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清冷仙尊后,他黑化了 作者:言下之意   文案   清妧本是汇集天下情缘的红线成仙,受命为人制造情劫,下凡成了修仙门派的小师妹。   情劫对象是门中清冷出尘的仙尊师叔,貌美,能打,有格调。   清妧一眼便爱上了,一挑二逗三表白,终于将这朵不食人间烟火的雪莲花勾动凡心。   然而当雪莲花执着她的手,单纯而真挚地许出“一生一世一双人”时,清妧却遗憾地抽回了手。   清妧:“不好意思,事实上我还有两个情劫对象,长得跟你一样貌美,我也很喜欢。”   她挥挥手走得潇洒,却没想到那朵高冷圣洁的雪莲花在她离开以后彻底黑化。   腹黑,病娇,还绿茶。   *   优雅帝王约清妧看星星,病中的雪莲花重重咳嗽两声,颀长身影在烛火下孤傲又单薄:“你走吧,我早就习惯一个人咳咳……”   清妧:“……”   风流妖帝想带清妧离开王城,雪莲花不动声色,却在清妧答应后,一击让前来接她的妖使炸成血花。   清妧:“……”   雪莲花拉着清妧的手,笑得迷人又危险:“你昨晚喝醉后,说不想离开我,要永远留在我身边。”   清妧:“……”   #黑心莲,惹不起,告辞#   梦想有一个鱼塘,后来被炸没了的女海王 VS 前期单纯/被骗后全面崩盘的貌美仙尊   故事线会从女主攻略男主开始讲,男主是在文文的1/4左右黑化,请小可爱们耐心看一下前面呀QWQ   # 1V1 #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清妧,容泽 ┃ 配角:奇奇怪怪的配角们 ┃ 其它:让女主给大家牵个红线吧   一句话简介:海王VS醋王   立意:倡导对伴侣的忠诚性,树立正确的爱情观和价值观 第1章 孤辰寡宿   从第一眼见到容泽时,清妧便觉得对方是自己的菜。   虽然按照好友的说法,天界有一半长得好看的仙官都是她的菜。   她的喜欢如同广播的雨露,可以惠泽到每一个美人。   简直是对她这个红线化成的仙子最深的褒奖。   可惜她的顶头上司月老不这么想。   月老始终认为,红线就应该一对一,绝不可能一端甚至两端劈几个叉。为了掰正她的思想,才有她下凡历这一番情劫。   恰好清妧也不太认同月老的话,她甚至觉得“情劫”这个词都有问题——   与情有关的事,能叫劫吗?   她的情劫对象们,都将是她生命路上盛开的花朵,为她点缀生命,点亮灵魂。   前方引路的小童打开房门,向清妧礼貌点头:“顾师姐,请。”   清妧道过谢,然后踏入房门。   她进门便向内室张望,却不期然在外室看到了手持书册的容泽。   他容颜如玉,凤眸薄唇,虽因重伤未愈而唇色略显苍白,却依然有种高洁清冷不可逼近的气势,一袭滚边云纹白袍,更是将他衬得如同云端谪仙,光是看着都赏心悦目。   然而清妧还是暗道了一声可惜。   她本以为可以看到美人墨发披肩,仅着中衣倚在床边的样子。   她刚附身这具躯壳时,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一边往林中走,一边接收着这具身体的记忆。等她回过神来,已经深入密林之中,找不见路不说,还碰见了凡间的玄阶凶兽绯铁麒麟。   绯铁麒麟战斗力在凶兽之首,哪是她如今一个普通修士可以抵挡的,一下就将她拍得口吐鲜血,只有仓惶逃窜的份。   正当她以为她的情劫还没开始就要结束时,容泽出现了——   他如话本子里出场最潇洒俊逸的主角一般,快速将清妧救至一旁,放下她又去与绯铁麒麟搏斗,身姿优雅,白衣蹁跹。   虽然最后不可避免地受了伤,但斩杀绯铁麒麟这一事迹依然震惊了整个修界,也让清妧看到了自己心中的花房里,第一朵盛开的雪莲花。   圣洁,美丽,让人既欣赏他的出尘,又想将他拉入这万丈红尘。   容泽已经循声望来,清妧忙上前行礼:“拜见师叔。”容泽与她这具身体是师叔侄的关系,只是来往不多。   “起来吧,”容泽向下首的椅子指了指,“坐。”   清妧顺从落座,然后问:“不知师叔身体可好些了?”   “我已无事,师侄不必担忧。”容泽淡淡道,虽不热络,却也不像之前那样冷漠。   他看向手中书册,问:“我听闻这佛经是你亲手所抄,可知原本在哪?”   那书册是清妧上次来探望时所赠,当时她与众人一样,并没能进到容泽房中,只是凭着报答救命之恩的借口,强行留下了那本佛经,小童见只是本书册才答应帮她转递。   一本手抄的佛经释义,连封面与出处都没有,容泽刚拿到时颇有些疑惑,可仔细翻看过内容后,却不禁被其折服。   他这些年博览群书,佛经道经更是读了不计其数,却从没见过一本书可以将常见的佛经解释得如此通透,语言简练,回味无穷。   他少有地生出几分期待,却见下首的清妧摇了摇头。   “那是我年幼时在集市上买的残本,当时年纪小不懂事,看过便丢到了一边,后来想找时,却发现市面上再找不到这样的佛经书,只能凭记忆写出一些片段。”   当年如来佛祖为众天官讲学时的口传佛法,凡间的世面上自然没有,也多亏了没有,她也才能凭这个敲开容泽的房门。   容泽有些失望,收回视线看着手中书册:“……可惜了。”   清妧附和着,然后又低调地补充:“我这些天还在继续回忆,倒是又想起一部分来,只是还需系统性地整理一下,才好拿来给师叔看。”   容泽仍是那副清冷自持的样子,覆在书册上的手指却忍不住动了动。   清妧低下头,勾起唇角。   容泽素来不喜欢别人亲近,如今却因为一本释义,准了她进来探望,还默许了她下次再来——   果然人在喜欢的事物面前是会放弃某些原则的。   “有劳师侄,”容泽许是不习惯接受别人的东西,想了想又道,“藏宝阁甲字五号室中,有我游历时寻到的一些物事,你找幼林拿我的牌子,进去挑些喜欢的吧。”   他们宗门名曰太玄宗,乃如今凡间的第一修真门派,其藏宝阁中更是只贮藏一阶以上的天材地宝,容泽竟然让她自己挑,可真是大手笔。   不过眼下容泽就是给她再好的东西,她也不要。   “师叔为清妧受伤,清妧为师叔做什么都是应当。清妧愿为师叔誊写佛经释义,还愿为师叔侍疾,以身相许来报答师叔。”   容泽大概没料到她这突如其来的火热,微微怔愣后,脸上神情瞬间变得冰冷:“不必。”   “不必侍疾,还是不必誊写佛经释义?”清妧继续问。   容泽:“……”   他目光冷冷在清妧脸上扫过一圈,想与往常一般用态度直接回绝。然而这个少女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他的拒绝,迎着他不善的脸色还笑了笑……完全不像能默写出佛经释义的人。   “不必以身相许。”   -   从容泽的静安居中出来,清妧暗自感慨,孤辰寡宿果然不像话本子里的男主那样,多情又温柔,捡到个帕子都能来往出情愫。   月老此番安排她下凡,不仅是想以情劫磨炼她的心性,还给她安排了任务——   让凡间的孤辰寡宿对她动情,改变他们“命得华盖”,却“几世孤寡”的命运。   只要孤辰寡宿动了情,便可以重新生出连接他人的红线,等再转世之后,便不会继续孤单一人。他们都是为造福凡间才会得此命数,帮他们重造红线乃是大功德一件。   下凡前,清妧翻着孤辰寡宿的名册,毫不犹豫选了其中最好看的三个,容泽便是其中之一。   被拒了倒也算在意料之中。   以身相许的盘算落空,怎么也要先把这救命之恩报了——还了人家的恩惠,才好理直气壮图人家美色。   清妧心中算盘打得响亮,一码归作一码,隔几天便带着誊抄完的《佛经释义》和一些灵药再来拜访。   说来奇怪,那时绯铁麒麟只不过是爪子在容泽肩上拍了一掌,并不是什么危及性命的伤势。可清妧的伤都早早痊愈了,容泽却依然还要休养。   清妧特地去问过医术一绝的掌门师叔,对方说容泽的伤只是好得慢些,并无大碍,她才放下心来。   这次再见,果然容泽的脸色已恢复如初,整个人如同精致的暖玉,一个抬眼的动作都让人觉得光华流转。   清妧上前行了一礼,先是恭喜容泽身体大好,然后献上《佛经释义》和灵药:“师侄已经能记起来的全部写下,特来献给师叔。”   容泽似是没想到她会继续将剩下的释义写给他,毕竟那天他拒绝了她,再见总有几分尴尬,可到底抵不住释义的诱惑,便伸手接过,翻看起来。   这一本与上一本凑到一起,刚好完整地解释了《佛说三世因果经》。   他翻看片刻,越发爱不释手,只是前面刚刚拒绝了人家,这会儿并不愿再收人东西。   “师叔救命之恩,师侄铭记心间,以《佛经释义》聊表谢意,还望师叔不要嫌弃。”   清妧的话适时解开了容泽的小疙瘩。   他将两本《佛经释义》摞在一起放好,转头看着她道:“绯铁麒麟在密云镇作恶多年,即便没有你,我也要斩杀它,你不必总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我今天收下你的书,你便不欠我什么了。”   刚收下东西,便迫不及待划清界限。   清妧心下冷哼,面上却还是恭恭敬敬,寒暄几句又问:“师叔身体已好,可是要回学堂授课了?”   太玄宗里的佛经课一直由容泽教授,他受伤之后,便交由其他长老代课,去上课的弟子越来越少。他如今好了,掌门想必急着催他回去上课。   “不错,”容泽道,“你能如此完整而成体系地记下这本《佛经释义》,想必对佛经颇有见解,倒是不用再去听这些普及性的课程。”   瞧这警觉性高的,她只是问他要不要去讲课,他便立刻把两人产生联系的路堵上了。   清妧装作没有听出来的样子,只感谢了下容泽对她的夸奖,又谦虚地表示自己还需要继续学习,然后便起身告辞。   丝毫不接他不用上课的话茬。   容泽到底是个君子,她此次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他自然也不好表达得太过直白,欲言又止地看了清妧几眼,便叫人来将她送了出去。   清妧的目光在他手边书册上停留片刻,转身向外。   她轻松地走在门内小路上,不时还与路过的师兄弟们点头示意,内心却忍不住坏笑。   得到了《佛经释义》,这便要划清界限,不知他看到太上老君口述的《道经新解》又会怎么样? 第2章 简单粗暴   三天后,容泽正式回到学堂上课,清妧也准时出现在了学堂。   太玄宗虽然以道家为主要功法,但其他各家思想也都会让弟子一起学习,以求弟子思维开阔,不困于一家之言。   以前容泽并不教课,他性子冷淡疏离,负责的多是宗门中铲妖除魔的任务。可佛经一课的上座率越来越低,学思堂的长老们没有办法,求到掌门那里,请清霄长老出山讲授这门课。   不知掌门用什么理由说动了容泽,从那以后,佛经课便由上座率最低的课,一跃成为最受欢迎的一门课了。   清妧比上课时间早来了一会儿,可学堂里却已经坐得满满当当。她扫视一圈,比较靠前还没有人坐的,只有中间第三排的一个位置,便毫不犹豫走过去坐下。   中间的长桌可坐两人,她甫一落座,旁边坐的那名女弟子便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她。   “顾清妧,你做什么?”   张扬跋扈的脸与记忆中相对应,清妧一下想起这人是谁。   在太玄宗,俗世的身份皆被抛弃,仅以师门关系相称,但只要是还与世俗亲人有联系的弟子,便不可能完全撇开。许多国家的皇家贵族,即便是普通弟子,在门里也颇有脸面。   眼前的赵月池便是这样,她是赵国公主,国君的亲妹妹,虽说没能拜到“太玄三子”门下,却也依然是一些弟子追捧的对象。   太玄三子,如今修真界首屈一指的三位人物,太玄掌门静霄,清妧的师父剑霄,还有一个清霄——正是她师叔容泽。   清妧想了想,她也是楚国公主,虽说不是国君亲妹,却拜在剑霄长老座下,论资排辈,对方还要叫她一声“师姐”。   “来到这里,自然是上课。”她自然道。   “你给我让开,本公主不喜欢跟人坐一排。”赵月池欺负人欺负得驾轻就熟,即便在宗门里摆不了公主架子,许多地方也要臭讲究一下。   清妧纹丝不动,反而转过头盈盈一笑,唇边浮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首先,这位子空着我便可以坐;其次,要我提醒下赵师妹吗?你乃肖长老弟子,我为剑霄长老弟子。按师门传统,你是该唤我师姐的。”   “这次师姐便先原谅你,下次再犯,我可是要向戒律堂检举的。”   赵月池:“?”   她刚想拿赵国说事,便听喧闹的学堂突然安静,下意识收声,接着便见一道挺拔的身影缓缓走上讲台。   赵月池的眼睛瞬间黏住拔不下来,却还是不甘心地抽空瞪了清妧一眼。   然而清妧也没工夫理她,见着容泽,她心情颇佳地向容泽挥了挥手。   学堂里明明坐了这么多学生,容泽还是发现了她,可惜并没有回给她相同的热情,只冷冷看她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他直接开始讲课。   容泽的声音本就好听,不疾不徐,将晦涩的佛经讲得浅显易懂,还能结合先辈们的事例,让弟子们缓缓进入到佛经的境界中。   清妧来此原本单纯只是为了看美人,没想到还有了几分意外收获,虽算不上加深理解,到也算是打开了另一番思路。   这孤辰寡宿,竟一直在给她惊喜。   清妧前期听得认真,可是到了后面却忍不住打起瞌睡。   为了尽快把那本《道经新解》写出来,她这几天都熬到很晚,课堂里光线柔和,温度适宜,清妧听着听着,便闭上了眼睛。   清妧似乎做了个梦,梦里她被绯铁麒麟追得仓惶逃窜,容泽从天而降,击退绯铁麒麟,然后抱着她在林间缓缓旋转降落。   落到地上后,容泽深情地望着她,向她俯身靠近……   清妧忍不住闭上眼睛,却感到一本佛经拍到了她脸上,她正要睁眼去看容泽,却突然感到自己的胳膊被什么击中,整具身体都有些不受控制。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撑着下巴的胳膊砸在书案上,发出了“咚”的声响。   ——满室皆静。   众弟子都回头看她,清妧尴尬地笑笑:“清霄长老讲得太好了,弟子心中\共鸣,忍不住表达一下情绪。”   她自觉这说辞没什么问题,众人看她的目光却更古怪了。   清妧暗觉不妙。   容泽此时开口:“还有半柱香时间,继续思考。清妧师侄,若是心中\共鸣的话,便将今日讲的《大方广佛华严经》抄写十遍,加深印象吧。”   清妧:“……”   她乖巧应“是”,待众人收回视线认真思考时,转过头狠狠看向左侧的赵月池。刚刚分明是有人拽了她的左胳膊,她才会撑不住倒下。   赵月池洋洋得意地回望着她,静默地做了个口型:“活该。”说完还双手食指交叉,向她比了个“十”的手势。   《华严经》篇幅较长,十遍的惩罚算是很严重了。   清妧这两天本就写字写得头疼,一想十遍《华严经》眼前直发黑。   但不能在这种小人面前露怯,她勾勾唇角,也静默地向赵月池做了个口型:“你给我等着。”   下了课,清妧目送着容泽离开学堂,转身就在通往鸣剑峰的小道上堵住了赵月池。   赵月池身后跟着两名赵国来的普通弟子,见了清妧恭敬行礼:“清妧师姐。”   赵月池一脸得意:“顾清妧,没去抄佛经啊?清霄长老可是很严格的,不抄完,下次你学堂的门都别想进。”   “我知道,不过我在这里等你,”清妧真诚地看着赵月池,态度十分友好,“是有话想跟你说,有关马上要来的那件大事。”   赵月池面露疑色,打量着清妧:“大事?什么大事?你是想借机报复我吧?”她以往给顾清妧设下不少绊子,两方虽然没闹起来,却绝对不是和睦相处的关系。   清妧看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后的两个弟子,纠结了片刻才跺跺脚对赵月池道:“不听算了,我找别人去!”   临走前,她又望了赵月池一眼,似有不屑:“这种事,也确实不该说给你这等普通弟子。”   她这种态度本就激起了赵月池的好奇,“普通弟子”四个字又刚好踩中她的雷区,立刻便拉住清妧道:“什么事?你给我说清楚。”   清妧又思考片刻,才高冷道:“那你跟我过来,一个人。”说完不再看赵月池,率先走入旁边的林子里。   赵月池纠结片刻,还是将随从仍在原地,独自跟了上来。   “顾清妧,你到底卖的什么关子?要是这消息不够劲爆,本公主是不会陪你玩的。”   眼见已经走到密林深处,再听不到一点人声,周围更没有一个人影,清妧停下来,转身向赵月池露出一个微笑。   “我要打你一顿,这个消息够不够劲爆?”   原主的记忆里,赵月池便不时给她设点绊子,不是背后泼脏水,就是当面给原主难堪。刚刚害她被罚抄书不说,她撩起衣袖看了一眼,胳膊上她以为被推的地方,被人狠狠掐出了一道紫色的印子,到现在还生生作疼。   对这种人,不能惯着,越惯着越来劲。   赵月池像是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在原地愣了片刻才尖叫:“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   清妧淡定地揉揉手腕,没有废话直接便上。她能被收入剑霄门下,而赵月池只能拜一名普通长老,天资自然是有差距的,更何况赵月池的心思从来没放到修炼上过,此刻连招架的份都没有。   清妧揍人是实打实的揍,什么法术都没有,全是皮肉伤,赵月池被打得惨叫连连,只能大声叫骂:“我要禀告师父,禀告掌门!你欺压同门,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啧啧,同门切磋的事,能叫欺压吗?”   不过要是被师父念也确实麻烦,清妧想了想道:“那还是打得你不好意思说出去好了。”   说着,她便改变了攻击的地方,一招一式都往赵月池脸上招呼,将好好一个清秀美人,活活打成一个猪头。   确保赵月池脸上的伤一定比身上好的慢之后,清妧留下一瓶伤药,友好地向赵月池告了别。   简单粗暴的感觉真好。   要是对容泽也能用这种方式就好了,她就是馋他的身子。   可惜被任务限制,她得先套到对方的心,然后再想别的。   神仙嘛,出来混,都是为了功德。   她回到自己的居所,拿着连夜写完的《道经新解》,再次去拜访自己的雪莲花。 第3章 同门情深   清妧进到外室时,容泽正在书桌前写着什么,阳光从窗前洒落,将他清冷的眉眼晕染得缱绻温柔。   可等他抬起头望过来时,那些温度又全部消失不见,恢复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华严经》写完了?”   清妧:“……”   “师叔,我们连客套话都还没说,您就直接要作业,合适吗?”   容泽走到桌前坐下,闻言道:“那不是作业,而是惩戒;客套也不会减少你该交的次数,要是没抄完,建议你回去抄完再来。”   很好。   他这一番话说完,清妧心中的猜测也确定了下来。这人果真是故意要与她保持距离的。   她只是说了句“以身相许”而已,这人就跟防狼似的防她。   调戏揩油偷窥她明明一样没干。   清妧心中吐槽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她低下头不让容泽看清自己神情,把《道经新解》双手奉上:“师叔教训得是,弟子明白了。这《道经新解》也是师侄之前所得,想到师叔可能喜欢,昨夜连夜抄写出来,特来献给师叔。”   容泽没有马上接话,室内突然静了下来。   清妧勾起唇角,想要抬头看容泽的表情,却只能忍着。   有了那本《佛经释义》珠玉在前,他一定很想看看这本《道经新解》的内容。可是他刚刚还出言赶人,甚至提到了课堂上的惩罚,而自己被罚,不就是为了帮他连夜写出这本书么?   啧啧,感天动地。   她将上半身压得更低了一点,委曲求全道:“送下书,弟子便回去抄写《华严经》,决不再继续叨扰师叔。”   话都给你递到这了,不信这样你还不动容,要是能有所歉疚,顺手帮我把十遍抄写免了就更好了。   清妧美滋滋想着,然后便听到容泽淡淡开口。   “好。你辛苦了,抄完十遍之前,便不用来上课了。”   清妧:“……?”   容泽拿走了她手上的书,垂眸看着怔愣的她:“回去吧。”   清妧:“……”汝听,人言否?   她挤出一个笑容,指着容泽手上的书道:“弟子抄写了三天三夜,许是有点赶,加上全是回忆所学,布局排版或有杂乱之处,还望师叔不要嫌弃。”   这可不是几页纸,是整整一册书,光是写就够辛苦了,何况还要回忆?   就算孤辰寡宿,也该怜香惜玉了。   然后她便听那天杀的孤辰寡宿道:“无妨,你且放心回吧。”   清妧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反省。   是她如今的样子不够好看?   这具身体在塑造时,仿了她仙身几分样子,在凡间算得上万里挑一的姿容,怎么也不该被嫌弃。   是她的姿态还不够楚楚动人?   容泽这种闷骚男肯定不吃肤浅的搔首弄姿,她刚刚的“度”是刚好的。   ——所以肯定还是容泽的问题。   “师姐,请留步!”   清妧走出静安居没几步,便听幼林在身后喊她。   莫非容泽改主意了?   她欣喜回身,却听幼林认真道:“尊者说,您的佛经水平已经可以不再上基础的理论课,未免您浪费时间,也未免您再上课睡觉影响其他弟子,所以您抄完《华严经》也不要去上课了。”   清妧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最后,她还是礼貌地冲幼林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很好。   他够狠,她就没有后招了么?   走着瞧。   幼林目送她离去,回到房中向容泽复命。   “她如何答?”   “清妧师姐应下了,只是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   容泽唇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又很快被压下去。   他翻开那本《道经新解》,对幼林淡淡道:“去藏宝阁,把我在东海得的那块五蕴玄铁取出来,送到剑霄师兄那去。”   幼林惊讶抬头,又马上收敛神情,低声应下。   五蕴玄铁是当今最好的铸剑材料,极为难寻,许多剑痴终其一生都想得到一把五蕴玄铁铸成的宝剑,还未打造的原铁更是价值连城。   听说剑霄仙尊前些日子在为小徒弟清妧寻找铸剑材料,尊者可是为了给她?   容泽瞥来一眼,幼林不敢再胡乱揣测,忙老老实实出门办事。   -   清妧老老实实抄了十遍《华严经》,抄完只觉手都要断了。   正想去给容泽送去,有人传信来,说是清妧的师父剑霄仙尊请她过去。   她这个师父平日里不是在闭关练剑,就是与人切磋检验闭关成果,极少召见自己的徒弟们,因此清妧略有些吃惊。   到了剑霄的静思居,他座下大徒弟卓远扬、二徒弟温尧都已到了。   “来来来,”见三人到齐了,剑霄把他们叫上前来,“师父给你们看个好东西。”   他往旁边挪了一步,露出身后锦盒,将锦盒打开,一块雪白玉石呈现在众人眼前。玉石内似有流蕴淌过,在室内反射出点点光斑。   “这是……”卓远扬诧异道,“五蕴玄铁?!”   剑霄得意的点点头:“卓儿好眼力。不错,这正是五蕴玄铁。”   清妧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原铁,虽然她没见过,但也能看出是好东西。   “为师少时一直梦想有一把五蕴玄铁锻造的佩剑,奈何多方寻找,一直没有这样的机缘。想不到人过半百,还能摸到这少时情人……”   “不过,为师已有合音,卓儿和尧儿也分别有了别鹤跟拭离,只有小妧还无本命剑,为师便拿这块五蕴玄铁为小妧铸一把本命剑,你们可有异议?”   一个修士一生中可以有许多把剑,但本命剑只有一把,心意相通,生死相随。   卓远扬和温尧已有本命剑,清妧又是他们从小看到大的师妹,自然没有异议。   剑霄满意地点点头,捋了两下胡子又道:“不错,前些日子听闻破魔宗的两个弟子为了抢夺一株清液草大打出手,同门相残,简直可笑。我们太玄宗同门之间便友爱多了,不瞒你们说,这块五蕴玄铁,便是你们清霄师叔知道我喜欢,特意差人给我送来的。”   听到“清霄”两个字,清妧下意识抬了抬头。   剑霄一脸慈爱地看着盒子里的五蕴玄铁,目光仿佛穿过它看到了自己的师弟:“他知道我想要五蕴玄铁多年,得到后便差人来送给我。这同门之情,不正是比五蕴玄铁更珍贵的东西吗?”   三名弟子的嘴角皆抽了抽,卓远扬更是忍不住开口道:“清霄师叔,不像如此热络的人……”   “你懂什么?”剑霄刚感受到师弟的爱,哪能允许别人说他坏话,“你清霄师叔是面冷心热,虽然见到我也时常不苟言笑,但心里时时刻刻都想着我。”   “……”   底下三个人都只感受到他面冷,还从没有感受到他的“心热”过,一时都有些无言以对。   好在剑霄也并没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停留,他检查了一下三个弟子的功课,又询问了一下清妧对本命剑的想法,然后便让三人回去了。   卓远扬早已将剑霄身上的宗门事务都挑了过来,每日忙得脚不沾地,离开静思居便立刻不见人影,只留温尧和清妧师姐妹两个在山间闲晃。   恰逢日落时分,夕阳缓缓落下,将山间的树叶都染成红色。   温尧近两天也是刚从外面回来,便拽着清妧在偏峰的一汪无名小湖边说些体己话。   “师父往日里总是热脸贴师叔冷屁股,这次从师叔那得了这么大的好处,着实把他乐坏了。”温尧笑着,从储物袋里拿出两瓶凡间好酒,递给清妧一瓶。   她生的温雅大方,平日里也极讲礼数,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才展露出这洒脱恣意的一面来。   清妧颇喜欢这个师姐的性格,自然地接过酒,拔出塞子深深吸了一口酒香,哀怨地叹出一口气:“是啊,能感受到冰山的火热,是挺值得高兴的。”   温尧仰头灌下一口酒,闻言眨眨眼:“我听说,有的人自从被清霄师叔救下之后,有事没事都往静安居跑,有没有这回事啊?”   “有啊。”   清妧将酒壶举到嘴边,却没有喝,停滞片刻又重新放下。   “我还跟师叔说要以身相许呢,不过被拒绝了。”   “噗——”温尧口中的酒尽数喷出,惊天动地咳了许久才停下来,惊诧地看着清妧。   “干嘛这么看我,”清妧捧着酒壶在鼻间闻着,“窈窕君子,淑女好逑,这不很正常。”   “……”   温尧静默片刻,问:“所以你现在是在死缠烂打?”   清妧:“……”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温尧便抓着她的手道:“我先前以为你只是感激师叔救命之恩,不想你还动了这种念头。门里青年才俊那么多,你怎么就非要去缠那不能缠的一个呢?!”   “什么叫不能缠的一个?”清妧微愣。   温尧见她一脸懵懂,便耐心解释:“太玄宗的弟子入门时,他的亲传恩师都会耗损修为为他占上一挂,你可知清霄师叔的卦言是什么?”   清妧:“什么?”   “天之骄子,尊荣加身;亲缘尽断,孤辰寡宿。”   温尧说完,见清妧没什么反应,还以为她没反应过话中含义,不由又道:“这可是师祖在世时所批,绝无偏差。师叔果真天资纵横,能救苍生于水火,可这些年,也果真一个人都没能与师叔走近,就连与师祖也是客气疏离,孤辰寡宿,可见一斑。”   清妧自然知道容泽是孤辰寡宿,她下来本就是为改变他的命运,只是这些话不能向温尧直说,只好摆出一副一往情深的样子。   “师姐,即便是这样,我也愿一试,”她反手握住温尧的手,仿佛越用力便越深情,“没人能与他走近,就让我试着与他走近;他是孤辰寡宿,那我就做陪伴他的夜空,他总有一天能看到我……”   温尧试图打断她:“你懂孤辰寡宿的意思吗?就是你改变不了,绝无可能长久地伴在他身旁。”   “不,此刻的我只知道——爱,可以改变一切!”   温尧:“……”   她被清妧这番脑残少女的言论惊到,一时半会竟找不到劝下去的切入点。   算了,就这样吧,年轻人撞点南墙大概是好事。   她从清妧手中抽回自己的手,仰头喝了一口酒:“行,那你努力吧,就是师父知道你想当他师弟媳可能会受点惊吓。”   清妧看她一口又一口,馋得不行,却怕自己喝醉了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只能捧着酒壶继续闻。   “没关系,师父会习惯的。”   等他知道她不仅想泡他师弟,还想泡其他好多人之后,应该就习惯了。   温尧酒壶已空,两个人对着完全降临的夜色又坐了一会儿,然后才起身向回走。   等二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湖边,一旁的树上才缓缓落下一个白衣蹁跹的人影。   容泽在湖边静立半晌,兀地发出一声嗤笑。   下一瞬,湖边已再无人迹。 第4章 聋哑爱情   第二天一早,清妧便捧着抄完的《华严经》前往静安居。   她熟门熟路地跟幼林打了个招呼,请他代为通传,幼林却直接伸出了双手。   “师姐是来送《华严经》的吧,尊者交待过,师姐来的话把东西给我就行了。”   清妧没有直接交给他,而是道:“我还想拜访师叔,麻烦你帮我通传一下吧。”   幼林垂着头没看她,也坚持着:“尊者近日不见客,师姐请改日再来。”   清妧沉默半晌,最终还是东西交到幼林手上。   一连几天,清妧去静安居拜访,得到的回复都是容泽不见客,要么就是不在。   她自认之前的举动不算出格,怎么就激得这人连见都不见她了。她没有办法,只能在佛经课下学时去堵容泽。   几日不见,容泽似乎比前些日子更冷了些,微风轻扬起他的衣角,清妧甚至觉得他不似人,而似什么画中精怪。   美丽,却没有温度。   她猛地出现挡在容泽身前,心中多多少少也有点吓他一下的恶趣味,想看容泽会不会“花容失色”。然而她刚一动作,容泽便止住了脚步,站在原地漠然地看着她。   “……师叔好。”   容泽没什么回应,绕过她便要继续走。   清妧哪能就这么让他走了,不由拽住他的袖子:“师叔在躲着我?”   容泽冷冷扫她一眼:“放手。”   “我不放。”清妧势要容泽给她个说法。就算不为了任务,她辛辛苦苦抄的书册也不能打了水漂。   容泽胳膊一甩,轻而易举便震开清妧,继续向前。   清妧再次追到他身前,问:“师叔避而不见,可是有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事要忙?”   容泽脚步微顿,而后淡淡开口:“正是。”   “好。”   清妧点点头,摆出一副善解人意不再纠缠的样子,却在容泽想要离开时伸出双手:“既然师叔有要事要忙,想必没时间看那本《道经新解》,不如给师侄再看几天。”   容泽:“……”   他脚步再次顿住,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本《道经新解》比《佛经释义》还要精妙,光是第一篇他便回味了三天,只觉处处都能体现出其中道理,对于后面的几篇,他更是既想看,又舍不得看,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还给清妧?   清妧笑眯眯和他对视,像是一点都没在乎他之前的回避和敷衍。   “说来惭愧,写完后急着来师叔跟前献宝,师侄都没来得及再回味一遍。这本书着实每一遍有每一遍的收获,值得多读几遍。”   容泽:“……”   的确值得多读几遍,天天读都不为过。   他还没看完,怎么可能这么还给清妧。   不还。   容泽突然产生了某种鸵鸟心态,想像以往般漠视掉周围说话的声音,专心走自己的路。   于是他在对着清妧沉默了半天后,再次绕开她往静安居走,走得坦坦荡荡,理直气壮。   清妧:嗯?   “师叔?”   容泽:我听不见。   “师叔,你怎么不理我?”   容泽:因为我听不见。   “师叔,你是要带我回去一起取吗?”   容泽的脚步顿时停住。   他侧低下头看着清妧,像是刚刚听到有人跟自己说话般:“你先回去吧,过些时候我让幼林给你送去。”   他回去先把书抄下来,然后再送回去就可以了。   容泽总算找到两全的办法,还想趁此和清妧斩断所有联系,却见清妧抬手指向前方——   离他们几步之遥的,静安居的大门。   “师叔,已经走到这里,就不用麻烦幼林再跑一趟啦。”   容泽:“……”   刚恢复听力的男人,选择再次失聪。   清妧率先向前踏出一步:“师叔,走吧。”   幼林见容泽与清妧一起回来,颇为惊讶——明明是容泽说不见清妧的,怎么这会儿自己把人带回来了?   说出来的话没有兑现,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在自家尊者身上发生。   不过他在容泽身边多年,自是性子沉稳,此时就算惊讶,也依旧礼数周到地将二人引入室内,然后尽责地守在门外。   清妧一进外室门,目光便直勾勾盯住了书桌最上方的那本《道经新解》,容泽想遮掩都来不及。   他心中天人交战,无论如何也不愿把书交出去,是以站在桌边迟迟未动。   此时清妧动了。她转至容泽身前,轻轻笑开。   “师叔,若你对清妧有这本《道经新解》万分之一的在意,清妧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容泽眼睫微颤,然后便走到桌前将书拿起来,递给清妧:“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清妧没接,只道:“我将此书送来是想讨师叔欢心,又怎么舍得看师叔为难,方才……只是想多与师叔相处片刻。”   虽然看一本正经的雪莲花原地纠结,着实十分有趣。   容泽轻轻蹙起眉头,似是在想怎么拒绝。   清妧哪能让他这么把天聊死,连忙抢在他之前开口。   “清妧心中难以割舍下师叔,便如同师叔心中难以割舍这《道经新解》,还望师叔莫劝莫怪,便是看在这书的份上,让清妧多亲近片刻也好。”   “若是清妧撞破南墙,仍未能打动师叔一分,清妧也无怨无悔,往后更是再不打扰师叔……”   清妧以袖遮面,拭了拭不存在的眼泪。   容泽皱眉良久,最终还是扔出一句:“随你。”   清妧立刻转身背对容泽,这动作有些慌乱,看着像是不愿心上人看到自己狼狈的形容,实际上清妧的唇角却高高翘起,眼角眉梢都透着得意。   她调整了下呼吸,再开口时已经恢复了平时语调。   “再过一段时间便是清筑小会,相传本门开山祖师便是在清筑小楼的第一层遇见自己的真命天女,大家说能通过第一层的人都可以获得爱情。若是我通过了第一层的试炼,师叔答应我一个请求可好?”   事实上这个传言非常冷门,而且由于过于牵强,即便知道的人也没几个信的。   不过拿来骗容泽这种不爱八卦的高岭之花,应该还是可以的,反正他都没听过。   果然,容泽没注意到传言有什么问题,只道:“以你现在的修为,恐很难通过第一重试炼。”   清妧半侧首,轻轻一笑:“再难,有得到师叔的心难么?”   容泽:“……”   趁着他还没驳回自己的请求,清妧连忙离开静安居。   升级要一步步来,获取一个人的心自然也是,等容泽答应了第一个请求,她总有办法再进一步。   清妧盘算得美好,从怀中摸出一支簪子。在看到簪顶雪白的三片花瓣时,忍不住哀怨地叹了口气。   这支簪子是她下凡时月老所赠,名曰落情簪。   簪顶的花有三片花瓣,分别代表她要攻下的三名孤辰寡宿,等三人的花瓣颜色都变成深粉时,她的任务便完成了。   看如今这样子,容泽对她仍是无甚感情。   清妧撇撇嘴,将落情簪重新收回怀中。   清筑小会是太玄宗对门内弟子的试炼,两年一次,明光境五重以下的弟子皆可参加。只是清筑小会层级不同,入口也不同,是以试炼弟子都要先去学思峰登记。   “顾清妧,明光境三重,挑战清筑小会一层。”   执事弟子本在认真登记,听到此言愣了愣,好心提醒道:“顾师姐,清筑小会一层一般只有明光境五重的师兄师姐会去挑战,您可否是弄错了?”   清妧笑着摇摇头:“没弄错,帮我登上便好,多谢。”   “有的人不知天高地厚,你们就只管登就好了,多管什么闲事?莫不是怕她从天上摔下来砸着你们?”   一声嗤笑从旁边传来,清妧转头看了一眼,正是赵月池。   她仍是穿金戴银,被清妧一眼吓得后退几步,等想起自己身后带着一众帮手,这才重新挺直腰杆,恶狠狠回望回去。   清妧看清来人,便收回目光,放任对方一厢情愿的针锋相对。没什么必要的劲不要较,想计较的时候再把人打一顿就好了。   赵月池却最不能容忍别人无视她,尤其是清妧。   她原本与清妧无冤无仇,可她以公主之尊拜入太玄宗后,却听闻太玄宗里早就有了一位公主。   楚国太后的养女,没有正经的皇室血统,却能拜在大名鼎鼎的剑霄仙尊门下;她堂堂赵国国君亲妹,竟然只能拜一个普通长老为师,这本就是对她的一种羞辱。   经过前几天的事之后,顾清妧更是成了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看着清妧在第一层试炼登记,虽乐得她自寻死路,却又暗暗生疑——顾清妧又不是傻子,为什么要明知死路而继续向前?   难道她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助力?   赵月池原地纠结半天,最终还是上前皮笑肉不笑地道:“第一层试炼凶险万分,你就当真不怕丢了性命?”   清妧知她没安好心,学着她的样子阴阳怪气笑了笑:“要你管。”   说着她便与执事弟子告了别,转身向外走。   她御剑来到太玄主峰,穿过一位位白衣翩跹的弟子,来到主峰广场屹立千丈的道心石前。   道心石一面是粗糙原石,另一面却平整非常,上面写满了大大小小的字。   它自太玄宗立派时便伫立在这里,因着材质特殊,以灵力写上去的字,不管何时来都可以再次浮现,上面一字一句,都是太玄弟子最想告知世人的话。   “我定不负父母。”   “一世追逐,不若一切洒脱。”   “世间恶事,必将扫绝屠清!”   “愿岁月静好。”   ……   清妧走上前,伸手以灵力留下自己的字。   “我愿献出所有,只求搏得师叔一笑。”   悄悄跟在她身后,一路密切关注的赵月池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师叔,师叔?!   顾清妧的师叔,可不就是那位万人敬仰的清霄仙尊,她……她好大的胆子! 第5章 傻成这样   清妧在道心石上表白清霄仙尊的事很快传遍门派,同时,有弟子将她报名清筑小会第一重的事爆了出来,众人便开始猜测,莫不是“搏师叔一笑”,用的就是这样冒险的方式?   门里众说纷纭,不知什么时候,“清妧通过试炼,便可得清霄仙尊一个允诺”的留言也传了出来。   众人看清妧,一方面觉得不可置信,一方面又忍不住为她捏一把冷汗。   清妧却感慨于八卦群众的可怕。她不曾将与容泽的约定透露给旁人,容泽就更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弟子们是怎么知道的。   还没等她弄明白,听说了此事的师兄师姐便纷纷找她确认真假,温尧还特地跑来她的居所找她。   “小师妹,你真要去挑战清筑小会的第一层吗?”   清妧点点头:“师姐放心,虽然不算有十成……”   “好样的!”温尧一把把清妧搂紧怀里拍了拍,“原来话本子里为了爱情拼上性命的傻瓜是真实存在的!”   清妧:“……”   “师姐,爱情如此美好珍贵,拼上性命也是值得的。”清妧鼓着脸正色道。   温尧:“天啊呜呜呜呜……没想到小师妹傻得如此彻底,我以前为什么没有发现,都怪我没有尽早发现尽早矫正……”   爱情大过天的红线仙:“……”   气气,有被谢到。   哭完之后,温尧抹干眼泪,掏出怀里的灵器与灵丹一样一样的往清妧怀里塞。   “九韶衣,可隐匿气息一炷香时间。”   “红箜阵,迷惑力和杀伤力都很强的一阶灵阵。”   “回元丹,只要不是重伤濒危,吃完都可迅速恢复至全盛的八\九成。”   “……”   清妧看着温尧仔细地介绍着每一样给她的东西,眼眶突然便觉得有些湿热。   “师姐……”她伸手抱住温尧。   温尧摸摸她的头:“小师妹,师兄师姐就你这一个孩、呸、师妹,还是希望你平平安安回来,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师姐你放心吧,我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的。如果输了赌注,顶多就是丢脸,可要是丢了性命,我拿什么去追美人呀?”清妧朝温尧俏皮地眨眨眼。   温尧这才放下心来。   “既然你是个明白的,那师姐就不多嘴了,先回去跟你大师兄说下,他正揪着头发想怎么扼杀掉你不切实际的想法呢。”   清妧内心涌上一股温热的感觉,点点头道:“好,谢谢师姐。”   在众人或好或坏的期待中,清筑小会开始了。   清妧随着试炼弟子来到清筑小楼的入口。在众人或惊讶或不认同的目光下,少女一脸淡定地走到一层入口,与几个明光境五重的弟子站在一起。   虽是门内试炼,但秘境一旦开启,若未通过相应层级的试炼,便无法出来,除非自愿放弃试炼资格。但放弃试炼资格着实丢脸,太玄宗历史上也不过就有两个,因此多数人都会选择比较稳妥的关卡。这也是清妧的行为饱受争议的原因——选了第一层,她似乎只有死和丢脸两个选择。   清妧要的正是这个效果。   她这一举措看似自寻死路,实则有七成把握。原主的修为虽只有明光境三重,但她剑意远非寻常修士可比,又精通各种大阵,战力差不多已与明光境五重的修士相当。加上温尧给她准备的各种灵器法宝,她的把握已有八成。   八成,于她而言就是成了。   秘境开启,白色的光雾一闪,众弟子消失在秘境入口处。   太玄峰玄明殿。   太宗三子真霄、剑霄与清霄齐聚一堂。太玄宗的掌门真霄仙尊是个体型微胖的中年人,整日里笑呵呵的,看上去极为和蔼。   “听闻今年剑霄师兄的弟子也参加试炼,还越级挑战第一层秘境,真是令人惊叹。”真霄眯着眼睛道。   剑霄捋着胡子点点头。   他这一生便是在不断的冒险中成长的,每一次冒险都让他的剑意更加精进。虽然清妧选择冒险的理由同他不太一样,但只要她自己能承担得起后果,又有什么所谓。   真霄从剑霄脸上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关心和紧张,不由搓了搓指尖,望向另一边。   “我还听闻,这顾师侄越级挑战,是为了向清霄师弟证明自己的真心,以第一层的奖励换取师弟的一个请求……”   另一边的容泽连头都没点一下,仿佛说的事情完全与自己无关。   真霄:“……”   为什么你们不好奇!为什么你们不关心!   只有他自己想看顾师侄到底会不会丢脸吗?而且为了不丢脸,一个亲传弟子死在清筑小楼里这件事也很丢脸啊!   好在他调整得很快,毕竟这么多年,他也习惯师兄弟的不配合了。   他拿出一面莲花云台镜,将其往空中一掷,镜面瞬间放大数倍,而随着镜面的放大,一片郁郁葱葱的密林浮现于镜面之中。   “正巧我们师兄弟三人今日皆有空闲,不如看看今年的弟子们表现如何。”   随着他的话,镜中画面不停变幻,直到闪过一个灵巧的白衣少女。   “这,是清妧丫头……”看到熟悉的人影,剑霄忍不住出声。   真霄找的便是清妧,顺水推舟道:“巧了,那就让我们看看师侄的表现吧。”他边说边瞄着容泽的反应,却见对方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镜中少女,眼里看不出丝毫情绪。   真霄摇摇头,为镜中少女叹了口气。   清妧俨然不知玄明殿中还有人为她操着心。自进入秘境中后,她便一直在赶路。   清筑小楼的规则是,每层的试炼者都被投放在秘境外围,通关的奖励在秘境中心。只有第一个赶到秘境中心的人能拿到奖励,在其之后的则只算通关,没有奖励。   听起来好像是只需比拼速度,然则从外围到中心,环境越来越危险,凶兽也越来越多,若是无法清除遇到的阻难,便会一直被拦在半路上。   清妧一剑刺穿岩翅兽的头,然后利落地将剑拔出,靠在旁边的树上喘了口气。   且战且奔,虽然节省时间,但却浪费体力。可为了拿到奖励,她必须要快。   清妧服下两颗补充灵力的丹药,继续御剑向前。   前方视野越加开阔,底下风景由密林变成峡谷,清妧向下一瞥,直觉安静得有些诡异,却并未停下,而是径直向前准备直接飞越峡谷。   在她飞至峡谷正上方时,一只照影石鹰突然出现,张嘴一喷,猛烈的火束便直直袭向清妧。   真霄看着忍不住摇头:“师侄还是急躁了啊,再想要第一,也要稳扎稳打,怎能莽撞向前……”   剑霄的眉头也微微皱起,却见少女身上陡然出现一层白色结界,将火光全部隔绝在外。   清妧勾起唇角,手挽莲花,以数枚灵石分别掷于照影石鹰四周。那鹰正停在空中等着猎物被炙烤熟透,哪想到这个看起来急切莽撞的小丫头反应会如此迅速,当即被困于灵石阵中。   清妧变幻手势,灵石之间忽生出金线数条。   “破!”   随着清妧一声轻喝,灵石阵瞬间收缩,石鹰随着灵石阵一同爆裂消失于空气中。   “好!”剑霄大喝一声,骄傲地瞥了真霄与清霄一眼,“有勇有谋,不愧是我徒弟!”   真霄笑眯眯地点点头,容泽却仍是毫无表示,只一双眼睛盯住少女所结手印。   清妧解决了照影石鹰,结印的手并未收起,而是迅速换了一个手印,聚起一道灵光狠狠拍在对面凸起的山壁上。   “轰”地一声,大大小小的石块被炸得四处飞溅,与之同时飞出的还有一道白色的人影。   “师妹好身手!”那人飞出时虽狼狈,却很快在空中稳住身形,站在剑上风度翩翩地向清妧拱手。   清妧见被炸出来的是个英俊青年,眉尾微不可察地上挑些许,却还是还礼道:“师兄谬赞,不知师兄为何躲于此处,可是害怕那照影石鹰?”   青年闻言怔了怔,然后忙笑道:“非也,我潜伏在这里是为了趁凶兽不备时出手降服,想不到被师妹抢先降服。”   清妧:……我与阁下无冤无仇,阁下为何把我当傻子。   这人躲在壁后半天,在她被袭时不曾有半分提醒和相助,甚至还流露出隐隐的杀气——很明显是冲她来的。   她歪头看着对方,虽在思考,但表情看起来却像是听进了他的话。青年怕她不信,又忙补充道:“我正要出手时,便见师妹突然出现,担心误伤师妹,这才不敢轻举妄动。后又见师妹快速制敌,着实惊艳!”   清妧判断,“惊艳”这句应该是实话。   她挠挠头,害羞道:“还好啦。”   “不知阁下可是剑霄长老座下清妧师妹?”   清妧点头,一双澄澈的眸子静静看着青年,等着他后面的话。   “在下言光长老座下雷敏才,既有幸相遇,不如我们结伴同行可好?”他身材高大,五官有一种十分硬挺的阳刚之感,虽算不上顶顶出众,笑起来却也算俊朗。   清妧打量了他半晌,像是看够了之后才轻轻一笑,露出唇边的小梨涡:“好啊。”   少女的笑容看起来软糯可爱,看在玄明殿三人眼里却写满了单纯好骗。   容泽先是见清妧对着雷敏才的脸看了半晌,又见她毫无忌惮地与其相偕同行,说说笑笑,眼里闪过一道不明的暗光。   “师兄知道我的身份,那应该也知道我来第一层的目的吧?”清妧道。   “为了清霄长老?”   清妧点点头:“对,所以我的目标是奖励。如果师兄也想争一争奖励的话,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好,省得最后尴尬。”   雷敏才闻言马上拒绝:“不,师兄助你!奖励于我而言只是一件灵器,可于师妹来说,却是通往爱情的钥匙,师兄怎么能不助你!”   他说着瞥了清妧一眼,担心话会不会说得太过了引起对方怀疑,没想到清妧立马把头扭过来,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师兄,你简直是我的知己!爱情第一对不对!”   “对!”   “师兄,为了报答你,出去之后我从师父的宝库里寻一件一品灵器赠予你!”   “不用!那都是身外之物。对了师妹,你越级试炼,可有多带些什么防身的宝物?你跟师兄说一下,师兄看有没有能配合你的。”   “啊,有的,我带了好多!你看,这是回元丹,这是轩辕阵,这是九韶衣……”   雷敏才看着清妧如数家珍般将自己保命的东西都亮出来,还温言细语地说着自己遇险时要怎么用它们,一时竟有点可怜她。   傻成这样,他都不忍心杀她了。 第6章 他在意了   雷敏才出身赵国贵族,来太玄宗修炼,只是为了在俗世谋份更好的差事。他本没把清筑小会当回事,没想到开始前一天,公主赵月池找上他,要他将顾清妧杀死在第一重秘境中。   赵月池乃天子亲妹,对他以后的前途有绝对的影响力,他自然要抓住这个机会。   他本要在清妧被照影石鹰拦住时,出手偷袭,不想清妧的战斗结束太快,他没来得及出手不说,还被清妧先一步发现了。   不过现在的境况对他而言更有利。   他已经摸清了清妧的战力和所携宝物,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送她上路,顺便还可以把东西据为己有。   “雷师兄,看这罗盘,我们离中心应该不远了。”清妧看着手上罗盘,算了一下,“按照我们之前的速度,天黑之前应当可以赶到中心。”   雷敏才也看着自己手上的罗盘。此罗盘是进入秘境后自动出现在试炼者手上的,其上一红点代表秘境中心,一绿点代表自己。他想了想道:“看这距离,应该不会再有特别难缠的凶兽……”   清妧抬起小臂神情激昂:“只等迎接中心的最后一战!”   雷敏才看着她呵呵一笑:“不管后面有什么,我们二人联手,定能将其灭除。”到时,就是你的死期。   他算盘打得响亮。在除掉镇楼神兽后,趁清妧不备将她一起除去,到时清妧身上的宝物是他的,秘境奖励和大好前途也是他的。   两人皆是满面笑容,一齐向着秘境中间加速飞去。   脚下绿叶青葱纷纷闪过,一座高耸的四方形祭坛出现在二人眼前。   祭坛古朴而庄严,中间台座之上漂浮着一面精致小巧的镜子,鎏金的边缘在夕阳映照下不时折射出灼目的光芒。   “到了。”雷敏才望着祭坛中间的镜子,眼眸中划过一丝暗芒。   “嗯,”清妧打量着祭坛四周,缓缓开口,“想必这最后的考验就在四周了……”   她话音刚落,下方林间突然藤蔓四起,径直缠住她和雷敏才的身体,将二人狠狠拽向地面。   “来了!”清妧提醒道。   雷敏才有些等待不及地猖狂一笑:“等的就是现在!”   缠住两人后,越来越多的藤蔓缠上来,清妧拿佩剑砍了几下,发现藤蔓丝毫不动,便毫不犹豫启动四时五行阵,引烈焰附于剑身,再去砍时,藤蔓虽依然不断,却开始纷纷躲避。   她快速解决了自己身边的藤蔓,转身去救被藤蔓缚住双手的雷敏才。   雷敏才挣脱之后,拿出几张火符贴在剑上,与清妧背靠背抵挡藤蔓的袭击。   飞舞的藤蔓几乎在半空中织成了网,遮天蔽日,也让充满生气的林间变得诡谲而阴森。   藤蔓无穷无尽,二人与其消耗只是白费力气,清妧看了眼雷敏才所剩不多的火符,掏出九韶衣与一颗回元丹塞到他怀里。   “师兄,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在这里吸引他们的注意,你穿上这九韶衣潜入底下,找出这些藤蔓的根祖,只有除掉根祖,我们才能破开它们!”   怀里猝不及防被塞入两件自救至宝,雷敏才错愕回头,却只微微看见少女线条精致的侧脸。她轻喝一声,催动全身灵力,让剑身陡然燃起冲天火光——   吸引了藤蔓,也让雷敏才的心停滞片刻。   火光映着少女莹白如玉的肌肤,让平日里看起来温软可人的少女多了几分光辉与圣洁,素来充满笑意的桃花眸更是散发着魔力般明亮耀眼。她启唇道:“师兄,靠你了!”   藤蔓瞬间全部冲向少女,而雷敏才在九韶衣的作用下隐去了气息,得以避开藤蔓落向地面。   他的指尖下意识在九韶衣边缘摸索些许,即便是他这种世家子弟,也不是随随便便可以拿出一件二品灵器来给别人的,何况还有一颗回元丹。在这种生死关头,难道不是留给自己保命更重要?   果真……是个傻子。   雷敏才深吸一口气,甩掉那些不合时宜的想法,脚尖轻点地面,快速向丛林深处,那万千藤蔓发出的地方掠去。   清妧看着雷敏才离开藤蔓包围圈,这才将火光稍降,尽力与藤蔓们拖延。藤蔓们顾忌火焰的威力,不敢上前,却在某一瞬间突然发了狂,似是疯了般向清妧袭去。   火光再也无法让它们忌惮,清妧将四时五方阵运行到极致,却被发了狂的藤蔓击碎结界,被不同方向的藤蔓同时缠绕住,更不停被藤蔓抽打在身上,浑身皆是火辣辣地疼。   她躲开袭向右手的藤蔓,趁机吃下最后一颗回元丹,可还没等到药效发挥,便被另一个方向的藤蔓刺穿手腕,蚀骨剧痛瞬间袭来——   就在她以为自己不是要被勒死就是要被刺无数个洞流血而死的时候,藤蔓们突然停了下来。身上的压力陡然减轻,在藤蔓纷纷消散之后,清妧的身体猝不及防向下跌去,却跌入了一个坚硬的怀抱之中。   清妧抬头,看到雷敏才淡定的脸,安心道:“多谢师兄。”   雷敏才抱着清妧落在地上,然后低声笑了。   “师妹似乎,谢得太早了。”   清妧:“嗯?”   俊朗的青年抬眸,侧脸被夕阳打上一层阴暗的光:“你人虽傻,但试炼路上倒也机灵,若是偶然遇上,交你这个善缘也不错……”   他低声喟叹:“可惜……”   清妧:“可惜?”   “可惜……”雷敏才的语气中略有慨叹,“你必须死。”只有你死了,才能换我锦绣前程。   清妧抿抿唇,问:“你想好了?”   雷敏才:“没想过。”说这话时,他内心似有不舍,却马上被自己推翻。没想过,是因为不需要想。   清妧叹了口气,幽幽瞥他一眼:“那你动手吧。”   少女还靠在他怀里,如温顺的小白兔,馨香柔软,惹人怜爱。雷敏才双睫微颤,举起佩剑反手向少女脖子上抹去!   “他敢!”剑霄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之前“儿孙自有儿孙福”的淡定模样已然不在,一向笔直的胡子气歪了都没发现。   真霄也讶异非常,可秘境开启后外部人员无法进入,只能去拉往镜面上冲的剑霄。   容泽仍是无动于衷,只是捏住瓷杯的指尖微微泛白,原本笃定的眉宇间,透露出一丝连自己都没发现的紧张与不确定。   三人的心紧紧提起,却见千钧一发之际,少女猛地推开雷敏才,快速向后翻了几下,抬头时,眼中竟闪过了佛祖般的无奈与慈悲。   “雷师兄,我给过你机会了。”   雷敏才一路都在盘算如何置她于死地,她怎么可能感觉不出来。只是她一介仙人,纵然此时身在凡间,也想多给自己的子民们一点机会。   到现在,雷敏才亲手把最后一点机会葬送了。   她猛地甩出红箜阵,催动灵力发动阵法,雷敏才迅速提剑防御,却被结界困于阵中,待破掉结界,阵法已被发动到最大能量,一介灵阵让他方圆十尺之内寸寸皆是险境。   “卑鄙!”雷敏才一边躲开阵中突然飘落的红色花瓣,一边咬牙切齿道。   清妧摇摇头:“这算什么卑鄙,你能算计我的性命,我都不能提前提防了吗?”   “再说……”她唇角突然勾起一个搞事的弧度,举起一个圆圆的罗盘向雷敏才示意:“这个才叫卑鄙呢,再见啦雷师兄~”   雷敏才闻言看向自己的手腕,原本带着罗盘的地方,只剩了一条宽宽的腕带——   她竟偷走了他的罗盘!   清妧白皙的手指在通往秘境第二层的按键上轻轻一按,传送阵的光芒瞬间在雷敏才周围亮起。   在他目眦欲裂的表情里,清妧把罗盘轻轻掷回阵中。   “神仙姐姐给你上的第一课——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你这个贱人不如杀了我!卑鄙!我操……”   雷敏才不甘的叫骂不停,却因为传送阵而逐渐消失。清妧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红箜阵。   太玄宗历史上放弃试炼资格的大怂蛋终于出来第三个了,想必会引起不小的反响。这样一来,雷敏才自己记不住这个教训,身边众人也会帮他记住的吧。   年轻人,啧啧。   清妧自觉对此事的处置十分漂亮,颇有几分自得,暗自给自己发了一朵小红花。她唯恐其他弟子赶到,再生枝节,往手腕上的伤口轻轻呼了几口气,草草一缠便先去取宝物。   太玄殿里的气氛也稍稍松快下来。   太玄三子齐齐注视着少女,看她御起飞剑,来到祭坛下方。   祭坛之上刻着层层道经,无法御剑,少女跳下剑来,一层层往上攀登。少女应该已经很累了,身上的伤口也还没来得及好好包扎,可因着临近目标,少女的眼中却迸发出越发耀眼的光芒。   剑霄忍不住瞄了瞄自己师弟。   清霄性子冷淡,若是能得清妧这样一个性子热烈的道侣在身边,倒也是良配。只是不知……   这份热烈是否足以燃尽那些暗无天日的过去?   清妧心里也有几分忐忑。   她如此大张旗鼓又费尽力气来拿着宝物,只是为了让容泽再也无法无视她的追求,可是此举能不能打动他,她也没有把握。   那朵高冷圣洁的冰花精啊……   清妧唇角忍不住向上翘起。   微风扬起她的发梢,少女终于踏上祭坛的最后一层台阶。精巧的镜子还在不停旋转着,古铜色的镜身散发着古朴却莹润的色泽——属于一品灵器的光华。   清妧伸出手,在指尖刚刚触碰到光华边缘时,镜子缓缓停止了旋转。清妧内心一喜,正要将镜子取下,脚下的地面却突然开始了震动。   灵台周围的石板纷纷碎裂开来,一条通身鳞片都在闪闪发光的巨型赤乾蟒从缝隙中抬起身子,冰冷的眼紧盯清妧,向她“嘶嘶”吐着信子。   “封护灵?!”   玄明殿中,真霄失声喊道。 第7章 他赴约了   封护灵,顾名思义,是封印守护宝物的灵兽。   一般来说,修士需要宝护供奉或藏匿起来的宝物时,会寻来合适的灵兽,以结缘之法将灵兽与宝物建立联系,好让灵兽可以乖乖守护宝物。   但有时,也会出现灵兽被宝物吸引,想要独占宝物而自发成为封护灵的情况出现。   这条赤乾蟒很明显是第二种情况,而且看它莹润的鳞片,应该也被这面一品的灵镜养得很好。   “奖励都是每年试炼开始前才传送到秘境中的,怎么会有封护灵?”一直沉默的容泽突然开口,看向真霄。   真霄摸摸鼻子,有些不敢看旁边剑霄的脸:“两年前的那次试炼,因着没有明光境五重的弟子,这一层没人挑战,奖励便一直没动……”   剑霄:“……”   赤乾蟒本就是二阶的灵兽,又被灵养了这么长时间,战力非寻常弟子可比。三人一时都未再说话,沉默地看着镜中场景。   清妧方才被赤乾蟒一惊,脚步往后一错,险些跌落台阶,连忙扭转身子稳住身形,那条赤乾蟒却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径直向她俯冲过来——   清妧全力躲避,却还是被赤乾蟒咬住了衣袖。   它狠狠一扯,清妧受伤的手腕和伤痕遍布的胳膊便暴露在了空气中,雪白如玉的肌肤上,斑布着此前被藤蔓所伤的血痕,触目惊心。   清妧却没什么心思顾忌这些。赤乾蟒的速度太快,她不得不调动全部力气应对,同时紧紧盯住赤乾蟒的一举一动,可是越盯,清妧越想哭——   这蛇长得真的好特么恐怖、好特么恶心啊!   赤乾蟒并不很长,身子虽通体赤红,露出来的肚子上却布满黑斑,很像是背部与腹部长反了面,游动起来时整具身体迅速摇晃,经过的地方还腻上了不少红色粘液……   光它这副外貌就能杀死她一千遍了。   清妧强忍着自戳双目的冲动,躲避着赤乾蟒热情的红信子,同时找准时机,寻了个角度狠狠刺向赤乾蟒。   “铛——”佩剑不像是劈在活物,而像是劈在什么金石之上,发出一阵清脆铿锵之声。赤乾蟒很是得意,张开嘴巴就往清妧身上咬,清妧连忙躲开,却感觉灵力已有不济。   她伸手向后一摸,心中一凉——   那会儿让雷敏才去寻根祖时,她将仅剩的两颗回元丹分给了他一颗,一应阵法也都使用完毕,需要补充灵石。   她现在已无东西可用。   “轰——”赤乾蟒猛地冲过来,坚硬的头在地上砸出阵阵灰土。   清妧一个侧身翻开,连忙将还能用的丹药一股脑塞进嘴里,握紧佩剑看着赤乾蟒。   她白净的脸上已经沾上脏污,破碎的衣物和肌肤上的血迹也让她看起来狼狈非常,可是却完全没有想过逃出封护灵的守护范围,反而一次次迎上赤乾蟒的攻势——   身躯被整个卷起,狠狠砸到祭坛边缘;   被尖牙扯下腿上皮肉;   被毒液侵蚀,灵力凝滞只能凭剑招肉搏;   ……   此时的少女,已然无法简单用“狼狈”二字形容,可那双总是散发着甜软笑意的眸子却始终坚毅明亮。她粗重地喘着气,抬头倔强地与赤乾蟒对视着,而赤乾蟒仿佛也对她来了兴趣,不再猛烈攻击,而是左一下右一下地逗弄着她,让她竭力躲避。   玄明殿三人沉默着看着镜中少女,剑霄沉痛,真霄惋惜,而清霄长老容泽……始终不曾动过的心终于起了波澜。   她如此拼命……真的只为那甚至都不曾明确回应过的“奖励”吗?   似乎有一粒种子在容泽心中生了根,可他却不知这颗种子到底是什么,更不知这代表了什么,只是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镜中——   少女像是再也没了力气,在赤乾蟒尾巴扫来时,只微微抬了下手,便无力地垂下,随后整个人被扫下祭坛,沿着阶梯向下滚去,一直滚到第二重阶梯下。   容泽的心一紧。   赤乾蟒得意洋洋地游曳至清妧身旁,吐着信子放低头部,正要享用自己的胜利果实。就在它的信子堪堪碰到少女脸颊时,没了生气的少女却突然暴起,一剑刺向赤乾蟒颌下两寸!   赤乾蟒身上红光暴起,随着它的嘶喊和扭动,周围乱石横飞,强风阵阵。   终于,一切都停了下来。   赤乾蟒越变越小,最后缩到手指粗细,可怜巴巴地在石缝中钻动。而清妧在调动全身力气发动完那一击之后,也被风吹到一处断开的台阶边,抱着突出的石块才没能掉下去。   风停后,少女抬起头,露出一张伤痕累累,却明亮自信的脸。   她成功了。   在与赤乾蟒的交战中,她一直在找赤乾蟒的死门,这蛇浑身上下滑不溜秋还坚硬如铁,根本没法下剑。可打了一段时间后她才发现,这蛇似乎很注意保护自己颌下两寸的地方。   于是她假装没了力气,趁它不备时,以全部力量攻其颌下之地。幸好,她赌对了。   她忍着浑身剧痛缓缓起身,深吸一口气后,艰难走到祭坛上唯一完好的灵台边,取下那面镜子——   终于,拿到了。   清妧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属于阵法的白光亮起,她再也支撑不住,本想扶着灵台稳住身子,却就这么倒了下去。   少女娇小的身躯被白光包裹,消失于沉沉黄昏之中。   -   再睁开眼时,清妧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   温尧将盛满了瓶瓶罐罐的托盘放到桌上,一转身发现清妧已经醒了,快步回到床边,关切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清妧动了动,哀嚎:“哪里都不舒服,好痛啊!”   温尧见她还有力气嚎,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笑着嗔她一眼:“你还知道痛!你不省人事地从清筑小楼出来时,我跟你师兄吓得差点也不省人事了!说好的不拼命呢?!”   她想想听剑霄说的秘境中发生的事情,恨恨道:“那个雷敏才竟然敢残害同门,掌门已经将他逐出太玄宗,看他以后如何作妖!”   “啊?”   清妧扶着床想坐起来,一动却又皱起了脸,温尧忙将她小心扶起,又拿枕头给她垫在身后。   其实修士在秘境中为夺宝而互相残害的事并不少见,只是雷敏才竟把手下到同门身上,所以才会引得真霄将其逐出太玄宗。   温尧又骂了雷敏才几句,顺道还骂了把灵器放在秘境两年招来赤乾蟒的执事弟子,愣是没让清妧插上嘴。   “师姐,师叔可有来看过我?”清妧瞅了个空问。   温尧恨铁不成钢地戳戳她的小脑门:“伤成这样,一睁眼还想着师叔!”她有些无奈,“林苍城有玄阶妖兽现世,师叔带着一队师兄弟前往剿杀,已经走了三天了。”   “三天?”清妧惊了,“我昏迷多长时间了?”   温尧:“三天。”   清妧撅起嘴,时间怎么这么巧。   “师叔该不会是为了躲我吧?”   回答她的是一个响亮的脑瓜子。   “你当师叔是你呢,满脑子情情爱爱,那玄阶妖兽杀伤人数众多,因着城主的判断失误,却直到快被灭城了才来求助,师叔接到消息立刻便出发了……”   清妧捂住头乖乖听温尧说完,沉默半晌后还是忍不住叹口气:“师姐,你说师叔会不会答应允我一个请求啊?”   温尧沉默。   见此,清妧又叹一口:“没事,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反正我一开始想的,也只是让他再没法忽视我回避我。”   “是这样吗?”温尧问。   清妧点点头。   温尧:“那可以传信给师叔,让他不用履行承诺了?”   清妧:“嗯,可以……嗯?”   她猛地转头看向温尧,却发现对方笑得猖狂。   “师叔答应我了?!”清妧不可置信地问。   温尧看着她呆呆的样子,乐不可支:“师叔走之时,刚好你昏迷着从秘境中传出来。虽你的壮举没有打动师叔,但你打动了咱们师父,于是师父便开口,要师叔应下你这个请求。”   “然后师叔便应下了?”   “然后师叔便应下了。”   “太好了我爱师父!!”清妧笑着从床上蹦起来,却马上哀嚎着跌回去。   温尧将她扶好:“你想好要什么了吗?”   清妧翘起唇角:“秘密。”   于是清妧拼上性命,到底想来清霄仙尊这里换什么奖励,成了太玄宗未来一月最热门的话题。   一些调皮的弟子们还偷偷设了赌局,下注最高的是“要求清霄仙尊做自己的道侣”,排名第二第三的则分别是“要与清霄仙尊共度良宵”和“要清霄仙尊的一个吻”。   虽然有排名,但每股的下注者都不少,每个人都觉得自己选的是对的。   容泽身边的幼林有些害怕,感觉自家仙尊即将清白不保。   他跟在仙尊身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牵扯到这种事情中,忆起清妧的样子,更像是狐狸洞里的女妖怪,就等着仙尊回来吃掉他。   往日里总是盼着仙尊回来的他,第一次产生了仙尊多在外面待一段时间的想法——可惜,仙尊总要回来。   将容泽迎入屋中之后,他看着自家芝兰玉树高洁圣华的仙尊,在心中痛惜许久,最终不忍地掏出一个被绢布包好的卷轴,颤巍巍地呈给容泽。   “仙尊,剑霄仙尊门下清妧师姐送来,说是她要的奖励。”   容泽闻言身形微顿,然后放下佩剑,接过他手上的卷轴。   幼林不敢窥探卷轴上写了什么,但见容泽动作不似平常从容,还盯着那短短的卷轴看了许久,心中暗暗悲痛:仙尊,怕不是真的要失身了……   午夜,容泽出了门。   幼林在门后看着容泽的背影,衷心祈祷:已逝的承德仙君,请您保佑女狐狸对仙尊下手轻些。   仙尊他,都是为了全师兄弟之情啊。 第8章 他动摇了   行走在静谧的密林之中,容泽只听见鸟鸣声,还有他自己的脚步声。   他的步伐如以往一样,平静,坚定,不被外界所影响。   沿着树林走到尽头,一眼可见高悬的明月和月下明亮幽静的湖泊。一身红衣的娇小少女坐在湖边大石上,抬眼静静看着夜空。   听到声响,少女施施然转过头,然后起身迎到他面前。   “师叔,你来了。”   不同于平时的白色修士服,清妧今天穿着尘世少女的红衣罗裙,精巧可爱的五官在红衣的映衬下显得鲜活又绚丽,仿佛这才是她原本的样子。   她的唇角仍挂着清浅而认真的笑意,漾着两个小巧的梨涡,让人惊艳之外,又产生一种亲近之感。   少女把他拉到河边一起坐下,微风拂过,将两人的发丝缠绕到一起。   容泽的眸子落到发丝上,却没有将其分开,而是用那把低沉清越的嗓音淡淡问:“你的要求,是什么?”   少女眸光中倒映着湖泊的粼粼水光,往日里总是热烈如火的人,似乎在月光下也变得沉静。   “要求嘛……”她愉悦地抬起头,望着广袤夜空,“师叔已经帮我实现了。”   “陪我来看星星。”   少女的声音清浅甜软,却重重砸入容泽耳中。   他打开卷轴时,如上次一般画得密密麻麻的纸上只写了短短一行字——   今夜子时,鸣剑峰顶静候师叔。   他以为只是少女卖的关子。   他忆起与赤乾蟒缠斗时,少女那奄奄一息,却又咬着牙不肯放弃的模样,甚至想过,她或许为求一纸婚约。   如今听到少女所谓的要求,容泽大脑少见地有了一丝空白。   朦胧的月光下,谪仙似的男人露出几分错愕之色,让这总是圣洁得有些不近人情的仙尊终于有了几分人气。清妧弯起眉眼,笑容中带着狡黠。   “师叔是很失望吗?”   天上的星星仿佛都落入少女眼中:“我要的,竟然不是共度良宵?”   容泽的心神被这近乎调戏的话语拉回来,迅速恢复无懈可击的清冷模样,无人知他隐藏在斑驳树影下的耳垂也曾隐隐发烫。   “我只答应你一个要求。既已应邀赴约,便无需再答应其他要求。”   清妧微微睁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赴约也算要求?师叔你竟然耍赖?”   容泽眼中微有笑意,却在清妧捕捉到之前便转头看向天空,只留给她一个线条优美的侧脸。   即便是耍赖,这人的姿容气质也像是有理的那个,很容易让人觉得是不是自己在胡搅蛮缠。   然而清妧很清醒——是容泽来之后先问的她要什么奖励。   这朵冰花精,分明是自我矛盾了。   清妧低头轻轻一笑。   应该直接要求一夜情,不,三百六十五夜情的!怎么就只让他大晚上来跟自己看星星呢。   她的攻势确实太过保守了。   男欢女爱,本就是热情与本能,被月老禁锢了这么多年,她竟也变得讲究起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来。   月色清凉如水,湖中倒映着星光树影,身旁的美人更是胜却世间一切的绝色——   不谈情,简直是对这一切的亵渎。   二人的倒影挨得极近,只差一点便是相互依偎的样子。清妧悄悄往容泽身边靠了靠,影子刚刚靠上他肩头,一件带着淡淡温度的外袍便落到了她的身上。   容泽淡淡道:“你伤刚好,不宜着凉。”   清妧愣了愣,然后有些忍俊不禁——莫非他以为自己刚刚向他靠近是因为冷?   外袍上还带有好闻的雪松香气,清妧看着二人如今依偎在一起的影子,低头勾起唇角。   “师叔是怕我着凉之后,又找借口赖上你吗?还是说……”她向容泽靠近些许,“师叔在关心我?”   月光下,少女眉眼弯弯,眼神中含着一抹灵动的狡黠,像只藏起了尾巴的小狐狸,白白软软,可爱又狡猾。   容泽却不上套,重新端坐好后,冷冷清清道:“并无分别,只希望你莫要再生病,浪费药材。”   清妧:……   她开始思考把容泽毒哑的可能性。   美人若是不会说话,她想必会更加喜欢他。   可她刚刚对容泽的判断到底对不对呢?她忍不住把落情簪摘下来看了一眼,发现其中一片花瓣已经微微有了颜色。也就是说,容泽确实开始注意到她,甚至对她有一定好感了。   这冰花精,还挺傲娇。   知道容泽不像外表那样不动如山,清妧很容易就原谅了他的毒舌。对于冰花精来说,毒舌可能是最后的倔强。   她愉悦地把落情簪插回发中,像是半点没受到影响般嘀嘀咕咕:“不管为了什么,师叔如此在意我的身体,我得给师叔点谢礼。”   她从储物袋中拿出在清筑小楼中得到的那面镜子。   镜子两面皆可照人,在得温尧讲解之后,清妧才知这灵镜的奥妙。微转镜柄,镜子从中间分成了两面,她将一面递给容泽。   “师叔,这是我在清筑小楼中得到的灵犀镜,可分为乾镜和坤镜。相传灵犀镜落在有情之人手上,可在任何时候互通灵犀,我们试试好不好?”   她说着催动灵力,然后便见容泽手中的那面乾镜上,出现了她娇俏的面容。   “真的可以!师叔,我们心有灵犀诶。”   容泽垂眸淡淡看着手中的乾镜,透过乾镜,可以隐隐感受到旁边坤镜的气息,似乎有种若有似无的联系,建立在他与清妧之间。   “灵犀镜只要施加灵力便可互通讯息,不必心有灵犀。”他平静的话语,再次击碎了少女营造出来的浪漫气息。   清妧如今内心笃定,瞎话睁着眼就能说:“可它落在了我们手上,不就连通了我们两个人的灵犀吗?”   少女的头侧向一边,纤细修长的脖颈在月光下显露出冷玉一般的光泽,看上去羸弱而美丽。容泽的目光微闪,想到少女在秘境中晕过去时,剑霄对他说的话。   “师弟,修道之人各有因果,你与清妧皆不是我能干涉,只是……她如此努力,你若不应下她的请求,反而欠她一个因果。”   “不若给她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他不信什么因果,却还是在玄明殿上点了头。   又或许,他不是不信因果,而是不相信自己。   他将灵犀镜放回到清妧手上,声音如同夜风一般清冷:“即便是连通,也是暂时。”   他东西还得迅速,没想到清妧的反应比他还要迅速,马上就把乾镜重新塞回他的手里。   “既然可以暂时,那我就可以想办法把它变成永恒。”少女仍是笑盈盈的模样,话中却充满了霸道与笃定,“有的事情,不去做,永远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清妧庆幸刚刚看了眼落情簪,若是容泽对她半点动容都无,这话很容易起到反效果,可如今容泽的心已经开始向着这万丈红尘倾斜……   那她这番强势的话,便可以在他的心防上再添重击。   她期待地看着容泽,对方却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矛盾纠结,反而又变回了那副清冷禁欲的模样。   他没有继续清妧的话,反而举起手中的镜子,淡淡道:“灵犀镜作为一品灵器,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传讯工具,乾镜可攻击,坤镜可防御,乾坤二镜相合更是攻守皆可……”   清妧原本还想方设法把话题往回扯,挽留一下她辛苦营造出来的暧昧气氛,没想到这朵冰花精技高一筹,竟给她开了一晚上的灵器使用讲解与来历科普。   偏偏还讲得挺好,让她越听越上头。   当晨曦的光慢慢将夜色驱逐,容泽刚好将修界前十的一品灵器讲完。   他抬眼看了眼天色,整理下衣袍起身道:“天亮了,回吧。”   清妧:“这就回了吗?我还想听。”   容泽:“若是对灵器感兴趣,霁学长老的灵器课值得一听。”   清妧摇摇头:“不,我只想听师叔讲的课。”   晨光照在她发顶的落情簪上,折射出一道莹亮的光,容泽不经意扫过,无意道:“你这发簪……倒是品相不俗。”   清妧心下一惊,忙打哈哈:“是吧?好像也是我师父之前送我的吧,我整理东西时觉得好看便拿出来戴了。”   容泽不是爱多问之人,只是觉得这发簪不似凡品才有此一问,清妧回答了他便未曾深思,转而看向清妧身上披着的外袍。   清妧被落情簪问得有些心虚,生怕他发觉落情簪的奇异,不似以往多加调戏,乖乖把衣服还给容泽。容泽接过后,却隐隐觉得衣服上沾染了些许清淡花香——同清妧身上的味道一样。   两人心情各有古怪,头一次气氛算得上良好的各自分开。   等清妧回到住处,温尧早已经等候多时。   “师妹,昨晚的星星好看吗?”   赴约前,清妧终是告诉了温尧自己的打算,是以温尧此刻笑得挤眉弄眼,十分促狭。   清妧大方点头:“好看,美极了。”   温尧敲了她脑门一下:“瞧把你美的。这几年在宗门里可待得厌烦了?”   清妧有些疑惑,忍不住道:“厌烦?”   温尧:“对啊,你仅有的几次下山游离也都是在宗门附近,想不想去远一点的地方看看,比如……楚国?”   “楚国?”清妧有些错愕,那不是原主的老家吗?   温尧拿出一封信,笑着点头:“没错,楚国给宗门来了两封信,一封给你,请你这个求道多年的公主回国为太后庆祝六十大寿。”   她将信递给清妧,满脸八卦道:“另一封给的便是我们清霄师叔,楚国想要奉他为楚国国师,请他前往楚国受封。”   清妧接过信,快速地反应过来——楚国的话,第二个任务对象不就在那里?   还要和容泽一起去?   真是想想都刺激。 第9章 一同出门   原主顾清妧是楚国公主,但并非当今先帝亲生,而是为国捐躯的顾将军一家遗孤,从小养在太后膝下,长到十岁时被剑霄长老看中,带回太玄宗做了关门弟子,一去就是七年。   如今正逢老太后六十大寿,于是请清妧回去探望。只是她以楚国公主的身份回去,讲究便多了。   清妧看着面前成群的侍女,又看看侍女们身后不下于王母娘娘天街游行的阵仗,想了想原主记忆里的公主做派,规规矩矩地上了马车。   虽然修士讲究道心自然,但牵扯到凡尘皇室,那就没有能自然的,况且原主在楚国皇室中并没有什么真正的血亲,所以才多年未曾回过楚国故土。   如今被邀请回去的这一趟,多半还是因为容泽——楚国想奉太玄宗长老为国师,自然要多多拉近与太玄宗的关系,清妧可不就是现成的工具么。   不过对清妧来说,这一切都在帮助她完成任务。   她掀开轿帘,看了看前面那辆更华贵更精美的马车。因着楚国派来了迎接国师与公主的使臣,因此容泽在应下国师一职后,便同楚国使臣一起上了路。   可惜与清妧不同轿。   这是最令清妧不满的地方——这轿子这么大这么宽敞,坐两个人不行么,干嘛浪费另一辆的人力物力!   坐以待毙是对生命的浪费。她果断掀开推开马车门,在一众侍从惊讶的目光中跳下马车,然后来到容泽的马车前脆生道:“师侄有问题想向师叔请教。”   马车内未曾应声,她却像得到了回应一般,喜滋滋地道了句“多谢师叔”,然后便使唤旁边的侍从为她打开车门。   那侍从颇有些直白地看了清妧一眼,引得清妧下意识回视过去,倒是见这年少的侍从生了一副极为俊俏的好相貌。   清妧朝他笑笑,低声道:“有劳。”   那侍从也笑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他从善如流地为清妧打开车门,然后在其余侍从错愕的目光中把门关上。   马车外似乎是寂静了半晌,在为首的使臣说了几句什么后,马车才再次动起来。   容泽手持一卷佛经坐在马车一侧,对清妧的进来毫无意外,也无甚反应。清妧倒是自得得很,熟络地坐到马车另一侧,给容泽续了杯茶之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果然来看看师叔,这无聊的旅途也能变得美好。”清妧拿起桌上的一块芙蓉糕,幸福道。   容泽眼睛并未从佛经上移开,却还是精准打击:“你分明是来用饭的。”   清妧眨眨眼,放下手中的芙蓉糕坐到容泽身边:“糕点只是顺便,莫非师叔吃醋了?”   容泽:“……”   他专心看着佛经,不再回话。   清妧倒也不着急,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喝完才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咦,我拿错杯子了?”   容泽猛地从佛经中抬起头,略带紧张地看向清妧,看到对方一脸促狭的表情和他身前未曾移动的茶杯,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戏弄了,警告地瞥了清妧一眼,然后重新看向自己的佛经。   只是这一次,却怎么都看不进去。   清妧捧着茶杯偷乐,乐着乐着竟发现,容泽的耳朵不知什么时候红了。   阳光透过杏色的窗纱打进马车内,渲染出一片闲适温馨。而姿容胜雪的美人在此种环境下耳根微红,更为车内环境添上了几许桃园春色。   清妧自然懂得见好就收——逼得太紧把美人逼下马车可就不好了。   她拿起一块圆形的白色糕点来咬了一口,发觉是她不爱吃的杏仁酥便又放到一边,继续拿了一块芙蓉糕来吃。   容泽这人每每用话将人逼退千里,可你若能无视他这些虚张声势,便可以发现这人其实比谁都好相处。   清妧正是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能肆无忌惮地跑到他的马车里刷存在感。当然,那已经微微变色的落情簪也给了她不少底气。   因着来接二人的使臣与侍从皆是普通凡人,因此路上走得十分缓慢,二人要甩开众人独自御剑也不太可能,因此清妧每天都在马车上吃了睡睡了吃。   容泽自是不可能陪她聊天解闷,他每日都捧着不同的书一个人读得十分专注。后来清妧憋得不行了,便不时坐到马车门口,与那个俊俏的年轻侍从聊天。   那小侍从似是刚入这行没多久,动不动就因为不懂规矩被带队的使臣数落,清妧碰见便帮他拦了几次,那使臣一脸深意地看她几眼,便作罢走开了。   小侍从冲着使臣离去的背影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倒让清妧很是新鲜。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小侍从拽着缰绳,看着倒也规矩,只是骨子里似乎总散发着一股不羁的味道:“蒋、回公主,蒋也。”   “蒋也……”蒋姓似乎是楚都贵族,行为乖张些也说得过去,清妧点点头,“我就叫你小蒋吧。”   蒋也看起来有些不太乐意:“公主你、您叫我名字就可以了,前面加个‘小’做什么?”   清妧望着他那张可爱又俊朗的娃娃脸:“因为你比我小啊。”   蒋也马上反驳:“谁说的?”   清妧:“我看出来的。”   蒋也有些不服地往车门上一靠,径直问:“你多大了?”   清妧顿了顿,然后道:“十七。”   蒋也马上道:“我十八,我比你大。”   清妧:“……”我看起来像是傻的吗?   她微笑道:“小蒋。”   蒋也挺起小胸脯如同一只战斗的公鸡:“说了我比较大!”   清妧的笑容中多了一丝成年人的残忍:“我是公主,小蒋。”   蒋也:“……”   几分气闷让少年人精巧的脸更加生动鲜活,清妧笑眯眯摸摸少年的头,转身进了马车。   容泽无意间抬头,恰好看见她笑容满面地从马车外进来的样子。他虽不曾故意去听,但仅仅隔着一扇车门,清妧与蒋也的对话清清楚楚落到他耳中。   这次无聊没有实质内容的对话,竟能让她笑得这么开心?   在清妧的视线扫过来之前,他迅速将目光收了回来。   清妧看着安静漂亮如同玉人容泽,忍不住开口问:“师叔,整日看书多累啊,不如我们来手谈几局?”   虽然问出了口,但她知道容泽肯定会像以往那般拒绝,因此也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待她坐定之后,却听到对面传来容泽低沉清冷的声音。   “可。” 第10章 他出手了   清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抬头看容泽,对方已经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一双冷玉般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仿佛不寻常的那个人是清妧。   她眨眨眼,虽然不知道容泽为什么突然这么“热情”,却知道赶紧抓住这个机会,从方桌底下的格子里拿出白玉棋盘,摆在两人中间。   有了围棋,马车上的时间终于好过许多。   清妧本想着以她在仙界万年蹉跎出来的棋艺,想必要小心翼翼、不动声色地让着容泽才行,没想到她偷偷让了两子之后,竟差点被容泽杀得片甲不留。   ——她努力挽救,也只是没有“片甲不留”而已。   容泽还少有地夸了她一句:“棋艺不错。”   清妧:“……”   这是对她神格的侮辱!   她收敛心神,认认真真与容泽在棋盘上博弈,发现容泽的棋艺确实精妙,不显山,不露水,却能沉稳地掌控整个棋盘上的局势。   而另一边,容泽也对清妧有了新的认识。   她性子跳脱,容泽本以为她没什么耐心好生钻研,结果发现,清妧的大胆背后全都暗藏着缜密的思考。   他落下一子,望着对面皱眉思索的小姑娘,嘴角露出一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笑意。   这一局勉强成了平局。   二人心情都不错,清妧自觉挽回了自己老神仙的尊严,容泽也好久没能在与人下棋时找到如此畅快的感觉,收完棋子,顺手便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清妧望着容泽惊讶道:“师叔,那块是我咬过的……”   她方才并没有吃东西,是以容泽以为她又在逗弄自己,面不改色地继续吃,等又咬一口时才发现——   糕点的侧下方,确实有一个小小的月牙形缺口。   容泽瞳孔地震,对面的清妧还很是无辜地问了句:“杏仁味的吧?”   杏仁的淡淡香气在口中蔓延开,听了这话,容泽仿佛整个人都要被火点燃,他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把那块杏仁酥扔回果盘之中。   再然后——没人陪清妧下棋了。   虽然无法继续下棋消遣,清妧却一点也不觉得无聊。   有什么比欣赏冰美人一脸正经却耳根通红的样子更美妙的呢?   她将棋盘收起来,又看着桌上的果盘问:“师叔也不爱吃杏仁酥吗?那要不要尝尝芙蓉糕?”   容泽双目微闭,不予理会,只有耳朵越来越红。   清妧担心这朵冰花没被她摘下就先自爆了,只好忍笑闭嘴。   恰逢此时,马车停了下来,为首的使臣在外面恭敬道:“尊者,公主,要不要下车休息片刻?”   这使臣名唤李东,是做惯了出使接访工作的礼官,一路上安排得十分妥帖。   容泽闻言睁开双眼,清妧便很懂事地道:“师叔,我们下车透透气吧。”说罢便率先下了车。   李东见马车门打开,立刻殷勤地迎上去,见是清妧,微一行礼便由她自行下车,看到容泽在她身后出来,这才恭恭敬敬伸手去扶,还轻声呵斥一旁的蒋也:“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尊者下车?”   可惜,两个人都没有理他。   蒋也懒洋洋掀掀眼皮,身体却是动都没动;而容泽更是直接避开他伸过来的手,绕过他自己下了车。   李东:“……”   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保持住了微笑,冲容泽与清妧道:“这处风景秀美,尊者与公主可稍作观赏,等时间差不多了,下官来请二位出发。”说完便识趣地退下了。   容泽往四周环视看了一眼,径直向着林深处而去。清妧看着他比往日快了不少的步伐,忍不住偷笑。   她不打算跟上去,而是随意在四周转了转,没想到竟在驻地的不远处发现了一座小小的庙。   这庙地处深林之中,左右皆远离城镇,早已破败非常,外围的红墙上全是斑驳脱落的墙皮,门口更是堆积有不少落叶,让人看了便不想进去。   可清妧看了这庙却十分亲近——这是一座月老庙。   她毫不犹豫地踏进庙里,望着堂中挂满灰尘的月老像,有些想笑又有几分怀念。她摘下头上的落情簪,在月老像前晃了晃。   “看见没,已经有情了~准备好让世间红线们劈叉吧……”   她话没说完,便听见庙外传来鞋踩过落叶的声音,立刻将落情簪插回自己头上,双目紧闭双手合十:“愿信女姻缘顺遂,有情人得成佳偶。”   门口传来一声轻轻地嗤笑。   清妧转过身,看到蒋也毫不在意地靠在满是灰尘的门框上,双手抱胸,不羁地看着她。   这个少年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像是普通侍从,身上总是不经意间流露出来一种不羁与贵气,清妧本以为他是楚国贵族,而今却否定了这个猜测。   只要是普通凡人,看到修士没有不敬畏的,可这个少年看到她没什么表现就算了,刚刚看到容泽竟然还能保持镇定——   那是当今修界最年轻最有为的仙尊,光那强大的气场便可以令普通人折服。   这个少年,不对劲。   清妧心中闪过许多念头,面上却全是坦荡,没有怀疑,也没有羞涩。她只是看着少年静静道:“有什么好笑的?”   蒋也被阳光晒得有些舒服,一只手罩上额头懒洋洋道:“你们修士不是讲究无欲无求么,怎么你却在这里求姻缘?”   清妧走进他,浑身散发着无害与亲和:“修道应该讲究的是随性自在,若是为了‘无欲无求’而‘无欲无求’,岂不是陷入了另一种业障?”   “再说爱情是多么美好的东西,你说不是吗?”   清妧说着如同凡间思春少女般的话,脸上的表情却神圣而清明,配合着她俏皮的笑容,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蒋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少女竟然真的会认真回答,那双清澈动人的眼睛更像是一汪旋涡,吸引人不断放松沉沦。看着少女艳若桃李的脸庞,蒋也莫名有些晕眩,又有些心跳加快。   他转过脸,结结巴巴道:“是、什么是……无聊!”   清妧的眼神往他身后某处瞄了一眼,偷偷把手中让人放松警惕的安神香收起来。她迈出月老庙的大门,回首向蒋也笑笑:“无聊吗?可能因为,你是只没谈过恋爱的小狼崽吧。”   蒋也下意识反驳:“谁没……”话说到一半,他却猛地止住了话头,不可思议地问:“你怎么会知道,那个什么仙尊都没发现!”   清妧无辜地往他身后指了指:“你狼尾巴露出来了。”   蒋也回头一看,发现自己雪白蓬松的尾巴正无意识摇晃着。   怎么会!   受了惊的小狼连忙藏好自己的狼尾巴,然后一脸愤慨地看向清妧。   清妧指了指太阳,以一种好心又关切的语气道:“是不是晒太阳晒得放松了,下次小心一点吧。”   虽然没有她的灵力与安神香,这小狼妖怎么也放松不到露尾巴的程度,但这种事还是小狼妖自己悟吧。   悟不出来……就不怪她了。   蒋也狐疑地看看太阳,觉得自己大概是太放松了,打起精神后问:“你不害怕?”   清妧摇摇头。   “还是你觉得你能打过我?”   清妧又摇摇头,道:“我不想打架,我只想谈恋爱。”   蒋也心头猛地一跳,觉得清妧好像在暗示他什么,还没想好怎么应对,便听清妧问:“你为何会混入人类的队伍里?”   蒋也一听,娃娃脸上写满骄傲:“我听说这队伍要去修界第一宗门,还会接那清霄仙尊去楚国,我便混进去看看。”   他啧啧嘴,很是失望:“没想到吹得顶天的第一宗门,没一个人看破我的身份,那个仙尊更扯,我坐他马车门口一路了他都没发现。”   他叹了口气:“你们修界不行了啊……”   清妧:“……”   远处的李东向他们招了招手,示意出发,他们便缓缓往回走。   清妧似是关心又似是好奇:“那你来自哪里啊?”   蒋也脚下一乱:这就开始打听他的家世了!   修界的女子也不比妖界的含蓄啊。   “我来自西北,家里虽然有些家产,但我并不急着娶妻继承家业,好男妖志在四方……”   清妧听着噗嗤一笑,见他看过来,忙夸道:“真是个有理想有追求的好男儿,虽然现在不急着娶妻,那也是一众少女的良配了!”   “那是!”蒋也得意地又想摇尾巴。   两人说笑间,已经走到了马车边,刚巧容泽从另一个方向走回来。   看着清妧同蒋也一同回来,聊得十分热络不说,脸上还写满了轻松与愉悦,容泽眸色沉了沉,一言不发上了马车。   蒋也被清妧夸得忘乎所以,这会儿见着一路上都没能识破自己身份的“菜鸡修士”,眼中更是写满了挑衅与得意,就连容泽对他的视而不见都被他当成了躲闪与害怕。   他转身对着清妧道:“放心,这一路上有我在,自能护你周全。”   清妧配合点头:“我明白,辛苦了!”   目送清妧进了马车,蒋也帅气又利落地坐到车门前,坐下便发现有些许不对。   他向后一看,他的尾巴竟然又跑出来了。   收起来收起来。   ——竟然收不起来了!   蒋也捂着身后,焦头烂额地收尾巴,可平时易如反掌的事这会儿却脱离了他的掌控,怎么都收不回来。   而马车内,容泽收回微动的手指,若无其事翻开看了一半的佛经。 第11章 好冷冰冰   清妧进了马车,习惯性先看向容泽。   他手持经册,脊背挺直,即便是坐在马车上,也依旧如松如雪,出尘地不似凡人。   清妧忍不住坐到他身边:“师叔,你刚刚去哪了啊?”   容泽淡淡反问:“何事?”   “没事,就是关心你啊,”清妧以手撑脸专注地看着他,“我刚刚去的地方有一座小庙,你猜是什么庙?”   容泽又不搭茬了,似是嫌清妧聒噪一般转头继续看书。   清妧不说完自己的话决不罢休,扯着他的袖子便继续道:“是月老庙,求姻缘的那个月老庙!”   “师叔知道我在月老面前说了什么吗?”   少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似是吹动了他耳后的碎发,让人又痒又难耐:“我说,愿姻缘顺遂,与有情人得、成、佳、偶。”   最后四个字,她一字一顿,一双眼睛牢牢盯着容泽,用行为语言告诉他自己想的佳偶是谁。   马车外,与自己巴奋斗了半天的蒋也模模糊糊听到“月老庙”、“佳偶”几句话,努力运转的妖力一滞——   这女修不会真看上自己了吧,这就开始给长辈做铺垫了?!   他还没同意啊!   虽然他年轻有为相貌俊朗,坐拥白忆山数百个山头,月下的嚎叫也很动听,可他没想成家立业,她怎么能如此一厢情愿?   他把尾巴往身后掖了掖,凑近马车门,试图听清车内的谈话。   容泽听完清妧的话,也终于有了回应。他放下书,看着她淡淡道:“愿师侄心想事成。”   话是句好话,可冷冰冰的语气,却很明显不是在回应调情。   还是冰花精熟悉的拒绝把戏,清妧却没有如以往一样大大咧咧结束这个话题。她如同满心期待被冷水浇灭一般,带有几分受伤地看着容泽,声音也低落下来。   “师叔难道……不问问我想成佳偶的人是谁吗?”   她悄悄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泪水瞬间盈满眼眶:“我所求的,师叔真的能允吗?”   说完,她才像是陡然反应过自己的失态来般,迅速擦干眼泪收敛神情。   “师侄逾越了,请师叔见谅。”   容泽脸上露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错愕和失态,清妧在心里悄悄又给自己贴了一朵小红花。   ——反转刺激达成。   她之前与容泽的相处中,一直都步步紧逼,虽然成功让这朵冰花精注意到了自己,但以他的性格,一味这么追下去,恐怕还要很久才能让他破开心防回应自己。   所以,适时表现出自己的脆弱,激起他的怜惜就很必要了。   动心加怜惜,下一步不就是陷入情网吗?   假模假样地收拾了一番情绪,清妧再次抬头,像是很努力一般,向容泽露出如往常般不掺杂一丝阴霾的笑容,然后规规矩矩坐到对面。   车内就此安静下来。   而马车外的蒋也怔愣地直起身,内心竟有些复杂——   女修想要与他得成佳偶,可人妖殊途,只能哭着求求长辈。   偏偏她那没用的长辈连他的妖身都识不破,为了不出卖他的身份,她也只能先暗示下他的身份不凡,别的却不好多说。   对他算是情意深重了。   他想到女妖们要死要活追在阿兄身后求欢的样子,第一次感受到了阿兄的感觉。   ——他这该死的魅力啊。   尾巴又情不自禁摇起来,蒋也察觉后猛地绷直尾巴,然后便听“咚”一声巨响。   绷直的尾巴狠狠砸在了马车门上。   蒋也痛得倒抽一口冷气,偏偏马车里还传出清妧的声音:“什么事?”   怎么能在自己的爱慕者面前丢了面子?蒋也赶紧忍住疼痛,强装淡定道:“一只鸟儿撞到了门上,已经飞走了。”   车内没再回话,蒋也正想着怎么没声音了,却不妨旁边那扇车门又被打开,清妧出来坐到车前,笑着对他道:“正好出来透透气。”   她虽出来坐到马车前,却没有关上她这边的车门,让容泽能够清清楚楚看到她的样子。容泽悄然瞥了一眼,眸光暗了暗,又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蒋也正遮掩着自己的尾巴,突然便发现妖力可以运转自如了,这才放下心来,更加确定刚刚只是个意外。   他看着清妧,有些得意地勾起唇角——想出来陪自己就直说,还遮遮掩掩的。   但是有风度的男妖是不会拆穿她这点小把戏的。他拿出自己来人界搜罗的那些小玩意,展示给清妧看。   “看,这个机关摁下去,小鸟就会弹出来,抽一下这个还可以煽动翅膀……”   清妧出来透气是假,吊一吊容泽是真。没想到这小狼妖竟然还主动跟她玩了起来,她不由更加开心,有意无意回头扫了一眼之后,她把之前开着的马车门关上了。   容泽:“……”   他听见马车外清妧熟稔的笑声:“我们玩,别打扰了师叔的清净。”   他握着佛经的手紧了紧,最终放下佛经闭起了双目。   清妧与蒋也在马车前玩得十分尽兴,蒋也虽为人处事略显稚嫩,但在玩上却是一把好手。   一会儿展示下他各种各样的小玩意,一会儿打一下路过的小鸟,一会儿又拿树叶吹起了曲子,几乎转眼间,大半天便过去了。   清妧正拿着一片叶子,试着像蒋也那样吹奏一下,却只吹出放屁般的声响。   蒋也毫不留情嘲笑:“哈哈哈哈你这吹得也太难听了,我从没听过这么难听的叶笛声!”   清妧:“……”她扭转过身,试着又吹了两下,可发出的还是难听的“噗噗”声。   身后蒋也的笑声越来越大。   清妧忍不住拧眉思索,试探着轻轻吹了下,终于听到一丝细小的音调。她正要继续尝试,前面开路的车队却突然停了下来,而他们这辆的车夫蒋也因为专心看她,一时没有注意到前面的旗语,快要撞到前方马车时才反应过来,连忙紧急刹车。   清妧差点被晃下车,连忙抓住马车边缘,只是这一幕正好落在李东眼里。   他不由出声训斥蒋也:“连马车都赶不好,你是如何当差的!你换到礼车上去,不许再出现在贵人面前!”   蒋也伪装的身份是李东的下属,一路上挨点训斥也不觉得怎么,可这会儿当着清妧的面,却有些挂不住,差点就要吼回去。   还没等他开口,一旁的清妧就拦在了他身前。   她笑着对李东道:“无事,蒋侍卫颇为有趣,与他一同让旅途愉快许多。”   说着她打开门,向着车内端坐的容泽问道:“可以把他留下吗,师叔?” 第12章 他说晚安   “可。”   马车内,容泽抬起那张冷清高华的脸,淡淡开口。蒋也不小心对上了那双看过来的眼睛,竟莫名后背一凉,下意识夹紧收起来了的尾巴。   容泽这么说,李东虽对蒋也依旧不满,却也不好再发表什么意见。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恭敬地向着容泽说明来意:“禀报仙尊,天色有异,似有大雨将至。前方不远处有一个村落,不如在村落中落个脚,待雨过后再继续上路。”   午时刚过,天色却已经灰暗低沉,这一队伍除了容泽、清妧,还有一只小狼妖外,其余皆是普通人,自是不方便继续赶路。   容泽同意了李东的提议,李东便立刻带着几个侍从前往村庄交涉。   没过多久,李东一行人与几个模样颇为爽利的妇人一同归来。几个妇人一见容泽,先是被他的俊逸出尘的外表惊艳地怔愣一瞬,然后才纷纷拜倒:“见过尊者。”   容泽微微颔首:“多有叨扰,劳烦各位了。”   “仙尊这样的神仙来,让我们安逸村蓬荜生辉,我们求都求不来呢!”为首的妇人爽朗笑道。   “是啊是啊……”她身后的几个妇人纷纷应和,边说着,边将容泽等人往村里迎。   清妧跟在容泽身后,看这些妇人身形虽瘦弱,谈吐间却一副主事模样,精明爽朗丝毫不逊于男子,不由产生了一丝好奇。   此时,蒋也也凑到她身旁问:“这个村子怎么全是妇人,没有男丁?”   虽然是私语,但他全然没有压低声音的自觉,清妧正要提醒,她们身旁的一位妇人便已经笑着开口解答。   “几位贵客一定都好奇我们村子里为何都是女子主事吧,”她伸手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语气中既有感慨又有骄傲,“前几年征兵,村里男丁不够,连已知天命之年的老村长都被征入行伍,他们去后,村里便都是我们这些妇人主事了。”   李东在一旁附和道:“前几年正是与陈国关系紧张之时,现今那些紧急应征的士兵皆以得归故土,村子里的男丁没有回来,定是在军营中搏下了前程。”   几位妇人齐齐谢道:“呈李赞礼吉言。”   清妧好奇问了一句:“竟一个都没有回来吗?”即便是搏功名,也应该让年老与年幼者先行回乡才是。   为首的妇人自称顾娘子,是村长家的儿媳,听了清妧的话点头道:“是啊。先前寄了封信,说如今没有战事,在军营中村子里的男丁互相照料着,还能多赚些饷银,攒些家产将来再一起回村,竟留我们这些弱质女流在家里操持,农忙的时候可累死了!”   这一番话将众人的疑惑尽数化解。为了多赚些银子漂泊在外的人有许多,这样算来,在军营中的确算份不错的差事了。   只是看这些妇人精神虽好,身体却十分瘦弱憔悴,想必独自操持家里受了不少累。   清妧悄悄跟容泽传音道:“师叔,我们走的时候给她们多留些银钱吧。”   容泽目光落到她脸上,微微点头。   顾娘子将一行人迎入村中,向容泽又行了一礼道:“仙尊,村里共四十多户人家,能接待客人的只有十几户,恐要劳烦仙尊的随从们分散开住了。”   容泽颔首道:“有劳顾娘子安排,若安排不开,我们几人一间也是可以的。”   清妧也附和道:“没错,我跟师叔一间就行了。”   众人:……?   还没无语完,便听蒋也凑过去道:“那我也跟他们一间!”   李东无法呵斥清妧,却可以呵斥蒋也:“大胆,凭你也能决定与仙尊一间?”   蒋也将脖子一梗:“不一间我怎么贴身保护?不一间我怎么随侍左右?”他瞥了眼清妧,心想着她肯定想跟他一间,但不好意思说,所以只能他来主动。   他真是世界上最好的被爱慕者了。   ——虽然他还没想好要不要接受她。   清妧看了蒋也一眼,心想着工具人该下线的时候还是应该下线,于是开口道:“倒也不必……”   “不必。”   她还没说完,就被容泽的话语打断了。他看着顾娘子道:“若房间不够时,我与师侄可暂住在里世界中,将屋舍让给其他人。”   “我也……”蒋也刚要开口说自己也住,看到清妧投过来的提醒目光才想起来——里世界是修士的东西,只有修为在身的修士才可以进入里世界。   他若说自己能进去,便暴露自己是妖的身份了。   这小丫头真的是尽心尽力在帮自己隐瞒身份啊。机灵,懂事,长得也不错……感觉拿出来可以打败阿兄那一堆追求者。   蒋也开始沾沾自喜。   而清妧想着今天对容泽的冷处理已经够了,接下来应该继续热加工,不能让蒋也来破坏气氛。   一旁的顾娘子目光在三人身上来来回回半天,似是懂了什么,捂嘴笑笑:“够够够,住是住的下的,只是个位要分散在村子里。”   容泽:“无妨。”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顾娘子将容泽清妧与蒋也三人全部带回了自己家,她家是整个安逸村最大的,有三件客房,正好三人一人一间。   这三间的房子除方位不一外,其余都一样,顾娘子请容泽先选。容泽看了一眼,似是随意抬手选了一间,另外两间一间与它相邻,一间与它相对。   清妧自然而然挑了与容泽相邻的那间房,剩下另一间给蒋也。   蒋也看着这布局有些气闷,他本想与清妧挨着的,想必清妧也愿意与他挨着。   可这个容泽生生在中间,隔开了他们两个,真是不看眼色。   蒋也有些气闷,可是这里毕竟不是白忆山,他还想继续装下去,于是只好忍了。   三人刚进房间放下行李,天空便一声巨雷,紧接着落起倾盆大雨,将瓦砾砸得劈啪作响。   顾娘子过了一会儿,举着伞来叫几人用饭。村中吃食虽不若太玄宗中那样精细,但顾娘子手艺不错,将普通乡味野菜做得精巧别致,十分诱人。   容泽和清妧坐好之后,蒋也一想李东不在,便大剌剌地跟着落了座。三人刚坐定,门外便又进来了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   顾娘子帮男童拂去肩膀上的水珠,让他冲容泽等人见礼。   “这是犬子顾念,没怎么见过世面,让仙尊与公主见笑了。”   那男童长得十分乖巧,听话地向几人见了礼之后,便坐到顾娘子身边,见三人动筷之后,才有礼数地拿起自己的筷子。   用完饭,顾娘子命顾念回房间温习功课,看着顾念小小的身影,清妧笑问了一句:“令郎今年多大了?”   顾娘子颇为欣慰道:“今年初刚满十一岁。”   “十一岁了?”清妧惊讶出声,见顾娘子望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我以为只有七八岁。”   蒋也也道:“对啊,十一岁怎么还这么矮?”虽然他不是人,但也知道十一岁的人类不小了,不可能还是个小豆丁。   顾娘子苦笑:“念儿是瘦小一些,可他吃得不少,就是不长个,我也烦恼得很。”   容泽目光跟随着顾念小小的身影,暗自发出一丝灵力,却未试探出一丝异常,周围唯一的妖力波动,便是他们身边这条小狼崽子。   他暗暗收回手握住茶杯,听清妧与顾娘子客套。   “听闻有的男孩是发育得晚些,等发育起来一定会比同龄人都健壮的。”   “呈公主吉言,希望如此。”   三人各自回到房间。   洗漱过后,清妧倚在床头拿出灵犀镜,输入一丝灵力轻轻唤道:“师叔……”   “师叔你睡了吗?”   过了片刻,镜中才传来容泽清冷的声音:“何事?”   虽有声音,但是镜中并未显示画面,想必是容泽故意为之。   清妧撅了噘嘴,对着自己的坤镜道:“师叔,下雨我睡不着,想看看你。”   容泽手持乾镜,看着镜中少女的脸庞,细长的手指轻轻蹭过她的轮廓,想到她白日里受伤的神情,微有动容,却又马上沉寂下来。   “要看点东西才能睡着?”   清妧听着容泽的话,点头:“对啊,而且必须是让我心生喜爱,又能给予我安全感的……”   “华严经吧。”   随着容泽的话音落下,一本经文出现在了镜面中央,赫然就是清妧无比熟悉的《华严经》。   清妧:“……”   她面无表情道:“不,是你。”   容泽却不再回答,他将镜子对准《华严经》,自己在一旁和衣而卧。   “师叔,师叔!”   清妧气呼呼地发现容泽又开始拿最初那套对付她,这男人忽冷忽热的一套竟然比她学得还好。   可是断开灵犀镜的连接她又不太舍得,即便镜面中没有容泽,但是两人的灵力通过灵犀镜得到连接,依然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在这雨夜之中,还是有几分浪漫的。   清妧将坤镜放到枕边,对镜面道了一句:“晚安。”   隔壁房间,容泽闭上眼睛,也无声回了一句。   “晚安。” 第13章 梦中往事   清妧睁开眼睛,发现周围雕栏画栋,华贵精美,自己竟回到了熟悉的熙缘宫。   她的对面站着一脸激愤的月老,正甩着袖子教训她:“身为红线仙,你怎可擅自让红线一端劈叉,你可知这是多大的错误!”   清妧大脑有些懵,却还是下意识反驳:“三人红线纠缠不清,剪不断理还乱,直接让一人的红线劈向两人不就都解决了?”   “胡闹,再乱你也要给我慢慢理,一根红线只能系两人,这是天道之初便定下的规则!”   清妧认真跟月老讲着道理:“爱情本就不能用规则来衡量,你们将与爱情无关的这些东西束缚在爱情上,这还是爱情吗?”   她手一挥,手上出现一个玲珑小阵,阵中万千红线纵横交错,盈盈发光。   “你看那唐家娘子明明同时喜欢大表哥和二表哥,为什么非让她选一个?你再看秦郎与杨家娘子分明情尽,为何又非要以婚约束缚二人,分开另寻他欢不好吗?”   她举着牵情阵中的例子,向月老不断发问:“爱情本来是快乐的,是由心而生的,我们以条条框框为爱情作缚,是对天性的捆绑和亵渎!”   月老冷声反问道:“那可以随意分享与收回的便叫爱了,你那顶多算是欢纵,连喜欢都算不上。”   “我是情缘化身,自然懂的是爱情。”清妧理直气壮。   月老简直被她气笑,摇着头道:“枉你身为情缘化身,却只懂皮毛,连真正的爱都参不透,还日常惹得天上诸神为你争风吃醋,你既如此有理,南阳仙君的一众弟子便自己去摆平……”   月老的声音越来越小,于此同时,清妧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清冷气息。她手向怀中一掏,冷不防掏出一面精致的云纹铜鎏金镜。   她这才想起来,这是她下凡前与月老发生的争吵,而她现在分明已在凡间!   熙缘宫的景色尽数退去,清妧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顾娘子家的房间,刚刚一切不过是场梦。   她手中还牢牢握着坤镜,清妧下意识看向镜中,仍是她睡着之前那样,摆着一本《华严经》,可是一种冰冷绝望的情绪,却通过镜中灵力,一起向她传来。   这股气息……是容泽!   清妧想到刚刚叫醒自己的灵力波动,正是从坤镜上而来。如果说往常容泽给人的感觉只是冷而已,那么如今镜中传来的,竟是一种万物寂寥、凉彻心扉的悲。   他发生了什么?   清妧向着镜子呼喊了几句:“师叔?”   对面毫无回应。   清妧想着灵犀镜的作用,试着将一丝神识融入坤镜之中,想要仔细感受一下容泽的情况,不想神识刚落镜上,便立刻一阵天旋地转,再度睁眼已是另一个世界。   这里似是一处凡人庭院。   环池而建的庭院精巧别致,雕梁画栋皆在纷纷细雪中蒙上一层诗意的宁静与纯洁,荫深如云的古松和摆放讲究的池中假山,皆显示出主人家深深的底蕴。   清妧忍不住顺着池塘向前走,拐过一个弯,才发现池塘对面的一个屋舍门前跪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看身形只有五六岁,穿着雪白的单衣,笔挺而乖巧地跪在雪中。   房前的屋檐上早已挂满冰棱,而小童的发丝也已结出一丝寒霜。   清妧缓缓走近,发现小童的脸被冻得通红,嘴巴却泛着乌青,整个身体像是支撑不住,摇晃了几下,又重新立住。   他的眉眼精致而美丽,虽面色惨白,却仍隐约可见日后的风华无双——   正是容泽。   这是他的小时候?   眼下男童的模样实在凄惨,即便知道是幻境也让人心生不忍。清妧顾不得多想,蹲下身便想将男童从雪地中抱起来。   一伸手,却扑了个空。   清妧愣愣地看了下自己的双手——在这幻境中,她竟触碰不到容泽。   “师叔?”她试探着唤了一声。   男童似有所觉,艰难地睁开眼睛,目光却穿过她直直落在她背后的房门上。见房门纹丝不动,男童有些失落地垂下头,喃喃了两句:“母亲……”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一身素雅锦袍的妇人出现在门后。她拢了拢身上的袍子,往外走了几步,打量着直直跪在雪地里的容泽。   容泽再次抬头,如今他已经连话都说不太出来,哆哆嗦嗦道:“母……母亲,孩儿挺不住了,孩儿好、好冷……”   妇人见他还能说出话来,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冷声道:“挺不住了也要挺着,谁让你不会招人怜惜,这份罪,该当你受!”   说完便“嘭”一声关上了门。   容泽的神智已经有些涣散,挺得笔直的小身板也逐渐弯曲,最终受不住地倒在雪地中。   小小的身躯砸入雪中,被他藏在身下的两只小脚露了出来,清妧这才发现,他竟连鞋袜都未穿,赤脚跪在这冰天雪地中。   那双粉白细嫩的脚,如今红肿之中,泛着青紫,让人不忍瞩目。   清妧心疼得看着小容泽,却什么都做不了。   过了半晌,屋中的妇人才再次开门查看容泽的情况。见他晕倒后,妇人颇为欣喜地唤人将他从雪地中抱出来,带到屋里去。   清妧跟着来到屋中,见仆人给容泽换好衣服,放进被褥之中。待他脸上青白退去,开始泛热之后,妇人照了照镜子,欣喜地冲出门去。   “泽儿病了,我得赶快去通知老爷!”   清妧看着床上小小一团的孩童,有些不可置信。   竟有母亲将自己的孩子如此虐待,只为引起夫君的注意?   很快一名俊美的男子便与她一起回到房间,只是同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文雅秀丽的女子。   男子走到床前看了容泽一眼,见他面泛潮红,呼吸急促,嘴中还难受地呓语着,不由皱眉问道:“怎么又生病了,大夫看过了吗?”   妇人走到男子身边,似是极为担忧委屈:“大夫说泽儿天生体弱,是要比旁人容易生病,妾身努力照料,却还是没能让泽儿多好几天。”   清妧听了这话简直火冒三丈,她一直在这屋子里,屋里就一个婆子守着,哪里来的什么大夫?   可惜如今的她并无法拆穿妇人的谎言,那男子伸手摸了摸容泽的额头,感受到烫手的温度,眉头深皱。   “既是如此,那你便好生照料着吧,待他好了之后,给他好好养养身子。”   说完,男子便转身搂上身后女子的腰,一起往屋外走去。   妇人急道:“泽儿常说仰慕父亲,想必病中若有父亲看顾定能让他好得快些。”   男人的脚步略微停顿,他怀中女子见此劝道:“檀郎,我看大少爷病得厉害,不如你便留下来多陪陪他。”   见女子说话,妇人脸上闪过一抹妒恨,却顾忌着男子在场,没有发作,只收敛了恨意,殷殷看向男子。   恰在此时,一仆从前来通报:“报告老爷、戚夫人,小少爷醒了,见不到二位开始哭闹,奴才们怎么哄都不成。”   男子闻言看了看床上的容泽,对妇人留下一句“好好看顾泽儿”,便带着女子匆匆离开了。   妇人怔怔地看着两人一起离开的背影,站在原地许久。   “只是哭闹而已,有什么好着急的呢……”她失魂落魄地转过头,泪水沿着肌肤缓缓滑落,“泽儿都病成这样了,也没见你有多着急。”   清妧看着床上昏迷的容泽,满是焦急,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越来越困难,眼看是发起了高烧。   一旁的婆子也有些害怕,上前提醒妇人道:“平夫人,是不是先给大少爷请个大夫,大少爷的情况恐怕不妙啊!”   “找大夫?”   妇人的目光落到容泽身上,却逐渐开始扭曲:“他连父亲的垂怜都换不来,找什么大夫!”她冲到床边不住摇晃着容泽的身体,声声质问,“是不是因为你不哭不闹,所以才得不到老爷的关心?”   容泽被她摇晃得略微清醒,艰难地拽着她的袖子:“母亲,我难受……”   “你给我哭,给我哭!”   妇人全然听不到他的声音,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吼道。   清妧与婆子连忙扑上去阻拦,奈何一个触碰不到,一个不敢真的冒犯主家,还是让妇人把容泽掐得几欲昏厥。   容泽绝望地望着自己的母亲,眼中终于有泪滴滑落。   “哭!给我哭出来!”   妇人喊着,见容泽脑袋一偏昏了过去后,才后知后觉地放开他,吓得连忙摸他的鼻息。   感受到微弱的呼吸,妇人这才有些后怕地收回手,吩咐婆子:“赶紧去找个大夫,不准声张。”   清妧看着床上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容泽,心中泛起无尽的心疼。那张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具底下,竟藏着这样的过往吗?   这是容泽的梦,清妧不想让容泽继续回忆这样痛苦的过往,更不想以这种方式窥探容泽的过去,想要从坤镜上收回神识,却发现自己出不去了——   她被困在了容泽的梦中。 第14章 着实可惜   清妧坐在床边,即便是知道触碰不到容泽,也忍不住把手伸向他的额头。   容泽又病了。   自她被留在容泽的梦中以来,她便一直在目睹容泽被母亲弄病。雪地里那次好了之后,平氏又让他洗冷水澡,后来又不知从哪弄来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液体给他喝,让他终日缠绵于病榻。   偶尔她也会抱着容泽流泪,心疼地摸摸容泽的脸。   “泽儿,母亲不该这么对你,可母亲没有别的办法……你父亲整日里不是上朝,便是在那个女人的屋里,只有这样能让他来看我们一眼。”   说着,她的神色越发凄楚:“明明是他来求娶我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泽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小容泽努力伸出手,为她抹去脸颊上的泪痕,用稚嫩的声音认真安慰:“母亲不要难过,父亲一定是太忙了,等他有空会来的。”   平氏听完后静默了,将他推远些许,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你也骗我。若是不将你弄病,他一年都不会踏进兰若轩一步。”   她冷漠地将容泽放回床上,端起一旁的汤药:“喝了。”   容泽小小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失落,拽住平氏的袖子祈求道:“母亲,我们不去争父亲了好不好?我们也可以将日子过好的,泽儿会听母亲的话,会孝敬母亲……”   碗中的汤药被他一拽,洒出些许,弄脏了床单。   平氏未等他把话说完,便直接打断道:“把药喝了。”语气间毫无波澜。   “母亲!”   平氏捏住他的嘴,直接将药灌了进去。   容泽一开始还反抗,后来便放弃了挣扎。清妧看到,待平氏将碗拿下来时,容泽澄净的眼眸中,似乎有什么一起破碎了。   后来,便是相同剧情的反复。容泽病得多了,男人也不再来看他,只是吩咐将各种补品送入院中。   平氏每天坐在桌前张望,直到将自己坐得一身寂凉。   突然有一天,她打翻了侍女给容泽端上来的药,向着一旁的婆子吩咐道:“去禀报老爷,大少爷要死了。”   “夫人……”婆子瞅着床上的容泽,迟疑着不敢动。   “快去!”   平氏歇斯底里的吼声吓得婆子赶紧出门,不管是不是谎传,起码主君来可以稳住平夫人。   “怎么回事?什么泽儿要死了?!”男子似是刚从外面回来,穿着繁复的外袍直接踏进屋中。   此时女子坐在床边,一脸平静,她转头先是吩咐仆人们下去,然后对男子道:“还没死,也不知道是不是快了,你来看一眼吧。”   男子皱眉,语气十分不满:“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说着他走到床边。容泽小脸一如既往的苍白,可却丝毫没有要死的迹象,只紧张而无措地看着平氏。   男子看容泽无事,转身便要走,被平氏一把拽回床边。   “老爷,你坐会儿,妾身有些话想同你说。”   男子:“有什么话赶紧说,我尚有公务在身。”   清妧看到平氏在背对男子的地方撇了撇嘴,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本能地感受到一丝不安。   平氏走到桌前给男子倒了一杯茶。   “老爷许久没来我这屋,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吧。我们平氏雁栖山出产的雨时雁,也是外面一两难求的好茶呢。”   男子接过随意喝了一口,便放在了一旁的矮几上:“有事便说。”   “呵,”平氏自嘲似的笑笑,“喝我口茶都这么费劲,不过也没关系,我早就料到了,所以我……多加了些。”   “你什么意思?”   男子刚问完,便感到气血一阵翻涌,然后竟控制不住地吐出一口血来。   平氏不慌不忙走到他身边,扶他入自己怀中,然后慢条斯理端起男子喝剩的那杯茶,一饮而尽。   “夫君,如此一来,你便再也无法离开我了。”   她抱着男子一起滚落在地上,两人吐出大口鲜血,而男子吐完血只挣扎片刻,便没了气息。   容泽在床上睁大了眼睛,试图挣扎着起来,却连嘶吼都只如蚊呐:“母亲,父亲……”他努力想起来,可早已被病痛夺去所有力气,只能徒然在床上看着两人缓缓失去生机。   “母亲……”   他手伸向外面,用力凝视着自己的母亲,可她直到闭眼前,都未曾分给他一丝一毫的视线。   清妧站在屋中,只觉双颊一阵冰凉。抬手一摸,她竟不知不觉中落下泪来。   她看着床上的容泽。幼小而脆弱,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他脸上从痛心到绝望,最后成了死灰般的沉寂。   清妧见过许许多多小童,却从来没在一个小童脸上,见到过这种表情。   周围的一切突然开始消散。   屋舍,桌椅,床榻,死去的怨偶……都在迅速退去,清妧下意识偏了下头,等再定睛去瞧时,她已站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白茫之中,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定定看着清妧。正是成年后,那个被清妧所熟悉的容泽。   他眼中没有了方才的空洞,取而代之的是冰雪般的清冷淡漠。那个万念俱灰的小男孩,被他深深藏了起来。   清妧已经习惯了在他梦中做个旁观者,因此此刻也只是沉默地看着他。未曾想,容泽却走到她跟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眼下,抹去一滴晶莹泪珠。   “你在哭?”容泽开口。   清妧未料到容泽竟然看得见她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呆呆站在原地看着容泽。   容泽目光沉沉地与她对视,眸中闪过许多晦暗不明的情绪。   他再次抬手,抚上清妧的脸,顺着她光洁的侧脸下滑,捏住她的下巴,然后低头——   清凉柔软的唇印在了清妧唇上。   清妧有些错愕地睁大双眼。   事情的走向好像变得有些奇怪,难不成她直接把容泽拉进了自己的春梦?   容泽的唇并没有过多停留,轻贴片刻便再度离开。清妧于是明白,这不是她的春梦。   她抬头看着容泽那张形状优美的薄唇,暗道了一声可惜。   此时,一直未得到她只言片语的容泽再度开口:“可惜。”他的目光里倒映着清妧的脸,竟似有了几分柔情。   清妧:?   容泽的“可惜”跟她是一个意思吗? 第15章 梦醒时分   清妧还沉浸在那句淡淡的惋惜中时,容泽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流连,爱抚,然后下移至她的肩膀。   那双总是如寒潭般清冷的双眼中,盛满了不真实的温柔,让清妧忍不住沉溺,却在猝不及防间,将她用力向后一推——   清妧猛地坐起身来,发现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出来了,也就是说……容泽的梦境结束了?   清妧赶紧起身,收好东西来到容泽房前。手抬起,未等叩响房门,便听“吱呀”一声,房门从里面打开了。   看到她,容泽脸上闪过一抹诧异,却又很快隐藏在淡漠的表情下,只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清妧脑门上闪过三个问号,他们不是刚在容泽梦里见过吗?   难道容泽不知道梦中真的是她?   她刚想说,却突然留意到容泽的脸色比平时还要白一些,不像平时的精致如玉,而是多了几分病态。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她不禁问道。   容泽收回视线,踏出房门:“不用你管。”   清妧:“……”真是拔嘴无情。   她跟在容泽身后,翻了个白眼:“这引人进入梦魇的精怪应该伤不到你才对,总不至于一个梦把你吓成这样?”   容泽沉默片刻,没有回答。   清妧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容泽做的确实算不上美梦,看过归看过,反复提起,倒像是在人家的伤口上撒盐。   她抿抿唇,仔细打量了容泽一番,发现他除了脸色白一点,看不出什么其他问题,便按下心中疑惑,另起话头。   “师叔,你可是知道什么作祟了?”   她从自己的梦中醒来之时,便感受到了村庄里的不同寻常,不是邪气,却也不是什么好的气息。   容泽抬头往空中看了一眼,压住灵府中不断传来的痛意,轻道:“这里没有邪气,却有一股淡淡的阴气。”   “阴气?”清妧一愣,“有阴魂?”   容泽摇头:“若是阴魂,所散发出的阴气恐怕早已被你感知,应当只是残魂或沾了阴气的什么东西。”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顾娘子家,来到村子中最宽敞的道路上。   雨已经停了,周围空气无比清新。可纵使清妧未感受到阴气,却仍能明显看出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种无形的气场中,显得诡异而阴森。   “这股气场……”清妧本能地觉得不舒服,抬手抚上心口。   “嗯,”容泽轻轻应着,“它在召唤,试图激起人心底最在意的事。”   “最在意的事?”   清妧低头思索。   身为红线,情爱的理念却得不到月老认可,这的确是她最在意的事。童年的阴影,应该也是容泽最在意的事,那她在梦境的最后见到容泽,究竟是误打误撞,还是容泽的心意使然呢?   她拽上容泽的袖子,试探道:“我在梦境中见到了师叔,不知师叔的梦境中,可曾有阿妧的身影?”   容泽的侧脸在月色下更加美如冠玉,清妧想到刚刚那个带着清冷雪松气息的吻,指尖下意识紧了紧。   可惜出了梦境,容泽的心似乎也恢复了玉石般的坚硬。他轻轻拂开清妧的手,语气漠然:“并未。”   “你说谎……”清妧正欲反驳,却被容泽出声打断。   “到了。”他转头看向清妧,“感受到阴气了吗?”   每当话题走向不为容泽所喜,这人就开始转移话题,清妧也算是看透了他这百用不腻的把戏。她本不想这么放过他,但眼前的阴气却也引起了她的注意——   到底是个神,虽说只掌管情爱,对自己的子民也还是有那么点责任感的。   眼前是村子里的一户普通人家,大门紧闭,门口的对联早已褪色,翘起的纸边在夜色中发出窸窣细响,配合着门后浓郁的阴气,让人无端觉得阴冷。   清妧皱了皱眉:“这股阴气……透着古怪。”   “只长修为而不长阴气邪气,确实罕见,”容泽上前推开主人家门,边走边道,“进去看看。”   他在门派里是出了名的重纪守礼,清妧一时没想到他会如此不请自入,反而在原地怔愣了片刻。   容泽进入门中没听到她跟上,转身问:“愣着做什么?”   清妧连忙跟着进去,揶揄着问:“师叔,我们这是不请自入,于礼不合吧?”   “礼约束的是人心,而不是让我们刻板不懂变……”容泽开口为清妧解释,却陡然留意到对方唇边的笑意,这才反应过来对方话中的逗弄,瞪她一眼便不再开口。   有的时候真的不怪清妧爱逗人,实在是这人被逗之后的反应太过可爱,不自觉便助长了她性格里那点劣根性。   还是要见好就收,清妧一本正经点头:“师叔说的是。”   即便是进了门,清妧也不太能找到阴气散发的根源,只有跟着容泽。他将一抹灵力附着在佩剑玉衡之上,玉衡剑便似有了某种指引,带着她们往宅院深处走去。   及至一扇门前,玉衡停了下来。   这是位于宅院侧首的一间小屋,一般在农家多为储存粮食之用,这家却把这间屋门紧紧锁了起来,常见的纸糊门窗也换成了密闭的实木门窗。   容泽没有犹豫,径直砍断锁头,推门而入。   门内弥漫着琉璃的光,虽不耀眼,却光怪陆离,让人恍若置身梦幻之中。清妧眼眸微眯,待熟悉了屋内光线后才看清眼前景象。   屋里空荡荡的,只摆放着一张桌子,而桌上,赫然是一个木质牌位!   【亡夫王和之位】   清妧睁大双眼,震惊之余,心中却隐隐有种大石落地之感。   从走进这座村子开始,她就觉得古怪。村民们的脸上有种与沉重生活不协调的积极,仿佛沉浸在某种无与伦比的美梦中,这样的精神状态原本就不太可能存在——   像是完全看不到村子里眼前的辛苦,不担忧男人们是否真的能顺利归来,更完全没有家长里短的琐事所扰。   而今这个牌位,说明了所有问题。   她们不是只有夜晚做梦,而是把整个村子的未来,建立在了虚幻的梦境中。   她忍不住道:“难道每一户人家里,都有这么一个房间?”   容泽“嗯”了一声,走到桌前伸手,从牌位后方捉出一只晶莹剔透的蝴蝶。清妧这才发现,屋内光线的来源不是牌位,而是这只蝴蝶。   “这是……?”清妧开口问道。   “镜心蝶,”容泽将蝴蝶捧至身前,莹莹亮光将他的手照得越加白皙,“濒临消失的一阶灵兽,已有近千年未在这世上出现过,想不到……竟会落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村落中。”   “镜心蝶……”   清妧怔然望着那只瑰丽梦幻的蝴蝶,想起课上学过的灵兽常识。镜心蝶是很特别的灵兽,因为它本身无善无恶,更没有什么破坏力,所有的妖力只有一个作用——映照人的内心。   因着这种属性,镜心蝶虽无善恶,却往往成为恶人控制人心的工具,也因为这样,镜心蝶的数量才越来越少,甚至有人说它们早已被捕获殆尽,是以清妧从未往它身上想。   镜心蝶的两只前足捧着一团淡淡的乌青,容泽伸手取下,正要将至化去,却被清妧拽住了衣袖。   “师叔,你可是要化去这魂魄残骸?”   容泽:“正是。”   这残骸想必就是牌位主人所有,阴差阳错间遇到了这只镜心蝶,寄托在它身上回到家乡。没想到家属们的哀思留下了镜心蝶,家属们更是沉浸在镜心蝶制造的美梦中不愿醒来。   容泽看出清妧眼中犹豫,冷漠道:“魂魄主人早已转世,这抹残魂的作用也只是辅助梦境,它和镜心蝶都没有让整个村子沉溺梦中的能力,最终依靠的还是村民们的阳气。”   “梦境再美,也不过是蚕食现实所建立的虚妄。”   他说着就要毁去那抹残魂,却再次被清妧拦住。   “师叔,”清妧紧紧拽着他的袖子,眼中是少有的认真,“既然这一切是村子里的人自己做出的选择,我们又凭什么帮她们做决定?”   容泽目光皱缩,看她的目光仿佛在望着什么超出人类认知的洪水猛兽。⑨时光整理   清妧心中也不很确定,看着他这样的眼神,却一下子明白了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   “这是她们为自己建立起来的一个梦,不曾加害于别人,也不曾被妖物所蒙蔽,即便这看起来有些可笑,但旁人有什么资格帮她们更改?”   “荒谬,难不成放任她们沉溺梦中,待阳气耗尽,整个村子沦为死村?”容泽冷冷看着她,不为所动。   “你怎么知道她们就不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忍了一路,清妧此刻终于忍不住戳破,“难道你就不别扭吗?明明梦见了我,却不肯承认,到底不肯认清现实的人是你还是她们?”   容泽整个身子都僵在那里,长长的睫羽微微颤动,又马上平静下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的人是我,不是你。”清妧直直看向他,像是要突破他所有的防线,“人生不过百年,我实在不知道师叔为何送上门的幸福都不要。人人都知阳寿有尽,难不成这辈子便不过了?”   话一出口,清妧有些后悔自己的心急,说事就好好说事,怎么还夹带起私货了。可她实在搞不清容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主动亲她的是他,一路上东拉西扯不肯承认的也是他,便宜全让他占了,哪有这种好事。   她望着容泽那张美如冠玉的脸,刚想继续,却发现他刚刚有所好转的脸色,再次变得煞白如纸。 第16章 陈年旧疾   清妧小心瞥着容泽的脸色,默默跟在他身后不再吱声。   在她那番连珠炮之后,容泽没有继续反驳,而是默许了她先与村民谈过,再处理这残魂与镜心蝶。   他服了软,清妧却没有什么胜利的感觉。他们回到顾娘子家中,在各自回房之前,清妧终于拉住容泽的袖子,关切问道:“师叔,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修道之人气色都不差,可此刻的容泽却面白如纸,怎么看都不正常。   容泽将她的手拉下,摇摇头:“陈年旧疾。”   清妧的脸上写满了关心,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从她在发现镜心蝶的屋子里爆发一通之后,她便开始这样。   许是他如今的样子吓到了她吧。   容泽顿了顿,又加上一句:“调息片刻就好。”   清妧一听,便立刻让他回房调息,说明天跟村民交涉的任务就交给她。   容泽回到房间,听着清妧关门的声音,倚在房门处闭上眼睛。   清妧说的不错。   谁都不会因为注定死亡,便放弃这一生的时光。摆在眼前的美好,他也十分想要伸出手握住。   可是……谁会爱上一个有疯子血统的人?   在儿子面前杀死丈夫的疯子,对自己的儿子没有丝毫怜爱的疯子,害自己整个家族完全覆灭的疯子……   身体里流动着疯子血脉的他,谁知道会在哪一天发疯?他怎么敢,又怎么配握住别人的手。   若是清妧得知这一切,恐怕避开还来不及,如何还会爱他。   他不敢拥有温暖,因为他承受不了失去,他怕得而复失的他会做出比那个疯子还要疯狂的事。   ——不如开始就不曾拥有过。   反正他早知自己命定孤辰寡宿,何必有所奢望。他强迫自己做完那个旧梦,回顾一切,也只是想让被温暖冲昏的头脑清醒一下。   在梦中的那个吻,是他偷来的,是只有他一人知道的秘密。   至于被引发的陈年旧疾,大概便是一晌贪欢的代价。   容泽在自己心口处按了按,来到床上打坐调息。   当年他母亲为了引起父亲注意,给他喝了好多不明来历的药,早就坏了他身子的根基,后来容家痛失家主,连他这个凶手之子也一并迁怒,给他灌下毒药,想要了结他的性命。   幸而太玄宗上一代掌门严逸鹤刚好追寻妖物,路过乱葬岗,这才把一息尚存的他救了下来。然而他的体质在各类药物的作用下,早已无法以常理医治,只能靠修为压制。   在初入宗门的前几年,他都是靠严逸鹤帮他压制体内毒性。直至他自己突破明耀境,那些毒性才再也奈何不了他。   没想到今夜他情绪波动过大,竟无意间让这些毒性再次控制他的身体。   容泽闭上眼睛,专心调息起来。   翌日一早,清妧便又来敲响了他的房门。   “师叔,你可好些了?”   容泽应了一声,然后便听到院中顾娘子和蒋也彼此招呼的声音。他起身开门,正好撞上兴高采烈凑过来的蒋也。   蒋也昨晚做了个大美梦,这会儿兴致正高,迫不及待地要来与清妧分享,结果猝不及防间便对上了容泽如寒冬腊月般冰冷的眼,脚下一顿,停在原地干巴巴道了句:“早、早啊。”   容泽冲他点点头,然后看向清妧。清妧明白他的意思,收敛起神情道:“等用过早饭吧。”   用完早饭后,清妧叫住了准备出门做农活的顾娘子。   “顾娘子昨晚睡得可好?”   顾娘子一愣,然后笑着点点头:“我的觉一向都好,不知各位住得可习惯?”   蒋也喝着农家自榨的果汁,忙不迭点头:“习惯习惯,我在外面就没睡得这么好过,做了一夜美梦呢!”   顾娘子笑得温柔:“那就好。”   “说到梦,我昨晚也做了,还梦到了平时怎么都梦不到的景象,真是神奇。”清妧看着顾娘子淡淡道。   顾娘子接道:“或许是凑了巧了,我们这村子虽然不大,但据说风水不错,容易让人做美梦。”   清妧点点头,又道:“那整个安逸村都沉浸在同一个美梦里,也是风水的功劳吗?”   顾娘子的笑僵在脸上,眸中闪过片刻慌乱,然后又重新笑开:“公主说笑了,怎么可能整个村子沉浸在一个梦里,大家肯定是各做各的啊。”   清妧:“是各做各的,你做你的家庭美满,她做她家阖家团圆。”   蒋也越听越懵,只觉这话题他好像有点掺和不进去了,却又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只好看向桌上未说话的另一人。   然而这个法力不怎么样的仙尊装样的本事却一顶一,冷着个脸坐在那里,好像什么都知道,却让人一点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蒋也撇撇嘴移开目光,默默挺直脊背,学着容泽的样子继续听二人说话内容。   在清妧的逼问下,顾娘子已经有点装不下去,不由淡了表情,看向清妧道:“恕小民听不懂公主在说什么。”   清妧见她浑身都似竖起坚硬的铠甲,不由叹口气,放缓声音道:“顾娘子,我没有别的意思。可是我想这样的一间小屋,安逸村中家家户户都有一间吧。”   她的手指向院子的角落,同她昨晚与容泽去过的那户人家一样,那里也有一扇挂着锁的小门。   顾娘子扯出一个牵强的笑,仍是不肯承认:“农家的构造都差不多,都一样也很正常。”   她一手端着簸箕,另一只手在身上不断来回擦拭,微微泄露她的忐忑不安。   清妧轻轻道:“那每家每户,都这么把家人的牌位锁在屋子里吗?”   她的眼神写满悲悯,却又带着一种直白的残忍:“顾家的大郎已经没了,村子里出去的男人们……都没了,对吗?”   顾娘子手一抖,端着的簸箕便跌落到地上,清妧正准备替她捡起簸箕,却不想从身后院中冲出一个瘦小的身影直直冲过来——   “我不许你咒我爹爹!”   正是顾娘子的儿子顾念,他如一头瘦小的蛮牛,径直冲向清妧,手中还拿着一把锋利无比的刀。清妧正要用术法将他击开,想到这被镜心蝶吸食了不少阳气的孩子恐怕受不住她一击,又连忙收回手。   这一犹豫,顾念已经冲到她身前。眼看那把明晃晃的刀子就要捅入她腹部,一个高大的身影将她拉至身后,用手挡开顾念的刀,反手钳住顾念。   “哐啷!”顾念手中的刀落到地上,而与之同时落地的,还有容泽手上缓缓滴落的鲜血。   顾娘子冲上来,将顾念紧张地搂入怀中:“念念!”   她转身向清妧几人磕头:“几位贵人,小儿懵懂无知,还请贵人原谅,我立刻便出去罚他,定要他再不敢冲撞贵人!”   顾念却倔强地从她怀中抬起头:“他们诅咒我爹!”   容泽的手腕上被刀划破了长长的一道,正不停向外滴着血,却不曾出言呵斥过什么,而是重新坐回原位,为自己包扎起来。清妧以为他这是继续由自己发挥的意思,既有些欣慰,又有些气恼。   她恼自己处理的方法还是不够好,竟还让顾念伤到了容泽。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氏母子,话语间不自觉带上了一抹严厉:“我无意干涉你们的生活,只要不害别人,怎么选择是你们的自由,可是……”   清妧看着顾娘子,竟让顾娘子有种共情的感觉,似乎她的辛苦、她的不甘、她的委屈、她的恐惧……失去亲人后一切的一切,都被人体谅到了。   “过去诚然美好,即便是我,若有再现往日美梦的机会,恐怕也会忍不住沉溺……但过去不能成为未来的绊脚石,你真的甘心让安逸村终结在这一劫吗?村里像顾念这样的孩子也不少,你看看他们这几年可有好好发育过……”   顾娘子怔愣在原地,闻言忍不住看向怀里的顾念。她的儿子今年已经十一岁了,可是却瘦小又虚弱,依旧如七八岁的孩童。不止如此,王大娘家的小宁,李娘子家的晴晴……村里的孩子,都从某一天停止了发育。   她的目光又投向远处,望着那扇被锁起来的小门。她痴怔片刻,终是低下头,嚎啕大哭起来。   “为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我们承受这些,我多想、多想可以再见他一面……”   清妧坐在桌前,情不自禁地跟着红了眼眶。她的共情能力很强,此刻望着顾氏母子,简直想跟她们一起抱头痛哭。   这样的场面想必会有些奇怪,她强忍着转过头,却正好撞上容泽冷冰冰的目光。   清妧:“……”   眼泪瞬间被噎住了。 第17章 火种初埋   清妧一行人走前,顾娘子带着全村留下来的妇孺们一起,送别了那抹残魂。   逝者已矣,而生者依然应该坚强的活下去。这些妇孺们依旧悲痛亲人离去,依旧彷徨以后无人可依,却也不愿这场虚假的美梦把生活变成一场噩梦,即便再痛,也要迎接并克服它。   清妧收回视线,放下马车上的窗帘,尝了一口顾娘子塞给她们的红薯干。   农家自制的红薯干软糯又香甜,咬在嘴里全是红薯的香气,既不太硬,又不会过分粘牙,清妧吃了一块就喜欢上了,忍不住又塞了一块进嘴里。   她拿出一块递给容泽:“师叔,这个好好吃,你尝尝。”   容泽自上车便又拿出了一本经册来看,闻言抬头看了一眼,然后道:“多谢,不用。”   清妧见他这样倒也不勉强,转头便出去找蒋也分享自己新得的好食物。   她钻出车门,刚把布包伸到蒋也面前,突然想到狼是肉食动物,便迟疑了一下,问道:“你爱吃……素食吗?”   蒋也抬起鼻子问了两下,没掀开布包就知道了里面是红薯,下意识便道:“不怎么爱,红薯就更不……”   清妧听了前半句就知道,她是没法感受分享美食的喜悦了,颇有几分遗憾地把布包往回收。   蒋也见此却突然反应过来:他的爱慕者得了好东西,第一时间便来献给他,这是她的忠心啊!   一匹成熟的狼不能让自己的爱慕者失落!   “红薯就更不喜欢……”奈何此时想说的都已说出来,他只好紧急掉头,“但是红薯干是什么人间至宝!晒干了的红薯还是红薯吗?那是去除糟粕后的精华,是进化了的究极形态!”   清妧错愕地看着蒋也眼睛里陡然迸发的亮光,一时竟拿不准这小狼妖是口味有问题还是脑子有问题,只能呆呆把布包往前一送:“那你多吃点?”   蒋也瞥她一眼,露出一个做作而嗔怪的笑容。   “你不是很喜欢吃吗?给我一块就好了。”   蒋也伸手掀开布包,还没等拿,便听另一侧车门“吱呀”一声再次打开。   寒着脸的容泽探出身来,径直拿走两人眼前的布包:“本尊饿了。”   说完,便毫不留恋转身又进了马车。   清妧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又看看眼前愣愣眨眼的蒋也,拍拍他的肩膀道:“莫慌,到了下个城镇,我买别的究极形态给你吃。”   她回到车内,望着慢条斯理吃红薯干的容泽,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师叔,吃醋了?”   容泽的手微顿,然后若无其事拿起红薯干送到嘴边:“本尊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明明吃的是最接地气的红薯干,到他这里却仿佛成了仙界的灵芝仙草,吃得优雅又漂亮。可清妧却知道,容泽此刻的心乱了。   他这人本没什么架子,却在每次心虚时,装模作样地自称什么“本尊”。   清妧坐到他同侧,也拿起一块红薯干:“那师叔何至于如此小气,连块红薯干都不分给车外辛苦的小护卫?”   “……他们自有吃食。”   清妧点点头,像是赞同道:“这样啊,但师侄还有一事不解。”   容泽见她这副狡黠的样子,咽下口中的红薯干,又拿布巾擦干净手才道:“何事?”   “不知师叔在梦中为何要亲吻师侄,醒了之后又只字不提,是准备赖账吗?”   少女的嗓音轻轻柔柔,却宛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在容泽耳边,将他炸得大脑空白,神思不属。   他僵坐片刻,待车厢中完全安静下来,再次举起手中书册,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清妧:“师叔的书拿反了。”   容泽的手下意识一动,却马上反应过来,自己并没有拿反。他转头冷冷望向清妧,却撞见对方如春日桃花般醉人的眼睛里。   心跳似乎都停滞了一拍。   容泽立刻找回理智,试图以冷漠冻结清妧的热情:“有些不该有的梦,还是忘了为好,把自己的梦强加到别人身上更是要不得,师侄可懂?”   装聋无用,只能装傻,再加倒打一耙。   清妧看看容泽理智气壮的脸,眉尾稍稍一挑,都被他气笑了。   “师叔也知道,”她从储物袋里拿出坤镜,摩挲着坤镜上的纹路,“灵犀镜可以连接两人的神识。”   容泽看着坤镜,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在安逸村的那个晚上,我担心师叔的情况,用坤镜感应过你那边的情况,不成想……却误入了师叔的梦中。”   她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表情:“我无意窥探师叔梦境,可是师叔灵府强大,我无法自由来去,只能继续待在梦中。所幸在梦境的最后,我见到了如今的师叔。”   “师叔缓缓走近我,捏住我的下巴,”她起身靠近,将容泽堵在身体与马车中间,“亲了我一口。”   她抬头,双唇贴上容泽的,轻触即分,只余一阵幽香。   “就像这样……师叔,都不记得了?”   马车碾过碎石,冷不丁晃了一下,让车厢内这暧昧涌动的气氛也生出一丝涟漪。   清妧大半个身子悬空,一个没防备便摔了下去,顿时强势全无,差点跌下座位,却又马上被搂入漫着雪松气息的怀中。   容泽紧紧掐着她的腰肢,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你如此胆大妄为,便是读了那许多的佛经道经教的吗?”   “师叔,跟着自己的心走,哪里就胆大妄为了?”   容泽心中凄惨一笑——跟着自己的心走,对他来说便已经胆大妄为了。   他拥着清妧,像是雪地里徒手捧着一把火种,珍贵,温暖,却也将他的手灼得疼痛无比,迟早将他烧成灰烬。   清妧反手搂住容泽,让两人都更舒服一点,缓缓道:“在你梦里看着那个小男孩时,我便想这么做了,可惜梦里我触碰不到他,在外面补上可以吗?”   容泽微微一愣,半晌才问:“你……不怕?”   “怕什么?”清妧疑惑。   自然是怕那令人窒息的黑暗,那疯子般的偏执,还有那……几不可改的命数。   清妧很快反应过来,试探着道:“你觉得……我在意那段过往,会因为那段过往而远离你?”   容泽略微僵硬的身体给了她答案。   清妧沉默片刻,将头深深埋入容泽怀中:“父母和出身都不由你自己选择,真正在意你的人,只会心疼你……”   这把火种,恐怕真的要将他焚烧殆尽。容泽此时才察觉,他恐怕无法放手了。   久处黑暗之人,一旦抓住一点点光明,怎么可能放手。   清妧还在说着话,尽自己所能感染容泽:“不管是出身,还是什么命数,清妧都不在意,我在意的,始终只有师叔这个人。我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每一瞬都有每一瞬的欢喜,如此才不辜负生命。”   命数。   容泽的眼神黯了黯,复又重新明亮坚定起来。   他修道,本就不是为了认命。若上天注定他孤辰寡宿,那他便偏要逆天改命!   他用额头抵住清妧的额头,遮住她明亮得让人心跳加快的眼睛,再次吻了上去。   他将付出所有,守护手中火种。   -   “师叔,佛经书有我好看吗?”清妧坐在容泽身边,拽着对方的袖子问。   即便不看落情簪的颜色,清妧也可以从刚刚那个吻里感受到容泽的感情。可是这人一炷香之前还拥着她吻得火热,一炷香之后是怎么做到抛开她,重新捧起书册的?   要不是刚发生没多久,她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容泽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面上却仍是一本正经:“书中自有颜如玉。”   “书中的颜如玉能跑能跳,能被师叔按在怀里亲吗?”   她动不动便把两人的亲吻拿出来说事,容泽瞪她一眼,警告道:“休得胡言乱语。”   “行吧,亲完就不认人,我习惯了。”清妧嘴上念叨着,便要往马车另一边挪。   容泽抬头瞧她一眼,继续低头看书,过了一会儿却道:“《佛经释义》和《道经新解》我都重新理顺标注了,你要看看吗?”   清妧无可无不可地抬头:“可以啊。”   她没抱什么期待,接过来翻开后却不禁惊艳——她听的是讲课,因此记下来的东西难免有些杂乱,甚至有的段落与段落之间并不能衔接得很好。   眼前这本是容泽重新抄写的一本,排版整齐漂亮不说,整本书的体系也重新梳理了一遍,不少地方都有补充润色。看着容泽这本,她简直以为自己拿到了佛祖当时的讲稿。   “师叔,你有点厉害啊。”   容泽目光仍在书上,唇角却几不可查地翘了翘。   “我想往各地书院都送一份样本过去,让各地学子与修士都能看到,你觉得如何?”   清妧自然没有异议。   佛祖和太上老君的这些言论本就是想传播开的,就算没有她和容籍,过段时间也会有仙官想办法传入凡间。   只是按照天界如今的办事速度,还不知要多少年后。   清妧歪头看看容泽,突然道:“师叔,你真不错。”   她这话是实实在在的评价。   容泽最吸引她的,当然是那世间少有的皮相,可逐渐接触下来,却发现这人珍贵的不只是皮相。   他受尽苦楚,却从不以此博取垂怜,拜入前任掌门门下的时间最晚,年龄最小,却是三个徒弟中最懂事省心的;平日里高冷避世,似是丝毫不关心民间疾苦,却在某处有难时毫不犹豫挺身而出。   就连得了两本好书,都想着赶紧造福世人。   若不是天界如今仙位已满,想必他再轮回几世便可以飞升。   可惜啊。   清妧内心啧啧,想着定要在凡间多看美人几眼,回到天庭可就见不到这姿容胜雪,眉眼都长在她喜好上的美人了。 第18章 酸甜交加   将两本书定稿之后,传播出去就变得十分简单。   清妧与容泽一人誊抄了一本,交给李东,由他派人印制后分别送往太玄宗与朝廷。修界的传播交由太玄宗,俗世的传播交由楚国朝廷,效率极高。   “师叔,俗世这边只给楚国,不怕他们只给楚国人看么?”清妧看着李东离去,转头问。   容泽看了眼越加秀丽雅致的景色,淡淡道:“不会。当今楚王不是如此狭隘愚昧之人,况且此书不是朝廷独有,小家子气只会惹人耻笑。”   提到楚王,清妧想起命格书上那个矜贵优雅的青年,忍不住问:“师叔对楚王也有了解,可是之前见过?”   容泽正附身整理桌上散乱的书稿,整理到清妧那边时,却发现书稿下还压着一张人物小像,正是自己。   他心下微热,闻言有些漫不经心道:“前几年师尊还在时,我曾与他去过楚国皇城,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清妧又问:“那他性格可有趣?”   容泽摇头:“仅一面之缘。我说他不狭隘愚昧,是从他近几年的新政中推测,具体性格何如能得知?”   他偷瞄清妧一眼,见她没有注意,将小像夹在自己身前的书册中,快速收进储物袋。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容泽又重新收好其他东西,若无其事地将茶水果盘移回桌子中间。   清妧对楚王充满期待,对容泽却也还在新鲜期内,见他对楚王不了解,便没再问,将注意力又重新放回容泽身上。   许是车上有些闷,容泽白皙的脸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清妧便从桌上拿起一个橘子道:“我为师叔剥个橘子吃吧。”   她剥橘子的手法很是娴熟,橘皮呈花瓣状裹在果肉底部,表层橘络都剥得干干净净。   她见容泽拿起一瓣放入口中,不由笑问:“甜吗?”   容泽:“嗯。”   “那师叔喂我一个。”   容泽:“……”   虽然亲过搂过,但互相投喂这种事却自带一种亲昵感,不知道这朵雪莲花会不会害羞。   清妧这么玩味地想着,却见容泽拿着一瓣橘子,真的送到了她唇边。   她像是逼迫小寡妇的恶霸,得逞之余还不忘多占点便宜,边咬下橘子边道:“能吃到师叔喂的橘子,清妧真是……好酸!”   清妧酸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顾忌着容泽还在一旁,好歹没吐出来,而是艰难地咽了下去,灌了好几口茶才缓过来。   “你骗我!”清妧转头控诉地看着容泽。   容泽淡然地吃着橘子,眼里却闪过一丝笑意。   他没骗她。   对他来说,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剥橘子,是他吃过最甜的橘子。   清妧狐疑地看着容泽,简直怀疑自己跟他吃的不是同一个橘子,有些不信邪地又拿了一瓣放入口中。   还是让人无法承受的酸,这个季节橘子刚刚成熟,新鲜是真新鲜,酸也是真的酸。   清妧酸得眼泪都出来了,忍不住道:“这个橘子太酸了,师叔怎么吃得下去。”   “还好。”   清妧若有所思:“原来师叔爱吃酸一点的橘子。”   容泽垂下眸。   他不喜欢。   可要他现在解释说因为清妧才吃,他也说不出口,便默认下来。   他内心酸甜交加,脸颊上却猝不及防被人亲了一口。   转过头,少女笑得清甜:“这橘子实在是太酸了,只好亲师叔一口,尝一下甜味。”   容泽脸上刚刚降下去的热度,倏地再次回升。将最后一瓣橘子吃完后,他捧着花瓣状的橘皮,有些不舍得丢弃。   清妧还在一旁看着,容泽觉得自己这种行为着实有些好笑,便将橘皮放回桌上,等下有人来打扫马车时,自会收走。   虽说想开了,但他放橘皮时却依然小心翼翼,不像丢弃垃圾,反而像是在摆放珍贵的艺术品,双手捧着,放好后还整理了一下形状。   他内心闪过这许多,清妧自是不知,她的目光只落在容泽形状优美的手上。那双手白皙修长,因着伸手的动作,衣袖向上移了寸许,露出衣袖下紧紧缠绕的绷带,绷带上还隐隐透出血迹。   清妧的目光停滞片刻,想起这是那天被顾念伤到的地方,不由抓住容泽的小臂,拉开他的衣袖仔细查看。   “这伤是怎么回事?”   顾念再怎么急也只是个小孩子,容泽也闪避了些许,所以只是伤到些许皮肉,怎么会过去七八天还在渗血?   容泽动作微顿,然后拂开清妧的手道:“皮肉伤,不碍事。”   清妧:“我知道是皮肉伤,我问的是,为什么皮肉伤这么久还没好?”   容泽摇摇头:“不知。”   清妧:“……”她看着像是傻子吗?   好像容泽身上的伤总是好得很慢。   想到他小时候经历的那些,清妧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拉过容泽的手为他解开绷带。   “没好就应该勤换药、小心照看啊,你还就这么缠着,还写书翻书,一点不顾忌,是担心自己好得太快吗?”   容泽恍若未闻,还一个劲把胳膊往回抽,清妧正在解绷带,怕一个不小心勒疼他,捉住他的小臂瞪他。   容泽和她对视半晌,终于老实不动,由着她解开绷带,让渗着血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   伤口处的皮肉向外翻着,丝毫没有结痂的迹象,不过也幸好不大,看起来不算吓人。   清妧从储物袋中拿出宗门里发的伤药,在伤口处轻轻吹了吹,然后才小心将伤药撒在上面。   “可能会有些疼,你忍忍。”   容泽的目光一直放在她脸上,只在她吹气时产生了些许涟漪,待她包扎完伤口重新抬头,他的目光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淡然如水。   “好啦,”清妧在伤口上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配在容泽修长的手腕上,有些滑稽,不由暗笑着拽了拽,“以后我会按时来给师叔换药,师叔要一直这么乖哦。”   容泽高冷地收回手臂,用行动表达自己的嗤之以鼻。   此时马车停下,李东在外面请二人到外面休息用饭。   容泽看着清妧下了车,在自己起身时,悄悄把桌上的橘皮收进了储物袋。 第19章 命好小狼   在清妧的殷勤看护下,那道伤口虽以慢到不可思议的速度,最终却还是痊愈了。   一路又行过几个城镇,除了偶尔会遇到两只孤魂野鬼,再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眼看行程已经过半,李东一直提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些许。   车队停下后,他小跑到马车前,恭敬道:“仙尊,前面是炎陵郡最有名的金鼎寺,我们今晚留宿寺中可好?”   尽管容泽十分好说话,一路上吃穿用度从不挑剔,但李东还是保持着事事禀报的好习惯。   “可。”   李东得令,立马吩咐往金鼎寺前进,同时提前派人,向金鼎寺打招呼。   马车中,容泽将手中经册合上,向一脸迷茫的清妧介绍:“金鼎寺曾是前楚国的皇家寺院,楚国迁都后,虽不再是皇家寺院,却也一直引领着楚国佛学。”   俗世的寺院也研究佛理,但并不同于修界的佛修,重点更偏向于教化世人和卜测吉凶。   等到金鼎寺时,金鼎寺的主持已经带着寺中弟子等在门口。   清妧一看就知道自己又是个凑数的,一众高僧面上都说着“恭迎仙尊、恭迎公主”,实际上目光黏在容泽一个人脸上抠都抠不下来。   不过好歹曾是皇家寺院,高僧们见过的大人物也不少,除了目光热络点,该有的礼数一样未少。清妧与容泽被迎入一间厢房,由主持空寂亲自接待。   坐下来后,空寂从怀中摸出两本书,清妧定睛一看,这才明白高贵的前皇家寺院为何如此热情。   他将两本书缓缓推至桌子中央,开口道:“听闻这本《佛经释义》出自太玄宗,不知可是清霄仙尊所著?”   容泽摇头:“非也,此书原是清妧早年所得,现已遗失,我们便根据清妧的记忆重新编写了一本出来。”   他这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省去“师侄”二字,清妧听得有些小开心,唇角刚翘起来,便感受到了空寂热络的目光。   “编写主要还是靠师叔,清妧只是尽量将记得的片段还原出来。”她连忙推脱。   空寂大师是想论一下书中佛法,清妧此时却没什么兴致,她更关心的是寺里斋菜可不可口,后山的野兔肥不肥。后来她又想到,肥也没用,她总不能在人家佛门的地盘上杀生食荤,怕不是要被人乱棍打出去。   容泽早就看出她心中所想,是以没有将话题再往清妧身上引,寻了个由头放清妧出去玩,自己留下来与空寂研讨佛法。   清妧起身前,在桌下的手悄悄在容泽手上画了个心,然后才开心地跑出来。   两名侍卫和两名小沙弥一起守在门口,其中一个行礼行得尤其不规范,不是蒋也又是谁?   清妧请一个小沙弥带路,留下另一个侍卫在门口等待容泽,然后便带着蒋也一起去了后山。   蒋也的情绪似乎不高,就连玩都没能打起精神,一张俊脸紧绷着。   清妧不由落后数步,问道:“怎么了,心情不好?”   蒋也摇摇头,感慨:“没怎么,我只是突然有所领悟。”   清妧不解:“什么领悟?”   “有的时候,你修为强,却也抵不过别人运气好,这便是老人们常说的,命好不如运气好吧。”   配合着他脸上遗憾的表情,清妧不太确定地问:“……你碰见了谁,运气好?”   好过早就被看穿身份,还安然无恙待在车队里的他自己?   蒋也自然地往身后指了指:“清霄啊。”   清妧:“?”   “啧,”蒋也摇着头道,“我是听说他厉害才混到这个队伍里的,可你看,这么长时间他都没发现我的真身,而且我中途有几天灵力失控,露馅露得可明显了,他都没看出来,偷袭了几次,也被他恰好躲了过去……”   清妧:“……”   她很想提醒蒋也,他以为的“没看出来”,可能是人家不想理他。   “这么一个草包,却混上了修真界的仙尊之位,不是运气好是什么?”蒋也抬头望天,“这一趟没能遇到我想象中的对手,我真是太失望了。”   清妧嘴角抽搐着拍拍他的肩:“不,起码你还得到了一个感悟。”   虽然感悟的对象反了。   蒋也一想也对:“是这样,我若不来这一趟,也不会悟出这条真理。”   两人在原地停了太久,小沙弥回头找他们,两人连忙跟上。蒋也望着清妧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后挠挠头,还是什么也没说。   后山里果然有清妧喜欢的肥兔子,不仅雪白油亮,而且十分亲人。大抵是常被寺中的和尚香客投喂,见了人便一蹦一蹦地往前扑。   有一只耳朵特别长,蹦得却比旁的兔子慢许多,清妧将它提起来,吓得它四条腿不住扑腾,扑腾了两下后许是累了,便将腿一缩,闭上眼睛装死。   过了半晌没有听见声音,它悄悄睁开眼,正对上清妧盯着它的眼神,吓得重新闭上眼。   三人被它逗得“噗嗤”一笑,清妧将它抱在怀里摸了两把之后,莫名有点不想放下了。   毛绒绒,热乎乎,不吃抱着似乎也不错。   小沙弥十分懂事,见状道:“公主若是喜欢,可以带它一同上路。”   “真的?”清妧心动了,路上的娱乐项目少,容泽大部分时间又总在看书,能有个小东西给她解闷真是再好不过。   “多谢小师父。”   蒋也伸手在兔子耳朵上揪了两把,突然想到什么,摸出一根系着铃铛的编织红绳,给兔子系在脖子上。   雪白的绒毛配上红色的绳,十分好看,清妧拨动了一下铃铛:“你怎么会有这个。”   蒋也不好意思说是自己以前戴过的,便顺口诌道:“路上随便买的。”   兔子在清妧怀中安生了一会儿,见没有危险后,便开始重新扑腾起来,带得脖子上的小铃铛“叮铃”作响,一响又吓自己一跳,再重新安生一会儿。   到寺中吃饭的钟声敲响时,三人带着长耳兔告别它的伙伴们,重新回到寺院中。   容泽正将空寂大师送出厢房,空寂大师眼中写满不舍,因着得道高僧的矜持,到底没有在人家用饭时纠缠人家,道过别便离开了。   容泽转过头,向着清妧招招手:“过来。”   厢房里早已摆好斋饭,小沙弥将二人送入厢房,顺手关上了房门。   正在往门里瞅的蒋也:“……”   他对上小沙弥奇怪的目光,皱皱鼻子,愤懑地移开目光。   命好不如运气好。   容泽看着清妧抱着肥白的兔子不肯撒手,忍不住也在兔子身上薅了一把:“这是下午在后山的收获?”   清妧点点头:“师叔,我们带它一起上路好不好?”   容泽自然不会拒绝,还轻轻拨弄了下雪白绒毛里的红绳:“这红绳倒是得趣。”   清妧:“嗯,蒋也绑的。”   容泽手一顿,立刻把红绳解下来扔向窗外。   “丑。” 第20章 俗世情爱   窗户与门开在一侧,半晌后,门外传来怒吼。   “你别以为自己运气好就可以为所欲为!这可是……唔……”后面的话听不清,大概是被小沙弥和另一个侍卫捂住了嘴。   容泽眉头微皱:“他在说什么?”   清妧:“……”为了蒋也,她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她举起手中浑身洁白的兔子,不满道:“它没有项圈带了,不好看了。”   容泽优雅地坐到桌前盛饭,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   清妧:“……”   怪不得她之前总觉得这兔子眼熟,它装死时的样子,就像极了此刻装聋的容泽。   她抚摸着兔子的毛,感慨着:“兔兔啊,我看你俩也是有缘,你以后就叫容小装吧。”   身边这位就叫容大装。   容泽抬起头,将盛好的饭放在她面前,狐疑地问:“你在搞什么名堂?”   清妧无辜眨眼:“没有啊,让我的兔兔跟你姓不可以吗?”   姓自然不是问题,问题是她的眼神,写满了不怀好意。   清妧将容小装放到一边,捧起碗笑得一脸无辜:“师叔盛的饭好香,我能吃一百碗!”   容泽扫扫地上蹦跶着的蠢兔子,收回视线道:“好,我这便请空寂大师为我们加菜。”   清妧:“不不不,别了吧,来一趟跟打劫似的也不好。”   容泽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警告她专心用饭。   等两人都放下筷子,容泽才道:“方才讨论佛法之余,空寂大师还与我说了一件事。”   清妧:“何事?”   “近日里西南方来了许多亡魂,庙里的僧人全部出来超度亡魂,亡魂数量却依然没有减少。”   确实,除了主持和接待他们的小僧人,庙里其他人都是见过容泽之后便各自去忙,院中并不见很多来往的僧人。   容泽为清妧倒了一杯茶水,又道:“近两年楚国风调雨顺,少有如此成规模的死亡,若有瘟疫官员也不敢不报,因此他们担心,西南方有邪祟作乱。”   “邪祟?”   清妧自然地接受着仙尊的服务,思考着:“若有邪祟,的确不能不管,可是西南方的话,岂不是正好与我们行进的方向相反?”   朝廷请封容泽的吉日早已定下,太后的生辰也近在眼前,李东不会同意绕路去趟西南。   容泽指尖在桌上轻轻一点:“车队继续往楚都走,我们两个去。”   修士御剑的速度要比马车快许多,一路上其实都是他们俩在迁就凡人的速度。   清妧恋恋不舍地摸摸容小装:“小装,为了你的幸福,就把你留在车队里了,等我回来再陪你。”   容小装抱着两片菜叶子,开心地啃着,丝毫不肯回应清妧的感情。   清妧大怒:“你这吃了水就忘挖井人的毛病,也是跟你爹学的?!”   容泽:“……”   他冷冷瞥清妧一眼,将容小装拎出来塞到李东怀里。   “若是查不到异常,我们会尽快返回,不会耽误到楚都的日子。”容泽向李东交待完,便带着清妧径直离去。   清妧道:“稍等,我还想跟蒋也告个别,他刚刚还在,跑哪去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容泽走得更快了。出了寺院门便将清妧仍上飞剑,迅速御剑而去,保证蒋也连他们的影子都摸不着。   清妧望着逐渐缩小的金鼎寺:行吧。   她回身抱着容泽劲瘦却有力的腰身,把脸埋在对方胸口蹭了蹭,心安理得地揩油加偷懒。   容泽嘴角勾起一个轻微的弧度,御剑全力往西南而去。   夕阳西下。   赶了大半天路,两人远远落在一个小城镇外,准备在城里歇息一晚。   清妧一路上就窝在容泽怀里休憩,不时睁开眼看看下面的风景,滋润得很,也就是后面睡得多了,才生出几分与马车上同样的无聊。   她挎着容泽的胳膊,整个人挂在对方身上:“师叔,这一路上没有感受到特别浓厚的阴气啊,我们要不要慢些走仔细感受一下?”   容泽将胳膊从她怀里抽出来:“成何体统。”   清妧不乐意:“又没有人,挎一下怎么了?”   “既是人前不能做之事,人后当然也不能做。”容泽道。   好一个礼数周全、内心高洁的仙尊大人。   清妧立马道:“你人前还不能亲我呢,你人后为什么亲我?”   她眼神向容泽一瞥,明明白白写了三个字:伪君子。   容泽:“……”   他将脸转回前方,在清妧以为他又要装模作样不理人时,身侧的手却突然被牵住了。   清妧忍不住偷笑,顺势反握回去,然后又调整姿势,变成十指相扣。   “师叔,牵手成体统了?”   容泽的脸初时还冷着,绷了半刻却也忍不住勾起唇角。   他的手紧紧扣住清妧的,就她之前的问题回答道:“我们现今经过的城池,尚还在南楚十三郡的范围,受中央监管较严,不太可能出现人口大量死亡的情况,等再往西一点,就可以像你说的慢慢寻了。”   楚国的西南方,本就毗邻陈国,常有战乱,又多古老部族,楚国朝廷不好管控,的确是搞事的好地方。   清妧点点头。   容泽几乎将整个三国四海都走过一遍,听他的总没错。   二人来到城中的客栈。   小二见他们气度不凡,连忙起身迎道:“二位客官里面请,打尖还是住店?”   容泽淡淡道:“帮我们上些吃食,顺便开两间房。”   两间房如何增进感情?   清妧转转眼珠,然后娇柔又可怜地晃了晃容泽的胳膊:“师叔,人生地不熟,我不敢自己睡。”   小二刚要应答的“是”字被堵在喉咙里,眼神有些疑惑地在清妧与容泽身上扫了一圈。   容泽不为所动:“两间房,有劳。”   小二小心又怜悯地看了清妧一眼,然后冲容泽恭敬道:“是,客官这边请!”   清妧气闷地松开容泽,率先走到桌旁坐下。   大庭广众之下拒绝她,未免太不给她面子。   亲都亲了,落情簪的颜色也越来越深,还这么端着给谁看,矫情。   容泽接过小二递过来的竹简,问她:“有什么想吃的?”   清妧把头一扭:“不吃。”   容泽看了看她,然后收回竹简自己翻看:“一路上你也没出力,确实可以不吃。”   清妧:?   她愤而欲起身,却听容泽又对小二道:“炒青笋,飞龙汤,盐井醋鱼,再来一道蒸花团。”   全是清妧爱吃的。   虽说她一路上都窝在容泽怀里没出力,但到了饭点,该饿还是饿。   她有些莘莘地收回腿,准备吃完再跟容泽斗气。   容泽看着她气呼呼的脸,眼里划过一丝笑意。饭菜上来后,清妧提起筷子吃得开心,反而是容泽一直在为清妧布菜,自己没吃几口。   清妧终于有些不好意思了,抬头道:“我自己会夹,你快吃吧。”顿了顿又还是有些不甘心,阴阳怪气道,“你出力多,多吃点。”   哼。   容泽眼中的笑意越发明显,他觉得清妧怎么看怎么可爱,就连闹别扭都这么好哄,嘴上气呼呼,话里话外却依然在关心他。   他独一无二的火种。   如此热情,如此单纯。   会不会有一天,她成熟长大,便不再喜欢他了?   容泽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然后摇摇头——怎么会。他自嘲地笑笑,想不到自己也会因为在意而变得患得患失。   “啪!”   一声惊堂木拉回了两人各异的心思。   客栈二楼中间的台子上,不知何时坐上了一位说书先生,开始为楼中的食客们讲书。   “说到仙妖大战的最后关头,双方都已经集结了最强的力量,是要与对方争出高下,可就在此时,天门打开,万界动荡,这场死伤无数的争斗让仙人降下天罚……”   清妧竖起耳朵,听着说书先生说几万年前凡间的仙妖大战,越听越觉得鬼扯,那什么“天劫”根本就不是神仙为凡间而降。   那其实是仙界的一场动荡,神位全满,上天断开通神之路,此后凡间灵气逐渐稀薄,再无人、妖飞升,修士和精怪们也再无法长寿,无法移山倒海,沦落到要与凡人共享生活空间。   “据古书记载,以前灵隐大陆灵气充裕,哪里都可以修炼,修士们更是有通天彻地之能,一剑挥下湮灭一座城也是很轻松的事。”容泽见清妧似是对此事感兴趣,便主动开口讲道。   清妧那段时间已有神智,自是知道得比他清楚,因此只是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   容泽又道:“虽说都叫当初那场动荡为‘天劫’,对人间而言,倒也不完全是坏事。”   “哦?”清妧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为什么?”   “天劫前,修士们四处侵占凡人空间,不管妖修还是人修,都自觉高出凡人一等,若不是人修为了保护新鲜血液,多多少少护着点,恐怕凡人早已灭绝,哪能如现在般,能与修士平起平坐。”   他端起茶盏,眼神中透露出一股超脱世俗的悲悯,柔软美好,却被冰冷的雪封在底下,谁都窥探不到。   窥探到的清妧歪了歪头,将手肘撑在桌子上。   这朵雪莲花,她今晚一定要睡到。   她要看圣洁雪白的花瓣,如何被俗世情爱染成绚丽的红。 第21章 给你补补   用过饭,二人上楼歇息。   清妧乖乖在房间门口跟容泽道别,然后进了她的房间。放下东西,又梳洗过一番后,清妧拿出那支落情簪。   容泽的那片花瓣一路上越来越粉,代表容泽确实每一日都对她更加情深,只是始终没到月老为她演示过的深粉。   大概,还是要走到最后一步,才能彻底变色吧。   毕竟情与欲,从来都是不可分割的整体。   情已经这么深了,她就不信容泽对她没有欲。   于是容泽洗完澡后,一掀被子便看到了仅着贴身绸衣的清妧。她柔顺的发丝尽数垂下,雪白肌肤透过宽松的领口隐约可见,昭示着这具身躯的美好和诱惑。   清妧如同魅惑人心的水妖般抬起头,情意绵绵地喊:“师叔……”   “叔”字还没说完,她就被人用被子整个包了起来,连头都不露。   于是情意绵绵的后半句变成了:“你做什么!”   容泽的声音隔着一层被子传来,更显得冷漠遥远:“我还没问你做什么,不是说回自己房间睡吗?”   清妧恼羞成怒,怒了之后,原本的心虚讨好也变成了理直气壮。   “我就想跟你一起睡!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为什么不能一起睡?!”   不管听了多少次,清妧的“喜欢你”还是对容泽有致命作用。   尽管她这小孩耍赖般的不讲理让他有些头疼。   他轻叹一声,将被子稍稍往下拉了拉,露出清妧气呼呼的小脸蛋,然后才连人带被搂入怀中。   “你今晚就在这睡,若是不愿独自入睡,那看你睡着后,我再走好不好?”   听前半句,清妧还以为容泽终于不矫情了,结果根本没变,不由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一起睡,你对我……没想法?!!”   说到最后,她面容震惊,看容泽的目光像是看着一个负心汉。   容泽:“……”   “还是……”清妧上上下下打量着容泽,“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容泽:“……”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微妙:“你觉得我有什么难言之隐?”   清妧被这目光冰得瑟缩了一下,像小鹌鹑一样往被子里缩了缩——你的难言之隐,我怎么知道。   我只是个无辜的小鹌鹑。   容泽盯了她半晌,就在她越缩越小时,突然低头在她额上吻了一下,如蜻蜓点水。   “我对你,与你对我,总是一样的。”容泽在她耳旁轻轻道。   清妧懵了懵,什么你对我我对你的,反应片刻才明白过来,这人应当是说不出“对她也有想法”、“想睡她”这种话,所以用“一样的”来代替。   什么跟什么。   怎么比天上管律法的神官还刻板。   不过,他这句解释多多少少有为清妧挽回一点尊严,清妧唇角翘了翘,然后从被子里冒出一点。   “那你为什么躲着我?”失掉的气焰重新上身,某人充分反映了什么叫“你弱她就强”。   容泽静止片刻才道:“还不到时候。”   “什么时候?”   当今世人对修士的要求并不像普通人那样严格,两个修士两情相悦,不用什么仪式便可结为道侣,所以清妧不明白容泽在矫情什么。   容泽道:“虽然我们两情相悦,可是每走一步,我都希望你能深思熟虑。”   “我们还不到时候。”   留下这句话,他为清妧掖好被角,然后道:“睡吧,我等你睡着再走。”   他眼神中是少有的、外露的深情,清妧一眼望去,竟有了些许心虚,也没再辩驳,乖乖躺下就睡了。   容泽等她睡着才来到隔壁的房间,闭上眼睛,他轻轻吐出一口气。   半晌,他突然又苦笑一声。   折磨自己也折磨清妧,他这是何必。具体是到什么时候,他也不知道。   他只是觉得,起码不应该现在。   -   一路向西,又过了几个城镇,周围环境变得越发阴冷潮湿。   此时拿出寻阴盘,盘上的指针已经开始迅速转动,可是却没能停下来,为他们指出一个确切的方向。   容泽看看前方,收起寻阴盘道:“到前面那个镇子再看看。”   清妧也收起自己手中的寻阴盘,向他点点头。   这一带的原住民穿着打扮与中原已有明显不同,衣服裁剪更加利落,颜色也更加鲜艳复杂,每个人头上,都有与衣服颜色呼应的头巾做装饰,十分有特色。   容泽与清妧一出现在城内,便立刻吸引了许多目光。   清妧环视周围一圈,拽拽容泽的袖子道:“师叔,要不我们也去买两件当地的衣服穿吧,入乡随俗,而且不容易引起别人注意。”   她话说的冠冕堂皇,眼神却不住往少女们鲜艳亮丽的小裙子上瞄,眼里写满想要。   容泽眼里闪过一丝好笑,很好说话地道:“好。”   二人来到街边的一家成衣铺子,店虽不大,里面的衣服倒十分好看。清妧为自己挑了一件绯色罗裙,搭配绯色混编的流苏头巾,细碎的流苏垂在额上,显得娇俏又可爱。   容泽看着她换完的样子,倒是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然后便付了钱要带人走。   清妧一把拉住他:“说好的一起换呢?你为什么不换?”   容泽面容淡然:“我不需要换。”   他穿惯了白色,一想要穿上这店里的花里胡哨,就觉得自己好像被褪去一层皮,然后又镀上一层蜡一样,想想就难受。   清妧却不想就此放过他——谁不想看冰山美人风情万种的样子呢?   虽然容泽换上当地的衣服也不太可能风情万种。   “师叔,罗盘已经有反应了,说明我们已经快要找到关键,如果整天穿着那么显眼的衣服到处晃,不是打草惊蛇吗?查清事由之前,我们还是要尽量低调啊。”清妧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容泽不为所动:“隐匿行踪有许多办法,换衣服是最低级的一种。”   “那好吧,”他一脸坚定,清妧也不再苦苦相劝,只无辜地指指墙上的一件男式成衣,“只是这件与我身上似是成双成对的一套,不知将来会穿在何人身上与我凑成一对了。”   “店家,这两件衣服可以分开卖吗?”清妧转头问。   店家很是通情达理:“可以的,贵人若只想要一件,只付一半的价钱便可,另一件也可单独卖。”   清妧笑着感谢店家,似是就定下只买一件了。   “不,买一套。”容泽冷着脸道。   “诶?”清妧故作惊讶,“师叔不是不想穿吗?”   容泽高傲冷漠地拿起那件男衣,靛蓝劲装配同色混编流苏发带,一看便很异域又很妖艳。   清妧虽然期待,但其实想象不出容泽穿上这身衣服的样子,毕竟他总是那副不染尘埃的高冷模样,誓要将仙尊气质贯彻到底。   等容泽换好出来后,她才明白什么叫“人穿衣服,而不是衣服穿人”,大抵之前的白衣看上去如此不惹纤尘,也是沾了容泽的光。   这里的衣服颜色偏亮,即便是靛蓝色看着也十分打眼,然而穿到容泽身上却一点不显得浮夸,反而因他内敛的气质显出几分高华。   他的头发被流苏发带尽数扎起,走动时,发尾与流苏一同轻轻晃动,让他在俊逸之余,多了几分倜傥之感。   清妧看得目不转睛。   容泽故意走到她身前问:“如何?”   “不如何,”清妧看着容泽骤冷的目光,笑眯眯补上一句,“恰巧与我梦中的小郎君一模一样罢了。”   容泽不动声色地瞥她一眼,转过身便给了店家一颗硕大的明珠。   “这这这……贵人,小店可找不开啊。”店家为难地道。   “不用找了。”   容泽唇角微扬,拉着清妧便出了店门。   清妧开心地反手挎住他,觉得一个总爱冷着脸的情人其实也挺可爱,至少看他自己出卖自己的时候,感觉爽极了。   唯一的不完美,大概就是不能睡。   到了酒楼,清妧看着当地的特色菜肴,依然是奔着羊肉、猪腰、乳鸽之类的菜点,点完之后还有些不满意地问小二:“店里没有鹿茸吗?”   小二面色古怪地瞄了容泽一眼,然后向清妧点点头:“鹿茸没有。”   他压低声音:“但是有店里自己养的甲鱼。”   清妧眼神一亮:“来一只!”   “好嘞。”   小二手脚麻利地为二人倒好水,没过多久,二人的菜便摆了满桌,猪羊甲鱼,肉眼可见的大补。   容泽面色如常,有什么吃什么,除了那道烩猪腰实在太过荤腥,没有动过,其余菜都好好吃了,一点也不挑食。   他这一路都是如此配合“治疗”,清妧看在眼里,内心突然升起一股决绝:只要容泽不放弃自己,她也绝对不会放弃他!   不就是不行么,光这颜值就甩那些行的几条街了!   想罢,她便就着容泽可餐的秀色,埋头喝完了一大碗甲鱼汤。   两人吃得差不多时,街上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一个妇人哭喊着从酒店门口跑过,身后追着许多人,有的许是熟人,有的只是纯粹看热闹。   容泽扫了一眼,看向清妧。   清妧立刻明白,擦干嘴巴:“走。”   周围看热闹的人还没完全散开,很容易便能寻到妇人跑的方向。   只是二人没想到,众人喧闹的地方,竟是这座镇子的官衙。 第22章 黑暗初现   官衙门口,一个瘦弱的中年男人匍匐在地,刚刚的妇人已经挤开众人,扑到男人身前。   “官人,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妇人急切地问。   那中年男人却只冲她摇摇头,一脸悲愤地看向官衙的牌匾:“民有难而不救,你们有何颜面挂这块牌匾!”   两个官差懒洋洋拄着杀威棒,没好气道:“老爷我为你家这点破事,大冷天往外跑了多少趟,你连口热茶都没请我们喝过,还在这叽叽歪歪什么,滚滚滚!”   说着便要往里走。   “大人,求求你们,我家小秋最是听话,不可能自己不见,求你们再帮忙找找吧!”妇人转过头哭求道。   “别求了!”男人拉住妇人道,“我们自己去找!”   “可是官人……”   男人喝道:“我们自己找!”   两个官差嗤笑一声,“嘭”地关上了官衙大门。   周围众人有的摇头离去,有的上前帮妇人搀男人起来,男人站起身之后,走路一瘸一拐,竟是个跛足。   等夫妇二人互相搀扶着回到家,刚要关上门,门前却出现了两个气质卓然的男女。   清妧上前两步,对怔愣的夫妇道:“大哥大嫂,我二人乃游历的修士,刚刚途径县衙,刚好看到方才发生之事,家中可是丢了什么人?”   夫妇俩一听,连忙将二人迎进院中,关上门就拜:“求仙人救救我们的女儿!”   容泽道:“发生了何事?”   男人抬起头,虽然焦急但条理却很清晰。   他名唤杨羽,因为跛足不能干力气活,便在城中支了个摊子代人写字为生。他与妻子秦氏有一个十岁的女儿叫杨秋,平日里很是乖巧,甚少出门,就算出门,也就是去帮两人采买东西,或者到城西的桥下给小乞儿们送些吃食。   然而三天前,秦氏午睡醒来便没见到杨秋,她以为杨秋又去给小乞儿送吃食了,便没有上心。没想到晚上杨羽收摊回家,杨秋还没有回来。   夫妇俩这才着了急,连忙到杨秋常去的地方找了一遍,可是都没有找到,杨羽的脚又没有办法长时间奔波,只好去报官。   “没想到,那帮官差竟然敷衍说小秋自己会回来,始终不肯帮忙找,我这才在官衙前闹起来,三天了,我担心我的女儿……”杨羽说着,忍不住也落下泪来。   清妧被夫妇二人哭得心中难受,忙安慰道:“放心吧,只要小秋还活着,我跟师叔一定帮你们找到她。”   “多谢仙长!”   容泽没与他们多客气,径直问:“她常去的地方有哪些,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杨羽回忆道:“小秋去得最多的一是城中的金银街,街上铺子种类齐全,我家采买都在那里;另一个地方便是城西的浣纱桥了,那里常年住着一帮小乞儿,她常去……”   说着说着,他突然激动道:“我想起奇怪的地方了,桥下原本有许多乞丐,可是我们去找小秋的时候,却一个人都没有!他们就算去乞讨也不会全都出去的!”   清妧与容泽对视一眼,连忙告别夫妇二人,起身前往浣纱桥。   桥下摆着一些被褥、瓷碗之类的用具,看得出有人住过,可是如今却空无一人,只留下这些残破的器具。   清妧果断拿出寻阴盘,罗盘上的指针快速转动,这一次终于指出了方向!   “师叔,在西边。”清妧看向容泽。   容泽摸摸她的头,然后一把搂住她的腰,御剑往罗盘所指的方向飞去。   他们原本只是想帮杨氏夫妇找人,想不到却歪打正着,找到了他们要找的东西。   -   一炷香之后,二人来到了镇子西边的一座山上。   山中树叶皆已枯黄,弥漫着初秋的萧瑟,可萧瑟之外,却另有一股彻骨冷意。   甫一落地,二人的脸色便齐齐一变,因为这股冷意不是别的,正是阴气。   大量阴魂徘徊不去,将整座山都变成了阴气森森的鬼山。   容泽驱使玉衡继续向前,循着阴气的来源飞入一个山洞,然后收起佩剑,与清妧一起向洞中查探。   约莫走了半盏茶的时间,前方传来说话声。   “格老子的,又失败了,到底能不能行!”一个粗犷的男音在洞中吼道。   一旁有人劝慰:“杨舵主,再试试,刚刚那个不就又回来了?要是我们能成功,以后可就不止这一片小天地了。”   容泽与清妧悄悄往前看,只见宽阔的山洞中站着一高一矮两个男人,一个长相蛮横,应是刚刚那个杨舵主,一个瘦小猥琐,长了两缕小胡子,正小心哄着对方继续干活。   他们对面放满了笼子,每个笼子里都困着一个人,双手分开捆在栏杆上,而他们两人,正围着其中一个笼子不停转悠。   清妧眼尖,一眼看到固定笼中人手腕的不是绳子,而是两根倒刺,刺破那人皮肉,让他的血顺着倒刺流入笼体,以此来催动某种咒术。   “炼魂术?”   容泽面沉如水,抬手便是一道掌风。   “什么人?!”洞中人闻声回头,却被掌风直接拍到了洞壁上。   两人一看来者不善,挣扎着爬起身,拔出佩剑向容泽攻来,容泽轻松化解,一旁的山洞中却又涌出来了一批黑衣人。   容泽不欲与他们纠缠,一道剑光闪过,黑衣人包括那个杨舵主全部倒地身亡,只有那个小胡子惊恐地望着他。   刚刚拔出佩剑的清妧:……   打架大概是用不上她了,她连忙跑到那些笼子前,一个个查看。笼中男女老少都有,可是早已都脸色青白,没了气息。   清妧不死心地挨个看过去,同时听那小胡子求饶道:“请仙人高抬贵手,放小人一马!小人愿以千金,不,万金换自己一命!”   容泽声音中透着杀意:“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炼魂术?”   小胡子连连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一个跑腿的,杨舵主跟我说跟着他有大前途,所以我才来的。”   一听就没说实话。   容泽声音冷得吓人:“既然知道炼魂术,想必也知道搜魂术吧,若不说实话,我不介意自己搜搜看。”   清妧不知道炼魂术,却知道搜魂术。那是一种以施术者的灵力强行探查他人神魂的术法,因着是查探神魂,所以被施术的人绝不可能有半点隐瞒。   此时她走到最后一个笼子前,仔细一看,竟见笼中的少年还有气,不由惊喜道:“师叔,这个人还活着!”   容泽闻言给小胡子下了个禁制,让他在原地动弹不得,然后过来与清妧一同打开笼子,将少年从笼中放出来。   笼门一开,笼体中鲜红的血顺着柱子淌下来,将少年惨白如纸的脸衬得份外单薄。   清妧拿出一颗回元丹快速给少年喂下,可他本就是个普通人,神魂又受到重创,即便是回元丹,也不能完全让他恢复。   容泽抬起他的手腕为他输送灵力。   清妧忍不住问:“师叔,何为炼魂术?”   容泽解释道:“炼魂术乃上古邪术,是以活体为器炼化原身魂魄,具体过程早已失传,就连藏书阁的古籍中,也只记‘魂魄离体,炼魂还魂’。”   还魂后的人,依然是那个人,却变得不死不伤,且完全听命于施术者。   可这是连太玄宗都没有完整记录的古术,这些人怎么会有,听他们刚才的对话,还就快成功了?   容泽为少年输送完灵力,少年脸色肉眼可见地好看许多,他缓缓睁开眼,呢喃道:“小秋……”   小秋?   容泽与清妧对视一眼,连忙将少年扶起来。   少年清醒后,见自己得救,立刻叩谢两人大恩,随即求他们去找杨秋。   根据少年的指引,他们顺着来到另一处洞穴,只见洞穴里还关着十来个人,其中一个少女见到少年,立刻冲上前来道:“小石头,你没事!”   小石头冲杨秋摇摇头,指着容泽二人道:“是两位仙人救了我,他们还杀死了那些黑衣人。”   洞里被关的男女老少纷纷拜谢。   杨秋走到小石头身旁扶住他,抹着眼泪道:“下次,你不要挡在我身前了,你这么瘦,还没我结实……”   清妧听着听着,忍不住“噗嗤”一笑。   小石头无奈:“我怎么就没你结实了,再说了,你要不是来给我们送饭,也不会被抓来这种鬼地方。”   那帮人目的明显,挑的全是身份低微、无依无靠之人,就算失踪了也不会有人留意。   唯一的意外,便是恰好给小乞儿们送饭的杨秋。   将众人救出来,清妧和容泽回到小胡子在的山洞,小胡子还在苦苦哀求:“仙人,请您放过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容泽还未说话,洞口处竟袭来一道诡谲的灵力,直直向小胡子而去。容泽挥剑挡开,小胡子却仿佛见了什么催命符一般,眼中恐惧之色闪过,随即闷哼一声,咬舌自尽而死。   众人皆惊,吓得缩成一团。   清妧与容泽对视一眼,主动道:“师叔你去追,我留下来护着他们。”   容泽点点头,快速向外追去。   来人身形诡谲,虽未御剑,却轻灵缥缈,竟像是在林中飞跃般自在飘忽。   容泽想要留下活口,是以并未出手,而是御剑全力追赶。片刻之后,他眼眸微沉,迅速掉头回转。   这人熟悉地形,又身法奇特,分明可以逃走,却始终与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是想吊着他。   他的目标是山洞里那些人。   待容泽飞回原来的山洞前,便见数个少说也有明光境五重的黑衣人合力攻向清妧。   清妧本就与他们差距颇大,又要护住山洞里的一众凡人,身形狼狈,浑身是血。她将所有的阵法都扔出后,再无力抵挡,被人一剑捅在肩上。   容泽心中重重一痛,却来不及多想,只快速祭出一招,将黑衣人全部斩杀,然后上前接住清妧软倒下来的身子。   清妧痛得双眉紧皱,却依然笑得甜美:“师叔,还好你……回来得及时。”   在确保自己歪头的姿势够优雅之后,她终于放心地晕了过去。 第23章 他很担心   清妧晕过去后,那群凡人从山洞里惊慌失措地跑出来,看到容泽的脸色后,却纷纷瞬间噤了声。   虽然他看着很仙,但他现在给人一种很可怕的感觉。   尤其见他从清妧身上掏出一个瓶子,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之后,众人简直觉得连呼吸都是罪过。   小石头一眼认出那是装那个什么“回元丹”的瓶子,最后一颗回元丹,恰巧便是给他吃了。   他让杨秋搀着自己,上前伸出手腕道:“仙长,药我刚喝下去没多久,身体里可能还有,不如让这位仙长姐姐喝我的血吧。”   容泽面色冰冷得骇人,话出口却分外平静:“不必,你的身体还很虚弱,也需尽快医治。”   他以灵力护住清妧心脉,然后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叶飞行舟,让众人一起站上去后,带众人一起回城。   清妧的脸色煞白,不时会痛苦地咳嗽几声,却始终未醒。容泽搂着她,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不知所措。   除了肉眼可见的皮外伤,清妧体内灵力枯竭,经脉断裂,若是他回去得再晚一些……   那个结果容泽不敢想。   他生命中唯一的火种,差点因为他的疏忽,离他而去。   回到城中,容泽让杨秋去为小石头请大夫,他带着清妧与小石头前往客栈,其余人则被放下来各自回家。   小石头的伤大夫可以治,清妧的伤寻常大夫却治不了。   灵力造成的伤,还得灵力去治。   容泽让小二去为他买了些灵药,一边为清妧炼制丹药,一边以灵力小心为她接续经脉。   接续经脉奇痛无比,清妧虽然昏迷着,却一直在喊痛,那张总是或喜或嗔的小脸,此刻痛得紧紧皱起。容泽双眸微红,恨不得代她受罪,却只能徒劳地看着。   见清妧痛得紧咬双唇,容泽掰开她的下巴,将自己的手腕送过去,清妧立刻狠狠咬住,用力缓解她的痛苦。   感受着胳膊上的剧痛,容泽莫名感觉到一丝宽慰。   她痛,他就陪她一起痛。   三天后,清妧终于睁开眼睛。   容泽正靠坐在床边,双眸微闭,阳光自他侧边打来,在他纤长的睫毛下投下一片阴影,看起来美丽又脆弱。   清妧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摸容泽的脸。她刚伸出手,容泽便睁开双眼,对上她的眼神后,他似是茫然了片刻,然后才问:“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清妧摇摇头,只是脉脉地看着容泽:“我没事,让师叔担心了。”   她这几天虽然昏迷,却并不是完全没有意识,她能感觉到一直有人在小心翼翼地照顾她,给她喂药,擦汗,还为她接好了体内断裂的经脉。   一想到这人是那朵仙气凛然的雪莲花,清妧心里就更甜了三分——谁不喜欢美人的照顾呢?   容泽静静地与她回视,直到清妧不自然地问“我脸上有东西吗”,他才一把将人搂进怀里。   许是顾忌着她重伤初愈,他搂得不算紧,却依然给清妧一种要跟她合为一体的感觉。   “以后,我再不会与你分开。”容泽轻轻道。   他可以接受从未拥有,但却无法容忍拥有后再失去。   “好啊,”清妧答应得痛快,还顺势在容泽脖颈处蹭了蹭,“以后师叔到哪都带着我。”   这一次重伤无形中让两人又亲密许多,在屋内腻歪半天后,一阵敲门声驱散了屋内的旖旎。   杨秋:“容仙长,我从家里带了些粥,给您和顾仙长也带了一份。”   容泽拉开门,接过东西道了声谢,又跟她说清妧已经醒了。   杨秋进来瞅了瞅清妧,庆幸道:“顾仙长吉人天相,果然逢凶化吉,容仙长也不用再提心吊胆啦。”   十岁的小姑娘,说话就是直白。   清妧瞄了一眼不自然的容泽,憋着笑问:“容仙长怎么个提心吊胆法?”   她本就爱笑,身上又有种吸引人的亲和力,很容易就吸引了小姑娘到床前跟她说话。   “表情好像也没怎么变,可是顾仙长你倒下的时候,容仙长整个人都感觉好可怕!”   杨秋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容泽,顿时呆住:就是这种感觉!   她连忙从床前起身,卖着乖道:“我先去看看小石头吃完没有,吃完带他来一起看望仙长!仙长再见!”   小姑娘走了,清妧也没有说话,只含笑盯着容泽。   容泽将食盒里的清粥小菜拿出来,又倒了一杯热茶,用托盘一起托着走回床边。   他放下托盘,问清妧:“先喝茶还是先用粥?”   清妧拽住他的袖子摇摇头,眼睛里盛满了甜蜜的小星星:“不要茶也不要粥,我要师叔。”   容泽道:“我就在这里。”   没听到想要的甜言蜜语,清妧也不着急,将容泽往下一拽,整个人窝进他的怀里。   “我倒下的时候,师叔很担心吗,有多担心?”   容泽衣袖被她拉得向上些许,露出又一次草草包扎的手腕,那里被清妧咬出了一个牙印状的伤口。   容泽眸光闪了闪,在清妧注意到之前垂下袖子,遮住伤口,又将人往自己怀里紧了紧,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很担心。”   清妧灼灼盯着他,半晌后才不可置信地问:“没了?”   容泽的眼中划过一丝笑意,揉揉她的头:“先吃东西。”   以后即便是他死,他也不会再让清妧在他面前受一点伤,只是这些没必要告诉清妧。   她一直像如今这般,鲜活地做自己便好。   清妧委实也饿了,调戏了两句就觉得有些体力不支,便不再胡闹,乖乖喝粥吃菜。   用过饭,清妧磕了两颗容泽炼制的简易版回元丹,又打坐调息了两个周天,便觉身体已经轻便如初,再去清筑小楼试炼一圈都没有问题。   当小石头被杨秋扶着前来,见到活蹦乱跳的清妧时,内心简直又馋又酸——   修仙不仅可以手撕恶人,受伤都能少疼好多天!   一个大龄淳朴少年心中,就此埋下了修仙的种子。   几人坐下后,容泽对小石头道:“她们对你施展炼魂术时,你可注意到什么细节?”   杨秋这些在另一个山洞里的人,被抓后就一直在那个山洞,只知道每天都要提几个人出去“受死”,那些黑衣人的灭口对象一定不是他们,而是经历了炼魂术,却意外活下来的小石头。 第24章 爱一个人   “那些人把我们关进笼子里,就开始放血,等我们的血流遍整个笼子,就有人开始施咒,我就像被人扔进了化尸水中,又或者是油锅地狱……不,这疼痛程度得是血池地狱……”   清妧:……   这小乞丐平时话本子没少看啊。   可惜东拉西扯了一大堆,没一句在点子上。容泽捏了捏额心,打断道:“说重点。”   小石头无辜地眨眨眼:他说的不是重点吗?   过程好疼痛好血腥好恐怖,他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   容泽见他一脸迷茫,冷着脸补了一句:“不用说你的感受,说你看到了什么。”   小石头若有所悟,想了想又道:“那帮人不仅对我们狠,对他们自己人也狠。”   “我们前一波好像有个差点成功的,他们想把尸体留下,可是底下人不知道,在处理尸体时一起处理掉了,那个杨舵主很生气,直接在场中间烧死了那个人,还让所有手下都过来一起看着。”   容泽问:“如何烧的?”   小石头摇摇头:“我们被带到山洞时,那人已完全化为灰烬,只见他们拿一个白玉托盘把骨灰抬下去。”   容泽又道:“那白玉托盘可是两尺见方,中间雕有彼岸花?”   “仙长如何得知?”小石头惊了,心中越发崇拜修仙之人,“那白玉托盘确实是两尺见方,只是中间的花我没看清楚,只远远望过去觉得非常华贵。”   他当时一边恐惧,一边还小小嫉妒了一下这帮恶人的有钱。   “我知道了,不会再有人找你们麻烦了,你们回去好好歇着吧。”   待小石头和杨秋离开,清妧抓着容泽的手问:“师叔知道那帮人的来历了?”   “嗯,”容泽顺势反握住她的手,手指轻轻摩挲着她圆润的指尖,“最西边的苇安郡,有一个叫做圣绝门的门派,当弟子犯下大错时,便会以火烧之刑惩罚弟子,个中仪式十分讲究,与他方才说的几点恰巧相符。”   清妧:“那我们接下来去圣绝门看看吗?”   容泽:“嗯。”   出发时,容泽不知从哪变出来了一件披风,仔仔细细给清妧裹上,又像对什么易碎的宝物般,小心翼翼把人抱在怀里,然后才开始御剑飞行。   清妧在他怀里笑得花枝乱颤:“师叔,这风又刮不到我,穿披风做什么?”   容泽面上闪过一丝赫然,将清妧的头按进怀里,没有理她。   他们所在的镇子已经快要接近苇安郡,因而当天晚上他们就到了圣绝门。   清妧抬头看了眼夜空中高悬的明月,不禁感慨:月黑风高,真是个搞事的好时候。   容泽一手搂着她,一手执剑,快速穿梭在圣绝门内。   她忍不住问:“师叔,我知道你臂力好,但你不觉得我们两个一起走会比较方便吗?”   这样让她感觉自己不是个来搞事的,而是个路过的挂件。   容泽:“不觉得。”   清妧:“可你这样只能单手用剑,而且没法捏灵诀了。”   容泽仍是一片淡然:“没影响。”   清妧:好的,不愧是你容大装。   一人一挂件很快摸到了圣绝门的前厅。要不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厅里坐得满满当当,似是召集了各个舵主正在议事。   “跟你们说了谨慎谨慎!乞丐抓光了你们不会去买?平日里买丫头和歌姬眼都不眨,到正事了,你们就连点银星子都舍不得掏?”   厅堂最前方,一个一身黑衣,身上印了一堆白色纹路的猥琐老头正在教训手下们。   “咱们这最近可能来了个了不得的人物,杨老三那里已经被一锅端了,你们最近都给我收敛一点,否则……”   他冷哼一声:“别来我这里求救!”   他正说着,突然见门口走进来一个,哦不,两个人。一男一女,生得倒是风姿出众,只是不会好好走路,这么严肃的场合也要搂搂抱抱。   感受着众人奇怪的目光,清妧挺挺脊背,摆上一个绝世妖姬般妖媚而狂妄的表情,可惜刚摆出来就被容泽整个按回怀里。   清妧:……   众人:……   在这尴尬的气氛里,还是圣绝门门主反应最快,指着容泽问:“你们是什么人?”   清妧适时伸出头来吼道:“是来要你命的人!”   容泽面不改色地将她重新按回去,走到上首往小老头身边一站,立刻像是国王与妖姬与老太监,身高和气质优势把小老头压得死死的。   “你们从何处得知炼魂术的方法?”容泽开口道。   厅内这时又进来一人,看到容泽后激动道:“门主,就是这两个人!哪位舵主抓住的……”他敏感地察觉到容泽不像是被抓的样子,及时住了嘴。   从刚刚便一直盯着容泽的圣绝门门主此时也开了口:“你是……清霄仙尊?”   他到灵隐大陆中部时,曾见过容泽一面,对方清冷高洁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深入他心,因而见到面前抱着绝世妖姬的人,他怎么也没往容泽身上联想。   容泽不屑回答,但是圣绝门门主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样的容貌与气度,他也没见过第二个了。   “清霄仙尊驾临,还请上座,”他指着上首的椅子道,“鄙门简陋,仙尊大人不要嫌弃。”   “不必,”容泽冷冷道,“说说正事,附近一带消失的人是怎么回事?炼魂术又是怎么回事?”   他的目光直直盯着圣绝门门主,意思很明显:我都知道了,不用撒谎了。   圣绝门门主:“既然仙尊都已经知道了,在下愿带领圣绝门门众一并投靠仙尊,听候仙尊大人差遣。”   清妧:说投靠就投靠,你们这些小门派委实是过于能屈能伸了。   容泽:“是么,那不如,先把炼魂术的方法交给我。”   “不可,”门主一口拒绝,“大人,就算投靠您,也得给鄙门一点安身之本不是?”   容泽冷哼一声:“只怕投靠是假,拖延是真。”   门主一听他这么说,心下知道这事糊弄不过去了。转念又想到容泽就带了个不怎么能打的女人,双拳难敌四手,如今在他们圣绝门的地盘,门内精英尽在,难道还制服不了他一个?   他再度冷下脸,对着厅内一众精英道:“仙尊大人不懂我们苇安的规矩,各位舵主还不好生招待一番?”   话音刚落,厅内众人便一拥而上。   然而修士之间的打斗,往往经常是“双拳可敌四手”,只要你够强,敌四十手也没问题。   容泽一手搂着清妧,一手持玉衡剑,强横的灵气顺着剑势袭向众人,给他们上了一课的同时,也结束了他们的生命。   清妧:我真的只是个挂件。   眼见容泽将那个门主也斩于剑下,清妧问:“不留个活口再问一下吗?”   容泽道:“他不会说的,不如我们自己去查。”   清妧:“自己查?”   容泽收回玉衡,带着清妧绕开地上的尸体向外走:“我已经传信回太玄宗,不日就会有弟子赶到,彻查这件事。”   门内普通弟子还不知他们的高层已被全部灭口,仍在正常巡逻,容泽也无意多伤人性命,尽量避开他们,却在路过一处假山时停了下来。   这边守卫比议事厅那边还多,容泽身形一闪,进去里面看看究竟。   假山里有条漆黑隧道,清妧小鸟依人地偎在他怀里,十分做作道:“师叔,好黑啊,我怕。”   像极了一个不懂事的祸国妖姬。   容泽知她故意,却也没有拆穿,而是用下巴轻轻蹭清妧的发顶,温言道:“我在。”   像极了一个被爱情迷昏双眼的昏君。   清妧本以为会等来一句“别闹”,没想到会是这样认真的一句“我在”,好笑之余,忍不住抬头亲亲容泽的下巴。   看来这次受伤是把容泽吓得不轻。   “别闹。”   容泽忍了忍,终是忍不住笑道。   “别闹”虽迟但到,清妧撇撇嘴,乖乖重新当挂件。   隧道里面无人看守,顺着一路往里有个密室,密室里与山洞中一样,摆着十几个大笼子,只是这些笼子里如今并没有人。   密室里面还有一个门,门中传来些许声响。   容泽上前打开门,里面是一群瘦骨嶙峋的人,听到门响,惊慌失措地抱作一团,发出阵阵哀求。   清妧从容泽身上下来,主动上前安抚他们:“别怕,我们不是圣绝门的人,我们是来救你们出去的。”   短暂的怔愣之后,这些人也看清眼前的两人,气质形象都与抓他们的人有天壤之别,便又哭起来:“多谢仙人!多谢仙人救命!”   众人跪下叩拜,清妧正要上前扶起他们,却见一个妇人直直扑过来,被容泽挡住后,抓着容泽的胳膊便开始乞求:“仙人,求求你们救救我官人吧!”   清妧问:“你官人被抓出去了吗?”   妇人摇摇头,带着他们往里走,众人自动为他们让出一条道路来。在里面的墙边,一个中年男人躺在那里。   清妧将手往他鼻尖一放,已经没了呼吸。   他身形高大,却瘦骨嶙峋,浑身上下没有一道伤口,很明显不是因为炼魂术而死,而是病死的。   清妧看向妇人,对方却仍是继续哀求:“仙人,你救救他,救救他啊!”   容泽道:“他已身故,无力回天。”   “可是,你们不是仙人吗?他半天前还在与我说话的,怎么就无力回天了呢?”   妇人双眼通红地望着他们,见两人都只沉默,终于哭出声来:“为什么,为什么!他原本可以不用死的,要不在这里耽搁了医治,他可以不用死的啊!”   众人皆是沉默。   许多人这几天在这里见证了夫妻俩的相濡以沫,那时以为马上都要一起死了,还不觉得什么,可如今生存有望,他们二人却阴阳相隔,不免令人唏嘘。   因着外面还有守卫,是以容泽起身带着众人往外走。   清妧蹲在妇人身边,小心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膀:“知道你能活下去,你的官人也会很开心的,外面……还有许多美好等着你。”   那妇人抬头,眼中冬日旷野般的悲寂让清妧心头一惊。   “多谢仙人,不过没了他,再多的美好又与我何干呢?”   妇人吃力地背起男人,轻轻道:“官人,我们回家。”   将密室里的人全部送出之后,清妧与容泽重新回到之前落脚的客栈。   清妧的情绪有些低落,回到房间也没怎么说话。她不认同妇人那种将生命的美好系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想法,爱情是种美好的东西,就算是恋人去世,也不应该失去爱一个人的能力。   可是对着妇人黑漆漆的双眼,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容泽坐到她身边,以为她还在为妇人的事情难过,不由摸摸她的头,将人抱进怀里。   清妧抓着他的衣襟问:“师叔,若我死了你也会那么伤心吗?”   容泽现今最听不得她出事,不由沉下脸来:“胡说什么。”   清妧却一点都不怕他,反而认真给他说教:“师叔,爱情是种你情我愿、让人快乐的东西,若是有一天我不能给你快乐了,你便把我忘了吧。”   容泽以为她受了妇人的刺激,是在担心他,感动之余,又觉得她是在诅咒她自己短命,有些不高兴:“不许再说这些。”   即便他出事,他都不会让清妧再出事。   清妧见容泽真的不开心了,便也不再继续破坏气氛。反正她自觉已经提醒过容泽,就算有一天要离开他,他大概也不会太难过了。   眼下灯火摇曳,孤男寡女,互有想法,气氛自然很容易就往旖旎的方向走。   容泽低下头,温柔而小心地轻吻着清妧,像是在亲吻什么稀世珍宝。   清妧顺势拽住他,在他身上来来回回不断揩油。   直到容泽的衣服被她弄得一团糟,衣襟大敞,清冷似雪的双眸多了几分醉人情动。   清妧看着雪莲花这勾魂夺魄的样子,手上动作更是越发麻利。谁知道这装模作样的雪莲花什么时候叫停,她得趁机多揩点油。   直到她拽开雪莲花的腰带,被他翻身压在身下,清妧才发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对方怎么好像……没打算叫停? 第25章 雪莲与月   清妧倚在床头,觉得自己好清纯好无助好小可怜。   虽然领悟到容泽的意思时是她比较激动,前期也是她比较像饿狼扑食,可后期这朵雪莲花是怎么回事?她都喊停了,竟然还能拉着她继续放浪形骸?   清冷矜持的雪莲花形象还能不能好好保持了?   她这会儿坚决不承认,昨晚流的泪是她前阵子天天给容泽吃大补之物时所进的水。   容泽从桌子上端来一杯茶水,将她拥入怀里,一点一点喂她喝。清妧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照顾,末了看到自己衣衫不整,而对方却已经收拾妥当,还有了几分不甘心,拽着他的袖子便又要胡闹。   容泽将袖子又往下拽了拽,挡住即将露出来的牙印状伤口,握着她的手道:“别闹。”   清妧哼哼唧唧,拿眼神控诉他昨晚的行径。   情到浓时,她娇气地喊停,而容泽却依然抵着她的身体,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仿佛要将她完完整整烙印在灵魂深处。   容泽浅浅一笑,眼神里除了宠溺还有一丝几不可查的羞赫。他在清妧额上浅啄了一口:“再休息一会儿,宗门里的人应该快到了,我出去接应一下。”   清妧看着他出门,转身慵懒地在床上蹭蹭,然后拿出了落情簪。   代表容泽的那片花瓣,已经变成了动人的深粉,如同春日里盛放的桃花,鲜妍而热烈。   这朵洁白的雪莲花,最终还是被她染上了俗世的红。   清妧收起落情簪,因为后期过于简单,甚至有些索然无味。   她以为她还要多努力几把,才能彻底攻略容泽,结果他自己就把自己攻略了。   虽然都是甜,但送到嘴边的,总不如自己努力搏来的惹人沉醉。   容泽回到房间,见清妧望着床顶发呆,不由问:“在想什么?”   “在想你啊。”   清妧转过头,看着容泽这张好看到无以复加的脸,又想到对方高冷外表下的处处体贴,又觉得即便是送到嘴边,这甜度也还是有些醉人的。   容泽低下头,脸上仍是淡淡的,却有一种明显的愉悦之感。他将人圈进怀里亲了亲,然后问:“还想休息吗?”   “宗门里的人已经到了?”   容泽点点头。   清妧受伤时他便将信传回了太玄宗,弟子直接从宗门出发,反而比他们从金鼎寺来要近些,几日便到了苇安郡。   圣绝门虽在灵隐大陆名气不大,但在楚国西南部的势力却不小,分舵遍布,一应善后事宜不少,有了这些弟子接应,他们也好早点赶回车队。   清妧坐起身,领口下的雪白肌肤上,还隐约可见昨晚疯狂的痕迹。容泽眼中闪过一丝懊恼和疼惜,亲自找来外袍给她穿上。   清妧像是被轻薄了的小寡妇一样,捂着领口可怜巴巴:“昨晚,你,你怎么可以那样对我?”   容泽瞥她一眼,将她的手拉开伸进袖子里。   “我怎么对你了?”   “你解开人家的衣裳,还……唔唔……”   容泽捂住清妧的嘴巴,有些脸热地瞪她一眼:“不许胡说。”   清妧转过身抹抹不存在的眼泪,还在戏里不肯出来:“上天啊,为什么让我遇到这种事情啊……”   容泽闷笑一声,将人转过来,俯身亲了一口。   “因为,你是上天赐给我最好的礼物。”   -   李东率着庞大的车队,心惊胆战地走了一个月,终于在快到楚都前迎回了容泽与清妧。   乍一见到两人时,向来稳重的官员也忍不住长松一口气,殷切地将二人请上马车,又将一众随从好生敲打了一遍,这才欢欢喜喜地启程上路。   马车里,清妧习惯性地窝进容泽怀里,翻了翻他拿出来的经册,又百无聊赖地丢到一边。   “师叔,你储物袋里什么时候可以放些话本子啊,这样偶尔还可以借我看看。”他的储物袋里像是装了个书库,里面能不时拿出各种各样的书,除了清妧爱看的话本子,其他应有尽有。   “或者,你为我讲故事也行。”清妧想了想又道。   容泽道:“我不会讲故事,也没有话本子,但我为你准备了别的。”   清妧坐直身体,期待地看着他。   然后,圣洁的仙尊拿出一本《太宗五行》递给她。   这不是太玄宗最基本的修炼功法?   见清妧一脸迷茫,容泽道:“你对剑招的领悟要强于他人,但是最基本的功法修炼得仍不到位,如今有时间,刚好带你修炼。”   清妧:“?”   刚刚擦着过的干柴烈火独处,你要带我修炼?   是你之前单身的二十多年没练够吗?   “不要,”她赖在容泽怀里撒娇,“我有师叔就好了,师叔这么厉害,一定可以保护我。”   容泽:“起来练。”   清妧:“不要。”   她如今也是恃宠而骄,笃定容泽不舍得对她怎么样,便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尤其两人有了更亲密的关系后,容泽分明把她当眼珠子宝贝着,估计马上就要服软,然后亲亲抱抱羞羞哒了。   容泽果然没有继续说什么,清妧得意地弯弯唇角,正想让对方给自己讲故事,却被对方提着后领子从怀里拽了出来。   清妧:“?”   容泽严肃又认真道:“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有他在,他自是不会让清妧受到一丝伤害。可他万事笃定,唯独不敢拿清妧冒一丝险。   督促她练功,对她百利而无一害。   清妧:“……?”   虽然这话很有道理,但这是一个男人该对情人说的话吗?   她也抬起头很认真地对容泽道:“师叔,这句话让你的男子气概在我心中大打折扣。”   容泽面无表情,什么都没说,拿着书便开始给她讲功法。   直到两天后的晚上,他才在客栈里把这句话原原本本还给了清妧。   修仙之人,必然较真,并不是记仇什么的。   清妧本以为拿下容泽后,他们俩会过上每天在马车里腻腻歪歪的生活,没想到他们却每天在马车里勤奋修炼。   感人程度堪比囊萤映雪、悬梁刺股。   清妧反抗无效,闲暇时间便抱着容小装讲容大装的坏话。   “小装,你爹好无情好冷酷好无理取闹。”   容泽:“……”   “据说富贵人家经常会养一些丫头,白天做活,晚上还要给少爷们暖床,我现在好像那些丫头们啊。”   容泽:“……”   清妧撸着肥啾啾的兔子,继续情真意切地感慨:“白天被人拿鞭子逼着修炼,晚上还要给我师叔暖床,暖得第二天腰酸背痛,却还要继续修炼,我真的好可怜!”   眼见她越说越离谱,容泽无奈地揉揉眉心,收起桌上的书本道:“是我逼你逼得太紧了,以后不逼你了好不好?”   清妧的眼角眉梢立刻飞扬起来,容泽见状补充道:“但每天都要保证修炼的时间。”   清妧凑到他的唇边亲了亲:“知道啦!”   她亲完便跑下马车溜兔子,错过了身后男人宠溺温柔的笑容。   车队在路边休息了片刻,李东便又来通知上路,清妧把容小装交给一路照顾它的婢女,叫住李东。   “李大人,之前为我们赶车的蒋护卫去哪了,怎么没再见到他?”   自从她和容泽回来,她便没有见过蒋也,先前还以为他是不是去赶别的马车了,可一连几天都没见到这只闹腾的小狼妖,清妧便忍不住问了。   李东心头一凛,面上如常地回复道:“先前蒋护卫去山间寻水,意外摔落悬崖,怕是已经没了。”   他是在蒋也消失后才发现,这人的名字原来不在护卫名单上,若是追查起来难免要问他的责。可若只是路上摔死个普通护卫,事情就没什么大不了了。   清妧虽不知李东心中盘算,但也没有多问,反正小狼妖不会真的摔死。   只可惜路上少了一个玩伴。   她回到马车里,见容泽正襟危坐,似乎刚做完什么亏心事。   “师叔刚刚在做什么?”她凑上前问。   容泽将赤羽冰魄藏进储物袋,然后才理直气壮道:“没什么。”   这赤羽冰魄是他当年去极域雪原所得,晶莹闪烁,佩戴在身上更是不用催动灵力便可抵御严寒。初冬将至,将其做成玉佩送给清妧正好。   他现在才雕了个雏形,等做完再送给她,她应该会比较惊喜。   虽然他此刻的表情无比正经,但清妧本能地觉得对方有事瞒着自己,视线在容泽周围扫了一圈,竟真的看到了一小片雪白。   她俯身将那片雪白从桌腿下面拿出来,是被人折成一小片的纸。她一边打开一边问:“这是什么?”   容泽想要阻止时已经晚了。   清妧打开被折了几折的纸,才发现这竟是蒋也写给她的告别信。   信上说了一大通,从他是一只有理想有信念的狼妖,说到好狼妖先立业后成家,又说楚都水深,他稍微准备一下再去救她。   清妧看得云里雾里,觉得狼妖大概中文不怎么好,也就没理会他通篇的词不达意,只举着信向容泽道:“师叔,这叫没什么?”   容泽放松地靠回车厢:“嗯。”   确实没什么,没发现他的惊喜就好。   至于小狼妖的信,垫桌子就垫桌子了。   ……   所有的行程都有终点,当楚都的最后一片秋叶落尽时,载着容泽和清妧的马车终于驶进了楚都。   街道两旁挤满了围观群众,齐齐喊着“恭迎清霄仙尊”、“恭迎清妧公主”,清妧小心掀开窗帘看了一眼,只觉楚王出巡大抵也就这排场。   她明白自己就是个捎带上的,就算有姓名,也不过是为了加强楚国王室与太玄宗的关系。   不过这也没什么,总归这热闹她看到了。   容泽在她身后倚着看书,见她一直趴在窗边向外看,将人拉过来搂进怀里:“入宫后,你想住太后的慈宁宫,还是与我住玄晨宫?”   玄晨宫是楚国特意为容泽所建,竣工后才派人请封容泽,诚意摆得十足。而清妧因为年幼时养在太后膝下,并没有单独的宫殿,这次回来极有可能被安排在以前的住处。   规矩森严的太后眼皮底下和由她胡作非为的容泽身边,当然正常人都会选容泽身边。容泽这么问时,已经猜到她的回答,因而颇有几分漫不经心。   只是没想到清妧竟沉默了。   容泽有几分意外地抬眼看她。   清妧纠结片刻,缓缓道:“我还是住慈宁宫吧,太后与我有养育之恩,虽说不算亲厚,总不好太见外。”   而且住玄晨宫,她要怎么撩楚王?她的下一个小宝贝就在王宫里等着她呢。   容泽愣了愣,这才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不通人情了。清妧并不像他孑然一身,就算喜欢他,她的世界也不该仅仅围着他转。   他反省片刻,便摸摸清妧头道:“好。”   清妧将身体往后靠了靠,仔细地打量容泽的眉眼。   容泽被她看得有些茫然,不由问:“怎么了?”   “师叔,你真好看。”   说着,清妧双手环住容泽,主动送上缠绵一吻。   外面人声鼎沸,甚至可以听到百姓的呼喊就在马车旁边,马车里的两个人却在交颈亲吻,让人又紧张又刺激。   容泽任由清妧放肆了片刻,却在两人情动的前一瞬抬头,只将人抱在怀中。   “不要胡闹。”   清妧拿手指戳着他胸前花纹,遗憾道:“师叔,你可真是……无趣。”   容泽当时只以为她在与他玩闹,却在后来才知道——   原来,她是真的嫌他无趣。   -   楚王宫是延续多年的前朝旧宫,巍峨庄严之外,多少可见岁月的痕迹,让这座宫殿更多了几分厚重感。   容泽是被请封为国师,连“受”字都不用,自是尊贵非常,马车直接驶入内宫门,一直走到皓和殿外才停下。   清妧跟在容泽身后走下马车,一眼便撞进年轻楚王春日清泉般的目光中。   紫衣墨发的青年眉眼含笑,率着身着朝服的文武百官,向他们款款而来:“国师,王妹,路上辛苦了。”   清妧望着优雅从容的君王,想到下凡前在孤辰寡宿的名册上,看到的关于楚王的描述。   “心似玲珑,长袖善舞,然舞出锦绣盛世,失却人之本心。”   名册上的青年,华贵而俊美,像一个没有感情的艺术品,一个为山河盛世而生的工具。如今见了本人,却只觉霁月清风,分明是春日河畔最让人心动的朗朗君子。   若说容泽是雪山之巅最圣洁的雪莲花,那楚王燕晗便是夜空中高贵优雅的一轮明月。   与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但是,很惊喜。   燕晗说话不算多,却让人觉得很舒服,可惜清妧在皓和殿只待片刻。她要去面见太后,而容泽则与燕晗商量完任职的问题后,再由燕晗亲自带往玄晨宫。   两个漂亮的情劫对象站在一起,还相处得客气友好,这画面多么让人心动,然而再心动也要暂别。   太后早年间对原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她是忠将遗孤,太后自然不会苛待她,可当时太后既要头疼外患,又要帮助年幼的燕晗解决内忧,连自己亲生的富阳公主都照拂不及,哪里还能有多余的心思看顾清妧?   不过即便如此,对方依然对原主有养育之恩,虽然拜入太玄宗后来往不多,原主依然会定期向太后报平安,有什么珍稀宝物,也会差人给太后送来。   “儿臣参见母后。”看见迎出来的尊贵妇人,清妧屈身行礼。   “快起来吧,”楚太后打量着清妧,保养得当的脸上露出一个浅笑,“几年不见,都成大姑娘了。”   清妧起身虚虚扶住太后胳膊,乖巧道:“托母后的福。”   太后笑道:“这几年的修炼,倒是让你这张小嘴更会哄人了。”   “来,给哀家讲讲,这几年在太玄宗,你都过得如何。”   她们母女虽算不得有多少情分,好在两人当初都尽了应尽的本分,此刻相处起来倒也轻松,加上都有意好好相处,竟有一种母慈女孝、相见恨晚的感觉。   “让你这张小嘴一讲,怕是斩杀恶兽都能成了趣事,”太后笑着点点清妧鼻子,“富阳整日里说宫里无聊,要是听了这些,怕不是连夜就要收拾东西跟你上山。”   “富阳妹妹只是说说,哪里能舍得抛下母后。”   太后无奈地摇摇头:“管不了,不管她。对了,我之前已命人将你住的偏殿收拾出来,但是听李东来信说你与国师感情甚好,怕是不愿分开,便让人给你将东西搬去了玄晨宫。”   她一脸深意:“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清妧:“……”   她一路与容泽眉来眼去,从未想过遮掩,此刻会被太后知道不奇怪。   可是,太后你未免过于善解人意了啊!   清妧情真意切道:“母后,我觉得我还可以再留留……”   “不用不好意思,”太后拍着她的手,“哀家知道你们修士之间不讲究那些虚礼,国师大人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把你交出去,哀家很放心。”   清妧:“……”   她懂了,太后其实是乐于见到容泽与她结为道侣的,不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和亲么。   还是她这个便宜公主主动拿下了容泽,这种好事谁不喜欢。   于是清妧就被打包好,带着一堆东西被人一起送往了玄晨宫。   恰巧,碰到了刚送下容泽出来的燕晗。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君王也可以让人如沐春风,可偏偏燕晗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王妹已经见过母后了?”燕晗道。   清妧道:“见过了,多谢王兄与母后的关爱。”   燕晗还有许多政事要处理,便没有与清妧多客套。他早已知道要安排清妧住在玄晨宫,指着身边一个太监对她道:“有什么需要便直接跟王全说,太玄宗与王宫都是你的家,无需拘礼。”   “是,多谢王兄。”   她与燕晗各自带着一帮随从走了,清妧走出几步后,停下来去看燕晗的背影。   燕晗似有所感,竟也驻步回眸。   落叶簌簌之下,少女冲他浅浅一笑,然后率先转身朝着玄晨宫走去。 第26章 一世一双   世人皆知清霄仙尊喜静,放下东西,一众宫人便都退到了宫门之外,等候传唤。   容泽正翻阅着一些卷宗。   除了国师之外,燕晗还想让他兼任楚国衍天宗的宗主,甚至许诺他可以不当职,不理杂务,只为楚国占算国运民生。   如此对楚国自是大大的有利,可是对于灵隐大陆来说,不止有楚国一个国家。一国之国运昌,不代表天下之大运昌。   他转过头,见清妧坐在窗前,正摸着容小装的毛笑得开心。   “回到王宫,这般开心吗?”他走过去,亲昵地蹭蹭清妧。   清妧顺势倒进他怀里,露出了一抹让他看不太懂的神色,像是珍惜,又像是惋惜。   “开心的,不过也有点小舍不得。”   这朵雪莲花已完全情动,那么属于他的情劫合该到此为止,接下来的时间,她要去摘月亮了。   容泽问她:“舍不得什么?”   清妧看着他完全长在自己喜好上的俊美脸庞,突然有些自私地想,是不是应该与他多温存片刻,再告诉他这件残酷的事情?   以容泽对感情的纯粹炙热,想必她说了之后,两人便会彻底决裂。   在感情一事上,她不屑于欺瞒,可此时此刻,也不禁想要再偷得三分甜,多享用几分美人的柔情蜜意。   她将容小装扔到一边,伸手揽住容泽的脖子:“舍不得与师叔分开半刻。”   话毕,她便轻柔地吻了上去。   容泽虽不算一个重欲之人,却也无法抵御心上人的主动撩拨,何况清妧又刚说了那样动人的“情话”。   他按住清妧乱摸的小手,却也没有打断此刻的好气氛,无视外面刚刚泛红的夕阳,抱着清妧便倒向了床榻。   院中秋风卷起落叶,发出“沙沙”轻响。   欢愉顶峰,清妧努力睁大水润润的眸子,想要看清容泽此刻的模样,却被他搂入怀中,落下一连串细细的吻。   “妧儿。”   容泽清冷的声音里,因情|欲带上几分沙哑:“我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清妧身体一僵,容泽却未曾觉察。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块玉佩,轻轻放入清妧手中,与她十指相扣。   清妧回味着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有些不是滋味,便稍一用力挣开他的手,举起那块玉佩来看。   玉佩雪白莹润,拿在手中却半点不觉得凉,反而能感到丝丝灵气氤氲其中。   清妧挑挑眉问:“赤羽冰魄?”   容泽期待地点点头:“喜欢吗?”   玉佩一面雕了个“妧”字,一面雕了只耳朵长长的兔子,一看就是容小装。系着玉佩的络子也是精心挑选,与玉佩周围的花纹相互呼应,十分好看。   清妧莫名却有些烦躁。   赤羽冰魄不是凡物,寻常刻刀无法在其上留下丝毫痕迹,唯有以灵力做刀,才能进行雕琢。雕成如此精致可爱的样子,也不知花费了容泽多少心力。   昔日高不可攀的清冷仙尊,如今在她面前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满腔热情,毫无保留。   他这样,却是让她不好继续拖下去了。   玉佩上的兔子憨态可掬,清妧用指腹来回摩挲着。   “师叔送的,清妧自是喜欢。”   容泽紧张的心终于放下,薄唇轻轻向上勾起:“喜欢就好……”   他话音未落,便听清妧又道:“清妧若是喜欢上了别的什么,师叔也可以满足我吗?”   看她神情,容泽心中总有种怪异之感,却不知从何而来,只好收敛心思认真道:“不伤天,不害理,我便是赴汤蹈火,也会满足你。”   清妧笑着摇摇头:“师叔不必赴汤蹈火,只是,若我又喜欢上的,是个人呢?”   容泽身体微僵,像是没听懂般望了她片刻,然后才放松身体道:“不许乱开这种玩笑。”   他只以为她又在胡闹,清妧却没有如往常般与他说笑,而是认真盯着他,清楚地告诉他自己不是在开玩笑。   “师叔,我是说真的,我又喜欢上了一个人,与喜欢你一样的喜欢。”   容泽眼中的情意迅速褪去,像是望着一个陌生人般,黑眸沉沉地望着她:“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清妧点点头:“知道。”   容泽轻笑出声。   “这个笑话确实比你以前闹的那些好笑一些,但是不可多开,不然我要生气了。”   他声音低沉,语气笃定,却隐约透露出一种摇摇欲坠之感。   他觉得自己不该这样紧张,清妧如此爱他,费尽心思默出《佛经释义》与《道经新解》来讨他欢心;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去挑战清筑小楼一层,也要宣誓对他的爱;日日陪在他身边,眼里只有他……   她分明是极爱他的,这是这次过于调皮,开了个不好笑的玩笑罢了。   他试图重新环住清妧,让两人的体温温暖他不断下坠的心。   清妧见他这样,拿着玉佩的络子在手指上绕了两圈,然后试探道:“我虽然喜欢了别人,但我依然喜欢师叔,若是师叔不介意……我们继续在一起好不好?”   摇摇欲坠的心终于彻底陷落,坠入冰窟。   “别人?你喜欢上了谁?”容泽竟不知自己为何还能冷静思考,他想了想这几天,“燕晗?”   清妧自认今天什么都没做,却不想容泽如此敏锐,只好点点头。   “一面之缘,你竟也敢谈喜欢。”容泽冷笑一声,漠然道,“只是一时新鲜而已,你年纪小不懂事,以后不要再提此事。”   清妧叹息。   “师叔,我喜欢你,也是一面之缘啊。”   这句话终于将容泽仅存的理智切断。   “所以,你是真的想要与燕晗在一起?”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收敛起所有的情绪。   “你若敢说是,此生,我与你再无可能。”   清妧被他眼中冷意冰得后背发凉,却还是仰着头无畏地说了句:“是。”   她手又在玉佩上摩挲几下,然后放回容泽手中。   容泽感受到赤羽冰魄莹润的触感,内心感到无比的荒谬。   一炷香之前,他才与她做了最亲密的事,他送了她准备依旧的礼物,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   他静默片刻,突然猛地将玉佩向远处摔去!   呯——   玉石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重重敲在清妧耳间。这一刻她觉得,容泽想摔出去的不是那枚玉佩,而是她自己。   容泽起身下床。   总是清冷端方的男人,仅着中衣,赤脚站在地上,形容明明是狼狈的,清妧却感受到了一种神圣不可侵犯之感。   “滚。”   容泽哑声道。   好了,这下狼狈的该是她自己了。   清妧抱着衣服灰溜溜跑出大殿的时候,简直想锤爆自己的头。   怎么就选了这么个场合时机摊牌呢!好赖先把衣服穿好,容泽以后想起自己来时,是一个无法抓住的美丽身影,而不是被他赶下床的狼狈落魄。   幸好宫人们都在宫门外,院中空无一人,否则清妧觉得自己也不用攻略燕晗了,直接丢死在这玄晨宫就好。   她来到宫人们为她收拾好的偏殿,径直往床上一躺。   没躺过人的床,乍一躺下还有些凉。以容泽的性格,定然不会过多纠缠,像背后算计、搞破坏之类的事更是不用担心。   完美前任。   只是以后进出间,最好还是避开他吧。 第27章 夜色阑珊   华灯照耀之时,清妧唤了两个宫人进来,为自己换上华丽的宫装,前往太后为她举办的接风晚宴。   经过主殿,清妧小心翼翼往里面瞄了一眼,漆黑一片,不知是没有人,还是已歇下。   容泽不会出现在今晚的宴会,即便是来到尘世中,他也依然是不可接近的高岭之花,不参与尘世的种种喧嚣。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够强,众人便不会有异议,甚至会觉得这是仙人该有的样子。   起码,太后在事先得知清霄仙尊不参与王室任何娱乐、礼节性质的聚会时,第一感觉便是敬仰。   不愧是修真界最年轻有为的仙尊啊,有气节。   虽然清妧知道,容泽只是嫌吵和浪费时间。不过这样也好,容泽不参加宴会,但燕晗参加。   她可以在宴会上自在地会小美人了。   楚国王族热衷于在夜深之时举办宴会,因着可以用最华丽的灯火,映照出最迷人的夜色。   清妧赶到设宴的大殿时,险些被满殿的富丽堂皇晃花了眼。   从宫殿内部的装饰,到赴宴人员面前的桌子和摆设,无一不精,无一不美。   慈宁宫和玄晨宫都很讲究,可清妧一直以为那是主人地位特殊,来到这殿中她才体会到,精致华美大概是楚王室最不懈的追求。   两侧已坐了不少官员与家眷。   清妧被宫人引向前方,刚一坐定,太后便与燕晗一起进了大殿。燕晗虽不是太后亲生,对这位嫡母倒也尊敬,母子和睦并非表象。   “参见王上,参加太后。”   “众卿平身。”   燕晗将太后扶到座位前,然后才来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此宴是为给清妧接风所设,她自然是这场宴会的主角。太后与燕晗都对她表示了爱重,各路宫妃臣眷更是把清妧夸上了天。   幸而她回应得落落大方,态度自然,一一接住了众人的夸赞。   整场宴会热闹而不失庄重。   众人举杯,清妧假意抿过之后,将杯子轻轻放到桌上,身后的婢女立刻上前,将她的杯子后移寸许,杯口也被转向左侧。   她抬眼一扫,殿上所有人的杯子都这么摆放。而且她先前没注意,现如今一看,两排宾客的杯碟碗筷竟都在一条直线上,即便宴会已经开始,也依然整整齐齐。   远远望去,是几条笔直的线。   清妧有些奇怪,原主的印象里,楚国并没有这种礼数。   她稍稍挑眉,再一次放杯子时,发现众人的目光先是紧张地盯着宫人,看她的杯子摆好,又松了一口气般,抬头去看上方君王的反应。   燕晗?   清妧忍不住握住杯子,让它脱离其他杯子的“整齐大军”,也抬头去看燕晗的反应。   优雅的君王摇晃着手中酒杯,视线扫到清妧手中酒杯,又缓缓上移,看向清妧的眼睛。   少女眼神明亮,望着他的目光有着不加掩饰的试探。   “这酒清甜,王妹不如多饮几杯。”   他向清妧遥遥举杯,清隽的眉眼中满是和煦,与殿中其他人紧张的表情成鲜明对比。   清妧顺势举杯:“清妧敬王兄。”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胶着片刻,一温润,一清澈,却都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芒,然后笑着放下酒杯。   再放下时,清妧不用宫人帮忙,便将酒杯摆放到了最适合的位置。   注意到周围众人明显放下心来的表情,清妧兴味盎然地想,这位楚王,果然不像面上那样霁月清风。   她正琢磨着月亮高贵的面纱下,会是什么样的灵魂,后背却陡然泛起一股冷意。   冰得她忍不住战栗。   她环视四周,分明气氛正酣,那股冷意也像是从未出现。   大概是这宫装太紧了,她穿得不舒服。   清妧端起酒杯,继续与前来敬酒的公主妃嫔们客套着。   大殿外的宫墙上,容泽静静地站着,仿佛与周围夜色融为一体。   夜风卷起他的衣摆,也卷走了他内心最后一点希冀。   他看着清妧光鲜亮丽地出现在宴会上,看着她言笑晏晏,自然地融入到周围的欢声笑语。   看着她引起燕晗注意,甚至因为与燕晗的视线交汇而欣喜不已。   原来在意的、伤心的,只有他一人。   清妧经过主殿,往他殿中看的时候,他甚至想着对方会不会跑进来说刚刚都是骗他的;又或者后悔了,向往常一般与他撒个娇,让他原谅她。   这样他总还能继续与她一起的。   可是她没有。   她毫无波动地来参加了宴会,甚至在宴会上十分开心。   她说喜欢他是一面之缘,原来没错。   他注定是孤辰寡宿,原来没错。   一股剧痛袭来,体内压抑着的毒性,趁着他心绪纷乱之时,想要重新出来霸占他的身体。   容泽踉跄几步,最后望了殿中一眼。   绚丽灯光下,清妧笑靥如花。   再一阵夜风吹过时,宫墙上已没了那道狼狈的身影。   -   子时过后,宴会终于结束。   清妧打着哈欠回到玄晨宫。一路上跟着容泽早睡早起,猛地熬一次夜,她竟觉得支撑不太住。   路过主殿时,门口雪白一团引起了清妧的注意。   主殿中依然漆黑一片,只是门大开着,容小装挪动着四根小短腿,在殿门外蹦蹦跶跶。   清妧瞄了一眼,暗想容泽这是出去了?   她上前几步抱起容小装,因着不确定容泽在不在殿中,又往后挪出殿门前的区域,这才摸摸容小装的兔耳朵。   “你是被你爹赶出来的,还是自己跑出来的?”   她想着容泽摔玉时那决绝的样子,想着容小装在他面前大概也只会徒惹他心烦。   “小装啊,你以后还是跟我改姓顾吧,你爹大概是不想再看见你了。”   可是顾小装,好像又很奇怪?   她诚实又正直,一点都不装。   要不还是保留容小装的名字,反正除了她也没人叫。   容小装,你不用改姓啦。   漆黑的大殿里,容泽看着清妧抱起兔子,温柔地为它抓痒,然后带它踏进偏殿。   毒发带来的疼痛分明遍布全身,容泽却觉得整颗心都空荡荡的。   她带走了容小装,抛弃了他。 第28章 肆无忌惮   清妧本以为她要小心避开容泽,却发现根本就是她想多了。   不管她何时出现在院中,都不会碰到他。若不是主殿晚上会亮起灯光,她几乎要怀疑容泽还住不住这玄晨宫了。   直到请封仪式那天。   应容泽的要求,请封国师的仪式一再简化。   但是楚国一向注重礼节,所有事情的重要程度都与礼节的繁琐程度画上等号,礼部官员愁秃了头,也只是把七天的仪式简化到了一天,但是该有的“祭天”、“游街”、“祈福”这些过程,一个都不能少。   容泽望着官员“再减就是要了微臣命”的表情,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当天一大早,浩浩荡荡的大臣们便等在玄晨宫门口。   清妧从窗缝中偷偷偷向外看,见容泽身着楚国华贵的月白云纹国师服,墨发以白玉冠束于脑后,在宫人的簇拥下从主殿走出。   几日不见,他身上的气息更冷了些,却又刚好压住这身繁复华丽的衣袍,宛如高贵理智的神明降临世间,可以为世人破除一切苦难。   即便走在层层叠叠的人群中,也依然圣洁又漂亮。   清妧目光跟着容泽走出殿外,却并没有跟着去参加仪式。   因为本就没她什么事。   所有的仪式都在前朝,原本仪式结束后有一场宫宴,被容泽取消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不想看见她。   清妧在偏殿里撸了容小装半天,直到容小装一双小眼睛里写满怨念,才心满意足地放开手。她稍作收拾,出门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有一处回廊,一直通到花园西南角,那里位置偏僻隐蔽,又能看到花园景色。每到下午申时左右,就会有一群未当值的宫人来这里小聚。   “请封仪式已经开始了吧,我也想去摘星台下看国师大人。”   “我来时刚好遇到国师大人出城门,国师大人真的是天神下凡啊!”   宫人们又开始了例行的八卦时间,清妧找了个角落窝好,继续听。   她前几天无意中经过这里,得知了燕晗不少小癖好,比如东西必须整齐,比如行礼必须标准,比如王宫里的东西必须精致华美一尘不染……   此外还有众多“齐妃和温贵人守在枫叶湾想偶遇王上,结果偶遇了对方,大打出手”、“王上给张尚书讲了个笑话,把张尚书吓哭了”诸如此类的消息。   那轮明月笑起来好看,可你不知死活地伸手去摸,大概会直接被咬掉手指。   这样比起来,她的雪莲花就无害多了。   啧,现在不是她的了。   宫人们的话题已经转移到了国师和王上哪个比较好看,并且以喜好为根据,划分出了“国师”和“王上”两个阵营。   清妧也认真想了想,觉得这两个人单论外貌各有千秋,风格不同,倒也实在不好放到一起比较。   今天想必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清妧正欲离开,便听一个宫人道:“王上过会儿就要回来,我得先回去候着。用过晚膳,定是还要回皓和殿。”   末了还不忘为自己的主子发声:“王上潇洒俊美,龙章凤姿!”   对立阵营的小姐妹立刻反驳:“国师出尘脱俗,姿容绝世!”   说罢,两拨人谁也不服谁,各自分开去忙。   清妧往嘴里塞了颗杏脯,突然有了想法。   -   夜色初降,燕晗用过晚膳,在宫人的陪同下,回皓和殿处理政务。   绕过枫叶湾,却见一名娇小的宫装丽人手持灯笼,从对面缓缓走来。   前阵子宫里新进了一批宫嫔,许是没见过宫里的腥风血雨,心思明显比老人们活泼许多。   燕晗勾起唇角,倒也有趣。   待丽人走近,灯光照清她那张莹白的小脸,燕晗才挑挑眉,有些惊讶地道:“王妹?”   清妧屈身行礼:“见过王兄。”   “国师盛装游街,让百姓瞻仰仙人姿容,王妹不去看看?”燕晗眉目含笑,温言问道。   清妧摇头道:“既是百姓们的狂欢,我去与不去又有何干?不如举灯夜游,赏一赏宫中的璀璨灯火。”   “不知可否有幸,邀请王兄同游?”   周围灯火柔和明亮,却不及少女的笑容璨如明珠。燕晗目光微顿,继而笑道:“好。”   清妧身边没有宫人跟着,燕晗身边却时刻不能少,两人在前面走着,一众宫人尽心尽职地跟在后面。   走了片刻,清妧突然问:“王兄,清妧若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你会降罪于我吗?”   燕晗声音温和清朗,在夜色中有种醉人的优雅。   “王妹未曾生长在宫中,对宫礼不适应是应该的,为兄又怎会怪罪。”   不管以后会不会真的怪罪,但话说得圆满又漂亮。   不像容泽,连讲情话时,都要耿直地加个限定。   清妧满意地笑笑,忽地走近拉住燕晗胳膊。   “那……清妧失礼了。”   宫人们只见眼前一闪,再向前看时,哪还有两位贵人的影子。   饶是他们训练有素,此时也禁不住慌了,惊呼着乱作一团。   大太监王全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着宫人们吼道:“傻站着做什么,快去通报御林军,王上不见了!”   “王全。”   一道阴沉如水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王全战战兢兢地抬头,发现他们家王上正站在旁边的宫殿顶上,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王上。”王全带着一众宫人跪倒在地,不敢再看燕晗的表情。   燕晗没与他计较,转过头看着清妧。   “王妹此番,的确失礼。”   他一介君主,被人拽上房顶,此种经历就算年幼落魄时也从未有过。感受着脚下凹凸的琉璃瓦,他甚至有种荒谬的感觉。   清妧吐吐舌头:“所以我提前跟你打招呼了呀。”   她弯腰坐下,拍拍身旁的位置对燕晗道:“上都上来了,王兄不如感受下在屋顶看星星的滋味?”   “王宫有观星阁,视野广阔,宽敞干净,另有美酒佳肴,孤为何要在这看星星?”   优雅君王说得斩钉截铁,但他自小学的都是治国理政,经纶史书,并不会飞檐走壁,更不好直接张口叫人来接他下去。   为避免尴尬,燕晗只好从容端方地在屋顶上坐了下来。   失礼,太失礼了。   他舒展王袍,骨子里的高贵让他依然像是安坐龙椅之上,一旁的清妧却已经盘起了腿,将灯笼放在身边。   “怎么样?”清妧问。   此座宫殿很高,往前可以看到座座华美的宫殿依次林立,渐渐与夜空相接。   燕晗望着远方,心情变得疏阔许多,但还是客观评价道:“风有些大。”   清妧扑哧一笑。   “你不觉得在屋顶很自在吗?只有在这里,可以脱离宫规的束缚,摆脱无处不在的随从。”   燕晗似笑非笑。   “孤是君王,你所谓的宫规与随从,是孤的意志;孤本身,便是这王宫的化身,何来束缚?”   月色下的君王看起来不再高不可攀,却依然拒人于千里之外。   清妧严肃地看着他,而燕晗笑容慵懒和煦,神情丝毫不见波动。   半晌后,清妧甜甜一笑:“其实观星台是比屋顶好许多,可我不反着说,怎么能给王兄留下特别的印象呢?”   燕晗懒懒道:“据孤所知,王妹与国师感情甚笃,这话委实有些让孤迷惑。”   “我与师叔,过去的确感情甚笃,”清妧毫不避讳,磊落大方,“未来的日子里,我想成为王兄特别的人。”   燕晗面色古怪,身子往后倾了倾。据李东回禀,她与容泽直到入宫都和睦恩爱,才过几天就移情别恋了?   “你们修仙之人,都如此……”燕晗斟酌片刻,挑了个委婉的说法,“拿得起放得下?”   话不能这么说。   清妧不好意思坏了天下修士的名声,她想想至今不愿见她的容泽,老老实实把错揽回自己身上。   “谁年轻的时候,没有做过几回人渣呢?”   燕晗一愣,忍不住笑出声:“王妹渣过了国师,这是想来渣孤了?”   玄晨宫前,容泽遣散护送的宫人,转身步入玄晨宫。   转过宫中的低矮花丛时,他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往远处一望,便看到了远处宫殿上,并肩而坐的两个人。   他们身旁只放了一盏小灯笼,几乎一起融于夜色,可怪就怪明耀境的修士视力太好,只一眼便认出了他们。   稍动灵力,甚至可以听到他们的说笑声。   “跟着自己的心走不好么,不管对国师还是对王兄,清妧总是诚实的。”   清妧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澈动听。   “呵,你倒是理直气壮。”燕晗的声音有些奇异,“孤从没见过你这般女子,便是那些同样送往宗门修炼过的贵女们,也无人说过这样的话。”   “王兄心动了吗?”   “你想得倒美。”   两人的说笑还在继续,容泽却再也听不下去,狼狈地收回灵力。   他双手紧紧攥起,脑海中突然闪过母亲杀死父亲时,那狰狞可怖的面貌,忍不住轻声嗤笑。   原来爱这种东西,给出去了,真的无法想收就收。   即便知道对方薄情,也依然想要得到。   爱而不得,便会让人产生毁灭的欲望。   ……   他竟理解了疯子的想法。 第29章 你没有心   容泽去了楚国最南边的淮南郡,走了几日清妧才知道,还是从刚到楚国的幼林口中得知。   幼林常年为容泽守着静安居,乍一出来,看什么都觉得兴奋,却还要端着仙尊身旁小圣侍的架子,直到见到清妧才露出几分亲昵之态。   “清妧师姐。”幼林行礼。   清妧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尊者送五蕴玄铁,”幼林拿起储物袋扬了扬,“但是听说尊者去淮南郡了,我便在王宫稍住几日,等把玄铁交给尊者再走。”   清妧惊叹:“师叔还有五蕴玄铁?”他当时送了一块给师父剑霄,竟然还能有一块,这么财大气粗的么。   幼林摇摇头,一脸语重心长地对她道:“师叔自然只有一块五蕴玄铁。他知道以剑霄长老对玄铁的重视,定然纠结许久都想不好要为你造一把怎样的剑,便让我将玄铁要来,他亲自为你造。”   他们家高高在上的尊者到底折在了清妧手中。   幼林不禁感慨。   他没注意到清妧瞬间僵硬的脸色,老气横秋地叮嘱她。   “尊者面上冷,待人却是极好的,师姐一定也要好好待尊者。他的苦痛从来不说,还会故意瞒着旁人,师姐要多关心他才行。”   清妧扯起一个苍白的假笑。   “师弟啊,师叔可能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们已经分开了。”   幼林:“……?”   他看着清妧,像是完全没能理解清妧的意思。   清妧拍拍他的肩膀:“玄铁你还是别拿到他老人家面前了,省得他看了心烦。”   幼林凝眉想了想,突然变得有些着急:“难不成淮南郡有什么惊天的怪物?师叔不是那样出尔反尔的人,既答应了你,就不会轻易抛弃你,定是要以身赴死了!”   清妧:“……”   “不好意思,是我抛弃了师叔。”   幼林先是不可思议,再后来,就如同他家仙尊般不理她了。   清妧委实无奈,只能等他们自己消气。   她这些日子没闲着,各种赏花宴、吟诗宴、修仙同好宴接连不断,三不五时还要去太后那里请个安,帮她挑选一下寿宴上要用的物件。   连去燕晗面前多联系下感情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令她比较欣慰的是,几次“偶遇”之后,落情簪上的第二片花瓣也开始隐隐泛红了。   男人真的很容易被“特别”二字打动。   从太后那里回来,清妧刚要进玄晨宫,两个宫人便端着一个碧玉托盘上前行礼。   “参见公主。”   托盘上是两个小巧的八宝鎏金酒壶。   她与燕晗在屋顶上闲扯时,曾说过自己喜欢喝酒。恰巧属地使臣上贡了几壶好酒,燕晗想到了她,便特地找人来给她送两壶。   清妧心里甜滋滋的,端着托盘往回走的时候还有几分小得意。只是得意着一转身,她便对上了幼林怨妇般的眼神。   清妧:“……”   没等她说什么,幼林把头一扭便进了另一座偏殿。   浑身上下都在说“我不听我不听”。   清妧:“……”   为什么幼林的反应,好像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她只是平平无奇地分了个手而已。   清妧摇摇头,抱着托盘回到属于自己的偏殿。   她喜欢喝酒是真的,她喜欢微醺时那种醉人的感觉。只是她酒量差,喝了酒之后又太过耿直,问什么说什么,在天界时被月老骗去了不少私房钱。下凡之后,她担心自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因而有酒的场合从来都是假嘬。   而今晚……   太后试了一□□服,说累了想早点休息;燕晗在前朝设宴接待各国使节,都不会召见她。除了他们俩,其他人都不敢轻易来玄晨宫打扰。   清妧的目光扫向那两瓶酒,内心跃跃欲试。   她自己在这殿中偷偷喝,喝醉了也没人知道,更不会吐露什么秘密。   那就来点?   清妧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浅尝一口,入口清甜绵长,还有淡淡的回甘。   确实是好酒。   清妧喝了一杯,忍不住再来一杯。   她打开殿中的窗户,对着窗外的明月喝。   “干杯,明月送我酒,我便敬明月!”   喝了两杯,她又觉得离明月有点远,便从窗户翻出去,来到院中,想要与月亮更近些。   夜色微凉,月光莹莹洒在地上。   清妧心情很好,索性扔了酒杯,抱着酒壶与院中一草一木对话,后退时却突然一个趔趄,撞进了一个冷硬的怀抱。   清妧抬头。   月光下,容泽俊美的脸庞散发着莹白光辉,月余不见,他竟又好看了一些,气质也比以前更胜,整个人清冷凌厉,像是能把身边的人割伤。   清妧却一点也不怕,反而直接伸手环住他劲瘦的腰。   “花花回来啦。”   容泽凝视她片刻,抓着她的手腕,一把将人从怀里扯出来:“什么花,你又在搞什么?”   “嗯?雪莲花啊……”清妧迷迷糊糊看着他,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哦,我们结束了。”   容泽眸色沉沉,没什么表情地看她在原地感慨惋惜。   “可惜……还没回去呢……”   他不知道清妧在惋惜些什么,明明她在抛下他的时候,走得很洒脱。   驻足原地的,只有他一个。   因为她的一场游戏,他挣扎痛苦,纠结沉沦。   又因为她轻飘飘几句话,他彻底毒发,险些走火入魔,不得不狼狈远走。   而今他修为突破明耀境三重,成为世间唯一一个明臻大圆满,还要感谢她的刺激。   他打量着清妧迷茫的样子,倏忽间又笑了。   他真是不长进,她的想法有什么重要的,反正他从没看清过她的心。   他只要……把她这个人囚禁起来就好了。   让她只能看得到他,只能听得到他,再也无法离开他。   是她先来招惹他的。   容泽垂下眸,对如今的自己充满厌弃。   想着如此不入流的勾当,却还要为自己找尽借口,与平氏那个疯子有什么两样。   不过,无所谓了,反正如何都不会有人爱他。   他反手将清妧搂进怀里,大步流星将她带入主殿。   清妧听话又顺从,乖乖趴在他怀里不出声,只左手小心地护住自己的酒壶,不让里面的美酒撒出来。   “你说你为什么不愿意与我继续在一起呢,那样我们就可以多快活一段日子了。”   她靠在容泽胸口,娇声抱怨。   容泽以为自己早就认清现实,却依然觉得心口血气翻涌:“与你继续在一起,然后你一边追逐燕晗,一边喜欢我?”   清妧不以为意:“那有什么关系,我们相处得开心就好了。”   容泽嗤笑一声,先前有些迟疑的手,毫不留情地将捆仙锁捆到清妧身上。   “我就不该怜惜你,你这个人,根本没有心。”   捆仙锁细细一根,缠在她腰间后很快隐形,清妧惊奇地在自己腰间摸了又摸,发现没了后可惜地摇摇头,又想起自己话还没说完。   “谁说我没有心!我也是很难过的……可是你的情劫任务完成了,我总不能、总不能放着另外两个任务不管啊,只能先抛弃你。”   “而且燕晗也比较有新鲜感。”她认真地补上一句。   容泽没顾上这句,只捉着她的手问:“情劫,什么情劫?”   “就……”   清妧打了个酒嗝。   “你们这些孤辰寡宿的情劫嘛,你们为凡间做了这么多,我们这些做神仙的,总不好看着你们世世孤寡。”   “神仙?”   容泽目光深沉地看着清妧,分明觉得她在说胡话,却又因她话中逻辑而产生几分动摇。   “是呀,想不到吧。我的原身可是一条红线,是天上最后一个集天地灵气而生的自然神!”   她说到这里停下,期待地看向容泽。   容泽唇角勾起一个冷笑,却还是捧场地说了一句:“不错。”   “什么不错,是很厉害。你知道凡间为什么没有修士飞升了吗?因为仙界的仙位满啦!你们上去也没有地方了。所以,你再怎么修炼也成不了神仙,而我,天生就是神仙!”   她这话骄傲又有优越感,对上容泽的眼神却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然后乖乖窝回他怀里噤了声。   容泽摸着她柔软的发丝,垂眸思量片刻,轻声道:“继续,既是神仙,你为何下凡。”   他一问,清妧又立马从他怀里坐直,兴奋地讲:“凡间有很多孤辰寡宿,可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世世孤独,但是又为凡间做了许多贡献,月老便让我下凡,为你们制造情劫。”   容泽开口:“你说喜欢我,对我好,都是因为情劫?”   他的声音太轻,以致于清妧觉得他在温柔呢喃。   她嘻嘻笑道:“是呀,这番情劫过后,你就与其他人一样生出姻缘线,下一世我就可以为你牵线啦。”   “呵……”容泽觉得荒谬,“燕晗也是?”   “是啊,而且燕晗也开始喜欢我了,你看!”清妧拿出落情簪,向他展示那一片开始变粉的花瓣。   容泽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这支簪子时,簪顶的三片花瓣都洁白澄澈,而今一片已经如桃花般嫣红,一片也有了淡淡的绯色。   从颜色判别感情深厚程度么?   他没有再多看那支簪子,只捏起清妧的下巴问:“所以,你有三个情劫对象,等燕晗如我一般陷落,你便再抛弃他,投入另一人怀抱?”   清妧点点头,反应片刻又摇摇头。   她挣开容泽的手,把落情簪小心放好才道:“燕晗有后宫三千,应该不会像你这么小气。我可以同时喜欢他们两个。”   她瞥了容泽一眼,似有埋怨:“其实我可以同时喜欢你们三个的。”   容泽静默半晌,再开口时,话里没有半点情绪:“你是红线所化,还如此玩弄他人情意?”   “我没有玩弄啊,是你们都不懂!爱情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感情,你们不该拿世俗的条条框框去框住它,享受爱情的快乐,才是对这种美好最大的尊重。”   清妧抓着他的手,认真捍卫着自己的理念:“爱情不是枷锁。”   容泽轻蔑一笑。   “你只是单纯的自私罢了。”   清妧还要与他分辨,他却又抛出一个问题。   “若是没有月老的任务,你会喜欢我……和另外两个人吗?”   清妧小鸡啄米点头,“会呀,你们三个都是我亲自挑的。”她狡黠一笑,“挑得最好看的三个。”   “如果这种方法可行,其他孤辰寡宿也是要拯救的……虽然他们没你长得好看,但我也要尽到红线仙的责任,总不能让月老这个糟老头子去……”   清妧开始说起月老宫的差事,说着说着,又说到很期待另一个孤辰寡宿……   容泽静静听着,终于知道了所有真相。种种悲凉、黑暗、晦涩的情绪互相交缠,最终包裹着他残破的心,一起沉了下去。   为他们生出红线?   明明是她享受着一切快乐,还冷眼旁观他们的沉沦。   世上哪有这种好事。   他收回捆仙锁,像是不曾有过囚禁她的念头般,食指轻轻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   “我是谁?”容泽紧紧盯住她,让她无所遁形。   清妧看不出他眼中的危险,只沉迷于他水墨画般美丽的容颜。   “雪莲花。”   容泽:“雪莲花?”   “嗯,”清妧重重点头,“容泽,雪莲花。”   很好,知道他是谁就好。   他拿起她一直藏在怀里的酒壶,仰头喝了一口,然后捏住清妧的下巴,俯身给了她一个霸道却缠绵的吻。   清妧被吻得情动,身体发软,双手却紧紧搂上容泽脖子。   容泽感觉出她身体变化,呼吸微沉,动作越加温柔缠绵。   他扣住她的手,轻吻她的耳尖。   “想要吗?”   嗓音低哑,如同魔鬼在轻声引诱。   清妧果然上钩,抬起头将唇主动送到容泽唇边:“要……”   容泽唇角勾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将她打横抱起,径直走向床榻。 第30章 这种好事   初冬的晨光温暖和煦,照在人脸上只让人更加慵懒,越发离不开舒适的床榻。   清妧迷迷糊糊向窗外看了一眼,转过身又往身后的怀抱里凑了凑。   好像有哪里不对?   她猛地睁开眼,看着面前已有月余未见的人。   容泽的睡颜沐浴在阳光中,显得分外闲适恬静。浓黑的长睫在眼尾投下淡淡的阴影,少了平日里的清冷,多了份柔和与美丽。   然而视线再往下,便是他凌乱的衣襟与白瓷般的胸膛,上面布满了一些令人遐想的痕迹,看得人脸红心跳。   清妧下意识掀被子看了看自己,白白嫩嫩,除了肌肉有些酸软,什么变化都没有。   谁比较狂热一目了然。   虽然,但是……   容泽武力值这么高,总不可能被自己强了吧。   清妧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努力想从自己空白的脑海中,记起昨晚发生了什么。   此时,容泽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双眼。   清妧莫名有些慌乱,连忙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   “你醒啦。”   容泽睁开眼,柔和恬淡的感觉全部散去,整个人又仿佛染上了一层冰霜。配上这副“雨打娇花”的形容,竟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然而清妧此时却不敢沉溺这吸引力,因为容泽看都没看她一眼,冷着脸坐起身,便开始一言不发地穿衣服。   十分受害者了。   这场景委实尴尬,清妧躺在被窝里看了半晌,只好也起来穿衣服。   容泽很快穿好了衣服,转身就要下床。   清妧连忙拉住他:“师叔,我们……”   容泽身体微僵,然后冷冷拂开她的手,讥讽道:“昨晚还不够么,你还想怎么样?”   清妧:!!!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昨晚难道真是我强了你么?!   清妧看着容泽的背影,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她一个明光境的小虾米,容泽一根手指就能弄死,哪能受自己所迫。   虽然容泽为人清冷端方,但怎么也是男人,大概自己投怀送抱,他没能忍住吧。   清妧有些害羞地想,唇角勾起一个弧度,感慨着男人的装模作样。   下一刻,她便看到男人身形晃了晃,将手撑在桌上,咳出一口鲜血。   “师叔!”   她飞快下床跑到容泽身边,看着男人苍白的唇和唇角的鲜血,匆忙掏出手帕为他擦拭。   “师叔,你怎么了?”她有些慌忙地问。   容泽挡住她的手,轻轻拂去唇边的血迹。   “与你无关。”   “你是不是受伤了?”清妧继续问道。   容泽站直身体,扯出一个苍白的笑:“你不是都知道么,何必还来惺惺作态?”   清妧:我到底知道什么?   看容泽的样子,费多少劲都不一定能问出什么有用的,她也没再问。只对容泽说了句“你等一下”,便转身往殿外跑去。   这身繁复的宫装配了不少饰品,环佩叮当,可唯独没有修士们带在身边的储物袋。她的回元丹都在储物袋里,只能先回偏殿取储物袋。   容泽没有拦她,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望着她跑出去的背影,眸中闪过一丝幽暗。   他不会再为清妧付出了。   从今往后,他只会索取。   然后一点点将清妧囚禁。   容泽冷冷一笑,坐到软塌上调息。   体内血气依然在翻涌,他刚刚以修为将余毒强行逼出体外,还需平复片刻。   明臻大圆满,其实已经不受这毒影响了。可这件事,不能让清妧知道。   毕竟他那个没看过他几次的爹,只教会他一个道理——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   清妧急匆匆拿着储物袋回到主殿,却发现幼林也来了。   他端了一杯茶水奉给容泽,似是同时问了什么。   容泽接过茶杯,淡淡道:“常年积毒,不碍事。”   常年积毒?   清妧想到容泽身体的特殊性,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伤为什么总好得那么慢。   幼时服下的毒素长年累月侵蚀着他的身体,给他痛苦的同时,也改变了他的体质。   她走上前道:“师叔,我拿了回元丹来,你服一颗吧。”   容泽还未说什么,幼林便冷冰冰道:“回元丹对尊者没用,清妧师姐连这都不知道吗?”   一句话同时戳到了两个人。   清妧瞥了容泽一眼,而对方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又看了幼林一眼,这个忠诚的小童此刻像是护崽的老母鸡,保护他家仙尊不再受她侵扰。   可她和容泽还有昨晚的帐没有捋清。   如果她先甩了容泽,又垂涎人家的美色,趁人家毒发强了他,那着实是有点禽兽不如。   和平分手可以,欠人债却不太符合她的理念。   “师叔,不知可否单独说话?”   这话一出,幼林立马瞪大双眼,像是看着一个无耻狂徒,只是在容泽面前,并不敢造次,便不停用眼神谴责着清妧。   容泽闭了闭眼,似是也想与她做个了断。   果然,他再开口,便叫幼林出去。   殿内再度只剩二人。   “你有什么要说的?”容泽问。   清妧听出了话里的疏离,也不在意,反问道:“师叔,我们昨晚发生了什么?”   容泽面色无波:“如你所见,如你所想。”   清妧心头压上一座名为“罪恶感”的小山,又问:“你是因为毒发,才被我……那啥的吗?”   容泽不语。   行,不反驳说明她猜对了。   “为什么会毒发?”   容泽依旧不语。   清妧回忆着他方才穿衣服时,自己偷瞄到的风光。“你没有明显外伤,也不可能有人再敢给你下毒,似乎可以排除外界……”   “这毒,只因心绪激荡而发,你可满意?”容泽突然开口,目光中有许多隐忍的情绪,清妧没能完全看懂,只以为对方还沉浸在被抛弃的悲愤中。   因心绪激荡而发,换句话说就是因为她的抛弃而发了。   心中那座“罪恶感”的小山似乎更重了。   清妧叹了口气,决定给容泽做做思想工作。   做人得豁达,分手了就去寻找下一春嘛,困在原地是对大好春光的亵渎。   “师叔……”   她刚开口,便被容泽打断:“怎么,觉得我可怜,想补偿我?”   “不必,我自会想办法解决。”   刚说完,他便又猛烈地咳了起来。   清妧连忙上前给他顺气,有些不知所措道:“你别着急,你不是不能激动吗……我错了,要不你说我该怎么办好不好?让我做什么都行。”   容泽咳了好一阵,然后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摇摇头,闭上眼睛。   清妧感觉捕捉到了什么,问道:“师叔,你是不是还瞒了我什么?”   容泽挣扎许久,才抬头看她:“你在,会让我轻松很多。”   清妧一愣,然后揣测道,容泽心中还有她,所以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不会心痛,自然也就不容易毒发。   她心中复杂。   虽然心疼容泽,但她却无计可施。她还有另外两段情劫要历,不能因为容泽一个人,让另外两人多孤单一世。   容泽看着清妧思索的表情,内心讥讽一笑。她或许会有那么点同情心,但绝不会为了他放弃另外两人。   果然,清妧叹了口气,趴在容泽膝前问:“那我该怎么办呢?师叔,我怎么做才是对你最好的?”   她眼神清澈,瞳孔中清晰倒映出容泽的脸。容泽撞进她的眼神中,几乎觉得她是真的在心疼自己。   怎么可能。   容泽沉默片刻,然后深吸一口气,像是认命般悲凉地笑了。   “我以为突破明臻大圆满,便可以不受这毒影响,想不到它竟随着我的修为一起增长。若我无欲无求还好,可我却为你有了情|欲……越求之不得,越无法解脱。”   清妧一边惊叹着容泽的逆天资质,竟能在这灵气稀薄的凡间修到明臻大圆满,一边又感慨着自己可真是个祸水。   虽然心中愧疚,但她是个有原则的祸水。她小心翼翼问:“师叔,那可有其他方法可破?”要与燕晗一起投入她的怀抱吗?   容泽看穿她的想法,眸中黑暗几乎压抑不住,微垂下眼眸掩盖自己的情绪波动。   做梦。   他想到之前告诉自己的话,稍稍平复了自己的情绪,然后才悄无声息地伸出早已备好的枷锁:“可否麻烦你再陪我一段时间,等我找到方法压制毒性,便再不耽误你。”   “作为回报,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尽管提出。”   清妧愣愣地听着。就是说,容泽终于跟她只求曾经拥有,不求天长地久了。   还有这种好事? 第31章 你得留下   清妧坐在金丝长条桌前,眼睛望着场中柔美缥缈的舞蹈,心却完全不在这里,唇角一个劲往上翘。   太后望了她一眼,打趣道:“这是遇到什么了好事,笑了一下午了,还合不拢嘴。”   清妧回过神,甜甜一笑:“能与太后和各位美若天仙的嫂嫂们一同赏舞,可不是天大的好事么?”   “你这张嘴呀。”   太后似是无奈地摇摇头,旁边的妃子们便也笑着打趣了两句“果然公主最能让母后开心”之类的话。   清妧便也笑着融入到这场宴会中。   赴宴之前,容泽和她正式做了约定。   在容泽能够压制住体内毒性之前,她会留在容泽身边,以免毒性控制他的身体。   作为回报,容泽主动许诺,在他不受毒性制约后,清妧可以向他提出任意一个要求,他都会满足。   清妧当时小心翼翼试探:“什么要求都可以吗?”比如他现在接受不了但以后说不定会接受的那种。   容泽“嗯”了一声,然后像以前那样,温柔地抱了抱她。   他抱人的时候,总会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轻轻放在她的后脑处,似爱抚,似保护,让人有种被小心呵护的感觉。   月余未曾感受到,清妧发现自己竟有些怀念这种感觉。   是以她的心在那时柔软很多。   原本想要追根究底问出来的话,也都咽到了肚子里。   宴会结束时已临近傍晚,太后要留清妧用饭,被清妧拒绝了。容泽刚毒发完,她还是早点回去看看。   没想到她早早回来了,容泽却还在忙。   他答应了燕晗担任衍天宗的宗主。虽然只占天灾,不插手人祸,但依然常见到衍天宗的人来玄晨宫向他禀报事项。   清妧往主殿瞄了一眼,看两个衍天宗守卫守在门口,便先回了偏殿。   在殿里与容小装玩了一会儿,听到主殿那里有开门声传来,清妧探头往院中一看,见主殿中走出来一男一女白色身影。   男人高大俊美,女人清丽柔雅,看身上的璇星纹案,应当是衍天宗的两位观星使。   观星使带走了门口的守卫,清妧这才抱着容小装走向主殿,走到院中时,女人突然回首向院中,见到清妧稍微愣了愣,然后礼貌地向清妧点点头。   清妧也点头回应,目送着小美人的背影,对这个气质清雅的美人印象十分不错。   她一回头,便见容泽正站在主殿门口,面色沉沉地望着她。   清妧迎上去问:“怎么了,可是衍天宗有什么棘手的事?”   容泽扫了扫宫门口处,观星使卫彦君俊逸的身影正慢慢拐出去。   “好看吗?”他冷冷问。   “谁?”清妧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位观星使?”   容泽望着她不语。   “很美,不像宗门里的师姐们那般不食烟火,又不像后宫的妃嫔般那样鲜妍烂漫,淡雅如菊,是位有特色的美人。”清妧中肯评价道。   “不过……问这个干嘛?”   容泽听着她的形容,面容变得有些古怪,半晌后突然转身向殿内。   “无事,衍天宗选观星长,惯来要选好看的。”清冷的仙尊如是说道。   清妧:?   楚国果然是个浪漫的国家,观个星,还要长得好看才够格?   “师叔现在感觉怎么样?”清妧跟在他身后走进殿中。   容泽面无表情道:“还是那样,勉强压住。”   清妧连忙安慰:“我们慢慢想办法,没恶化就好。”   此时宫人在外面问了句安,然后开始陆续为二人上晚饭,上完又安静有素地迅速退下。   容泽习惯性拿起碗为清妧盛饭,突然想起,他以后不会再为清妧付出了,哪怕是一点都不行。   拿着碗的手僵在那里。   清妧给容小装掏出两棵青草,将它放到一边,抬头见容泽神色有异,紧张地问:“难受了吗?”   容泽薄唇轻抿,放下碗轻咳两声。   “一点,无碍。”   明知无用,清妧还是在他背上轻拍两下,哪怕能抚慰对方一下也好。   待容泽端起茶杯,她望了眼桌上,拿起筷子为容泽布菜。   容泽看着清妧为他布菜,灯火下的脸专注而温柔,不时还抬头看他是否又因毒难受了。自两人有了最亲密的关系后,更在意的那个人一直是他。   关注清妧的喜好与情绪,关注清妧的修为与未来。   而清妧便如同在花间停驻的蝴蝶,嗅腻了这朵的香气后,便毫不留恋地飞向下一朵。   如今借着谎言换来这一点点关注,即便知道这只是她亲近时惯会给人塞的蜜糖,他的心却依然能透过自己竖起的层层铠甲,感受到那丝淡淡的甜意。   两人都不再说话。   清妧感受到,她与容泽破冰后,两人之间总是隔着一层什么。想想又觉得,毕竟是有了层约定,不如之前自然是应该的。   她抿了抿唇,专心用饭。   皇宫里的菜肴虽然精致,但是由凡世里的普通蔬菜烹饪而成,只能填饱肚子,对修士的身体起不到滋养作用。   待两人用完饭,清妧写信给温尧,请她派弟子送些宗门里培育的灵谷灵蔬过来。太玄宗是如今灵隐大陆灵气最充沛的地方,吃宗门里的东西,应该对容泽的身体好一点。   容泽抱着容小装坐在殿中,看清妧去书桌前写了信,又跑到院中召唤青鸟寄信。   她脸上一直盈着淡淡的笑,像是很开心为他做这些。   容泽摸着小装雪白蓬松的绒毛,轻声道:“你看她对人好的时候,体贴又细致。”   可抛弃人的时候,也是干脆又果决。   容小装抬起头看它,无辜地抽了抽鼻子。   没关系,她虽然抛弃人,可她不抛弃兔兔呢。   容泽温柔抚摸的手顿住,危险地眯起双眼。感受到不妙的容小装立马把头埋进他怀里,两只大耳朵轻轻翘起,安静又乖巧。   清妧寄完信,回到殿里。她趴在容泽肩头摸摸容小装,开口道:“师叔,不早了,我们休息吧。”   容泽淡淡站起身,对她道:“嗯,我要休息了,你回去吧。”   清妧:……?   不、不一起睡了吗?   她小小的脑袋里写满了大大的疑惑。当然她也不是还想趁火打劫,只是昨晚都一起了,两人又做出了那样的约定,不回到之前的相处模式吗?   显然容泽没想回到之前的相处模式。   他抱着容小装起身,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   清妧本是想留下来睡的。毕竟睡前可以一起做点快乐的事,快乐完还可以拥有又暖和手感又好的大抱枕,这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可是容泽要送客,她总不好赖着。   她走到殿门口又问了一句:“那个……你身体没问题吧?”   潜台词:不是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同房吧?   容泽毫无察觉般道:“没事,白天没有时间,晚上总要打坐修炼,能压制一些算一些,你去睡吧。”   清妧有些失落地点点头,但还是道:“好,那你小心,有需要随时叫我。”   等关上殿门,容泽瞥了眼怀里拼命蹬腿的容小装,冷冷道:“她走了,你得留下。”   容小装兔躯一震,然后哀怨地垂下了头。 第32章 房子塌了   不管什么东西,给出去时都要控制好度,否则十分甜的东西,日子久了也只能尝得五分甘。   尤其对清妧这种人来说。   容泽早已看透他在这段感情里处于劣势。可这种劣势,未必不能弥补。   只要他能时刻保持清醒。   凡尘间的算计心术,他了然于胸,以前不屑于使用,而今却觉得,用用也挺好。起码昨夜清妧离开主殿时的表情,让他十分开心。   没得到想要的,她定会彻夜辗转。   听到院中传来声响,容泽沉着而笃定地打开殿门,一眼便见到了偏殿门口愉悦而惊喜的清妧。   然而这愉悦和惊喜不是因为他。   清妧面前站着一排宫人,每人手上都托着一个精致的托盘,上面摆着昳丽而精致的首饰,为首的正垂首与清妧道:“王上说昳梦族的首饰极有特色,中原难寻这样的款式,特让奴才送来给公主赏玩。”   容泽看着清妧的笑容,想到他把藏宝阁的牌子给清妧时,也没见她这么开心,里面的东西随便拿出一样来都比这些东西珍贵。   还有他亲手为清妧雕的玉佩……   容泽眼眸沉了沉,无声看着院中。   托盘上,发簪环佩皆样式别致,小巧又可爱,确实难寻。清妧一方面喜欢这些小玩意,一方面又惊喜于燕晗记挂着自己,刚要向宫人询问他在做什么,便注意到主殿的门被打开,容泽正站在门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清妧的后背莫名有些发凉。   她谢过宫人,请她们帮忙把东西放到偏殿里,然后便进了主殿。   “师叔早啊。”   容泽看着她,突然捂住嘴重重咳嗽两声,径直咳出两口血来!   “师叔!”   清妧连忙扶容泽坐下,一手在他背后轻抚,声音中带些害怕:“怎么会这么严重,你不是昨夜修炼压制了吗?”   容泽垂下眸,淡淡道:“我越修炼,这毒性就越强,我拿它没有办法。”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莫名有种我见犹怜之感。   他一向清冷傲岸,哪里露出过这等脆弱又无助的样子。   清妧看得怜惜不已,在心底又把他无良的母亲骂了一万遍,然后小声哄道:“别着急,既是陈年积毒,定是没有那么容易除去的。不如我们一边养好根基,一边再找些厉害的医修来看看。”   容泽抬起漆黑的眼,拆穿她的安慰:“真霄师兄都治不了,不会有别的医修可以治了。”   清妧语塞。的确,真霄乃是当今凡间最强的医修,容泽在太玄宗这么多年他都没能治好,只能说明的确没有法子。   “可是,只要我们不放弃,总能找到办法的,我们去找好不好?说不定世界上就有灵药,可以只增长你的修为,不增长你的毒性……”   容泽怔怔看着她。   他突然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蹭了蹭,然后问:“你很担心我吗?”   清妧想都没想便道:“当然啊,所以你要用心找办法!”   容泽轻声一笑,莫名呵得清妧耳边有些痒。   “好,如果是为了你,我会努力活下去。”   这句似乎不太符合他们的约定,不过清妧不是那种破坏气氛的人,此时能鼓励一下容泽,模糊下界限也没什么。   况且。   感情这种事哪来的明显界限。   容泽又咳了两声,从怀中摸出一块金丝镶边玉牌,递给清妧道:“这是我在藏宝阁的牌子,以前便想送给你,今日想起来了,便给你吧。”   他勾勾唇,似是有些落寞:“我那里没有俗世的这些小玩意,全是天材地宝,又或是法宝灵器。你……不要嫌弃。”   眼中寂寥,胜似冬日里落光了叶子的干枯枝干。   清妧觉得今日的容泽着实古怪,他往日里不是这般外露之人,更遑论还显现出这种有些脆弱的姿态。   即便是刚刚回顾了童年梦魇,再睁开眼时,他也依然保持着清冷自持的形象,遑论他多年来早已习惯的积毒?   可是这些冷静思考,也只来得及片刻划过,清妧没能细想,便被容泽拥入怀中。   修长的手隔着玉牌与她十指相交,容泽如画笔勾勒的眉眼静静望着她:“你要吗?”   他分明什么都没做,清妧却如同被妖精蛊惑了般,脱口而出:“要。”   等容泽淡笑着将玉牌放入她手中,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答应的是什么。   掌中玉牌还带着淡淡的温热,既是放入宗门藏宝阁的,想必随便拿一件出来都可以震撼世人,容泽却这么轻而易举地将钥匙给了自己。   她心中有些酸胀,未及开口,门外便传来幼林的声音。   容泽如今每时每刻都承受着毒素的折磨,竟还要出门去处理衍天宗的事务。清妧有些不放心:“师叔,在玄晨宫做事吗?或者,我替你去?”   容泽微微一愣,望着她的目光有些许凝滞,然后才淡笑着道:“无事,有些事我得亲自去看看。你休息一下,等我回来。”   “好。”清妧知道容泽的决定不会轻易改变,便也不再纠缠。   清妧在主殿坐了一会儿,有个宫人突然前来,说王全公公请她去后花园一趟。   王全找她,那不就是燕晗找她吗?   想到这轮优雅又贴心的明月,清妧喜滋滋地出了门。   来到后花园,清妧没想到竟然真是王全找她。忠诚的大太监向她恭敬地行礼,然后道:“公主,王上的心情不太好,自己在湖边做了一个时辰了。现今风大,您去劝劝王上回殿里吧。”   清妧问:“心情不好?”   王全叹口气道:“不瞒公主说,王上的乳母昨夜去世了。那位乳母从王上幼时便伴在身侧,现今年纪大了在宫里颐养天年,没成想这才过了几年好日子……唉,如今情况特殊,连丧礼也不能大肆操办……”   清妧刚想问为什么不能大肆操办,突然反应过来,太后的生辰还有不到一月,此时操办丧礼,定会冲撞了太后的生辰礼。   楚国人如此重礼,不会让此事发生。   清妧走上前,坐到燕晗身边。   燕晗侧首一瞥,微微扯动嘴角:“王全现在倒是学会讨巧了。”   清妧回头看看浑身紧绷的王全,笑道:“管用不就行了?”   燕晗似笑非笑:“你倒也不客气,来了什么都没干,就敢说自己管用。”   清妧一听,立马靠近他。燕晗警觉,可惜已经晚了,又被清妧整个人带到了宫殿顶上。   清妧像是恶作剧得逞一般,双眸笑盈盈地望着他:“这下你不能说我什么都没做了吧。”   一回生二回熟,燕晗冷哼一声,一撩衣摆,端正地在屋顶坐了下来。   宽阔的环境似乎真的有利于人敞开心扉。燕晗感受到清妧在他身边坐下,缓缓开口道:“孤这一生,少有几个真心待我之人,乳娘算一个。”   可惜,他幼时无依,懂事后忙着争权夺利,这几年好不容易坐稳龙椅,她却没能享几天福就去了。   清妧安静听着,这种时候,并不需要她说话。   “她是传统的楚国女子,注重仪式,可是如今母后生辰在即,我连她的丧礼都不能大肆操办。”   “孤有时觉得,孤就像是被龙椅绑架的傀儡。每当想做些什么,却什么都做不了。”   “你知道吗,得知你被剑霄仙尊选中为徒时,孤很羡慕你,你从此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摆脱这一切,不再受条条框框的制约……”   眼见他的眼神越来越脆弱,清妧握住他的手,打断他道:“王兄,没有人可以真的不受制约。”连神仙也不能。   容泽处理完事务匆匆回来,远远便望见了清妧与燕晗在屋顶执手相谈的画面。   他脚步顿住,站在原地看了片刻,转过身继续往玄晨宫走,只是这次的脚步慢了许多。   又过片刻,宫人匆匆来寻燕晗。   “王上,不好了,皓和殿塌了!”   燕晗:……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又问:“你说什么?”   宫人也喘着粗气认真重复:“皓和殿,塌了!‘轰’地一声!”   燕晗突然觉得眼前有些发黑。   屹立了千百年的正殿,竟然到他这里,塌了? 第33章 挣扎抉择   皓和殿从前朝起就是王宫正殿,屹立数千年,一直是历代王君上朝理政之地。   清妧跟着燕晗赶到皓和殿,看看满地废墟,又看看燕晗的脸色,仿佛看到了他的王冠被人踩烂了再甩回到他脸上的效果。   一个英明的王君被如此打脸,换成谁都受不了。   皓和殿的一应宫人侍卫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清妧刚想宽慰几句,燕晗却沉眉吐息,再睁眼时,已经恢复了平时淡然优雅的样子。   “皓和殿年久失修,塌了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他让地上的宫人侍卫们去该去的地方,又唤来王全,“只是塌了一座宫殿事小,误解天意事大,去请国师来一趟,看此事背后可有玄机。”   布置完这一切,他才转头看向清妧:“盯着孤做什么?”   灵隐大陆列国并立,朝代迭替是常有的事,帝王将星更是数不胜数,却不是每一位国君都能成为孤辰寡宿,劳动天上的神仙来为他设情劫的。   燕晗作为国君,自有其目光高远、心思缜密之处,但他同时也只是一个凡人,免不了有凡人该有的情绪。   清妧靠近他一些,借着宽大的袖口悄悄握住燕晗紧握的右手:“王兄,一座宫殿否定不了你的英明和功绩。”   “将来被传颂的,也不是区区一座皓和殿,而是你为寒门子弟修建的学堂,是你为南方百姓解决的水患,是你为边境百姓守好的家园。”   燕晗一怔,目光中似有波澜,缓缓向周围荡开,漾出一个明月般清辉的笑容。   他反握住清妧的手:“你倒是会哄人。”   “这哪里是哄人了,”清妧也笑,“再说,就算要哄,清妧也只愿意哄……”   说到这里,她周身一冷。   等等,燕晗那会儿让王全去请谁来着?   王宫正殿坍塌,谁能第一时间领会天意,谁能轻松稳住君王的口碑?   清妧侧头向后,白衣清冷的仙人正在王全的带领下,向此处走来。她的手下意识松开,恰好燕晗也松开了她的手,过去迎向容泽。   “国师,皓和殿坍塌,还请国师看下可否有异。”   容泽单手负后,目光在清妧略显心虚的脸上扫了扫,然后移向前方废墟:“楚国国祚绵长,王君清明勤勉,无需将此事放在心上。”   燕晗终是放下心来,越是骄傲的人,越无法接受被上天打脸,君王亦是。   他沉吟片刻道:“只是此事仍需给众人一个交待,不知国师觉得如何说好?”   容泽道:“王君可以学前代君王下个罪己诏,虽治国有道,但私德有亏,引来报应。”   燕晗神色微僵,一旁的清妧本想上前打招呼,这会儿缩在角落连话都不敢说。   容泽你一个天下为先的仙人,说这话真的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私情啊!   显然燕晗也反应过来了什么。   他扫一眼身旁的清妧,想起她来王宫前,与容泽曾有过一段情,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不过他转念一想,如今她心系自己,想必容泽更不是滋味。   此事会不会与容泽有关?   多年来的宫斗本能让燕晗产生了怀疑,又马上被他自己打消。在奉请容泽做国师之前,他对容泽做了全面的调查,这位仙尊光风霁月,不染凡尘,说不定当时与清妧的亲密都是被这小丫头勾的,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等争风吃醋之事。   然则容泽的话实在惹人怀疑,燕晗开口试探:“何谓私德有亏?”   容泽直视燕晗,正要开口,却注意到慢慢缩向燕晗身后的清妧。   心头猛地一痛。   他在……做什么?   燕晗再如何,都与百姓无关,即便不喜燕晗,他也不该让一众宫人与百姓陷入惶惶不安。   正殿坍塌,被有心人一曲解,说成亡国之兆都有可能。   衣袖下的手缓缓握起。   容泽看得燕晗目光微变,然后才徐徐道:“不破不立,王君新政破除旧规,皓和殿自是除去旧痕,重起新宫。”   “此声明,就由衍天宗来发吧。”   说完,容泽便转身离去。   他的衣摆被风吹起,飘然若仙,却又有种摇摇欲坠之感。   清妧望着容泽的背影,慌忙追了上去。燕晗的事解决了,可容泽刚刚看到她与燕晗的亲密样子,会不会再次毒发?   燕晗拉住她:“你去哪?”   清妧匆忙行了一礼:“王兄没了后顾之忧,该想想重建皓和殿的事了,我左右帮不上忙,不如去看看师叔那里。”   指尖衣袖倏然远去,燕晗看着清妧追向容泽,内心首次有种烦躁之感。他要重建皓和殿,她就不会来出点意见吗?衍天宗那里有那么多使者,用得着她去帮忙?   他原地站了半晌,甩袖往正阳宫走去。   -   夕阳半没,云霞烂漫。   容泽的身影沐浴在夕阳下,分明多了几分温暖,却莫名让人觉得萧瑟。   清妧快步追上他,抓住他的手:“师叔。”   容泽条件反射般甩开她的手,只觉自己面目丑陋,而清妧也如同妖魔,让他心如油烹,却依然忍不住为她跳动。   他面容冷凝立在原地,眸中是谁也看不懂的挣扎复杂。   清妧自觉有错在先,她与容泽约定了先陪他度过毒发这段日子,今日还当着他的面安慰燕晗,安慰就安慰吧,还拉了个小手……   她伸手,小心抓住容泽的袖子,晃了晃道:“师叔,我刚刚只是出于同理心,作为一名公主去安慰燕晗!你看你一走我就忍不住跟你走了。”   容泽轻声一笑,情绪再度平静下来。   他反手握住清妧,眼中闪过暗芒:“好。”   清妧轻轻呼出一口气。   凡间对感情的要求,真的很多余。等她攒了足够的功德,她一定要月老推行红线多向交叉制,让少女们不用在类型不同的爱慕对象中痛做选择,让少男们不用因为恋上多人而被骂花心。   爱情应该是自由的!   她内心构建着理想的宏伟蓝图,觉得这会儿的夹缝生存也不算什么。将来给容泽系上个十几二十条红线,他就明白自己的感受了。   她与容泽一起步入玄晨宫,院中已有一白衣女子静立等候,清妧认出,正是之前那个淡雅如菊的美貌观星使。   看她衣着已换,更加高贵大气,想必是已如容泽所说,升上观星长一职。   苏影雪行了一礼,然后对容泽道:“宗主,阴魂一事已有进展,卫星使循迹找到城西的一家染布坊,内里人员十分可疑,未免打草惊蛇,尚未进去。”   又有阴魂?   楚都是王城,有真龙之气压着,灵气又不浓郁,怎么会有阴魂作怪?   清妧心下疑惑,便听容泽道:“我亲自去看看。”   他目光看向清妧,清妧正要乖乖道别,却听他道:“可要同去看看?”   明明之前还不带她出去的,虽然不知道容泽为什么改了主意,清妧却不可能放过这个凑热闹的好机会。   “要!” 第34章 因为被爱   苏影雪所说阴魂,乃是衍天宗弟子近日当值时发现的。   那些阴魂并无道行,虽流连人世,却渐失神智,盲目地飘着。看衣着,应当就是楚都和附近的人,可衍天宗的人问了都城司,却被告知城中无人失踪。   城中阴气稀薄,寻阴盘指不出阴气来源,弟子们只好一点点去摸查。摸到一家扎染坊时发现,这家扎染坊与别处不同,周围气息通透澄澈,半丝阴气都无。   当时来的恰巧是观星使卫彦君,他察觉不对,不敢轻易打草惊蛇,便带人在旁边盯梢了几天,发现经常有马车遮得严严实实地进去,过段时间又马上出来。   他悄悄在在马车底下贴了一道窥视符,在马车进入扎染坊后发动。马车驶入内部,然后从上面搬下来几个捆得严严实实的人。他当机立断,将此地团团围住,差人回去禀告容泽。   容泽与清妧几人赶到后,卫彦君立刻上前:“宗主。”   周围都是普通百姓住的灰色矮墙,容泽向弟子守着的院子看了一眼,凝眉道:“是洗尘寰。”   洗尘寰,洗去红尘铅华,可以遮掩周围一切不净之气。   卫彦君有些后怕。   洗尘寰是玄阶灵器,非当世大能无法发挥作用。而王城灵力稀薄,他们这些观星使也只有明光境二重的修为,若是遇到大能,恐怕真是有去无回。   容泽转头看向一直跟着他的清妧:“你与他们一起跟在后面。”   清妧听话点头。   众人皆是紧张地看着容泽,唯有他面色沉静,冷然推门而入。   一股浓重的阴气扑面而来。   院中摆着几个扎染坊常见的大缸,彩布层层叠叠,随风摇曳,在初降的夜色下显出几分阴森。   容泽在院中扫视一圈,又推门分别进了几间房屋查看。几间屋中,有的堆满了被迷晕的人,有的摆着一些药草和床榻,等推开最里面一间屋门时,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熟悉的,用来炼魂的笼子。   楚都中竟然有人偷偷修炼魂术,若是练成了,那使用对象是谁?朝中大臣,还是那楚国王君?   他在院中又寻了一遍,找到了洗尘寰和传送阵的摆阵残留。卫彦君拿窥视符窥视院中景象,到他赶到这里,不过两个时辰的时间,这些人竟能悄无声息地转移。   要么根基够深,要么势力够大。   容泽确定院中无危险之后,让衍天宗的人进来处理院中所留事务,然后拿出一片留声符,让苏影雪送去王城给燕晗。   “王城里这批人,会跟圣绝门有关系吗?”听完容泽的描述,清妧忍不住问。   容泽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但还是对清妧道:“有这种可能,但没找到确凿的证据前,不能放过任何可能。”   清妧点头。   在王城做这种事,与在边境做这种事,背后的意义完全不同。   唯一值得庆幸的,应该就是他们还没成功,否则也不会不断抓底层百姓试验。   “王城灵力稀薄,那些人为什么要在王城练呢?”清妧思索道。   容泽习惯性摸摸她的头:“要么因人,要么因物,其中定有原由。他们既已败露,短时间内定然不敢轻举妄动,我们也可趁机摸查。”   此事一出,衍天宗弟子与都城司兵马都忙碌了起来。   清妧自来到楚都后,除了进王城前感受到的那片刻,其余时间都没能再出来逛逛。   现今虽没能抓到想抓之人,却也少不了在外面转一转。   她打量着路边的店铺货郎,还有小摊儿,一时竟拿不准自己要先去哪家看看。   容泽看着她望望冰糖葫芦,又望望旁边的糖人,一脸纠结,便默不作声去给她买冰糖葫芦。   小贩将冰糖葫芦递过来时,容泽指尖微滞,然后才面不改色接了过来。   才两个铜板而已,不算什么付出。   发誓不再为爱付出的仙人,选择性地遗忘了自己把藏宝阁牌子交出去的事。   谋算人心给出去的东西,能叫付出么?   容泽心下大定,然后从容不迫地转过身,将冰糖葫芦递给清妧。   清妧默不作声地瞥了瞥糖人。   容泽将她拉到糖人摊子旁边,指着一排糖人问:“喜欢哪个,自己挑。”   清妧略过那一堆神态各异的话本人物,拿起一只活灵活现的兔子:“师叔,你看这个像不像容小装?”   兔子憨态可掬,眼睛却十分有灵气,可爱得紧。   容泽接过兔子,唇角不自觉勾起:“确实有些像。”   清妧目光从兔子转移到容泽脸上,看他笑得温和柔软,凤眸中漾起点点微光,忍不住有些怔愣。   容泽:“为何如此看我?”   清妧收回神,也笑道:“那我们就要这个吧。”   “嗯。”   夜色已深,街市上灯火明亮,越发热闹。   明明这几日天天相见,两人却似好久未曾这样独处,不去想那许多有的没的,只单纯地混在人群中,与众人一起凑凑热闹,或者尝尝小吃,轻松而愉悦。   清妧从面具摊上拿起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转身戴上,朝容泽“哇”的一声。   容泽掩唇轻笑,伸手替她将耳边翘起的乱发捋顺。   清妧转过身,看看自己手上这个,又拿起一个赤面吐舌的恶鬼面具道:“师叔,你戴这个好不好?”   容泽看着那个怪诞丑陋的鬼面,后退一步摇头:“不。”   清妧哪会这么放过他,拽着他的袖子:“戴上嘛,师叔戴上一定很好看,我们来凑一对鬼鸳鸯!”   容泽失笑,敲敲她的头道:“什么鬼鸳鸯,不许胡说。”到底还是接过了面具,并掏出钱给摊后的小贩。   清妧笑嘻嘻正要给容泽戴上,目光却不经意与容泽侧后方一人对上,上手动作一顿。   “清妧!”那人也看到了清妧,连忙跑上前来。   “蒋也!”   清妧收回手,看向跑过来的锦衣少年,眉目俊朗,笑容张扬,不是小狼妖又是谁。   可惜蒋也只跑了两步,便被后面一人抓住了领子,在原地着急地挥手。   “乱跑什么?”   一声悦耳的低喝从蒋也身后传来,清妧循着声音望去,便见黑衣墨发的俊美青年从一货架后露出脸,灯火映着他唇边懒散笑意,竟如桃花尽开,灼灼风华。   妖帝封也。   能如此早地偶遇第三个任务对象,对方长得还如此合她心意,清妧本该欢欣无比的。   可不知怎的,她转头看了眼容泽。   方才一直噙着的笑意尽数收起,容泽也正垂眸看他,只是眼神不再明亮,其中情绪晦涩难辨。   还未等清妧将其中情绪辨别,容泽便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走过来的兄弟俩。   “皇、兄长,你放开我。”蒋也羞恼道。   封也冷哼一声,松开手:“你可忘了出来前对我保证了什么?”   蒋也瞥了清妧一眼,小声道:“没忘没忘,故人面前,你给我留点面子。”   封也睨他一眼,但笑不语。   他们二人气质迥异,是以清妧认识蒋也时并未将他与封也联系起来,而今两人站在一起,才发现两人眉眼唇鼻都很相似,血缘上的关系一目了然。   蒋也与清妧互相问候过,便也分别向对方身后的人见礼。   蒋也之前觉得容泽徒有其名,被家人抓回去才知道对方早已看穿他的身份,这会儿见他免不了有些不忿。又想到自家兄长就在后面,不免气焰嚣张了起来:“清霄仙尊,好久不见。”   封也一巴掌拍在他头上,看着对面清冷似雪的男人,优雅一笑:“清霄仙尊,久仰。”传闻太玄宗清霄已是明耀境三重,不可小觑,而如今一见,恐怕比想象中还要棘手。   对方的修为,他看不透。   容泽淡淡抬眼看他:“妖帝大人,久仰。”   清妧小心观察了下容泽,见对方没有毒发之兆,这才放下心来。她暗道自己多心,容泽又不知道封也也是她的目标之一,怎么会因为碰到一个陌生人就毒发。   她抬眼看向封也,对方恰巧也在看她,与她目标相对,露出一个熙熙笑容。   她向封也眨眨眼,封也微愣,然后笑着摸了摸蒋也的头。   “相逢即是有缘,本该一同找个地方坐坐,可惜这夜市似乎已经到下市之时了。”封也笑对容泽道。   容泽面色无波,意有所指道:“即是有缘,自会再见。”   蒋也听不出二人话中玄机,上前惋惜地对清妧道:“我住城中悦来客栈,在兄长办完事以前还会住一段时间,你有机会去找我玩啊。”   封也嘴角有些抽搐地看着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个见了美色就上头的弟弟,也不看当着谁的面,就把自己的老底全抖搂出来。   他果断与容泽清妧二人道了个别,拉着不成器的弟弟就走了。   街上的行人们越来越少,小贩们也纷纷收摊回家,热闹散去后,夜间的凉似乎一下子就蔓延了出来。   清妧觉得气氛有些古怪,但她自认没做什么违约之行,便转头自然地问容泽:“师叔,我们回么?”   容泽定定看她一眼,然后淡淡一笑:“回吧。”清妧看着这笑,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容泽似乎是有些累了,便乖乖随他回宫去。   进了玄晨宫,容泽叫她先进去睡,清妧看了看他疲惫的神色,张了张嘴,还是只道:“师叔,别忙太晚。”   “嗯。”   看着清妧关上殿门,容泽走到殿中间那棵杏树旁,坐在石凳上望向殿中。   更深露重,打湿衣衫,让他突然觉得有些疲惫。   他恨清妧玩弄感情,恨她让自己得到又失去,每当她多看别人一眼,他都想要将她囚禁在自己身边,讨回自己的感情。   可是那颗想要为她付出的心,那颗喜欢她笑容的心……却从未因那些阴暗的念头而改变。   想必当年的母亲也是这样吧,怨父亲负心薄幸,却仍卑微地希望他能来看看她,哪怕建立在虚假的谎言之上。   可是这样的他……太丑陋了啊。   容泽将手撑在石桌上,痛苦地揉着额角。他甚至觉得,即便清妧玩弄感情,也比这样丑陋的他高贵许多。   至少她从不曾隐瞒过真实的自己。   殿外似有人徘徊已久,容泽静坐半晌,终是打开门望向来人。   苏影雪的身影在月色下显得有些单薄。她听见门响,愕然回头,见门口站着容泽,有些惊喜又有些茫然:“宗主您……还没睡吗?”   容泽问:“何事?”   苏影雪笑了笑,然后有些羞涩地拿出一个锦盒,递给容泽。   “王宫地处东南,冬季冷而潮湿,虽则宫中有给贵人们备好的炉火和涂壁,但宗主从宗门赶来,想必仍会不习惯,这里是属下寻来的潮珠,放在殿内会舒适许多。”   少女举止有礼,神色端庄。只是那双素来淡雅的眸,在二人独处的当下,仍是忍不住露出几分爱慕情意。   若是清妧看到这一幕,不知会不会像他一样心痛。   定然不会吧。   “多谢苏星长,”容泽看着苏影雪眸中亮起微光,然后亲手将它掐灭,“但本尊有修为在身,不需要这种东西。”   “苏星长升为观星长,应当更加以公务为先,以后无需再来玄晨宫,安心在衍天宗推演谋算,有事让卫星君来报便可。”   苏影雪脸色瞬间煞白,却还是慌忙道:“请宗主饶恕属下僭越,以后定不再犯,更不会影响衍天宗事务,求宗主收回成命!”   容泽不为所动:“去吧。”   他看着苏影雪略显凄凉的背影,心中一片荒芜。   他本身已是如此狼狈,怎能再拖一人同下泥沼?   风拂落叶,发出轻微声响。   容泽看着苏影雪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翻滚着的思绪似乎渐渐找到了出口。   他不再是只能躺在床上哭泣的幼童。若不舍放手,那便不放手;若不知该以何种方式相处,那便去找一条合适的方式相处。   若她现在不爱他,那他也总能找到一条路,让她爱上他。 第35章 命中劫数   清妧醒时,身边的床铺依然冰凉,她本以为容泽昨晚没有回来,一伸懒腰,却觉得手里沉甸甸的。   她拿到眼前一看,是容泽当初亲手为她刻的那枚玉佩。   赤羽冰魄材质坚硬,即便是被那样狠地摔过也依然完好无损。   清妧本以为容泽不会再把它送给自己,没想到……   是因为昨晚如同回到分手前的气氛吗?   清妧迷茫地歪了歪头,摩挲着上面的小兔子,把玩了一会儿,将它收到储物袋中。   她起身穿衣洗漱,收拾妥帖后,前往慈宁宫请安。   今日里,宫中护卫和巡逻更加严密,除了玄晨宫附近,几乎随处可见皇宫守卫,每个宫的宫门还多了几个衍天宗弟子。   太后的六十大寿准备了几个月,来了无数使臣,如今只有不到七天,却在城中查出有人偷偷修炼炼魂术,让人不得不防。   到了慈宁宫,里面竟欢声笑语不断,清妧本有些惊讶,进去才知道,原是太后的亲生女儿,富阳公主回来了。   说起来这也是楚国的一项传统,父母过寿前,若有子女为父母斋戒颂礼,父母一定会福祚绵长。于是富阳公主就在两个月前去了寺庙,专心为太后祈福。   “……脸都气绿了哈哈哈哈……”富阳正在和太后说着什么,瞥见有人进来,立马收了声,端庄地看向清妧。   “参见母后,”清妧行了一礼,又看向富阳,“富阳妹妹。”   富阳是个活泼性子,早就听太后说起过清妧,初时的生分退去后,便立刻就着之前的话题说起来。   “清妧姐,你还不知道吧,赵国的使臣是带赵国公主一起来的,说是要为公主在楚国挑一位才俊做驸马。”   清妧微微一愣,赵国公主?   “赵月池?”清妧问。   “对对对,”富阳点头,“听说也在太玄宗修炼过,姐姐认识吗?”   清妧微笑:“认识,熟得很。”   太后与富阳都颇有兴趣地问:“听闻她乃是赵国王族最受宠的一位公主,又在太玄宗修炼,人品圣洁高华,可是真的?”   清妧见她们如此感兴趣,不由问:“她……可是已经挑中了驸马?”   “没有明说,但是赵国的使臣已经来通了气,这位公主啊,就是送来与王兄联姻的,”她给了清妧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王兄自然是同意了。”   “啧。”   清妧有些感慨,一国之君,勤勤恳恳工作也就算了,关键时刻还要出卖色相。   富阳摇摇她的手:“你还没说呢,这人怎么样?”   清妧沉吟片刻,给了一个比较中肯的评价。   “是位单纯的姑娘。”   比如被打了脸就真的不敢把挨打的事说出去,比如怀恨在心就选择□□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   很单纯了。   从慈宁宫出来没多久,清妧便又接到王全的消息,说燕晗请她去正阳殿的殿顶上一叙。   清妧脚步一滑,怀疑自己听错了。   来到正阳殿门口,清妧疑惑地问王全:“王公公,你确定不是多听了‘顶上’两个字吗?”   王全弓腰道:“公主说笑了,且先上去等王上片刻吧。”   清妧便不再问,径直飞上殿顶等着燕晗。片刻过后,她发现王全果然没有听错。   十几个侍卫合力抬着一个鎏金梯|子走了过来,□□的每一层台阶侧面都有繁复花纹,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将梯|子抬到清妧正下方以后,侍卫们又小心将梯|子撑开。不知他们在下面按了个什么机关,梯|子的最顶部突然延伸出一个平台,一直通到清妧跟前。   清妧:“……”   然后,优雅高贵的帝王从正阳殿内走出,如走大殿红毯般,顺着金色的梯|子缓缓登上殿顶。   清妧:“……”   不得不说他每一个动作都美如画卷,可也不得不说他每一个动作都透露着诡异。   回到玄晨宫没找到人,特意出来寻的容泽看到这一幕,也僵在杏树之下,停住了脚步。   燕晗走到清妧身边坐下,两人间的距离不足一臂。容泽看着,微微皱眉。   他正要派人叫走燕晗,转念又想到——   如今使臣们带来了各国的请求和交易,城中还出了炼魂术一事,燕晗正是繁忙的时候,却在当下约清妧上房,一定是要搞什么事情。   容泽往两人的方向遥望片刻,干脆化去身形,悄悄来到正阳殿顶上,抬手在清妧身边加了个结界。   燕晗脸上是一贯的从容笑意,眼底却还是带了丝期盼和紧张。容泽看着他的神情,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虽然某种意义上,他才是那只先死的兔子。   燕晗拢在衣袖下的手无意识攥起,然后若无其事看着院中道:“当年剑霄仙尊收你为徒时,我和母后都没有能力护你,将你送走是最好的选择。”   清妧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个,却还是接道:“我明白……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燕晗顿了顿,又道:“可是现今不一样了,若我有能力护住你,你愿意回到宫中生活吗?”   清妧还以为什么事,听完便随意道:“可以啊,没事我就回来住一段时间,宗门有需要我再回去。”   “不,你若留在宫中,将不再以公主的之位,而是以王后之尊。”   燕晗望向清妧,眼中温柔似是要让她永远沉溺。   清妧愣在当场。   她早上拿出落情簪来看的时候,燕晗那片明明还不是最终的颜色啊,这么点淡淡的喜欢就足以让他许个皇后之位了?   她与燕晗这么互相看着,像极了深情对望。   “啪!”   两人身后的一块瓦片突然爆开,惊得两人迅速转头去看,却什么都没有,似乎只是年代久远的瓦片自然破裂。   难道正阳殿也该重新修缮了?   清妧收回心思,对燕晗道:“多谢王兄,但清妧恐怕不能答应。”   燕晗眼中柔情滞住:“为什么?”他脸上笑意微收,“难不成……你也想与孤一生一世一双人?”   清妧:“……”这个还真没有。   容泽在一旁,暗道燕晗想得倒美,她才是那个最怕别人黏上来的人。   燕晗又道:“孤是王,不可能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你想要的,孤都会尽力满足你。”只要能在这单调的皇宫里,留下这抹鲜亮的色彩。   或许是他自私,可他好不容易有了想要的东西,总不可能就此错过。   清妧眨眨眼,沉吟道:“你可以接受自己的王后也有三宫六院吗?”   “什、什么?”燕晗怀疑自己听错了。   “意思就是我可以接受你有三宫六院,甚至六宫十二院也没什么关系,可我希望你能接受我也有别人。”清妧看着他的眼睛期待道。   燕晗的话,应该可以理解她吧,毕竟他也是享有齐人之福的人。   可惜她寄予厚望的人,没能给她想要的反应。   燕晗盯着清妧:“这便是你的回答?”他顿了顿,似是不想再说,轻笑一声。   “也罢。”   他站起身身来,帝王的骄傲与优雅重新架在身上,踩着那金光闪闪的梯|子便下去了。   清妧一个人在屋顶愣坐了一会儿,然后才起身回了玄晨宫。   容泽早在燕晗走时,便撤掉结界回玄晨宫等着。见清妧回来,他唇角不自觉向上一勾:“过来。”   他拿出一把通体幽亮的细长银剑,剑身光芒不盛,却让人望之便无法移开目光,仿佛每寸都蕴含着至纯至真的灵气。   “这是……”清妧忍不住上前。   容泽把剑交到她手上:“那块五蕴玄铁铸成的剑。”其实样式与铸造方法他早就想好,只是昨夜才放下心结,一心一意为她铸造这把属于她的本命剑。   剑身轻巧灵便,剑柄处还雕了简单而不失精致的纹路,让人爱不释手。   清妧忍不住仰头看向容泽:“师叔,你怎么什么都会?”还怎么都做得这么好?   容泽掩唇轻笑。   清妧原本还在琢磨燕晗的奇怪之处,得了剑便暂时将燕晗的问题抛到一边,吃过晚饭还在摸着剑柄上的纹路念叨:“我的本命剑,应该起什么名字好呢?”   容泽在一旁喂着容小装,只偶尔抬头看她。   “公主殿下,王上请您到正阳宫一叙。”宫人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白天刚叙过,晚上又叙?   清妧下意识抬头看向容泽,他的头向下低着,看不清表情。   清妧正犹豫时,容泽却抬起头道:“去吧,许是有什么要事找你。我与小装等你回来。”   清妧僵住。   她幻听了吗?容泽在说什么?   容泽却只是淡然地将那根草喂完,然后站起身拍了拍手。   燕晗的确有要事找清妧,他原也不是如此冒失的人,可他想与赵国联姻,又不想把皇后之位许给赵国公主,势必要在宣布两国联姻前,先宣布皇后人选。   他想让清妧当皇后,一部分原因是喜欢她,却也未必没有考虑到另一部分——清妧在朝中无依无靠,不牵扯党争;又有修为在身,可以帮燕晗挡掉许多歪门邪道。   他算盘打得很响,只没想到清妧的喜欢……不止一份。   容泽站起身作出要送清妧的样子,却在她即将踏出殿门之时,重重咳了起来。   清妧转过头,便见容泽身体轻轻微晃,就这么倒了下去——   “师叔!”   她连忙上前扶住容泽,容泽唇色迅速变得苍白,却还冲她摇头:“不碍事。”   “都这样了还不碍事!”   清妧扶容泽去床上躺下,坐在床边问:“师叔,你的毒……现在到底什么程度?”   大抵也就是功力够了随时能吐一口血的程度。   容泽抬眸望着她道:“其实我毒发是因为我自己心性不坚,与你没关系,你去便好,不用管我。”   他脸色苍白,在烛光的照映下更显得孤单萧索。   清妧轻叹一声,为他把被子拉好,转身往殿外走去。   容泽:“……”   他猛地咳嗽了一通,可清妧走得十分干脆果决,头都没回。   容泽气闷,闷了一会儿便要起身悄悄跟上。刚一动作,发觉清妧又走了回来,连忙躺回去。   “只是看星星,我已经回绝王全了,留下来照顾师叔。”   清妧坐在床边,捧着脸笑盈盈地看向容泽:“有我在,师叔生病的时候,再不会一个人躺在床上啦。”   容泽被中的手倏然握紧。   有这句话,清妧即便真是他命中劫数……   他也认了。 第36章 挺有意思   清妧一天内拒绝了燕晗两次,有些担心他对自己的好感度会不会减少,趁着给容泽倒水的功夫,拿出落情簪来悄悄看一眼。   怎么颜色好像还更深了些?   清妧有些迷惑。   她收起落情簪,重新回到床前。   容泽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却什么都没说,只用灵气将自己的唇色逼得苍白如纸,然后便淡笑着听清妧说话。   为了减轻容泽的“痛苦”,清妧正想尽办法吸引着他的注意力。“师叔,本命剑一般都有名字,你说我这把叫什么?”   容泽问:“你想叫什么?”   “嗯……”清妧将剑举起,认真地打量着。   剑身轻巧,剑柄别致,着实让人爱不释手。好看的人清妧喜欢,好看的剑,她自然也是喜欢的。   她看着低调内敛却又散发着淡淡光华的剑身,不知怎得便想到了浩瀚星空,脱口而出道:“我知道了,我要叫它‘璇玑’!”   容泽点点头。   璇玑,玉衡,刚好是一对。在铸造这把剑之前,他便已经想好了这个名字。   不过现在是清妧自己想到的。   “不错。”   夜色静静流淌,这一夜似乎过得特别快,容泽与清妧只是坐着聊天,却转眼间就聊到了天明。   容泽已经知道清妧是个神仙,便不再与她说以前凡间流传的历史轶事,转而给她讲他走过各地时所见的奇特习俗,果然清妧很有兴趣。   直到启明星缓缓升起,清妧才打了个哈欠。   “师叔,你的脸色似乎好多了?”她看着容泽道。   容泽淡淡一笑:“嗯,晚上阴气重,容易毒发,天一亮好多了。”   虽然清妧觉得那里有些不对,可这话是容泽说的,她便不疑有他,只心中多少惦记着燕晗,趁容泽不注意时,又把落情簪拿出来看了一眼。   喝!颜色怎么又变深了?!   ……   按照楚国传统,太后的整寿要摆两场大的宴席,一场叫采朝宴,象征朝气与希望;一场叫妍雅宴,象征盛放和光华。   今天便是采朝宴的日子。   容泽可以不来参加这种宴会,清妧却不可以,因而她吃完早饭便跟容泽道了别,由着宫女将她打扮一番,送来宴会上。   刚到举办宴会的大殿门口,王全便又一次出现,拦住了清妧。   在清妧看来,拒绝燕晗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可对燕晗而言,却是他成为万人之上的君王后的第一次。   因而看到跟着王全而来的清妧时,燕晗也不知该摆什么表情。   武装性的微笑,此时似乎有些讽刺;横眉冷眼,又不符合他君王的风度。到最后,便只能面无表情地看过去。   清妧:“……”   燕晗为什么用这种亡了国的眼神看她?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燕晗问。   清妧想了想,答道:“举办采朝宴的日子?”   “是,”燕晗盯着她,“采朝宴上,我将宣布楚国王后的人选。”陈国国君许他亲妹,若皇后之位未定,不立赵月池着实说不过去。   现在还不是与陈国翻脸的时候。   宽大袖摆下的手悄悄握起,燕晗悲哀地发现,原来他以为的强大,并没有强到能让他做任何想做的事。   他依然需要虚与委蛇,依然需要拿自己身边的位置作交换。   清妧虽然对凡间朝堂上的弯弯绕不熟悉,但天庭里的机锋却没少听,之前没往心里去,现在燕晗说到这个地步,她自然明白了其中关窍。   她拉住燕晗的手道:“王后之位,我很心动……”   燕晗的心情并未因她这句话轻松多少,甚至隐隐有种即将失去她的感觉。   “我从未因你的三宫六院吃醋,那些嫔妃们各有各的可爱,我也十分喜欢。我希望的,是你也能给我三宫六院的自由。”她见燕晗神色惊异,连忙安抚,“你不要生气,我知道听起来有些惊世骇俗,所以我暂时也没想你能同意……”   燕晗走时,已经不知自己是种什么感觉了。   他一开始以为撩动自己心弦的,是一阵活泼的、自由的风,可深入了解后才发现,这竟是一阵妖风。   他被这阵妖风吹迷了眼,吹昏了头。在采朝宴上,他听见自己镇定道:“清妧公主,乃忠烈之后,长于太后膝下,师承宗门太玄,崇勋启秀,柔嘉成性,仰承太后之命,册清妧为王后。”   一时间,大殿里诡异地沉寂了片刻。   太后努力控制着自己,让自己不要露出“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一众朝臣妃嫔一会儿看看清妧,一会儿看看之前盛传的王后人选唐小姐,一脸吃瓜。   而宴上脸色最难看的,还是赵月池。   她在容泽与清妧走后,接到要来和亲的消息,一开始是百般不愿,后来下人给她看了一幅楚王燕晗的画像,又听说了燕晗的那许多丰功伟绩,这才应下。见过燕晗本人后,她更是兴奋不已,差点连清妧这个讨厌鬼都忘了。   可燕晗竟要册清妧为后。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毒,被身旁的使臣拽住,才忍住拂袖而去的冲动,目光如刀子般扎向清妧。   清妧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只遥遥望着燕晗,诧异地挑了挑眉。   她以为燕晗拂袖而去,是就此闹掰了的意思。   没想到……   她在众人的关注下无奈起身,走到大殿中央,提袖俯身:“清妧谢太后、王兄厚恩。”   凡间的这些男儿们,都不按常理出牌。   清妧谢完恩回到座位上,就有些心不在焉,甚至在殿上提出楚陈联姻之事时,都忘了看一眼故人,那份不在意的模样让故人又恼恨了几分。   落情簪上,燕晗那片叶子已经变得与容泽那片一样绯红。大概越是骄傲的男人,便越放不下拒绝自己的女人吧。   采朝宴要开一整天,因为太后的生辰是在妍雅宴那天,因而各国使臣拜会过一遍,该说的正事也说完后,便开始不间断的歌舞。   清妧一直盯着燕晗的动向,见他带着王全向外走,立马悄悄跟上。   “王兄。”清妧唤住他。   燕晗脸上再度挂上了那抹优雅的笑,目光淡淡落在清妧脸上:“王后有何事?”   清妧也轻笑一声:“王兄,我已经拒绝你了,强人所难,有意思吗?”   燕晗看着她,笑容维持不变。   “挺有意思的。”   他在她面前习惯了真实,如今再装上面具,好像也没有太过不习惯。 第37章 无能狂怒   清妧凝视着燕晗不语。   爱情这种东西,讲究个你情我愿,虽说是她主动在先,可燕晗这种强取豪夺的行为着实让她不太喜欢。   “王兄,那未来王后与王宫侍卫、前朝大臣,发生点什么,想必你也不介意?”   燕晗目光在她身上放了片刻,眉心轻皱道:“你非要这般与我闹么?”   清妧无谓地笑笑:“王兄,你是做王君做惯了,便觉得何人何事都应该以你的意愿为主?”   “明日我就出宫。”   男人就不该惯着,尤其是燕晗这种手中本就有无上权力的男人。   清妧刚转过身,却突然出现两名黑衣影卫拦住她的去路。   “王兄什么意思?”清妧问。   燕晗淡淡道:“公主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清妧身前的两名影卫身配灵剑,一看便是有修为在身的修士。虽然各大王城灵气稀薄,但王室总会花重金培养一些修士,来保护王室的安全。   这些修士,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出现在人前,没想到今天竟为了拦她现了身。   清妧也是有脾气的。为爱付出不算什么,为博心上人一笑豁出性命也可以说是一种浪漫,可强迫……就失了体面了。   她心里有气,也没平时那般好脾气,抬腿便走。那两名影卫见状立刻拔出灵剑,清妧向怀中一探才想起来——   今日采朝宴,所有修士皆不得佩戴灵器。   她唯一愣神,然后迅速后退结印,却被两名影卫迅速而麻利地以捆仙绳缚住。   清妧:……   她一个名门大派出来的弟子,就这么被制住了?   希望她的师父剑霄永远不知道这件事。   “你先冷静一下,冷静下来之前,便先住在正阳宫吧。”燕晗上前,面容温和地抚平清妧被捆皱的衣袖。   受制于人,清妧也不再多费口舌,看都没看燕晗一眼,便跟着影卫们走了。   影卫径直将她带到正阳宫主殿,态度恭敬地收回捆仙锁,却在清妧试图逃跑前及时关上了殿门。   清妧撇撇嘴,环顾一周发现逃跑无门,便径直爬上燕晗的龙床睡大觉。   她就不信燕晗能关她一辈子。   -   容泽推开正阳宫主殿门的时候,清妧已经睡了一觉了,正准备翻个身继续睡,却冥冥中感应到一道冰冷的光打在自己身上,让她睡不安稳。   睁眼一看。   哦,不是光,是容泽的眼神。   清妧:……!   她立刻坐起身:“师叔!”   容泽转身就走。   清妧连忙下床跟上:“师叔,你是特地来救我的吗?你怎么知道我被燕晗关在这里……”   容泽站住脚步,侧眸看她:“我看你睡得挺自在,不像被关的样子。”她安然躺在燕晗床上的样子,险些让他失控。   “既来之,则安之嘛,”清妧上前握住容泽的手,笑眯眯地摇晃,“而且我不回去,师叔一定会找我的。”   容泽淡笑着扫她一眼,却并不接话,而是转头望向殿门处。   燕晗站在门口,正面无表情望着他们。   “国师有事,差人说一声就行了,怎么还亲自来?”   他的目光在两人相握的手上停驻片刻,然后移到容泽脸上:“能帮孤调教这些影卫,孤还要道声谢,只是清妧即将成为王后,即便是师叔侄,怕也要保持距离。”   容泽嗤笑一声:“王后?她同意了么?”   他的目光向身旁一瞥,清妧立刻福至心灵,斩钉截铁道:“没有!”   容泽唇角微勾,握着清妧的手便向外走。   “她不想做的事,没有人可以逼她。”   他身姿挺拔,握着清妧的手轻柔而坚定,仿佛什么都可以帮清妧抗下。   清妧简直要被容泽迷倒在当场,望着容泽的目光闪烁着星星,一不小心却又扫到了一旁的燕晗。   他正紧紧盯着她,似乎在等她说些什么,却只等到她欢欣雀跃地跟上容泽。   清妧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他看中看到了一抹脆弱,想仔细看时,对方却早已戴上那高贵优雅的面具。   他拦在容泽身前:“国师,楚国请你,为的是国运民生,而不是孤的家事!”   容泽冷冷一笑:“不巧,这也是我的家事。”   “就算是师叔,也不能干涉他人感情私事的道理,她只是在跟我闹脾气,国师无须多此一举。”燕晗语气冷淡,虽不像与他人说话那样高高在上,但也早已没了初见容泽时的尊崇。   “若本尊偏要干涉,楚王要如何?”   这一刻,容泽平日收敛着的气势瞬间散发出来,犹如雷霆万钧,清清楚楚地告诉燕晗——   在容泽面前,他这个一国之君什么也不是。   燕晗显然不会蠢到以武力镇压容泽,可他更不会就这么让容泽带走清妧。   他轻哼一声:“可那也要看别人让不让你管,据孤所知,清妧与仙尊已经分开,她现在心里的人是我。”   话毕,两人一同看向清妧。   清妧:“……”   她看看容泽,对方清冷孤傲,本是一朵不染凡尘的雪莲花,为她受毒性折磨不说,还特意赶到正阳宫来救他。   她总不能没用完就丢。   她又转头看看燕晗,对方本是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明月,虽说帝王心性偏执自我了些,可眼中那抹脆弱,到底是因为落在了她的手心。   吵个架也就行了,没必要当着别人的面给他难堪啊。   清妧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敢说话。   容泽眸中闪过一抹暗色,握着清妧的手下意识紧了紧,让清妧微微撇眉。   他马上反应过来,装作失落放手的样子,以退为进。   握着自己的手缓缓松开,却又似极度挣扎般在她掌心微微停留。   清妧立刻条件反射地握住容泽。   “……”   无形中她只能跟容泽同一战线了。   她终于开口,气势到底是软了些:“王兄,我不愿被困在这里。”   燕晗眼眸微微闪烁,可到底是朝堂前后斗出来的一国之君,心下恨极也不愿在面上表露出来。   他想了许久,竟是没有什么能威胁容泽的。论国师之位,受益的是楚国;论钱财功名,容泽显然不放在眼里。   就连强行留下二人也不行,整个楚宫的影卫加起来也不是容泽的对手。   他竟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相携离去。   优雅帝王,无能狂怒。 第38章 我们的事   采朝宴的宾客们渐渐离场,歌舞却仍在继续,丝竹声声,似要将夜晚的靡丽无止境地延续下去。   清妧跟在容泽身后,踩着他的影子,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股裹着寒意的夜风吹过,容泽停住脚步,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件披风给清妧披上。   是去苇安郡的路上,容泽给她披过的披风。   她丢三落四,披完就不知道扔哪去了,想不到容泽竟一直帮她收着。   清妧忍不住捉住容泽的手,鬼使神差般问:“师叔你……不生气么?”   如此给自己挖坑的问题,她本不会问。   可容泽帮她了解完风流债,还如此温柔地待她,实在让她不解。   正常人都会有怨气的吧。   “我为什么要生气?”容泽牵住她的手,继续往玄晨宫走。   清妧抬头看他,发现对方并没有看自己,而是看着前方的路。   她沉吟片刻,又旁敲侧击问:“那……你体内的毒此刻可有发作?”   容泽:“并未发作。”   清妧有些惊异,她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诱使容泽毒发的主要原因,今晚容泽都为她到正阳殿抢人了,竟然都没有毒发?   容泽转头看了她一眼,似是读懂了她脸上的疑惑。   “我说过,这毒与我自己的心性也有关系。我放不下你是真,可将一切都强加到你身上却也不该。我……”   容泽的声音轻轻一滞,让清妧的心紧跟着提了起来。   “我想开了。”   想开了是什么意思?   不喜欢她了,所以不被她影响了?   怪不得清妧觉得容泽近几日对她的态度,不再像前阵子那样阴晴不定,温柔关照,却又不像两人在一起时那样无间。   那来正阳殿救她,应该也只是出于正义和情分上的拯救,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吃醋抢人。   自作多情了的某人,后知后觉地有些尴尬。   “我其实一直在思考,你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想法……虽然我不认同,但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容泽望着清妧沉思的样子,眸中闪过一抹幽光,“一个人只有一颗心,怎么可以同时喜欢两个人?”   清妧闻言抬头,却并未捕捉到那抹一闪而逝的幽光,只看到对方淡然而认真的表情。   好像研究佛理时,那种单纯的求知欲。   清妧莫名被这份求知欲打动了。   她提出想让红线自由劈叉时,月老让她思过了一个月,让她反复保证不会拿凡人的红线乱来后,才放她出来,并且始终说她不懂爱。   她分明是世间情缘的化身,她不懂爱,还有谁能懂?   可没有人认同她的说法,甚至连一个愿意静下心来好好听她说的人都没有。   没想到容泽会愿意。   唇角抑制不住地扬起,清妧第一次向别人说起自己的感受。   她做红线时,时常能感觉到系着的人对不同的人都有好感,只是深浅不一,得到其一固然欢喜,可是舍弃其他却也让人心痛。   “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不会只有一个人让你心动,也不会只有一个人让你快乐,这是人的天性。我不愿意被世俗的看法约束自己的天性。”   容泽静静地听着,与他那夜听到的内容差不多。   清妧小心看了容泽一眼,见他面容平和,便继续向下道:“师叔,你只是不爱与人接近,所以好像难打动一些,其实你与其他人接触得多一点,便会发现其他让你心动的女孩子……”   其实清妧才是最难打动的那个,因为她根本不懂爱。⑨时光整理   她所谓的心动,只像是看到店里喜欢的首饰,步摇华贵,簪子精致,手串惹人稀罕,她便觉得各有各的喜欢,实际上没了哪个她都可以另寻一个更喜欢的。   一个未开窍的红线,因为自己是情缘化身,便自傲地以为自己是世上最懂爱的人。   “每个人各有想法,总不能因为你的想法与他人不同便否定你的想法。佛语有云,‘随心,随缘,随性’,只要不伤天害理,你随心而为,又有何妨?”容泽开口道。   清妧怔忪。   微风扬起容泽的发丝,让他有种佛子般的通透和温柔。虽没有看到对方的表情,但清妧却感受到了他话中的理解。   这是她……天上地下,唯一的一个知己!   她眼中的容泽,瞬间变得更加出尘绝世,便是天上的仙君也没他有眼光有见地。   说话间,两个人已走到玄晨宫。容泽在宫门处停留,对清妧道:“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去处理些事情。”   清妧问:“是染布坊那边的后续吗?”   容泽点点头。   染布坊那边是一方面,燕晗那边的后手,是另一方面。   清妧歪歪头问:“要不……我跟你一起?”虽然她的修为算不得多高,但好歹是个帮手。   容泽笑着摸摸她的头:“你回去好好休息吧,我还有些杂事与观星使们商议,你这份力留着下次拿人时出吧。”   自从他认同了清妧的话,他在清妧眼中便从清冷美貌的雪莲花,变成了上天入地绝无仅有连西天佛祖都没他通透的盛世雪莲,怎么看怎么喜欢。   这会儿要分开还有些舍不得,一步三回头。   容泽看她进了主殿,然后才转身离去。   他不否定她的想法,他要彻底改变她的想法。   -   清妧躺在床上,想着容泽刚刚说的那番话,开心得冒泡。   容泽现在便已经可以理解她,假以时日,说不定能完全认同她呢。   到时,她在天上努力,他在地上施为,一定可以创造出一个和谐有爱的新世界。   她激动地抱着胸在床上滚来滚去,却突然听到院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敛息探出一丝灵力,感受到一丝熟悉的妖力。   清妧连忙起身打开殿门,蒋也正在偏殿门口转来转去。   主殿与偏殿都有清妧的气息,可主殿除了清妧的气息外还有一股让他讨厌的气息,他便自然而然地摸去偏殿找清妧。   “蒋也!”   俊朗少年闻声转身,一见到清妧便下意识展开一个笑容,露出可爱的小虎牙。   他跑到清妧面前,刚想说什么,目光不经意扫到了清妧身后的雪白一团,惊喜道:“你还养着我们一起捉的兔子!”   其实是容泽和侍女照顾容小装比较多,但清妧总归才是它的正经主人,便毫不心虚地点了头。   “你怎么到王宫里来了?”她开口问。   “你总不来找我,我只好来找你了,”蒋也上前抱起容小装,“正好兔子也在,要不我带你们一起走吧?我把我们俩的事告诉兄长了,按照族里的规矩,你已经可以来我们家住了。”   清妧:……???   蒋也不是与她最清白的一个么,什么叫“他们俩”的事??   还有告诉兄长又是什么意思?那个她下一个要攻略的兄长吗???   清妧突然觉得有点头晕。 第39章 雪耀狼族   其实那天蒋也说了他落脚的地方后,清妧是有用心去记的。   当然,主要是为了去找封也。   可惜最近事情太多,她没什么机会出宫,这才耽搁了。如今容泽与燕晗的攻略都已彻底完成,刚好可以向封也下手,然而现在又算什么情况?   “你有什么想带的去收一下吧,其实也不用带什么,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弄来。”   蒋也摸着容小装,目光灼灼盯着清妧。   清妧沉默片刻,尽量温和开口:“蒋也,我觉得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蒋也愣住:“误会?”   “就是……我们俩应该不存在什么暧昧关系……”   清妧犹豫了下,觉得暂时还是先不要说她的目标是封也。   蒋也眨眨大眼睛,恍然大悟:“你们人类害羞,我懂!我们俩不存在暧昧关系,我们俩是板上定钉的配偶关系!”   清妧:“……”   她只能再直白一点:“我不喜欢你,我也不想成为你的配偶……”   蒋也倒抽了一口气:“你爱我,你想成为我独一无二的伴侣!”   清妧:……???   她忍不住捂住心口,缓解一下跨物种沟通的无力感。   蒋也脸上的笑都要咧到耳朵根,他看清妧害羞地捧着心,感觉自己也害羞起来。   他红着脸,上前轻轻抱了清妧一下。   “差不多就行了,别老跟我表白,我们狼族不是那么外放的种族。快收拾一下,我们还要去跟阿兄会合呢!”   清妧崩溃地抬起头:“我真的没在表白,若说我喜欢什么人,那也是你阿兄不是你……”   蒋也愣住了。   容小装还被他右手圈在怀里,这会儿似乎是感受到什么,拼命蹬着腿要从他怀里出来。   清妧瞥了一眼,见它挣扎地厉害,小心翼翼地把它接到自己怀里,不敢出声。   蒋也觉得怀里一空,便好像心里也空了一块似的。   “你也……喜欢阿兄?”他讷讷出声,“你也觉得,阿兄比我强吗?”   少年眼中的明亮迅速黯淡下去,无声地告示着少年的受伤。   从小他便被阿兄护在身下,可也从小,他便被周围人灌输着:你不如他,他才是雪耀狼族中最出色的头狼。   可他的身体里,分明也流动着头狼的血。   清妧看着蒋也有些泛红的眼眶,连忙安慰:“不是的,我没有比较过你们!”   她放慢语速,试图让蒋也感受到自己的真诚。   “我其实很喜欢你,但那是作为朋友的喜欢。你与你阿兄各有特点,没有必要去比较。”   蒋也英气俊朗,身上总是充满蓬勃的少年气,说起来也是吸引她的。可若是与他有了什么,定会影响对封也的攻略,所以她只能放弃蒋也。   她理解他总是被耀眼的兄长抢去光芒的不甘,此刻宽慰他,倒也不全是为了了结这段乌龙情缘,而是真心对他有所疼惜。   结果她费劲口舌说了半天,蒋也一个字没回。   他只定定看着她,仿佛只是单纯在看她的嘴唇张张合合,却不知她在说什么。片刻过后,蒋也突然纵身向宫墙外飞掠而去。   清妧随着他的身影看出去,只看到银白月光下,一抹俊挺的黑色身影与蒋也一起消失在宫墙外。   ……   封也都听到了?   -   马车上,封也看着蒋也那副整个世界都欠了他钱的样子,放下手中的机关图。   “据妖探之前的回报,清霄对她青眼有加。今晚,楚王也要封她为后,这种女子,不是你能驾驭得了的。”   蒋也不服气地冷哼:“我驾驭不了,你驾驭得了?”   封也一巴掌拍在弟弟脑门上:“你跟谁说话呢!”   蒋也自小被他带大,二人感情亲厚,从不拿这种打闹当一回事,可这次,蒋也却逐渐红了眼眶,一言不发地跳下马车。   封也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发情期的幼狼崽子,真让人,真让狼头疼。   他吩咐妖卫:“去跟着他。”   妖卫领命而去,他这才拿着手上的图纸细细思索起来。   -   容泽抚着茶杯上精致的纹路,冷声开口:“王君可想好了?”   燕晗脸上的笑容不复存在,只阴沉地看着容泽。   “以百姓福祉做交易,这是一个众人敬仰的仙尊该做的事吗?若孤将你方才所说之话散布出去,你认为清妧与世人都将如何看你?!”   “呵,”容泽轻声一笑,“天下之大,本尊去哪里不能造福一方?王君不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所到底,本尊是以你楚国国君的利益做交易。愿不愿意交易,便看你自己了。”   燕晗桌下的手恨恨攥了起来。   没想到他一个勾心斗角的胜利者,在羽翼已丰之后还会再栽跟头。说到底,只怪他事先没查清楚面前是个什么人吧。   在清妧面前装得无欲无求、道貌岸然,转过头就来要挟自己。   “你不怕此事让清妧知道?”他勾唇问。   容泽声音无波:“你已知清妧不可能成为你心目中的王后,楚都中又同时出现了邪修与妖修……”   他稍稍停顿,“不依靠本尊,难道依靠你脑子里的水么?”   燕晗:“……”   冷静,要优雅。   他沉默片刻,缓缓放开在掌心掐出血痕的手。   “孤答应你。”   容泽起身,走得毫不留恋:“七日之内。”   燕晗:……   他当年为什么没去修仙?假使他身上有半点修为,他也不用受这鸟气!   容泽走出正阳殿,来到一阴影处。   一名黑衣修士向他禀报了玄晨宫里发生的一切,容泽点点头,黑衣修士便立刻消失在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容泽回到玄晨宫。   主殿的灯火亮着,清妧坐在桌前,望着院内发呆。   “怎么还未睡?”容泽走到主殿门口,若无其事地问。   清妧回过神,摸摸鼻子道:“刚才蒋也来找我,我才知道我之前好像让他产生了一些误会,正在反思自己。”   “什么误会?”他顺手抱走清妧怀里的雪白一团,坐到桌边。   清妧腿上一轻,心情似乎也跟着轻松些许。   想到容泽很可能是天上地下最懂她的人,她便试探着开口道:“他似乎以为我之前跟他玩,是喜欢他,可我只是单纯地在跟他玩而已。”   容泽沉吟片刻道:“冬季是雪耀狼族的发情期,他又是只幼狼,对异性的亲近敏感些也正常。说开了就好了。”   清妧沉默片刻。   “主要是,我还想追求封也。”   容泽神色不变,只淡淡开口:“妖帝俊逸出色,便是放到人中也是人中英杰,只是这两人的兄弟关系……确实尴尬。”   “是吧!”清妧见容泽竟真的一点都不吃醋,心下有点怪怪的,除此之外,更多的是心事得以坦露的轻快。   她撑着脸道:“我该怎么办呢?”   容泽思忖片刻,摇头道:“这我确实帮不了你。其他还好说,情爱之事,我虽经过一遭,却并未参透,只学着看开而已,不能给你什么建议。”   “师叔……”清妧讷讷道。   “你不必愧疚。我虽心中有你,但将这爱放到浩瀚星河间,放到历史长河里,又算得了什么?”   他伸手摸摸清妧的头:“如今这般也挺好,反倒让我对世界多些思考。”   只有掌控全局,才不会再被抛弃。   清妧简直要被容泽神圣美好的光辉闪到眼睛,她忍不住乖巧地在容泽手心蹭蹭,喃喃道:“若是人人都像师叔这样就好了。”   容泽掌心微顿,然后轻笑一声:“傻丫头。”   他起身道:“赶紧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想。”   清妧点点头,然后疑惑地问:“师叔还要去哪?”   容泽无奈道:“我既想开了,总不能还与你住在一起。这主殿便留给你住,我去住偏殿。”   “这怎么行?”清妧道。   容泽不容拒绝地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在椅子上,抱着容小装出了殿门。   看着那片白色衣角消失在殿门之间,清妧竟有些怅然若失。   这朵雪莲花怎么能、怎么能……   越来越诱人了呢。   -   三天过后,太后生辰的重头戏——妍雅宴终于也到来了。   这三天里,无数人观望着玄晨宫的动静,更有不少人向玄晨宫周围的宫人打听未来王后的风格喜好,均无所得。   众人想破了脑袋,还没想到新的打听渠道,便听到了又一道旨意——   清妧公主资质出奇,身现“仙骨”,孤不忍阻其求仙之道,收回王后之位,放其翱翔于天地。但楚国,将是她永恒的家园与后盾。   众人看向清妧的目光瞬间更加仰视。   仙骨啊!据传楚国只在万年前出过一个仙骨呢,这清妧公主真了不得!   而清妧本尊坐在座位上,听得一愣一愣的。   还仙骨,王室为了遮掩,果然什么慌都扯得出来。 第40章 争风吃醋   宫中的大小宴会套路都差不多,清妧在宴上坐了一会儿,便又循着机会跑出来透气。   出来时,一道若有似无的目光从大殿正上首看向她,清妧感受得分明,却并没有加以理会。   听了同样的话,容泽便从容豁达、甚至进一步成为她的知己,而燕晗却不能潇洒放手,真是辜负了他这满宫粉黛。   果然孤辰寡宿之间也是不同的。   她缓缓走到御花园,又想到那天晚上那抹黑色身影,忍不住摘了两片常青叶,捏在手里把玩着。   那天封也应当听到了她与蒋也的话,那她也就不用搞什么迂回战术,直接找个时间出宫会会这位妖帝。   与妖族恋爱,正应该野性而简单。   “公主殿下?”   清妧正想着该以什么形象见封也,冷不丁被一声轻唤打断思绪。   回眸一看,几个衍天宗弟子正急匆匆穿过御花园,给她行了个礼便要继续走。   清妧见他们神色有异,忍不住问道:“发生了何事?”   “回公主,有修士闯入王宫,袭击万溯阁,我们正准备赶过去支援!”   楚王宫养有修士,自然也会有灵丹、灵器和各种天材地宝。   万溯阁,便是存放此类贵重灵物的地方。   清妧这次参宴没有听话摘下储物袋,此时那把刚到手的璇玑正在储物袋中。   她毫不犹豫掏出璇玑:“我跟你们一起去!”   -   夜色下,金碧辉煌的九层楼台巍峨耸立,殿前灯火通明,照出交锋下的重重杀机。   守夜的衍天宗弟子早已尽数倒下,几名黑衣修士站在殿前,却不见轻松,反而被无形的阵法攻击得狼狈不堪。   封也忍着血脉中不停奔涌的燥意,一击挥开袭来的灵力,扬声道:“情况有变,撤!”   “是!”   众人的应答散乱而不稳,不复平时的整齐划一。   然而他们想撤时却发现,这阵法从外围缓缓收拢,堵住了他们离去的路。   今晚,摆明了是为他们设的一个局。   封也抹掉唇边的鲜血,忍不住露出一个残忍而嗜血的微笑。   很好,这份挑衅他收下了。   清妧跟众弟子赶到万溯阁时,看到的便是众妖修双目赤红,与殿前的守护阵法疯狂对抗的局面。   狼狈,却又不屈,反而因为这阵法的厉害,越发激起了他们的斗志。   其中,最让人瞩目的便是封也,身边的护卫都已渐渐倒下,他满脸血痕,仍执着地站着,一招一式潇洒利落,不像困兽之斗,倒像要征服这片领地。   清妧微愣,衍天宗的弟子们也被他的气势镇住,没敢贸然上前。   此时,一名白衣仙人踏月而来,孤高圣洁,挥起玉衡剑在空中凌厉划出。   这一剑包含着浓郁的灵力和沉沉威压,封也禁不住后退几步,重重吐出一口血来。   容泽落至封也身边,低头打量一番,沉沉开口。   “妖帝?”   他白衣清冷,月下独立便是一幅画,更衬得一旁的封也狼狈不堪。清妧的目光忍不住在容泽身上停留片刻,然后才走上前。   “师叔。”   容泽:“你怎么来了?”   “我出来透透气,听他们说这边有异常,便一起过来看看。”   说着她看向封也。   他满身是血,狼狈不堪,眼里闪烁着不明的光。他拄着剑缓缓站起身,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清妧没想到她一打瞌睡,就能碰见枕头。   只是她作为楚国公主,这种时候应该如何与夜袭王宫之妖套近乎呢?   清妧想了想,什么都没说,只递给封也一块施了术法的锦帕。   容泽眉毛几不可查地皱了皱。   他手指微动,便有一道灵力向着三人站立的方向袭来,他迅速伸手拦住清妧的腰,向后疾退数尺。   “阵法乱了。”容泽淡淡道,指挥着衍天宗的弟子去把阵法恢复原样。   封也冷哼一声,只觉得这个清霄仙尊和传闻中不一样得很。   有意思。   清妧愣愣点头,正要再去找封也凑近乎,却发现容泽的手依然搂在她腰间,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她圈入怀中。   清妧正想提醒,容泽却已经开了口:“王宫灵气有限,绞邪阵充其量只能算二等阵法,怎会将妖帝逼至如此境地?”   清妧的目光顺着容泽的话落到封也身上,跟着泛起疑惑——   妖帝的实力不容小觑,今晚确实狼狈得有些不合常理。   这两个人,一个装不懂,一个真不懂,简直要把封也气笑了。   都说妖生性邪恶,他看这些人才是黑心黑肺。   这绞邪阵起码被加强了十倍不止,这人竟能舔着脸说充其量算二等阵法?   而且绞邪阵之外,绝对还有什么东西,激发了他们的妖性,让他们体内血液躁动、心绪不稳。   他们上次来查探时,还完全不是这样,短短三天……   封也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唇角已经重新挂上了那抹慵懒的笑。   “灵修中英杰辈出,不仅修为高深,还与清霄仙尊一般,高雅圣洁……”他微顿了顿,语气有些奇异,“在下……自愧不如。”   清妧觉得这话哪里奇怪,还没琢磨明白,便听容泽又道:“月圆之夜,想必会对妖帝的妖力产生影响,妖帝不必自谦。”   一个阴阳怪气,一个有理有度,清妧的心瞬间更偏向容泽一点,觉得封也未免有些失之风度。   封也冷笑。   狗屁月圆之夜!   他堂堂妖帝,能像低等小妖一样,被月圆所影响?   他眸光落在容泽紧紧扣在清妧腰间的手上,想到那晚清妧对蒋也说的话,福至心灵,隐隐猜到容泽今晚的目的。   他有点不敢相信。   堂堂修真界至尊,苦心设局,只为争风吃醋?   容泽的目光与他在空中相遇,以眼神清楚回应他的猜测——   吃醋,你也配?   封也:……   他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看懂这个眼神。   按理说,以他如今明耀境三重的修为,应当能与容泽打个平手。可是容泽那一击中的威压却让他心惊。   不像是明耀境修士,那修为……深不可测,像极了传说中的明臻大圆满。   可世上已有数万年没出过明臻大圆满的修士了。   封也心思飞快转动,一时没再逞口舌之快。   “不知妖帝今晚是为何而来?”   封也抬起头,清妧看着他问道。 第41章 只有些痛   封也与容泽清妧相对而站,即便属下皆已倒地不起,他却仍保持着妖族帝王的风范。   “我说了,清妧会满足我么?”   这话风流又轻佻,含着若有似无的暧昧,却又不至于失了分寸,配上他颊边血痕,更是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魅惑。   封也似是温柔注视着清妧,余光却暗中留意着容泽的反应。   然而容泽那张脸仿佛被冻住一般,别说表情变化,封也甚至觉得他连呼吸都不会。   难道他猜错了?   清妧被封也的话问得微楞,然后启唇笑道:“那你要先说啊,不说我怎么满足你?”   此时,容泽似有无奈地开口:“你可知道妖帝所求为何,便敢夸下海口。”   清妧疑惑地转过头,眼里写满好奇。   容泽摸摸她的头:“妖帝要的,想必是洗尘寰吧。”   “洗尘寰?”   这下不仅清妧惊讶,就连封也的表情也变了。   他收起脸上的笑,盯着容泽问:“你如何得知?”   封也心下着急,容泽却一眼都不看他,越发惜字如金。   “碰到过,又恰巧知道它乃妖族至宝而已。”   清妧恍然大悟:“是我们上次错过的那个……”   “没错,”容泽点头,“虽然洗尘寰只是玄阶灵器,但在妖族却是至上的宝物,不仅在妖族数次迁徙逃命时掩护了他们,还是他们护族阵法的阵眼,历年历代都被妖帝守护着,从未丢失。”   ……   从未丢失,到封也这儿丢了。   虽然容泽说的都是客观事实,可封也却觉得他话里话外都在嘲讽自己。   容泽:“可惜……你找错了地方,洗尘寰并不在宫中。”   ——不仅丢了,还找错了地方。   “……妖族在王城中行动多有不便,不如此事交给衍天宗的弟子去办,待寻到洗尘寰,本尊定当派人送还妖帝。”   ——你太无能了,让我来帮你找吧。   虽说两名雄性争夺一名雌性时,贬低对方抬高自己是常用手段,但用得这么清新脱俗道貌岸然的,封也还是第一次见。   “帮我找?清霄仙尊倒是灵修里一等一的亲切,只是无功不受禄,我们妖族并不喜欠人人情。”   他微垂下头,从儿女情长中收回心思,揣摩着容泽话里透露出来的消息。   容泽和清妧见过,不在宫里,蒋也又说清妧来到宫中后便只出去了一次。那么……只要让妖卫把他们那晚去过的地方摸一遍就知道了。   容泽此人,实力深不可测,又不像传闻中那样纯粹雅正,心思比实力更深沉。   若说别的事情,封也还可以与容泽玩玩,可牵扯到洗尘寰,封也不能拿这个冒险。   “清霄仙尊今晚能高抬贵手,封也已是感激不尽,便算我欠仙尊一个人情,他日有机会定当重谢。”   封也说着,手上蕴起一道墨绿色的光,缓缓笼罩住地上躺着的妖修们。   人形的妖修逐渐变幻了形状,渐渐化作纯白雪狼,被封也收入灵兽袋中。   “妖帝不必急着撇清,”容泽不动声色,“衍天宗帮忙寻找洗尘寰,只是为了寻找背后之人,顺手而为,妖帝若高傲不受他人之恩,提供些寻找洗尘寰的技巧与手段,也算是帮了大忙。”   清妧听着容泽与封也的对话,只觉得容泽说的句句在理,而封也……虽然立场不同,可今晚的表现莫名就比容泽逊了一筹。   从实力,到气度,到眼界。   罢了,即便是妖帝,也依然是只小狼妖,变成原形也是雪白毛绒绒一团。   这么一想清妧便释然了,甚至迫不及待想看看封也变成原形的样子。等攻略成功了,躺在那雪白蓬松的狼背上晒太阳,该是多么幸福。   清妧也开口劝道:“既然我们双方不是对立,又都想找出盗走洗尘寰的那帮人,不如就合作吧。将彼此的情报交换,说不定还可以得出更多线索。”   容泽看她望向封也的目光再度变得炙热,目光中闪过一丝波动,却在封也敏锐地望过来时及时隐去。   他淡淡道:“正是如此。”   封也对灵修的厚颜程度有了新的认知。   你刚刚说的是合作吗?你刚刚说的分明是我只能靠你,干脆回客栈等消息。   “妖帝殿下……”清妧想上前一步,一动才反应过来自己仍在容泽怀里,这个怀抱太过熟悉,以致于她注意力一转移,便忘了自己还在对方怀里的事了。   所以她是在封也面前与容泽抱了一晚上?!   ……妖族应该会比人类开放一点,不把这个放心上的吧?   她拽了拽容泽袖子,轻声道:“师叔,没有危险了,放开我吧。”   容泽似也是刚反应过来,垂眸在她白净的脸上扫了一眼,然后才放开手。   清妧上前一步看着封也道:“妖帝殿下,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就看蒋也与我们和睦同行了一路,也能看出师叔与我不是会加害妖族之人吧?”   妖修的妖丹对于灵修来说,是增长修为的上好灵药。在凡间灵气还充裕时,不少邪修便诱捕已化成丹的妖修,夺其妖丹增长修为。   很显然容泽与她都不是这种人。   封也打量着容泽,虽说仍是那张死人脸,但他总觉得清妧从容泽怀里出来后,那张死人脸仿佛更难看了一些。   这让他不怎么好的心情稍微舒服了些。   这一舒服,嘴边的话便转了转,“……当然不是,”封也笑了笑,“我不愿合作,只是不想麻烦清霄仙尊。但现在……”   他眼神落到清妧身上:“既然你这么说了,我自然是要答应的。”   话音刚落,一道如有实质的冰冷目光狠狠刺到他身上,他似毫无感应,笑眯眯回望过去。   啧,身上的伤好像都不疼了呢。   封也这话一看便是哄人用的漂亮话,然则听的人还是会多多少少感到几分愉悦。   清妧也笑笑:“荣幸之至。”   “清妧,”容泽摸摸她的头,“既已是朋友,快拿些灵丹出来给妖帝服下,他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他的目光淡淡落在封也身上,仿佛在说:下手这么重,实在不好意思。   封也:……   衍天宗的弟子上前为封也和一众妖修简单医治了下伤势,趁此时间,容泽与封也交换了一下彼此之间的消息。   衍天宗那边自从查到扎染坊的据点后,顺着扎染坊的主人一路查下去,发现此人竟是圣绝门弟子。他们顺着陆续捣毁几个圣绝门的窝点,却在查到一家妓院后断了线索。   那家妓院与朝中多位大臣都有牵连,主人却神秘非常,不曾在人前出现过,连其背后的势力都差不到,衍天宗弟子仍在调查。   封也听完后,沉吟片刻才开始说妖族之事。   近百年来,雪耀狼族一直带领妖族隐居灵气相对充分的延袂雪谷,靠洗尘寰隐匿气息,可是从前几年开始,妖族结界开始出现异常,封也与族中长老检查过,结界强度并未减弱,结界内的灵气却不再纯粹。   为此,他们举办朝月大典,决心以全族之力加固结界。大典结束后,结界恢复如初,可洗尘寰却不见了。   封也暗地里将整个族中清洗一番,种种线索皆指向楚国王室。   “楚国王室?”   清妧垂眸思索。   燕晗想要利用修真界的力量尽快增强楚国国力,可他身为一国之君,不需要冒险试验炼魂术来达成目的,此事定是其他皇室成员所为。   燕晗上位艰难,几个兄弟都在争夺王位的过程中丧命,如今只剩姐妹,谁会有这么大的野心和胆子?   而且,炼魂术的来源……竟到现在还未知。   一众妖修的伤势暂时稳定,封也没有过多停留,温柔地与二人告了个别,然后便迅速离去。   夜已深,王宫也逐渐安静下来。清妧与容泽一起,慢慢往玄晨宫走着。   “师叔,你说这会是新一波的朝堂争斗吗?”清妧踏上莲花池边的石台,边走边问。   容泽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回身边好好走路,感到她的手有些凉,便自然地握在手中为她暖着。   “人与人之间的争斗从未结束,浮上水面罢了。”他缓缓道。   清妧点点头,就连仙家都常要争那几分功德与尊荣,何况凡人。   “可是我总觉得这事有些奇怪……”她沉吟着,“妖修,灵修,朝堂……好像被某种力量硬卷到一起一样……”这些本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领域。   “不必奇怪,事实如何,查下去便知道了。”   容泽的声音清冷而沉稳,轻而易举便能抚平疑虑和不安。   “小心!”   清妧正想抬头看他,却猝不及防被他拉入怀中。凌厉的灵力裹挟着风声呼啸而过,容泽的身体却微微一僵——   “抱歉,我好像……毒发了。”   偷袭之人并不恋战,射了两箭就走。   清妧目光落到地上,一支箭在莲池边,那另一支……   她抬头看向容泽,对方唇上的血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褪去。他抬起左手,有些费劲地探向身后。   清妧拉住他的左手,颤颤巍巍抚上他的后背——触到了冰冷的箭,和一片黏腻。   “师叔……”清妧的声音有些抖。   “乖,没事。”容泽将她拉入怀中,愉悦地勾起唇角,“这毒……就快解了,所以近期会发作得比较频繁。”   他应该很快就不用装作毒发的样子留她了,今晚偷袭之人,倒多给了他一个机会。   他抬起身,有些无力地往后仰了仰,精致的脸在月光下散发着如玉光辉,却又因苍白的唇多了丝脆弱的美感。   “只是……有些痛,”清冷的声音中多了丝委屈,“阿妧,好痛。” 第42章 关爱妖族   “阿妧,好痛。”   月光下,容泽好看的眉微微皱着,眼中流露出几分痛楚,却又马上隐去,只是望向清妧的目光中,仍能看出隐忍的期待。   他永远清冷出尘,永远高高在上,何曾露出过这样脆弱的眼神。   清妧心中微疼,轻轻握住容泽的手。   “师叔,我帮你把剑拔出来好不好?”她的语气很轻柔,像带着能将人融化的温暖,“我会很小心,不会弄疼你。”   容泽感受着那只手上的热度,不知为何,竟像真的被烫到一般,眼眶有些微红,让他忍不住侧头回避清妧的目光。   这一幕落到清妧眼中,却让她更加怜惜。   她紧紧握着容泽的手,与他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另一只手悄悄摸上箭身,握紧,然后迅速把剑拔了出来!   容泽身体猛地绷紧,然后才放松下来,缓缓呼出一口气。   看着他额上的细小汗珠,清妧开始后悔,刚才怎么就把能治伤的东西全给妖修们了!   她用灵术将容泽的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然后与他回到玄晨宫。   “小心。”   清妧扶容泽靠坐在床上,拿一个枕头垫在他身后。做完这些,她转身向外,刚要走便被人一把抓住了手。   她惊讶回眸,容泽苍白着一张脸,沉默地看着她。   “我去倒杯水,师叔等我一下好不好?”她下意识就用上了哄小孩子的语气。   容泽漆黑的眸子定定望着她,然后道:“好,只要你回来,多久我都等。”   穿过这双眼睛,清妧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雪地里跪着的男童。   被伤害,被抛弃,却愿意继续相信和等候自己所爱的人。   可惜……她跟他的母亲一样,注定不是他的归宿。   等她回到天上,定要将他的红线与世上最好的女子系在一起。   容泽看着清妧走出殿门,缓缓收回目光。   他依然不能自如地外放情绪,不过……似乎足以蒙混过去了。   人真奇怪,你掏心掏肺对她好的时候,她不一定珍惜;装装可怜,再说几句虚情假意的话,她反而对你无比心疼。   他轻勾唇角。   既然有了这丝心疼,他便一定会将她拉至身边,让她再也别想离开。   清妧回到殿中,便见容泽双目微闭,平日里冰冷的脸多了几分柔和,更突出他五官的完美,静静躺在那里,仿佛传说中沉睡百年的美人。   她放轻脚步,容泽却仍是马上睁眼了双眼。   “你回来了。”   他看着清妧,眼中浮现淡淡欣喜。清妧突然有种被人迫切需要着的感觉,让她心中似乎也满了起来。   “师叔,你喝点水,”清妧端起茶杯递给容泽,又拿出几颗灵丹,“这些是补充灵力的丹药,你吃几颗吧,应该有点用。”   容泽这个体质,回元丹这等伤药对他完全没用,让人只能干着急。   好在容泽很听话,清妧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只一双凤眼脉脉看着她,漂亮又乖巧。   清妧把茶杯和丹瓶放到床前的小凳子上,拿出那支箭来问:“师叔,你可知今晚行刺之人是何来历?”   那人修为高深,应是明耀境以上的修士,而且目标十分明确,是清妧,而不是容泽。   容泽眼睫微颤:“我担任楚国国师,挡住了不少人获取利益的道路,想要我命的人不在少数。”   清妧一颗心被整个吊了起来。   她修为不如刺客高,当时又被容泽护到怀中,是以并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回事。此刻听容泽这么说,忍不住开始担心他。   平时的容泽她定然一点都不担心,可如今他体内的毒随时随地可能爆发,若刺客下次穷追不舍,容泽岂不是很危险?   容泽将她的手握住,宽慰道:“无事,我已经隐隐可以压制住,过几日定能像以前一样。”   清妧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那你这次毒发……为什么这么严重?”   他中箭之后,整个上半身都在微微颤抖,额头上也全是冷汗,让她看得胆战心惊。   容泽:严重吗?   看来装中箭还不太熟练,演过了。   他抬起一只手指向清妧手中的箭,开始甩锅:“这支箭上淬了散魂晶,毒性过于霸道,激发了我体内之毒。”   散魂晶。   清妧目光微凝,这是修真界出了名的禁药,不仅沾者必死,死前还要经受非人的痛苦,浑身腐烂,死状凄惨。   想到有人对容泽起了这么坏的心思,清妧心中怒火抑制不住地向上涌。   “师叔,这几天你在这里养伤,把衍天宗的弟子借我几人,我去查背后之人。”   容泽见清妧如此生气,微微有些讶异,但还是马上点头道:“好,辛苦。”   “辛苦什么,虽说那人冲师叔而来,但若不是为了救我,师叔怎么会中箭?”   容泽但笑不语,过会儿才淡淡道:“再帮我端杯水来可好?我体内燥热,想喝些冰水。”   “好,你等我一下。”清妧不疑有他,立即出去为他弄水。   殿内无声无息落了个黑衣人。   “不必出手了,”容泽淡淡道,“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配合清妧重新查一遍。”   “是。”   黑衣人领命而去。   容泽望着床上的帷帐,盘算着下一步是不是带着清妧去宫外住算了。虽然有烦人的妖族两兄弟,但好歹可以住得舒服些,反正那两条狼崽子也都不怎么聪明。   徒有其表,还不如燕晗。   清妧很快端着水回来,容泽就着她的手喝了两杯水,然后问:“等你查清今晚之事后,要不我们出宫住?”   “出宫住?”清妧讶异。   “嗯,”容泽目光温柔,“太后生辰已过,我们可以去宫外看看,没了那些繁文缛节,还可以近距离感受下楚国人民的生活。”   清妧想,出宫住的话,她便可以免了每天的各种见礼,攻略封也也更方便些。   她干脆地点点头:“好,我们便出宫住!”   容泽看得分明,这次却不再生气。   封也最好期待与清妧接触的机会少一点,不然今晚这样的“关爱”,可能还要再承受几次。   作为人类,还是要关爱妖族。 第43章 心照不宣   清妧是过了几天才告诉太后,她要跟着容泽一起出宫住的。   太后看她的眼神里,虽然藏着浓浓的好奇与打量,但毕竟也是经历过风风雨雨的女人,该说与不该说的话之间拿捏得很好。   她对清妧与容泽、燕晗之间的纠葛只字未提,只关心了下她出宫后的去处,要不要带一些可心的仆从出宫。   清妧乖巧谢了恩,回绝了太后的好意。   二人又演了一会儿母慈女孝,这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从坤宁宫出来,清妧收了收脸上的笑,心情颇有几分复杂地来到正阳殿。   上次被容泽救出正阳殿之后,她便再没单独见过燕晗。过了这么多天,两人之间的那点小矛盾,似乎已经逐渐发酵,成为了两人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虽是白天,正阳殿中却仍燃着烛火,将正殿映得明亮而华贵。   那个在书桌前翻阅奏本的君王也恍若初见一般,优雅,矜贵,全然不见之前的偏执。   “王兄。”清妧走上前行了一礼。   燕晗放下手中奏本,抬眸看她。   少女俏生生站在殿中,行礼的时候也与其他贵门淑女没什么两样,规矩周正,可一旦那双眼睛看向你,你才会发现,那其中藏着宫中没有的风与月。   她不属于宫中。   即便因她而重新鲜活的心在隐隐作痛,可一旦做出了决定,燕晗便不允许自己再有丝毫留恋。   “既已决定出宫,便好好收拾吧,缺什么便吩咐王全,尤其是跟着那位,指不定……”在自己话中忍不住透露出酸意时,他及时止住,缓了缓才道,“不用特地来孤这里辞行,你且去吧。”   清妧:“……”   可她本来就不是来辞行的啊。   她只是叫了“王兄”两个字而已,燕晗便自顾自说了一大通,结果没等她说明来意就要赶人了?   她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转而笑笑道:“多谢王兄关爱。只是清妧此番前来,除了辞行,还有一事想与王兄商量。”   燕晗眸中闪过淡淡疑惑:“何事?”   清妧轻轻吐出一口气,语气坚定道:“我想要赵妃的命。”   赵国公主赵月池,入楚国后宫,封赵妃。   而清妧前两天刚刚查清楚,偷袭她与容泽二人的,正是赵月池从赵国带来的贴身侍卫,银甲。   “赵妃?”燕晗眉头微皱,“你可知赵妃是赵国送来联姻的?”   清妧点点头:“我知。可此人并非良善之辈,曾多次想要我的姓名,我要报仇。”   燕晗轻轻一笑:“她来了这么久,你一直视若无睹,如今却突然想要她的性命?”   “说实话。”   清妧就知道骗不过他,好在她早已想好:“因为她咄咄逼人,还想加害于我。”   容泽受毒性影响的事不能被别人知道,可他若没事,绝不可能被银甲所伤。清妧便隐去了容泽在这件事中的存在,只说银甲偷袭她,并且差点得手。   若银甲的目标只是她,她并不怎么生气。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偷袭容泽。   听了清妧的话,燕晗心中涌上一股怒意,却又带着淡淡的疑惑。   怒在赵月池胆大包天,疑惑则是因为清妧生气的样子有些古怪。她不是会为别人偷袭自己而生气的人,可她现在又的确很生气。   难道……她在吃醋?   没错,虽然他与清妧现在闹掰了,可定然都对对方难以忘怀。赵月池得到了他,还对清妧下狠手,所以才让清妧忍无可忍。   这是在往她的心上捅刀啊!   燕晗的目光一下就变得柔软,他起身往旁边走了两步,然后低声问淸妧:“你想如何?”   清妧:这么好说话?   她生怕燕晗反悔,连忙道:“不如何,只要王兄首肯,清妧定不会给王兄留下任何麻烦。”   燕晗看向她的目光又温柔几分,他淡淡道:“有孤在,你大可放手去做。”   他唇角勾起一个骄傲的弧度。他辛苦经营了这么多年,如今的楚国,早已不是以前那个赵国想打就打的小国。   清妧也明白,赵国把赵月池送出来,只要能达成与楚国交好的目的,这个公主下场怎么样,并没有人关心。   她与燕晗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清妧:看来燕晗也想让赵月池死。   燕晗:看来清妧果然放不下他。   -   从正阳殿出来,清妧倒是没想到,她又莫名其妙领了一堆赏,只能感慨财大气粗的人谈恋爱确实豪横。   分手了还给这么大一笔分手费。   清妧让宫人先把赏赐送回玄晨宫,带着容泽给她的两个人就去了赵月池的掬月殿。   门口的宫人们拦住她,清妧理都没理,径直往里闯。   赵月池闻声匆匆跑出来,看到气势汹汹的清妧,情不自禁倒退两步,被银甲一把扶住。她这才找回几分气势,抢先开口道:“这不是清妧公主吗,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儿来了?”   清妧冷笑一声,如闲庭信步一般走进殿里,缓缓道:“地狱捉人的阴风。”   赵月池脸色一变,刚想开口训斥清妧,便见她身后两名衍天宗弟子越向前方,迅速与银甲缠斗起来。   银甲竟还落了下风?!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清妧。衍天宗弟子均在俗世修炼,不可能会有这么高的修为。   “顾清妧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带人冒充衍天宗弟子!”赵月池指着清妧道。   清妧笑容微收,一把抓住赵月池指着她的手,狠狠向后一掰,痛得赵月池张嘴直呼。   她并不知这两人是怎么回事,但这二人是容泽交给她的,她自然信任。   “赵月池,我本不想和你计较的,可你动了不该动的人,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什么不……”赵月池还想挣扎,她明明直派人杀过清妧,哪里动过什么其他不该动的人?   可惜清妧没有给她问出口的机会,捏着她的下巴便将散魂晶灌了进去。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也不算过分。   一旁的银甲早已死于两名弟子之手,清妧望了眼地上抓着自己喉咙,不断痛苦扭动的赵月池,她的勃颈上早已被自己抓得血肉糜烂,看起来惨不忍睹。   像一个跳梁小丑,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   无趣得紧,怪不得容泽让她别与对方浪费口舌,这种人确实不值得。   清妧再没看赵月池一眼,转身出了掬月殿。 第44章 两花并开   清妧回到玄晨宫时,容泽正手持书卷,倚在床边静静看着。   如墨的长发从他肩头滑落,容泽眼神专注,面容沉静。下一瞬,他抬头看向清妧,平静的眼神中才漾出浅淡笑意。   “回来了。”   阳光打在他少有的柔和面容上,为他瓷白的脸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衬得他的五官更加完美到近乎虚幻。   尽管日夜相对,清妧依然觉得,容泽身上每一分每一寸都美得不似真实,如洪荒白蒙中飘落的羽毛,轻轻挠进你的心里。   清妧缓过神,走上前道:“嗯,我已经向太后和王兄说了出宫住的事,等我们的宅子修好便可以搬进去啦。”   容泽捕捉到清妧眼中一闪而过的痴迷,将手里的书收起来,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下姿势。   微乱的衣裳和慵懒的姿势,让他少了几分清冷,更添几分动人。   “嗯,以后我们住自己的宅子。”   他语调自然,只是简单应和,却让清妧听得有些脸红心跳,仿佛他低沉的嗓音有了魔力,说出“我们”二字时,如同二人正在做世上最亲密的事情。   清妧无比羞愧。   明明都已经把对方当做珍贵的知己了,她却还在馋人家的身子!   可是……   她目光落到容泽形状优美的唇上,又被烫到一般挪开。   这样的绝色谁不馋!   她只是顺应天性的一个小可怜罢辽。   容泽看着清妧直直盯向床尾的目光,眼中划过一抹笑意,见好就收道:“你方才去掬月殿了?”   “嗯,”清妧缓缓心神,感觉自己稍微恢复正常了,“我喂赵月池喝了散魂晶。”   容泽眼中闪过一抹真实的讶异。   他觉得清妧一向有种独特的包容与慈悲感,即便是别人有意要害她,她也不会以同样的方式报复回去,顶多小惩大诫,让对方无法妨碍到她。   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后,他知道这种慈悲或者可以称之为“不屑理会”,是神仙对凡人的一种蔑视。   可这次……竟然为他下了这种狠手?   他心头难以控制地涌上一股欣喜之情,长如鸦羽的睫毛微微颤动:“你很生气?”   是不是对于清妧来说,他已经是不同的了?   清妧重重点头,每一下都仿佛点在容泽心上。   这段日子的算计与筹谋,隐忍与不甘,似乎都快要找到出口……   “师叔是我唯一的知己,自然谁都不能伤你。”   心脏重新沉入湖底,将所有的希冀与欣喜重新淹没。   清妧观察着容泽的表情,觉得他似乎不太高兴。   “师叔,你不高兴吗?”是嫌她太不顾同门之情了吗?   容泽轻轻吐出一口气,暗道自己太过心急。   他抬起头,温柔笑道:“不,师叔很高兴。”   他抬手将清妧额边一缕乱发顺到耳后,“若她伤的是你,你不会如此对她。从没有人……如此重视过我。”   温凉的手指轻轻蹭过耳垂,带起一阵酥麻。清妧有些想后退,却因为容泽眼中一闪而过的脆弱,忍不住抓住那只温凉的手。   “师叔,对我来说,你不仅是这世上唯一的知己,还是这世上最最值得被善待的人。会有人爱你的,你……再等等,好不好?”   等她回到天庭,就为他与最好的女子们牵线。   容泽轻轻摇头:“无事,我已经习惯了。至于知己……我并不能像你一样爱上别人,我只是觉得,爱一个人有多种方式,我选择了不同于“拥有”的那种而已。”   他眼中倾泻出温柔的包容,让清妧第一次有了一种自己做错的感觉。   “你不要有负担,我们保持知己的关系就好。”容泽又道,“或许有一天,你会认同爱只有一份,也或许有一天,我会认同爱可以分成多份。不管怎样,我们都理解对方,不是么?”   -   清妧原本是没有任何负担的。   就连刚刚抛弃容泽,看着他心碎的样子时,她都没有。   可不知为何,自从容泽想通,如以往般给她各种关心照顾,又以知己的身份给她距离和包容后,她反而有点不是滋味。   愧疚说不上,大概是……   世界上竟然真有完美的圣人,还看上我了的感觉。   诚惶诚恐。   这仙位她不配,她该让给容泽。   “师姐,还请快快收下,幼林好去找尊者复命。”幼林鼓着小脸,不情愿道。   他近些日子都来往于衍天宗与王宫之间,帮容泽处理衍天宗的事务,已许久未见清妧。今日来找清妧,是受容泽之命,为清妧送来城中最受欢迎的杨二糕饼。   虽然容泽跟清妧已无“芥蒂”,幼林却依然对清妧此前所作所为耿耿于怀,面对她时,总不如以前亲近。   清妧一边感慨着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一边接过糕饼,摸摸幼林的头道:“辛苦啦。”   幼林戒备地后退两步,快速行了一礼,然后快速退出殿外。   “师姐再会。”   嘴上这么说,身体却生动表达着“妖女别碰我!”   清妧:“……”   殿里发生的一切都被人禀报给容泽。   容泽知道幼林对清妧的排斥,却有心放任。总要让清妧知道,正常人对待这种事的反应是什么,她才能有个基本的水平线去衡量他的纵容。   他看向未曾离开影子,淡淡问:“还有何事?”   他一身玄色暗纹剑袍,丰神俊朗,却让人觉得难以捉摸,不敢逼视。   影子深深低头:“禀尊者,妖族二皇子曾潜入殿中,留下此物又悄悄离开。”   容泽拿起影子手上锦盒,打开一看,是朵洁白的凌霜花。   凌霜花生长在极域雪原,是雪耀狼族向心仪对象求偶时表明心迹的神圣之花。   容泽的手在泛着水汽的花瓣上轻轻抚过,然后勾起唇角。   “你们的防卫可以松一松了,偶尔,可以让妖族剩下的几个探子进玄晨宫看一眼。”   影子怔了怔,然后低头:“是。”   容泽将锦盒合上,随手搁置一边,继续梳理着手上的线索。   引诱清妧出宫住并不是一时兴起,炼魂术一事查了这么久,所有线索几乎都指向王室,却偏偏都在最关键的一步断了,连封也那边的线索也是这样。   他在宫中,让背后之人慎之又慎,不肯冒一丝被发现的危险。只有出宫,才能让对方放松警惕。   将线索梳理完,他又走向一边的微型阵盘。阵盘长五尺宽四尺,与燕都的比例一样。   容泽望着阵盘沉思片刻,伸手挪动了阵中的几颗灵石,阵法瞬间亮起强盛的光芒,复又缓缓消退下去。   他叫来衍天宗弟子:“将城内大阵按此摆放。”   弟子感受着阵盘上圣洁的净化之力,知道容泽是为了压制炼魂术的施术者,崇敬地道:“弟子遵命!”   他刚要领命去办,却听容泽又道:“将那瓶光阴水拿来。”   容泽拿出一个透明琉璃瓶,将光阴水倒入,又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一颗种子,放入瓶中。   种子在光阴水的作用下,迅速生根发芽,抽出嫩绿枝条,最后在枝条顶端,开出两朵雪白的花。   -   清妧将手头的佛经理了理,思考片刻,然后才继续落笔。   这是容泽走时为她留下的“任务”,帮助他整理佛经,以此交换,他在出宫后可以帮助清妧拿下封也。   虽然清妧觉得自己不需要别人帮助,但她并没有拒绝容泽。她不想在容泽面前表现得太过猖狂。   而且……容泽要把世上所有的佛经全部系统整理,重新编纂。以他的佛经造诣,绝对是流芳百世的功绩,她说不定还可以混点功德。   抄到“我为沙门,处于浊世,当如莲花,不为污染”时,殿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清妧闻声抬头,正见容泽掀袍跨入殿中,白衣清冷,不惹凡尘。   他走过来看了看清妧整理的佛经,摸摸她的头道:“做得很好,辛苦了。”   “做得这么好,师叔有没有什么奖励啊?”清妧忍不住卖乖。   容泽似有无奈,拿出了那个透明琉璃瓶。瓶口亭亭玉立着两朵微绽的花,洁白的花瓣上流动着盈盈微光,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颤动,仿佛一个羞怯的仙子。   这花如同有魔力般,让人情不自禁对着它的美丽沉沦。   清妧接过花瓶,轻轻抚过花瓣,问道:“这是什么花,我怎么从没见过?”   “雪颂。”容泽道,“因为太过漂亮,又被称为‘魔花’。传闻世上只有三颗雪颂种子,若传言是真的话,现在大概只剩两颗了。”   清妧暗自感慨着凡间的地大物博,这样集圣洁与妖艳于一体的花,她在天界都没见过。   “低头,”容泽示意她将耳朵靠近花朵,“听到了么?”   清妧惊喜抬头:“是下雪的声音!”   雪颂花心有一股淡淡的清凉之气,侧耳靠近,能听到轻微细响,如同雪落屋檐,有一种让人安宁的簌簌之声。   见清妧抱着雪颂爱不释手的样子,容泽又从储物袋里拿出那个锦盒,打开伸向清妧面前。   “对了,这是我回来时在院中捡到了这个,可是你遗落的?”   “嗯?”清妧歪头看了一眼,甚至没有分辨出锦盒里是朵什么花,便收回了目光,“大概是哪个宫人遗落的吧。”   “嗯,那我一会儿给殿外的宫人们看看。”容泽收回锦盒道。   清妧再次将耳朵凑近雪颂花,漫不经心道:“好。” 第45章 都是误会   整理佛经这种事,进入状态后,会觉得也挺有意思。   那些看上去晦涩难懂的佛经,其实内里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种种说法更是万变不离其宗。   清妧照着容泽留给她的样本,这些本已经陆陆续续整理了三四本杂经,自我感觉整理得还不错。   天色逐渐变暗,当照进殿中的夕阳越来越少,需要点灯之时,清妧开始时不时抬头看向殿外。   容泽一般都是这个时候回来,不知他今天会给她带什么好东西。   继那株雪颂之后,容泽又送了她一支极光簪、一盏琉璃露、一把千里匕和一棵佛枝,样样都是令人叹为观止的好东西,让清妧无比期待,接下来还会有什么。   殿外传来轻响,应是容泽回来了。清妧立刻正襟危坐,摆出一脸专注状,认真誊写佛经。   殿门被轻扣三声,清妧这才装模作样地抬头:“师叔,你回来啦。”   容泽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走入殿中道:“嗯。”他走到桌边,将手中的杨二糕饼放在桌上,示意清妧来吃。   清妧坐到桌边,眼神在容泽身上扫了一圈又一圈,就是不见他拿出什么,不禁有些幽怨。   “这两天写字可能写得有点多,手腕都有些痛了。”   清妧也坐到桌边,拿起一块糕饼。   容泽问:“需要休息两天吗?”   清妧语塞,然后忙道:“倒也不用,也许师叔鼓励一下就好呢。师叔也不用费力想什么鼓励的话,像前几天那样给我带点小礼物回来就是最大的鼓励啦。”   容泽心中好笑,面上还是点点头,指着桌上的糕饼道:“是么,糕饼出了新口味,我特地带回来给你尝尝。”   清妧忍不住抿了抿唇角。虽然糕饼好吃,但是……   嘤。   她委屈吧啦地吃着糕饼,刚叹息着男人的好都有时限,便见容泽又拿出一个锦盒放到她面前。   抬起头,容泽眼中带笑:“还有这个。”   清妧立刻打开锦盒,锦盒里是一串流蕴细纹银手镯,手镯最中间是一颗纯白珠子,手一触上便能感觉有丝丝灵力流动。   这股灵力异常熟悉。   她转头看向容泽,容泽解释道:“这是通心玉,戴着这个手镯,我便可以感知到你的状态。”   “马上搬出宫去,你戴着它,我安心一点。”   清妧一怔。   她在胡搅蛮缠,而容泽却是实实在在地为她考虑着。   她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摸着通心玉道:“有了这个镯子,我以后再抄多少佛经都不会累,师叔不用再费心给我准备礼物了。”   容泽但笑不语。   他又拿出一个长条锦盒,打开往清妧面前一送:“我又在院中捡到一个锦盒。”   清妧看了一眼,里面是一支看上去很不错的毛笔。她熟练地:“不是我的。”   容泽道:“那我便去交给殿外的宫人了。”   清妧点头:“嗯嗯,来历不明的贿赂不能乱收。”   她将通心镯套到手腕上,镯身立刻收紧,缩到刚好适合她手腕的尺寸。   一阵清凉的感觉从手腕上传来,清妧知道,这是通心镯认主了。   此时,她突然听到院中传来一声愤怒的清喝:“清霄,你凭什么扔我的东西!”   怎么好像是蒋也的声音?   清妧连忙跑出殿外。   容泽刚走出殿外没多远,手上拿着那个“来历不明”的锦盒,显然是要拿去给宫人。而蒋也从一侧宫墙跳入院中,正愤怒地看着容泽。   容泽面色未变,只冷冷问:“你的东西?”   “没错!”蒋也上前几步,指着容泽手中的锦盒,“这是我送给清妧的礼物,你凭什么拿去给宫人做赏?”   他看到愣在门口的清妧,立刻控诉道:“清妧,我送你的礼物都被这个阴险之人偷偷藏起来了,还拿我的东西去打赏宫人!”   要不是妖族探子亲眼目睹,他都不敢相信最厉害的灵修磕碜成这样!   清妧明白了什么,干巴巴笑道:“原来这些锦盒都是你送我的礼物啊。”   蒋也点点头,郑重道:“别的也就罢了,可今天的毛笔,是用我尾尖最珍贵的一缕毛做的,我必不可能让他昧去!”   容泽听罢,立刻将锦盒扔到蒋也怀中,还拿出一块锦帕,表情淡淡地擦了擦自己的手。   “你!”蒋也白净的脸立刻气得通红,撸起袖子就要找容泽理论。   清妧连忙拉住蒋也:“误会!这不怪师叔!”   “我都看到了,他肯定是故意的!”   “清妧,说到底是我行事不周,让你为难了。”容泽淡淡道,“我没有想到这些小玩意会是送你的。”   他侧转过头,似有落寞:“我送你东西时,就只想着实用……原来礼物,也可以只是简单地为了送你而送你。”   蒋也一听,更气了。   这是说他的礼物没什么用?!   “不是的师叔,你送的东西都很好,我很喜欢,”清妧看看容泽,转过头又安慰炸毛的蒋也,“你送的东西我也喜欢,不管有没有用,有你的心意我就很开心。”   这不走心的话显然没起到什么作用。   容泽瞥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不再看她。   蒋也更是不满道:“你都没仔细看过我的礼物,你就说喜欢!”   清妧:“……”   她突然觉得有些头大。   这两个明明现在跟她都很清白,怎么会出现话本子里争风吃醋的场景?他们不应该好好相处吗?   应该是哪里出了错。清妧深吸一口气,准备静下心来,一点点解决问题。   清妧先安抚蒋也:“那我现在去把你的礼物要回来,一样一样仔细看好不好?这件事真不怪师叔,他拿给我看过,我说不是我的,他才拿去给宫人的。”   蒋也冷哼一声:“他就是不想给你,揣着明白装糊涂。”   容泽没有理会他,转身便向玄晨宫门口走去。   “师叔……”清妧正欲去追,被蒋也拦住。   清妧看着容泽孤寂的背影,有些心疼。这件事怪谁都怪不到容泽身上,他分明是好心的那个,却不曾为自己辩解一句。   说到底,是蒋也送礼物的方式奇怪,也不署名,也不露面,谁知道是他送的。   她转头看着蒋也道:“说到底是我们俩的错,你怪师叔做什么?!”   蒋也有些震惊,似是被伤到般,身体微微后倾:“我这么久没来找你,还主动向你表明心迹,你见了我竟然先怪我?”   少年的眼眶立刻有些泛红。   他们俩上次便是不欢而散,少年的恋爱落了空,还得知清妧喜欢的是自己的兄长。   他鼓足了勇气解开心结,决心主动追求她,礼物被丢不说,还要面对清妧偏袒容泽的现实。   “你是不是……谁都喜欢,唯独不喜欢我?”   骄傲又敏感的少年盯着她,眼中藏了几分受伤。   清妧:……   她又可耻地心软了。可是谁能受得了小狼狗这样专注又脆弱的眼神呢?   谁都不能。   她正要好生安慰,便见容泽再度折返回来,手中抱着几个锦盒。   蒋也一见他,立刻收起脆弱,摆上强势又凶狠的表情。只是在修为与气场都比他高出一截的容泽面前,没有什么威慑力。   容泽面容淡淡地将锦盒放到杏花树下的石桌上,对清妧道:“他送你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你来看看吧。”   一句话就把清妧从蒋也身边唤走。   蒋也觉得有哪里不对,可那是他送给清妧的礼物,似乎也没哪里不对。   他跟着清妧来到石桌边。   容泽正为清妧一个个打开锦盒,指着不同的锦盒解释:“这是送过来的第一个,这是第二个,这是第三个……”   他指的顺序丝毫不差,蒋也撇撇嘴道:“记性还挺好。”看容泽帮清妧把东西拿出来,又道,“你别碰我东西!”   容泽冷冷瞥他一眼,从善如流地放下了手里的锦盒。   这一对比,清妧又觉得蒋也无理取闹了。先前那点怜惜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又被她咽了回去。   有了容泽这几天的“精品豪礼”在前,这会儿她看着蒋也送来的小礼物,虽说也能感受到他的心意,到底效果有限。   她将锦盒一个个看完收好,对蒋也道:“虽然刚刚看完,但是……多谢。”   蒋也唇角刚要翘起,便听清妧又道:“以要不要往宫里送东西了,我不需要,而且我们也马上要搬出宫了。”   她不能收蒋也的礼物,出宫就要攻略封也了,这时候与蒋也纠缠不清,会耽误她做任务。   蒋也表情一僵,然后问:“你要搬去哪里?我把东西送到你的新住处。”   清妧摇头:“不用了,真的不用给我送礼物。蒋也,我真的只把你当朋友。”   蒋也嘴唇轻抿,突然指着容泽道:“你出宫,是不是还与他住一起?”   清妧把他指着容泽的手拦下来,理直气壮道:“自然是与师叔住一起,不过蒋也,我也跟你说过了,我现在喜欢的人是你阿兄,希望你不要误会。”   误会?   蒋也心中大喊着自己才没有误会!   可他清楚地知道,他说了清妧也不会信。   最后,他用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深深看了清妧一眼,留下一句简短的话,转身便走。   “我们雪耀狼族,从不轻易放弃自己的伴侣。” 第46章 喜提新邻   蒋也气闷地回到客栈,把自己关在房里。   明明是他送的礼物,花费了心思,为什么在清妧面前,却好像他做错了一样?   公狼的第六感告诉他,那个容泽绝对是故意隐瞒清妧的。   可为什么他在清妧面前就是分辨不明白呢?   “吱呀——”   开门声打断了蒋也的思考,他抬头一看,封也正毫不客气地推门进来。   “吃了瘪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你就这点出息?”   蒋也低下头,不太想看见什么都没做就成了清妧“心上狼”的阿兄。   他食指轻轻在桌面上抠着:“我在思考,思考明白了就出去。”   他垂着头,虽然语气跟平时差不多,但封也仍是听出了他话中的沮丧。   到底是自己亲弟弟,封也气他糊里糊涂就把自己搭进去,但也心疼他初发情就遇到了清妧这种食人花。   他关上门,在桌边坐下:“思考什么?思考你为什么这么笨,男的女的都搞不定?”   蒋也手指一顿,没有说话。   封也继续道:“这里不是族中,你每天悄悄把礼物放到人家门口,谁知道是要做什么?”   他看见蒋也竖立耳朵,这才又道:“求偶是要动脑子的,你看看清霄做了什么?你又做了什么?”   “清霄拦下了我的礼物,还拿去送给别人。”蒋也愤声道。   “错,”封也道,“在清妧眼里,清霄是个无辜的好人,而你是无缘无故发脾气的恶人。”   蒋也愣住:“……为什么会这样?”   封也叹气:他的傻弟弟啊。   “求偶,是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雌性,对方才会跟你走。你应该展示什么?财富,地位,才能……你展示什么不行,非要让清妧知道你莽撞又暴躁?”   蒋也:……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族里的雌性都喜欢阿兄了。阿兄不仅在其他事上聪明,求偶一事也比他聪明很多。   ——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阿兄,不如我们一起去追求清妧吧!”   封也:“……?”   蒋也越想越觉得可行:“清妧现在本就喜欢你,有你在,一定可以把她从清霄那个黑心人身边抢过来。”   肥水不流外人田,哪怕清妧真成了他嫂嫂,也比留在清霄身边好。   “我很忙。”   封也眼里的关爱瞬间收回,想也不想就拒绝。   “阿兄,你是不是怕对上容泽?”蒋也直勾勾问,使出激将大法。   封也不吃他这一套,冷笑一声:“不用拿激将法对付我,你还在玩泥巴的时候,我就已经用烂这一套了。”   蒋也不多说,只叹息一声:“唉,可你那天,被打得好惨。”   封也:“……”   事实证明,有些陷阱,你即便看破了也还是会往里跳。   -   于是当清妧终于和容泽一起出宫,住进期待已久的宅子时,便收获了一个额外之喜。   她心心念念的攻略对象,竟然就住在她们的宅子旁边。封也与蒋也站在一起,美青年加美少年的组合可谓赏心悦目。   封也没有隐瞒,直白道:“客栈人来人往,不是久住之地。我早就想带着他们找个宅子,听闻清霄仙尊买了这处的宅子,便买下了隔壁,也好有个照应。”   他目光在清妧脸上轻轻一扫,然后看向容泽。   容泽面色无波,只淡淡道:“自然,若妖帝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便是。”   他侧头看了清妧一眼:“我还要去趟衍天宗,招待客人和收拾家里就都交给你了。”   蒋也立刻就变了脸色。什么家里,搞得他跟清妧跟两口子似的,不就是师叔侄而已!   清妧却是很自然地点点头:“好,保证完成任务!”   容泽便不再言语,径直离开宅院。   进了衍天宗,一道影子悄无声息跟他进了门。   “宗主,影二潜伏在家里,但是妖帝妖力高深,他不敢跟得过近。”   容泽随手翻开卷轴,应了一声:“无事,有蒋也在,他们不会发生什么。”   “是。”   过了半晌,容泽道:“有话就说。”   影子头埋得低了点,小心问:“公主一直想见妖帝,虽说有蒋也在,但还是给公主提供了接触妖帝的机会。”   容泽眼眸中闪过一抹暗色,放下手中的笔问:“若你面前有盘佳肴,你一直闻着它的香气,却总是尝不到,甚至还被人从眼前端走,你会不会很难受?”   影子微微一愣。   “你会一直想,到底那盘佳肴是不是跟闻起来一样?会不会比闻起来更好吃呢?”   “可若是直接送到你面前,让你尝一口,你反而会觉得,就是一碟普通小菜。”   影子深以为然。   然而放清妧去“尝菜”的一整个下午,他们宗主都十分不对劲。   他表面上看起来如往常一样,甚至比平时更快得处理完报上来的卷宗。然后他去了演武场,亲自指点了几个观星使的功夫,让他们几天都下不了床;又去了占星台,把整个星盘排成了祈雨的形状,让整个京城阴云密布……   影子:……   终于熬到傍晚,影子竟然有些感谢一天只有十二个时辰。   要是时间再长一点,宗主把衍天宗拆了可怎么办。   容泽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清冷淡然地回到宅子里。   封也和蒋也已经回去,看着灯火下独自等他的清妧,容泽绷了一下午的心突然松了下来。   他要得到清妧的心,便不能像燕晗一样,阻止她与封也见面。可即便知道她们这一下午不会发生什么,他还是难以忍受。   他无时无刻,都想独占她。   “师叔,你回来啦。”清妧看到容泽,起身向他招手。   容泽“嗯”了一声。   “没有留他们用饭么?”他状似无意道。   清妧将筷子递给他,眼中漾出温暖的笑:“要先考虑师叔的感受。我知道师叔喜静,和他们二人也不见得多合拍,便说再收拾一下,没有留他们用饭。”   他对她来说,总归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容泽心中的欣喜缓缓上浮,还没来得及孕育成花,便听她又道。   “所以以后我会去找他们,若是没有回来,师叔便不用等我用饭了。”   “啪!”   容泽手里的筷子突然断了。 第47章 仙尊英明   “啪”的一声轻响。   清妧愣愣地看着容泽手中端成两截的筷子,有些结巴地问:“怎、怎么了?”   “没事,”容泽垂下眼睫,“只是不知为何,突然觉得一个人吃饭有些可怜。”   他顿了顿,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马上抬头看向清妧,只看了一眼,又移开目光。   “我只是随口一说,不用放在心上。封也与蒋也都是健谈风趣之人,你去那边用饭……也好。”   他话说得豁达,眼睛却始终不看她。   清妧此时哪里还体会不到容泽的不舍。他分明想同她一起用饭,却总是假装坚强,假装无事,让她自由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朵惹人怜爱的雪莲花。   清妧将手覆在容泽手上,轻轻摇晃:“师叔,我突然改变主意了。”   容泽抬头看她,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眸里,浮现隐忍的期待。   “距离产生美。况且我刚刚昏了头了,怎么能为了外面的野男人,耽误我与师叔吃饭。”   毕竟知己如手足,男人如衣服。   容泽眼中浮现浅浅笑意,点头道:“好。”   此时的他卸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淡然的平和,让人格外想要亲近。   他伸手为清妧盛了一碗饭,状似无意般道:“封也比妖族前几代帝王都要精明强干,且十分擅长收拢人心。妖族八十一系,全被他收得服服帖帖。求偶时,更是无往不利,只要他喜欢的女妖,没有一个可以抵抗他的攻势。”   “嗯,”清妧接过碗点头,“确实。”有颜有钱有地位,还懂风月解风情的男人,谁抵得住啊。   容泽似有些落寞:“论这些,我确实不如封也,甚至可能连蒋也也不如。”   清妧噎了一下:“师叔你……怎么会突然跟他们比这个?”   “无我无相,无谓比与不比,这是摆在面前的事实。近日里看你整理的佛经,突然意识到自己以前研究的东西过于浅显。”   清妧:???   她本能地觉得古怪,看着容泽那张不染凡尘的脸,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大概是她见识太少,没法理解一个伟人的自卑。   “师叔,有的人喜欢风流多情那款,也有人喜欢清冷孤傲这款啊。你难道不知道修真界多有少女修明里暗里倾慕着师叔吗?”   “那……你呢?”容泽突然抬头,目光认真而专注地落在她脸上。   清妧:“我……”   她的心脏不知道为什么跳得有些快,那双无数次对望过的眼睛此刻像是有了魔力,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   容泽也不说话,就这么耐心等待着她的回答。   “呯!”   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了两人的对视。窗外,容小装把自己挤在廊边,装作无事发生,只有廊下碎裂的花盆昭示着它的罪行。   清妧竟像是松了一口气。   再转头看向容泽时,那种诡异的感觉消散不少。   清妧张口,终于如常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我自然也喜欢师叔,喜欢得不得了。哪怕有一天不喜欢封也了,一定也还喜欢师叔!”   容泽眼眸中划过一丝晦暗,然后轻笑道:“好。”   两人用过饭后,便各自回了房间。   他们都不是讲究排场的人,因此买下的这座宅院不大,两进式,中间是主厅,两边便是他们各自的房间。   清妧关上门,捂了捂心口,觉得容泽专注看人的时候,实在是诱人。尤其对她来说。   刚刚的那瞬间,她仿佛看到容泽动情时蛊惑人心的样子。   啊不行不行,她怎么能再对自己的知己下手,还是去祸害一下那位多情的妖帝吧。   傍晚时分,一身如墨黑袍的妖帝曾站在晚风中,深情款款中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克制:“听闻西鼓楼当家花旦乐琴,一口花腔犹如天籁,明天是她登台的日子,想不想去听听?”   恰到好处的勾引,恰到好处的礼貌。   任谁看了都要觉得封也对她有意思。然而清妧拿出落情簪,那片代表封也的花瓣仍是一片雪白。   清妧勾起唇角。   不错,看谁先套住谁。   翌日一早,她早早起床与容泽一起吃早饭。   容泽今日还要去衍天宗,吃完饭便要走,走之前给了清妧一个钱袋:“灵珠与灵玉在凡间并不常见,不方便买东西,这袋银钱你拿着。虽说封也不会让你付钱,但你自己备着总归方便一些。”   清妧拿着钱袋疯狂点头:“谢谢师叔!还是师叔想得周到,自己有钱才有底气!”   容泽笑着摸摸她的头。   “何况我要是想给他买什么,总不能也让他付钱。”清妧又道。   容泽的手微微一顿。   “真羡慕封也,能与你一起去看戏,还能收到你的礼物。”他似无意般喟叹。   清妧立马上道:“我也会给师叔买礼物的,师叔这么辛苦,自然是最应该得到礼物的一个。”   容泽这才离去。   清妧看着他的背影,之前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浮现出来。总觉得,师叔好像……外向了很多?   一定是因为师叔也把她当唯一的知己了!   清妧这么想着,顿时觉得封也的礼物不重要了,她不能辜负了自己的知己。   她这么想着,可是见到封也蒋也后,她还是短暂地忘却了自己的知己。   没办法,封也一个人的魅力,清妧还可以抵挡。但是加上蒋也,就让人有些不好控制了。   两个人五官相似,却气质迥异,一个如蓬勃朝阳,一个如静谧夜空,一左一右将你夹在中间——   这谁顶得住啊!   唯一有些别扭的地方,就是每当她和封也对视的时间久了,蒋也就会拽拽她的袖子,示意她雨露均沾。   就这么和谐地走进西鼓楼,他们来得不算晚,里面却早已坐满了人。   清妧不由有些期待:“听闻乐琴姑娘不仅唱得好,演得也好,说是让观众身临其境也不为过。”   蒋也道:“我们也听说了,所以才特地带你来听这个,这票早在一个月前就卖光了,我跟阿兄直接出了十倍价钱,才在几个戏痴手里买下票来。”   封也见清妧眼中浮现出笑意,便任由蒋也说,等他说完才淡笑开口。   “若是能搏清妧一笑,便是百倍都划得来。”   他话音刚落,便听台上传来一声锣响。   一个灰袍管事在台上痛惜道:“乐琴与西鼓楼解约,今天的《思凡》她唱不了了,冲乐琴来的观众老爷们,西鼓楼双倍退票钱;还愿意看的,可以留下,由楼里挽琴姑娘为大家表演……”   楼下瞬间就炸开了锅。大部分观众都是冲乐琴来的,此时一听乐琴解约,立刻有人冲上台逮着那位管事问。   清妧三人坐在二楼的豪华包间里,也傻了眼。   期待半天,这就……没了?   三人对望一眼,本来想着来都来了,还是听一听,兴许那位挽琴姑娘也不差。然而乐琴的戏迷们太过疯狂,在底下叫嚣着管事给个说法。管事再三保证乐琴没事,反而是发达了,被贵人脱掉奴籍,回老家过正经日子去了。   这么一闹,也没几个人还有兴致继续听戏。此时已经快要接近中午,封也向外扫了一眼,提议道:“快近中午了,不如去用个午膳吧。”   “清妧喜欢吃糕点,不如我们去江海阁?”蒋也提议道,“那里离这不远,而且有个厨子糕点做得一绝,不输杨二糕饼。”   清妧一听,来了点兴趣,便点头道:“好啊,那我们去尝尝。”   三人刚走到江海阁,便见店小二正要从里面关上门。   蒋也赶紧上前拦到:“午饭时间,怎么关门?”   小二手一顿,向他鞠了一躬道:“对不住了客官,老板家里有喜事,给店里伙计们放假三天,您三天后再来吧。”   “……”   “我出一千两银子,你们让我们吃完这顿再走!”蒋也急道。   小二眼睛亮了亮,却还是为难道:“客官,我们厨子已经走了,而且老板不许,真的不行,您三天后再来吧。”说着便利落地关上了门板。   “……”   与江海阁相隔一条街的大宅子里,老板一脸感激地拜倒在地:“多谢仙人治好内子顽疾,老夫无以为报。”   影子淡淡道:“不用,你按约定关店三天即可,不沾染铜臭,专心为夫人祈福,这病便不会再复发了。”   老板连声应是。   影子走出大门,正好接到了影三的消息。   “乐琴的马车已出城。”   看啥啥没有,吃啥啥不成。谁还有能有好心情?   仙尊,真的高。 第48章 命中注定   接连又被两家酒楼拒之门外后,清妧三人仿佛都看到自己头顶有个大写的“衰”字。   蒋也俊朗的眉毛皱起:“怎么这么巧,我们想吃哪家哪家关张?”   封也袖口下的手相互摩挲了一下,却没有接话。   巧?   该说背后之人费尽苦心才是。   他瞥了清妧一眼,眼中划过一丝探究。   这女人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容泽费这么多心思?   “虽说我们倒霉了点,但幸好店家遇到的都是好事嘛,”清妧拍拍蒋也的胳膊,算是安慰,“我们还要不要继续往前看看?”   性格的确不算讨人厌。   封也开口道:“或许今天不适合外出,不如我们回去用饭吧。”   蒋也不信邪,还想往前找,接到封也警告的目光,这才撅了撅嘴,没有反驳。   ——封也出手的条件,是蒋也一切都要听他的。   清妧想了想,也觉得今天不适合外出,再逛下去她都要对身边两个帅哥产生心理阴影了。   她点头道:“好,那便去我家,让厨子给我们做点好吃的。”   封也含笑点头。   那位清霄仙尊应该就在家中等着他,若他不去,岂不是太可惜了。   蒋也开始还不怎么乐意,但是跟清妧在一起,他很快就把之前的事情抛诸脑后,不时和清妧一起跑到路边的小摊子上挑挑看看。   往往不等二人开口,封也便能掏出银钱将二人喜欢的东西买下来。   左右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清妧没有跟他客气,而是爽快地接下。   “多谢……封也哥哥。”清妧看着封也,带了点狡黠的笑容。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亲昵地称呼封也。   封也微微低头,眼中带上几分恰到好处的宠溺。   “小丫头,去吧。”   前面摊子的蒋也又在叫她,清妧笑着转身,感慨着妖帝这声“小丫头”简直了,啧啧。   苏掉她半边耳朵。   一个小贩推着装满糖人的小车过去,引得一群孩子追随着跑。有个四五岁的男童突然摔倒在清妧前方,不等她上前扶就爬起来,拍拍衣服继续追。   清妧看得好笑,正要继续往前,却发现小孩摔倒的地方,一个冒出来的小绿芽被压趴在地。   大约是小商贩遗落的种子,落到石缝里生了根。   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能长出来也实属不易。清妧看了看,从储物袋里翻出一把没开封的匕首,想将小绿芽从石缝中挖出来。   “这是要做什么?”封也走过来问。   清妧道:“给它挪到一个安全点的地方去。既然都来到这个世上了,总该让它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封也微微一愣。垂眸再次打量了清妧一番后,封也笑了。   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有意思。   “我帮你吧。”封也说着蹲下身,用妖术将小绿芽整个拔出,然后交到清妧手上。   这种术法看上去简单,其实最需要精准控制妖力,否则无法保护好底部细嫩的根须。而且清妧注意到,封也没有泄露出一丝妖气,只用了灵力,表现得宛如一个普通灵修。   经过上次在宫中的一战,清妧一直觉得妖族在凡世大约受到很强制约,所以堂堂妖帝才会那么不堪一击,可看眼前这手,封也的实力分明不容小觑。   “嗯?”见她不接,封也轻轻发了个疑问词。   清妧回过神,接过小绿芽,放进储物袋。   “我回去要把它栽到院子里。”清妧甜甜一笑,抬头恰好望进封也的眼睛。   他的瞳仁颜色很深,仔细辨别才能看出几分沉沉的墨绿色,深邃又迷人,让清妧不由怔了一瞬。   封也就这么低着头与她对视,墨绿色的瞳孔中,清晰倒映出清妧小巧的脸,像是含着足以溺死人的温柔。清妧初时恍了下神,很快便反应过来。   蛊惑她么?   他这张冷峻而不失风流的脸的确很迷人。可……她也不差啊。   清妧毫不躲闪,缓缓收起脸上多余的表情,只一双会说话的眸子情意绵绵地望着封也,仿佛满眼满心都只有他一个。   他们不动声色地较量着,在后面耽搁了半天。蒋也在前面等得不耐烦,跑回来找他们。   “你们在做什么?”   看着清妧和封也挨得如此之近,他有些不满,感觉被他们排除在外了一般,拼命挤到两人中间。   “没什么,”清妧收好储物袋,率先往前走去,“快点回去吧,我都饿啦。”   封也目光跟着她向前,唇角勾起一抹兴味的笑。   不愧是食人花。   “你们刚刚在干什么?”蒋也紧张兮兮地问。   封也看着自己这个身为狼妖,却快能赶上兔子一样纯良的弟弟,惆怅地叹了口气,也向前走去。   清妧走了没两步,就又被路边的东西吸引得停下脚步。   “小姐,买个泥叫叫?”   “泥叫叫?”清妧看着摊上憨态可掬的泥偶,拿起一个来打量了一番。   刚刚逛其他摊子的时候,她就在想,有没有什么适合送给容泽的礼物。容泽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就跟个小孩子一样,期待着别人的关心。自己答应送他礼物,他一定会很期待。   可是,他什么都不缺,又不需要别人保护,着实很难选礼物。   “是的小姐,你看这有哨口,可以吹响,所以叫泥叫叫。”小贩在一旁殷勤地介绍着,“价格便宜,带个回去玩玩吧?”   清妧试了一下,果然可以吹响,音色也还不错。这些泥叫叫跟她以前无聊时捏过的泥偶差不多,或许……她可以亲手做个给容泽?   她亲手做的话,他应该会喜欢吧。   “这个哨口难做吗?里面可需要加什么东西?”清妧问。   小贩愣了愣,上下打量她一瞬,确定她是个有钱人,应当不会拿这个跟他讲价才道:“不难做,烧制之前拿簪子戳两个口就好了。”   清妧又问外面光鲜又油亮的颜料:“这些颜料似乎跟普通颜料不太一样,是特制的吗?”   小贩又狐疑地看她两眼:这么个大小姐,要跟他抢饭吃不成?   封也走上前来,看着清妧问:“问这么细,你可是要亲自做一个?”   蒋也跟上来,看看封也,又看看清妧,小声道:“要是给阿兄做了,你……你不能厚此薄彼。”   清妧:“……”   做这么多,是真要她来跟这位大哥抢生意吗?   她扫了一眼封也。这位一看就是个没少收礼物的主,就算自己费劲做出来送他一个,也只是他收到的沧海一粟而已,对攻略任务没什么作用。   亏本的买卖,她才不做。   她拿出钱袋,指指摊上的两个小童模样的泥叫叫:“我要这两个。”   封也正要帮她付钱,清妧却拦住他,把泥叫叫给了两人一人一个。   “送给你们的礼物!”   封也的手微顿,而蒋也撅了撅,因为她不给做有些失望。   清妧转头又问小贩:“我没见过这种颜料,心里好奇,大哥你就跟我说说吧。”   她买了两个,嘴巴有这么甜,那小贩便不再藏着,把表面油料如何制成一五一十告诉了清妧。   清妧认真听完,笑着跟小贩道了谢,然后对封也二人道:“好啦,我们走吧。”   封也状似无意道:“清妧问得这么仔细,不做一个试试吗?”   清妧笑着摇头:“听别人做有意思,真自己做可就没那么好玩了。”   “那,我听会了,我给你做一个吧。”蒋也出声道。   清妧望着蒋也,有些动容。可是她一边偷偷给容泽做,一边让蒋也给自己做,似乎有些不太好。   她便摇摇头:“不用啦,我要是喜欢刚刚就多买一个了,只是看着新鲜而已。”她拽着两人的袖子催促,“我们快回去吃饭了。”   回到宅子,清妧带着两人一路来到正厅,竟发现厨娘王妈妈刚从正厅出来。往里一看,容泽走到桌边,似是刚要坐下。   “师叔,你回来了?”清妧问。   她身后的封也冷冷一笑,果真如他所料。   容泽看向清妧,淡淡开口:“嗯,积攒的卷宗处理得差不多了,便回来了。”   清妧笑道:“那太好了,我们也还没用饭,便一起……”她此时才看清桌上的菜,是她和容泽平时吃的四菜一汤,显然不够这许多人吃。   “王姨只做了平时分量的饭,”容泽摸摸清妧的头,看向封也,“若是妖帝要留下用饭,我便叫王妈妈再加几个菜。”   封也笑得优雅有礼:“有劳清霄仙尊。”   容泽叫来王妈妈,她看着多出来的两个大男人,有些为难道:“老爷,家里的菜已经做完了,我准备一会儿去买的……”   封也:“……”   堂堂清霄仙尊,就这么小气,客人上了门连顿饭都不给吃??   清妧也没想到回了家还会没饭吃,正有些懵,便听容泽道:“是我疏忽了,上午让王妈妈帮忙在后院晒些药草,耽误了王妈妈买菜。”   “你们三个奔波一上午,便先去吃吧,我等晚上再用便好。”   容泽说着便要回房,被清妧一把抓住手臂:“那怎么行,你也忙了一上午啊,而且这饭明明是王妈妈为你做的。”   “无妨,你好好招待客人便好。”   主人都这么说了,客人要是强行留下来吃饭,脸皮也委实过厚。封也便主动道:“逛了一上午的闲人,却来抢走仙尊的午膳,未免太不懂事了。小妧,不如到我那边吃吧。”   他这声“小妧”一出口,立刻有股带着杀气的目光向他投来。封也不避不让,与容泽的眼神在空气中相撞。   容泽眼中像是含着极域雪原最冷的雪,能够将人冻在原地,封也却毫不受影响,像是要用满面春风融化他般,笑吟吟回望过去。   清妧没注意两人之间的机锋,想了想道:“好,那我们便去你那边吃吧。”   此话一出,封也脸上的笑更加得意。   蒋也一刻也不想跟容泽多待,听清妧一说立刻眉开眼笑道:“走走走,尝尝我们家的厨子。”   容泽看着清妧,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你跟他们去吧,那我一个人……本来以为可以不浪费,这样一来又要剩下了。”   他顿了顿,刚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般,又掩饰道:“无事,你们快去吧。”   他的声音里分明没有过多情绪,却让清妧一下就有些愧疚。若是没碰到还好,如今回来了,她怎么能撇下他一人去跟封也他们吃饭。   明明之前说过,不会因为野男人抛下容泽的。   清妧突然转身,对封也和蒋也道:“师叔说得对,我今天就不出去吃了。下次让王妈妈多做点好吃的,然后请你们过来吃好不好?”   她双手合十,认真道:“抱歉啦。”   封也:“……”这也行?   他看向容泽,对方冷冰冰的眼神里再次写满嘲讽——   “你抢任你抢,抢得走算我输”。   他又看向清妧。   这么一朵食人花,竟然吃这套?   然而清妧的表情告诉他,她还真吃这套。   封也心里暗自骂了句,面上却没有失了风度,借机在清妧面前又展示了自己一番。   容泽充分展现了什么叫“得了便宜就不卖乖了”,很给面子地与清妧一起将二人送出门。   只有蒋也满脸都是不乐意,想要开口却被封也瞪回了肚子里,委屈巴巴。   几人刚走到门口,便见几辆华贵的马车停在门前,王全带着一种宫人陆续从车上下来。   见到几人站在门口,王全忙行了一礼。   “见过国师、公主,奴才奉王上的命令,来给公主送些赏赐。”   “赏赐?”清妧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赏赐?”   王全咧出一个殷勤的笑:“都是些宫里的吃食。王上担心公主出了宫吃不到合心意的吃食,特地找御膳房做了几道公主爱吃的,让奴才给公主送来!”   容泽:“……”   清妧一听吃食,眼睛一亮。   这不正好解决了现在的难题么。   “王公公辛苦了,快进来。王兄真是个好人……”   封也看着容泽面无表情的脸,忍不住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仙尊大人,看来我们注定要一起吃这顿饭啊。” 第49章 诡异气氛   “回禀王上,公主见到赏赐时整张脸都亮起来了,依老奴看,公主心里必定是欢喜极了。”   燕晗没有抬头,只淡淡“嗯”了一声,唇角却不可抑制地扬了起来。   这会儿清妧应该是一边吃着他赏赐的食物,一边思念着他吧。   清妧看着桌上丰盛的菜肴,的确短暂地想了一下燕晗。   若不是燕晗,她怎么能既不抛下容泽,又不冷落封也呢?   简直是及时雨。   此刻容泽坐在她左边,封也坐在她右边,蒋也坐在对面,三个人齐齐看着她。   三个不同类型的人间极品,若都是她后宫成员,该有多幸福。   她给容泽和封也分别夹了一块肉,又对蒋也道:“你尝尝,这个很好吃。”   刚刚拿起筷子的三人,动作都顿住了。   蒋也放下筷子,将碗往前一伸:“你给他们俩都夹了,凭什么不给我夹?”   清妧:这有什么好纠结的?   “好,多吃点。”   她从善如流,给蒋也夹了块肉,还多给了他一筷青菜。   本是件很自然的事,可旁边的容泽和封也都用一种很……诡异,没错,是很诡异的目光看着她,搞得清妧也不自然起来。   她朝容泽笑笑。   又朝封也招呼了声:“快吃呀。”   三个人都有了动作,可谁都没有说话,那股诡异的气氛还在蔓延。   清妧尴尬地咳了一声,连忙给自己加了点青菜。   “好饿啊,我要多吃点。”   封也忍不住轻笑一声,夹起一块豆腐放到清妧碗中:“都是自己人,你又何必说这些客气的话。”   他筷子刚伸到清妧碗边,已经有另一双筷子伸过来,放下一块肉,又自然地收回去。   “出宫难得吃这道梅间肉,但要适量,不可多吃。”容泽放下肉淡淡道。   清妧下意识“嗯”了一声,迎上封也的目光,连忙伸碗接过他的豆腐,解释道:“这道梅间肉我很喜欢,所以有次吃得多了便积了食。”   封也不动声色地扫了容泽一眼,轻笑道:“倒是让我也想尝尝了。”   他这么说着,不去桌上的盘子里夹,反而将筷子往旁边一挪,想去夹清妧碗里那块。   清妧被他这操作惊呆在原地,一声忘了动作。   “那是本尊夹给清妧的。”容泽冷冷出声。   一旁的蒋也也在疯狂拽封也衣角。   ——阿兄你醒醒,你怎么可以吃那人夹的东西。这不是间接接吻了吗?!   封也暗地里拍掉蒋也的手。   ——傻子,你懂什么,我是在进攻。一边玩去。   他似是突然醒悟,然后摇头道:“抱歉,光顾着与小妧说话,竟忘了这是仙尊夹给她的了,仙尊勿怪。”他没有解释自己从清妧碗里夹菜这一举动,仿佛理所当然。   “无事,”容泽看了清妧一眼,“本尊不给清妧以外的人布菜。”   封也:这种话说出来,不怕被打脸么?   他似是有些为难,也看向清妧:“那……清妧可是只愿接受仙尊一人布菜?”   清妧:“……”   她只想好好吃顿饭而已,怎么就这么难。   “她自然不必只接受我一个人布菜。”   没等她开口,容泽便替她做出了回应。他又为她夹了些青菜,轻声道:“能有更多对她好的人,本尊只会为她高兴。”   他摸摸清妧的头:“快吃吧,再耽搁要凉了。”   封也看着清妧的表情,知道自己这一回合恐怕是输了。   他心底暗骂一句,正好对上容泽望过来的目光。   他唇角微勾,露出一个不在意的笑,想说来日方长。然而容泽的视线却仿佛只是看到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毫无波动地移开了。   封也:……   灵修果然没什么好东西。   他正想再说些什么,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却开始发烫,四周亮起淡淡的白光。   “有人用了洗尘寰!”蒋也道。   清妧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封也手上的戒指,下意识问:“可能查出方位?”   “查不出,”封也的目光在空中与容泽的相对,“也不用查。”   清妧顿了一瞬,马上反应过来:“在宫里?”   她和容泽刚出宫两天,这帮人未免心急得有些过分。   封也收回目光,接着拿起筷子吃饭。   蒋也忍不住问:“阿兄,我们不去找吗?”   “找什么找,我们追不到洗尘寰的方位,自然要等炼魂术发动时找。”   蒋也:“那我们怎么知道炼魂术什么时候发动?”   “族中曾有记载,炼魂术需在月阴笼罩之时才能发动,入夜之前不用着急。”他说着,凉凉瞥了蒋也一眼。   蒋也:……   封也曾让他把所有古籍都背下来,他嫌无聊,只挑了自己感兴趣的背。   他乖乖埋头扒饭,假装自己什么都没问过。   封也不知道的是,他这番话意外让容泽多看了他一眼。   炼魂术记载很少,只有那种年代久远、记录杂乱的古籍上才会有寥寥数语。不过,封也能当上这个妖帝,多看些书籍本也是应该。   清妧转头问容泽:“那我们晚上要去宫里看看吗?”   她自动把自己与容泽归为“我们”的行为,让容泽心情很好。   他点头道:“嗯,天黑后再去便可。”   “阿兄,我们也去!”蒋也忙道。   封也道:“洗尘寰在那里,我们自然要去。”   天色渐沉,夕阳的余晖缓缓消失,楚国王宫再次点起盏盏华灯。   清妧和容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正阳殿。   进入殿中前,容泽转头问清妧:“你若不喜欢这里,去别的地方也可。”   “不喜欢?”   清妧反应过来,她曾被囚禁于此,容泽应该怕她反感。   她连忙摇头:“师叔,我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在这吧。”   “嗯。”   衍天宗精锐在他们俩出宫前,便已经被暗中安插在王宫禁军中,此事自是要与燕晗一起谋划。而今宫中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就等那些人有所动作。   “不知封也他们会不会比我们先有消息。”清妧走到桌边,自觉给她和容泽倒了一杯茶。   燕晗在前朝被几个老臣缠住,是以殿里只有她和容泽二人在等消息。   “他们会比我们先有消息,却不一定有什么用。”   容泽一边陈述客观事实,一边毫不留情地踩着封也:“妖族虽然各处都有妖探,但重要的情报却并不指望他们。他们真正指望的,是各处的动物。”   “动物?”   “嗯,我们无法与动物沟通,但妖族可以。只要有动物的地方,便别想有瞒过他们的消息。”他们在玄晨宫的一举一动,就是被那棵杏花树上的鸟儿传给妖族。   “不过,”容泽淡淡补充,“得到消息也没用,光是在王城中,封也的修为便要打个对折,进了宫中,便又要减弱几分,恐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封也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当蒋也问“带的这些属下够不够”时,封也只懒懒地掀了下眼皮。   “够。”   有那位清霄仙尊在,不会不够的。在清妧面前,他定然恨不得表现得比自己强千百倍。   他何不顺水推舟,省点力气? 第50章 莫挨老子   正阳殿内,容泽与清妧一起看着桌上的灵阵。   灵阵突然泛起幽幽蓝光,阵中小球开始转动,同时在几个方位间盘旋滚动。   滚动半晌后,小球缓缓停下,落在正北方的刻度旁。   与此同时,有妖使敲响殿门。   “拜见仙尊。妖帝命小人前来禀报,方才有一群灵修从西角门进了宫,一路向北。看路线,应是向冷宫去。”   燕晗仍未回来,容泽心中某个猜想越发清晰。   他向清妧伸出手:“走,去慈宁宫。”   “慈宁宫?”清妧有些惊讶,“不是去冷宫吗?”   “有妖帝在,冷宫那里不会顺利进行下去,可我们若不去慈宁宫,燕晗恐怕不会好过。”   其实去哪边都可以,可他为什么要去给封也解围?   倒不如先带清妧去看看燕晗,他如今脸上的表情,应当很精彩。   -   慈宁宫。   燕晗看着身前拦住去路的黑衣人,眼神冷冷扫向太后。   “母后叫孤来说了这许多,终于还是拖不下去了么?”   太后表情微变,但还是尽量平静地注视着燕晗:“王上只需在我这里稍候片刻,过些时刻便可出去。”   “过些时刻?”燕晗冷笑,“过些时刻,出去的人,可还是孤本人?”   太后道:“自然是。”   燕晗身边的影卫现身,与黑衣人缠斗起来,灵气与剑光将殿内破坏得一片狼藉。   太后恍若未见,只对燕晗道:“影卫不是他的对手,王上还是不要挣扎了。”   燕晗看向缠斗的三人。   那名黑衣人仿佛不惧伤痛,不惧死亡,只一味想要杀死两名影卫。影卫们的修为虽不见得低于他,却不敌这种迎着剑都要冲上来杀人的打法,被黑衣人逼得节节败退。   燕晗袖子下的手缓缓握起。看这样子,他们的炼魂术是成了。   “母后,”他看向太后,“我曾以为,我们即便不是世上最亲密的母子,也会是最亲密的盟友。即便我登上了王座,对您,也不曾有丝毫怠慢。”   他的语气逐渐冰冷,帝王威严尽数散发:“你可知道,这炼魂术是什么样的术法,竟要用在孤的身上!”   太后被他目光逼得后背轻颤,却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哀家自然知道,”她下巴微微抬起,气势上不肯相让一步,“并不会伤害王上性命,只是让王上变得听话而已,只有这样,哀家与王上才能是永远的盟友。”   燕晗失望地看着太后。   “母后如今,当真是老糊涂了?”   “……你!”   太后重重拍了下扶手,还未等开口,便见燕晗伸手指向那名黑衣人。   “这是你们炼魂术的成品吧,你看看他的样子,还能算一个人吗?”   黑衣人已经将两名影卫伤得动弹不得,而他自己也满身是血,却依然直直站在原地,听候太后差遣。   太后目光微闪,然后道:“活着,总比死了好。”   “母后,已到如今这步,您何必还要装作顾念旧情的样子,”燕晗无情拆穿她,“为了利益,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您与徐贵妃……也没什么两样。”   提到死去多年的宿敌,太后不禁恼羞成怒。   “放肆!若不是你对海家步步紧逼,哀家如何舍得对你下手,那是哀家的母族!”   “所以,你要孤对海家私吞国库财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他们不顾灾区人民死活的行径放任自流?!”   “这些事……”太后轻吐一口气,“是每个世家大族都会做的事,为什么海家不能做?”   她没有再给燕晗说话的机会,转向黑衣人命令道:“拿下他。”   黑衣人迅速掠至燕晗身边,手刚摸到燕晗衣袖,便被一道灵力狠狠击开。他还要动作,便又有一道灵力将他钉在地上,再动弹不得。   燕晗没有向后看,仍保持着面对太后的姿势问:“母后,你当真觉得,世家大族剥削百姓是应当的吗?”   太后没有说话,眸子看着他的后方,眼中划过一丝绝望。   “看来,你只当自己是海家的太后,而不是我大楚的。”说完,燕晗不再看她,转身向殿外走去。   他或许对太后曾有过几分母子之情,但这份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少有地不想维持那种无懈可击的表情,幽黑的眼中藏满了疲惫和厌倦。他正想吩咐来人将太后软禁起来,却冷不防对上了清妧的目光。   燕晗怔了怔,没来得及分辨清妧的神色,便狼狈地移开目光,他不能被人看到真实的情绪,哪怕是清妧也不行。   清妧旁边是一脸冷淡的容泽,迎上他的目光后,燕晗的伪装立刻套回身上,重新变得百毒不侵。   “国师亲自过来,那另一边……?”燕晗沉着问。   容泽淡淡道:“我们来接走王君,然后便赶去那边。”   他在余光中看到清妧脸上的疼惜,随着燕晗重新加在身上的铠甲而渐渐消失——   燕晗终究错失了与清妧拉近距离的最后机会。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他不懂真好。   燕晗听了容泽的话,不禁挑起了眉。   他与容泽原本的约定,是派容泽信赖的手下过来保护他,如今容泽亲自出现在这里,总不会是容泽担心他。   那么……是清妧?   她果然与他一样,也在牵挂对方。   慈宁宫的守卫皆已被拿下,王全冲上前来跪在燕晗面前不停说着“奴才该死”。   清妧看着燕晗冷静沉着的样子,只觉又看到了夜空中光辉冷然的月。   真是无情又漂亮,可惜,没睡到。   燕晗此时目光与她相对,眼神中似有势在必得的笑意。   清妧:……?   妈呀,他不是偏执病又发作了吧,快走快走。   她拉着容泽迅速离开慈宁宫。   -   当他们赶到冷宫时,冷宫上空被一层红色薄雾笼罩着,里面传出激烈的打斗声。   王宫禁军将冷宫远远包围,却并不敢过度接近。   清妧和容泽对视一眼,径直破开冷宫紧闭的大门。   冷宫中红雾更甚,圣绝门弟子与衍天宗弟子、妖修缠斗在一起。   原本在小心浑水摸鱼的衍天宗弟子,一看到清妧容泽二人,立刻如打了鸡血一般,尽显神武,加上妖修的协助,隐隐有压住圣绝门的势头。   看到这一切的封也简直想骂娘。   他料想到容泽不会放过在清妧面前露脸的机会,却没想到容泽会放任他们与这些邪修消耗,待他们不敌再出现。   他还是错估了灵修的无耻程度。   趁他分心,与他缠斗着的灰袍老者携灵力充沛的一掌,直袭他胸口。   为防止妖族来寻洗尘寰,冷宫中早已设好针对妖族的大阵,他坚持到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再躲闪不及。   危急之时,一圣洁白袍将他护至身后,径直接下了老者这掌,将老者击得后退数步。   封也一个趔趄,下意识揽住身前劲瘦的腰身。   容泽:……   封也:……   清妧:…… 第51章 感情游戏   封也连忙松开容泽的腰,朝清妧伸出手。   容泽眼神一冷,拽着封也的腰带将他甩入旁边妖修怀中。   “妖族之人先下去医治,剩下的交给衍天宗。”   清妧本欲过来扶封也,见一众妖修都退到一旁疗伤,便与衍天宗弟子们一起加入了战局。   封也:……   他绝对是故意的!   殿中的圣绝门弟子比清妧在苇安郡见到的那些修为高深许多,而且个个狠辣,阴狠手段层出不穷。出乎她意料的是,如今的衍天宗弟子,也似脱胎换骨般,不仅境界突破许多,下手也变得干净利落,将圣绝门的下作手段一一化解。   殿中圣绝门弟子很快被全部拿下,只有那位灰袍老者还在容泽手下负隅顽抗,见势不好,他抛出一个杀阵,转身想跑。   玉衡在空中劈出一道凌厉的剑光,将杀阵径直破开,穿透灰袍的肩膀,将其钉到殿柱之上。   容泽将抬着的手放下,没有立刻去拔剑,反而转头看向清妧:“看清楚了吗?”   经过一番战斗,他的白衣上却未沾半点血迹,依然仙气出尘,几缕碎发落在他颊边,衬得他容颜似玉,于出尘中多了几分诱人。   清妧愣了愣才问:“看清楚……什么?”   “我的动作。”容泽认真道。   清妧:?   师叔是要我夸他吗?虽说他的动作的确帅气逼人秒杀全场,可,可是……是不是有点不合时宜?   周围的衍天宗弟子皆站得整整齐齐,低眉敛目,只有众妖修瞪大了眼睛看着这无耻灵修。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容泽似乎在认真等着她的回答。于是清妧老老实实道:“师叔的动作……很好看。”   周围诡异地寂静了一瞬。   容泽微微错愕,然后唇角勾起笑意:“我问的是,我那一招‘天光乍破’,你看清楚没有。”他复又无奈地摇摇头,“算了,回去再慢慢教你。”   清妧:啊啊啊啊啊啊!   她竟然会错了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调戏师叔!   其实按她的性格来说,就算公开示爱都算什么,何况这种简单的小调戏。可她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脸好热,好想“啊啊啊啊啊啊啊”!   容泽转过身,去拔灰袍老者身上的剑。   封也很确定,他转身之前,瞥了自己一眼。   是那种熟悉的嘲讽又不屑的眼神。   拳头硬了,却打不过。   可恶。   容泽刚刚掷出的剑上,加了禁锢灵力的灵阵,此时灰袍老者再也没了挣扎的力气,如一名普通老者般,在地上痛苦地喘息着。   容泽施了个隔音结界,冷声问他:“炼魂术是哪里来的?”   那老者却并不回答,反而一脸不屑地威胁道:“我已经控制了楚国的太后,若不想她有闪失,你最好放我走。”   容泽沉默半晌,冷笑一声。   “倒是个有情人。”   灰袍眼眸微睁,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又马上遮掩住。他硬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只要你放了我,我可以自废灵力。”   “你想得美,”容泽俯视着他,声音中有种残酷的冰冷,“太后早已暴露,你就不用费心替她遮掩了。究竟是她利用你,还是你控制她,本尊没兴趣知道。”   他走近几步,停在灰袍身边。   “本尊要炼魂术的来源。若是不招,本尊不介意对你用一下搜魂术。”   他看着灰袍强作镇定的样子,淡淡一笑:“你已经明耀境三重了吧。不巧,本尊已至明臻大圆满。”   及至此刻,灰袍才终于露出震惊的目光。   明臻大圆满。世间已经有多久没有明臻大圆满了……   他虽爱慕太后,愿意为她做这些丧尽天良之事。可他也是个修炼一生的修士,止步明耀境三重,是他一生的遗憾,也是所有修士的遗憾。   他看着面前天之骄子的容泽。   若是他的话,说不定可以打破世间的僵局。   ……   蒋也带着洗尘寰和几个被抓的妃子从里面的侧殿走出时,便见外殿已经停止了战斗。封也与清妧众人在一侧,容泽与那灰袍老者在另一侧,不知说些什么。   “阿兄。”   他走到封也身边,把洗尘寰交给他。   封也感受着洗尘寰至纯至净的气息,眼神看向容泽与灰袍老者。看灰袍的表情,应该是什么都说了。   炼魂术乃上古秘术,确切地说,上古典籍都没能有详细记载的术法,如今在人间出现,究竟意味着什么?   其来源……又潜藏着什么?   -   炼魂术之事,平息地意外迅速且安静。   燕晗毫不犹豫地将海家全族处死,太后一病不起。富阳公主到燕晗面前求了许多次,看在她什么都不知道的份上,燕晗并没有对她怎么样,而是把她与太后软禁在了慈宁宫。   一场宫变就如此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清妧把在储物袋里放了三天的小绿芽拿出来,栽到宫外的院子里。   “它一定会长得很好的!”清妧看着嫩绿的芽,愉悦道。   蒋也也道:“当然了,有我跟你一起养,肯定会长得很好。”   “你们恐怕没有办法一起养了,”一旁的封也淡淡道,“清霄仙尊已得知炼魂术的来源,想必不日就会动身去查探,清妧定是要跟着的。”   蒋也毫不在乎道:“那我也跟着不就得了……”说完他才反应过来,他们刚刚还说要照顾这课植物。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有目的性,他又补了一句,“也带上它。”   清妧抬眼看了看蒋也,又看向封也。封也眼中是漫不经心的笑意,仿佛的确只是简单地为这棵小绿芽担心。   ——毕竟是妖帝,怎么可能真不关注炼魂术的来源。   可他在容泽那里找不到突破口,便来走清妧这条路。   她重新看向蒋也,笑道:“着什么急,万一师叔嫌我累赘不带我去呢?”   蒋也马上道:“他若是嫌你累赘,那你便跟我们回极域雪原,整个妖族都欢迎你!”   “对不对阿兄?”蒋也回头看向封也。   封也按下心中疑虑,点头道:“自然。若是清霄仙尊不带你去,你便跟我们回妖族吧。”   清妧脸上笑着,心中却道封也好谋算。若是自己随他们回了妖族,容泽定然不会放任不管,倒是消息互通之间,他不还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犯规啊犯规。   感情游戏,怎么能扯上别的东西。   她突然凑近封也,一双妩媚的桃花眼直勾勾盯着封也的眼睛:“封也哥哥,你是真心诚意邀请我去吗?若是真的,我愿斩断与外界所有联系,只身一人前往妖族,不让妖族秘密有一丝泄露的可能性。”   她在“斩断与外界所有联系”上加重了口音。   蒋也听了倒是十分高兴,一个劲拉着清妧的手问“真的吗”,一边又催促封也“阿兄快说‘是’!”   封也与清妧对视片刻,心下对这朵食人花又有了新的认知。   她在维护容泽。不管容泽出于什么样的考虑,不管她是不是对自己有别的心思,她仍是站在容泽那边。   比起容泽直白的挑衅,清妧这种不走心的追求似乎更令人不快。   封也按捺下心中多余的情绪,顺势挑起清妧的下巴:“我诚心诚意的邀请你,只要你——”   “奉上你的真心。”   清妧毫不犹豫:“清妧的真心,一直在封也哥哥这里。”   话音刚落,宅院的大门被推开。   清妧下意识转头望去,只望到一片白色衣角,然后便被封也挡住视线。他含情脉脉地将她耳边碎发绕到耳后,凑近她耳边道:“那我们……约好了。”   从容泽的角度看,他像是在亲吻清妧;以容泽的修为,应该也可以听清他的呢喃。   封也的唇角缓缓向上勾起。他不信如此,容泽还会放任清妧单独跟他们会妖族。   他等着容泽气急败坏地冲上来拉开他们,说完话也没有立刻拉开距离,反而闻到清妧身上的桃花香,有了片刻失神。   “清妧。”容泽没什么情绪的声音传来。   清妧忙从封也身边退开,跑到容泽跟前:“师叔。”她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封也噙着势在必得的笑意,也转过身看向容泽。   容泽伸手摸摸她的头,递给她一个小瓷瓶。   “聚灵水。那株藏心草是灵植,有了这个,能让它尽快长出灵根。”   清妧和蒋也都惊讶地回头看那株小绿芽——他们以为那是棵不知名的杂草,只是生命力顽强些,没想到竟然是株灵植?   只有封也望着容泽,等着看他下一步反应。   谁知容泽说完这些,便直接走了。   走了!!   封也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灵修了。   容泽小把戏层出不断,不就是为了清妧么。如今清妧当着他的面表白自己,还和自己举止亲密,他竟然不生气??   不,他一定是装的,回到房间说不定怎么砸东西。   回到房间的容泽依然十分淡定。   他并不把封也的挑衅放在心上。封也不了解清妧,她表白得越大声越干脆,说明她的内心越敷衍。   清妧对封也的喜欢,可能还没对蒋也的多。   至于那只摸了清妧头发的手,有机会剁下来就好了。 第52章 温柔引诱   炼魂术的来源,灰袍已全部交待。   他曾路过陈楚交界处,在那里遇到一个疯了的修士,那修士神情疯癫,形容不整,却到处抓人,关笼放血,甚至想将灰袍一并抓来。   灰袍见他行事颇有章法,逃走后并没有就此走掉,而是躲在暗处看他如何行事。   那疯修士不断抓人,施法,抓人,施法。抓来的人全部都死于失血,可是有一次,一个青年被抓来后,一直坚持到了疯修士施法完毕。   然后,他“活”了。   可惜,疯修士并不能辨别自己人和外人。青年朝他走来时,被他当成了要攻击自己的外人,一刀砍掉了头颅。   灰袍心中已经不只是震惊。他早些年曾听大能提及过炼魂术,此刻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迫切地想要求证。   可惜没等他在疯修士身上求证到,疯修士便经脉逆行,走火入魔而死。   回到圣绝门,灰袍便开始模仿疯修士的样子施展炼魂术,可是始终不得章法,只好不断试验。   眼看试验便要成功,此时他们的整个计划却都失败了。   容泽回忆着灰袍所说的细节,手指在眼前的地图上轻轻移动。灰袍没有留意,他和疯修士相遇的地方,与寂霾山十分相近。   寂霾山,是曾经出过“神迹”的山。   虽然寂霾山早已没落,可是数百万年前,那里被世人憧憬、全民朝拜,只因在那里祷告可以得天垂怜,在那里可以直接感受“神的旨意”。   不管是不是巧合,都应该去一趟才是。   容泽在地图上圈了个范围,将地图交给影子:“将方圆十里近三年,不,近十年发生的事都调查一下。”   “是。”影子领命而去。   容泽闭目片刻,重新睁开眼睛,开门走到院中。   封也与蒋也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清妧一个人坐在石凳上,不知在捯饬些什么。   听到开门声,清妧动作迅速地将手中的东西收了起来。   “在做什么?”容泽问。   清妧目光一扫,然后眨眨眼:“没什么。”   容泽笑笑,没有追问下去,转而道:“现下无事,我来给你讲讲那招‘天光乍破’。”   清妧想到自己之前做的事,脸颊又有些隐隐发烫。她不应该理解错的,容泽只前督促她修炼时,从功法到剑术,给她量身定制了一套方案。   前些日子还曾经又看过她的剑术,刚刚好便卡在“天光乍破”这一招上。   清妧抗拒道:“师叔,你忙完了何不歇歇呢,我的剑术什么时候练都可以的!”   容泽但笑不语,站在院子一边朝她招手。   “过来。”   清妧哼唧半天,最终还是走到了容泽身边。   容泽抽出玉衡,剑尖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将一切涌动着的战意全部收敛——   突然之间,战意爆发,凛冽的剑气随着刺出的剑身倾泻而出。   恰如天光乍破,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冲破一切。   容泽收起剑,向清妧淡淡道:“你试试。”   清妧见左右躲不过,便老老实实跟着来了一遍。被吊打的次数过多,此刻她这个神仙已经十分习惯凡人的指点了。   “你不要着急,”容泽握着她的手,微微向后撤了些许,“这一招并不是看你‘破’得有多狠,而在于‘破’得轻。”   他离她很近,清妧不用侧头就可以闻到他身上好闻的雪松香气。冰凉的手轻覆在她手上,玉石般的触感,让她眼神没忍住从剑尖转移到了容泽修长漂亮的手上。   “懂了吗?”容泽似是对她的分神毫无察觉,白皙的手从她手上移开,站在旁边看她。   “再来一次。记住,不要用莽劲。你手中执着的,是驱散黑暗的光。”   容泽嘴上说着,突然又凑上前来,将清妧耳边的一缕碎发拨至耳后,手指若有似无地蹭过清妧的耳廓。   清妧被酥得想扔剑逃跑。   怎么回事,她怎么觉得容泽随便一个动作都在勾引她!   再呆下去,清妧怕自己忍不住对容泽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连忙后退几步,离开容泽身边。   “师叔,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没有做完,我们下次再学!”   她没敢看容泽表情,说完就跑了。   容泽唇角轻勾,到院墙边看了一眼长势喜人的藏心草,然后才缓缓踱回自己房间。   清妧,会害羞了。   这是不是说明,她已经不像刚下凡时,那般没心没肺了?   到晚饭时,清妧也没有出来用饭。   容泽去敲了敲门,清妧只在屋里喊了句让他先吃,然后便继续躲着不出来。   容泽看了眼天色,让王妈妈将饭菜端回去热着。到夜深时,他又来敲清妧的房门。   “什么事?”清妧在房里问。   容泽道:“出来吃点东西,不然你晚上会饿。”   清妧手里正捧着一个崭新的泥叫叫,只差最后一道彩便可以完工。她将泥叫叫放下,沾满颜料的左手随意在手帕上擦了把,然后去开门。   门被打开一条小缝,清妧露出小脑袋,神神秘秘地对容泽道:“师叔你先吃,我马上就来。”   “好。不要让饭菜凉了。”容泽道。   送走容泽,清妧快速上完最后一道彩,左右看了一番,感觉自己做的怎么看怎么好看,这才得意洋洋地拿着泥叫叫去找容泽。   “师叔,你猜我拿了什么?”清妧将手背在身后,故作神秘地问。   容泽略有些诧异,思考片刻,摇了摇头。   “是我送你的礼物!”清妧摊开手,一个男童形状的泥叫叫躺在她手中。   男童一身白袍,面容精巧似雪,仔细一看,能看出跟容泽有几分相似之处。   “这是……”   “这个叫泥叫叫,”清妧甜甜笑道,“我亲手为师叔做的,希望师叔可以多说点话。”   容泽看向清妧手中的泥叫叫。她送了封也与蒋也一人一个泥叫叫,这个他知道,他一度以为她是忘了给自己带礼物。   没想到,她是要为他亲手做一个。   容泽轻轻垂下眼帘,眸中闪过许多,又皆归于平静。不管清妧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他都会将其引导向自己想要的那种。   “我对你来说,是不是……也是特别的?”   容泽将泥叫叫收起来,转头认真注视着清妧,眸子里藏着温柔的、不易察觉的蛊惑。   他容颜似雪,偏偏眼神中像是燃着一团火焰,纯挚热烈。   得不到回应,他伸手扣住清妧的,将她拉到自己眼前,四目相对,十指相扣。   “是的话,可不可以明确告诉我?”   清妧愣愣地与容泽对视着。   她甚至不知是如何发生的,是她没有禁得住美色的诱惑,主动向容泽下了手,还是容泽主动先贴住了她的唇?   清妧分不清。   她只知容泽的唇柔软而火热,让人一旦接触,便再清醒不得,将她整个人……焚烧殆尽。 第53章 保持距离   清妧望着容泽线条优美的侧脸,头脑有些发懵。   不同于上一次“意外”发生后的懵,这次的她,迷茫中还带了几许慌乱。这几许慌乱让她甚至顾不上理清自己的思路,穿上衣服就想跑路。   “清妧。”   一声轻唤拦住了她的脚步,清妧在床边僵住,半晌后才心思复杂地转头看向床上。   容泽已经坐起身来。   柔软的雪白中衣将他衬得比平时多了几分温柔,虽然没来得及好生整理仪容,但此刻仍是衣发皆美,让这间普通的民间屋舍都卓尔华贵起来。   清妧在心中喟叹一声。   这能怪她吗?被这样的神仙美貌这样看着,任谁都会把持不住。   可她心虚个什么劲呢?   容泽坐到床边,捧起清妧的脸让她直视自己:“为何要走?”   清妧更加心虚了。   按理说这应该是一件互利共赢的事,可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   她就是很慌啊!   她对上容泽认真的眼神,像是被烫到般,慌忙瞥向别处。   “师叔,你,你,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容泽将她的慌张尽收眼底,眼中划过一丝无人察觉的暗芒。   他的声音在清妧耳边响起,清冷中带着温柔:“说什么?”他将清妧颊边的散发拨至耳后,“饿不饿?”   清妧震惊地抬起头,目光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容泽笑笑:“怎么了?”   “师叔你……”清妧凝视着他,谨慎道,“被狐妖附体了?”   容泽在她额头轻敲一下:“饿糊涂了么,我去唤王妈妈做饭。”   他穿上外袍似要起身,清妧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追问:“那我们昨晚发生的事,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吗?我们现在……是师叔侄,是知己,但已经不是情人了。”   容泽动作一顿,然后抓住清妧的手轻轻放下。   “我知道,可是错误已经铸成,我们并不能使时光倒流,不如就让此事过去。清妧,你为何如此在意?”   清妧语塞:“我……”我是觉得你应该在意。   容泽看穿她的想法,拿出了那个泥叫叫。“你送我礼物,本是对我好,我却因此起了更多的贪念,妄图在你身上索取更多,本就是我不对。昨夜是我一晌贪欢,以后都不会了。”   他的手指在泥叫叫上摩挲两下,然后将它好生收起来。   清妧竟产生了一种,泥叫叫成了容泽情感寄托的感觉,心里更不是滋味。   以她和容泽的脾气秉性,一定是她贪恋容泽的美貌,主动扑上去,容泽本就喜欢她,定是不忍拒绝她的求欢。   如今为了顾全她的颜面,还要把事情全部揽到自己身上来。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清妧有些憋屈,又有些心疼。   “师叔,你不要为我辩解了。我知道自己有多馋你身子。”   容泽眼睫微颤,没有说话。   “昨晚一定是我兽性大发,你又不好意思拒绝,所以才这么说。其实我做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你不用为我遮掩。反正在你面前……我早就暴露了本来面目。”   容泽衡量着她话中意思,竟有些摸不准她要说什么——她对他的喜欢,应该还没到可以为他放弃其他的地步才对。   昨晚两个人的状态似是都有些癫狂,一直折腾到深夜。难不成……是因为这个?   清妧见容泽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耳廓也变得通红,以为是自己言语过于露骨,立马停住了这番虎狼之词。   “以后我会注意的,师叔你也防着我些吧。”她抬头认真看着容泽,“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不应该这样一次次……占你便宜。”   容泽:“我不介意。”   “可我介意。我们以后还是保持距离吧。”   清妧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介意什么,你情我愿,容泽又不要求她为他放弃那一整片森林,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可她就是别扭,甚至有点生气。容泽怎么可以如此委屈自己,即便两人观念不一样,他也该得到一份平等的爱,而不是单方面满足她的需求。   -   容泽目送着清妧跑出去,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他终于确定,清妧对他动心了。   也许不是很多。   但他对她来说,终于不再只是一个普通的下界子民、一个系红线的工具了。   -   清妧要容泽与她保持距离,可容泽反而像是没了其他去处一般,天天都在宅子里闲晃。   有时是在院中练剑。   有时是在石桌旁读书品茶。   有时是在主厅中与自己手谈。   清闲得像一个告老还乡的老官员,而不是举足轻重的衍天宗宗主。   清妧在房中躲了半天,到了午饭时间,不由又有些头疼——   这两天连封也蒋也两兄弟也不见了,正是需要他们的时候!   左右见躲不过去,清妧只好乖乖出了房间,装作什么都没有的样子来到主厅用饭。   容泽已经做好,见她过来,向她招呼道:“过来。”说着拿起汤勺,为清妧盛了一碗玉米排骨汤。   清妧径直坐到他对面。她原本一直是坐容泽身边,经过上次之后,便开始坐他对面。   容泽的手顿了顿,起身将碗放至清妧身前,然后面色如常地坐下来:“快吃吧。”   清妧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多说其他。   容泽并不善于主动挑起话题,以往两人在一起时,往往是清妧喋喋不休地向他说自己最近碰到了什么好玩好笑之事。现今她不再言语,饭桌上便静得只剩下碟筷相碰之声。   安静得让人食欲都有些消退。   容泽夹起一片竹笋,筷子刚刚往清妧那边伸了伸,清妧便立刻将碗端到自己脸前,假装没看到容泽的动作。   “清妧,你何须如此?”容泽收回筷子,似有低落。   清妧闻言有些不忍,却还是冷声道:“师叔,我不想让徒增负担。”   “可我没有任何要求,只是希望我们如以往一般相处而已。”容泽的声音渐低减缓,“你也知道,我身边……没有其他人了。”   清妧沉默半晌,然后才低头道:“好,那师叔你……不要再给我那样的机会了,我不能总那样对你。”   容泽的眼中漾出些许笑意,毫不犹豫道:“好。”   清妧伸碗接过那片竹笋,小口吃着。只要容泽愿意防她,她如何都近不了容泽的身。   可问题是……容泽真的会防她吗?   -   封也和蒋也终于又上门找清妧了。   虽然已经拿回洗尘寰,但他们既然卷入了炼魂术一事中,势必不可能就这么放过查下去的机会。不管背后是蕴藏着什么神秘力量,哪怕只是炼魂术本身,都值得他们全力调查。   现在得空,应是该做的准备都做好了,可以来她这里套话了。   “我每天只见衍天宗的人来向师叔禀报事项,却不知内容,我不关心那些,”清妧笑笑,“反正我也不去,路上太累了。”   蒋也被封也教育过一通,此时也知打听出炼魂术来源的重要性。他答应了封也与他一起套清妧话的,可到了清妧面前,几乎马上就反悔了。   “那跟我回雪原吧,我们可以一路上游山玩水地回去,我可以带你去雪原最好玩的地方玩!”   封也原本就没对蒋也抱多大希望,但见他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时,还是忍不住想叹气。纯情成这样,以后怎么当头狼?   这番哀叹转过脑中只是一瞬的功夫,封也上前,也笑着对清妧道:“不错,若是你愿意去,我们定当好好招待你。”   只要清妧在,他们就不会跟容泽断了联系。等出了王城,凭他们妖族的情报网,还怕查不到炼魂术的来源?   两兄弟盛情邀请着清妧,但是并没有报太大希望。然而却听清妧这次干脆地应了一声“好”。   蒋也:“……!”   封也:“……?”   封也探究地看向清妧,想知道她为何突然变了主意。   “你想何时动身?”封也问。   清妧毫不犹豫:“越快越好。”   她想明白了。离开容泽一段时间,既可以专心攻略封也,又可以帮容泽引走一个对炼魂术来源打主意的人,对她对容泽都好。   “好,三天后的子时,我们来接你。” 第54章 离别前夕   与封也两兄弟分开回到宅院中时,夕阳将将西下,院中洒满金色的夕阳。   容泽的房门开着,想必是已经回来。   清妧连忙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关上大门,不发出一点声响。她本以为可以不惊动容泽悄悄回到房间,却冷不丁在杏树之下看到了一个清冷的身影。   “回来了?”   容泽侧首抬眸,夕阳让他圣洁的脸多了几分柔和之感。他面前放着一壶酒并一个酒杯,正在自斟自饮,似是并未特意等她。   清妧稍稍放松了些,点点头道:“是,师叔今天也回来得很早。”   容泽摇头:“我只出去了一晌,回来你便与封也他们出了门,一天都没有回来。”   清妧汗颜。   “我这不是……以为师叔在忙,所以便出去玩了。”   容泽饮了一口酒,浅笑着看向她:“不是躲着我便好。”   清妧立刻反驳:“怎么会躲着师叔呢,我只是不好在师叔忙于公务的时候来打扰师叔,师叔千万不要多想。”   不管什么时候,哄人的话她总可以信手拈来。   容泽站起身,走到清妧身边,捻起她一缕乌发:“所以,我们还跟以前一样对吗?”   清妧并不知道他说的这个“以前”是哪段以前,但她此刻只想单纯糊弄过去,于是顺从地点点头。   “嗯,跟以前一样。”   容泽唇角微勾,将头发在指尖绕了两圈:“其实,我时常怀念出宗门前的日子,那时,你满心满眼里只有我。你说,我们可能回到那个时候吗?”   清妧心头一紧。   容泽这是什么意思?因为那晚的事,他又对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起了希望吗?   她装作下意识捋了捋头发,干笑道:“师叔,你知道我的。见一个爱一个,你就不要对我抱有别的期待了。”她伸了伸胳膊,转移话题:“我确实有点累,先回去休息了,师叔也早点回屋吧。”   说完,她没去看容泽的反应,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房间。   容泽目送着她紧张的背影,垂着的手缓缓握起,复又松开。他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留下满院寂静。   他一踏进房门,影二便迅速出现在门后。   “宗主。”   “他们做了什么?”容泽坐到桌边,眉目间没有丝毫情绪。   影二垂首,恭敬道:“他们如之前一样,去吃了几样小吃,逛了几家小店。无过于亲密之举,也无异常之处。”   容泽神色稍敛,低声道:“知道了,回去她身边吧。”   “是。”   夜色顺着门窗缓缓淌进屋中,容泽静坐许久,望着清妧紧闭的房门,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   动了真心这件事,对你就这么难以接受吗?   也不知是不是察觉了外人的窥探,对面房中的灯火突然熄灭,入目只剩一片漆黑。   容泽眼中划过一丝晦暗,起身关上门窗。   他走到桌边,继续处理白日里积攒下来的公务。   等离开楚都后,他打算直接带清妧回到太玄宗,届时清妧接触不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人,自然可以正视与他的感情。   在此之前,他要把衍天宗的上上下下都重新整顿,为留守楚都的弟子留下更多适用于王朝的阵法、典籍,还要让他们与太玄宗静虚一脉的弟子建立好通信的联系,有什么事直接传到太玄宗去……   桩桩件件,都不是简单的事。   容泽收起一个卷轴,捏捏眉心,又拿起另一卷看了起来。   时间静静流过,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大亮。   容泽抬头看了眼天色,将处理完的文书全部放到与影子约好的地方,整理了下发冠与衣袍,开门踏出房间。   王妈妈正往主厅上着早膳,看到容泽,行了一礼:“老爷早。”   容泽点点头:“等会儿清妧起来再用早。”   “是,老爷。”   王妈妈话音刚落,院中另一边的房门便被打开,清妧盈盈笑着走出来。   “现在就可以用啦。”   容泽微微一愣,为清妧看向他时,自然而亲昵的目光。   清妧跟在王妈妈身后,嘴里不停念叨着“好饿”、“好香啊”、“王妈妈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一直到桌边才回身诧异地看向容泽。   “师叔今日不在家里用早了吗?”   容泽深深看着她,半晌后淡笑着走上前:“自然是用的。”   清妧态度的转变,不是因为她想通了,而是因为她彻底将自己不愿承认的事情抛开,专注于眼前了。   ——容泽笃定地想。   这样也好,就让一切慢慢积累,只要她不离开他,他总能找到彻底引爆的一天。   他这样想着,挥退王妈妈,亲自拿起碗给清妧盛汤。   如同上等白玉般漂亮的手将碗递到清妧面前。清妧本着看一次少一次的原则,尽情欣赏着容泽各处的美貌。   她暗自悔恨自己前两天为什么要跟容泽较真,早点下定决心好好享受最后相处的时间多好,非要学容泽去将情爱掰碎了分析。   一点都不像她。   清妧这么想着,目光火辣辣地看着容泽。一边看一边觉得,就着这番美貌她起码可以多吃两碗饭。   于是她就真的吃撑了。   容泽好笑地看着她在院中不停走动遛食,招手叫清妧过来。   修长的手轻轻执起她的小臂,一道银白色的光顺着小臂没入她体内,紧接着胃部不适的感觉便消失了。   “还难受吗?”容泽问。   清妧羞赫地摇摇头。   丢死人了!她好歹也是有修为在身的修士,怎么会干出将自己吃撑这种事啊啊啊!   她出生几万年,还是第一次觉得如此丢人。但容泽着实是个让人舒服的人,他只问清妧还难不难受,得到否定回答后,便不再提起此事。   极大地挽回了清妧岌岌可危的颜面。   “现下无事,不如陪我手谈一局?”容泽问。   清妧点点头,与他来到院中石桌下对弈。   她执白,容泽执黑,两人如同以往般互有输赢。清妧有些不舍,又觉得大概她对容泽已经产生了亲情之类的感情,才会让她在离开前夕如此惆怅。   与封也约好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清妧收拾好东西,将房门悄悄打开一条缝,确定院中无人,这才小心翼翼踏入院中,纵身跳出院墙外。   一身黑衣的瘦小妖使早已等在院墙下。   “封也和蒋也呢?”清妧问。   妖使低头道:“妖帝与王子在城外等候小姐。”   城外?   清妧皱了皱眉,不知封也在搞什么鬼,却也无暇深究:“好,那我们快走吧。”   她刚转过身,便听“噗呲”一声,身后血肉乱飞,隐约有温热血滴溅在她的手背上。   清冷的身影从前方的过道中缓缓走近,一身圣洁的雪白衣袍在月光下竟有了几分阴森之感。   “走?清妧,你要去哪?” 第55章 复工快乐   “你不是说,我们还跟以前一样么……为何不告而别?”   低沉悦耳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巷道里响起,伴随着容泽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让清妧后背冒出几分冷汗。   她的目光一点点落在身后的妖使身上,已经毫无形状只剩一团模糊血肉的景象让她语调有些飘忽:“师叔你……杀了他?”   脚步在她身边停住,冰凉的手捏住她的下巴。   “是啊,因为你不乖。”   他忍下所有黑暗的情绪,哪怕内心的渴望已经快要满溢,仍然想要以真心和理解换她自己承认对他的感情。可她竟然想离开,想抛下他。   她还真是……自私得彻底,也胆小得彻底。   清妧迎上容泽晦涩的目光,微微一愣,然后才甩开他的手:“那你就能滥杀无辜了吗?容泽,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容泽目光幽深,似有嘲弄:“我怎么不能做出这种事?因为我素有圣名,所以我行事便必须高风亮节。所以我要眼睁睁地看你与他人一起欺骗我,眼睁睁让这个不入流的东西带走你?”   不入流的东西?   清妧有些难以置信:“就算不是人,那也是一条生命。”   众生平等,这是所有自然神刻在骨子里的信仰。   清妧曾以为容泽是当今凡间离飞升最近之人,甚至一度认为自己的“神格”没有对方的“人格”高尚,此刻全部化成了失望。   容泽眼中嘲意更明显了些。他连看都不屑于看地上被“制造”出来的那团东西,只紧紧盯着清妧。   “回答我的问题。你要离开我吗,清妧?”   细细的微光从模糊成一团的血肉上冒出,清妧却没并没注意到。   “是。”   得到了预料中的答案,容泽却觉得更加愤慨,一点点收敛起脸上的表情。   他上前两步,伸手将清妧抵在身体与墙之间,一字一句地发问。   “喜欢上我,就那么让你难以接受?”   喜欢上他。   清妧被这句话震得大脑轰鸣。   周围也像是为了应和她的心情一般,骤然亮起刺眼的白光,脚下的地面开始摇晃。   一股带着灵力的狂风从二人脚下旋涌而出,清妧下意识闭上眼睛,却感到有人将自己轻柔地护在怀中,为她挡去空间传送带来的一切不适。   清冷的雪松气息萦绕在清妧鼻间,她依偎在容泽怀中,连跟头发都不曾被风吹乱。   等到周围的灵力波动平静下来,清妧依然没能理清心中思绪。但她依然表面镇定地从容泽的怀抱中退出来,快速又坚定地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师叔,我并不曾喜欢你。”   说完,她抬头环绕四周,略有几分意外地在两人对面看见了好整以暇的封也。   顷刻间,清妧便明白过来,一切都是封也的部署。   他根本没有放弃炼魂术的来源,也不是真的要带自己走,那个妖使身上,恐怕被动了什么手脚。   怪不得容泽会毫不留情地斩杀那个妖使。   眼下的局势对她和容泽十分不利,她的心情却一下子轻松起来,甚至向封也扬起一个明艳的笑容:“说好在城内接头,你怎么偷懒在城外等我呢,封也哥哥?”   封也脸上挂着一个不羁的笑容,俊美的脸在月光下多了几分妖冶。如今身处王城之外,再没了王气对妖气的制约,他又找回了洗尘寰,妖帝的气势彻底散发出来,让人不敢逼视。   “若不这样,恐怕无法带走你,我也是别无他法。”封也似是深情地回望清妧,说到最后,双眼却已经紧紧盯在了容泽身上。   容泽微垂着头,白袍在夜色中也泛着盈盈柔光,与月色遥相呼应。自清妧说完“并不曾喜欢”后,他便立在原地未曾开过口。   此时,他缓缓抬起头,向着前方露出一个不带一丝感情的笑。   “以为耍了这种手段,你就可以把她带走了?”玉衡剑出鞘,剑尖寒光森然,“做梦。”   “师叔。”清妧试图向容泽强调一下自己的立场,“是我自己要走的。”   容泽侧头凉凉看了她一眼:“本尊可曾问过你的意见?”   清妧第一次感受容泽这样冰冷的目光。便是刚认识时,容泽看人的目光也只是清冷,并没有这种透彻心扉的寒意。   她莫名有些慌,又有些想要解释。她对他不是喜欢,而是对知己对亲人的感情,所以她不忍心继续伤害他。   “我……”   容泽并没有听她说话的意思,径直移开了目光。   “只要本尊还在,谁都别想带她离开。”   “呦,这可还是我们圣洁出尘的仙尊大人?”封也欠揍地调笑着,“这般强取豪夺的事,可是连我们妖族都不好意思直说出来。”   回应他的,是玉衡冰冷森然的剑气。   然而封也再也不是被动挨打的状态了。之前压抑了那么久,他总算可以在清妧面前真正地展现一下自己的实力。   湛蓝色的灵力从封也掌间挥出,在空中凝成利爪的形状狠狠抓向容泽。容泽迅速避开,提剑与封也缠斗在一起。   清妧看看封也,又看看容泽。缠斗在一起的两人,并未像以往一样,快速地分出高下。你来我往间,甚至分辨不出场中纵横的灵力分别属于哪人。   她的目光忍不住又转向封也身后的一众妖修。妖族向来擅长群攻,封也聚集众妖在此,是要合力抵挡容泽。她不想看容泽吃亏。   容泽今晚的行为,与燕晗之前并无区别,都是不顾她的意愿,要将她强行留下。可她此时除了纠结,完全没有被燕晗强留时的反感。   ……一定是因为燕晗留她是为了一自私欲,而容泽留她是为了照顾她!容泽从来都不强迫她做什么,所以她才会将容泽当成知己和亲人。   是这样的。清妧将自己心中不断冒出来的不自然压下去,提防地看着众妖修,不料她提防半天,一众妖修却是动也未动。   他们脸上有种稳操胜券的狂热和笃定。   再看中间的二人,清妧发现在封也的攻势下,容泽竟隐隐落了下风。   他的灵力皆被洗尘寰化解,而封也的灵力却一道比一道凌厉,寻准空隙,向着容泽的右肋处猛然击出一掌!   容泽两相掣肘,虽未慌乱,却只能直直受下这一掌,不禁后退数步,唇边溢出一抹鲜血。   他抬手擦去唇边血迹,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就这种程度?”   封也不给他喘息时间,挥掌再上,准备乘胜追击。“哪种程度,仙尊自己体验一下不就好了?”   身为妖帝的浑厚实力,此刻毫无顾忌地展露出来。容泽眸中一片冰冷,暗自算计着自己剩余的灵力。   封也看似不羁,实则小心又谨慎,还带着狼族独有的睚眦必报。他之前以灵阵压抑封也的灵力,如今封也便全部报复回来,不管是死掉的妖使身上,还是如今所处之地,都有专门针对他的禁制。   灵力的运转越发滞涩,容泽将能调动的所有灵力运转丹田,眼眸沉沉扫向清妧。   便是鱼死网破,清妧也别想离开他。反正他已经暴露了自己的真面目,不用再装了。   月光下的少女紧张地望着这边。看到他唇边的血迹,少女脸上没有轻松,只有担忧。   无情的灵力再次险险擦过他颊边,少女眼睛睁大,十分紧张的样子。   ——即便气她不敢承认自己的感情,看到她为他担忧的样子,容泽仍能感受到开心。   是同燕晗一样,将她越推越远,还是继续筹谋,让她彻底认清自己的心?   容泽心思微滞,闪身避开封也灵力充沛的一击。   “还敢分心,你是嫌自己死得太慢吗?”封也冷冷嘲讽,招式没有丝毫停顿。容泽这样的对手,一边让他心惊,一边也让他越战越兴奋,甚至有些后悔给他设下禁制。   若是能与他全力一战,即便战死,也未尝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可是容泽显然不这样想。这点发现让封也十分不爽,顺着容泽的目光又总能看到清妧,这点让封也更加不爽。   如今战局明显对他有利,清妧眼中的担忧会是为了谁?之前自己被容泽压着打的时候,怎么没见她这么真情实感地担忧过?   容泽一声不吭,不再回应封也的挑衅。   封也下手越发狠辣起来,明明只要压制住容泽,让他说出炼魂术来源之地就可以了,可他此刻的攻势却仿佛要不死不休,势要与容泽一决胜负。   看你还能撑多久。   在这种想法冒出来的下一秒,便见玉衡像是灵力尽失般,光芒骤失。与此同时,容泽也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结结实实挨了封也一掌。   封也收回手,唇角忍不住向上勾起。虽然借助了一些手段,但容泽之前何尝不是借助了一些手段?   他扳回来了。   他缓缓走上前,想要欣赏一下容泽此刻灰败的脸,却发现即便是半伏在地,唇角带血的狼狈模样,由对方做来依然是姿容胜雪,赏心悦目。   甚至容泽看他的目光里,有着与之前同样的……怜悯?   胜利的喜悦突然就荡然无存了。 第56章 美梦成真   “师叔!”   看着平日里高贵圣洁的雪莲花,此刻如同破败的布娃娃一样向后跌去,清妧忍不住失声惊唤。她来不及分辨自己心中那股极致的惊慌是为了什么,只凭着本能扑上前去。   容泽倒在地上,乌黑的发有些凌乱地垂在身前。他白皙的脸因着灵力的溃散而愈加苍白,薄唇边却溢出一道鲜红的血迹。   这份对比让他受伤的模样少了几分狼狈,反多了一丝魅惑。   清妧少有地没顾上欣赏这份诱人的风情。   她跪在容泽身前,有些彷徨地伸出手,看到他唇边的血迹,又赶紧从怀中掏出手帕,想要为他擦去血迹。   容泽体内灵力干涸,又结结实实挨了封也一掌,此时宛如无数银针没入体内,所有的经脉血肉都在叫嚣着疼痛。   分明是痛极了,可看着清妧不知所措的样子,他的心底却不可抑制地涌现上快意和愉悦。   在封也那掌袭来时,他毫不犹豫疏散了丹田处汇集的灵力。   他要的从来就不是躯壳,他要一颗完完整整爱他的心。若她不愿承认,他便想办法让她承认。   心里无比畅快,容泽面上却越加冰冷,侧头躲过了清妧的手。   清妧伸出去的手一僵,有些讷讷地把手帕收回来,又下意识去储物袋里找回元丹——可是回元丹对容泽没用。她突然发现,毒发也好,遇险也好,容泽一直都是以一个保护者的形象出现在她身边,轮到他出事时,她什么都为他做不了。   即便她内心总把自己当成高人一等的神。   “不必费心,我受了伤,便无法强留你在身边了,你不是刚好离开?”容泽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想法。   清妧回过神,莫名有几分委屈。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或许是因为,她的本意是不伤害容泽的感情,容泽却为此收回了他的温柔。   她没有说话,只沉默地与容泽对视着。   “的确不必费心,”封也走上前,十分不爽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暧昧气氛,“清霄仙尊,你还是快点说出炼魂术的来源,在下的耐性……也是有限的。”   容泽低头拭去唇边血迹,毫不退让地开口:“我宁死,不说。”   清妧一听,立刻张手挡在容泽身前:“不行,你不可以伤害师叔的性命,他关系着修界的稳定和楚国的平安,动了他太玄宗和楚国也不会放过你的!”   封也:……?   这些他都知道,他本来就没打算杀容泽。   妖族是他上任以后才慢慢获得安宁,他这个时候设计杀了容泽这种不仇妖的修界领袖,是想妖族赶紧在他手里玩完吗?他也不傻啊。   可是这两个人现在这种情况是闹哪样?能不能让他好好讲讲条件了?   尤其是清妧,这朵可恶的食人花口口声声喜欢自己,做出来的事一件件都向着容泽,口是心非!   封也越看这两人越来气。   心机深沉的清霄仙尊还假惺惺地将清妧拨至一边:“本尊的事,无需你费心。”   于是在四周众妖的围观下,妖帝封也在筹谋已久的关键时刻,像捉奸在床的武大郎一样,愤怒又酸涩地质问着清妧这个“潘金莲”:“你不是说爱我么,为何时时刻刻向着他说话?”   气氛突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清妧:“……?”   她看着封也酸溜溜的俊脸,努力扬起了一个不那么尴尬的微笑。   “这……我当然……”   容泽在她身边毫无反应,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清妧口中那句对封也的“爱你”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当然什么?还是说你爱的其实是这个没滋没味的灵修,不是本帝?”封也冷哼道。   没滋没味?   清妧一瞬间联想到了某些方面。她心道:你对容泽可太不了解了。   虽然不知道你什么滋味,但我家师叔可不是没滋没味,令人食髓知味得很。   她下意识看向容泽,恰巧此时容泽也看了过来,她便扬起一个笑容,想着从容泽这里下手。   然而容泽冷哼一声,立刻转过头闭上了眼。   而另一边,封也还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这踏马就尴尬。   眼看封也的俊脸越来越阴沉,清妧急中生智道:“我这是向着你,为你考虑呢!”   一旁的容泽睁开眼看向她,仿佛在无声地问:“向着谁?”   清妧突然觉得好累。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修罗场呢?   她露出一个坚强的微笑,向盯着她的两个美人解释:“咱们可以采取一种双赢的办法嘛,我既不想师叔受伤,又不想封也失望,所以……”她顿了顿,望向容泽,“要不师叔,咱、咱们一起去找炼魂术的起源?”   容泽:“咱们?”   “没错,”清妧点点头,“我跟你,还有妖族的人、额……妖。”   “事情总有商量的余地,我们之前相处不是很愉快吗?之后为何不继续合作,封也并非心怀叵测,只是为了在局势变化时尽可能保全妖族的利益。有他的加入,也可以节省一下衍天宗的人手,师叔觉得呢?”搞定了容泽,封也怎么都好说。   容泽微垂下眸,似乎在沉思。   封也眼神在容泽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看向清妧。   他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自己的想法,她却原原本本将他的打算说了出来。   在灵气越发稀薄的现在,妖修要成型几乎要上百年的时间,有这个时间,早就被灵修捉去了,人族势大是必然的。在此形势下,他并不会天真地做什么妖族统治天下的美梦,除非灵气恢复成以前那般充沛,否则妖族的首要任务永远都是生存。   他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幽光,然后很快隐去。他状似不悦地挑挑眉:“清妧妹妹,怎么不叫我哥哥了?”   清妧无语地回头望了他一眼,希望这些平日里呼风唤雨的人物,在关键时刻可以不要像个恋爱脑的傻子,哪怕只是保持安静就好。   完全看明白她眼中嫌弃的封也:……   清妧没空理会他,因为容泽用玉衡撑着身子缓缓站了起来。   “师叔……”   容泽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淡淡道:“我答应你,带你们一起去找炼魂术的起源。”   清妧终于松了口气,忍不住扬起今晚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旁边却传来一声冷哼。   ——达成了自己目的的妖帝,此时心情却无比差劲。   他看着容泽虚弱的样子,却依旧不愿意为他解开周围的禁制。与他是不是敌对立场无关,单纯看容泽不爽。   “封也、哥哥,”清妧心情轻松,也想起封也是任务所在了,态度重新变得亲昵,“我们赶紧把禁制撤了,让师叔恢复灵力吧。”   她想了想又找补一句:“这样好尽快上路。”   封也更不想解了。   可不解不行。   好气哦。   他挥挥手让妖修解开了四周设好的禁制,以往的经验不停提醒着他要忍,他也确确实实好好将情绪隐藏了起来。   可一张口,又是:“别叫哥哥了,你怕是还要陪在你师叔身边好长时间。”封也连忙停住,生怕再说话里的酸意就掩盖不住了。   “你利用她的喜欢,将她推到别人身边?”   容泽直视着封也,冷声质问。   封也:……?   他面无表情地看过去,容泽那张圣洁漂亮的脸在他眼中仿若淬着毒,整个人散发着“阴险”、“毒辣”和“倒打一耙”。   容泽没有理会他的控诉,转过头看向清妧:“清妧,他不如我。”   封也分毫不让地上前:“清霄仙尊,这会儿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我们还是来谈谈正事。”是要让清妧好好看看,谁是真正的恋爱脑,谁是真正的枭雄。用事实分高下。   清妧略有些为难地看了封也一眼。   这还是那个风流的妖帝吗?怎么情商这么低?   封也:……   他为什么这么容易看懂别人嫌弃的眼神?   这朵该死的食人花刚刚不是还嫌弃恋爱脑,现在换个人就没事了?   封也觉得快要按不住自己的爪子了,却听清妧对容泽轻轻道了一句:“毕竟是我在追求封也哥哥。”   封也:?   暴躁的心似乎被温润的水抚慰了。   明知道这朵食人花是在拿自己做挡箭牌,明知道她的“喜欢”里掺杂了不少水分,封也却依然感到愉悦了不少。   他得意地勾勾唇,挑衅地看向容泽。高高在上的清霄仙尊,被人拒绝的样子一定很有趣。   然而,他并没有看到自己想看的。   容泽面色无波,只淡淡地问:“追上了吗?在一起了吗?”   清妧支支吾吾道:“还、没有吧。”   “他这样对你,你还追吗?”   “还……”清妧正准备说还追,就见容泽强自撑着的身体开始摇摇欲坠,仿佛接受不了心上人如此眼瞎的事实。   “先不追了!”清妧连忙道。   封也:……   容泽的身体堪堪稳住,他抬头向清妧温声道:“清妧,我曾经以为我可以退回到朋友的位置,可现在才发现我不能。”   “我不是想改变你,只想试试我是否可以打动你,看你是否愿意为了我放弃其他人。”   “清妧,既然封也不是良人,不如重新试着接受一下我。”   容泽的声音像是具有某种蛊惑性,让清妧几乎溺毙在他幽深的眼眸中。   “那就换我来追你吧。”   封也的声音插进来,让清妧陡然清醒。   “既然你追我时,我没有好好把握,那就换我来追你吧。”封也款款上前,拉住请妧的手,“给我一个,追回的机会好么?”   微风拂过,封也漆黑的长发随之舞动。高大俊美的妖帝眉目如画,风华绝代,因着追悔,眸中还多了几分歉意,任谁看了都不忍拒绝。   而另一边,白衣清冷的仙尊也在目光如水地注视她,月光为他苍白的脸上镀了一层圣洁的光,却也照清了他眼中绵绵情意。   清妧倒抽了一口冷气。   绝世美男纷纷表白——   分明是美梦成真的时刻,为什么像做噩梦一样? 第57章 先这样吧   在众妖灼灼的目光下,清妧在容泽与封也之间摇摆不定,就此在妖界坐实了“渣女”头衔。   她也着实没想到,她会有在感情上难以决断的一天。   渣女看了看两位受害者,小心向后退了一步:“要不,我们都先回去冷静冷静?”   “不必。”   容泽和封也同时开口。   清妧:“……”   她更加不敢说话了。若是在这种情况下,说自己两个都想要,还想要更多,就是神仙也会死的很难看吧?   再次转移话题失败后,清妧撇了撇眉。   实在没有办法,不行就装晕好了。   她的手抚向心口,刚要倒下,便听容泽再次开了口。   “算了。”   低沉悦耳的声音,此刻却充满了孤寂。   清妧要倒下的身子顿了顿,若无其事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容泽。   “我不该逼你。”容泽自嘲地笑笑,“我口口声声爱你,却逼你做你不想做的抉择。清妧,师叔……不逼你了。”   “妖族我会庇佑,你想要的我也都会为你实现,若你还想逃离我的身边……”容泽顿了顿,眼中含着显而易见的苦涩,“那也随你吧。反正……我身边的人总会离我而去。”   说完,他转过身,仓惶离去。   长袖下的手紧紧攥住。   他说着最言不由衷的话,挖开自己最深处的伤疤,借此来赌清妧的不忍。   他要她自己走入这个圈套。   清妧愣愣地看着容泽的背影,却见他未走几步便踉跄倒地。   “师叔!”   她上前想要搀扶容泽,手刚一伸出,便被容泽躲开。在对方抬眼的那瞬间,清妧与容泽的目光直直对上。   清妧觉得自己的心都被看痛了。   容泽额间因为疼痛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如上等暖玉般的白皙脸庞此刻苍白如纸,美丽又脆弱,偏偏眼中还强撑着一股不想被人看出的倔强。   让人又想保护,又想打碎他眼中的倔强,看到他心底最真实的脆弱。   绝不可能放他走。   在清妧大脑做出反应之前,她的手已经情不自禁地伸出去,为容泽拭去额间的汗珠。   容泽没有再躲开。   清妧有些莫名的雀跃,轻柔又仔细地为他拭去汗珠。   一只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封也嘴角噙着不明的笑意,接过清妧手中的帕子,将她与容泽隔开。“清妧,你也累了,仙尊的伤既是我们妖族所为,理应由我妖族负责。”   他说着伸手去搀容泽,被容泽侧身躲过。   “不,恶心。”   容泽冷着脸,丝毫不给面子。   清妧和众妖一脸复杂地看着封也,不理解他为何自取其辱。   封也却一脸无所谓地收回手,微微勾起唇角:“不愧是仙尊,看来并不需要他人搀扶。不过噬灵阵非同小可,我们还是应该将你送回去才安心。”玩得一手好心计的正道领袖,他也算是领教了。   可真以为他拿这种伎俩没办法了?   封也招手唤来几个妖修,其中一个抬手往空中扔了一颗珠子,珠子在空中逐渐扩张变幻,最终幻化出一辆撵轿,缓缓落到地上。   “仙尊,请上车。”   几个妖修上前想要搀扶容泽,被他的眼神冷冷扫过,犹豫着不敢继续向前。   封也正要开口,却被清妧抢先开了口。   “够了。”   清妧绕开封也,站到容泽身边,看着封也道:“师叔不喜欢别人碰他,就不用劳烦别人了。我来把师叔送回去。”   “不用。”容泽说着拒绝的话,但语气却又软又轻,与方才对封也的嫌弃形成鲜明对比。   清妧转头看向容泽的眼睛。   容泽微微一愣,却并没有移开目光,只用力撑着玉衡站直身子,不让自己的虚弱显露半分。   他轻柔却坚定地开口:“清妧,我对你非手足,非知己,而是真真切切的男女之情。若你不愿接受我,我不强求。但我……也不会再像之前说的那样,接受你分成多份的感情了。”   封也看着容泽再次发挥演技,即便是对立立场也忍不住为他叫上一声好。   话里说的果决,可瞧这欲拒还迎的眼神,瞧这要倒不倒的小身板,别说这本就花心好色的食人花,怕是贞洁烈女来了也拒绝不了。   果然,清妧立刻面露难色。   “师叔……”   容泽偏过头,只让她看到自己完美的侧脸和白皙修长的脖颈,一副绝不妥协的样子,只一瞬便重重咳了起来,咳得眼眶发红,我见犹怜。   清妧连忙上前帮他顺背,见他又要躲,有些强硬地捉住他的手腕。   “师叔!”   容泽不动,只拿通红的眼睛看她。   清妧忍不住又放软了声音:“师叔,不要拒绝我好不好?让我来照顾你。”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又无药石管用,以他对自己不上心的程度,拖成陈年旧伤都有可能。   “我不要你的施舍。”容泽垂下眸,淡淡道。   “这不是施舍!”清妧连忙道,“或者,你可以让我再在你身边呆一段时间,弄清楚自己的心意再离开。在你身边的这段日子,我会一心一意陪着你。若我确定心中再容不下其他人,那我们就这么过下去,若我还想着别人,我便也直接与你说出来,痛痛快快地分手。”   如此一来,她可以再多与容泽相处些时日,等容泽伤好,她再离开。反正想不想的都是她自己说了算。   “可以吗?”她拽拽容泽的袖子。   容泽看着她真诚的眼神,哪里不知道这又是她的拖延之计。等他伤好,她便会遗憾地说心里想着别人,要与他分开。   她真的不懂。她对他身体超出寻常的在乎,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夜风轻轻吹过,发出簌簌轻响。   容泽的沉默,让清妧莫名有些紧张,生怕他铁了心,连这样的缓冲都不肯给她。   万幸。没等她紧张多久,容泽就回握住她的手,轻轻点了点头。   清妧的心这才落了地。   她美滋滋地牵着容泽的手,一抬眼看到不远处面无表情的妖修们,这才想起来,她似乎忘掉了什么……   她深吸一口,转身看向许久都未曾开口的妖帝。   封也唇角噙着凉薄的笑意,眉眼淡淡地看着她。他似是完全忘了自己刚刚也在争着清妧的青睐,就这么事不关己地看着他们。   他没有继续纠缠,让清妧多少松了一口气。可封也的这种表现,似乎也不太正常。   清妧也说不出来。她与封也应当都是别有目的的互撩,可眼下他这表情……是不想演了?   她瞥了眼容泽,没有深想,决定快刀斩乱麻。“封也哥哥,那么我们之间,便先这样吧。”   便先这样吧。   封也唇边的笑容越发明显:“不继续试试了吗?被本王追求的机会,可是错过就没有了。”   清妧摇摇头:“不了。”   只要她想,她总能再次打动他。大不了以后再重新攻略。   -   清妧带着容泽离开了。   娇柔的少女扶着清冷的青年,看起来那么和谐,那么温馨。   ——那么刺眼。   一旁的长老走到封也跟前,不解道:“君上,您既有心争上一争,方才为何只是旁观?清霄身受重伤,便是抢,我们也可以将那姑娘强抢回去。”   封也收起了眼底的嘲弄,淡淡道:“你忘了我们今晚是为什么来的了吗?我们不能真的与容泽为敌。”   最重要的是——   从头到尾,清妧没有给过他一个眼神。   他本也没有多喜欢这朵食人花。只是这人这日里将爱他挂在嘴边,到了关键时刻,却每每抛弃他。   真的是让人不爽。   “将蒋也放出来吧。”   “是。”   “放出来以后,罚写族规一百遍,清心诀一千遍,三日内交给我。”   “……是。” 第58章 清纯无辜   清妧扶着容泽小心靠坐在床头。   封也这些日子早已将他的实力摸得一清二楚,方才祭出的噬灵阵,是专为他这样修为强大的修士准备,越强大,被反噬的灵力越多。   如今容泽体内灵力尽失,强大的灵脉失去滋养,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万蚁噬骨般的痛苦。可他脸上却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狭长的凤眸脉脉地看着清妧,仿佛只是情人间最普通的夜晚。   ——如果无视他额间的汗水和苍白的唇。   清妧无视不了,所以看着他的笑容才越发心疼。   她抓起容泽的手:“师叔,我帮你传点灵力过去吧,多少缓解点疼痛。”   容泽原本乖乖任她握着,一听这话反握住她,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有你陪着我一点都不痛。何况……”他少有地露出一个调皮的笑,“给我拥抱可比给我灵力管用多了。”   笑完,他似又为自己这样的轻佻感到羞赫,稍稍收敛了笑意,只深情地望着清妧。   清妧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刮了一下。   她脸有些发热,却还是接着自己的话认真道:“能补一点是一点,不比你受创的经脉慢慢恢复快么。”   容泽不领情,拽着她的手将她整个人往身前带了带。   清妧猝不及防被往前拉了一把,下意识就扑到了容泽怀里,一手仍被他按在心口,一手熟练地扶在他肩头。   容泽毫无瑕疵的脸近在眼前。他此刻仿佛一个第一次得到糖果的小孩,双眼充满甜蜜和希冀,却又透露出几分不敢相信和小心翼翼。   清妧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可是师叔……不能放着你的伤不管啊。”她稍微抬起上身,减少自己给容泽的压力。   容泽别过脸,轻轻道:“没事的。”   他避开视线的样子充满心虚,如同一个逃避家法的孩子。   “不行,那我们上路找炼魂术的起源,遇到危险怎么办?”清妧觉得好笑,又忍不住逗他。   容泽僵了僵,然后道:“我会努力治疗,只是……再抱一会儿可以吗?你愿意回到我身边,我很高兴。”   话音未落,他苍白的脸上便浮现出两抹浅浅的红晕,看起来更加可怜又无助。   清妧只觉自己的眼睛根本没有办法从容泽身上移开。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精致的下巴,他线条优美的喉结……每一分每一寸都在对她释放着诱惑。   明明此刻的容泽这样狼狈,没有平日的圣洁,也没有往常的风华,却让人……无法拒绝。   清妧乖巧地靠在了容泽怀里,任由他这么抱着自己。   ——突然有种想好好呵护容泽的欲望。   容泽轻轻抚着清妧的长发,闭上眼睛稍作休息。   体内叫嚣着的疼痛,仿佛也成了胜利的号角。兜兜转转,清妧还是回到了他身边。他很庆幸。   可是一味示弱,会不会让清妧觉得他无能?长此以往,她对他的喜欢会不会又消失了?   容泽睁开双眼,觉得事情有些严重。   他知道自己是故意输给封也的,可清妧不知道。在她眼中,自己轻易就被封也打败了。   “今晚,太突然了。”   静谧温馨的室内,容泽突然道。   清妧懵懵懂懂睁眼:“嗯?”   容泽顿住,他这人向来不喜找借口,这会儿想为自己编个借口都觉得困难重重。   半晌后才有几分僵硬地道:“封也是暗算,不然我不会受伤。”   清妧:“……啊?”   容泽见她这样,便又把头往她颈间埋了埋,小声道:“我知道你要离开我,太生气了……所以才会被他暗算。”这种拙劣的借口,根本还是在间接承认他不如封也。   容泽有些后悔主动提起这事,手在清妧发梢停留了一下,自然而然转移话题道:“你愿意帮我准备药浴的灵植吗?”   清妧本能道:“当然愿意啊。”   容泽点点头:“嗯,那明天一早我写方子给你,你陪我一起疗伤。”   “好。”   清妧迷迷糊糊重新趴回容泽怀里,快睡着时才想起来。容泽为什么特地解释他被封也暗算才会受伤。   是怕她误会他不如封也吗?   ……真可爱。   -   清妧睁开眼时,容泽仍在沉睡。   晨光洒在他完美的脸上,让他更多了几分不真实。他双眉微皱,似是仍然承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但额间的汗珠已经少了许多。   清妧也不知他有没有好一点,想到他要药浴,便想着提前去让仆从准备一下热水和大一点的木桶。   她一动,容泽就醒了。   他的手下意识紧紧抓住清妧的胳膊,幽深的眼睛紧张地盯住清妧。   “你去哪?”   清妧被他眼神中的惧意看得心底酸涩,不由放软声音拍拍他的手道:“我去先让人准备一下药浴用的东西,师叔醒了就起来写一下方子吧。”   容泽微微一愣,似是刚刚记起当下的情况。他轻呼出一口气,点点头:“好。”   他松开手,清妧却反而有些不舍一般,拽起他的食指亲昵地摇了两下,这才转身离去。   容泽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低头摸了下自己的右手食指,仿佛上面还残留着清妧的温度。   不管她承不承认对他的感情,只要她越来越放不下他,他就可以用这一点点的心软,将她永远缚在他身边。   直到她真正爱上他的那天。   容泽勾起唇角,缓缓坐起身,看了一下自己内府的情况,然后下床写药浴的灵方。   按理说……噬灵阵不应该对他有这么大的威力。   明耀大圆满,已经是准备飞升的状态了。虽然如今修士已经无法飞升,可他的修为摆在那里,除非封也也已经进入明耀大圆满,不然仅凭噬灵阵根本不可能对他造成压制。   封也虽厉害,但并没有进入明耀大圆满。   淡金色的晨光从窗户洒进来,落在容泽白皙的手上。容泽抬头看看了碧蓝的天,眼中锋芒一闪而逝。   清妧走进屋中时,便见他仰头望天的模样,不由问道:“怎么了师叔?”   容泽摇摇头。“无事,只是觉得今日天气不错。”   清妧往窗外瞥了一眼,马上收回目光向前问道:“是不错,可是某些人只能在屋子里药浴哦。”   容泽淡淡一笑:“好。”   清妧伸手接过他写的灵方,抬眼在他漂亮的脸上扫了一圈,满意地笑道:“不错,很乖。”   “乖的话,有什么奖励吗?”容泽问。   他的头轻轻侧向一边,说着与外表不符的幼稚言语,眼中却满是认真和温柔。   这哪里还是那朵高冷的雪莲花,分明就是一朵不谙世事的清纯小白花啊。   对着这样的容泽,清妧觉得自己每时每刻都想兽性大发。   “师叔你再休息一下,我这就去准备!”清妧有些换乱地撂下话,然后便转头飞奔而去。   容泽笑笑,若无其事地收起伪装,从桌边抽出一张纹了楚国王室图腾的纸,再次提笔。   当天傍晚,燕晗将纸上的内容一览而尽,将纸折了几折,递给王安。   “拿去烧了。”   “是。”   夜风突然变大,几缕黑发被风吹起,拂过年轻帝王的脸颊。   燕晗抬头看了眼窗外,立刻有懂事的宫人走上前关窗。   “不必,”燕晗望着窗外的夜色,淡淡开口,“开着罢。”   “是,王上。”   燕晗低下头继续处理桌上永远批不完的奏折。批着批着,他突然将手里的折子往桌上一扔。   “三日后的这个时辰,孤要出宫。”   “是,奴才一定提前做好准备。”王全心知是容泽要带清妧离开,答得谨慎又小心,生怕在此时惹得燕晗不快。   好在他的回答勉强让燕晗满意了。   燕晗“嗯”了一声。   “将她用得着的,都给孤备出来。”   “是。”王全应。   燕晗这才露出一个笑容,继续批阅奏折。   想阻拦他见清妧,门都没有。 第59章 形容不佳   容泽在灵药汤里足足泡了三天。   直到第三天清晨,他苍白的脸颊总算有了些许血色。   清妧拿过一旁的手帕,为他拭去额间汗珠,正准备出去再拿些药材加进去,便被一只白皙的手抓住了手腕——   氤氲的雾气中,容泽已经睁开了双眼,正含笑看着她。   “师叔,你醒啦。”清妧惊喜地趴到木桶边,仔细观察着容泽的状态。   容泽不说话,由着清妧打量他。   他被各种灵植滋养了三天,原本就如同上等暖玉的皮肤此刻更是白到透明,升腾的白气让他冰冷的五官变得无比柔和,一头黑发更是湿漉漉的散在身后——   正是最能打动清妧的,那种楚楚可怜的样子。   他等着清妧再次对他“情不自禁”,却不料清妧只是握着他的手,用灵力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检查了一番他的状态,然后便收回手来,轻舒了一口气。   “好像灵脉都恢复了,师叔还有什么不适的感觉吗?”清妧看着他问。   容泽收回来的手无意识动了动,然后轻声道:“我已无事。”他再度拉起清妧的手,“这几日你辛苦了。”   清妧一愣,立刻又重新笑道:“是呀,我可是一刻钟都没有停歇,一直在小心看护着师叔,师叔一定要给我点奖励才行。”   “好,你想要什么奖励,都依你。”   容泽侧过头,让颈部线条展露地更加清晰。他现下看清妧是仰视,配上他此刻安然恬淡的表情,十足的任君采撷。   清妧眼中不出意外地闪过惊艳。   容泽看着她站起身,眼中划过一丝暗芒。   在浴室里,似乎不太合适,也不太方便。不过……清妧应该喜欢这样。   能让她印象深刻便好。   容泽脉脉地注视着清妧,等着她主动凑上前来,却不料她找了块毛巾放到他手边,然后毫不留恋地走出了房屋。   “师叔等我一下,我去让王妈妈给你准备吃食!”   留下这句话,清妧便飞也似地离开了。容泽错愕地转过头,只来得及看到房门快速被人合上的画面。   手里的毛巾温暖柔软,替换的衣服也早已备在一旁,尽管他这三天没有睁开过眼睛,但也能感受到清妧对他的照料。   可是……她对他的身体不感兴趣了么?   这个念头一出,便被容泽快速压了下去。   他说不清这股烦躁是为了什么,却知道只有马上看到清妧才能缓解他的慌乱。他起身穿好衣服,烘干头发,然后便匆匆来到正厅。   “丢一颗固灵丹进去,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凌波草的功效,师叔灵力没有完全恢复,吃点这个有好处。”清妧一边跟王妈妈一起摆菜,一边念叨着,“这道盐井醋鱼就别放了,总得留几道师叔爱吃的菜,不然岂不是成吃药了……”   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正好望见容泽走过来的身影。   容泽若无其事地笑着,眼神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清妧。   ——清妧看他的眼睛里仍有亮光,她不会不喜欢他。   她方才走的那么急,一定是因为这几天她也累了,需要休息,没有兴致做那种事。不是因为对他失去了兴趣。   心中似有大石落地。   容泽轻呼出一口气,走上前与清妧和王妈妈一起布置桌子。   待王妈妈走后,两人便坐下来一起用饭。   清妧不停为容泽布着菜。   “师叔,这个鱼是你喜欢的。”   “吃点凌波草加快灵力的恢复速度……”   “再喝点汤吧!”   他们之间,似乎一下子掉转了位置,被照顾的那个人变成了容泽。他想要为清妧夹个菜,都没有寻到空子。   容泽淡笑着将清妧的关怀照单全收,垂下眼帘时,眼睫却忍不住轻颤了几下。   清妧从没有对他这么好过。   联想到清妧对他不再有欲望,刚刚静下来的心再次乱了起来。   他克制着内心各种纷乱的想法,乖巧地吃着饭,努力不让清妧察觉分毫。落在清妧眼中,却是他刚刚泡完药浴不久,还没有恢复好元气,更加勤快地为他张罗起来。   她没有照顾过人,便是要追求别人,也没有细致到这种程度过。可是如今对着容泽,一切却是自然而然。   她会考虑容泽重伤初愈要吃什么不能吃什么,会想要为他准备些喜欢的菜肴讨他欢心,也会第一时间留意到他想喝汤还是添饭。   在容泽疗伤的这三天里,她终归看清了容泽对她的不一样。   可是这种不一样到什么地步,她又会不会再对其他人产生这种不一样的感情,她还没能确定。不过……反正已经答应容泽再留在他身边一段时间,在此期间,她总能确定的。   两人正吃着饭,院外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仆役开门后前来通传:“老爷,一位姓严的公子说与您有约。”   容泽面不改色地放下汤碗,淡淡道:“我身体不适,形容不佳,暂不方便见客,请他们回吧。”   他说完看向清妧,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清妧虽然一点也没觉得他“形容不佳”,却还是下意识点点头。   仆役得令正要退下,便听院中传来了一道温润清朗的声音。   “国师身体不适,多是为楚国奔波操劳,在下更应该来探望一番了。”   身着紫色长袍的青年缓缓走入屋内。即便是穿一身普通长袍,燕晗身上也始终萦绕着卓尔不凡的矜贵。几日不见,他那张优雅俊美的面孔似乎更加精致,更加让人无法移目。   清妧感受着自己对燕晗外貌的喜欢,对容泽在自己心中的特殊性更加不确定了。   她的视线在燕晗脸上停留片刻,便又挪回容泽身上。   容泽连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只冷冷道:“不请自入,便是燕王探望人的方式么?”   燕晗倒也不扭捏,不请自入就不请自入吧,反正进来了。   “国师要离开楚都,孤于情于理都该来送一下,便是不为国师……”他转头看向一旁的清妧,“也该为了王妹走一趟。”   清妧直到此时才大方站起来与他打招呼:“王兄客气了。王兄公务繁忙,还是早些回宫吧。”反正已经攻略完成,她也不用再在燕晗身上浪费精力了。   虽然对方是个美人,但她可不想再经历那天晚上的修罗场了。   燕晗眉头不可抑制地跳了跳:“你也急着赶我走?”   清妧扬起一个应付的笑:“这哪里是赶,这不是我们双方互相关心嘛。”知道是赶就快走吧。   燕晗捏紧了手中的戒指。   他知道,清妧与容泽离开楚都后,便会直接回太玄宗。不管清妧是否对他有情,做出这个选择,便说明她终究是放弃了他。   他早就知道,这般自由鲜活的灵魂,王宫里是留不住的。   只是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绝情。   他望着清妧灵动美丽的脸,终归还是上前几步,将戒指放在她身前的桌边。   “这算是王兄送你的临别礼物,以后,便继续过你想过的生活吧。”   说完,毫不留恋地转身踏出房门。   王全有些肉疼地扫了扫那枚戒指,行了个礼便急忙跟上。   清妧拿起那枚戒指嘀咕着:“什么意思?燕晗说话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咦,这竟然是枚储物戒。”   她将灵力注入储物戒中,差点被戒指中的东西晃花了眼。   “我的天,燕晗是把他的国库丢出来了吗?”清妧惊道。   容泽冷冷地扫了下那枚戒指,颇为看不上地道:“国库不至于,应当是私库。”他顿了顿,又状似不经意地补了一句,“只是他行为举止如此怪异,倒是的确让人不能不多想。”   多想……   清妧多想了一番,马上决定:“不能要,得赶紧给他退回去。”   容泽勾起唇角,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嗯,反正需要什么师叔这里都有。” 第60章 清心无效   他们离开楚都的时候,燕晗没有再来相送。   清妧把那枚储物戒交给了留守的衍天宗弟子,让其代为归还给燕晗,然后与容泽一起上了出城的马车。   她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楚都的市井依然热闹,孩童们追逐打闹着,小贩们依旧卖力地吆喝着自己的货物,路上的行人或行色匆匆,或信步闲游,都遵从着自己的步调。   突然有几分不舍。   她喜欢看凡间众生熙熙攘攘的样子,这会让她觉得神仙们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舍不得么?”容泽的声音传来。   清妧放下窗帘,露出一个甜蜜中带着几分感慨的笑。   “是有一点。师叔不觉得看到百姓们幸福的样子,会觉得特别有成就感吗?”   容泽从飘荡的窗帘中望出去,隐约还可见到来往的人群。   他看着清妧,微微勾起唇角,表情似有欣慰:“你有这种想法,倒是好事。不过楚都也只是人多热闹而已,多出去转转,才能看尽天下。”   清妧托着腮想也不想地接道:“然后就会发现,天下之大,不管我们如何努力,都无法让所有人获得幸福。”   容泽笑容微收,只是目光依然温柔:“尽己所能,无愧于天。”   无愧于天。   他眸色微深,想到自己对清妧的种种欺骗,无一不违反他以往的原则。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不悔,亦无愧。   对上清妧动容的眼神,他伸手摸了摸清妧的头。   “哪怕神仙也不是万能的。”   -   他们赶到城外时,封也与一名妖族长老早已等候多时。   封也靠在树下,瞥了一眼远处迟来的马车,缓缓直起身,颇为大度地安抚着身边的长老:“这不就来了,有什么好急躁的。”   话音刚落,心平气和的妖帝望见了慢悠悠走下马车的那对璧人,只觉瞬间一股热气只冲脑门。   重点不是他们慢,更不是他们同乘一辆马车。   而是清妧那张含羞带怯的脸!   像春日枝头上轻颤的桃花,娇滴滴,羞怯怯。   而她身旁的容泽,也不复平日里冰冻似的死人脸,那双眼像是装了四月里的春风,肆无忌惮地撩拨着清妧那颗原本就不怎么坚定的心。   这两人在车上究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亏他等着的时候,还想着为了妖族多等会儿也没什么……他今天非要教教这两个灵修什么叫规矩!   封也一甩袖摆就要冲,琴长老连忙拽住他的胳膊:“君上,稳住,稳住啊!”   封也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真是亲兄弟啊……唉,也罢,狼族本就是个对情执着的种族。”琴长老状似不经意地叹了口气,收回拉着封也的手。   封也:“……”   看着封也的表情,琴长老就知道,蒋也又一次成功激回了他哥哥的理智。   封也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淡淡道:“本君并非只对情执着。琴长老,你僭越了。”   “君上赎罪。”琴长老低眉顺目,罪认得果断。   清妧亲昵地跟在容泽身边,还在想着容泽刚刚说的那些话。她觉得容泽在道法上的造诣似乎又增加了,许多道理讲得比元始天尊还简单易懂。   而且,总能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符合她喜好的人呢,清妧忍不住想。   及至走到封也身前,清妧也没有丝毫收敛自己脸上的表情。   昨晚收拾东西的时候,她把许久未看的落情簪拿出来看了一眼,上面代表容泽和燕晗的两片花瓣依然是鲜妍近朱的绯红,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代表封也的那片,竟然也泛起了淡淡的绯色。   她一直以为,封也与她都是做戏,却没想到这位妖帝在做戏途中……竟动了真情。   啧啧。   这可不能怪她了。   她原本还因为任务没完成而有所顾忌,既然封也已经开始上钩,那么她呆在容泽身边时,也就不用避讳封也了。   不管他是会吃醋嫉妒,还是会失望死心,对他来说,她都会是他万花丛中最独特的那一朵。   先动心的人,便已同时丧失了主动权。   等她再度开始攻略任务,大概随便亲近他一下就可以完成了。   想到这里,清妧忍不住对封也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甚至主动向他招了招手。   这个小动作让一直注意着她的两个男人同时冷下了脸。   容泽:在马车上还眼里只有他,这会儿就对封也笑得这么开心。莫非……她对封也的身体感兴趣了?   封也:她这是什么意思,唤狗呢?!老子是狼!   清妧本能地感觉到气氛发生了一丝丝变化,小心翼翼地把手收回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容泽和封也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各含别意,开口时却都滴水不露。   “妖族只有两人前去?”容泽问。   “两人足矣,那种地方,去多了也是累赘。”封也道,“倒是没想到,仙尊也只带了两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孩子,会不会稍嫌儿戏了些?”   清妧:……   狗男人,以前追你的女妖们都是看上了你的帝位吧。   刚刚处理完马车跟上来的幼林:……   这个妖帝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容泽低低轻笑一声,淡淡道:“他们两个,带哪一个都足以帮到我,将他们都带上只是想让他们一起出来看看,倒不用像妖帝这般如临大敌。”   封也:“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暗中带了人。   容泽:彼此彼此。   -   离开楚都,五人便开始御剑飞行。   他们飞飞停停,倒也并不赶路,该休息时便停下休息,以求随时保持最好的状态。   幼林看了眼天色,向容泽道:“尊者,看这样子,再过不久可能就要下雨,不如我们提前找个落脚的地方吧。”   琴长老也向封也禀报:“前面再过几十里就有一个小镇,叫做古坊镇,可以去那里落脚。”   容泽和封也点点头,在赶路之事上很容易地达成了一致。   待找到客栈安定下来,果真立刻下起了倾盆大雨。   “小二,麻烦开五间房。”幼林上前道。   “好嘞客官。”小二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带着几人去二楼房间。   容泽瞄着清妧的表情,发现她一点也没有失望的表情。按照她的性格,既然说了回到他身边,这种情况应该会要求与他同住一间。   琴长老、封也、幼林,都已经纷纷进入房中歇息,只有他们二人跟着小二继续往里面的房间走。   到第四间房,清妧停下,挥手道:“那我就要这间吧,师叔好好休息。”   容泽复杂地望着她,想问她问什么,却又及时否定了这种想法。不能问,若是问了,她定会敷衍,自己也会陷入被动。   他淡笑着摸摸清妧的头,“一会儿下来用晚膳。”说完,他便转身离去,留给清妧一个圣洁高华的背影。   明明只是一个背影而已,清妧却不知为什么挪不开眼,只觉得那墨发的随着走动的轻微摇晃都晃出了一番华茂春松,不是画卷而胜似画卷。   清妧就这么看着容泽,一直看他走到隔壁房间门前。   转头开门时,似是没想到清妧还在看他,容泽推门的手微微滞住。清妧一想就知道,定是她这种沉迷美色的样子看得容泽不自在了,便赶紧挥挥手道:“师叔好好休息~”   说完赶紧缩头关门。   清妧反身靠在门上,轻轻吐出一口气。   太绝了,容泽这个男人太绝了!   他甚至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干,对她都是一种致命的勾引。   好想过去跟他睡一间房啊。   清妧往房间里走了几步,一下子扑到床上,把脸埋在被子里蹭了蹭。   她得弄清楚她对容泽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曾经她把容泽当知己,可是容泽哪怕不再认同她的想法,她也依然愿意与容泽保持亲密的朋友关系,甚至于答应他有些胡搅蛮缠的请求,耽误自己的任务进度,再次回到他身边。   这可太奇怪了。   虽然他长得美,但是……   但是他真的长得美!   即便在三个由她挑选的“孤辰寡宿”中,容泽的长相也是最让她喜欢的。   这张脸简直无可挑剔。   高冷的时候,愉悦的时候,生气的时候,伤心的时候,甚至动情的时候……容泽的样子都让人无比心动。   清妧猛地直起身子,想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共度完良宵再说。   脚一沾地,又泄气地倒回床上。   不行,她得弄清楚自己对容泽的不一样到底是因为什么。她明白人对于自己喜欢之人的特殊偏爱,可是她先前并没有对一个人偏爱到这种地步。   人的感情也许并不止几层。   身为红线仙,她得弄清感情的实质才行。   所以,暂时戒色吧。   -   到了用膳的时间,清妧按时下楼。   在房间里给自己念了几十遍清心咒,强制戒色后,如今的她看什么都透着一股子无欲无求。   尤其看向容泽时,更是毫无波动,宛如看着一副干枯白骨。   呵,皮相而已。   容泽感受着她这般“冷淡”的目光,心脏宛如沉入乌黑泥淖。   他微微垂眼,掩去眼底的风起云涌,然后招呼清妧坐到自己身边:“来,想吃点什么?”   桌子是一张六人桌。封也还没下楼,容泽和妖族的琴长老各做了两人位的一边,幼林自己坐一侧,清妧脚步顿了顿,径直坐到了琴长老身边。   容泽:“……”   琴长老:“!!!”   容泽打量了琴长老一眼,作为一块千年杉木,他幻化的样子虽不算年轻俊朗,却自有一股风流意气,让人看着十分舒服。   容泽桌下的手紧紧握起。清妧现在居然这么不挑。   感受着容泽和幼林杀人般的目光,琴长老恨不得把清妧这个烫手山芋扔到容泽身边。   他还没想好怎么扔,容泽就已经移开了目光。只剩幼林一个人,眼神的杀伤力就小多了,琴长老甚至有心情冲他多情地眨眨眼。   幼林被气到,愤愤地端起茶杯喝茶。   “这边的招牌似乎是一种特制的酱汤,酱汤配有菜肴,我们便直接要五人份的如何?”容泽指尖在桌上轻扣两下,若无其事地问。   清妧几人并无意见,只幼林问了琴长老一句:“不知妖帝何时下楼,若不习惯与他人用餐,便叫小二为他送上去吧,琴长老的也可以一起送上去。”你们就不要在这里碍眼了。   琴长老笑眯眯地摇摇头:“多谢小道友。君上有公务在身,耽误用膳也是正常,等他忙完自会召膳。至于我,当然是跟仙尊还有两位道友一起用膳,多谢款待了。”   幼林小脸板得紧紧的,暗骂了一句不要脸。   小二上菜的速度极慢,四人点完单许久,桌上仍是空空如也,只能你看我我看你尴尬地坐着。   清妧只坐了一会儿,就觉得清心咒的作用似乎过去了,她现在眼巴巴看着容泽,好想坐到他身边去。   那可是能享受到美人布菜的黄金位置啊,后悔,就是后悔。   容泽感受到清妧再次变得火热的目光,一时也有些搞不清楚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然而下一瞬他便听到小二慢悠悠的一句:“客官,这是您的酱汤和配菜。”   原来火热的原因不是他,而是接下来的晚膳。   容泽瞥了清妧一眼,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   虽然小二中气不足,但上来的菜却是色香味俱全。他来来回回几趟,才将四人的菜全部摆齐。   “客官,请先将酱汤淋到主菜上,再与配菜一起享用。”小二用他那急死人的语调说完了食用方法,然后就退下了。   清妧望着自己面前的菜,大脑一片空白。   容泽刚刚那一眼,好像带了电,直直酥到她心底。   怎么清心咒念多了,还有反效果的吗? 第61章 为何无用   古坊镇算不上什么大镇,外来人员不多,因此客栈里生意并不红火。   堂中只坐了几桌客人,小二看上去却一直没闲着,从这桌忙到那桌。   “小布,你能不能快点,菜都要凉了你还没端上去!”老板娘向他吆喝着。   “在,在快了。”小布疲倦地揉揉眼,夹起托盘往后厨跑,跑了两步就累极般重新慢下来。   老板娘摇摇头:“刚上工两年,就惫懒成这样……”   “唉,人类的世界也不好混啊。”琴长老舀了一勺汤,似是无意般感慨了一句。   “以为天下就你们妖族有难处吗?在人族兴盛之前,你们妖族何尝不曾欺压过人族?”幼林看着他,颇为不爽道。   琴长老状似惊讶道:“啊,是这样吗?那我替祖先们说声抱歉。”   “……你!”幼林气急,小脸涨得通红,恨不得立刻站起来与这老树妖比试一番。   “幼林。”   容泽淡淡出声。   幼林马上偃旗息鼓,愤愤瞪了琴长老一眼,然后便乖乖捧起自己面前的碗用饭。   琴长老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小修士,正觉内心舒畅,冷不丁对上了容泽凉凉的眼神,瞬间感觉一盆凉水兜头泼下,马上也低头乖乖用饭。   调戏得太开心,忘了人家仙尊还在这里了。   一时间桌上再没有人说话。   容泽转头看了眼仍在“忙碌”的小二,又看了从上桌起就一直埋头认真吃饭的清妧,眼中划过一丝深意。   -   已至深夜,大雨仍然没有要停的意思。   伴随着呼啸的夜风,黑夜显得更加阴森可怖,风雨之中,仿佛夹杂着无尽邪物,要将世间万物全部吞噬。   容泽打开窗户,望着夜色静静等待。及至子时前一刻,他调动全身灵力,在体内快速运转一个周天。   身上认了主的灵器纷纷被唤醒,灵犀镜更是镜面一闪,发出了淡淡的光。   容泽运功结束,便打开房门走了出去。房门开关的声音虽被风声雨声盖住大半,离得近的房间仍能听到。   隔壁房间,清妧躺在床上正准备睡觉,突然感受到储物袋里的坤镜有了波动,随即还听到了隔壁的开门声。   是容泽。   这么晚了,他出去做什么?出门前似乎还用灵力探寻过什么。   “师叔,”清妧拿起坤镜向乾镜传音,“这里有什么不对吗?”   走廊尽头,容泽唇角微微翘起。他脚下不停,沿着前面的路继续走着,只回了清妧一句:“没什么,外面雨大,你不要出来。”   清妧一听,更好奇了,当下不管那么多,直接出门去找容泽。   “你难道不知道越不说越让人好奇么,这么晚了,你总不能是去雨里散步的吧。”清妧念叨着,飞快下了楼,左右看看,见通往后院的门那里有新淋上的雨滴,便径直找去后院。   后院的杂货间里,容泽与“小布”对峙着。   先前看起来懒散困顿的小二如今浑身戒备,他直直望着容泽,硬声道:“仙人便可擅闯他人房间,扰他人清梦吗?”   容泽不为所动,轻轻抬起手:“‘他人’,你可还算得上人?”   一抹银蓝色的光芒在他手中凝聚,“小布”见势不好,迅速向屋外闪去。   容泽不急也不追,转身将手中灵力向着雨幕中的身影挥去。   小布的身体软软倒下,随之,一团在夜雨中几不可见的灰色魂魄从他体中轻轻飘出,被一股无形的力拉回杂货间中。   “放开我,你对我做了什么?放开我!”魂魄怒吼着,在空中被撕扯成各种形状,可就是无法从杂货间出去。   容泽没有理他,走进雨中,将昏倒的小布扶了起来。   清妧来到后院中,恰好便望见他扶着小布往杂货间走的样子。   “师叔,这是……”她话没说完,便看见了杂货间门口不停碰壁的魂魄,再一看昏迷的小布,瞬间便明白了容泽出来的原因。   她帮着容泽一起将小布放到床上,又掏出一颗回元丹喂给他,见他的面色渐渐红润起来,这才转过身打量起门口的魂魄。   魂魄被她盯得浑“身”发麻,警惕道:“你们要干什么?我没有故意害人,我是凑巧附在他身上的!”   清妧走近一点打量着他。   “就是个普通魂魄啊,怎么能附在人身上的?”   魂魄晃了晃身子,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命格相同,应是同日所生,”容泽淡淡道,“所以他才能附到小二身上。”   说完,他看向魂魄,问道:“你身上并无怨气,为何不去投胎?”   魂魄似是一愣,从门边往里飘了一点,急切道:“我没有不去投胎!自我有意识以来,便一直这样漫无目的地飘荡着,我不知道我该去哪,也不知道我该做什么。仙人,你可能帮我投胎?”   世间万物都只能看得见而摸不着,没有人跟他说话,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若不是这样的生活过于难熬,他也不会进了小布的身体后就贪恋着不肯出来。   “可以。”   容泽拿出一道往生符,向魂魄身上打去。魂魄身上亮起微微白光,然后开始逐渐消散。   “太好了,我再也不用独自在世界里游荡了……多谢仙人……”   魂魄完全散去,杂物间里重新暗了下来,容泽却仍是未动。   清妧走到他身边,问道:“怎么了师叔?”   “这一路上,似乎总能碰到没有往生的游魂。”容泽沉吟着,“近期并无天灾,这附近也还算太平,为何会有这么多游魂。”   清妧眉头一跳。   刚刚的魂魄并不是他们遇到的第一个游魂,只是之前在山林中遇到的那些并不像他这么好运,能附身到人身上,很多甚至神智都未开,只是茫然地在山林中游荡,被他们几人碰上,随手一个往生符也就解救了他们。   去楚国的路上也有这种情况。只是当时他们都以为是圣绝门施展炼魂术所致,如今圣绝门早已被他们铲除,怎么还会有这么多飘荡的游魂?   而且是健康的,没有怨气、不曾受损的魂魄。   想来想去清妧也没想出原因,总不能是阴界大乱,鬼差们没空来引魂吧。   一只手伸过来摸摸清妧的头,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走吧。”   想起自己要戒色,清妧下意识想躲,容泽却在她动作之前就收回了手。如此一来,清妧又觉得心里有些空荡荡的,不由气闷地撇了撇嘴。   风和雨似乎都小了很多,清妧跟着容泽走在走廊上,只觉空气中有种让人安心的湿润。   “咳咳。”容泽突然咳了两声,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向前走。   清妧现在对他的身体情况十分关注,听到咳声立刻上前紧张地盯住他。   “师叔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容泽摇摇头:“没有不舒服。”   “那怎么会咳嗽呢?”清妧抓住他的手腕,生怕他有什么不舒服瞒着自己。   容泽似有无奈,侧过身认真地看着清妧。“清妧,没有不舒服时,偶尔也会咳嗽的。”   随着他的动作,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向前飘过一缕,微粘在他颊边。   他方才去雨中扶小布时,并没有施展灵力避雨,身上的衣服都被打湿,紧紧地贴在身上,让他少了几分仙气,多了几分楚楚动人之感。仿佛开在雨中的莲花,纯洁空灵中透着柔弱润泽。   清妧握着他手腕的手僵住。   在后院和杂货间时,环境漆黑,她也没有分心注意过容泽的样子。现今走进客栈内部,廊上的灯笼清晰地映照出了容泽的样子。   灯下看美人。   而原本就美的人,在昏黄的灯下,便更加美得惊心动魄。   许是因为受了凉,容泽的唇比平时要红上许多,像是无声地邀请着清妧。   见清妧呆滞不动,那张漂亮的唇还勾起了一个性感的弧度。   “怎么了?”容泽似是担心她的状态,又向她侧过几分。   清妧现在满脑子都是美色,只有几缕顽强残存下来的理智在她心底大喊——   “戒色!”   她瞬间宛如被雷劈中,松开容泽的手就往自己房间跑。   “没事没事,我困了师叔晚安!”下一瞬人就消失在了房门内。   容泽感受着手腕上的余温,眼中如同狂风海啸般席卷着,又逐渐被重新压下。   这种样子都诱惑不了她,那下次,得用更猛的方法。   他眼神向旁边淡淡一扫,然后冷漠地移开,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旁边的房间里,探出灵力听到一切的封也正准备开门出去,好生嘲笑容泽一番。   “嗯?”   封也拽了拽门,发现这门怎么也拽不开。   “!!!”   被灵力反锁在房间里的妖帝骂起了娘。 第62章 月仙台上   接下来的日子里,清妧越发觉得,她果真是个色狼。   不管容泽是路见不平的除邪、超度,还是简简单单的用饭、走路,她都觉得对方在无声诱惑着她。   容泽必定不可能主动诱惑她,那便只能是她自己色者见色。   她不敢老与容泽待在一起,于是只好去缠着幼林,免得自己满脑子都是对美好□□的向往。   “清妧师姐,我要温习功课,请你自己去玩好吗?”幼林合上书。   清妧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无辜地眨眨眼:“我可以帮你呀,师姐的道法造诣可比你高多了,正好现在有空,给你一个请教的机会。”   幼林无情地拆穿她:“尊者不在,师姐尽管放心大胆地出去,不用担心遇到尊者。”   “真的?”清妧下意识扬起唇角,对上幼林嫌弃的神情,轻咳两声,“我只是问一下,并没有要怎么样。”   “我方才想去请教尊者,发现尊者不在房间里,也不知去了哪里……”幼林说着,忍不住又板起脸来为自家尊者打抱不平:“是师姐说要待在尊者身边,现在又要躲着尊者,何苦来招惹尊者?得到尊者的垂怜,是多少人乞求一生都得不来的幸事,师姐却毫不珍惜……”   眼看幼林小嘴开始“叭叭”控诉个不停,清妧连忙伸手捂住小道童的嘴。   “我自己都成一团乱麻了,你就别来给我添乱了。”   小道童仍是一脸不忿。   清妧把手拿下来,问道:“你要请教尊者什么,我来给你讲。”   虽然她修为没比幼林高出多少,但她的道法造诣可是被容泽肯定过的,自然足以为幼林解惑。   解完惑,她便不再陪幼林闷在屋里,准备出门透透气。   他们如今所处的地方叫月牙城,是他们这一路上投宿的最大的一座城池,位于陈楚边境,因东西贸易而无比繁华。   过了月牙城,再西行十几日便可抵达寂霾山,路上也再没有这样热闹的城镇,清妧进城时便想四处逛逛。   “吱呀。”   旁边客房的开门声让清妧僵住了脚步。反应过来不是容泽房间的方向,清妧这才放松地落下脚,下意识往门声传出的方向看了一眼,刚好撞上封也似笑非笑的眼神。   “……封也哥哥。”清妧顿了顿,露出一个笑容。   同行一路,封也却没与她说过几句话。离开楚都之后,封也变得十分繁忙,除了与他们一起赶路,其余时间全部闷在房间里处理公务。   清妧如今忙着处理自己的“色心”,又对封也胜券在握,自然也没之前那么上心,竟一次都没去主动找过他。   封也静立了一瞬,见她只是打个招呼,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不由低头笑了笑,个中意味连他自己都不甚明了。   这朵食人花,是真的渣啊。   他抬起头时,那抹意味不明的笑变得释然,颇有几分无所谓的意思。“屋中烦闷,我正想出去透透气,要不要一起?”   清妧眼神在他的笑容上停留一瞬,然后爽朗点头:“好啊,去哪里?”   虽然不再具有挑战性,但封也依然是个有魅力的美人,有美同游,她自然求之不得。   封也关好房门,走到清妧身前,低头看着她:“一个……你一定喜欢的地方。”   -   半个时辰后,清妧打量着眼前灯火辉煌的高楼,高楼顶部挂着柔润绵长的“月仙台”三个字,从一旁的窗中还可窥见俊男美女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清妧眉毛微挑:“月仙台。这里是……青楼?”   “喜欢么?”封也噙着抹毫不在意的笑,仿佛他带她来的只是一家寻常茶楼。   清妧转过头看向月仙台门内,望着里面的纸醉金迷陷入短暂沉默——   此次下凡,竟能遇到这种好事?   这世间还有比青楼有更多男欢女爱的地方吗?没有。   身为掌管男女情爱的红线仙,她必须得亲自来感受一下简单又直白的情爱呀!   封也心里微微发酸,却又觉得好笑,这食人花的眼里就差冒绿光了,还真是……直白得可爱。   他不知不觉带上了一抹笑容,一边带着清妧往前走,一边道:“月牙城也被称为‘月仙城’,其原因,就是这城中的月仙台。我们既来了月仙城,自然不可错过月仙台。”   清妧下意识跟远处招呼她的美人挥了挥手,犹如在梦中般喃喃道:“这里……我真的可以来吗?”   “自然可以,”封也以为她顾虑自己的女儿身,“月仙城地处陈楚交界处,民风开放,楼中不止接待男客,也接待女客。这楼中接客的也不止姑娘,还有众多公子。”   他正说着,便有一男一女走上前来,笑意盈盈地将两人迎往内部。   楼中灯火全部点亮,夜色缓缓世间声色氤氲成最浓厚的模样。   -   月仙台最高处的房间。   莹润茶杯上映出摇曳的烛火,茶香柔和清淡,静静飘散在桌子周围。   月仙透过煮茶沸水升腾起的袅袅白雾,望着来人清冷白皙的面庞,一时有些出神。   “月仙姑娘。”   容泽放下茶杯,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月仙猛然回神,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月仙惭愧,见了容公子这样的人物,才知古书上的‘龙章凤姿’确有其事。”   她坦然承认自己的失态,随即优雅得体地为容泽续上茶,既不过分谄媚,又给出了恰到好处的温柔。   容泽目光落到眼前的女子身上。   她一身月牙色暗绣襦裙,外披柔软狐氅,如瀑青丝垂落腰间,身姿绰约,笑容柔婉,像极了月宫中娴静优雅的仙子。   容泽以往并不关注外貌,遇到清妧之后,才知皮相也可以是一种诱饵和武器。眼前的月仙,皮相在世人中算是出众,可并不足以让她撑起一座城池的名声。   从月仙台,到月仙城,她将自己打造成了这里的象征,俘获了所有人的心。   不管是慕名而来,还是上门挑衅,从这个门里出去的男男女女,无一不会爱上她。   这便是月仙的传说。   “月仙姑娘,我来是想请教你一件事。”容泽开口道。   月仙笑着点头:“公子但说无妨。”   “请问姑娘如何让他人对自己情根深种,念念不忘?”   月仙脸上少有地出现了几分错愕。   她愣愣地望着眼前宛如谪仙般的男人。对方眼中没有戏谑,没有猎奇,甚至一分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就那么眉眼淡淡地看着她,却让她感觉比以往遇到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真挚。   她拢了拢身上的狐氅,温柔的脸上有几分无奈:“公子这个问题,还真是让人意外。”   容泽静静地望着她:“不好回答么。”   “倒不是不好回答,”月仙道,“只是公子这样的人物,似是不该有这种烦恼。”   “此非烦恼。”容泽微微垂眸,目光落在自己拢于身前的双手上,“皆因我有所求。”   想要清妧完全属于他,想要清妧眼里只有他,所以费尽心力——   是执念,而不是烦恼。   室内陷入静默,鎏金香炉中的香料燃烧着,发出细微摩擦轻响。   月仙半晌后才开口:“公子用了‘请教’二字,这个问题月仙不能不答。只是月仙觉得,公子已不需要月仙的回答。”   容泽眼神中有些许不解,月仙却没有继续说他,而是说起自己与众多客人的交往。   “月仙能得众多客人抬爱,原因很简单,无非一个‘真’字。世人来月仙这里,有的想找个乐子,有的想纾解烦闷,也有纯粹为了消遣时间。不管何种原因,月仙皆愿真心相待。”   容泽摇头:“不,这不够。”   月仙温柔的笑里带上几分狡黠:“确实不够。得让客人们知道我的真心,没有人不喜欢被放在心上的感觉。让他们知道他们对我的重要性,他们心中,必定也会有我的一席位置。”   “就如同现在,”她抬起水雾双眸,盈盈望向容泽,“我与容公子萍水相逢,却愿将心底想法倾数告知,这便是月仙的真心。”   容泽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突然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容。   月仙有些怔忪,便听他开口道:“你这幅表面对谁都真心,实则对谁都没放在心上的样子,有些像她。”   月仙有几分慨叹:“公子这般的人物,没有人可以拒绝,公子的那个她……还真是让人好奇。”   “她确实不是寻常女子。”   月仙收了调笑的神色,认真道:“像公子这般的人物,往往自矜,付出了十分真心,也只向对方表露三分。公子不如试试更露骨一些的方式。”   “您太含蓄,她会感受不到的。男女之间,越直白,才越省力。”   容泽自嘲一笑:“我已向她表露过心迹。”   月仙摇头:“不是简单的表露心迹,而是要将您对她的珍视,对她的付出,为她所做的事情……全都摆到她眼前。最打动人的,往往不是山盟海誓,而是生活中最微不足道的细节。”   细节……么。   容泽指腹在茶杯上摩挲两下,然后收回手来。   月仙的话的确给了他启发。清妧分明对他有情,这段日子却不知为何而避着他,他虽用了些办法“引诱”她,到底太过被动。   得让她避无可避。   容泽拿出一个天青色瓷瓶,向月仙面前轻轻推去:“多谢姑娘。这瓶驻颜丹还请姑娘收下。”   月仙接过瓷瓶,心下一惊。驻颜丹是修界珍品,她纵横欢场多年,也只从贵客那里得过一颗,而今手里的分量告诉她,这里面绝对是满满一瓶!   她收好瓷瓶,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是月仙该多谢公子,这份礼物比赎身之类的承诺都贵重多了。”   容泽看她一眼,淡淡道:“你并不想赎身。”   “确实,”月仙笑得理直气壮,“月仙只有在这月仙台里才是月仙,出了月仙台……可就不是月仙了。”   不管是豪门贵妾,还是寒门娇妻,她都会蒙上俗世灰尘,不再明亮,不再惹人喜爱。   她本以为容泽也会像月牙城的城主那般,对她露出些许失望的神色,不料他却只是拢了拢衣袖,极淡地点了下头。   仿佛这是个很正常的选择。   容泽正欲起身离开,却突然察觉屋顶上方轻轻落下两个人。   屋顶上,清妧拽拽封也的袖子,小声问:“这里应该就是月仙会客的地方了吧?” 第63章 情况复杂   “上面的两位客人,外面天冷,不如进屋喝杯温茶?”   如春风般柔和的女声从屋内传出,清妧下意识往下看了看,扬眉道:“竟然被发现了。”   封也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眼眸中划过一丝带有深意的幸灾乐祸。没想到这随意一逛,就能碰到容泽来逛青楼,不知道清妧一会儿看到他会是什么表情。   “既被发现了,就下去看看吧。”   清妧突然转头看了他一眼,有几分古怪地道:“见到传说中的月仙,让你这么高兴啊。”   封也:……   “你看不看,不看我们就走。”   “看看看!”   这么大名鼎鼎的美人怎么能不看呢。清妧纵身向下一跃,从窗口翻入屋内。   沿着精致昂贵的短毛绒毯向前,有雪白纱幔垂落摇曳。透过若隐若现的纱幔,可见一清冷出尘的白衣美人端坐于桌前的背影。   身为女子,这位美人的身形过于高挑纤长了些,抛开这点,倒的确是风姿出众。还透着点……说不出来的亲切感。   清妧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在下与友人途经此地,得闻月仙姑娘盛名,特来……”她拂开纱幔,恰好撞上美人闻声回望的双眸。   四目相对,吓得清妧松开了手中纱幔。   里面那个“美人”,怎么长得这么像容泽?!   可是容泽怎么可能逛青楼呢?她宁愿相信燕晗和封也要出家,也不相信容泽会来逛青楼。   她小心翼翼,一点点重新拨开纱幔,端详着美人挺直的肩背,如玉的脖颈,线条优美的下巴……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径直拉开了纱幔,也让屋内的景象完全呈现在清妧面前。   容泽正侧身静静回望着她和封也,表情平和淡定,仿佛此刻只是被人撞见在学堂授课,而非流连青楼。   “清妧,过来。”容泽开口,示意清妧坐到自己身边。   而清妧……   清妧仿佛被雷劈中一般,呆愣原地。   封也从清妧身旁掀帘而入,将屋内打量一番后,悠哉地向前方走了几步:“想必这位就是月仙姑娘吧,果然好风姿。只是未料容道友也有如此雅致,早知道便一起来了。”   清妧这才发觉,容泽前方还有一美貌柔婉的女子,身着月色襦裙,正盈盈笑望着她。   皮相美,那双眼中如秋水般的柔情更美。   分明是自己喜欢的美人,清妧的心情却突然变得有几分不是滋味。她还没琢磨出到底是什么感觉,唇角已经条件反射地扬了起来,回给美人一个热情的笑。   “月下仙子,果然名不虚传。”清妧道。   “相聚便是有缘,两位贵客既然来了,不如赏脸小坐,让月仙招待一下两位。”   月仙这话不自觉将清妧二人与容泽区别开来,让清妧心中不舒服的感觉更重了一些。可月仙的目光中分明没有恶意,每每看向她时,甚至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热情。   清妧莫名有些戒备。   月仙对她这么热情做什么?   她瞥了容泽一眼。即便再不愿相信,容泽逛青楼的事实也已经摆在眼前了。   他是特意来看月仙的?她来之前两人已经相处多久了?容泽也愿意跟月仙聊天吗?他们俩都说什么了?   “过来。”   容泽再次开口,将一杯茶放在身边的位置。   清妧扫了那茶杯一眼,这才磨磨蹭蹭地走到他身边坐下。   容泽瞥了瞥她身后的封也,心下微沉:“你……不高兴了?”   是因为没让她坐在月仙身边而不高兴,还是因为将她和封也分开而不高兴?   清妧一愣,心里莫名有几分被看穿的慌乱,着急之下,随口道:“当然不高兴……师叔来这么好的地方,怎么不叫我!”   没错,容泽逛青楼不叫她,多么令人生气。   清妧稍微镇定了些,理直气壮地看向容泽。   容泽垂下眸,露出一个极淡的笑:“这几天,我何曾找得到你。”而她一直躲着他的原因,就是想跟封也在一起吗?   因为跟他有了约定,所以不好光明正大与封也一起出来,只能背着自己。   他缓缓收回了手。   容泽的眼神并未流露出什么情绪,清妧却觉得他在控诉她倒打一耙,有些不敢看他。   此时月仙开口,邀请封也坐到她的身边,这才稍稍缓解了下清妧的尴尬。   一时之间,室内只有焚香沏茶之声,再无一人开口。   容泽垂眸看着自己眼前的茶杯。   他本想着,清妧会不会质问他流连青楼的原因,自己或许也会像那些被家中夫人找回去的男人般,要好生解释一番。结果清妧真的问了,问的却是他来青楼为何不带她。   清妧也低着头,只不时悄悄打量容泽一眼,复又垂下头不说话。   与攻略对象们一起逛青楼,这曾是她幻想中最美好的场景。如今实现了,却只想在地上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眼不见为净。   封也打量着对面的两个人,舒适地往后靠了靠。   出燕都后便堵着的心,终于被眼前的场景治愈了些。   只有月仙感受着三人间奇怪的气氛,无奈地摇了摇头。   情况似乎比容公子说的还要复杂。   她拿出茶杯一边为封也奉茶,一边悄悄端详着对面的清妧。   小姑娘一张精制又漂亮的鹅蛋脸,五官娇而不媚,宛如三月里盛开的桃花,充满生机和烂漫,就连她看了也忍不住生出几分羡慕。   最重要的是,哪怕两人没有交流,只单单因为小姑娘坐在身边,容公子如高山雪原般冰冷的气质也变得柔和许多,不再像之前那般难以接近。   许是因为心虚,小姑娘此刻低眉敛目,乖巧地坐在容泽身边,不时歪头悄悄打量他一番。   小姑娘以为自己做得隐蔽,实际上另外两人也早已尽收眼底,皆都端着罢了。   月仙想起清妧二人进来之前,容泽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又扫了眼身边丰神俊朗的封也,忍不住为三人捏了把汗——   好混乱的关系。   但看容泽与封也两人都如此出众,她短暂地考虑了一下是不是该向清妧取取经。   想想方才的那一瓶驻颜丹,她又按下了这个念头。   算了,养老钱已经攒的差不多,就不玩这么刺激的了。   她拉回思绪,笑着打破室内沉默:“不知这茶可还合二位的口味?”   清妧闻言,端起面前的茶杯轻抿一口,不怎么走心地夸赞道:“这茶不错,色清而味醇,比我这一路上喝过的所有茶都好。”   这位月仙姑娘只问了她和封也,定是刚才已经问过容泽了。   清妧有些酸。   容泽平日里没事就沏茶自品,想必很爱喝茶。方才他与月仙二人煮茶闲话,应当也极为得趣。   他若是喜欢月仙,自己以后多给他与这种类型的美人牵线便是……   “清妧妹妹?”   封也的喊声打断了清妧的思绪。一抬头,三个人都齐齐望着她。   她下意识看向容泽。容泽没有解释,只淡淡问:“可是哪里不舒服?”   清妧摇摇头。   封也道:“我们原本只想遥望一下月仙姑娘的风姿,不想遇到容道友,破坏了容道友与月仙姑娘的相会,是我们不是。清妧,刚刚是想叫你一起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多谢二位的盛情款待。”   容泽冷冷道:“我与清妧的关系,无需客套。而你,只是沾了清妧的光,要敬便敬清妧吧。”   “那怎么行……”   封也与容泽还在互相打着机锋,清妧这会儿倒真觉得,浑身都被疲惫感缓缓包围。不想再待下去了。   “我有点累了,先回客栈歇着,你们慢慢玩。”清妧打断他们,笑着站起身来。   “那我跟清妧妹妹一起走,不再叨扰二位。”封也立刻站起身来。   容泽望向月仙:“今日多谢月仙姑娘款待,我们就此告辞。”说着站起身,自然地拉起清妧的手向外走去。   “愿容公子一切安好,得偿所愿。”   月仙含着笑意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清妧:连愿望这种深刻的话题都同人家一起分享,果然很喜欢人家啊。   可是跟姑娘在一起,怎么能总谈国泰民安这种事呢,要不是因为那张脸谁愿意理你啊。   所以月仙是不是也跟她一样深深迷恋上容泽的脸了?   她抽了抽自己的手,没有抽动。   容泽低头问她:“怎么了?”   清妧无法与他对视,别开脸道:“热。”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封也在尚带着寒意的夜风中拢了拢袍子,笑睨着容泽:“确实有些热。”   容泽没有理他,只深深望着清妧,缓缓松开了手。   “回去吗?”容泽问。   清妧心有些乱,闻言后退了一步,刚好被封也捉住胳膊。   封也道:“我们刚出来,还没有逛完,仙尊先一个人回去休息吧。”   周围瞬间更冷了些。   清妧轻轻甩开封也的手,抬头向容泽笑笑:“对,我们还要继续逛逛,师叔先回去吧。”   说完,她没敢看容泽的反应,拽着封也的袖子便跑了。   容泽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长廊上。   有侍女打闹着从楼下跑上来,险些撞到他身上,赔罪之词还未出口,一抬头,便被他天人一般的脸惊艳地轻呼一声。   容泽淡淡扫了她一眼,问:“好看吗?”   侍女愣愣点头,一张小圆脸瞬间变得通红。   “可惜,没有用。”   容泽轻嗤一声,转身离开月仙台,留小侍女一个人呆站原地。   一片乌云飘过,将刚刚露头的月亮再度遮了起来。 第64章 我陪你喝   出了月仙台,清妧立刻松开封也的袖子,慢慢向前走着,对两边的摊贩都兴趣缺缺。   封也气极反笑。   “即便是雇个佣人,事后也要给佣金,到了本君这儿,便用完就丢了?”   清妧仍想不通容泽为何会来月仙台。心里的疙瘩越团越大,却如何也解不开,她索性将疙瘩抛到一边,抬眼看向身边气愤的男人。   封也被她一双水润的桃花眼这么直愣愣盯着,怒气不知怎么就消掉了大半,只剩下满腔幽怨。始乱终弃也就罢了,现在还拿他当工具人,他哪里比容泽差了。   “封也,你倒是极好的。”清妧背着手感慨道。   不仅会自我攻略,在她心乱的时候还可以缓冲下她的心情。   封也戒备地看着他:“所以呢,你又想让本君做什么?”   清妧“噗嗤”笑了出来,“我难道一直在利用你吗?夸你好,自然是因为你真的好。与你在一起,总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做什么都开怀。”   哄人的话,她几乎不需要思考。她一边哄着封也,一边随意地瞟向街道两旁的摊铺。   封也似笑非笑睨她一眼。   “少拿不走心的恭维话来糊弄我,我听过的恭维话多了,不吃这一套。”   清妧翘起唇角,正要继续,却见身边风流邪恣的青年骄傲地将手负在身后,骄矜地道:“不过你说的倒也没错。本君可是妖族最受欢迎的雄性。”   清妧:……   你们妖族还真是好哄。   若是容泽生了她的气,哪会简单夸几句就好了,势必要把这件事的是非都与她讲清楚才行。   不过她与容泽认识这么长时间,除了提分手那次,他好像再没有生过她的气,不管她怎么闹,他都是笑着包容她。   那……刚刚他生气了吗?   “怎么了?”封也见她盯着一个方向不动,诧异地问。   清妧使劲摇头,将容泽摇出自己脑海。   “没什么,我……”   她话未说完,就见封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然后露出一个微笑。   “想起以前出来逛时的事了?”封也说着,带着清妧一起往那个摊子走。   清妧这才发现,原来这个摊子卖的竟是泥叫叫。   封也从摊子上拿起一个泥叫叫,仔细端详了一番,对清妧道:“虽是同样的东西,但各地做的倒也各有不同。相比较而言,本君更喜欢你送的那个。”   清妧:……?   她只记得她送过容泽一个亲手做的泥叫叫,什么时候还送过封也   她假意看着封也手上的泥叫叫,大脑飞速转动,这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为了套出泥叫叫的做法,她买下了两个泥叫叫,顺手就送给了当时和她一起逛街的封也和蒋也。   记起来有这么一回事后,清妧就从容多了:“都城的东西,自然比其他地方的精细些,也更配你们一些。话说……蒋也去哪了?”   许久不见,她都有些想念那只活泼的小狼崽了。   封也眼神微闪,将手中的泥叫叫放下。“我让他回妖族处理一些事务,他已经快要成年,该学着承担责任了。”   清妧撇撇嘴。   她和封也都在外面,蒋也怎么可能乖乖回妖族?肯定是被绑回去的,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正扒在窗边眼巴巴地让人家放他出去。   不过幸好他不在这里,不然局面得混乱成什么样子。   妖族地宫里。   蒋也眼巴巴望着头顶的明月,再度尝试破开结界。   淡绿色的灵光打在结界上,让结界周边荡起一圈透明的涟漪,然而涟漪过后,结界丝毫未动。   “小皇子,您就别费力气了,君上设下的结界,除非君上自己,否则没有人能解开。”白幽长老在顶上打了个哈欠,希望这个小皇子消停一点,别再打扰他睡觉。   蒋也坐下来,有些挫败地挠了挠头。   阿兄太过分了。把他绑回族中,阿兄却跟着清妧一起去寻找那股神秘力量,这种好事为什么不带他一起!   再说了,他不在,谁陪清妧一起玩?阿兄和那个冰块都要处理各种公务,清妧定是憋坏了。   他一定要出去,清妧在等着他!   月光下,小狼崽长嗷一声,继续寻找破开结界的方法。   -   不管如何演变,如何进化,妖族始终与人族不同。   人族将尊严、教条看得比什么都重,而妖族则更崇尚天性。   清妧原本有些拿不准封也的想法,经过这一晚,她才算彻底看清:对于她,封也仍未放弃。   尽管清楚她之前都是逢场作戏,可封也已然动心。   身为雪耀狼族,身为妖族帝王,他的骄傲不允许他作为一个战败者黯然退场。即便清妧之前已经做出选择,他也会安静的蛰伏在一旁,等待合适的机会,重新夺回清妧的心。   这不,如今就等到了。   他就知道,这朵食人花没那么容易变成小白花。⑨时光整理   两人一个想好好玩来抛却烦心事,一个愿意陪着玩,兴致高昂地逛了大半个月仙城,回到客栈时已是深夜。   “可惜今日去得晚了,清风醉已经卖完,不然定要买两瓶尝尝。”封也有些遗憾道。   清妧庆幸地笑笑,假意安慰道:“这样也好,明日一早还要赶路,省得喝酒误事。”   “喝一点尝尝也是好的。”封也道。   封也记得以前清妧闲聊时说过喜欢酒,便想带她尝尝月仙城有名的佳酿清风醉,可惜二人出门晚,等到了酒家才发现人家早已关门。   “等明天吧,明天一定让你尝到清风醉。”走到清妧房间门口,封也拍拍她的头道。   清妧心中的天平动了动。   明天就要上路了,就算封也买来清风醉,她也可以用影响赶路的理由不跟他一起喝,但是承他的情收下一瓶,等晚上留宿的时候她再一个人躲在房间偷偷喝。这样就不用担心自己喝醉乱说话了。   “好,那我……期待着。”   与封也告了别,清妧关上房门,哼着小曲,随手点亮桌上的灯烛。一转身,便被床上的身影吓了一跳。   容泽的侧坐在床上,左手举着一个小小的酒瓶,右手微微抬起,挡着突然亮起的灯光。   待眼睛适应了之后,他放下手,绝色的脸被灯光映照出一种醉人的靡丽,总是深邃的眼睛此刻迷离的望着她。   “你回来了啊。”   清妧的心漏跳一拍,站在原地忘了反应。   容泽见她没反应,也不动,就这么望着她。清妧这才察觉出哪里不对。   她走上前,看着容泽手里的酒瓶问:“师叔你……喝酒了?”   容泽看着手里的酒瓶,乖乖点头:“嗯,喝酒了。”他说着将开着的酒瓶随手往床上一放,吓得清妧赶紧伸手去扶,却见酒瓶稳稳立在床上,半点没有洒出来。   “呐。”容泽拉过清妧的手,将一瓶未拆封的酒放到她手上。“清风醉,我尝过了,你会喜欢。”   清妧低头看着手里的酒瓶。淡淡的酒香从瓶口处飘出,撩动着人的心弦。   “师叔你……是来给我送酒的?”她轻声问。   容泽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很难受,想找人与我喝酒。可是……没有人。”他抬头看着清妧,眼里的脆弱让清妧的心仿佛被紧紧攥住。“对,你也不愿,”他稍稍与清妧拉开些距离,“酒给你,我走了。”   许是昏黄的灯光,许是他酒后的脆弱,清妧忘了自己满脑子混乱的想法,伸手拉住了容泽。   “师叔,我陪你喝。” 第65章 今晚除外   与醉了的人一同喝酒的话,就不用担心自己喝醉乱说话了。   清妧喝下第一口酒的时候,庆幸地想着。   “来,师叔,”她伸出酒瓶,与容泽手中的酒瓶碰了下,凑到唇边抿了一口,舒服地眯起眼,“哇,这清风醉果真名不虚传,好喝。”   容泽微微勾起唇角,优雅地举起酒瓶饮了一口。   清妧捧着酒瓶又喝了几口,抬头看着容泽轻“啧”了一声。   “今晚真是近日来最美好的一晚了。”   容泽的手僵住。   “……最美好的一晚?”与封也一同出去,当真让她如此开心?   “是啊。”清妧毫不犹豫地应下。   可以稍稍放纵一下,不去思考自己心乱的原因,不用顾忌他人的情绪,专心享受美人与美酒。   幸福啊。   身旁的美人沉默了。   清妧没有多想,轻车熟路地靠在容泽肩上,抱着清风醉美了半天,才侧头看向容泽:“师叔,这好像还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喝酒……”   猝不及防地,她一眼望进容泽深邃的双眼。   若是平时,她能凭直觉感受到他眸中压抑可怖的情绪,可如今醉意渐渐袭来,她的理智也逐渐涣散。   看着这双眼睛,她只觉得哪里都喜欢。   他浓长的睫毛让人喜欢,微翘的眼尾也让人喜欢。他专注的眼神让人喜欢,眸中如冰雪般的冷意也让人喜欢……   她想亲亲这双眼睛,可是她现在侧对容泽坐着,身体比他矮上不少,要是不起来挪动,根本够不着。   气氛正好,身体懒洋洋的,她不想动。   “唉。”   清妧幽怨地叹了口气,赌气似的别开眼睛。小脑袋却忍不住在容泽肩膀上蹭蹭,然后才举起酒瓶继续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   容泽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眸中狂风暴雨般的阴翳皆被掩去。   她原就是这般喜新厌旧,他早就知道的。他的特殊,大概也不过是因为他是最旧的一个旧人。因沾着一个“最”字,而多得了几分耐心。   他伸手摸摸清妧的头。清妧乖巧地任他摸着,顺势依偎进他怀里,宛如一只玩累了的小猫咪,暂时性地回主人怀里休息一下。   他庆幸于这点不一样,却又恨死了只有这一点点不一样。   “清妧,我到底该……怎么对你呢?”容泽问。   清妧摇摇手里的空酒瓶,“与我保持距离!”她又娇憨地搂住他,“不过今晚除外。”   眼前的人,已经彻底醉了。   容泽微微侧眸,向清妧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你休想。”   清妧没听清他说什么,一个劲往他身上凑,将自己的脸埋进容泽怀里,痴痴笑了。   “你若再敢逃离我身边,我便将你灵力尽废手脚折断,困于我身边。让你哪里也不能去,一个外人也看不见,知道了吗?”   清妧也不知听没听到,把玩着他的衣带笑得开心。   “我不是在吓唬你,知道吗?”   清妧:“嘻嘻……”   容泽:“……”   他惩罚一般将衣带从清妧手里抽回来。“不是对我的身体没兴趣了吗?为什么今晚除外?”   难道单纯只是想用他的身体排解下寂寞?   她对封也小心翼翼,珍而重之。对他,便如此随意索求。   想到这里,容泽忍不住冷哼一声。   清妧被夺了手里的玩物,气得用手捶他胸口。容泽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平放在床上。   “以后,别想占我便宜。”   在你把心交给我之前,容泽在心里默默加上。   床上的清妧仍是不老实,闹着要起来,小手不安分地撩拨着他。容泽默然片刻,抬手给她施了个安神咒。   在安神咒的作用下,清妧很快安静下来,慢慢进入睡眠状态。   眼看着床上的少女呼吸渐渐平缓,容泽伸手为她拂去额前碎发,想到月仙的话。   “要将您对她的珍视,对她的付出,为她所做的事情……全都摆到她眼前。”   再摆下去,便是他心底所有微不足道的小情绪,都毫无遮蔽了。   窗外有风刮过,吹得窗户沙沙轻响。   容泽唇角勾起一个轻蔑的弧度,将手伸向清妧腰间。   -   清妧意识缓缓苏醒时,只觉浑身上下都十分餍足。   她这一觉睡得非常好,仿佛将身体上所有的疲惫都洗去了。她将脸埋进枕头,准备将这种美好的感觉多延续一会儿,却听到身边传来布料的摩擦声,瞬间惊醒睁眼。   床边,容泽神色淡淡,正整理着自己的衣物。   清妧脑子“轰”的一声,下意识低头检查自己的衣服——   因为睡了一晚略有些凌乱,但怎么看都是没被解开过的样子。   咦,他们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抱歉,我昨晚喝了些酒,想是来你这里发了些酒疯……”容泽站起身,嗓音有些低,“以后不会了。”   他眼神在她错愕的表情上停留片刻,眸光微动,然后像是特意为了打消她方才的疑惑般补充了一句:“我们只是各自睡了一晚,你……”他张了张口,再说不下去。   “起来收拾一下,午时出发。”   容泽撂下这句话,落荒而逃。   “诶……”清妧下意识唤了一声,话音刚起就赶紧咽回肚子里。   叫住他说什么?说没能睡成真是太可惜了吗?   ……虽然确实挺可惜的。   清妧敲了下自己的脑袋,将脑子里那堆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去,也起身整理衣服。   许是她睡得太恣意,腰上系着的储物袋被拽得有些松,她又重新系了下,这才打开门出去。   寂霾山在陈楚交界处,是短依山群中占地最多、最为巍峨险要的一座。他们一行人出了月牙山,一路向西又路过了几个小城,几日后便进入了短依山群。   一般来说,少有人至的山林水间灵气都较他处浓郁,像短依山群这种范围广阔、群山连绵的地界往往都是修士争抢的修炼圣地。可是这里一个修士都没有。   ——这里的灵气实在太稀薄了。   一踏入短依山群的地界,周围的灵气便明显下降,随着他们的不断深入,身边几乎再无可供调用的灵气。   “听说,这里原本是人世间灵气最浓郁的地方,可因为被神灵厌弃,灵气便于百万年前开始逐渐消散,到了今天……啧啧,已经完全无法修炼了。”琴长老拿出一把扇子,凑到幼林身边边摇头边道。   可惜幼林并不买账:“琴长老,您说的这些,每个修士都知道,您不必多费口舌。”   “啊我知道啊,”琴长老表情无辜又纯洁,“我只是想讲给你听而已。”   幼林:“谢谢,我想让我的耳朵休息一下。”   自从与幼林混熟之后,琴长老总算找到了一个可以尽情念叨又不用担心对方暴怒打人的对象——两位大佬和(不知两位哪一位?)大佬的女人他不敢惹,便只能来找修为最低的幼林。   幼林先前还保持风度应和几句,现在则十分简单直白。   阿昏   “请你闭嘴。”   琴长老:“吃不吃融芝丸?”   幼林:“……吃。”   另一边,封也也拿出一个锦盒递给清妧:“如今身上的灵力用一点少一点,这盒融芝丸你拿着,走一段就吃一颗,保持体内灵力充沛。”   几人出发前做足了准备,如今身上自然不缺补充灵力的灵丹妙药,只是这融芝丸除了能补充灵力,本身还是一道出了名的妖族点心,清妧之前没有吃过,现下便好奇地接了过来。   “哇,这个好好吃。”   清妧和不远处的幼林同时感慨。   两个人感慨完,又下意识一起抬起头,四处搜寻那抹白色的身影。   “虽然好吃,但也就在这段路用得上,等到寂霾山附近,融芝丸补充的这点灵力就不够用了,到时我们再换别的。”封也没能察觉清妧的小动作,在旁边叮嘱道。   清妧回神点头,心想容泽应该也不会想吃封也的东西,她还是不要去给几个人找不痛快了。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容泽从一边的林间走了过来。幼林立刻冲了上去,捧着一颗融芝丸道:“尊者,妖族的融芝丸真的很好吃,您尝尝。”   容泽拍了拍幼林的头:“你有心了。”他并没有接过幼林手中的融芝丸,而是示意幼林吃掉,然后便走到一旁坐了下来。   幼林有些小失落,但还是乖巧地将融芝丸收到了自己的储物袋里,留着自己下次需要的时候再吃。   清妧收回目光,心中又酸又涩,不知是什么滋味。即便是幼林,也不曾破掉容泽心中的那道防线。   如果今天是她去给的话,容泽一定会吃。   可是从那天两人一起醉酒以后,他们已经几天都没说过话了。容泽看出了她的回避,这几天也没有再主动凑到她身边。   想到这里,清妧看了眼身边的封也,笑着扬了扬手中的锦盒:“多谢啦。”说完便转身另寻了个角落,坐下歇息。   她是想暂时跟容泽保持距离,理一理思绪,但也没必要跟封也走得太近,徒惹容泽难过。   她打开储物袋,准备将融芝丸放到储物袋里,可储物袋一打开,她却越不禁愣住了。   储物袋的空间里,一边整整齐齐摆放了近十排极品灵药,另一边则放着一些零碎物件,虽然零碎,但也分门别类,搁置得十分整齐。   这……不是她的储物袋。   她分出心神看了眼储物袋的外观,是凌微山为弟子统一配备的、纹有凌微图腾的储物袋没错,可里面却不再像之前那样,乱七八糟地放着各种吃食和小玩意。   怎么回事,若不是她的储物袋,她应该打不开才对,可若是她的储物袋,里面的东西怎么会变化这么大。   储物袋成精了,会自己吸收和整理好东西了? 第66章 从一而终   清妧小心翼翼地观察了储物袋许久。   直到发现了灵犀镜中的乾镜,她才反应过来,这个储物袋应当是容泽的。   储物袋认主,她能打开容泽的储物袋,定是容泽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让储物袋也认她做了主人。   清妧的唇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容泽这个人……看上去高冷不可接近,实际上比谁都要温柔。   她没敢动乾镜,怕引起容泽的感知,视线扫到旁边的泥叫叫,便拿起来把玩了片刻。   她自己刚做出来的时候挺满意,这会儿再看却觉得哪里都挺粗糙,跟仙气飘飘的容泽更是一点都不像。   可他还是好生收在了储物袋里,随身携带。清妧唇角的弧度禁不住又高了一点。   这个……是她与封也带回去的那株藏心草。   她忘了,封也应当也忘了,只有容泽将它带在身上时时照看着,对这个小生命负起了责任。   清妧动作静止片刻,然后摸了摸藏心草的叶子,将它重新放回储物袋。放下藏心草后,她的目光又被旁边的东西吸引过去。   那是一个花瓣状的东西,但却不是花瓣,周身都被薄薄的冰晶所包裹,显得晶莹剔透。只是这东西的形状却委实十分随意,“花瓣”有大有小,边缘还有些参差不齐……   清妧拿起来看了一眼,不禁愣住。   橘子皮?   容泽的储物袋里为什么会有橘子皮,还被保存得如此小心翼翼……脑海里突然闪过某些片段。   “甜吗?”   “嗯。”   “那师叔喂我一个。”   ……   去燕都的马车里,她曾为容泽剥过一个橘子,那时她还气容泽骗她,把一个酸橘子说成甜橘子,害她被酸到倒牙。   原来那时……他没有故意骗她啊。   他连她随手剥掉的橘皮都不舍丢弃,还要以术法保存在冰晶中,妨论是她亲手剥的橘子?那对他来说,确实是甜橘子。   怎么会有人这么叫人心疼呢?   手中的橘皮像是有千钧重,清妧再也承受不了,忙不迭将它放回原处。可是胸口的大石头却依然存在,压得清妧喘不过气来。   她想扑到容泽怀里,拥抱他,亲吻他,告诉他她还会给他剥更多的橘子,告诉他可以不用对别人的爱这样小心翼翼,告诉他她会永远爱他……   刚要起身,她的动作却又顿住——   她真的可以永远爱容泽吗?   清妧坐回原处,拿出落情簪发起了呆。   她喜欢容泽,可是这份喜欢,跟月老说的真爱,真的是一回事吗?   人的一生可以喜欢很多人,神仙更甚。她一向认为,世间生灵皆博爱,真爱只不过是建立秩序的人为了规范人们所设立的框架,让红尘男女拴住自己的本能,只臣服于一人。   可她是世间情缘汇聚而成的红线,若也只臣服与一人,世间可还有随心自在的情爱?   落情簪上,三片花瓣之二皆已粉红如桃,只象征着封也的那一片稍微欠了一点点颜色,当封也彻底对她死心塌地之后,她就要回天庭了。   届时……容泽又该多难受。   “清妧师姐,我们该出发了。”幼林在前方喊道。   清妧缓缓站起身,手指紧了又紧,最后若无其事地笑应:“来了。”   她走到容泽面前,将储物袋递给他。   “师叔,我们两个不知何时拿错了储物袋,这个是你的。”   阳光透过林间缝隙洒在清妧脸上,少女的表情轻松得无懈可击,像是完全没有发现储物袋里的小秘密。   容泽与清妧对视片刻,低头解下腰间的储物袋。   “抱歉。”   容泽的手指莹白如玉,仿佛泛着一层浅浅的柔光。清妧手指蜷缩了一下,在容泽发现之前与容泽交换了储物袋。   “应该是我抱歉呀,怎么想都是师叔亏了。”心中如烈火烹油,可清妧的脸上却依然漾着笑意。   “为何?”容泽盯着她问。   清妧眨眨眼:“师叔可是清霄仙尊,手里的好东西肯定比我多,这还用说吗?”   容泽垂眸苦笑,从储物袋中拿出两瓶灵药放到清妧手中。   “这两瓶极品回灵散你留着,遇到意外或紧急情况用,其余时候可以吃点你想吃的,能补充灵力就好。”容泽道,“若是吃完了,便来同我要。”   清妧从善如流地接过极品回灵散,笑着转身:“知道啦,谢谢师叔!诶,幼林,等等我啊!”   望着清妧的背影,容泽缓缓握紧了手中的储物袋——   她分明发现了,却装作没有发现的样子。   林间起了一阵风,吹得枝叶簌簌作响。那股支撑着容泽的信念,仿佛也要被风吹散般,变得摇摇欲坠。   即便看到了自己在爱情里最卑微的样子,她也可以如常地笑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般与自己说笑。没有爱意,甚至没有怜惜。   ——原来他对清妧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   夜色缓缓降临,几人循着一条小溪直走,来到一处山谷中。   前方的道路逐渐消失在黑暗中。前方有不知怎样的秘密在等着他们,灵气的缺失更是让人没有一点安全感。   容泽率先停下了脚步。   “阴气过重,不宜继续向前。”封也跟着停下脚步道。   容泽与他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拿出灵石,开始在周围布阵。两人互相挑短,互补不足,经这一路行来已经十分默契,摆出来的阵法也终于让双方都挑不出什么问题来。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两人布完阵往回走,行至溪边,便见清妧正弯腰在溪边打水。少女的身形被身后火光衬得纤柔细软,动作虽算不上雅致,却灵巧非常,打完还歪头瞧了瞧壶中的水量。   听见脚步声,清妧下意识抬头,一眼便望进容泽眼中。   把储物袋还给容泽后,清妧一直担心,她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是否会伤到他。这会儿看来,对方似乎一如既往的高洁雅正。倒是她,就这么一眼,便觉得心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一般慌乱。   她有些不自然地躲开容泽的目光,注视着他身边的封也道:“你们回来啦。”   封也留意到了她眼神的变化,唇角微微勾起,自然地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水壶。“这山林除了没有灵气,其他倒是与普通林子没什么两样。方才我见远处有兔子,等天亮时给你抓两只赏玩。”   清妧没多想,为了转移注意力便跟着笑笑,道了句“好”。   容泽知道此时上前只会徒增尴尬,便绕过两人往幼林所在的篝火旁走,想要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听到这声“好”,他的脚步却突然顿住,手紧了又紧,还是回身道:“容小装还在衍天宗等你。”   对人花心也就罢了,便是养只兔子,你都不能从一而终吗? 第67章 人与兔子   容小装?   清妧微愣,看着容泽控诉的眼神,求生欲上线。   “对对对,容小装还在衍天宗等我,要是知道我外面有别的兔子了该多伤心。就、就先不抓兔子了吧。”她转头对封也道。   封也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为了那一只,你以后都不要别的兔子了?”   清妧:“……”   这些男人怎么一个两个问题都这么多??   她余光扫了一下,容泽也站在原地未动,竟像是要听完她的回答。   “这个……”清妧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倒也不至于,以后再找机会嘛,现在确实也不适合带着兔子上路不是……”   话还没说完,便听一前一右两个男人同时冷哼一声,齐齐离她而去。   清妧:???   不是,为什么两个都不理她了?   男人果然不能太惯着。清妧气闷地想。   -   山谷里不时回荡着动物的鸣叫声。   容泽于黑暗中睁开眼,打量着林间弥漫的雾气。   与白日里一样,周遭依然没有丝毫灵气,可充满湿意的空气中却仿佛混杂了什么别的东西。   他凝神感受片刻,四周除了些许阴气,再无其他气息。可是这种诡异的、若有似无的,仿佛被什么东西缓缓包围的感觉……着实让人不得不在意。   容泽重新睁开眼,不出意外地对上了封也的眼神。   ——这里果然有问题。   双方都在对方眼中验证了自己猜想,目光皆是一凛,复又都重新闭上双眼。   在弄清背后的古怪之前,时刻保持最充沛的精力才是稳妥之道。   随着天色渐亮,林间雾气缓缓散去。看着枝叶缝隙间洒落的阳光,几人的心都稍微安定了一些,收拾了下东西便继续沿着山谷向前。   然而只向前走了不到半天,他们的心便再度沉了下来——   沿着山谷转过弯,前方的山间弥漫着黑色的雾气,将周围笼罩成一片黑暗。   黑雾至阴至冷,还未走近,便让人感觉浑身泛起战栗。   容泽突然有些后悔带清妧同来。   他侧眸看了清妧一眼,她正认真地打量着前方黑雾,脸上写满了疑惑和探究,倒是没什么惧怕之色。   “一会儿跟紧我。”封也开口对清妧道。   容泽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沉默着移开了目光。倒是一旁的琴长老可怜兮兮道:“君上,您别忘了看顾看顾老身啊。”   封也不吃他这套:“琴长老若也要我看顾,不如早些回到族中。”   琴长老:“老臣行了。”   回到族中怎么长见识,他才不回去。   幼林颇为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默默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这些雾气……似乎是阴气凝结而成。”向前方打量了须臾,容泽开口道。   “阴气凝结?”清妧与幼林异口同声问。阴气一向与魂体挂钩,魂体尚且无法凝成实体,何况因魂体而生的阴气?   幼林上前两步,试探着伸手。甫一接触到那片黑雾,便觉一股阴冷之气顺着指尖迅速侵入他的心脉。   “怎么会!”幼林连忙收回手,屏息调息,将那股阴冷之气驱逐出自己的身体。   “都凝成实体了,你怎么还敢当成普通阴气去碰?”琴长老很铁不成钢般摇了摇头,眼中却也带上了凝重之色。   阴气无法凝结是修界的常识,可眼前的黑雾的确是阴气凝结而成。   未知让人恐惧,尤其对于自认为比凡人更通晓世间玄妙的修士而言。   “若是单纯的阴气,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封也打量着前方的黑雾,拿出洗尘寰,“洗尘寰可以带我们进去。可问题是……我们几个确定都要进去吗?”   他的眼睛看向清妧。虽然刚刚让她跟紧自己,可洗尘寰的丢失让他再也不敢在重要的事情上托大。他原本就只想利用清妧找到炼魂术的起源之地,这会儿地方已经找到,他不愿清妧再陪他一起冒险。   “不如让清妧和你这个小道童留在外面等我们。”   容泽摇头道:“不,让他们跟着。”以清妧和幼林的修为,脱离他们的保护才是最危险的,何况清妧怎么愿意错过这种和封也促进感情的好机会。   清妧与幼林疯狂点头。   “我看一些古籍提到过,在百万年前阴气的确是可以被凝成实体的,现今无法凝成实体,只是因为人界灵气稀薄,没有了实力强大的阴修而已。”清妧看着封也道,“我有阵子对阴修极有兴趣,找了不少相关古籍来看,带着我或许有用。”   阴气凝成实体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这里根本没有灵气。   什么人,或者什么样的存在,能在没有灵气的情况下将阴气凝成实体?   这种情况,她在仙界都不曾见过,自然不放心让容籍和封也就这么闯进去。   她虽然修为不如他们,但在仙界的学堂里呆了数万年,见识自然要比他们胜上一筹。关键时刻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封也依旧有些不放心,清妧便抓着他的袖子摇了摇:“相信我,带我去吧。”   若她这会儿跟容泽没有别扭,哪里还用求封也。可是她心结未解,依然不敢直视容泽的眼睛。   “好吧。”封也让步,“还是那句话,跟紧我。”   “没问题。”清妧爽快道。   幼林看看他们,又看看一边沉默的容泽,气得整张脸都鼓了起来。   “有什么了不起的,尊者手上什么灵器没有?”他忍不住控诉,“就算不那什么了,自家师叔在这里,怎么还去求别人带着一起进去……”   “洗尘寰的确是除不净之气的至宝,何况由妖帝操持,效果更是其他灵器不能媲美。”容泽淡淡道。   他没有再看清妧与封也之间的互动。他如今最该关心的,是如何除去山中祸物,并将几人完好地带出去。   其他的……都可以出去再说。   确定前方黑雾中只有阴气后,封也灵念微动,右手上泛起淡淡的白光。   洗尘寰从他掌心缓缓升起,散发出一道白色的屏障,然后缓缓扩大成一个圆形的结界笼罩在几人身边。   几人在结界的保护下继续向前行进。   走了几步,路上零星出现了几具尸骨,通体漆黑,死状凄惨。几人也没停,继续向前。   原本此处的山林应当也与外面一样,植被繁茂,不知何时有了这散不去的阴气,才变得阴森诡异。原本的植物皆枯败腐朽,只剩些许漆黑残枝,踩在上面发出“咯咯”轻响。   清妧打量着前方看不到尽头的黑雾,心下越来越惊。凝成实体的阴气她不是没见过,当年阴使去仙界拜见,便曾将身上的阴气凝成实体,以便众仙辨认身份。   可那是阴间的使者,还是在灵气充沛的仙界。在没有灵气的人界,谁有这么大的能力凝结如此多的阴气?   凝结如此多的阴气……又是为了什么?   “什么声音?”琴长老突然道。   幼林凝神听了半晌,狐疑道:“除了脚步声,哪还有其他声音?”   “不,相信我,”琴长老的闭上眼,神情是少有的认真,“有什么东西快速往这边过来了。”   封也问:“什么东西,多不多?”   “‘沙沙’声……”琴长老仔细辨认着,“像是风……不对,不是风,是阴魂!”   他话音刚落,另外几人便也听到了风拂落叶般的“沙沙”声。伴随着诡异的声音,一片更加浓重的黑影从远处迅速掠来。   黑影们掩藏在黑雾之中,起初看不明晰,及至近处才看出,是数十条散发着黯淡魂光的阴魂,向几人凶猛袭来!   交手之后才发现,这些阴魂虽可怖,却并不是几人的对手。不过片刻,便被几人斩杀殆尽。   眼见前方恢复平静,幼林才稍稍送了一口气:“还好,没有看起来那么难打。”   “傻孩子,”琴长老笑得慈祥,“前面不知还有多少怪物在等着你呢,你的补灵丹吃完可就没了。”   幼林:“……我准备的够多!”   话虽如此,他看着手中的瓷瓶,还是有些心疼地收了起来。   果不其然,在接下来的路上,他们又遇到了几波阴魂,一波比一波难对付,不过这种情况算是在他们预料范围内,补灵丹也还十分充足,并不惊慌。   “这些阴魂全部来自不同方向?”一战结束后,容泽问。   “是啊,大概是想出其不……”琴长老的声音顿住,仔细回想片刻才道,“好像不是!阴魂每次都游荡着从不同方向袭击我们,但我察觉到它们的存在……都是在南方!”   “我们停在此地,你认真听一下。”容泽又道。   几人收敛了自己的气息,让琴长老专心聆听。片刻后,琴长老惊喜睁眼:“不错,是南方!”   “这群狡猾的阴魂,绕那么大一圈,也不嫌远。”封也笑笑,俊美的眉眼被林间黑雾氤氲出一抹阴翳之色。 第68章 盛灵遗址   循着阴魂的来源,一路向南,阴魂出现的速度越来越快,也越来越让人难以招架。   五人以洗尘寰为圆心,围成一个圆形,各自抵御着面向自己而来的阴魂。   几人中,幼林与清妧修为最低,但幼林有容泽护着,清妧有封也护着,阴魂自然都来“欺负”琴长老这个被剩下的。   琴长老抽空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补灵丹,不满地嚷嚷:“这些阴魂也会欺负人啊,就我没靠山,便都来欺负我。”   话落入其余四人耳中,四人皆装作没听见。   直到这批阴魂被全部斩杀,容泽才淡淡道:“补充好灵力再走,莫急。”   他掏出一瓶极品回灵散递给清妧,恰巧此时封也也递了一瓶丹药过来,两个瓷瓶一同举至清妧的面前。琴长老看了一眼,便摇摇头,“修罗场啊……啧啧修罗场。”这可比刚刚的场面可怕多了,他得赶紧走。   清妧看了看容泽的神色,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瓷瓶。   方才阴魂来袭时,容泽比封也更先一步出手帮她抵挡,可不知怎的,当容泽靠近时,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雪松气息,她竟下意识躲了一下。   恰逢封也向她靠过来,她这一躲,便像是抗拒容泽而求封也一样。   ——方才的行为太过伤人,清妧不敢继续造次。   见她接下容泽手中的瓷瓶,封也长眉微挑,没等说话,便见那只葱白小手紧接着也伸过来接过了他手中的灵药。   “多谢二位,我们赶紧休息吧。”清妧扬起一个没心没肺的笑脸,迅速离开修罗场。   “她可真调皮,是吗?”封也望着容泽,露出一个意味莫名的笑。   容泽冷冷瞥他一眼:“是么,我惯的。”   “呵,”封也嗤笑,“再惯下去,她可能就与你毫无关系了。仙尊还是不要这么笃定。”   “大局当前,妖帝还是将心思放在御敌上,不要关心别人的私事。”容泽说完转身便走,徒留一个冷漠的背影。   封也:“……”   就算你不承认,你的私事现在也是我的私事了。过段时间,可能就只是我的私事,与你无关了。   毕竟。   人心易变。   -   休息片刻后,几人继续向南探索。   按照他们的设想,越靠近中心,阴魂的数量和力量应该越多。可从他们击败了上一波阴魂之后,竟再也没有阴魂出来攻击他们。   “是阴魂被我们耗尽了吗?”幼林问。   “有可能是被我们耗尽了,”清妧注视着一片漆黑的前方,“但也有可能,是它发现阴魂无法阻挡我们,所以放弃了这种自耗的方式。”   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抚上她的头,清妧转头看去,对上封也的眼神时不禁愣了愣,然后挪开脑袋笑道:“怎么样,我说的对吗?”   吓她一条,她还以为是容泽。   她下意识瞥了眼容泽,见他对方才一幕似毫无反应,又有些气闷。   怎么回事,她怎么变得这么别扭。   “说得对,前面定当有更好玩的东西等着我们。”封也道。   他们本以为前方的阴气会越来越重,没想到走了一段之后,身边的阴气竟然逐渐变得稀薄,甚至可以望见些许远方景象。   密林之后,依稀是一座毫无生机的荒山。   这座荒山不似先前遇到的那些,不管植物还是动物,活的东西一概没有,放眼望去全是乱石和灰尘,看着冰冷又凄凉。   站在荒山脚下,幼林看了又看,终是忍不住道:“这里好像金阳城外的乱葬岗啊。”金阳城的乱葬岗就是这般,只有小土丘和石头,阴气弥漫,寸草不生,他去过一次便印象深刻。   琴长老拿着扇子敲了下自己的手心:“你要说这是个乱葬岗,应当也没错。”   见幼林看他,他好心解释:“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凡人还可以飞升成仙的时候,曾有个盛极一时的国家,叫做盛灵国,出了无数惊才绝艳的灵修。只是后来因为战乱,盛灵国举国覆灭,我们现在看到的,应该就是盛灵国的遗址了。”   幼林将信将疑:“那得是几百万年前的事了,你又如何得知的?”连他们太玄宗的宗卷里都没有那时的记载。   “我是一块千年杉木。”琴长老微笑。   “是啊,离百万年前还远着呢。”幼林认真反驳。   琴长老:“……”   这熊孩子怎么这么烦人?   封也站出来替自家长老撑场子:“虽然只有千年,但琴长老千年来专心钻研各种小道消息和奇闻轶事,自然知道得比常人多得多。”   琴长老:“没错!”   幼林:……果然不是个正常人,额,妖。   时间过去太久,山上已经完全看不出遗址的样子。关于这片山群,流传最多的是百万年前曾出过神迹。神迹消失后,这片土地也被神灵遗弃,逐渐失去了灵气。   容泽来之前便觉得,这传闻有种诡异的蹊跷——向来出过神迹的地方,因为沾染了神灵的气息,只会灵气越加浓郁,怎么会失去灵气?   阴气到了荒山脚下便彻底消失了。   幼林打量着山上的石头又开始发问:“为什么阴气到这里就消失了呢?”   “上去看看。”   容泽与封也对视一眼,同时说道。   山上并没有可以走的路,琴长老拿出一片树叶,在空中施法变大后,示意众人踩上去。   “这样很耗费灵力吧。”幼林犹豫道。   琴长老笑笑:“无妨。”真有什么事,容泽和封也总能抵挡一二,做好辅助才是他最该干的。   沿着荒山一路向上,入目皆是乱石颓土。   清妧坐在容泽与封也中间,往左看也不是,往右看也不是,便全神贯注低头望着前方。望着望着,她觉得有些不对。   “你们有没有发现,每隔一刻钟左右,我们就会遇到一块半人高的石头?”清妧问。   “半人高的石头?”封也不解地看向她。   “对,”清妧点点头,“形状上没什么特点,但我肯定是同一块石头!”   幼林伸头往前看了一眼:“鬼打墙?难道我们一直在原地飞行?”   “不,我们确实在往山顶飞。”容泽说着看向清妧,“等再看到那块石头时,我们停一下。”   被他清冷的眼神一扫,清妧的心重重跳了一下,随即有些慌乱地点了点头:“好。”   封也视线在她闪躲的脸上停留片刻,便也转过头看向前方。   半柱香后。   “就是这个!”清妧指着一块石头喊道,“我们遇到这块石头好多次了!”   众人的视线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地上躺着一块半人高的石头,但这块石头不管看形状还是看颜色,都只是山上的一块普通石头。   “师姐你……确定吗?”幼林问,“师姐是如何认出它来的?”它长得实在太普通了。   清妧:“确定。”为了分散对身边两个男人的注意力,她可是把每块石头都认真欣赏了个遍。   一道银色的灵力倏地击向石头。   “嘭”的一声,灵力打在石头上,可石头却毫发无损。   封也挑眉望向容泽:“仙尊这是没休息好么?灵力如此不济。”   容泽也不说话,只微微扬了扬头,示意他上。封也毫不拖沓,抬手便向石头击出一掌——   可惜石头还是那块石头。   清妧没敢看封也的表情,只望着那块石头沉痛道:“果然有问题。”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笑声低沉清越,像跟狗尾草轻轻挠在清妧耳朵上。她侧了侧头,忍住没看笑声的主人。   容泽只笑了一声,便又重新挂上了那副冷淡模样。他示意琴长老把灵器降落到山上,走到那块石头旁认真打量起这块石头。   封也冷着脸上前:“一块普通的石头,竟能吃我们两道灵力,不是阵法就是咒术。”   容泽抬起头:“连续遇到一样的石头——”   “阵法。”封也接道。   “这么说来,”清妧沉吟道,“应该是某种障眼法?”   “不错。”容泽说着,手上迅速变换,再次用灵力袭向那块顽石。灵力接触到顽石的一瞬间,没有再与顽石相击,而是没入顽石之内。   ——仿佛有一道透明的波浪在众人眼前荡开。   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幻,乱石缓缓消失,无数身穿铠甲的白骨出现在众人面前。而原本山巅所在的地方,一座古朴巍峨的城墙伫立在那里,遥望着灰暗的天光。   幼林有些不可思议地喃喃:“这是……”   “这是……”琴长老望着那座比传言中更要庄严肃穆的城墙,眼中闪过一丝悲悯,“盛灵国的……灵佑墙。” 第69章 默契间隙   满地横躺的白骨,在阴暗的天色下,显得诡异而阴森。   “……传闻盛灵国覆灭那一战,战了七天七夜,无数的大能与仙官在这一战中死去。想不到,我们竟然有幸看到战场遗址。”   几个人穿过战场,向城墙处走去,一边走,一边听琴长老讲述盛灵国的传闻。   幼林听了两句,忍不住又开始提问:“那场战争,是百万年以前的吧,怎么会保存得如此完整?”   要知道方才容泽破掉的只是障眼法,并不足以保护这片土地。   琴长老摇摇头:“按理说不应该。但如果发生在这里,我倒觉得没什么不可能。”   幼林:“为何?”   “因为这里埋葬了上百名末仙年代最惊才绝艳的大能,因为这一战结束了末仙年代。这一战之后,人界的灵气便开始变得稀薄,修士们也无法飞升了。”   清妧看着满地白骨,虽知琴长老所说只是个巧合,却也不免生出几分沧桑之感。   仙界仙位全满,不管修为再高再有悟性的人都无法飞升成仙,一切都是天道的安排,与这一战其实无甚关系。   想到这里,她第一次感到天道不公。   有的人庸庸碌碌,却生来就是神仙;有的人惊才绝艳,却永远不可能飞升。倒不如她把仙位让出来给容泽好了。   她下意识看了容泽一眼,却冷不丁又对上了容泽的眼神。   清妧:!!!   她连忙转移视线,望着琴长老疯狂点头。   “那一战,盛灵军被永起军全面碾压,却誓死不降,拼着全国之力,硬生生战到最后……”琴长老正说着那一战的细节,注意到清妧的反应,忍不住挑眉,“顾道友可是慨其气节?”   清妧根本没管他说什么,一概表示赞同:“确实令人佩服。”   一直没出声的封也突然开口:“虽令人佩服,可牺牲了整个国家,葬送了无数人的性命,代价未免太大。”   琴长老笑眯眯接话:“对,我们君上若遇到这种事,定会自己顶着,让我们底下的人先跑。”   “其他人可以先走,琴长老还是要留下来。”封也冷哼一声,转头看了清妧一眼,“若是我,定然不会让我的族人到此种地步。”   若有人要战死殉国,那个人该是他自己,而不是他的族人。   此时的封也,眉角眼梢皆充满了帝王的尊严和骄傲,耀眼得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清妧本只是随意接了句话,此刻看着封也认真的表情,才知道对某些背负着责任的人来说,有的事情从不玩笑。   她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城墙,呓语般说道:“拉着他们一起葬身的国家,原本应是他们的避风港。气节这东西……”   真的比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重要吗?   她话音刚落,便望见了死死挡在城门前的一道伟岸身躯。   说是伟岸,其实也只剩骷髅骨架。他一身与其他将士不同的银翼护甲,被一道长枪钉死在城门上,   “玄光护甲……这是名将渊海!”一路走来都闲适淡定的琴长老,突然有了几分不常见的激动。   “名将渊海,”幼林跟着看向白骨,怔愣片刻后,眼中涌现出不可思议,“是那个两度飞升,却又甘愿回到凡间守护国家的名将渊海?”   在民间故事中,渊海是一位世人崇拜的名将。传闻他天资聪颖,悟性高深,两度飞升到了仙界,可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国家,他甘愿放弃仙人的资格,两次回到人界,继续担任自己的将军之位。   世人皆歌颂他的忠勇和情义,却从来不知道他竟是盛灵国的将领。   清妧觉得有些奇怪了:“曾经如此辉煌过的国家,如此盛名的人,即便是百万年前的事,怎么回没有记载呢?”   容泽打量着渊海的尸骨,淡淡道:“再多辉煌,也抵不过一句成王败寇。”从刚才起,他便又开始有那种被人窥探的感觉,可放灵力去感知,却又感知不到任何异常。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封也也垂眸道:“看来仙尊对这段过去了解得也不少么。”   仙界大乱时,盛灵国在仙将扶夷和仙将永起中,支持了扶夷,可惜两仙之间的较量却以永起胜出。永起胜出后,派兵征缴盛灵国,盛灵国誓死不降,螳臂当车,最终陪扶夷一起消失在了历史中。   这段往事,他都是在来的路上刚从琴长老口中得知,现今世上绝无记载。而容泽是如何得知?看来他的情报网比他想象中还要可怕。   几人来到渊海的尸骨前,这位名将一生征战,死后尸骨也永远留在了战场上。   “奇怪……”琴长老喃喃。   幼林:“怎么了?”   琴长老刚刚已经把盛灵国覆灭的前因后果给他们讲了一遍,听得幼林收不回耳朵,时时刻刻等着听琴长老说话。   琴长老的视线停在渊海的尸骨上,手指摩挲着自己的扇骨:“我方才在想,这战场保存得如此完整,要么是阵法,要么是诅咒。没有不需要灵气的阵法,那么这里便应该是诅咒。”   “诅咒的话……”清妧道,“得要多强大的灵力,多深的怨念,才能将范围这么大的战场保存至今?”   “若是名将渊海,便不是没有可能。”琴长老双眉紧紧皱起,“从刚看到这座战场时我便这么想,可是……”   “可是,为何渊海的尸骨毫无怨气,甚至隐隐有一丝仙气。”容泽接上了琴长老的话,肃冷的面容里浮现一丝凝重。   封也端详着眼前的枯骨,最终收回视线道:“这里古怪甚多,不如再向前查探一番再说。”   铜制的城门上,斑驳着乌黑的铜锈和鲜红的血迹,仿佛还停留在城破那天,充满压抑和悲怆。   随着“吱呀”的开门声,门后景象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   与封存在时光里的战场不同,门内早已沧海桑田。数百万年的风吹日晒,让当年鳞次栉比的房屋逐渐湮没在时光的洪流中。荒草从断壁残垣中生出,在微风中摇曳,似在哀泣着这一切牺牲的惘然。   不知是谁叹息了一声。   “据传盛灵国当年,繁华更胜仙都……可惜……”琴长老感慨道。   越往城内走,城中遗迹便越发不明显,几乎与普通荒野无异。   “等等,”容泽叫住众人,伸手抚平一片路边的叶子,“不久前这里有人来过。”这片叶子原本向外延伸,被什么东西碰到才折向内部。   “会不会是什么……”清妧正想说话,前方便传来一阵呼哈之声。   “杀——”   “冲——”   一道道黑影从前方闪现,挥舞着长刀向五人奔袭而来。他们原本以为还是之前的阴魂,交上手之后,几人心都往下一沉。   ——这些都是被炼魂术炼化成功的人!   他们已然毫无意识,口中呼喊着同样的号子,迅速而灵巧地袭向几人。   “喂喂喂,一天之内有必要给我开这么多眼界吗?这哪里是人?”琴长老挥扇挡住袭向面门的长刀,反击的同时,不忘给自己嘴里塞颗补灵丹。   幼林小心防备着这些人兵的攻击,忍不住道:“他们早就不是人了啊!你以为炼魂术为什么被排在上古禁术之首?”一把长刀从后方刺向他的腰腹,眼看他就要躲闪不及,玉衡剑从旁伸出,一剑挑翻了偷袭的人兵。   “专心。”容泽告诫道。   幼林和琴长老连忙乖乖应声:“是。”   “不对劲,”清妧道,“就算被炼化成功,也不该如此厉害。”她的修为几乎应付不住。   封也:“是阵法,专心,不要分神。”   这一众人兵进退有法,且颇能扬长避短,互补不足。这种的阵法十分诡谲,像幽灵般让人捉摸不定,虽然人兵的修为不算很强,但交手起来,却让人不敢有丝毫分心。   “清妧,巽西南。”容泽突然开口。   清妧明白他的意思,迅速站到他所说的方位。   “琴长老,坤北。”   “幼林,艮东北。”   说完,他自己也变幻方位,站到离南方向。“妖帝陛下,要劳烦你,当一下前锋了。”   “四合万象阵么,”封也勾唇一笑,“仙尊好风度,自己站在承伤最多的离南。”话说的客气,手上动作却是未停,迅速变幻方位袭向人兵。   有了阵法的加持,一众人兵终于被全部斩杀。   封也甩干剑尖上的血迹,抬眸看了眼清妧。   四合万象阵是小型阵法中最能发挥摆阵人威力的一种,蕴含天地万象,防守兼得,只是对摆阵人之间的默契要求较高。   清妧与容泽,总能第一个注意到对方方位的变化,并且马上配合对方做出反应。   默契么?   清妧转过头,恰好撞上封也的目光,便也收剑向他走来。   “妖帝陛下,可否再给我些补灵丹呀?”清妧笑嘻嘻伸手讨要。   封也感受着一旁那道带着冷意的目光,眉眼轻弯:“清妧妹妹想要,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   默契么?不一定。   不过是一起战斗的经历多吧。 第70章 离她而去   接过蒋也递来的补灵丹,清妧暗地里瞥了容泽一眼。   对方没有看她。   清妧有些失落。刚刚还那么默契,这会儿容泽不应该也同时看向她么。   想到这里,她又想起斩杀最后一个人兵时,容泽看向她的那一眼。   有些宠溺,还有几分骄傲……   她当时被他眼中的甜意烫得不敢再多与他对视一瞬,只好借着向封也讨要补灵丹逃走,这会儿对方不看她了,她反而更加难受。   “渊海在世时,最擅长的是什么?”容泽注意到了清妧的窥视,没有回头,而是走到琴长老身边发问。   琴长老沉吟道:“他是名将,最擅长的自然是行军布阵……不可能……!”他望着容泽的眼睛,矢口否认脑海中刚刚冒出来的猜测。   容泽面色不变,淡淡道:“方才他们的攻击路数,像极了上古残片中记载的,仙兵对战时所采用的招式阵法。”   “可渊海已经死了那么多年……”琴长老仍是有些不敢相信,下意识上前两步,“难道他还有后人在这片土地上?”   “或许,我们可以再回去渊海那里看看?”清妧忍不住插话道。   话一出口,容泽和琴长老皆看向她这边,她一对上容泽的眼神,便连忙扭转过头躲开容泽的目光。   她只是觉得哪里都不安全,还不如回去看个究竟,才不是故意想跟容泽搭话的。   她的心虚闪躲落在他人眼中,像极了回避与排斥。封也眼中划过一丝笑意,炫耀般摸摸她的头道:“我觉得也是,应该再回去看一眼。”   方才碍于对先贤的敬重,他们并没有对渊海的遗体有过多的打量研究。如今心有疑虑,再看可就不一样了。   容泽目光在他与清妧接触的手上停留片刻,最终移开了目光。   -   “我们进城时,有把城门关上吗?”看着前方紧闭的城门,幼林问。   琴长老:“我是走在最后的人,我敢肯定没有。”   寂静让每个人心中都十分憋闷。   将浑身的感知释放到最大,将前进的步子控制到最小,可是心中的那根弦仍是越绷越紧。   突然,容泽开口道:“后退!”   “怎么了?”清妧问。   “退!”封也也道。   清妧三人还没有反应,容泽与封也已经开始行动。   之前感受过的、那种若有似无的精神控制之感,让他们浑身汗毛倒竖。容泽不由分说抓住清妧和幼林,迅速向后方退去——   然而将将退出两丈余,他便带着两人一起摔到了地上。   清冷孤傲的仙尊向来不惹凡尘,而今为了将两人护到怀里,却整个人都重重摔在沙石中。   这一切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清妧和幼林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呆呆地从容泽怀中抬起头:“师叔(尊者),怎么了?”   话音刚落,便感受到一股压制性的力量瞬间控制了他们。不同于灵力上的压制,这种力量仿佛直接抓住了他们的意识,连思维与情感都被它牢牢攥在手中。   两人的表情瞬间变得痛苦,而将他们护在怀里的容泽此刻更是面白如纸,涔涔汗水顺着他洁白的脸颊淌下,滴到地上的沙石中。   泛着腥红的阴气从地底涌现。   只是瞬间,世界就像被蒙上了一层阴翳的红。黑色的柱状岩石冲天而起,岩石表面布满狰狞的朱砂符咒,而几人所在的地方也在不断下降,缓缓沉入腥红的阴气中。   在他们头顶,一个巨大的黑色符咒疯狂旋转,像已迫不及待要吞噬众人。   几人挣扎着抬眸望天,目光触及正上方的黑色符咒时,心中俱是一沉——   这分明是一个大型炼魂笼!   清妧指尖传来些许黏腻湿热之感。   她低头一看,竟发现浑身各处都开始流血。不光是她,幼林,琴长老,甚至封也和容泽,身上也都不断有血流出,几人干净的衣袍顷刻间便鲜血淋漓。   封也伸出双手,想要结印抵抗,可是刚一伸手,一股刺骨般的疼痛便袭上他的大脑,让他的手无法再继续动作半分。   此时,一只修长的手艰难地握住了他僵住的手,封也侧头,对上容泽沉寂的双眼。   人间实力最强的灵修与妖修,因为共同被困,终于有了实质意义上的第一次联手。   淡蓝色的灵光从两人双手交握处散出,缓缓罩住五人。   清妧三人只觉被压制的感觉减少好多,连忙结印加入容泽二人。   体内的灵力在疯狂流失,可是如今谁都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尽力与这炼魂笼的力量拼一拼,看是否能冲破禁锢。   “我劝你们不要白费力气……”   一道低缓的男声从前方响起。那声音听不出年龄,沧桑而嘶哑,语速也十分缓慢,像是挣扎着才从喉间挤出。   身上的禁制在他话声响起之时强到极致,清妧只觉脑中意识似乎化成了尖刀,在她脑海中肆意冲撞,让人无处可躲,亦无法可逃。   “噗——”   几人同时吐出一口鲜血,刚刚凝聚的灵力在瞬间溃散。   “你管奋力抵抗,叫做白费力气么?渊海将军。”容泽轻轻擦去嘴角的鲜血,凝视着城门的方向道。   混沌的红色阴气中,缓缓走近一个黑色的身影。   渊海的身上依然插着那根贯穿身体的长枪,黑洞洞的眼眶直直盯着几人:“孤辰寡宿,竟还有两个……可惜,如此难得的命格,今日都要陨落在这里了。”   听到“孤辰寡宿”四个字,清妧下意识有些紧张,见容泽和封也似乎并未在意这个特殊称谓,这才放下心来,又觉得自己此时在意这个有些可笑。   “渊海,你身为传世将领,竟然用上炼魂术此等下三滥的手法,不觉得讽刺么?”封也尽全力直起身体,冷冷道。   渊海轻哼一声,没有回答。   封也还想说些什么,被容泽拍了下肩膀,身形微滞。   容泽的手在封也肩上停留片刻,引得封也双眉紧锁,沉眸看他,他这才收回手,仰头看向渊海:“晚辈败在将军手下,无甚怨言,唯有一惑想请将军解答——此处没有灵气,将军是如何将禁制施加于我等身上的?”   渊海闻言,又向前走近几步。他身形高大,又从高处俯视,给人一种森森的压迫感。   “我的禁制可以施加到你们身上,自然是因为它不依托于灵力。”   众人皆知他没有必要欺瞒他们,可听着他的话却依然觉得不可置信——   “……我操控的,是你们的意识。”   若说谁是在场最惊讶的人,那必然是清妧。虽然一身仙术被封,可她对仙界的记忆还在。她降生几万年,即便是在仙界,也没听说过有什么方法可以直接操控人的意识。   何况周围连灵力都没有,他又是如何修成的这种能力?   渊海话音落下,四周陷入了短暂的静默。   “修界发展百万年,从未有过用意识操控他人的记载,更不曾听过。”容泽缓缓开口,“何况此处没有灵气,难道前辈仅凭意识修炼?”   渊海将目光放在他身上:“能不能,试过才知道。我劝你们不要动歪念头。我对你们意识的掌控,不止于此。”   容泽薄唇微动,却没有继续开口——   渊海能感知他们的想法,即便不是准确的想法,也能有大体的猜测。这样一来,他们不仅在行为上受制,连意识都要小心控制,不能流露太多情绪,否则就会被他察觉。   他眼睫稍稍垂下,再抬眼时眼中已经重新恢复成一片冷然。   “可是没有灵气,你便无法修炼,无法从这里出去,对么?”容泽望着渊海道。   渊海的沉默,证实了容泽的猜测。   他的能力如此可怖,若没有受到某种制约,定已在世上掀起滔天巨浪。而他守着这个伤痕累累的战场过了百万年,不是因为他想守,而是因为他不得不守。   他出不去,所以只能等着误入的修士们自己闯进来,然后操控这些修士。   渊海被容泽戳穿,倒也不恼,沉默过后怅然一笑:“没错,这里灵气尽失,我根本离不开城门百尺之内,所以,我只能等你们进来。等了百万年了啊……”   “你说你等了百万年,可是对当年的战败无法释怀?”   意识被控制的那种黏腻感似有松动,清妧连忙捉住渊海的话头,试图让他的情绪泛起波动。   容泽和封也俱转头看她。封也看了看她,又转头看向容泽,却见容泽冲他摇了摇头。封也双眉紧瞥,想要跟容泽说些什么,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无法释怀?”渊海似悲非悲、似喜非喜地反问一句,情绪果真变得激动起来。“一场卑劣的屠杀,你们要我如何释怀!”   古往今来,只要涉及到权力的更迭与交替,其中无不充满着阴谋算计,仙界的争斗也不例外。看渊海的反应,盛灵国覆灭的背后定有不小的阴谋,才会让他这样一个原本清风明月般的人物在死后沦为怨灵。   这种事情清妧听的多了。再大的冤屈,都不能成为他作恶的理由。   清妧正想继续开口,想着继续试探渊海,容泽却先她一步开了口。   “胜败乃兵家常事,何以称之为屠杀?况且传闻中的永起圣军战力斐然、所向披靡,而且军纪严明爱民如子,就连俘虏都宽容以待,败在永起军手下,并不可耻。”   他像是对渊海的愤懑毫无所觉,轻描淡写抛出几句话,让渊海的情绪更加激动。   “圣军?哈哈哈哈……这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这等卑劣无耻之徒,竟也配称‘圣’字!”   容泽丝毫不惧他的癫狂,淡淡道:“众多史书所记,总比你一面之词来得可信。”   “胡说!那些流传下去的史书,哪一本不是永起找人编的,怎么可能有不利于他们的事情!”   渊海反驳的同时,加诸在众人身上的禁制有所松动。清妧几人没有表现出来,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刺激渊海,只有封也没有说话,目光复杂地看了容泽一眼。   容泽没有顾得上封也,尽量凝神而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渊海脚下的土地。随着灵血流失,他的力量流失大半,就算奋力一击,也不见得可以击毙渊海,只能让他情绪动摇,诱至近处再攻其不备。   “当年若不是听闻永起军的贤名,我们怎么会举国投降,又怎么会被他们伺机偷袭,全军覆灭!”四周的阴气越发浓重,几人意识上的控制消失,身上灵血的流失却越发快速起来。   容泽望着渊海,冷声道:“永起圣军光明磊落,不然圣军令怎会生出‘圣灵’,前辈要杀便杀,休要再污蔑他人。”   “不可能!就凭他们的圣军令,不可能生出‘圣灵’!”   “圣军令就供奉在太玄宗,我身上还有与圣军令相通的圣石,如何不可能?”   渊海一听,忍不住向前两步:“圣石又是什么,速速交于我!”   说着,他便向容泽的方向伸出了手。见容泽没有要掏出来的意思,便再度控制起容泽的意识。   容泽面露抗拒,却抵不过意识被渊海所控,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纵身飞向他。   渊海急切地看着容泽,目光紧紧跟随着他伸向袖口的那只手。   时隔这么多年,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几个后辈身上再见到与当年有关的东西。即便真有那什么圣石,他一定也会马上将其碾碎,让它成为自己复仇的开始!   容泽的右手在袖口微顿,再掏出时,手心泛起银光,狠狠向渊海拍去——   渊海在他抽手时已有所察觉,逃避不及,只能加大对容泽意识的控制,可容泽却似不受影响一般,毫不停顿地袭向他胸口——   “轰!”   顶部旋转着的黑色符咒猛烈炸开,发出剧烈的轰鸣声。一团白光自容泽与渊海所在之地发散而出,耀得人睁不开眼睛。   待白光稍敛,清妧连忙看向容泽。   一片腥红之中,苦苦徘徊百万年之久的尸骨在风中化成齑粉,而尸骨对面雪衣墨发的仙人缓缓收回手,目光平静。   风拂动他的衣摆,仿佛也要他乘风归去。他低下头,望了底下的四人一眼。   清妧觉得,容泽应当是有些话想对她说的。   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在清妧看清他的眼神之前,他便如同一只破布娃娃般,从高处坠落下来。   “师叔(尊)!”   清妧与幼林立刻起身去接容泽,在她们飞至之前,已经有一道黑色的身影抢先接住了他。   封也摸了下容泽的脉门,目光微冷,然后道:“渊海死了,外面的战场定然无法继续维持之前的样子,我们先离开这里。”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城墙也开始一段段碎裂,城墙后的景象不再是惨烈的战场,变成了一眼望不到边的黑暗。黑暗不断往四周蔓延,像是要将万物全部吞噬。   “是……是噬场!”琴长老突然道,“快走!”被噬场吞噬,便是消失在了天地间,连轮回都无法进入。   封也背着容泽,率先往相反的方向掠去,琴长老和幼林也迅速跟上。   清妧愣了一瞬,遥遥感受到噬场那股阴冷的气息,这才连忙跟上他们。   容泽面色灰白,整个人毫无声息地靠在封也背上。清妧望着他这个样子,只觉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   凡人都是脆弱的,即便是修士,也无法逃脱生死轮回。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容泽也会有这样的时候。   几人飞到一个山洞里,封也将容泽放下,布了个简单的结界。   幼林扑到容泽身前,伸手去探他的灵脉,小脸因他死水般的灵脉变得煞白。   “尊者……”他小心翼翼唤着,像是怕惊醒沉睡中的仙人。   封也背了容泽一路,早已清楚他如今是什么状况,此刻看着他,内心比谁都复杂。   “在炼魂笼里时,他传音给我,说要设计偷袭渊海,叫我不要出手。”封也走到清妧身边,看着她的眼睛道。   清妧像是还在出神,只愣愣地盯着他。   “若他出了事,需要有人能护着你们出去,这个人只能是我。况且……”封也自嘲般笑笑,“我乃妖族帝王,原本就将自己的命看得比谁都重。”   “你,”清妧动了动唇,“什么意思?”   封也望着她,内心的不甘不断向上翻滚着,可是他的高傲却不允许他欠下容泽这个人情。容泽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带他们冲出炼魂笼,说白了都是为了清妧。如今容泽性命垂危,他理应让清妧去陪他最后一程。   “去陪陪他吧。”   清妧被封也轻轻推到容泽身边,看着他原本白皙如玉的脸如今灰白如纸,那双或清冷或深邃的眸子紧紧闭着,像是永远都不会再睁开。   “容…泽?”   清妧小心唤了声,期待着他如往常一般无奈地看向她,可是他却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丝毫没有回应她的呼唤。   幼林抽泣着抬起头:“尊者这么好这么好的人,师姐为什么不珍惜?如今尊者去了,师姐便是唤他再多遍,他也没法回应了……”   “去了?”   清妧耳边嗡嗡回响着,一瞬间全部意识都离她而去,只剩下那句不真实的“去了”。   容泽他,就这么离开她了? 第71章 她的选择   清妧以前总觉得,人死了不算一件坏事。   死亡不意味着一切的结束,灵魂再入轮回,可以开启新的篇章,踏上新的旅途,甚至应当算作一件好事。   至于留下来的人,怀着思念祝愿那人便可以了。   到她自己成为被留下来的人时,她才知道以前的自己有多浅薄。   望着眼前没有生息的容泽,她突然变得十分害怕。她害怕眼前的人真的离她而去,她害怕容泽就这么忘记一切入了轮回,她害怕……害怕那个喜欢她的容泽,再也不复存在。   “枉我自诩情缘化身,却原来,我连自己的情意都没看明白……”清妧呢喃着,泪水不知什么时候留了下来,她却顾不上擦。   她将整瓶整瓶的补灵丹运化吸收,推入容泽体内,可进去的灵气却仿佛石沉大海,毫无反应。   换了几种丹药、试了多种方法之后,容泽的身体依然冷漠地躺在那里。   清妧看着那张精致如画的脸,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师叔,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也不躲着你了,你醒醒好不好?”   起码,给她一个机会啊……   她将头埋到容泽胸前,右手与容泽的手紧紧握住,试图感受容泽最后的温度,却绝望地感受到他的身体一点点慢慢变凉。   就好像,那份她没能把握住的爱也在一点点消散。   封也将幼林和琴长老带到一边疗伤,让清妧和容泽独处。过了一会儿,才重新走到清妧身边。   看着清妧与容泽紧紧相依的样子,封也心间抑制不住地有几分酸涩。   他忍不住开口:“若如今躺在这里的是我,你也会如此伤心吗?”   清妧静默半晌,摇了摇头:“你不会。”她抬头看向封也的眼睛,“封也,你不会为我付出生命。”   “我……”   封也一时语塞,紧了紧拳,想要为自己解释些什么。他甚少为自己主动解释,想了许多,刚要开口,却见清妧猛地望向了她和容泽相握的手。   “师叔?”清妧不可置信地唤了一句。   容泽没有理她。   清妧凝视他半晌,苦笑一声,充满了嘲讽。她对封也淡淡开口:“我再看他两眼。”给他们一点两个人的空间。   她说话惯来含着笑意,光听就可以感受到她对世界的热爱。而如今,除了心灰意冷再无其他。   封也被她苍白的语调刺痛,忍不住又道:“救命之恩是恩情,恩情不等于爱意。欠他的,我们可以想办法还给太玄宗,你不必……”   “是啊,恩情不等于爱意……”清妧抬起头,一双清透的眸子蕴满悔恨和泪水,“可如果,我对他就是爱意呢?”   她对他,一直都是爱。   唯一的,比世间万物加起来都重的爱。   可她被神仙的骄傲、被那些搞笑的坚持迷住了眼睛,总是不肯承认他的特殊……失去他之后才被承认的爱意,未免太过愚蠢,连她自己都瞧不上。   她把脸轻轻贴在容泽胸前,闭上眼睛,感受他身体的余温。   容泽是孤辰寡宿,在生死簿上也会有所标注。待她恢复仙身之后,她便去联系冥界的人,找到容泽的转世,这样她便可以与他重新开始!   至于转世后的容泽与今世还是不是同一个人,又会不会重新爱上她,这两个问题清妧没有想。她只是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拼了命地思考如何与容泽重新开始,好让自己从失去他的悲伤中得以喘息。   封也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山洞里只剩下他们二人,静得清妧可以听见自己的喘息。   她一边帮容泽整理着衣服,想着如何将他这副躯体运回太玄宗;一边又想着恢复仙身后,如何在不惊动月老的前提下去冥界打听消息。   为容泽抚平袖口的褶皱时,清妧感觉他的手似乎动了一下。   她动作顿住,停下来去看容泽。对方依然安静地躺在那里,没有睁眼,更没有动。   清妧摇摇头,没有再像刚刚那样失望,继续一边为他打理一边盘算。   容泽的手指却又动了一下。   清妧确定了刚刚不是错觉,连忙伸手抚上他的灵脉。手下的灵脉再不像死水般沉寂,反而有了轻微的跳动——   清妧这下才是愣住了。   容泽竟然……没死吗?   她甚至想好了找到下一世的容泽时,要如何开口打招呼,这会儿委实有些反应不过来。   因此当她对上容泽的目光时,眼中第一时间浮现的并不是欣喜,而是茫然。   容泽注视着她,还没能来得及好好分辨她眼中的情绪,便忍不住转身剧烈咳嗽起来。清妧终于从茫然中反应过来,连忙俯身查看他的情况。   “师叔,你、你怎么样了?”她有些语无伦次,“哪里不舒服吗?还是哪里痛?我怎么帮你?”   容泽止住咳嗽,缓缓压下嗓口的腥甜之意,然后才道:“我没事,只是识海受创,疗养一段时间便好。”   能把识海受创说成是小事的,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容泽一人了。   何况他方才灵脉已无,想必是识海险些崩溃,这才引起了身体自主的保护机制,出现假死的症状。这番与渊海交手,他的确是赌上了自己的生命。   清妧心中有些酸涩。   “师叔,你怎么可以如此任性?难道我们的命是命,你的命便不是吗?你凭什么……”凭什么拿自己的命去换他们的生存机会?   容泽抬起手,为清妧拭去眼泪。“我已醒来,你不必内疚。何况那种情况下,不赌一把谁都没有活路……”   他话没说完,便被清妧反握住手。   清妧盯着他的双眼,认真反驳道:“我没有内疚。师叔,我的伤心,不是因为内疚。”   容泽愣了愣,清妧却没有给他更多的反应时间,直接双手一搂将头埋进他颈间。“师叔,对不起,当我以为永远失去你的那一刻我才明白,我爱你,像你爱我那样爱你。过去我没有看明白自己的心,做了好多让你难过的事情,以后不会了,再给我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容泽的身体微微僵住。   这番话他等了许久,他曾坚信自己总有一天能等到,可突然听到的时候,却感觉如此不真实。   脑海中闪过他刚睁开眼睛时,清妧茫然的表情。   她似乎在思考什么,没有很悲伤,也没有因他的醒来而欣喜。   那如今这番话是为了什么?神仙在凡间不可以欠凡人人情,所以以这种方式回报他?   “好不好啊师叔?”没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清妧以为容泽是过于欣喜忘了回答,撒娇催促。   容泽低头望着自己胸前那颗小脑袋,轻轻呼出一口气。   “好。”   -   山洞里黑暗又阴冷,可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自容泽醒来,清妧便觉得这普普通通的山洞了多了几分温馨。   她没有在容泽怀里痴缠过久,恐耽误他疗伤,表白完心迹便留他一人调息,自己跑去外面的山洞告诉其他人这个好消息。   容泽凝视着她蹦跳远去的背影,对自己暗道:她是真的欢欣。   或许,她那番话里是有三分真情在的。毕竟她也曾经短暂地喜欢过自己。   识海隐隐又有崩溃的迹象,容泽闭上眼睛,开始疗伤。   -   “尊者,您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幼林看着容泽,像是看着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清妧也很担心容泽,可看着幼林这样,不由又有些好笑:“师叔,要不我们休息一下吧,否则幼林的这颗心怕是没法在肚子里好生呆着了。”   容泽眼神在清妧轻松自在的表情上扫过,又看向一脸紧张的幼林,伸手摸摸他的头:“好,休息一下。”   幼林乖巧地任他摸着,十分珍惜这失而复得的安慰。   清妧忍不住勾起唇,容泽的唇色依然苍白,可只要他站在那里,就能给人无穷的安全感。   琴长老看看这边的其乐融融,又看看身旁抿着唇默默寻找出路的妖帝,颇有些不是滋味。   容泽既已醒来,封也便再没有任何机会了。可他们也承了容泽的救命之恩,对于这个局面,实在是没有什么话好说。有些事,只能封也自己承受。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出了盛灵国的领域。前面的山上不再只有乱石废墟,开始出现一些不依赖灵气生长的杂花野草。   封也看了眼不断旋转着的罗盘,转头对容泽几人道:“前面似乎有东西,我先去探一下。”   容泽如今尚不能自如地收放灵识,因而无法感知前方有什么东西,便点点头:“小心为上。”   琴长老自然而然地跟上封也,清妧望了下前方,犹豫了一下,终是什么也没说地留在了容泽身边。   前方的未知可能有危险,但如今的容泽更需要人保护。   容泽将她的犹豫看在眼里,眸色微微转深。在清妧看向他时,抬眼望向了别处。   不能让清妧察觉他的情绪。   哪怕是为了还他人情也好,起码现在,在他和封也之间,她选择了他。 第72章 有些慌了   山间十分静谧,除了虫鸟鸣叫之声,只剩间或的风声拂动人心。   容泽的灵力体内运行完一周,灵府的状况虽依然糟糕,却不再继续恶化。   他睁开眼睛,清妧正在前方为他守卫着。连简单坐着都无法超过一刻钟的人,如今却安静端正地坐在那里,仿佛没有什么比守护身后之人更重要的事。   ——如果他们能在这一瞬一起老去就好了。   容泽突然想。   让时间永远停留在清妧只记挂着他的这一刻。   他就这么看着清妧,不知又过了多久,感受到有人靠近,他这才收回目光装成打坐的样子。   “师叔还在调息,你们……”清妧也感受到了来人身上熟悉的气息,循着气息望过去,剩下的话便打了个弯——   “蒋也?!”   惊讶的话脱口而出。清妧说完连忙回头,生怕自己惊扰到容泽。这一回头,便恰巧撞上容泽睁开的眼睛。   “师叔,你怎么样了?”她连忙跑到容泽身边,仔细观察着他的情况,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回来的人中,多了一个他不那么喜欢的人,容泽自然知道。清妧没有理会蒋也, 第一时间来看他的情况,多多少少让他舒服些许。   “不会继续恶化了,”他如实说道,“不必再为我忧心,更不必这样照顾我。”   他以前总想,等清妧和他两情相悦之后,他便再不用对她使这些话术上的小心机。可如今清妧明明说了爱他,他却仍要继续玩弄手段。究竟是她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   容泽心头划过一丝悲哀,面上却勾起一个温柔的笑。   果然,听了他的话,清妧马上反驳道:“那怎么行,只是不继续恶化而已,后面还需要好好调息,师叔要听话。”   封也听着两人的话,又想到蒋也,眸色沉了下去。   确定容泽伤势在渐渐转好后,清妧稍稍放下心,对容泽道:“师叔,你等我一下。”   容泽面色一滞,然后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清妧飞快在他额间亲了一下,转身来到封也和蒋也身边。   许久未见,少年依然俊朗如昔,却再未向从前般见到她就扬起阳光的笑脸——   他虚弱地靠坐在封也怀里,双眸紧闭,往日柔嫩光泽的脸变得黯淡无光,唇色也趋近透明。   仿佛被人吸取了精血。   “蒋也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了?”清妧一边问着一边抓起蒋也垂着的那只手,摸向他的灵脉。   万幸,他只是失去了太多精血才昏迷过去,如今得救及时,很快就能恢复如初。清妧放下心来。   封也看着她的表情,知她是真的关心蒋也。可她这点关心,与蒋也为她付出的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他将复杂的情绪往下压了压,沉声道:“他偷跑出来找你,却走了跟我们相反的另一条上山路线,被炼魂阵所困,为了不被控制,他用法器吸光了自己所有的精血。”   精血被吸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可这个从小在族里娇生惯养的小皇子,竟能自己拿法器吸取自己的精血。   只是为了不被控制吗?   他分明是怕被控制之后会对清妧不利,更怕清妧见到他行尸走肉的样子,所以才宁死不被炼化……   也正因如此,封也和琴长老才能在炼魂阵的“废料堆”里重新捡回他。   清妧望着蒋也苍白的侧脸,心里闪过一丝疼惜。   她对蒋也有喜欢,对世间美好之人的喜欢,对兴趣相投之友的喜欢,唯独没有恋人之间的喜欢。或许她曾经享受过蒋也的感情,但如今她的感情只系于容泽一人之身,便不想再霸占着蒋也的心。   她将身上各种疗伤圣药和对蒋也有用的法器都掏出来。“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固本培元,我这里有从太玄宗带出来的极品培元丹,还有灵蕴世界,让他去里面疗伤吧。”   封也摇摇头:“丹药我这里有更适合他的。”见清妧面露失望,他又道,“这个灵蕴世界倒可能有用,你便把这个借我好了。”   清妧忙不迭点头。无法回应的感情,能通过其他方式哪怕稍稍弥补,都能让她好受很多。   封也带着蒋也进到了灵蕴世界。   琴长老为他们二人护法,清妧和幼林为容泽护法,不知不觉便是三天。   “清妧!”   白色的光芒在空中一闪而过,一个明朗的少年从灵蕴世界里奔出来直冲向清妧。到了她跟前,却又急忙收住脚步,灿烂而羞赫地笑了。   “我醒了,听阿兄说你在外面马上就出来了,你还好吗?这一行有没有受伤,怎么不陪我一起进去灵……”   “蒋也。”封也跟着从灵蕴世界里出来,打断了喋喋不休的蒋也。   蒋也话被截住,却也不恼,咧着嘴开心地打量自己的心上人,见她面色红润不像有伤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   “我这几天在为师叔护法,所以没有进去看你。”清妧望着少年清亮的眸子,有些不忍,却还是狠下心来缓缓道。   “啊?”蒋也视线转向她身后,这才看到刚刚调息完毕的容泽。敷衍地冲容泽点点头,他便重新看向清妧:“没关系,在外面等我也是一样的,我出来了还可以陪你一起给他护法。”   毕竟灵修讲究孝悌,她是要先紧着她的师叔。   蒋也这般回答,让清妧再无法说出重话。   她回头望了容泽一眼,还未看清他眼中的情绪,他便转开头道:“我的伤不碍事了,既然蒋也也调养的差不多,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   他作势站起,清妧连忙上来扶他。   容泽站好之后,却也没有松开抓着清妧的那只手。   若不是他和蒋也的伤势都不容拖延,他们本不该在这种地方多耽搁下去。而今两人有所好转,自然要赶紧离开。   一路上,容泽始终牵着清妧。   蒋也被封也拽回身边,心却始终在清妧这里,不时就伸着脖子打量一下她与容泽牵着的手,然后与蒋也叽叽咕咕一番。清妧感受着蒋也的目光,浑身都别扭,却没有开口要容泽松开。   容泽在意,她知道。   她悄悄向容泽传音道:“师叔。”   “嗯。怎么了?”容泽马上传音回来。   “你还记得你刚醒来时,我跟你说的话吗?”清妧问。   “记得。”怎么可能忘。   “我们重新开始。以后的我,心里眼里都只有你一个人,再没有别人。我完完整整属于你啦。”不知怎的,说到最后时,清妧少有的有些害羞。   过去的信仰算什么,真爱才是红线永恒的追逐。   听了这些,容泽应该不会再担心她跟蒋也或者封也有什么了吧。清妧这么想着,笑眯眯地、撒娇般地望向容泽。   月牙般的笑眼里,倒映着容泽的影子。容泽望着她带笑的眸,心上的门被狠狠推开,让他再无法掩饰自己。他想跟清妧做真正的、心意相通的爱人。   他试探着问出心底那个隐藏许久的秘密:“那你会因为什么原因离开我吗?”   清妧果断摇头:“当然不会。”   容泽又问:“比如你的身份,比如你的理想?”当她完成三个孤辰寡宿的任务,她还愿意留下来陪他吗?   哪怕他愿意拼尽一切去修得仙身,也要耗费她不知多少年华。她愿意等吗?   看着容泽的脸,清妧竟有种他全部都知道的感觉。全盘托出的冲动让她差点就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和想法,但理智及时制止了她。   容泽不可能知道的,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这么平静。   “当然不会,不管什么都无法让我离开你。”   不管完不完成任务,她都不会离开容泽。她要一直陪着他,这辈子结束了,就等下辈子,永远和他在一起。   只不过这些话无需在当下说,等他们安全之后,挑一个合适的时机,她会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他。   清妧举起两人拉着的手:“现在啊,师叔就是我的理想。”   容泽沉默片刻,在清妧疑惑歪头时,给了她一个温柔的笑。清妧觉得这个笑是很温柔的,充满了爱意。   可是他的眼中,却好像有什么彻底熄灭了。   清妧莫名有些心慌。 第73章 没有食言   踏出寂霾山的地界之时,几人心中都暗暗松了口气。   渊海是如何得到炼魂术的尚未可知,但他所在的远古时代灵气充裕、大能辈出,得到这种禁术也不算惊世骇俗。   渊海也好,盛灵国也罢,已重新被封存在历史中。只要今后再无人被炼魂术所害,就让寂霾山之地,随着这段历史一起沉寂下去吧。   容泽给陈楚两国的帝王各去了一封信,告诉他们寂霾山内恐有上古邪阵残留,剩下的事便可交由他们来完成了。   “师叔,你中午想吃什么?”清妧从房间外冲进来,“这里吃的东西好多啊,面荠、饽饽、酿元…还有很多吃的我都没见过呢。”   他们此时已经离开了寂霾山附近,来到一座算不上繁华的小镇上。虽比不得月牙城,但需要的东西却大多买的到,客栈也算宽敞干净。   容泽扶着清妧的胳膊将人拉到身边,把她耳边翘起的乱发轻轻挽到耳后。“慢些跑,我吃什么都好。”   “真的吗?”清妧环住容泽劲瘦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前撒娇,“是不是我喜欢吃什么师叔就喜欢吃什么啊?”   说完她还偷偷抬眼看容泽的表情,一对上容泽的眼神,又马上低下头装出一副害羞的样子,赖在容泽怀里哼唧。   “师叔这么宠我,真的让我很难办诶,”她光明正大地恃宠而骄,偏偏还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为了不让我心爱的师叔吃亏,我只好也使劲宠他啦…”   容泽听着清妧一个人念念叨叨,只觉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也不过如此。   如果能一直这么走下去……哪怕她仍然欺瞒着他,只要她愿意一直期盼下去,他也认了。没有什么,比她在他身边更重要。   “你信不信嘛,信不信嘛?”见他总不回应,清妧忍不住伸手去戳他腰间痒处。   容泽抓住她不安分的手,问道:“信什么?”   清妧有些泄气般:“信我也会把你宠成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啊。”她佯装生气般收回手,眼角余光却不忘观察容泽的反应。   容泽怔了怔,将她重新圈回怀里。   “我现在,已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喟叹般的话语从上方传来,清妧看不见容泽的脸,却可以感受到他话里的真诚和满足。   这个人……怎么总是抱着一点点甜,就能当成全世界呢。   她明明就什么都还没有为他做过啊。   只是稍微回应了一下他的感情而已,竟然就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真是世界上最单纯的大傻子。   清妧鼻子有点酸,但不想在容泽面前表现出来,便一把将人推开,做了个鬼脸道:“等着吧,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的!……中午吃什么我来决定!”   容泽看着那道飞快离去的纤细身影,忍不住笑了。   原来期待的感觉,这么好。   -   “这个酿元是甜的吧?”清妧指着桌前的签子问。   小二热情一笑:“一般的酿元是甜的,可只有咱们镇上的酿元是咸口的,跟甜酿元不是一种风味,特别好吃,小姐来两个?”   清妧摇摇头:“不是甜的就算了。”   “诶,”自家特产被人轻易否决,小二有点着急:“这位小姐,您可以试试啊,我们的酿元真的好吃,而且出了我们镇就吃不到了……”   清妧依然摇头:“多谢,不用了。”她露出一个甜蜜的表情,“我喜欢的人喜欢吃甜,就上我刚刚点的那几道吧。”   一听这话小二也不再劝,点头应道:“好嘞。姑娘真是个贴心的人,您喜欢的人也好福气。”   “当然啦。”清妧笑眯眯地应下。被她喜欢的人,也会是好福气的人。   她会变成他的福气。   吃食做好送到房间怎么也要半个时辰,容泽这会儿肯定在处理这段时间挤压的事情,清妧不想回去打扰他,便准备出门去药店买点灵植——   容泽的伤还未完全好,目前他们手上的丹药作用有限,她得看看能不能再给他做点其他什么。   刚走到客栈门口,便和一个从外面进来的蓝衣少年四目相对。   “清妧,”蒋也双眸一亮,将手里的东西向清妧眼前递了递,“我刚刚出去给你买了支簪子,你快看看喜欢吗?”   他手里握着的是一个锦盒,周身萦绕着丝丝灵气,一看就不是凡品。可当他把锦盒打开,里面却躺着一支街边随处可见的银簪子,被锦盒衬托得暗淡无光。   若说这簪子有什么可取之处,便是簪头那只可爱的小狐狸,狡黠的笑脸甚至与清妧有几分相似。   清妧简直哭笑不得。   哪有人自己用包装把礼物衬得如此平庸的?   她刚想说什么,却又想到,蒋也以前逛街是从来不会留意簪子女红之类的东西的。如今注意到这些,都是因为她。   从他醒来,她便没怎么正经跟他说过话,可他像是一点也没有受挫,依然我行我素地对她好着。   清妧低头看了看那支小狐狸簪子,然后对蒋也道:“蒋也,我们谈谈吧。”   蒋也笑容一滞,像是感受到什么般,将锦盒快速往她怀里一塞,侧身想跑:“改天吧,我得去找阿兄了,他还等我用饭呢。”   清妧不由分说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不要走了,我们谈谈。”   蒋也的身形顿住了。   他慢慢站直身体,向清妧扯出一个笑容:“这么严肃。来日方长,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就是了。”   清妧没有回答,带他来到楼梯下的隐蔽处坐下。   “蒋也,这几天,我想你已经感受到了。我……”   “没关系的!”蒋也突然打断她,“我知道,你只是弄不清自己的心意,所以难免纠结。再说你师叔救了大家,你在他身边多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我不会有什么意见。”   往日充满活力和阳光的眸子,不知何时已被伤痛填满。那个无忧无虑的小狼妖,终是被爱情所伤。   看到这样的蒋也,清妧感到心间一痛。   她总觉得爱情是甜蜜的,所以给人带来的伤也是甜蜜的,却从没想过被爱情伤到的人独自舔舐伤口时会有多难过。   她真的不是一根合格的红线。   但起码,让她学着成为一个合格的恋人和朋友吧。   “蒋也,我对师叔,不是报恩,也不是纠结,”她温柔又残忍的开口,“我已经认清了自己的心,他就是我唯一的爱人。而你……”   她看着蒋也剔透的眼睛:“也会遇到一个跟你两心相悦的人。她会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一定会的,等回到天庭,她会为他成就最美满的姻缘。   蒋也最后什么也没说,扯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后,便起身离开了。   逃出族中时的费劲心思,独自受伤时的孤单绝望,甚至在她身边却不得靠近的压抑……全都比不过此时的悲伤和不甘。可这些悲伤和不甘,也都被少年埋进心底深处,没有在心仪之人面前泄露半分。   望着蒋也离开的背影,清妧也没了上街的心情。   她站起身准备回房,却不期然望见了立在楼梯旁的封也。   “你……”清妧不知他站在那里多久,“全都听到了?”   封也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宛如初见时般俊美而尊贵。   “嗯。我们也聊聊吧。”   清妧点点头,重新回到她与蒋也方才坐的地方。两人坐定后,清妧看着封也,轻轻道:“对不起。”   封也微怔,复而重新笑开:“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又没允诺过我什么。就算要说对不起,也该是我对不起你。一个男人,连最基本的保护都做不到,还谈什么喜欢。”   “不是的,”清妧使劲摇头,心底突然涌上来一股委屈,“你也想为自己爱的人拼命的,可你不能。你有太多牵挂和负担,根本没有办法做一个听从自己心意的人。”   从方才拒绝蒋也时就堵在心口的情绪似乎一下子泛滥,清妧再也忍不住心中酸涩,泪水一滴滴掉落下来。   封也呆滞片刻,竟扶额大笑起来。   “你这丫头,原来哭的时候,还能瞧出几分憨厚来。”这朵横行无忌的食人花,如今为了他真诚掉泪……也算,值了。   他这一打岔,清妧的情绪也消散大半。她连忙把泪水擦干净,有些无奈地笑道:“拜托,人家在很认真地宽慰你好不好。我看你也不需要,反正你们这些孤辰寡宿都强大的很……”   最后一句她说的十分小声,封也没听清,下意识“嗯?”了一句。   “没事。”清妧正色道,“总之,感谢你和蒋也对我的喜欢,虽然不能回应,但我依然觉得他们很宝贵。以后你们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也一定会全力以赴。”牵红线这种事就更是包在她身上。   “呵,”封也笑笑,“对蒋也的这份感谢为什么也跟我说,难道还要我帮你转达?”   清妧苦笑一下,光是拒绝对他的伤害就已经够大的了,她哪里还敢跟他说什么感谢。“你帮他承担的东西够多的了,这份感谢,便也一起担着吧。”   封也不置可否。   清妧又道:“你也可以不用活得这么累的,可是,奈何你想不开呀。”她向封也俏皮地眨了眨眼。   世界上有一种人,仿佛生下来就比别人身上的担子重一些。而他们自己也习惯了将所有背负与自己一身,宁愿将阳光让给别人,自己独立于阴影之下。   封也就是这种人。   清妧从不担心封也会困在感情里出不来,她只担心他永远都被困在族长、困在兄长的身份里,一生得不到喘息。   “我要回去跟师叔吃饭啦。”她起身道。   封也还在为她那句“你想不开”而怔忪,闻声也只冲她点了点头。   清妧摆摆手离开,感觉心中的两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再不欠任何感情债,可以跟容泽好好在一起。容泽的不自信,脆弱,敏感和童年时的伤痛,她都会一一治好,与她快快乐乐地过完这一生。   而在容泽转世的间隙里,她便可以终结生命回天庭复命。反正落情簪上,封也那朵已经染上了颜色,回天庭后她求月老加深一下,效果应该也是一样的。   这样想着清妧越发轻松起来,一把推开容泽的房门。   “师叔,我回来啦!”   书桌边的容泽闻声抬头,笑着放下笔,准备上前迎接她。   与此同时,仍在大堂角落里坐着的封也突然扶着额低低笑起来:“我想不开……我想不开……我何苦如此想不开呢?”   万物发展自有定律,蒋也也迟早要背负起自己的人生。苦也好,甜也罢,人本该只为自己负责。从小便被教育当一个合格的妖皇,可从没有人告诉他,太过合格,会让世上只剩妖皇,而没了那个叫做封也的人。   而如今,他已经和妖皇融为一体,不知道如何做单纯的自己了。   也罢,既已走上这条道路,便一条道走到黑吧。   他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粗糙的泥叫叫,这是清妧送给他唯一的礼物。他摸着泥叫叫的脸,唇角勾起一个释然的笑。   “不愧是我看上的人。看得……比我明白。”   容泽的房中。   清妧露出她常有的那种小狐狸似的微笑,一步步走向容泽。而她身上的落情簪,却不知不觉正加深着颜色,在她走至容泽身边之前,整朵花都已经变成了纯正的桃花色。随后,花朵闪动一下,落情簪开始一点点散发出光芒。   “师叔,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她话音未落,周身突然亮起强烈的白光,耀得两人睁不开眼睛,还未说完的话也都消散在空气中。   身体一点点变得轻盈起来,仿佛随时可以随风而去。   清妧似有所感,惊慌地伸出手:“不,不要!”   容泽正期待着后面的话,眼前的变故让他一下就收了笑容。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将人搂进自己怀里,搂得双臂生疼,可心底的恐慌却似乎在昭告着——   没用的,他留不住她。   “为什么……你不是说会永远陪在我身边,我不许你离开我!”   清妧想要跟容泽说她不想离开他,想伸手回抱住她,可意识和五感却一点点抽离,让她再也无法控制凡间的身体。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似乎听到容泽悲兽般的呐喊。   “你若是食言,我永远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第74章 回到天庭   温暖馨香的室内,袅袅青烟于案几上缓缓升起。   小仙童轻手轻脚地走进里室,掀开雪丝青纱帐,正好对上清妧睁开的双眼。   “仙长,你醒了!”   清妧眨眨双眼,看着眼前熟悉的小仙童,愣愣道:“阿缘……”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后,她猛地坐起,“我怎么回来了,为什么突然把我召回来?”   “自然是因为你任务完成了啊。”   一个身穿月白仙袍的儒雅青年从门外走进来,脸上的笑容在看向清妧时,带着几分与外表不符的慈爱,正是月老。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本君对你甚是想念,所以……”月老正准备假情假意地表达一下思念,好哄着清妧快点回到岗位上干活,却因清妧的表情而止住了玩笑。   “你这是怎么了?”月老俊雅的双眉轻轻皱起。   清妧想到回来前容泽的呐喊,心中突然涌上一种恐慌的感觉。她就这么走了,容泽怎么办?   她冲到月老的身前急道:“仙君,求您让我再去凡间一趟,让我以顾清妧的身份过完那一生再回来好不好?”   她是月老手中红线所化,月老看她便像是看自己的女儿一般。看着一向没心没肺的少女,如今焦灼的样子,月老哪里还不明白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心情有些复杂地问:“你在凡间……动情了?”   清妧点点头。   “是那三个孤辰寡宿中的一个么?”月老又问。   清妧再次点头:“对。他叫容泽。”只是说出他的名字,都感觉心底变得柔软。   月老安排她下凡,本意就是让她更懂情爱。如今她真的动了心,只要不影响她身为红线的职责,想必月老也不会干预。清妧一点都不担心他会阻拦。   没想到月老却轻轻叹了口气。   “如今仙界仙位全满,凡人再无飞升可能。你爱上一个凡人,是选了最难走的一条路啊……”   清妧想都没想就摇头:“两情相悦,何难之有?”   月老闻言,定定望了她一会儿,然后拍手大笑:“好,好,好。我的小红线啊,是真的懂爱了。现在还想着劈叉吗?”想到清妧以前的言论,他仍是忍不住打趣。   清妧一脸理直气壮:“以前年纪小不懂事,还是仙君说的对。”   “哼,你话头倒是转的快。”想到以前与她争论时,她那一脸认死理的样子,月老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想下凡得再跟司命打个招呼,我这就过去吧,免得时间一长你那情郎把你忘了。”   “时间…”清妧想到被自己忽略的问题,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我离开凡间多久了?”   月老若无其事地转头看向窗外:“你魂魄陡然归位,身体自然要调息两天。凡间也就过去了……两年多吧。”   两年多!   清妧简直不敢想容泽这两年是怎么过的。她许诺了那么多,他一定以为都在骗他,一定又会觉得世界上没有人真的爱他。   不行,她要在他把自己折磨死之前赶紧回去。   不对,她是不是应该先确认一下他有没有把自己折磨死?   “仙君,我跟你一起去司命仙君那里!”   月老见她着急,便点头应下,路上也好再问她一些细节。   “你就那么直说了?说你见一个爱一个,他不介意的话还可以一起过?”听清妧说到抛弃容泽追求燕晗的事,月老头大的问。   清妧一言难尽地点点头。   “妧儿,本君一直觉得你是个勇士,没想到你真的是。”   清妧:“……”   都是年轻犯下的错。   “有个小三就算了吧,没过多久还再整个小四,啧啧……这个容泽可怜呐。”月老摇头道。   清妧:“难道不是因为仙君给我安排了三个任务对象,容泽才有了小三小四吗?”   “这三个是谁选的?”   清妧:“……”好像是她自己选的。   月老当时有问过她要不要一趟只解决一个,是她自己不服,想要证明自己的想法,执意多选几个。要不是月老拦着,她甚至可能选九、十个。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清妧默默闭嘴。   可惜月老没打算放过她:“好不容易回心转意,不再招蜂引蝶,结果空许下一堆承诺,什么都没干就消失了。这叫人还如何相信爱情啊,啧啧。”   清妧:“……”这些她都知道,快闭嘴吧。   忍受着月老的挤兑,好不容易到了天府宫,却见天府宫的宫门大开着,一众仙童仙娥紧张却不慌乱地来回穿梭着,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这是发生了什么吗?”清妧下意识问。   月老眼中闪过一抹思忖:“最近仙界平淡得跟一汪死水一样,都许久没见过这阵仗了。”他走到天府宫门口的小仙童身边,“小童,你家仙君在吗?”   小童躬身向二人行了个礼:“回禀仙君,泽琼帝君出关,我家仙君去为他老人家筹备归位大典了,现不在宫中。”   月老惊道:“泽琼帝君归位了?”   “是的,帝君不喜铺张,大典就在三日后。”说到那位与仙界共生的帝君,小童眼中难掩崇敬。   “本君知道了,多谢。”   月老说完便准备带清妧离开,清妧却伸手拉住了他。   “仙君,我留在这里等司命仙君可以吗?”清妧咬唇道。   她知道泽琼帝君,那是与仙界共同诞生的自然神,掌管天地秩序,是仙界最尊贵的神仙,连仙帝见了他都要尊称一句“帝君”。   自她出生时,那位帝君就已经闭关,闭关闭了几万年,久到她都快忘了还有这号人物,没想到这么突然地就出关了。   “我只是一个仙长,不去归位大典也没关系,”清妧向月老哀求,“等司命仙君回来休息的时候,我跟他讨个人情,应该就可以下去了。”   “仙君,我想早点下去见他。”   月老看着她,点了点头,然后便留下她一个人走了。   清妧本还好奇他这次为何没有多加啰嗦,直到她在天府宫门口站了两天一夜之后——   守门的小童看了她一眼又一眼,终于忍不住问她:“仙长,您在这里做什么呀?”   “等你们家仙君回来啊。”   小童一脸迷茫:“可我们家仙君在大典结束前都没空回宫啊……”   清妧:“???”   小童见她真不知道的样子,更加迷茫了:“这种大典仙君都会忙到结束,这次的时间还紧,仙君就更不会回来了。这个…灵缘仙君也知道呀…”说到后面,小童的声音越来越小。   清妧:“……”   好一个灵缘仙君,好一个月老!   怪不得他什么也不说就走了,敢情他早就料到她等不到了!   清妧微笑着谢过小仙童,平静地回到了灵缘宫。   灵缘宫里,月老悠闲地坐在桂花树下,自己和自己手谈。听到她的脚步声,月老抬了抬头:“呦,回来啦。”   清妧扬起一个假笑:“等不到,可不就回来了。”   月老嘿嘿一笑,一点心虚都没有,反而慢悠悠道:“你太心急了。凡人们都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更何况是你这个寿无尽时的神仙。爱上一个凡人,以后你要经历的等待和落空还多得很,怎能现在就坐不住了。”   清妧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才道:“说的有道理,但你这回纯粹就是想捉弄我吧。”   “哎呀不要说得这么直白嘛,”月老一粒一粒捡着棋盘上的棋子,“反正没有司命你也下不去,不如就跟我一起参加一下泽琼帝君的归位大典,待大典结束本君再送你下凡。”   “那位帝君啊,可是仙界为数不多还有神格的神仙了。”他感慨道。   清妧很少听月老正经夸赞别人,左右也走不了,她便也一起去参加归位大典,表达一下敬意。   她知道泽琼帝君在仙界威望超群,是不少仙长甚至仙君的偶像,但来到归位大典现场时,依然被众仙家的热情惊到了——   她从来没同时见过这么多神仙!   连仙帝的百万大寿时都没有!   一个个金尊玉贵的仙君们,皆按位序正襟危坐于自己的座位上。平日里爱说爱笑的那些也全都没了话,只期待地望着大殿门口的方向。   清妧感慨了一下,便收回了心神,开始在殿中寻找司命仙君的身影。可惜还没等她找到,便听殿外传来一声通报。   “泽琼帝君到——”   在话音落地的瞬间,殿内的众仙君同时起身,齐齐贺道:“恭迎帝君归位!”   清妧跟着周围的人起身恭贺,眼睛不自觉落到踏入大殿的人身上,只一眼便再也无法移开。   来人一身黑纹滚边白袍,腰系白玉方扣,黑发如墨,周身萦绕着一股极淡、却让人无法忽略的仙气,甫一踏入大殿,就将整个大殿笼罩在了这种仙气中,让一众仙君更加绷直了身体。俊美无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造物之神俯视众生,冷漠而悲悯。   清妧忍不住捂住嘴巴。   容泽!!   什么泽琼帝君,他分明就是……她的容泽啊。 第75章 迫不及待   圣洁的身影从大殿中间走过,所到之处,众仙皆低眉敛目行礼。   直至走到大殿的前方,尊贵儒雅的仙帝起身迎接:“泽琼帝君,恭喜归位。”   清妧怔怔望着前方那道冰冷又威严的身影,看着他与仙帝平起平坐,看着他接受众仙朝拜,看着他重新点亮泽琼宫的主神石……   看了他好久好久,他始终没有看她一眼。   清妧突然有些不确定。   虽然相貌相同,但神和人的气质差别巨大,即便容泽身具修为,那气场和姿态也无法跟仙界的至尊相比——   如果说容泽是清冷出尘的,那么眼前这个泽琼帝君,则超出了语言可以描述的范围,他是天地秩序最完美的化身,一举一动都是无法言喻的风华。   便是其他神仙,也被他衬得黯淡无光。   清妧的心彻底分成了两个阵营。一方在说这个泽琼帝君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肯定不是容泽;另一方却在说,泽琼就是容泽,她不可能认错,只是泽琼没有与她相认。   两种想法在她心中不断地搏斗,搞得她心神不宁,连一旁百花仙君夭之和抱朴子的小声争吵都没听见。   “清妧,你敲他那样子,看了就讨厌。”夭之拽了拽清妧的袖子道。   清妧回过神,有些懵:“嗯?”   她与夭之都是活泼好玩的性子,以往关系很是不错。她刚刚来到大殿里,就被夭之拉到了她身边坐。   夭之向道君抱朴子的方向飞了个白眼,惹来对方横眉怒瞪:“总觉得自己清高得很,好像人修成神仙有多了不起似的,我们生下来就是神仙,那才是得天地之大造化,哼。”   大殿前方还有人在跟泽琼帝君论道,抱朴子不好发作,生生将一张白脸憋得通红,惹得夭之又是一顿嘲笑。   “这些人神,就爱宣扬凡人成仙的了不起,惺惺作态得令人作呕。”   清妧的心思都在泽琼身上,因此听着夭之的话虽稍有惊讶,但也没有追根问底的意思,只拉着对方随口安抚几句:“经历不一样而已…仙界就这么多神仙,往后都还要相处下去,就别放在心上了。”   一向大度的夭之摇头:“就人神整天对着我们阴阳怪气的这副样子,以后真难跟他们相处下去。”   她说完转头又与身后的其他仙长说道,清妧便没再回话,只继续琢磨自己的事情。   大典结束,清妧有些悲哀地确定,泽琼帝君从头到尾只看了她一眼——   她这个方位的神仙一齐起身道贺的时候。   看着那个圣洁的身影慢慢远去,清妧终究没有鼓起追上去的勇气。在原地思忖片刻后,她抬步去了天府宫。   她苦等了三天的司命仙君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宫殿。听了她的请求,司命一点都没有吝啬,拿出苍生石递给她道:“输入灵力,心中想着你想看的人,就能看到了。”   清妧客气了道:“多谢仙君,仙君辛苦了。”   司命摆摆手:“不辛苦不辛苦,只要那群人神别整天再说我们自然神占着职位不干活就行了……”   人神和自然神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   清妧有些疑惑,接过苍生石后便将这些都抛到了脑后。她输入灵力,期待地望着苍生石——   白色的玉石面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清妧隐隐明白了什么,下意识又输入了一些灵力,苍生石依然毫无变化。   “诶,怎么回事,转世也会有转世后的样子啊,”司命走过来,将手轻轻覆在苍生石上,“这人发生了什么,可别是……”他本想说可别是灰飞烟灭了,看到苍生石上缓缓出现的身影后,几近失声,“泽琼帝君?!”   他望着清妧,面容惊讶到狰狞:“你情劫的对象,是泽琼帝君?”   清妧看着石面上熟悉的面孔,心情复杂地叹口气:“好像是的。”   画面中,容泽一个人走在雪山上,身影孤单而瘦削,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只能凭黑发辨别所在。清妧看了一会儿道:“仙君,能让我看一下他死前两年都发生了什么吗?”   司命从震惊中回过神,帮她操纵起苍生石。   点点白光从苍生石上升腾而起,待白光散去,苍生石上出现了新的画面。   清妧无法想象这两年容泽是怎么过的,大抵会很悲伤,应该也会很孤单,就像刚刚雪山里那个悲寂的背影一般。   可苍生石上却没有出现她预料的画面。   画面中的容泽,平淡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每日早起修炼,处理修界事务,指点弟子突破,偶尔受邀去外地除魔,或者是出席哪个国家的修界论典——   与她下凡前的生活没有丝毫变化。   清妧看着这些,只觉心中更加压抑。如果他真的不受影响,又何以英年早逝?   画面如走马灯过,很快又出现了容泽死前去的那座雪山。   雪山里有一只雪隼精,不知修炼了多少年,体型异常巨大,盘旋在雪山之巅,翅可遮天。容泽去这座雪山,显然就是为了除掉这只雪隼精。   雪隼精固然厉害,但却不是容泽的对手。除掉雪隼精后,一颗淡青色的精元从它体内冒出,被容泽伸手接住。精元中,护着另一个小小的精元,虚弱的白鹄死死盯着容泽,目光中充满了悲愤和仇恨。   这种目光让容泽微微一怔。   在他怔愣的瞬间,白鹄高高扬首哀鸣一声,然后奋力挣破了雪隼精的精元!   它本就元神大伤,全靠雪隼精为它护住精元才能存活下来。挣破精元的那一刹那,它的精元迅速化为灰烬,随着雪山上的风消逝在世间。   容泽望着白鹄消逝的方向,伫立了好久。   久到,画面像被定格。   在清妧感到眼睛变得湿润时,容泽动了。   他猛地向后踉跄两步,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般,喷出大口的鲜血——   清妧睁大眼睛,忍不住扑到苍生石前,却只能摸到冷冰冰的石壁。   “禽类尚且此情不渝…”容泽轻轻呢喃,“即便做不到,你又何苦骗我…清妧…”   “没有啊师叔,我没有骗你……”清妧靠在苍生石上,泪水一滴一滴滚落下来。   可惜,彼时的容泽看不到她,也听不到她。他擦干嘴角的血迹,转身缓缓走向雪山深处。   清妧终于弄清了容泽的死因。他在寂霾山受的伤并未完全养好,只被他强行压下,雪山大恸之下,沉疴复发,他便这么将自己葬在了雪山中。   她原本怕自己看了容泽伤心的样子会难过,现在才发现,看他隐忍不发,一个人默默忍受的样子,才让她无法承受。   她摩挲着容泽的背影,任由眼泪滑落。   “那个……”   一道男声打断了她的情绪,司命脸上维持着得体的笑容,指指清妧身下的苍生石:“苍生石乃天石,最好还是不要拿泪水浸泡它吧。”   清妧望着苍生石上的一大滩泪渍,脸瞬间羞得通红,赶紧抹抹眼泪,把苍生石擦干净站起身。   司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般笑笑:“人都已经在跟前了,就没必要为以前的错难过了,珍惜眼前人才是。”   清妧轻声喟叹,点了点头:“仙君说得对。我这就去找泽琼帝君,多谢仙君!”   “哎哎哎,”司命一把抓住要跑的清妧,“现在的年轻神仙怎么都这么急躁。说去就去,你了解过他现在的脾气秉性么,知道他现在怎么想的吗?坐下来,我给你介绍下泽琼帝君再去……”   清妧迫不及待地摇摇头,拒绝道:“不,我只要知道他是容泽就够了。仙君我去了,我一刻都不能等啦!”   说完便消失在了天府宫。   司命望着她消失的地方,缓缓收回手。   “想帮后辈一把,怎么这么难呢。” 第76章 是否一人   清妧飞快地从天府宫出来,一路奔向泽琼宫。   泽琼宫是仙界最古老的一座宫殿,墨沉石筑成的殿墙没有过多的雕檐与装饰,显得威严大气。清妧以往路过时,总觉得这里压抑又沉闷,这会儿再看,却觉得哪哪都好,气势恢宏,就连门口看守的仙童瞧着都比别处机灵。   她走上前道:“小仙灵缘宫清妧,求见帝君。”   虽自称小仙,但她在月老手下掌管姻缘,在仙界一向备受追捧。有的神仙就算对情爱没兴趣,也不愿意得罪清妧,以免她将自己与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牵上红线。   可眼前的小仙童只是不卑不亢地向她回个礼:“回仙长,帝君此时不在宫中。”   “可知帝君去往何处?”   “帝君行踪,小人不敢过问。”   清妧有些失望,瞧着这小仙童却依然欢喜,就像看到幼林般,带着一种天然的亲切感。   “那我就再去其他地方找找吧,多谢你啦。”清妧伸手拍了拍小仙童的肩,看着小仙童一脸惊悚的表情,忍不住想笑。   她抬头看了眼牌匾上“泽琼宫”三个大字,心中的那股急切似乎慢慢被安抚下来——反正容泽也已经回来了,她怎么都能找到他的。   清妧正打算离开,突然看见小仙童脸上的表情变得崇敬。   “参见帝君。”小仙童后退一步,向着清妧斜后方行礼。   “嗯。”   清冷醇厚的嗓音自清妧后方响起,仿佛一股电流顺着她的尾椎一路电到大脑,让她浑身战栗发麻,失去了响应能力。   方才还乐观淡定的大脑,现今一片空白。直到白色的身影经过她的身边,即将踏入泽琼宫大门时,她才反应过来。   “师叔!”清妧开口。   泽琼回过头,眸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清妧仙长,在下泽琼。”简单的几个字,不含任何感情。   仿佛一盆凉水,将清妧的热情兜头浇灭。   她像是刚刚想起,归位大典的时候容泽,不,是泽琼,就已经看到过她了,可是却没有认她。   ——这不是容泽的作风。   清妧下意识将心头的恐慌压下,努力扯起唇角道:“啊,那就称呼你泽琼帝君,还有点不习惯呢。”   泽琼仍是淡淡看着她,没有说话。   “不知道泽琼帝君现在可否方便,我有些话想跟帝君说。”原本打算好的话说出来了,可清妧却被泽琼的眼神盯得只想转身就跑,这会儿恨不得他赶紧拒绝自己,好让她逃离这种窒息的处境。   出乎她预料的是,泽琼同意了。   他转过身,袍角在身侧划出一道冰冷的弧度:“跟本君来吧。”   清妧望着那道冷漠从容的身影,握了握拳,跟了上去。   她应该预料到这种场景的,容泽被她伤了一遍又一遍,怎么可能还毫无芥蒂地迎接她。   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自然要她自己去弥补。   泽琼没有带她进入殿中,而是去了宫里的一座凉亭。   凉亭简单而古朴,虽不像其他神仙宫里的凉亭那般雅致,却别显幽静,让人望之心宁。   “你有何事,现在可以说了。”泽琼道。   清妧望着这张与容泽生得一模一样,面对她时却毫无感情的脸,心情酸涩。她放平心态道:“小仙鲁莽,敢问帝君闭关期间,可曾去人世历劫?”   泽琼点头:“去过。”   “可曾转世为一名叫做‘容泽’的修士,并且…”清妧顿了顿,“…与小仙相识相恋?”   她下意识握紧拳头,可泽琼仍是那副毫无波动的样子。   “是。”   拳头松开。   明明得到了确定的答案,清妧却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表达。   “师叔…”   “在下泽琼。”   “是,泽琼帝君,”清妧伸手制止了一下,示意泽琼自己先说,“我来只是想告诉您,当时,我回仙界时,并非自愿。我并不知道那番话就会让我完成任务,更不知道完成任务以后就会直接回到仙界…”   她眨眨眼,觉得有点委屈:“我那时回去找你,是想说我跟封也蒋也都说明白了,以后我都只有你一个……我们俩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眼眶变得温热,清妧轻呼一口气,侧过脸将眼泪抹去。   “本君知道了。”半晌后,泽琼缓声道。   清妧转过头看着他,不敢相信他只有这点反应:“帝君你,没有其他要跟我说的了吗?”   泽琼看向亭外:“没有。”   “我当时不知道……我以为我可以留下来的,我以为回来也会像来时一样,月老会提前问我许多问题再……”清妧怕他没听明白般,继续解释,却越来越语无伦次,“我甚至想好以后了。我那时不知你也是神仙,还以为要陪你轮回转世呢,那样倒是挺有新鲜感,但以你的性子,大概每一世都要我重新追你……”   风吹过亭内,扬起泽琼的发丝,却没能吹动他脸上冰冷的表情。   清妧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再说不下去——   他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   清妧一沉默,整个凉亭里便只剩下了细细风声。两个人相对而立,却皆都望着亭外,仿佛各不相干。   半晌后,泽琼率先开口:“你说的,我虽当时不明,归位后却全都了解了。那时要走不是你本愿,你也不必对我那世的惨死耿耿于怀。”   “是么。”清妧轻轻道。   “自然,”泽琼看向她,“你此番前来,并不只是想要向我解释,还想与我重归于好,是吗?”   暧昧的内容,配上他冰冷严肃的语调,让清妧有种被扒光衣服般的羞耻感。仿佛她脱光了衣服站在他面前,他却不想看。   可他说的都是事实。   清妧扯着衣角,点了点头。   “清妧,”泽琼今天第一次唤了她的名字,让清妧有种距离近了一点的错觉,“本君现在是泽琼,而非容泽,你确定你想重归于好的对象是我,而不是那个只有你的容泽?”   “如果让你选,你选泽琼,还是容泽?”   泽琼走到清妧身前,看着她的眼睛逼问。   清妧感觉自己被看得无所遁形,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好在泽琼也并未继续逼问。   他收回目光后退两步,语气终于不像之前那般冰冷,却依旧无情:“想好这个问题再来吧。”   清妧大脑一片混乱,觉得自己好像来错了,木讷地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去。   泽琼望着她仓惶的背影,眼中平静无波。   该让清妧明白,他是泽琼,是活了几万万年的帝君泽琼,而不仅仅是人间的一个小修士容泽。   他可以原谅她在凡间犯的那些小错误,却无法容忍她草率地将他当成某个人的影子。   他的转世也不行。   -   清妧从路边摘了一朵迎仙花,神游般念念叨叨:“容泽…泽琼…容泽…泽琼…”   直到迎仙花的花瓣都被她掳秃了,她也没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容泽是泽琼的转世,他的一举一动就是泽琼的一举一动,他对自己的爱也是泽琼对自己的爱,她来找泽琼再续前缘本来是一点问题的都没有的。   可是今天面对着泽琼的感觉,还有泽琼对她说的那些话,都告诉她泽琼和容泽是不一样的。   容泽看上去冰冷,可内心柔软,渴望爱,也渴望被爱。   而泽琼……她看不透他。他是那样的高高在上,与万物同生,掌万物规则。这样的人,会渴望爱吗?   清妧甚至后知后觉地想,自己这样冒失的去求复合,算不算对他的一种冒犯。   可她又要去哪里找她的容泽呢?   难道她要这么放弃?   不,绝不可能。   若是走投无路,她就将泽琼帝君打晕了投入轮回,彻底重新开始。   ——当然,这也是不可能的。   清妧叹了口气,继续□□迎仙花的花茎,突然听到路边有人在唤自己。她转过头,不远处的石桌上,月老和司命相对而坐,齐齐古怪地看着她。   “松开那迎仙花吧,最近花价上涨,若是小仙娥看到了来讨赔偿,灵缘宫怕是赔不起呀……”月老放下手中的棋子,摇头道。 第77章 秩序与情   清妧这会儿乱得很,不想跟月老胡扯,远远行了个礼便准备离开。   “小友似有烦恼,何不坐下来,让我们这两个老东西给你排解一二?”司命放下手中的棋子,出声唤道。   说完还给了月老一个眼神。   月老立马上道:“妧儿啊,整个仙界知识最渊博和情感最丰富的两位神君都在这了,你难道要错过这个请教的机会吗?”   清妧看着这两个老东西一脸八卦的表情,哪里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对他们这种为老不尊的行为十分唾弃。   然后转身来到石桌旁边坐下。   ——万一能给出什么好主意呢。   “我刚刚去找泽琼帝君了,”清妧把泽琼宫里发生的一切描述了一遍,“他明明记得我们以前的事,甚至他可能在我去找他解释之前就已经知道我离开的原因了,可他还是对我很冷漠,还让我在他和容泽之间选一个……”   她突然拍桌:“该不会他是不想跟我好了,拿这种问题难为我吧?”   “噗……”司命仙君笑着道了句歉,然后道,“从仙界开辟到现在,被泽华帝君拒绝过的仙君不计其数,还从没见泽华帝君采用过这么迂回善意的方式。”   清妧立刻抓住重点:“泽华帝君拒绝过很多人吗?很多人喜欢他?那现在呢?有没有跟他关系好的异性仙君?”   司命仙君闻言笑意越发明显,月老则觉得她有些丢人。堂堂掌管情缘的仙长,牵过的红线数以万计,谈个恋爱还如此不稳重。   他抢在司命面前道:“泽琼帝君早时年少有为,生得又好,心悦他的人不知凡几,但从没见他与谁走得近些。现今德高望重,几万年出关一次,更是没什么人敢去叨扰,是以身边清净得很。”放心吧,别问这种问题丢他灵缘宫的人了。   清妧想到以前的那些传闻,确实与月老说的这般,这才放下心来。   可马上又开始愁:“在仙界没有伴侣,在人界又是孤辰寡宿,那我应该是他长这么大唯一一朵桃花了呀……他怎么还这么对我。”难不成变回神仙后,感情就自动淡漠了么。   月老摇摇头:“他对你如何,还得看你自己体会……”   他话未说完,司命便笑着接道:“泽琼帝君愿意跟她说这么多,已经说明她的不一样了吧。帝君可不是会跟人闲聊的人,我以往去拜访,没有公事帝君都不会见我。”   “真的吗?”清妧的眼睛亮了亮。   “当然是真的。”司命端起茶杯轻吹一口,“帝君不是一个会搪塞别人的人,你倒不如好好考虑下他对你说的话。”   “他对我说的话?”清妧皱眉思忖,“我当时被他冷漠的态度打击到,确实没怎么听懂他的意思……明明就是一个人,为什么总强调他和容泽的不同呢?”   司命放下茶杯,轻叹:“他可是掌管天地规则秩序的神仙啊,最严谨不过了。”   严谨?   清妧愣了愣,想到那些关于泽琼的传闻。   若说她是情缘的化身,那泽琼便可以说是规则的化身。规则是秩序,是底线,是万物发展都逃脱不了的规律。   所以与跳脱随性的她不一样,泽琼帝君一直都是严谨、刻板的,甚至有的时候显得无情。   可他若真的无情,他便不会转世成容泽,那般爱着世人、爱着她了。   规则的感情,藏在条条框框和追根究底之中。   他的确是容泽,又不是容泽。他没有童年不幸造成的自卑和脆弱,多了自然神的高傲和冷漠,在人界的那短短几十年外,是上亿年守护世间的孤单寂寞。   一个容泽,又怎么能代表得了他的一切?   所以他才问,选容泽,还是选他。   “多谢司命仙君点拨,小仙先告退一步,来日定上门感谢!”清妧站起身,一溜烟跑没了人影。   “嘿…这孩子,不跟本仙君打招呼就跑,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月老望着清妧的背影愤愤道。   司命笑笑:“还不是你自己宠出来的。”   月老语塞,收回目光抿了口茶,然后略带疑惑地瞥向老友:“虽说我宠她,这事我却是想让她自己悟的。未曾想,你今日倒比平时热情。”   “唉,”司命摇摇头,“活得越久,越发看不得波折。早点修成正果,早点看些快乐事,岂不是更好?”   良久,石桌上才传来一声喟叹。   “今日青阳也要羽灭,你与他那般交好,真的不去看看了?”月老问。   司命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弧度:“交好又如何,太平日子过久了,连你也看不破生死了么。”   “……可惜,无妄之灾。”   -   清妧来到泽琼宫,再次站在那个小仙童面前。   “小仙童,帝君在吗?”   小仙童的表情有些疑惑,似是没想到她会来问这个问题,但还是一板一眼道:“禀仙长,帝君不在宫中。”   “那他去哪了?”清妧下意识反问。   小仙童微微皱眉,见她真的不知,又想到泽琼曾邀她进去,怕耽误泽琼的事,这才道:“帝君受仙帝之邀,赴无忧山监青阳仙君受刑。”   无忧山?青阳仙君?!   无忧山是仙界诛灭神格缺失的仙人的地方,自清妧降生就没见那里开启过。这次不仅要开启,诛灭的还是一向温和受礼的青阳仙君?!   饶是清妧这会儿急着见泽琼,也忍不住为这事停了下来。她继续问:“青阳仙君做了什么,怎么会到去无忧山的地步?”   小仙童摇头:“小仙不知,只知……青阳仙君失了神格。”   失了神格?   清妧更加不解。神格这种东西,是烙在每个神仙灵魂中的,与他的神位相连,便是想抽都抽不出来,除了犯下灭世之罪,根本不可能脱落,是以无忧山从未开启过。可青阳仙君……怎么会失了神格?   清妧没有多加逗留,立刻前往无忧山。   -   往日清净无人的无忧山上,此刻早已站满各路神仙。   泽琼同仙帝一道,来到寂灭广场前方,望着广场中间被捆仙绳缚住的青年。青年原本俊秀的脸如今充满戾气,愤懑而仇恨地看着前方,早已没了仙君的风仪。   泽琼一望便知,这人确实失了神格,就算今天不处决他,过不了多久,他也会因仙气散尽而消失于仙界。   他向仙帝摇了摇头。   仙帝见此,眼中划过一丝失望,惋惜地望了望青阳,抬手道:“青阳仙君神格已失,行刑。”   话音一落,诛仙阵开,一道紫色的闪电顺着阵法径直劈向青阳——   “轰!”   闪电消失后,缚在广场中央的俊秀青年已消失于天地间,再无踪迹。众神站立处,因他的消失起了些许骚动,却又很快平息下去,只有部分人神脸上还留有悲愤之色。   清妧赶到时,恰好看见青阳仙君消失的那一瞬。   她还记得青阳仙君是个十分守礼的人,有点人神都有的小迂腐,可被调戏时却不会生气,只会脸红着默默走开。她隐约记得下凡前几天,还跟夭之一起捉弄过他。   怎么会……   “凭什么,凭什么又是人神!”身侧一个紫衣仙子不平道,声音里隐约有哭腔。清妧顺着声音望过去,是最后一批飞升的人神里的一位。   她身旁的抱朴子面无表情,声音却也略显压抑:“人修炼成神,本就是逆天而行,自然也容易被上天报复。”   “先是梨抿子和孑逸仙君,现在青阳也走了……我们人神费尽心力飞升,兢兢业业维持着仙界的秩序,还要被上天报复。那些自然神就可以生而为神,玩忽职守也不会被上天惩罚,这便是天理吗?”那名仙子又道,情绪隐隐失控。   抱朴子警告地轻吼:“箜絮!”   箜絮哽住,转身欲走,却一下与清妧的眼神相撞。她稍一怔愣,终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抱朴子目光复杂地望了清妧一眼,也跟着离开了这里。很快,广场上的人逐渐散去。   清妧望着广场,这才发现,什么时候人神和自然神已经不说话了。   人神望着自然神的眼神里,充满挡不住的厌恶。而自然神看人神时,眼神里也写满了不屑。   清妧有了片刻的迷茫。   以前大家的关系都很好啊。怎么会到现在这个地步。   她心中有些难受,想快点跟泽琼说说话。可是广场前方,仙帝整跟泽琼说着什么,两人表情中尽是严肃。   她远远望了片刻。   最前方的泽琼似有所觉,抬眸向这边望了一眼,停留片刻,才重新专注于眼前的谈话。   清妧勾起一个欣慰的笑。   即便是神仙也会面对失去。纵然她和泽琼都是自然神,焉知就没有陨落的那一天。既然两情相悦,那么留有隔阂的每一瞬都是对这份情感的辜负。   思定之后,清妧干脆离开,再次回到泽琼宫。   “我来等帝君回家。”   望着一脸惊悚的小仙童,清妧笑眯眯道。 第78章 世间姻缘   从艳阳高照到日落西山,转眼又到第二个艳阳高照和日落西山,清妧脸上的笑终于绷不住了。   她一脸崩溃地揪着小仙童的脸:“你家帝君为什么还没回来?跟仙帝谈个话要两天吗?他不知道这里有人在等他吗?”   小仙童的脸被揪扯变形,却依然努力保持自己沉稳的形象:“帝君公务繁忙,行程怎是我等可以窥探的。仙长并未与帝君约好,帝君怎么会知道有人在等……唔……”   清妧又用力扯了两下,这才泄了气般收回手。   或许,她不应该在这里死等下去了。   人神与自然神不和,泽琼身为掌管规则的神仙,极有可能会着手调查这件事。   清妧一拍脑瓜子,怎么之前没有想到!   可是……就算想到了,她也不知道他会去哪调查。   算了,清妧又泄了气。   还是在这里等他吧。   “这不是清妧小友吗,怎会在这里?”   一个广袖长袍仙风道骨的道君远远走来,清妧抬眼望去,竟是司命仙君。   “见过司命仙君,仙君也来拜访帝君?”清妧问。   司命向她摇了摇手中的玉色请帖,疑惑道:“帝君回宫了?我以为他仍在冼星台,准备放下请帖就走的。帝君在的话,幸好本君亲自来了……”   “不不不,”清妧忍不住打断他,“帝君并未回宫。听仙君的意思,他去冼星台了?”   司命点点头:“今晚天府宫举办冰荷宴,我特来给帝君送帖子。听人说帝君去了冼星台,本想让门下仙童来送,结果突然又有事需要出来一趟,我便亲自来给帝君送了。你的帖子已经派人送往灵缘宫了,晚上若是有空,便来天府宫赏赏荷吧。”   “自然,多谢仙君。”清妧面上热情笑道。   既然已经知道了泽琼的所在,便没有原地傻等的道理。冼星台是观四方星宿之所,地处偏远,一般少有人去,也方便他们说话。   她正想着,冷不丁被人弹在额角。   “跟本君还在这装模作样,”司命揣起手看她,“你这颗心怕是早就飞到冼星台去了,哪里还顾得上本君的冰荷宴。”   清妧被拆穿倒也没有不好意思,顺势扬起一个甜甜的笑:“仙君自是了解清妧的。况且司命仙君的冰荷宴,可是仙界人人想去的盛会,清妧要给其他仙友腾地方嘛。”   司命笑着摇头,终于懂了月老为什么这么疼这丫头。   他拿出一个天青色的酒瓶递给清妧:“冼星台视野辽阔,漫天繁星,是个互诉衷肠的好地方。这里还有一瓶桃花酿,你拿去助兴好了。”   星河之下,浅酌叙情。   不错,浪漫。   清妧颠颠接过司命手中的桃花酿,迫不及待又好整以暇地前往冼星台。   人世有个说法叫“好事多磨”。   清妧觉得她跟泽琼之间算是天大的好事,便是中间再多点波折也没什么,即便她到了冼星台泽琼又不在她也不会失落。她总能找到他,再牵到他的手。   因此,当看到夜幕繁星之下,那个长身独立的清冷身影时,清妧心中还划过一丝小遗憾——   原来上天对他们的考验到此为止了呀。   这点小遗憾伴随着对未来的向往,全部转化成了按捺不住的小欣喜,让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雀跃。   泽琼转身时,看到的便是少女轻松愉悦的脸。   “泽琼帝君。”   清妧唤着这个还不太熟悉的名字,走到泽琼跟前。“我在泽琼宫等不到你,便只好出来找你,你现在方便听我的答案吗?”   泽琼长袖下的指尖微动,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素白的脸上写满了淡漠。本是世间最完美的一张脸,却因身上过于冰冷的气质显得有些薄情。   “说。”   清妧瞧着他这副模样,与容泽装模作样时一模一样,忍不住又想逗弄一番。   “我选好了,不是泽琼帝君。”   泽琼冰雕似的脸毫无波动,只嘴角似乎抿得更紧了些。   “也不是容泽。”   泽琼双眉微皱,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清妧说完这句却不再说话,只直勾勾地看着泽琼笑。泽琼一向冷漠自持,此时只觉心头无名火起,压抑着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清妧见状笑得更欢了,低下头肩膀耸动着笑了起来。   在泽琼准备拂袖离去的那一瞬,清妧上前两步,不由分说地环住了泽琼的腰。   泽琼:“……”   他定了定神,努力让语气冷下来:“你不是都不选么,这是做什么?”   清妧抬起头,弯弯的眼睛里全是他:“是呀,不选容泽,也不选泽琼。”   “选我眼前这个人。”   清妧等了等,泽琼却只是深深看着她,没有开口回话的意思,她便继续说。   “你是谁,我就选谁。你是凡人,我便喜欢凡人,你是神仙,我便喜欢神仙。就算哪天你又历劫成为了一棵花花草草,我也一定可以从花丛中把你找出来,将你带回家。”   分明身处漫天繁星之下,泽琼却觉得,再没什么比眼前人的眸子更闪亮的。他以为归位后的自己会像从前一样,只有规则铁律,却不知这颗心在重见少女的那一瞬间便再度溃不成军。   他将少女拥入怀中,一直绷着的唇角终于有了弧度。   “你以为,你真的有选择权吗?”   清妧:“什么?”   低沉而愉悦的嗓音从她耳边传来:“没什么。”   那只是一个问题,而最终的走向将掌握在他手中。所幸,他的少女给出了最正确的回答。   清妧:“……所以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了吗?”互诉衷肠,该你说有多爱我了呀。   想到这里,她掏出了司命给她的助兴神器——桃花酿,又轻轻一挥手,一张小巧圆桌从地面缓缓升起。她拉拉泽琼的手,示意两人坐到桌边。   泽琼望着少女带笑的脸,清冷的眉眼染上几许温柔。   “改天再喝,先陪我去个别的地方可好?”   清妧点点头,麻利地收起小圆桌和桃花酿,握住泽琼的手:“当然好啦,你去哪我就去哪,以后别想把我甩掉。”   泽琼又笑。   他的笑是收敛的。可是在这张冷冽的脸上,一点点笑意就足以打开整个春天,让人沉醉。   清妧莫名有些脸热,眨眨眼移开目光:“笑什么笑,我又没有很可惜……只是可惜司命仙君的一片苦心而已。”   “司命?”泽琼反问。   “嗯,”清妧将泽琼宫门口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有些狐疑地端详着泽琼的表情,“然后司命仙君就把这瓶桃花醉给了我,我想着应当是为了弥补我不能去冰荷宴的……遗憾?”到最后两个字时,她越说声音越小。   回头想想,司命仙君虽跟月老熟识,但以往对她也未曾有多青睐。怎得她历劫归来后,次次都帮忙,还次次都帮得恰到好处呢?   似乎太巧了。   “那样正好,”泽琼缓缓勾起一个睥睨的笑,“我带你去赏花。”   清妧:“??”   下一瞬间,她便出现在了天府宫门外。   “这么快的吗?”   清妧震惊了一下下。   泽琼食指抵唇轻“嘘”了一声,示意她听里面的声音。   赏花宴自然是热闹的,神仙们并不会傻乎乎地盯着一株株冰荷傻看,而是在园中或攀谈或游玩,好好放松一下——但里面的声音似乎过于热闹了些。   清妧凝神细听片刻,双眼陡然睁大:“兵戈之声!”   仙界太平已久,各路神仙各司其职,怎会有兵戈之声。难道……   清妧想到人神和自然神之间的不愉快,连忙抓着泽琼的手往里冲:“要阻止他们!”   泽琼被她拽了一下,一动未动,反而将她拽到了自己身后。   天府宫牌匾的下方,司命仙君不知何时出现,正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们。   “司命仙君……你做了什么?”清妧质问道。   “到现在,你还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吗?”司命像是可惜般摇摇头,转而看向泽琼,“帝君应该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   泽琼眼神冷冷看向他:“将邪术传入凡间,引起无数凡人枉死、孤魂满地;还是在仙界挑唆同僚争斗,致使无辜人神枉死?又或是……设局引众神前来,妄图引起仙界大乱?”   自己的阴谋被人悉数戳破,司命的脸上却仍挂着温和的笑。阿昏   “不愧是帝君,”他缓缓开口,“从你出关的那一刻,我便知道我的计划瞒不住了。可惜啊,哪怕你晚死一年……呵,也怪我自己多事。”   若不是他多事帮了月老的忙,清妧怎么能够顺利下凡。清妧若没有下凡,泽琼又怎会因情殇早逝,提前归位。   除了掌控秩序的泽琼帝君,谁能察觉到他动的手脚?便是众神朝拜的仙帝也不行。   “平添这许多麻烦……”司命有些厌恶地甩了甩手。   一道锋芒从他袖中甩出,直向清妧而来。   锋芒未到她跟前便消失不见,她的怀中却陡然光芒大盛。储物袋里的桃花酿猛地炸开,泽琼迅速将她护入怀中,可酒水依然洒到了二人身上,又迅速蒸发。   当酒水完全蒸发完,两人周身已织好细密的结界,将两人围困其中。   司命在结界外,笑得儒雅而残忍。   “不破不立,仙界早就该换换血了。泽琼帝君,你便在人神与自然神的争斗中,不幸陨落吧。”   透明的结界被阳光照射成了七彩的颜色,美丽而梦幻,清妧在其中却觉阴冷无比,周身仙气仿佛都被冻结,难以运转。她看着往日敬仰的老者,始终不敢相信:“司命仙君,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司命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我堂堂司命仙君,曾也是仙界十大神君之一,现在却连个供奉的人都没有,你说我为什么这么做?”   “供奉?”清妧简直诧异到有些好笑。为了这种东西?   “呵,觉得我可笑是吗?一个神仙,为了区区供奉就要扰乱整个仙界的秩序。”司命低头笑笑,在抬头时,目光中带了几分狠戾,“你懂什么!连你都能跟着月老吃上几分供奉,本君却什么都没有!”   他似是感觉到自己情绪过于激动,稍微缓了一下,却仍是充满嘲讽:“当初仙凡两界混乱不堪,谁人不乞求我司命星君的保佑,想要一生顺遂。而今天下大定,那些凡人只知道供奉财神与寿星此类神仙,本君反而无人问津……这些愚蠢的凡人。”   “所以你将灾祸引下凡间,又挑唆人神与自然神的关系,好让同僚在争斗中陨落,空出神位,就是为了仙凡两界可以再次连通,回到百万年前,争斗不断的日子?”清妧已经说不出是失望还是绝望,“就为了……供奉?”   司命表情逐渐恢复正常,眉眼淡漠地纠正她:“不是‘就’为了供奉。神仙,本就是为了人的供奉和信仰而存在的。”   他说着,右手缓缓捏起一个法诀,眼神看向泽琼。   “帝君,你倒是一个合格的神仙,可惜……”结界在他的控制下迅速变暗,清妧感觉自己像一条离开了海水的鱼,连呼吸都难以存续。   泽琼冰凉的唇轻轻碰了下她的额头:“抱歉,马上带你出去。”   “别做梦了,特意为你准备的烟岚云岫阵,”司命笑得猖狂,“虽然逃不过你的法眼,可我也掌握了你的软肋……”   “咔嚓——”   结界的某处传来破裂的声音。   司命的笑容一顿,死死盯着自己的结界:“不可能,烟岚云岫阵可是由一众上古神君都试过,无人可解,何况我还加了……”   他的话没有说完,结界已经一块块碎开,在断裂的声响中散落在地。   泽琼拥着清妧,踩着碎片一步步走向他。   “烟岚云岫阵又如何,你当真以为本君闭关几万年,只忙着在凡间历劫了么?”清冷俊美的仙人此刻气场全开,乌沉沉的眸子冷冽而锋利,让人不敢直视。   “不、不可能!”司命脸上的笑容再也无法维持,挥起佩剑向泽琼疾冲而来。   剑气在周围卷起肉眼可见的气流,汹涌着一起卷向二人。泽琼不躲不避,随意般抬手,将气流抓入手中,又反手出掌,将剑气全部还给了司命!   “噗——”司命被自己的剑气击中,狠狠撞到宫门前的柱子上,吐出一大口鲜血。   泽琼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冷冷开口:“神仙,是为了人而存在,而不是为了人的供奉。”   司命脸色僵住,最终捂住胸口,缓缓倒在了地上。   空气中似有什么无声碎裂。阳光照在天府宫的牌匾上,折射出金色的光。   天府宫的亭台楼阁早已在仙术的攻击下分崩离析,晶莹美丽的冰荷被人拦腰斩断,狼狈地摔在血水中。   众神仙挥向同僚的剑陡然顿住,望着彼此狼狈不堪的身影,沉默着收起了剑。阿昏   人神与自然神都是得上天承认而履行神职,怎会连出身都成为争执的理由……可若不是他们心性不坚,神格不定,又怎会被司命钻了空子。   银色的光芒逐渐笼罩住天府宫。   光芒消散后,司命的身影早已不在原地,而一众仙家的手上,也都出现了代表未赎之罪的谴环。   一切尘埃落定。   -   “听闻,除了司命仙君罪有应得,其他仙君的刑罚都比想象中轻了不少,不像泽琼帝君以往的严厉作风呢。”清妧吃着剥好的莲子,揶揄道。   泽琼瞥了她一眼,拿过一个新的莲蓬继续剥。   “他们虽有罪过,却也并非一己造成。”他垂着眸子,眼波中漾着浅浅的温柔,“仙位分配不公,供奉分配也不均,这些都是仙界本身的弊端。”   “话是这样,”清妧点头,“可听闻泽琼帝君以往最是铁面不留情,说什么‘规则无例外’,怎么变得这么有人情味了?”   泽琼淡笑着剥莲蓬,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喂。”清妧戳他。   “喂、唔……”一颗新鲜的莲子被塞到她口中。   清妧享受着美人的投喂,慢慢地忘了自己在问什么。   只是后来的仙界,规则制定得越来越有人情味,而灵缘宫里的红线,连接得倒是越发严谨。   月老望着不再一团乱的姻缘树,笑着摇了摇手中的蒲扇。   “这世间的姻缘……可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