出声:“啊啊啊没错就是狼!嗷呜嗷呜超凶超恐怖的那种!摸耳朵吗,嗯?摸不摸?还是说你觉得尾巴更舒服?”   被你亲口这样说出来,一点都不觉得凶了好吗!哪有这么夸自己的啊喂!还有,在祈求明川摸你耳朵的时候,请不要把台词说得像是要把人家小朋友的耳朵剁下来一样恐怖!   *   “距离我们最近的怪物,应该是出自《杰克与豆茎》里的巨人,既然你们想要清除所有怪物,从他下手应该最为便捷。他力大无穷、身体无法被刀刃破坏,用物理方法很难打败,更加棘手的是能在几百米之外闻到人类的气息,从而实现准确定位。一旦被他缠上,就很难逃开。”   明川站在遍地绿茵的湖畔,跟前是一条深不见底的宽敞河流。他比两年前成熟许多,纤长睫毛打下一片昏沉黑影,看不清究竟在想些什么:“巨人居住在河对面的城堡里,要想接近他,必须经过一座横跨河面的木桥。”   陆银戈四下张望:“但我没看到有什么桥啊。”   “是我的原因。”他很快接话,语气不变,“巨人不会游泳,为了阻止他的追捕,我很早前就砍断了木桥——但即便如此,他大多数时候也还是会成功过河。”   林妧好奇发问:“为什么?”   “河面上会不定时地出现一艘木船。有时候运气好,直到梦境结束也不会见到他的踪影,运气糟糕的话——”   仿佛是为了响应这段话,明川的声音还没落下,在河流对岸就出现了一道异常高大的身影。   河道非常宽,因此只能望见模模糊糊的影子。巨人看上去有三米高,长手长脚,一块块健硕肌肉在阳光下映出麦子一样浅棕的颜色,他似乎表现出了极端愤怒的模样,双手不停拍打胸膛,口中发出闷雷那样的吼叫。   而在他的不远处,一艘小木船飘飘摇摇,从河流尽头慢慢荡过来。   “好的。运气糟糕的情况,我们已经亲眼见过了。”林妧接过话茬,“不过这里都是些不好惹的角色,那条木船应该也有问题吧?他们俩不会打起来吗?”   明川似乎叹了口气:“他有特殊的破局方法,大概算是……傻人有傻福?”   巨人气呼呼地一脚踏上木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整个船只都随之晃了一下。   他没在意这个小细节,铜铃般的卡姿兰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对面岸边的三个猎物——其中一个在不久前砍掉了他家门前的木桥,这次不仅是狩猎食物,还是为了报仇。   他体型巨大,体重更是惊人。木船承载了这样的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居然毫发无损,跟之前一样慢吞吞朝河流对岸划。   河道宽阔,要是继续以这样的速度慢慢前行,等他到了对岸,那些人类大概早就不见了踪影。   巨人正等得满心不耐烦,忽然身旁响起陌生人焦急的叫喊,扭头一看,才发现是满头大汗的中年船夫:“哎呀,糟糕了!船上的重量已经超过了船只能够承受的最大限度,它快坚持不住了!”   船夫眉头紧拧,噼里啪啦地说出一堆完全不合常理的台词:“这是一艘具有魔力的船,对于它来说,健康、爱情、机敏、才学、金钱、荣誉、诚信,这些品质都属于重量的一种。它们大大增加了你自身的重量,要想不让船沉下去,必须选择其一迅速丢掉。是时候做出选择了,年轻人,你想舍弃其中哪一个?”   这是《七个行囊》的故事。   直到这里,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   在这个故事里,船夫属于“主持人”一类的角色,拥有绝对的支配权。他带了些许怜悯地看向身旁呆呆愣愣的巨人,思索着后者究竟会放弃什么。   在以往的经验里,绝大多数人都选择丢弃“诚信”,而船夫会规规矩矩地一遍遍走剧情,在木船行驶到一半时调头返回,并说出让无数人抡起拳头的经典台词:“既然你已经放弃了诚信,我又有什么遵守约定的必要呢?我说会把你送到对岸,你就真的相信了?”   至于那些选择其他选项的,船夫会如约剥夺他们人生中的某个美好品质,用一个品质换取一次死里逃生的机会,这并不算亏本的买卖。   他好整以暇,静静握着手里的船桨打量巨人,不成想后者非但没露出恐慌却困惑的神情,反而嘿嘿一笑,露出口中黄澄澄的大尖牙。   巨人气喘如牛,声音也跟野兽轰鸣没什么两样,粗犷中掺杂着不怀好意的狞笑:“我平生最讨厌这种拐弯抹角的套路,要作妖就直说,想套路我?没门!”   船夫:?   船夫还没反应过来,忽然瞥见一个圆滚滚的拳头朝自己直直冲来。他躲闪不及,被打得眼冒金星,与此同时手指被人毫不留情地用力掰开——   巨人抢走了他手里的船桨。   船夫好像有点明白,这大块头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凭什么要丢掉我身上的东西?我看最占地方的家伙就是你!”   伴随着蛮不讲理的话语和张扬跋扈的笑,巨人伸出空出的右手一把抓住船夫衣领,将男人整个提起——   旋即径直把他丢进了秋天冷冰冰的河水里。   这什么鬼。   这家伙完全不按套路来啊。   岸边的陆银戈被这顿操作惊得目瞪口呆,倒是明川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里听不出有什么情绪:“这是《七个行囊》。阿姨在讲这个故事时告诉我们,船客的最优选择是直接把船夫丢进水里,别人的生死不重要,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自己吃亏。”   “那个大块头马上就要过来了。”陆银戈匆匆瞥一眼林妧,“咱们怎么办?”   “首先排除逃跑。就算跑得了一时,也会被追到天涯海角,不如趁现在解决他。”   林妧微微一笑,朝明川挑起眉头:“你一共向神灯许了几次愿?”   “一次。”明川轻轻皱眉,“但巨人和那艘木船都跟它处在同一位序,神灯没办法对它们直接生效。”   不管是“杀死巨人”还是“让木船沉入水底”,阿拉丁神灯都没有令其成真的实力。林妧对此心知肚明,轻轻笑了声:“既然不能直接干掉这些怪物……那我们就创造能把它们干掉的另一个怪物好啦。”   明川微微愣住:“另一个怪物?”   陆银戈没说话。只要一听她的语气,他就知道这家伙又有了新主意。   林妧总是能想到许多稀奇古怪的办法对付敌人,最过分的是,她会非常坏心眼地选择其中最富有戏剧性的、也最能戏耍对方的那一个着手实施,可谓满肚子坏水,唯恐天下不乱。   不知道怎么地,他居然有点替那个吭哧吭哧划船过来的巨人感到一丢丢担忧了。   *   巨人划船的速度很慢。   在今天之前,他从没亲手摸过船桨,因而此时此刻的动作别扭得像是手臂在抽筋。因为掌握不到技巧,即使他拼了老命舞动双手,木船也只能在河面上进行堪比龟速的滑行。   他满心气恼,好在河流另一岸的那几个人类并没有逃跑的意思,而是看戏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管前进得多么缓慢,他们之间的距离都是越来越近。   眼看已经行驶了三分之二的路程,巨人还没来得及洋洋得意地咧开嘴角,就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原本平静无声的河流忽然发出哗啦一声巨响,等他顺着声音望去,居然看见一个金发碧眼的青年人从水里探出半个身子,脸上挂着诡异微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然后青年缓缓开口,放在水里的右手轰然上抬,举起一个真人大小的人形金块:“噢!划船的猛男哟,你刚刚掉进河里的,是不是这个金船夫呢?”   这是伊索寓言中的《樵夫与赫尔墨斯》,用更加广为流传的名字来称呼,则是《金斧子与银斧子》。   这个寓言传说家喻户晓,但非常遗憾的是,巨人先生对此一无所知。   巨人: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虽然金子的诱惑的确难以抗拒,但他清楚知道,要是这团硬邦邦的大金块被整个扔到船上,本来就脆弱不堪的木板大概率会被砸出一个大洞,自己也将因此落入水中。   于是巨人少有地拒绝了送上门来的好处,老实回答:“不是。”   赫尔墨斯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一直垂在水里的左手猛地上抬,居然又举起了个浑身白银的等身假人:“那,是不是这个银船夫呢?”   他做作的语气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听起来欠揍得厉害。巨人已经没有耐心与之周旋,语气不善地低声呵斥:“都不是我的!滚滚滚,别打扰我赶路!”   “既然这两个都不是,那你刚才掉的,一定就是……”   赫尔墨斯全然沉浸在自己的剧本里,压根没理会对方不悦的神色。他心情很好,哼着小曲把两座假人丢进水里,然后双手同时从河中抬起,拎出来一个满脸茫然的中年男人:“是这个碳基船夫,对吧!”   体型如山的大块头与湿漉漉的落汤鸡面面相觑,巨人的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这个莫名其妙从水里冒出来的家伙到底要闹哪样?不仅救下了船夫,还用两个金银质地的等身假人耍弄他……难不成是和船夫一伙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巨人从来没被这样戏耍过,当即大发雷霆、破口大喊:“是是是!这个人就是我丢下去的,你想怎么着!”   他已经做好了大战的准备,然而预想中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氛围并没有出现。   从水里冒出来的古怪青年明明受了挑衅,却非但没露出愤懑或恐惧的神情,居然还十分满意地弯起眉眼,露出无比欣慰的笑:“不错,不错。面对金银财宝的诱惑,还能坚守初心、不忘诚信,像你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为了奖励你的品格——”   听到这里,巨人已经隐隐感到有点不对劲。他面无表情地把目光从赫尔墨斯身上错开,移到岸边众人的脸颊。   中间的小姑娘笑得正欢,还不忘抬起右手朝他挥了挥。   赫尔墨斯真情实感地举起大拇指,顺带一个骚气的挑眉。   巨人听见他无比缓慢地、每个字都在舌头里裹上一圈后再沉声开口:“我就把这三个人全都送给你吧!一夜暴富,不要太感谢我哟诶嘿嘿!”   巨人:?   巨人:???   “等等!你给我停下!!!”   巨人叫出了海豚音,可惜赫尔墨斯完全没留给他拒绝的机会,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道更加响亮刺耳的轰隆响声打断——   那三个同样高度、同样大小的玩意儿,果然,在转瞬之间,出现在了木船上。   咔擦一声,不仅仅是木板破裂的响音,更是他一颗小心脏碎掉的声音。   巨人曾经天真地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反套路了。   万万没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这辈子走过最长的路,居然还是岸边那混蛋的套路。   ——从那个浑身湿漉漉、说话恶心巴巴的年轻人出现的瞬间,他就注定被玩弄于鼓掌之中。   沉船,冰冷水面,不断挣扎的人,还有一首不知什么时候从岸边飘来的不知名抒情乐曲。   如果巨人生活在现代,一定能瞬间听出从林妧手机里缓缓溢出的歌曲名叫《my heart will go on》,选自著名沉船灾难电影,《泰坦尼克号》。   咕噜咕噜的水声逐渐填满耳朵,当整个身体都差不多沉入水中时,巨人用尽全身力气,把右手探出水面。   层层叠叠的波澜间,一根粗壮的中指颤巍巍竖起来,完美诠释了何为“生离死别之时最强烈的情感”。与此同时乐声渐入顶峰,凄美婉约的女音无比应景地响起:“And my heart will go on and on (我心永恒)——”   愿天堂没有套路与反套路,阿门。   作者有话要说:   养成系太棒了!(危险发言)感谢在2019-12-13 23:10:16~2019-12-15 08:57: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叶执暮、七月初七、玉小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惘然然 20瓶;mousefion 18瓶;安洧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遗落童谣(九)   梦, 来源于人体入睡后异常活跃的大脑皮层。一旦进入睡眠,兴奋的神经细胞就会激活一部分感觉、情绪和记忆,由于缺乏意识的控制与调节, 这些因素将会进行毫无章法的杂乱组合, 使梦境显得不合逻辑且荒诞离奇——   但无论如何, 它都是人类潜意识欲望最原始的反映。   心理学家弗洛伊德认为,人类潜意识中的欲望在现实里得不到满足, 需要寻找另一种途径得以实现, 这种途径就是所谓的“梦境”。梦具有深层的象征意义, 以具体形式代替抽象的欲望,是心理冲动最便捷的发泄渠道——   也就是说, 明川的梦境虽然看起来与现实毫不搭边, 却很可能隐藏着极为关键的、与孤儿院密切相关的秘密。   可惜他仍旧想不起孤儿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隐约记得有个瘦弱的中年女人一直照顾自己, 并在夜里向他讲述许许多多诡异的童话故事。   梦境中的怪物繁多且分散, 好在明川记得每个角色的大致位置, 这次带领他们前往的地方, 是仙度瑞拉的领地。   在这场梦里,原本善良温顺的灰姑娘彻底成了个疯婆子。她一心觉得自己的水晶鞋被别人偷走,于是见人就拿着刀往前扑,把路人的双脚割下来后抢走鞋子,套在自己脚上。   陆银戈双手环抱, 努力装作不在意的模样:“话说, 《灰姑娘》这个故事, 能有什么魔改的地方吗?”   林妧漫不经心地笑着接话:“怎么, 女神的形象崩塌啦?其实就算不加以魔改,仅仅看故事本身, 也有很多值得吐槽的地方啊——身为伯爵的女儿,仙度瑞拉饱受折磨却没有丝毫反抗,忍气吞声过了十多年;而王子爱上她,居然只是因为这小姑娘长得漂亮;还有童话故事里经久不变的‘继母必恶毒’论,不知道教坏了多少小孩子。”   “这个故事有两个逻辑不通的点。”   明川语气很淡:“既然水晶鞋的码数正好,理应不会在仙度瑞拉摔倒时滑落在地;仙女教母用魔法变出来的东西都会在午夜十二点准时消失,掉落的水晶鞋却并没有消匿踪迹,还通过王子重新回到了仙度瑞拉脚上。而这一切不合逻辑之处的最终受益者,都是女主角仙度瑞拉本人。”   “你的意思是说,”林妧用右手撑着下巴,凝神思索,“仙度瑞拉是故意让水晶鞋掉落在皇宫里,至于那个‘午夜十二点一切归零’的规定……很可能自始至终都不存在?”   明川看着她,似乎轻轻笑了笑:“先是盛装打扮,在舞会上让王子对自己一见倾心,然后在十二点匆忙逃离,并刻意留下属于自己的信物——这种把戏是典型的欲擒故纵。仙度瑞拉很可能并不像表面看来的那么单纯无害,打从一开始,她就在盘算应该怎样把王子套牢。”   仔细想来,仙度瑞拉是个非常有自知之明的女人。   她明白自己容貌出众,一定能在舞会上轻而易举地令王子成为裙下之臣。但仅凭外貌还不够,太过轻易得到的东西总不会惹人怜惜,为了进一步吸引王子的注意力,她故意在午夜十二点逃走,只留下水晶鞋作为信物。   没有男人会抗拒这样的姑娘——美丽、神秘又不可捉摸,她越是躲藏,就越是让人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   而王子果然上钩了。   “除此之外,这个故事还有另一个引人深思的细节。”明川继续开口,眸色深沉得见不到一丝光彩,语气清淡如白水,“在结局的时候,两位恶毒的继姐分别砍下脚跟和脚尖,只为了能穿上那只水晶鞋。但当她们准备和王子回宫时,都被鸟雀戳穿谎言并啄瞎了眼睛——鸟雀不过是不通人性的动物,做出这种事情,只可能是受到他人指使。纵观全局,除了看上去楚楚可怜的仙度瑞拉,再没有第二个人拥有嫌疑。进一步思考,仙女教母这个角色从来都只与灰姑娘有过接触,她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说……仙女打从一开始就只是仙度瑞拉编造的谎言,她本人才是真正的女巫,所以才拥有操纵鸟雀的力量?”   “所以,灰姑娘其实是个心机深沉、报复心极强、伪装成柔弱白莲花的终极大碧池?”陆银戈双目无神,只有耳朵徒劳地晃啊晃,似乎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故事进展,“我……咳,团团他一直非常喜欢这个故事,估计,可能,也许,有点接受不了。”   林妧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别太难过,这只是经过后人恶意脑补的黑化版本,原版还是美好又浪漫的。”   狼人青年的耳朵耷拉下来。   话虽这么说,可一旦接受这种设定,谁还能抽身回去?嗯?谁能?   俗语有言,说曹操曹操到。他的满心幽怨还没尽数收好,耳边就传来一道尖利的女声:“水晶鞋,我的水晶鞋在哪里?”   她来了她来了。   陆银戈面无表情地扭过脑袋,目光正对上个浑身脏兮兮的女人。   出乎意料的是,仙度瑞拉的长相居然十分漂亮,瓜子脸大眼睛,尖鼻子樱桃唇,如果忽略脸上脏兮兮的油渍,一定是个震惊四方的绝世美人。但——   问题是他真的忽略不了啊啊啊!要无视那一块又一块黑漆漆的不明物体、黏糊糊的垃圾乐色和粘在头发上一绺一绺的浆糊,臣妾真的做不到啊!!!   这是灰姑娘吗,这是垃圾姑娘啊喂!虽然在壁炉里生活了十多年,但你身上顶多全是灰尘,怎么也不应该是这副模样啊!人家故事里都是仙女、狐狸精和田螺精,哪里见过什么垃圾精啊!   仙度瑞拉是北漂失败变成流浪汉了吗?   正对上他的目光,仙度瑞拉露出一个六亲不认的狞笑:“把水晶鞋还给我!你们这些小偷!”   她正说得气势汹汹,正准备往前猛扑,忽然神情微滞,愣愣地停顿在原地——   从旁边的小树林里迅速奔出一个女孩的身影,动作之癫狂、表情之狂乱,闻者伤心听者流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精神病患者逃院出游。   而那女孩,正正好是朝她狂奔而来。   问:比遇见变态更恐怖的事情是什么?   答:泻药,人在美国,刚下飞机。真相只有一个:变态的目标就是你本人。   像是干渴的鱼儿见到海洋,仿佛脱缰的饥饿野狗见到食物,穿着红裙子的小姑娘浑身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弧度,一颤一颤地尖叫着朝仙度瑞拉靠近:“快,快砍下我的脚!”   仙度瑞拉:?   这什么剧情展开?   苍天可鉴,她曾经见过无数个人、剁过无数双脚,受害者们从来都是哭哭啼啼地落荒而逃,恳求她不要把自己的腿脚砍掉。像奇行种一样狂奔着越跑越近、哭着喊着求她把脚剁下来的,这大概还是第一个。   等等。   视线下移到女孩的脚踝之下,仙度瑞拉嘴角猛地抽搐了一下。   这、这小丫头脚上穿的……不会是那双传说中会让人一辈子跳舞的魔鬼红舞鞋吧?   不远处的林妧笑着挥挥手:“卡伦,加油哦!”   *   遇见穿着红舞鞋的卡伦,是半小时之前的事情。   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幽幽啜泣声时,明川刚好把这个世界里现存的怪物全部介绍完毕。   那道哭声沙哑得不像话,听起来和风卷狂沙没太大区别。声音的主人大概已经哭了很久,凄婉幽怨的嗓音起起落落,像是砂纸一遍又一遍打磨在耳膜上。   啜泣声越来越近,紧随其后的则是身体穿过树林时发出的沙沙响,如同密集爬虫在耳边盘旋打转,叫人听起来非常不舒服。   林妧寻声望去,首先闯入眼前的,是一抹夺目的红。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身穿及膝红裙,脚下精致的红色舞鞋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身形纤细,白皙如牛乳的皮肤把衣物衬托成艷丽且厚重的纯正红色,当她旋转身子轻轻舞蹈,四下飘动的裙摆像极了血海之上泛起的几朵浪花。   她一边哭泣一边舞蹈,双腿似乎永远都感受不到酸疼与痛楚,以轻捷熟稔的姿势一遍遍踮脚、跳跃和旋转;   与之相比,女孩的上半身就要显得僵硬许多。即使不看她皱成一团、被泪水打湿的脸蛋,只需要望一眼那两只枯木般笔直垂在身体两侧、一动不动的手臂,就足以看出她的满心不情愿。   这是《红舞鞋》的故事。   小姑娘卡伦在前往教堂参加圣餐仪式时,穿上了自己爱不释手的红色舞鞋。这一亵渎神灵的行为激怒了天使,于是安琪儿对她施以诅咒:“穿着你的红舞鞋跳舞,一直跳到你发白和发冷,跳到你的身体干缩成为一架骸骨。”   诅咒生效,被赋予魔法的红舞鞋突然不受控制地跳动,带着卡伦开始了永无止境的舞蹈。可怜的小女孩无法挣脱,最后只能恳求猎人剁掉自己双脚。   最让人细思恐极的就在这里。   双脚被砍下来后,红舞鞋居然还没有停止舞蹈,而是带着那两只惨白惨白的、鲜血淋漓的脚掌继续舞动,鲜血一点点洒在地上,像是散落的玫瑰花瓣。   “谁来帮帮我?求求你们——”   卡伦说话的声音几乎全部被哭腔掩盖,浑浊黯淡的蓝眼睛像是两颗破败圆珠,被随意粘在脸颊上。这会儿一眨不眨地直勾勾望着他们,难免有几分阴森瘆人:“求你们砍掉我的脚吧!好难受……好难受!我已经没办法再坚持下去了!”   足尖点地,在草地中央画出一个优雅的圆。女孩溢满泪水的眼底逐渐涌现出几缕狠戾杀机,舞蹈间竟从怀里掏出一把沾满血迹的小刀,咬着牙沉声开口:“如果不愿意帮忙,我一定会杀了你们!”   本以为这姑娘只是个单纯的受害者,结果这个梦里还真就人均杀人狂。   林妧沉思半晌,神情凝重:“如果她能开通微信步数和大学生跑步打卡的代刷业务,绝对大赚一笔啊!”   陆银戈一拳砸在她脑袋上:“给我正经点!”   他说着把视线集中在卡伦小腿,一根根鲜红丝带如同攀附而上的藤蔓,将她的脚踝死死绑缚其中,脱身不得。舞鞋本身红得诡异,像是浸了满满的鲜血,叫人下意识想要远离,他看得紧紧皱起眉头,悄无声息掏出匕首。   可一看到小姑娘眼底挂着的泪珠子,又忍不住有些心软。   “怎么,你还真想亲手把她的脚砍下来?”林妧斜睨他一眼,声音很低,带了点戏谑的笑意,“陆银戈哥哥不是最喜欢小朋友吗?”   “那双鞋子不能直接脱下来,要想帮她,只有这个办法。”陆银戈停顿一下,匕首在手指间打了个转,“再说,那女孩无论如何都只是个小姑娘,这种脏手的事情,我总不可能让你和明川来做。”   林妧只是笑,轻轻按下他握刀的右手。   她力道很轻,却带着股势在必得的决意,即使没用什么力气,也能让陆银戈不知不觉地顺着力道垂下手臂。然后林妧温声开口,视线笑盈盈停留在卡伦脸上:“别着急,小姑娘。我们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我有个朋友精于此道,人称‘西北砍脚王’,如果是她的话,一定能帮到你。”   这人又在满嘴跑火车,她哪里有这样子的朋友。   陆银戈斜斜瞥她,与此同时听见林妧继续一本正经地说胡话,从嘴里缓缓念出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是她是她就是她,她就是我们的好朋友——仙度瑞拉。”   陆银戈:?   “西北砍脚王”你○啊!这是什么鬼称呼,人家灰姑娘不要面子的吗!   *   仙度瑞拉与卡伦都在发抖,一个怕的,一个乐的。她们一起颤抖,果然更加明白,什么是温柔——   才怪嘞!   求求离她远一点,不然她真的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把它抢过来啊啊啊!   仙度瑞拉厉声尖叫,转身就跑,卡伦则紧随其后,口中发出不明所以的咕噜声响。   她是风儿她是沙,她是牙膏她是刷。要是追不到仙度瑞拉,卡伦就是大傻瓜。   林妧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煽风点火:“别跑啊,你看她的鞋多精致多漂亮,你难道不心动吗?抢过来就是你的啦!说不定那就是被染色后的水晶鞋呢?”   白痴才会相信那玩意是水晶鞋的鬼话好吗!   仙度瑞拉猛地一咬牙。   她知道那双鞋子碰不得,可人物的基本设定又让她无法将其割舍,拼了命地想要将它抢过来。理智与情感的剧烈冲突让她难以抉择,正在百般挣扎间,猝不及防听见林妧的这一番话,浑身颤抖地回头迅速瞥一眼。   那抹红色,实在是太过亮眼了。   忽略掉眼底涌出的一抹泪光,仙度瑞拉终于放弃逃跑、侧身转返,而朝她迅速奔来的,是喜极而泣的卡伦。   “别过来!”仙度瑞拉一边朝卡伦靠近,一边用最后的理智发出嘶吼,“你、你的红舞鞋!”   “不。”卡伦凄厉一笑,一槌定音,“是你的红舞鞋。”   仙度瑞拉的意中人是个英俊王子,有一天会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出现,拿着一双恰好符合她尺码的水晶鞋来娶她。在故事的最后,灰姑娘终于穿上了合脚的鞋子,可她猜中了前头,却万万猜不到这结局——   套在她脚上的并非水晶鞋,而是那双臭名昭著、会让人旋转跳跃永不停歇的红舞鞋。   这谁能想到啊。   脱离人类的身体后,舞鞋虽然还是在持续不断地跃动,却已经能轻而易举地从脚掌取下来。当无比缓慢地把它穿在脚上时,仙度瑞拉凄凉抬头,目光冰冰凉落在不远处的林妧脸上。   灰·西北砍脚王·出淤泥被染黑的黑莲花·姑娘:算、你、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15 08:57:56~2019-12-16 23:4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玉小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浅川懒 28瓶;清染 19瓶;野哥 10瓶;Nicol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遗落童谣(十)   好不容易把受伤的卡伦送回家, 告别小姑娘前往下一地点时,时间已近傍晚。   林妧似乎心情不错,嘴角勾起的弧度一路上从没断过, 还罕见地把玩起了装在挎包里的阿拉丁神灯。   当指腹划过灯身, 一缕浅蓝色烟雾迅速从壶口溢出, 像烟囱里腾起的袅袅炊烟。   这是她与陆银戈第二次见到灯神。自神灯里钻出来的壮硕男人没有实体,浑身呈现出与常人截然不同的幽异深蓝, 远远看去像极了上下飘忽的蓝色烟雾。   虽然只钻出来半个身体, 却也足以看出他身形高大、体型魁梧, 自带威严地笔直挺着脊背,一双圆瞪的双目好似铜铃, 叫人不敢与之对视。   林妧不由悄悄想, “阿拉丁神灯”这一称呼好像不那么准确, 按照灯神的肤色与体型, 取名叫“阿凡达神灯”才更贴切。   “话说, ”她抬头看一眼悬浮在半空的灯神, 漫不经心打了个哈欠, “如果真的许满三个愿望,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啊?”   “我会取走那个人身体里的某种东西。”灯神答得不假思索,声音闷闷地从喉咙深处传过来,听上去不太舒服,“可能是一个器官, 也可能是一种品质、一段记忆甚至一份情感, 代价没有定数, 一切看我心情。”   他说得正经且严肃, 没想到林妧听完居然双眼发亮,笑意更深:“那你岂不是能帮我取走体内的懒惰愚蠢和所有的负面情绪?真好!”   去你的吧。   还真就把他这儿当成了废品回收站呗, 告诉你,没门儿。他是超凶超可怕的古老灯神,不是家门口扫垃圾的大爷。   “不可能,没商量,别妄想。”   灯神直接给出否认三连,林妧也没多做强求,若有所思地转移话题:“如果有人许了愿却不想付出代价,那他会怎么样啊?”   “我会化出实体,打到他愿意为止。”   林妧双眼一亮:“那如果打赢了你,还能得到奖励的额外愿望吗?”   灯神:?   你被人打了,难道还会大爱无私地替他实现愿望吗?不对不对,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啊喂,快把它从脑袋里倒出去!他好像有点能预见未来自己被暴打的情景了是怎么一回事!   不会吧,应该不会吧,林妧看上去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而已啊。这个问题绝对绝对只是她好奇心过剩的产物吧?   灯神拒绝得不留一丝余地:“不能不能不能!”   “对了,我还有个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林妧没继续这个话题,含着笑发问,“如果有人的愿望是‘三个愿望之后不需要付出代价’,那你还会不会向他索取报酬?”   灯神愣了一下,同时又听见她熟悉的嗓音:“你想啊。如果索要了报酬,第三个愿望就自行失效,也就是说那个人的心愿只实现了两个,你没有惩罚他的理由;但万一不索要报酬,就会违背神灯最基本的游戏规则,更何况你还会白白变成打工仔,替那人免费实现两个愿望——无论选择哪一种,都不太能接受,对吧?”   灯神被她说得一愣一愣,多年没运转过的大脑终于恢复了一点活力,过了好一会儿才挠挠脑袋,从嘴里勉强吐出几个字:“好、好像是这样。”   “不止这个,还有其他许多愿望可以钻空子。”   看他皱着眉憨憨挠头的模样,这灯神的脑瓜子大概率不是十分聪明。林妧掰着手指头举例子:“比如‘马上让灯神死掉,这样就不会有人来收取报酬’啦,‘除了之前的愿望,神灯还可以再满足自己多余的一千个心愿’啦。要是遇上诸如此类的愿望,你会怎么办?”   “我……”   灯神懵了,懵得彻彻底底、说不出一句话作为回应。他以往见过的人类个个都是善良无害的老实人,许愿从来不拐弯抹角,结果今天忽然来了个不按常规出牌的。   关键是这些愿望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其实都没有超出许愿的范围——对于神灯来说,唯二不能实现的事情只有强行干涉同等级人物的生死,以及世界毁灭。   这让他怎么回答啊。   再听她说下去,他一定会疯掉的。   灯神实在想不出答案,急得背后冒冷汗,好在这份沉寂的尴尬很快被人陡然打断,让他不由得悄悄松了口气——   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影与草丛,终于来到了既定的目的地。   灯神趁机躲进神灯里,给自己的小脑袋放个假;林妧则抬眸望向不远处的建筑,表现出很有兴趣的模样:“快看,我们到了!那应该就是野兽居住的宫殿吧?”   明川略微颔首:“嗯。”   这个故事是在女孩子间广为流传的《美女与野兽》。   女主角贝儿的父亲不小心闯入野兽的城堡,被强制关押在其中。为了救出父亲,贝儿与野兽达成协议,以自己留在城堡中为代价,换取父亲的成功逃离。   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美女与野兽逐渐互生情愫。当贝儿于某天轻轻吻上野兽嘴唇,后者封印的人性被唤醒,居然出乎意料地变成了英俊的人类模样,从此与心上人幸福生活在一起。   这是流传甚广的通俗版本,至于在这场梦境里究竟被扭曲成了怎样的故事,目前还是个不得而知的未知数。   陆银戈走在队伍最前面,轻轻推开虚掩着的城堡大门。   如果事先不知道这里是野兽的巢穴,他一定想象不到这地方居然还住着人。颓败的蜘蛛网四处可见,有的还悬挂着黑乎乎圆溜溜的蜘蛛尸体;木质地板走起来会有嘎吱嘎吱的奇怪响声,如同濒死之人发出的最后沉吟。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血液与某种东西腐烂的味道,林妧轻轻吸了口气,微不可查地皱起眉头:“那位野兽,他是个怎样的设定?”   “我不清楚。”   明川警惕环顾四周,声音有些沙哑:“我从来没碰到过他,只是听人说起这里住着个茹毛饮血的野兽,时常掳掠路过的行人,将他们做成食物。”   林妧“咦”了一声。   男孩已经比她高上一些,这会儿低头垂着眼眸望下来,莫名带了几分笑意。   他解释得很耐心,仿佛是为了避免惊扰某些东西,声音压得极低:“和其他主动攻击我的角色不同,他似乎从没出门狩猎过——至少我一直没见到。”   这野兽难不成还是个死宅?   林妧好奇心大起,正想出声表明有人来访,毫无防备就听见一阵震耳欲聋的怒吼。   吼叫声嘶哑得分辨不出原本声线,当它穿过二楼走廊与旋转阶梯贯穿在场每个人耳膜时,似乎让整栋屋子都随之颤动:“外来人都给我滚出去!再敢逗留,我就杀了你们!”   看来这位先生的脾气不太好。   林妧心下腹诽,飞快扫视一番灰尘遍布的楼梯。   按照原本的剧情设定,荒芜死寂的古堡在拥有女主人后恍若新生,变得整洁亮堂又充满生机,绝不会是现在这种死气沉沉的模样——难道以如今的剧情进度,贝儿还没来到这座城堡里?   “不好意思。”   对这声怒吼做出回应的,是正把玩着手中匕首的陆银戈——要说谁能与野兽比一比狂傲凶狠,这位心高气傲的狼人先生绝对是不二之选。陆银戈的声线比对方清澈许多,吐字间隙无一不带着“老子天下第一”的桀骜:“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杀你。”   要想制约野兽,一共只有两个办法。   一是找到个与他心意相通的人,再来一场感天动地的真爱之吻——但先不说梦境里只有杀人狂魔与凶残怪物,这人压根就没办法找到,仅仅看野兽这生人勿近的性格,在接吻时说不准直接把人家给生吞活剥、一口吞进肚子里了。   第二种方法最简单快捷,对林妧和陆银戈来说不具备任何难度——直接置他于死地。   梦境里的怪物全员恶人,手里不晓得沾染了多少无辜者的鲜血,杀掉充其量算是为民除害。更何况,这里只是一场梦。   陆银戈的口吻毫不客气,哪怕是身为同伴的林妧也下意识觉得这家伙欠揍,更别说是性格暴躁的野兽。   果不其然,当三人顺着阶梯走到二楼时,走廊上再度响起更加刺耳的吼声:“都给我死!”   林妧分明看见,那声音哗啦啦抖落了一大片顶上与墙壁的灰尘。   傍晚的夕阳沉沉下坠,血红余晖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棂洒在地板,把空气与飘荡的灰尘尽数染成黯淡的深红。在这种幻象般浓郁厚重的色泽里,一个魁梧健硕的身影披着血色,从房屋中缓缓走出来。   因为背对阳光,林妧看不清他的容貌和面部表情,只能隐约望见那是个拥有人类体型的野兽,深棕色长毛覆盖整个躯体与脸颊,碧蓝色瞳孔浑浊不堪,满含着伺机而动的杀意。   虽然穿着中世纪贵族衬衫与长裤,却依旧掩盖不了他浑身散发的强烈野性,半圆形的兽耳趋近于狮子耳朵,脑袋上只有孤零零的一只角,看上去十分怪异。   野兽正在剧烈地喘息,沉重的气音充斥整个狭长空间,带来无法言喻的巨大压迫感。   不知道为什么,陆银戈没有立刻出手。   眼看野兽向前迈开脚步,林妧从口袋里拿出可伸缩的小刀,径直向他正面靠近。   意料之外的是,野兽虽然看起来凶狠狂暴,打起架来却毫无章法,甚至于幼稚得可笑。   他虽然体格高大,却似乎完全不明白怎样进攻才能更好地重伤别人,对于林妧的攻击更是无处躲藏,每每都被毫不留情地击中。   比起全力以赴,更像是一种走投无路后的自暴自弃。   或是说,一个笨拙地发泄怒火、外强中干的幼稚园小朋友。   林妧的攻势又快又狠,没费多大力气便将他打倒在地。野兽拼命挣扎,刚要靠着墙站起来,毫无防备地瞥见寒光一闪,有把刀不知什么时候正对他脸颊。   窗外的斜阳更黯了一些,裹挟着零零星星的星辉和月色跌落在走廊里。   身形纤瘦的人类小姑娘与容貌可憎可怖的怪物都仿佛被鲜血浸湿,前者右膝跪地,右手上的小刀与野兽只有毫厘之差,而后者拧眉咬着牙,尖利獠牙映射出点点寒光:“我……我要杀了你们,人类都该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语气里居然带着一些哭腔。   林妧愣怔一瞬,把视线聚集在野兽脸上。   对方的眼珠是漂亮又清浅的淡蓝,奈何上面覆盖了一层狰狞的血丝,使其看上去杀气腾腾。而最吸引她注意力的,是他眼底翻涌的水汽,以及红得发肿的眼眶。   他不久前在哭。   ……传说中不近人情、凶残嗜血的怪物也会躲在狭小的房间里,独自默默哭泣吗?   即将触及到野兽咽喉的刀刃猛地转了个弯,巧妙避开要害。林妧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你……”野兽声音颤抖,沉重的呼吸声无比清晰地响彻耳畔,伴随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气味与滚烫热量,“你为什么不杀我?”   他说着瞪大眼睛,仿佛被某种冒犯的行为激怒一般,哑着嗓子喊:“你是不是也想看我笑话?没见过长相这么奇怪的人对吧?好,你来看啊,反正我已经——”   “别哭啊。”   将怪物俯身压在墙角的人类小姑娘指尖微晃,收起手中紧握的伸缩匕首,然后弯起指节,靠在野兽通红的眼角。   她的脸上还是带着漫不经心的笑,眉毛却略微皱起来一些。仿佛是为了安慰他,林妧手腕轻轻拂动,不太熟练地扫落一滴泪珠,语气无奈又温柔:“你为什么这么伤心呀?”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应该还有更新XD我继续肝了 第103章 遗落童谣(十一)   林妧轻轻叹了口气, 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小心翼翼地擦去野兽眼角的泪珠。   然而她越是安慰,对方就哭得越发厉害, 即使用力咬着嘴唇、努力不发出任何声音, 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一股脑涌出来。   獠牙与颤抖不已的苍白嘴唇、血丝与溢满水光的碧蓝眼睛、沙哑狠戾的嗓音与无休止的微小啜泣, 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形成微妙平衡,让他看上去凶恶又可怜, 莫名还有几分格格不入的可爱。   “要、要想杀我的话就快点下手, 在这里装好人有什么用?”野兽一边哭一边狠狠瞪着眼睛, 用哭腔说出完全不具备任何威慑力的狠话,因为正在掉眼泪, 说话甚至有些磕磕巴巴, “别用这种恶心的眼神看我, 否则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林妧居然点了点头:“好, 你来。”   她只不过说了三个字, 就轻而易举地把对方满肚子的狠话全都噎在嗓子里头。   拥有锋利爪子的怪物下意识动了动指尖, 可一看见被她握在手里、擦拭过眼泪的那张柔软白纸, 就不知怎地丧失了所有杀意。   他知道的,这个奇怪的黑发小姑娘在帮他。   论打架,他极度狼狈地以惨败告终;论斗嘴,他被三个字直接秒杀。   野兽又气又羞,只感觉腾腾热气飞快上涌, 让脖颈与脸颊都发烫到难以忍受, 好在深棕色的长毛遮掩了脸颊, 才不至于显露出更加令他难堪的面部红晕。   他一时间气不过, 想要让眼前嚣张的陌生女人尝尝自己的厉害,却又担忧过于锋利的爪子会伤害到她, 于是自以为聪明地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方法——   自身的尖利指甲可以自由伸缩,只要把它们全部收回,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实行报复。   人类啊,颤抖在他的爪牙之下吧!   眼看野兽的眼底浮现起一丝恨意,林妧收敛神色屏息以待,眼睁睁看着对方猛然抬起双手——   然后一边继续流眼泪,一边拿软乎乎的肉垫不厌其烦地拍打她肩膀,嘴里非常没有自知之明地喊:“去死吧!”   林妧:?   这就是传说中的……拿小拳拳砸你肩头?   野兽先生的原型应该是狮子,属于正统猫科动物。比起猫咪小小软软的爪子,他的手掌要显得厚实宽大许多,厚厚的肉垫呈现出深棕色泽,被细细的小白毛包裹在中央,显出几分莫名的蠢萌可爱。   他力气不大,当肉垫落在她的手臂与肩膀上,像是正在被一个毛茸茸的肉球球进行按摩,有一说一,其实真的挺舒服。   只不过——   林妧垂下眼眸,把视线放在野兽手背上,不自觉抿紧嘴唇。   他的手上到处是伤,尚未完全凝固的血口大概来源于刀剑砍伤,被刺穿的血窟窿则是由箭矢造成,无一不是狰狞可怖,往外渗出脓血。鬃毛沾染了丝丝缕缕的鲜血,凝固成一绺一绺的结,腥风不时途经林妧鼻尖,让她皱起眉头。   她轻轻握住野兽手腕,不让他因为过激的活动而导致伤口裂开恶化,迟疑着低声发问:“你的手……”   对方毫不领情,一把将爪子抽出去。   他终于停止了流眼泪,被血丝占据的眼睛斜斜瞥她,不带任何多余的感**彩:“我的手?这不是你们的杰作么?雇佣你来杀我,镇子里的那些人花了多少钱?”   林妧愣了一下,很快明白野兽误会了他们的来历,以为众人受到附近居民雇佣,前来城堡猎杀怪物。   原著里提到过相关情节。虽然没有犯下任何错事,但野兽的存在还是让周遭群众人心惶惶,于是隔三差五就会前往城堡进行所谓的“‘讨伐’”,将他弄得伤痕累累。   为了保全性命,野兽只能进行抵挡与反击,这种行为让他在人类眼里变得更为凶残恐怖,讨伐也越来越频繁,形成一种可悲的恶性循环,正好坐实了他残暴的传闻。   还不等她出声解释,不远处就响起陆银戈拽上天的声音:“花钱?我们可不是花钱就能随便指使的人,你也不要自作多情,给自己加一些被迫害的戏。”   林妧顺着他的意思:“你误会了。我们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委托,进入城堡也只是因为……天色已晚,需要找个地方过夜。”   其实最初的确是为了杀他。   但那时根据流传甚广的传言,所有人都以为野兽暴虐无度、杀人如麻,是个为害一方的祸患,可如今从他蹩脚的攻击与哭哭啼啼的模样来看……这哪里是终极boss大反派,把性别和外形换一换,说是闹别扭的小公主都有人信。   野兽没料到她会这样说,原本凶神恶煞的表情没过多久便软绵绵融化下来,变成好奇宝宝式的茫然。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表情管理出现失误,很快又强撑着拧起眉头、抿紧嘴唇,努力维持凶神恶煞的模样。   林妧悄悄松了口气,声音依旧柔和:“我叫林妧,你呢?”   直到这时林妧才反应过来,原来野兽的声线之所以嘶哑得可怕,只是因为哭得太久太厉害而已。这会儿他的嗓音虽然还是干巴巴,比起之前已经柔和不少:“亚当。”   “亚当。”她轻声念出这个名字,“那你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哭了吗?”   上一秒还摆出一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表情的野兽瞬间泪眼汪汪:“贝儿她、贝儿她和别的男人跑掉了!那家伙遭遇了海上事故,是我和贝儿一起把他从海滩救回来,结果、结果那男人把她拐跑了,呜哇——!”   哦哦,原来只是因为女主角和别人私奔了啊。   等等。   女主角和别的男人私奔了?!而且这个“从海滩救回家”的剧情……听上去为什么跟《美人鱼》的故事那么相似啊喂!   *   林妧坐在好不容易被擦干净的长桌旁,百无聊赖地用双手托着腮帮子,细细整理目前的局势。   贝儿与不知名男性私奔而去,亚当悲愤欲绝,不顾自己与周围居民交恶已久的事实四处搜寻二人踪迹,结果惨遭围追堵截,落得满身伤痕。   他在林妧的千叮咛万嘱咐下终于答应洗澡清理血迹,陆银戈和明川则相约去丛林里猎捕食物——人是铁饭是钢,即使是在梦里,吃东西填满肚子也是一项不可或缺的活动。   最让她感到匪夷所思的,是亚当关于那位不知名第三者的描述。   听说前天晚上皇家船只失事,他与贝儿发现那个长相英俊的年轻人时,已经到了第二天的凌晨时分。不知道是不是海浪的原因,他居然被湿漉漉地冲到了岸边,在必死的境况下保住了一条性命,简直可以称之为奇迹。   世上可没那么多奇迹。   船只失事、王子被救到岸边、素不相识的女人将他带回家中……这些剧情总体看下来,正好和《美人鱼》的故事完美契合。   所以,代替爱丽儿救走王子的,其实是《美女与野兽》里的女主角,而且这女主角还抛弃命中注定的真爱,和王子私奔了?既然他们之间有所关联,那么其余的故事间会不会也存在着或多或少的联系,形成一个庞大的童话宇宙?   不管怎么说,贵圈真乱啊。   她想得入神,被身后冷不防冒出来的脚步声吓了一跳,转过脑袋一探究竟时,恰好对上野兽先生的蓝眼睛。   长毛被水浸湿后,湿答答地贴服在他身体上,虽然用毛巾进行过擦拭,却还是会不时掉落几点冰冰凉凉的水滴,新换上的白衬衣早就湿透。伤疤与血口被粗鲁地缠上了绷带,深红近黑的血渍终于被洗去,长长毛发呈现出漂亮且沉稳的棕色,看上去顺滑又乖巧。   他很少被人如此直白地打量,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用最习惯的炸毛语气凶巴巴回应:“看什么看!”   虽然因为太冷,说话时不停打颤、完全没有威慑力就对了。   看来他还是执着地贯彻着自己的人生目标:装凶,掩耳盗铃地装——只要自己觉得够凶,世界就已经被他踩在脚下。   亚当见她不再说话,露出了小朋友斗嘴后胜利一方的得意神情,亮出手里的一把木梳。   他的鬃毛浓密且错综,许许多多粗壮的长毛纠缠在一起,让梳子滑到一半就尴尬停下来。野兽向来没有这方面的耐心,直接猛地用力,梳子终于下滑的同时,也带掉了一把毛发。   林妧看得头皮发疼,冲他招招手:“你过来,我教你。”   亚当满脸都写着不情愿:“我需要你教?做梦。”   然后乖乖上前坐在椅子上,把梳子递给她。   林妧想,他还真说对了,这里就是一场梦嘛。   “梳头发要从上往下,轻轻地滑下来。遇到打结的地方一定要有耐心,慢慢将它解开。”   她一只手拿着木梳,另一只手按住野兽的脑袋。亚当毛发浓密,被水浸湿后笼罩着层冰凉清爽的触感,但细细摸起来,又会感到从皮肤传来的温和热气。狮子的长长鬃毛摸起来别有一番风味,经过水流柔化后不再蓬松地四下炸裂,而是带着股软软的独特手感,似乎下一秒就会随着水滴在掌心化开。   跟前的亚当闷声开口,仿佛犹豫了很久才说出这个问题:“……你不怕我?”   林妧挑眉:“为什么要怕你?”   她倒是挺怕他哭,不知道该怎么哄。   “因为我是方圆百里最凶残的野兽啊!”亚当一本正经地转身与她对视,“我伤害了很多人,只要‘嗷呜’叫上一声,附近的人类没有不落荒而逃的。”   如果她不认识这家伙,或许会相信这番鬼话。   但不幸的是,现在野兽先生站在她面前,无论怎样看,都像是一只巨型的装凶大猫猫,还是嗷呜嗷呜撒娇的那种。   更何况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必须带点绿。被戴绿色帽子的凶残反派……果然不管怎么想都是一副很悲惨的样子!一看到他就想起了自由又美丽的青青草原啊!   林妧诚实回答:“可你伤害他们,不是因为那些人先围攻你吗?”   亚当愣了愣。   “那、那我性格也很糟糕,一言不合就会朝你发脾气,稍不留神,还可能会……”   林妧适时接话:“还会哭?没关系,我很擅长安慰人。”   野兽:……   “那你不害怕我的长相吗?”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说出这句话,“你也看到了,我跟你们长得完全不一样,是个彻彻底底的怪物。他们都说,只要一看到我的脸,任何女孩子都会被吓得立刻哭出来——贝儿也是这样,她一直躲着我。”   他说到这里抿紧嘴唇,然后努力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其实他曾经也是个人类,因为遭受诅咒而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但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无法告知其他人,久而久之也就成为了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   现在想来,他连身为人类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都已经记不起来了。   愚昧的小镇居民将他看做食人的怪物,每当遇见他都会群起而攻之。久而久之,野兽便不再随意出门,把自己封闭在小小的城堡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朋友只有一堵墙壁。   或许是出于孤独,他将一个名叫“贝儿”的小姑娘强制留在这里。其实那个人是谁都无所谓,只需要有人愿意陪在他身边,野兽就已经感到无比满足,哪怕她拳脚相加、恶语相向。   他渴望陪伴却又自卑得认为自己不配得到陪伴,害怕孤独却又不得不让自己置身于孤独之中。变成不人不鬼的模样后,林妧是第一个主动笑着朝他搭话的人,可她的温和让野兽感到害怕——   他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具破败的丑陋身体、阴晴不定的糟糕脾气与一栋老旧的古堡,像这样的家伙,哪里能得到如此温柔的待遇呢?   林妧似乎笑了笑:“他们之所以害怕你,不是因为长相,而是关于‘食人猛兽’以讹传讹的谣言。当人类惧怕某种东西,不管它长成什么样,都不会讨他们喜欢——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也就没有被吓到,对吧?”   见对方懵懵点头,她语气轻快地补充:“虽然你的长相和人类不太一样,但万事万物总不能以人类作为唯一标准啊,森林里的动物植物和他们都大不相同,难道你要说它们丑陋不堪?要我说的话,你的毛发非常漂亮——让人忍不住想要摸上一把的程度。”   其实还想摸耳朵!狮子圆圆小小毛茸茸的耳朵真的超级可爱!想捏!   可惜她没能把这个愿望亲口说出来。   在林妧话语落下的瞬间,城堡大门被人轻轻推开。明川与陆银戈趁着夕阳搜刮了一些食材,接下来便轮到了她的做饭时间。   *   在这个梦境里秋意渐浓、天气转凉,瑟瑟秋风中,要是能吃上一些清淡又温热的食物,毫无疑问是再幸福不过的事情。   林妧端上餐桌的第一道菜,是被煮得奶白奶白的鱼汤。个大肥美的草鱼整个平躺在汤汁里,翠色如玉的葱花点缀其间,仅仅一个色彩的介入,就让原本单调乏味的冷色调充满活跃生机,叫人食欲大开。   汁鱼汤之所以会变成乳白色,是因为在熬煮制过程中鱼肉所含的脂肪外溢,沸腾的汤汁让脂肪粉碎成众多细小的微粒,而鱼体内的蛋白质则具有乳化作用,两者相互融合后形成水包油的乳化液,汤汁因而显出浓郁雪白。   好在厨房里还剩下一些瓶瓶罐罐和杂乱粉末用以调味,鱼汤刚一上桌,鲜美四溢的浓香便扑面而来,盈满在场所有人鼻腔。   明川是第一次尝到林妧的手艺,双手捧着碗,小心翼翼喝进第一口鱼汤时,两只眼睛不由自主地陡然睁大。   温热水流温度正好,带着一点小小的烫意,无比顺滑地途经舌尖、喉咙与肠胃,刚一吞下就飘飘然四散开来,仿佛渗进了浑身上下的每个细胞,所有角落都是暖洋洋的。   汤汁煮得十分入味,草鱼香浓的肉香还没从来得及舌头上散开,另一股清甜香气就覆盖住整个口腔。至于鱼肉则软滑得不可思议,稍一用刀叉触碰便碎裂成零散的几块,放进嘴里几乎没太大感觉,只觉得有团软软的、带着甜香的空气碾转于舌尖,再裹着鱼香味儿滑到喉咙里。   第二道菜,是经典的西式菜品——烤鸡。   他们俩除了鱼,不知还从哪里找到一只活蹦乱跳的鸡。陆银戈自告奋勇来帮忙,在一阵子鸡飞狗跳之后,终于成功将它斩杀洗净,血水与腥味这两个味觉的天敌被尽数去除。   这个时代没有烤箱,因此只能自己架上柴火与架子炙烤。   在火烤之前,要往食材鸡的身体每个地方都涂抹上蜂蜜、盐、黑胡椒与橄榄油,经过揉搓按摩,让酱汁细腻地浸入每一丝纤维。为了让它更加入味,林妧还在烤鸡身体上用尖针戳了许多小孔,让酱料能轻易渗进肉里。   如果只有单调的鸡肉,未免显得过于油腻。各色各样的蔬菜是这道菜的点睛之笔,等鸡肉烤制完成,就可以将其放入巨大的盘子中央,周围则围满烹饪完成的土豆、胡萝卜、西兰花和小番茄。   亚当不会做饭,因此每天的食物都是开水煮蔬菜,如今乍一见到如此精致且丰盛的烤鸡,情不自禁咽下一口唾沫。   咬下烤鸡的第一口,居然渗出了滚烫的汁水。汁水裹挟着咸香、蜂蜜清香与肉香,等他把被烤得酥酥脆脆的外皮撕下来,咀嚼时能感受到牙齿碰撞在脆壳上的咔擦响声。   鸡肉外皮被炙烤成饱满均匀的棕色,内里却白白嫩嫩,顺滑无比。顺着鸡肉纹路一口咬下,焦香入味的表皮包裹着鲜嫩肉块,因为烤制的熟度把握得刚刚好,水分被充分锁在肉里,吃起来不柴不老,搭配精心调制的甜咸酱汁,蜂蜜味道沁人心脾,一切都完美得恰到好处。   他已经很久没吃过人类的食物,甚至于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都不敢奢望能在有朝一日吃上一餐。   原来香喷喷热腾腾的菜肴是这种味道,吃到嘴里时幸福得快要流下眼泪。   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野兽发出低低一声呜咽,圆圆的耳朵悄悄晃了晃。   然后眼眶一红,仓促低下脑袋。   “诶诶诶,”林妧停下了银叉,“你没事吧?”   亚当沙哑的声音凶巴巴地传过来:“我没哭!我只是……”   他很努力地想了会儿借口,其间带着哭腔哽咽了一下:“只是不小心噎到了而已。”   她可自始至终都没说过他哭了。   “好好好,”林妧说,“你慢点。”   她又喝了口鱼汤,兴致之余斜睨向陆银戈:“怎么样?”   “不错。”陆银戈少见地没有表现出排斥态度,戏谑地抬起眼睛,“你的厨艺比你本人讨喜多了。”   林妧:“哦你给我吐出来混蛋。”   慢吞吞吃完晚饭,天色已经很晚。   明川自告奋勇承担下洗碗的任务,结果被陆银戈横刀夺走,这一点在林妧的意料之中——以陆银戈的性格,哪怕自己累成了老黄牛,也绝不会让小朋友受一点折腾。   当代教育的典型反面教材。   林妧简单洗漱完毕,前往分配好的房间时,在走廊拐角处遇见了明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色昏沉,他的神色比起白天阴沉许多,黑黝黝的眸子里看不出丝毫神采,一动不动站在角落时,像一尊漂亮却僵硬的雕像。   “为什么要帮他?”   他的半边脸庞隐匿在黑暗里,另一边则暴露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之下。当明川沉着声线开口,随着呼吸起伏不定的睫毛像极了颤动的蝴蝶,翅膀上沾染着星星点点的亮芒。   他的声音飘渺不定,听不出情绪:“明明只要把刀捅进他的脖子,一切就都结束了,不是吗?你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林妧下意识感到有些不太对劲。   少年虽然处在低气压中,却并没有对她表现出任何敌意,不知道为什么,林妧总觉得他不太高兴。   “因为他在哭啊,不管是看起来多么凶恶的人,只要还会哭泣,就说明心底仍然存在着柔软的地方。更何况——”   她一步步向男孩靠近,说话时柔和的余音随着秋风卷入耳畔:“野兽在哭泣的时候,你也露出了非常悲伤的表情吧?”   明川后背微颤,仓促抬起眼睛。   他没想过林妧会注意到那么微小的细节,或是说,已经很久没有人愿意给予他哪怕一点点目光,更不会有谁费尽心思地揣测他表情之下的内心所想,然后像现在这样温柔又含蓄地对待他。   就像做梦一样。   少年不由自嘲一笑——这里的确就是货真价实的梦境,无论是那些恐怖狰狞的怪物,还是愿意施予他温柔的林妧与陆银戈,所有人都只不过是虚无的假象,自始至终都不曾存在过。   林妧说着走到明川跟前,清浅笑意从眼尾勾起的弧度里溢出来:“你觉得自己和他很像,对不对?”   眼底薄薄的一层冰怦然碎裂,化为荡漾着粼粼水光的湖面。明川满目惊诧地与她对视,微张了嘴却欲言又止。   林妧说的一丝不差。   在见到野兽的瞬间,他几乎同时就想到了自己的遭遇。他们同样身陷囹圄、伤痕累累,从来不被任何人所爱,孤僻又冷漠地把自己与世界隔绝开。   像他们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得到所谓“幸福美满”的结局,只有死亡才是唯一归宿——今天是野兽,不久之后便会轮到他。   明川已经做好了目睹野兽死亡的全部准备,可万万没想到,林妧并没有下杀手。   甚至于,她想帮他,仅仅因为那家伙在哭泣。   真是个奇怪的人。   那时他心里一边这样想着,又一边情不自禁地祈祷,如果是她的话,说不定也能把自己带出这片永无止境的深渊,这场周而复始的噩梦。他的情感是那样真挚且强烈,可细想之下又倍感挫败——   无论林妧与陆银戈是多么温柔亲近,都永远不可能出现在他的现实生活中。他们之间相隔了整整一个次元宇宙,永远没有交汇的可能。   他莫名地开始嫉妒亚当,只因为后者与他们处在同一个世界,哪怕这个世界虚无又残酷,可至少有人真真切切地陪在他身边。   身旁的林妧继续低声说着:“不管是谁,都会在某天遇到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以及愿意保护他的人。野兽先生的诅咒一定能被消除,而你也总能遇见他们——只要熬过最艰难的时候。”   “虽然不知道你究竟在现实中经历了什么……但只要有我和陆银戈在,就绝不会让你承受不必要的痛苦。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如果是明川你的话,不管变成什么模样,哪怕是成为最最凶残的野兽——”   林妧停顿片刻,摸摸他柔软蓬松的头顶:“我们都会找到你,然后把你从诅咒里救出来哦。”   少年静静地看着她。   月亮从乌云间探出脑袋,照亮他大半张脸庞,忽然明川勾唇轻笑,缓缓出声:“我已经遇到了。”   林妧没听明白,有些困惑地皱起眉头。   一阵夜风拂过,摇曳不定的烛光全部偏转了方向,只有沉重夜色将他陡然覆盖,所有表情与声音都显得模糊不堪。明川眸光微黯,眼底划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戾。   在短暂且静谧的黑暗里,略带沙哑的少年音乘着晚风掠过耳畔:“所以……千万不要再毫无理由地消失了,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黑化预订(不) 第104章 遗落童谣(十二)   应该如何处理野兽亚当, 是个非常值得深思的问题。   以过往经验来看,要想让梦境结束,必须使所有出现的怪物都受到某种程度的制约。所谓“制约”放在他身上, 应该只有两种方式:要么杀掉他, 要么让他得到真爱之吻, 变成一个毫无威胁的正常人。   可真爱之吻哪里是随处可得的便宜货,野兽先生命中注定的未婚妻被王子一夜拐跑, 除了顶光彩夺目的大绿帽, 什么也没给他留下;至于要想找到别的接吻对象……   与青蛙王子的设定不同, 要想解开这份诅咒,首要因素并非亲吻, 而是超越种族的、最为真挚且纯粹的爱情。   这该上哪儿去找啊, 他们这儿又不是《非诚○扰》。   林妧快要因此想破脑袋, 而这个问题导致的直接后果是, 亚当被陆银戈强制性塞进了他们的探险队伍里。   用陆银戈的原话说, 是“走一步看一步, 实在过不了, 就用狮子头庆祝通关”。   众人在灰尘遍布的城堡里勉强过了一夜,在第二天由明川带路,继续往森林外围走。   储备肉·真真正正的狮子头·亚当一路上扭扭捏捏,像是在角色扮演不能见阳光的吸血鬼,脑袋自始至终没抬过, 几乎要缩在脖子里。   这人看起来凶巴巴恶狠狠, 其实大概率有那么点社交恐惧症, 林妧拿胳膊碰了碰他的脖子:“你还好吗?”   “啊啊啊!”   他先是不知所谓地发出一顿癫狂尖叫, 伴随间歇性跳大神式全身抽风,等终于意识到只不过是有人在向自己搭话, 很快又恢复成了生人勿近的高傲模样:“有事么?”   林妧:……   林妧:“你好像不太高兴,咱们来聊聊天,说些开心的事情吧。”   陆银戈表示赞同:“好。”   他仿佛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为了表示友好,居然破天荒地主动寻找话题:“贝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银戈的话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森林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才怪啦!   在一片沉寂与尴尬里,林妧猛地把头转向他,迅速打出一个惊叹号。   出现了!收容所里那个“特遣队的陆银戈好像完全没有朋友”的传言终于找到原因和出处了!人家被种了片呼伦贝尔大草原,结果你不仅不帮忙除草,居然还在上面快乐地放起了羊,还能更过分一点吗!野兽先生已经露出了快要哭泣的表情了!   “贝儿很漂亮,有点凶。”亚当居然乖乖回应了这个话题,圆圆的深棕色耳朵有气无力地向下耷拉,“她愿意留下来陪在我身边,是我做梦都意想不到的事情。那时我真的好开心,大家都把我当做低贱的怪物,从来没有人愿意以平等的身份跟我讲话——哪怕她有时会生气得大吼大骂,我也觉得非常可爱。”   陆银戈一本正经:“可能因为你是抖M,有空可以去看看心理医生。”   ……麻烦这位先生不要在别人回忆的时候说出这么煞风景的话好吗!你就是传说中的聊天鬼才吧!   林妧甚至有些感谢陆银戈沉默寡言的性格了——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活生生一位硬朗孤僻的高冷型男,只需要一个抬眼,就能收获迷妹无数;可一旦开了口,就让人忍不住想抽他丫的。   “她和别人都不一样。在我们初次见面时,她并没有害怕得落荒而逃,而是问我‘狮子皮毛整个剥下来能卖多少钱’;当我们一起吃饭时,她也没有因为恐惧而一动不动,而是很认真地问我‘红烧狮子头好不好吃’。她是唯一敢打我骂我的人,真的好特殊,好有趣!”   这女人只是想榨干你的利用价值,请务必清醒一点!结果你还真是个抖M吗!话说贝儿为什么会是这样子的人物设定啊!   亚当沉浸在悲伤里,没理会他的陆言陆语:“家里没太多积蓄,我想让她过上好日子,就去书房里搜寻发家致富的门道……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见那些书之后大发雷霆,把我狠狠骂了一顿。也就是在这之后贝儿对我冷淡许多,她和别人离开,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看见书之后就生气了?”   林妧好奇心大起,刚想问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书,却瞥见野兽神情大变,直勾勾盯着前方某个角落。   她顺着视线看去,也不由得微微愣住。   在河流旁的巨石上,背对他们坐着彼此依偎的一男一女。男人身形壮硕高大、身穿朴素至极的粗糙猎人套装,正在吹奏某种乐器;女方则衣着精美、小巧纤细,满头金发被精心梳理过,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夺目的点点金辉,虽然只露出了小小的背影,却也足以勾起旁人无限遐思。   在清泠忧伤的背景音乐里,在水波粼粼的大明河畔旁,亚当眼眶泛红,用沙哑声线缓缓念出曾经无比熟悉的名字:“贝、贝儿!”   听见他的声音,那对男女同时转头。   贝儿大概是这场梦里唯一正常的女性童话角色,金发蓝眸的漂亮模样一瞬间就吸引了林妧的目光,至于她身旁的不知名男性……   这位五大三粗、衣着朴素的壮汉应该不是传说中的王子吧喂!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定神望向野兽时,有明显的厌恶神色从贝儿眼底一闪而过。但她眸中的戾气很快被笑意掩埋,很快便娇滴滴地抱住身旁男人的胳膊:“猎人哥哥,那只怪物一直盯着我看,人家好怕怕哦!”   亚当神情惊骇:“你变了!你这时候的台词明明应该是‘再瞪我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其实她对你那么不客气,可能只是因为真的不喜欢你。   林妧把这句话憋回心里,眼看贝儿口中的“猎人哥哥”起身走来,伸手挡在野兽跟前。她声线轻柔,虽然带着笑意,却并没有在气势上低人一等:“不好意思,我朋友没有恶意。他是贝儿的旧识,今天遇上了,难免有些激动。”   男人狐疑地将他们上下打量一番,亚当虽然外强中干,却也不想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于是把双眼瞪成铜铃大小,直勾勾与人家对视。   结果看着看着就成斗鸡眼了。   “你不是和王子一起离开了吗?”他对着眼儿,凶巴巴地喊,“这男人是谁?”   “王子?”   没等贝儿回答,猎人就抢先震怒应声:“你们是那滚蛋的人?”   “误会误会!”林妧一本正经地指了指亚当,“这位老兄的小姨子和那滚蛋跑啦,现在正满世界找他们。看你也挺不待见他,咱们是一条船上的盟友啊。”   “居然和那个小白脸私奔?那女人真是瞎了眼睛!”   猎人哪里知道,他嘴里那“瞎了眼的坏女人”正是自己上一秒还在搂搂抱抱的心上人,因而忽略了身后贝儿越发惨白的脸色,说得格外慷慨激昂:“王子做出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迟早会受到报应!”   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眼看猎人的敌意渐渐消退,林妧顺着他的意思点点头:“贝儿叫你‘猎人哥哥’,你该不会是……皇后派去刺杀白雪公主的那位吧?我听说过这件事的相关传闻。”   猎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笑:“我就是我。我用猎人身份做掩护,其实是个杀手。”   那还真是个挺不一样的烟火。   陆银戈被眼前的人际关系弄得摸不着头脑,微皱眉头说:“那你们俩……”   “都是王子那家伙的错啦!”贝儿上前揽过猎人手臂,声音娇气得能掐出水,“他不知道在哪里招惹了人鱼族,结果把对方置之不理。那个女孩看见我和他待在一起,莫名其妙把怒火全放在我身上,居然准备雇人把我杀掉。真是气死了哼!”   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人鱼族?这个世界观里的人鱼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不会是……那个爱丽儿吧?   等等等等,这剧情得捋一捋。   皇家船只遭遇海难失事,美人鱼爱丽儿救下了一见钟情的王子,好不容易把他拖到沙滩上,却望见不远处逐渐靠近的贝儿与野兽。   她惊慌失措地躲到礁石之后,眼睁睁看着心上人被他们俩背回城堡中,而王子误以为贝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相处期间对其渐生情愫,约定一起私奔。   美人鱼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对抢走了暗恋对象的情敌深恶痛绝,于是请求放走白雪公主的猎人将她拐走,扔进大海喂鱼。   这这这。   林妧忍不住皱起眉头,这也太乱了吧。   不仅是这个故事里的贝儿和小美人鱼,王子招惹的对象可还有大明湖畔的白雪公主与仙德瑞拉。那两位对他如痴如狂,几乎到了疯魔的地步,结果这人渣却毫无心理负担地风流快活,把一条又一条小鱼撒进自己的海洋。   这场梦境在明川看来是彻头彻尾的恐怖片,在林妧眼里是惊险刺激的冒险电影,至于到了屑王子那里,就不得不改个名字——   《金○岂是池中物》看了会沉默,《金○梅》听了会流泪,这人拈花惹草的本事足够撰写一部《邪王傲天:我与帝国美少女们的二三事》。什么温柔大小姐、懵懂小人鱼、自卑贫弱女、明艳美人/妻,统统都不够填满他博爱的内心,他不是渣男,只是心怀天下,想给每个女孩幸福。   这个在恐怖剧本里玩后宫向恋爱的男人,竟然恐怖如斯!   “既然你的任务是杀她,”陆银戈对这些风花雪月的情感纠葛提不起丝毫兴趣,臭着一张脸,“为什么你们俩会在一起?”   “跟随王子离开城堡后,那个人渣把我带到了海边的树丛,”贝儿的脸色不比他好,颇有种要将王子碎尸万段的冲动,“结果那混蛋……他根本不爱我,只是馋我的身子!我们俩刚到树林,他就一把掐住我的脖子,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死去的才是最美的’。我呸!要不是猎人哥哥把他打晕,老娘……人家就被杀掉了啦哼!”   你刚才果然顺口之中暴露了本性吧喂!就算是矫揉造作的轻哼也无法拯救崩坏的人设了!   林妧无声叹了口气,继续在大脑里捋顺剧情顺序。   私奔定情一气呵成,一切都进行得异常顺利。但贝儿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个巨大的不稳定炸/弹正伺机爆发——王子对活生生的人类感情泛泛,只有冰冷的遗体才能激发他内心的爱意与渴望。   这也就直接导致了另一个意料之外的发展,当猎人找到贝儿时,正好撞见王子的谋杀现场。或许是出于头脑发热后的冲动,又或许对那位楚楚可怜的美丽女性一见钟情,猎人打晕王子将她救下,二人因此互生情愫、心意相通。   这哪里是什么浪漫的爱情故事和全年龄向童话,分明是一位患有恋/尸/癖的连环杀人狂魔接二连三对无辜少女痛下杀手,稍微改编一下,就成了部可以与《今日说法》媲美的恐怖悬疑法制剧。   还是在全国范围内流窜作案、在权力的保护伞下逍遥法外的那种。   陆银戈三观崩坏,再也没发出一点声音,只希望他以后再给团团讲童话故事时,不要想起这段不堪回首的心理阴影。   “所以王子晕了,你们两位喜结连理了,”林妧接过话茬,“那位人鱼呢?她最终和王子在一起了吗?”   “王子没等她来就恢复了意识,然后哭着喊着跑掉了。”猎人摸摸贝儿脑袋以示安慰,“人鱼气得厉害,扬言要对王室展开报复——她似乎打算在王子身边安插卧底,你知道的,王都不久前举行了选妃的舞会,如果抓住那个机会,说不定真能成功。”   林妧感觉脑袋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发出“duang”的巨响。   王子身边,王都,舞会。   ——这不就是《灰姑娘》的剧情吗?   所以那位来无影去无踪的仙女教母其实是美人鱼爱丽儿,之所以帮助仙度瑞拉,是想要在皇宫中安插卧底,从而对负心的男人实施报复。   难怪那些舞裙和水晶鞋不似凡物,一出场就赢得了所有人的关注,海底龙宫带来的东西,总归是有点牌面的;难怪灰姑娘会一夜之间从小白花变成黑心莲,有一位更加黑心的女士在背后出谋划策,任何人都能成为宫斗赢家。   正如爱丽儿预料中那样,仙度瑞拉果然令王子殿下如痴如醉,只可惜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导致水晶鞋不知所踪,灰姑娘更是被毫不留情地狠狠抛弃,在森林中沦为精神失常的疯子。   爱丽儿在那之后又做了什么,至今仍是未知数,这出大型魔幻悬疑爱情皇家动作戏,或许还要等到前往王都、见到王子本人后才能知晓结局。   刺激刺激。   贵圈属实混乱,等王子再往海里多凑几条鱼,都可以友情出演《水浒传》里的一百单八将了。   “那、那个,”大概是被贝儿骂习惯了,野兽在她面前总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你们说完了吗?我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要和那个男人离开呢?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吗?”   贝儿冷笑一声,撸起袖子走到亚当身边。   她的声音很低,小到猎人无法听见,因此也就说得毫不隐瞒,语气里满满全是嫌弃:“拜托,大哥!我摔倒在地哭着喊疼,你站在旁边说什么‘女人就是拿来疼的’;我被饭菜烫了嘴,你哇哇大叫说保温效果真好;我雨天说怕打雷,要你跟我睡在同一张床上,你信誓旦旦说上了床会兽/性/大发,结果倒好,一睡就睡十三个钟头,一觉醒来,告诉我你在床上会变成考拉,躺下就醒不过来!”   她一边说一边气,最后咬牙切齿地加重语气:“更气人的是,有天你说要为我们的未来做准备,我以为木头好不容易开了窍,没想到无意间看到你手里拿的书——我的上帝,《母猪的产后护理》!你这是养女朋友还是养猪啊,就打算那样子对待我吗?单身一辈子吧臭男人!”   亚当的确说过,一本书导致他与贝儿大吵一架,成为最终决裂的引火线。那时他们一伙人想入非非,黄色的黑色的红色的通通想了个遍,结果谁能料到,居然是《母猪的产后护理》。   林妧没忍住,直接就笑出了声。   感受到亚当幽怨的眼神,她忍着笑意撇撇嘴,望一眼猎人手中炫酷的长笛,然后把手放在野兽宽厚的肩膀上以示安慰:“别太伤心,她不喜欢你,可能只是因为你不是DJ。”   想了想,又一本正经地补充:“而是个养猪护理大户。” 第105章 遗落童谣(十三)   难怪贝儿会背离原有剧情, 做出私奔这种看上去无比离经叛道的事情,亚当大兄弟还真是凭实力在单身。这位先生做出的令人发指的事情多不胜数,且全都是突破人类智商下限的匪夷所思, 被戴绿帽子实属活该, 怨不得别人半分。   身为社会主义接班人, 林妧甚至还想为国家的退耕还草计划添砖加瓦,给他头顶的大草原施一点肥。   好不容易把失魂落魄的野兽哄好, 一行人向贝儿与猎人依次道别, 继续往森林外围走。   明川一板一眼地讲解地图:“即将走到森林边界时, 会在高塔外遇见莴苣姑娘,一旦绕开她的追捕, 就能抵达目的地王都。”   林妧眨眨眼睛:“高塔外?她不是不能离开房间吗?”   陆银戈不懂就问:“绕开追捕?不能硬碰硬干掉她么?”   这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两人关注点的差异一目了然。   明川耐心解释, 先回应了林妧那边的困惑:“和那些女孩子一样, 莴苣似乎也迷上了王子, 并被后者一声不吭地抛弃。她伤心欲绝、精神失常, 逃出高塔后四处游荡。”   他停顿片刻, 接着淡声回答陆银戈的提问:“莴苣对所有男性都怀着十分强烈的恨意,遇见人后,会用头发将其活活勒死——她的长发被女巫赋予了魔法,不但可以自由伸缩,而且异常坚固, 就连刀刃和火焰也伤不到分毫。要想打败她非常困难, 近乎于天方夜谭。”   他话音刚落, 身旁便响起熟悉的浑厚男音:“这时候, 为什么不问问神奇灯神呢?”   被林妧揣在挎包中的阿拉丁神灯青烟一现,灯神透过拉链间无比狭窄的缝隙钻出来, 双手环抱、春风得意地将众人扫视一番。   可巧,这位还真就来自于《天方夜谭》。   “你不是不能作用于同等级的怪物身上吗?”林妧笑了笑,语气里噙了点调侃,“怎么,灯神大人这么盼望我们许下第三个愿望?”   “我也没办法啊,神仙也要冲业绩啊!”灯神发出一阵哀嚎,蓝色的脸庞皱成一团歪歪扭扭橡皮泥,“更何况是我这种由人类晋升的神,本来力量就弱,要是长久得不到报酬,怕是得喝西北风。”   亚当“嗷呜”一声表示困惑:“由人类晋升的神?”   “别看我这样,”他来了兴致,飘飘悠悠浮到野兽身旁,“我以前可是个国王,夫妻恩爱有加、子女衷心孝顺、子民安居乐业的那种。”   亚当被糊弄得一愣一愣:“真的?”   “当然啰!我的皇后温柔贤淑,在我病重时每天与国师彻夜商议国事,每天回房都累得腰酸背痛;我的孩子们知书达礼,其中不少都在房间里摆了我的画像和纸人,说是时时刻刻牢记父皇的功绩;有回皇家出游,百姓纷纷往我身上砸桃子苹果,何必这么热情呢,毕竟都是他们辛苦栽种出来的成果嘛哈哈!”   林妧愣住了。   她很少因为某个人发愣这么久,灯神大概是近期的头一个。   所以,你还就真信了皇后每天和国师过夜是为了单纯“商讨国事”,而不是琴瑟和鸣地一起给你编织绿帽子?房间里那些画像和纸人绝对是为了扎小人而存在的吧?至于桃子和苹果……你会往喜欢的人脑门上砸这种东西吗?啊?会吗?   昏君,这人绝对绝对是个昏君啊。   “既然你如此深受爱戴,”亚当呆呆愣愣,满眼崇拜的小星星,“为什么我从没在历史书上见过你的画像?”   灯神轻咳一声,义愤填膺:“一切都是二皇子的错!那臭小子居然趁我病重妄图谋反,我一气之下就、就——”   他心痛不已,把手握成拳头狠狠敲击胸口,连声音都开始不由自主地打颤:“就把他诛九族了。”   亚当乖巧点头:“噢,然后呢?”   等等。   亚当:“噢噢噢???”   诛、诛九族?皇室成员几乎全是皇子的亲戚,而他身为皇帝老爹……不就是和皇子血缘关系最最亲近的那位么?   诛九族的话,他这是……我杀我自己?   “等我反应过来自己就是他九族之一的时候,已经把这个决定昭告天下了。因为好面子,不好意思撤回来。”仿佛是为了缓解尴尬,灯神尬笑着摸摸后脑勺,“然后皇室全被砍掉脑袋,国家被大臣夺权了诶嘿。”   “诶嘿”个鬼啊!不要以为这种心酸又僵硬的假笑能掩盖你做过的沙雕蠢事好吗!这个体型和山丘没什么两样的壮汉居然还笑着吐了一下舌头,告诉你卖萌没用!   陆银戈无言以对,挪开视线不再看他,扭过头时正巧对上林妧颇有深意的目光。   见他望过来,她往陆银戈身边移了一步,声音压得很低:“灯神好像蠢蠢的,说不定可以好好利用这一点……”   正在她说话时,不远处的丛林里传来窸窸窣窣脚步声。林妧与陆银戈交换一个视线,凝神敛眉不再开口,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秋日草木稀疏,太阳温和柔软的光线与落叶一起落下来,照亮树影之间孑然一身的人影。   那是个形销骨立的女人,细瘦得几近营养不良的身体像极了一具干巴巴的骷髅,隐隐能看出一点曾经风华绝代的轮廓。浑浊的绿色眼珠黯淡阴沉,让人想起被污染后腐烂发臭的潭水。   脏污的金黄长发直直拖曳到地上,不知道已经有多久没有清洗过,变成一绺绺古怪的长结。枯败的枝叶、半凝固的泥土、甚至是昆虫的尸体都夹杂其中,浑身上下无一不散发出腐败与颓然的气息,实在与“美丽”这个词语沾不上丝毫关系。   这是莴苣姑娘。   或是说,那位大名鼎鼎的长发公主。   除了长头发和是个女人这两个特征,没有一点与原著相似的地方。   “王子殿下为什么要把我独自抛弃在森林里呢?”她幽幽环视四人,声音像是濒死的鸟鸣,“我那么爱他,为了和他在一起,甚至不惜杀掉教母、逃出高塔,可他为什么连道别都没有说出口,就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她说着陡然加大音量,尖利刺耳的嚎叫惊起一片鸟雀:“骗子,男人都是骗子!我要杀了你们!”   随着莴苣姑娘的高声吼叫,女人身后厚重绵长的金发如水蛇般开始逐渐向前蠕动,一并在半空中悬浮而起。   浓厚茂密的长发迅速蔓延生长,一时间竟然遮掩了倾泻而下的日光,仿佛洪水冲破堤坝,以吞天盖日的气势朝众人猛扑。   “那些头发坚硬得像是铁丝,要是被它们缠住……就会被活生生勒死。”过往的记忆蜂拥而至,明川下意识挡在林妧跟前,斩钉截铁地道出结论,“现在唯一的方法只有逃跑,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保住性命。”   他在之前说过,莴苣姑娘的头发坚不可摧,哪怕是火焰也伤不了分毫。可它偏生又拥有极强的杀伤力,迅捷速度与锋利材质叫人难以招架,如同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钢针。   只要还有这些头发,莴苣就绝不可能被打败。   林妧躲开几缕袭来的长发,飞快地斜睨灯神一眼:“国王陛下,我不需要你把她杀掉,‘莴苣变成大秃头’这个愿望不过分吧?能实现么?”   “这个愿望明明就很过分好吗!”   灯神连连摆手:“不可能的。别说让她瞬间变秃头,就算是‘让莴苣长一颗痘痘’这种的都没办法实现。我不能对相同等级的家伙下手,这是规矩,改不了。”   “后退!”   长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来时,带着股凌厉寒冷的风。它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以普通人类的移动速度,根本来不及躲闪。眼看金发即将触碰到站在最前方的明川,陆银戈上前一步将男孩推开,抽出匕首挡在众人面前。   莴苣姑娘的进攻来势汹汹,浓密长发的生长仿佛永无止境,不消多时便团团围在陆银戈身旁。   近在咫尺的头发不断蠕动,隐隐散发出些许血液与垃圾混杂的腥臭,让人联想起某种巨大且脏污的蠕虫。他握紧手中匕首,用尽全身力气挥刀前砍,好不容易将一截头发斩断,很快又有新的长出来。   冰冷粘腻的长发一点点爬上青年的脚踝、小腿与手臂,陆银戈没停下手中挥砍的动作,也没扭头看身后的其他人,只是扬高声音,依然是用了乖戾嚣张的命令语气:“快走!”   “怎、怎么办啊!”身为真傻白甜的假凶宅男,亚当哪里见过这种架势,一对耳朵晃来晃去,急得从喉咙里发出阵阵野兽的呜咽,“有这些头发挡在外面,我们连接近她都做不到,更别说打倒那女人。但现在离开也太不仗义了,他是为了保护我们才……”   他嘀嘀咕咕说个没完,无意间抬眼看一眼林妧,却发现对方若有所思地抬起眼睛。   然后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扬起嘴角,朝他笑了笑:“谁说我们接近不了她?”   亚当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茫然地瞪大眼睛与之对视;一旁的明川似乎意识到什么,少见地失了分寸,拧着眉头想要抓她手腕:“姐姐,不可以!”   但他的动作终究慢了一拍。   “灯神,用‘莴苣变成大秃头’的心愿作为交换,我的最后一个愿望是——”   灯神一直没回到阿拉德神灯里,因此林妧许下愿望时,不需要太多繁琐的召唤工序。她语速很快,几乎不留给其他人反应的机会,一句话便清泠泠落了地:“瞬间移动到莴苣姑娘身边。”   一味的攻击令莴苣忽视了自身最为突出的弱点——没有长发在身边施加保护,自己只不过是个瘦弱不堪的普通小姑娘。   她满头的长发虽然可以无限延伸,但都是从发尾处向外滋生,头发伸得越长,距离她本人的位置就越远;如果本体受到突然袭击,支援的速度自然也就越慢。他们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在转瞬之间抵达对方身边,然后趁长发没来得及赶来时将她一口气解决。   更何况陆银戈那边的状况算不上太好,她没时间再等。   灯神闻言哈哈大笑:“好!”   男人的嗓音浑厚如钟,缭绕在耳边的余音还没散去,只不过一个眨眼,林妧所见的景象就完完全全变了个样——   瘦得跟纸片差不多的女人近在咫尺,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周身散发的冰冷气息。似乎感到有人出现在自己身后,莴苣面色狰狞地迅速转过身。   她反应快,林妧的反应更快。   不等莴苣抬头看清她模样,林妧抬手就是一个又快又狠的手刀,稳稳当当落在对方后颈上。   一声闷哼之后,张牙舞爪的长发尽数跌落在地,状如破败铁丝;莴苣则闭上眼睛沉沉倒地,用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陡然抬眸,递给林妧一个惊诧且怨恨的眼刀。   战斗结束得猝不及防,林妧自动忽略这个眼神,没再理会倒地不醒的莴苣姑娘,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几人身上:“你们没事吧?”   “他们没事,你可有事了。”   灯神的声线比之前低沉许多,还带了些不易察觉的笑。深蓝色瞳孔直勾勾盯着林妧时,沉稳如泰山的压迫感令其不怒自威,自带一股庄重严肃,“三个愿望已经全部实现。接下来,该轮到我向你索取报酬。”   明川没做多想地上前一步,将林妧护在身后:“我也许过愿望,所有代价由我一人承担。”   陆银戈好不容易把一堆又一堆头发扒开,还来不及嫌弃浑身粘腻又脏乱的感觉,就面色不善地抽出匕首对准蓝色巨人:“别乱来,否则……不得不付出代价的那个人就是你了。”   他们两人如临大敌,林妧本人却并没有表现出太过紧张的模样,反而悄无声息地、转瞬即逝地勾唇笑了一下。   她沉默半晌,再开口时噙着悠悠的思索意味:“灯神,我有个问题想不明白。”   灯神怜悯一笑,宽恕她的最后挣扎:“你说。”   林妧看似乖巧地点头,眼底划过计谋即将得逞的雀跃与狡黠:“‘瞬移到莴苣身后’的愿望,是我用‘莴苣变成大秃头’一对一交换得到的。等价交换来的东西,怎么能算作是我在你那里许下的新愿望呢?”   对哦,这个愿望是等值换来的。   灯神愣了一下:“可你那个‘莴苣变成大秃头’的愿望也没付出代价啊!”   林妧全然没有羞愧的意思,继续瞎掰:“但那个心愿根本没有实现啊!我有什么付出代价的必要?”   见灯神的表情越来越纠结,她迅速接话、乘胜追击:“你想想,第一个愿望因为无法实现而不需要报酬,算是个免费的物件。我用免费的东西等价交换得到了另一个东西,既然它们价值相等,那第二个愿望理所当然也是免费的。”   这回不仅灯神彻底懵圈,连陆银戈也面无血色地浑身僵硬了。   这丫头不会疯了吧?什么交换什么实现,根本就是毫无逻辑的诡辩,怎么可能会有人听信这种歪理邪说。   她要是能唬住灯神,他当场把这阿拉丁神灯一口吃下去。   灯神迷迷糊糊地往上翻了翻眼球,恍然大悟:“你你你,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啊。”   ……这家伙还真就信了啊喂!你这神当得也太失败了吧!智商是充话费送的吗!   林妧眯眼笑笑,向满脸震惊的陆银戈投去一道挑衅且得意的视线。   在听见“三个愿望后必须付出代价”时,她脑海里就隐隐约约出现了这段说辞的大致雏形。这本来只是个天马行空的脑洞,但之前与灯神聊天时,林妧无比惊愕地发现,这个深蓝色大块头不但长了副不太聪明的样子,脑瓜子也是真的真的非常不好使。   不稍微利用一下这一点,实在有些对不起自己。   “你等等,让我捋捋。”   灯神想得脑袋发疼,苦着脸低声复述:“那个,第二个愿望是第一个愿望换来的,但你的第一个愿望没有实现,所以不应该索取报酬……可是不对啊,我的的确确实现了你们三个愿望啊!”   “这是我的错吗?”   林妧叹了口气:“是你的问题啊!追根究底,还是因为你实力不强,没办法实现我们的所有愿望。如果‘莴苣变成大秃头’的愿望能轻而易举地变成现实,我们还至于落入这么尴尬的处境吗?”   这女人,不仅把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推脱得一干二净,居然还把锅全部甩给别人了!求求你做个人好吗,灯神的眼眶已经红了吧,绝对是红了吧!他快要自责得哭出来了!   “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灯神深吸一口气,道完了歉后终于意识到不太对劲,迟疑地小声开口:“我读书少,你……你不会在骗我吧?”   “怎么会骗你?”   林妧信誓旦旦,漆黑瞳孔中映射出正义的光芒:“我这是在教你用逻辑推理思考问题。身为灯神,一定要学会逻辑思维,否则万一哪天你被卖了,结果还乐滋滋地替别人数钱,那该多糟糕啊。”   天啊,她说的好有道理好有逻辑,根本让人无法反驳。最重要的是,林妧居然直至此刻也仍然在为他着想,不让他受那些心怀鬼胎的坏人欺负——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善良的人类!   灯神忙不迭点头,小小的眼睛里闪烁着大大的智慧:“你真好。我学到了,谢谢你!”   陆银戈:……   现在就是这种情况好吗!结果你还真就和她说的一模一样,被人卖了还感激涕零地帮忙数钱啊!把他之前昙花一现的感动还给他,还给他!   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某天被林妧救下一条命,陆银戈又羞又恼。   上一任队长谨慎沉稳、实力超群,向来是他崇拜的榜样。自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接任队长一职,他就下意识将其当成了势同水火的假想敌,发誓要挫挫她的威风。   可今天——   青年心有不甘,咬牙瞥向林妧时,正好见到她长舒一口气的模样。   灯神头昏脑胀地回到神灯中开始自闭,而她也终于卸下了之前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轻轻垂下眼睫。直到这时陆银戈才发现,原来林妧一直把双手紧紧握成拳,这会儿好不容易松懈下来,才开始僵硬地活动手指。   这是一场生死攸关的赌。   全然不似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肆意,她不知道那番话究竟能不能骗过灯神,因此也在暗暗紧张。   ……说到底,还是个笨蛋。   “你差点死了,知不知道?”陆银戈上前一步走到她身旁,语气满是凶狠乖戾的、不耐烦的味道,“如果灯神再精明一点,直接看穿你的逻辑游戏,你就完了!”   林妧抬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他:“嗯嗯,先深思熟虑地衡量一下弊端,然后抱着某位狼人的尸体哭?”   陆银戈被噎了一下。   “总之,以后不许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用生命当赌注,只要我还在一天,就轮不到你来。”他狠狠瞪她一眼,加重语气,“如果你再乱来,我就、我就——”   他说到这里开始磕巴起来,似乎是不晓得应该对林妧讲出怎样的狠话。眼看当事人的脸颊逐渐涌上一抹绯红色,林妧忍着笑问他:“你就怎么样?”   “我——我就生气了!”   陆银戈说话时表情凶神恶煞,口吻却中途便泄了气,显得毫无底气。林妧刚想笑着附和他,忽然一只健硕手臂从眼前闪过,且越靠越近,最后停留在她的右侧脸颊。   ——陆银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创可贴,仓促又狼狈地贴在了林妧被发丝划破的、一个微小到难以察觉的血痕上。   他动作很快,大概是很少做出这样的姿势,手臂与身体僵硬得像是个出了故障的机器人。在不到三秒钟的时间里贴好创可贴后,仿佛触电般迅速挪开了手。   然后顶着张别扭又通红的脸转身就走。   “所以说,你来找我……其实是为了送这个?”林妧摸索着创可贴的大致轮廓,从挎包中取出小镜子,直到这时也不忘了打趣他一番,“要送东西直说就好啦,干嘛装作那么凶巴巴的样子。”   陆银戈眼角微跳:“闭嘴。”   “咦,”身后响起林妧含着笑的声音,声调扬得老高,“这次居然是粉红色的樱花创可贴呀。”   那是团团挑选的款式,他拗不过,只好随身带在口袋里。陆银戈的耳根更烫,加大音量:“闭!嘴!”   良久,又妥协般轻声开口,极不情愿地补充:“这次是我欠你一个人情……那个,嗯,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和灯神那段是玩了一个小品的梗hhh 第106章 遗落童谣(十四)   林妧漫无目的地独自行走, 四周尽是空茫且朦胧的雪白色雾气。   她想不起来这是什么地方,自己又是因为何种原因来到这里。她知道自己与陆银戈正在执行临光孤儿院的任务,并阴差阳错进入了某个孩子的梦里, 记忆停留在众人穿过森林、终于抵达王都的那一刹那——   当他们走进城堡前颓败的庭院, 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一切都是未知。   其他人都不见踪影, 身边空空荡荡,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在无止境蔓延的死寂里, 林妧听见一阵很轻很轻的脚步声。   她茫然回头, 在牛乳般浓郁的雾里, 见到一个修长的模糊身影。   那人逐渐向她靠近,每一次迈步的声响都无比真切地叩击在耳畔。被白雾笼罩的轮廓一点点被勾勒清晰, 她逐渐看清了他的长相。   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 温温和和的模样清秀且令人舒心, 看起来并不十分显眼。他身形纤长, 却瘦得厉害, 简陋的白色上衣领口出是蝴蝶形状的锁骨, 皮肤隐约可见一道道新旧交替的伤疤。   这个人……她似乎是认识的, 却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林妧微微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奇怪,她怎么会想要流眼泪。   “你怎么在这里?”   那个人轻声开口,声线清澈得好似一条涓涓淌动的小溪,浸了柔和笑意:“好久不见了。”   她少有地感到慌乱无措, 少年见状只是笑, 伸手握住林妧手腕。透过一层薄薄的外套, 她能感到对方手心冰凉。   “别怕。”他说, “这里不安全,我带你离开, 好不好?”   他的声音恍若某种不可抗拒的蛊毒,牵引着林妧晕晕乎乎点头。在这片雾气里,她似乎无法清晰地进行思考,一切行动都听凭直觉指挥。   于是少年牵着她的手腕一直往前走,林妧抑制不住好奇地问他:“你是谁呢?”   “你认识我。”   他微微侧过脑袋,眼睫下垂时,像是小扇子那样悄悄晃动起来:“还记得吗?在很久以前。”   林妧抿着唇没说话。   一些非常久远的记忆冲破桎梏,无声无息地浮现到脑海。她想起某个昏暗狭小且充满血腥味的房间、沾满猩红血迹的刀刃、食人的巨兽,还有在月明星稀的夜里,有人压低声音,向她讲述外面的事情。   他说起被阳光填满的教室,和他们一样大小的孩子坐在房间里读书写字;说起电脑、手机和许许多多的电子游戏,每件事物都像是天方夜谭,她想破脑袋也没办法勾勒出它们的模样。   在他们感到饥饿或寒冷时,那个人会告诉她许许多多五花八门的食物,听他描述的时候,仿佛真的能填饱肚子。   那个人是——   少年拉她的动作很轻,手掌几乎没用太大力气地搭在林妧手腕上,如果不是那一点点若有若无的触觉与寒意,她甚至无法感到两人正在进行接触。   她一言不发地跟在少年身后,一成不变的雾气令人难以察觉时间流逝,一个莫名的念头涌上心头:就算和他一直在这里走下去,似乎也并不算太差。   但少年最终还是将她带到了一扇悬浮于雾气里的青铜门前:“就是这扇门,推开它吧。”   回应他的,并非林妧推开大门的动作。   少年的表情在下一秒陡然凝固,原本温和的浅笑变成了充满怨毒的杀意与不敢置信——林妧面色如常地转身面对他,毫不留情地一拳打在他胸口上。   “你、你在干什么?”   “本来还想再陪你走一阵子,”林妧抬头笑笑,“但这扇门一看就是陷阱,为了让我活命,只能跟你说拜拜啦——话说回来,如果杀了你,这场梦会醒吗?”   在与少年开口说第一句话时,她就想起来了一切。   抵达王都后,一行人顺利来到城堡前。要进入城堡,必须先经过一片荒草丛生、弥漫着诡异香气的庭园,也就是在那里,他们遇见了娜塔莉娅。   那位传说中的睡美人。   据明川所说,娜塔莉娅随身携带一种无名香粉,无论是谁,只要吸入粉末,就会沉睡入梦。她以肉身进入他人梦境,并在梦里幻化为做梦者最为信任之人的模样,诱导其打开一扇青铜门。   青铜门之内是更深的梦境,即梦中之梦。梦境与潜意识相挂钩,一旦主动打开大门,就会进入无序混乱的潜意识边缘,从此陷入永无止境且毫无逻辑的噩梦。   娜塔莉娅出现后,她与陆银戈前去追击,本想速战速决,没料到对方在花丛里藏了香粉,她吸入后昏昏倒地,再一睁眼,就到了这里。   “你既然早知道是梦,”他的面容开始迅速扭曲,在短短一秒钟之内变换出数十张截然不同的脸,声音更是像卡了带的机器,“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跟着我走这么久?”   林妧朝他眨眨眼睛。   她轻轻笑了笑,语气模棱两可:“谁知道呢?大概是因为……很久没有梦到过他了?”   她言笑晏晏,右手则又给了对方肚子一拳。早已变了模样的少年发出一声痛苦哀嚎,白雾越来越浓,包裹住他脸颊时,将其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那张女人的脸她熟,蓝眼睛、弯眉毛、仿佛十几年没剪过头发一样蓬松且绵长的金发,正是娜塔莉娅。   “为什么?你不可能意识到的……那不是你最信任的人吗?只要有这片混淆理智的雾在,你一定会无条件信任他啊!”   她说话时雾气逐渐散去,露出狰狞且痛苦的面容。林妧环顾四周,居然看见了躺在空地上的陆银戈。   “是吗?”林妧唇边的笑意退了一些,语气依旧云淡风轻,“不好意思啊,他在很久前就死了。其实一开始我没想到这件事,那片雾的确有用,但是——”   她说着又给了女人一拳,悠哉看着对方扭曲的神色:“果然只要一想起他,我就会第一时间想到那个人已经死掉的事实欸。你应该庆幸,如果不是这张脸,对付你的就不是拳头,而是刀子了。”   娜塔莉娅被揍得眼冒金星,咬着牙骂:“你、你打女人,你混蛋!”   林妧学着她的口气:“你欺骗小姑娘感情,你也混蛋——这一招是跟王子学的么?他在外面拈花惹草,你知不知道?对了,这场梦该怎么出去?”   娜塔莉娅虽然能任意穿梭于梦境与现实之间,但这会儿被林妧拎住领口,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只得皱着眉喊:“你破了我的幻术,梦过不了多久就散了——唉,别抓我领口,喘不过气了!”   “那我朋友呢?”   “他只是睡着了,我本来想着先把你骗进那扇门,再对他下手……你叫醒他就没事了。”   娜塔莉娅心里苦啊。   她哪里能想到,自个儿明明把计划准备得完美无缺,结果一通花里胡哨下来,被一拳终结了。   社会主义的毒打,果真名不虚传。   如娜塔莉娅所言,周围的雾气消散殆尽,天边亦出现了一道道肉眼可见的裂痕。林妧不再理会她,转身走向昏倒在地的陆银戈。   然后拿手戳了戳他的耳朵。   和预想中的手感一样,温温热热的,灰色绒毛被戳开时像是散开的蒲公英,一股脑把指尖包裹起来,有些痒,更多的是令人上瘾的舒适感。   或许是条件反射,青年头顶的灰色狼耳悠悠地摆动了一下。   即使处于熟睡阶段,陆银戈的神色依旧冷峻淡漠,但配上一对蠢萌蠢萌的毛茸茸大耳朵,强烈对比居然让他显得有几分可爱。   林妧忍着笑,又戳了一下。   这回耳朵终于不再摆动了,回应她的是青年陡然挣开的双眼。   出乎意料的是,坏脾气的陆银戈在刚睡醒时,眼睛里居然没有太多凶巴巴的神色,茫然的水雾一层层在瞳孔里晕开,给人以人畜无害的错觉。   “好巧!我刚过来找你,你就把眼睛睁开啦。”   林妧双手环抱着看他,直接略过自己的小动作,大致向他描述二人目前的处境。娜塔莉娅不知道去了哪里,好在天边的裂痕越来越大,显然梦境即将全盘崩塌。   她正四下张望,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阵咬牙切齿的低吼:“林——妧——!”   这是陆银戈的声音,不知怎地满含了怒意,每个字都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像是粗糙的刀刃割在耳膜。更奇怪的是,这道嗓音的来源非常近,好像是在……   她的怀里?   林妧心头晃了一下,愣愣低下脑袋。   娜塔莉娅仓皇逃走后,这场梦的主人就变成了她。梦境会根据主人潜意识里的想法不受约束地自行变幻,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变成了环抱着某个东西的姿势,至于被紧紧搂在怀中的——   是只通体深灰的狼。   自从摸过团团耳朵后,她就对狼族的手感充满好奇,其中陆银戈更是受其觊觎的种子选手。如今瞥见他晃动不已的绒绒耳朵,潜意识就有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结果居然成真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   不对不对,她躲过了娜塔莉娅,不会被队友当场痛击吧?   灰狼体型不大不小,刚好能被她的双手抱起。后背蓬松的长毛带了些狼族独有的坚硬,却并不会显得扎手或干燥,两只手掌被满满当当地包裹于其中,像是陷入了软绵绵的羽绒被里。   林妧与陆银戈四目相对,一个没忍住,条件反射地捏了把它背上的软肉。   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后者居然也条件反射地瑟缩一下,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道低低哑哑的呜咽。   这道呜咽声兀地出现,连陆银戈本人也猝不及防。他大脑一片混乱,好不容易从“变成狼后被林妧抱住”的冲击里缓过神,猛然听见自己的声音,只感觉有股热气从头顶迅速蔓延到全身,如果现在仍然保持着人形,他的脸一定全红了。   狼人虽然可以化身为狼的形态,却并没有多少不怕死的人类会把这种凶残狠戾的动物当做宠物来养,更何况他的原型要比如今在梦里的这具身体大上许多,就愈发无人敢上前接近。   这是他头一回被人抱在怀里,哪怕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抚摸动作,对于陆银戈来说也是新奇又不可思议。被触碰的地方莫名其妙地开始了发热发烫,林妧的指尖用力往下按时,力道似乎能透过皮肤传达至浑身上下的每一处神经,又酥又痒的触感瞬间占据全部感官。   太奇怪了。   他没想到自己会呜咽出声,一时间羞得不知如何是好。由于在人际交往方面是个彻彻底底的白痴,为了掩盖蜂拥而至的情绪,他费尽心思也只想出一个办法——   装凶。   只要他装得够凶,林妧的视线就追不上他的窘迫。   眼看着大灰狼神色更加阴沉,目光里还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情绪,林妧花了一秒钟的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   哦豁,完蛋。   即使变成了狼的模样,陆银戈的表情也还是肉眼可见的十分不友好,连带着语气一并冷冰冰:“有什么解释的话么?”   翻译过来是:老子给你一分钟说遗言。   眼前的情况纯属意外,饶是林妧这个始作俑者也感到措手不及。天堂无门,地狱无路,她一时半会儿找不出借口,居然下意识说出脑海里最先出现的台词:“还挺软挺舒服的,毛毛很暖和——不对,一切都是潜意识的错,哈哈。”   最后那两声笑,完全是在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后强颜欢笑出的结果,要多心酸有多心酸,要多刻意有多刻意。   而陆银戈的眼神也在这两声笑后越发阴沉,如果视线能杀人,林妧现在或许已经变成肉夹馍了。   陆银戈冷笑一声,随即发出“嗷呜”一声愤怒至极的吼叫:“哦,挺软挺舒服?”   空气寂静。没有人对此做出应答。   灰狼毫不犹豫地一爪子拍在她脑门上:“把你脑袋里那些小心思给我收好,收好!你看看你,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   陆银戈虽然看上去怒不可遏,但其实下手并不重,还非常小心地藏好了尖利的指甲。   狼爪啪嗒一下印在额头,能明显感受到中央的肉垫被按压得微微下沉,仿佛弹力十足的小垫子,散发着阵阵无比贴近的滚烫热量。   他气冲冲地拿爪子拍打林妧额头,但在后者看来,因为力道太轻,一次次的“报复性拍打”顶多是在左右蹭蹭。当前爪移动时,会带着整个身体都开始不安分地动弹,蓬乱长毛飘飘悠悠地在她手心、脸庞与脖子上晃来晃去,林妧没觉得疼,反倒是被痒得轻笑出声。   在感受到对方更加恼火的视线后,林妧强忍笑意抿了抿唇:“对、对不起哦。”   陆银戈与她大眼瞪小眼,满脸的不耐烦:“对不起有什么用!你倒是快把我变回来!”   “好好好!”   林妧忙不迭点头,略带迟疑地补充一句:“不过梦境是潜意识的投射,没办法受到理性思维约束,如果你执意要变,可能会——”   她话没说完,忽然感到怀里的灰狼身体一僵,低下头时正好结束这句台词:“可能会发生更加奇怪的……呜哇!你怎么了陆银戈!”   灰狼还是灰狼,并没有变成高大的狼人青年,唯一的变化,是他身上瞬间多出了套非常合身的宠物用衣服。   粉红宫廷帽,粉红宫廷小鞋,还有无比奢华美丽的粉红宫廷纱纱裙——   一整套粉粉嫩嫩的打扮被套在灰狼身上,深灰色泽与浅粉相映成趣、彼此衬托,居然还有点适合他。   陆银戈虽然没有镜子,但抬起爪子看上一眼,再从林妧眼睛里望一望自个儿的大致轮廓,不费多大力气便明白了一切。他似乎暂时不太能接受自己这副打扮,呆愣愣僵在原地。   林妧:“那个,你还、还好吧?”   “林——妧——!”   怀里深灰色的大狼彻底暴走,气冲冲地四下挥动爪子,奈何攻击力几乎为零,看上去不像生气,更像在卖萌。   还是“拿小拳拳砸你胸口”那种。   “林妧。记住,”陆银戈的声线从灰狼嗓子里挤出来,让人想起砂纸途经桌面时发出的沙哑噪音。深棕色瞳孔阴戾无光,咧开嘴时,能看见一排白亮且尖锐的利齿,“要是敢把我穿裙子这件事告诉别人,我就杀了你!”   林妧毫不犹豫地点头:“这么缺德的事情,我肯定不会做。我像是那种以捉弄你为乐趣的坏人吗?”   陆银戈低头望一眼满身粉红色和华丽的大裙摆,良久生无可恋地厉声开口,每个字都是血淋淋的控诉:“你难道不是吗?!”   随着这声鲜血淋漓的呐喊,梦境的坍塌进程终于来到尾声。陆银戈正想再用毛茸茸的爪子招呼一下林妧脑袋,没想到刚一睁眼,不仅狼爪变成了修长的大手,连跟前的人也换了一个,成了野兽亚当。   “太好了,你们终于醒了!”   亚当长舒一口气:“明川说娜塔莉娅会让人陷入无止境的噩梦,我一直担心你们俩回不来。”   “是做了挺长的梦。”林妧那厮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醒了过来,扶着墙撑起身子时,饶有深意地与陆银戈对视一眼,自顾自继续说,“你们俩怎么样?没遇到其他危险吧?”   “没有没有。”   亚当挠挠头:“你们陷入沉睡后,娜塔莉娅也随之消失不见。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居然很快就灰溜溜地再度出现在庭院里,我和明川趁机把她制服,那女人哭哭啼啼地告诉我们,你在梦里把她暴揍一顿,估计很快就能出来了。”   他停顿片刻,似乎有些畏惧:“因为太害怕你,她不敢回去梦境,宁愿被我们绑在这里……厉害啊厉害,娜塔莉娅可是梦境的魔女。”   他说着指了指花坛旁的角落,身着华服的女人被五花大绑,刚与她撞上视线,就如同见到催命符般疯狂摇头。   林妧笑了笑,把注意力从娜塔莉娅身上移开,直至这时也不忘了轻声打趣:“我睡觉的时候,没说什么梦话吧?”   亚当是个老实人,没经过大脑思考便接下话茬:“你很安静。但陆银戈他……”   见野**言又止,陆银戈目露凶光,一字一顿地问他:“我说了什么?”   亚当匆忙避开他凶狠的视线,求助般望向不远处的明川,半晌后支支吾吾地开口:“其、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那个,啊,很小声地,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呜呜的声音。   那是他被林妧撸毛时,无意识发出的那道呜咽。他以为这是自己一辈子的秘密,没想到所谓的“秘密”不仅是他和林妧的双人自行车,还能进化成多人同乘的大公交。   什么叫天打雷劈,什么叫五雷轰顶。   什么叫生无可恋,什么叫心如死灰。   心里莫名涌上一股不太好的预感,陆银戈咬了咬牙,把心一横继续问:“只有这道声音?还有没有别的?”   “我们让你和林妧一起靠躺在墙上,彼此之间相隔不远,结果你睡了一会儿,忽然……忽然伸手摸她的脸和脑袋,还红着脸很大声地喊什么‘挺软挺舒服’。”   不是。   无数细胞在大脑里疯狂叫嚣,陆银戈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活像个走火入魔的魔教中人。   他那不是“摸”,而是试图殴打却不幸失败;至于“挺软挺舒服”是他在复述林妧的原话,更何况这两个形容词压根不是指那女人的脸蛋,而是他自己的狼毛。拜托不要把他说得像个对女孩子动手动脚的变态狂好吗!   大概是被陆银戈盯得有些害怕,亚当缩了缩脖子,声音小了不少:“最后你一边叫她的名字,一边说梦话,说……”   青年高大的身形晃了一下。   陆银戈满目苍凉,只觉得有阵阵凉风往自己身上猛吹。   亚当的声音无比缓慢地传入耳膜,脑海中的记忆在同一时刻浮现,他变成大狼、用爪子挠林妧脑袋时,情急之下说出的台词是——   “要是敢把我穿裙子这件事告诉别人,我就杀了你!”   亚当学着他当时的语气,把整句话复述一遍,末了做出一副知心大哥哥的模样,语重心长:“你不要有太大心理负担,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癖好嘛。女装这件事,你喜欢就好,真的。”   哈。哈哈。   今天的夜色好凉,风儿好喧嚣,适合一个人登上十几层楼高的天台。   陆银戈脑袋空空,面无表情。   所有思考都在此时此刻骤然停止,他什么也不愿意去细想,只知道一个事实——   他。完。了。   这叫什么,风评被害之后的社会性死亡。经历百口莫辩的奇耻大辱后,虽然身体仍然好端端站在原地,心脏却已经七零八落地碎掉了。   他是谁,他在哪儿,他要去做什么。   上帝啊,让他变成土拨鼠钻进地下,逃离这群人类的注视后孤苦伶仃地死掉吧。   “这是朋友间的愉快友好交流嘛。”   林妧看出他神色异常,试图进行苍白无力的解释:“毕竟陆银戈本体是狼,偶尔撸撸毛是很正常的事情——女装?穿裙子?你一定是听错了。”   陆银戈幽幽看她一眼,失去焦距的瞳孔犹如被玩坏的破布娃娃。他没再说话,居然也没表现出丝毫愤怒的情绪,只是带着一张红成桃子的脸,神情恍惚地摇摇晃晃离开。   亚当犹豫半晌,见他在前方越行越远,才终于硬着头皮小声开口:“我倒觉得,他脸上完全没有一丢丢类似于愉快的情绪哦。”   他停顿一下,似乎在斟酌字句用词,用近乎于怜悯的语气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的人活着,却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圣诞快乐!!!   抱歉最近比较忙,更新不太稳(*/?\*明天起就正常日更,这个副本完就可以进主线了!感谢在2019-12-23 08:07:45~2019-12-25 23:03: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纯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染 9瓶;溯溪 3瓶;不掉头发的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遗落童谣(十五)   娜塔莉娅蜷缩在角落, 怯怯抬头与林妧对视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后背止不住地发抖。   把身为梦境魔女的她逼得再也不敢回到梦里, 无论是意志还是手段, 这女人的恐怖程度都可见一斑, 她实在不敢招惹,只得乖乖当个小白兔。   “别害怕呀。”林妧略微俯身, 全然没有刚刚把人家暴揍一顿的自觉, 嘴角挂了点笑, “王子在什么地方,能告诉我们吗?”   “我、我才不会告诉你们, 查尔斯藏在城堡第二层的……”娜塔莉娅说到一半就骤然停下, 气鼓鼓地瞪着林妧看, “总之要杀要剐随便你们, 我是他的恋人, 绝不会做出背叛的事情。”   原来那位屑王子叫做查尔斯。   “恋人?”林妧拍拍她脸蛋, “你口口声声说不会背叛他, 那如果……查尔斯一直在背叛你呢?”   见娜塔莉娅微微一怔,她弯起眼睛继续说:“据我所知,他在全国范围内为非作歹,先是花言巧语骗取对方好感,玩腻后再毫不留情地抛弃, 用这个套路祸害了不知道多少女孩子。不止是人鱼族和有夫之妇, 就连逝世许久的遗体也没有放过, 与其说是渣男, 似乎变态更适合一些。”   “你在说什么呀!”娜塔莉娅厉声反驳,“查尔斯博学多才、温顺懂礼, 是个绝无仅有的绅士。自我不久前从昏睡中醒来,他一直对我呵护有加,怎么可能是这种人渣?”   “看见这位野兽了吗?他的未婚妻被查尔斯拐走,至今渺无音讯。今天来到城堡,就是为了讨一个公道。”林妧指了指不远处的亚当,后者非常配合地做出悲痛欲绝的模样,“我没有欺骗你的必要。是或不是,等一会儿你就能亲眼见到。”   她说罢神秘笑笑,悠然的语气叫人听得云里雾里:“我给他准备了一份大礼,应该过不了多久便会出现——但在那之前,你得先带我们找到王子殿下。”   野兽如丧考妣的神色显然发挥了一些作用,娜塔莉娅半信半疑,最终在威逼利诱下同意了林妧的提议,带领众人走进城堡。   与野兽的宅邸相比,这栋建筑显得富丽堂皇许多。在这场梦境中,绝大多数的建筑都老旧又灰蒙蒙,即使架构恢宏,灰尘遍布的门廊与腐朽颓败的家具也足以把周遭环境变成一部恐怖片。   但这幢城堡罕见地保持着整洁端庄的模样,玫瑰花窗里渗进丝丝缕缕轻纱模样的阳光,照亮挂满皇家肖像的幽深长廊。   放眼四周没有旁人,偌大空间被死寂笼罩,好像稍一出声就会破坏某种亘久不变的氛围,因此每个人都格外安静和谨慎。   穿过旋转阶梯,便来到位于第二层的会客厅。出乎意料的是,王子本人并没有身处此地。   “奇怪,他不久前明明就在这里……”就连娜塔莉娅也显露出了些许困惑的神情,茫然环顾厅堂后,把目光停顿在会客厅角落一扇紧闭的小门上,“难道在那里面?”   陆银戈语气淡淡:“那间屋子里是什么?”   “查尔斯从不让我走进那间房子,他说那里藏着邪恶的魔法,只有他能将其镇压,如果其他人贸然开门,就会释放出……喂,你等等!你要做什么?”   她话没说完,就眼睁睁看见林妧走到门边,还从口袋里拿出了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往门锁里怼。前前后后不过十秒钟的时间,只听吱呀一声,门就自觉打开。   “好像也没有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不晓得是不是她的错觉,林妧居然露出了有些失望的神情,毫不犹豫地径直把门推开。   房间的布置犹如暗室,狭小闭塞得让人窒息。墙壁上只有个小小的窗户,从中透射进来的阳光少之又少,像飘荡在黑暗里轻薄又飘渺的雾。   在房屋正中央,无数黑暗阴影的簇拥之下,直挺挺立着面等身高的镜子。   镜子里空无一物,没有映出外界的任何景物,镜面是一片空茫无边际的纯白。最让娜塔莉娅脊背发凉的是,从那面镜子里,居然发出了成年男人一样的粗砺声音:“居然擅自闯入这里,我要让王子把你们这群老鼠全部处决!”   与她世界观碎裂般的表情相比,林妧要显得冷静许多,甚至从嘴角勾了一抹饶有兴趣的弧度:“这就是传说中无所不知的魔镜吧?怎么看上去蠢蠢的?”   “你说谁看起来很蠢!”气急败坏的吼叫从纯白镜面里涌出来,末了带了点得意张扬的味道,“王子已经带着客人走到了一楼,不久后就会来到会客室。只要有我在,你们就注定逃不掉。”   ……客人?   林妧一挑眉头,或许是她准备的礼物登门拜访了。   按照她本来的计划,带着娜塔莉娅与王子当面对质就已经足够。但那个擅长花言巧语的男人指不定会说出什么谎话来蒙蔽她,到时要是一言不合、娜塔莉娅被渣男洗脑成功,反而会把局面闹僵;更何况如今有了这个绝妙的藏身地……她就忍不住想要把事情闹大一些。   不搞事,哪里来的乐趣嘛。   “救命啊,有外人闯入城堡啦!”   魔镜疯狂大叫,看来是铁了心地要暴露他们行踪。陆银戈被吵得脸色一冷,伸手就想往镜子上砸,被林妧轻轻制住。   “我听说魔镜无所不知,能回答世界上的所有问题。我被一些题目困扰很久,不知道你能不能把它们解开。”   魔镜的叫嚷略一停顿,她笑着压低声音,不紧不慢地沉声开口:“问题是这样的:如果上帝无所不能,那他能不能创造出一块连自己也搬不动的石头?”   她声音落下的瞬间,对方便从未有过地陷入了沉默。   这是流传已久的上帝悖论,相传是某位智者为了反驳罗马教廷“上帝万能论”而提出的问题。   如果回答说“能造出”,那既然上帝不能搬动他创造的那块石头,在力量方面就不是万能的;如果回答说“不能造出”,那么上帝不能创造出一块自己搬不动的石头,在创造力方面就不是万能的。   不管怎么回答,结果都会与前置条件相违背,因而这个问题绝不会有答案。   魔镜支支吾吾,林妧则继续添油加醋:“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我说自己正在说谎,那这句话是真还是假?”   这回不仅是魔镜,就连陆银戈也露出了一副被问题恶心到的不耐烦神情,皱着眉看她一眼。   如果这句话是真,那么她说“自己正在撒谎”这句话就并没有说谎,语义彼此矛盾;如果这是句假话,可以推出她此时并没有撒谎,与“假话”这一前提条件互相违背。   矛盾等价式由此得以建构,这同样是个无法解开的悖论。   “唔,啊,那个……是、是假话!不对不对,那你应该是在说真话啊。”   这些问题刁钻又无解,饶是魔镜也不由得想破脑袋。它的设定是“绝对能回答世界上的所有问题”,在没有想到答案之前,会持续不断地在脑海中进行思考。魔镜无所不知,任何问题的答案都被储藏在脑子里,可重点是,这些该死的悖论压根就不存在答案。   没有谁,甚至是神也无法找到从来都不存在的东西,它的思考注定是场没有止境且徒劳无功的死循环。   “想到答案了吗?我这儿还有其他问题想请教。在一个村子里,理发师声称只帮那些不给自己理发的人理发,那他应不应该……”   “闭嘴啊啊啊!不要再说了!”   不等林妧说完,魔镜便发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吼叫:“你是故意的吧?问问问,one day day的问题怎么这么多?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需不需要我帮你在头顶钻个孔,把知识全灌进去?”   它一边说一边干嚎,伴随着间歇性的啜泣声音。   错综复杂的思绪来了又去,编织成细密纷乱的大网,将它的理智全部笼罩其中。一会儿是上帝和巨重无比的石头,一会儿又是稀里糊涂的说谎不说谎,那个村头理发的托尼王师傅还时不时跑来掺上一脚,搅得它头昏脑胀、晕晕乎乎。   即使是全知全能的存在,也没办法搜寻出不存在的答案,无论魔镜多么神通广大,都绝不可能解开这些问题。无数逻辑彼此碰撞,最终撞出一声“咔擦”的惨烈声响——   魔镜被折磨得痛不欲生,从正中央破开了一道口子。   真·裂开了。   它终于不再大声嚷嚷,镜面上的白色浓烟四处游走涌动,偶尔间歇性地传来一两声小小的“真话假话”、“上帝搬还是不搬”的碎碎念。   声音颤抖之心酸,镜面碎裂之悲怮,可谓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就连林妧也忍不住感慨一句:“唉,你没事吧?”   魔镜忍不住哽咽一下。   就算有事,那也是被你给玩坏的。身为罪魁祸首,你是哪里来的脸面说出这种话,啊?哪里来的脸?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走道里传来两道截然不同的脚步声,于是林妧上前把门轻轻合上,只留一个微小的缝隙以便看戏。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跟在查尔斯王子身后的女人居然是个许久不见的老熟人——褪去了鱼尾巴的爱丽儿。   她的模样稍微朝人类长相靠了一些,面庞整体看起来却还是像条圆鼓鼓的鱼。这位女士很明显来者不善,望向王子的眼神里简直能瞧见火光。   “是吗?我曾经在海难时告诉你,如果你能把我就上岸,咱们俩就结婚?”   臭名昭著的查尔斯王子长了张漂亮的脸蛋,湛蓝色眼眸清澈如明镜,棱角分明的面庞能轻易让异性心生好感。他这会儿不过是皱着眉头说话,就让人打心底生出怜惜之情:“可能的确发生过这事儿吧,但海浪的冲击打坏了我的脑袋,曾经的事情我一件都想不起来——我们的爱情居然如此命途多舛,虽然忘记你并非我的本意,但还是要向你说一声对不起。”   从缝隙往外窥视的娜塔莉娅轻哼一声:“骗人,他一小时前才跟我说起那场海难,还胡扯什么‘少年查尔斯的奇幻漂流’、‘路上风餐露宿,和一只老虎一起在床板上生活了整整三天,靠顽强不屈的毅力才终于回到岸边’。”   “原来是失去记忆了?我就知道,您不会无缘无故丢弃我。”爱丽儿抹去眼泪,深吸一口气,“我对您的爱天地可鉴,哪怕是死亡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查尔斯逢场作戏,演技精湛:“虽然过去的记忆已经丢失,但我们未来的日子还有很长。我不介意跟你有更多故事。”   两人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正当互诉衷肠时,忽然听见一声猝不及防的女声:“王子殿下,您在哪里?”   “喂喂,”陆银戈听出了端倪,瞪着眼睛愣了愣,“这声音……不是仙度瑞拉那女人吗?”   “没错哦。”林妧眯眼笑笑,一切尽在掌握的狐狸模样,“这就是我给王子殿下准备的小礼物。”   自从遇见白雪公主、爱丽儿与仙度瑞拉,并知晓她们清一色都遭到查尔斯蒙骗后,她就已经在心里暗暗有了这个想法——   据明川所说,查尔斯王子似乎并没有什么骇人听闻的能力,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死亡。要想在某种程度上对他形成制约,硬碰硬绝对行不通,只能另辟蹊径,而解决他的方法,其实打从一开始就有了提示。   出场的女性角色几乎都被欺骗过感情并决然抛弃,无一不在寻找这位渣男的踪迹。于是林妧将计就计,在仙度瑞拉与昏迷过去的莴苣姑娘身旁留下了小纸条,白纸黑字地告诉她们:   查尔斯就在王都的城堡里。   介时所有演员悉数登场,必将上演一出妙趣横生的大戏,不用他们出力,查尔斯就会被前女友们折磨得生不如死。至于剧情究竟会如何进行,就要看男主角的表演天赋了。   “王子殿下,您果然在这里!啊呀,这不是我亲爱的仙女教母吗?您为什么会认识查尔斯?”仙度瑞拉穿着红舞鞋,还在不断转圈圈,望向王子时,眼底的血丝慢慢涌上来,“我的水晶鞋……昨天我在郊外见到了您,还有一位穿着水晶鞋的女人,您把我们的定情信物悄悄偷走,然后送给别人了吗?”   林妧听着这番话,下意识低头看了看娜塔莉娅脚上的鞋子。   即使光线微弱,璀璨夺目的水晶依旧能吸引所有人的视线,把女人苍白且精致的脚踝衬托得犹如落雪。   那男人……还真把仙度瑞拉的水晶鞋偷走,送给自个儿的新欢了啊。   林妧想,既然仙度瑞拉称呼爱丽儿为“仙女教母”,那她之前的猜测应该八九不离十。爱丽儿为了报复王子,利用魔法赐予灰姑娘礼服和水晶鞋,奈何男主人公不过玩玩而已,人没报复到,反而把自己的水晶鞋弄得不见踪影。自那之后,仙度瑞拉正式成为爱丽儿的弃子,二人自此分道扬镳。   “他、他骗我!他说鞋子是重金买来的宝物!”娜塔莉娅羞愤交加,快要把嘴唇咬破,“结果是从前女友那里偷的,啊啊啊混蛋!”   “一、一切都是误会,误会。”   查尔斯尬笑一声,强迫自己使用稍微平和一些的语气:“那个女人不是我的新欢,是我的,嗯,那个,是我的表妹!哈哈哈!”   林妧听见从娜塔莉娅嘴里发出的一声干呕。   “我也是迫不得已,才选择偷走水晶鞋啊!”查尔斯双手掩面,带了点哭腔,“我表妹身患绝症,临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穿着水晶鞋出去走一走。我身为她唯一的亲人,怎么能不帮忙实现这个愿望呢?”   仙度瑞拉恍惚一阵,语气软了些许:“是这样?那你表妹,她现在……”   “她在昨天就已经、已经走了。”查尔斯抽抽噎噎地假哭,到了这时情绪陡然爆发,从嗓子里挤出一声惨烈哭嚎,“我可怜的娜塔莉娅!亲爱的,幸亏有了你的水晶鞋,她才走得没有任何遗憾。那个可怜的孩子,临走前还挂着满足的微笑……我这个当兄长的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啊。”   娜塔莉娅本人开始了狂翻白眼,身体如同患上癫痫般颤抖不已。   林妧十分清晰地听见了某种东西裂开的声音。   查尔斯继续胡编乱造,兴头正好:“我偷了水晶鞋问心有愧,实在没有脸面再见你,于是想着等了却了表妹的心愿,再把它还给你,没想到你居然自己先找来了。”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   仙度瑞拉泫然欲泣,正准备上前抱住心心念念的王子,万万没想到被另一道声音骤然打断——   出现在门廊前的女人长发飘飘,杂乱的金色秀发一直延伸到地板之上,犹如一条坠满阳光的绵长河流,只可惜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受过打理,挂满了细碎的石块与枯枝败叶。她茫然环视一圈,视线停留在满脸○了狗的王子脸上,捂着嘴叫了声:“查尔斯,你果然在这里!”   这女人怎么也来了,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啦!为什么这些家伙突然之间全都出现了喂!他真的真的快要演不下去了!   查尔斯顶着张快要死掉般的惨白面庞,勉强勾出一个有气无力的笑:“嗨,好、好巧。”   三女一男大眼瞪小眼,场面一度极为尴尬。   查尔斯在即将窒息的刹那灵光乍现,笑得比哭更难看,扭头对身旁两位低声开口:“这是我象牙山四奶奶的邻居的外甥女儿。看见她那堆稀奇古怪的头发了吗?小女孩脑袋不太灵光,老胡思乱想,一直觉得自己是根莴苣,还坚定不移地相信我喜欢她。我为了不伤害这姑娘的自尊心,也就大发善心地装作对她有好感。”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补充:“这女孩子父母双亡,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怪可怜的。你们就当发发善心,配合她一下,成不?”   等安抚好这边,又上前走到莴苣姑娘身边,佯装出喜出望外的模样:“你怎么来了?”   “你这混蛋!明明是你忘恩负义,置我于不顾,现在居然觍着脸问我为什么要来?”   莴苣姑娘说得愤懑不平,身后长发涌动。水蛇模样的发丝眼看即将缠上查尔斯身体,后者却不紧不慢地扬起嘴角,伸手轻轻将她搂入怀中:“莴苣,别生气。我之所以抛下你离开,实属被逼无奈。父亲强迫我迎娶邻国公主,我誓死不从、坚决要和你在一起,他大发雷霆,派人把我绑回王都。”   很少有人能够抵挡怀中抱妹杀的冲击力,更何况查尔斯还长了张无懈可击的脸。在察觉怀里的女人身体放松一些后,他悄悄松了口气:“看见那边的两位姐姐了吗?父亲让我选择其中一个定下婚约,但我怎么会愿意。经过我持续不懈的交涉,她们终于答应让我们俩在一起了。”   这借口毫无逻辑且恶劣俗套,但凡是稍微有点社会常识的女孩子都不会相信。可偏偏莴苣姑娘从小生长于高塔之中,对人际交往一概不通,她怔愣片刻,居然真的懵懵点了点头:“傻瓜,为什么要为我牺牲这么多?我、我不值得呀。”   这本来是一番浪漫的感情戏码,在爱丽儿与仙度瑞拉眼里,完完全全就成了另一个故事。   上帝啊,这个脑袋不太正常的姑娘还真无依无靠、以为自己是株莴苣菜,也多亏王子殿下宅心仁厚,愿意陪她玩这种幼稚的过家家。   关爱祖国傻花朵人人有责,于是二人纷纷展颜微笑,做出很好说话的温柔大姐姐模样。   “厉害啊,厉害。”藏在门后的林妧啧啧叹息,“不仅同时把这么多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居然还让她们相处得如此和谐,这男人真是个奇才。”   爱丽儿以为他丧失了海难时的记忆,因此即使不履行迎娶她的诺言,似乎也并没有可以谴责的地方;仙度瑞拉被一个捏造的表妹蒙骗得迷迷糊糊,因为不想让他回忆起伤心的往事,便一直对水晶鞋的事情闭口不谈;至于莴苣姑娘,已经开始盘算婚后的生活如何如何,满心的雀跃藏不住。   “看清那家伙是个怎样的人了吧?”   林妧心情似乎不错,声音如细小的蚊鸣,悄然回旋在娜塔莉娅耳畔,“外面好像马上就要迎来大团圆结局了,如果这种时候女主角还不登场,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啰。”   娜塔莉娅眸光微沉,嘴角却扬起一个冷冽的弧度。   “不用你说,”她说着抬起手,虚扶在门框上,声音里没有丝毫笑意,“我也知道应该怎么做。”   在听见那道魔鬼般的推门声时,查尔斯认定了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人生赢家。   形形色色的美人环绕身边,滋味简直不要太快乐。没有人能看穿他足以问鼎奥斯卡影帝的演技,按照这个进度,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左拥右抱、后宫三千,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诶嘿。   吱吱呀呀的叫声就是在这时候响起来的。   会客室里的四人同一时间回头,最先闯入视线的,是惨白修长的女人手掌。   寂静的空气顿时凝固,太阳在云层后面隐匿身形,在忽然黯淡的阴影里,一只脚从黑暗中慢慢伸出来。   在场所有人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见,在女人脚上,正穿着只晶莹剔透、光彩夺目的水晶鞋。   “水晶鞋!”仙度瑞拉大惊失色,“可你表妹不是已经过世了吗?现在穿着它的是谁?”   爱丽儿后退一步,声音颤抖不停:“闹、闹鬼?”   谁都没有注意到,查尔斯的眼角猛地抽搐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闹鬼,毕竟娜塔莉娅一直都好端端活着。可问题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房间里,又在那里呆了多久?眼下这个情况,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她把所有对话一股脑全听完了?   明明是四个人的电影,你却非得有姓名。这哪里是把对话全听完了啊。   是他快完了。   “表、表妹。”黑暗里娜塔莉娅的身形越来越清晰,查尔斯大脑卡壳,支支吾吾,“你……你复活啦?”   “表哥。”娜塔莉娅冷笑一声,佯装悲伤地抬手抹泪,“我实在放心不下你,还有我们的两个孩子啊!”   什么叫平地惊雷。   这就叫平地惊雷,还是轰隆一声直接把人炸裂开的那种。   在场的女人们面面相觑,清一色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瞪在查尔斯身上,没有人出声打破沉默,诡异的尴尬逐渐蔓延。   过了好一会儿,莴苣姑娘头一个哀怨开口:“你明明说过,永远只爱我一个人!”   “爱你?”   仙度瑞拉大惊失色,身体像海草一样四处乱摆:“自作多情,你不是他象牙山四奶奶邻居家的外甥女吗?查尔斯的爱人是我才对!”   “你在说什么胡话?”   莴苣姑娘凝神敛眉:“我才是他唯一会迎娶的挚爱,你们明明已经做出承诺了!”   爱丽儿与仙度瑞拉异口同声:“闭嘴,笋子!”   “笋子?你们才是笋……等等。”莴苣终于明白了什么,瞪大眼睛望向查尔斯,“你这家伙,不会一直在骗我吧?”   王子殿下整个人呆愣如石柱,倒是一旁的娜塔莉娅抢先代替他开口:“表哥,这就是你向我提到过的莴苣吗?你说她是个白痴,好像并没有到那么严重的程度啊。”   她说着抬起眼睛,正巧撞上仙度瑞拉的视线,因此把音调扬得更高:“哎呀,这两位想必就是土拨鼠灰扑扑姑娘和鱼脸姐姐吧。表哥说过,要把你们全变成他的小老婆,没想到这个愿望在今天就已经实现啦——什么?谁是正妻?当然是我啊,他说过全世界最爱表妹哦。”   论:如何用几句话同时激怒在场所有人。   女人们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杀气腾腾地一同死死凝视全场唯一男性角色。   查尔斯本人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不停争辩什么“脚踏多条船不叫渣,大爱无疆的事,值得这样抨击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我不是天底下唯一一个犯下这种错误的男人”,什么“你们都是我的翅膀”之类,引得众人都冷笑起来,宫殿里顿时充满了凌迟般的空气。   无论如何,他这次总算是彻底栽了。   查尔斯原以为自己是无往不胜的秋名山车神,拐弯加速全部不在话下,老司机无所畏惧。谁能想到再快的86也追不上漂移的灵车,他在赛道上拐来拐去,抵达终点时才发现那是个火葬场。   美少女们的修罗场,终于翻车了。   一滴泪从眼角缓缓划过,查尔斯抿唇微笑,凄声开口:“各位,轻点打。”   *   至此,明川梦境里出现的所有童话角色都受到了或多或少的限制,按照以往经验来看,林妧和陆银戈也即将从这场梦里离开。   小少年似乎隐隐有了预感,仓促抬头与林妧对视。比起最初见面时清澈透亮的眼眸,如今明川的眼底已经有了太多太多晦暗不明、叫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他的眼神像极了受伤的幼兽,连说话语气也软化不少,近乎于恳求般问她:“你们不会走,对不对?”   他说得软软糯糯,林妧感觉心头被某种钝器狠狠砸了一下。   她和陆银戈从没告诉过明川,他们俩究竟会在什么时候从梦里离开。虽然彼此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她却能清楚感受到,对于眼前的男孩子来说,她与陆银戈有多么重要。   孤儿院里的生活痛苦不堪,时时刻刻伴随着未知的折磨,按照那样的氛围与环境来看,明川身边应该并没有可以对他施以援手的人,甚至于就连朋友都是种奢侈品。   正因为在现实中无法触碰,所以他才会全身心地珍惜梦里来之不易的温柔,将他们当做唯一可以依赖的存在。可如今他们不得不离开,和曾经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度回来,或是说,可能永远也回不来——   她无法想象明川会用怎样的心态来接受这样的事实。   但他们又必须离开,留在这里永远都无法解开临光孤儿院的谜题,更没办法帮助孩子们扫清冤屈。沉溺于梦境不是解决事件的方法,要想救下明川,只能回归现实。   林妧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对上少年视线:“对不起,我们必须离开。但我和陆银戈一定会回来找你,总有一天,我们会带你离开这里……在那之前千万不要放弃,好吗?”   回应她的并非明川,而是一连串疯疯癫癫的笑:“说得好听,谁知道你究竟会不会回来?”   ——魔镜中央裂开后,有块小小的碎片跌落在地,这道声音正是出自它口中。   它的声音比起之前沙哑许多,带了点自嘲笑意,如果没听错的话,其中还有些不可言说的轻蔑意味:“‘坚持下去,总有一天可以一起离开’,这样的话你不是对另一个人说过吗?结果呢?他怎么样了?”   林妧身形微顿,瞳孔里的光亮刹那间黯淡下来,一言不发地望着它。   “我知道,那些问题已经困扰了你太久太久。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人究竟有没有死去?为什么会在另一个人身上体会到与他相同的感觉?”   它又哭又笑,声音含糊成一片杂乱不堪的混沌,见林妧没有说话,又缓慢地补充一句:“我能告诉你。想知道答案吗?”   她想知道答案吗?   更重要的是,她有勇气接受答案吗?   林妧来不及做出应答,因而也没有听见由它说出的答案——   在魔镜话音落下的瞬间,梦境宣告终结。   眼前的场景瞬息变幻,周遭光线陡然暗下来,潮水般的寂静吞噬所有声响。   他们来到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小房间,排气扇发出嗡嗡的嘈杂声响,抬起头时能看见老旧的电灯泡,吃力吐出一点点模糊的光亮。   借着微弱光源,林妧看见角落里靠坐着的人影。   过长的黑发凌乱散开,发尾处沾染着早已干涸的血迹;薄薄一层白衬衣浸了血,被染出一片片猩红色墨团,看上去狰狞又凄惨;他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低着头时五官被阴影笼罩,只露出苍白得和纸片没太大差别的皮肤。   即便如此,林妧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心脏钝钝地微微一颤。   那个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少年人,正是明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25 23:03:37~2019-12-29 09:25: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洧杉、叶执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染、天涯海角,过树穿花 6瓶;听林逐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遗落童谣(十六)   铁锈般的腥味丝丝缕缕融进阴影里, 一成不变的房间犹如时间停滞。在满屋死寂里,林妧甚至能听见明川微弱的喘息。   他大概是痛得厉害,每一次呼吸都短促又小心翼翼, 让她想起年久失修的破旧风箱。   就这样沉默了好一阵子, 身旁的陆银戈终于咬牙切齿地狠声打破沉寂, 当他开口说话时,握紧的拳头传来骨骼摩擦的咔擦声:“该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妧没有出声回应, 安静向前迈开一步, 让自己离明川更近一些。   他终于摆脱了梦里男孩子青涩稚嫩的长相,面部轮廓更趋向于少年人的棱角分明, 哪怕昏睡过去, 眉头也仍然下意识地紧紧皱成一个死结。   比起俊秀的长相, 明川浑身上下狰狞的伤痕更加引人注意。   猛烈的殴打显然发生于不久前, 半边脸颊被打得高高肿起, 另一边则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抓痕与鞭伤。长短不一的血口正处于半结痂状态, 之前没来得及擦拭的鲜血顺着侧脸淌下来, 凝固成一条条骇人的猩红色长痕。   他穿着件长袖的纯白衬衣,上衣被鞭子模样的器具破开几道豁口,狂涌的血迹在衣物上晕开扩散,几乎把衬衣染成红色。   林妧虽然早就料到孤儿院对孩子们存在虐待行为,却从没想过会如此严重。这已经不仅是单纯的体罚, 而是毫无人道可言的残忍折磨。   她尝试着克制心底不断腾涌的怒气, 结果却作用甚微。手里的拳头握了又放, 当身后响起推门而入的声音时, 林妧差点就转身直接给那人一拳。   意料之中地,走进房间的还是那位出场率极高的中年大婶。她与之前相比没有太大变化, 干瘪脸颊像是一具惨白惨白的僵尸,披着走廊光线走进来时,被白光照射的皮肤更显得毫无血色。   不知道是听见铁门打开的声音,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光芒刺痛了眼睛,靠坐在墙角的明川眼睫轻颤,带着些许茫然地睁开眼睛。   女人发出一声“啧啧”感叹,在把少年从上到下粗略打量一番后,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所以啊,你这是何苦呢?从你进入临光孤儿院的第一天起,我就认认真真警告过,千万不要有报警或逃跑的念头……明明已经熬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忽然想要逃跑了呢?”   她说着表现出十足惋惜且同情的模样,语气里却全是身为上位者耀武扬威的笑:“我一直没告诉过你,其实院里到处都安装了监控摄像头。你知道的、不知道的,明处的、暗处的,台式的、针孔的,太多太多了,你们这些小朋友不管做了什么,大人们都了解得一清二楚,绝对骗不了人。”   明川低着头,似乎深深吸了口气,支离破碎的呼吸声乱成一团。   “真可怜。本来按照规矩,你是铁定活不成了,但谁叫阿姨我疼你,一直在说好话。一顿打换一条命,值了。”说到这里,女人声调陡然降低,阴惨惨的语气透着股瘆人凉意,“那些不听话的孩子多可怜啊,身体变成一块又一块,有用的地方被卖掉,没用的就丢进垃圾堆或喂狗……你不想变成他们那种样子,对吧?”   陆银戈与林妧同时愣住,无声对视一眼。   “留在这里,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吗?”   明川嗤笑着出声,抑制不住地咳嗽几声。咳嗽时身体的微颤带动了浑身上下的伤疤,疼得他咬紧牙关,再开口后轻飘飘的声音恍若飞絮,止不住地颤抖:“更何况,就算真的死了,也好过和你们这群人渣待在一起。”   “你这样说,阿姨可就要伤心了。”话虽这样说,中年女人语气里悠哉游哉的嘲讽意味却没有丝毫消减,反而越来越浓,“大人们如果不赚钱,怎么养活院里那么多孩子呢?”   明川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   “所以就变本加厉地折磨我们,再把录下来的影像高价卖出去?所以就毫不犹豫地舍弃那些病弱和年纪大的孩子,把他们……”他极力忍着疼痛,声线在此时沙哑得难以分辨,仿佛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缓缓吐出一句话,“把他们的器官全部卖掉?”   女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知什么时候收敛了冷笑。   她一步一步向前,穿过林妧与陆银戈虚无的身体,径直走到明川跟前:“既然被好心好意地收养,你们就应该有为了孤儿院牺牲的准备。我们花巨资修好这里,可不是大发慈悲、打算养一群没用的小孩吃白饭的。”   “明川说的‘把器官卖掉’,应该是指人体器官贩卖吧?但他说在前面的那句‘变本加厉折磨我们,再把录像带卖出去’,这样真的可以赚钱吗?”   陆银戈把两只拳头捏得咔擦响,深棕色瞳孔里氤氲着晦暗杀机,如果仔细观察,能发现青年的指甲正在徐徐伸长,变成锋利狼爪模样。可无论此时有多么愤怒,没有实体的他对任何事情都无能为力,唯一可以做的,只有站在一旁自顾自发脾气。   他说着把视线移动到林妧那边,颇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在陆银戈的印象中,她似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严肃且阴沉过。   林妧一改曾经在任务里没心没肺的模样,垂眸望向明川时,瞳孔全然被睫毛阴影笼罩,漆黑得如同一汪幽深沼泽。直到听见陆银戈的提问,她才眨眨眼睛,褪去少许眼底的杀意与怒气。   “听说过‘暗网’吗?”她把声音压得很轻,见陆银戈茫然摇头,旋即耐心解释,“我们平常上网时,能通过互联网引擎找到的内容都属于表层网络,而所谓‘暗网’,就是被人为地使用特殊手段加密并隐藏、无法被寻常引擎轻易搜索出来的内容。”   陆银戈罕见地做出一副乖宝宝模样,认真点头:“暗网我大概能听懂,但它和临光孤儿院虐待小孩的事儿又有什么联系?”   “别着急。”   林妧无声叹了口气,不答反问:“能光明正大出现在网民视野里的,毫无疑问是安全无害的互联网信息,至于暗网……你觉得究竟是怎样的内容,才需要费尽心思地偷偷摸摸、特意隐藏?”   陆银戈浑身一震,耳朵随之晃了晃。   “虽然暗网最初的目的,是为了保护互联网用户的隐私,但出于它优越的隐秘性,已经被许多不法分子当成了大肆敛财的法外之地。在暗网上,你能见到为数众多的商品交易——枪/械买卖、地下影片流通、甚至是人口贩卖和杀手雇佣。其中十分火爆的一种项目,叫做‘儿童虐待影像’。”   她说罢停顿片刻,极快地瞥一眼明川伤痕累累的身体。透过衬衣破开的裂口,能望见内里血肉模糊的鞭痕。   在梦境里,明川每次遇见他们时都用长袖长裤遮住身上绝大多数皮肤,哪怕在夏天也不例外。林妧曾经询问他会不会觉得太热,得到的回应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怕冷”。   现在看来,其实是为了遮住身上遍布的疤痕。   “这个世界上,总是存在着很多拥有特殊癖好的人。有人热衷于受虐,有人痴恋一动不动的死物,也有人出于猎奇、报复或宣泄压力的心态,对虐/杀情有独钟——如果对象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成就感会空前提高。”林妧似乎想起什么,飘忽不定的声音里莫名有几分自嘲的味道,“你一定想不到,这种生意如果做得不错,能在短短几年内收获好几百万人民币。”   陆银戈听得后背发凉:“干嘛说得这么详细,你难道做过这种事?”   “我要是干过这么暴利的行业,早就开着私人飞机满世界环球旅行了,还会沦落到和你当同事?明明是你自己平时偷懒,没有关注这方面的新闻——有个网站创始人在不久前落网,把行业产业链抖了个一干二净。”   她加重语气,收敛神色:“也就是说,临光孤儿院以‘收养无家可归的孩子’为由,建立了一条暗网上的不法产业链,依靠贩卖虐待小孩的视频获利。按照明川说过的话来看,一旦某个孩子身体情况出现严重问题,或是年纪太大、不再适合拍摄,就会被杀死并卖出器官。”   “这不就是把孩子们彻底当成赚钱的工具吗?”陆银戈瞪大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活着要受到没有止境的虐待,一旦死了,身体还会被整个掏空后卖出去,这也太……太不可思议了。”   “不像是现代会发生的事情,对吧?”   林妧居然朝他笑了一下,很快又把嘴角压平:“可事实是,在很多人不知道的地方,的的确确存在着许多匪夷所思的犯罪行为。你可以试着回想一下我们听到的那几个故事。”   陆银戈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安静听她解释。   “第一次进入记忆碎片时,那位僵尸一样的阿姨念了几首童谣——把父母分别砍四十多下,从而将他们肢解的莉兹波登;把陌生女人的心脏、肝脏与眼珠一个个拿出来观赏,抱着个脑袋四处游荡的玛莉;还有身体裂成一块又一块、杂乱散落在房间各处的男人。”林妧抬眸与他对视,语气笃定又认真,“每一个故事都有其独特的深意。你难道没有发现,这三位有个非常明显的共通点吗?”   “你是说,”陆银戈只觉得阵阵恶寒,身后的大尾巴不由自主卷成一团,“他们都和‘肢体分解’有关?”   “没错。这应该恰好对应了临光孤儿院谋杀孩童,并将身体拆分后贩卖器官的事情。”   林妧的眼神更黯淡了些:“第二次见到那女人,她对明川说出《小红帽》的故事,并直接点明了其中的隐喻。你还记得吗?”   他当然记得。   中年女人带着癫狂笑意的声线不断回旋于脑海,像是有千百只蜜蜂在耳边嗡嗡乱叫,吵得陆银戈心烦意乱。   她说小红帽被欺骗后吃掉了外婆的肉,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与狼同床共枕。灰狼对年纪尚小的女孩怀有着别样的心思,想要暗示的内容不言而喻——   十分恰巧地,与录像的受众者们不谋而合。   陆银戈狠声低喃:“那些家伙……还真是和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没什么两样啊。”   “再然后,就是《莴苣姑娘》的故事。”林妧深色不变地说,“女巫利用莴苣姑娘的美貌,诱惑无数青年攀爬高塔,等他们爬上顶端,再趁机实行谋杀——这与孤儿院孩子们的遭遇不是很像吗?”   同样是无辜又无力反抗的孩子遭到强迫,同样是利用外形与长相吸引旁人,也同样地,都有一个幕后黑手操纵全局,并从中获取暴利。   难怪当时明川很快就猜出了整个剧情,不仅因为他耳濡目染了许许多多黑暗童谣,更重要的是,这个故事与他本人的经历实在太过相似。   原来所有的真相都早有预示。   如果真如林妧所说那样,记忆碎片里出现过的故事都对应着临光孤儿院里孩子们的遭遇,那明川刻意让它们在他人面前显现的目的又是什么?   因为它们是强烈到难以忘却的记忆么?或者说……那其实是某种无声的倾诉与呼救?   陆银戈大脑一片混沌,趁着整理思路的间隙,把注意力挪回中年女人与明川那边。   女人断断续续向他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转身准备离开时,忽然意犹未尽般回过头:“以示惩戒,你还得在禁闭室呆至少三天。为了防止太无聊,我再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听闻这句话,林妧与陆银戈皆是猛然抬头。   “这个童话故事不算有名,却很有趣,名字是《影子》。”   女人笑得诡异,单薄唇角机械性地掀起来:“你知道吗?人和影子其实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个体,在一些特定情况下,影子是可以与主人分离的——有位学者的影子在某天突然失踪,几年后与他再度相见时,已经成了个家财万贯的富翁。他们两人长得一模一样,影子心血来潮,反过来要求学者做他的影子,并允诺支付一大笔佣金。学者清贫度日,面对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自然毫不犹豫地允诺下来。”   明川自始至终没发出任何声音,漆黑的眼底看不清有什么情绪。   “他们于某天遇到了一位美丽的公主,在闲聊谈话的时候,公主向影子提了个很难解开的学术问题。影子对她说,这个问题非常简单,连他的影子都能回答。学者果然侃侃而谈、毫不费力地想出了答案,公主心想,连影子都这么聪明,这个男人一定不同凡响,于是决定选影子做自己的丈夫。”   她的笑容越来越大,连带着眼角也弯成十分扭曲的弧度:“成为公主的丈夫,这可不是件小事。学者心动不已,与影子展开了一场面红耳赤的争论,声称要把所有事实都讲出来,恢复自己人类的身份,至于影子终究只是影子,无论如何都变不成人——你知道结局怎么样了吗?哈!那影子对公主说,他的影子因为嫉妒彻底疯掉,幻想自己变成了一个人。公主害怕极了,于是配合着影子,连夜把学者杀死了。”   陆银戈轻蔑地“啧”了一声。   “很有趣,对吧?”女人放慢语速,低哑声线在昏暗空气里悠悠回旋,“影子也是有可能取代人类的……明川,你可要小心一些,千万不要被它占据身体噢。”   最后那句分明是玩笑话,被她用故弄玄虚的口吻说出来,却莫名有种奇奇怪怪的瘆人感觉。   中年女人说完就走,动作毫不拖泥带水,房间铁门被哐当关上的瞬间,好像所有光亮都被隔绝在外。   明川抬头看一眼墙壁上高高的小窗户,只有极少数的光点穿透玻璃晃悠悠地飘荡而下,落在少年眼中。可即使眼底有了微弱的光彩,他看上去也是一副毫无生机的颓败模样,让人想起路边无人知晓的枯萎的野花。   或许是太累了,明川轻轻闭上眼睛。   “奇怪,”虽然对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为了不打扰他的休息,陆银戈还是说话像蚊子嗡嗡,“这个故事和孤儿院好像没什么关系啊,明川刻意让我们在记忆碎片里听到它,到底有什么意——”   “义”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熟悉的感觉便再度涌上心头。眼前所见的景象在迅速模糊后瞬间凝结,变成从未见过的模样,与此同时大风呼啸而来,伴随着一朵朵鹅毛似的硕大雪花。   这是一场全新的梦境,他们居然来到了冷风瑟瑟的冬天。   “好冷好冷,这是什么鬼地方?”   陆银戈打了个哆嗦,正想皱着眉头抱怨,在瞥见同样穿着夏天单薄衣物的林妧后略微一滞。   明川给她的外套在离开上一个梦境后就不见踪影,他没再说话,而是板着脸,悄悄往林妧身边挪了一步。   然后又挪一步。   等两人之间的距离足够近,青年晃了晃头顶两只深灰色狼耳朵,刻意把目光转向另一边,手臂则直挺挺地抬起,揽住身边小姑娘露在冷空气里的纤细胳膊。   直到这时林妧才发现,陆银戈不知什么时候把手臂变成了毛茸茸的狼爪。一层层软趴趴的长毛带着热气搭在她胳膊上,像一件温暖舒适的毛绒小外套,虽然并不十分厚实,却也无声无息驱散了大半汹涌寒潮。   这大概算是……智能全自动的狼毛小披肩?   “我只是看你太可怜,大发慈悲施舍而已,不要太感谢我。”陆银戈没看她,像落枕一样把脖子挺得又僵又直,似乎猜出了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急急忙忙地补充,“也不许说我像外套或被子!老子是天下第一凶狠的狼人!”   林妧噗嗤笑出声,顺从地附和他:“好好好,你不是外套也不是被子,是天下第一凶狠的狼毛暖宝宝。”   他冷眼笑笑:“等我把你的脖子划开,你就知道究竟是我的狼毛热,还是你的血更热。”   林妧抿抿唇角,终于没再笑话他,而是抬头把周遭景象巡视一番。   他们这回来到了一座城市之中,正是上一场梦境里最终抵达的王都。这会儿应该正值隆冬,整个世界银装素裹,放眼望去只见到一片雪白。呼啸的西风与鹅毛大雪一同旋转舞动,孜孜不倦地敲打着街道两旁的玻璃窗。   与之前荒无人烟的空城不太一样,如今的王都居然人来人往,生活着众多普通民众。途经的男男女女望见他们古怪的穿着打扮,无一不投来好奇视线。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林妧心底晃悠一下,四下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却一无所获,“奇怪,之前进入梦境的时候,明川一直都会出现在距离我们不远的地方,这次却没有见到他。”   她声音落下的瞬间,不远处有位妇人忽然转身,用颇为惊惶的语气匆忙提醒:“那个名字……现在不可以说起那个名字,要是被抓走砍头可就糟了!”   “那个名字?”林妧略微怔愣,与陆银戈对视一眼后沉声补充,“您是说,‘明川’?”   “你可别重复了!”妇人捂着嘴摇头,“王的名讳,平民不能随便称呼。”   林妧眨眨眼睛:“啊?王?”   陆银戈整个人跳起来:“啥?王?”   剧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寻常认知,好在林妧反应快,迅速编了个理由:“不好意思啊姐姐,我们两个是从其他国家来的游客,对国情不太熟悉。我听说这里的继任国王名叫查尔斯,怎么突然换了人?”   “新王屠尽曾经的整个王室,取代他们成了第一顺位继承人。”她似乎有些害怕,吸了口凉气,“我劝你们不要打听太多新王的消息——那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陆银戈顺着她的话问:“疯子?”   妇人又敬又怕,谈话间四处张望,唯恐被发觉背后嚼舌根:“他为人喜怒无常,轻贱性命,不仅把王室整个掀翻,还杀光了所有为非作歹的怪物,什么食人巨人、林间女巫、深海食人鱼,统统不是他的对手。其实比起它们,他才更像个怪物——唉,我在说什么呀!今天多嘴失言,你们就当成八卦消息忘了吧。”   她说罢神色慌乱地挥手告别,临走前不忘夸上一句:“这位小哥,你的狼毛外套真是好逼真。”   等妇人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拐角,林妧飞快瞥了瞥陆银戈,感叹般轻声开口:“我好像有些明白,那篇《影子》想告诉我们什么了。”   陆银戈还没能消化这一大段信息,懵懵地低头看她。   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明川显然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蜕变。他在噩梦的折磨中一次次死去,却也一次次地吸取教训,让自己变得更加成熟与强大。   等经验逐渐累积,这个曾经只会逃避的男孩子终于成长到了足以打败噩梦的水平,将怪物们一举击杀。可他受过的苦痛实在太多太多,千疮百孔的心脏无法因为最终的胜利而愈合,反而被无止境的欲望一点点吞噬殆尽,逐渐步入疯狂边缘。   他痛苦、自卑、迷茫,更多的情愫则是喷涌而出的嫉妒与报复。   既然所有人都想加害于他,那就把这份痛苦加倍地还给施暴者;既然身边充斥着杀戮与折磨,那他就占据主动权,成为玩弄他人的那一方;既然自以为亲近与信任的同伴将他毫不留情地抛在脑后,那就把多余的情感全部丢弃,不再对任何人予以信任。   饱受折磨的少年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把恶魔尽数屠戮,但在故事的结局,自己却成为了下一个恶魔。   邪恶的幻影压制纯真本心,取代原本的主人不断作恶,这正是《影子》里提到的剧情。这番变故不仅让他的精神世界天翻地覆,还很有可能与临光孤儿院的全员失踪案件密切相关。   一切的谜题,只有等见到明川本人才能被揭开。   “看来,只能我们俩去找他了——这一次,把事情跟明川说清楚吧。”林妧向来抗冻,但在冰天雪地里穿短袖实在有些违背人体常识,免不了被冷得瑟瑟发抖,“在那之前,我们能先去找点厚衣服穿吗?如果特遣队的两名成员被发现死于低温受冻,实在有点太没面子了。”   陆银戈冷到不想张嘴说话,更不想活动早已僵硬的脸,哪怕内心赞同得无以复加,也只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林妧一边裹着狼毛小披肩往前走,一边向他解释《影子》这个故事的含义。她讲得认真,却有一个细节自始至终没有说出来。   在还没有进入这场冰天雪地的梦境时,她一直把注意力放在明川身上。因为身体机能与常人相差很大,林妧的听力比身为狼人的陆银戈更加灵敏,集中精力时,能听见极其微小的声音。   那时四周一片昏暗,弥散在浑浊空气里的声音只有明川极力压抑的破碎喘息。在周边景物变幻的前一秒钟,她无比清晰地听见少年喃喃开口,沙哑声线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哭腔。   距离上一次见面的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那么久,他们相识的时间总共不超过五天。   可明川半梦半醒间的低喃和漫天大雪一同落进耳朵,等少年消失在视线之中,林妧才终于反应过来,原来他说的那两个字是:“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我努力肝出糖!我可以的! 第109章 遗落童谣(十七)   林妧与陆银戈达成一致协定, 当即前往城堡中寻找明川。   这场梦境的模样与之前天差地别,不仅时节变成了寒风瑟瑟的严冬,原本荒芜寂静的大街也不知什么时候腾起了幢幢房屋, 如同灰暗笨重的巨人屹立两旁。   陆银戈神情复杂, 少有地显出了沉思的模样, 皱着眉头一个劲往前走。林妧抬眸瞥他一眼,好奇发问:“怎么了?”   “明川他……”   他低低“啧”了一声, 气恼地揉乱头发:“他本来是个那么内向的小孩, 变成现在这样, 一定是受了很多苦。我们、我们就这样丢下他——啊啊啊太过分了!”   “能怎么办?难道不去调查临光孤儿院的事儿,一直呆在梦里?”林妧踢飞路边一颗石子, 低着头轻声回应, “更何况去与留无法由我们俩决定, 要想帮助明川逃离这里, 只能不断推进时间线, 找到背后的真相。”   两人一路无言, 凭借着记忆中的道路来到城堡之前。说来也奇怪, 街道上人来人往,好不容易有了点儿生机勃勃的人烟,可这栋建筑却仍旧孤寂又阴沉,甚至比他们上次见到时更加死气沉沉。   外墙的雕花凝结着刀刃般锋利的冰柱,像极了犬牙差互的利齿;庭院里显然久久无人清扫, 枯萎的花朵化为灰烬, 根茎变成一条条灰暗的长线, 幽香尽数消散, 只有腐败的泥土味道笼罩其间;城堡大门与院子里无人看守,与门外街道相比, 像是一座冷寂幽暗的死城。   “我怎么觉得,这地方比之前更加恐怖了点儿。”陆银戈倒吸一口冷气,说话时嘴里呼出腾腾白烟,“看来明川的建筑审美不太行。”   林妧瞪他一眼,还没来得及出声回应,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惊异的低呼:“喂,那边的两位!城堡不允许外人进入,如果不想死的话,就赶快出来吧!”   ——在庭院门外站着个满脸诧异的中年男人,他似乎刚刚路过这里,左腿保持着向前迈开却停滞在半空的模样:“你们是外乡人吧?我们这里的国王下过命令,要是有谁擅自闯入城堡,只有死路一条的份。”   “多谢啦。”林妧朝他微微笑笑,“我们是国王的朋友,他不会伤害我们。”   “朋友?那你们保重——别怪我没提醒过,住在城堡里的那位可是杀人不眨眼,可怕得很。。”   那人狐疑把他们打量一番,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自言自语的低喃随着冬风传入林妧耳畔,“真是奇怪,那么阴沉恐怖的人也会有朋友?”   “那,”陆银戈的眉头皱得更紧,“我们进去?”   林妧点点头:“进去吧。”   *   进入城堡后,惹人厌烦的寒风便终于停了下来。陆银戈无言地望林妧一眼,搂在她胳膊上的毛茸茸手臂并没有放下来。   城堡的内部构造与印象里变化不大,之前他们由娜塔莉娅一路带到终点,因此对整个建筑的构造一无所知。林妧环顾四周,用很低的声音缓缓开口:“看来只能一间一间地慢慢搜索了。”   陆银戈若有所思:“我倒是有个办法。”   见身边的小姑娘挑眉抬头,青年从嘴角勾出一抹得意的笑:“你想啊,虽然魔镜碎掉了,但它的碎片不是曾经和你对话过吗?只要能找到魔镜,就一定能问出明川的行踪。”   而他们恰好知道,也仅仅只知道魔镜的藏身之处。   两人一拍即合,循着记忆登上旋转楼梯。会客室同样空无一人,当林妧用万能钥匙打开密室房门时,听见一阵无比熟悉的吱呀响声。   房门被缓缓推开,昏暗光线流水般灌进眼前狭小的空间,等看清眼前的景象,林妧与陆银戈都不由得微微一愣。   没有想象中伫立在地面的硕大魔镜,房间中央只摆放了一张工整简朴的木质小桌。   而在圆桌正中心的地方,孤零零立着个黄铜色灯壶。   那是阿拉丁神灯。   “奇怪,”陆银戈迈步向前,将神灯拿起捧在手中,“这玩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明川放的吧。”   林妧跟在他身后走进小屋,和从前一样用手指拂过神灯壶口。这是召唤灯神的方式,正如预料中一样,徐徐白烟在日光中升腾缭绕,汇聚成高大健硕的男人身形。   “你今天不是——欸?怎么是你们?”   灯神懒洋洋地出来,极为不耐烦地低哑出声,在看见他们两人时猛地一个激灵,差点破了音:“你们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明明不存在啊!”   陆银戈颇为嫌弃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那个,这个……”灯神肉眼可见地往后退了一步,“自从你们消失后,那孩子就又开始满世界地找我。在重新见到我的时候,只说了一个愿望。”   他说着停顿一秒,继而干笑着解释:“他想见你们。”   陆银戈的身体晃了一下。   “每次满足人类的三个愿望之后,我都会消失去往另一个地方,等待被其他的有缘人发现。他虽然是第二次找到我,但因为许愿次数重置,也就理所当然地再次获得了许愿的机会。”说到这里,男人吞了口唾沫,“所以我就打算帮他找到你们啊!可是、可是为什么就算我动用了全部的力量,却没办法让他和你们相见?为什么……我的力量会显示,你们根本不存在?”   林妧垂下眼睫:“他自始至终,就只许下了这一个愿望?”   “对啊。”   灯神飘飘忽忽地晃悠着身子,做出极为愤懑不平的模样:“你们两个真是过分啊!居然一声不吭地离开,把那孩子独自留在这里。你们一定不知道吧,明川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这间小屋,然后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许愿与你们相见——却从来没有实现过。他那副样子,就算是我这个局外人也不忍心看下去。”   回应他的是一片死寂,黑暗吞噬所剩无几的日光,沉默与黑暗肆意生长,没有人再说话。   打破僵局的是林妧,她似乎有些丧气,声音很低:“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和明川长相一模一样的男孩子?”   她是在问关于影子的事情。   “和他长相一模一样?啊,你是说那个又凶又没礼貌的臭小子?”灯神不明白她为什么问起这个,露出了疑惑的神色,“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他完全就是明川的相反面。”   陆银戈迫不及待地追问:“那他现在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那家伙只出现过一次而已。不过说来也真是奇怪,自从他出现后,明川整个人就变得越来越奇怪,和往常完全不一样了。虽然说起来不可思议,但我总觉得,或许明川被那个小子附身了也说不——”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神色尴尬地闭了嘴。   一道纤长人影出现在门口,漆黑影子被灯光拖成长长一条,林妧与陆银戈同时回头,看见一张熟悉却陌生的脸庞。   与在孤儿院禁闭室见到的一样,明川已经长大了不少。他还是瘦得厉害,即使穿着厚重冬季外套也显得纤细高挑,曾经温和懵懂的神色全然消散,如今笼罩在脸庞之上的,只有阴沉沉的冷漠与狠戾。   “你是明川……还是他的影子?”   陆银戈咬了咬牙,眸中幽光闪动,暗自捏紧手中的拳头。   “明川?”   那人偏过脑袋,从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冷笑,让人想起凝固在窗棂之上的冰雪:“你说那个废物啊,他已经被我杀掉了。”   身旁的氛围陡然凝固,尖利狼爪不受控制地从指尖冒出来,青年咬牙发出一声低吼,目光灼灼。   “你生气了?你和他都应该感谢我才对,如果不是我,那家伙不知道还要被杀死多少次——”   他话音未落,就望见陆银戈挥动爪子猛扑过来,林妧一把将青年按住,低声开口:“我来。”   “姐姐。”眼底冷冽的笑意更甚,少年弯起眼睛,“是你们先一声不吭地抛下他,那家伙之后会变成怎样,也就和你们无关了吧?不过啊,要是你们今天能死在这里,等我把你们三个埋在一起,也算是圆了他的一个梦。”   林妧不知在想什么,抬眸飞快瞥他一下:“来吧。”   她的动作迅捷快速,与明川拥有相同长相的少年嗤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   林妧留有余力,虽然也拿着小刀,却似乎并没有使用它进行攻击的意思;少年虽然没有受过训练,动作却自带一股视死如归的狠意。二人缠斗一番,居然形成了僵持的局面。   甚至于,林妧不知为何居然处于劣势的那一方。   陆银戈暗自蹙眉。   他知道那女人的实力不止于此,却并不明白她刻意隐藏真实水平的用意。他对林妧的力量一清二楚,如今看来,她不仅把动作放慢了一倍,还压根没做出任何攻击性的姿态,只是在一味躲避与防御。   能放水放得如此浑然天成,让对手一丁点都看不出来,也真是没谁了。   她身形轻捷地躲开一次次挥刀,突然神情一凛,身形陡然顿住——   因为对方的攻势太过迅猛,她一个闪躲不急,匕首即将刺中侧脸。   “喂,你在干嘛!”   陆银戈终于忍不下去,正想冲上前帮她一把,没想到却见到了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场景。   握着匕首的少年似乎比他更紧张,身体猛地停滞不动,手臂愣愣悬在半空中。   也正是在这时候,林妧一改不断防御的姿态,抬手按住对方胳膊猛地一扭。虽然力道并不大,突如其来的痛楚也足以让他丢下匕首,被一把按在墙上。   少年咬紧牙关,认命地闭上眼睛。   可预想中尖锐的刺痛并没有划破咽喉,取而代之的,是锐器掉落在地时发出的哐当响声。   ——林妧丢掉了那把匕首。   少年仓促茫然地抬头,正对上林妧近在咫尺的视线。她没有笑,眼中蕴藏着浩瀚星空般无穷无尽的混沌黑色,一言不发地与他对视时,悲悯的目光温柔如水。   他听见林妧沉声开口,用了斩钉截铁的了然语气,一字一顿地轻轻念出来:“你就是真正的明川,对不对?”   在听见这句话的刹那间,汹涌红潮迅速将少年的眼眶全然占据。后背下意识微微一僵,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苍白的嗤笑:“你在说什么胡话?我怎么可能是那个没用的——”   “你明明可以一举杀了我,却在最关键的时候停了手,”她依然保持着把明川按在墙上的姿势,抬头定定望着他,“虽然声称想把我们置于死地,但从毫无章法的进攻来看,分明是自己想要寻死……可以问问你这样做的用意吗?影子先生。”   她把最后四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少年咬紧牙关,狼狈地避开她的注视。   难怪林妧的动作从来都有条不紊,却在那一刻出现了难以想象的失误,现在看来,那几秒钟的停顿只存在一种合理解释。   他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笼罩在周身的杀气尽数散去:“你……假装出现了失误,以此来诈我?”   “我们见到灯神了。”   林妧答非所问,抬手拭去明川侧脸的血迹,指尖划过脸颊时留下一抹温和热度,让后者下意识屏住呼吸:“他告诉了我们你每天许下的心愿……对不起。”   归根结底,明川之所以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她和陆银戈也有相当大的一部分责任。   他在孤儿院里无依无靠,进入梦中后,好不容易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柔与守护,他们俩却一次又一次不告而别,留下男孩独自面对这个未知且杀机四伏的世界——哪怕他们的初衷是不想让明川知道他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死去,可这样循环往复地给予希望、又毫无征兆地消失,的确会对他的心理造成极大伤害。   如果从没见过光亮,他本可以忍受无边际的黑暗。可一旦有了置身于阳光下的经历,再回到曾经习以为常的昏暗地狱时,一定会难受得快要疯掉。   更何况他是那样孤独,除了孤零零的影子,没有人愿意陪在身边。   为了生存,明川只能舍弃软弱与怜悯,强迫自己变成与过去完全相反的另一个人。当他把曾经虐/杀过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怪物挥刀斩杀的时候,当他无数次途经三人一起走过的林间小路的时候,当他在每个夜里捧着神灯轻声开口,用无比虔诚且强烈的情绪许下心愿,几年如一日地盼望他们再度出现的时候——   那时的明川,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我、我不是……”少年狼狈地低着头,用尽全身力气才忍下翻涌的哽咽,眼眶却止不住地发热发烫,“我不是他。”   “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当初向你隐瞒会突然消失的事情,原本是不想让你难过,没想到会变成这种样子。”林妧放下按在墙上的右手,“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呢?”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狂涌而出,明川咬紧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脑海中充斥着热腾腾的空气,把脸庞与眼睛一并烫得通红。   他开不了口,实在无法亲口对林妧说出那个难以启齿的原因——   其实没有太多弯弯拐拐的苦衷或阴谋,他只是不想看见林妧与陆银戈对自己露出失望或恐惧的眼神。   自从进入孤儿院,他就成了亲情和友情的绝缘体。院里的孩子们人人自危,所有人都时时刻刻处在无法逃离的恐慌里,加上他又是极为腼腆内向的性格,身边几乎没什么亲近的朋友。直到遇见他们,明川才久违地体会到了被关心和守护的感觉,也才终于能暂时抛却满心愁郁,像所有正常长大的孩子那样,露出羞怯却愉悦的笑。   三人一起度过的日子不过几天,可对明川来说,却是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记忆,而他们两个在他眼里,也是无可替代的、最最重要的人。   短短几年之内,他由任人宰割的瘦弱男孩成长为凌驾于所有怪物之上的暴君,一切都变得太多太多,只有林妧与陆银戈还和从前一样。   一旦发现曾经的伙伴变成如此残忍的模样,他们一定会打从心底里感到失望吧。   明川一天又一天地盼望他们归来,可当真正与林妧对视的时候,当陆银戈问出“你是明川还是影子”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早就面目全非——暴虐、冷酷又狰狞。   他害怕用这副卑劣的样子见到他们。   因此少年小心翼翼藏好身份,哪怕会被当做影子、毫不留情地一刀毙命。对于他来说,比死亡更加可怕的,是唯一珍视的人对自己露出嫌弃眼神。   嗓子里发出小兽般细弱的呜咽,明川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脑海里似乎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说,却又好像什么也说不出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吃力开口告诉她:“不要……不要看我,求求你。”   陆银戈安静走上前,手足无措地与林妧对视一眼。   他嘴笨又直肠子,此时此刻不晓得该说什么话来安慰,只能笨拙地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少年蓬松的黑发。   林妧大概猜出明川的所思所想,无声叹了口气,再开口时,声音比之前更加轻柔:“如果实在难受,就哭出来吧。”   “我、我每天都在对灯神许愿,希望能再见到你们,一遍又一遍,从来没有停过。”或许是被这句话戳中了神经,少年终于啜泣着低低出声,语气里没有埋怨或愤恨的情绪,满满全是委屈,“可你们从来没有出现……哪怕短短的一秒钟也没有。为什么、为什么不来见我呢?”   “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情,对不起。”   他终于愿意开口说话,林妧紧绷的意识松了一些,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但请你相信,我们的出发点是为了帮助你。总有一天,我和陆银戈会带你逃离这里。”   明川深深吸了口气,眼泪依旧啪嗒啪嗒往下落。少年的脸颊被红晕全部覆盖,被血丝覆盖的瞳孔氤氲着柔和水光,他的声音仿佛也被眼泪润湿,显得软绵绵的:“你为什么……会知道是我?”   “我不是说过吗?只要是明川你,不管变成什么样子,哪怕是成为凶残的野兽,我们都会认出你,然后把你从诅咒里救出来。更何况——”   林妧轻轻笑了笑,擦掉明川脸上滚落的泪滴,语气轻柔得像一片纷扬落下的雪花:“你和从前相比并没有改变啊。你不是野兽,从来都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大家新年快乐!!本章留言发红包庆祝嗷(*/?\*)!感谢在2019-12-31 11:49:35~2020-01-01 23:58: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纯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在线催更 55瓶;风墨隐、叶黎 10瓶;清染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遗落童谣(十八)   他从来不是野兽。   明川呆呆地望着她, 许久没有说话。   周遭喧嚣的空气逐渐归于沉寂,一抹阳光透过小窗落下来,正好降落在少年苍白的脸庞。   经过日复一日的厮杀与磨砺, 他的模样早就与几年前大不相同, 怯懦清秀的眉眼逐渐冰封, 面庞柔和的弧度同样变得棱角分明,时刻透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冽气息。   可如今与林妧近在咫尺地对视, 他居然觉得自己又变成了当年那个内向且羞涩的男孩。一双漆黑瞳孔毫无章法地四处游离, 在触碰到林妧视线时, 像触到火焰般匆忙移开。   陆银戈见局势大致稳定,直挺挺立起来的两只耳朵终于稍微放松了一些, 如释重负地悠悠垂下去。他心里的担忧并不比林妧少, 开口说话时却习惯性地用了硬邦邦的口吻:“没事吧?”   说完了又开始疯狂自我检讨:明川都落了眼泪, 怎么能只干巴巴地说三个字?这个语气是不是太过疏离冷漠了点?要不要再讲些别的安慰他?   想来想去一场空, 狼人先生在心里狠狠爆锤自己一拳, 耳朵软趴趴垂得更低了。   “……我没事。”   明川眨了眨被泪水湿润的眼睛, 清澈少年音里带着被压抑的哭腔。他说罢深吸一口气, 努力扯出一个苍白微笑,望向陆银戈的双眼里闪烁着莹亮的小星星:“谢谢你们。”   林妧忍着笑低头一瞥,陆银戈的尾巴果然已经因为激动和窃喜,开始悄咪咪地左摇右摆了。   尾巴这东西还真是藏不住情绪。   “我和陆银戈的消失并非出于自愿。”她语气温和地耐心解释,“我们两个并不是梦境里虚构的角色, 而是和你一样真实存在的、借助记忆碎片进入这里的人类。”   明川似乎无法理解:“记忆碎片?”   “一旦某人拥有非常强烈的执念, 记忆就会以脑电波形式滞留在空气里, 并与其他人发生频率共振——现在的这里, 就是你的回忆。”   “那……”他愣了一下,下意识握紧拳头。在迟疑好一会儿后, 明川很小声地出声问她,“那时候的临光孤儿院,怎么样了?”   陆银戈激动得瞪大眼睛:“你全都想起来了?”   “临光孤儿院的所有人,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林妧轻轻抚上少年发丝,在见到后者露出茫然神色后继续说,“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丝毫线索,整栋建筑里的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是我们唯一的线索。虽然这样直白地问出来,很可能勾起你许多糟糕的回忆,但……明川,还记得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   混沌的记忆纠缠于脑海之中,他紧紧皱着眉,低头捂住脑袋:“我打算逃出去报警,被老师们发现后送到禁闭室里,然后……”   他的声音打着颤,毫无血色的单薄嘴唇同样抖个不停,再抬眼望向林妧时,蒙着水雾的黑眼睛里全是撕裂般的痛楚与委屈:“对不起,我什么都记不起来。”   “没关系没关系!记不起来的话,我们再想办法就好。”陆银戈顺着他的话抢先开口,活脱脱一个操碎了心的老父亲,“当务之急,是把这场噩梦好好处理掉。”   林妧点点头,没有立即应声。   明川记不起来孤儿院的那场异变,她早就有所预料。这场绵延不绝的梦境更像是他为了逃避现实而创造出的避难所,虽然受到怪异的黑色童谣影响,处处充斥着杀戮与阴谋诡计,却足以让这个饱受苦难的男孩子暂时忘却现实生活里受到的折磨与欺凌,纯粹地只为自己而活——忘记现实是他自己做出的抉择,除非明川本人愿意想起来,任何人都对此无能为力。   这里是绝境,也是他的乌托邦。   “不过话说回来,”陆银戈还在兀自说着,“既然你不是影子,而灯神又说曾经见过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子……那么那家伙现在在哪里?”   明川敛了眉目,乖乖应答:“他在不久前从我影子里出现,跟我打了一架。很奇怪的是,影子虽然处于明显优势地位,却在最后一刻停止了进攻并转身离开。至于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在最后一刻停止进攻?”   林妧用手撑着下巴:“他明明有杀你的机会,却选择了放弃。根据原本的故事来看,影子应该并不存在怜悯之心,之所以不对你动手,是不是因为……留着你,对他有某种用处?”   她的声音堪堪落下,另一道略带沙哑的笑声便毫无征兆地响起。   那声音与明川如出一辙,却要显得更加阴戾低沉。桀骜又猖狂的笑断断续续,每一声都飘渺不定,幽幽回旋于耳畔时,令人后背发麻。   心里的警钟当当作响,林妧正想上前一步拉住明川手臂,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动作——   明川的倒影如同沸腾烫水不断翻涌,层层黑气盘旋而上,竟然凝聚成一个站立着的模糊人形。那人只不过一言不发地猛地抬头,身后浓郁深沉的黑影便化作漫天洪流一齐上涌,将明川整个人吞噬其中。   从影子凝聚成人到明川被黑影包裹,整个过程不到一秒钟时间。林妧仓促扭头,在相距不远的角落里见到熟悉的少年身形。   “既然是影子,”他偏着头笑,面庞由一片漆黑逐渐显现出明川的轮廓,眼底满含着不可一世的癫狂,“那理所当然地,当然要藏在影子里啊。也只有明川会这么天真,居然相信我真的离开。”   陆银戈沉下脸色:“你想做什么?”   “别这么凶嘛。”影子弯起眼睛,吃吃地笑,“我也是明川啊。我拥有跟他相同的记忆,只是性格有一点点不同。”   汹涌黑影再次猛扑过来,阻止林妧试图把明川救出来的动作。她灵巧地侧身躲开,与角落里的少年人遥相对视。   “我真的、真的好孤单。在孤儿院里是商品和奴隶,在梦里是待宰的牲畜,没有家人和朋友,只能靠自己度过一天又一天,要不是遇见你们,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还能被当做一个正常人来对待。”   他眼底眸光闪烁,上一秒还是悲怮哀戚的模样,双眼闭合睁开之间,却陡然涌起无止境的恨意:“可你们为什么要那样一声不吭地走掉呢?我每天都在许愿祈祷,每天都盼望着你们出现……你们却只把我当成探寻孤儿院真相的工具!”   影子与主人拥有同样的记忆,从某种角度来说,的的确确是另一个明川。   ——或是说,他是被明川压抑在心底的、不可告人的阴暗面。   “不是这样,明川。”林妧扬声开口,“我们只是没办法——”   “闭嘴!”   影子厉声将她打断,嘴角扬起意味深长的弧度:“我等了这么久,处心积虑地藏在那家伙影子里,只因为如果有朝一日你们忽然出现,要做的第一件事情绝对是来找他。明川会心甘情愿放你们走,我可不一样。”   这是他与明川最大的差别。   后者无论在旁人面前表现得多么冷酷淡漠,骨子里却仍旧温柔且清醒,也正是如此,他才宁愿忍受无止境的孤独与折磨,也不会强行把林妧与陆银戈留在自己身边。   影子却截然不同。   哪怕是斩断他们的手脚、将其禁锢在暗无天日的囚笼里,他也绝不会再让他们离开。   “留在我身边,好不好?”少年眸底晦暗不明,氤氲在瞳孔里的水雾被染成浓郁深黑,恍若毒汁,“只有我们三个,谁都不要再离开。”   陆银戈上前一步,把林妧护在身后。他一改之前手足无措安慰人的老父亲形象,周身笼罩着张狂杀气:“我只说一遍——把明川放出来,然后滚。”   影子神色不变,定定地看着他。   过了半晌,少年在冷嗤一声后低低开口,语气里没有半分恐慌与仓皇的情绪:“听说过《夜莺与玫瑰》的故事吗?”   伴随着他的森然嗓音,黑影化作数条漆黑触须,一股脑扑向二人。   身旁是地狱般惊惧可怖的景象,少年本人则不紧不慢地悠哉叙述:“年轻的穷学生想要邀请心仪的姑娘共舞,却被告知要想让她答应,就要送上红玫瑰作为礼物。那时正值寒冬,院子里只有棵濒死的白玫瑰树,这个愿望注定无法实现,学生走投无路,独自站在玫瑰枝下放声大哭。一只夜莺听见他的悲泣后心生恻隐,决定用自己的鲜血培育一朵红玫瑰。”   林妧挥动匕首,斩断一根划过身侧的黑色触须,耳畔是影子沉郁的低喃:“在一个寒冷的月夜,夜莺将身体紧紧抵住一根红玫瑰树的尖刺,让它深深插入心脏。鲜红的心血慢慢流入红玫瑰树干枯的经脉,带血的玫魂终于在寒冬怒放。可结果呢?”   他加重声调,周身氛围随之陡然一凛,语气里噙着怒不可遏的恼意:“学生清晨醒来发现那朵玫瑰,喜出望外地将它摘下后送给少女,对方却嫌弃他清贫无用,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邀约。那朵玫瑰被丢在路口,一辆马车碾过,碎成几片残破的花瓣。自始至终,主人公都不知道夜莺曾为了他的爱情,把花刺插进自己心口里——你们也永远不会明白,我为了能与你们再见面,拼了命地做了多少努力。”   他是在自比那只夜莺。   付出了全部热情与生命,想要守护的人却对此浑然不知,并将凝聚着鲜血的玫瑰丢在车辙之下。   “不知道有多少个晚上,我曾经痛苦得想要死去。每当那时候,我都会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如果死掉的话,就再也没办法与你们相遇。我在梦里跋山涉水,去往一个又一个传说中的地方,只为找到与你们相见的办法——可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他说着竟带了一丝哭腔,浑身颤抖地咬住下唇,半晌才决然开口:“当我从那家伙身体里分离出来的时候就明白了。要想留住夜莺,就砍下她的翅膀;要想得到永恒的玫瑰,就一片片摘下她的花瓣密封保存;要想和那个女孩永远在一起——哪怕杀了她,也要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在少年声线落下的瞬间,在杀气腾腾的浩瀚暗潮里,在林妧的后颈之下。   一根触须悄无声息地猛然逼近,距离她只有咫尺之距。   影子暗沉的眼眸里寒光闪动,带了一抹猩红色狂喜。他的声音伴随着清浅笑意,沙哑又柔和地响起时,如同靠在耳边的温柔低喃:“永远和我在一起吧。” 第111章 遗落童谣(十九)   尖利黑影如刀刃般径直刺向后颈, 林妧一个闪身迅速躲开。手里的匕首一转,不仅没被偷袭伤到分毫,还顺势砍断了触须的最前端。   触须似乎与影子互通体感, 在前者被斩断的瞬间, 与明川拥有相同长相的男孩浑身一震, 从喉咙里发出野猫一样低沉的咕噜声响,表现出十分痛苦的模样。   但吃痛的神色只持续了一秒钟不到, 他很快便恢复成面无表情的阴鸷模样, 眼中恨意更甚:“没关系, 每个人都会犯错,我理解你的一时冲动, 姐姐。只要把右手剁下来, 你以后就会乖乖听我的话了对不对?”   少年的声音迷离且狂乱, 带着丝丝冷笑响起时, 漫天黑影也随之席卷而来。然而它们并没有办法直接袭击身为目标人员的林妧——   陆银戈一言不发挡在她跟前, 宽阔挺直的后背犹如一座大山。   “想动她, 得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他一本正经地说出只有在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台词, 嘴角悠然咧开:“不过在那之前,你会被我撕成碎片。”   林妧实话实说,在他身后小声评价:“不错,够中二。”   陆银戈耳根一红,气冲冲地吼她:“你给我闭嘴闭嘴闭嘴!”   他说着侧过脑袋, 压抑住满心的羞愤情绪, 飞快向林妧投以一个意味深长的视线, 这回再出声时, 音量明显压低了许多:“我先拖住他,你趁机把明川从那堆黑漆漆的东西里救出来。”   “想救他?”   影子偏着头笑:“没用的。一旦被我的宝贝们围住, 那家伙就会被噩梦拽进潜意识边缘,不可能再醒过来——啊,说起来,这里的一切都是场梦吧?只要他乖乖待在潜意识里,梦境就永远不会结束,我们也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每段梦境之所以终结,要么是因为他们制约了所有出现过的怪物,要么是明川在梦里死亡,意识强行把他拉回现实。   只要被黑影团团围住,他便会陷入难以摆脱的层层噩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辈子被困在潜意识里。也正是因为这样,做梦者永远不会醒来,林妧与陆银戈无法从此地离开。   不留给影子任何思考与缓冲的时间,林妧在迅速点头后立即冲向明川所在的地方。眼看黑影把注意力全部放在她身上,铺天盖地的触须疯狂汇聚时,一抹高大人影出现在林妧身侧。   陆银戈握紧小刀,嘴角是张扬的冷笑:“你的对手是我。”   陆银戈与几乎占据整个空间的黑影彼此对峙,在刀口撕裂触须的刹那,林妧避开最后一次差点划破耳朵的攻击,来到被层层包裹的明川跟前。   狼人吸引了绝大多数火力,她轻而易举地斩断像被罩一样猛扑过来的黑色粘稠状固体,然后用匕首用力一划,直接破开包围在少年周身的实体化黑影。   明川闭着眼睛,斜倚在深黑囚笼之中。他似乎梦见了极为痛苦且惊惧的事情,眉头隐隐皱成一个小结,苍白单薄的嘴唇被咬出点点血迹,干涸表皮破开条条尚未愈合的裂口。   “明川。”   林妧试着叫他,与此同时向前伸出右手,试图把他拉出来。在即将触碰到明川时,她听见远处的影子发出一声怪笑,掺杂了透骨恨意、不怀好意的讽刺与满满的幸灾乐祸。   心里的困惑还没酝酿完全,视野之内便猛地一黑——   纷乱嘈杂的战斗声响、富丽堂皇的宫殿与身边的人们全部消失,她独自站在没有尽头的幽深混沌里,四周没有一丁点儿光亮,黑暗像只无形手掌,一把攥紧心脏。   影子曾说过,明川被黑影团团围住后,会进入潜意识边缘,即梦中梦的世界。根据他透露的线索来看,黑影拥有令人置身于梦中的力量,她触碰明川之后,很可能也被拽进了他的深层梦境。   她静下心来环顾四周,果不其然,在不远处瞥见一丝模糊的光亮。   虽说是“光亮”,其实只是相对于其他地方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况而言,除了这道光影,还有个半透明的、十二三岁的小孩——那是明川多年前的记忆。   昏黄灯光照亮男孩稚嫩的脸,他身穿白色长袖上衣,茫然站立在一间雪白色房间里,脸上满是惊慌失措的恐惧神情。忽然吱呀一声,紧闭的房门被打开。   两个戴着面具的男人走进来,打头阵的那个高大健硕,身高直逼一米九;跟在他身后的矮瘦青年则拿着台手持摄像机,对着四周摆弄一番后,做了个OK的手势。   “你可要好好拍啊。”   高个子说话时带着轻松笑意,像是在与朋友进行日常闲聊,然而话音刚落,一个拳头便重重落在男孩小腹。   明川痛得跌坐在地,捂着肚子咬紧牙关。   “脾气还是这么犟。”   男人自言自语地嘟囔,随即伸手抓住他衣领,刻意加粗过的声线如同猛兽低吼,“怎么不叫出声音?你要是愿意求我,说不定我会手软一些。”   明川睁着漂亮的黑色眼睛,直勾勾抬头与对方相望。   林妧看出他心里的害怕。不知道因为疼痛还是恐惧,男孩眼底蒙着层湿濡水雾,水汽一股脑距离在眼角,凝结成悬挂着的泪滴。   他的后背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呼吸更是乱成一团。可明川从未移开视线,而是一眨不眨地望着男人,紧紧咬住下唇。   或许是被他的态度惹怒,男人整张脸愤然扭曲。他骂骂咧咧扬起拳头,正打算毫不留情打在男孩侧脸,身后却响起另一道声音:“别打脸。要是被志愿者和检查小组的人发现,我们就完了。”   那人停顿片刻,又兴致盎然地补充:“悠着点,你上次把他打得半死,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男人斜睨他一眼,笑了:“打得越狠,看的人才更多嘛。”   他哼着不知名的歌,再度抡起拳头。   林妧不忍心再往下看,强迫自己把目光移开,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周遭竟然不知何时出现了为数众多诸如此类的幻象。   她看见明川伤痕累累、浑身是血地躺在小屋空地上;看见那个骨瘦如柴的中年女人在灯光里慢慢走近,向他说起关于血液、谋杀与背叛的故事;看见男孩抬头仰望天空,窗户之外的世界明媚温柔,无处不沐浴着和煦暖阳,窗棂之内的房间冷寂幽暗,四处弥漫着铁锈一样的血腥味道。   男孩压抑的啜泣从耳畔悠悠传来,伴随着铁棒落在身上的声音、男人口无遮拦的咒骂与种种阴暗的童话。   这是明川的潜意识深处,他所拥有的整个世界。   林妧垂下眼睫,视线极快地扫过一幕幕画面,试图在繁杂记忆里找到明川本人的身影。她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等周围渐渐安静下来,终于见到那个纤细单薄的熟悉背影。   明川背对着她,正低头看着什么东西,在听见脚步声后脊背微挺,安静回头。   他的瞳孔黯淡无光,在见到林妧时,像被灌进了几颗亮晶晶的星星。   “明川。”见他没有说话,林妧抢先打破沉默氛围,“跟我离开这里,好吗?”   明川目光怯怯,往后退了一步。   这是拒绝的意思。   林妧被哽了一下,尝试转换成下一个话题:“那……你在看什么?”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眨眨眼睛:“我、我在看童话故事。”   童话故事?   林妧心生困惑,走到少年身边。   和那些栩栩如生的回忆场景一样,明川面前居然还悬浮着好几处缩小版本的半透明场景画面,只不过主人公不再是他,而是各个童话故事里的角色。   被掳进山洞的少女被强盗灌下毒酒,口吐鲜血地倒地死去,强盗们夺走首饰与钱财,在她冰凉的身体旁哈哈大笑。   这是《强盗新郎》。   孑然一身的女孩独自行走在大雪纷飞的雪夜里,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走投无路之下,她只能蜷缩在角落里点燃一根又一根蜡烛,最终在温暖幻觉中缓缓闭上眼睛。   这是《卖火柴的小女孩》。   穿着红色兜帽的小姑娘把蛋糕放在桌面上,没想到卧床的外婆突然掀开被子,露出尖利爪牙。低哑狼嚎与女孩的哭喊一同响起,猩红色血雾四处弥散。   这是《小红帽》。   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故事,全都以幻象的形式呈现在他们面前。属于孩子的童话本应该轻快温暖,在他眼底却尽数成了居心叵测的恐怖故事,主人公们在血与刀刃中奔走嚎哭,死亡如影随形。   “我的世界很糟糕吧?”   明川说话时没有看她:“对不起,你一定被吓坏了。”   林妧习惯性地想摸他脑袋,却发现在自己尚未发现的时候,跟前的少年已经比她高出许多。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告诉他:“没有。”   “你骗人。”   明川虽然用了无法反驳的强硬语气,气势却很快就软下来,更像在不着痕迹地哭诉:“对不起……我也不想变成这样。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整个世界都一团糟,我努力想要做得更好,到头来却沦为这副模样。我真的……不明白该怎么办才好。”   他说着拥有捂住脑袋,不想让林妧看见自己此时此刻狼狈的模样,声音里隐隐出现哭腔:“影子是梦的主人,在这场梦里,谁都赢不了他。我们没有任何逃出去的希望,注定死在这里。”   “你才是这场梦真正的主人啊。”林妧放柔声音,轻轻按住明川肩膀,“影子只是一个赝品,无论如何都不会比你更强。”   “可你知道的,我做不到。不管是控制梦境,还是使用那些超乎寻常的力量,我统统做不到。”   他咬住嘴唇,后背止不住地颤抖:“对不起、对不起,如果我再强一些,就不会害你们和我一起被困在梦里。我真是……和那些坏掉的童话一样,从骨子里烂透了。”   林妧安静地看着他,桃花眼中无波无澜,平缓得犹如风平浪静的湖面。忽然她轻轻开口,小心翼翼念出少年人的名字:“明川,不是这样的。”   等后者终于垂下眼睛与她对视,林妧上前一步,走到形形色色的幻影前。   接着她深吸一口气,勾唇朝他笑了笑:“想听一听我的童话吗?”   明川不明白她的意思,茫然眨眨眼睛。   “这是一个寒冷孤寂的冬夜,贩卖火柴的小姑娘独自行走在街道上。路过的行人对她视而不见,火柴一根也没有卖出去,女孩是那样伤心,于是静静蜷缩在一个小角落里。”   她说出的内容与原本故事一模一样,而幻影也按照她的叙述逐渐发展,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林妧的目光游离于幻象之间,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她衣着单薄,因此想点燃一根火柴取暖。就在女孩从纸盒里拿出火柴时,她……嗯……”   话语在这里停顿一秒,随即林妧眸光一亮,嘴角笑意更深:“她听见了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女孩好奇抬头,居然看见一只衔着黄金叶子的燕子。”   明川的大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迷迷糊糊地想,“衔着宝石的燕子”出自《快乐王子》。   那是个与卖火柴女孩完全不相关的童话,名叫“快乐王子”的贵重雕像怜悯于民间贫苦,于是拜托一只燕子把自己身上的宝石与黄金叶片全部赠送给城市里的穷人,最终因为不再美丽,被丢进垃圾堆里。   “燕子扇动翅膀,把金叶放在女孩手上。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儿,那只鸟就迅速飞走了。”   叙述没有停止,幻象中的情景居然与这个故事保持了同步。女孩无比珍爱地捧着黄金树叶,眼睛被街灯照得闪闪发光——   “有了它,一大家子的人终于能熬过这个冬天。”   林妧正值兴头,弯起双眼时扯了扯明川衣袖,示意他看向另一个场景:“再看这个。柔弱的少女在森林中惨遭掳掠,被强盗们关在荒无人烟、机关重重的山洞密室里。正当盗贼头头拿出匕首,即将划破她的喉咙,少女听见密室前传来一阵陌生的青年声音——门外那个人说:‘芝麻开门!’”   这是《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故事。   樵夫阿里巴巴无意中发现强盗的藏宝地,并听见了“芝麻开门”的暗语,虽然并不打算将宝藏据为己有,却被强盗们视为眼中钉,为除后患,密谋要将他杀害。阿里巴巴斗智斗勇,屡屡化险为夷,最终将恶人们一并打败。   “芝麻开门是打开密室的暗号,随着石门自动打开,从洞外走进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人。年轻人身手了得,居然凭借一己之力把坏家伙们全部打败,原来他叫做阿里巴巴,进入山洞只是想亲眼看看藏宝窟里面的模样,没想到却遇上了尚未发生的谋杀案件。”   林妧说罢与他对视一眼,伸手指向面前不远处的另一个故事:“还记得它吗?我们曾经一起经历过的《小红帽》。”   幻影里的女孩已经打开了房门,恶狼蓄势待发,露出一点点白亮獠牙。   “狼外婆发出一声狰狞嘶吼,向前伸出锋利的爪子。然而意想不到的是,伴随着女孩的尖叫,居然有道枪声擦过耳边——猎人打扮的男人站在门口,手里举着的猎枪正往外冒出徐徐白烟。”   她满意地看着幻境里恶狼满脸诧异的模样,缓声继续补充,“狼被一枪致命,猎人挖出它血淋淋的心脏,朝女孩匆忙笑笑。他说自己受到皇后差遣,奉命追杀白雪公主,可猎人不忍杀人,迟迟没有动手。如今只要谎称这颗野狼的心脏出自公主身体,就一定能瞒过皇后。”   听到这里,连明川也忍不住翘起唇边,露出会心一笑。   这些大多是无比残酷的剧情,可当林妧把它们结合起来,杀戮与馈赠居然都变得理所当然又恰到好处。   明明是那么令人绝望的故事,明明是那样无力又脆弱的人,却全都脱离了原本凄惨幽怨的命运,迎来希望尚存的另一种结局。   “虽然许多人对奇迹和童话故事嗤之以鼻,在逐渐长大的过程里,也的确会遇到许多冷酷的、与童年幻想中完全不同的事情。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告诉你,在某些时候,请一定要相信童话。”   林妧说:“两条平行线交叉的时候,会发生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哦。无论是多么悲伤的故事,只要遇见不一样的人,总会有所改变——如果你原本的人生是条直线,在遇见我的时候,或许就得拐一个弯。”   无垠的广阔黑暗里,幻象散发出森然幽暗的冷光。四周传来许许多多嘈杂的声音,伫立着形形色色光怪陆离的幻影,可明川却莫名觉得,他的眼睛里只望见林妧一人。   她的眼睛里闪着亮光,向少年伸出右手,每个字都像击打在磐石之上的清泉,拥有叫人无法抗拒的魔力:“不想和我一起出去,看看拐弯之后的结局吗?”   心脏开始剧烈跳动,几乎要冲破咽喉。   明川虽然比她高出一大截,面对林妧时却仍然像个手足无措的小男孩。鬼使神差地,在大脑一片空白的情况下,他不经思索地同样伸出手,小心翼翼握住林妧指尖。   手指触碰的刹那,眼前景象陡然变换。刺眼的阳光迫使他眯起双眼,与此同时听见影子怒不可遏的咆哮:“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会出来?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林妧扭头看一眼周遭熟悉的景象,没做多想地手指合拢,将明川的指尖包在掌心,在感受到一阵冰凉后用力一拉——   被层层黑影包裹的少年顺着力道往前倾倒,紧紧贴在黑影上的后背猛然晃动,终于从禁锢中脱身而出。   她暗自松了口气,四下寻找陆银戈的身影。   黑色触须仿佛永远没有穷尽的时候,斩断一根后,很快就会有新的作为替代出现。陆银戈已经用掉了大半力气,这会儿的动作虽然依旧熟稔,速度却肉眼可见地慢下来,身上亦是被划开了几条大小不一的口子,正往外渗出鲜血。   明川说过,在这场梦里,影子几近于创世的神明。   她抬头与黑影遥相对望,上前一步,把明川挡在身后:“你留在这里,我去帮陆银戈。”   “不要去。”少年伸手拉住她衣摆,“你们赢不了。”   林妧并未直接回应,而是没头没脑地出声问他:“还记得《夜莺与玫瑰》的故事吗?”   明川微微一愣。   “你不是夜莺。”   她身形单薄却脊背笔直,挡在少年身前说话时,轻柔嗓音里带着不容反驳的决意,把寒冷的冬风尽数吹散。林妧说着停顿一秒,与此同时略微侧过脑袋,桃花般潋滟的眼眸斜斜地瞥过来。她似乎笑了,说:“明川,你是我们的男孩。”   明明不远处就是被死亡笼罩的巨大阴影,可不知怎地,只要有林妧站在他跟前,就仿佛有一道纤细却明亮的阳光突然出现,把少年与黑暗隔绝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半被黑影吞噬,一半沐浴着冬阳,林妧是笔直的分界线,静默无言地站立于正中间。   挡在身前的小姑娘缓缓掏出匕首,在刀口白茫茫的寒光之下,明川没由来地又想起那个童话,关于《夜莺与玫瑰》。   【夜莺飞到青年窗下的玫瑰旁,轻声叫道:“能否给我一朵红玫瑰,我愿意为你唱最美的歌。”   可是那树摇头:“严冬已冻僵了我的血脉,寒霜已啮伤了我的萌芽,暴风已打断了我的枝干,今年不可能再开花。”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夜莺徘徊在玫瑰树旁,“寒冬里的红玫瑰,当真不可能存在吗?”   树轻轻叹了口气,用无可奈何的口吻告诉她:“要想获得鲜红玫瑰,有且只有一个办法:你必须将尖刺插进心房,用自己的心血染它。”   夜莺轻叹一声:“拿死来买一朵红玫瑰,代价真不小,然而‘爱’比生命更可贵,一只鸟的心如何能与人的爱相比呢?”】   ——“爱”比生命更可贵吗?   黑色影子如同起伏不定、泛滥成灾的洪水,在半空中扭曲成种种不同形状,最终凝固成几把锋利尖刃,气势汹汹地朝两人猛扑而来。   身为梦境主人的复制品,影子也拥有随意操控梦境、凌驾于一切之上的能力。对于其他人来说,近乎是无解的存在。   林妧非常清楚,自己与陆银戈很难在梦境里打败他。可明川不明原因地无法操控自己的梦境,完全不具备与之抗衡的实力,他们要么永远被困在这场梦里,要么赢。   “抱歉啊,之前什么也不说就擅自把你丢下。”   林妧握紧匕首,没有回头。   ——所以这一次,哪怕只有这一次,她想好好保护他。   然后像夜莺那样,为男孩献上不可能在凛冬时节里盛开的鲜红玫瑰。   【待月亮升到天空,夜莺也就来到玫瑰枝旁,将胸口插在刺上。那刺越插越深,她生命的血液渐渐溢去,口中却唱起婉转歌谣。   就在歌声响起的刹那,玫瑰枝上竟然结出了一苞卓绝的白色花蕾,歌儿一首连着一首地唱,花瓣一片跟着一片地开。   起先花瓣黯淡得如同河上罩着的薄雾,浅浅银灰色令人想起晨曦的交际。当那根刺不偏不倚正好穿过她的心,花朵于是变作鲜红,如同东方的天色。】   林妧与触须在同一时间开始行动。她速度极快,挥砍的动作行云流水,当一条条触须被砍断时,影子痛苦地发出厉声嘶嚎,然后用愈发破釜沉舟的气势催生出更多黑影。   “不太妙。”陆银戈紧皱着眉头,“这些影子无穷无尽,只要有它们在前面,我们就根本近不了那小破孩的身。”   “挡路的东西,全部毁掉就好了。”   林妧轻轻笑了声:“你身上的伤,还好吧?”   “小问题而已,战斗时不要说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对了,有件事情必须要告诉你。”   陆银戈神情凝重,停顿几秒后沉声开口,每个字都说得格外严肃认真:“如果这次能活下来,我想吃马卡龙或水果慕斯。你会做的对吧?”   林妧:……   林妧:“自信点,把那个‘如果’去掉。”   这注定是场苦战,数量庞大的黑色触须如箭雨般划破空气,径直朝两人刺来。   饶是林妧也没办法避开全部攻击,有几次与触须擦身而过,手臂与小腿都被划破几道血口。但两个人总好过之前陆银戈的孤军奋战,黑色长须虽然能无限再生,再生却需要一段酝酿的时间,加上影子本人已经进入了乏力期,进攻肉眼可见地慢下来,场上的触须也越来越少。   “混蛋、混蛋!”   眼看二人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影子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决定拿出最后的底牌。   几缕黑影迅速汇集,竟凝结成一个十分精细的人形,并逐渐显现出与人类相同的皮肤与五官。那是个瘦小的中年女人,灰白色面庞像极了吸血鬼或僵尸,林妧一眼就看出她的身份,正是经常给孩子们讲述黑暗童谣的怪阿姨。   这是明川在现实生活里最为恐惧的人,这种情绪在梦里被数倍放大,给予她惊人的力量。   和真人相比,眼前的女人要显得更加阴沉狂妄。她手里握着把巨大匕首,无聊时打开又合上,发出金属碰撞时的哐当声响;眼睛里毫无光彩,活脱脱一具被死死操纵的人偶。   在影子的猜想里,林妧与陆银戈本应该露出恐惧与忧虑的神色,没想到前者居然有些欣喜地笑了笑,像是见到了什么宝贝:“啊,是这个阿姨。”   陆银戈冷笑着附和:“嗯,是这个阿姨。”   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什么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什么叫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陆银戈再也没能忘记她容颜。这个干巴巴的中年女人,是他在这场任务里唯一的、也是最迫不及待想要狠狠痛扁一顿的家伙,奈何她之前只出现在回忆里,连最简单的触碰都做不到。   他咬牙切齿等了那么久,只为找到一个暴揍这混蛋的机会,至于现在……   这不就来了么。   “我来解决她。”狼耳微微动了下,青年嘴角浮现起不可一世的笑:“小爷我看不惯这张脸很久了。”   林妧随口接话:“你不是不打女人?”   “女人?”他旋转指尖,让匕首画了个圆圆的圈,“这是在进行必要的垃圾处理。”   不对劲。影子想,非常不对劲。   他幻化出的中年女人不仅看上去疯疯癫癫,还拿了把足以致命的巨大剪刀,正常人绝对望而却步,看一眼就瑟瑟发抖。   但谁能告诉他,为什么那男人居然满脸带笑,然后一边笑一边朝这边冲过来了啊喂!就算是一见钟情,也不至于这么激动吧!不对不对,他们俩打起来了!   陆银戈在前方与中年女人缠斗,林妧在侧方除去突然袭击的触须,两人没有经过专门磨合,却在战斗中形成了无需言语的默契。影子看得胆战心惊,在女人的动作出现短暂空隙时,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可惜想象中的奇迹并没有出现,正是在这一瞬间,陆银戈毫不犹豫抬起拳头,不偏不倚砸在对方脸上。   长时间积累的厌恶凝聚成势如破竹的气魄,于此时此刻轰然爆发。在一阵闷响后,女人猛地翻起白眼,整个身体都腾空往后倒去——这大概,也许,可能,叫做“被打飞”。   影子懵了。   他的力量所剩无几,只剩下最后一点残存的余留,要是再硬碰硬地与他们对峙,一定会输得彻彻底底。   “怎么会……你之前难道在隐藏实力?为什么会突然之间这么……”   “你说我啊?”陆银戈扬起下巴,居然笑了一下,“这大概就是传说中梦想的力量吧——多亏了你,我才能实现这个愿望。”   我的梦,华国梦。在经历了长时间的压抑与不满后,让我们一起恭喜这位来自歧川市的公务员小伙子,陆银戈追梦成功!   ——才怪啦!你的梦想就是把人家打一顿吗!还有没有出息了!   影子大脑混乱、胡思乱想,还没从女人被瞬杀的震撼里缓过神,就听见耳边吹过一阵阴惨惨的风。   和风一起来的,还有林妧柔和的熟悉声线:“在决战的时候,千万不要分心。”   然后是刀子一样狠戾的拳风。   坦白说,林妧与陆银戈此时的状态都称不上好。无处不在的触须留下道道血痕,鲜血顺着额头和脸颊往下落,把半张脸染成红色。   可当她挥动拳头的刹那,眼底的湖光闪烁出点点微光,嘴角自信又张扬的弧度让人挪不开视线。在那一刻,局势陡然扭转——这本来是必死的残局,他们俩却硬生生掰了回来。   明川定定望着他们,说不出一句话。   【夜莺的声音越唱越模糊,白色的残月听见,忘记了天色将晓,遥遥停滞在空中;那玫瑰听见,在清冷的晓风里瓣瓣地开放。   最终这朵非凡的玫瑰变成了深红色,花的外瓣红同烈火,花的内心赤如绛玉。在寂静的晨光里,这是最美的花。】   凝结了夜莺心口的血迹,因而被晕染成绯红色的、最美的花——   原来他才是那个被倾尽一切呵护着的男孩,这是明川自始至终都曾不知晓的事情。   潮水般的记忆一齐汇入脑海之中,他拾起被遗忘的回忆,看见许多不愿面对的往事。在决定面对现实后,梦境的主人终于想起了曾经的一切。   “是你们逼我的,一切都是你们的错!”影子还在兀自咆哮,眼眶里被血丝浸得通红,“既然不能和你们在一起,那大家就同归于尽!”   话音落下,变故陡生。   大厅角落转瞬之间沦为一团漆黑,整个建筑都开始不受控制地疯狂抖动。黑暗越来越近,气势汹汹得仿佛要把所有东西都吞食殆尽,影子咯咯地笑:“我毁了它。梦已经要崩塌了,大家都逃不出去——我不快乐,你们谁都别想过上好日子!”   陆银戈下意识回头想保护明川,没想到后者不但没仓皇地准备逃跑,反而不紧不慢朝他们走来,脸上神情淡淡,冷漠得看不出有什么特殊情绪。   少年一言不发地逐渐靠近,每走一步,建筑的剧烈颤抖就会一定程度减弱下来,当他走到林妧跟前时,不仅颤动完全停止,连周遭的昏黑也被逼得后退一大截。   影子瞪大眼睛,显出极度不可思议的震惊模样:“你难道……”   明川冷冷与之对视,当他抬起头时,所有腾涌的黑潮尽数消退、落荒而逃。   他在声音很轻,却笃定得不容反驳:“别碰他们。”   【这是夜莺与男孩的故事。   待月亮升到天空,夜莺也就来到玫瑰枝旁。她轻轻张口,从喉咙里淌出婉转优美的歌谣,周围是单薄月光、静谧冬风与一望无边际的夜幕,她刚要把花刺插进胸膛,忽然瞥见一抹修长人影。   “一只鸟,”男孩说,“为什么要在寒冷的冬夜独自来到枯萎的玫瑰树旁?”   “我在寻找鲜红色的玫瑰。”夜莺回答,“然后把它送给你。”   风把树枝吹得嘎吱作响,在凝固的深夜里,一切都像场不会醒来的梦。   “我不贪恋虚无缥缈的爱情,也不需要被鲜血浸润的红色玫瑰。”男孩将她捧起来,轻轻抚摸鸟儿温热的羽毛,“冬夜的夜莺啊,我只想再听一回你的歌唱。”】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副本终于要完了orz 第112章 遗落童谣(二十)   四周疯狂蔓延的黑暗汹涌如潮水, 明川像是一道锐利的光,每上前一步,暗影都会挣扎着后退一些, 直至世界正中央被划开巨大的豁口, 从中倾泻出白莹莹的亮光。   “你, ”影子的身体逐渐虚化,一点点融入进空气里, 在完全消失前的最后一秒挣扎出声, “你全都想起来了?”   林妧眼皮跳了下, 抬眼怔怔望向少年清瘦的背影。仿佛察觉到这道视线,明川在同一时间转过身来, 正好与她四目相对。   如今站在他们眼前的, 才是明川真正的模样。   少年人只有十五六岁, 眉宇间却全是与实际年龄不相符的淡漠与冷冽, 黑沉沉的瞳孔中不见光亮, 像是把所有阴戾与黑暗都藏在了眼底之下——这是经历过绝望与苦痛, 并下定决心孤注一掷的眼神。   在此之前, 明川的性格虽然称得上是“冷漠沉稳”,然而在面对林妧与陆银戈时,从来都显得腼腆又内向,像个不爱说话的小孩。可此时此刻当他站在二人面前,深沉如古井的眸子波澜不惊, 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情绪, 只有刺骨寒意在无形之间溢出来。   陆银戈不是个擅长察言观色的家伙, 见他醒来后咧嘴一笑, 迅速迈步上前。他本来想着给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但又觉得太过亲密不大妥当, 手足无措地僵持了好一会儿,才别扭地拍拍少年肩膀:“明川,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林妧也松了口气:“有没有受伤?”   明川摇头:“没问题。”   他顿了顿,继而低声补充:“别担心,影子已经不会再出现了。他是我丢失记忆的具象化,一旦我想起那段往事,就会随即消失。”   陆银戈微蹙眉头:“你想起的那段往事,难道是指……孤儿院所有人失踪的真相?”   “没错。”   明川的神色没有变化,唯有声调不易察觉地略微低沉了一些,很快便恢复如初:“那是一场与恶魔的交易——当年临光孤儿院明面上收养了为数众多的幼龄小孩,看起来的确是一出慈善戏码,其实一直把孤儿们当做大肆敛财的工具。既然你们进入过我的记忆,应该对这件事情有一定了解吧?”   林妧乖乖点头。   “院里的小孩大致分为三类:不会告密的智力障碍患者和聋哑病人、不会逃跑的残疾孩子和长相清秀乖巧,上镜效果不错的其他人。”他说着冷笑一声,眼底满是轻蔑与不屑,“所有小孩几乎都会被带去拍摄地下录影带,残酷凌虐的画面被公开高价售卖;经营者和人口贩子沆瀣一气,把孩子出售给地下组织和富人家庭;至于那些被折磨得体弱多病的小孩,会被当成一无是处的垃圾丢弃,扔进器官贩卖团伙,到头来连尸体都找不到一具。孤儿院里看守森严,每天夜里都会从外面锁上宿舍房门,我们没办法逃出去,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邪门歪道上。”   陆银戈迟疑几秒,低声发问:“没办法向外界求救吗?”   他轻轻摇头:“每次有外宾来访,工作人员都会时刻陪在我们身边。曾经有个女生用小纸条向志愿者求救,却被监控摄像头拍到,结果在第二天的时候,报纸上就出现了那名志愿者车祸身亡的消息。”   临光孤儿院的围墙周围设有众多监控摄像头,加之二十四小时有人巡逻,孩子们找不到任何逃离此处的方法,只能望着围栏与高墙,在绝望中度过循环往复的一年又一年。   在某天,叫做“路西”的男孩子告诉他们,自己曾听说过一个古老的秘法——选出一个心甘情愿赴死的祭品,献祭其生命进行恶魔召唤仪式,等恶魔出现,就能实现在场其他人的任何愿望。   陆银戈心头重重跳了一下:“祭品?”   “在午夜十二点亲手用匕首插入心脏,以心头鲜血浸润法阵,然后跪在法阵中央,等待血液一点点流尽——据路西所说,只有濒死时的强烈恨意才能召唤恶魔。一旦祭祀成功,我们的心愿就能实现。”   明川似乎轻轻笑了笑,嘴角的弧度转瞬即逝:“他询问谁愿意成为祭品时,我举手了。”   林妧垂下眼睛,指节无意识地蜷拢在一起。   虽然明川表现出云淡风轻的模样,但她明白,当时的他一定痛苦不堪。他只有十几岁的年纪,本应该像所有普通孩子那样坐在宽敞明亮的大教室里埋头苦读,生活里没有太多烦恼和大起大落,唯一需要跨过的坎,只有一张单薄成绩单。   可明川却不得不走向与之相反的另一条道路,亲自看着刀尖一点点没入胸口,在逐渐冰凉的体温里孤独地等待死亡——他所做的一切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是想让其他人逃离这场无止境的痛苦地狱。   真是太不公平了。   “仪式在我的寝室里举行,当我即将死去时,恶魔终于现身。其他孩子向他提出心愿,希望孤儿院里行恶的大人能受到惩罚,恶魔却告诉我们——。”   不远处的少年眨眨眼睛,发出一声自嘲般的嗤笑:“祭品的作用只是将他召唤出来,要想实现愿望,必须献上足够多的筹码。简而言之,他可以让孤儿院的工作人员受到应有报应,但以此为代价,我们所有人都必须付出生命。”   陆银戈后背猛地一震,却并没有出声说话。   明川并没有明说,但按照孤儿院无人生还的现状来看,孩子们应该答应了这场以生命为筹码的交易。   孤儿院的孩子们弱小且无助,其中大多数几乎不具备社会生活的常识,更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毫无还手之力。他们什么也没有,唯一称得上“珍贵”和“独一无二”的东西,只有自己的生命而已。   生命、恨意与对未来微不足道的渴望,是他们所拥有的全部力量。他们纵使一无所有,却也奉献了一切。   “或许是因为担任祭品的缘故,我与恶魔有了一定程度的交汇。他的力量惠及于我,也就催生了这份残存的自我意识。”明川说,“在遇见你们之前,我的意识被困在梦境里,力量由影子掌控。一旦察觉有人类靠近,他就会将其拽入记忆碎片里。”   陆银戈恍然大悟:“所以说,那些失踪的人都和我们一样,进入了你的意识世界里。他们现在在哪儿?”   “他们迷失在记忆碎片的各个角落。不用担心,我随时可以送那些人出去——你们也是一样。”   明川说着停顿片刻,眼角多了几分疲倦与嘲弄:“最可笑的是,我们满心以为这是场声势浩大的复仇,但直到我半小时前进入潜意识,纵观整个真实记忆,都没有找到任何关于路西的印象。他突然之间出现在孤儿院里,大家却都觉得与他认识很久,所以在他提出进行祭祀时,没有产生丝毫怀疑——我们都上了恶魔的当。‘路西’,‘路西法’,一切从最开始就有了暗示,我们却没能发现这个愚蠢的文字游戏。”   林妧低声接话:“也就是说,恶魔修改了你们的记忆,并以‘路西’的身份引导孩子们展开祭祀。”   “整个孤儿院都是他的猎物,恶魔利用孩子们无处发泄的恨意,得到了所有人的灵魂,只有那家伙才是最后赢家。”明川似乎有些泄气,纤长的黑色眼睫低低垂下来,“我以为能救下所有人,结果什么也没做成,反而害大家丢了性命;孤儿院的真相无人知晓,当不知情的路人提及院长,表现出来的居然是敬佩和惋惜的情绪,真正受苦的我们却从来没有人愿意关心。我什么也做不好,像我这种人,果然……”   少年的声线低沉沙哑,恍若春天淅淅沥沥的小雨滴落在石块上,模糊成一片朦胧雾影。他一句话没说完,就兀地睁大眼睛——   不远处的林妧悄无声息地向他靠近,然后抬手揽住明川脖颈。他下意识地俯身垂下脑袋,猝不及防落入一个温热怀抱。   “不是这样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无论是充当祭品,还是日复一日地被困在记忆碎片里,你都是付出最多、最辛苦的那个啊。既然大家同意与恶魔达成协定,那也就代表他们并不后悔自己所做出的选择——我想,他们在最后一刻的时候,一定都在默默感谢你吧。”   明川本来怀抱着自我牺牲的决意,以为只要自己充当祭品死去,就能实现众人逃出生天的愿望。当他处于濒死之际,听见恶魔那句“要以全部孩子的性命为代价”时,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在那时最懊恼、最不甘心的人,并非那些面临生死抉择的孩子,而是一心想保护大家的他吧。   从最初见面时的懵懂怯懦、第二次相遇的内敛青涩,再到如今两张对望时的沉稳冷冽,他们几乎见证了明川一生的缩影。与寻常人截然不同的是,他每次的蜕变,都来自于无穷无尽的折磨与死亡,所以会变成如今这种性格,也是理所应当。   可那有什么关系,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明川就是明川啊。   林妧说着抬起右手,掌心轻轻拂过他柔软的发丝。她的动作不甚熟练,温柔得像一阵风:“一直以来,辛苦你了。”   明川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高高瘦瘦的少年人身形僵硬地立在原地,等林妧无意间抬眸,才发现他不知何时早已耳廓通红。   这正是在这一瞬间,房间里残存的黑暗尽数消失。漫天雪花跌落在干枯树枝上,原本垂垂老矣的枝桠不知怎地发了芽,在彼此掩映的翠色里,鸟雀的啼鸣穿堂而过,催生出一朵鲜红欲滴的玫瑰花。   天边的乌云散尽,明明是正午时间,竟然露出了一点点碎玉般的绯红色晚霞,和他耳边的那抹红色一模一样——梦境会诚实反映做梦者的所思所想,什么样的小心思都瞒不了。   果然没有变嘛。   会因为自卑与自责不断埋怨自己,虽然外表看上去冷漠又疏离,却会小心翼翼地对待身边每一个人,就连害羞也是静悄悄的,不让任何人知道。   林妧笑了笑,温声对他说:“我会把孤儿院的真相公之于众,了却你们的心愿。不要再把自己束缚在这所房间,跟我们一起离开吧。”   陆银戈嘴笨,只能拼命点头附和:“对对对,和我们回去,我请你吃草莓蛋糕、云朵舒芙蕾、抹茶慕斯、还有好多好多小甜点。我有个弟弟,你们一定很合得来,要是实在无聊,还可以试着撸他耳朵,毛茸茸热乎乎,很舒服的。”   林妧无比震惊地看他一眼。   喂喂喂太屑了!你这已经属于“卖弟求荣”了吧!看上去冷酷又可靠的哥哥不仅是个不折不扣的甜品控,居然还亲手把自己送给别人撸毛玩,团团他知道吗,知道吗!   明川愣愣看着他们,良久没有出声。   忽然一道水光从少年眼底划过,随即荡漾出微红的水纹,一直蔓延到眼眶上,把眼眶熏得通红。   眼看他不知怎地快要哭出来,陆银戈猛地竖起耳朵,尝试笨拙安慰:“你、你怎么了?”   “对不起。”明川胡乱抹去眼泪,声音终于变得像从前那样软绵绵,“只是……已经很久没有人愿意对我这么温柔了。要是能在活着的时候遇见你们,那该多好。”   身形高大的青年站在他跟前,显出手足无措的模样。   陆银戈精通各类格斗技巧,对枪械也十分拿手。他知道人体的每个致命点,也懂得应该如何悄无声息地潜行暗杀,可关于“如何安慰哭泣的小孩”这种事情,他一无所知。   毫无征兆地,陆银戈沉声开口,用了十分严肃的语气:“明川,想看我表演魔术吗?”   明川茫然抬头,忍住哽咽吸了口气。   “你看,这是一只手。”   他神情凝重地把手掌伸到少年眼前,在一晃而过之后迅速放到自己背后。林妧想不明白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只看见陆银戈后退几步,走到落满雪花的窗台前,过了几秒钟,又重新抬起手来:“锵锵!现在它变成了一朵梅花!”   ——原来他把手掌变成了狼的爪子,粉红色肉垫衬着几个圆滚滚的小球,因为被他抹上了白莹莹的鹅毛大雪,整个显出粉白相间的漂亮色泽,倒真有些像是寒冬里盛开的花。   陆银戈满怀期待地咧开嘴,没想到明川虽然如他意料之中地噗嗤笑出声,眼眶却也越来越红,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一串又一串。   陆银戈:茫然,可怜,又委屈巴巴。   林妧猛地一拍他脑门:“陆!银!戈!现在怎么办!我可去你的狼爪梅花吧!”   陆银戈一把将雪糊在她脸上,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友好品德:“不像梅花吗?啊?不像吗?”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抱歉,前天得了荨麻疹,在医院折腾了好久,一直没更新【土下座】!!!! 第113章 奶油菌菇烩饭   把鹅肝用小火慢煎至两面金黄, 就能闻到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油脂醇香。林妧小心翼翼地出锅装盘,陆银戈与明川则负责把饭菜端上餐桌。   与往常热热闹闹的气氛大不相同,今天生活区里空无一人, 连德古拉和陵西都不见踪影。空旷大厅映衬着亮白色灯光, 竟然少有地显出几分庄重肃穆之感。   明川已经很久没离开过孤儿院的那一方天地, 之前坐上陆银戈那辆无比风骚的跑车时,就一直面带好奇地透过窗户四处张望, 等终于抵达了收容所, 反倒无端地拘束起来, 走路时一直低着脑袋。   有几个研究员上前与林妧打招呼,探究的视线不经意落在他身上, 让小少年脸色通红地抿起唇边, 下意识抓紧陆银戈衣摆。   明川受到恶魔影响, 意识凝聚成了一副全新的实体, 他现在非人非魔, 跟鬼魂一类的存在也沾不上边, 要想知道其中的玄机, 还得靠技术部进行相关研究。   那些条条框框和高科技不是林妧需要考虑的事情,抵达收容所后,她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明川他喜欢吃什么?   哦,还有个甜品狂魔陆银戈。   孤儿院里伙食清淡,明川一时间无法接受重麻重辣的食物, 否则会极大程度地损伤肠胃;虽然当她问起喜欢的菜式时, 少年一本正经地乖巧回答“炒白菜和土豆丝”, 但这两种菜品未免太过家常, 为了庆祝明川第一天来到收容所,必须再想些更加精致的菜肴。   林妧左思右想, 最终把目标落在意大利烩饭上。   烩饭,其实就是把各种食材一锅端,有点类似于华国的炒饭。与辣味炒饭相比,烩饭更多地以咸、香、甜三种口味为主,用料丰富、口感浓郁,既能发挥食物的最大味觉特性,又不至于太过重口味。   “这饭怎么是奶白色的?难道你把奶油做成糊,和米饭混在一起了?”陆银戈端着盘子直皱眉头,表现出十足嫌弃的模样,“这团白色的不明粘稠物能吃?把奶油配饭吞进肚子,不会食物中毒吧?还有,这两块肉制品是什么东西?牛肉片?”   林妧对他巴拉巴拉的疑问句左耳进右耳出,在明川身旁坐下来轻声解释:“这是奶油菌菇烩饭,最上面的两片是鹅肝。虽然奶油和米饭的搭配看上去有些奇怪,但其实它们的味道能很好地实现融合,奶香把每一粒饭都浸得香香甜甜,口感也跟平常的饭菜很不一样——你快试试吧。”   明川安静点头,把一口饭送入口中。   其实奶油菌菇烩饭看起来并不像陆银戈所说的那样不堪。圆润的米饭紧紧靠在一起,于圆盘里无比规整地摆成漂亮圆形,因为被奶油全然包裹,在灯光下溢出莹白色的温柔光彩。   肥美的鹅肝被乖巧摆在米饭之上,经过轻微煎烤后变成诱人焦黄色,因为太过丰腴,居然能隐隐映出几抹油脂的微光。整道菜肴精致且工整,奶香、肉香与菌菇鲜香像是有了实体,一股脑往眼睛里冲,一下子就把馋虫勾出来。   米饭入口,等微抿后轻轻咀嚼,明川不由自主地愣了半晌。   陆银戈心疼得要命,满目慌张:“中毒了?崩溃了?味觉失灵了?如果不好吃就直接吐出来,没必要勉强自己吃这种黑暗料理。我就说奶油炒饭这玩意信不住!”   “不、不是的。”   明川有些不好意思,抬眸与他四目相对,用笃定且真挚的口吻告诉他:“是因为……太好吃了。”   在察觉到青年狐疑的目光后,又加重语气补充:“真的。”   陆银戈噎了一下没再说话,起身转头时,正好对上林妧挑衅般的得意视线。   在被不可置信与不服输这两种情绪全然支配的情况下,狼人青年猛地晃一晃耳朵,像是赌气一样气冲冲拿起勺子,往嘴里塞了口饭。   随着牙齿上下开合,陆银戈也呆呆愣了一下。   只有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晃啊晃,蹦哒的幅度之大、摇晃速度之快,仿佛是在无声地呐喊嚷嚷:啊!超!愉!快!   意式烩饭介于粥和干饭之间的状态,虽然有浓稠酱汁包裹住每粒米饭,却并不会变成汤泡饭的质感,各种食材的份量搭配得刚刚好,送进嘴里时,最先感到的是股奶油浓香。   米饭入口松软、湿润黏糯,与寻常烹饪的米饭不同,意式烩饭中的米粒讲究外软内硬,咬下来时最初觉得软糯柔和,一旦牙齿触及到深处,便会惊喜地感到一阵轻微夹生感,满满的嚼劲极大程度丰富了饭菜口感。酱汁并不像蛋糕里的奶油那样香甜腻人,浓稠奶香渗进每一丝谷物纤维,在入口的刹那四溢开来。   爽口鲜美的菌菇吃起来又脆又弹牙,很好地中和了奶油带来的甜腻。鹅肝表皮焦脆、内里肥美鲜嫩,丰腴的油脂外溢到米饭之间,与饭粒软绵的口感彼此搭配,瞬间就能满足所有味觉需要。   林妧饶有兴致地挑起眉头:“怎么样?”   陆银戈顾不上回答,等满嘴的奶香堪堪褪去,便开始用力咀嚼。   舌尖被丝滑的肉质尽数包裹,咬开鹅肝时,能感受到嫩肉与油脂一同爆开,醇厚浓郁的肉香在顷刻之间霸道地填满整个口腔。鹅肝油脂丰富,好在有米饭进行中和,肉汁被咬开后立刻融进每一粒米饭里,和浓稠奶油一起,让原本平平无奇的饭粒变得醇香无比。   这叫什么,肉食动物的狂欢,甜品控的终极福音,这两种味道怎么可以配合得这么默契!   香甜气息顺着喉咙一直蔓延到心底,陆银戈的尾巴仍然晃个不停,等大口大口吃了半晌,才终于抬起头来,用勉强又别扭的语气应了声:“还、还行,挺香。”   林妧抿唇笑笑,把另一个盘子推到明川跟前:“尝尝这个。这是凯撒沙拉,用来解腻。”   凯撒沙拉以烤吐司、水煮蛋、罗马生菜、玉米粒和培根为主要原料,蔬菜与面包的搭配清新可口,最能缓解过多奶油带来的甜腻。   生菜被切成大小不一的一块块,渐变的白绿色泽如同夏日里一抹清爽凉风,放置在餐盘里时,像极了绿莹莹的翡翠。青菜没有经过多余加工,保留着原汁原味的气息,入口香香脆脆,伴随着咀嚼时发出的嘎嘣响声,植物清香猛地往外溢出,把口舌之间的腻味全部洗涤干净。   沙拉中主要有沙拉酱与特制酱汁两种酱料,由橄榄油、帕玛森芝士与蛋黄酱制成的沙拉酱香香甜甜;特制酱汁的主要原料则是黑胡椒粉、芥末和黑醋。一甜一酸,两种味道充分混合进食材之中,成为整道菜肴的点睛之笔。烤制后的土司片酥酥脆脆,厚实的培根香嫩无比,玉米粒的清脆口感十分奇妙,咬开时会有清新汁水爆出来。   食用饭菜时,一碗浓汤必不可少。考虑到小孩子大多喜好甜口,林妧选择了南瓜汤。   南瓜汤简单快手,只需要把南瓜去籽去皮,煮熟后和牛奶、淡奶油一起放入榨汁机就能大致成型。这道汤点烹饪步骤简单,重要的是如何将各种原材料的份量搭配到完美无缺。因为没有加入多余材料,南瓜本身的香甜气息得到最大程度发挥,香浓甜美的汤汁温温热热,咽下喉咙时,仿佛能把热量渗透到每个细胞里,整个身体都充斥着暖洋洋的香气。   “看不出来,你的手艺其实还不错嘛。”   陆银戈又喝下一大口汤,满足得长毛直竖:“对了,别忘了我的马卡——”   他正悠哉说着,忽然被另一道熟悉的清亮男声骤然打断思绪——德古拉和陵西从电梯里走出来,前者咧开嘴朝他们笑:“哦豁,林妧和戈戈!你们在吃什么?”   他眼神一晃,停在明川苍白的脸颊上:“这孩子是谁?”   “我的任务对象,叫明川。”陆银戈斜斜瞥林妧一眼,懒洋洋地解释,“我带明川回来时正好碰到林妧,就拜托她做了顿饭。”   好样的,够朋友。   林妧在心里暗暗竖起大拇指,然后佯装无事发生地点点头,眼神清澈又真诚:“你们想吃点小甜品吗?”   “想想想!”   陵西两眼发光,从德古拉身后探出身子时,露出手里两个巨大无比的购物袋。他心情不错,迈步走到明川跟前,不由分说地从袋子里掏出一大把零食送给他:“我们刚买的,送你一些——我叫陵西。”   陵西是人来疯的性格,平时大大咧咧没个正形。明川在孤儿院压抑的气氛里呆得久了,突然见到如此热情的同龄人难免有些不适应,在呆愣几秒后轻轻点头道谢,红着脸接过对方递来的零食小吃。   林妧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观望,心底悄悄松了口气。有陵西照应着他,明川在收容所的生活不会太无聊,等临光孤儿院的真相被公之于众,他应该也能逐渐从往日阴霾里慢慢走出来。   她悬着的心好不容易刚刚落下,在听见一阵似曾相识的声音后,又猛地悬挂到喉咙正下方——   那声音属于某个青年男人,语气虽然冰冷,却带着非常明显的恭敬之意。他只说了短短两个字,清泠声线却能在瞬间抓住所有人的注意力,更何况那两个字实在太令人浮想联翩。   身穿纯白上衣的金发青年站在走廊尽头,湛蓝色瞳孔在见到林妧的刹那映出几缕水光。等他迈步走近,居然在距离林妧咫尺之间的地方躬身屈膝,右手放在胸口上,半跪在地敬了个骑士礼。   然后他说:“主人。”   主人。   这个词语暧昧又怪异,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在日常生活里。德古拉呆愣如小鸡仔,顺着他的视线笔直望去,不偏不倚,恰好落在林妧身上。   林妧勉强对他扯出一个微笑。   跪在地上的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她从古堡里带回来的骑士夏佐。虽然林妧早已宣布他恢复自由、不再受任何一位领主的桎梏,但对方似乎执意认定了她的领袖身份,一直“主人主人”叫个不停。   可这家伙不应该被关在地下面壁思过吗!现在是怎么回事啊喂!这也太奇怪太尴尬了!   林妧与半跪在地的骑士面面相觑,努力保持着微笑的模样把他扶起,至于应该如何向其他人解释二人之间的关系……   这是个大难题。   她正想破了头地琢磨着应该怎样瞎编乱造,殊不知一旁的德古拉早就在脑海里上演了一出堪比《○十度灰》的18○虐恋大戏。   苍白英俊的纯洁青年,看似人畜无害实则暗藏心机的小姑娘,密闭的房间,禁忌的游戏,这分明是某种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不可描述play啊!磕死他了磕死他了!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林妧!   林妧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家伙准是想歪。她解释得匆忙,却想不出其他可以用来替代的借口,只能徒劳说上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这句话刚说完,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和夏佐相识于特遣队的任务里,但以她目前在众人眼里的身份,林妧总不可能直白说出真相。思来想去,居然只有德古拉的那种说辞最为可行。   没有了被戳穿身份的尴尬,她理应感到庆幸才对。   可是为什么会有点想哭。   林·风评被害·歧川市残暴抖s·妧面无表情,一旁的陆银戈憋着笑浑身抖个不停,一对狼耳朵摆啊摆,就差指着她的脸发出哈哈大笑。   “看看我们的小可怜,你是专程来收容所找林妧的吗?”   德古拉一副知心大哥哥模样,完全不晓得自己口中的“小可怜”是一度令收容所闻风丧胆的亡灵骑士:“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夏佐抬眸看向林妧,一尘不染的清澈眼瞳坚定又温柔,“主人所在的地方,即是吾等脚步追寻之处。”   他说得文绉绉,脱不开中世纪的繁文缛节,德古拉听得情真意切,一个劲点头:“好好好!好好好!够浪漫!”   林妧:……所以说你们在聊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东西好吗!   “那个,”那边的德古拉与夏佐聊得有来有往,已经谈到了“主人的鞭挞”这一话题,林妧实在没耳听,转身看一眼明川,“我觉得,我可以稍微解释一下。”   “没关系,姐姐。”   明川朝她眨眨眼睛,表现出十足体贴的模样:“只要是你,不管怎样我都可以接受。”   爆。炸。性。发。言。   陵西瞪大眼睛,咬牙切齿:“这种话也太有杀伤力了吧!有谁能拒绝,有谁!”   德古拉自愧不如,一口老血吐出来:“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是二号选手吗!”   收容所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德古拉等人眼中的收容所现状:后宫起火的巨大修罗场。   林妧眼中的收容所现状:人设崩塌的风评被害现场。   生活区乱作一团,陆银戈看热闹般左顾右盼,耳朵不停乱晃。   德古拉一伙人不清楚林妧与夏佐、蔺和的纠葛,他却是大致知道一些的。   长达二十多年没有异性缘的狼人先生喝着甜甜的小南瓜汤,在心底里暗自思索:为什么同是特遣队成员,林妧身边总是围着一大群人,他却连半朵桃花都碰不到呢?   上次任务遇见的白骨夫人被他一拳打烂了骨架,至今仍然处在“陆银戈ptsd”里走不出来,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浑身哆嗦;上上次任务碰到的半魔人对他很有好感,来到收容所后想方设法地制造偶遇,结果被他强行塞了一本书,叫做《畸形婴儿的诞生——论不同物种之间的生殖隔离》;至于上上上次任务里的那只魔羊……   他和搭档饿得受不了,把它直接做成烤全羊吃掉了。   简而言之,当林妧那厮和异常生物们拥抱、谈心、同生共死、肩并肩走在大街上看日出时,他在对着妹子们冷嘲热讽、口吐芬芳、重拳出击,以及,科普生物学知识。   陆银戈:……   哦,好。那没事了。   他决定不再思考这个问题,转而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乱成一团的众人身上,用似笑非笑、幸灾乐祸的眼神望着林妧。   让她成天浪来浪去,总算遭报应了吧。德古拉那混蛋这会儿上了头,不可能就此消停下来,也就是说,待会儿绝对会出现下一个惨遭脑补的受害者。   果不其然,这个念头闪过脑海的瞬间,德古拉的声音也同时响起——   “等等,”德古拉平日里对陆银戈格外关注,刚一瞥向狼人餐盘里的食物,就闻到一股香甜诱人的奶油香,“戈戈啊,你不是最讨厌甜食吗?哎哟哟,怎么已经快吃得光盘了?”   ——哦,原来下一个受害者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有鬼了吧!为什么他也会被强行扯上关系啊!围观看热闹结果发现着火的是自家房子吗!   陵西后退几步,在确保自己处在远离陆银戈的安全范围后,止不住地啧啧叹气:“是真的喜欢这盘菜,还是喜欢做菜的人呢?”   陆银戈没忍住,差点喷出一口南瓜汤。   德古拉与陵西对视一眼,相望一笑:“他,冷漠孤僻、狂傲嗜血,是歧川市特遣队的头号孤狼;她,乖巧伶俐、懵懂天真,是收容所的无邪小厨娘!当他遇见她,究竟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陵西用了诗朗诵的男中音,念得那叫一个激情昂扬、热情澎湃:“全收容所的人都知道,特遣队陆银戈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然而据一名工作人员透露,某天当他经过生活区厨房时,居然看见陆银戈把新来的甜点师按!在!墙!上!亲!小姑娘被吻得泪眼汪汪,男人一把掐住她的腰,满目柔情地低喃:‘奶油是甜的,你,也是甜的。’”   陆银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俩。   天真乖巧?无邪小厨娘?还被亲得眼泪汪汪?拜托,原来林妧在你们心里是这种形象吗?   先不说什么“掐着腰按在墙上亲”,以林妧那女人恐怖的战斗力,但凡他敢稍微碰一下那家伙的腰,绝对会被直接来上一拳。   虽然不想承认,可如果要按照这种格式把他和林妧写成小说,剧情只可能是这样:   她,冷漠孤僻、狂傲嗜血,是歧川市特遣队的首席队长;他,乖巧伶俐、懵懂天真,是爱好甜品的美食控小灰狼。当她遇见他——   第二天,餐桌上出现了一顿香浓诱人的狼肉火锅。   ——明明这样的发展才比较符合人设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哦哦哦要进入主线剧情了! 第114章 马卡龙   “所以, 你是被上一任主人转赠给林妧的?”   德古拉沉迷于吃瓜无法自拔,听到刺激的地方时,干脆捂着脸尖叫出声, 身为从来没有过恋爱经验的纯情老祖宗, 耳朵根非常配合地泛了红。   “是的。”   容貌秀美的金发骑士姿态温顺, 半垂着的长睫被灯光映照得温柔又迷离。如果说持剑战斗时的他凌厉如雄狮,那此时的夏佐则更像是一只小心翼翼藏好锐利爪牙的幼兽, 显出极度无害的模样。他的一举一动都彬彬有礼, 足够体贴却并不会显得逾越, 温和声线沉静响起:“在我与主人男伴的见证下,上任主人将一切权力转交于她——其中包括对我的使用权。”   男、男伴?难道林妧在进行不可描述play的时候, 身边不止一个男人?   这这这, 这居然还是个混乱的多人游戏!太劲爆了太劲爆了!   德古拉倒吸一口冷气, 再看向林妧时, 眼神里多了三分敬佩与崇敬, 翘起的嘴角虽然没张开说话, 却也能再明显不过地透露出四个大字:不愧是你。   ……什么叫“不愧是她”啦!请不要进行毫无意义的妄想和脑补好吗!那只是很单纯的领主权力转让而已!   “情趣虽好, 可不要贪杯啊!”德古拉拍拍夏佐肩膀,满脸的宽容与体谅,“注意身体健康,如果玩得过火受了伤,一定要去医院及时治疗。”   陆银戈虽然被德古拉之前的调侃闷了一肚子气, 瞥见林妧此时此刻生无可恋的表情, 还是乐得噗嗤一声笑出来。   在听见夏佐的回复后, 暗戳戳的抿唇微笑瞬间升级, 直接变成了肆无忌惮且幸灾乐祸的大声嘲笑——   夏佐听得认真,居然十分乖顺地回了句:“主人的惩罚是必要的。我早就习惯了鞭笞, 受点伤算不了什么。”   德古拉震惊得说不出话,倒是一旁的陵西轻声发出感慨,小脑袋摇摇晃晃:“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吗?好直白,好单纯不做作,爱了爱了。”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一个在说骑士的忠诚精神,另一伙人在大谈特谈某种不可描述的禁忌play,这群家伙的聊天频道自始至终都不在同一个次元上,居然还能聊得有来有回。   林妧实在听不下去,正想出声打断德古拉的满嘴跑火车,忽然感到身后一阵凉风袭来,似乎是有什么人正在靠近。   她心烦意乱地回头,在望见那人长相时微微一愣。   ——被她从怪谈协会里带出来的蔺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神情淡淡地投来视线。单薄的黑色衬衣勾勒出青年修长身形,遥遥看去时,像极了一把笔直且挺拔的利剑。   他的目光很冷,似乎正在不明缘由地暗自生气,连带着整张脸都无形中散发着凉气。林妧敏感地察觉到这一点,因此打招呼的声音里带了些许迟疑:“……嗨?”   见对方没说话,只得又勉强补充一句:“你都听见啦?”   “听见什么?”   蔺和皱起眉头,声线里蕴含着显而易见的愠怒:“你是指‘只要是姐姐,无论怎样都可以’,还是‘主人的鞭挞是必要的’?”   林妧:……   他应该,或许,的确是,生气了吧?   瞥见她探寻的视线,蔺和心头微滞。   林妧与他只不过交情泛泛,更何况如今疯狂爱上她的诅咒已经消失,他不该,也完全没有理由对此表现出如此激烈的情绪。   察觉到自己情绪上的不对劲,青年在大脑一热后猛地咬牙,赌气般沉声道:“我没生气。”   说完了又暗自懊恼,其他人明明没有当面指出来,他却自己没头没脑地提起这一茬,摆明了是在做贼心虚,想用嘴硬的方式掩盖不高兴的事实。   德古拉啧啧叹气,语气笃定:“生气了。”   陵西哀哀摇头,轻轻附和:“生气了。”   “打扰一下,虽然插话打断不太好,但是……这位又是谁啊?为什么也认识林妧,看上去还很熟的样子?”   饶是见多识广的吸血鬼伯爵也不由得迷茫地皱起眉头,如此复杂的剧情、如此混乱的场面,即使在小说和漫画里都很难见到。让他数数,陆银戈一个、长相乖巧的小少年一个、金发碧眼的歪果仁一个、看起来很冷其实很傲娇的陌生青年一个——   整整四个男人,都可以凑一桌麻将了。   他心里预感到将有大戏上演,犹如是为了验证这个预感,一道清澈声线在此时划过耳边:“请不要对主人使用如此粗鲁的语气。”   出现了!是外国小哥的主动出击!他的攻击对象……正是刚刚出现的无名男青年!忠犬vs傲娇,世纪之战一触即发,究竟谁才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德古拉只听说过这两位的相关事迹,却从没亲自见过蔺和与亡灵骑士本人。虽然不太明白现场人物之间纷乱复杂的情感纠葛,但伯爵先生还是很识趣地后退几步,给舞台留出足够多的空间,甚至在内心里做起了解说。   在面对除林妧之外的其他人时,夏佐便逐渐显露出了利刃出鞘般的气势。他神情冷峻,不久前还在温润微笑的嘴角抿成一条平直细线,望向对方的眼神里无端显出几分杀机:“以及,请退后到足够安全的距离。你离她太近,主人不会喜欢。”   夏佐目光森然,蔺和的神色也并不比前者好。   与温润俊秀的骑士不同,他的面庞本来就冷冽且棱角分明,平日里不管心情如何,只要嘴唇一抿平,就能无端生出许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气质。如今受到挑衅,青年一双黑黝黝的眼眸暗暗沉下来,声线也低了好几度:“我和她的关系,轮不到你来插嘴。”   这、这是!   德古拉的视线在两名青年之间来回摇摆,最终落在罪魁祸首林妧身上。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后宫失火、修罗场半路翻车,精彩,真是太精彩了,他愿意称之为绝活!仅仅只有两个人,就已经能上演如此妙绝的大戏,如果等在场几位一起加入战场——   八卦雷达在心头疯狂滴滴,德古拉顺势低头,正好看见一边嘿嘿嘲笑林妧,一边悠哉游哉喝着南瓜汤的陆银戈。   那边的几位都快吵上了天,他却偷偷躲在角落里吃东西。德古拉正想骂他不思进取,在看见南瓜汤的瞬间忽然放弃了这个念头,内心哀叹一声:看来,陆银戈的确对林妧用情至深。   他曾经是个那么冷酷的硬汉,甜食饮料一概不碰,直到遇见林妧,才终于愿意接触一些甜口的菜品——看啊,现在已经喜欢得停不下嘴了。   这里是传说中的“我并不喜欢甜品,只是因为那道甜品恰好是你做的”吗?   “戈戈,你在等什么?”伯爵先生一鼓作气,大跨步走到陆银戈身旁,一手抓住后者手臂,一手用力把对方的后背往前推,“快说出属于你的那句台词啊!!”   陆银戈:“哈?”   陆银戈:林妧那女人就算被分成好几块都没关系,不要打扰他吃甜品啊喂!   陆银戈没有防备,这会儿被他猛地一拉,身体不受控制地就往前倾,等勉强稳住身形,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林妧跟前。   嗯,还有那两个高危异常生物的注视之下。   这是什么情况。   两道针扎般的视线紧紧盯着他,只不过是这一个举动,就足以吸引全部的火力——上一秒还笑嘻嘻看热闹的陆银戈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这两人的围攻对象。   陆银戈在心里把德古拉骂了千千万万遍,一声尴尬的冷笑后,语气淡淡地叫了声:“林妧。”   那两股视线里的敌意更重了,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   在如此压抑又虐心的情景下,狼人青年居然还能做到临危不惧、镇静如初。老实说,他身经百战,因此对异常生物的敌意感觉如同家常便饭,比起此时此地激烈的修罗场,有另一件事情更让他无法释怀。   青年神情凝重,棕色的眼睛深不见底,一本正经地沉声开口时,字里行间透露出下定决心的笃定勇气——   “马卡龙。”   林妧:“哈?”   在德古拉世界观崩塌的僵尸脸旁,在另外两人刀片一样锋利的注视下,陆银戈一字一顿地告诉她:“我要吃马卡龙。”   脸皮算什么,人设是什么,轰轰烈烈的修罗场又算什么。   奶油烩饭和南瓜浓汤无比精准地挑起了他对于甜品的渴望,却因为并非纯粹的甜食,只能算是浅尝辄止。在如此千钧一发的时候,他脑海里只匆匆闪过一个无比诱人的身影,它的名字,叫做马卡龙。   没错。他即使在这修罗场争风吃醋的战争里无端枉死了,钉在棺材里,也要在墓里用这腐朽的声带喊——   陆银戈想吃甜品!超想吃!   *   林妧翘着腿坐在餐桌上,百无聊赖地用手撑起下巴。   德古拉和陵西很识趣地早早离开,临别前丢给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虽然没有了旁人起哄搅局,但不得不说,这绝对是她吃过最最最剑拔弩张的一顿饭,蔺和与夏佐之间的对话那不叫对话,准确一点来讲,“对战”要更加符合实际情况一些。   虽然林妧对众人的关系都做了一番无比详尽的解释,但这场梁子既然已经结下,想要解开总归不会太容易。   她无心应付这样的场面,只好用“前往厨房制作甜点”的借口暂时避开他们。没想到除去陆银戈以外,其余三人全都跟在身后来到了厨房里,虽然都冷着一张脸,却像极了想要努力博取家长关注的小孩,明里暗里试图给她帮些忙。   嗯,林妧面无表情地想,给她帮些忙。   夏佐把食盐当成了白糖全部放在牛奶里,惹得奶腥味和咸味彼此交融,形成一种令人无语凝噎的奇妙味道;   蔺和在挤玫瑰果酱时用力过猛,把鲜红酱汁一股脑全洒在手掌上,像是捏爆了某种生物的脑袋,鲜血砰砰砰地爆出来,那场面,怎止一个“血腥”了得。   在两位热心青年的帮忙下,厨房成功变得一团乱糟,可谓果酱与牛奶齐飞,糯米共巧克力一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不折不扣的凶杀案现场。   虽然烹饪过程一塌糊涂、惨不忍睹,但如此糟糕的场面总算打消了他们继续在厨房帮工的信心,在林妧发出第十五次逐客令后,两人终于愿意乖乖离开,只留下一直很乖巧的明川在厨房。   因为在孤儿院里经常做事的缘故,明川对于厨房的事务十分拿手。他话不多,总是安静又拘谨地呆在角落里,默默帮她做些烹饪工作,等那两位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才终于低声搭话:“姐姐。”   林妧正忙着揉糯米团,闻言只低着头轻轻应了声:“怎么?”   “我——”   少年的声音青涩又温柔,透出几分显而易见的紧张情绪。他似乎笑了一下,声线和糖浆的甜味一起飘来:“谢谢你。这样的生活,我以前只能在梦里偶尔见到。”   林妧没有从食材堆里抬起脑袋,在迟疑片刻后弯起嘴角:“没什么好道谢的。要追根究底的话,我之所以会帮你,其实是有一点私心。”   少年朝她投来困惑的目光,却并没有出声询问,而林妧停顿片刻,淡笑着补充:“你的经历跟我很像。我小时候也是住在密闭的小房子里,吃不饱穿不暖、没朋友陪在身边,不仅每天都为如何活下去发愁,还被大人们当成赚钱的工具……那时的我每天都会在心里祈祷,希望能有某个英雄从天而降,把我从那样糟糕的境遇里救出去。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在看见你的时候,我想起了童年时的自己——如果有人愿意拉上一把,这个孩子一定会有更加美好的未来吧,我是这样想的。”   明川似懂非懂地看着她,细细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试探性地发问:“那,在你小的时候,有人拉你一把吗?”   “别看我现在这样,其实以前的脾气特别差劲。”林妧嘴角的笑意更深,眼底却无端黯淡下来,“孤僻又阴沉,从来都不受同龄人喜欢,直到某一天,我遇见了人生中第一个真心的朋友。他的性格和我完全不一样,温柔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整个人都会毫无理由地感到平和与愉快。那个人陪伴我走过了最阴暗最难熬的日子,那时我在心里悄悄想,自己也要成为和他一样的人,正是因为这样,你才能见到现在的我。”   “所以,”明川懵懂点头,声音被压得很低,“他是你的夜莺吗?”   她已经很久没开口对别人提及这些事,说完后只觉得一阵恍如隔世的晃神。一缕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林妧注视着那块跳动不止的光斑,微微眯起眼睛:“是呀。”   她的笑意渐渐敛去,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可是我的夜莺,已经飞走啦。”   *   等林妧把甜点做好端出去,已经是一小时之后。   蔺和与夏佐不对盘,神情冷淡地分别坐在餐桌两边,他们明明都是收容所里让人闻风丧胆的高危级别异常生物,这会儿却像两个暗中斗气的小孩。林妧在心里叹了口气,把餐盘规规矩矩地放在餐桌正中间:“你们都没吃过马卡龙吧?来试试吧。”   夏佐温和应了句“是”,蔺和则仍旧目光淡淡,垂眸回了声“好”。   一旁的陆银戈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种画风,自从马卡龙被端上餐桌,视线就一直没从那些缤纷漂亮的小甜点上挪开。   精致的瓷盘里装盛着数个大小一致、形状相同却颜色各异的点心,光滑外壳在灯光照射下泛出淡淡光泽,突出的顶端圆圆鼓鼓,看上去圆润又可爱。一圈漂亮整齐的蕾丝裙边在饼底绽开,像极了旋转的优雅舞裙,褶皱随风飘荡;饼面上晕染开来的鲜艳色泽平添华美之感,五花八门的色彩灵动且富有生机,犹如一个个跃动不已的精灵。   由于过去一直信奉“真男人从不吃甜品”的白痴准则,陆银戈从没品尝过马卡龙,只在街角的甜品店里偶尔见到它,每每遇见,都会被缤纷的颜色与圆鼓鼓的身体诱惑得挪不开视线。这会儿终于见到它,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话来夸,愣了半晌也只发自内心地说了句:“好、好香。”   那神情,那语气,跟单相思多年的男孩子见到女神一样,实在是很没有出息。   林妧忍着笑出来的冲动,朝他点点头:“快吃吧。”   陆银戈自知失态,努力压抑住内心狂涌的躁动,佯装出不屑一顾的模样。堂堂八尺男儿,怎么可能为了区区小甜品折腰?   ——然后恶狼扑食般拿走其中一个马卡龙,毫不犹豫往嘴里猛塞。   身为世界闻名的法式甜点,马卡龙已经成为了许多甜品爱好者不可或缺的心头挚爱。这道甜品制作简单,材料算不上丰富,但胜在口感奇妙、外形绚丽,无论在视觉还是味觉上都能给予食客极大的享受。   马卡龙的最大特性是口感丰富、外脆内柔。陆银戈尖利的狼牙轻轻咬下,首先尝到的是一层单薄酥脆的外壳,随着外壳迸裂的咔擦声响彻耳边,口腔内壁便触及到了绵密的内里馅料。饼干由杏仁粉、糖粉与蛋清制作而成,与寻常饼干不同的是,杏仁饼拥有足够柔软的韧性,一旦破开外壳,就能品尝到它似有若无的绝妙嚼劲。   因为这份柔和到不可思议的口感,马卡龙又被称为“少女的酥/胸”。单身了二十多年的狼人先生想,如果他注定孤独一生,就让甜品陪伴自己一辈子吧——毕竟他已经是品尝过少女酥/胸的男人,四舍五入,就当曾经有过女朋友。   再往下,就会遇见最中心地带的内馅。林妧制作了许多不同口味的马卡龙,这份粉粉嫩嫩、看一眼就能让人心情愉快的,正是淡奶油玫瑰。   貌美的粉红色外壳下,藏匿着香醇诱人的玫瑰花瓣果酱。青涩花香一点点流淌在舌尖,与夹心的淡奶油碰撞出别样火花,花香奶香都是轻柔浅淡却悠久绵长,虽然甜度并不很强,却似乎能顺着口舌一直蔓延进心口,然后融进浑身血液里,烙印成永远都忘不掉的味道。   在那一刻,陆银戈终于清清楚楚明白,他已经彻彻底底地沦陷。   在品尝过甜点之后,其他的任何食物都显得索然无味,他再也回不到过去,嘴巴已经变成各式各样小甜品的形状了。   可是为什么,会快乐得想要哭出来呢。   真该让德古拉看看他此时此刻的模样,林妧想,谁能想到平日里杀伐果断的凶狠狼人居然是个甜品控,还一边品尝马卡龙,一边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看陆银戈的模样,就知道马卡龙味道还算不错。蔺和与夏佐分别拿起其中一个,在甜品入口的瞬间,目光不约而同变得柔和许多。   蔺和那份是黑巧克力味,巧克力的口感丝滑细腻,流淌在舌尖时,像是有柔软的绸缎在嘴里轻盈跳舞。若有若无的苦味中和了甜腻味道,细细回味之下,能感受到奶油清甜淡雅的回甘。   夏佐的覆盆子味马卡龙以红色为主,拿起来就能闻到酸酸甜甜的清香。因为在冰箱冷冻层放置过一段时间的缘故,点心进入口腔时,清爽的凉气一下子就直冲咽喉,让胃口大大敞开。夹心内里的水果糖浆处于半凝固状态,咬下去时口感奇妙,自带几分回味无穷的嚼劲。   “怎么样?”林妧朝蔺和笑了笑,“喜欢吗?怪谈协会之外的世界里,还有好多好多讨人喜欢的东西。甜品只是其中之一,我以后可以慢慢带你体验。”   她说过会帮助蔺和感受外面的世界,在这一点上就绝对不会食言。被紧紧盯着的青年耳根一红,脸上却还是事不关己的冷漠表情:“我无所谓。”   林妧对他的态度并不在意,继而把注意力转向夏佐安静的面庞:“还有你。不要再‘主人’‘主人’地叫我啦,直接称呼名字就好,我说过,你已经自由了。”   金发青年仓促眨眨眼睛,居然兀地半跪在地,向来平稳柔和的声音有了些许颤抖:“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事情,让您感到不开心,请您对我施加必要的责罚——主人,身为您的骑士,我唯有这一点请求,请不要抛弃我。”   他顿了顿,用破釜沉舟的口吻笃定道:“如果您执意放弃,还请等我除去您身旁的邪魔妖物。在那之后,一切去留由您定夺。”   啊,头大。   这家伙已经做了几百年他人的附庸,自出生起就有的尊卑意识刻在了骨子里头。要想转变这种思想,看来并不是一个戒指就能解决的问题。   在听见“邪魔妖物”这四个字时,蔺和很明显地感到有视线朝自己望过来。他明白对方是在指自己身体里的力量,眸光阴沉地回望过去:“要说邪祟之物,亡灵一定是头号因素吧?”   眼看这两位又要开始说相声,林妧放弃再劝他们,拿起一块马卡龙递给明川:“一直在厨房里帮忙,辛苦你了。”   明川应得乖巧,从林妧手里咬过点心时,视线极轻极快地往上一瞥,迅速划过在场另外两人脸庞。   他的眼神乍一看去柔和又天真,瞳孔清澈得望不见丝毫阴霾,可一旦仔细观察,便能察觉到被少年隐藏在眼底最深处的、满带着嘲弄与挑衅的笑意。   像是藏匿在黑暗里的毒蛇,平时怎么都找不见踪影,只在某些极为特殊的时候短暂地吐出骇人毒信。   那神情,不管怎么看都是在明目张胆地宣告:“对不起,是我赢了。”   可恶,这小子……居然一直在靠装乖争抢林妧的好感度!   蔺和与夏佐不会料到,明川虽然年纪最小,看起来也最单纯,其实心里看得比谁都透彻——或是说,心里比谁都黑。   蔺和从出现起,就一直生活在怪谈协会,平日里离群索居、孤僻寡言,在人际交往上一窍不通;夏佐习惯了受到领袖号令,从来都把主人的命令当做行动第一准则,因而也不擅长主动与人交往。   只有明川不同。在孤儿院里的日子不仅磨练出少年隐忍的性格,更让他体会到了人情冷暖,愈发懂得如何才能讨他人欢心,让自己过得不那么难受——更何况,他本来就对林妧很有好感。   马卡龙吃多后很容易感到发腻,为了让食物口感更丰富一些,林妧还为大家准备了白玉奶茶冻。   红茶煮开加入黑白淡奶,等二者彼此融合,再添加炼乳和果冻粉煮开,放进方形模具冷却后,就能得到滑滑嫩嫩、方块形状的奶茶冻。而白玉奶茶冻,则是把牛奶汤底、白玉丸子、奶茶冻、珍珠与红豆共同装在碗里,汇聚而成的甜水。   奶茶冻同时兼有茶香和奶味,口感像是冰冻后的布丁。与牛奶一起被吞咽入口时,丝滑口感流淌于唇齿之间,最先品尝到的茶味略带苦涩,咀嚼后回甘上涌,整个口腔仿佛都塞满了牛奶的清香。总体而言,奶茶冻的茶味比奶味更重一些,清新茶香搭配冰冰凉凉的口感,舌尖开心得仿佛即将要跳一支旋转跳跃的舞。   白玉由糯米粉制成,是一个个圆圆胖胖的白色球球,乍一看去和汤圆有些相似,口感则很像是糯叽叽的芋圆,却要比芋圆更加Q弹有嚼劲;红豆粒粒分明,煮得刚刚好,不会过于生涩或软烂。   甜甜的红豆搭配微苦红茶香,圆滚滚的白胖丁映衬着纯白无暇的牛乳,无论是视觉还是味觉,都足以叫人爱不释手,一旦咽下一口就再也停不下来。   林妧对今日份的甜点表示很满意,正心满意足地吃着马卡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似曾相识的声音,似乎带了点害羞和不确定:“那个,林妧?”   她应声回头,果然看见收容所里的贫穷担当,那位一年四季都在缺钱的龙族大少爷,南离。   南离看见林妧后不明所以地兴奋起来,一把抓住小姑娘单薄的衣袖:“见面惊喜!我这里有宝贝进行打折大促销,你想要不?”   林妧愣了下:“什么宝贝?你怎么开始变卖家产了?”   “人要吃饭啊!我实在没钱了,再不考虑赚上一笔,就真要天天吃草了。”   南离说着叹了口气,但很快又双眼发亮地继续给她推销:“我这里的小玩意可多啦,什么龙王的鳞片、龙族美少女的高清照片、龙宫门上的大珍珠等等等等。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随便拿。”   所以你这是卖家乡求荣啊喂!如此恬不知耻地利用家乡的父老乡亲,居然连自家宫殿里的建筑材料都要拆,龙族被你折腾得一点排面都没有了好吗!身为龙族继承者的尊严呢!   林妧叹了口气,耐着性子问他:“有没有什么特别受欢迎的东西?”   “有的有的。”南离眼看有戏,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册子,指着其中第一页的某行字咧开嘴朝她笑,“锵锵!最受收容所员工喜爱的物品——特遣队队长泥塑人偶!”   林妧:?   林妧:???   “特遣队队长?”她的大脑用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这人的的确确就是自己没错,“泥塑人偶?这是什么东西?”   “你不会连特遣队队长都没听说过吧!哦,也对,毕竟你的工作和他完全没有联系……”   在短暂的自言自语后,南离面带崇拜地迅速解释:“特遣队那位新上任不久的队长,是个超级超级厉害的人!听说过不久前突破收容的亡灵骑士吗?那家伙身高三米多,能从眼睛和嘴巴里喷出地狱之火,一旦被火焰灼烧,就注定只能等待死亡——队长解决的。”   正在品尝白玉小丸子的夏佐面色一沉,无声蹙起眉头;蔺和的冷笑还没完全勾出,在听见下一段话时神色陡然凝固,目光沉重地从玻璃窗里看一眼自己的长相。   “听说过都市传说里的那个怪谈协会吗?协会会长长着三头六臂,皮肤是非常恐怖的铁青色,有金刚不坏之身,还能命令众多怪谈听从号令、为祸人间——队长解决的。”   南离浑然没意识到不对劲,说得绘声绘色,林妧听得一愣一愣,“……听说过临光孤儿院那起离奇的失踪案吗?这是我最新得到的消息,藏在黑暗里的怪物浑身都是黑漆漆的淤泥,一旦发现有人靠近,就会张开血盆大口把他吃掉,那些失踪的人就是因为遇见了它——队长把它也给解决了。”   啪啪啪。   明枪暗箭三连发,不偏不倚正中在场三人膝盖,所有人的脸色一时间都有些奇怪,然而大家看破不说破,十分有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最近关于特遣队队长的讨论越来越多,然而那尊大佛神龙见首不见尾,几乎从没在大众面前出现过,据我统计,所里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对他非常好奇。”南离压低声音,神色严肃,“所以我就抓准商机,连夜用他的形象做了一百多个泥娃娃。”   “可是,”场面一度十分尴尬,林妧下意识察觉到了不太好的预感,却还是挣扎着发出提问,“你不是也不晓得那人长什么样子吗?”   “这还不简单!这种事情,很容易推断嘛。”   南离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脯,居然还能说得有条有理:“首先,能打败身高三米的怪物,他一定身强力壮,有大块大块的肌肉,至于身高,最低标准一米九吧;其次啊,他经历了那么多高难度任务,一定早就伤痕累累,所以脸上有几条很有男人味的伤疤;至于长相,怎么英武怎么来,越冷酷越好——毕竟他从来不跟其他人交流接触,绝对是个性格超级冷淡的闷葫芦。”   他说得认真,末了还一本正经地补充一句:“天啊,这样想的话,那个男人真是该死的有魅力!”   这个人物设定的确挺有魅力。   林妧低头看一眼自己瘦弱的小身板,又摸摸光滑白嫩的脸颊,在心里悄悄反驳:可惜没有一个猜中,就连最基本的性别都搞错了。   南离兴致正好,弯着眼睛问:“对了!说了这么多,你想看看那个泥人吗?”   林妧:不想。   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就看见南离低下脑袋,从鼓囊囊的包里掏出个深棕色的不明人形物体。   比例奇怪的九头身材,腿部长度等于九个脑袋堆积的高度;一块块肌肉像是挤在一起的大馒头,脸上也的确有几道深深疤痕;一双空洞无物的大眼睛瞪成圆形,再往下是鹰钩鼻与下垂的厚嘴唇。   这哪里是特遣队队长哦。   分明是个现代版的黑旋风李逵。她一个好端端的小姑娘,变成了五大三粗的野猪精。   陆银戈笑个不停,一边乐一边煽风点火:“够威武够雄壮,这哪里是泥人,分明就是我尊敬的队长本人啊!能凭借那么少的线索,塑造出这样栩栩如生的小人,有才,有才,我要买十个!”   受到特遣队成员的肯定,南离笑意更灿烂了一些。等把陆银戈的十个泥塑小人记在本本上,他才终于意识到生活区里多了三个从没见过的陌生人,怯怯瞥一眼林妧:“这些是……?”   林妧无言偏头,视线依次扫过身旁几个同样神色复杂的食客。   她总不能告诉他:介绍一下,从左到右,依次是“长着会喷火的红色眼睛、身高三米的古董巨人”,“时刻都张开血盆大口等待吃人的淤泥”,以及“拥有三头六臂和铁青色皮肤的恐怖怪物”。   林妧:“哦,他们就一堆蹭饭的。”   作者有话要说:   哦哦哦掉马快了! 第115章 白玉奶茶冻   林妧看着那一个个神情狰狞的猛男小人, 心里几乎要吐血,偏偏陆银戈在一旁佯装赞赏地煽风点火,嗨得不行:“天才天才!我队长要是知道了, 肯定很开心。”   “真的?”小白龙情不自禁地咧嘴开始迷弟笑, “队长每天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啊, 为什么从来不到收容所看一看?在亚马逊热带雨林进行野外生存训练?在健身房疯狂锻炼肌肉?还是在满世界地飞来飞去执行任务?”   陆银戈打了个哈欠,忍着笑懒洋洋地应声:“谁知道呢。”   林妧面无表情地吃了口马卡龙。   真对不起, 队长她既不是施瓦○格也不是飞天超人, 每天最爱做的事情是烹饪、睡觉和躺在沙发上吃看剧小甜点。   “对了!”似乎想到什么, 南离眼睛一亮,又从包包里拿出一个泥塑小人, “这是我专门为队长捏的独家自制款, 本来想亲手送给他, 但一直见不到本尊……既然陆银戈先生和他是同事, 能劳烦你帮忙带给他吗?”   全场陷入沉默, 数双眼睛不约而同地下瞥, 落在那坨深棕色泥巴上。   肌肉健硕的男人做出腾空而起的姿势, 一脚踢在小山般雄壮的巨人脸上,与此同时挥起拳头,正中一滩黑色淤泥。   “这是我脑海中队长战斗时的场景——拳打泥巴怪,脚踢火巨人,一双铁掌虎虎生风, 妖魔鬼怪无处遁形, 嚯嘿嚯嘿!”   黑漆漆的泥巴怪明川:……   喷火的三米巨人夏佐:……   身为怪谈协会会长本尊, 没在这团泥巴里见到自己的身影, 蔺和悄悄松了口气。   然而与他超级不对盘的夏佐眉头一拧,居然用了十分严肃的口吻:“抱歉, 请允许我打扰片刻。你之前说到了‘三头六臂、全身都是恐怖铁青色’的怪物,为什么他没有出现在这里?”   蔺和:……   你这家伙原来是这么小气的吗!而且说到“三头六臂”这四个字时,你绝对加重了语气吧!一定要把他描述成这副模样才满意吗混蛋!   蔺和语气淡淡:“我听说怪谈协会深不可测,会长应该不是会被一脚踹飞的等闲之辈。”   在说到“一脚踹飞”时,青年阴沉着眼眸,咬字明显重了许多。   “哦。”没注意到身旁剑拔弩张的气氛,南离毫不犹豫,一本正经,“因为那怪物早就被打死了。”   陆银戈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但是,”明川好奇眨眼,“你没有见过队长,为什么觉得他一定长着这副模样?如果他没有肌肉呢?如果他其实不高呢?如果……队长其实是个女孩子呢?”   “不管什么样的队长,我都愿意接受!”南离目光坚定,毫不犹豫,“如果队长是男性,我就当他一辈子的小迷弟,如果队长是女性……如、如果不嫌弃的话,我愿意当她的第九十九个小老婆!”   林妧一口甜点差点喷出来,满心震撼地听他继续说:“队长是鸟我是鱼,注定只能远远地遥望。我已经决定了,虽然我一无所有,但如果他愿意接受,我可以把唯一的,也是最珍贵的礼物送给他——那份礼物就是,我自己。”   感受到陆银戈噗嗤一笑,朝这边投来不怀好意的视线,林妧刻意避开他,把目光死死盯在马卡龙上。也正是在这时候,几乎是鬼使神差地,她忽然莫名感到身后传来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   有人在他们身后。   林妧微微一怔,好奇回过头时,不偏不倚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迟玉静静站在不远处的走廊里,大概没想到她会毫无征兆地突然回头,少年在短暂怔愣后很快恢复如常,朝她挑衅般地挑了挑眉。   林妧他们站在大厅中央,明晃晃的灯光如潮水般倾泻而下,映照在每个人脸颊上,身体周围亦是漂浮着莹莹白光,犹如置身于光与影的海洋里;   而迟玉所在的走廊幽深寂静,应声灯关闭之后便再无光源,只有一丁点大厅里多余的微光渗进去,把少年苍白的面庞映得更加萧索。纤长的影子孤零零地下坠,他独自站立于黑暗里,任由一道分界线将自己与其他人隔开。   没有人发现他,只有林妧眨眨眼睛,轻声叫了句:“迟玉。”   陡然听见这个名字,原本兴高采烈的南离不由得动作骤停,整个人呆若木鸡地僵起身子,顺着林妧目光的方向望去。   甚至还往陆银戈身边缩了一下。   迟玉见到他这番动作,眼里的嘲弄意味更深,他向来不爱与人交际,因此不过冷嗤一声,没开口说话。   “你来得刚好,我做了马卡龙。”   林妧并未在意南离的反应,指了指餐桌上五颜六色的小点心:“要来尝尝吗?”   直到听见这句话,少年人才终于变了神色,从嘴角勾起一抹不带感**彩的笑。视线游离于林妧身旁表情各异的众人,迟玉眸光微沉,声线不明缘由地有些沙哑:“不用,我只是恰巧路过。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他说着挥了挥手,转身再度步入走廊里逼仄的黑暗。因为脚步轻得发不出声音,应声灯没有随着步伐逐渐开启,从大厅里望去,就像是被黑潮一点点吞噬了背影。   “真奇怪,既然是路过,那他干嘛又要原路返回?”   南离低低嘟囔一声,很快就浑身软下来,抱着泥人不放:“刚才真是太、太危险了!那家伙走路为什么会无声无息,像个幽灵啊!”   林妧笑了:“你怎么这么怕他?”   “生活区里谁不怕他!”小白龙睁大眼睛,对于林妧的态度表现出十分震惊的模样,“迟玉耶,性格差劲、神出鬼没,连研究员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怪物,只说一直被关在地下六层,不知道为什么被放了出来。而且德古拉不是说过吗?他曾经亲眼看见迟玉咬破好多人的脖子,把收容所变成一片人间炼狱,万一他什么时候又发狂杀人……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见她仍然没露出任何畏惧的表情,南离抱着泥人咬了咬牙:“也就只有你不怕他。无论如何,我劝你最好离他远远的,凭你脆弱的小身板,估计还不够给那小子塞牙缝——唉,我的队长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出现,把那个目中无人的家伙好好教训一顿呢。如果这辈子能和队长说上话,我愿意请整个生活区的人下一顿馆子!”   哦豁。   那你可就逃不开这一茬了。   林妧不置可否,又望了一眼少年离开的那条走廊。   她知道迟玉在收容所里人缘不好,没想到居然差劲到了这种地步。与其把所有因素都归结于性格问题,倒不如说是他本人将自己与外界浑然隔绝,跟所有人都保持很远的距离。   他真是个很奇怪的人。喜欢甜食、与她近距离接触时会脸红、会幼稚地摘抄许多讨人喜欢的漂亮话,可每当面对外人,却总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让他们完全不敢接近——为什么要如此抗拒呢?   “最奇怪的是,他几乎每天都要来生活区坐上一会儿,不吃东西也不聊天,对别人的搭讪和问话一概不理,就只是干巴巴地坐着发呆。真不晓得是为了什么。”南离还在无休止地唠叨,殊不知林妧的思绪早已远远飞到了天边,“啊啊啊,不想他了!美丽的林妧小姐,我能拥有一份马卡龙吗?”   陆银戈替她回答:“就冲你那些泥人,绝对没问题。”   小白龙跟着陆银戈快快乐乐回到餐桌,林妧正想着迟玉身上的种种怪异之处,耳边忽然响起明川温和的声音:“姐姐,那是你的朋友吗?”   “应该算是吧。”林妧顿了顿,“其实也并没有特别熟悉啦……你为什么这么问?”   “在你们身体里,有种非常相似的气息——那股气息年代久远,我还以为你们是认识很久的伙伴。”   她摸不着头脑,有些诧异地转过视线:“相似的气息?”   “姐姐你不知道吗?”   明川错愕地微张了嘴唇,继而耐心解释:“我体内存在恶魔的力量,因此可以与其他恶魔相互感应。不知道为什么,你身体里残留了一部分属于恶魔的气息,应该曾与它们发生过交集;而这股气息在那个人身上尤为明显,或是说,以那股力量的强烈程度来看,他很可能就是恶魔本身。”   他说到这里皱起眉头,语气里多了份迟疑:“但非常奇怪的是,他又并不是恶魔……我也说不清楚那个人究竟是什么。”   心脏开始了猛烈的跳动,林妧深吸一口气,脑海中暗潮涌动。   她曾经的确与恶魔进行过交易,如果迟玉就是几年前的那位恶魔,或许她能通过他……找到一些关于那个人的信息。   “你们先吃吧!”   她回头望众人一眼,少有地表现出焦急得毫无章法的模样,朝迟玉消失的走廊飞快跑去:“我等会儿再回来!”   *   林妧本以为自己会费很大功夫寻找迟玉,没想到刚走过廊道拐角,就在角落里见到了他——   他居然一直没有离开,而是隔着走廊与拐角,安静坐在距离大厅不远处的长凳上。   听见脚步声,迟玉带着警惕地迅速抬头。   他的脸色比之前苍白许多,右手按在心口前,在看清来人身份后微微一愣,不着痕迹地把手从胸前移开,做出毫无异常的假象。   “你曾经去过淮城吗?”林妧问得开门见山,因为太过心急,语速也加快很多,“你是不是见过我?在地下室里,我和你达成了交易——”   她表现得火急火燎,对方却面无表情,没什么反应地懒洋洋斜倚在椅背上。过了好一会儿,迟玉才从嗓子里发出一声轻嗤,声线低哑得可怕:“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和你……”   她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抿着唇打量跟前面色惨白的少年人。   迟玉虽然表现得云淡风轻,嘴唇上的血色却尽数褪去,或许是为了忍住不发出痛呼,才时不时地用牙齿咬住下边嘴唇;紧绷的身体隐隐颤抖,右手则紧紧攥住衣摆,能望见手背上清晰的血管。   他不说,林妧却也知道,反噬作用又开始了。   她曾经听闻过,迟玉体内潜藏着许许多多原本不属于他的力量,因为脆弱的人体无法承受,所以时常发生反噬。那些“不属于他的力量”,会不会就是来源于那个恶魔?   那他又是怎么得到这份力量的呢?据林妧所知,那个恶魔应该早就被关进了收容所里——虽然她找遍了整个第六层,都没发现过那怪物的影子。   林妧把刚说的话吞回心里,叹了口气问:“这次是哪里难受?”   他似乎没料到对方会问出这句话,所以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不知所措地怔了半晌,只得别扭地低下脑袋,语气僵硬地应答:“不用你管。”   迟玉话音刚落,林妧就非常自觉地在他身边坐下:“需要我帮你叫研究员吗?”   感受到身边突然靠近的热量,少年耳根一热,语气却更冷:“不需要。”   “噢。”   他听见身旁的小姑娘低低说了一个字,然后耳边响起翻找东西的声音。心口里灼烧般的痛觉渐渐减弱,迟玉的身体却仍旧僵直得不知该怎么做才好,在不知所措时,忽然肩膀被人轻轻碰了碰,眼前出现一抹方方正正的浅棕色。   见他的面色终于有所缓和,看起来不像最初那样难受,林妧把一个方形的纸质小口袋递到他眼前,声音里带了浅浅的笑意:“是马卡龙。本来想下班后去第六层给你,既然现在遇到了,就直接送给你好了——甜品对止痛很有用。”   迟玉简单道了声谢,接过口袋放在腿上。   他冷若冰霜,林妧却对此毫不在意,一直神情闲适地陪伴在他身边。偶尔触及到对方阴沉的目光,便温温柔柔地弯起眼睛,笑着轻声问他:“好点儿了吗?”   拒绝行不通,漠视也没有效果,所有的排斥与冷淡都像石块打在柔软的棉花上。   对于林妧,他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迟玉没再说话,林妧的声音则慢悠悠响起:“如果你真是淮城的那位恶魔,你还记得一个高高瘦瘦、长相温柔的男孩子吗?他细长眼睛高鼻梁,左眼下有一颗痣……那是我一位非常非常重要的朋友,如果你曾经见过他,能不能告诉我一些信息?”   “我说了,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他本想铁了心地不理她,可一见到林妧失落的黯淡目光,嘴唇就不受控制地自行开合:“你那个朋友,现在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林妧吸了口气,努力让声音显得不那么颤抖,“他应该是死了,但我一直没找到尸体。”   迟玉还是没看她:“所以你觉得,他可能还活着?”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语气却满带了讽刺与不屑:“这只是你自欺欺人的借口。”   他以为林妧会暴怒或反讽,没想到她只是轻轻笑了笑:“或许吧。只要一直没找到尸体,一直持续不懈地找他,在我看来,或许他就一直活着。这样想的话,似乎还挺不错。”   话题到此便戛然而止。   林妧呆呆坐在长椅上,思索着出了神;迟玉不想打扰她,为了缓解一些紧张的情绪,打开口袋拿出马卡龙。   浓郁巧克力气息混杂着牛奶清香,极致的苦味被淡淡奶香冲散,弥漫于整个口腔。   是又苦又甜的味道。   “要我说,那个人……”   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少年终于轻声开口。抬头望向林妧时,却发现后者正靠在椅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   ——虽然在外人看来,她与陆银戈在临光孤儿院里只不过呆了一天,但如果加上记忆碎片的时间,他们俩已经有整整三四天没有好好休息。   所以此时好不容易能坐在长椅上,林妧难得松了口气,便不知不觉间入了眠。   周遭的空气静悄悄停滞下来,连跳跃飞舞的灯光也犹如静止,洒下一片白茫茫的雾。   迟玉安静看着她的侧脸,视线一点点经过精致的眉眼、眼睛下浅浅的黑眼圈、挺拔秀气的鼻梁。   直到她睡着,少年眼底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戾气与阴霾才终于慢慢消散,也终于能毫无顾忌地直视林妧脸庞,而非像往常一样,佯装出冷漠的样子避开视线。   似乎是被灯光照得不太舒服,她在睡梦里皱起眉头,眼皮微微颤动一下。   于是当南离顺着林妧离开的方向走,试图寻找她究竟去了什么地方时,就看到了这样一幅极为匪夷所思的画面——   林妧跟那个性格恶劣的小怪物坐在一起,前者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睛睡觉,而后者举着右手,把手掌放在距离她眼睛几厘米的正上方,从而为林妧遮挡住明亮刺眼的白色灯光。   这不是最奇妙的。   最最不可思议的是,迟玉那混世魔王居然一改阴鸷暴戾的形象,望向林妧的目光温柔得简直能化成一滩水,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南离从没想到,自己有天会在迟玉脸上见到这样的表情。温柔又小心翼翼,明明眼睛里的关切快要满得溢出来,但又拼命把它们悄无声息封印在眼底,不让任何人知道。   ——他应该是傲慢的、阴戾的、对每个人都不屑一顾的。对于迟玉,有千千万万种词语可以用来形容,却绝不可能是此时此刻的这副模样。   敏感地察觉到不远处靠近的人影,少年眸光微暗,一言不发地抬起头来。   一旦视线离开林妧,他便又恢复了平日里阴鸷冷淡的模样,望向南离的目光中不带笑意,只剩下一片模糊黯淡的黑色。   “对、对不起,我——”   总觉得自己无意中撞破了某个秘密,小白龙在惊慌失措中红了耳朵,支支吾吾地开口时,陡然感到一股迎面而来的威压。   强烈压迫感混杂了些许伺机而发的杀气,像块巨大沉重的石头压在他心口,南离被吓得说不出话,不远处的迟玉则神情不变,微微眯起眼睛。   然后把食指放在唇边,似乎有些愠怒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让他闭嘴,不要打扰林妧的休息。   *   林妧是被一连串的手机铃声吵醒的。   她睡意惺忪地睁开眼睛,第一个见到的人居然是迟玉。   后者的表情不太友好,自始至终都冷冰冰绷着一张脸,连一个视线都不屑给她。   但林妧不傻,迟玉有无数种理由可以在她睡着时离开,他却选择了留下,这其中的解释只可能有一个,即对方不放心让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所以一直陪在身边。   虽然看上去不好相处,但或许是个不错的人也说不定。   她简短朝迟玉打了个招呼,随即拿起手机接通电话。   在一切尘埃落定后细细想来,平静的日常被骤然打破,正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电话那头的研究员惊慌失措,扯着嗓子喊:“不、不好了!队长,地下六层发生了**……许多收容物都失控了!”   这真是世界上最好的醒觉方法,林妧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睡意全无,蹙眉沉声问:“怎么回事?我马上来,相关人员立刻有序撤离。”   她说着站起身,飞快看一眼身边的迟玉:“出了点事,我得先离开这里。咱们之后再见。”   研究员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哭腔,语无伦次地告诉她:“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像上次那样,它们突然之间就全部出来了……!”   上次那样。   林妧很快回想起上次的收容突破事件,亡灵骑士与诗人猫妖就是在那时得以逃脱,而造成了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个被称为“欺诈师”的男人……   直到今天也没有被抓回来。   会是他在捣鬼吗?可他既然已经逃出了收容所,再回来闹事的目的是什么?   她来不及细想,当务之急是立即前往地下六层阻止**。然而林妧只不过刚走出长廊,来到生活区大厅时,猝不及防地听见几声凄厉惨叫——   道具区里的空间穿梭门被人窃取,几个怪物穿过门框,已经顺利进入了生活区。   保安队全体出动,如今异常生物被制服了不少,只剩下一只通体火红色的炎龙。   红龙身体庞大,每一声吼叫都像极了阵阵惊雷,当它张嘴呼气时,能从口中吐出令人退避三舍的腥臭火焰。有子弹呼啸而过,擦过片片鳞甲,只划开一道又细又浅的血痕。   “该死,子弹对这玩意没用!”一个保安队队员闪身躲过烈焰,咬着牙与队友交谈,“之前它是怎么被抓住的?”   “我也不知道啊!”另一个队员哑声回答,“这么恐怖的东西,一定在特遣队的管辖范围——欸!那边那个女孩,你在干嘛?这里危险,还不快走!”   “林妧!”   正在仓皇逃离的南离瞥见她身影,一把跑过来拉住小姑娘衣袖:“地下六层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怪物全疯了。你快跟我一起离开这里!”   “你先走吧。”   她若有所思,声音很淡:“我有办法对付它。”   “你?对付它?”   南离苦着脸,看一眼不远处嘶吼咆哮、身体犹如铜墙铁壁的恶龙,又望一下身旁瘦瘦小小、模样漂亮又精致的甜点师:“别胡闹了,你难道想用甜品撑死它?对付这种东西的任务交给保安队就好,等会儿特遣队应该也会来帮忙,没必要瞎操心!”   听到“特遣队”,林妧似乎想起什么:“陆银戈呢?他怎么不在这里?”   “他去辅导团团的课后作业,早就走了。”   小白龙说得焦急,每个字快得像连环炮/弹:“其余那几位蹭饭的哥哥被研究员带走了。”   “知道了。”   在逐渐升腾的火光里,林妧朝他微微一笑,语气依旧温柔,即使在如此千钧一发的时刻里,也像是朋友间的日常谈笑:“你注意安全,快离开这里吧。”   话音落下,她兀地转身,朝火龙所在的方向奔去。   保安队大部分人都不认识她,于是叫声喊声响作一团:   “这不是生活区的厨师吗!喂!小女孩,你想干嘛!”   “跑错方向了!出口在那边,那边啊!”   “你还年轻,不要自杀啊!生命可贵,生命可贵!快回来!”   南离面色惨白,几近破音:“林——妧——!”   全场莫名其妙出现了追悼会一样的氛围,所有人都心情悲痛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死亡。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想象。   那个看起来像极了上前送死的小姑娘居然身手不错,不仅灵巧地躲过了所有的火焰与爪击,居然还一把抓住了炎龙上下挥舞的长臂,并在它举起到最高处时纵身一跃,一举跳上巨龙后背。   不少人看得倒吸一口冷气。   这、这是什么操作?那女孩不会想单挑炎龙吧?有没有搞错,她的身高只有对手的三分之一啊!   感受到后背的不适感,巨龙发出一阵压抑怒吼,恼怒不已地开始摇晃身体。   凹凸不平的脊背上下起伏,像极了地震时剧烈抖动的土地。林妧暗自咬牙,用力抓住龙身之后的凸起与鳞甲,勉强固定好身体。对于寻常人来说,能在如此九死一生的情况下保住性命就已经万事大吉,她却做出攀岩的姿态,小心翼翼地往更高处攀爬。   她的动作熟稔得惊人,不消多时便爬上了炎龙脖颈。所有人都屏气息声,静候她的下一步动作,他们以为这小姑娘至少会拿出把匕首或其他武器,没想到她仅仅只是扬起手臂。   然后一掌劈在炎龙后颈上。   保安队:……?   一掌?她居然什么也没带,只是用手掌打在那条龙身上?而且最奇葩的是,炎龙在呜咽一声后,居然还真就……倒下了?   只是一掌,就击垮了连子弹都无法重创的巨大恶龙?   无视现场十几双震惊不已的眼睛,林妧拍拍炎龙脑袋,纵身一跃从龙身上下来,保安队成员轰然散开,为她让出一条离开的道路。   “炎龙的弱点是后颈,如果那里受到重击,就会失去意识倒下。”   她笑得温和,任谁也不会想到,这其实是个徒手撕恶龙的极端恐怖人士:“以后不要再用子弹打它啦。虽然不会致死,但皮肉破开也很疼——炎龙只是受到了惊吓,它平时对人类是没有恶意的。”   离她最近的保安队成员哆哆嗦嗦地接话:“这位壮士教训得是,我记住了。”   另一个抱拳点头:“壮士,俺也一样!”   现场处处都是瞪圆的眼睛和大大张开的嘴,这其中最为惊讶的,非小白龙南离莫属。   他原本以为迟玉望着林妧的那抹笑会是自己今天所见所闻中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在前者人设崩塌不久,林妧居然也紧随其后,亲手把长久以来温柔娇弱小厨娘的形象撕了个粉碎。   所以这到底什么情况。   冷漠阴鸷的反派大魔王是个纯情少年,和他打打闹闹的乖巧小姑娘……其实是隐藏的超级大Boss?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人设粉碎日吗?你们俩是约定好了的?   被她那一掌打懵的,岂止是那头炎龙,还有乖宝宝南离濒临粉碎的三观。   “可可可、可是……你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南离目瞪口呆,舌头在嘴里打了结,“你、你不是收容所里的甜点师吗?”   “甜点师?”   生活区中的烈焰尚未褪尽,熊熊火光如同肆无忌惮的长舌,在舔舐间染红周遭焦灼的空气,以及林妧白皙精致的脸颊。   在湿濡血液与绯红火光里,站在巨龙身旁的小姑娘微微眯起眼睛,朝他勾起一个极为清浅的笑。她语气虽然温和,却带着股睥睨万物的傲气,仿佛能将身后所有的魔物与污秽都踩在脚下。   “不是哦,我是新上任的特遣队队长。”   啪嗒一声。   那个拥有小山般肌肉的猛男壮汉,此时此刻化作一滩毫无意义的深棕色泥土,从南离手里沉甸甸滑落了。   至于脸色早就烧成红苹果的小白龙本人——   等等等等,所以那会儿他当着林妧的面胡言乱语,什么“成为队长的第九十九个小老婆”,什么“队长是鸟我是鱼”,什么“送给他唯一也是最珍贵的东西”,各种各样恶心的话……其实全被特遣队队长本人听见了。   哦,对了,还有那些猛男形状、巨丑无比的小泥人。   太!羞!耻!了!请饶了他吧呜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15 23:59:08~2020-01-20 01:24: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茅十八、阿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静静 16瓶;粉啵 10瓶;蚩子渊啊 7瓶;小小諸葛 3瓶;清染 2瓶;吴一朵儿、黑久夫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旧事(一)   如果要在收容所里评选出“最多人好奇的部门”, 这个头衔必定会落在特遣队头上。   常年与死亡相伴,负责处理保安队无法解决的高危级别任务,工资、任务难度与死亡几率都是所有部门里最高的那个;成员们来去无踪, 不仅很少出现在收容所里, 就连身份与姓名也没有被公开, 就像一个又一个遥不可及的迷,无法被常人所窥视。   提起这个部门, 大家往往会想到枪械与匕首、健壮肌肉与高大身材、狰狞可怖的怪物与如影随形的死亡。至于那位新上任的特遣队队长……   他们设想过身高两米的壮汉、成熟魅惑的大姐姐、鹤发童颜的智者、甚至于暴戾诡谲的S级别怪物。千奇百怪的假设多不胜数, 然而现在突然揭晓谜底, 那位杀伐果决、制服了众多狂暴怪物的传奇人物,居然是个温温柔柔、整天呆在生活区做饭的漂亮小姑娘——   这种事情果然任何人都无法轻易接受吧喂!   晴天霹雳。   目瞪口呆。   尴尬的寂静将生活区浑然笼罩, 在场所有人都露出了震惊、不敢置信、困惑与崇拜兼有的复杂情绪, 因为信息量实在太大, 一时间说不出话。   最先打破沉默的, 是林妧本人。   她对自己隐藏许久的真实身份并没有太过在意, 环视一周后沉声发问:“你们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地、地下六层的门, 大部分都被打开了。”   勉强抑制住满肚子的疑问, 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如实回答,脸上震惊的神情还没完全褪下,“怪物们全部跑了出来,我们有四个同伴来不及逃跑,被它们……下面已经和地狱没什么两样了!”   话音落下, 周围几人纷纷露出含蓄的赞同表情。   林妧一言不发地听完, 末了沉沉点头:“我先下去看看, 劳烦各位组织好生活区的有序疏散。至于你说的那四位队友……我会尽最大努力把他们带回来。”   眼看她说完转身就走, 一个年轻人忍不住大叫出声:“等等!地下六层已经完了,只有你一个人的话、一个人绝对活不下来的!我们已经呼叫了救援, 所里很快就会组织特遣队赶来——”   话说到这里,年轻人怔怔闭了嘴。   他差点忘了,站在他们眼前的并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柔柔弱弱的普通小姑娘,而是货真价实的特遣队队长。   ——那个未尝败绩的,屹立在金字塔顶端的传说。   “所以我才更加要去呀。”   林妧顿了顿,微微偏过脑袋回头看他们:“下面还有几位九死一生的保安队成员,如果我龟缩在安全区,未免太不像话——生活区就拜托各位了。”   她说着微微眯起眼睛,嘴角荡起一缕温柔又清浅的笑:“我相信你们,也请大家给我一些信任吧。”   年轻人的瞳孔猛然一缩。   这和他想象中特遣队队长的模样截然不同。队长应该是冷酷的、强壮的、时时刻刻都能保持镇定自如且不苟言笑的模样,一举一动都彰显着强者的傲慢与庄严,而绝非是像现在这样,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仍然温温柔柔,笑着跟他们说话。   可他的心脏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每一次冲撞都迅猛有力,仿佛要冲破喉咙——   从那个小姑娘的笑里,他看到了不容置喙的自信与一往无前的决意,在满室的火光与血迹中,像是一束陡然照进黑暗的光。   “我知道了!”   小队里唯一的女性沉声回应:“生活区就交给我们吧。”   “对对对,交给我们绝对没问题!”   高大的光头青年与她对视一眼,顺势接话:“你也一定要注意安全!”   林妧轻轻笑笑,最后把目光移到南离身上。   崇拜许久的偶像居然就是自家任劳任怨的小厨娘,小白龙似乎还没从这个消息带来的震惊中缓过神来,脸颊不知怎地红成一片,在瞥见她的眼神时倒抽一口凉气,整个人的身体都抖了一下,连带着声音也开始疯狂发颤:“林、林林林……林妧。”   林妧“嗯”了声,耐心等他继续说话。   “我我我……”   他准备了无数句见到偶像时应该说的话,可真正见到她时,一片空白的大脑像是死机短路,一句话都想不出来。南离又急又气又害羞,磕磕巴巴好一会儿,等脸庞快要被烫得熟透,才终于闭着眼睛喊:“我是你超级喜欢的超实粉丝!请、请加油!”   ……糟糕,因为太紧张,把“超级喜欢你”说成“你超级喜欢”了啊啊啊!“超实粉丝”是什么鬼啦,他居然把“忠实”和“超级”混在一起了!还有“请加油”是不是太过敷衍了?这三个字果然不能传达自己的心意吧,可他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话可以说了怎么办!!!   小白龙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情急之下干脆用手一把捂住脸。他正犹豫着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就被另一道声音插了队:“我也是队长的粉丝!”   可恶!居然恬不知耻地打扰他和林妧讲话!   南离浑身低气压地抬头,瞥见说话的人正是之前见到林妧冲向炎龙时,劝说她“不要自寻短见,生命可贵”的那位小哥:“请你务必保重!回来之后可以给我一张签名吗?”   南离在心里拼命替林妧摇头,虽然憋了一肚子的话,却因为害羞与紧张什么都说不出来。   好卑鄙,明明连他这个铁杆粉丝都没有得到过签名!这就是传说中的情敌吗太生气了!明明是他先来的,明明是他先来的!   林妧点头笑笑,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们,按下电梯开门的按钮。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地传来,带着令人安心的稳重:“没问题。大家保重。”   *   电梯顺利到达地下六层,大门打开的瞬间,林妧被扑面而来的血腥味熏得皱起眉头。   保安队成员们所言不假,这里的确变成了货真价实的人间炼狱——   走廊里游荡着形态怪异的各类异常生物,张牙舞爪的影子被灯光无限放大,映照在洁白墙壁之上。放眼望去,能见到浑身长有尖利牙齿的牙仙、体格高大雄壮的半兽人、四处搜寻觅食的地狱三头犬与遭到诅咒的日式人偶娃娃,怪物们或低沉或尖细的吼叫填满整个空旷长廊,每一道声音都狠狠割在心口上。   怪物与怪物之间很容易发生冲突,因而随处可见异常生物之间你死我活的搏斗,在弱肉强食的法则之下鲜血飞溅,把墙壁染成刺眼的猩红色。   ——当然,除了浑身是血的异常生物,走廊里还能见到身受重伤的保安队队员。   这是林妧来到这里的首要原因。据那几位保安队成员所说,地下六层里存在至少四名被围困的工作人员,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但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就不能放弃生还的希望。   解决怪物只是次要,如今当务之急,是尽快把他们带离此地。   一排排灯管洒下刺眼的白,林妧放平呼吸环顾四周,在长廊拐角处见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是个身形纤长的男性青年,浑身是血地躺倒在地。她不知道那人还有没有残留的意识存在,只能望见他一动不动、像具冰冷的尸体。   而在青年身旁,蹲着个瘦骨嶙峋的生物。   它的模样大致与人类相似,只不过要瘦上许多,露在上衣之外的手臂被薄薄一层灰白色皮肤覆盖,单薄得犹如没有血肉,简直能称得上“骨瘦如柴”这四个字。它没有头发,光秃秃的灰色头皮上隐约能见到盘旋的血管,因为侧脸对着她,林妧能望见血红色的混沌眼珠、只剩下黑色小洞且没有鼻梁的“鼻子”与咧开的苍白嘴唇,当怪物伸出手,长长指甲像映着冷光的小刀。   这是尸鬼,以万物血肉为生。   指甲已经快要触碰到青年皮肤,她必须快一些。   林妧按耐住心跳,悄无声息地上前一步。   这条走廊里的异生物不算特别密集,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大多数都离开了视线范围之内。她身形娇小、动作敏捷,很容易就能找到视觉死角,从而顺利避开怪物们的视线以及不必要的战斗,用最快的速度救人。   眼看利爪即将触碰到青年胸膛,怪物敏感地察觉到身后闪过一道冷风。逼仄的空间里不应该有风,它虽贪吃却也谨慎,正准备迅速回头,没想到来人的速度远远超出它的想象——   尸鬼还没来得及回头,后颈就被人猛地一拍。虽然被称为“鬼”,但它其实也与寻常生物没什么两样,在受到如此强烈的冲击后两眼一黑,晕乎乎地瘫倒在地。   灰白色的细瘦影子倒下,没有了这道障碍,林妧正好对上青年满含困惑与震惊的黑眼珠——   万幸他还活着,只不过胸口血迹斑斑。他原以为闯入这个龙潭虎穴救下自己的会是某位体格强健的保安队队友,没想到居然是个看起来漂亮又无害的年轻小姑娘。心里的疑惑无处发泄,青年刚想张口,就看见林妧伸出右手,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没说话,一言不发地用力撑起青年胳膊,把后者带进电梯并送往生活区。   收容所效率很高,医疗小组与保安队很早前就赶到了这里,把青年交给满脸惊慌的小护士时,林妧才发现他不知何时没了意识。   “放心,没死,只是暂时昏了过去。”一旁的医生松了口气,“还好你把他救了上来,要是再晚一些失血太多,他就彻底没命了。”   那倒也不是。如果没有林妧,他会直接被尸鬼剖开肚子——毕竟那怪物可不会等猎物的血流干。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口袋里的手机就滴滴响了起来,晃眼一看,来电人是陈北词。   对方一改平日里懒散的语气,终于不再像是刚睡醒时那样懒洋洋:“队长!你就在收容所里对吧?这回的事儿有点棘手,保安队的主干成员已经被派遣去往地下六层了,特遣队里的其他人正在赶来的路上,情况紧急,我先大致给你理一理——”   林妧皮笑肉不笑地打断他:“你追踪我的定位?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电话那头的人卡壳了一下,试图用笑声掩盖尴尬,“这是非常时期嘛。非常时期,非常做法,更何况队友之间的事儿能叫‘追踪’吗?这叫巩固友谊,友谊地久天长知道不?”   他停顿片刻,见林妧没再说话,又壮着胆子继续开口:“队长,还记得和食人猫妖、亡灵骑士一起突破收容的欺诈师吗?”   “嗯。”林妧敛了神色轻声回应,“收容所里找不到他的踪迹,所以那家伙一直没被抓回来。”   “这次应该就是他在捣鬼。欺诈师拥有操控人心的能力,以人类的悲痛、恐惧和愤怒为食物,一个地方的负面情绪越强,就能给予他越多的养分——此时此刻的收容所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陈北词压低声音,语气里带了点故作神秘的意味:“上次他们之所以能突破收容,就是因为欺诈师操纵了当天巡逻的管理员,借此打开门锁,这次应该也是一样。”   林妧略微皱眉:“操纵人心?那他岂不是天下无敌?”   “称不上。根据过往资料看,欺诈师必须找到一个人心灵上最脆弱的地方并将其击垮,在那一瞬间趁虚而入,这样才能实现思维上的控制。”陈北词顿了顿,似乎在认真筛选信息,“除此之外,他还精通幻觉、幻境和催眠……哇啊啊,真是头大,这也太棘手了,要怎么解决嘛!”   电话那头的青年还在发着牢骚,林妧却莫名心头一紧,耳边隐约传来与陈北词截然不同的声音。   那是道清澈的少年音,音色与迟玉十分相似,比起他来多了几分柔和温顺,少了许多不讨人喜欢的冷淡阴鸷。它只说了短短两个字,穿透周围嘈杂的人声,无比精准地落在林妧心口上:“阿妧。”   林妧身体整个僵住。   电话里的声音全模糊成一团又一团蚊鸣,她无心再与陈北词交谈,于是飞快说了再见后挂断,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那两个简短的字上。   她与其他人身处大厅,而声音来源于走廊深处。声音的主人早已死去,林妧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听见他的声音,此情此景只有一种解释——欺诈师在暗中捣鬼。   他居然把欺骗的对象定在她身上。   林妧从嘴角勾出一抹嘲弄的冷笑,暗自握紧手中匕首,朝声音传来的走廊中缓缓前行。   应声灯随着脚步一盏盏亮起,把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骤然撕碎。等她的视线逐渐明亮,在相隔不远的拐角处见到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纤瘦的少年眉目隽秀,望向她的目光柔和如水,顺着莹莹灯光一起淌过来。在这场重逢里,身为主人公的林妧本应该欣喜若狂或泪流满面,然而她却只是冷冷发出嗤笑,然后抬起手腕——   把手里的匕首朝那人狠狠丢去。   少年反应很快,电光火石之间侧身一闪,躲过匕首锋利的刀尖。当他再抬起头来,眉眼间的温和乖巧全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异常欠揍的、满带着挑衅与讽刺的笑脸。   “好险好险,差点就没命了。你这人怎么不按照剧本来?时隔多年见到他,难道没有一丢丢开心的感觉么?我还是 第一回 见到有人把飞刀当做见面礼。”   他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眼睛弯成了两个小月牙,被灯光照得闪闪发亮:“喜欢吗?为了今天这场演出,我可是准备了很久很久——你过去的经历还真是难挖,几乎找不到任何童年时候的消息。我昼夜不停地找,才终于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难怪他蛰伏不出这么久,原来是在搜集关于她的信息。   林妧垂下眼睛,脑海里回想起陈北词不久前对她说过的话——   “队长,欺诈师还有一个爱好,他非常热衷于挑战强者。这就是个变态,他亲口在审讯时表示,对方越是强大,他摧毁对方的冲动就越强,看着他们一步步垮掉时,会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如果他真要对什么人下手,那个人选,百分之九十的几率……”陈北词说话时似乎颤抖了一下,把最后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是你。”   结果还真就找上了她。   欺诈师笑着望向她,漆黑的眼底晦暗不明。   特遣队队长的大名他早有耳闻,任谁也不会想到,那个小姑娘纤瘦的身躯里竟然隐藏着如此不可思议的力量。   她强大、神秘且坚韧不催,是他心里最完美的玩具,尤其在了解到林妧的过去后,青年将其摧毁的欲望便愈发强烈——   如果能撕裂她的笑容、斩断她的尊严与骄傲、让她陷入过去沉重又悲惨的深渊里无法自拔,当林妧流着泪向他求饶时,那样的场景能让他兴奋到战栗。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自我介绍就到此结束吧,是时候开始准备正餐了——你能坚持多久呢?我很好奇。”   欺诈师饶有深意地凝视着她,低沉含笑的声线如同蛊惑:“欢迎来到……我的幻境。”   话音刚落,只不过眨眼之间的功夫,少年人的身形便消失在林妧视线之中。   与此同时浓郁的黑雾迅速蔓延,周围空间如同受到了扭曲,墙壁与灯光都化作一团又一团朦胧的雾气,等雾气慢慢聚拢,她终于勉强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周围是与收容所如出一辙的白墙与长廊,只不过要显得破败老旧许多。凝固的血迹随处可见,把墙壁染成红黄交替的诡异色泽,空气里弥漫着物体腐朽的气息,与隐隐约约的血腥味一同钻进鼻腔。   林妧知道这是哪里。   她人生中的整个前半段,都是在这个地方一天天熬过去。   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林妧深吸一口气,向前迈动脚步。虽然知道这里是由欺诈师创造的幻境,但怎样才能出去、那人把她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这些都是未知的谜题,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漫无目的地前行。   一想到那个阴阳怪气的疯子很可能正在某个地方窥视,她就下意识感到恶心。   黯淡的灯光漂浮不定,四周空荡得可怕,只能听见微弱的脚步声沉甸甸落在地面上。正当林妧环顾左右,猝不及防又听见那道少年音在身后响起,轻轻叫了声“阿妧”。   她心知是陷阱,在听见声音时却还是不由得微微愣住,因而回头的速度也随之慢了一拍。等她整理好思绪迅速转身,正对上一条近在咫尺的青色长蛇——   身姿婀娜的女人站在不远处,冷白色皮肤在灯光下近乎于透明,一双碧绿蛇瞳死死盯着她看,渗着显而易见的杀意与阴毒。那女人没有头发,本应该生有发丝的头顶长满了细长的青绿长蛇,纷纷吐着信子悬浮在半空中,隐约能望见闪着寒光的森森白牙。   那条即将咬上林妧脸庞的青蛇,就是来源于此。   因为之前短暂的犹豫,她错过了最佳的反击时间,如今青蛇已然靠近,再做出反击很可能来不及。   林妧暗自咬牙,从口袋里迅速掏出匕首。   这本应该是无路可逃的局面,然而还没等她把小刀拿出来,就听见从女人口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一个人影不知从哪里闪身而出,手中白光闪动,竟在顷刻之间斩断了长蛇七寸,顿时鲜血四溢。女人吃痛地往后瑟缩一步,捂着头惨叫出声。   殷红血迹溅洒于来人苍白的脸颊,如同雪地里飘零的几朵梅花。在怪物的声声嘶吼里,林妧终于看清了他的背影。   单薄瘦削、高挑笔挺,纯白色上衣像极了一道撕裂黑暗的光线,刹那间占据整个视线。   只需一眼,林妧便认出了少年的身份。   迟玉拿着刀挡在她面前,匕首的点点寒光洒落进幽深阴暗的瞳孔,映照出一片深不见底却暗潮汹涌的深渊。   他往前一步是暗与血的地狱,后退则是一片寂静平和的阴影,单薄身体如同屏障,把背后的小姑娘与死亡决然隔开。   林妧看不清他阴戾的神情,只能听见迟玉轻轻开口,声线一改平日里的漫不经心,竟平添了些许愠怒的杀意。   ——他居然在生气。   虽然极力克制,怒气却还是渗入进每一个字节。当少年沉声开口时,又低又哑的声线如同泉水击石,一瞬间打碎周围漫无止境的黑暗与死寂:“让开。还轮不到你碰她。”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注意安全呀!不要去人多的地方嗷感谢在2020-01-20 01:24:18~2020-01-23 15:18: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洧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强迫症晚期患者 13瓶;茅十八、惘然然、北枳。 10瓶;小小諸葛 8瓶;图染 5瓶;33246004 4瓶;三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7章 旧事(二)   林妧在刹那之间屏住呼吸, 看着挡在自己跟前的少年。   他的声音与周遭浑浊昏暗的环境融为一体,其中蕴含的愠怒冷若冰霜,让人听得脊背发凉。哪怕是以林妧远超常人的听觉与感知力也无法辨认他究竟从何处而来, 迟玉仿佛是凭空出现在她身边, 然后一击斩断那条致命的长蛇。   “你……”在众多青蛇嘶嘶的叫声里, 女人面目狰狞地抬头,碧绿色蛇瞳像是一滩被绿萍占据的浑浊污水, 如今水浪翻滚, 一股脑涌上来, “你这混蛋!”   头上的蛇群对于蛇女,如同四肢对于人类。被砍去一条青蛇后, 撕心裂肺的疼痛令她无法抑制地发出阵阵嘶吼, 然而纵使心里有百般怨恨, 蛇女也明白自己实力不济, 如果在偷袭失败之后与他们俩硬碰硬, 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女人咬着牙仓皇逃离, 迟玉并不理会她, 而是略微偏过脑袋,飞快看林妧一眼:“没事吧?”   林妧轻轻点头,应了声“嗯”。   她说着一顿,皱起眉头后退一步:“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是由欺诈师创造的幻境,理应是一个独立空间, 除了创造者本人与被困的林妧, 没有其他人能够进来。   他在此时此刻突然出现, 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刻意制造的幻象。   迟玉明白她的意思, 环抱着双臂挑起嘴角。   他眼底阴沉的怒气渐渐散去,又恢复成平时对任何事物都无所谓的模样, 带了点嘲弄地眯起眼睛:“这就要问你了。堂堂特遣队队长居然会被那条蛇偷袭,真叫人意想不到。”   林妧不想解释自己被熟悉的声音分了神,用不变的审视目光紧紧盯着他。后者有些无奈地笑起来:“我之前送给你一块红色的玉,还记得吗?”   林妧微微一怔。   那是很久之前的记忆了,她与迟玉只不过见了一两次,对方就用“感谢提供甜点”的理由塞给她一块猩红色血玉,还千叮咛万嘱咐要随身携带。她一直没太在意,把它放在挎包最里层。   “那块玉类似于护身符,只要你受到致命威胁,它就会自行发挥力量。”迟玉笑得无辜又轻佻,柳叶一样的细长眼睛眯成好看的弧度,“然后把我送到你身边。不要自作多情地胡思乱想,我把它送给你,只是因为在收容所呆得太久,想找个机会溜出去,到外面透透气。”   话虽这样说。   但能让林妧受到致命威胁的任务,一般都属于九死一生的绝境,他就算想要透气,也不该心甘情愿去那里受罪。更何况他们只不过是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难道一两块甜点的恩惠,就足以让他送出如此珍贵的宝物么?   才怪。   据生活区其他人的反馈来看,迟玉属于最不容易相处的那一类人。他模样漂亮,不知道曾被多少人上前搭话,然而无论对方是谁,都会被毫不留情地冷言拒绝,加上这人不爱出门厌恶社交、脾气又怪又阴沉、神秘的身份和暴走伤人的事迹被大肆传开,就更加没有谁愿意接近。   这样想来,迟玉曾经受到过无数好意与优待,却统统将它们拒之门外,反倒是林妧不经意的一块甜点成了例外。   她总觉得不对劲,刚想出声询问,对方却抢先一步占据先机:“所以,这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这是把话题抛到了林妧这边,而作为把迟玉拉到这场危机里的始作俑者,她有义务让他知道真相。   “欺诈师把我作为目标,创造了一方幻境。”   林妧一边解释一边四下打量,不得不说幻境里场景的还原度很高,几乎让她以为自己当真穿越到了几年前的日子,“他会选择人类心中脆弱的地方并进行还原,试图在幻境里把人逼疯——多谢你刚才救我,我差点就着了他的道。”   既然目标是她,那么这里的一切都是她记忆里最为恐惧的事物。   那个满头青蛇的女人林妧还记得,在她尚且年幼时曾被对方头上的一条条青蛇围追堵截,刺耳恐怖的沙沙声如影随形,她拼了命地挥舞匕首,鲜血四溅。   “至于这里……是我从小长大生活的地方。”   她已经很久没向其他人说起那段往事,如今回忆那些糟糕至极的记忆,居然并没有预想中那样难堪与悲伤:“这个地方叫‘夹缝’,明面上是家俱乐部,其实——”   “你如果不想说的话,”大概看出她眼神中的复杂情绪,迟玉沉声将林妧打断,“不想说就不用讲出来。”   他似乎又想起什么,别扭地移开视线:“我不是在关心你,只是懒得听废话。”   长廊里顿时安静下来。   在昏黄黯淡的光线里,林妧听见少年音又仓促响起:“也不是说你在讲废话……我的意思是,你没必要迁就我。”   只不过是一句“不用勉强自己说出秘密”就可以概括的事情,他却别扭地折腾了这么久。心里沉重的阴霾莫名其妙消散大半,林妧噗嗤笑出来:“没关系,那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她说罢整理好思绪,从最初的记忆开始慢慢说起。   “我爸妈早逝,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在街头流浪,后来阴差阳错地遭人贩子拐卖,被送进了这里。”   她的语气云淡风轻,丝毫听不出任何缅怀或怨恨的情绪,像是在阐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紧要的小事:“那时人类对于异常生物的好奇正值顶峰,许多人都迫不及待想要窥视另一个超自然世界的真相,关于异生物的诸多服务业,也就应运而生——把异常生物捕获后公开展览、驯化它们成为忠诚的宠物、或是像对待牲畜那样疯狂屠杀,这一切都在地下悄悄进行,成为了有钱人和虐待狂的玩具,普罗大众对此一概不知。渐渐地,单纯对于异生物的折磨已经无法满足那些人的心理需要,比起单方面施虐,他们更想看到的是……人类与异常生物之间的周旋与搏斗。”   迟玉眸光微沉,顺着她的声音轻轻响应:“所以,‘夹缝’俱乐部其实是……一家竞技场?”   两道目光在半空中骤然相撞,比起他黯淡的眼睛,身为当事人的林妧居然要显得放松许多。   她从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微笑,迎着少年视线缓缓点头:“没错。你知道古罗马角斗场吧?贵族们整天整夜歌舞升平,有的是法子让自己开心;而出身低下的奴隶们则毫无人权,连生死都没办法掌控在自己手里,只能听凭贵族摆布,在这种畸形的社会体制之下,决斗场出现了。”   说这段话时,林妧虽然依旧带着淡淡的笑,眼睛里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笑意。比起“愉悦”这种情绪,她眼底更多的是怅然与自嘲:“为了打发时间,贵族们先是让奴隶们自相残杀,等同族相残的戏码看得腻味,就把奴隶和饿了好几天的野兽放置在同一块场地,看奴隶在猛兽的追捕下号啕大哭,拼命反抗却难逃一死的可悲模样——‘夹缝’的主人受此启发,把决斗场规则沿用到现代,让人类与异常生物进行你死我活的厮杀。和我一样的人数量众多,有被拐卖的、抵债的、稀里糊涂就被关进来的……贫民窟的治安一团乱糟,没有人会特意关注一个小俱乐部的地下究竟生存着怎样的怪物,更没有人关心流浪者与负债人的死活,从被送进俱乐部的一瞬间起,我们就注定成为任人宰割的食物。”   身旁的少年人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压低声音开口:“你能活下来,很不容易。”   迟玉平日里总是一副对任何人都漠不关心的模样,从来挂不出好脸色,此时却微垂着眼睛,似乎斟酌了好一阵子才小心翼翼地说出这句话,多多少少让林妧有些不适应。   她淡淡看他一眼,没有做出回应。   要说“容易”,当然是假的。   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也会诧异于当时的自己居然能在九死一生中勉强保住性命——   那时的日子如同炼狱,大家平时只能蜷缩在又黑又潮湿的小房间里,像是被禁锢的囚犯。与她住在同一间房屋的人们年龄各异,却无一不是满面愁容、痛苦得快要死去,悲伤与绝望的情绪充斥在一方小小天地,犹如获得实体般填满整个空间,让所有人的心里都沉重得喘不过气。   一旦轮到上场竞技的次序,就不得不独自面对饥肠辘辘的怪物。为了确保观赏性和娱乐性,被挑选来到此地的异常生物都是残暴嗜血、视人命如草芥的类型,每当她与它们近在咫尺地对望,都会打从心底地感到恐惧与慌乱——那是人类面临死亡时最为本能的反应。   最初的林妧只会一味逃跑和哭泣,每次险胜后都伤痕累累、满身是血,后来遇到的异常生物越来越多,应对它们的技巧也就越来越熟练。   蛇娘头上的青蛇数量众多且口带剧毒,一旦被咬到就会在剧痛中毒发身亡,要想对付她,只能先斩断青蛇七寸;树人能够操纵身体上的藤蔓,为了顺利躲避并切断树藤,她必须让自己的速度变得更快、更快、更快;月圆之夜的狼人人性全无,浑然成为了茹毛饮血的野兽,与之对抗时,必须凭借闪避与体术躲过利爪挥砍,再找准死角一击获胜。   陆银戈和秦淮书都不约而同地问过她一个问题:你明明是个普通人类,为什么在对付异生物这件事上如此熟悉?   她从没说出过答案——因为她在拿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   与接受过正统训练的他们俩不同,在那样残酷无望的地狱里,如果不能找到获胜方法,林妧唯一的出路只有成为怪物的腹中食物。她必须不断往上慢慢摸索,自行探究战斗的方法与窍门,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凭借本能与蛮力,但只有这样,她才能保住性命活下去。   那段日子她没有温热可口的食物、漂亮温暖的衣服、对自己倾注许许多多关爱的父母,更没有希望与未来。   可也正是在那时候,林妧遇见了那个人。   有时候林妧会想,仅仅是那个人,就已经承载了她小小世界里所有的“希望与未来”。   “那些都是早就过去的事情,我已经不介意了。”   她语气轻松地说完,身旁的迟玉则安静垂着眼睛。他似乎心事重重,却刻意表现出毫不在乎的模样,生硬转开话题:“那你知不知道,我们怎样才能从幻境里出去?”   林妧并没有思考太久,旋即斩钉截铁地回应:“去最底层的地下室。”   感受到对方困惑的视线,她压低声音耐心解释:“既然欺诈师想让我在幻境中崩溃,一定会根据我过往的经历设置许多怪物和关卡,如果这是场过关打怪向的冒险游戏,那终点一定是危险系数最大的地方——也就是我心中阴影最大、最不敢面对的地方。”   这分明是在蛮不讲理地逼迫她面对过去,如同毫不留情地揭开过往狰狞的伤疤。   迟玉一愣:“去那种地方的话,你没关系吗?”   出乎意料的是,林妧并没有表现出和曾经一样万事俱备的模样,而是低头发出一声自嘲的轻笑:“我不知道。但我非去不可,说不定在那里……能见到他。”   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在幽深长廊,这句自言自语般的低喃被黑暗逐渐吞噬。她还在兀自回想过往种种,忽然察觉到迟玉脚步停顿下来,然后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轻轻问她:“‘他’?”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在谈及林妧过去的生活时,迟玉身边的氛围总会莫名低沉许多,即使强撑着表现得毫不在意,也能感受到他不断翻涌的心事。   林妧细细斟酌着这微小的变化,想起许许多多与他相处时似曾相识的感觉。她鬼使神差地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咬得格外清晰,瞬间打破囚笼中的幽静死寂:“他——他是我喜欢的人喔。”   她说这句话时,二人正经过一个拐角。迟玉恍恍惚惚地愣了神,砰地一声狠狠撞在墙角上,发出巨大的悲壮声响。   但他似乎对疼痛毫不在意,而是瞪大眼睛转过脑袋,在迅速瞥林妧一眼后又匆忙低头,像浑身僵硬的机器人那样径直往前走。   虽然四目相对的时间很短,但林妧分明清清楚楚地看见了——   迟玉的眼睛里隐约蒙了层红血丝,绯红的颜色从眼眸一直蔓延到眼尾,在白皙皮肤上晕开一圈浅浅的粉红色。除了这抹浅粉之外,少年的脸颊、鬓边与耳朵都被染成了醒目的绯红,像是一把火突然被点亮,像是天边的晚霞尽数落在他脸上。   这个孤僻阴沉、对任何人都不屑一顾的坏脾气小孩,居然在悄悄脸红害羞。   仅仅因为林妧的一句话。   一句与他毫不相干的话。   一些零散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聚拢又分开,林妧看着他高挑瘦削的黑色背影,隐约萌生出从未有过的、天马行空的猜测:如果迟玉不是那位与她达成契约的恶魔,而是她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呢?   这样的话,似乎许许多多怪异的现象都解释得通。   虽然长相和气质完全不同,但迟玉的身段与音色都和那个人格外相似,几乎到了一模一样的地步;   他对所有人都不上心,只有面对她时,才会表露出平和的模样,甚至刚认识不久,就把珍贵的血玉拱手相让。林妧曾经很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却没有得出合理结果——对于迟玉来说,她只有两样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一是特遣队队长的身份,二是偶尔会做一些小零食送给他,但仅凭这两点,真的能让他对自己如此特殊关照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根据德古拉的话来看,迟玉进入收容所的时间正好与“夹缝”俱乐部垮台的时期相隔不久,或是说,时间出奇地一致;   还有那次醉酒之后,他明明是那样不近人情的人,在神志不清时却表现得温顺乖巧,像认识很久那样对她软着声音撒娇,甚至……   甚至还稀里糊涂地说一些老土的情话,幼稚得像是在过家家。   她那时只觉得迟玉醉酒迷糊,却忽视了最关键的一点——   那小子把自己伪装得像个刺猬,除了她,似乎从没对谁露出过柔软的一面。清醒也好,被疼痛或酒精折磨得头脑不清晰的时候也罢,迟玉从来都是冷漠且傲慢的,像无法触及的高岭之花。   只有她是例外。   可是……林妧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砰砰直跳的心脏。   这个想法真的可行吗?   她没有告诉迟玉的一点是,夹缝俱乐部里供养着一位恶魔。   人类的力量太过渺小,更何况他们是一群从来没接受过格斗训练、体格差劲到近乎于营养不良的家伙,面对异常生物几乎没有胜算。如果总是让异生物获得胜利,观众们就失去了竞技的意义,或许是为了增加竞技趣味性,俱乐部负责人与恶魔达成了协议——   由恶魔赋予竞技者们远超常人的身体水平与反应能力,使之拥有能与异常生物抗衡的实力,作为报答,每个月都要献祭一名竞技者的生命,任由祭品被恶魔吞噬殆尽。   每个月的祭品随机抽取,在某一天,终于轮到她。   其实林妧早就做好了迎接死亡的思想准备,没想到在临近出发时被人打晕,等醒过来,整个世界都变了模样——首先是异常生物收容所的特遣队攻入俱乐部,“夹缝”被迫关闭,被关押的人们重见天日;其次是时任特遣队队长的江照年告诉她,那个人代替她进入了地下室。   或是说,代替她去死。   江照年声称制服恶魔后,他见到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人。那孩子马上就要死去,却还是挣扎着用尽全力开口,恳求让他救下一位叫做“阿妧”的女孩,而少年本人被恶魔吞噬了大半,已经绝无生还的可能。   要是这一切都是谎言,当年的地下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迟玉就是那个人,为什么他们会拥有截然不同的外貌,他又为什么……从来都不与她相认呢?   完全想不明白。   走在前方的白色影子一言不发,少年人纤瘦高挑的身体被灯光蒙上一层模糊黄纱,一切都显得不那么清晰可辨。迟玉虽然头也不回地走,步伐却一直又轻又缓慢,偶尔间歇性地停下脚步,仿佛是为了能让她跟上一些。   他没有想要坦白的意思,林妧也就知趣地不去询问,而是加快脚步,悄无声息地走到迟玉身边。   似乎是被吓了一跳,少年匆忙看她一眼,眼尾与耳边仍带着浅浅的绯红色泽。她尝试着在这张并不熟悉的面孔上寻找一些旧日的痕迹,末了无言叹息一声,朝他勾了勾食指:“你过来。”   林妧说得神秘,迟玉却没有露出任何迟疑的神情,几乎是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话停下脚步,然后朝林妧靠近一些。   紧接着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只修长白皙的右手,以及小姑娘被灯光映得微微发亮的脸庞。她的眼睛像一眨不眨的星星,炽热得仿佛在发烫;划过少年侧脸的手指则是冰冰凉凉,像一滴炎热夏日里清爽的泉水,倏地坠落又掉下。   ——林妧抬眸望向他漆黑的眼睛,指尖划过迟玉脸颊,轻轻擦去几滴之前不小心沾染的血渍。   周围是蛰伏的杀机与无尽黑暗,他们近在咫尺,惹得原本静谧的空气突然开始了躁动。   迟玉呆了足足五秒钟,然后仓促别开脸庞。他努力伪装成无事发生的模样,加快速度走到林妧前方,林妧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得乖乖跟在身后,不受控制地想起从前。   那个男孩子的名字叫做“秦昭”,生有一副纤细白净的长相,性格也是温温和和,完全跟厮杀、刀刃与死亡这些字眼沾不上边。据说他之所以被送入竞技场,是因为家里欠债太多,被身为赌鬼的父亲当做商品卖给了俱乐部。   与从小就生活在夹缝俱乐部、完完全全和外界脱轨的林妧不同,秦昭到来时已经是懂事的少年人年纪,因为受到过多年教育,待人接物都礼貌得过分。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在见到当时年龄并不大的林妧时,他会带着惊讶地抚摸她脸上骇人的血污:“这么小的女孩子也会被送进来吗?一定很疼吧?”   少年的手指冰凉如白玉,拂过脸颊时,犹如一颗石子落进死水之间,在她心底荡漾起层层波澜。那是林妧从未有过的感受,温柔、和善又小心翼翼,柔和得像在做梦。   就和现在的场景一模一样。   她静默无言地行走在迷宫般的长廊里,忽然听见迟玉紧绷着的声音:“你别怕。”   他加重硬邦邦的语气,没有回头看她:“有我在。”   林妧扬唇笑笑,应了声“好”。   既然欺诈师详细调查过她的经历,说不定因此了解到了当年的某些真相。秦昭究竟身在何处、地下室里到底发生过什么,等他们到达那里,这些问题或许就能迎刃而解。   林妧说不清楚她现在的心情应该用什么词汇形容:期待、紧张、迷茫、纠结,还有一点藏匿在心底的恐惧和退却。   如果一切如她所想,迟玉当真与秦昭是同一个人,当年发生的事情很可能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一个更大的疑惑出现在脑海,让林妧破天荒感到了无所适从——   她真的有勇气接受所有真相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   最近一定要注意安全哇。 第118章 旧事(三)   夹缝俱乐部的布置与记忆中相差无几, 穿过迷宫一样的长廊,便来到迎客大厅。   来这里观看竞技的,大多是拥有特殊癖好、在闲暇时期抽空打发时间的上流人士, 俱乐部老板不敢怠慢, 于是修建了这间厅堂用以待客。   大厅里装潢简朴却十分雅致。中式古典的雕梁画栋赏心悦目, 木质桌椅上笼罩着淡薄光晕,显出一派静谧和谐的景象, 与长廊里阴暗逼仄的氛围截然不同。   林妧冷眼扫过周身建筑, 语气淡淡地向迟玉介绍:“地下竞技是见不得光的事情, 前来观看的观众们为了保障自己声誉,会戴上掩饰身份用的白色面具。虽然观看竞技的爱好非常小众, 但竞技场的门票一票难求, 价格因而被哄抬得非常高, 俱乐部老板由此狠狠赚了一笔, 甚至发展出巨大的组织链条——”   她说到这里便半途停下, 神色警惕地看向前方不远处。迎客厅中充斥着温暖朦胧的黄色光线, 在光晕包裹的厅堂中央, 规规整整摆放着的桌椅茶几里,赫然屹立着一个身高两米多的西装男人。   男人戴着与她记忆里一模一样的纯白色面具,面具并非覆盖整张脸庞,而是会露出嘴唇部分,以便观众们在观赏过程中能随心所欲地发出惊叹与欢呼。   他紧闭着嘴唇, 毫无血色的惨白唇角像小丑妆容那样狠狠裂开, 一直蔓延到耳边的位置, 从面具洞孔中露出的两只眼睛毫无神采, 如同两颗被镶嵌在面具里的黑色玻璃珠。   面具在灯光下白得近乎诡异,于纯黑色西装的映衬中更显突兀。他就像一座静止不动的雕塑, 由黑白两色构成,诡异得令人心惊。   站在前面的迟玉没有说话,目光阴沉地从怀里掏出小刀。   似乎是察觉到生人气息,男人阴恻恻扭过脑袋,视线正对上林妧双眼。   一双死气沉沉的黑眼睛陡然迸发出无比雀跃的神采,西装男仿佛极为激动般开始浑身颤栗,与此同时紧抿的嘴唇迅速咧开,扯出一个狰狞可怖的狂笑。因为唇角开裂到耳边的缘故,当他张大嘴巴笑起来时,下半张脸整个都仿佛被撕开一般,从裂口里露出阴森森的、又尖又长的白牙与腐烂流血的牙床。   那样的表情,与竞技场上观众们发出欢呼时的神色一模一样。   “有意思。”林妧轻笑一声,“这场幻境糅合了我心里的大多数记忆,并由此幻化成形态各异的怪物……欺诈师还真是煞费苦心。”   但欺诈师显然低估了她。   当年的一切对于林妧来说,虽然的确算不上是多么美好的回忆,却远远没有达到可以称之为“阴影”的地步。现在的她已经逐渐学会理智和清醒,足以面对曾经所有的苦痛。如果非要说有什么能左右她的情绪……   林妧面色微沉,她唯一在意的事情,只有当年地下室里的真相。   西装男浑身颤抖着转过身子,被西装包裹的身体不自然地扭动,像一条蠕动着的漆黑长虫。他细细将两人打量一番,猛地张开满嘴獠牙,发出尖利刺耳的大笑——   然后以常人难以捕捉的速度迅速俯冲,朝林妧所在的方向跑来,一边跑一边喊:“笑啊,你们怎么不笑?把嘴巴划开变成笑脸的话,一定就能一直笑了吧!”   吵死了。   当年在竞技场上,她耳边就是回荡着这样的笑。   被强制参与竞技的人们不得不面对九死一生的困境,在怪物的利爪与利齿之下艰险求生,远在高台之上的观众们则置身事外,把残忍厮杀当做茶余饭后的笑料,每当看见竞技者们仓皇逃窜或哭泣着求饶,便会咧开嘴唇发出大笑。   这样的笑声在竞技者死亡时尤为强烈。场上是狰狞的猩红色血泊与嘶吼着的庞然大物,尸体如同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娃娃,眼角仍残存着未干涸的泪滴;   空气被笑声与呐喊填满,雪白面具下是清一色的笑脸,咧开的嘴唇像是无止境的深渊,笔挺昂贵的黑色西装无形中彰显着看客们的高贵身份,形成满堂绝妙讽刺。   每到那时候,在一旁候场的林妧都会恶心得捂住耳朵。可那些笑声像是长了腿,从缝隙里硬生生挤进耳膜,化作吞噬一切声响的汹涌洪流,把耳朵和大脑填充得满满当当。   眼看林妧呆在原地皱起眉头,幻境之外的欺诈师勾起嘴角,露出势在必得的冷笑。   这是他玩弄人类的惯用伎俩,先是搜寻他们内心深处最为恐惧的事物,然后在幻境之中一一复原或具象化成各种怪物。至于他本人,身为幻境的制造者兼操控者,能够用上帝视角在幻境外观赏其中发生的一切,那种感觉像是观看了一部趣味横生的喜剧电影,受害者的遭遇越是狼狈凄惨,他就看得越发开心。   大部分人在见到怪物们的刹那就被吓得痛哭流涕,以林妧的水平应该会好上一些,但也仅仅只是“一些”而已——   要克服心里的恐惧非常困难,就算林妧有勇气迎战,要想打败它们也并非易事。在生活区里的调查显示,林妧的性格温和顺从、心地善良,很大概率是个好欺负的软柿子,而他对自己创造的怪物们有十足信心,如果单打独斗,不出五个回合,她一定会被西装男人重创。   迟玉担心她囿于过去阴影无法摆脱,因而不着痕迹地将林妧护在身后。眼看那怪物朝二人冲来,少年正要挥刀迎敌,毫无防备地察觉到一阵微风从身旁闪过——   林妧非但没表现出一丁点恐惧和退却的神色,而且浑身都裹挟着一往无前的狠意。她的动作很快,在转瞬之间便绕到迟玉跟前,毫不犹豫地抬起手臂。   紧接着一拳狠狠砸在西装男侧脸上。   这一拳力道极大,西装男被打得一个不稳,竟向旁边飞出去两米远的距离,勉强从地板爬起来后,捂着脸茫然坐在原地。   西装男呆了,迟玉微微愣了,就连默默观察的欺诈师也当场怔住,无意识地扯动眼角。   一、一拳就,完全不拖泥带水地秒杀了?   不对吧,这绝对不是应该出现的剧情吧。   按照他以往的经验,被困在幻境中的人们会被往日阴影吓得动弹不得,毫无还手之力。遭到怪物们的全面碾压后,受害者们最终在痛苦和绝望里慢慢丧失理智,成为任他宰割的玩具——但现在看来,似乎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想象中的哭泣与瑟缩都没有出现,林妧居然直接就朝西装男动起了手。   与其说是幻境中的怪物追杀她,“这女人在单方面欺负可怜的怪物”,似乎这种说辞才更加有可信度。   喂喂,哪里会有人抡起拳头就往那么恐怖的怪物脸上砸啊!你的人设是受害者,受害者懂吗!   西装男被一拳打懵后,惹人心烦的笑脸终于褪去,坐在地上缓缓合上嘴唇。反倒是林妧带着淡笑靠近他,弯腰把匕首刀尖对准男人的脖子中央:“真是的。这种时候送上门,一下子就让我想起那些混蛋了……不好好发泄一下的话,还真是对不起自己,对吧?”   她说得语气淡淡,却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气与冷意。饶是用上帝视角旁观的欺诈师也不由得后背一凉,被这句阴森森的话吓得咬紧牙关。   不妙,不妙。   这场幻境才刚刚开局,幕后黑手似乎就已经隐隐预感到了它的结局。   在他眼里,林妧只不过是个拥有悲惨过去的年轻小姑娘。这类人往往无法直面曾经,选择用笑容和开朗乐观的假象遮掩痛苦,一旦伤疤被揭开,就会忍无可忍地崩溃。   但他显然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对于有些人来说,苦痛犹如千斤重的巨石,能将自己拥有的一切瞬间碾作齑粉;但在另一些人眼里,经历过的每一场噩梦都是无法忘却的历练,在带来痛苦与悲伤之余,也把他们塑造得更加坚不可摧。   当年的林妧无法左右命运,如今的她已经拥有足够的力量,去亲手打破聚集在身边的黑暗。   最擅长玩弄人心的欺诈师头一次愣了神,从大脑深处冒出从未有过的想法——   他这次,是不是选错了对象?   “多亏了欺诈师先生,我才能再次回到这个鬼地方。自从被特遣队查封,那群人渣就进了监狱……”   林妧活动手腕,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轻柔和缓的声线慢悠悠回旋在寂静空气里。她说着眯起眼睛,眸底闪过一丝凌厉杀意:“我啊,可是有满肚子的怨气没地方发泄哦。”   西装男连哭也不敢,只能直挺挺立在原地,眼泪不停在眼眶里打转转。原本夸张咧开的嘴角不再呈现出上扬姿态,而是可怜兮兮地耷拉下来。   这这这,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他以为对方是只任人宰割的小白兔,结果临近一看,居然是头比他凶狠千百倍的恶狼,还一口就把他给吞掉了,连骨头都不剩下。   这谁受得了啊!   林妧说着略微停顿,从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声音里同样含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戏谑:“笑啊,你怎么不笑了?好好打一顿的话,一定就能一直笑了吧。”   欺诈师:……   这句话为什么总有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林妧那家伙绝对是抢走了西装男人的台词吧?她身为堂堂特遣队队长,为什么会表现出这种跟反派大boss一模一样的风格啊?说好的“外表乐观坚强,内心脆弱柔软的小姑娘”呢?   就算把这家伙整个人剖开来看,也绝对找不到一丝一毫可以称之为“脆弱柔弱”的东西,里里外外分明全是黑的啊!   身为幕后黑手的欺诈师被她超越常规的行为震惊得摸不着头脑,正在脑海里疯狂吐槽之际,又听见林妧轻轻问了句:“你怎么流眼泪了?是哭了吗?因为我下手太重?”   她的声线温温柔柔,压低声响说话时,像极了满怀关切的慰问。看来这人良心未泯,不像想象里那样没心没肺丧心病狂。   欺诈师好不容易悄悄松了口气,在同一时间听见她笑着说出的下一句话:“没关系,等你死掉之后,被揍的时候就不会感到任何疼痛了——想让我帮你一把,结束痛苦吗?”   “为了身体被揍时不会觉得痛,干脆一了百了直接去死”,这种发言也太魔鬼了吧!结果你还真就是没心没肺丧心病狂吗!而且用施舍一样的语气说出“帮他结束痛苦”……这叫什么,大发慈悲的物理性超度,用拳头把人家送上西天?   “你、你可不可以正常一点?”西装男被林妧一把扯掉面具,露出内里平平无奇的脸,他几乎用了浑身力气,才勉强哆哆嗦嗦出声说话,“我……我害怕。”   “那就对了。”   林妧不以为然,从单薄唇间吐出冰冷嘲弄的低语:“你害怕点,我不正常。”   你听听,她说的这是人话吗。   耳边响起拳拳到肉的闷响,欺诈师没有勇气再去看西装男人的惨状,面无表情地把视线从幻境里移开,然后下意识摸了把自己的小脸蛋。明明挨打的不是他,却有种隐隐作痛的○疼感。   这脸打得可真够响的。   林妧纵然很强,可没有人能内心毫无波澜地面对一生中最不堪回首的阴影,尤其是当重要的人为她做了那样的事情,而她却被蒙在鼓里,对此一无所知。   青年苦笑着安慰自己,至少现在他掌握着林妧从不知晓的秘密,一旦当年的真相被揭开,她必定会陷入永无止境的自责与迷茫,到那时他趁虚而入,就能让她永远留在幻境里。   只要地下室的那场幻象还在,他就应该不会被反杀……吧?   上帝保佑。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继续去肝了!(龟缩) 第119章 旧事(四)   欺诈师神情僵硬地看着幻境里的画面, 脑海里空空荡荡,只浮现起四个大字:是个狠人。   剧情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本应是四处逃窜的猎物成为了心狠手辣的猎人, 不仅没露出一丁点恐惧和害怕的神态, 反而在地狱级别难度的关卡里各种秀操作, 把扑上前的怪物们全部秒杀。   那六亲不认的表情,那行云流水的动作,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林妧才是超级大boss, 闲来无事才来屠杀新手村。   还有她身旁那个不怎么说话的少年……   欺诈师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万万没想到迟玉居然会跟着来到幻境里。不过他的存在虽然突兀,应该构不成太大问题, 一旦最终的真相被揭开, 他和林妧两人都难逃厄运。   “我说啊, ”迟玉灵巧地躲开怪物进攻, 顺手一掌劈在对方后颈上, 末了浅笑着看向林妧, “要是欺诈师见到这幅景象, 一定会气得七窍生烟吧?”   “随便那家伙怎么想,”林妧褪了笑意,面无表情地盯着倒在跟前的怪物,“只不过是个躲在幻境外的胆小鬼而已,根本不足为惧。”   这个异常生物浑身是血, 穿着件被血渍染红的单薄白色上衣, 脸上零零散散缠着些许绷带, 因而看不清真正的模样。它身材瘦弱如竹竿, 四肢像树枝一样又细又长,畸形的身体四处溢满血迹, 口中则因为痛苦发出阵阵哀嚎,撕心裂肺的幽怨叫声填满整个空间,让她心情实在称不上好。   根据外表来看,它应该来源于林妧在俱乐部时瘦骨嶙峋、伤痕累累的记忆。   俱乐部把所有竞技者都看做用完即弃的道具,因而不会费多么大的力气照料和疗伤。她每天的食物只有馒头包子和青菜白饭,长得瘦瘦小小,几乎是皮包骨的模样;因为俱乐部里缺少专业医疗机构,受伤后只能被技艺不精的地下医师简单进行治疗,或是自己去药物间拿些治标不治本的止痛药和绷带,所以身上总是带着深深浅浅的伤。   遇见秦昭的那一天,正是她最为狼狈的时候。   那次的对手是变异后的豹女,无论速度还是力道都远远超出普通人类。林妧全力抵抗,虽然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却也落得满身血痕的下场。等竞技结束后跌跌撞撞回到房间,才发觉来了两个从未见过的新人。   所有竞技者都被安置在地下一层的各个小房间里,每间屋子中大概有五到七个人。每当有人死去,就会找到新人填补空缺。   和秦昭一起住进来的青年人身强力壮,块头是林妧的两倍大小,他因为欠债被送进夹缝俱乐部,憋了满肚子的怒气没地方发泄,看见她狼狈不堪地回到房间时,满心以为找到了出气用的软柿子,于是耀武扬威地发出一声冷笑:“这什么东西,脏兮兮的恶心死了,别来老子面前晃悠。给我滚开!”   他说着抡起拳头,全场寂静一片,没人上前阻拦——   俱乐部里盛行适者生存的法则,所有人的生死都不被看重,更不存在“正义感”一类的说辞,比起没头没脑地逞英雄,大多数人更愿意蜷缩在角落里,在一成不变的无聊生活里欣赏一出精彩纷呈的好戏。   当然,戏中惹他们发笑的角色绝非林妧,而是初来乍到的那位青年人。   虽然身材瘦小,但林妧凭借敢死敢拼的狠劲与出色的求生本能,在一次又一次九死一生的情况下杀出了一条血路,论战绩来看,她是整间房屋里获胜次数最多的一个;加之这个小姑娘性格阴沉不定,总是独自呆在房间角落,不与任何人发生交谈,一看就是个脾气糟糕的主,因此大家都非常识相地不敢去招惹,并送给她一个十分响亮的外号:屠杀机器。   那青年人心情不好,受了伤的林妧自然也是一样。她没有过多耐心,正想抡起拳头把他打走,忽然听见一道清澈柔和的嗓音:“对这样的女孩子动手,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吧?”   随着声音落下,少年修长的背影挡在她跟前。   秦昭看上去文文弱弱,像极了富贵人家娇生惯养出来的小孩,无论如何都与厮杀沾不上边,要说真与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发生冲突打架,当然也是毫无胜算。因此所谓“英雄救美”的剧情并没有出现,秦昭虽然有心抵抗,却被对方一拳正中脸颊,发出令人同情的闷响。   有旁观的人噗嗤一声发出轻笑,在触及到林妧冰冷的目光后微微一怔,佯装无事地迅速闭上嘴巴。   那男人正要骂骂咧咧地继续下手,却意料之外地感到身边闪过一道疾风——   一直没出声的林妧侧身前跨一步,灵巧躲过迎面而来的拳头,一掌劈在男人脖颈。她力道很重,对方没来得及多做挣扎,就直接浑身顿住,直挺挺跌倒在地,不省人事。   自她动手之后,争执莫名其妙就落下帷幕,不知道是谁咋咋呼呼地喊了声:“哦豁,英雄救美!精彩精彩!”   “呃……”   面如白玉的少年呆呆看着她,末了从耳畔腾起云霞般绯红的淡薄色彩,捂着侧脸尴尬笑笑:“那个,谢谢你救我啊。”   其实他才是想要救人的那个。   啊啊,太丢脸了。他一边想一边暗自捏紧拳头,脸上红晕更深,对方一定会把他当成笨蛋吧。   林妧没多加理睬,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可秦昭似乎把她的冷漠当成了小女孩常有的别扭和害羞,把快要离开当成了朝他那边靠近,因此并没有知趣离开,反而红着脸上前一步,朝跟前的小姑娘伸出右手。   然后小心翼翼地、不甚熟练地抬起食指,轻轻拭去她脸上残留的血痕:“这么小的女孩子也会被送进来吗?一定很疼吧?”   奇怪的人,让人完全不理解的举动。   林妧下意识地想要退后,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手足无措。她对杀戮和勾心斗角习以为常,能在任何洪水猛兽的袭击下保持清醒与冷酷,可偏偏是这样再普通不过的温柔,让她瞬间懵神愣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或许是从那次以后,秦昭就格外地关照起她来。   他总是摆脱不了外面世界的惯性思维,见到她时常一个人呆在角落,便觉得林妧是个孤苦无依、在俱乐部里没什么朋友的可怜小孩,于是时常有意地向她搭话,即使得不到回应,也会带着笑说个不停。   他告诉她许多关于外面的事情,例如学校里明亮宽敞的教室、千奇百怪的网络游戏、还有那个世界里的日常、影视剧、小说和音乐。谈及钢琴曲时,秦昭甚至会伸出双手,十指在寂静无声的空气里灵活弹动,有轻灵动听的音符从少年喉咙里轻轻哼唱,飘飘然融入进夜色里。   那时林妧虽然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耳朵却被牢牢套在这些乐声之中。她偶尔会悄悄偏过脑袋,把视线聚集在秦昭的手指上——   那是一双洁白无瑕的手,在走廊灯光的映照下宛如上等羊脂玉。与她布满伤口和老茧的手指不同,只需要草草看上一眼,就能知道他出生于衣食无忧的富贵家庭,不需要为生存费尽心思地奔波。   这样的人本应该站在璀璨夺目的阳光下,而非置身于老鼠聚集的阴沟,为了生存和面包发愁。   在秦昭单方面努力下,他们的关系总算是渐渐熟络起来。但事与愿违的是,他想象中“温柔大哥哥帮助自闭少女重拾生活信心”的剧本悲惨地宣告了破产——   因为林妧总是冷着一张脸、拥有怪物级别战斗力的缘故,虽然平日里的确是秦昭毫无怨言地照顾她,在其他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眼中,却成了“惊!某少男妄想少奋斗二十年,竟傍上冷血杀人机器日复一日吃软饭”这样奇奇怪怪的剧情。   得知此事的秦昭满心愤懑,在夜里向她碎碎念:“那群家伙看上去对所有人都爱搭不理,背地里怎么会这么闲?而且‘吃软饭’这种词语,听起来就像是我们两个有那种关系,根本就……”   他说着突然红了脸,后知后觉地抿紧嘴唇停下来,瞥见林妧困惑的视线后迅速低下脑袋,结结巴巴地转移话题:“不不不、不是!那个,今天的晚饭味道不错,对吧?”   林妧不明白他紧张的理由,于是一针见血地直接点明:“你为什么脸红?身体不舒服吗?”   秦昭闻言受惊般睁大眼睛,随即迅速后退一步,让自己置身于墙角下的阴影里,用自欺欺人一样毫不犹豫的语气回答:“可能是……有点发烧。总之,你千万不要相信那些不靠谱的谣言。”   林妧当然不会相信。   他们之间从来都是秦昭在单方面付出,比如简单地帮她处理伤口、把得到的食物分出一些送给她、在她寂寞难过的时候陪在身边,带着温柔得不可思议的微笑。   可她却什么也没有,根本不具备回赠的筹码,除了一点点逐渐萌芽的不知名情愫和自己的全部生命,似乎无法送给他任何东西。   后来的日子和从前一样按部就班,林妧依旧在竞技场上佛挡杀佛、不与秦昭以外的任何人多作交流。通过逐渐深入的接触,她了解到秦昭出生在一个富裕商人家庭,因为父亲痴迷赌博败光家产,不得不被送进俱乐部抵债。   他改不了温温和和的少爷脾气,加上并不熟悉战斗技巧,每次从竞技场上下来都伤痕累累,不幸中的万幸是,他仿佛得到了幸运女神的眷顾,每每都可以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勉强活下来,节目效果满分,成为了一段时期的大热门选手。   林妧正想得出神,突然瞥见眼前白光一闪,紧接着耳边响起迟玉无可奈何的低笑:“与其胡思乱想地走神,不如把注意力放在朝你冲过来的怪物身上比较好吧?”   她猛地一个恍惚,这才发觉有个浑身是血的怪物差点扑上前来,好在迟玉及时阻止,她才没被那些又尖又长的指甲划破喉咙。   之前的拘谨与害羞犹如昙花一现,如今的迟玉又恢复了平日里桀骜又戾气满满的模样,眼角一勾,挑起嘲弄般的嗤笑意味:“现在可不是走神的时候——我不是在关心你,而是如果你意外死掉,我大概也会迷失在这场幻境里。专心一些,为了我们两个都好,懂吗?”   林妧没说话,乖乖点头。   现在他们所处的地方位于建筑尽头,已经十分接近地下室。这里的氛围比其他地方阴森许多,光线化作一圈圈抹不开的薄雾,昏黄色泽让一切都像是张泛黄的老照片。走道旁的铁门紧紧上锁,如果屏住呼吸仔细倾听,能听见房间里传来的啜泣与哭嚎。   这个地方她只来过一次,印象却极为深刻——   如果有人身受重伤,很可能挺不过多少时日,管理员就会把他丢进这里的小房间,任其自生自灭。如果能成功熬过鬼门关,就可以回归原本的多人房屋;可惜这种情况少之又少,在潮湿黑暗、孤寂无依的情况下,绝大部分人会放弃所有生存的希望,悄无声息死去。   在与狼人的一场战斗中险险获胜后,身负重伤的林妧被扔进了这里。   房间里没有灯光,蔓延的湿气与无尽黑暗融为一体,她唯一与外界相连接的地方,只有铁门上的送餐口——一块可以被掀开的铁板。   在那之前她只接受了简单的包扎,腹部破开的伤口像是被火焰一刻不停地灼烧,难以忍受的疼痛如同藤蔓爬遍五脏六腑,让她痛苦得快要死去。   那时的林妧想,或许死亡才是自己唯一的解脱。她受够了如今苟且偷生的日子,更何况自己没有家人,没有理想,更没有未来,无论活着还是死去,都不会有任何意义。   正当生命一点点逝去的时候,不知什么人轻轻敲了敲铁门门板。   送饭时间早就过去,包括秦昭在内的竞技者们则不被允许在夜里离开房间。她想不出来来者身份,茫然地靠近铁门时,在送餐口的位置正对上一双熟悉的黑眼睛,被光线映得闪闪发亮,让她想起天边闪烁着的星星。   居然是秦昭。   他掀开铁板低着头,见到林妧时露出了眉眼弯弯的笑,然后把另一只手探进门里,递来一堆纱布、止痛药和几个馒头。   “还能撑下去吗?”少年的语气满是关切,透出几分显而易见的慌乱,“我在外面等你,一定要出来。”   秦昭说到这里停顿下来,努力掩盖住目光里的忧虑,用闲聊那样温和的口吻继续开口:“你虽然已经吃过晚饭了,但伤患应该要比其他人更多地补充营养吧?如果夜里觉得饿,就把这些馒头吃掉。”   原来他冒着被管理员发现并施以严厉惩罚的危险,在深夜里偷溜出房间,只是为了送给她一些劣质的绷带与粗制滥造的馒头,而馒头还是秦昭自己的晚餐。   ……真是笨蛋。   林妧本要拒绝,却被他决然打断:“你不用担心我,一餐饭还不至于要我的命,倒是你记得保重身体——说起来,要是觉得馒头的味道过于单调,就把它想象成奶油泡芙吧。”   林妧眨眨眼睛:“……奶油泡芙?”   “对啊。你吃过吗?那是种圆滚滚的小甜品,用泡芙面皮包着奶油和巧克力。”   铁门另一边的秦昭声线温和,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浅笑,与门外昏黄的灯光一起飘荡而来:“想象一下,你一口把泡芙咬在嘴里,酥酥脆脆的外壳带着面包一样清新的谷物香气,咬开后会有柔软的奶油一股脑爆出来,把整个口腔都塞得满满当当。奶油的味道是清清甜甜,如果之前被冰冻过,还会自带冰淇淋那样丝滑的口感,仅仅是尝上一口,就会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林妧安静听他说完,半晌没有发出声音。   所谓“泡芙”究竟是怎样的味道呢?   她把双手在膝盖之上环抱起来,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嘴里冰冷干燥的馒头似乎随着想象变成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食物,整个人被又凉又甜的空气包裹起来。   门外的少年静静待了一会儿,用悠扬清澈的声音继续说:“如果不喜欢吃泡芙的话,还可以尝试一下牛奶布丁喔。”   “牛奶布丁?也是甜的吗?”   “当然啦。和泡芙不一样,它的整个身体都是又弹又软,轻轻一戳就会整个晃悠起来,像个摇摇晃晃的雪白圆球。”   那天秦昭对她说了许许多多的话,在最后,少年透过冰冷的铁门对她说:“等我们一起从这里逃走,我就每天给你做很多很多口味不同的甜品,不止奶油泡芙,还有草莓蛋糕、曲奇饼干、抹茶毛巾卷、香草奶昔——你一定要努力撑过去,否则就没办法尝到我的手艺了。”   那些遥远的记忆早已模糊,但林妧想,当时的她应该的确悄悄落下了一滴眼泪,因为不想让秦昭担心自己,所以把哭腔全部堵在喉咙深处。   身上万蚁噬心般的疼痛时刻折磨着理智,死亡如影随形。而她所处的小房间阴暗昏沉、窄小闭塞,干涸的血迹让整个空间都充斥着铁锈一样的腐朽气息,黑暗如同翻涌不息的潮水,将她整个人都浑然吞噬。   在如此狼狈的境况下,林妧却在门外少年温柔的叙述声里缓缓闭上眼睛,畅想起铁窗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没有无休止的杀戮与争端,他们也不再是一文不值的玩具。在那里有毫不吝惜的温暖阳光、霓虹灯闪烁不停的商业大道、酸甜咸辣各不相同的美食,还有那个叫做秦昭的少年人,在光晕下笑着朝她挥手。   从来都冷着一张脸的小姑娘终于轻轻勾起嘴角,在满脸血污里露出久违的微笑。   林妧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她抿着唇深吸一口气,把右手放在洞口的位置,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拇指:“那……就这样约定好了。”   少年短暂地顿了一下,随即没做多想,也伸出右手小指与她勾在一起。   那是除了彼此疗伤以外,林妧第一次与他进行肢体接触。   秦昭力道很轻,指节的皮肤柔软白嫩,犹如一团棉花轻飘飘落在她指腹上。他浑身都散发着淡淡热量,像是火焰掠过林妧冰如寒铁的指尖。   心脏的跳动频率毫无缘由快了几拍,如果当时她与秦昭处在同一屋檐下,后者一定会惊讶发现这个从来都冷冰冰的小姑娘居然不知不觉红了脸颊。   因为在门口逗留的时间太长,秦昭免不了被巡逻的守夜人发现,理所当然挨了一顿揍。当林妧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终于勉强挺过最艰难的时刻活下来,回到熟悉的小房间时,少年顶着鼻青脸肿的脸朝她咧开嘴笑:“你终于回来啦。”   当时的秦昭满脸伤痕,可林妧却觉得,她从没见到过这样可爱又讨人喜欢的模样,耀眼得叫人挪不开视线。   似乎是被她盯得害羞,少年像小狗那样无辜又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匆忙低下脑袋。他显得局促且狼狈,说话时的语气也小心翼翼:“你、你是不是……被我脸上的伤口吓到了?”   哪怕是面对最为棘手的怪物时,他也从没露出过这样慌乱的表情。于是林妧头脑发热地抱住他,轻轻把脑袋埋进秦昭温热的胸口,隔着一层单薄衣料,能听见他不断加快的心跳声,像沉重的鼓擂敲打在耳膜上。   秦昭则像是变成了一座不会动弹的雕像,硬邦邦立在原地——   在那之后,“冷酷杀手与小白脸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流传得更广了。   那段日子的记忆残酷却令人怀念,林妧满心期待地活在秦昭为她描绘的未来里,却怎么也没想到明明说好了一起离开,他却再也没能从俱乐部里出来。   在不久之后的献祭日里,他将本应成为祭品的林妧打晕,独自前往了那间禁忌的地下室,等她再醒来时,得到的是由江照年传来的死讯。   据江照年所说,秦昭在濒死之际恳求他带一个叫做“林妧”的小姑娘逃离此地,随即被地下室里的怪物吞噬殆尽。他为了履行这个承诺救下林妧,并将其托付给林清妍照顾,在出任务之余也会亲自前来探望,俨然一个尽职尽责的老父亲形象。   当时的林妧并没有细想太多,可如今想来,却总觉得有许多地方不对劲。   江照年与秦昭只不过是一面之缘,很可能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身为特遣队队长,江照年怎么会因为后者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毫无怨言地养育她这么多年?特遣队救人无数,遇见无依无靠的孤儿时,往往会将他们送进福利院生活,哪里用得着亲力亲为,如果每次受到托付都像这样投入全部精力去完成,特遣队不就成了爱心机构么?   她尝试过解开这些疑点,想破脑袋也只能找到两种可能性。要么是当天在地下室里发生了超乎想象的事情,导致江照年欠下秦昭的人情,要么因为……秦昭与江照年很早以前就认识,之所以帮她,纯粹是为了了却老朋友的心愿。   这其中有许多值得推敲的点,可当初年纪尚小的林妧对一切都一无所知,只能懵懵懂懂地被送进林清妍家里,成为林家收养的小女儿。   江照年甚至替她拿到了一份伪造的履历,显示这是个从小在孤儿院里长大的小姑娘,从未经历过不堪回首的腥风血雨,而是像其他所有普通的小孩那样过着一成不变的平凡人生。   和秦昭说的一样,她在外面的世界里当真看见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湛蓝天空、像沉默巨人般高高屹立的楼阁大厦与琳琅满目的甜品点心。她见到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也拥有了绝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完美生活:温馨和睦的家庭,漂亮精致的长相,永远花不光的零用钱,常年位居前列的出色成绩。可当亲身站立在朝阳之下时,林妧却时刻都在怀念着那一束温柔又微弱的光芒。   它并不强烈,也并不夺目,在那段阴暗漫长的时光里,却真真正正地照亮了她的整个世界。   秦昭被宣告死亡后,那束光就不明缘由地灭了,她孑然一身在黑暗里无所适从,只得自欺欺人地假装光亮从来都没灭过——   曾经冷漠自私的坏脾气小姑娘开始隐藏心里最真实的情绪,像秦昭那样时时刻刻勾起嘴角,温温和和地开口说话时,声线像是铃铛清脆作响;眼睛里杀机四伏的寒意渐渐褪去,即使是生气时也会习惯性地露出微笑,这份微笑应该既不含蓄羞怯也不过分爽朗,而是温柔得犹如春天里的泉水,就像秦昭经常做的那样。   她近乎于狂热地学习了从未接触过的钢琴与烹饪,逐渐了解到黑白键里居住着的那些小小音符,也慢慢明白,看似简单的菜肴制作中也隐藏着独到又精巧的窍门。   那是与林妧之前人生截然不同的世界,她学习得跌跌撞撞,每当被刀尖划破手指或被飞溅的热油烫伤,她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如果是秦昭,一定不会这么笨手笨脚。   温柔待人心怀良善的是他,无论什么时候都把微笑挂在脸上的是他,想要学习如何做出可口饭菜的也是他。林妧自始至终都只是个阴沉孤僻又无能的坏小孩,只能远远地、悄悄地遥望由秦昭带来的那一束光。   而当人生中唯一一盏灯光熄灭以后,她亦步亦趋地、一点点地让自己成为了那道本已经消逝的光亮。   也成为另一个秦昭。   脑海里的记忆来了又去,不知不觉间,林妧已经和迟玉穿过长廊与厅堂,径直来到通往负二层的阶梯。   目睹了他们俩毫不留情的攻击手法后,已经没有怪物敢上前自寻死路,因而四周显得一片死寂,听不见任何多余声音。   伸手不见五指的阶梯里没有灯光,无止境的黑暗犹如深渊巨口,张大嘴唇等待自投罗网的猎物。只要穿过这段路程,他们就会抵达地下室的门前,亦是林妧心里最为恐惧的阴影中。   “准备好了吗?”   迟玉斜睨她一眼,唇角带着漫不经心的笑,似乎对一切都毫不在意,甚至不忘了挖苦她一句:“你不会害怕吧?”   林妧深吸一口气,用轻微却笃定的声音回应:“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噢噢噢下一章冲呀! 第120章 旧事(五)   通往地下室的铁门处于虚掩状态, 隔着细长缝隙,能隐约望见几缕从房间里溢出的朦胧微光。   林妧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当指尖触碰到冰凉门板时, 能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战栗——   对于她来说, 腥风血雨的厮杀与狰狞可怖的怪物都不值得畏惧, 但唯有这间地下室,是心中永恒不变的阴影。或许对人类影响最深的情绪并非恐惧, 而是刻在骨子里的愧疚与悲伤。   “别怕。”   身后传来迟玉低沉却柔和的声音, 为周遭一片死寂的空气注入了几分生机:“我在这里。”   她安静点头, 深吸一口气。   然后手指用力,亲自推开了那扇被自己视为禁忌的大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团昏黄色光晕, 与想象中血流成河、四处回荡着怪物哀嚎声的场景截然不同, 房间里居然静谧得令人心悸, 放眼见不到血色。   地下室里没有家具, 空空荡荡的空间里弥漫着陈年腐朽的灰尘气息。房间整体采用了良好的隔音建筑材料, 在外面听不见内里的任何声音, 加之装潢简陋、甚至可以称之为“铜墙铁壁”, 看上去像是一间秘密建造的地牢。   一团直径超过两米的硕大黑球立在地下室正中央,乍一看去如同凝聚成球的脏污黑水。球体仿佛拥有生命,在暗淡灯光的照射下不时轻轻蠕动,发出混沌水流声音。   “那就是地下室里的恶魔。”林妧耐心解释,声如蚊呐, “它受了重伤, 无法化为人形, 只能寄居在俱乐部地下室里休养生息。也正是因为这样, 俱乐部老板才得到机会与它达成交易——由恶魔赋予我们超越常人的力量,老板则按时向它提供祭品, 用以恢复实力。”   她说完凝神屏息,不安地环顾四周景象。   那团黑球似乎并没有敌意,只是有气无力地立在中央。这显然不是欺诈师的风格,要想把林妧更好地玩弄于股掌之间,理应让恶魔发疯般朝他们发起进攻才对……现在的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   心里的疑惑还没消退,身后便响起一阵脚步声。林妧心有所感,皱着眉转过脑袋——   一个少年被两名身穿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押送到地下室门口,然后一言不发地独自踏入房间之内。工作人员在走廊里关上铁门后自行离开,少年则抬眸与怪物遥遥相对,义无反顾地缓缓朝它走去。   灯光下泻,光影流转之间,林妧看清了少年人的长相。   那是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柳叶眉修长漂亮,细长的双眼微微上挑,紧抿的嘴唇苍白无血色,却拥有流畅优美的线条。他看上去羸弱又安静,与周围阴暗的氛围格格不入,但少年眼中并没有任何恐惧与退缩的神色,当他直直看向纯黑色的恶魔时,眸底满是一往无前的决意。   秦昭。   她在心里默念出这个名字,心跳不由得加快许多。如今的景象应该是秦昭将她打晕,然后代替后者进入地下室完成献祭,而欺诈师的用意昭然若揭——让林妧亲眼见到秦昭为她而死时的景象。   少年似乎无法看见她和迟玉,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向房间中央,与此同时恶魔发出桀桀怪笑,声线含糊不清:“再近一点……近一点。”   不可以,绝对不能靠近它。   林妧暗自咬牙,记忆不自觉倒退回多年以前。   所有人都知道,俱乐部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向恶魔提供生人作为祭品。被选定为祭品的人们会被单独送进地下室里,没有人清楚他们究竟经历了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祭品无一生还。   竞技者间对此议论颇多,有人猜测那团纯黑色圆球会从中间张开血盆大口,毫不留情地把闯入者一口吞没,也有人说恶魔会短暂地化身为人类模样,将祭品开膛破肚、像享受美食般一点点吃掉。   千奇百怪的猜想形形色色,无论是哪一种,林妧都不想见到由秦昭担任牺牲者的景象。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向前迈开一步,试图把前方的少年拉回门口。可还没来得及朝他伸出右手,手腕就被身后的迟玉一把抓住。   他的手掌冰冰凉凉,仿佛一块没有温度的白玉,声音也同样冷冰冰:“别冲动,那只是幻觉。”   林妧微微一怔,惘然注视着少年高挑纤瘦的背影。秦昭没有出声,和她记忆里一模一样,不管处在怎样的境况之下,脊背从来都挺得笔直。   “好香,好饿……”   恶魔的喃喃低语回荡在地下室里每个角落,浑浊声线让人联想起死气沉沉的泥潭。   黑色圆球在阵阵低喃中开始不停颤动,从球体表面分裂出一条条触须般的长条,与此同时黑球中央破开一个嘴唇形状的洞口,仿佛极度饥饿般大大张开。   林妧浑身战栗,一动不动地睁大眼睛。   触须尽数前伸,将秦昭的大半身体禁锢其中,随即猛地往回收力,把他整个人拉进圆球大大张开的裂口里。   像是悠哉游哉地把食物放进嘴巴。   正在这个当口,林妧隐约察觉从耳畔掠过一道轻柔迅疾的风,紧接着眼前一黑,被某种散发着温和热量的东西遮住了全部视线——   迟玉伸出右手挡在她眼前,试图阻止后者见到眼前这幅无比残酷的画面。他的声音不知为何变得格外沙哑,低低沉沉地响起时,像是一片羽毛划过耳膜:“别看。”   他表现得异常冷静,一副置身事外、与这里的一切都沾不上边的模样,语气冰冷得可怕。这两个字出口的同时,迟玉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地下室中央。   随着少年的身体逐渐被黑球吞噬,大张着的裂口渐渐合拢,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起,看不出丝毫曾经裂开过的痕迹。地下室里没有血迹,更不存在挣扎过的痕迹,刚才发生的所有事情如同梦境,唯独见不到那个穿着白色上衣的男孩子。   林妧听见恶魔发出心满意足的低笑,在这古怪刺耳的笑声里,毫无征兆地响起一道她无比熟悉的嗓音——   那是已经被恶魔吞噬的秦昭在对她说话,原本清泠柔和的声线嘶哑不堪,夹杂了满满的恨意:“都怪你。”   死去的秦昭对她说:“是你害死了我。一切都是你的错……明明逃出去的那个人应该是我。”   在漆黑一片的视野里,紧接着传来迟玉的声音:“不要听他的话,林妧。那只是欺诈师制造的陷阱,不是真正的秦昭。”   她当然知道耳畔响起的声音不过是幻象,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些话的的确确是事实真相。   如果秦昭不代替她来到地下室进行献祭,就不会在那么早的时候白白死去。按照正常轨迹,丢掉性命的理应是林妧,而他会在当天被特遣队所救,过上与正常人无异的生活。他精通乐理、受过长时间的义务教育、性格平易近人,比起从小在竞技场长大的林妧要好上太多太多,如果能顺利活下来,如今的生活必然不会太差。   她能无忧无虑地生活这么久,归根结底来看,其实是偷走了本应该属于秦昭的人生。   林妧抬起眼睫,决然按住迟玉挡在自己眼前的右手,把它缓缓移开。   地下室里流淌着的昏黄光线再度涌入视线,黑色圆球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站立在地下室中央、浑身是血的少年人。   秦昭泛红的眼眶里满是血丝,缕缕鲜血从眼角和唇边溢出来,无声无息滴落在地。空洞无物的双眼里除了仇恨与怨念空无一物,直勾勾盯着她时,像两把直戳心口的刀:“都是你的错……我不想死,不想死!”   话音落下,聚集在秦昭脚下的鲜血竟凭空悬浮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林妧所在的方向猛冲。她一时恍惚来不及躲闪,好在迟玉眼疾手快,用手臂替她挡下子弹般呼啸而来的血滴。   “不是这样的。秦昭他……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   手臂被血滴贯穿的地方传来刺骨疼痛,迟玉咬着牙回头看她,神情隐忍而坚决。少年的瞳孔晦暗不明,覆盖于其上的是夜空般纯粹的黑色,细细望去时,能隐隐瞥见眸底滚动着的汹涌暗潮。   他虽然竭力把所有情绪都死死压制,林妧却还是能从中感受到化不开的悲伤与愁绪,像一团又深又重的墨点,悄然在眼睛里晕开。   迟玉说到一半便紧紧抿住嘴唇,她心如鼓擂,连带着声线也有了轻微的颤抖:“‘不是这样的’?可你不是秦昭,怎么可能明白他的想法?”   “因为我——”   他的眼眶微微泛红,话语说到一半便哽在咽喉。仅仅是一段极为短暂的对视,碎玻璃般的眼神也足以让林妧屏住呼吸。   迟玉的表情温柔又克制,眼里仿佛藏匿了千千万万种厚重的情愫,口中似乎蕴含着许许多多无法说出的话,却一丝一毫都不敢表露,只能无比迫切却也无比胆怯地看着她。   狭小的地下室里一片寂静,连剧烈的心跳声都清晰可辨。可惜迟玉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反倒是从角落里响起一阵似曾相识的癫狂笑音:“是啊,你不是秦昭,有什么资格代替他说话呢?”   这是欺诈师的声音。   林妧皱眉侧目,正好对上男人半眯着的眼睛。身为幻境制造者,欺诈师能在这个空间里来去自如,如今他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地下室,脸上还挂着讽刺意味十足的冷笑,显而易见地居心不良。   “怎么,还是不愿意告诉她真相吗?”   欺诈师说着把目光转向迟玉,嘴角勾起冷冽的弧度:“你还真是倔……既然这样,不如让我来帮你们一把吧?”   迟玉的语气比之前更冷更硬,甚至带着明晃晃的杀意:“闭嘴。”   “真叫人寒心,我只是想好心帮忙。”男人佯装无辜地眨眨眼睛,眼睛却恶劣地眯成月牙形状,“明明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情,结果却一句话都不肯说。就算你觉得无所谓,我这个旁观者也忍不住心疼啊。”   迟玉……为她做了许多事情?   林妧仓皇转头,身旁的少年却刻意不与她对视,拧眉望着站在不远处的欺诈师。   “准备好了吗?小姑娘。”   欺诈师朝她咧开嘴角,甜腻声线里满含笑意,听起来像是烂掉的蜂蜜:“我为你制造的幻境可不止一个,林妧的梦境宣告落幕,接下来,请各位期待由我精心准备的礼物——属于迟玉,或是秦昭的幻境。”   话音落下,四周的景象陡然变换。   林妧听不见欺诈师癫狂的狞笑,也看不见迟玉匆忙向她伸出的右手,只感觉周身阴冷潮湿的氛围尽数消失,再缓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置身于一个从未涉足过的地方。   那是一间装潢简洁干净的北欧风格大厅,暖洋洋的日光从玻璃窗投射进房屋,像极了四散开来的点点碎金。深灰色沙发上坐着两个熟悉的人,她一眼就看见了左边的迟玉。   他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模样,穿着件略显宽松的白色家居服,被阳光笼罩时,蓬松柔软的发丝闪烁出淡金色的微光。这副模样与如今的他相去甚远,如果不是那张一模一样的脸蛋,林妧差点会直觉认为是另一个人。   “我答应了你爸妈,要好好照顾你。”   坐在他身旁的另一个人说:“这趟浑水,绝不可能让你去淌。”   这道声音她是认识的。   林妧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把目光聚集在那张她无比熟悉的面孔上。   那是特遣队的前任队长,江照年。   想不通,完全想不明白。   林妧呆呆立在原地,安静注视着客厅里并肩而坐的两个人。   江照年是把她从夹缝俱乐部里救出来的特遣队队长,也算是林妧半个养父;迟玉则是常年被关押在地下六层的异常人类,根据德古拉所言,几乎从来不会出现在生活区。他们之间似乎并没有太多可以交汇的点,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关系要好地坐在同一张沙发上,共同商议某件事情。   和之前在地下室里一样,幻境里的人们看不见她,只能旁若无人地自顾自进行交谈。林妧细细打量二人的模样,暗自咬紧下唇。   迟玉的容貌虽然并没有太大变化,气质却判若两人。林妧所熟知的他阴沉孤僻、从来都冷着一张脸不说话,就算偶尔勾起嘴角笑一笑,也是满含不屑与轻蔑的嗤笑;可眼前的少年双眸明亮柔和,如果说几年后迟玉深不见底的瞳孔让人想起漆黑泥潭,那么他此时此地的眼睛更像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轻柔和缓地慢慢向前流淌,偶尔荡漾出一点点漂亮涟漪。   毫无缘由地,她莫名想起秦昭。   “我明白。但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合适的人了吧?夹缝俱乐部等级森严,对于工作人员的审查考核制度尤其严明,收容所没办法在工作人员中安插卧底,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那些与怪物搏斗的竞技者里。”   迟玉轻轻笑笑,语气里听不出多余的情绪:“要想在与异常生物的竞技中活下来,必须具备程度不低的格斗技巧;为了查明夹缝俱乐部幕后的组织者,需要经过潜行和搜查的相关培训;同时要能对收容所自始至终保持忠心,确保不会中途放弃或投敌;最重要的是,俱乐部里被迫竞技的人几乎全是十几岁和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放眼整个收容所,处在这个年龄段的人都屈指可数。从以上几个方面的阐述来看,我是执行这项任务的最佳人选。”   任务……?   笼罩在心头的轻纱被这个词语戳开了一个小洞,那些困扰林妧多年的秘密终于一点点浮上水面。她本应感到开心才对,可如今填满心绪的,却全是忧虑与惶恐。   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有些害怕亲自揭开残酷的真相。   江照年凝神叹息,无奈地按揉眉心:“不行,我不答应。夹缝俱乐部过于危险,稍有闪失就会丢掉性命,你爸妈已经在任务里出了事,作为他们的朋友,我不允许你也加入这种九死一生的浑水里。”   “我从小跟着你和爸妈学习,不就是为了能在长大后加入特遣队吗?”迟玉端起茶杯抿一口水,在渐渐腾起的水雾里眯起眼睛,“我早就做好了冒险的思想准备,更何况夹缝俱乐部害得无数人白白殒命,背后的老板却一直查不出身份,如果不尽快找到他的身份和幕后组织,一定会有更多人因此丢掉性命。我们不能再拖延了。”   江照年沉默许久,眸光黯淡地凝视着他。过了好一会儿,男人似乎是终于妥协般叹了口气:“你这个倔脾气,真是拗不过。”   他说着停顿片刻,仰头靠躺在沙发靠垫上:“这次任务极度危险。因为竞技场只招收欠债或被卖进去的贫民窟住民,为了掩盖卧底的真实身份、不让俱乐部产生怀疑,我们会为其准备一个无懈可击的假身份,从而更好地混入“夹缝”里。也就是说,在执行任务的过程里,你必须把自己变成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人,抛弃现在拥有的一切:样貌、名字、收容所的庇护乃至整个人生……即便如此,你也要坚持吗?”   每一次心跳都重重敲打在胸口上,林妧怔愣着看向近在咫尺的少年,眼眶不受控制地通红发热。   她想起迟玉平日里不经意间的亲近,也想起在二人独处时少年欲言又止的眼神,无数谜团迎刃而解,她一点点、逐渐逐渐地接近了真相。   原来一直是迟玉啊。   陪伴在她身边的,一直、一直都是他。   可他从来都不曾告诉她真相,即使林妧有意接近,也总是别扭又故作厌烦地刻意远离,和那些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真是太过分了。   “连名字和长相也要换掉吗?啊……我听说过收容所里有暂时更改外貌的仪器,就用一张不起眼的大众脸吧。”   坐在阳光下的少年弯起眼睛,熠熠生光的清澈眼眸让人想起弯弯的小月亮:“名字叫什么好呢?妈妈姓秦,爸的名字是迟昭——就叫‘秦昭’怎么样?”   秦昭。   这个名字无比清晰地落在林妧耳膜上,让她不由得屏住呼吸。也正是在这一瞬间,周遭景象再度扭曲变幻,温暖柔和的阳光消散无踪,映入眼帘的是灰暗颓败的墙壁与沾满血污的地板,不在别处,正是夹缝俱乐部为竞技者们准备的房间。   此时迟玉已经用“秦昭”的身份成功混进来,当林妧下移视线,能看见背靠墙壁坐在角落里的他。   他似乎刚从竞技场上下来,胳膊与后背都破开了血迹斑斑的豁口,这会儿正略显笨拙地为自己包扎伤口,虽然疼得拧紧眉头,却始终死死咬紧牙关,不发出一丁点声音。   他毫不熟练,加上很难够到手臂后方的伤口,动作僵硬得有些可笑。忽然一道纤长的黑色影子从上方笼罩下来,林妧和迟玉一起抬头,见到那个神情淡漠的小姑娘,也是少年时期的她。   “笨死了,这点小伤都处理不好吗?”   她虽然用了鄙夷和不耐烦的语气,说完却皱着眉头蹲下来,一把握住迟玉褪去衣袖的手臂。   突如其来的冰凉触感让后者惊得面红耳赤,红潮从鼻尖径直蔓延到耳根。他有些局促地试图缩回手,连说话也不受控制地支支吾吾:“我、我自己来就可以……真的!”   少女面无表情瞪他一眼,没有对此多做理会,而是拿起棉签沾上碘伏,颇为熟稔地涂抹在他手臂的血口上。   因为在收容所长期锻炼的缘故,迟玉的手臂精瘦却有力,能清晰见到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擦药的小姑娘始终没露出什么特殊表情,反倒是身为男方的他不习惯被别人如此直白地注视,一直默默不语低着头。   迟玉的抗拒意识在手臂被包扎完毕后达到了顶峰,眼看林妧不由分说地扯住他上衣往下脱,试图继续清理后背上的伤痕,少年羞得脸色通红,一把握住前者手腕:“不不不不用了!我、我自己来……!”   小姑娘动作没变,桃花眼直勾勾望着他:“你是手臂可以自由伸缩、能轻松够到后背的橡胶人吗?”   迟玉懵了一下:“不是。”   她继续问:“你的背后长着眼睛吗?”   迟玉老实回答:“不能。”   林妧一槌定音,语气强硬:“那请你凭借自己的力量,准确找出后背上伤口的具体位置,然后伸手把药涂在它上面。”   他强撑的气势瞬间就软下来,在与跟前的小姑娘短暂对视后终于认命,乖乖转过身去,用很小的声音告诉她:“……谢谢你,拜托了。”   于是少年时期的林妧开始一本正经地帮他擦药和换绷带。与她毫不在意的神色完全相反,迟玉看上去坐如针毡,即使没有与对方面对面,却还是偶尔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掌捂住眼睛,连带着遮挡起脸上汹涌泛滥的绯红色。   连后背也在轻轻地颤抖着,害羞得近乎于可爱了。   这才是真正的迟玉啊,温柔又内敛,很容易手足无措地脸红。林妧想,为什么后来在收容所里相遇时,他会变成那样生人勿近的乖戾性格?   ——又为什么,哪怕独自躲藏在地下六层那间阴冷寂静的牢笼里,也从来都不肯告诉她真相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晚继续肝! 第121章 旧事(六)   幻境中景象千变万化, 只不过眨眼间的功夫,林妧就来到一间散发着淡淡消毒水味道的房屋。   雪白墙壁被水汽洇出深浅不一的斑痕,货物架整齐划一地摆放在房间各处, 细细望去, 能看见陈列在其上的各类医疗药物。   这是俱乐部里的药品间, 她不会认错。   迟玉站在角落货架前,做出正在翻找药品的姿势, 直到靠近少年身边时, 她才惊诧地察觉对方正在与某个人通话——   微型通讯器被别在领口, 两人的声音细小得几乎与风声融合在一起。好在林妧听力不错,不费多大力气便听清了他的低语:“俱乐部老板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只恶魔, 强迫所有竞技者与它进行交易, 使他们拥有常人远远无法企及的优越实力——你说我吗?我今天被带去地下室, 也接收了恶魔给予的力量。虽然没有明确的数值进行参考, 但能明显感受到视力、听力、身体强度甚至逻辑思考能力都得到了大幅度提高。”   通讯器那边传来江照年的声音:“你万事小心, 千万不能被察觉真实身份。”   迟玉淡笑着低声回应:“没问题, 相信我吧。”   任务进度汇报完毕, 他们之间的通话本应在此时宣告结束,江照年却并没有终止谈话,而是带了点好奇地问他:“怎么,我看你心情好像不错?”   “啊?啊……算、算是吧。”   上一秒还镇定自若的少年因为这句话微微一愣,再开口时声音里明显噙着笑:“得到恶魔的力量之后, 人类会因为难以承受重压而出现一段时间的排斥反应, 整个身体难受得无法动弹。有人想在那时找我麻烦, 多亏林妧一直守在身边。”   “林妧?你不是曾经委屈巴巴地找我诉苦过, 她总是冷冰冰地不搭理人,还经常无视你么?今天怎么忽然换了性子, 吃错药啦?”   “因为林妧真的真的是个好人啊。”   迟玉说着又勾起嘴角,像是炫耀珍贵的宝物般轻轻笑起来:“她虽然看上去很难接近,但其实特别好心。年哥,等夹缝俱乐部的事情告一段落,我一定要让你们俩见个面,你绝对会喜欢她。”   江照年也笑:“行行行,我看你都快把她吹出花来啰。”   林妧静静倾听着二人的对话,心底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在俱乐部被查封后的的确确与江照年见了面,可身为牵线人的迟玉却不见踪影,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像是一场绝妙的讽刺。   直至此刻通话结束,迟玉佯装无事地收好微型通讯器,拿着绷带和止痛药迈出房间。就在林妧以为场景又要变化时,耳畔突兀地响起一阵清澈少年音——   本应该出门离开的迟玉又出现在货架前,低头按下通讯器按钮。比起之前见到的模样,他的脸上多出了几张醒目的深棕色创可贴,衣服也被血渍染得脏污不少。   这应该是数天之后的影像,同样发生在药物间。   迟玉的动作不知为何有些笨拙与慌乱,江照年则与之前没什么两样,依旧是温和关切的语气:“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还好。我,那个……没什么异常。”   他欲言又止,说话结结巴巴,很快就引起了对面老狐狸的注意:“发生什么事儿了?怎么连说话吐字都捋不清?”   “我没事。”   似乎没想到对方会问出这个问题,迟玉的后背猛然绷直,不明缘由地红了脸颊。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小声回答:“今天林妧帮我上药……”   “上药怎么了?”通讯器里传来男人哈哈大笑的声音,带着一点调侃意味,“又不是占你便宜,至于这么不好意思吗?”   他说话时用了开玩笑的语气,在发现迟玉久久没做出回应后倒吸一口冷气,爆发出有史以来最震惊的吼声:“不会吧!你真被占便宜了?龟儿子哟大瓜皮!我去找她算账!”   原本单薄的绯红瞬间爆棚,把少年的整张脸都染成红色。他手足无措地咬了咬牙,声音轻颤着解释:“没有!”   迟玉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用手掌捂住眼睛和脸颊:“只是……伤口在后背上。”   “哦——”   江照年愣了一下,继而笑得更欢,幸灾乐祸地把声音拖长:“后背上啊——我们的迟玉小同学害羞了?”   “你别笑话我。”他声如蚊呐,低着脑袋,“……我是真的很紧张。”   “好了好了,别放在心上。不过话说回来,你每天都一刻不停地把林妧挂在嘴边,我还真是想亲眼看看她究竟是什么模样。”   迟玉一下子睁大眼睛:“我哪里有‘一刻不停地把她挂在嘴边’?”   “你还说不是?”   江照年从嘴里发出啧啧叹气声,仅仅是听见这道声音,就足以让人联想起他皱着眉头摇脑袋的情景:“从刚见到她起,就贼开心地告诉我,在俱乐部里认识了第一个朋友;你们俩还不熟的那段时间,每天都委屈巴巴地朝我诉苦,还一直问些与任务无关的、类似于‘怎样才能让女孩子不讨厌我’这样的话题;更离谱的是,每次她的竞技比赛结束后,某位林妧小姐的忠实粉丝都会疯狂赞美她有多么厉害、身法是多么凌厉,看他那副狂喜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中了五百万。”   迟玉呆呆眨眨眼睛:“是这样吗?”   男人的语气像在哄小孩:“嗯,就是这样。”   在这之后,林妧又目睹了许许多多次迟玉与江照年的对话。除了汇报任务进程、一点点摸清俱乐部里的组织关系外,他也会向后者提起自己近日的生活,为了不让江照年担心,从来都报喜不报忧。   时间一天又一天地过去,迟玉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神情却从来都积极又温和,仿佛没有什么能将他彻底打倒,手里无论何时都紧握着希望——   直到在药物间的最后一段幻象里,少年却头一回露出了类似于悲伤的情绪。   江照年看不见他异常的神色,用了欢喜又激动的语气:“好样的,迟玉!有了你提供的线索,这回我们一定能把俱乐部幕后的组织给彻底揪出来。上报信息和制定计划还需要一段时间,我可以保证,不超过三天,特遣队一定能把那个鬼地方推翻。还有一个好消息,一旦完成这项任务,收容所就会给予你超高的荣誉——毕竟在九死一生的条件下进行情报搜集,这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情。”   迟玉没有立即回应他,诡异的沉默把这段时间填补得满满当当。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终于艰难开口:“年哥,今天的献祭,会由我担任祭品。”   这句话被稀释在寂静的空气里,有那么一瞬间,林妧感到了时间停止般的错觉。   “献祭?你?”   在极为短暂的怔愣后,通讯器另一头的江照年抓狂地拔高声音:“你昨天不是说这次的祭品是那个叫林妧的小姑娘吗?难道——迟玉,你疯了!”   这是进行献祭的那一天。   她心头一动,不忍心再看下去。   “我会代替她去。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林妧并不知情。”   少年神色淡淡地站在角落,阴影尽数落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为其蒙上一层晦暗阴翳。   他没有用“想”或“打算”一类模棱两可的字眼,而是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出了“会”,笃定得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你给我停下!只要三天,给我们三天时间准备,收容所就能全面攻陷夹缝俱乐部!你已经在那个鬼地方熬了这么长时间,难道打算把一辈子都葬送掉吗?”   江照年咆哮出声,声音不自觉地开始颤抖:“只要熬过这几天,你就能被收容所记下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功绩。迟玉,你绝对不能因为毫无意义的私情白白殒命,否则你的人生、你的未来,一切就全完了!”   “年哥。”   与他的愤怒形成鲜明对比,少年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波澜不惊的平静神色,目光中虽有悲戚,更多的还是一往无前的决意:“林妧就拜托你照顾了。”   迟玉答非所问,江照年就像一拳打在软绵绵的棉花上,满腔怒气没地方发泄。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厉声质问:“你真是……那个女孩到底有什么特别,哪里值得你为她付出这么多?”   “林妧啊。”   念到这个名字时,迟玉终于垂眸低笑出声,半开半合的长睫之下眸光闪动,流淌出月光般清丽皎洁的色泽。而他的声调同样温柔,仿佛夜深人静时悄悄谈及的梦话:“她是我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   迟玉看不见身边的林妧,后者却能把场景里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这四个字再简单不过,不偏不倚正中心口时,却像是几块无比沉重的石头,压得她一时间喘不过气,只能徒劳地用手捂住胸口,试图压制砰砰砰跳个不停的心脏。   脸上的温度骤然暴涨。   这算什么啊。   明明从来都没亲口对她说过类似的台词,在收容所里重逢时,还总是摆出一副爱搭不理的嫌弃模样,时常刻意避开她。   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真是太犯规了。   她少有地感到了慌乱不堪,然而幻境并不会留出让人整理思绪的时间,还没等林妧平复好狂跳不止的心脏,眼前所见便又是猛然一变——   这次她来到了地下室里,按照时间顺序,应该正是迟玉代替她献祭的时候。   与之前在地下室里见到的场景相差不大,地下室中央的黑色圆球张开裂口伸出触须,将少年毫不犹豫塞进裂口里。唯一有所不同的是,恶魔一边兴致高昂地品尝,一边心满意足地发出声音:“噢噢噢,原来你是卧底啊……收容所会在三天之后攻进来?看来是时候换一个新巢穴了。”   恶魔将人类吞噬时,能获得后者的所有记忆。   它像看戏般兴致勃勃地品头论足,谈及林妧时,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冷笑:“你居然是为了其他人来特意送死,真是有趣。那个叫做林妧的小姑娘……不如让她来我肚子里陪你吧?今晚怎么样?不过是个不重要的小女孩,只要我开口要她,俱乐部没有不给的道理。”   被吞噬殆尽的少年自然无法对此做出任何回应,它越说越兴奋,球体上浑浊的黑色四处流动:“你一定也会感谢我吧?能让你们在我肚子里团聚,也算是大发慈……”   恶魔一句话没说完,忽然愣愣停下来,似乎极为惊诧般倒吸口气——   圆球中央被破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从中能见到迟玉沾满血污的脸颊,仅仅是瞥上一眼,就足以让林妧心惊胆跳。   少年的右脸被腐蚀大半,像是触碰到了浓烈的硫酸,露出猩红一片的血肉;尚且完好的左脸仿佛被尖利的牙齿啃咬过,一道道抓痕与齿印格外狰狞。   然后他颤抖着开口,喉咙像被火焰灼烧过,发出含糊不清的低哑声音:“你……不能碰她。”   恶魔发出气急败坏的痛呼,试图合拢裂口,把少年重新吞回肚子,在它狼狈不堪的挣扎中,林妧终于能隐隐见到一些迟玉身体的模样。   浑身沾满漆黑色的粘液,四肢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手掌能看见森冷白骨,混杂着红黑交错的色泽;白色上衣被血渍浸满,小腹更是狼狈一片,在破开的布料间露出被捅破的皮肤。   “我不会……”颤抖不止的声线如同凋零落下的枯黄叶片,带着哭腔,却也满含视死如归的狠意,“让你伤害她。”   他失去了双手,双腿淹没在粘液之中,大半身体被腐蚀得血肉模糊。在这种情况下,普通人一定会疼痛到无法动弹,只能绝望地等待死亡降临,可迟玉却用牙齿硬生生咬开恶魔外壳,然后伸出手臂试图挣脱。   即便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每一次动弹都带来深入骨髓的折磨,他仍然笨拙又徒劳地挣扎着,只为了拼尽全力地守护另一个人。   林妧茫然站在一旁,喉间像是哽了什么东西,又酸又痛的感觉一直蔓延到眼眶和心脏。她红着眼睛想要伸出手触碰他,指尖碰到的却只有一片虚无,明明迟玉就站在自己近在咫尺的地方,她却全然帮不上忙。   原来曾有人为了她心甘情愿付出生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伤痕累累地负隅顽抗,对抗其他人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的怪物。   可她从来都不知道。   地下室里充斥着血腥味,放眼望去尽是刺眼的红色。迟玉忍受着恶魔一次又一次的啃咬与侵蚀,用残损的双手将它撕裂,然后狠狠咬住怪物漆黑的身体。   血液四溅,粘液涌动。恶魔还没从之前受到的重创中恢复过来,在少年豁出性命般狠戾的撕咬下竟然无法反抗,动作一点点趋于迟缓,最终软绵绵摔倒在地。   沉重的喘息与怪物撕心裂肺的叫喊一并响起,迟玉双目无神地站立在猩红色背景里,突然吐出一大口乌黑的瘀血。   一条条黑色斑痕如长虫般窜动在他的皮肤之下,之前被损毁的身体奇迹般慢慢愈合。少年瞳孔里染上不似常人的血红,这样的眼睛林妧见过,在收容所里关押的那位纯种恶魔脸上。   她四肢僵硬,如置冰窖,细碎的记忆碎片相互交融又彼此重叠,逐渐整合成一个无比残酷的真相:   为了保护重要的人,少年豁出性命杀死了恶魔。   ——却因为吞噬怪物的残骸,不可避免地成为了恶魔本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06 22:13:38~2020-02-08 21:08: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ikochan、LOBGGVE、29555061、我没有我不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芜柒、墨鸢歌 10瓶;血瑛 5瓶;耀家的雷锋 4瓶;吴一朵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旧事(七)   光影漂浮, 血渍四溅。黑色圆球支离破碎,如同裂开的水泡般散落一地,与猩红污血融合在一起, 寂静的地下室里恍若地狱。   迟玉显然不明白身体自行愈合的原因, 微微瞪大眼睛低下脑袋, 透过血丝与泪影勉强看清自己如今的模样。   像是时光倒流那样,被腐蚀殆尽的手指渐渐恢复原状, 只留下些许不太严重的伤痕;身上致命性的创口尽数复原, 虽然不能达到百分百痊愈, 却要比之前半死不活的状态好上许多。   然而也就是在这同一时间,少年闷哼一声, 猛地弓起身子咬住下唇, 因为太过用力, 有丝丝血迹从唇角溢出来——   原本愈合大半的身体里仿佛被植入了炸/弹, 在这一瞬间陡然爆开。每条血管里都像被灌进滚烫的沸水, 把难以忍受的痛苦传递到全身何处, 与此同时皮肤毫无征兆地破开一道道裂口, 仿佛有某种力量正在喷薄而出,将他的五脏六腑全部撕裂。   人类的躯体无法承受恶魔的力量,必然会出现十分严重的排斥反应。那时的迟玉永远不会想到,他好不容易跨过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正当无比庆幸之时, 却在下一秒坠入了另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林妧终于抑制不住心底翻涌不息的情绪, 捂着脸颤抖起来。   在未来那么漫长的时间里, 迟玉都是像这样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濒死与复生, 在无止境的痛苦里毫无希望地度过每一天啊。   狭小空间里填满了迟玉细碎的沉吟,伤口一次次出现, 又一次次消失愈合,如同没有尽头的轮回。忽然耳边响起剧烈的开门声,林妧哽咽着回头,在逆光的阴影里勉强看清来人模样。   是江照年,还有特遣队里的其他人。   “迟玉!”   江照年被眼前一片狼藉的景象惊得微微愣住,在看见那个血肉模糊却生机尚存的少年时,不由自主露出喜悦与忧虑兼有的复杂神色,第一个冲到他身边蹲下。   迟玉恍惚抬头,努力朝他扯出苍白的微笑:“年哥……你们不是三天之后才会来?”   “笨蛋!你都说了那样的话,就算是硬闯,我也要把你带回去!”   江照年不忍直视他残损的身体,本来想把迟玉拥入怀中,在瞥见后者满身伤痕后只得作罢:“怎么会变成这样?地下室里的恶魔呢?还有你的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   “十三号房间。”   把身体蜷缩成一团的少年答非所问,用尽全身力气抬起眼睫。他的眼睛里充斥着阴戾血色与暗潮汹涌的杀机,望向江照年时,终于隐隐浮现起类似于温柔的神采:“林妧在十三号房间。拜托你,带她走。”   “好好好!”以雷厉风行著称的特遣队队长破天荒在任务里露出了于心不忍的神色,几近于慌乱地安慰他,“我马上带你去医院,等你醒来的时候,就能看见她。”   然而迟玉浑身颤抖地抬起手臂,在常人无法想象的疼痛里轻轻扯住男人衣袖,眼角泛起黯淡水光:“告诉她……我已经死了,拜托你。”   “为什么?你明明活得好好的不是吗?”   “我明白的,我的身体……已经不对劲了。”   他咬着牙,拼命加大指尖的力道,手臂与声音一同抖个不停:“我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所以……也不想让她卷进来。我不能变成她的负担啊,年哥。”   像是有块石头轰然砸进心底,林妧一时间忘记了呼吸。   少年的目光已经有了轻微涣散,更多的却还是不容反驳的决意与小心翼翼的哀求:“求求你,不要告诉她真相……等尘埃落定后,我会亲口告诉林妧一切。”   原来是这样。   她从很久以前就纳闷,为什么江照年会对自己照顾有加、在那么多形形色色的获救者里,唯独对她尽心尽力。   ——因为她是迟玉在濒临死亡时,许下的最后一个愿望。   身负重伤的少年不堪重负,终于失去意识倒在地板上。接下来的记忆杂乱无章,许许多多的模糊人影陆续闪过,林妧只听见几句零散对白。   “这是个很神奇的现象,在现有记录里从没出现过——那名恶魔在很早之前就受了重创,因此无力抵御他拼尽全力的进攻,被啃咬至死后,残存的力量通过血肉,一点点渗进迟玉的身体里,导致他成为了某种,嗯,半人半魔的生物。”   说话的是个身穿白大褂的研究员:“怎么说呢,他的身体无法承受这些力量,所以很容易崩溃,但魔力与人类身体似乎出现了奇妙的组合反应,能自行修复受到的所有致命创伤。”   “这算什么啊!”   江照年显出极为激动的模样,双眼溢满血丝:“这样说的话,他岂不是……岂不是要一直重复死掉和复活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对方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惋惜:“而且啊,你也看到了。他被关押进来时重伤了好几个工作人员,要不是特遣队及时制止,很可能会闹出人命。恶魔的力量不仅带给了他永生,同时也把属于魔物的暴戾注入了这孩子的神经——恐怕到后来,连性格都会变得和以前完全不同吧。”   男人颓败地低下头,看向角落里目光阴沉的少年:“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只能让他呆在地下六层,进行隔离研究了。不过最好别抱有太大期望,在那些未知的力量面前,我们目前掌握的知识往往一窍不通。”   研究员说完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只剩下江照年与迟玉相顾无言,手足无措地摸了摸脸上遍布的胡渣。   打破沉默的居然是迟玉本人,与愁眉苦脸心事重重的江照年不同,他居然勾起嘴角轻轻笑了笑:“没关系的,年哥。我本来在地下室里就应该被恶魔吃掉,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不可思议的奇迹了。”   “那……”江照年犹豫半晌,迟迟开口,“林妧那边,要怎么办?”   迟玉怔愣一瞬,轻笑着垂下眼眸:“和现在一样,什么都不要告诉她就好。”   察觉到对方欲言又止的懊恼神色,他下意识攥紧衣摆,终于没有力气佯装出微笑的模样:“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林妧知道,一定会很自责。”   “她难道不应该自责?你为她陷入几乎必死的境地,还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如果什么都不让她知道……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想告诉她。”   迟玉直视他的瞳孔,声音很轻却很稳:“以林妧的性子,知道真相后,一定会拼了命地想要补偿,甚至抛下一切去搜寻能让我复原的方法。那样的话,她好不容易得到的正常的人生……就全部毁掉了。”   江照年握紧拳头,没有说话。   “以前在夹缝俱乐部的时候,林妧曾经告诉过我,她想变成一只无拘无束的鸟。”   说起这段往事时,少年的瞳孔里隐隐溢出几分笑意:“现在她终于挣脱囚笼,获得了自由。而我呢?我只是个被困在牢房里的废人,除了无穷无尽的麻烦,什么都不能给她。与其活着变成她的负担,倒不如像现在这样,让她以为‘秦昭’在事故里死去,彻底与过去做个了断——年哥,我不想变成束缚她的第二个牢笼。”   什么啊,自顾自地说出这种话。   他怎么可能会是她的牢笼呢。   压抑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林妧咬紧下唇,努力不让呜咽声溢出来。   迟玉猜中了一切,却唯独想错了一点。   在林妧心里,他从来都不会成为枷锁或负担——他是她生命里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光。   她是那么那么地喜欢他,以至于在畅想逃出俱乐部的未来时,每次都会悄悄在心里加上属于他的那道影子。无论是坐在光明敞亮的教室,还是走在街上随意买上一个棉花糖或冰淇淋,在少女贫瘠的想象里,登场的角色从来都是两个人。   如果没有他的话,所谓的“自由”与“未来”也就毫无意义。   在那之后,迟玉的人生便被局限在地下六层狭小的房间里。林妧看着他无数次伤痕累累又慢慢复原、一天又一天看着雪白色的墙壁默默发呆,唯一值得期待的事情,只有江照年不时的探望。   男人向他说起最近的时事新闻、自己新奇有趣的工作经历,也会满怀欣慰地告诉迟玉,关于林妧生活的点点滴滴——比如林清妍为她请了专门的家庭教师,补习落下的学堂知识;比如受到恶魔影响,她脑袋聪明得异常,考入了一所赫赫有名的女校;又比如她在学校里很受欢迎,性格不知为何变得越来越好,朋友也越来越多,就和当初的迟玉一模一样。   每当这个时候,少年都会下意识睁大眼睛,正襟危坐地凝神屏息。他的眼底充满向往但也无比胆怯,明明只是一些毫不重要的日常,却一句话也舍不得落下。   林妧心情复杂地站在他身旁,忽然眼前光影流转,转眼又是另一个场景。   这会儿正值傍晚,天边绯红的落霞如海如潮。   江照年把黑色跑车停靠在路边,迟玉则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目光一直望着远处某个地方。林妧遥遥望去,见到一个富丽堂皇、雕饰典雅的校门,牌匾上刻着规规矩矩的大字:歧川女高。   居然是她念的高中。   迟玉他……曾经到过这里吗?   “真是的,好不容易申请到了外出的机会,我就猜到你要来这里。”   江照年倚靠在车座上,望向不远处人来人往的街道,嘴里一刻也没停下:“因为拥有恶魔给予的力量,林妧那孩子的脑袋聪明得不可思议,只用很短一段时间,就掌握了我在学校里花好几年积累的知识。这所学校是寄宿制,学生周五放学回家,星期天下午再统一来学校。按照时间来看,她应该快到校门口了。”   坐在副驾驶上的少年轻轻应了声“嗯”,侧过脑袋看向窗外时,被傍晚刺眼的落霞晃得眯起眼睛,下意识低头瑟缩一下——   他太久没有亲身见过阳光,已经对它形成了条件反射般的逃避与退让。   因为身体里长时间的异变,如今的迟玉比之前消瘦许多,突出的颧骨能看见明显轮廓。曾经温和清澈的双眼蒙上了一层血色阴翳,望向他人时从来都带着不善的冷意,叫人看一眼便浑身发凉。   他脸色苍白、毫无神采,像极了枯败腐朽的野花,紧靠着一点点水源勉强存活。   络绎不绝的人潮来来往往,迟玉一言不发地放空视线,深沉漆黑的眼珠让人想起无澜死水,泛不起一丝涟漪。   忽然一阵微风拂过,吹开水面沉寂已久的水流,一圈圈水纹悄无声息地荡漾开。而天边的乌云同样也被微风吹散,露出丝丝缕缕和煦的阳光,像羽毛那样轻飘飘落在水面——   少年的眼睛陡然发亮,迫切又胆怯地凝视着远处的某个地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能见到站在一群女孩子中央的林妧。   正如江照年曾告诉他的那样,林妧性格与从前大相径庭,不仅收敛了周身浓厚的杀气,脸上还时常挂着温顺乖巧的笑。   此时她心情很好地勾着嘴角,亮莹莹的桃花眼也含着淡淡笑意,这样漂亮又好脾气的小姑娘人气自然不会太低,只需粗略瞥上一眼,就能知道她是这群人里的中心角色。   迟玉居然曾去看过她。   来自于多年后的林妧站在他身旁,心脏砰砰直跳。   当他在地下六层经历一遍又一遍死亡、连离开收容所都不得不偷偷摸摸的时候,那时与朋友们谈笑的她,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呢?数学作业最后一题的最佳解法、昨晚制作的小甜点应该如何改进、还是假期里去哪个国家旅行?   无论是什么,都与他的人生相去甚远。   江照年无声叹了口气,不忍去看少年的眼睛,于是也把目光放在林妧身上:“我说啊,你真的只打算远远看她一眼?既然已经来了,不如趁这个机会把一切都说开,林妧是个通情达理的聪明孩子,她一定能明白。”   这段话稀释在单薄空气里,没有立刻得到任何回应。过了好一会儿,迟玉才开口打破这令人难堪的寂静,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告诉他:“不用。她现在过得不是很好吗?如果我突然出现,反而会让她觉得烦恼吧。”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勉强露出一个安慰性质的笑:“而且你看,我的生活也不算太糟糕啊,能吃能动还活着——我不可怜,你也没必要刻意同情,年哥。”   “……混账小子。”   男人“啧”了一声,虽然用了类似于责备的语气,眼底却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悲伤。迟玉从小到大都懂事得让人心疼,明明自己才是最难受的那个,此时此刻却还要强撑着笑脸安慰别人。   真是有够混账。   江照年心情复杂地按揉着太阳穴,看女孩子们的身影越来越近。   林妧一向从校门左侧的道路上学,他便非常机智地把车远远停在右边。校门与车的距离不算近,加上那位小姑娘并没有特意观察车辆的习惯,按照常理来说,绝对不可能发现远在另一边的他们——   嗯,按照常理来说。   可是为什么她忽然抬起脑袋,把视线一动不动地固定在这辆车的车牌上啊啊啊!   江照年浑身僵硬,神情凝固。   她对车没兴趣,可人家视力和直觉好啊。   “大叔!”   瞥见熟悉的车辆后,林妧与朋友们简短打了招呼,快步跑向车窗前,淡笑着看车窗一点点被摇下,露出江照年皮笑肉不笑的脸。   “你怎么来了?这位是谁,不介绍一下吗?”   视线触碰到被阴影笼罩的迟玉,她笑容更盛:“是从没见过的新面孔呀。”   周围空气变成了紧绷着的弓弦。   “啊。”江照年浑身僵硬地扭动脖子,淡淡瞥他一眼,“这、这是,这是准备送去收容所的家伙。我在押送他的途中恰巧路过这里,就想来看看你。”   她闻言了然地点点头,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少年刻意回避的侧脸上:“你好。”   这句话是在对迟玉说,可对方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甚至连多余的目光也没有给她,只是沉默低着脑袋,任由额前碎发遮盖眼睛,看不清阴影之下的神色。   眼看气氛即将凝固,江照年不露痕迹地接过话茬,努力做出云淡风轻的语气:“他吗?不重要的小怪物,你不用放在心上。”   林妧皱起眉头,一本正经地教训他:“怎么可以用‘不重要’来形容别人,真过分啊大叔。”   “可是对于你来说,我的确是不重要的人。”   坐在副驾驶上的少年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像是感冒般沙哑低沉。他语气冰冷,眼睛里同样没有半分笑意,轻轻张开嘴唇时,仿佛是在陈述一个无比残酷的事实:“我们以前从没见过面、以后也不会有交集的可能,本来就只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你没必要和我攀关系,我也没兴趣认识你。”   言下之意,是根本不想搭理她。   林妧从没受过如此直白的拒绝,只觉得遭到了成千上万吨的精神损失,被他哽得一时间说不出话。   江照年也没想到迟玉会说出这样的台词,尴尬且局促地瞥他一眼,然后强撑起笑脸看向林妧:“他……他性格不太好,你多多担待。”   这哪里是“性格不太好”,简直是非常非常非常糟糕,刚一接触就直接下了逐客令,让人完全不想和他进行深入交谈。   尘封在心底深处的回忆破壳而出,虽然记忆已经不太清晰,但当时的林妧应该是这样想的。   ——那是个纯粹的怪人。   “妧妧,快到晚点名的时间啰!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校门口响起的女声清脆又响亮,上扬尾音里能听出明显的亲昵味道,一瞬间就把现场尴尬的氛围全然打破。   “我知道了——!”   林妧侧着身子回应一声,很快又把视线聚集在车里:“抱歉抱歉,我得尽快回教室,今天没办法再聊了。那个,再见啦。”   江照年努力笑着朝她挥手,另一边的迟玉则无动于衷,像最初那样低头垂下眼眸,一副完全不想搭理人的模样。   他冷漠以待,林妧自然也不可能刻意讨好,当即转身离开,把这个坏脾气陌生人抛在脑后,与等候已久的朋友们一同走进校门。   她走得毫不犹豫,因而不会察觉车里始终低着头的陌生少年在那一瞬间陡然攥紧衣角,原本笔挺的脊背犹如因不堪重负而轰然倒塌的高山,颓败地压低下去。   因为被碎发遮掩,迟玉的眼神无法得以窥视,从车窗外遥遥望向他时,只能瞥见一张紧紧抿起的苍白薄唇,以及轻轻颤抖着的双肩。   “不至于说那么过火的话吧?”江照年颇为无奈地挠挠脑袋,满脸惋惜的神态,“这样一来,那丫头对你的好感可是会直接降到冰点以下,恐怕以后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车里恢复了短暂的寂静。夏天的风呼呼啦啦吹过耳畔,迟玉自嘲般勾起嘴角,声线嘶哑得难以分辨:“这样就好。”   他说着抬起头来,把视线安静地移动到小姑娘远去的背影上,像是自言自语那样沉声低喃:“如果留有余地,我害怕自己会不受控制地接近她——成为‘不重要的陌生人’就够了。”   “唉……你啊。”   江照年喟叹一声后没再说话,无可奈何地看向他。   只有在林妧离开的时候,迟玉才敢毫无顾忌地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少年此时的目光褪去了死寂与阴戾,像是一束光忽然照射进荒废许久的地下室,把水汽和灰尘映照得朦胧如梦境,虽然虚幻,却也无比温柔。   ——她真的,真的从没见过这样温柔的眼神,仿佛能把所有污秽都融化掉,纯洁得让人不忍心触碰。   迟玉在看那个逐渐离去的小姑娘,误入这场记忆的林妧则一直注视着他漆黑的双瞳。   她忽然不由自主地想,迟玉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那么遥远的地方安静看她一点点远去的呢。   明明为她放弃了一切,健全的、做为人类的身体与意识,能光明正大出现在太阳之下的权利,梦想,自由,还有无限美好的未来。   明明曾经与她一起经历过那么多无法忘却的时光,无论是伤心的、痛苦的、愉快的还是遗憾的,都是他们共同拥有的点点滴滴,被深深刻在骨髓里。   明明……   明明那么深切地喜欢着她,如同深海之下隐秘却汹涌的洋流。   迟玉拥有许许多多说出真相的理由,却因为一个与自身毫不相关的原因选择缄默其口——   他的想法单纯得不可思议,即使让自己背负起所有苦痛与孤独,也不想成为束缚林妧的枷锁。   他喜欢的小姑娘,就应该毫无顾忌地向着天空展翅翱翔,任何因素都不能将她禁锢其中,包括自认为已经成为累赘的迟玉本身。   一切都无比明了地有了解释。   所以迟玉会对她刻意疏远却又无意识地靠近,所以在醉酒后才会露出那么温柔却悲伤的神情,所以才总是神情淡漠地坐在生活区大厅里,以格格不入的姿态等待一个不知何时会到来的人。   然后远远地、故作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   “真的不打算跟她说说话?哪怕是以陌生人的身份。”江照年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斟酌了好一阵子,才继续轻声道,“毕竟这次以后,你们很可能不会再见了。”   迟玉没有应答。   眼看远处女孩子们的身影慢慢变小,最终成为模糊不清的黑色圆点,消失在某个绿茵掩映的拐角,他终于沉声开口:“走吧。”   “……那我开走了哦。”   江照年细细端详着他的神色,末了不死心地补充一句:“真的真的走了哦。”   迟玉笑了,极轻微地扬起唇角:“嗯。”   随着跑车启动,掀起一阵迅疾的微风。林妧微微眯起被眼泪填满的眼睛,再回过神来,已经回到了地下六层的收容室里。   她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似是心有所感,把视线聚集在墙角。   迟玉蜷缩在角落的地板上,身体颤抖着缩成一团。眼睛、嘴角与耳朵都不受控制地涌出鲜血,皮肤则像是被沸水烫过一样,呈现出狰狞可怖的红痕。他疼得咬破了嘴唇,却强忍着没发出声音。   忽然他猛地抬起头来,阴戾瞳孔不带任何感情,与门口的林妧四目相对。   迟玉……能看见她?   “我好难受。”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听起来像是撒娇,又像埋怨:“每天、每天都好疼……可是为什么,你却能过得那么开心呢?”   哪怕知道这很可能是欺诈师布下的陷阱,林妧还是不由得心头一颤,嘴唇刹间褪去血色。   “都是因为你,我的人生全部毁掉了……明明你才是应该被献祭的那个。”他说着哽咽起来,泪水夺眶而出,“好疼,好孤单,好绝望……为什么只有我变成这种样子?”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   眼前的人拥有和迟玉相同的长相,因而她完全没办法对前者发脾气,只能小心翼翼地上前,半跪在他跟前。虽然心里有无数想对他说的话,可到头来面对迟玉时,林妧还是只能最为俗套也最为苍白地对他说一句“对不起”。   “既然我永远离不开这里,那你就一直留在房间里陪我,好不好?”   少年泪眼朦胧地凝视着她,顺势伸出右手,把林妧拥入怀中:“留在这里赎清你所有的亏欠,永远永远不要离开——就当是为了我,你一定会愿意的,对吧?”   随着话音落下,一阵刺痛陡然涌入胸口。林妧沉着视线向下看去,正好能见到被对方刺进自己身体的小刀。   “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也应该做出一些回报。而且啊,与其带着负罪感一直生活下去,在现在死去其实算是种不错的解脱——对吧?”   与迟玉一模一样的声音响彻耳畔,亲昵得犹如蛊惑。他满怀期待地注视着眼前的小姑娘,没想到林妧面无表情地听完,居然了然地轻笑出声:“原来这就是欺诈师的计划。先是用幻境加强我的负罪感,再制造和迟玉一模一样的假人,用花言巧语诱骗我寻死……真是恶趣味。”   “迟玉”兀地瞪大眼睛,惊呼出声:“怎、怎么可能!你为什么没被——”   “为什么没被催眠?”   林妧挣脱他的双手,眸底渐渐浮起淡漠冷意:“我不久前还在纳闷,为什么见到你时会不由自主地靠近、对你的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想必是欺诈师为了让我心甘情愿赴死,加入了某些催眠的成分吧?或许比起催眠,人类的意志要更加强大一些哦。”   在对方不可置信的眼神里,她若无其事地拔下匕首,将其靠在少年苍白的脖颈上:“只要一想起迟玉那笨蛋还在你手上,我就不得不拼命告诉自己,一定不能现在就死掉——更何况他为我做了这么多,如果轻而易举就放弃性命,那才是真的对不起他吧?”   她语气淡淡,目光却冰冷入骨。与平日里微笑着的老好人形象截然不同,如今的林妧如同历经厮杀的野兽,每个字都噙着目空一切的傲慢与杀意:“告诉我,迟玉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写虐真舒爽诶嘿(不   下一章大概有一点点糖感谢在2020-02-08 21:08:12~2020-02-10 23:32: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乔、Kikochan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洧杉、乔、Sok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乔 41瓶;我没有我不是 6瓶;清染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3章 旧事(八)   迟玉从昏睡中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在朦胧视线里,隐约望见一道无比熟悉的人影轮廓。   他曾经在远处无数次悄悄注视过人影的主人,早就把这抹影子印刻在心底深处, 因此见到它时, 第一时间就喃喃念出了那个人的名字:“林妧。”   声音沙哑得可怕, 像摩擦在地面上的细沙。   脑海里残存的记忆停留在欺诈师出现的刹那。那个古怪的男人声称为林妧准备了第二场幻境,随即她消失不见, 无论在哪里都找不到踪迹;而迟玉体内的顽疾不合时宜地发作, 撕裂般的疼痛瞬间蔓延至全身, 让他无暇顾及其他,在难以忍受的折磨里失去意识。   此时终于意识不清地醒来, 身上的伤口尚未愈合, 他忍着痛楚环顾四周, 发现自己仍然躺在地下室的角落。本来打算开口询问林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当迟玉把视线聚集在她脸上, 却被对方的眼神盯得说不出话——   他从没见过林妧露出如此冷漠且厌恶的表情, 哪怕是当年在夹缝俱乐部里, 她待人虽然冷淡,也没对任何人表现过这么浓厚的敌意。那对漂亮的桃花眼里满含着疏离与恐惧,当她注视着跟前的少年时,如同看着一个丑陋又危险的怪物。   迟玉的心脏仿佛被狠狠揪了一下。   “你就是秦昭,对吧?”不留给他思考现状的机会, 林妧皱着眉头后退一步, “我什么都知道了, 你不用再隐瞒。”   触碰到迟玉惊诧的目光, 她冷冷“啧”了一声,眼底划过再明显不过的厌恶情绪:“我说你啊……怎么没在那时候就死掉呢?”   在陡然凝滞的空气里, 言语字句化成一把把锋利的刀,精准狠戾地插进他胸口。   浑身上下都是撕心裂肺的痛,每次呼吸都能带来凌迟般的撕裂感,但与身体上的痛苦比起来,似乎心脏才是更加千疮百孔的那一方。   迟玉说不出话,更不知道要如何回应她,只能强撑起身子靠坐在墙角,听着那道和林妧一模一样的声音:“真是的,好不容易能和那么悲惨的过去说再见,你怎么会突然蹦出来啊!自以为是地为我做了那么多,现在忽然出现在我面前,你是想要报酬吗?”   不是的。   他只是想远远地看着她而已。   身体虽然已经在慢慢愈合,但能够得以恢复的只有致命伤痕和严重创口,支离破碎的小伤并不会自行复原。针扎般的刺痛让迟玉不得不咬紧下唇,强迫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林妧不会说出那样的话,他明白眼前的人影只是由欺诈师构筑的幻影——可她说得一点不错,与其活着让自己痛苦、令他人为难,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丢掉性命。   “好不容易拥有了自己的人生,为什么偏偏遇上你来横插一脚呢?”   她的语气毫无怜悯,每个音节都暧昧又模糊,仿佛带着拥有蛊惑力量的魔法,让人甘心为之沉沦,“你已经不是当年的迟玉,甚至连人类都不算。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浑身是血、见不得光,肮脏又低劣,连让人想触碰的欲望都没有……真是可怜。如果我是你,一定会痛苦得活不下去。”   这只是幻境。   迟玉咬破嘴唇试图让自己更加清醒,却还是忍不住顺着对方的视线垂下目光,看一眼自己如今的模样。   白色上衣被染成了黑红交织的诡异色泽,露在袖口之外的手臂满是血污,有几根手指被生生折断。四周的地板同样沦为一片血色,涌现出铁锈般刺鼻的腥味。   哪怕是真正的林妧见到这番景象,一定也会厌恶地皱起眉头吧。   “就当是为了我,一直留在这里吧。不要打扰任何人,一个人默默烂在这间地下室里,这样对大家都好。”   那个人缓缓靠近,声音越来越低沉:“你也不希望让我为难,对吧?既然能在之前为我奉献那么多……那干脆把你的未来也全部送给我,好不好?我真的好累好累,没有更多精力和时间能放在你身上。只有你能帮我了,迟玉。”   看着少年的目光逐渐黯淡,与林妧拥有同样长相的女人咧开嘴角,语气里不再充斥厌恶,反而带了点温柔劝慰的意思:“而且这些年来,你也过得很辛苦啊。如果长眠于此,所有烦恼就都可以不复存在了。对于你来说,那样是最好的结局不是吗?”   这是欺诈师对付迟玉的方法。他明白后者不会轻易死去,于是刻意放大迟玉心底的恐惧与忧虑,并借由“林妧”口中说出来,在催眠的作用下令其心里防线彻底崩溃,从而永远迷失在幻境里。   看着人们一步步自取灭亡,在心底深处最害怕的情景里号啕大哭,是他最为热衷的兴趣。   眼看计划成功大半,“林妧”越靠越近,上挑的桃花眼眯成纤长月牙形状。然而还没等她嘴角勾起微笑,就骇然察觉眼前闪过一道凌厉刀光——   在计划里本应该自暴自弃的迟玉猛然抬头,拼尽全力拿起匕首,毫不犹豫地抵在她脖子上。与不久前脆弱得随时都会破碎的眼神不同,少年深不见底的漆黑瞳孔犹如万丈深渊,冷冷凝视她时,眼底的杀意能让人双腿发软。   喂喂喂,这是怎么回事?   幻影来不及理清思绪,大脑乱成一团。这家伙不应该丧失所有反抗的意志,一点点被幻境吞噬么?现在这双野兽般的眼睛……看起来随时都会把她撕个粉碎。   “不得不说,这场幻象做得不错。”   他神情阴戾,被周身骇人的血污衬托得犹如地狱修罗,当低哑声线沉沉响起,像极了丧钟轰鸣:“但抱歉,在把她完好无损地带离这里之前,我不会允许自己死去——告诉我,林妧在哪里?”   室内出现了一刹那的僵局。   而在这句话落下的下一秒钟,如同某种不可思议的巧合或奇迹,又或许是命运给予的回应,地下室里突然响起一阵绵长推门声,紧接着是他无比熟悉的、像春天溪流般清泠的嗓音:“迟玉,你在里面吗?”   听见这道声音,幻象神情复杂地咒骂一句,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似是心有所感,迟玉努力平复好狂跳不止的心脏,敛了神色朝声源望去。   走廊里莹白色的灯光像是朦胧雾气,在光影缭绕之间,他对上一双陡然睁大的眼睛。   林妧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凝望着他。她许久没说话,与离别的时候相比,眼睛里多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还没等迟玉仔细分辨,就望见她眸底微光一闪,竟从眼角落出大滴大滴的眼泪。   他从没见过林妧哭,哪怕是竞技结束后身受重伤、被隔离在暗无天日的小房间里,她也向来保持着对一切毫不关心的态度,甚至反过来安慰当时的“秦昭”不要担心。   可此时此刻见到他,她却不知为何落了泪。   面对幻影时的狠戾瞬间消散无踪,迟玉手足无措、耳根通红,他慌乱又紧张,声音一下子就软下来,带了点无所适从的委屈:“对不起,我的样子……是不是吓到你了?”   林妧没出声,只是一步步向他所在的角落靠近,用视线凝神注视着他身旁的血渍与身上狰狞的伤口,眼泪一直没停。   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迟玉抿着唇移开视线,等林妧靠近后,佯装不甚在意地抬起残损不堪的右手,想帮她擦去眼角涌出的泪滴。然而少年的动作在半途便骤然停滞,右手僵硬迟缓地悬在半空,把目光聚焦在掌心那片骇人的血污之上——   他身上很脏,如果触碰林妧,也会让她沾染上污秽。   念及此处,他目光黯淡地收回手臂,也正在这个时候,身畔毫无征兆地掠过一阵轻柔的风。迟玉不明所以,微张着嘴唇茫然抬头,在看清眼前景象后下意识屏住呼吸——   林妧半跪在地,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离他咫尺之遥的地方,只要稍微再往前一些,就能碰到少年鼻尖。   这是迟玉头一回与她隔得这么近,抬眼就能看见那对溢满水光的眼睛。凝神屏息时,甚至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每一次绵长的呼吸,像蒲公英那样轻飘飘地降落在脸颊上,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柠檬味香气。   若有若无的热量很快占据全身,迟玉匆忙低下脑袋,用低哑不堪的声线问她:“怎、怎么了?”   林妧并没有出声回答,而是伸出右手,身体继续向前贴近一些。   然后修长纤细的手指无声下移,不偏不倚停靠在迟玉被咬破的薄唇上。   唇瓣与指尖触碰时,带来令人安心的、如同触碰到天边云朵那样柔软的触感。他已经很久没有与其他人有过如此亲昵的身体接触,一时间浑身僵硬地怔愣在原地,不晓得应该如何回应。   嘴上的疼痛不知在什么时候悄然消失,只留下直钻到心里的痒,他想后退逃避,却又沉溺于这份从未有过的温柔,不忍心避开。   林妧的手指带着热量,滚滚热气以指尖为圆心向四周扩散,很快就占据四肢百骸,把血液也灼烧得沸腾不已。虽然看不见自己如今的模样,但迟玉知道,他一定脸红了。   好温暖。   好开心。   ……也好害羞。   暗室,微光,少年红得几欲滴血的耳根,夹杂在血腥味里的柠檬香气。   寂静的暧昧在满室血污中滋生蔓延,林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眼睛,仿佛用了极大的勇气终于开口:“以后……请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她说到这里略一停顿,缓声加重语气:“我已经知道了一切。秦昭、卧底、江照年……那些被你藏起来的所有秘密,幻境全部告诉了我。”   幻境里的噩梦成为了现实。   剧烈的心跳快要冲破咽喉,迟玉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从林妧的角度看去,正好能望见他骤然泛红的眼眶。   ——他曾经无数次设想过,如果林妧能知道所有真相,自己会是怎样的心情?   与心心念念许多年的女孩重逢时,正常人本应感到欣喜和雀跃,可每当念及那时的情景,迟玉都会恐惧得浑身战栗。   如今林妧以特遣队队长的身份功成名就,身边围绕着太多太多需要顾及的人,也拥有着无限光明美好的未来;而他只是个蜷缩在阴暗地底的怪物,注定在无穷尽的痛苦中虚度光阴,无法带给她任何有用的东西。   自己早已不能像当初那样时刻保护她,一旦两人相认,林妧会怎样看待他?   身世悲惨的可怜虫、早该淡出记忆却不知好歹突然出现的老熟人……还是让她不得不承担起重重压力与责任的拖油瓶?   他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林妧,更不想让珍视的女孩见到自己如今落魄不堪的模样。   虽然自欺欺人,但这或许是他仅存的一点坚持和自尊。   少年漆黑的瞳孔逐渐被水光润湿,让林妧无端想起月夜里静谧的湖水。水面在微风吹起时掀起层层涟漪,重重叠叠地扩散开,径直荡漾到她心口上,惹得心脏颤动不已。   她实在不忍见到如此悲伤的目光,头脑发热地深吸一口气,让右手保持着贴在对方唇珠的姿势,左手则一把揽住迟玉后背。   然后借着力道,将他不由分说地揽入怀中。   怀里的人在微微颤抖。   像是瑟瑟发抖却无力反抗的小猫。   迟玉比她想象中更加瘦削,抱起来有些硌人,却出乎意料地乖巧舒服。林妧没用什么力气,手指一点点拂过他笔直的脊梁、战栗着的肌肤与凸起的蝴蝶骨,最终停留在他蓬松的黑发之间,笨拙地摸摸迟玉脑袋。   因为把脸颊深深埋进了对方脖颈,当林妧轻声开口时,温温柔柔的热气尽数流淌在他颈窝里,似有若无的痒随之蔓延,激起一片燥热。   耳畔迟玉的呼吸声骤然加重,而林妧垂下眼睛,手掌缓缓用力,把他搂得更紧:“你什么都不知道……无论是‘梦想’还是‘未来’,如果没有你陪在我身边,一切就没有任何意义。”   隔着一层单薄布料,林妧能感受到他砰砰直跳的心脏。它是那样慌张且有力,每一次律动都沉甸甸冲撞在她胸口,像森林里跃动的小鹿。   “自由啊前途啊,那些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我唯一想要的——”   她说着抬头与迟玉四目相对,按在后者唇瓣上的手指轻轻拂动,极轻柔地为他拭去从裂口里渗出的殷红血迹。在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里,迟玉听见林妧对他说:“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咕噜噜感谢在2020-02-10 23:32:34~2020-02-12 09:26: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乔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竹泠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设定什么好呢?? 30瓶;惘然然 10瓶;天涯海角,过树穿花 7瓶;承太郎夫人、耿耿星河 5瓶;3373253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4章 旧事(九)   在此之前, 母胎solo的林妧同学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在某天亲口说出“我只想要你”这种偶像剧风味十足的话。   天地可鉴,这句话说出口时不过脑子, 乍一听来的确爽快, 然而话音落下之后——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小到可以忽略, 只要稍微动弹一下,仿佛就能亲吻到对方脸颊。   手指仍然停留在迟玉嘴唇上, 指腹传来让人脸红心跳的柔软触感, 甚至能感觉到他轻缓又拘谨的呼吸, 伴随着温热气息飘飘然落下来。   少年懵懂的漆黑瞳孔深深凝视着她,连眼眶都被红晕染成漂亮的绯红色, 那双眼睛里似有慌乱、有紧张, 但更多的, 还是受宠若惊般的喜悦。   在这样暧昧的情景里, 她真的、真的好害羞啊。   居然当面说出和告白没什么区别的话……所以谁能告诉她, 在脑袋发热地逞英雄耍帅之后, 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才好啦。   求求了, 时间可不可以永远停在这一秒。   周围有没有洞可以让她钻一钻。   啊啊啊就这样一直看着彼此吧,什么都不要问她。顾城不是说过吗,有你有我,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奈何事实总是不如人愿,迟玉听完这番话后呆呆愣在原地, 等林妧红着脸移开手掌, 如梦初醒般哑声开口, 打破满室寂静:“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你伤心。”   “应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   他的目光就像拥有魔力, 在四目相对的瞬间,眼底微漾的水光能让任何人软下心肠。林妧努力按捺住剧烈心跳, 把少年沾满血污的、遮盖在眼前的碎发轻轻拨开:“这么多年来,你一定很辛苦吧。对不起,如果能早一点发现的话——”   她说到这里便不忍心继续下去,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存在“如果”,无论她多么歉疚,都改变不了迟玉在这几年孑然一身、浑身是伤的事实。   可她虽然弥补不了过去,却能承诺给他未来。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至少现在,那个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人就在她身边——   如同昏暗的洞穴终于落进一束阳光,它那样温暖明亮,林妧又怎能忍住不去靠近。   这个想法成形的瞬间,周围景象陡然扭曲,仿佛一幅慢慢褪色的风景画。他们依旧位于地下室里,不同的是墙壁上血渍尽数褪去,灯光也逐渐变得莹白透亮,当林妧茫然回头,正对上一双有些慌乱的眼睛。   是欺诈师。   幻境由她心底深处最为恐惧的记忆构成,如今那段回忆已不再是无法涉足的阴影,幻象也就顺理成章地自行解除。林妧本以为幻境消失后,自己能如愿以偿回到收容所,没想到左顾右盼一番,居然还是熟悉的地下室场景。   “原来是这样啊。”   她把手从迟玉额头放下,临走前不忘摸一把他的脑袋,然后站起身子面向欺诈师:“我的回忆是一层幻境,迟玉的记忆又是另一层……结果你居然还准备了第三层。想来也是,你几乎从没在幻境里出现过,却知道里面发生的所有事情,说明一定在幻境之外默默监视。那时的你不能藏在收容所,否则一旦被发现,就会被立刻逮捕,要想万无一失,呆在自己创造的幻境里是最好的办法。”   欺诈师尴尬一笑,曾经天上天下为我独尊的狂傲神采消散无踪,故作镇定地后退几步,与她保持一定距离。   他之所以被称为“欺诈师”而非“格斗家”,就是因为把技能点全部加在了催眠和幻术上,对体术一窍不通。在今天之前,青年一直不觉得这是个大问题,毕竟从来没有人能突破幻境接近他——   直到此时此刻,这位自命不凡的破坏专家终于体会到了,何为被支配的恐惧。   创造之前那两层幻境已经耗费了他太多太多精力,如今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来拼死顽抗。眼看林妧一步步朝自己靠近,而她身后的迟玉也背靠墙壁撑起身子,漆黑瞳孔下满是阴翳,欺诈师浑身颤抖,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打从一开始,他把这女人选作目标的决定就是个彻彻底底的错误。   身为苦心经营一切的幕后黑手,他眼睁睁看着林妧手撕怪物、脚踢女鬼,把他精心设置的机关按在地上摩擦,气得几欲吐血。更过分的还在后面,在看完所有剧情后,他真的超级想对这两人大吼一声:   这里是稍不留神就会小命不保的地狱,才不是让你们两个谈恋爱搞暧昧的地方啊啊啊!为什么他会无缘无故变成牵线的红娘啊摔!求求两位滚出去好吗!   他心血毁了,狗粮吃了,临近结局的时候,还要遭到毫不留情的男女混合双打。   他容易吗他?   “之前你信誓旦旦说过什么来着,为了今天的表演,特地准备了很久很久?对看见的一切满意吗?”   林妧眯眼笑笑,眼眶虽然仍带着微微绯红,在凌厉目光的映衬下,更像是一层淡漠血色,“到处惹事的熊孩子……果然还是需要一点管教的吧?”   她话音刚落,还不等欺诈师强笑着试图辩驳,就陡然抡起拳头,毫不犹豫砸在青年左脸上。   这一拳又快又狠,与她文弱漂亮的外表完全联系不起来。欺诈师没想到这女人居然如此歹毒,鬼哭狼嚎地捂住侧脸,无比哀怨地怯怯看她一眼。   紧接着似乎下定了极大的决心般狠狠咬牙,用视死如归的表情闭上眼睛,眨眼间消失在地下室里。   “他这是,”林妧摸了摸发红的拳头,“跑到幻境之外了?”   迟玉勉强走到她身边,低低“嗯”了声。   这里应该是欺诈师的最后一张底牌,一旦离开,就会回到戒备森严的收容所,而他现今耗光了力量,成为瓮中之鳖是必然的结局。   留在这里必定遭受林妧不带感情的社会主义毒打,逃出去虽然免不了牢狱之灾,但好歹能保住小命。在这两者之间,欺诈师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一个。   ——林妧,一个比地下六层更加可怕的女人。   “你怎么起来了?”   听见迟玉的声音,林妧仓皇回头,仅仅是一个转身,就抖落了面对欺诈师时所有的戾气与杀机,像寻常小姑娘那样皱起眉头:“伤口还没有愈合吧?身上全部都是血……这里疼不疼?”   迟玉没说话,只是垂着眼睫安静看着她。林妧被盯得不好意思,拿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觉得我对那家伙太凶啊?”   “不是。”   近在咫尺的少年抿起薄唇,嘴角不自觉扬起小小弧度:“只是觉得,能这样跟你待在一起……就像做梦一样,很开心。”   他怎么忽然没头没脑地说这种话呀。   林妧下意识屏住呼吸,感觉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又碰碰躁起来。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应,而迟玉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下意识说出了什么话,像炸了毛的小猫,脸色通红地睁大眼睛。   这样看来,居然比她更加害羞。   “你、你别脸红啊。”   脸上的热气像是会传染,先是从少年苍白的脸庞悄然蔓延,紧接着在周身空气里慢慢氤氲开来,把气温也染上几分暧昧的温热。躁动不已的因子降落在林妧耳畔和侧脸,熏出一点点瑰丽的绯红色,她的声音小了很多,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脑袋:“你要是害羞的话……我也不好意思了。”   周遭十分短暂地沉寂了几秒钟。   忽然迟玉轻轻叫了声她的名字:“林妧。”   “嗯?”   她闻声正要抬头,毫无防备地感到有只手忽然贴上自己后背,随即便是身体一轻,整个人失重般腾空起来。   ——迟玉一手揽住她后背,一手放在林妧膝盖之下,笨拙地将她横抱而起。   紧接着少年左手略微用力,把她的肩膀向内里按压,肩膀和身体朝里面靠拢时,脑袋也不受控制地向他倒去。   林妧的眼前一片漆黑。   她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自己的脸颊紧紧贴在迟玉胸口。   “……这样就看不到了。”   迟玉的声音很低很低,尾音微不可查地悄悄颤抖,明明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仿佛用光了他仅存的勇气。少年似乎轻笑了一声,用低哑却温柔的声音告诉她:“你一定累了,就这样休息一会儿吧。”   林妧能感受到他剧烈跳动着的心脏。   也知道自己的心跳开始猛然加速,一下又一下地,好像要撞开胸膛。   什么啊。明明他自己也在害羞,却抢先一步做出了这种不知道从哪里学到的动作,还拿“为了不让她看见自己脸红”这种幼稚又完全说不通的借口糊弄过去。   真是太狡猾了。   林妧没再说话,轻轻侧过脖子,把脸庞埋得更深一些。   迟玉身上萦绕着淡淡血腥味,凑近他单薄的衣料时,还能闻到一些残余的洗衣液清香,像暗夜里盛开的一朵小花,极其轻微地、无声无息地飘到她身旁。   迟玉的身体是暖的。   她轻咳一声,努力佯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被埋在对方胸口的声音闷闷的:“我们应该怎么出去?”   “欺诈师已经没了力气,幻境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自行消失。”迟玉说,“除此之外,我曾经听说每场幻境都有对应的出口,之前我们往下走来到地下室,这一回,不如试着从上面离开。”   “上面?”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他笑了一下,而林妧也在同一时刻勾起嘴角,替迟玉说完接下来的话:“要一起离开这里,从俱乐部正门,光明正大地。”   她怎么会忘记呢。   即使那里不是幻境真正的出口,可对于当年那两个孩子来说,只有在共同跨过俱乐部门槛的刹那,才算是真真正正地离开了地狱。   这是个迟到了许多年的小小心愿。   “不要再消失了。”   林妧的声线比风更轻,模糊得分辨不清:“你不知道……在那段日子里,我有多难过。”   一度陷入崩溃,什么人都不见,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哭泣着蜷缩在角落里,无数次尝试用小刀划破手腕。   在某个月明星稀的夜里,江照年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刀片,借着月光告诉她:“对你来说,死亡的确是件容易的事情。可你想想,一旦你死去,那个男孩子的所有努力就全都白费了。他为了救你宁愿放弃生命,从他死去的那一刻起,你的性命就不单单属于自己,同样也属于他。妧妧,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真的想要摧毁这件……由他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东西吗?”   那时的林妧泣不成声,而江照年小心翼翼地为她擦去眼泪,透过朦胧水光,她看见男人朝自己极为苦涩地笑了笑:“所以要努力活下去啊,哪怕是为了那个孩子。”   于是她在无止境的思念与愧疚里活了一年又一年,把从前冷漠偏执的自我埋葬在回忆里,塑造出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林妧”,一个与秦昭一模一样的“林妧”。   这样的话,偶尔会产生一种奇妙的错觉,仿佛他一直陪在身边。   迟玉动作微滞,下意识把她抱得更紧。   怀里是他默默喜欢了很久很久的女孩子,他从没想过,自己能有一天能像这样抱住她。   这是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之前那句话发自真心。   林妧的身体纤细却并不硌人,用双手将她搂在怀里时,仿佛触碰到了一缕柔和的水流,清澈灵动得让他舍不得放开。   当怀里的小姑娘呼吸时,气息透过薄薄一层衣物浸入少年皮肤,那种感觉陌生却并不难受,带着点酥酥的痒。暖意丝丝缕缕地缠绕五脏六腑,他早已强迫自己习惯地下六层里那个冰冷孤寂的狭小空间,对于这久违的温度贪恋得近乎痴迷。   他在黑暗里悄然注视了林妧太久太久,哪怕是最为简单的触碰,也是种求而不得的奢望。   “对不起。”   迟玉对她说:“我不会再离开。”   如果林妧在此时抬头,一定会惊诧于他眼底无穷无尽的汹涌情愫。在那双漆黑色的深渊里藏匿着太多浪潮,只需要一眼,就能将她浑然吞噬,再也没有逃离的可能。   可她实在太累太累,躺在迟玉温暖的胸膛里时,困意一下子就占据整个脑海,不得不得跟随着这股感觉闭上眼睛。   察觉到林妧的呼吸渐渐平缓,少年安静垂下眼帘,任由浓密睫毛在昏暗灯光下洒落一片阴影,将翻涌的情愫浑然笼罩。   ……要是一直这么没有防备心的话,即使是他,也不能百分百保证一定会忍住不做些什么啊。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迟玉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细细打量怀中人睡梦中的模样。   面对他时,林妧似乎总是很乖很乖,这会儿迷迷糊糊没了意识,却还是保持着把脸埋进他胸膛的姿势。视线缓缓勾勒出女孩模糊的轮廓,从迟玉的视角望去,只能见到凌乱的黑发,还有一只耳朵。   一只小巧漂亮的、仍然泛着微微粉红色的耳朵。   让人忍不住想要触碰。   在那一瞬间,有许多念头匆匆划过迟玉脑海。   比如他并非人类,无论做出怎样的努力,与林妧都不可能再成为一路人,两者之间横亘着难以跨越的鸿沟;比如他是如此卑劣又贪婪,居然会对她产生超乎友情之外的贪念。   林林总总的想法来了又去,最终只剩下一道微弱却笃定的声音,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告诉他:   哪怕一次也好,他多想真真切切地触碰她。   喉结干涩地上下滑动,少年无言勾起唇角,左手悄然用力,将她深埋的脑袋微微抬起一些。   然后小心翼翼地低下头,薄唇颤抖着落下,停留在她莹白圆润的耳垂。   在那短短一瞬间,大脑轰然沸腾,呼吸骤然停滞,灵魂脱离躯壳。   他羞怯又克制,却也带着难以自持的冲动。干涩的嘴唇被咬得血迹斑斑,此时虽然已堪堪凝固,却显得更加狼狈凌乱,接触到林妧耳垂时,能感到令人心颤不已的滚烫温度和柔软触感。   还有淡淡的柠檬味清香。   即使注定被困在深渊里,他也还是忍不住伸手触碰月亮。不求将它据为己有,只要能触及到几缕月亮就心满意足。   这番动作又轻又快,短促得仿佛从未发生过,然而当迟玉做贼心虚般迅速抬头,却察觉林妧轻轻缩了缩脑袋。   即将冲破胸口的心脏顿时熄了火,像磁带卡壳般骤停下来。一个念头刹那间萌芽,少年屏住呼吸停下脚步,不敢稍作动弹——   林妧她……可能一直都没睡着。   其实从客观来看,迟玉只猜对了一半。   她之前的确被睡意扰得疲惫不堪,半只脚踏进梦乡,可就在彻底入睡的前一秒,却猝不及防地感到有什么东西覆上了耳垂。   那是软绵绵的、比棉花糖更加细腻的触感,还带了点令人安心的热气。林妧在半梦半醒间迷迷糊糊地想,这种感觉和温度,还有这样克制的力道,简直和迟玉的嘴唇一模一样嘛。   等等。   这个想法让她浑身一震,瞌睡和做梦全被丢到了太平洋,满心只剩下唯一一个念头:   迟玉的嘴唇碰到了她的耳朵,以正常动作来看,好像无论如何都出现不了这种姿势。也就是说,迟玉趁她睡着的时候……   偷偷地,亲了亲她。   不会吧。   林妧费了好大力气,才终于把捂着脸浑身颤抖的冲动拼命压下去,可惜到头来还是没忍住,咬着嘴角无声笑了一下。   于是理所当然地被迟玉发现了。   他似乎比林妧很紧张,迟疑着低声试探:“你醒了?”   她只好从少年胸口抬起脸庞,朝对方满脸无辜地眨眨眼睛,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心里兵荒马乱,只想丢盔弃甲快快逃跑。   所以,遇见这种情况时应该怎么做?   林妧想,按照她的性格,绝对不能和言情小说女主角一样红着脸兀自害羞,那样实在太没出息——可究竟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亲的位置不对,要不换一个地方?嘴唇怎么样?”   “你刚刚吻了我一下,出于礼尚往来,我是不是也得向你回赠一个?”   “喜欢,还要。”   她越想越离谱,结果没来得及说出一句骚话,就先把自个儿撩得面红耳赤。眼看迟玉似乎意识到什么,兀地红了耳根,林妧支支吾吾,犹豫半晌:“那个,不知道为什么,耳朵突然有点痒,莫名其妙就醒了。”   林妧:……   啊啊啊不对不对!去他的“耳朵有点痒”!她想说的才不是这个啦!   决心呢,勇气呢!她连死都不怕,怎么唯独在这件事上怂了啊!林妧你在干什么啊林妧,拿出你和怪物们战斗时的决心,快振作起来A上去啊!   林妧:“可能是被小虫子咬了一下,没关系的。”   林妧:卒。   听见“耳朵”两个字,迟玉的身体很明显地僵住。   与此同时心脏砰砰砰地跳,慌乱地敲打着她的耳膜。   最后林妧看见他佯装镇定地别开视线,然后不露声色地把左手抬高,慢慢按揉她滚烫的耳垂,继而用僵硬得听不出语调的声音轻轻说:“是吗?我帮你揉揉。”   欲盖弥彰却忍不住害羞的样子……真的可爱爆棚。   想要狠狠欺负他一番的欲望瞬间烟消云散,林妧浑身软绵绵地闭上眼睛。尚未褪去的困倦卷土重来,她用脑袋蹭蹭迟玉胸口,从喉咙里发出小兽般细弱的呜咽:“那我继续睡啦。迟玉,晚安。”   在越来越深的睡意里,她听见少年含着笑的、纵容得近乎于溺爱的声音:“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情人节快乐!!!   (露出了单身狗的狗头微笑)感谢在2020-02-12 09:26:32~2020-02-14 16:21: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乔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洧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玫瑰挞、一颗小媛子 20瓶;茅十八、乔、渡燕 10瓶;雾继。 8瓶;安颜°、粉啵、荒冢有繁花 5瓶;蚩子渊啊 4瓶;清染 3瓶;吴世勋圈外恋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5章 奶油蛋糕   林妧从睡梦中醒来时, 透过模糊不清的视线,首先隐隐望见了一片无暇的纯白色。空气里充斥着温暖和煦的阳光,淡淡消毒水味道萦绕鼻尖, 等她坐起身子睁开眼睛, 终于勉强看清了眼前景象。   她正躺在一张病床上, 位置应该处于收容所医疗部里的单人病房。周围是摆放整齐的家具与药品,雪白墙壁上掩映出太阳斑驳细碎的斑痕, 一张明艳瑰丽的脸庞凑上前来, 伴随着无比欣喜的惊呼:“你终于醒了!”   那居然是很久没有出现在生活区里的蛇女大姐姐娜塔莉娅, 自从被林妧打败后带进收容所,她便一直对这个战斗力爆表的小姑娘情有独钟。这种心态说好听点是“强者间的惺惺相惜”, 直白地形容, 就是个外表强硬的抖M。   晃眼看去, 在她身旁还有两张无比熟悉的面孔, 正是德古拉与陵西。   还没来得及把混乱的记忆理清, 林妧就感觉后背被人猛地按住, 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向前倾倒, 落入一个散发着香气的温暖怀抱。   脸上传来软绵绵的触感,让小姑娘兀地红了耳根,与此同时耳畔响起女人娇嗔般的低喃:“你怎么会孤身一人闯进那么危险的地方?当时收容所乱成一团,你冲进走廊后又不见了踪影,大家都快急疯了。”   德古拉叹了口气, 小声补充:“生活区的大家听见你失踪, 全都抛下手里的事情, 第一时间赶回了收容所——虽然最后找到你的不是我们, 是迟玉啦。”   “对了,”娜塔莉娅闻言一怔, 迅速把林妧从怀里松开,碧绿蛇瞳里幽光大作,“欺诈师没对你做些什么吧?迟玉那家伙怎么会浑身是血地把你带出来?”   她说到这里停顿几秒,凝神加重语气:“最最重要的一点是,老实回答我,为什么他会对你使用公主抱!明明我都没抱过你!”   这一点其实并不是很重要好吗!完全只是你的个人因素在作祟吧!   不过说起迟玉……   尚未褪色的记忆重新浮上脑海,林妧心头悄悄一紧,像是被无形的手掌陡然攥住,一时间忘了呼吸。   在由欺诈师构建的幻境里,她终于明白了当年发生的所有真相,并对迟玉说出了与告白无异的话语,而少年将她笨拙地抱起来,趁林妧昏昏入睡时低下脑袋——   悄无声息地、颤抖着亲吻了她的耳垂。   所、所以迟玉当真亲了她……而不是在做梦?可当时的一切是那么清晰灵动,每当林妧细细回想,都能记起他宠溺得没边的黑色眼睛,温柔得令人窒息。   “奇怪,林妧你怎么脸红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陵西小朋友看热闹不嫌事大,满脸坏笑着凑上前来,正对着她泛红的脸庞眯起双眼,活像只老谋深算的狐狸:“还是说,是因为想起某些让人脸红心跳的事情,情不自禁呀?”   欺诈师灰溜溜地出现在生活区后不久,迟玉便带着她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昏睡中的林妧自然不会知晓当时的情景,为她牵肠挂肚的陵西与德古拉却看得清清楚楚,一点儿细节都没落下。   少年单薄的白色上衣被血浸成暗红,似乎在不久前经历过极大的痛苦般脸色苍白,每走一步都艰难不堪。在所有人心里,这个来自地下六层的陌生人孤僻阴沉、暴戾嗜血,跟每个人都远远地保持着遥远距离,这样的他与林妧分明是两个极端,无论如何都扯不上关系。   抱着林妧出现在生活区大厅时,迟玉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冷漠又乖戾。以他拽上天的神态和满身伤痕的模样来看,这人不像是个把公主从恶龙手里救出来的英雄,倒更趋近于在幕后谋划一切的凶残大魔王。   有医护人员怯怯地尝试与他交涉,准备把林妧带去医疗部病房好好修养,那家伙出乎意料地好脾气答应下来,在将怀里的小姑娘递给护士时,低头安静地看了她最后一眼。   那道眼神陵西至今记忆犹新。   漆黑瞳孔里浮现起丝丝缕缕的笑意,像暗夜里的月光渐渐填满眼眶。冷冽啊乖僻啊杀意啊,那些令人望而生畏的情绪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大魔王像所有青涩的少年那样低头抿着唇,用胆怯又柔和的视线深深望着怀中人脸庞,仿佛要把她的模样深深刻在心头上。   他浑身是血,犹如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恶鬼,陵西从来不会想到,原来恶鬼也会露出这样温柔的目光。   也正是在那一刹那,他闻到了某种名为“八卦”的气息。   从前的迟玉一直呆在地下六层,绝不会与任何人进行接触,直到林妧进入收容所工作,他才隔三差五地坐在生活区大厅里看书或小憩。陵西曾以为这只是不值一提的巧合,但现在想来,分明是为了见到她的刻意而为之。   这两个人之间,绝对不简单。   “我、我脸红了吗?”   林妧有些慌乱地伸手捂住两侧脸颊,果然感到了滚烫的热气。她无力辩驳,只得支支吾吾搪塞过去,顺便生硬地岔开话题:“可能是天气太热了,现在不是夏天吗?我的确落入了欺诈师的陷阱里,幸亏迟玉救了我——说起来,欺诈师怎么样了?地下六层出逃的异常生物呢?”   “那混蛋被成功逮捕,动乱也及时制止了。”娜塔莉娅若有所思地摸摸她脑袋,“听说他不明不白地出现在生活区,不仅被人打得鼻青脸肿,还用光了所有的力量,因此保安队没费一点功夫就把他带走了。”   她知晓林妧身份,却又不能当着另外两人直接挑明,于是淡笑着朝她眨眨眼睛,一字一顿地加重语气:“应该是迟玉做的吧。”   林妧明白她是在无形中戏弄自己,但仔细一想,忽然意识到一丝不对劲。   当时她向南离告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按照他的性格,应该不会把秘密压在心里,但从德古拉他们的反应来看,似乎完全没察觉到这一点。   “话说回来,南离还好吗?”   她无端地有些紧张,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当时他也在生活区,没出什么事吧?”   这回接话的是德古拉:“他为保护一个研究员受了伤,和你一样躺在病房昏迷不醒。好在伤势不重,应该没多久就能好起来。”   “南离在昏迷之前,一直嘟嘟囔囔说自己见到了特遣队队长哦。”陵西双手环抱在胸前,模仿着小白龙又羞又急的语气,“‘队长,哪怕是为了队长我也要加油,请多看我几眼吧’——他好像是这么说的,毕竟是那位的忠实粉丝嘛。”   一说起这个话题,德古拉立马兴致盎然地接过话茬,带了点好奇地开口:“特遣队队长?我听说他是个三头六臂、肱二头肌比头还大、拥有十八块腹肌的男人。这种高人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真想近距离地看看他啊。”   正在喝水的林妧被呛了一下。   又是“三头六臂”,又是“肱二头肌比头还大”,那她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样的形象,六块行走的肱二头肌吗!求求你快把十八块腹肌那种东西从脑袋里移开,想象了一下画面真的好恶心!她才不是蜈蚣好吗!   “这是什么怪形容。”   陵西满脸嫌弃地看他一眼,然而还没等林妧露出欣慰微笑,就信誓旦旦地继续发言:“独家消息,那位队长之所以对所有人都避而不见,其实是因为长相过于有碍市容。听说他从小因为长相倍受排挤,于是把对社会的怨气全部发泄在猎捕异常生物这件事上,真是可怜又可悲,希望他能早日走出心理阴影,变成一个正常人吧。”   林妧皮笑肉不笑:“是、是吗?”   喂喂,她在其他人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不是身体变异就是心理畸形,这种人设也太惨烈了吧。   全场唯一知道她身份的娜塔莉娅挑眉笑笑,伸手抚弄林妧耳畔的黑发,声线又媚又甜:“我倒不这么觉得。或许那名队长,是个长相和林妧一样可爱的小姑娘呢?”   “不可能,不可能。”   陵西小脸皱成一团,一个劲摆手:“就算真有她的那张脸,也一定是个身高两米的金刚芭比——胸肌比林妧胸还大的那种。”   德古拉赞同点头:“不错不错。吐气堪比电风扇,吃饭搬空两座山,而且必须有十八块以上的腹肌。”   话题渐渐被引向了奇奇怪怪的方向!麻烦你们两位闭嘴好不好!而且德古拉先生,为什么你会对十八块腹肌的蜈蚣人这么情有独钟啊!   林妧无语凝噎,正尝试着用低头喝水来掩饰内心尴尬,猝不及防又听见另一则重磅炸/弹在耳边轰隆隆炸开——   陵西用手撑着腮帮子,朝着娜塔莉娅笑笑:“姐姐,你和阿水在一起了对吧?”   阿水是同样生活在收容所里的鳄鱼人,似乎追了娜塔莉娅很久。   林妧睁圆眼睛看向她,后者则心情不错地捏了把小姑娘白皙的脸蛋,颇有深意地勾唇一笑:“怎么,很惊讶?”   她说罢停顿片刻,垂眸靠得更近一些,带来一阵微风和诱人香水气息:“你还没谈过恋爱吧,要不要让姐姐我来教一教?身、体、力、行、地。”   要命要命,这女人真是随时随地都在散发少儿不宜的危险气息,即使林妧见了都难免心跳加速,也难怪阿水会对她神魂颠倒。   “快住手!不行的不行的,你那些方法放在林妧身上绝对行不通!”   陵西看得心惊胆战,毫不怜香惜玉地推开娜塔莉娅脸庞,俨然一个正气凛然的老父亲:“她还只是个孩子啊!”   他虽然看上去是个小孩,实则已经活了上百年时间,因此从某种角度来看,陵西眼里的正常人的确都是小破孩。   “哦?”蛇瞳明暗闪烁间,娜塔莉娅饶有兴致地扬起嘴唇,“那你说说,怎样的方式才更适合她?”   她说着握住林妧左手,熟稔按揉棉花般柔和轻软的手心,带来一片酥酥麻麻的痒。   “小朋友就要有小朋友的样子。”   陵西哼笑一声:“在我看来,吸引男人的最佳方法就是装纯,没有人会拒绝天真烂漫的小白花。所有雄性生物都吃这一套,对方越是纯洁,占有欲就越强——比如进行身体接触时匆忙避开,小鹿乱撞地告诉他:‘妈妈说过,这样子会怀小宝宝喔。’;接吻时红着脸问:‘哥哥你怎么咬我嘴巴?’;看见他脱掉衣服时,要表现出非常震惊的样子:‘好吓人!你的那里为什么跟我长得不一样?’”   可是这不是纯情是弱智吧喂!最后那一条是认真的吗喂!男方只是想谈恋爱又不是养女儿,为什么要遭受如此残酷的心理折磨啊!   娜塔莉娅沉思片刻:“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你啊,不止身体是小孩的模样,大脑发育也停留在了幼儿时期吧?”   德古拉叹了口气:“不愧是表里如一的白痴。”   小朋友被怼到怀疑人生、半晌说不出话,活了几百年的吸血鬼德古拉先生十分自觉地继承了话题,极度骚气地撩起额前细碎的金发:“恋爱这种事情,当然是要请教身经百战的我啊。”   娜塔莉娅有些惊讶:“你居然谈过许多次恋爱吗?不过也对,毕竟活了那么多年,要是还没几段感情经历,那就真的注定孤独一生了吧——世界上真的存在那种人吗?”   现场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德古拉嘴角抽搐,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陵西适时拆台,唉声叹气:“那个啥,其实他所谓的感情经历全部来源于恋爱游戏,现实生活里从没谈过恋——”   小朋友话没说完,就被德古拉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脑门上。趁他苦着脸捂住额头的功夫,伯爵先生迅速转移话题:“恋爱这件事,其实有很多诀窍和技巧。今天我来教你们几个常用的套路,保证有效。”   林妧乖巧坐在原地,虽然表现出不太在意的模样,心底却不由自主地想起迟玉。   “首先是最广为人知的套路,‘咚’系列。这其中包括壁咚书柜咚黑板咚,指其中一方逐渐靠近另一方,等后者心慌意乱地一步步后退,最后来到阻挡物前退无可退时,猛地伸手把对方按住,制造出无路可退的压迫感。壁咚大家都知道得很清楚,今天我们来聊聊书柜咚。”   他轻咳一声,伪装出电台男主持人那样正经又低沉的嗓音:“假设我现在位于图书馆,偶然看见喜欢的女孩站在书架前挑书,这时候千万不能出声打招呼,而是要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边,然后佯装不经意地伸出手,和她恰好选中同一本书。当指尖相撞的瞬间,一定能营造出暧昧又和谐的氛围,而接下来,就是我乘胜追击的时间——先是很意外地朝她打招呼,然后出其不意地伸出右手靠在书架上,把她禁锢在书柜与我的手臂之间。然后……”   德古拉说着抬起右手,一把按住陵西肩膀,故作深情地说出只有在偶像剧才会出现的台词:“你也喜欢这本书吗,嗯?真是个有趣的孩子,你和这本书,我都想了解。”   陵西不愧是他臭味相投的好搭档,当即异常配合地低头眨着眼睛,做出害羞想要躲藏的模样:“别、别这样,德古拉先生!这里是图书馆,那个,在这里不可以!”   德古拉冷冷一笑:“有什么不可以?别想反抗我,要是惹我不高兴,你可别忘了,吸血鬼是会咬人的。”   “可是……”男孩故作矜持地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坏笑,“可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可恶,这家伙!   德古拉在心底咬牙切齿,瞬间就明白陵西不满于他之前的那番嘲笑,想要在这时捣乱让他下不了台。   但他能轻而易举地退缩吗?既然陵西想飙戏,他随时奉陪。   “是吗?可你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嘛。”德古拉轻哼一声,眼底晦暗不明,“昨天我去你家拜访时,趁你女朋友做饭的功夫,咱们俩不也卿卿我我了好一阵子?爱情的到来总是伴随着相应的痛苦,我明白你迫切想跟我在一起,那女人是我们目前唯一的障碍,相信我,迟早有一天,我会当着她的面占有你——”   他沉思片刻,似乎下定决心般猛地一咬牙:“那个叫林妧的女人!”   林妧:?   林妧:???   这绝对是18x游戏里面才会出现的剧情吧,说好的纯情恋爱攻略呢!最最关键的是,为什么林妧这个角色会突然出现,然后变成被戴绿帽的可怜人啊!她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不得不承受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命运啊喂!   两位飙戏就飙戏,拜托别祸害无辜群众好吗?   林妧槽多无口,差点从喉咙里喷出一口老血。眼前的画面太美,她实在没有勇气再去欣赏,只得心情复杂地移开视线,不经意朝病房门口的方向瞥去。   然后与一双狼瞳四目相撞。   ——陆银戈不知什么时候打开房门站在了门口,因为动作太轻,没有人察觉到他的到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从他极度震惊的神情来看,来访时间应该是小剧场进行的过程中。   陆银戈看似冷静,实则心里慌得不行。   所以,究竟谁能告诉他。   为什么他刚打开门,在隔壁病房“来啊放纵啊”的靡靡之音里,一眼就看见德古拉与陵西深情对望,还说出了许许多多让人三观碎裂的、比如“林妧是陵西女朋友,而陵西又出轨了德古拉”一类的惊悚台词。   这世界居然已经如此混乱了吗?   对不起,打扰了,是他不配。   不等林妧出声解释,满脸阴翳的青年便毫不犹豫地后退一步,迅速关紧房门。   就像他从没来过一样。   而事实是,角色扮演上头的两位当事人也的确没发现他来过,为首的德古拉得意一笑,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除了这些方法,我们还可以利用椅子,制造和壁咚相似的效果。接下来,请各位注意观察我的操作。”   全然不知道自己在陆银戈眼里,已经成了个强占别人男朋友的变态大叔。   林妧不忍心打断他俩,因而欲言又止,皱着眉头看陵西乖乖在椅子上坐好。与此同时德古拉神色暧昧地慢慢朝他靠近,把双手分别放在两个扶手上:“这个操作很简单,只要在聊天时慢慢朝对方靠近,和我一样双手按住扶手,他就绝对无处可逃,只能被迫与你对视。”   两臂之间形成了密闭的牢笼,被禁锢于其中的男孩子慌乱无措,眼看着青年一点点贴近,只能委屈巴巴地睁大眼睛:   “你、你靠得好近,德古拉先生!明明不应该有这种感觉,可我的心为什么在砰砰直跳……好奇怪,我已经变得不像是自己了!”   你们俩又开始了是吗!   “虽然理智告诫我要跟你保持距离,可只要看见你,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或许,这就是爱吧。”德古拉邪魅一笑,瞳孔中的血红色若隐若现,“离开林妧跟我走,好吗?”   结果还是书接上文的林妧被戴绿帽子剧情啊!为什么直到现在还要迫害一下她,拉出来兴高采烈地鞭尸啊喂!就算是为了表现“只要这样做,即使对方有女朋友也会忍不住心动”,那也完全没必要直接用她的名字好吗!   暖阳明媚,空气寂静,金发红眸的异国青年与俊俏青涩的小少年四目相对,倒也不失为一幅令人心旷神怡的美妙画面。然而恰好就在这时,一件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故陡然发生——   德古拉与陵西戏精附体,角色扮演玩得如痴如醉,因而绝对不会发现某个极为重要的事实:病房里的椅子,全部是可以推动的滑椅。   随着德古拉身体前倾,手臂自然也会加大支撑力度,就在他用力把手往前下方按压时,滑椅理所当然地,被一把推开了。   两人距离墙壁只有一米远,因此滑椅在推力下重重撞在墙面,与椅背一起发出轰然一声巨响的,还有陵西小朋友可怜的后脑勺。   那声音惊天地泣鬼神,简直足以称之为“响彻灵魂的叩击”,陵西疼得两眼一翻,差点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与他相比,德古拉的境遇也绝对称不上太好。   滑椅被推动后,青年的身体由于失去支撑,也随着椅子迅速前倾,为了不跌倒在地,情急之下只得一把拉住离自己视线最近的某个东西,试图稳住身形——   可惜这招并没有奏效,阴差阳错握住陵西裤子的伯爵先生最终还是狠狠摔倒,在双腿跪地的同时,脸庞重重砸在前者大腿上。   这简直是史上最惨烈的谈情说爱现场,一时间哭喊声、尖叫声与哀嚎声响彻病房,大概是实在受不了他们俩的吵吵闹闹,房门毫无征兆地被人轰然打开。   “胡闹够了没?这里是病房,给我安静!”   推门而入的青年居然是陆银戈。林妧原以为他在不久前就已经愤然离开,没想到陆银戈非但没走,还一直留在房门口。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群不知道在门外听了多久热闹、个个神情复杂的护士。   目光不善的狼人青年还想骂骂咧咧说些什么,然而视线一扫,在触碰到病房里一片狼藉的景象后猛然浑身僵直,兀地停了口。   那是第一次,林妧在他脸上见到了类似于“惊恐”的神色。   陵西翻着白眼躺在椅子上,裤子被德古拉紧握着扒下来一些,如今仿佛受到了某种剧烈的疼痛般浑身抽搐,满脸都写着“生无可恋”;   德古拉跪倒在地,呈现出无比诡异的奇怪姿势,让人不得不想入非非的是,他的脑袋不偏不倚,正好埋在陵西大腿根部。   良久,陵西流着泪颤抖出声,每个字都是血与泪的控诉:“德古拉你这混蛋,害得我好疼。”   “要是惹我不高兴,你可别忘了,吸血鬼是会咬人的。”   “迟早有一天,我要当着她的面占有你。”   “或许这就是爱吧。离开林妧跟我走,好吗?”   看着陵西生不如死的神色和凌乱长裤,再联想起不久前两人的对话,他似乎终于明白了一切。   濒临报废的大脑拼命转动,陆银戈面无表情地想,啊,德古拉你个禽兽。   听见门边传来的声音,德古拉眼含热泪地扭过脑袋。当他开口说话时,被磕破的鼻子里鲜血狂涌:“戈戈,不要走!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象中那样子!”   小护士们同时倒吸一口气,把不可置信的目光移到陆银戈身上。   什么情况。   之前面对陵西时,德古拉先生毫无疑问是强势霸道的那一方,没想到一见到这位,却突然之间变了性格,甚至哭哭啼啼地想要解释。难道他们俩之间也存在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但陆银戈不是从很早之前就候在林妧病房门口,还一直害羞得不好意思进去吗?更何况不久前有人曾见到林妧从他车里下来,大家还一度以为这两人会发生点什么。   太绝了,太绝了,她爱他爱他爱他爱她,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爱的四角连环套!   四角恋、强取豪夺、当面帮老实人头顶的青青草原施肥除草,除开一句“贵圈真乱”,他们还能说些什么。   跟前是德古拉哭哭啼啼的呼唤,身后是小护士们别有深意的目光,陆银戈后背发麻,连一个眼神也不屑递给他,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留下一群叽叽喳喳的吃瓜群众。   看着眼前一片混乱的景象,林妧大脑里同样乱成一团。最后她心情复杂地想,这场事故也许是为了告诉他们一个道理:舔狗或许还能获得house,但秀恩爱,必不得好死。   正所谓“爱情的到来总是伴随着痛苦”,德古拉一语成谶,在十分钟之后和陵西分别以“膝盖出血”与“轻微脑震荡”双双住进医疗间。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也正是在这短短十分钟里,一则爆炸性消息在收容所里迅速传播,真真正正的男人听了会沉默,女人听了会脸红——   光天化日下的病房为何频频发出惨叫,独身男子究竟多寂寞才对人形玩偶痛下咸猪手?这一切惨剧的背后,是报复、是阴谋,还是命运无情的作弄;头顶青青草原的林妧小姐,她的爱情又应该何去何从?请关注今晚收容所小八卦,由林妧、德古拉、陵西、陆银戈领衔出演的情感史诗:《四边形相簿》。   据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陆先生透露,他不幸地目睹了事件全部过程,以下是护士长死缠烂打后争取到的采访——   “什么采访,不就是想听八卦么?我对这些没兴趣,别找上我。”   ……   “嗯?你问我手里拿着的东西是什么,又为什么会来医疗部?这玩意是奶油蛋糕——才不是特意买给林妧那家伙的,来这里更不是为了探望她!哈?你说看见我一直站在病房门口不进去?那只是走累了想休息一下,休息懂吗?”   ……   “傲娇?老子怎么可能是傲娇!要是再让我听到这两个字,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吧?(活动手指,发出咔擦响声)提着奶油蛋糕一个人在医院走廊里散步,这不是很正常的消遣活动吗?每个人都会在无聊的时候这么做吧?……就算不正常你也给我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学会了吗!(狗头)感谢在2020-02-14 16:21:14~2020-02-17 07:0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竹泠呀 2个;爱吃甜筒的猫ぅ、安洧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溪云初起日沉阁。 80瓶;苏晓 20瓶;溯溪 9瓶;茅十八、承太郎夫人、清染 5瓶;33246004 4瓶;猫巷、甜酒。、绿窗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6章 海盐奶盖蛋糕   林妧没受什么伤, 因此当天就出了医疗部。她走得匆忙,只回生活区拿了个小礼盒便准备离开,并对外声称太过劳累, 想回家好好休息。   ——其实是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迟玉, 奈何不能向德古拉二人透露自己拥有地下六层权限的信息, 只能编出这个令人无法反驳的借口糊弄过去。   德古拉见她离开得毫不犹豫,神色悲惨得犹如惨遭新婚妻子背叛的可怜丈夫, 满脸不敢置信地瞪圆眼睛:“你手里拿着的是甜点对吧?难道是打算送给迟玉那个小妖精?我们这么久的感情, 难道还比不过跟他相处的短短一天么?苍天无眼啊!夭寿啦!”   陵西神情悲戚, 假意抹去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这就是女人吗?想当年我们鸳鸯三飞,好不快乐, 你却被那妖精勾了三魂六魄。真是人不如新衣不如故, 我们这些人老珠黄的可怜人该怎么办才好!”   娜塔莉娅满脸嫌恶地斜睨他们一眼:“呸, 自己给自己加戏。林妧一个小厨师, 连地下六层都进不去, 怎么可能把东西送给他?”   紧接着决然地一把拉住林妧胳膊, 咬牙切齿:“话虽这么说, 但那男人除了脸蛋不错,到底有什么好?他比我温柔贤惠吗?有这么大的欧派给你摸吗?就连你昏迷过去的时候,那家伙不也是压根没来过?”   ……他要是真有像姐姐你这么大的欧派才比较诡异吧喂!请不要一边说一边往她身上蹭啦!真的超级让人害羞!   陵西瞥她一眼,弱弱接话:“其实他之所以不来看你,应该是因为迟玉抱你出来之后突然吐血, 然后就被医疗部带走了啦。”   德古拉挠挠脑袋:“我好像见到他被几个人押送着站在走廊, 还悄悄在窗外看了你好一会儿, 不知道为什么没进来。”   娜塔莉娅眉头轰地皱起来:“你们还帮那个人说话!”   小朋友和屑青年被吓得同时变成木头人, 呆在原地一动不动。林妧抿嘴轻轻笑笑,抬手指向厨房的方向:“礼盒里装着回家吃的小甜点, 和它一样的点心还剩下五块,先到先得——是精心准备的海盐奶盖蛋糕哦。”   在那无比漫长又无比短暂的一秒钟里,时间有如定格。   陵西悄无声息地后退一步,用太空步般滑行的姿势一点点迈向厨房,语气飘忽:“但是吧,经过我的仔细思考,感觉那小子其实还不错。长得好看战斗力还爆表,就是性格有点凶巴巴阴沉沉的。”   德古拉不跟他多废话,转身就往厨房跑,一边跑一边喊:“我爱你林妧!迟玉万岁!”   娜塔莉娅:?   还能更没有原则一点吗!   娜塔莉娅:“给我留一块啊,你们两个笨蛋!”   *   推开房间外紧闭的铁门,林妧首先闻到一股血腥味。   屋子里没有开灯,四处充斥着紧绷着的空气,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硬生生掰断。她听见濒死野兽般粗重的喘息与沉闷嘶吼,每一道声音都像划破耳膜的小刀,刺得她浑身战栗。   即使嘶哑得听不出原音,她还是能分辨出那是属于迟玉的声线。   除开幻境里那些让她不忍直视的回忆片段,林妧从没在迟玉嘴里听见过如此痛苦的呜咽。在大多数疼痛难忍的情况下,这个身形瘦削的白净少年向来都死死咬住嘴唇不发出声音,坚守着一份不为人知的自尊,之所以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只存在一种可能性——   他现在正处于恶魔力量反噬的过程中,而且是十分严重的那种。   心脏仿佛骤停了一瞬,林妧披着走廊灯光上前一步,在浓雾般弥漫的黑暗里轻声开口:“迟玉?”   走廊里的光线顷刻涌入,虽然模糊,却足以照亮迟玉大致的身形。   他蜷缩在床面靠近墙壁的角落,浑身止不住地剧烈颤抖,即使光影黯淡,林妧还是可以一眼就望见他的眼睛。   ——那是野兽般凶戾嗜血、被暴虐支配的瞳孔,被浑浊的漆黑色浑然包裹,不含任何与人类类似的情绪。   在迟玉的记忆里曾经提过,他与恶魔融合后,不仅身体会吸收后者原本的力量,性格也会被赋予恶魔一族印刻在骨子里的残暴傲慢。而性情变化最为明显的时刻,就是力量反噬、恶魔逐渐将他侵蚀的时候。   德古拉曾见过他在收容所里失控胡乱咬人,导致死伤无数。其实这个故事经过了一定程度的添油加醋,迟玉虽然的确会不受控制地攻击人类,却因为仅存的理智并未下死手,研究员们总归都保住了性命,至于收容所“血流成河”的场景,其中有一大半血是他流的。   可无论如何,他容易暴起伤人的确是事实。   听见她的叫声,蜷缩在角落的少年无言抬头,直至此刻眼睛终于习惯黑暗,林妧将他看得更清楚一些。   右眼眼角源源不断涌着血,浸湿了大半张漂亮的脸;手臂上像是有某种东西从血管里爆开,变成一块块血肉模糊的豁口;白色衬衣又成了刺眼的红,腹部如同破了一个大洞,浸出大片大片的圆形血迹。   而这些骇人听闻的伤口并非是疼痛的最重要来源,林妧知道,反噬的力量会像海啸一样横冲直撞地流窜在血管与皮肤里,带来开水般滚烫的温度与刀片般密密麻麻的疼痛。   这是她头一回面对面地、真正地见到迟玉发作时的情景。在那么多年时间里,他始终都是一个人默默支撑,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小房间里独自对抗无止境的痛苦。   可除了江照年,没有人会偶尔来陪陪他,甚至连这个人物的存在都不为人所知。   “你……别过来。”   察觉到林妧的靠近,迟玉下意识拧紧眉头,用尽全力开口说话时,浑身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的声音也带了颤抖,每个字都零碎成片段:“我会,伤害你。”   感受到门口小姑娘毫不遮掩的视线,他费力把喘息声吞回喉咙里,安静地低下脑袋——在面对林妧时,迟玉总是带着股只会对她表现出来的羞怯感,或是说,藏在心底里不敢窥探的自卑情绪。   他明白自己是个非人非魔的怪物,而此时正是最为不堪的时候,不仅因为浑身伤痕的狼狈,更是由于一旦反噬加剧,就会彻底丧失理智,疯魔得犹如恶鬼。如果可以,迟玉希望永远不要让她见到眼前的景象。   可她终究还是看到了。   他如今的模样丑陋不已,破碎的皮肤与血管让人想起支离破碎的、被丢弃在垃圾堆的陶瓷娃娃。目睹如此诡异血腥的场景,林妧一定会觉得恶心和恐惧吧,或是说,他在某一刻失去理智突然伤害她——   迟玉不敢想象。   他原以为林妧会站在原地或惊骇离去,没想到她一言不发地越靠越近,带着走廊里温暖柔和的光。周身的疼痛让他没有多余力气动弹和说话,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走近,然后坐在床头。   “一直以来,很辛苦吧。”   林妧伸出右手想要摸摸他,却发现迟玉身上无处不是狰狞伤口。一道道血痕毫无征兆地裂开,又在不久之后自行复原,它们重复着出现与消亡的轮回,让她不敢与之触碰,只能把手掌堪堪停在对方脸颊旁边,悬停在半空。   结果到头来,她还是帮不了他。   迟玉为了救她而以身试险,可如今的林妧除了眼睁睁看他受苦,无能为力地陪在一旁,似乎什么也做不到。   这是她一生中最最喜欢的,小心翼翼珍藏在心尖上的人啊。   少年低头没有看她,手指紧紧攥住被染红的床单。嗜血的欲/望冲破枷锁,渐渐填满全身,夹杂着被深埋在心底多年的渴慕。   眼前是他一直喜欢却只能遥遥相望的女孩子,此时他们相隔咫尺之距,只需要伸出手,就能触碰到她。   比疼痛更强烈的,是对于林妧的渴望。   他多么想占有她。   眼底有血光一闪而过,迟玉突然从角落里直起身子,握住林妧双肩往下压——   旋即将她不由分说地按倒在床面。   被按倒的小姑娘带着些茫然与惊愕躺在床上,而对方跪在床头靠墙的角落,低头凝视她的脸颊。在倒错的视线里,两人四目相撞。   林妧的指尖微微一动,却并没有多做挣扎,用小猫一样低低弱弱的声音问他:“……迟玉?”   在如此贴近的距离里,迟玉能感受到她呼出的微热气息,轻轻柔柔消散在空气里。与此同时他看见绯红的双唇、白皙的侧脸,还有天鹅般纤细漂亮的脖颈。   几乎是下意识地,少年俯身低下脑袋。按住林妧双肩的手指稍稍用力,薄唇则带着冰冰凉凉的血腥味,正好落在她纤细的右侧锁骨。   酥痒的感觉顺着脖子一直爬上头顶,林妧兀地红了脸颊。   与幻境中悄悄落在她耳垂上的亲吻截然不同,迟玉的动作干净利落,完全不留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仿佛一切举动都源于内心深处不可遏制的冲动,霸道得不讲道理。   鼻尖笼罩着浓浓血腥味,她能感受到迟玉周身的颤抖。然后这个吻逐渐加深,在她的脖颈四处游移,最终落在圆润肩头。   有些微微刺痛,但更多的还是雨点般密集的战栗,林妧大脑一片空白地想,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呀。   她努力按捺住慌乱不已的心脏,正想开口出声,却猝不及防地感到一阵剧痛——   迟玉微启双唇,竟一口咬在她的肩头。   对了,在力量反噬的时候,他是会不自觉攻击人类的。   如果这是一本浪漫的言情小说,或许他们能通过所谓“爱情”消除一切诅咒,毫不费力地迎来happy ending,可血淋淋的现实从来不等同于幻想。   肩头大概已经被咬破出血,少年用舌尖重重扫过湿濡血迹。而她低垂着眼眸没有反抗,从嘴角勾起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然后轻轻抬起手臂,把右手手掌放在迟玉后脑勺,摸了摸他柔软的黑发。   明明她才是受伤的那一个,可林妧却安慰似的低声告诉他:“没关系,迟玉。”   收容所里的人们闻他色变,无一不称之为“怪物”、“恶魔”和“杀人犯”,他们只听说过迟玉失控时的暴戾,却不知道他所承受的孤独与痛苦。他已经独自在荆棘里走了这么多年,如果连她也转身离去,那迟玉还能依靠谁呢。   无论后果如何,林妧想陪在他身边。   迟玉比她高很多,此时虽然凌驾于林妧之上,抱起来时却像只无家可归的猫。她的手掌一路向下,途经柔软蓬松的发丝、冰凉的后颈与单薄后背,柔软皮肤下是凸出的骨骼,手指经过肩胛骨时,如同经过了蝴蝶扇起的纤细翅膀,随着她的动作止不住地颤抖。   “总有一天,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肩上的牙齿继续用力,她被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语气却依旧平和:“不要害怕,我一直在你身边。”   有几滴炽热的液体滴落下来,林妧分不清那是血液或是眼泪,只知道迟玉似乎放松了力气,只剩下双唇还停留在她肩头。   他们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做出其它动作,寂静房间里的时间恍如凝固。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反噬的作用慢慢过去、少年身上的伤痕无声复原,他终于大梦初醒般猛地抬头。   一抬眼,就触碰到林妧含笑的眼睛,还有她血迹斑斑、泛着暧昧红色的锁骨。   嘴唇上似乎还残存着柔软的触感,支离破碎的记忆浮上脑海,迟玉倏地红了脸。   他他他、他刚刚做了什么?那该不会是传说中的强、强吻吧?   “你,”他忍着浑身疼痛伸出手,在即将触碰到咬痕时迟疑停下,不敢直视林妧的眼睛,“对、对不起,房间里有伤药,我去帮你拿。”   他说着跌跌撞撞下床,却因为剧痛与无措脚下一滑,险些硬邦邦摔倒在地,好在林妧心明手快,一把抓住迟玉手臂,把他重新拉到床铺上。   “我自己来就好。”   她脸上的红潮尚未褪去,望向少年的眼睛里带了笑意,饶有深意地把他粗略打量一番:“不管怎么看,你都是受伤更严重的那个吧。”   她按照迟玉的指示找到伤药与绷带,本来想替他也包扎一下,但反噬的余韵似乎还在继续,在这时上药反而添乱。林妧简略擦了些药,然后拿起桌上的小盒子,佯装若无其事地回到床边。   “对不起。”迟玉声音很小,“我那时候……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林妧朝他眨眨眼睛,露出有些失望的神色:“是吗?所以说,那些都不是你的本意啰。”   “当然!我——”   他说到这里咬牙停下来,不晓得应该怎样继续。后来的啃咬的的确确源于他骨子里的嗜血,可那个不讲道理的吻呢?   那不是恶魔的愿望,而是属于他自己最真实的渴求。   他无比迫切地想要触碰她。   “也并非完全不是。那个,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是我自己,嗯……”   “你是说,”眼看他吞吞吐吐说不下去,林妧从嘴角勾起一抹笑,满眼诡计得逞后的狡黠,“亲在我的脖子上?”   迟玉不说话了,像炸毛的小动物一样盯着她,耳根烧得通红。   直至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原来自己中了林妧的圈套。她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心意,却故意装作懵懂无知的失落模样,迫使迟玉自己说出真相。   真是有够坏心眼。   林妧抿唇忍着笑,低头拆开放在盒子里的小蛋糕。   她虽然也会害羞,但是看着迟玉被自己说得脸红的模样……心情果然会好得不得了。   “这是我做的海盐奶盖蛋糕。”   她刻意转开话题,用勺子盛起一小块放在少年嘴边:“尝尝吧。”   迟玉别扭地垂下眼睛,乖巧张嘴。   海盐奶盖蛋糕由海盐芝士酱和戚风蛋糕胚两相组合,以爆浆的奇妙口感与咸甜交织的口味闻名于世。   把软化的奶油奶酪中放入海盐,再添加细砂糖、牛奶与酸奶搅拌至顺滑,形成海盐风味的芝士酱;再把蛋黄打散,加入奶油与淀粉搅拌,至无颗粒后小火加热,形成流动状固体时离火,得到奶香十足的卡仕达酱料。两种材料相互融合并搅拌均匀,这道甜品的灵魂因素,海盐奶盖便得以成形。   继而将戚风蛋糕中间挖出一个孔洞,用裱花袋把海盐芝士酱挤进洞里,并彻底填满蛋糕的整个表面,像一滩即将融化殆尽的、缓慢流动着的冰淇淋。   被林妧送入口中时,芝士味浓厚的奶香瞬间填满口腔,酱汁与戚风蛋糕都属于轻软柔和的食材,因而不需要多大力气便轻飘飘化开。   洒在蛋糕上的杏仁片经过烘烤后表面金黄,咬起来有种酥酥脆脆的美妙口感,微苦的风味与甜滋滋的奶香彼此交融,与此同时一点点海盐的咸也完美中和了奶油厚重香浓的甜,口感层层爆发,每一次回味都是惊喜。   戚风蛋糕本身绵软细腻,在牙齿咬下的刹那,潜藏在糕体孔洞中的酱汁猛地爆开,扩散到口腔里每一处角落,当真犹如火山爆发,让整个身体都被幸福填满。   房间里充斥着血腥味,这块蛋糕却让他无端想起退潮后被海水微微浸湿的海滩。一股清甜海风拂面而来,带着明朗的阳**息,晃眼望去时,能见到伫立在海天交接处的林妧。   ——在他所能想象到的世界里,有且只有她的存在。   迟玉早就习惯了独自忍受痛苦,然后在反噬结束后面无表情地按下联络按钮,等待工作人员前来整理满床血迹。他们的视线里总是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恐惧,从来不会主动朝他搭话,他一个人看书、一个人疗伤,偶尔一个人说话,从没想过某一天那扇门会被突然打开,送来浸入心底的甜。   林妧满怀期待地看他:“怎么样?”   “甜的,喜欢。”   迟玉小心翼翼地吞下,仍能感受到浓厚的余香:“谢谢你。”   他说罢停顿片刻,忽然又神色黯淡地补充:“对不起。”   林妧自己吃了口蛋糕,语气淡淡地安慰:“我不是说过了吗?这只是小伤,并不碍事。”   “不是的。”少年迟疑几秒,脸上好不容易褪下的红晕又涌了上来,“我的意思是,你应该是第一次……被做这种事情,我却搞砸了。”   什么叫“被做这种事情”。   难道是指被他按倒强吻在脖子上?   林妧愣了一下。   呜哇,虽然她知道迟玉在恋爱方面纯情得厉害,但没想到他居然会如此在意这种事情,还一本正经地向她道歉。还有这个模棱两可的称呼,实在是……有些超乎想象的可爱了。   “不仅粗暴地把你咬伤,还是在这种到处是血的房子里……到处都是血腥味,对不起。”   居然开始了很认真的自我检讨。   迟玉没告诉她的是,其实在幻境之后,他曾无数次地设想过今后与林妧相处时的景象,其中就包括了亲吻这一重要内容。   比如在朝阳普照的落地窗前一步步靠近她,然后俯身亲吻怀里小姑娘的面颊;比如在厨房里一起做蛋糕时见到她嘴角的奶油,神色不变地将它吻去;又比如在擦肩而过时,佯装不经意地问上一句:“今天天气不错——想接吻试试吗?”   明明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却进行得鲁莽又暴力,他真是太糟糕了。   “第一次?第一次不是在幻境里——”   林妧下意识接话,却想起当时的自己处于装睡状态,理应对迟玉悄悄亲她耳垂的事情一概不知。眼前的少年果然瞪大眼睛红了脸,活像个心肺停止的木偶人,她赶忙摆着手转移话题,脸颊同样烫得厉害:“其实我并不在意这些啦。但如果你过意不去,觉得这样会留下不美好的回忆,那就用其它更加深刻的记忆把它遮掉吧。”   迟玉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长睫轻颤着微微愣住。   比亲吻脖颈……更加让人记忆深刻的事情?   “人在一生中总是会经历许许多多的第一次啊,快乐的悲伤的、忧郁的憧憬的,跟其中某些体验相比,会觉得它好像并不算太重要的事情。”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困惑与紧张,林妧刻意放慢语调,偏着脑袋看他:“如果第一次亲吻是血的苦味,那就用甜甜的味道把它掩盖掉吧。比如说——”   她说话时勾着嘴角,眼角仍带着暧昧的粉红,含着笑意弯成月牙形状时,似乎能溢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   迟玉被这双眼睛看得恍然怔住,正在愣神间,忽然见到那双桃花眼骤然向自己靠近,最终停留在相隔几厘米的地方——   林妧身体前倾,整个人都悄无声息地贴靠过来,带来柑橘与奶味混合的清香。   而她柔软的唇瓣,正好贴在少年毫无血色的薄唇上。   呼吸骤停。   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而大脑轰地一声,迎来一场毁天灭地的宇宙大爆炸。   迟玉没有丝毫心理准备,下意识用手攥紧床单,他不敢避开这突如其来的吻,更不想避开。   很软。   与他冰冷的、被咬得伤痕处处的嘴唇不同,林妧的唇瓣拥有令人心安的热度,因为受到过良好的保养护理,不带一丝破口和干裂,与它接触时,像是踩在柔软的云朵或棉花上。   那是种叫人不舍得放开的温柔,甘心付出一生沉溺其中。   意识碎成千千万万大小不一的碎片,他思绪模糊、慌乱得忘记了应该如何思考,目光也就自然而然地无处安放,左右摇摆之间,陡然与林妧的视线不期而遇。   她的面庞是晶莹剔透的白,隔得近了便看不清面容,唯独一双桃花眼又黑又亮,末了朝他微微一挑眉。   对于他们两人来说,这都是第一次的接吻经验,因为没有深入学习过,自然不会懂得太多弯弯拐拐的方法和技巧,唇瓣之间的简单碰撞就已是极限。   迟玉本以为这个浅尝辄止的吻会就此画上句号,下一秒却在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里,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他在之前因为惊讶而微微张着嘴唇,此时林妧的双唇并未离去,而是透过这道隐秘的缝隙,用舌头继续向少年口中探进。   ——然后放慢呼吸,在他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舌尖与舌尖相撞,带来湿濡的、柔软的、滚烫的陌生触感,尚未散去的甜品香气与炽热呼吸彼此纠缠,让迟玉如入梦里,心间一片悸动。   嘴里弥漫着一点点咸,一点点苦,随即而来的是潮水般汹涌的甘甜,顺着舌尖蔓延至口腔、喉头、五脏六腑和浑身躁动的血液。身体各处都像炸开了噼里啪啦的小火花,那些惊讶的、自卑的、羞怯的情绪尽数化作深入骨髓的痒,须臾之间扩散到四肢百骸。   迟玉没有动弹,只有喉结上下滑动,按在床单上的指节悄悄用力。   唇与唇的接触只停滞了短短几秒,如同一场蜻蜓点水般短暂的美梦,然后林妧轻笑着移开嘴唇,身体前倾,把脸庞凑到他耳边。   当她开口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带来丝丝痒意,透过模糊视线,少年能看见她绯红的耳根:“尝到了吗?是不是比之前更加印象深刻?”   林妧声音很低,带了点细细的哑,如同许多看不见形体的蚂蚁攀爬在他的耳膜与神经,带来难以忘却的战栗。   在尚未褪去的奶香里,迟玉听见她说:“千万不要忘记,我们第一次接吻的味道……是海盐芝士蛋糕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17 07:07:47~2020-02-20 22:01: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乔 2个;阿斯倪克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阿斯倪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渡燕 30瓶;请勿靠近 20瓶;雾继。 11瓶;清染、猫巷 5瓶;甜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7章 豚骨拉面   从空调里吹来凉凉细细的风, 途经滚烫的脸颊时,犹如一双无形手掌慢悠悠拂过。丝丝缕缕的凉意并没有让周身热气得到缓解,反而恶狠狠攥住心脏, 让林妧一时间乱了心绪。   她和迟玉相距咫尺, 从他耳畔抬起头时, 能一眼望见少年人漆黑的眼瞳。那双眼睛向来波澜不起,如今却湿漉漉地泛着层水雾, 像是清晨林间的玻璃, 纯粹得让人不忍心将其打破。   迟玉呆呆看着她, 她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打破沉默,只得与他相顾无言, 半晌脸庞通红地开口:“你倒是给点回应啊。”   林妧说着拿手指戳他脸颊, 用以掩饰自己其实早就慌得不行的事实:“毕竟是第一次欸, 要是一直像这样不说话, 我会很尴尬的。”   因为久久未见阳光, 迟玉的皮肤苍白得几近透明, 被白炽灯映照时, 更是仿佛能发出朦胧的黯光。此时衬着干涸血迹,有如破碎的瓷白玉器。   可它的触感却又并非如玉般冰冷,而是软软的,带了点可爱的红晕与滚烫热量,如果要用甜品来形容, 大概是白白嫩嫩、拥有空气般绵软触感的舒芙蕾。   “我不会忘记。”   过了好一会儿, 他终于沉沉开口, 嘴角荡漾着轻轻柔柔的弧度:“……海盐蛋糕和你的味道, 都会好好记住。”   迟玉说话时终于不再避开她的视线,而是带了点羞怯地迎上对方目光, 漆黑瞳孔里满是笃定的决意,仿佛在无比认真地告诉跟前的小姑娘:我没有在骗你。   被这样纯粹又坚决的眼神注视着,反倒是最先发起攻势的林妧不好意思起来,只觉得他的目光像是两团炽热却内敛的火焰,静悄悄燃烧在她脸颊上,把大脑烫得空白一片。   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话……更让人不好意思了。   “你、你的身体怎么样?”   她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落在他脖子上的一条血痕上:“虽然会自行治愈致命伤和严重创口,但还是会遗留许多大大小小的伤口吧?是不是应该去医疗部看看?”   “没关系。”迟玉没经过太多思考就顺势接话,满不在乎地摸了摸那块破裂的皮肤,“只是小伤,我可以用房间里的伤药自己解——”   他说到这里便停顿下来,看向林妧逐渐正经的脸色和皱起的眉头,而下一秒钟,她果然带了些愠怒地开口:“自己解决?你不是专业的医生,怎么能巨细无遗地处理好所有伤口?就算不说技术水平,后背那些没办法看见和碰到的地方又该怎么办?头一回见到像你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人,真是……”   她说到这里猛然熄了火,之前长篇大论的气势消失得无影无踪,用软软的、像是委屈又像撒娇的语气告诉他:“我看了也很难受啊。”   已经很久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了。   迟玉无声垂眸,暗暗加大手指的力道,用力压在那道算不上太严重的血口上。   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他的确会按动传呼铃请来医护人员,或是偶尔离开地下六层,主动去医疗部治疗伤口。可当他脱下外衣坐在床上,落在身体上的却从来都是惊惧与好奇的目光。   很少有人会关心他究竟有多么痛苦,大部分群众要么聚在一起讨论这位神秘少年的真实身份,要么把他当做死而复生的诡异怪物,看过来的视线仿佛在打量某种新奇物件,不带丝毫同情与善意。当然,最多的情况还是一见他就跑,毕竟血洗收容所的杀人魔形象早就深入人心。   既然没有人真正在乎他,既然自己注定拖着这副残破不堪的身躯——   那么治疗也就成了不必要的东西。与其恬不知耻地走到阳光下,一遍遍麻烦那些素不相识的医生,不如乖乖待在地下六层的小屋里,像真正的怪物那样。   在疼痛里反反复复这么多年,迟玉早就习惯了痛苦。既然经历过开肠破肚、撕心裂肺的剧痛,这些不足以致命的伤痕对他而言自然算不上多么难熬,简单包扎就已经足够。   可此时此刻,在林妧的注视之下,他忽然生出了几分迟疑。   她只需要送来一道愠怒的视线,就胜过所有新痕旧伤带来的疼痛,印在骨子里生生地疼。   却也因此而悄然心动,在心底里勾出一个久违的笑。   “难怪医疗部的人都说从没见过你,你的主治医生不久前还跟我抱怨,你几乎从没按铃见过他……所以这么长的时间里,你一直都呆在地下六层不肯看医生?”   耳边传来林妧的碎碎念,她明明是用了有点生气的语气,迟玉却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或许正是见了这抹笑,小姑娘终于猛地一咬牙——   然后一把攥住他被血染透的白上衣,用力往上一掀。   清风掠过,露出少年纤细的腰间。   于是迟玉再也笑不出来。   只能顶着张通红的脸屏住呼吸,试图用手按住林妧手腕,从口中发出仓皇不已的低呼:“……阿妧!”   他一副大病初愈的病秧子模样,力气没恢复多少,当然不可能制止林妧的动作。她虽然也不好意思,但碍于形势所逼,迫不得已抬起眼睛看他一眼,用又急又快的语气低声回应:“怕什么?又不是第一次看。”   说完了才反应过来,这台词不对劲啊。   再搭配上刚才那动作,怎么跟调/戏良家少男的流氓一样,如果这是在电视剧里,下一秒就得来个光明正直的主人公把她当场KO。   微小的抗议被很快镇压下去,迟玉涨红了脸不说话,也再没挣扎,把视线别到另一边。   林妧心里小鹿疯狂乱撞,简直像得了停不下来的癫痫症,万幸迟玉没低头看她,否则一定会发现这姑娘比他更红的耳根。   这叫什么,外强中干,有些人看起来毫不畏惧,其实早就慌得不行。   视线晃来晃去,终于落在对方小腹。   虽然实际年龄比林妧大两岁,迟玉身体却一直停留在二人分别时的体型。   少年人的腰肢拥有独特的纤细,没有粗壮到惊人的大块肌肉或层层脂肪,精瘦得像是在骨头上直接套了层皮,如流水般勾勒出流畅漂亮的弧线。但他虽然纤瘦,却不会显得弱不禁风,小腹能见到硬朗的肌肉线条,一块块分布在苍白皮肤上,那是曾经训练与战斗留下的痕迹。   这本来应该是极为赏心悦目的景象,却被无处不在的伤痕抢走了全部吸引力。   严重伤痕自行治愈,留下一道道血迹斑斑的细碎创口,如同婴儿咧开的嘴唇,泛出鲜红血肉。除了凝固的血痂,层层叠叠的旧伤同样令她触目惊心,因为处理不当的缘故,伤口在愈合之后并没有全然消退,而是留下黯淡的浅黄色痕迹,每一条都在昭示着伤疤主人曾经经受过怎样的痛楚。   像是无声息的炫耀。   握住衣摆的右手微微颤抖,林妧不忍心再细看,想要伸出另一只手摸摸他的伤痕,却又担心毫无章法的触碰会让迟玉更加难受,只得在咫尺之距的地方停在半空。   “很疼吧?”   她想哭诉,也想斥责迟玉对自己身体的毫不负责,却没有足够的、对他指指点点的权力,毕竟数年如一日承受痛苦的不是林妧,众叛亲离、失去自由的更不是她。   于是林妧极轻极轻地用手拂过他尚且完好的皮肤,指尖划过时,在腰间留下一缕宛如电流的战栗:“让你孤孤单单生活这么多年,对不起。”   她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迟玉多想抱抱她,可自己的双手早就被血迹染得污秽不堪。他安静地凝神看她许久,半晌终于低下脑袋,唇瓣缓缓降落在林妧柔和的发间。   周身笼罩着属于她的清新柠檬味道,半垂着眼眸的少年神情虔诚,如同亲吻倾慕许久的神明。   迟玉轻轻对她说:“你能来,我真的、真的很开心。”   像是生活在深渊里的人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偶然见到一条缝隙,本来不抱有希望地打开,却见到满头满脸倾泻下来的光。   最初的,也是唯一的光。   感受到头顶细微的触感,林妧忍着落泪的冲动没有说话。等迟玉再度抬起头,才小心翼翼挺直腰身把衣摆松开,让上衣服服帖帖落在少年身体上。   “你……去洗个澡吧。”   她说:“换上干净的衣服,我带你一起去医疗部。”   *   林妧站在电梯里,当迟玉跟在身后进来时,能闻到一阵清甜的牛奶香气。   他看起来阴沉沉,任谁也不想到,居然会使用这么甜的牛奶味沐浴露,不得不说挺有几分反差萌。她抿着唇没出声,只在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表情变化,迟玉茫然转过头来,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   这会儿他刚洗过澡,瞳孔里弥漫着未散的水汽,像是清晨薄薄的一层雾,笼罩在黝黑天际。蓬松的短发软绵绵趴在头顶,偶尔有几缕落在眼前,平添几分青涩少年感。   头发是林妧吹的,她在心里暗暗夸自己,手艺似乎还不错。   “那个,”电梯上行,身旁的少年忽然低声开口,满带着迟疑的味道,“我的身体——”   在广为流传的言情小说里,男主角总会在这种时候冷冷一笑,随即说出邪魅狂狷的经典语录:“女人,对你看到的一切满意吗?”   可到了迟玉这里,却是羞得说不出话,好不容易颤着声音说出四个字,低哑得几乎难以分辨:“……很难看吧。”   怎么会难看。   林妧什么都没想,张口就来:“没有没有,其实我挺喜欢你的腰——”   狭小的空间一下子安静起来。   从她的角度看去,迟玉的整个身体都僵硬了。   林妧:……   林妧:糟糕,色。令。智。昏。   她兀地红了脸,在心里狠狠敲了敲自个儿脑袋,强装镇定地出声打破沉默:“但、但是吧,要是能把这些伤口处理好,那就更好了——所以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乖乖去医疗部好不好?”   成功转移了话题!她真是个小机灵鬼哦耶!   这个话题本来可以就此翻篇,没想到迟玉咬着下唇笑了笑,忽然半垂着眼睫看向她,声音模糊得也像是蒙了水汽,语气却无比坚定:“如果你喜欢,等我的伤好了……”   他停顿几秒,有笑意从眼底溢出来,几乎把她吞没:“就只给你看。”   林妧思维卡壳。   林妧舌头打结。   一把箭从迟玉雾蒙蒙的黑眼睛里射出来,然后噗嗤一下,正中她靶心。   ——好可爱,睫毛上也沾了水,整个人看起来软绵绵的。   ——他是从哪里学到的这种话?明明是个完全没有恋爱经验的笨蛋。   ——糟糕糟糕,心跳得好快,电梯什么时候才停?   ——不对,希望电梯永远不要停。   这绝对是她有生以来体温最高和心跳频率最快的一天,没有之一。许许多多稀里糊涂的想法来了又去,在不知所措间突然听见叮咚脆响,原来是电梯抵达了医疗部。   铁门打开,居然迎面走来三张格外熟悉的面孔——不久前自作孽住进这一层的德古拉一行人。   德古拉整个人都懵了。   林妧是什么人,收容所生活区人人都爱的小厨娘,人畜无害的一朵娇花;迟玉是什么东西,地下六层神神秘秘的怪物,曾经凭借一己之力让收容所大乱,平日里总是阴鸷沉默又吓人,没有多少人愿意接近。   他们俩怎么会组合在一起,还是这种看起来无比暧昧的场景。   “林妧!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吗太热了吗还是说!”   伯爵先生一眼就看见她脸上不自然的红晕,火急火燎地蹦出一大段话,末了似乎意识到什么,猛地转头看向迟玉,用老父亲护崽那样激动且狂怒的语调厉声开口:“你这家伙,到底对她做了什么!要是感欺负林妧我饶不了你!”   陵西唉声叹气:“啧啧,无能狂怒,可怜可怜——林妧姐姐,看看我,我也很可爱啊!别跟着这家伙跑了呜呜呜!”   娜塔莉娅扶额摇头:“德古拉别问了,给年轻人一点空间不行吗?都几百岁的老人了,还这么容易咋咋呼呼——可恶啊你这小子!究竟做了什么给我老实交代!妧妧你只是发烧了对不对!”   这两位当场上演川剧变脸,德古拉欲要重拳出击,面对赫赫有名的嗜血狂魔却只能唯唯诺诺,不得已在心里默默咽下一口热泪——   救命,他珍爱的小花被大灰狼给叼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可以开始新副本了!   这是最后一个副本啦!感谢在2020-02-20 22:01:28~2020-02-23 23:29: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堇、芜柒、谷雨酒、兔叽吖 10瓶;淮辞、承太郎夫人 5瓶;小小諸葛 3瓶;33246004 2瓶;长安、猫巷、茅十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8章 鳗鱼玉子烧   把猪骨放在炖锅里小火慢炖数小时, 胶原蛋白和满满的胶质便会被尽数熬出,浓郁的奶白把整锅水染成白色,带着股令人心醉的肉香。   刚出炉的豚骨汤噗噗冒着热气, 白花花的雾香味扑鼻, 让人不由得好奇:在不添加任何佐料的情况下, 汤头就已经能散发出如此醇正的气息,那要是再细心烹制一番, 送去口中会是怎样的光景?   林妧轻轻吸了口气, 顺势将蒜泥、芝麻油和料酒放入其中, 连带着特意买来的拉面面条。   又白又浓的汤汁在锅里咕噜噜翻滚不停,像是雨天在地面溅起的泡泡, 很快鼓起来, 又在转瞬之间破碎掉。拉面则是一点点软化, 由长条变成细细软软的游龙, 在水里咆哮着上下起伏。   迟玉乖乖去了医疗部疗伤, 她当然不可能在医务人员上药的途中坐在现场, 眼睁睁看他露出不着片缕、伤痕遍布的身体——   其实她本人觉得无所谓, 奈何迟玉太过害羞,只不过被他欲言又止的视线瞥上一眼,林妧就明白对方露了怯,不好意思让她继续待下去。   于是林妧试图安慰他:“有什么好害羞的?以前不是见过许多次吗?”   “以前见过许多次”,指的是她在夹缝俱乐部里替迟玉上药。这本来是段十分正常的对话, 却在下一句话出口时陡然变得暧昧又模糊, 让跟前的少年脸色骤红:“而且啊, 要说以后的话……也是能经常见到的吧。”   大概是为了回应电梯里迟玉说的那句话, 她末尾用了一丢丢调笑的语气,话语间却透着股势在必得的笃定。好巧不巧这番话被路过的小护士听见, 那姑娘瞪大眼睛露出见了鬼一样的表情,把他们俩迅速打量一遍后红着脸迅速离开——   以、以前见过很多次他脱下衣服的模样?有没有搞错,居然在公众场合讨论这么少儿不宜的话题?请两位矜持一点,谢谢。   无论如何,林妧最终还是出了病房房门,由于实在无所事事,便决定去厨房做一桌深得她心的晚饭,等迟玉上药完毕后一起享用。   就当庆祝他们算不上“再会”的再会。   当然,是在顶着三道针扎般视线的前提下。   “为什么你会和他乘坐同一辆电梯?为什么要送那家伙去医疗部看医生?为什么——”德古拉像是教训早恋女儿的老父亲,白眼翻得老高,“为什么你们两个看起来那么亲密!临走前那小子绝对朝你笑了一下对吧!”   气死他了气死他了!当时碍于迟玉浑身上下生人勿近的阴沉气场,他们都没敢跟着林妧进入病房,但他分明看见在小姑娘挥手告别的瞬间,那臭小子眉眼弯弯地勾起嘴角,朝她点了下头。   还是脸颊不知道怎么就红扑扑的那种。   苍天可鉴,身为生活区里人人避让的存在,迟玉不仅在生理上是个彻彻底底的怪物,精神似乎也不那么正常。那双阴戾的黑色眼睛总是让人想起古井深处,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可他居然对着林妧笑。   这件事情的诡异程度直逼“尊贵的德古拉伯爵宣布不再吸食血液”或“陵西高调出柜,与八十岁老汉展开可歌可泣黄昏恋”这种他不用脑子都能胡编乱造出来的假新闻,完全找不到任何逻辑。   娜塔莉娅充当女儿出嫁时的母亲角色,满脸不甘心:“我闻到了,是恋爱的气味……!难道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才让你选择了那个男人吗?再多看我一眼,好不好?”   ——好吧,这不是母亲,是前男友。   陵西面无表情,把脑袋从脖子上掰下来一遍遍撞墙:“告诉我,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们——”   在厨房缭绕的烟雾里,林妧微微眯起眼睛:“在迟玉没被关进收容所前,我们是青梅竹马的朋友。”   这话半真半假,听得陵西小朋友当场卡壳,嘴巴开开合合,愣愣吐出几个字:“那你来收容所,是为了他吗?”   林妧抿唇笑了笑:“不是。他被带进来时没走漏一点风声,我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还有一件事她一直没说,之所以放弃属于正常人的生活来到这里,其实是为了调查另一个人的下落。   ——江照年。   她的养父,特遣队前任队长,同时也是在执行秘密任务时不明不白失踪、只留下一份死亡通知的男人。   “可、可是,”德古拉大脑转不过来,用了很大力气才消化完这段很短的话,“你之前一直不告诉我们……”   因为迟玉没告诉她呀。   林妧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没直白地说出全部真相,而是顺势编造一个听起来没有那么复杂的谎:“他害羞,不让我说出来。”   迟玉,害羞。   伯爵先生的俊脸瞬间皱起来,怎么也没办法把这两个词语联系在一起。与其说是他害羞,倒不如解释为“那臭小子满眼杀气地用刀抵着林妧脖子,威胁后者不要说出来”更加合乎情理。   娜塔莉娅咬了咬牙,居然用了视死如归的恐怖表情,一字一顿地问,“那你们,正在交往?”   林妧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应该不算吧。”   她说。   虽然的确有过浅尝辄止的亲吻,也曾经互相表露过心意,但似乎她和迟玉并没有做过类似于“表白”的事情,也从未面对面告诉对方“我喜欢你”。   这样的话,应该就不算是正式在一起吧?   听起来像是只撩不负责的人渣游戏,可迟玉他——   身旁德古拉的声音低低传来,似乎带了点疑惑:“在想什么呢?鸡蛋糊了,林妧。”   她无意识嗅到一道焦糊味道,这才回过神,佯装若无其事地低下头。   *   今天的主食是日式豚骨拉面,好不容易把菜品上齐,却迟迟不见迟玉踪影。林妧向众人打了招呼去寻他,没想到刚来医疗部,就在走廊与之迎面撞上。   迟玉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眸低垂着一言不发。离开林妧之后,他又回到了曾经孤僻乖戾的模样,虽然长了张极好看的脸,奈何美感被阴森森的冷气冲刷得荡然无存,叫人不敢接近。   其他人没见过他红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不得不说真是有些可惜。那时的迟玉完全褪去了冰冷杀气,云霞般朦胧的绯红色薄雾浮现在白玉一样的脸颊上,眼睛里有层层水雾,漂亮得不真实。   似是心有所感,少年微掀眼睫,视线正好与她撞在一起。   “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林妧笑笑朝他走去,目光掠过对方因心事重重而悄悄下垂的眉角,“怎么了,不开心?”   迟玉没立刻回答,抿着唇抬起头来。   过了好几秒钟,才终于用决然的、小小的声音告诉她:“你不要对我太好。”   身旁的小姑娘愣了一下,眉头皱起。   “像现在这样只是在浪费时间。”他说话时直视着她的眼睛,努力不让自己显得心虚,“毕竟,我不可能真的跟你在一起。你知道的,我——”   迟玉说到这里便无声哽住,那个理由太过不堪,如果由他亲口说出来,难免太过残忍。   ——他是无法与林妧般配的。   正如吸血鬼说的那样,一朵受尽宠爱的娇花,一头孤僻重伤的野狼,注定不会发生多么美好的故事。   他被迫失去自由与未来,之所以不敢与林妧相认,就是不想让自己成为束缚她的枷锁,更不愿意她在负罪感与沉重的责任里度过余生。   所以即使如今身份被捅破,不管心里埋藏着多么深刻的爱意,那些折磨了他多年的冲动有多么强烈,迟玉都不可能将其全然表露——   他不会给予她任何承诺,因为终究难以变成现实;也不会用“交往”或“喜欢”一类的关系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因为林妧拥有比他更大更广阔的世界,不应该为他这样的人停下脚步。   之前在地下六层的小房间里,他们都被情愫冲昏了理智,意乱情迷。等此时此刻陡然清醒,在那间白晃晃的病房里,迟玉终于下了这个决定——   无论如何,自己总不能空耗她的一生。   “我不觉得是浪费时间。”   忽然耳边传来林妧柔和的低语,她似乎又朝他靠近了一步,并肩行走时,偶尔会触碰到对方的手臂:“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不管怎样都很开心。”   喜欢的人。   心脏兀地乱了节拍,少年垂眸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刺进血肉。   迟玉终于不再看她,声音像是闷在嗓子里:“我性格很差,没有朋友,所有人都怕我。”   她的桃花眼骤然睁大,显出十分惊诧的模样:“我难道不是你的朋友吗?你性格哪里差,容易害羞还是经常脸红?”   他被反驳得哑口无言,末了又一本正经地补充:“我没办法从收容所离开,一辈子注定被困在这里。”   林妧继续认认真真回答:“我就在收容所工作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俩还算是同事——毕竟,你从很久以前就在为收容所工作吧?”   她说着仰起头,逆着光线看向迟玉侧脸。他真是白得近乎病态,被白炽灯照得像是快要融化的冰块。   她看见少年的喉结在上下滚动,有声音顺着这番律动滑出来,干涩得叫人心酸:“林妧,我什么都给不了你。金钱、地位、名誉,我一无所有。”   林妧想,可如果当年不选择救她,迟玉会拥有一切。   她低下脑袋:“那些东西我全都可以给你呀——只要你能留在我身边就够了。毕竟,它们本来就应该是你的东西。”   差点忘了她是个小富婆。   迟玉不断拒绝,本以为她会知难而退,没想到林妧却步步紧逼,甚至一点点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叫人不晓得应该如何拒绝。   完完全全说不过她,伶牙俐齿的一只狐狸。   她看上去总是云淡风轻,其实骨子里比谁都傲气,哪里曾像今天这样,把一颗心毫无保留地掏出来赠予他人,这一点,迟玉比任何人都要明白。   为什么要用这双亮莹莹的眼睛看他呢,为什么要这样肆无忌惮地贴近,不惧怕他的所有不堪与卑劣呢。   等他们一步步坠入深渊,而迟玉慢慢习惯这种无微不至的陪伴,让占有欲逐渐吞噬理智——   到那时无法从泥潭里脱身的,是林妧啊。   电梯发出叮咚响声,林妧拽着他的衣袖走进去,按住关门按钮。   “之前承诺过,要帮你找到变回人类的方法,我不是在开玩笑,因为那是迟玉你的愿望。只要你想,我就会用尽一切方法去实现。其实在我看来——”   她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没动,身体仿佛被白莹莹的光晕笼罩,连眨动睫毛时,都会落下柔和的灯光,“只要有你在身边就足够了,这是我唯一的愿望。无论相貌如何,性格差劲还是温柔,只要是你,我全部都喜欢。”   在寂静无声的长方体里,迟玉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   他甚至忘记了应该怎样进行呼吸。   然后林妧抬起眼睛看他,虽然红着脸,目光却无比坚定:“那你呢?”   他?   他怎么会不喜欢。   喜欢她在夹缝俱乐部里别扭又故作强硬的模样,嘴上说着不在乎,却每天都会小心翼翼地帮他上药疗伤。   喜欢她在地下六层温柔又带着狡黠的笑,一双桃花眼弯弯勾起,然后递给他甜进心里的蛋糕。   喜欢她温润的眉眼,清泠的嗓音,甚至于纤细又遥不可及的背影——像一只轻盈的鸟,扑腾一下蹿进心里。   林妧将他当做生命里唯一的救赎与希望,迟玉又何尝不是这样看她。   身为孤儿被养父母领养,从小被当做特遣队预备队员进行培训,早早从学校离开,斩断了一切与同龄人交流的可能性,重复着日复一日的苦练与学习。没有朋友,没有属于自己的未来,就连养父母也在任务里双双殒命,在那个十几岁的、最脆弱敏感的年纪,忽然有一天遇见她。   能喜欢上林妧,真是太好了。   他多么想毫无顾忌地告诉她,喜欢你。   可鸟儿终将属于天空,他身边却是无法逃离的囚笼,林妧是那么无拘无束的女孩子,哪里应该在他身边蹉跎生命。   迟玉有多爱她,就有多自卑。   见他垂眸避开视线,林妧向前迈开一步。两具身体之间的相距不到一厘米,当她扬起脑袋,像一团炽热的空气悄然凑近,嘴唇与少年纤瘦的侧颈毫厘之距:“我一直喜欢你,你是怎么想的?”   清爽水果香气与他身上的牛奶味道交织融合,弥散在这个幽闭空间里。林妧的身体带来一股软绵绵的热量,仿佛要把他炙烤得几近融化,胸口和脸上全是清一色的滚烫。   脖子上痒痒的感觉像是爬来爬去的小虫,沿着脊椎蔓延至全身。   要命。   “阿妧,”他狼狈不堪地开口,垂眸掩盖眼底汹涌澎湃的暗潮,“别闹。”   “我没有在闹。”   林妧满目无辜,竟然是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委屈神色,然而那桃花眼眼尾悄悄勾起,细细看去,才会发现藏匿着的引诱与狡黠:“你讨厌我吗?”   喉结又上下滚了滚,迟玉声线沙哑:“没有。”   他似是迫切地想要澄清,于是又加重语气重复一遍:“我永远不会讨厌你。”   “那为什么要刻意和我保持距离?”   林妧明知故问,说话时吐出的热气尽数落在他苍白的侧颈:“被你讨厌的话,我会很伤心。”   她明明知道不是这样。   近在咫尺的小姑娘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只要迟玉稍一动弹,脖子就会贴上她的唇瓣。   为什么电梯还没有抵达生活区?   慌乱的视线茫茫然落在电梯按钮,这才发现打从一开始,林妧就没有按下另外的楼层键。   她早有预谋,真是太过狡猾。   “不是的。”   电梯里稀薄的空气逐渐升温,爱与欲/望都无法从密闭空间里流逝,只能缱绻在身边。一股股热气从脖子腾涌而上,把大脑熏得晕晕乎乎,他像是醉了酒,黑眸里浸出迷离水雾,声音支离破碎地从喉咙里滚落:“喜……喜欢。”   林妧一定是笑了。   她的声音慢悠悠的,像是等待猎物上钩的捕食者:“喜欢谁?”   她是故意的。   攥住衣角的手指暗暗用力,他用尽全身力气,终于说出一个名字:“林妧。”   在小姑娘含笑的视线里,迟玉用喑哑低沉的声线告诉她:“我喜欢林妧,最最喜欢。”   缠绕在脖子上的勾人呼吸停了下来。   但林妧并没有后退的意思,而是仰着头朝他微微一笑,被灯光映亮的桃花眼里繁星闪烁,映照出少年人模糊的影子。   她说:“送你一个小礼物,作为诚实的奖励。”   然后林妧嘴唇下压,不偏不倚落在迟玉微颤的喉结。从未体会过的温热感将他全然包裹,电梯里安静至极,每一次呼吸都清晰可辨,他感觉空气慢慢变得潮湿粘腻,无法摆脱,却并不会使人厌恶。   甚至渴求着更多。   亲吻渐渐变成细密的啃咬,尖尖白牙像小兽般青涩地停在喉结顶端又很快松开。迟玉僵着身体咬住下唇,半晌后低低叫她:“林妧。”   她闻声抬头,意犹未尽的眼神让他耳根通红:“嗯?”   林妧应答得慵懒散漫,然而下一秒就兀地睁大眼睛——   一直立在原地的迟玉忽然伸出右手,身体前倾着向她靠近。林妧下意识后退一步,手掌触碰到电梯冰冷的墙壁。   他用手将她禁锢在电梯角落,深不见底的瞳孔一片阴翳。这是林妧头一回看见他露出如此危险的神情,虽然极力克制,却还是像午夜时分波涛汹涌的海浪,轻而易举就能将她吞噬殆尽。   ……她只是想逗逗迟玉,却好像,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机关。   呼吸缠绕在一起,两双眼睛一眨不眨地对视。   少年脖颈中央残留着暧昧的红,眼尾同样泛着粉色,开口说话时,声线喑哑不清:“如果再这样做,我不能保证——”   他话没说完,居然被一阵突兀的叮咚声彻底打断,然后明朗的白光涌入电梯,晃得他眯起眼睛。   电梯门开了。   门外站着呆若木鸡的德古拉、娜塔莉娅和陵西。   这是什么情况。   因为太过震惊,毫无感情经验的伯爵先生与小朋友都一时丧失了露出表情的精力。三道视线同时落在电梯角落里,看见脸色通红不知所措的林妧,还有单手把她压在墙上、神情晦暗的迟玉。   林妧说去叫这臭小子吃饭,却一直没有回到生活区,也没回一句手机讯息。他们有些担心,本来打算坐电梯去医疗部一探究竟,没想到那电梯像瘫痪一样迟迟不来,只好吭哧吭哧爬了楼梯来这里,结果被告知他们俩早就离去,只好满脸懵地离开。   千算万算怎么也不会算到,原来一直霸占电梯的,这是他们要找的这两个家伙。   德古拉不知道林妧的撩拨与贴近,望见眼前这番景象,心里只留下一个念头:   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小姑娘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强盗行径,是可忍孰不可忍,迟玉,你不是人!   伯爵先生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扯着嗓子万分哀怨地喊:“啊啊啊你这混蛋,放开林妧!!!”   迟玉懒懒看他一眼,目光又恢复成了平日里波澜不惊的冷漠,更多的,还是兴致被突然打断的愠怒与一点点羞怯。   他没回应德古拉,而是低头看着跟前小小的人影,口吻出乎意料地慢条斯理:“想让我放开么?”   用了和她之前差不多的,诱惑却无辜的语气。   这会儿终于是林妧哑口无言,心跳加速。   ——不会吧,他学得这么快吗?   她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了。   *   林妧吸一口拉面,舌尖触碰到浸在面条里的浓郁汤汁,满意地弯起眼睛。   这碗日式豚骨拉面口味清淡却不乏味,每根面条都完美融进了骨汤的香气,与汤汁一同吸进嘴里,满足感无与伦比。   在奶白骨汤的浸泡下,拉面达到了软韧适中的绝妙口感,而叉烧肥瘦均匀有嚼劲,铺陈于上方的紫菜、木耳和豆芽清脆可口,肉香与蔬菜清香丝丝入味,三种口感彼此勾缠,满满当当送入口中,裹挟着缕缕温暖肠胃的热气。   最为精妙的,要属点缀在最顶端的溏心蛋。看上去是一滩水水润润的嫩黄与嫩白。牙齿咬下的瞬间,蛋白入口即化地融化在嘴里,而溏心缓缓溢出,香浓可口的蛋黄游离其中,丝毫没有蛋腥味,软糯十足。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为喜辣的娜塔莉娅与德古拉准备的地狱拉面。   无添加的纯正骨汤混合日式辣酱,碗里流动着的红色让人看一眼便食欲大增。浓郁汤汁辛辣刺激,与拉面混合着送入口中,首先感受到满满肉香与零星辣味,紧接着后劲涌上,浓而不咸的汤汁在喉间翻涌徜徉,熏得人面红耳赤,却又控制不住自己挥舞筷子,继续吃掉下一大口,   叉烧肉与辣汤配合得天/衣无缝,肥瘦适中的肉片纹理清晰,隐约带着微微的甜。因为浸了汤汁,不会感觉干柴难以咀嚼的口感,咬上去咸、辣、甜完美融合,回味无穷。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地狱拉面吗!”   德古拉一边哈气一边大口吃面,嘴唇上像是涂了某种不知名唇膏:“这种刺激的口味,就像是突然被地狱修罗一把抓住了舌头……但我怎么可能轻易退缩啊混蛋!吸血鬼可是连地狱都能征服!”   他说着抹一把被辣出来的生理性泪水,加重语气阴阳怪气:“不像某个弱鸡,只能吃清清淡淡的豚骨拉面。连辣都不能吃,还怎么保护心爱的女人!”   越说越离谱了喂!只是吃面而已,有必要说得这么热血少年漫吗!   林妧无言以对,给迟玉夹一块鳗鱼玉子烧。   玉子烧,其实就是日式鸡蛋卷。   金黄色的小吃体型精致,表层撒有鲜甜的鳗鱼汁和白芝麻粒,看上去小巧可爱。蛋皮由蛋液煎烤而成,外层被炙烤出回味悠久的淡淡焦香,被层层包裹的内里则口感嫩滑,舌头触碰时,仿佛能软绵绵地弹起来。   与日料店不同,自制的食材不需要在意成本,鸡蛋里裹着超厚超大块的鳗鱼。鳗鱼块经过炭火炙烤后去除了腥味,油脂从肉质纹理里缓缓沁出,软糯鲜嫩的肉质里隐约回旋着炭火的气息。因为个头不算大,玉子烧刚好能一口吃进嘴里,也正是在这一瞬间,口腔细胞能尽情感受到焦香、蛋香、酱香和鳗鱼独有的肥美浓香。   林妧喝着汤,毫无预兆地感受到口袋里微微一震,打开消息栏,才发觉是迟玉发来的短信。   生活区为每个异常生物都配了手机,迟玉不与外人交流,因此几乎没开机使用过。与林妧交换联系方式后,终于发出了第一条讯息——   【很好吃,谢谢。】   她看完短信侧过脑袋望他,这才发现对方也在一言不发地凝视自己,在四目相对的瞬间呼吸一滞,像被戳穿了秘密般仓促低下头去。   明明相隔这么近,却还要使用发送短信这么麻烦的事情。迟玉不会是觉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夸奖她……会不好意思吧?   他怎么这么容易害羞,明明在电梯里还强撑着装作漫不经心,把她按在墙壁上——虽然当时的迟玉比她脸红更厉害。   实在有些过于可爱了。   她抿着唇笑,正打算回复一两句,忽然手机猛地振动起来,发出悠扬铃声。   迟玉握筷子的手微微一愣。   这是他在俱乐部里,曾经为小姑娘哼唱过的钢琴曲。   “抱歉,我接个电话。”   林妧面色不变地起身示意,然后特意绕到与餐厅相距甚远的楼道拐角,按下接通按钮。   电话那头是陈北词,只有在任务来临时才会给她打电话的家伙。   “队长,不好了!天有异象,必有大事发生!”   林妧:“说人话。”   “管理层突然之间召集特遣队所有人,去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开会时间在半小时后,你千万别迟到。”   他说得又急又快,完全没有平日里悠哉游哉的兴致,林妧听得困惑,轻声回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群老头老太太瞒得紧,我也不知道详细情报。不过**不离十,应该是发生了某种难以遏制的动乱。”   电话那头的青年停顿片刻,少见地使用了一本正经的语气:“你听说过特遣队的前任队长江照年吗?虽然被收容所列为绝密,但根据我的消息网来看……他的失踪和这件事情必然脱不开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收下吧,这是我最后的副本了!   他们在谈恋爱吃日料,而我在家煮火鸡面…这一切,要从一只蝙蝠说起(瘫)感谢在2020-02-23 23:29:09~2020-02-25 22:31: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玫瑰挞 20瓶;NS吖 14瓶;感觉到心塞 10瓶;銀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9章 魔神之域(一)   林妧吃完晚餐, 以“回家休息”为借口离开生活区后,便匆匆来到会议室。   虽然以前在执行危险系数极高的任务时,收容所也会象征性地安排一场会议, 为他们详细介绍已知危险和相应的对策方案, 但没有哪一次, 是像今天这么郑重过。   包括所长在内的一干负责人正襟危坐,特遣队其他成员尽数到齐, 当她准时准点推开门时, 屋子里所有人一起扭过头来。   林妧礼貌笑笑, 随便找了个位置。   除了与她经常合作的秦淮书与陆银戈,特遣队里还有一些林妧未曾接触过的生人, 其中有不少目光不善, 带着几分探寻的意思。毕竟队长的职位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柔弱小姑娘夺走, 不管在谁看来, 心里都不会好受。   ——更何况江照年是许多人心里的偶像, 他失踪得没头没脑, 收容所却避而不谈, 没过几天就找来一个新人顶替其职位。他们心生抱怨,林妧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靶子。   她神情淡淡地将众人依次打量,最后把目光停留在身边的陆银戈身上。这兄弟应该和她一样掐着点到,所以只能坐在圆桌边缘的位置。   “非常感谢各位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前来参加这场会议。”   所长是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男人, 身材修长结实, 鬓角生出几缕雪白华发, 剑眉之下是一双凤眼和挺拔的鼻梁。据传闻所说, 此人的真实年龄应该在七十岁左右,林妧带了几分好奇地仔细端详, 又听他继续道:“收容所之所以举行紧急会议,是想与各位共同商讨接下来即将发生的灾变。”   有人低低问了句:“灾变?”   “不错。”   比起杀意凛冽的特遣队成员们,所长更趋近于温和稳重的学者性格,说起话来不紧不慢:“这场灾变其实早有预兆……你们不觉得,近一个月以来,异常事件出现的频率要比以往高上许多么?”   陆银戈本来漫不经心地垂着眼,在听见这句话时微微顿住,抬眸深棕色的狼眸。   林妧没有说话,了然挑眉。   在她与秦淮书一同处理的“校园不可思议事件”里,身为犯人的周航星声称自己能实现脑电波具象化,但这个能力并非生来就有,而是毫无征兆地出现于几个月前;西区病院同样如此,本应该是栋消失于多年前的建筑,却莫名其妙凭空回到了原地;就连闹鬼的宋宅也同样奇怪,虽然整栋宅院怨气深沉,可要说能产生那满屋子的妖魔鬼怪,毫无疑问是行不通的。   一切异变都没有足够的前提,她当初还半开玩笑地对陆银戈讲:“那些异常生物的出现怎么跟闹着玩似的。话说,收容所的工作一直都这么忙吗?”   狼人先生满脸认真地回答她:“是近几个月内突然增多的,真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   当时他们对此一笑置之,并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数日之后的今天,这件事儿又被提上了议程。   “您的意思是,异常生物的高频率出现,”那人迟疑着开口,“很可能跟这次的任务有关?”   所长褪了笑,轻轻点头:“这件事说来话长,如果要追溯源头,大概要从世界上零零散散的各种神话故事说起——大家都听过神话传说吧?”   身边的陆银戈低低“啧”了一声,他是心直口快的性格,最受不了这种文人墨客慢悠悠地绕圈子。   “任何事物都不可能凭空存在,传说也是如此。神话虽然是由人类创造,有相通的人性,但在这人性之外,或许还拥有某种最本质的内核——即故事的本源。”   他说着叹了口气:“古今中外的传说多不胜数,其中很多都有着谜一样的相似之处,我们不得不进行设想:或许那些故事里的怪物曾真实存在过,并被世界各地的目击者诚实记录下来。”   “但这说不通。”一阵沉默之后,一个女人出声打破寂静,“如果它们真实存在,后世的人类不可能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这就要回到今天的主题了。”   男人略微蹙眉,把声音压低些许:“一年前,市内东南方向出现了不明的能量波动,以此为中心,歧川市内出现大规模的异变事件。我们找不到能量的源头,直到三个月前,驻守在波动点的技术人员在搜寻时发现了……连通另一个空间的通道。”   两个月前。   林妧下意识地瞳孔一震,江照年失踪的日子,也是两个月之前。   “通过仪器检测,我们发现在通道另一边存在着超乎想象的能量,并且越来越强、越来越近,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穿过通道来到我们的世界——之所以会出现那么多难以解释的异常现象,也正是因为受到这股力量的影响。为了调查通道另一边的真相,收容所高层举行了小型的内部会议,而当时的特遣队队长,江照年,提出愿意只身前往。”   “只身前往?”   陆银戈攥紧拳头,说话时眸光阴沉,嘴角露出尖利狼牙:“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   从入职到两个月前,江照年一直是他最信任的队长兼搭档。陆银戈向来视前者为长辈,然而还没来得及追上他的脚步,就得知江照年在某次秘密任务里不见踪影。   这两个月来,他通过各种渠道旁敲侧击,却发现收容所对这件事缄口不谈,完全找不到任何相关信息,此时乍一听见江照年的名字,难免怒从心起。   “通道极为脆弱,任何生物穿过都会导致入口坍缩甚至消失。他进入之后,通道便已经岌岌可危,要想让江照年有机会出来,其他人就不可能施加干涉。”   对方语气不善,所长却并未表现出丝毫不悦,反而带了歉意地微微一笑:“他穿越通道时携带了视频装置,多亏江照年,我们才得以短暂地窥见那个世界的真相——魔物横行、荒芜一片,人类在神话传说里听闻的怪物们拥有了形体,如果被它们入侵现世,人类注定毫无还手之力。那是真真切切的……‘魔神之域’。”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屏幕便猛然亮起,通过模糊不稳的画面,林妧听见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她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视频里一片荒芜颓败的末世景观,枯死的植被稀稀疏疏、伶仃瘦弱,如同从地面伸出的怪物爪牙,随着腥风摆动;天空是迷蒙黯淡的深红色,黑压压的乌云低低覆盖下来,强烈压迫感让人几乎无法喘息;沿着被血迹铺满的地面一点点看去,能见到相隔甚远的、拥有三个头颅的恶犬。   与那头怪犬彼此对立的,是一名身高如小山、脸部被一只眼睛浑然占据的男人。   ——地狱三头犬和独眼巨人。   “这里……就像是只有在神话传说里才会出现的地方。”   拿着通讯设备的男人并未露脸,仅仅是听见他沉稳柔和的声音,就足以让林妧浑身僵硬。虽然身处在如此恶劣的环境里,男人却并未表现出丝毫慌乱,语气平和得像是日常寒暄:“我会继续往前,如果能找到那股不明力量的源头——”   画面黑屏。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从这以后,通讯设备受干扰失效,我们也失去了和江照年的联系。”   看完视频,男人终于露出了些许不忍的神情,敛了眉目低声道:“我们对他的行踪一无所知,江照年也再没从通道里出来过。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由于他在那个世界的某些行为,导致入侵的力量大幅度减弱,能量波动微乎其微、通道消失不见,多亏有他,人类才侥幸逃脱被魔物支配的劫难。”   可江照年却失踪了。   明明一个人扛下了那样沉重的责任,却消失得无声无息,连最亲近的人都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收到一张孤零零的死亡通知单。   在场几乎所有特遣队队员都曾与江照年共事,加上其中大多数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对领导层谈不上多么敬畏,会议室一时间炸开了锅。   “为什么这种事情我们毫不知情?”   “队长就这样白白死去,连一丁点功勋都得不到吗?”   “我们今天聚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隐瞒真相,是收容所高层一致的决定,包括江照年本人。”   所长面色不变,缓声解释:“通道虽然消失,但能量波动却并没有被消灭,只是得到了极大程度的减弱。也就是说,那个世界的侵入随时有可能再发生。神话传说里的魔物们即将出现在现实世界,展开无差别屠杀,如果让群众们得知这个消息,必然会引起巨大恐慌。于是我们把这件事尽力压下来,与首都的收容所总部共同寻找解决办法,然而研究还没取得成果,就发现能量波动再次加剧,通道也随即打开。”   男人沉沉叹了口气:“不过说到底,终究是我们对不起江照年。他是当之无愧的英雄,凭借一己之力延缓了整整一个世界的入侵,无论这次结局如何,收容所都会把他的事情告知于众。”   “所以,”在死一样的沉寂里,响起一道清泠平缓的少女声线,如同石子落入波澜不起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通往异界的门再度打开,需要有人像江照年那样再进去一次,对吧?”   她问得直白,引得不少人纷纷侧目,而所长并无避讳,不带半分犹豫地点头:“不错。由于通道脆弱,可供通行的还是只有一人,上次江照年得知消息后立马揽下了这份苦差事,这一回,我们同样采取自愿报名的方式。特遣队是收容所全体成员中的精英骨干,也是人类与异生物中当之无愧的佼佼者,要说谁能在那个世界得以存活,也只有你们诸位了。”   他说着停顿片刻,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脸颊:“比起上次,这回的任务难度低了许多。个人的力量绝对无法阻止异界入侵,要想阻止这场灾变,必须采取更加科学的方式阻止通道继续扩大。鉴于我们对通道之外的世界一无所知,这次的任务只需要找到力量源头,并收集相关信息、为我们的研究提供必要依据,事成之后立刻从通道离开,没必要以身犯险去阻止它。”   他没有直白说出来,但在场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明白,独自前往那个未知且恐怖的世界,几乎等同于送死。   在几秒钟的停滞后,还是那个轻却稳的声音响起:“我去。”   陆银戈狼耳微动,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她:“你疯了?那地方——”   “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更好的人选了吧。”   身形纤细的小姑娘轻轻扬起唇角,一双桃花眼在灯光下潋滟生光。她看上去温和而无害,像是温室里不堪摧折的花,然而缓声开口时,语气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决然与傲气,沉甸甸响彻房间:“在特遣队里,我是最强的那个,不是吗?”   更何况,林妧是最有理由的那个。   抛却那些她压根不在乎的家国大义、人类存亡,想要前往异世界的理由,只有无比纯粹也无比简单的一个——   她想再见江照年一面,好好与他道个别,哪怕对方早已成为了腐败不堪的尸/体。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又冷又傲,完全无法想象出自于不到二十岁的漂亮小姑娘之口。自从林妧接任江照年职位,特遣队里不服气的人不在少数,本打算在第一次见面时挫一挫她的锐气,此时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带着惊诧与些许敬佩地看着她。   “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她看着上位者浑浊的眼睛,视线不卑不亢,“拜托了。”   “林队长自告奋勇,有其他人愿意吗?”   几双刚刚想举起的手无声放下,没有人出声。   特遣队里多的是置生死于度外的战士,他们不怕死,也心甘情愿前仆后继地抵抗魔物,但现在的问题并不是敢与不敢,而是——   前面挡着座无法跨越的大山,任谁也没办法与之一争高下。   虽然不愿承认,但特遣队里最强的的确是林妧。   通过常人无法想象的层层选拔、在考核里以一骑绝尘的分数远远超过他们,并顺理成章成为队长的是她;在这种临危受命的情况下,当所有人都惊讶万分时,毫不犹豫地接下这个几近于送命任务的,也只有她。   他们原以为这个看上去很像走后门进来的小女孩会胆怯地推脱,或是置身事外般保持沉默,没想到却被她的决然啪啪打脸,无话可说——   毕竟于情于理,他们都赢不了林妧。   “既然这样,就有劳林队长了。”   坐在中央的男人目光深沉,若有所思地落在她脸上:“为了防止恐慌,我们同样会在你执行任务的期间对外隐瞒一切消息,可以接受吗?”   如果是以往,林妧会在下一秒钟立即答应下来,而此时此刻,却没由来地想起迟玉,话语全部哽在喉咙里。如果她悄无声息地死去,他一定会难过。   ——可她又为什么一定会死掉呢。既然迟玉能为了她吞噬恶魔,那她也就可以怀抱着想与他再见的那份愿望,无论面对怪物还是所谓魔物,都用手里的刀尽数诛杀。   为了与他再见,她拥有对抗整个世界的勇气。   林妧没说话,轻轻点头。   白茫茫的灯光犹如雾气,笼罩在她眼底时,将一切都映照得不甚清晰。忽然有人低声开口,缓缓叫了声“队长”。   那是个与她未曾谋面的年轻女人,他们素不相识,对方却用了无比郑重的语气:“万事小心。”   “如果是队长的话,一定没问题的。”另一个男人笑着与她对视,眼底褪去了最初的冰凉冷漠,“毕竟是在考核里超过我一百多分的大神啊。”   “……真拿你没办法,又狂又傲慢的小破孩。”   陆银戈瞪她一眼,虽然还是用了凶巴巴的口吻,手上却不由分说地塞给了她什么东西。林妧茫然低头,望见一个小却精致的红色护身符。   青年的声音继续响起,满带着不耐烦:“这是团团在庙里给我求到的宝贝,暂时借用给你。一定要乖乖回来,亲自把它还给我——否则老子就跟你绝交。”   这是他能想出的最凶的狠话了。   林妧小心翼翼将它捧在手心,抬起眼睛时,恰好见到陆银戈因为紧张和别扭而晃个不停的耳朵。她抿唇笑笑,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谢谢你。”   顿了顿,又用云淡风轻的语气抬高音量:“大家不要摆出这么严肃的表情嘛,等这次任务结束,我给你们做好吃的——我做饭还不错。”   秦淮书没做多想,像小朋友回答老师问题那样,一本正经地回了句:“好,队长!”   在他之后,会议室里大概响起了许许多多附和的声音,林妧没仔细听,思绪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倒带,回到自己刚被救出夹缝俱乐部的时候。   那时的她孤僻敏感,每天都生活在失去同伴的愧疚与自责之中。某天江照年任务结束,赶来林清妍家中看望她,试图逗笑林妧却毫无收获,于是男人摸一把下巴上青色的胡渣,信誓旦旦地开口:“不要总是摆出这么严肃的表情嘛。这样吧,我来给你做些好吃的,只要有了美食,保证烦恼全忘掉。”   结果他压根学艺不精,在倒油时淋到火上,不仅被陡然蹿起的火苗烧掉了额前全部头发,还差点引发一场火灾。   林清妍气得厉害,羽毛刷拉拉地往下掉,指着他被灰尘染黑的鼻子喊:“江照年,白痴啊你!”   秃了半个脑袋的江照年挠着后脑勺,笑得没心没肺:“我这不是,想安慰一下妧妧吗。”   一个看起来笨笨的大叔。   那时候的林妧是这么想的。   不过,其实也很可爱。   后来她开始学习烹饪,江照年每次来蹭饭,都会对味道赞不绝口,漂亮话从来不带重样。什么“饕餮盛宴八珍玉食”,什么“像是埃塞俄比亚的花田,连空气都是香喷喷的”,林清妍每次听得恶寒阵阵,他却对此毫不在意,还满脸笑地告诉林妧:“活到老,吃到老。妧妧,即使七老八十牙齿掉光,我也是你一辈子的忠实粉丝。”   林清妍一把将蛋挞塞进他嘴里,白眼快要翻上天:“闭嘴,变态白痴。”   骗子。   明明说好了,要在变成老爷爷之后继续吃她做的甜品,却在这么早的时候不告而别,什么也没留下。   “我有个请求。”   在会议最后,林妧用一本正经的、近乎于郑重的语气说:“在执行任务前,能允许我回家准备一些小点心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副本挺短的!正文不久就完结啦(终于要完了瘫)感谢在2020-02-25 22:31:41~2020-02-28 21:0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承太郎夫人、你猜我猜不猜 5瓶;蚩子渊啊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0章 魔神之域(二)   总而言之, 林妧是带着满满一盒小点心进入的所谓“魔神之域”。   收容所对这次任务极为上心,往她包里硬塞了不少可能用到的武器,林妧只觉得这些玩意儿笨重又麻烦, 稍有不留神还可能会把甜点压碎, 简直得不偿失。   “通道”位于歧川市郊区的废楼里, 走近看去,仿佛是镶嵌在灰暗墙壁上的一道门框, 门框之内是浑浊不清的黑色, 完全望不见另一边景象。   身后的所长唠叨个不停, 她没想太多,简单应答几句后便往门里走, 在身体穿过通道的刹那, 无比清晰地感到了身体与灵魂剥裂的刺痛感——   像是灵魂被某种力量硬生生抽离, 而身体却试图走向与之截然相反的方向, 大脑恍惚得像是在做梦。等沉重的眩晕感慢慢褪去, 再睁开眼睛时, 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魔物盘踞、充斥着血腥与杀戮的未知领域。   冷风四起, 吹来粘腻的、满含着腐朽气息的腥臭,风和空气都不带温度,冷冰冰贴合在她皮肤上,如同阴冷的毒蛇肆意游走盘旋。   和视频里一样,这地方颓败得不可思议。植物又低又矮, 像刚刚经历过火灾般呈现出无精打采的焦黑色, 濒死地趴伏在地面;天空是一望无际的血红, 阴沉沉地笼罩下来, 仿佛把空气也晕染成了这种黯淡的色泽,叫人压抑得喘不过气。   林妧下意识捂住鼻子, 继续安静打量四周。   虽然在所长的推测里,这个地方栖息着世界各地神魔怪物的原型,杀伤力不容小觑,但既然千百年前的人类在见到它们后能得以存活,就说明这个世界并非绝境,而是存在着不小生还几率。   归根结底,一切异变都能得到合理解释,创世神或毁天灭地的魔并不存在,生活在这里的所谓“魔物”,充其量是些形态怪异的异常生物而已。   ——只是它们为什么会在千百年前突然出现又陡然消失,只在人类社会里留下一些真假不明的神话故事,这一点她始终想不明白。   耳边传来沉闷萧索的呜咽,分不清是风声还是怪物嘶吼;目光辗转于红褐色土地,林妧微微皱起眉头。   在她身旁零散矗立着十几座栩栩如生的石像,清一色雕刻出千姿百态的怪物形象,例如长有三个脑袋的猎犬、狮身人面的猛兽与张嘴露出獠牙的巨龙,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最为诡异的是,这些雕塑不仅逼真得可怕,而且都保持着极为惊愕与恐惧的神色,看上去不像是艺术作品,倒不如说是……活生生的生物在受到巨大刺激后,被迫凝结成了石像。   这样的故事,林妧是听过的。   她心里有了些许眉目,下意识垂下眼睫,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个猜想,一道突如其来的嘶声骤然在背后响起。   她没有出声,低着头略微侧过身去,借着模模糊糊的余光,瞥见一条青黑色蛇尾。   十有**是希腊神话中的美杜莎,传闻里遭到雅典娜诅咒,拥有细长獠牙与粗壮蛇尾,长发尽数变成毒蛇的女人。当然,关于她最有名的一点,还是那双拥有魔力的眼睛——   无论什么人,只要与她的双瞳对视一眼,就会无法逆转地变成石像。   “饿……”   身后的女人低低开口,每个字都仿佛阴森森地渗了毒汁,间或夹杂着毒蛇吐信的嘶嘶声。因为获得了恶魔力量的缘故,林妧学习能力与记忆力都远远超出旁人,她曾出于兴趣接触了一些小语种,因而此刻才能明白这段古老且沙哑的希腊语:“食物——!”   “我没有恶意,请你——”   林妧存了与她和谐相处的念头,奈何对方并不领情,随着一声尖利吼叫,盘旋在女人头顶的毒蛇一并伸长脖子,径直朝她扑来。   食肉动物大多数拥有很强的领地意识,更不用说是这位臭名昭著的女魔头。   美杜莎显然已经把她当成了主动送上嘴的食物,林妧本想反击,却察觉被对方的石化能力大大限制了动作,不仅要时刻注意亮出毒牙的长蛇,还必须投入十二分精力,提醒自己不要去看敌人的眼睛。   可要想看不见她的双眸,就自然要把目光从美杜莎的头上挪开,这样一来,便会对毒蛇的动作一无所知,陷入四面楚歌的被偷袭境地。   对方在暗她在明,完完全全地落了下风。   林妧并不好斗,也明白这种时候不能莽撞行事,当即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惹得美杜莎气急败坏,怒吼一声:“给我停下!”   “站住”和“给我停下”绝对是有史以来最没用处的台词,似乎像这样大声喊出来,跑掉的人当真会乖乖停在原地等死。林妧没搭理她,身形很快消失在不远处焦黑的丛林里。   开玩笑,她打不过,难道还躲不过么。   美杜莎看上去气势汹汹,可任谁在头上顶那么大一堆扭来扭去的蛇,想必都会行动不便。看她那副模样,脑袋大概比身子更重,远远看去像顶了堆不停蠕动的橡皮泥,和宫廷剧里夸张的头饰有得一拼。   林妧身姿灵巧地穿行在树丛里,暗自思索着怎样才能在毫无视野的情况下进行反击。身后不时传来微弱的蛇鸣,裹挟着风声与树叶沙沙响一同传入耳畔,看来美杜莎动了怒火,打定主意要置她于死地。   眼前的景象瞬息万变,颓败树影像流水那样往后退去,然而没等她想到办法,就不得不皱着眉停下脚步——   树林并不大,林妧很快便来到了尽头,高大树干逐渐退化成低矮灌木,在稀稀疏疏的草木旁,横亘着一条绵延不绝的河流。   与周遭景象极为相称的是,这条河充斥着工业废水般浑浊不堪的液体,整体呈现出乌黑色泽,细微处却又闪烁着七色油光,充分展现了什么叫做“五彩斑斓的黑”。   在地狱般晦暗恐怖的景象里,一个青年背对着她蹲在河畔,只露出被暮色浸染的修长背影。似乎是听到了匆匆脚步声,他有些好奇地转身回头。   林妧发自内心地“哦呼”惊叹一声,无声挑眉。   青年大概二十岁上下,柔顺金发仿佛笼了层淡淡的光,像涓涓泉水倾泻而下,无比温柔地将整张脸浑然笼罩;碧蓝色瞳孔让人想起真正的洁净海洋,干净纯粹得不含任何杂质,再加上挺直的鼻梁、红润的唇,精致五官勾勒出完美无缺的面容,拥有超越性别、雌雄莫辨的美。   他应该出现在童话故事或言情小说里,而非这种妖物横行的鬼地方,看起来实在很让人串戏。   “我从未见过你,小姐。”   他抢先打破了两人面面相觑的沉默,声音比海水更澄澈:“您来这里做什么?”   居然用了“您”这种尊称。与美杜莎不同,这位看上去是个很有礼貌的贵公子,不但外貌与人类相同,举止之间也并无敌意。   远处的深林里传来窸窸窣窣树叶响,想必那女人还在继续寻找她。林妧心底闪过一个念头,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回答他:“来散散心,你呢?”   “如果是散心的话,您之前也来过这里吗?”对方不答反问,露出毫无城府的爽朗微笑,语气里带了点急迫的意味,“您有没有在这里见过一个女孩?金色长发蓝眼睛,经常躲在水里和路人玩捉迷藏,当你俯身望向水面时,应该就能看见她。”   果然是他。   林妧心下了然,瞬间知晓了青年的身份。毕竟会独自出现在河边、凝神望着河水的超级美男子,在她锁知道的神话体系里独独只有那一位人选——希腊神话中最为俊美的男性角色,纳西索斯。   据说纳西索斯出生后,父母为其祈求了神明的占卜,神谕声称这孩子永不能见到自己的面容,否则会不可避免地因此死去。   为了躲避这必死的命运,父母将家中的镜子通通丢弃,因而纳西索斯从来不知道自己究竟长有什么模样。见过他的女孩无一不爱意萌动,青年却从未爱上过别人,自始至终我行我素,拒绝了无数神女的爱慕之心。   直到某天打猎结束,口干舌燥的纳西索斯来到一条河前,尝试弯腰去掬些水喝,在那一瞬间,他无比清晰地见到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河水中倒映着一张美得惊人的面庞,静静与他对视,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有时河水泛起涟漪,她也会随之飘然远去,像一场可望不可及的幻梦。   青年对自己的影子一见钟情,误以为那是居住在河水中的神女,他日日来到河边与之对视,情到深处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她白皙的面颊,却不慎落入水中,白白丢掉性命。   爱慕他的女神们伤心欲绝,为了纪念纳西索斯,将其灵魂幻化为水仙花,永恒立在河边。   林妧细细打量他一眼,果然发现青年的身躯呈现出半透明状态,应该是死后不散的亡灵。   等等。   如果是亡灵的话……既然不存在真正的实体,应该也就不会被美杜莎石化了吧?   “经常出现在这里的女孩?”   心底明亮了些许,林妧佯装出回忆的模样。眼看树林里的沙沙响声越来越近,她一边加快语速,一边向青年亮出某个小小的物件:“你说的是不是她?”   那是面小巧的镜子。   镜面原原本本投影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纳西索斯从未接触过镜子,只以为心上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自然不会知晓眼前心心念念的梦中人不过是镜花水月的幻影,一时间激动得难以自持。   林妧看见他的瞳孔骤然紧缩,随即满带惊异地望她一眼:“她怎么会被困在这样一个小框里?”   他说着用手将镜面牢牢罩住,如同抚摸爱人脸颊。因为没有实体无法触碰,只能让镜子脱离林妧双手后悬浮在半空,离自己更近一些。   “这并非她本人,只是一张会动的画像而已。我只见过她一面,不过并不熟悉,”林妧弯了眼睛,嘴角噙着无辜的笑,特意加重语气,“但即将赶来的那一位,似乎和她是老熟人哦。”   跟前的青年目光灼热,早有火星落入眼底,只需要一两句添油加醋的低语,就能轻而易举地燎起熊熊烈火:“把画像拿给那位看看,说不定能得到更多线索。”   眼下她对美杜莎的实力一无所知,近身作战必须面临毒蛇与石化的双重威胁。虽然林妧不觉得自己会战败,但在遇见真正的Boss级别怪物之前,保存实力避免战斗是最好的生存方式。   要想不费力气地赢,除了拳头,还可以动脑子。   *   美杜莎在林子里兜兜转转,终于抵达河畔时,见到了一个独自伫立的金发青年。   看他半透明的身体,大概率是徘徊于此的幽灵。   幽灵既不能被石化,也不能成为食物被她一口吞下,美杜莎对这类种族没太大好感,因此语气不善:“嘶——不久前有个女人经过这里,她去了哪个方向?”   按理来说,常人见到她如此诡异的外表,都会不由自主露出惊恐的神情,但这幽灵非但没害怕,居然还隐隐有些激动地问她:“小姐,您见过一位经常呆在这里的金发姑娘吗?”   ……哈?   这家伙脑袋有问题?   “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不要转移话题!”   蛇瞳中渗出幽暗冷光,头顶的毒蛇不约而同开始吐信子,美杜莎目光阴沉,声调饱含杀气:“否则我就把你撕成碎片。”   那不知好歹的金发男面色不变,向她递来一个圆圆小小的东西:“这是那女孩的画像,你认识她吗?请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不会告诉你,你要找的人究竟去了哪个方向。”   淦。   向来横行霸道的蛇女在心里暗骂一声,这小子不但反过来威胁她,用的还是她现成的台词,真够厚脸皮。   纵使心里有万般不情愿,可看一眼画像也并不是多么复杂的事情。美杜莎最终还是咬着牙答应下来,一把接过那个浮在半空的“画像”,拿到自己眼前。   视线所及之处,是一张苍白如死人的瘦削脸颊,本应该生有头发的地方被条条毒蛇代替,嘴唇上还残留着凝固的血迹。   她的目光依次经过枯枝般毫无血色的脖颈、尖细的下巴、猩红的双唇,最终停留在那对碧绿色的蛇瞳之上。   碧绿色的蛇瞳。   蛇瞳。   瞳。   这他喵的,是面镜子。   让她看看,是谁还想被她的眼睛变成石像?   哦!原来是她自己!   美杜莎整个人都石化了,字面意思的那种——“任何生物与美杜莎对视,都会当场变成石像”,美杜莎并非没有实体的幽灵,这个“任何生物”,当然也包括她本人。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真的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石化从足部开始,像潮水那样渐渐涌向全身。那白痴一样的金发男满脸无辜,居然还一本正经地问她:“怎么样,您有印象吗?”   装,你还装!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画像”吗?明明是面镜子!这混蛋绝对是故意来害她的啊可恶!   回应青年的并非是气急败坏的美杜莎,而是另一道无比熟悉的嗓音,轻柔和缓、不紧不慢,甚至含了几分云淡风轻的笑:“怎么样,她认识你喜欢的那位姑娘吗?”   正是闯入她领地,然后大摇大摆逃走的那个女人。   满头毒蛇亮出狰狞毒牙,美杜莎怒火攻心,本想转过身子将那她撕成碎片,奈何鼻梁以下的身体都已经进入石化状态,完全动弹不得。   在完完全全变成一座石雕之前,她听见了生命里的最后一句话——   相貌俊美的金发青年满怀感激,语气诚恳至极,每个字都格外响亮又清晰,一下又一下砸在她耳膜上:“这位小姐一声不吭,似乎并不认识她……居然对我这个陌生人的事情如此上心,林妧小姐,您真是个热心肠的大好人!”   热心肠的,大好人。   美杜莎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她似乎隐隐有些明白了,或许幽灵当真以为镜子是面画像,把镜子递给她,也的的确确是想要寻人。虽然不明白他神奇的脑回路,但毋庸置疑的一点是,这家伙只是个毫不知情的执行者,那女人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佯装成帮忙寻人的烂好人形象,鼓动幽灵把镜子递给她,从而让美杜莎死在自己的石化之下;而幽灵对此不会有丝毫怨言,甚至会感激于那厮的好心相助,可能再过千年百年,他都不会明白,自己曾有天被人当作刀使,末了还笑着感谢她。   够狠,够毒,够心机。   这招借刀杀人行云流水,**无缝,饶是身为受害者的美杜莎也无可奈何。本来想从嗓子里最后挤出几个支离破碎的字,然而石化已经涌到下巴,只不过刚刚张开双唇,整个身体就彻底变成石像。   从那以后,在河道旁莫名其妙多出了一座从没见过的诡异雕塑。满头是蛇的女人容貌诡异,保持着似乎想要抓住某人的姿势,栩栩如生的神态中满是激动之情,而那仓皇张开的嘴唇,仿佛在呼唤离去的爱人,迫切又带了几分娇嗔的怒意。   来来往往的魔兽异形无一不对她心怀好奇,思索着雕塑作者到底经历过怎样刻骨铭心的爱情,又出于何种缘由不得不与爱人分道扬镳,满心愤怒地制作出这座石像。   没有人知道,她真正想说的话只有短短九个字:“你个瘪三,居然算计我!” 第131章 魔神之域(三)   “有没有遇见过像你这样的人类?”   纳西索斯将眼前的小姑娘上下打量一番, 漂亮的眼睛里微光流转:“我的确有印象,见到他的时候应该在几个月前,是个面貌和善、身材高大的男人——人类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这片土地上, 你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我们生活的地方出现了异常能量波动, 因此特意前来调查。”   林妧心头一动, 迅速接过话茬:“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那男人曾问过我,知不知道这片土地力量急剧膨胀的原因。我当时听得云里雾里, 不明白他的意思, 于是告诉他——”   面容英俊的金发青年微微蹙起眉头, 似乎陷入了回忆,连带着声音也有些恍惚:“我告诉他, 那种高深莫测的事情, 像我这样普普通通的家伙绝不可能知晓, 如果真想找到答案, 可以去询问奥丁。能够操控整片土地力量的, 也只有那家伙了。”   “……奥丁?”林妧把这个名字重复一遍, 语气里不自觉地涌上一丝迟疑, “那位众神之王?”   “众神之王?”   出乎意料是,纳西索斯一贯温顺平和的脸上竟然涌起了一丝嘲弄与讽刺,掀起眼皮饶有深意地看她:“如果你非要这么称呼,那就是吧——人类似乎都这么叫他,奥丁也的确是这块领域的领袖。”   语气平淡, 完全察觉不到任何尊重的意味。   说来也是, 那些纷繁复杂的神话传说其实都源自于人类想象, 所谓的“创世神”自始至终不曾存在过, 而这个世界里身为神灵原型的奥丁等人,也只不过是拥有特殊能力的特异生物而已。   这样想来, 纳西索斯自然没有对他毕恭毕敬的理由。   “沿着这条河道一直往上走,在河流尽头,你会发现由奥丁建造的‘神宫’。”   纳西索斯很有耐心,又或许是出自许久没和其他人说话的寂寞,谈话间一直没停下:“需要注意的一点是,在神宫不远处的巨石上绑缚着一头恶狼,如果它向你怒吼或示威,请不要感到害怕——它绝不可能挣脱锁链,你只需要熟视无睹地继续前行就好。”   林妧了然发问:“被绑在石头上的狼……是叫芬里尔吗?”   这个故事她也听说过。   传说谎言之神洛基与某位女巨人结合,并生下三个形如怪物的孩子,巨狼芬里尔就是其中之一。它从出生起,就被预言会导致奥丁之死,诸神对这个残暴无度的怪物心怀恐惧,万般思忖后,决定将其禁锢于锁链之下。   于是他们先是骗取巨狼信任,然后毫不犹豫地使用锁链将它套牢。芬里尔惊恐万分,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掉,只得露出哀求的神色,求诸神给予它自由。   但诸神对此视而不见,甚至趁机在它口中入置一把剑,剑柄靠在下颚,剑尖对着上颚,迫使巨狼张开血盆大口,无法用利齿伤人。   从那以后,芬里尔便一直生活在无穷无尽的束缚之中,直至诸神黄昏。   ——在诸神黄昏一战中,巨狼芬里尔最终挣脱魔链,杀死了诸神之王奥丁。   就像预言里所说的那样。   林妧收敛思绪,轻声开口:“既然芬里尔凶猛残暴,为什么不直接致它于死地,而是将其禁锢在锁链里?”   “杀了它?”   青年淡淡嗤笑一声,眼底划过意味不明的复杂情绪,传说里坦言他性格高傲,看上去果然不假:“那些所谓的‘神祗’自视甚高,绝不愿意被魔物的脏血玷污双手——即使芬里尔并没有做出什么实际危害。我劝你不要对他们怀有多高的期待,那只是群以自我为中心的利己主义者。传说故事是一回事,真相完完全全是毫不相干的另一回事,抱有期望的话,免不了要失望。”   林妧没有说话,轻轻抿住嘴唇。   纳西索斯说得再直白不过,细细想来,其中道理在许多传说里都或多或少有过体现:例如雅典娜妒火攻心,将纺织技术优于自己的少女变成蜘蛛,诅咒她永生永世不停防治;又例如海神波塞冬玷污美杜莎,害她被女神变成半人半蛇的凶恶怪物。   诸神同样拥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在掠夺与嫉妒的欲望上,甚至要远远超出普通人类。   而这才是世界各地神话故事的真相——   一群魔物的肆虐史。   “在人类创作的故事里,‘诸神’把芬里尔禁锢在巨石旁,是出于讨伐魔物、维护和平的必要,对吧?”见她神情微滞,青年继续补充,“其实事实完全不是这样。仅仅因为一个‘奥丁会被魔狼杀死’的预言,它出生没多久就被绑在锁链上,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对外宣称捕获了凶恶魔兽,可其实在当时,芬里尔不过是只什么都不懂的幼崽而已。你真该看看当时的景象,它那么小,浑身是伤,在锁链间无济于事地奋力挣扎,用眼神恳求他们放它离去,得到的却只有一把插进嘴里的利剑。”   他说着顿了顿,下垂的长睫下暗光涌动:“这就是‘诸神’为了巩固统治所做的事情,一切的源头只不过是个愚蠢的预言。虽然这样说会让你伤心,但如果你的那位朋友许久没有再出现过,那他很可能……早已经葬身在奥丁的神宫里。”   林妧的身形很明显晃了一下。   “我明白,”她说,“但总归还是要去看看的。”   在青年安静的目光里,脸色苍白的小姑娘有些狼狈地转移话题:“那你呢?如果一直找不到那个女孩子,你会怎么办?又如果她从来都不曾真实存在过,只是一道虚妄的影子……即便如此,你也要坚持吗?”   “我会一直寻找她。”   纳西索斯轻扬嘴角,语气平淡:“一天找不到,就等到下一天;一年找不到,终究还有下一年。如果她不存在,等我察觉到这一点时,或许就是我消失的时候——你知道,现在的我只是个为了寻找她而存在的幽灵,仅仅靠着这一点执念苟活于世。”   林妧心头一梗,一时间说不出话,竟然莫名有几分理解他的所思所想。   他们这样的人,一生中总在追逐着什么东西。   她在夹缝俱乐部时,把秦昭当做拼命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所期待的未来也全部和他有关。那时的愿望简单又美好,只要想到第二天醒来能再见到他,不管环境多么恶劣、受了多么难以忍受的伤,都能满怀期望地带着微笑入眠;   后来得知秦昭死讯,林妧一度怀了寻死的念头,那时江照年注视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告诉她:“你的命是他用自己性命换来的,如果你死了,他的付出又有什么意义?”   于是林妧终于放下手里的刀,跪在冰冷地板上放声哭泣。   ——都是在彷徨昏暗的人生里好不容易找到寄托,却又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事物的可怜人。   她收好想要告知纳西索斯真相的念头,佯装毫不知情地向青年道别,后者却出其不意地塞给林妧什么东西,摊开手掌,才发现是那面巴掌大小的镜子。   “这幅画像看上去总是怪怪的。”   他含蓄笑笑,看不出真正的情绪:“那条河里的她就很好。多谢你。”   也许从美杜莎的石化里,他便隐约意识到了事情的真相,所以才想把这面很可能揭露事实的镜子丢弃,努力维护心里永恒的梦。   林妧想,又或许纳西索斯真的只是因为偏爱那一份朦胧美,觉得太过清晰的模样反而会打破幻想。   可无论如何,他仍然会继续追逐那道幻影——   一道近在咫尺又远在天际、始终存在却从未真正存在过的幻影。   在临别之际,林妧没头没脑地问他:“那只狼被锁在石头上这么多年,没有人愿意帮它离开吗?”   纳西索斯沉默片刻,随即嘲弄一笑:“救下它,等同于公开站在奥丁的对立面。与领袖对抗,也就意味着成为这片土地里所有住民的敌人——没有人会为了它以身犯险,不是么?”   *   告别河畔的青年,林妧沿着河道缓缓前行。   风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夹杂了浅浅淡淡的腐朽气息,屏住呼吸细细辨别,能听见风声里嵌着的野兽呜咽与凶戾嘶吼。身旁的河流仿佛停止流动,侧目瞥去时,只望见一汪平静得近乎诡异的死水。   光明灿烂的神域是魔物聚居的巢穴,拥有无限荣光的神明是自私自利的丑恶怪物,这种事情要是传到人类社会里,一定会引发史诗级别的恐慌吧。   灌木丛一点点倒退,模糊成远处不甚清晰的墨团。林妧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听见几道张扬跋扈的嗓音。   “瞪,再瞪啊!放心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就这副模样,还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就算你今天被我们打死,也不会有人在乎。”   “看它腿上的伤,大概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吧。”   在这些纷乱嘈杂的声音之下,兀地响起一阵野兽般低沉沙哑的嚎叫,虽然因为疼痛和乏力而微微颤抖,却掩饰不住毕露的锋芒,带着股与生俱来的暴戾。   她迎声望去,最先见到一只通体漆黑、双眸通红的巨狼。它的体型远远超出常人想象,大概有寻常狼类五倍左右大小,坚硬鬃毛如同纯黑色的长刺,叫人不敢触碰。   狼嘴大大张开,露出内里尖利的獠牙,它因为情绪激动而剧烈颤抖,上下口腔深深抵进长剑两端,渗出黑红鲜血。   是纳西索斯对她提起过的芬里尔。   在巨狼跟前站立着三个半人半牛的生物,脸上清一色挂着挑衅意味十足的冷笑,在听见脚步声时,不约而同回过头来。   “奇怪,这是什么种族的家伙?”   “不是和亡灵种长得差不多吗?不会是——传说中的人类吧?”   “人类?那些在几百年前被我们当成食物大吃特吃的可怜虫?”   林妧被“传说中的人类”逗得轻笑出声,好整以暇地望向他们时,又听见最中央的牛头开口道:“好久没见过人类了……整天对这家伙拳打脚踢,已经差不多要厌倦了,今天居然又有新玩具送上门来,真是幸运。”   巨狼的四条腿惨不忍睹,皮毛几乎都被血液凝结在一起,露出里层长短不一的数条血口,其中大部分应该都是这三位的杰作。   林妧满不在意地扫过他们肌肉健硕的胳膊,满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的确挺幸运的。”   面对着朝自己逐渐靠近的三名牛头人,她饶有深意地眯起眼睛:“放心,我心地善良,不会让你们太疼。”   三人闻言笑成一团,就差龇牙咧嘴地抹眼泪——   于是两分钟不到,地上便平平整整躺了三具瑟瑟发抖的身体。   战斗刚刚拉开序幕就不得不宣告终结,少女的动作又快又狠,掌风凌厉如刀,让他们完全找不到间隙躲避,只能被满脸懵地打翻在地。对于这个情况,狼狈为奸的三兄弟可谓始料未及,小小的眼睛里满是大大的疑惑。   在他们的印象里,人类无一例外胆小又愚昧,从来都带着敬畏的眼神将他们视为神明,就算饿了想要吃食,人们也不会有丝毫反抗,而是乖乖送上鲜嫩可口的少女作为祭品。   ——可就是这样一个种族,居然直接把他们给打、打趴下了?   林妧拿纸巾擦去手上血迹与灰尘,冷声挑眉:“就你们这副模样,应该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就算被我打死,应该也不会有谁在乎吧?”   ——这女人居然还模仿他们的台词说话!绝对是魔鬼吧!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牛头人们落荒而逃,林妧也并不去理会他们,目光一转,落在身旁剧烈喘息着的巨狼身上。   她凝神打量它许久,半晌用了然于胸的口吻问:“芬里尔?”   巨狼目露凶光,从喉咙里发出沸水煮开般低哑的咕噜声。   眼前的小个子雌性是它从未见过的种族,不像幽灵那样脸色惨白、身体半透明;与自诩为“神明”的奥丁相比,又少了许多阴鸷的压迫感。她看上去小巧又漂亮,白皙皮肤在昏暗光线里平添几分朦胧,抬起眼睛看它时,微微上挑的细长眼眸里流淌出温柔平和的光。   她的目光里有许许多多的情绪,好奇、愤怒、惊讶、一点点笑意,却唯独没有它最熟悉的厌恶与恐惧。   真奇怪,巨狼想。   看上去小小白白的一团,应该很好吃,可她偏偏打败了那三个无法无天的家伙,像一朵看上去娇嫩无比的花,凑近了才发现,花茎上全是剧毒的刺。   “我叫林妧。”   那个雌性自顾自开始说话,离它更近了些:“怎么成了这么狼狈的样子……那群人真是过分。”   芬里尔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在心里盘算着对方下一步的动作。   在这片土地的千千万万居民里,绝大多数见到它都会满带恐慌地绕道而行;一些胆子大的知道巨狼被铁链束缚,便大摇大摆地从它身前走过,说一些阴毒的话,嘲笑它被绑缚于此的丑态;极个别会像那三个牛头一样把它当做日常泄愤的工具,一个不会反抗的现成沙包,没有谁会拒绝。   那现在呢?她要做什么?   “被困在这种鬼地方,一定很不甘心吧?我没有恶意,你别害怕。”她说话噙了笑,“我会很小心,不让你觉得太疼。”   是她把那三个混蛋暴揍一顿之前说过的话。   这女人,果然也想折磨它。   芬里尔竖起浑身上下侵略性十足的长毛,因为久未修剪,它们全被血污糊成一团,因而颤抖着微微立起时,也更加具有视觉冲击力。   如果它没有被铁链束缚,一定会彻底撕碎这群家伙的喉咙;如果它的嘴里没有放入利剑,一定能一口咬断他们的头颅。   可它现在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瞪大猩红眼睛,奄奄一息地趴伏在冰冷地面上,眼睁睁看着对方抬起双手,离自己越来越近——   最终伸进它被长剑刺入的嘴里。   臭名昭著的猛兽呼吸一滞,呆呆愣在原地。   “尽量把嘴巴张大,应该没问题吧?”   从未谋面的异族女孩双手握住剑柄,抬头与它对视一眼:“要想把它取出来,难免会划伤口腔,你忍耐一下。”   她这是在做什么啊。   这是陷阱,还是一个充满恶意的玩笑?   曾经也有人像她一样,假意替它拔出嘴里的利剑,它满心感激地等待,对方却只是狞笑着握住剑柄,狠狠往它口腔深处猛刺,在钻心刺骨的疼痛里,芬里尔听见对方说:“真以为我会帮你?别傻了,你这个恶心的扫把星!”   微弱的火光从心底窜出来,却又在转瞬之间消弭殆尽,被恶狠狠踩进尘土里。它早已习惯责罚与打骂,因而坚信林妧只不过是在故技重施,一时间又气又恼,可碍于身体疼得丧失了力气,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并不骇人的低吼。   为什么都要这样对它。   明明它什么都不曾做过,什么也不知道,从出生后不久便被绑在这里,怎么莫名其妙就成为了大家憎恨的目标呢。   它不甘心。   口中果然如预料那样,传来了尖锐的刺痛。血腥气从口腔扩散至鼻尖,巨狼暗红的瞳孔一片晦暗,有浓郁恨意逐渐蔓延,然而就在下一秒,巨兽眼睛里却出现了迷茫与慌乱的神色——   虽然在移动利剑时,不小心划伤了芬里尔的口腔,但林妧最终还是把宝剑从它嘴里成功取出。刀刃掉落在地面时,发出“叮当”一声无比清脆的响音,顺着耳膜长驱直入,径直冲向大脑。   理智的弦,在同一时刻骤然断裂。   它嘴里那把由奥丁亲手放下的剑……被**了?对方还是一个白白嫩嫩、看上去一巴掌就能碾碎的团子?她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剑已经**了。”林妧后退一步,极快地摸了把巨狼侧脸的长毛,在感受到坚硬触感后新奇地挑起眉头,“你还要一直张着嘴吗?”   直到听见这句话,芬里尔才发觉自己一直大张着嘴巴。长久以来被宝剑撑开上下颌,它早已习惯了在疼痛中被迫张开嘴唇,此时剑被拔出,反倒有几分惊慌错愕的不适应,不知道应该如何做出正确动作。   像蹒跚学步的小孩那样,巨狼战栗着用力,试图把血盆大口闭拢合好。被固定形态的骨骼遭遇突如其来的蛮力,发出碎裂般的咔擦响声,它痛得厉害,却只是把脸皱成一团,没发出任何惨叫。   林妧默默站在芬里尔身边,等它终于把嘴合上大半,还来不及替它高兴,就看见了对方满含狐疑的阴沉目光。   ——她难道不知道,帮助它的后果是与奥丁为敌吗?为什么要为了它这种不值一提的存在,让双手染上污秽呢?她……不嫌弃它肮脏的身体么?   “当心,你的身体暂时还无法适应,不要太勉强。”   林妧说着略微低头,从口袋里拿出某个物件,迅速塞进巨狼尚未完全合上的口中:“本来是打算全部送给大叔的,破例给你一块吧。”   残存的理智告诉芬里尔,这很可能是一种见血封喉的毒药,或者某样它不曾听闻的武器,可想象中的剧痛并未如期而至,逐渐填满整个口腔的,是股它从未品尝过的味道。   因为口腔被迫张开,饥肠辘辘的魔物已经多年不曾进食,却奇迹般地并未死去。它每天被饥饿和痛楚折磨得快要疯掉,唯一品尝过的,只有铁锈般难闻的血腥气息。   此时毫无防备地接触这股味道,芬里尔近乎于无措地浑身僵硬,把意识全部汇聚到舌尖。   它说不上那种感觉的具体称呼,只觉得层层清香逐渐在唇齿间生长蔓延,像是嘴里悄无声息地开了朵小花,然后花朵越开越多,一点点占据整个口腔,把属于春夏两季的柔情蜜意一股脑揉进来。   像带着花香和树影的风,又像天边软绵绵的云朵,仿佛轻轻一触碰,就会破碎成支离破碎的片段。   “味道怎么样?”   眼看对方不经咀嚼就把它一口吞下,林妧有些无奈地勾起嘴角,又小心翼翼往芬里尔口中投喂了一块:“它叫拿破仑蛋糕,不是用来直接吞的,你得慢慢嚼——里面层层夹心的奶油才是精髓哦,搭配草莓超香的。”   它不明白什么叫“奶油”,更从没听过“拿破仑”,虽然云里雾里,巨狼还是少有地表现出了乖顺的模样,努力移动僵硬的上下颌,用利齿将其咬开。   这真是一幅极为怪诞的景象。周围是充斥着杀戮与掠夺的残破废墟,无穷血意从天边一直延伸到河底,身形娇小的白净少女与浑身是血的恶狼四目相对,然后睁大眼睛踮起脚尖,往它嘴里塞了块拿破仑蛋糕。   ——用草莓和粉红色奶油作为装饰,香香甜甜的小点心。   拿破仑蛋糕,又被称为法式千层酥。林妧所做的这份以草莓为主调,被炙烤成金黄色的酥皮层层重叠,中间裹挟着满满当当的奶油,在顶层表面则铺满了层层有序、粒粒饱满的草莓,看上去颇有种粉嫩感爆棚的少女心。   还没送到嘴边,酥香就已经渗入鼻腔之中。芬里尔口腔是常人的几倍大小,自然省去了利用刀叉切割的麻烦,整个放进嘴里一口咬下,利齿刺破鲜嫩草莓,立刻有酸酸甜甜的汁水陡然溢出,像夏天清爽的风盘旋于舌尖,令它食欲大增。   再往下,便能触及到同样在顶层铺满的奶油裱花。奶油并不腻,弥漫着淡淡的清甜,蓬松口感吃起来让人想起细腻柔软的天鹅绒,每一口都质感十足。而与之相邻的酥皮层次分明、嚼劲十足,酥脆到极致的口感香、焦、脆、甜缺一不可,只需瞬间就能将从未品尝过甜食的恶狼彻底征服。   牙齿咬开酥皮,发出咔擦一声轻快响音,香浓丝滑的奶油与清爽多汁的草莓在口中依依不舍地反复辗转,奶香于舌尖淡淡晕开,当最中间藏匿着的草莓果酱从酥皮之间悄悄渗出,舌尖仿佛能愉悦得跳起舞来。   三层酥皮两层奶油果酱,每一层都是种截然不同的诱/惑,酥脆与软绵、浓香与酸甜,拿破仑小小的身体里几乎包含了甜食所能提供的所有满足感。   那些折磨它多年的苦痛与迷茫似乎都在这一刹那退居于幕布之后,填满整个身体的是另一种奇妙感觉,按照眼前奇怪小姑娘所说的话,大概叫做“甜”。   ——可她的目的是什么?   它并非不知道自己的情况。被这片土地的领袖视为眼中钉,自幼时便被锁在这块巨石旁边,更何况经历了长年殴打后遍体鳞伤,如今已然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连站立都极为困难,只能半死般趴在河边。   对它给予善意,得不到任何好处。   “你一定很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帮你。”   在芬里尔咀嚼的间隙,林妧垂眸看着它的眼睛,情绪尽数被掩盖在长睫之下:“其实我也不懂,我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好吧,有时候,还是有一丢丢。”   她说着似乎笑了一下,声音变得很轻:“或许是因为,你和我很像哦。”   芬里尔眼底暗光微闪,有些困惑地低头看她。   他们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种人,这个女孩看起来娇贵外向,一定成长于无忧无虑、众星捧月的环境下,而它孑然一身,从出生起便不得不背负苦难。   “最开始的时候,我和你并没有太大差别。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流浪在大街上,为了生存去做一些赌上性命的战斗,怨恨世界上的所有人,也不清楚未来究竟应该何去何从。”   她说话时口吻很轻,仿佛在叙述与自己毫不相关的小事,说到这里时,林妧忽然弯起眼睛,从眼底溢出柔和笑意:“后来我遇到一个人。他嘴很笨,不会说什么鸡汤和大道理,只是毫不犹豫地把我收留在家里,有时候会很笨拙地告诉我,世界上有那么多讨人喜欢的事物,如果我还没遇见它们,就一意孤行地憎恨整个世界,那该多可惜啊——其实后来想想,讨人喜欢的东西的确很多,但对我最重要的,还是那个告诉我这番话的人。正是因为遇见他,我才能找到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芬里尔没有说话,瞳孔中虽然仍残存着对于陌生人的警惕与排斥,比起最初的模样,已经友善许多。   江照年失踪前,曾给她打过一个十分短暂的电话。电话那头的男人听起来云淡风轻,和以往那样与她漫无目的地闲聊,在即将告别时,忽然没头没脑地、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了一句:“不要忘记心存善意啊,妧妧。”   想来他在那时便已经有了必死的决心,林妧从没想过,那是自己与江照年的最后一次对话。   人类诞生时,固然是千千万万个互不相连的独立个体,因为有着血缘、交际等羁绊才得以汇聚在一起,而在陌生人之间,这种羁绊更多地体现在彼此馈赠的“善意”里。   在不断传递与延伸的善意中,她逐渐变成“秦昭”,也慢慢学会了江照年的为人处世,说不清是对他们的怀念与挽留,还是种薪火相传的执念。   可无论如何,正因为遇见他们,那个曾经冷漠自私的小姑娘才终于学会了何为良善与救赎,也才会在这种时候,义无反顾地向它伸出手——   然后把从他们那里得到的光,又分出一些送给同样身处黑暗的芬里尔。   巨狼无声张嘴,它想发出声音,却发现多年未曾使用的喉咙干涩一片,全然无法出声。   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那个人如今怎么样了?你不害怕我,也不畏惧奥丁的报复吗?   所有谜团都被深深埋在心底,它低低皱着眉,看见眼前的小姑娘也同样皱着眉头。   她在伤心。   喉咙里发出沙哑的、类似于安慰般低沉的声响,为世人敬畏的恶狼抬起伤痕累累的前爪,将它轻轻覆盖在林妧头顶。   它知晓自己的爪子脏污不堪,因而并未真正触碰到她,只是静悄悄停留在近在咫尺的上空。   这个抚慰僵硬又笨拙,巨大狼爪压下一片沉甸甸的阴影,将她浑然笼罩,林妧惊诧抬头,在看清它的动作后微微愣住。   大叔说得没错。   善意果然是不断传递着的呀。   女孩叹了口气,眼底涌上无边笑意,然后安静抬起手臂,用手掌轻轻抚上芬里尔漆黑的皮毛。   布满了凝固的疤痕,长毛依旧是坚硬的触感,仿佛永不服输般直直挺立着,和它一模一样。   巨狼的瞳孔骤然收缩。   它与外人并非没有过肢体接触,无一例外是单方面的粗暴殴打,而少女的手掌柔软得几乎不真实,让它想起雨后松软的土地,稍稍用力一碰,就会软绵绵凹陷下去。   它不敢用力,只能慌乱地僵持在原地。然后看着林妧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决心般松开手,绕到它身后的那块巨石旁。   那是捆绑它锁链的源头。   “诸神黄昏……”   指尖拂过冰冷的铁链,她神情晦暗地喃喃低语。   如果一切神明都是冠冕堂皇的谎言,如果这片土地从来不存在纯粹的善与恶,如果所有行为的出发点,都源于嫉妒与权力——   那她释放这只在传说里罪孽深重的恶狼,也就得到了合理的理由吧?   身后是铁索碰撞的叮当声响,芬里尔心如鼓擂,不敢回头后望。每一分一秒的时间都显得格外漫长,在漫无尽头的等待里,一道清泠的女声打破沉寂。   林妧像是如释重负般轻笑出声,字字句句击打在它耳膜:“你自由了。离开这里吧。”   这一切发生得毫无预兆,就像一场梦。   它忽然有些害怕,万一梦境陡然破灭,自己再度于无尽绝望中醒来——   “我只能把锁链从石头上解开,脚上的镣铐需要钥匙,或许在奥丁的宫殿里,我能找到它。”   林妧仍在兀自说着,芬里尔低俯着身体凝视她,发出一道试探性的呜咽。   它在祈求她,带上自己一同前往神宫。   “你的伤势太过严重,万一起了冲突,很容易发生意外。”林妧垂眸笑笑,嘴角悠悠咧开,“如果我能活着出来,一定会回来跟你道别,好不好?”   用了略显亲昵的语气,无论是谁都难以拒绝。   于是芬里尔只得点头答应下来,默然偏过脑袋,看向不远处庄严华美的金色宫殿。   那是统治者身份与地位的象征,以人类数年前神话传说为蓝本,取名为“神宫”。   *   万幸这个世界并没有分化出明显的阶级,也没有外部世界宫殿里森严的守卫,前往神宫的路途出乎意料地顺利平坦,没费多大功夫,林妧就翻墙进入了宫殿后花园。   花园里的景致比外面“枯藤老树昏鸦”的模样好上不少,却因为人迹罕至,平平添了几分死气沉沉的意味。   林妧调动了十二分的警惕,放轻脚步行走于小径之间。神宫大门紧闭,窗户却是半开,她轻车熟路地翻进大厅,仍然空无一人。   真是奇怪。   气氛安静得近乎诡异,不像是正经的住宅,倒像在秘密举行着某种不可告人的阴谋,所以才会如此萧条。   整座建筑灯光昏暗,窗外渗进的血红色夕阳更是惹人心慌。林妧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终于在地下一层的房间外察觉到一缕格外异常的亮光。   心有所感,她屏住呼吸向前靠近,当右手慢慢打开虚掩着的房门,整个人不由得愣在原地。   房屋面积不大,地板上画着类似于六芒星的复杂阵法,正中央则稳稳当当悬浮着一颗莹莹生光的蓝色宝石。宝石被装在玻璃模样的容器里,体型圆润,中间有道格格不入的裂口,像是被刀刃劈砍过一样。   最让她心惊的,是陈列在房间角落的数个人形骨架。它们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各处,空洞无物的眼眶里看不出情绪,有的骨架相当古老,衣料都腐烂成碎裂,有的年代则相对近一些,能辨认出衣着的模样。   她一眼就望见了那件深棕色的风衣。   那是林妧第一次兼职打工后,用工资给江照年买来的礼物。那时他开心得像个小孩,在林清妍鄙夷的视线里笑个不停。   而现在,它出现在一具伶仃的骨架上。   嗓子里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身后便响起一阵陌生男音,带着慢条斯理的冷笑,像是猫居高临下地对老鼠发问:“好看吗?”   林妧忍着眼眶的酸痛,咬着牙后退转身。   在她身后的男人,应该就是传闻中的万神之王奥丁。   和故事里一样,这位不苟言笑的老者看上去五十岁上下,一只眼睛由于意外事故报废,有气无力地半垂着。他头戴宽边帽,肩上则是镶嵌着星辰的深灰的斗蓬,让她想起漫漫长夜,永无尽头。   林妧强忍着哽咽,深吸一口气:“你做了什么?这个屋子——”   “你应该明白了一些,不是吗?”   男人语气淡淡,浑浊双眼里看不出丝毫情绪:“这颗宝石汇聚了这个世界的层层能量,当它达到一定限度,积攒的力量瞬间爆发,就能打破时空间隔,让我们的两个世界相连——你看见了,这片土地太过贫瘠,即使成为了领袖,也并不能得到君临天下的满足感。”   林妧握紧腰间的小刀,沉声开口:“你想支配我们的世界。”   “我已经厌倦了这里,愚蠢的臣民、四起的乱党,而人类的世界要好上许多,想象有朝一日,我以神明的身份降临于世——”   他说着兀地沉了脸,用带了怒意的语气继续道:“本来这个计划在千百年前就应该成功,没想到有几个不怕死的人类声称我并非神明,甚至前来神宫进行讨伐。我虽然杀了他们,宝石却也遭到损毁,两个世界的通道就此关闭。万幸,在百年以前我又重新找到了它的替代品,并开始为其积攒能量,结果又冒出一个愣头青。”   是江照年。   察觉到她的浑身僵硬,奥丁收敛怒意,如同真正的神明那样低眉陈述:“那是你认识的人吗?就人类而言,他的确很厉害,不仅与我周旋了好一阵子,还趁机用匕首破坏了宝石——好在那时他身受重伤,浑身上下没剩多少力气,否则这一颗也就要白白浪费了。”   他的口吻平淡如水,听不出情绪波动,却让林妧下意识感到一阵恶心:“那时的他真是凄惨,手臂断了一条,眼睛也差不多全部失明,至于腿,哦,一只脚被我砍断了,居然还能挣扎着爬到宝石旁边,简直像过街的老鼠。”   “你闭嘴!”   林妧再也听不下去,抽出匕首向他猛一刺去。男人眼底划过一丝震惊之色,有些仓促地躲过攻击:“你……你的身体里还有别的力量,对吧?以为借助了恶魔的实力,就能撼动高高在上的神明吗?”   他说罢阴恻恻地勾起嘴角,竟从手中无端化出一把长剑,径直刺向林妧:“我这把剑,可是连恶魔都能杀死!”   刀光流影,转瞬即逝。林妧正想侧身躲开,却瞥见身旁陡然出现一道熟悉的影子,带着她扑向一边。   鼻尖传来清新的沐浴露香气,她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抬眸时正对上少年漆黑的瞳孔。   “为什么……”   她为了不牵连迟玉,明明把他的血玉放在了家里。   “抱歉,我猜到你不会随身带着它,于是在挎包暗层又放了一个。”   迟玉朝她温和笑笑,再起身面对奥丁时,恢复了一贯冰冷的目光:“这是敌人对吧?”   “恶魔。”   男人一眼便认出他的身份,眼神玩味地立在宝石前,将其护在身后:“人类与恶魔,居然妄想挑战神明吗?”   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杀气,少年眉心微敛,听见身旁林妧的声音:“这是北欧神话里奥丁的原型,他妄图通过身后的蓝宝石收集力量,入侵我们所在的世界。”   “说完了吗?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奥丁轻捻长剑,“宝石外笼罩了能量罩,不打倒我,你们至死也碰不到它——虽然在那之前,你们会死在我的剑下。”   战斗一触即发。   两人的速度与身法远远超出寻常人类,饶是林妧也难以插足,如果贸然上前,反而会扰乱迟玉思绪。他不过二十岁上下,与活了千百年的奥丁相比,纵使力量与直觉上占优势,经验却明显落了下风,一时被牢牢压制。   奥丁所言不假,那把散发着光芒的长剑似乎拥有某种怪异力量,刺中迟玉身体时,伤口并不会像以往那样迅速愈合,不消多时,少年雪白的衬衣上便血痕处处。   可他却始终咬着牙不发出声音,与对方进行着一次又一次博弈。   林妧恍恍惚惚地想,原来大家都是这样的啊。   那些千年前来到神宫讨伐的普通人、来到此地探寻真相的江照年,都曾被所谓“神祗”砍杀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却自始至终坚守着心底的信念,以死亡换取人类的光明坦途。   他们前仆后继地付出性命,永远伶仃地躺在这座偌大宫殿里。真相却从来都无人知晓,然后在千百年间,牺牲者的名字与存在过的痕迹都被埋在黄土里,随风尘远去,偶尔提起他们,只会后知后觉地说上一句:“啊,那个失踪了很久的人吗?谁知道他到了哪里去。”   这都是人们浑然不知的事情。   少年单薄的身形被灯火拖成一条细长黑影,在缠斗中灵敏闪过一段挥砍,手中匕首顺势往上,笔直刺入男人胸膛。在奥丁凄厉的嘶吼声里,迟玉被对方体内陡然迸出的能量击退到角落。   “迟玉!”   林妧惊呼出声,脸色惨白地奔赴到他跟前。与她心急如焚的模样不同,浑身是血的少年勉强勾起嘴角,轻轻念出她的名字。   “林妧。”   他强撑着坐起身子,漆黑瞳孔里尽是流淌的清澈水流。沙哑声线沉沉响起,决绝而笃定:“我一直喜欢你。”   他明白今日九死一生,于是在临别之际,终于对她说出这句话。   可她并不想要这样的告白啊。   声音全都哽在嗓子里,只有眼泪无声息地狂涌而下。在模糊的视线里,林妧听见他说:“从来没有认真告诉你,抱歉。还记得在俱乐部里,我因为第一次上场竞技身受重伤,有人故意来找茬的时候吗?那时我以为自己一定会没命,可你却忽然挡在我和那男人中央——明明我们俩根本就不熟。从那天起,我就开始悄悄关注你,你虽然看上去不爱搭理人,却会在房间里最小的女孩受伤时帮她上药,也会把食物分给其他体弱多病的小孩,那时我就在想,或许能喜欢上她,其实是我走了运。”   他说着垂下长睫,伸手缓缓拂去林妧眼底的泪珠,语气里噙着微不可查的笑意:“那天你第一次来到地下六层,恰好进入我所在的房间,说起来幼稚,其实那时的我开心得不得了,当你离开后,用枕头捂着脸,在床上滚来滚去。我每天都在生活区等你,每天都在你不知道的地方远远看着你们打闹谈笑,也每天,都要比前一天更加爱你。”   他从来没有亲口说出过这些话。   如果不是经历了欺诈师创造的幻境,林妧也永远不会知道,曾经有人那么温柔又隐秘地爱着她。   “能遇见你,是我迄今为止最幸运的事情——我最后的愿望,是希望你能带着这份幸运,遇见更多的人。”   “我不要!”林妧哽咽出声,用力攥紧他单薄的衣袖,“我不要其他人……我只想呆在你身边。”   “人与人终究是要分开的,我们只不过是,离别得稍微早了一些。”迟玉摸摸她柔软的发丝,温柔热气随掌心缓缓蔓延,“你的人生还有很长,哪怕是为了我和江大哥,也要好好活下去。”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在故事的最后,少年决然起身,低头垂眸凝视她时,留下一袭温柔如夜色的目光:“离开这里,像真正的鸟那样,离开过往的囚笼吧。”   灯火明灭,人影绰绰。   在由鲜血与人骨构筑的神宫里,恶魔与神明持刀对立。透过古老的窗棂,能望见一轮残破的圆日,在无边暮色里肆意倾吐血红光辉。   这是传说的末路,诸神黄昏之日。   作者有话要说:   爆 肝 日(痛哭) 第132章 魔神之域(四)   刀剑掀起的风吹灭蜡烛, 狭小空间里灯火黯淡,勾勒出两道凌厉的影子。   迟玉放下心头所有顾忌,动作比之前狠辣许多, 每一次进攻都带了势不可挡的力道, 自身的防御却也因此愈发薄弱, 被长剑划开几道血口。   奥丁不知道用什么法子通知了自己的信奉者们,从门外陆陆续续涌进来不少异常生物。林妧看得心惊, 一言不发地挡在迟玉前方, 将少年与更多的敌人彻底隔开。   这些怪物显然是奥丁爪牙, 虽然数量众多,但好在个体的战斗力不算太强, 林妧咬牙硬撑, 也能勉强挺过一段时间的人海战术。她动作轻巧迅捷, 有时甚至能趁着一两秒钟的间隙侧身回头, 看一眼迟玉那边的情况。   一来一回的进攻陷入僵持, 奥丁许久没经历过这样漫长的战斗, 一时没了耐心, 沉下脸冷嗤一声。也正是在这时,他终于发现了一丝对方不经意露出的破绽——   那小子攻守得当,很难找到突破口,但长时间的缠斗想必已经大大消磨了他的意志与体力,哪怕拼死顽抗, 也会因为疲倦而不得不落入下风。   男人势在必得地勾起唇角, 顺势握紧剑柄, 朝迟玉胸膛方向猛地刺入。少年出乎意料地并未闪躲, 而是眸光微沉,也带了几分嘲弄地轻笑一声。   心脏猛地顿了一下, 奥丁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是场孤注一掷的赌局。   身为异种族生物中的佼佼者,奥丁具备千百年丰富的战斗经验。男人诡秘莫测的进攻如同疾风骤雨,一股脑密密麻麻地倾泻而下,全然找不到反击的时机。要想战胜他,决不能通过正面相撞的硬碰硬,迟玉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这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于是他故意露出破绽,引诱敌人挥剑下砍。当全神贯注地朝着某个位置进攻时,奥丁的动作最为凌厉,却也最缺少防备,下意识把动作轨迹全部暴露在迟玉眼前。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找到对方的空隙——   然后以命换命,在长剑贯穿胸膛的瞬间,俯身将匕首刺入奥丁心脏。   刹那之间,鲜血四溅。   恶魔把利刃刺入了神明心脏。   奥丁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心口的匕首越来越深。他已有数百年未曾体会过如此钻心刺骨的痛楚,一时间目眦欲裂地怒吼出声,一把将跟前同样脸色惨白的少年狠狠推开。   林妧在缠斗中仓促回头,一眼便望见盛开在半空的血花,飘飘摇摇落在地面上,狰狞得可怕。   她哽咽着发不出声音,泪水在血雾中填满眼眶。   “不会的……我是神,我不会死,不会死!”   人们想象中高高在上的神祗匍匐在地,从喉咙里咳出一滩血迹。他已经丧失了大半血色,挣扎着捂住胸口,末了神色癫狂地大笑起来:“重创了我又怎么样?我的信徒马上就可以全部赶到,你们俩都得死在这里!”   他说的不错。   从门外涌进来的敌人越来越多,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要论单打独斗,林妧的实力绝对大大凌驾于他们之上,但要是对方像这样一窝蜂地涌上来,在持续不断的重重攻势下,恐怕连奥丁本人也无可奈何。   腹背受敌,她坚持不了多久。   ——今天注定要葬身于此了吗?   “上啊,都给我上!只要解决了这个麻烦,整个世界的人类都会变成我们的奴隶!”   奥丁激动得浑身颤抖,眸底金光大作,又咳了口血:“他们将奉我为神迹,伟大的众神之王——”   苍老沙哑的声线回荡在暗室之中,然而还没等他把这段话说完,就忽然神情一滞,瞪大眼睛满面震惊地望向暗室入口——   在明灭不定的灯光里,在厮杀动乱的人影下,奥丁看见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那是对充满恨意的狼瞳,在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微微眯起,泛出汹涌澎湃的血光。   一个深藏在心底、被他视为禁忌的名字缓缓上浮,男人想起多年前的预言,以及水晶球诡谲幽暗的冷光。   “您会死于巨狼之口。那畜牲将咬断您的喉咙,在诸神尽数陨落的黄昏。”   “请您不要忘记,‘芬里尔’,这是它的名字。”   令人心生畏惧的狼嚎瞬间席卷整个暗室,伤痕累累的巨狼伸出前爪,竟一掌将墙壁整个掀翻。在漫天飞舞的尘土里,与林妧战斗的怪物们不约而同停下动作,骇然回头。   那只被他们禁锢多年的恶狼不知为何挣脱了束缚,正在几步之遥的地方恶狠狠注视着房间里的每一个身影。它身形大得可怕,低吼着咧开嘴时,能望见内里锋利如刀的獠牙。   怎么回事?它不是应该被锁在巨石旁边吗?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   在场的信徒们几乎都欺辱过这只任人宰割的困兽,这些问题的答案无从知晓,他们只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一场无比残忍的报复。   芬里尔纵身一跃,跨步跳到林妧跟前,把小姑娘牢牢护在身后,其余人大惊失色地后退几步,试图与它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   “芬里尔……”   林妧心脏狂跳,伸手抚上它几乎被折断的后腿。她从没想过它会来,更不会想到,这只仅仅只有一面之缘的巨狼会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站在她面前,挡去所有汹涌澎湃的杀机与恶意。   “我们有什么好怕的?它只不过是个快要瘸腿的废物!”不知道是谁这样喊,“一起杀了这畜牲!”   眼看熙熙攘攘的人潮再度涌上前来,压抑了数百年的痛苦与屈辱在此刻鱼贯而出。芬里尔目露凶光地发出怒吼,继而伸出血迹斑斑的爪子,挥舞利爪时,掀起凛冽如刃的冷风。   现场几乎变成了单方面的碾压,林妧得以暂时脱离战场,跑向角落里失去意识的迟玉。   长剑贯/穿了少年单薄的胸膛,从胸口处洇出大片血迹,将整件衣服染成深红。他的呼吸近乎于停滞,纤长睫毛在眼底投下两片死亡般的阴影,如同被折断的蝴蝶翅膀。   就像睡着了一样。   明明彼此追逐了那么久,明明好不容易知晓了全部真相。迟玉吃了那么多苦,她却没来得及送给他一点糖。   他们早就经历了错过,怎么能忍受再一次失去。   “迟玉,你一定要挺住,我带你离开。”   眼泪控制不住地一个劲往下掉,林妧手忙脚乱地从挎包里拿出绷带做好紧急包扎,耳边响起男人嘶哑的冷笑,像是即将报废的破风箱:“没用的,这是专门用来诛杀邪祟恶魔的宝剑,没有魔物能在剑下幸存。恶魔被神明杀死,这不是从古到今约定俗成的剧情么?”   林妧目光冷淡地看他一眼,只觉得可笑又可悲。   “神明”自始至终都不曾存在过,有的只是一群野心勃勃、妄想占领世界的异生物而已。这个事实再明显不过,奥丁却活在由人类编织的美梦里,坚信自己虚假的神祗身份。   暗室中央的宝石比之前黯淡不少,想必是因为奥丁身受重创,无法提供足够的能量。外层的玻璃罩已然消失,她不费工夫便将它握在手中,当指尖触碰到宝石表面时,在房间角落出现了一道似曾相识的黑色通道。   宝石若隐若现的蓝光越来越淡,失去了能量供给,通道想必也无法维持太久。林妧把它放进包里,一手架起迟玉身体,停顿一秒后,又把不远处江照年的骨骼用另一只手扶起来。   “别走,别走!把宝石还给我,我……等我封神之后,赏赐给你整个国家的领地!”   奥丁眼眶通红,脸颊已然泛起死色,每个字都说得格外吃力,像是用尽了浑身力气:“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你快死了。”   林妧只是冷冷看着他,声音很轻:“你从来都不是神,别做梦了。”   她说罢不再看他,而是转头望向另一边,叫出那个对于奥丁来说如同梦魇的名字:“芬里尔!”   她迎着风大声喊:“你想跟我一起离开吗?”   围攻而上的怪物们早就溃不成军,在连绵不绝的哀嚎与血色里,巨狼身形微顿,侧身看向她。   破损的墙壁外灌进冷冷的风,吹动细针般坚硬的狼毛,芬里尔神色平静地昂起脑袋,眼底荡漾出不加掩饰的潇洒桀骜。这样的眼神应该属于山川河流、草木花朵,与千篇一律的铜墙铁壁全然沾不上关系。   它不说话,林妧便知道了答案。   “那我走啦。”   她深吸一口气,丢给它一小块东西,声音里仍有哭腔:“送给你,这是最后一块——再见!”   或是说,在短短两次见面之后的永别。   在被死亡和厮杀占据的世界里,这个在今后令所有人闻风丧胆的巨兽安静垂下眼眸,目光里残存着饥饿与杀机,却出乎意料地平和温柔。   烛光映出它坚毅冷峻的面庞,也照亮芬里尔掌心里小心翼翼捧起的小东西。   那是精致优雅,泛起淡淡漂亮的粉色,被悠然香气笼罩在中央。   一块小小的拿破仑蛋糕。   *   林妧浑身是血地回到废楼时,把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据他们的原话来讲,当时她浑身都是湿漉漉的血迹,眼睛里的血丝像是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加上眼眶通红,看上去颇有几分寻仇恶鬼的模样——更别说她手里还搀扶着一具骨架。   虽然生还几率微乎其微,迟玉还是被以最快的速度送入了急救病房。事件结束后免不了要进行例行报告,林妧头昏脑胀地被带往会客厅休息,向众人大致叙述完事件经过后,在诸多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匆匆赶到医疗部。   正巧“手术中”的指示灯在同一时刻关闭,有几个医生护士一起走出来。   “你就是林队长?”   为首的主刀医生欲言又止地将她打量一番,似乎有些担忧地皱起眉:“接下来将要告诉你的事情,请务必做好心理准备……我们已经尽力了。”   虽然早就猜到这个结局,林妧的眼眶还是刷地红了。   “他伤得很重,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恶魔的体质完全没办法自行治愈伤口,任何人的心脏被刺上那样一剑,都保不住性命。”   从手术室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像剪不断的丝带缕缕缠绕在鼻尖。医生的声音继续传来:“——不过万幸的是,那把剑并没有戳中心脏。”   “……啊?”   林妧大脑一团懵,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有模模糊糊的嗓音出现在耳畔,和血液沸腾的声音一同响起:“剑与心脏错开了位置,加上你进行过紧急救治措施,让那孩子勉强保住了性命。重中之重在下面这一点,你先放慢呼吸好好听,他体内似乎被注入了某种未知力量,与曾经残余的恶魔血统彼此对抗,最终两两相融,彼此抵消——也就是说,那把剑虽然没杀死他,却杀掉了寄居在那孩子体内的属于恶魔的力量。”   对了。   奥丁说过,他的剑是专用来斩杀邪祟的,恶魔绝对无法在剑下存活。他只当迟玉是纯粹的异常生物,却绝不会想到,对方归根究底是个人类。   那一缕最微弱、也最不引人注目的,独属于人类的力量保护了他。   林妧倏地落了眼泪:“所以说,迟玉他现在,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了?”   主治医师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安慰,身后的小护士也一拥而上地凑近过来:“林队长别伤心,他不是没事儿了吗?我一早就说了,经过医疗组的尽力抢救,不可能有谁救不过来——诶诶诶,怎么越哭越厉害?”   “因、因为电视剧里,”林妧的眼泪一股脑往外冒,一边抽泣一边回应,“电视剧里不都是,人死掉了才会这样说吗?”   她真是被吓得不轻。   她说得抽抽噎噎,正伸出手胡乱地抹眼泪,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串踏踏脚步声,还有一声熟悉的“林队长”。   林妧回头,见到所长修长沉稳的影子。   他大概被小姑娘红肿得跟核桃没两样的眼睛吓了一跳,放低声音温和安慰:“怎么哭了?迟玉怎么样?”   林妧说不出话,拼命点头。   “那就好。”   他微微笑笑,递来一张折叠的白纸:“这是技术部在……江照年衣服里发现的。”   林妧心头一震,咬紧下唇把它接过,在层层折叠的最顶端看见一行字。   那是江照年的笔迹,龙飞凤舞没个正形,和他本人的性格一模一样:“如果有人能发现这封信,请代我转交给歧川市桃源路23号别墅的林妧。多谢。”   是留给她的信。   所长似乎很轻地叹了口气:“你先慢慢看,平复一会儿心情。收容所里的事情我们会处理,你不用操心。”   林妧点头道了声谢,却并没有直接将它打开,而是略显仓促地把信握在手里,指节发白。   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会不会在某天收到江照年临别的信件,并尝试着揣测他会如何组织语言,可如今当真拿到它,却产生了种近乡情怯的情绪,不敢一探究竟。   迟玉被送去重症病房,她无法进去探望,只能在窗外注视少年单薄如白纸的侧脸。等时间一点点过去,站立的双脚逐渐发麻,才终于把视线移开,忐忑不安地坐在长椅上。   然后怀着砰砰砰跳个不停的心脏,打开那张皱巴巴的纸条。   “妧妧:   当我写下这封信时,已经抵达了神宫入口。我来到这个地方后,心里总是阴森森地发毛,这可能是个不太吉利的预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决定给你留些话。   不知道信有没有可能被送到你手上,如果你收到它,想必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所有来龙去脉,当然也包括我的死讯。一定一定记住,千万不要哭。   我可不想变成让女孩子哭哭啼啼的坏男人。   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和刻意隐瞒,也请原谅我的无能为力。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一拳捶爆所谓‘神明’的脑袋,然后堂堂正正地告诉所有人:家里还有个小姑娘等着我回去吃饭,为了能再见到她,我连满天诸神都不怕。   可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也只能用‘失踪’这样拙劣的谎言与你告别。   让你感到伤心,对不起。   我们所在的世界危机四伏,到处被未知与扭曲笼罩,大多数人类不知道这一点,没有任何忧虑地生活在阳光下。不得不承认的是,收容所是断绝异种侵入的唯一壁垒,一旦我们如果后退一步,全人类的防线都会轰然崩塌——   在这种时候,总得有人站出来,把所有黑暗与绝望的真相扛在肩上。我们不能退缩。   更何况,世界里还有你啊。如果把之前那段台词改一下,不是对所有人,而是悄悄地对你说,为了保护你,我不惧怕死亡。   ……真是的,我干嘛要说这么肉麻的话。   即使我真的在这次任务里没了命,你也不用觉得伤心。我这一生呢,吃够喝够玩够,家庭和睦,朋友很多,虽然想要个女儿的愿望没实现,但认识你之后也勉强算是圆了这个梦——你一定又要骂我乱占便宜,不过既然我都死掉了,就让我占一次便宜吧,拜托拜托。   总而言之,该享受的乐趣我已经全部享受完,早就没有太多遗憾,能在临死前为你们做点事,其实算是种不可多得的运气。   能尽我所能地保护你,保护你们,我真的真的很开心。   这个免于遭受异形入侵的世界,就当作我送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吧。   不要迁怒,也不要无情地舍弃它,当你不开心的时候想一想,啊,这是大叔心甘情愿用性命换来的东西,或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   妧妧,你一定要好好记住,世界上有许许多多值得喜欢的东西,比如各式各样的小甜点、山川湖泊截然不同的景色、你所珍视的人们,还有那些青涩的微笑、牵手、亲吻和拥抱。如果用心感受,会发现就连清晨呼吸的第一口新鲜空气都可爱得不行——   想象一下,现在是春夏秋冬任意一个不重要的早上,你在半梦半醒间睁开眼睛,然后轻轻吸一口气。清晨的空气应该带着点凉气,又有些淡淡的、刚刚升起的太阳味道,和阳台上的鸟叫、树枝散发的清香、露珠单薄的湿气一起涌上来,把你包裹成清清爽爽的一团。   那些都是很美很美的事物,从今以后带着我的心愿,尝试接纳和热爱整个世界吧。   来自:很帅很酷的江大叔。”   就算写遗书也要用这么不正经的语气,真是个彻彻底底的笨蛋。   人类过得再幸福有什么用,世界再美好又有什么用。无论如何,那个总是笑眯眯摸她脑袋、用很温柔的语气教导她心存良善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死得无声无息、痛苦不堪,像一朵被吹走的蒲公英,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视。   可他明明是最值得纪念与敬仰的英雄。   ——江照年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能用如此轻松的语气写下这封信呢。   林妧失魂落魄,全然没注意有谁悄悄靠近,在她头顶悠悠开口:“怎么样,写得不错吧?”   她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泪汪汪地下意识点头。在察觉到不太对劲的瞬间,又听见那人嘿嘿一笑,用了洋洋自得的语气:“那当然,毕竟是我写的嘛。”   林妧怔愣了好一会儿。   眼眶通红的小姑娘终于意识到什么,不敢置信地顺着声源抬头,在模糊的视野里,见到一个半透明的浮空人形。   带着无比熟悉的欠揍笑脸。   作者有话要说:   这必定是超级无敌大HE啊姐妹们!!!   下一章是结局了嗷! 第133章 水信玄饼   下了好几天的大雨悠悠转停, 市区一改前几日阴郁沉闷的模样,终于多出几分生机与活力。太阳撕碎棉絮般灰蒙蒙的乌云,有阳光飘飘摇摇地落下来。   林妧抬头看一眼天边, 久违地吸了口新鲜空气。   距离她从魔神之域回来, 已经过去了整整一星期。那天江照年在她看信时突然出现, 把流了一半的眼泪硬生生堵了回去,在确定眼前的意识体的确是他本人后, 转而又不受控制地落下泪来。   于是男人只得手足无措地安慰她, 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开口解释。   魔神之域与人类生活的空间不同, 磁场波动很容易导致物种变异与意念残留,死去的生物只要怀有一定程度执念, 就能通过意识体, 或是说通俗意义上的“灵魂”形式继续存在。   比如他, 又比如纳西索斯。   “其实这阵子我过得还不错, 加上死在神宫里的其他人, 刚好能凑几桌麻将, 也算是提前享受退休生活了嘛。”   这人从头到尾一副没个正形的乐天派。   至于迟玉那边, 奥丁的神剑彻底斩断了恶魔血统,经过医疗部的抢救与治疗,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在得知自己完全恢复人类身份后,少年呆呆坐在病床半晌,旋即红着眼眶把林妧拥入怀中, 良久没说话。   ——虽然仍然会有自卑与羞怯的情绪, 可无论如何, 他终于拥有了能光明正大拥抱她的身份。   迟玉恢复得不错, 在今天已经能勉强下床行走,林妧特意为此做了些小点心, 邀请生活区的大家一起享用。   她心情不错,加上时间宽裕,每份甜点都精致又美味,在草莓千层、抹茶芝士蛋糕和黑森林蛋糕之间,有一抹粉色显得格外亮眼。   那是几个圆圆滚滚的透明团子,晶莹剔透的身体如同莹润琼脂,在灯光下有丝丝缕缕的光线揉进来,像是软乎乎的小灯笼。即使没有风,团子圆润的身体也会不受控制地微微晃动,让人忍不住伸手戳上一戳。   最为惊艳的,要属团子中央粉粉嫩嫩的樱花。每一片花瓣都张扬肆意地张开,毫不羞怯地绽放出属于自己的魅力,层层叠叠的粉色被透明团子晕开,像梦一样虚无缥缈地浮在周围。   德古拉一眼就望见它们,瞬间两眼发光化身好奇宝宝:“这是什么?好漂亮啊。”   “这叫樱花水信玄饼。”   江照年没有实体,吃不到任何食物。他看得满心郁闷,苦着脸做起解说:“是霓虹国那边的小吃。”   出、出现了!传说中的前任特遣队队长,拯救全人类的大英雄江照年,居然在和他说话!   德古拉迷弟脸一直没退过,砰砰直跳的心脏告诉他,啊这就是心肌梗塞的感觉。   奥丁身死、黯淡无光的宝石被带回来后,收容所终于公开陈述了整件事情的全部经过,包括千百年前普通人类视死如归的勇气、江照年用生命换来的数日安定,以及现任队长与迟玉斩杀幕后主使、永断祸根的事迹。   德古拉听得那叫一个热血沸腾,差点就要对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队长以身相许。   对了,既然说到这个话题——   “江队,”伯爵先生讨好地咧开嘴,笑成一朵风中盛开的菊花,“你能不能给我们说说,现在的特遣队队长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啊——?”   江照年特意拔高声音,故作深沉好一阵子,笑着把视线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迟玉,你觉得她怎么样?”   迟玉凝视着那片秀气的粉色,不知在想些什么,此时毫无征兆地被点了名,茫然抬起眼睫,正好听见江照年饶有深意的男低音:“她是不是经常欺负你?”   这“欺负”两字,在旁人听来只是字面意思上的压迫,落在迟玉和林妧两位当事人耳朵里,便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深意。   少年长睫微闪,似乎想要把席卷而来的笑压下去,可嘴角的弧度好不容易抿平,笑意又悄无声息地蔓延到眼睛里。   他还是一副神情淡淡的模样,耳根却不易察觉地微微泛红:“她很好。”   德古拉打了个哆嗦。   “绝对有猫腻啊林妧!”   见多识广的伯爵先生凑到她耳边说悄悄话:“看他那表情,那语气,只不过简简单单提了一下队长,迟玉就开心成这样,跟少女怀春似的——这可是那个拽上天的迟玉诶!他们两个到底什么关系?肯定不简单!”   林妧深以为然,重重点了点头。   “啧啧,不简单哦不简单。”   江照年存了心思要逗他,在迟玉身后飘来飘去打转转:“看起来,你很喜欢她啰?”   迟玉本来就滚烫的耳朵更红了。   他来不及回答,林妧便故作冷静地轻咳一声,一把抓起其中一个水信玄饼,递到兴致勃勃听八卦的陵西面前:“今天不是来吃点心的吗?尝尝这个,味道很不错。”   小朋友狐疑看她一眼,好在并没有细想太多,顺势张大嘴巴咬下一大口。   白凉粉、砂糖与雪碧加入清水搅拌均匀,与樱花一起放入模具,等放进冰箱冷冻完毕,就能得到这份粉红色的小点心。水信玄饼制作非常简单,成品的貌美程度却达到了令人惊叹的地步。   外层的果冻状固体软软糯糯,盐渍樱花经过纯净水浸泡,花瓣悄无声息地舒缓绽放,放眼望去,如同在圆滚滚的透明保护罩里荡漾开的层层舞裙,轻盈又艷丽。   大大咬上一口,冰凉的触感从牙齿一直生长到骨头,这股凉气里居然也带了股淡淡花香,悄无声息地融进血肉。水信玄饼的口感与果冻很像,因为加入了雪碧和砂糖,胶状固体和溢出的汁水里都弥漫着满满甜香,细腻又清爽的滋味能毫不费力地清除心头所有不愉快。   樱花本身味道极淡,甚至有些若有若无的微苦,林妧使用的盐渍樱花去除了苦味,留下一点点甜,一点点咸,让人想起酸甜清爽的梅子味道。   这是种非常奇妙的享受,简单纯粹却又暗暗藏了微小的心机,叫人不得不眼前一亮。   “好吃!”   陵西捧起脑袋为它框框撞墙:“超级好吃!”   “我也挺喜欢的。”林妧悠悠地笑,语气遗憾,“可惜,某位男士没办法品尝到这种美味——陵西,你要不给他描述描述,解解馋?”   陵西当然知道她在说谁,小朋友心地善良,竖起大拇指就朝江照年说:“大叔,樱花降落的速度是秒速五厘米,这份点心征服我的速度是一瞬间。甜甜的,冰冰的,凉凉的,还有点梅子味道的酸,你初恋什么味道,它就是什么味道——你应该谈过恋爱吧。”   他越是描述,江照年越是气得翻白眼。   别人是父爱如山,他这儿成了山崩地裂。只不过逗了逗迟玉,林妧那臭丫头就大逆不道地反过欺负他,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吗,可把他甜哭了。   娜塔莉娅置身事外,美滋滋地给男朋友阿水喂了块小蛋糕。   一伙人七嘴八舌地满嘴跑火车,正说得火热,突然德古拉眼皮一抬,朝餐厅门口双眼发亮地挥了挥手:“你终于回来了!怎么一声不吭地在房间呆了这么多天?”   林妧一边嚼千层蛋糕,一边顺着他的目光抬眼望去,在不远处看见一双怯生生的眼眸。   是南离。   小白龙与她四目相对,紧张得差点落荒而逃。其实他早就出了院,奈何一想到林妧随时可能出现在生活区,就大热天的四肢发冷,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自己心心念念的偶像,所以一直躲在房间。   今天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千万不能当着她的面跑了!   “队、队长!”   南离深吸一口气走到林妧跟前,用初中男生递情书的姿势,递给她一个小布袋:“这是我给你做的平安符,还有一些七七八八的小东西……我没什么钱,只能自己亲手做给你,请,那个,请不要嫌弃。”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快要听不见,德古拉好奇看他一眼,笑出了声:“你送错人了,笨。你面前的是林妧,特遣队队长在另一边。”   他以为南离口中的“队长”是江照年。   “我就是要送给林队长啊。”   小白龙懵懵懂懂地抬头,带了点惊诧地张大嘴巴:“你还不知道她就是特遣队队长?”   林妧,特遣队队长。   这俩词语的距离,就像棉花糖和史前霸王龙、茉莉花与哥斯拉怪兽,完完全全是搭不着边的两样东西,要说林妧是特遣队队长,大概是今年能听到的笑话里最爆笑的那个。   德古拉和陵西对视一眼,同时爆发出没心没肺的大笑:“别了吧,林妧是特遣队队长?她要是队长,我当场表演倒立吃键盘!你是不是见到江队太激动,一时半会儿傻了?”   餐桌上还有几个保安队的小姑娘,趁闲来无事在生活区休息蹭饭,听到这句话也纷纷笑出声。   林妧长相漂亮,性格又乖巧懂事,凡是来蹭过饭的没人不喜欢她;至于特遣队那位队长……   连队员都是陆银戈那样凶巴巴的怪人,首领肯定更加凶残狂暴,左青龙右白虎,除我全是二百五,拳打泥巴怪,脚踢奥丁王,那得是个多恐怖的人呐。   “特遣队队长哪能比得上咱们妧妧。”离她最近的保安队姐姐伸手捏了把小姑娘白皙的脸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就得好好养着,怎么能上战场呢。要是有天妧妧真去了特遣队,我会心疼死的。”   其他小姑娘也相继开口:   “不过那位队长真的很有魅力呀!你们说,他之所以一直不露面,是不是因为长得太好看,担心全收容所都变成他迷妹?”   “别了吧,不是说他长相特别奇怪,所以一直避开人群吗?”   “听说队长不久前阻止了异世界入侵真的超酷!就算不好看也没关系,好想跟他见一面啊!”   “我不管,他就是我命中注定的男神。如果队长不是个超级大帅哥,我也当场把这张餐桌吃下去!”   林妧:……   别别别,大家别骗吃骗喝了,餐桌和键盘快被你们吃光了。   “就是就是,林妧这小胳膊小腿的——”   德古拉说得慷慨激昂,然而没到一半就尴尬地停下来。他发现一件很蹊跷的事情,自从南离出现,自始至终都是他们在叽叽喳喳,林妧本人却没有任何表示。   也就是说,她没有当场否认。   嗯,没有,当场,否认。   ——这不就是默认的意思?   咔擦。   伯爵先生似乎听见了某根弦断掉的声音。   然后他看见林妧微微一笑,伸出双手,一把接过南离手里那份“送给特遣队队长”的礼物。她笑得温温和和,嘴里却说出让无数人胆战心惊的话:“谢谢你,我会好好珍藏。”   不。会。吧。   “那个,”德古拉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颤巍巍地看向林妧,“不、不会是真的吧?”   林妧抿着唇,不忍心打破他的想象,江照年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假意拍拍他肩膀:“事实就是这样,想开点,笑着活下去。”   “林妧她、她是——”   眼看小姑娘听见自己名字后乖乖抬眸,德古拉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像僵尸般干巴巴愣在原地,还是由陵西用近乎破音的声调替他说完下一句:“特遣队队长?!”   林妧点点脑袋。   上一秒还在揉捏她脸蛋的保安队队员:……   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这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剧情,你某天遇见一个贼可爱贼温柔的小姑娘,本来以为她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吉祥物,结果人家身份揭露,居然成了你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兼全单位知名的战斗狂人。   还是你众多小姐妹的梦中情人。   这个世界未免太疯狂,特遣队队长都来给她们当厨娘。   在凝固的空气里,不知是谁颤巍巍叫了声:“男、男神……?”   女孩子的感情就是这样简单纯粹,于是保安队的姐姐们一起叫起来,叽叽喳喳吵成一片:“啊啊啊老公!”“我可以我可以!百合吗宝贝!”“特遣队队长居然亲自为我下厨做甜点啊啊啊我死了!手机呢,我要发朋友圈!都给我酸!”   你们这群女人,明明一分钟前还在吵着生吃餐桌啊喂!   德古拉和陵西呆若木鸡,小脑袋骨碌碌地转,转得两人心如死灰。   得知真相后回头想想,好像许多事情都能解释得通。   所以林妧才会认识那么多地下六层的异常生物,她曾经用“送饭”的借口胡诌过去,真是信了她的邪;所以她声称自己是生活区聘用的甜点师,工作时间却很少按时上班,每个星期都要失踪一两天,不知道偷偷摸摸去做什么。   所以江照年会用那样暧昧的语气向迟玉问起特遣队队长,而少年耳根泛红,一向阴沉如死水的眼睛里淌出无法掩饰的微笑。   当时德古拉还以为林妧头上顶了片呼伦贝尔大草原,没想到这是人家暗地里的小情趣,明里暗里秀恩爱。   只有他们这群老实巴交的单身狗,被磨刀霍霍地关起来杀。   淦。   至于吗,啊?至于吗?人与人之间还存在一丢丢可以信任的真诚吗?   “抱歉啊,我之所以不告诉你们实话,是因为……”   林妧正想开口解释,没想到不到两秒就被人猛然打断——   陵西睁着闪闪发光的大眼睛,完全没在乎她身披马甲的事儿,一把攥住偶像衣袖:“妧姐姐,我是你的超级无敌忠实大粉丝!给我签个名吧哼唧哼唧,如果你愿意的话,亲一口也是可以接受的!我不介意!”   “干嘛啊小破孩!听听你说的什么话!”   德古拉毫不留情地把他推开,一张凶神恶煞的反派脸,面对林妧时,迅速切换成了另一副狗腿十足的模样,很厚脸皮地直接搬运了别人的台词:“妧姐姐,我是你的超级无敌忠实大粉丝!给我签个名吧!”   活了几百年的古老吸血鬼说着用手捂住面颊,半晌后似乎下了很大决心,神色凛然地从口袋里掏出钱包,等皮夹被猛地打开,众人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冷气。在纯黑色皮夹里,竟然全是……   满满一整片由南离亲手缝制的特遣队队长应援徽章。   林妧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你已经算是粉丝头目了吧喂!结果这两人得知真相后嗨上了天,压根就不需要她来进行解释啊!   “那个,如果你愿意的话,亲一口也是——”   他说得入神,完全没注意不远处正幽幽飘来一道阴戾的视线。电光火石之间,突然听见有人轻轻敲了敲桌面,一转眼,才发现迟玉目光深沉地凝视着自己,漆黑的双眼比刀锋更可怕,像深夜里伺机而动的狼。   嘶,好凶,至于吗。   德古拉乖乖闭嘴,不再说话。   林妧事先通知了不少人,在不久之后陆陆续续地全部赶到。今天算是场生活区的小聚餐,餐厅里几乎从没同时出现过这么多身影。   蔺和不愧是怪谈协会会长,用五花八门的小故事把团团、明川与安乔唬得一愣一愣,他不善言辞又神情淡漠,偶尔把三个小朋友吓得眼眶通红,不知所措道歉的模样可爱又笨拙。每当这个时候,陆银戈和郑泊庭就会挺身而出,胡编乱造一些降低智商的童话或冷笑话。   叶漪与宋修言这对未婚夫妻仍然一见面就吵架,两两对望时,却隐约地少了几分当初剑拔弩张、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反倒像是对欢喜冤家。   天使和亡灵骑士两个闷葫芦出乎意料地成了朋友,猫妖饶光则跟他的恶魔弟弟打来打去,如同两个稚气未脱的小学鸡,路过之处鸡飞狗跳,猫毛落一地。   就连林清妍也闻讯赶来,在见到江照年的刹那眼睛通红,拿拳头锤他半透明的身体:“你还记得回来啊笨蛋!知道我和妧妧有多担心你吗!”   后者佯装躲避,末了把手虚虚放在她头顶上:“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别伤心了,掉毛鸡。”   林清妍硬了铁拳:“滚!死鬼!”   被朋友包围的感觉喧闹却令人安心,是林妧曾经不敢奢求的景象。餐桌上的汽水与梅子酒很快见了底,身为东道主的她提出去厨房再拿一些。   刚打开冰箱,就听见有人跟着自己的脚步进来。   她知道那是迟玉,噙了浅笑地抬眸回头,正对上少年无比贴近的双眼:“怎么了?”   他离得太近了些,淡淡的梅子酒甜香与周身笼罩的热气一同弥散在空气里头。   “我只是……”   迟玉声音很低,踟蹰一会儿整理语句:“觉得很开心。”   他原以为自己会一辈子深陷泥潭之中,永无重见光明的可能,即使早已习惯孤身一人,却也无法真正地放下他心里的小姑娘。   能与林妧一起站在阳光下,就像做梦一样。   林妧抿唇笑笑,没头没脑地问他:“水信玄饼好吃吗?”   她说话时抬头弯着眼睛,被汽水润湿的唇瓣轻轻张合,让迟玉想起被包裹在晶莹外壳中的樱花花瓣。同样是带着浅浅的粉色,同样娇小又单薄,也同样地……让他忍不住探身采撷。   在见到樱花玄饼时,他便莫名想到了林妧的唇,她那时一直有意瞥他,想来早就察觉了他的小心思,因此故意问出这样的话。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引诱与逗弄,她设下陷阱,迟玉恍然不知地掉落其中,却也甘心沉沦。   少年喉结一动,声线低哑得听不清晰:“不够甜。”   他说罢无可奈何地轻笑出声,连眼尾也涌上一层薄薄绯红,目光似是撒娇,又带了说不清的蛮横:“江大哥说得对……你总是欺负我。”   话音刚落,薄唇便微颤着贴下来。   林妧唇瓣的触感与甜点相似但不相同,都是清一色的舒适弹滑,却比后者更加柔软,仅仅轻轻的一个触碰,就足以让它软绵绵凹陷下去,用温和的热气将他浑然包裹。   迟玉的动作很轻很慢,似乎真的在品尝某种不可多得的点心。舌尖流连,偷走几丝残存在她唇边的、独属于梅子酒与草莓蛋糕的清甜,然后把它们小心翼翼衔入口中。   她比樱花更甜。   迟玉懵懵地想,那点心的味道的确过于寡淡,远不及这份只有他才能独享的美味。   空旷寂静的厨房里有阳光漏进来,除了窗边悄悄经过的风声,只有唇与唇贴合的声音。   林妧茫茫然落入温柔乡,不甚熟练地迎合他的动作,不曾想门外忽然响起踏踏脚步,然后是德古拉扯着大嗓门的声音:“林妧,你最喜欢的小蛋糕快被吃光了,怎么还不出来?”   真可谓余音绕梁,天籁之音,把刚刚成型的暧昧打碎一地。   迟玉动作一顿,保持着将她围在冰箱门后的姿势,眸光微沉地转过头,很快望见德古拉从门外探进脑袋。   冰箱上下两层门都被打开,刚好能把林妧整个遮起来,从厨房门口的视角望去,只能见到迟玉立在冰箱前,用手撑着门板的情景。   好像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德古拉万万没想到要找的人不在,反而撞上了这个不近人情的大魔王,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瑟缩一下,苦着一张脸问:“你……你看见林妧了吗?”   救命,这阴晴不定的小怪物看上去好像不太高兴,他似乎没做出格的事儿惹人生气啊。   与他仅仅隔着一扇冰箱门的林妧脸色通红,一颗心脏快跳到了嗓子口,连动也不敢动,恨不得立马找个地洞逃之夭夭。   呜哇,这是什么剧情走向。   这样旖旎暧昧,又如此欲盖弥彰,看上去不像正经恋爱,倒像在偷/情。   这两个字仿佛带了滚烫的温度,灼得她心惊胆颤,仓皇抬起眼睛,瞥见迟玉同样红透了的耳根。   他的心脏也在扑通扑通跳,甚至比林妧更快更凶一些。   然而少年并未将这份情绪表露分毫,望向德古拉的黑眼睛波澜不起,蒙了几缕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被他清清冷冷地这么一盯,德古拉后背发麻,说话快得像开了加速机器:“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你看见林妧了吗?”   “林妧?她拿到汽水后就出去了。”   迟玉好整以暇,面无表情地说谎话:“还有事么?”   两人交谈的声音回旋在耳畔,林妧却听得不太清晰,满脑子都是自己疯狂的心跳,以及迟玉近在咫尺的呼吸。   “奇怪,那她会去哪儿?”   伯爵先生似乎极为困惑地四下张望了一下,正想转身离开,临走前忽然咬着牙停下,鼓起勇气看向不远处阴沉着脸的少年:“那个,你快出去吧,不然甜点全被我们吃光了。”   噢噢噢他做到了!有朝一日居然能主动朝迟玉打招呼,他可真是太太太勇了!   迟玉淡淡挑眉,眼底依旧是晦暗不明的色彩,嘴角勾起一道不甚明晰的弧度:“嗯,多谢。”   德古拉深吸一口气,不敢置信地把嘴张成O型。   而且对方还朝他笑了一下,笑了一下!这小子明明一直都摆着张“敢靠近就杀了你”的臭脸的!难道这就是恋爱的力量吗!   伯爵先生难掩内心激动,离开厨房时哼着小调唱着歌,听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林妧终于暗自松了口气。   本以为事件到此终结,迟玉却不知道在想什么,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她努力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有些心虚地开口:“怎么了?”   “我想起上次在我房间里,”他眼底闪着微弱的光,声音被压得很低,“你告诉我,这种时候应该说些话,让气氛不至于变得尴尬。”   连这种话也好好记下来,迟玉未免也太乖了点吧。   林妧被勾起兴趣,眨着一双桃花眼问他:“那你想好要说什么了吗?”   “我很喜欢,多谢款待。”   缱绻微喑的声线从他喉间缓缓溢出,迟玉欲言又止般垂下脑袋,鼻尖正好撞在她滚烫的耳垂。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把头稍微抬高一些。薄唇贴着她的耳朵,有六个字和热气一起落在耳膜,像一双撩人的手,极尽撩拨地轻轻拂过神经,让林妧一时间忘记呼吸。   迟玉说:“还想要,可以吗?”   脑袋里像是有轰轰烈烈的烟花炸开,林妧兀地睁大眼睛,身形显而易见地僵成一条单薄直线——   才不是想让他说这种话!这样明明会让她更加不好意思!   没有给她应答的时间,少年便俯身而下。柔软的唇逐渐贴近,掌心也随之覆盖在她柔软的后脑勺。   身后的冰箱源源不断吐出凉丝丝的气,他的手掌则炽热得灼人,林妧每次被冷气激得头脑清醒,下一秒又因着他的气息晕晕乎乎,迷蒙得忘记思考。唇齿相撞间,压在发丝之间的苍白指节微微蜷起,不动声色地向里按压,他没用多大力气,却仿佛拥有某种难以抗拒的魔力。   好像要把她静悄悄地揉碎,然后尽数拥进自己怀里。   酥酥痒痒的电流顺着指尖融进战栗的血肉,随即蔓延到四肢百骸,当她睁开湿漉漉的眼睛向上看去,能望见一双暗光盈盈的眼瞳。   漆黑的瞳孔上蒙了层水雾,如同深夜里雾气弥漫的大海汪洋,深沉又悄无声息。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漂浮着一缕柔和亮光,好似伫立在海岸边的古老灯塔,光线虽然微弱,却足以驱散铺天盖地的幽暗与绝望,把一方小小天地骤然点亮。   林妧知道,那是一个少年深深埋藏了许多许多年的,未曾说出口的爱意。   被支配的身体仿佛没了力气,连站立都要靠他的力道勉强支撑。   这个吻绵长温柔,如同穷途末路的信徒虔诚地亲吻宝物,明明迟玉才是强制主导的那一方,动作霸道得不容拒绝,可他眼神里却又全是撒娇、示弱与讨好的味道,她心疼又羞怯,哪里舍得挣脱。   林妧被钳制得动弹不得,心底无可奈何地抱怨,这小子真是学坏了。   偏偏那位把他养歪的罪魁祸首,正是她自己。迟玉向来聪明,没想到就连这种事情也懂得举一反三。   如今正值夏天的尾巴,迟玉比迟来的秋季更早地亲吻了她。天空是一碧如洗的澄亮清澈,婆娑树影在少年眼底蒙上一层斑驳阴翳。   空气里是若有若无的樱花花香,林妧想,她这辈子过得逍遥自在,撸过雪怪狼人和猫妖,揍过不知多少妖魔鬼怪,亲眼见过神明的陨灭,也曾目睹过传说的终结,一切都肆无忌惮、野蛮生长,胡作非为得不讲道理。   没想到,最终却还是心甘情愿地栽在他手上。   【END】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终于完结了!感谢各位小姐姐能看到这里这篇文实在太长了拖了好长时间才写完【胡言乱语】   然后要对大家说一声抱歉,因为三次元比较忙,也没提前做大纲的缘故,后来的更新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算这样你们也愿意追到完结真是!太感动了呜呜呜。   下一本开《治愈病弱非人类》,可能在下个星期左右,是沙雕向的治愈文,专栏里也有其他预收,感兴趣的可以收藏起来XD下下本大概是《夫人又在换人设》或者《饲养的毛团都是反派》(。)   吸取这一本的教训,我以后一定好好做大纲坚持日更ORZ   接下来还有几章番外,大概是撒糖日常、非常沙雕的小副本和其他人物(天使没错就是你)的故事补完。   【最后这章节留言会发红包嗷!爱你们!】   感谢在2020-03-07 21:22:32~2020-03-09 07:06: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西弗斯、syncs、清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陆小陆、圆滚滚的大橘、沐子清 10瓶;Mr.Light 9瓶;千堇 7瓶;清染 6瓶;福憨憨、苏晓 5瓶;茅十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