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病娇反派踢进火葬场》 作者:巫边雀   文案:   离贞年少貌美,天赋超群,万众倾羡。可金丹渡劫后,她却遭到琼吾宗主父女算计,危急之时她自毁金丹,鲜血淋漓地离开了琼吾宗。   脆弱之时,一位陌生少年让她的金丹恢复如初,然而那琼吾宗竟颠倒黑白,反将她诬为蛇蝎叛徒,令她名声大败。   少年笑得晦暗,当着她的面割下了造谣者的舌头。   离贞:“我必剑捣琼吾,你无需为我徒生罪责。”   少年:“可我想做阿贞的道侣,诋毁阿贞的,我必不忍让。”   离贞信了这一心为她的少年,将为数不多的宽容都给了他。   直到她也被这少年刺了一剑。   成熟的少年握着穿透她胸膛的剑,眉眼透着噬骨疯狂。   “你曾杀我一次,让我受尽折辱,本尊终于夺来一世。”   “今后,你便能永远在我身边……”   原来美好之下都埋藏利刃,少年对她,根本无爱。   离贞一把粉碎他强塞来的聚魂丹,迎着他蓦然呆滞的目光冷艳一笑:“大道无情,你没机会了。”   *   少年以为,他让离贞体会最痛苦的绝望,他便能解开怨结飞升上界。   可没想到,他精心为她安排的计划,到头来反噬了他自己。   当他知晓离贞还活着,他欣喜若狂地带着一如当初的温柔来到她面前,却只得到她冰冷的回应——   “我不记得你是谁,我只知道,我想摧毁你。”   【食用指南】   1.女主外强内坚,有仇必报,果狠直女   2.男主偏执极端,很会演戏,病娇疯批   3.男主是真反派,作天作地必遭报应那种   4.相爱相杀流,会往死里虐男主,但不BE,作者有作者的安排和逻辑,请不要只看文案就来质问   内容标签:仙侠修真 爽文 升级流 复仇虐渣   主角:离贞 ┃ 配角: ┃ 其它:求点个【作者收藏】Q皿Q   一句话简介:什么病娇玩意儿,我只会用剑说话   立意:不要因为阴影而迷失,要坚持本心、坚持自我,心向正道光明 第1章 、那位少年(修)   无边大漠之上,北风吹卷黄沙,天地之间好似蒙着一层厚厚的纱幔,一眼望去,不知尽头何方。   黄昏之时残阳如血,天际如同火烧,红金与暗灰的云彩交织成鳞片,壮阔辽远又绮靡瑰丽,那景色美得让人敬仰上苍之宏大,却又透着萧肃和绝望。   荒芜中,一座高楼兀然屹立,远观威严壮观,近看那檐下的绯红绸缎又平添一分旖旎。   那是大漠第一修真门派,大漠百姓的信仰,琼吾宗。   而此刻在这琼吾宗中,却发生着一件见不得光的事。   “离贞……你竟敢!”   琼吾宗宗主陆眠吹着胡须睚眦欲裂,瞪着前方衣衫残破、浑身是血的女子气得发抖。   倒在他身侧痛呼惨叫的,是他的女儿陆芝,她一面用那青筋暴起的手在自己身上抓来抓去,一面凄切地望着她的父亲,呼喊道:“爹,我难受!”   对面那伤残满身的墨衣女子闻言,发出一声看尽炎凉的冷笑。   她捂着自己的小腹,那里痛得她生不如死,可她咬牙紧绷着立直了身体,任鲜血自七窍流出,浸满她的衣裳,又将她明亮无尘的剑染出一道道刺目的红纹。   “离贞已成废人,入不了宗主的眼了。”   她低声说着,语气之中未透出丝毫卑微,听在陆眠耳里更像是她在冷眼嘲笑一般,他愈发怒火中烧,喝道:“你以为自毁金丹便结束了么?!”   离贞嘴角噙着冰凉的笑,眼底却翻滚着岩浆一般的愤怒和恨意。“至少看清了尔等真面目,也无法让大小姐夺舍了。”   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生长在琼吾宗,自小与陆芝为友,而这父女二人却谋划着这种黑心勾当。   离贞天赋极高,修炼总是快人一步,又因相貌极美,在大漠中名声远扬,不乏有他派弟子上门拜访,与她求好,她从未放在过眼里。   陆大小姐样貌、天资远不及她,却从小都爱黏在她身边,还时常夸赞她的好,帮她驱走一些烦人的男修。   她当真以为自己是陆大小姐的朋友。   原来,都是假象。   今年她刚满十八岁,便迎来了金丹期小雷劫,这乃修真界前所未有的奇事。   原本渡完小雷劫后,她便能离大道更进一步,而宗主陆眠不知何时给她下了灵魂互换的禁术,只待她渡劫完毕,便让陆芝夺取她的躯壳和天资。   禁术将成,她阻止不能,只好玉石俱焚自毁金丹,陆眠见状,强行中断了仪式。   她丹田剧痛,七窍流血,银剑红染,也亲眼看见那陆大小姐遭到反噬、满地打滚生不如死,陆宗主气急败坏。   倒也痛快。   只是,还不够。   “将她带下去,扔到牢里!”陆眠唤来手下将离贞拖走,血液在地上拖出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爹,为何不杀了她!”陆芝抓着陆眠的袖口恨然说道。   陆眠看到女儿这幅痛苦模样心疼不已:“多年计划毁于一旦,岂会轻易让她死!”   -   离贞靠在墙边,无力地喘着气。   金丹损毁修为尽失,连灵根都破坏不堪。   眼见着高墙上碗大的窗口外,火烧的夕阳渐转入夜,她的呼吸也渐渐弱下,目光略显涣散。   真遗憾,没能在死前多戳他们一剑。   “啧,多美的人物,可惜了。”   窗口之外掠过一双眼,离贞没能看清,下一刻那声音的主人便出现在牢中,垂眸俯视着她。   离贞凝聚起几近溃散的意识,看向那张被透入的月光照亮小半的脸。   “你非琼吾宗之人。”   对方点了点头,却也只是盯着她看。   离贞眯了眯眼,强忍着丹田剧痛,喉咙如刀割般沙哑:“你是谁,想做什么?”   “我只是路过罢了。”来人声音听着年轻,带有一分少年郎的轻狂戏谑。   但离贞并不相信。   “至于我想干什么……看你死了可惜,便来捞你一把。”   来人说着,未等离贞再发疑问,他蓦地抬手,墙身轰然倒塌,月光如瀑般泄入,少年的轮廓顷刻间清晰无比。   十六七岁的模样,马尾高束,两鬓碎发因墙倒的气流肆意飞扬,面如精雕细琢,双目明如寒星。   纵是美貌响彻大漠的离贞,也不由得为那副上天盛宠般的面容滞了一瞬。   少年伸出指尖在结界上划开一道裂隙,又回头看向离贞:“你可以走了。”   离贞面露警惕,此人轻描淡写间拨开结界,绝非泛泛之辈。   “为何要救我?”   “我不是说过么,看你死了可惜。”少年轻巧地说着,仿佛放走她亦或是杀掉她对他而言都无半分区别,甚至为此激怒琼吾宗引火上身,他都毫不在意。   “再不走,引来琼吾宗的人,你便没机会了。”   离贞紧抿着唇,握着自己的剑强撑起身体,蹒跚着穿过结界。   她对他道了句“多谢”,转头时却不见他的身影。   离贞压下腹中狐疑,最后再看一眼大漠之中巍然屹立的琼吾宗,满腔复杂均化生存之欲。   她仿佛忘了自己重伤一般,发了疯似的向远处跑去。   大漠的风沙掩盖了沿路血迹,刺骨的夜风冻得离贞浑身僵冷。意识再度溃散,几乎只剩下一副无神的壳在与风沙强抗。   一切都将长眠黑暗之时,那略带一分戏谑的声音却在耳边再度响起。   “跑得如此之慢,怎能逃得过琼吾宗的掌控呢?”   声音穿透离贞混沌的大脑,她缓缓抬起头来,努力凝聚意识,却只能隐约看到少年蹲在她的面前,连轮廓都似蒙了厚厚一层雾。   “那便再捞你一把好了。”   少年笑着,伸出手覆上离贞的颅顶,一股淳厚的灵力灌入她体内,离贞双目微睁,如逢甘雨降临,溃散的神识归位,气息趋稳,丹田的剧痛渐渐消失,浑身因奔波而产生的疲惫亦被抚平。   视线重新清晰,少年俊俏的脸近在眼前。   寂夜寒凉,他亦寒凉无温,尽管他的嘴角带着弧度。   月光披在他身,他比月光更美。   离贞惊得说不出话,这样一个顶着少年模样的男子,居然不消片刻便治好了她深入肺腑的伤。   “现在,你可以跑得快些了。”   少年站起了身,离贞顿时回了神。   “你可得好好活着。”   少年对她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便提身飞至夜空之中。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离贞话未说完,少年已消失了身影。   离贞半晌后收回伸出的手,望着夜空目光呆滞。   突如其来的陌生少年,救她于牢笼,治她之伤痛,还给她留了一缕助她穿越大漠的灵力。   她甚至没来得及再对他道一声谢。   她深吸一口气,拢紧衣袍继续向大漠边缘行去。   -   五年后,南方某个偏远小镇中,说书先生讲着各路修真门派的传说事迹,茶馆里坐满了人。   也不知是因为客人们对修真门派充满了好奇,还是因为今日阴雨绵绵、行人要寻处歇脚,茶馆的生意比往日好上不少。   离贞坐在栏杆旁,透着斗笠黑纱的缝隙看着雨滴在深青色瓦片上砸出一个个细密的水花,有些心不在焉。   葛镇中生活的都是毫无修为的普通人,人们生活平凡,却也自在随心,正因境况如此,镇民才对那身怀异力、诛魔飞天的修士格外崇敬,来听着说书先生讲一讲传闻中修真门派的光荣历史,也能令他们亢奋不已。   只是这些,离贞却没有什么心情听了。   她灵根破损,再也不能像以前那般修炼,藏身葛镇五年,她也仅有练气初期罢了。   她撑着下巴不由得哀叹,长此以往不是办法,还是早些离开葛镇,去寻灵根修复之法为好。   顺便……寻到那位月光般的神秘少年,向他报了救命之恩。   “要说那琼吾宗,也是座正义凛然的光明之派,它坐落大漠之中,独取日月精华,维护大漠一方安宁。据说那琼吾宗中还有位纵世奇才,不仅为大漠第一美人,还天资惊人,十六七岁时便已是筑基期大圆满,就连寻常所说的天才,到此境界也要花上大几十年呢!”   说书先生声色并茂地讲着,客人们听到什么传奇美人,总不免惊叹几声,又津津有味地追问下去。   “那位奇才现今多大年纪了,是不是都突破金丹期了?”   “有如此妙玉在手,琼吾宗定是十分珍惜了!”   面对客人们的询问,说书先生却面露难色,支吾起来:“这个……好几年前便没听过她的消息了,也不知如今是个什么状况。”   客人们叹声,失望于没能听个痛快。   气氛略显低落,却在此时,一道低冷清澈的声音兀的响起:“琼吾宗没什么好东西,说它正义凛然,着实抬举。”   说书先生脸一僵,循声望向那栏杆边的黑衣女子,语气显露一丝恼怒:“姑娘,你是在砸我的场子?”   客人们也随之望去,看热闹不嫌事大。   离贞的视线从瓦片上收回,转头看向说书先生,黑纱的缝隙中透出那冷艳明澈的眼。   只看到那只惊尘绝艳的眼,说书先生便认出她来:“原来是阿贞姑娘!”   他立马变了态度,笑容满面:“阿贞姑娘曾是在外游历的修行者,见识自比我高了!”   离贞抿了口茶,不在意道:“无需理会我,先生接着讲便是。”   先生应了两声,又继续讲他的听闻,离贞低眸看着手里的茶杯,指尖轻轻捻动。   镇里无人知晓,她便是那位传闻中的天纵奇才。更无人知晓,她这位天纵奇才,竟被自己的宗门亲手逼成了废人。   她路过葛镇时,只不过靠着仅剩的修为惩治了几波来镇中闹事的恶贼,便被镇民当成英雄一般对待,真是些质朴之人,简单得不像话。   但住在这质朴的地方,倒也令人安心。   一道棕影落在远处屋顶之上,打断了离贞的回忆。   他未撑一伞,站得笔直,仿佛这霏霏淫雨丝毫无法阻碍他自由来去。   ——是他!   离贞张大了眼,猛然撩开斗笠的黑纱。 第2章 、他非月光(修)   离贞定眸去看,那屋顶上又空空如也,好似从未有人待过。   她不禁有些失落,恍惚地收回手来,任黑纱缓缓滑落,遮住她那过于明艳的脸庞。   许是她一直想着那位神秘少年,以致出现幻觉了吧。   雨声渐停,离贞也站起身来。   今日,便要远行了。   -   离贞回到了赵娘子家,她正在屋里将磨好的豆浆装盆,准备制成豆腐。   五年前离贞初来葛镇,是赵娘子收留了饥肠辘辘的她。赵娘子给她提供住所,离贞赚来的钱便会给赵娘子添置些家用品和新衣。   听离贞说要离开,赵娘子的面上显露不舍。   “阿贞本就不是平凡人,不该一直留在这偏僻小镇里荒度一生。”   赵娘子抬眸看她,眼里漾着温柔。“只是你这一走,还会回来么?”   “他日有空,定会回来看看大伙。”离贞浅笑道,她心底对这淳朴之地还是颇有感情。   赵娘子收了手中的活便要去离贞收拾上路的盘缠,离贞连说不必她却不听,她只能无奈笑笑,悄悄对在屋内忙活的身影施了一礼后转身离去。   赵娘子拾掇了给离贞的物件,出房门却已不见人影,不由得恍惚地叹了叹。   离贞离开了葛镇,心想要去门派中试上一试,只是不知以她如今这不堪入目的资质,能否有门派愿收下她。   远处有一群人结伴朝这边走来,离贞看到那灰色的衣裳,下意识便躲到了树丛后。   她探出半个脑袋凝眸远眺,几经辨认,确定那就是琼吾宗的弟子服。   不能与他们打照面,离贞又往深处躲了躲,直到听见人群声靠近又远去,才钻出身来继续行路。   她心下疑惑,大漠距此有数千里,琼吾宗弟子为何要跨越半个修真界来到这儿呢?   弟子约有十名,看他们的服装制式,炼气期、筑基期弟子各占一半,若是外出历练,也不至于费这么大力气才是。   这条山路尽头,连接的便是葛镇。   天色即将转暗,离贞顿了步子,忽然往回跑去。   她穿过街道直冲赵娘子家中,还未靠近便听到一阵碎瓦之声。   她浑身一震,悄声行至院门外,按住佩剑朝里面偷望。   “我再问一次,离贞在哪?”   为首的筑基修士拽着赵娘子的衣襟,她的身体坠在地上,脸颊被扇得红肿发紫,装豆浆的木盆翻了满院。   离贞心脏猛坠,胸中怒意丛生,握剑的手不住颤抖。   赵娘子惊吓得浑身发抖,双眼无神,口中喃喃道:“我不知道,她已经走了……”   “还嘴硬!”   筑基修士将她狠狠一踹,赵娘子痛叫一声彻底昏了过去。   “不识好歹的俗人!”   筑基修士拔出剑来欲刺赵娘子,离贞再也忍耐不住,飞身而出一剑挡开筑基修士的剑刃,斗笠应声落地,露出那张万众艳羡的脸和愤怒的双瞳。   对方先是一愣,而后扬眉大笑道:“离贞,你果然藏在这儿!”   离贞目露锋利:“琼吾宗要抓我,牵连无辜之人作甚?”   “藏匿琼吾宗的罪人,便是琼吾宗的敌人。”   修士笑得得意而残忍,“况且我等并非要抓你,宗主有令,为防你再度逃脱,还是杀了你以绝后患!”   离贞一把将赵娘子甩到屋内,一个滚身躲过了修士的攻击,两名琼吾宗弟子堵了院门,其余八人皆朝离贞攻去。   以离贞之修为,对付一个练气后期的修士都困难,何况敌人如此之多。   她运起全力要跃出围墙,琼吾宗弟子释放灵力将院子包裹隔绝,离贞逃脱不开,被那领头的筑基修士一剑穿了肩胛骨钉在地上。   “嘶——”   离贞动弹不得,筑基修士站在她的面前,目光显露快意。“天才也不过如此,真不知就凭你这点本事,当初如何能破牢逃走?”   他蹲下身子,眼神冰冷:“是谁放走了你?”   离贞紧咬着牙不说话,双眼犀利如刺,像是要将他的脑袋戳上百个窟窿。   修士被这眼神激怒,提起剑来高悬于离贞眼前。   “我看你还能傲到何时!”   杀意包裹离贞全身,她眯紧了眼盯住那泛着寒光的剑尖,临死都不愿露怯。   修士挥动右臂,离贞心一震,没有等来那剑刺入她的脑门,却看到那修士的脑袋被一迅疾之物贯穿,血自太阳穴流了下来。   “……?”修士那残酷的笑容都还未来得及敛去,便握着剑倒在一边。   杀气漫遍并不宽敞的院落,又一道惨叫声唤回了离贞的神识,她立刻坐起身来,却见院中所有的琼吾宗弟子都已命丧当场,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真不叫人省心。”   深入骨髓的声音荡醒了离贞呆滞的大脑,她睁大双眼望向上方,棕衣少年放肆坐于屋顶,身洗寒风,背后一轮耀白冷月。   “……是你?”离贞愕然开口,她欲寻之报恩的少年居然再度降临在她眼前,而且……又救了她一次。   他与五年前一模一样,十六七岁的外貌,寒星般的眼眸,和略带轻佻的嘴角。   他指间转动着一把赤红色无柄小匕,另一手撑着脑袋,端的是轻松潇洒,仿佛瞬取十名修士的性命对他而言再平常不过。   离贞心头微动,站起身来,目不转睛地望着那来去无踪的少年。   “你为何会在此地?”   少年肆意得如一只野猫一般,他垂眸看着她,道:“路过罢了。”   “我会信这等巧合?”偏偏又在她几近丧命之时突然现身。   离贞拢了拢眉头,低下了声音:“不过,还是多谢你。”   少年轻笑一声,没有回应她的道谢。   离贞目光游移一阵,又落在他的脸上。“在下离贞,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封焉。”少年说道,声音似秋日山间略带一丝冷冽的清泉。“你想登仙么?”   离贞一愣,作为修士,何人不想追求大道,修炼至渡劫而飞升?现在的她虽然仙途渺茫,但总非毫无机会。   “自然想。”她答道。   “我也想。”封焉道。   离贞略显迷惑,他怎么莫名其妙说起这个来。   她还在思索,少年已掠身而下将她拎了起来。   “你做什么?”离贞吃了一惊,错愕地看向他。   封焉踏风而行,拎一人在手都身轻如燕。   他回过头来,笑得狡黠:“带你去个地方。”   离贞心下震撼,此人瞬杀十名练气筑基修士,又能不借助法器御空而行,至少已是金丹期……照这游刃有余的模样,或许已是元婴期。   表面一副少年郎的皮囊,内里怕已是修炼了几百年的老前辈了。   想到此处,离贞不由得替他感到别扭。   尚不知对方目的为何,但既然两次救她于险境,应当不会加害于她吧……   夜色深重,离贞只知封焉将她拎到了一处深山,却不知到底是何地界。随着封焉倾身降落,她方开口问道:“这是哪里?”   封焉未答,却撒开了手。   离贞向下坠去,未来得及惊呼便落入一片水中,那水冰凉刺骨,如灌满了盐一般侵蚀她破损的伤口,痛得她纵身而起。   封焉却扬手布下一道结界将离贞封在池水之中,离贞双目猛震,一拳垂上结界,瞪他道:“你做什么?!”   封焉双手负于身后,轻描淡写道:“你且在这儿待着。”   离贞盯着那双泛着无名之光的眸子,顿时心内又酸又痛。“我一直视你为敬重的恩人,却不想连你也要害我!”   方才自己那天真的想法简直令她气极反笑。   封焉面色如常,仿若他的情绪从来不会因外人而变动。   他望着在池中气闷痛苦的女子良久,又看了看天上月,忽然眯眼嘿嘿一笑:“过了明日,你会感激我的。”   他潇洒转身离开,全然不理身后之人的控诉。   离贞气极,可她动得越厉害,池水对她的侵蚀便越深,她发泄了一阵后便安静下来,只余胸腔还在不停起伏。   她心心念念了数年,原以为他是最为狡黠的月光,却不想他是那遮天蔽日的乌云。   他究竟什么来头,对她又有何企图?   她实在想不通,失去天之骄子光环的她还有何物让人惦念。   离贞闭上眼睛,调整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想就这么靠在结界上入定,但这池水的痛楚让她根本无法凝聚精神,甚至连单纯的入睡都难以达成。   天色转亮,山中传来飞鸟和鸣,离贞仰头看着露出山头的天光,感觉自己憔悴了许多。   这莫名的池水折磨的不仅是她的躯体,还有她的精神。   “封焉——!”   离贞喊着那人的名字,回应她的只有连绵许久的山谷回音。   身体已经痛得麻木,她的眼里只剩了山林间摇曳的苍绿,还有天空之上缓行的卷云。   外肤的伤在池水的侵蚀下不仅没有恶化,似乎还愈合了。   离贞抚上左肩,原本被剑戳穿的洞也没了半分痕迹。   她面无表情地嗤声。   她才不信这是什么疗伤的池水,以封焉五年前那惊人的治愈力,治她这点伤还需借助这盐浸般的池水?   度刻如年,随着天色渐暗,她的精神再也支撑不住。   封焉在屋中席地而坐,指尖无聊地敲着地面,看着月亮再度爬上山头。   “十二时辰已至。”   封焉前往那处水池,里面的人已经陷入昏迷漂浮在池水之上。   他神情不变,撤下结界捞起女子,将她抱回屋中。   离贞醒来时,又是一个白日,周身没了那冰凉的池水,身上那刺辣的痛感亦已消退。   她睁眼看到简洁却不失精致的木屋顶,只恍惚了一瞬,便侧头找到封焉的身影,她正要起身,四肢却动弹不得。   仔细一看,她的手腕脚腕之上竟都被下了禁制。   “你对我做了什么?”她凝眉冲那无聊地倚在柱边的男子问道。   封焉转过头来,面容温和。“怕你醒来时不由分说对我下杀手,便只好先将你困住了。”   “我怎么可能杀得了你……”话音刚落离贞便忽地愣住,灵力在气海之中运转一个又一个来回,似是不敢相信。   封焉看到她呆愣的模样,不由得弯起嘴角。“看来你已经发现了。”   离贞的双目开始颤抖,红唇微张,确认了半晌才喃喃道:“我的灵根,怎么会……”   “我帮你修复了它。”封焉伸出手指,封住离贞四肢的禁制顿时消失不见。   离贞恍惚地坐起身来,比起激动,却是茫然和疑惑占了多数。   “你究竟是何人?”她望向柱边的少年,语气中不再满是警惕,而透出几分木讷。   灵根一旦破损便极难修复,即便真能复原,也要花费大量灵宝与修为,这绝非寻常修士所能做到。   这简洁的木屋如何观看,都不像有钱的世家子弟居住的模样。   封焉云淡风轻:“一个闲人罢了。”   他没有说明真相,离贞没再深问。   有些隐士大能,就是这般行走于世而不愿透露家底的。   离贞面上有些赧然:“你将我扔入那池子里,是为了修复我的灵根么?”   封焉:“啊,不错,那叫凌池,可助疏通筋脉。”   凌池,真是水如其名,泡着如遭凌迟一般。   离贞抿紧了唇,蹙眉嗔他:“那何不早告诉我,还做出要害我的模样?”   让她错怪好心,还在脑中谋划了一遍又一遍令他破相的举动。   封焉却抬起了眉,无辜道:“我可没说过要害你,我说过,你会感激我的。”   离贞顿时涨红了脸,片刻后支吾道:“是……是我会错意,错怪了你。”   封焉爽朗地笑了几声,道:“倒也无错,你若早有这般警惕,便不至于被那陆眠父女欺骗了。”   离贞怔了怔:“……你都知道?”   封焉点头:“那日你与陆眠父女对峙,正被我瞧见呢。”   离贞疑惑:“你去琼吾宗作甚?”   她渡小雷劫之时,陆眠特意给她安排了一处偏僻之地,以便布阵施术将她控制,应当无外人在场才对。封焉支吾着,离贞松弛下双肩,凉声道:“我知道了,你去做贼。”   封焉眨了眨眼,笑道:“嗯,差不多。”   “……”他摆出这幅表情这么一说,离贞反倒不信了。   怪异的家伙,处处神神秘秘的。   离贞捏了捏指尖,珠玉般的眸子试探地觑向他:“你……为何要救我?”   若说一次是偶然,两次三次便必有缘由了,何况还做出了修复灵根这等震撼之事。   封焉垂睫浅笑:“离贞,大漠第一美人,万年难遇的奇才。”   他站起身来缓缓走向离贞,在她面前蹲下身来,猫眼般的眸子肆无忌惮地盯着她。   “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岂不暴殄天物。”   离贞这才发现,他还生着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十分好看。 第3章 、你生得好看(修)   封焉的笑意深了一分,露出的虎牙愈发明显,离贞这才察觉自己看入了神。   她敛了敛心思,低声道:“你是想让我为你所用。”   “非也。”封焉伸出食指摇了摇,“我自认天赋不亚于你,而且我也不需要帮手。”   离贞眼睫轻扇,镇静道:“那你是看中了我的皮相……不,这有些……”   “对,我就是见你生得好看,才要救你的!”封焉打断了离贞的推理,笑得十分爽快。   “……”离贞面露局促,如纯白的雪莲染了桃红,她低声嗔道:“这般庸俗!”   封焉似在说着玩笑:“就当我庸俗,不还是为这世间拯救了一件绝无仅有的宝物么?”   离贞说不出话来,她没什么办法应对此人的话语和行为。   说可靠却毫不稳重,说轻浮又言之过极。   她决定无视那些浮于表面的夸赞话语,向他行了一礼:“总之多谢阁下大恩,离贞必会回报。”   封焉搭上她交叠的手将其按下,轻声道:“先别忙着谢,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离贞疑惑地抬起头来:“何事?”   封焉扬起唇角,离贞透过他琥珀似的双眸看到他漆黑的双瞳伸缩变幻。   “我能修复你的金丹。”   离贞双瞳猛震,方才发现灵根恢复尚还能强作镇定,这下却再也没法按捺激动,若金丹也能恢复,她便能重归金丹期,免于数年从头修行。   从筑基晋升金丹期需渡小雷劫,再天才的人物也无法保证渡劫不会失败,修复金丹,对她而言便又省了一遭劫难。   激动片刻,离贞又迅速冷静下来,狐疑道:“你没开玩笑?”   修复灵根便足够匪夷所思,修复金丹简直闻所未闻!   封焉张了张眼:“我何故要开这种玩笑。”   离贞瘪嘴瞪他,他可不就一直在对她开玩笑取乐么!   似是接收到离贞眼中的控诉,封焉极其自然地别开了脸。“我可没说谎,是真是假,你试试不就知晓?”   离贞垂首,拇指握在拳间捏了又捏。   此人虽爱捉弄于人,举止肆意、思维怪异,但他或许真有超乎常人的奇能。   她抬起眼来:“你想要我做什么?”   “问得好。”   离贞凝神静听,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他就算不需要手下,也应当要取需于她才对。   封焉托着腮道:“带我出行。”   “什么?”离贞面露迷惑。   封焉:“我说,你出山带上我,咱们一块走。”   离贞愣了半晌,反问道:“仅此而已?”   封焉点头:“仅此而已。”   离贞愈发弄不清楚这怪人的心思了。   若说这也是报恩的要求,还不如让她重金酬谢比较实在。   封焉无视掉离贞审视的目光,道:“你想,十名弟子抓你却无一生还,琼吾宗愈发视你为眼中钉,还能放得了你?”   离贞思索片刻,郑重点头:“你说得不错,所以我须独行,不能牵连于你。”   “……”这次总算轮到封焉无言了少顷。   “就算你重回金丹,又怎敌得过琼吾宗倾巢之力?”   离贞抿唇,纠结道:“如此,岂不又让你多费力气。”   “治好的金丹转眼又让他人给破了,那才是让我白费力气。”   封焉面上敛起那戏谑的神情,“我只是想寻一名同类作伴罢了。”   离贞不解地看向他,对面那双眼之中难得透着认真。   “同类?”   封焉点了点头:“与我一般才貌顶尖的同类。”   “……”   信他会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肺腑之言,才是见了鬼。   “今日先休息,待你重新适应灵根,吐纳自在,我便继续为你治疗。”封焉说道。   离贞:“要花多久?”   封焉:“一个月,几个月,我也说不准。”   “知晓了。”离贞看向屋外交叠的翠绿,“这是什么地方?”   封焉揣起双手,道:“无名之地,一方居所罢了。这方圆十里,都随你来去。”离贞眼里跃跃欲试,下一刻便提剑冲了出去,带起一阵清风。   封焉看着她飘逸的背影,面上笑容褪去,冷淡如霜。   离贞身轻如燕,脚步飞快地跃上峰顶,迎着放肆的山风深深吸了口气。   暖阳似炉,驱散一整日彻骨冰寒,也驱散这些年来的阴郁消沉。   这般毫无阻碍地运转灵力,实在令她怀念不已。   放眼望去,山峦翠绿,东方有流瀑直坠而下,水声潺潺,鸟鸣啾啾,一派朴素却舒心的大好风光。   她盘膝而坐,感受体内活跃的灵力运气修炼,一坐便是几个时辰。   晌午过后,离贞腹中空虚,便去觅了几个野果,看到有稚鸡出没,顺手捉了两只。   绕至山另一侧时,她看到远处山峦之外云雾厚重、天色阴沉,不由得顿了顿步。   这方山明水秀,那方却煞气压心,令人不快。   凝神细看,那厚雾之中还透出小块暗红色建筑,散发出的不详之气远隔数十里都能察觉。   离贞心觉疑惑,但没有再向前去,拎着稚鸡回到木屋。   封焉坐在屋前空地,面前生了堆火,他正拿着鎏金花纹的小扇给火堆轻快地扇风。   “你在做什么?”离贞不禁问道。   封焉神情自在:“你不是打了野食回来么,火架都给你备好了。”   离贞诧异:“你怎么知道,难不成……你是化神期大能,分出神识窥视我?”   封焉哈哈笑了两声,否认道:“我才不是化神。”   离贞坐到他对面,压下眉头盯着他:“若非如此,你又如何能恰好在危急关头救下我。”   “都说了,那只是巧合。”封焉轻轻一掌便将稚鸡拍得羽肉分离。   离贞看他满不在乎的模样,略显无奈地耷下肩膀,无论她如何推理,他也只会矢口否认,拿巧合这种毫不可信的万能理由搪塞过去。   “说起来,我看到东边数十里外有座阴森殿宇,那是什么地方?”   封焉转动烤架,双眼看着火堆都不曾抬起。   “赤霄殿。”封焉缓缓说道。   离贞睁大了双眸,惊愕道:“是那做过不少血肉生意的魔门赤霄殿?”   封焉琥珀般透亮的眼珠子倏地觑向她:“难道这世上还有别的赤霄殿?”   “……”离贞默了片刻,“你与赤霄殿做邻居,也不怕被波及。”   “我又不与赤霄殿做生意,有什么关系。”封焉眯眼笑笑。   离贞轻叹,微垂眼睫看向远处,低声道:“可惜了这一方风景。”   封焉的眼神微不可见地黯了黯。   “肉好了。”封焉几乎要将烤鸡戳到离贞脸上。   “噢……谢谢。”   次日,封焉便开始给离贞修补金丹。   “躺稳勿动。”   离贞躺到凉席上,揶揄道:“今日还好,没再让我躺地上。”   她昨天便是从地面醒来的。   “你若想更深切感受大地之气,我也可以给你挖个漂亮的坑。”   封焉单手悬于离贞丹田上方,灵力自他掌心汇入离贞体内,离贞感到丹田之中一阵稣痒,如有无数只小虫在来回爬行一般。   离贞心感奇异,不由问道:“做这种事,难道不需要什么天材地宝?”   封焉:“只需要你安静即可。”   离贞闭了嘴,心中的疑惑越聚越多。   半个时辰后,封焉收了手。“已修成一小片,以后每日都花半个时辰便好。”   离贞坐起身来,抚上自己的小腹。   丹田之中,确有一小块碎片悬浮其中,只需将灵力内探便可感知。   她抬起眼睫觑向封焉:“这是什么功法,我若拜你为师,可否教我一二。”   封焉轻轻瞥她一眼:“守好你的剑心,别觊觎我的才能。”   “……”   “说起来……”封焉指尖抚上她身侧的剑,漫不经心道:“你这剑品质着实一般,琼吾宗还真是小气。”   离贞一把将剑拿过抱在臂弯,不满道:“这已是我唯一的剑了!”   “作为我的同伴,只有这点眼界怎么行。”封焉嗤笑道,仿佛在数落她清贫可怜。   离贞垂了垂眸,眼里透着坚定。“以后我会赚许多灵石,找顶级的铸剑师打一把好剑。”   她单纯的梦想再度被封焉放声嘲笑。   离贞拧眉瞪了他一眼。   封焉笑过之后又放柔了神情,撑着脸颊看着她道:“那我便陪你闯秘境,寻奇宝珍材帮你铸剑。”   离贞眼眸微动,盯着封焉半晌后不自在地别开了目光。“真是个闲人。”   因为在凌池中泡了那煎熬的十二个时辰,离贞一个月以来都对水有着阴影。   可看到那飞瀑之下的河水清澈无比,还映着山与天的碧蓝之色,她又忍不住动了心。   大漠之中水源稀少,根本看不见这般漂亮的小河。   白皙的玉指没入水中,水质鲜活,清凉沁人。   她赤足往前走去,全身都浸入水里,舒服得她浑身打颤。   再便利的清洁术,也不及沐浴舒爽身心,离贞仰身缓缓游动,望着苍蓝的天空出神。   二十三年对修士的一生而言何其短暂,她却经历这般大落大起,也不知是算凄惨还是幸运。   若封焉有所图谋,她大可赴汤蹈火报答于他,可他却仿若无欲无求,摆着高深的模样说着惹人恼火的话。   实在让她束手无策了。   “嚯,还以为长在大漠的都是旱鸭子,没想到还会游水呢。”   恼火的话这就又来了。   离贞宁静享受的神情顿时被打碎,她伸手吸起一块圆石毫不客气地朝封焉砸去。   “无耻,转过身去!”   封焉一歪脑袋躲过了离贞粗暴的攻击,看着她沉下身体,只将半个脑袋露在水面之上,抬起唇角笑道:“还穿着衣裳,有什么可害羞的?” 第4章 、华真宗   离贞拧起秀眉,她就是怕这家伙又拿神识窥探她,才要在沐浴时还穿着衣裳!   “你来做什么?”   “来看阿贞出浴。”封焉找了块石头大咧咧坐下,故意睁圆了双眼。   “无赖。”离贞低啐一声,再也没了心情,拖着湿皱的衣裳走到岸边,动用灵力烘干。   “你若有个正经,我也能多敬重你一分。”她声音中带着怨气。   封焉却毫不在乎:“若是那样,你便只将我当救命恩人了,那可真没意思。”   离贞嗤笑:“难道,你是故意在我面前如此?”   封焉:“不错,我只有面对阿贞时才有这般好心情呢。”   离贞拿手指梳理着头发,双睫微敛,目光多了分深意。   她走到封焉身边坐下,道:“出去后,我想寻一门派立足,精进修为。”   封焉眉头微蹙:“门派哪有散修自在。”   离贞眼神黯了黯,她所想不错,封焉太过洒脱肆意,不像是名门培养出身。   封焉凝视她的双眸片刻,又话锋一转:“不过,强大的宗门的确可为弟子提供额外资源,既然你那么想报仇,早日晋升才是当务之急。”   离贞眨了眨眼,道:“界内宗门大多只招练气筑基的新弟子,但听说华真宗还会招百岁以下的金丹期修士。”   “华真宗啊……”封焉咀嚼着这个名字,转而莞尔一笑:“阿贞去,我也去。”   离贞愣住:“可你已至化神,去华真宗……难不成去争长老之位?而且,你应当早就不止百岁了吧!”   “谁说我是化神,我分明就是金丹期!”封焉忽然抱起双臂,神态颇为任性。   离贞无奈摇摇头,有那般造化之力,怎么可能只有金丹境界,但看他这斩钉截铁的模样,定然是有什么办法能隐藏修为了。   封焉凑近了些,笑吟吟地将下巴靠在离贞肩上,道:“反正阿贞去哪,我就去哪。”   “……”离贞身子微微一僵,犹豫了片刻后站起身来。“我去修炼了。”   封焉撑着脸颊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嘴角勾着淡淡的弧度。   这便害羞了。   -   又在这闲适之地度过了一个月后,离贞的金丹终于被补上了最后一粒碎片。   重回金丹期,顿时只觉神识开朗、天地广阔。   可笑的是,她分明是第二次触碰金丹期,却是第一次体会到金丹期应有之感受,八方随去、天地任游,凌风御空好不畅快。   封焉见她高兴,也有感而发:“太好了,我也是第一次修复金丹,居然一试便成功了。”   离贞看他这幅轻描淡写的神情,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你怎么没告诉过我?”   从头至尾都摆出一副成竹在胸游刃有余的模样,她还当他是补金丹的老手!   封焉无赖地笑了笑:“我若告诉你,你定然不愿让我试手了。”   离贞低哼一声,原来自己的小命被他当做了练手工具,他将她救下,便是出于此目的么。   华真宗新弟子入门大会时间将近,二人即日离开了山间木屋,踏上了入派之路。   到场的百余名求仙修士中,八成为练气期,二成为筑基期,唯有离封二人已至筑基之上。   新人修士们在庄严巍峨的殿宇之下显得尤为紧张兴奋,离贞偷觑着封焉,此时的他在她的探知之下便与金丹期无二,也不知是用了什么灵宝妙法,只是这境界尚能用灵宝隐藏,年龄又如何更改?   虽说修士筑基即可驻颜,但修炼的岁月会在骨骼上留下印记,一位千年修士和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相比,即便外貌相近,骨骼质感却大有不同,那摆在场地之中的白框大镜,便可映出测试者骨骼模样。   白镜旁的八字胡修士是华真宗的资质考官,每一名修士的测试结果都会自他口中念出。   “筑基中期,术天赋甲等,符天赋乙等,年龄二十五。”   “此子资质不错。”   “二十五岁便达筑基中期,前途无量。”   华真宗六大峰的主人就坐在阶上,心中默记相中的弟子名字,有些新弟子自认已通过测试,也悄悄讨论起了志向。   “下一个。”考官喊道,眼睛已瞟向了离贞和封焉。   全场只剩下他二人还未接受测试,而作为报名者中唯二的“金丹期”,他们在入场之时便被华真宗的前辈们自人群之中辨了出来,   “居然真有金丹期前来报名?”丹峰峰主面露讶异。   “已非幼苗之期,师妹我是没兴趣了,便留给各位师兄吧。”毒峰峰主兴致缺缺地说道。   “若这二人年纪不过五旬,那也值得一收。”术峰峰主道。   丹峰峰主闻言笑道:“那便是百里挑一的天才了。”   “那位女修,我会收下。”在大会从头至尾都未发一言的剑峰峰主忽然不再沉默。   其他五位峰主顿时都怔了怔。   丹峰峰主:“萧念师弟,那金丹女修的测试还未出结果呢!”   术峰峰主亦诧异道:“可难得见萧师兄迫切一回!”   毒峰峰主轻轻一笑:“萧师兄心比眼明,不会出错。”   “说得倒也不错。”其他几人附和道,竟都对毒峰峰主的话毫无异议,也无人有与萧念争夺之意。   萧念垂着眼睫,并未看向测试场,两只眸子黯然无光。   “我先去。”离贞向封焉递了个眼神,便走入测试场中,向考官礼道:“弟子离贞。”   她伸手将灵力注入考官右侧的晶球。   片刻过后,晶球之中流光转动,考官观测片刻后说道:“离贞,金丹初期,剑天赋甲等,术天赋甲等。”   考官神色微变,似是讶于这罕见的双甲等天赋,离贞的脸上亦掠过一丝诧异,她从来不知自己竟有修习术法的天赋。   一直以来,她都专注剑道,从未想过其他。   她走向考官左侧的白镜,镜中骨骼渐渐清晰。   考官当即双目圆睁,镇在原地。   “年龄……二十三!”   此话一出满场皆惊,丹峰和术峰的峰主甚至当场站了起来。   “才二十三岁,这怎么可能?”   “不行,这下即便是萧师兄言明在先,我也要争上一争了!”   同期测试的新弟子们叹呼连连。   “亏我自以为天资卓越,却不想世上还有这般人物!”   “资质惊人,还如此气度不凡,她定是哪方世家的千金吧!”   “离贞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   “西方大漠,琼吾天女。”毒峰峰主眸光一闪,“我想起来了,那位大漠的天纵奇才名为离贞。” 第5章 、我心唯剑   听到毒峰峰主的话,丹峰峰主奇怪道:“琼吾宗的弟子怎会跑到我华真宗来……”   萧念仍旧低垂着目光,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测试场中,仅他一人静默如塑,仿佛再离奇的事都无法撼动他的情绪一般。   离贞轻拢着眉头回到了封焉身侧。   她在那片混乱的嘈杂声中,听到有人提起了她的名号。   什么琼吾天女,听着刺耳。   “咚”的一声,自己的脑门被敲了个脆响。   离贞不满地看向罪魁祸首封焉,对方朝她狡黠一笑,道:“我去啦。”   离贞低哼一声,虽说她不喜欢封焉的这些小把戏,但这一敲的确让她从沉闷阴郁的回忆中抽离了出来。看着他负手前行满是不羁,她的唇角不由自主地轻轻抬起。   封焉没有自报姓名,直接开启了测试。   考官刚刚才从离贞的惊人天赋中平定下来,看到封焉的测试结果,他猛然又瞪起了双眼。   “金丹初期,剑天赋甲等,术天赋甲等……年龄二十三!”   离贞双瞳蓦地缩了缩,与她一模一样?   封焉这假作得过头了!   现场再度滚如沸水,弟子与众峰主无不愕然。就连不动如钟的萧念也微微蹙起了眉头。   “怎会有如此离奇巧合之事?该不是测试出岔子了吧!”丹峰峰主呼道。   考官对着测试法器检查再三,确定没有出错。   那号称琼吾天女的金丹女修年少时便名声在外,此等天资几万年都出不了一个,这同等资质的年轻男子又是什么来头?   “你、你叫什么名字,是何出身?”考官朝封焉问道。   “封焉。”封焉泰然自若,“是个散修。”   考官面露狐疑,看上去并不相信封焉的话。   封焉回到原地时,正迎上离贞古怪的目光,那眼神仿佛在质问封焉用了什么手段。   封焉只神秘地笑笑,凑在她耳旁说道:“不告诉你。”   离贞瞪他一眼,未注意到周围人投来的目光又有了微妙的变化。   她对二人之间这类往来举止已经习以为常,却不晓在旁人眼中便显得有几分暧昧。   “阿贞想去剑峰还是术峰?”封焉问道。   离贞:“自然是剑峰了。”   她望向上方的六位前辈,谁乃剑峰峰主一目了然。   修剑之人,骨子里便透着孤冷清高,境界高深之人尤是如此。   那坐在最右侧的墨发男子一身素净的象牙白,神情冷淡坐相端正,气息收敛低调,却散发着离贞心向往之的强者之气。   封焉微微压了压眼睫:“测出甲等法术天赋,不去术峰一试?”   离贞目光坚定:“我心唯剑。”   封焉盯了她片刻,蓦地低叹道:“可惜了。”   离贞疑惑地看向他。   封焉:“我此生最讨厌两种人,其中一种便是瞎子。”   离贞目露不解,初时不知其意,随即灵光忽闪,她再度仰首望向那剑峰峰主,他始终轻垂着眼睫,双目一片阴郁。   她双眼不由得张大了一分,那般俊美而强大的人物,居然是失明者。   “不过,若能和阿贞待在一起,去剑峰也凑合。”封焉又嬉皮笑脸地说道。   离贞淡淡看着他,反正无论去何处,对他而言都只是寻个乐趣罢了。也不知他曾与哪位盲人生了过节,才会说出这种话。   资质过关的新弟子们依次上前择师,未被峰主相中的也只能遗憾离场,离贞衣摆轻摇,缓步走上台阶。她身为女子,却喜穿墨色衣裳,更衬得白皙的肤色分外明丽,透着别样风情。在场弟子无不瞩目,艳羡尊崇的大有人在,却也不乏妒红了眼的目光。   离贞低头朝诸位峰主行了一礼,她抬眸望向萧念,还未开口,一旁的术峰峰主忽地说道:“离道友来我门下如何,术峰资源丰厚,多历练之机,乃求道优选。”   离贞微微一愣,婉拒道:“多谢前辈,可弟子自小修剑,仅此志向而已。”   术峰峰主面露遗憾,却也不再继续游说,离贞再度看向萧念,黑玉般的眸子宁静沉着。   “萧前辈……”   秋风般的男子眼睫微抬,蓦然站了起来。   离贞止声,仰望男子如玉雕琢的面容,那双眼静静看着她,虽晦暗无光、还显露灰败,可离贞还是不由得为那凌厉的气息一震,仿佛自己被剖开来任由他审视。   离贞冷汗都渗了出来。   瞬息之间,她好似在冰风里站了一个时辰。   片刻之后,萧念收敛了气势,再度垂下了眼眸,离贞怔了怔,不知为何,她竟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一丝萧瑟。   “随我去剑峰吧。”萧念启唇轻声说道,话音刚落,便转身欲离去。   “……萧前辈!”   离贞忽然抬高了声音,萧念顿步,回过头来,离贞拱手颔首道:“弟子的友人封焉,也欲入剑峰。”   萧念默了少顷,低声道:“你的友人并无剑心,我不会收。”   离贞愣住,侧身回望封焉,眼神之中透露几分迷茫。   封焉目光沉郁而锋利,在盲眼剑修身上打量一瞬后又看向离贞,朝她自如地笑了笑。   离贞琢磨着他的眼神,回头时萧念已走了数丈远,她快步走了上去,谨慎地跟在萧念身后。   “前辈……不收其他弟子了吗?”离贞不由问道。意图拜入剑峰的新人少说也有十几人,萧念却将他们尽数拒绝,只留了她一个。   萧念没有回答,却反问道:“为何还唤我‘前辈’?”   离贞稍愣,旋即改口道:“师尊。”   萧念略一点头,离贞心中嘀咕,这真是个冷清之人,惜字如金。   听说萧念境界已至化神期大圆满,只差一步便可晋升渡劫期,踏上飞升的最后征程。此般强者心中除剑无他,不愿理会他人话语并不奇怪。   反观封焉,就境界而言分明也是界内大能,却那般闲散放纵,令人无言。   “敢问师尊,因何缘由收下弟子?”纵使萧念孤冷,离贞仍旧没有忍下询问的话语。   萧念的面庞稍稍朝她侧了侧,他说道:“我虽双目失明,却心观万象,自你踏入华真大门,我便知晓,须将你收入门下。”   一番玄妙的言语说得离贞一头雾水,师尊这般笃定,她却愈发不解原因。   “是因为弟子怀有剑心?”离贞试探地问道。   萧念竟微微抬起了嘴角,轻声道:“或许是吧。”   离贞双眸轻颤,一时怔愣。   她仿佛看到了春流融雪,雾笼寒月,萧寂之野悄然生出半寸草绿。   瞬间的失神,竟让她忽视了他笃定话语之后的那句不确切。   剑峰之上竟不似离贞想象中那般冷清。   师兄们见到萧念携新弟子归来,便迎上前来,离贞一眼望去,已有十二人。   “这是你们小师妹,名为离贞。”萧念对弟子们说道。   “见过各位师兄。”离贞朝他们礼道。   这群终日将脑子埋在剑中的剑修见到离贞姣好冷艳的面容时,也不由自主地滞了滞目光。   “离师妹竟已是金丹期了,了不得!”一师兄叹道。   “什么?我入门四年,这还是筑基中期呢……”另一师兄诧异之中,还掩不住羞愧。   离贞不擅长说客套话,面对同门的夸赞也只是淡笑。   “舟儿,师妹刚入门中尚不熟悉,便由你照看。”萧念对那名修为最高的徒弟说道。   步舟是元婴初期,听到萧念将小师妹托给自己,他面上浮现一瞬的喜悦,应道:“是,师尊。”   萧念又转向离贞:“贞儿,明日辰时前来找为师。”   “是。”离贞目送萧念离去,抽离的思绪被师兄们的谈话声唤了回来。   众师兄介绍闲聊了几句,便各自修炼去了,只剩下步舟带着离贞走完剑峰,又御剑上天遍览华真宗。   “步舟师兄,师尊为何会失明?”离贞终于问出心中在意之事,这话她便不敢当面询问萧念,唯恐会触及什么伤心过往。   步舟叹道:“师尊的失明乃是天生,可说也奇怪,但凡天生□□疾病,在修真途中都会因淬体而好转、最后痊愈,可唯独师尊的眼疾从始至终都未好过。”   离贞眉头微动:“怎会如此……”   步舟按上她的肩头笑了笑:“师妹不必担心,师尊虽眼不能视,行动却与常人无异,倒不如说……比常人更加强大。”   离贞自然不会担心师尊的生存之力,只是她看着那双灰败的眼,便会悲从中来,心底空凉。   她并非悲天悯人之人,因此这毫无由头的凄凉感受才让她格外在意。   离贞低眸出神,步舟便忍不住悄悄打量了她片刻。   “离师妹,你是不是出身大漠?”   离贞轻描淡写地觑他一眼:“你也知道?”   “还真是啊!”步舟诧异道,稳重的脸上透出一瞬的淳朴,“我曾听过琼吾天女的传闻,见你第一眼时,便想到了传闻里大漠第一美人的模样。”   “……”离贞抿唇半晌,低声道:“师兄莫再提起了。”   步舟愣了愣:“你离开琼吾宗,是与它闹了不愉快?”   想到那日身心的疼痛和陆眠愤怒的斥责,离贞眼底倏地划过一丝痛恨。   “嗯。”她只淡淡应了声。   步舟顿时面露赧然:“师妹不愿想,我便不提了。”   片刻的不自在很快便翻了页,之后步舟将离贞引去了弟子房,因她是门中唯一的女子,住处便与他人隔得最远。她收拾了屋子,正要歇息,忽然一道灵巧的身影攀上窗沿,遮住了大片月光。 第6章 、一线天   离贞微拢起眉头,不用回头,她都知那蹲在窗沿的是何人。   “你来作甚?”她泰然自若地说道。   身后人发出嗤笑:“还想吓你一吓,便被你识破了。”   离贞回过身来,双目弯出两道溪流,讪讪然笑道:“拙劣。”   封焉轻巧放下双腿坐到窗沿上,双手撑在两侧,一派肆意模样。   “你都不去看我,我只好来看你了。”   离贞轻轻瞪他:“我可不似你那般无所事事。”   封焉眯起眸子:“你有所事事,便与别的男子双双御剑齐看风景?”   离贞身形一顿,略睁大眼盯住了他:“有何不可?”   封焉眸中泄出一分警告,他伸出手作邀请之势。“和我再去看一遍。”   “……”离贞走到他跟前,毫无感情地垂眸看着他。“恩公既有救死扶伤之能,不如也治治自己的头脑。”   封焉蓦地踏入房中,一把拉过离贞的肩将她揽到面前,清秀俊美的脸冷然俯视着她,嘴角扬起的笑容狡黠而危险。   “阿贞,你怎的这般与我说话?”   离贞毫不避讳躲闪,一双墨瞳清冷如月。“嫌我冲撞?”   封焉剔透而幽深的双眸定定注视着她:“不,是怪你冷淡。”   离贞伸出手搭在他的肩前,轻轻使力便推开了他。   “这里并非你的住处,莫在这儿多待,天色已晚了。”   封焉气息低沉正欲发作,离贞又道:“我修炼闲暇之时,便去术峰找你。”   封焉瞬间散了阴郁,脸色变得奇快。“那我等着阿贞。”   他笑吟吟地离去,离贞缓缓抚上自己的肩,半晌过后晕开一抹轻柔的笑。   -   次日辰时未至,离贞便去往了萧念所住的院落。   一身象牙白的男子已等在院中,手抚一棵梧桐树,脚边三两落叶,风一吹又卷到别处去。   离贞不由得放慢了步子,仿佛自己些微的莽撞都会惊动这寂静之景。   萧念闻声侧过身来,抬起的晦暗眼眸似是想看清离贞的身影。   离贞心头一颤,再度涌起那悲戚之感,一时不太好受。   “贞儿,你来了。”清冷的男子温和唤道。   离贞向他行了一礼:“师尊,弟子来晚了。”   “还未到辰时,如何算晚。”   “让师尊独等,便算我晚了。”   萧念眼睫微垂,似是清风吹动檐下铃铎。   “随我来。”   离贞跟随萧念来到一处洞门外,昨日步舟向她介绍过,这是剑峰独有的试炼室,其中设有幻影、机关,可供修行使用。   洞中比离贞想象的更宽阔,淡黄的火光将洞室照得明亮,而在两人踏入洞室中央时,周围景象顿时变幻,竟成一幅辽阔的山海之景。   “这是……?!”离贞惊道。   萧念:“是幻境,却也全非虚景,从此刻起你所见所触皆与现实无差,唯一的不同,便是在遇到危险时不会亡命于此。”   离贞蹲下身来触向地面,粗糙的砂石与草根清晰地硌着手掌,抬头寻望四周,风过云流、水映天山,还有飞鹰于山巅盘旋,她不由得讶然而叹,好逼真的幻象。   在离贞新奇之时,萧念默然拔出了剑,灵气运转汇聚。   离贞心惊,忽然强烈的气势让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她谨慎地看向萧念,只见他散发出的灵力肉眼可见地聚于剑身之端,原本沉敛的剑身顿时锃亮无比。   “一线天。”   萧念启唇低喝,剑身划出一道迅捷的月牙,离贞只觉眼前光芒一闪,下一刻那数里之外的高山便从头至脚破开一道巨大裂隙,山体分崩倒塌,河水漫涌,如浪涛般袭来打湿了她的裙摆。   扑面而来的罡风吹乱离贞的碎发,她瞠目结舌地看着前方,惊得忘了呼吸。   毫不费力地使出这等可怖招式,况且用的只是一把与她的佩剑品质相近的凡品,这便是化神期的实力!   萧念神色如常地收起剑,淡然得好似从未出手过。   离贞生硬回神,朝萧念说道:“师尊,我想学!”她往常沉冷的声音终于染上一分高亢,萧念略微歪首,仿佛能够想象她圆睁的眼眸中那兴奋的星光。   一本蓝封书册递到了离贞面前。   离贞微微一愣,看着书封上的《大荒剑诀》四字,伸手接过。   萧念:“《大荒剑诀》共有六式,方才那是第一式‘一线天’,现在为师便可教你。”   离贞喜上眉梢,双眸晶亮,忙道:“谢师尊!”   不知为何,离贞修炼起《大荒剑诀》竟比她想象中要顺畅许多,原以为这等强悍招式学起来多有坎坷,可她修起来有如神助,甚至比以往在琼吾宗学习招数时更加轻松。   她依着萧念的指示一遍遍使出“一线天”,直到她用尽全力将同样一座山劈开时,萧念终于弯起了嘴角。   离贞累得坐倒在地轻喘着气,看到萧念那难得的笑颜,她便觉耗费再多力气也值得。   “你果然能够掌握它。”萧念走到离贞面前,向她伸出手,脸上略过一分难名的惊喜。   离贞犹豫了片刻,伸手搭在他的掌上,借力站了起来。   “师尊,我还能继续。”   她双眸坚定,迫不及待想学第二式。   萧念却摇了摇头:“你该休息了。”   离贞略感遗憾,师尊看起来并没有继续教导的意愿。   她垂下眸,忽然感到一只轻柔的手小心抚着她的头顶,她错愕地看向他,萧念唇角带着淡如清水的笑,混沌的双眸尽管无光,却也能看到她的倒影。   “……师尊?”   离贞略带疑惑的呼唤声让萧念微微一顿,他缓缓收回手,面上浮现一瞬的迷茫。   离贞眨眨眼,同样迷茫。   半晌过后,萧念再度弯了弯嘴角,却显得有些无奈。   “贞儿不必求急,以你的天资,学会所有招式并非难事。”   离贞思索片刻道:“弟子知道了。”   她看着萧念的眼睛,犹豫道:“弟子想问师尊一件事,又怕惹师尊不快。”   萧念垂下眉眼,神情比往日都柔。“你想问我的眼睛?”   离贞讶然张了张眼,见萧念并不避讳,她便问道:“师尊如何做到以心观物?”   萧念缓缓吸了口气,道:“万物皆有生气,即便是草长花开都有气息变换,人更如此。情绪、品格、修为,无一不影响着气息,常人所发现不了的,观心者更易察觉。”   离贞叹道:“难怪步师兄说,师尊比常人看得更清楚。”   或许师尊失去视觉并非坏事,他因此心境愈发强大,反而使他更能专注于修行剑道,达成如此造诣。   一招同等力量的“一线天”,他轻描淡写,她耗尽全力,这便是境界差距所在。   “那以师尊的探知力,能看到我是何模样么?”离贞好奇地问道。   萧念双睫一颤,蓦然呆滞。   他停顿了许久,才低声说道:“为师……看不见。”   离贞抿了抿唇,纵能以心观万物变化,却依旧无法看见他人样貌,也不识天地间千般色彩,终归无味。   师尊身上那无意透出的萧索之气,应当缘由于此吧……   “即便看不见,为师也能想象,贞儿是何等花颜月貌。”   离贞面上微热,想不到冷寂的师尊也会说出这种话来,分明他连花、月都未能见过。   她轻声一笑:“那师尊是否知晓,自己这幅容貌亦能令万千女修倾心着迷?”   萧念略微歪首,竟显得有些懵懂。“我并不知晓。”   离贞正要继续解说,萧念又道:“我只知晓,年轻时候总会有人看着我说,‘好一位惊人的俊公子,可惜瞎了双眼’。”   离贞顿时没了打趣的心情,胸中又酸又涩闷得慌。   反倒是萧念安抚她道:“无需在意,我已不再介怀。”   离贞凝起双眸:“一定有办法能治师尊的眼睛。”   金丹都能失而复得,何况只是一双凡人皆有的肉眼。   萧念喃喃道:“谁知道呢。”   他解除了幻境,朝洞外走去。“贞儿,走了。”   离贞也离开试炼室,外面天还明亮。   她耗光了灵力,今日无法继续修行,想着和封焉的约定,便下了剑峰去术峰寻他。   “离师妹好啊!”   不认识的男修朝离贞喊道,离贞愣愣回了句“师兄好”,继续向前行去,又听到其他宗门弟子悄声议论。   “这便是离贞师妹?果真天人绝色,要是我早年也拜入剑峰便好了!”   “你这话要是让毒峰师姐妹们听到了,还不扎烂你的嘴!”   “嗬,你倒是想去,剑峰会收你?”   离贞心还想着,这才入门多长时间,华真宗的弟子们怎么都认得她了,紧接着又有丹峰的师兄挡在前路,伸手送了她一葫芦丹药。   “你们修剑的就爱打来打去,看师妹你气都虚了,快多吃点丹药补补。”   丹峰师兄太过热心肠,离贞都没来得及拒绝,他便一溜烟跑远了。   离贞无奈,赶紧加快了脚步到达术峰,她刚踏足术峰地界,封焉便从天而降,轻斥道:“好你个阿贞,居然过去两个月才来找我,有了师父忘了恩人!”   “两、两个月?!”离贞愕然。   她在幻境中修炼得专心,还以为顶多过去两三日,没想到竟在里面待了两个月!   “我不知道过了这么久。”她说得理直气壮,这么长时间才来找他本就不是她故意。   封焉低哼一声,看到她手中提的葫芦,双眼轻眯,酸意幽幽溢了出来。   “嚯,哪位男弟子送的,挺沉的吧。” 第7章 、抱抱(修)   离贞神色如常地提了提葫芦,道:“也不知那位师兄叫什么名字,回头见到再谢谢他。”   封焉双臂环上胸口,凝视的目光耐人寻味。   “不愧是阿贞,这般受人欢迎。不像我,也只收到过毒峰师姐送的巫毒娃娃而已,唉,做得这么难看,一点用处都没。”   他手中莫名其妙便多出个拳头大的娃娃来,离贞看了过去,虽然那东西的脸怪异可怖,但做工精致,甚至还有香气溢出,一眼便知是谁家女子私心之作。   离贞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头,心头如同梗了根刺。   “不喜欢大可不收。”   封焉瞥了她一眼,笑道:“确实不喜欢,送你要不要?”   “不要。”离贞拒绝得十分果断。   “那它就没人要了,可怜,自挂东南枝吧。”封焉甩手将娃娃系到树枝上,看上去就像它上吊了一般。   离贞无言。   所以他故意将这东西留到现在,便是向她展示一番吗?真是幼稚。   “走吧阿贞,上次说好我们要一块看风景,你快御剑载我。”封焉忽然说道,琥珀般的眸子熠熠发亮。   离贞拧眉瞪他:“你又不是不会飞天,还要我载你?”   “我不管。”封焉干脆道,“上次你与你那剑峰师兄便是双双御剑飞行。”   “我们可没踩在同一把剑上。”   “我不管。”   “……”   离贞拧不过他,她从来都看不懂这个实力高深莫测的强者为何总是这般无赖。   她无奈一叹,唤出剑来悬于低空,自己踏了上去,侧头看向封焉。“我没灵力了,只够飞半刻钟。”   封焉唇角抿起,畅快地站到她的身后。   剑冲而出,二人乘在风中,离贞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清凉,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起来。   腰间一紧,离贞险些没控住灵力,她低头看向那双将她的腰箍得严严实实的手臂,低声嗔道:“收手。”   “我怕你将我摔下去。”   少年清澈的声音就在她的脑后,离贞失神了一瞬,又稳住心神道:“你再这样,我便对你不客气了。”   封焉放声大笑,戏谑道:“你想如何对我不客气?”   “……”   华真宗的弟子们看到那两人在空□□御一剑还这般亲密,一时艳羡不已。   “有封师弟这般与她旗鼓相当的天才在场,怕是别人都入不了离师妹的眼了。”   “我就说李师姐不必送那礼物,分明对方无意还要硬塞,白费心思。”   下边还在望着天上讨论热烈,忽然众人便见到空中那剑倏地一歪,两人双双落了下去。   离贞掰着封焉的胳膊,封焉却反将她箍得更紧,运起灵力轻巧落在地上。   “你还真想摔下我?”封焉诧异道。   离贞弯起手臂朝他胸口狠狠击了一拐,扭身挣开。   “没灵力了。”她淡定收起了剑。   “……”封焉怨念地盯着她,碎碎念道:“分明不足半刻钟。”   离贞腹诽着,她才不愿让人白占半刻钟便宜。   她看向前方,只见一道八尺高的四方木兰立在前方,上面还贴着不少写着“委”字的纸张。   “这是什么?”   封焉没再追究她方才的莽撞,他走上前道:“任务令,华真宗会接受外人委托并在此栏发布,完成任务的弟子可分到八成奖励,这是华真宗弟子赚取钱财的重要来源。”   离贞浏览那些任务令,每张都写明了任务内容、需求人数与报酬,甚至有开出两万灵石的高额委托。   立志要攒灵石寻灵宝造好剑的离贞顿时心动不已。   “如何接令?”   封焉:“去领事厅接取任务即可。不过……你不是忙着修炼么?”   离贞义正辞严:“剑修便是要在战斗中修炼。”   封焉发出轻笑。   离贞的双眼已经看着那两万灵石的委托挪不开目光。   “需求四名金丹期以上,至少一名元婴期,若能成事,我便能分得四千灵石,几乎相当一次月俸了。”   封焉瞥了一眼她的目光聚集处,眸光微微变了变。他沉声道:“与赤霄殿作对,你不怕惹火上身?”   离贞抱着手臂思索片刻:“只是护送委托人将货物运到赤霄殿,这怎么算与赤霄殿作对?”   封焉道:“若此人只是单纯运输货物,生意来往而已,何必要破费请华真宗来护送?”   离贞看向他,认真道:“常人害怕赤霄殿,不是很正常的事么?即便只是生意人,又怎能保证客人不会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封焉无言了一阵,垂下眼毫无温度地笑笑:“你说得不错,那我和阿贞一起去。”   离贞眼睫轻扇,诧异地盯着他的脸:“看你刚才说那话,我还以为你不愿去呢。”   封焉弯起双目:“我对这种无聊的委托没有兴趣,可是阿贞要去赤霄殿……呵呵,我若不随同,只怕会出事。”   离贞心觉他的态度有一丝古怪,可仔细体会又说不出什么来。“既然如此,咱们便一同去领事厅吧。”   离贞自若地转身便走,封焉跟在她身后,却敛了笑容。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她的背影,又好似在看着某种虚无的景象,眸中暗暗掠过一道锐光。   离贞来到领事厅,对看事的女修士道:“师姐,我想接一位陈姓道友护送运货的委托。”   师姐的神识探过她和封焉周身,点头道:“金丹期,可领。不过师妹师弟,这任务可是要去往赤霄殿,你们当真要接?”   离贞点点头。   师姐给她一张任务令,右下角已被签上了一个姓名——李素素。   封焉看到那名字,莫名发出一声轻巧的嗤笑。   离贞古怪地看他一眼,在任务令上签上了名。“封焉?”   封焉略一眨眼,将自己的名字签在离贞之侧,挨得极近。   离贞见状轻声斥道:“你写得这般近,不知道的还以为此人有四字之名呢。”   封焉狡黠地看着她:“那便极好,我和阿贞就该这么相近相亲不分你我。”   离贞白他一眼,被肉麻得浑身直颤。   旁观的师姐面色更是意味深长,她及时打断了二位,说道:“七日后便可出发,此间再有一人报名即可。”   离贞问道:“若人数不够呢?”   师姐道:“便只好去各峰头抓人了。”   离贞:“……”   师姐后知后觉抬起头来,意识到自己说话太过随意,讪讪笑道:“每个任务都由领事厅衡量危险程度而给出人数和境界要求,除非境界能弥补人数不足,否则是不会让弟子贸然出动的。”   “我明白,多谢师姐。”   离贞别了封焉回到剑峰,坐在石桌旁拿出那本《大荒剑诀》研读。   在幻境之中两个月,她全凭萧念亲身教导,都还没将它翻开过。   比起这大气的名字,剑诀的厚度实在是不值一提,书□□有六式,每一式不过三四页而已,“一线天”便是开篇第一式,之后便是“两重月”、“三星镇”、“四方定”、“五行寂”、“六合灭”。   离贞越看越感到不对劲。   除了开篇的“一线天”还算是剑招,之后的每一式都非单纯的剑招所能达成,比如那“四方定”能让身外万物如同静止,再比如那“五行寂”能让五行法术皆化为无效。   若这都是剑招,那真是匪夷所思!   “《大荒剑诀》?!”路过的步舟看到秘籍封面,顿时凑了过来,“师尊竟将它给了你!”   离贞正一手拿书一手抓发看得满脑子疑惑,忽然就被步舟的一惊一乍吓得一激灵,她稳住气息看向他惊愕的脸,奇怪道:“这不是门派功法么?”   步舟的眼神忽然就变得意味深长,仿佛在嫌怪离贞不识抬举。   “你在想些什么,咱们的门派功法,当然叫《华真剑诀》了。”   “……”   离贞沉默少顷,面对步舟复杂的眼神,她仿佛真有了自己不识泰山暴殄天物的错觉。   “那这是……?”她小心翼翼问道。   步舟双目顿时波光粼粼:“这可是师尊的独门功法,自他担任剑峰峰主以来,从来没人能练会这本剑诀,即便是已经修炼出山在外打拼的师兄师姐们,最多也只学会了‘一线天’而已,据说熟练掌握‘一线天’的也不过两三人罢了!”   离贞愕然,这本剑诀竟如此难练?可她学“一线天”时彷如顺水推舟,轻松得连她自己都毫无预料。   “离师妹,给我看看。”步舟忽然压下声音说道。   “……”离贞看到步舟透着期盼的浑圆大眼,不由自主便把剑诀递给了他。   步舟捧着剑诀如同捧着什么绝世珍宝一般小心,他的指腹抚过剑诀湛蓝的封皮,神情一片满足。   “啊,真美。”   离贞:“……”   步舟欣赏了一阵,便把剑诀还给了离贞。   离贞讶异道:“你不看看内容吗?”   既然是世间独一的强力功法,修剑之人怎会不想一窥究竟,   步舟摇头笑叹道:“我连‘一线天’都学不会,更别说其他招式了。无此天分强行修炼,只会走火入魔。这也是师尊为何不将《大荒剑诀》秘籍传给我等的原因。”   离贞双眸一颤,顿时愣住。师尊交给她秘籍之时,是在她学习“一线天”之前,难道师尊打一开始便坚信她能掌握整本功法么?   “师尊既然将秘籍交给了师妹,想必师妹已经学会‘一线天’了吧?”   “嗯……对。”   “是不是感觉十分难练?据说当年有位师兄花了两年才掌握‘一线天’,出关时人都瘦了二十斤!”   “挺容易的。”   “噢。”   离贞不会扯谎,看到步舟神情呆滞大受打击的模样,她便意识到自己的坦诚伤害到了他。   她眼眸微转,转换了话题:“步师兄,我在领事厅接了个任务,还缺一人,事成每人可分得四千灵石,你要不要与我一同去?”   步舟当即来了精神:“如此丰厚,怎能不去!”   -   七日后,接下运货委托的四人聚到一起,那位叫李素素的是毒峰女修,已至元婴初期。   毒峰女修多打扮艳丽,这位李素素亦是如此,名字虽素,一副皮囊却妖娆得很,一双细笔勾勒的凤眸风情万种,连离贞看了都要打个激灵。   四人齐聚时,那李素素的目光便留在封焉身上挪将不动,眼底两分若隐若现的旖旎,离贞见状,不由得眯了眯眸。   片刻后李素素才将目光移向离贞,好像才看到她似的。   “这不是那位传闻中的天才新人离贞师妹么,真是有胆量,金丹初期便敢去赤霄殿。”   李素素笑意盈盈,说话声音也酥媚入骨,只是语气却带了一分挑衅。   离贞淡定看向她,伸手把她垂垂欲坠的领口拉了上去:“师姐请穿好衣裳,不然万一和赤霄殿起了冲突,我会分不清你是敌是友。”   李素素的脸色顿时青了下来,这小丫头说话真讨厌,竟讽刺她像魔修!   她拢好领口低斥道:“师妹该管好你自己,四人之中数你修为最低,别到时候拖了后腿,让人笑我华真宗办事不力呢。”   “这位师姐。”封焉蓦然出声,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李素素,眸里流光涌动。“我亦只有金丹修为,怕是也要拖后腿了。” 第8章 、赤霄殿(修)   听到封焉的话语,李素素转眸间又立刻变了神情,笑容明艳如桃似李:“封师弟应当已至金丹中期了吧,比起金丹初期,那可强上不少。”   离贞蹙起眉头,听那话没由来的窝火。   步舟忽然冒出来说道:“哎李素素,听说你上次硬塞给封焉师弟的巫毒娃娃被挂在术峰脚下变成吉祥物了!”   李素素脸色再度由白转黑,她瞪向步舟,美貌的脸上仅存的矜持都破碎不见:“步舟,你是想试毒吗?”   “我冒犯到你了吗,啊哈哈,真是对不起,我道歉。”步舟摸着后脑哈哈笑道,一副直愣愣的模样,李素素却认定他是故意的。   离贞不由得又看了李素素几眼。   原来给封焉送信物的人便是她,她与封焉共御一剑的场景不少人都见过,难怪李素素对她透着不善,看封焉却如痴如迷,脸变得尤其精彩。   自己送出的信物被那般对待,她定有所介怀,步舟却将这件事毫不避讳地说了出来,无疑是给她难堪。   只是封焉……他怎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她微不可闻地低哼一声,这是人家的纠缠,她在这儿生个什么气。   封焉却听到她不悦的声音,他低声一笑,道:“若遇到危险,纵使我只有金丹中期,也会保护好阿贞的。”   离贞抿着唇,千回百转地瞄他一眼:“谁要你保护。”   李素素见状,极不爽快地撇了撇嘴,阴阳怪气道:“封师弟,你对离师妹倒是一片好心,可人家压根不领情呢。”   封焉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盯着离贞笑道:“阿贞心情如何,我再了解不过了,我就喜欢阿贞这口是心非的模样。”   李素素一口气憋在心头,忽然步舟又放声大笑:“李素素,你对封师弟倒是一片好心,可人家压根不领情!”   “步舟,你找死!”李素素一针便向步舟戳了过去,被步舟灵巧地躲开。   这外表老实正经的步师兄,竟也是阴阳怪气的老手了。   封焉的无视和步舟的数落将李素素的气焰浇灭了大半,一路上她便铁青着脸,不愿再与同行的任何一位搭话了。   到了约定地点,陈老板已在院中等候,双方刚打了招呼,院中忽然又冲出一人,长剑直刺离贞。   “离、贞!”那人喊得撕心裂肺,仿佛与离贞有着血海深仇。   离贞下意识初见格挡,定睛一看,惊道:“陈桑之?!”   陈桑之还欲攻她,封焉忽然出手将其击退,极其自然地站在了离贞身前,气息凛冽。   好快的身法。   步舟不由得多看了封焉一眼。   他浑身警惕,低声问离贞:“那人是谁?”   离贞凝眉:“琼吾宗的人。”   陈桑之盯着她双目都要出血,离贞心生狐疑,虽说陈桑之仰慕琼吾宗大小姐陆芝,可当年那件事分明是陆芝父女设计害她,失修为险丧命的也是她,他为何反而一副恨她入骨的模样?   气氛凝重,陈老板立刻出身劝说双方道:“这是在下的侄儿,冲撞了几位道友,实在抱歉。桑之,这几位是为叔特意从华真宗请的客人,不管你与那位姑娘先前有何过节,现在都应当放在一边,知道了吗?”   与陈桑之说话时,陈老板的语气刻意重了一分。   “知道了。”陈桑之不甘愿地应道,目光不屑地从离贞身上挪开。   陈老板从屋内抱出一个暗红色的箱子,对华真宗的几人道:“与赤霄殿约定的交货时间就在这两日,几位道友,咱们现在便出发吧。”   “陈老板,你这箱子里装的什么宝贝?”步舟问道。   陈老板打开箱盖,里面是一团黑红相间的石头,表面坑坑洼洼,如□□皮一般。   “玄南墨,好东西,铸造神兵利器的上等材料。”步舟看了一眼便脱口而出。   陈老板神情微讶:“道友好眼力。”   步舟客气笑了笑,又问道:“看陈老板亦是修道中人,令侄也是名门正派子弟,玄南墨这种稀世珍才重金难求,应当不缺买卖门路才是,何必要将生意做到那魔门之中?”   离贞暗暗观察着二人,步舟看似随口询问,实则是在试探陈老板的用心,若是琼吾宗门人与魔门有染,那于琼吾宗而言可是有损名声之事。   陈老板痛切地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呢,我经商这么些年,难得采到一块如此稀有昂贵的矿材,原本准备放价拍卖,赤霄殿得了消息后却要我将玄南墨送去,如若不应,便来强夺。我们商贾之家哪里敌得过杀人饮血的赤霄殿,便只能答应了。”   李素素问道:“那赤霄殿可说过要给你报酬?”   陈老板道:“虽承诺有报酬,可、可谁敢将东西送到那地方去!在下境界低下,陈家就属桑之一人还有些修为,我思来想去,只好请华真宗的高人们帮忙护送了。”   说着,陈老板又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纸书信来。   “道友请看,这是赤霄殿传与在下的字据。”   李素素接过来,朝其中注入灵力,字据左下角的红色印章愈发鲜艳如血。   “的确是赤霄殿的印记。”   她看向步舟。   步舟了然地点点头:“出发吧。”   两人虽互相看不顺眼,但就谨慎心而言,还是有同门间的默契。   离贞行在路上,浑身都似在被他人的目光戳刺。   比起李素素那点妒忌心,陈桑之的怨恨更让她心中不快,但不管他如何拿眼神剜她,她就当全然不觉,双眼从来只看前方。   “数月前还是练气初期,怎么可能这么快便到金丹期,你用了什么邪术?!”陈桑之移到离贞身边,朝她低狠问道。   看来那群围剿她的琼吾宗弟子死亡之时,还是将她的消息传给了琼吾宗,想必是有人身上种有宗主陆眠的连结印。   离贞都不看他一眼,低声道:“与你无关。”   陈桑之愤然道:“别以为你逃到华真宗便能万事大吉!”   话音刚落,他便觉周身气息冰寒、血液凝滞,好似被怪物凝视了一般。   他愕然止声,抬眸看向离贞身边的封焉,那人正以极淡的眼神看着他,仿若在看一件易碎的陶瓷。   那人、那人分明也只有金丹期……!   封焉收回了目光,陈桑之这才得以动弹,他战战兢兢移到另一侧,恨不得与离贞隔得越远越好。   这该死的离贞,竟找了这样一位能人靠山!   离贞轻拧着眉头,只觉他莫名其妙。   近侧的李素素隐约听到陈桑之的话,不由得震惊,这讨人厌的女剑修数月前的修为只有练气初期?这可真有意思!她身上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临近赤霄殿,那股压人的气息便不可抗拒地迎面而来。   浓雾弥漫,景色骤沉,锁链荆棘密布,檐角锋利如刺。   置身其中时,比几个月前在数里之外看到的还要震撼百倍。   离贞心中压抑,这股气息令她十分不畅。   六人走到鬼口般的殿门时,大门自动敞开,几人向其中走去,殿内阴暗得不似常人所能居住,耳畔寂静至极,仅能听到脚步荡漾在殿内的回声。   “来了。”一道低沉沙哑之声蓦地打破了寂静。   离贞暗自一惊,方才看殿内还无人,不知何时一名男子便站在了前方,完全躲过了她的眼睛。   那人左眼处带着小半张面具,眼球竟是纯黑,甚至辨别不出瞳孔在何处,如同鬼魅一般。   那人稍稍侧头,离贞心下好似被猛锤了一般,那双分不清目光的纯黑眼球正看着她,充满厌恨地看着她。   来自元婴期大圆满的压迫感让离贞浑身僵硬。   她极其不解,她和赤霄殿从无来往,为何此人要如此看她?她这一日究竟冲犯了何方神仙,遇上的人一个比一个更有敌意。   那元婴魔修又看向封焉,而后将目光压了下去。   陈老板上前一步,双手捧起红箱,道:“追烟大人,您要的玄南墨在下给您送来了。”   追烟缓步走来,李素素和步舟分立两旁谨慎地看着他,这二人虽也是元婴期,但初期与大圆满如隔天堑,两人联手使出全力,都不一定能压过他一人。   陈老板低着头四肢发抖,追烟伸手撬开箱盖,片刻后开口道:“阁下与我做生意,带这些外人,是何用意?”   陈老板颤巍巍道:“这都是在下的亲友,听说在下的货物得到赤霄殿青睐,便想随行前来观瞻,还请大人莫要见怪……”   追烟盯着他许久,伸手去拿玄南墨。   就在那坑洼的石头被他拿起的一瞬,箱底骤然亮起光芒,瞬间展开一道阵法将追烟束缚。   华真宗几人顿时一惊,就在此刻,陈家二人猛然出手朝追烟攻去,追烟脚步不动,伸手放出劲力击开二人,他双目圆睁,显然已被激怒。   “这,便是尔等做生意的态度?”追烟声音沉如滚水,气势荡过殿周,华真宗几人纷纷按上武器。   陈老板再不似那唯唯诺诺的模样,他看着追烟睚眦欲裂,凄厉喊道:“你都忘了吧,陈家众人都是死在你们赤霄殿手上!今日我便要为陈家报仇!众位道友,如此祸患,此时不除更待何时?!”   华真宗弟子各个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   “你他奶奶的,竟敢拿我们当刀使?!”   李素素暴躁地口出粗言,这陈家二人早就抱了破釜沉舟之心,还假借送货之名给华真宗下委托,拉他们下水。原本任务里只说随行保护,可他们主动挑衅撕破脸,便是让他们骑虎难下!   追烟额上青筋暴起,他阴郁笑道:“尔等蝼蚁之力,也敢与赤霄殿相抗?”   他话音刚落,殿内瞬间出现数道人影,步舟神识稍稍探知便浑身一震:“至少有十名元婴!” 第9章 、反诬(修)   “什么?!”陈家二人顿时大惊,吓得浑身发虚。   “我原以为、原以为……”   “以为赤霄殿只有我一位元婴期?”追烟略微昂首俯视着陈老板,面上只有轻蔑和嘲笑。“尔等见识,便如同这番计划一般天真可笑。”   陈老板颤着眼睛看向离贞等人:“诸位,这下我们都在一条船上,只能合力对敌!”   李素素掏出法器暴跳如雷:“老娘先灭了你!”   追烟双目微阖,低声道:“都别放过。”   赤霄殿众人顷刻出击,李素素顾不得教训陈老板,迅速催动法器展开防护结界,朝步舟几人道:“别管他们,是他们背信在先,咱们脱身要紧!”   步舟也满肚子火气,李素素的话正合他意,他一面抵挡着结界脆弱处的敌攻,一面对离贞说道:“离师妹,一会你先走!”   离贞没有说话,她正在计划制造逃生之机,那陈桑之居然跑来抓住她,想将她强留在战场之中。   这莫名其妙的疯子,到这最后关头他不去拼死报仇,却要拉着她一块死,他休想!   还不等她用力,陈桑之忽然被甩飞了出去,离贞微愣了看了身旁的封焉一眼,他刚收回手,皱起的眉头间透着厌弃。   “动手动脚,真碍眼。”   “……”离贞无暇去纠结封焉那莫名其妙的关注点,她将浑身灵力聚于剑端迅猛一划。   “一线天!”   几乎是发招的同时,追烟面色骤变,迅速挣开阵法躲开这强劲一击,后方众元婴期被瞬间击退数丈,赤霄殿摇晃震颤,瓦砾落塌。   众人来不及震惊,趁着这一瞬的空档飞快朝赤霄殿外奔离,离贞这一招使了八成灵力,面对众多元婴期的对抗却只能做到这般地步,她转身欲逃,那追烟身法如箭,竟穿过一众元婴魔修飞奔向前,掐住离贞的脖子将她狠狠按在了地面。   “你果然很讨厌!”   上方传来追烟暴戾的声音,离贞被压得动弹不得,五脏六腑都似被碾在一起,她痛苦地闷吭,咬牙将头抬起一分,道:“我何时招惹过你?”   “你现在便死了才好!”   追烟无头无尾地冒出这句话来,刹那间离贞浑身血液凝固,仿佛感受到追烟的杀意已经刺入骨髓。   然而追烟的动作却忽地一顿,甚至连杀意都被他硬生生按了回去。   离贞顿觉古怪,追烟神情透露不甘,就像是想杀她百遍,却有人将他阻止了一般。   谁人在暗中与他传令?!   “四方定。”   一道白影如光般穿入赤霄殿内,刹那间殿内来客皆消失不见,只剩下众位魔修依然气势汹汹。   “《大荒剑诀》,是那位……”追烟嗤声,牙间磨得咯吱作响,满脸写着不甘。   一旁的魔修阴声道:“追烟大人,时机当前,方才为何不一举杀了她!”   “我何曾不想?”追烟咬紧了牙关,冷峻的脸显得凶神恶煞。“可是……尊主阻止了我,他还在等什么!”   -   离贞只觉一阵飞旋,回过神来时已远在赤霄殿之外,身体悬在一个冷寂的怀抱中。   鼻间传来淡凉的清香,她错愕仰首,看到一双紧锁的眉和晦暗的眼。   “师尊!”   师尊居然及时赶到,定是他分出了神识一直跟随他们,知晓他们落入险境。但离贞确定,阻止追烟杀她的人并不是他。   “还好师尊及时赶到……”   步舟的声音响起,离贞这才看到除了陈老板之外,所有的人都在此处。   她之前亲眼看见,陈老板被赤霄殿众人拦截,境界低微的他瞬间便没了命。   他自知以卵击石不可取,便牵缠华真弟子来壮力,到头来却还是栽了这一遭。   封焉沉着脸看着萧念,眼神不善,好似蒙了一层阴霾。   “萧师叔,阿贞并未受伤,自己能走。”   萧念的脸略微转向他,他眉头微蹙却不言语,似乎在尝试洞察这乖张的少年。   离贞经封焉这么一提醒,也意识到自己被师尊这般托抱着着实不妥,便道:“师尊,我并无碍,放我下来吧。”   萧念收回目光,低着眸放下离贞,面色并未放松。   封焉上前去掸离贞衣上的灰尘,离贞按住他的手,目光瞥向陈桑之,他失魂落魄神情恍惚,手上青筋时起时平,仿佛稍加刺激便会狂乱失控。   离贞眸中闪过锐光,蓦然出手朝陈桑之胸口狠狠击了一掌。   恍惚中的陈桑之并未能反应,被她击飞在地口溢鲜血,他怒目而视:“离贞,你……!”   离贞笔直站立,眼神冰冷至极。“这一掌,是给你欲拉我同归于尽的报应。”   陈桑之迅速爬起,两眼之中血丝密布,他死死盯着离贞,喉中发出憎恶的呐喊:“就算你躲到华真宗,你对陆芝师妹做的恶事也不会抹消,琼吾宗不会放过你的!”   李素素和步舟不由得看向离贞,二人神色各异。   离贞双拳蓦地紧握,杀气自眸中一闪而过,她心中好似有暗潮涌动,再多一步便会掀起惊涛巨浪。   “可笑,那姓陆的父女行事龌龊,反倒来诬陷于我?”   “呸!你这恶女还敢狡辩,数年前你金丹渡劫失败,居然使出邪禁之术欲对陆芝师妹夺舍,若非陆宗主及时出手,岂不就让你得逞,琼吾宗还不变了天?!”   陈桑之说得撕心裂肺,恨不得用眼神将离贞千刀万剐,此言一出,华真宗几人神色骤变,唯有萧念拢起双眉隐有怒意。   离贞双瞳紧缩,心脏都被那话气得颤抖。   那该死的陆眠竟如此对宗门弟子歪曲事实,掩盖他父女的罪行,反让受害的她来承担!   陈桑之听信了这番说辞,故才对她有如此敌意,宁愿放弃家族仇恨拉着她同归于尽,也要为他爱慕之人报“夺舍之仇”。   半晌过后,离贞松开双拳,望向陈桑之的双目一片冰冷寂静。   “你回去告诉陆家两人。”   “不管他们如何粉饰罪恶,事实都无法被更改。”   “有朝一日,离贞定报当年之仇。”   “所以你也记住了,并非他们不会放过我,而是我不会放过他们!”   鸟雀惊飞,离贞掷地有声的宣告响彻林间,陈桑之竟被无由震慑,想说话却发布出声来,分明他与她一般都是金丹期,为何自己竟会被她的气势所压倒?!   萧念眉头微动,离贞的气息变化异于常人,就在方才一刹那,她竟显现出远超金丹期的威压,虽只有短暂一瞬,却令他无法忽视。   说出那番话后,离贞已无意愿再待在此地,恰在此刻萧念平静出声:“贞儿,舟儿,回去了。”   离贞回身注视萧念半晌,他看不出半点情绪,离贞心中却五味杂陈。   她走回萧念跟前,又沉重看了步舟一眼。   步舟脸色还透着犹疑,他轻叹道:“先回宗门再说吧,离师妹。”   一路上,离贞心中都压抑不平。   封焉悄然盯着离贞的脸色,却未出言替她解释什么,沉默一反平常。   回到华真宗,众人便各往各峰行去。   萧念全程未发一言,直至回到剑峰上,他也依旧沉默不语,只有微锁的眉头透露出他心情欠佳。   他半句不问,反倒让离贞更加惴惴不安。   最终还是步舟开了口,问她道:“你与琼吾宗到底有何纠葛?”   离贞没有直接回答,却先反问他道:“步师兄,你愿信我么?”   步舟果断道:“我自是信你的。”   离贞捏着拳头酝酿许久,夕阳沉得缓慢,天地之间一片火红。   “与陈桑之所说全然相反,当年我渡过小雷劫结成金丹,却不知自己早就被陆眠下了禁术。他们一家资质平平,偏偏我这个捡来的弟子天赋超群。陆眠寄希望于女儿身上,想让她在我晋升金丹之时夺我身躯、承我资质,那禁术并非夺舍,而是灵魂互换。”   “还有这种邪术?闻所未闻!”步舟惊愕道,“那后来呢?”   离贞压下双眉,眸中有火焰翻滚。   “我无法阻止禁术,便玉石俱焚自毁金丹,陆眠见状匆忙收手,将我关押。我只剩了半条命,后来被人施救才得以存活。”   步舟脸色瞬变,看向离贞的眼神可谓惊恐,自毁金丹后即便不死也成了废人,她怎忍下此狠手!   萧念神情终有变动,他双睫似雨打般轻颤,仿佛亦受到不小的震撼。   “就算让禁术成功,你得了琼吾宗主之女的身子,那也好过自毁金丹啊。”步舟说道。   离贞眸光凝聚,透着坚定。“我绝不会让害我之人如意。”   步舟忍不住摇头,离师妹年纪轻轻,性子却是难惹。   离贞眯起双眼:“如今我总算明白,为何陆眠要用灵魂互换而非夺舍之术,因为只有那样,他便能造谣是我觊觎大小姐的地位而施展禁术,将一切罪名诬到我的头上。”   步舟听得气血上涌:“他琼吾宗好歹也是名声在外的正派,内里居然如此肮脏!”   离贞蓦地看向他:“步师兄,你就没有怀疑是我撒谎?”   步舟这时候又憨直起来:“那当然,你是剑峰同门,那陈桑之和他叔父都是不怀好意的虚伪之人,我信他作甚?何况师尊的眼光最准了,他绝不会将心术不正之人收入门下。”   离贞有些紧张地看向萧念,他眸中空无一物,气息虚无得像是不在此界之中,离贞垂下眼眸,道:“师尊一路未曾舒展双眉,是否以为弟子曾做了错事?”   萧念缓缓摇了摇头,他稍伸出右手,离贞以为他要责怪于她,心情沉重地上前一步,那只手微微一顿,而后抬起落在了她的脑袋上。 第10章 、咬   萧念轻抚离贞的头顶,掌心传出的怜爱之意让离贞不由动容。   “为师从未误解过贞儿,只是不满他人诋毁于你。”   离贞忽就有些眼眶酸涩,她紧抿着唇,方才胸中郁结都被这手掌和话语抚消,她从来没想过,师尊和师兄竟对她有如此信任。   步舟气愤之余,忽又想到其中离奇之处,便问道:“可离师妹你金丹既毁,修行之路应艰难千百倍,这才几年时间,你怎会又晋升金丹?”   离贞沉默了片刻,低声开口:“救我的那位恩人助我重塑了金丹。”   步舟双目圆睁:“何方高人有如此神力?!”   离贞摇了摇头,不愿透出封焉的消息给他招惹是非。   总有高人神秘不可道,步舟心中明白,便未再去追问。   “总之师妹放心,不管那琼吾宗要如何使坏,咱们剑峰同门都会护着师妹。”   步舟说得爽快,离贞不禁放柔了神色,淡淡笑道:“谢谢步师兄。”   次日,步舟带离贞去了领事厅。   门外之人来下委托,总会将约定的报酬先交予领事厅保管。   离贞原以为陈老板丧生赤霄殿中,他们这单委托便前功尽弃,但步舟和领事厅的管事师姐却道,任务中只说了护送货物运输至赤霄殿,后来发生的任何事均不算在任务之中,因此委托已经完成。   离贞拿着颇有重量的四千灵石,心中却并无赚取钱财的喜悦。   这一单任务,可叫她苦闷又憋屈。   心情不快,她在宗门中闲游片刻,不自觉便来到术峰脚下。   只出神站立了片刻,那潇洒随性的少年便出现在了山坡上。   见到她时,封焉眉眼含笑:“怎的还这般失魂落魄,难不成被剑峰的家伙冷落了。”   离贞觑他一眼,莫名感觉他有些幸灾乐祸。她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在想一件事情。”   封焉:“什么事?”   离贞:“分明我与那赤霄殿的首领追烟从未见过,他却好似恨极了我一般,可在他对我下杀招时,他却忽然停手,一切都莫名其妙,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封焉静静看着她,双瞳之中倒映着林间日光。   “想不明白,便无需再想。”   离贞深深吸了口气,封焉说得不错,毫无头绪的事情,想再多也没用。   她目光转向他,眸中透彻无比。   “封焉,你既然知晓怎么修补金丹,可知如何能治天生盲眼?”   封焉的眼神顿时冷了几分:“你想治萧念的眼睛?”   离贞被他忽然变换的态度惊得一愣,她并未因此而躲闪目光,反而愈发认真。“我知你不喜盲人,可师尊对我很好,我不求你施以援手,只愿能指条明路。”   封焉眉头蹙起,目光几乎要将离贞包裹吞噬。“我对你不好么,你还要拿我讨厌之人来招惹我!”   “我……”离贞内心忽颤,一时不知如何言说。   封焉低哼一声,将身子侧到一旁没好气道:“修仙淬体都无法治好的顽疾,我也没办法。”   离贞微垂眼睫,眸里的光顿时弱了几分。“是么……”   封焉:“萧念即便一生无明,也照样活得风光,你为他操什么心。”   离贞没有应话,她看着封焉尽显不悦的侧脸,道:“就当我未问过你,别生气可好?”   封焉眉间掠过戏谑之意:“一句话便想略过,至少也要做点什么哄我开心才好。”   离贞面露诧异:“你又不是小孩,还要人哄?”   封焉凉凉盯着她,片刻后离贞无奈轻叹,唤出剑来道:“御剑同乘看风景?”   封焉瞬间变了表情,笑盈盈站到了剑上。   离贞看着他那得意的模样,便知自己钻了他的圈套,不知多大年纪的人了,净会演戏。   “不许动手动脚。”   离贞站到封焉身前,御剑飞往高空。   封焉竟听了她的话,安分立在剑上笔直如树。   华真宗的景色很美,置身其中时只觉建筑庄严巍峨,于高空俯瞰时可见翠木白屋交相辉映,似人意与天意交织,六峰齐整而非刻意排布,周围群山连绵如浪,看之便觉心眼辽阔。   御剑缓行,晨风清凉,眼见着初晨的云雾随着耀日升起而渐渐消散明晰,离贞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阿贞,现在我可以动手动脚了吗?”   直白突兀的话语打断了离贞的神游,她稍稍侧头,在风中轻颤的眼睫密长似鸦羽,看得人心痒。   “你在说什么怪话,不知羞耻。”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带着冰泉般的冷淡,封焉却并未因此而失落,反而十分自然地伸手环住了她。   离贞胸腔之内忽地一跳,一瞬过后又恢复平静,她低声啐道:“我未曾同意。”   “可你也没拒绝啊。”封焉语气之中透着得手的窃喜,他将离贞揽在胸前,女子发间淡香更为清晰。   离贞眼望着虚空透出一分恍惚,自己的身子被他环抱着,心也似被包裹了一般。   怪异又陌生的感觉,诱人而危险。   少年将脑袋轻轻靠在她颈间,离贞身体一僵,下意识要将他推开,却又做不出任何动作。   “阿贞抱起来好舒服。”   低哑的声音说着轻佻的话,离贞内心顿颤,无主的目光竟透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慌乱。   分明天寒风冷,她却觉胸中有股异样的热。   “阿贞……”   封焉看着离贞白皙如玉的脖颈,眸底渐深,竟张口咬了上去。   离贞双瞳蓦地缩起,陌生的感觉让她不安,她垂眸道:“封焉,适可而止。”   封焉抬起眼,眸中霸道如黑云压城,离贞顿时怔住,那眼神让她脊背发凉。   半晌过后封焉眼睫一扇,恢复了清明。   他松开离贞,眼底一片漆黑,微蹙的双眉透着些许疑惑,气势低沉得可怕。   离贞感到错愕,封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可他又好似未在看她一般,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离贞试探着问道。   封焉眸光渐聚,他盯着离贞忽而笑了笑。“有点可惜罢了,没什么。”   莫名其妙。   唇齿摩挲肌肤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肩颈,离贞双眸略黯,只觉自己这古怪的心情也来得莫名其妙。 第11章 、藏剑秘境   离贞拢了拢衣领,低声道:“别再开这种玩笑了。”   不清不楚的情绪让她烦躁,干脆就让它不再出现。   “回去吧。”封焉轻飘飘说着,他抬头看着天际,似乎已没了心情。   离贞独自回到了剑峰,看着静谧的竹林依旧恍恍失神。   “多想无益。”这还是封焉告诉她的。   看来只有练剑才能让她静下心来。   离贞当即寻到萧念面前,脆亮说道:“师尊,请继续教我《大荒剑诀》!”   萧念的面容缓缓转向她,孤寂的神色悄然渲出一抹柔和。   “秘籍你可研读过了?”   离贞点点头:“虽已观摩,可弟子还是不明,那二至五式都不似剑法,这当真是一本剑诀?”   萧念听到离贞的质疑,面上却显露浅淡的笑意。“这并非寻常剑诀,而是将剑术与法术合二为一的功法。”   离贞当即睁大眼睛应道:“正是这种感觉,我还当自己猜错了呢!可我从没听说过这世上还有这等剑术合一的功法。”   萧念:“这般功法,世上仅此一本。”   离贞愣了愣,惊叹道:“师尊实在高强,竟能创造出世间独一的剑诀。”   萧念垂下双睫,沉默片刻后缓缓道:“这本剑诀,非我所创。”   离贞诧异:“可师兄们都说《大荒剑诀》乃师尊所创。”   “那只是他们以为罢了。”萧念微微抬起下巴,好似在看着离贞。   “为师年轻时候孤苦无依,因双目失明,修行艰难。一日我遇上一位神秘又高深的女子,她赠予我这本《大荒剑诀》,还将内容口述于我。她说,只有剑、术天赋双绝之人方能修炼此诀,而我正是她要找的人。”   原来这是师尊的一番奇遇。   “所以师尊相信我能掌握《大荒剑诀》,也是因为我同样有双重天赋?”   萧念唇角轻扬:“或许是吧。”   他为何要说或许……   离贞拢了拢眉头,又问道:“师尊从未将此事告诉过师兄们么?”   萧念神情悠远,似在回忆往日。   “我不愿将那位女子的事,讲与他人听。”   离贞心中触动,萧念所说的那位女子在他脆弱苦痛之时救他于黑暗之中,他因此得以蜕变,成为当世备受钦佩的高人,在师尊心中,他定对那位女子敬仰万分。   “那为何要告诉我?”离贞道。   萧念的神情又放柔了一分:“只是想讲给贞儿听,便讲了。”   定是因为自己能够学会《大荒剑诀》,师尊对自己有所期冀,这才愿将那段故事讲与她听——离贞径自想道。   “那位女子究竟是何方高人?”离贞不禁好奇。   萧念回想着,却摇了摇头:“我不知其来自何方,亦不知其去往何处,我与她的交集,也只那赠书一面罢了。我只记得,她说她名为寂宵。”   寂宵,的确是未曾听说过的人物。   萧念站起身来,道:“贞儿,虽说你拥有甲等法术天赋,可你未曾修过法术,更无法将剑招与法术合而为一,因此学习第二招会比‘一线天’要久得多。”   “弟子已做好准备。”离贞语气毅然。   就算学一招要花上十年八年,她也不能辜负师尊所望。   她再度踏入了试炼室,令她讶异的是,她在洞中闭关五年,萧念竟从始至终陪同指点,一日都未离开过。   她不仅掌握了“两重月”,还学会了“三星镇”、“四方定”,修为也提升至金丹后期,使出与金丹初期同等威力的“一线天”,只用消耗小半灵力。   潜心修炼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得快,五年弹指一挥间。   出关之时,华真宗内却好似变了天。   她都不知封焉是否还留在华真宗中,她向术峰寻去,路上再没了当年那般朝她热情招呼的师兄师姐,所有人见到她都会脸色一变,或是陷入低声议论,或是朝她投来异样的目光。   离贞心生狐疑,在她闭关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人对她的态度如此变化。   她来到术峰,等了片刻不见封焉身影,恰好有一女修路过,她便上前问道:“师姐,封焉可在山中?”   女修见到她,目光骤然在她身上扫了一个来回,而后嫌恶地皱了皱眉,冲道:“封师弟出山了,你莫再来找他了。”   离贞眼神倏沉:“他去了何处?”   “我怎么知道!”女修没好气地说道,转身就要离开。   离贞迅捷迈步挡到她面前,凝眸注视着她:“师姐,为何阻止我找他?”   女修被她凌厉的眼神吓了一跳,她连忙后退数步,瞪着她喊道:“你这琼吾宗的叛徒,使邪术的败类,打一开始华真宗就不该收你!若你还有自知之明,便早日离开,莫再来招惹封焉师弟,扰他修行!”   离贞双瞳骤缩,一团火气冲到胸口,女修见她恼怒,立刻浑身警惕起来,做好迎接攻势的准备。   离贞捏着双拳将怒火压抑许久,没有当场发作,女修见她收敛了气势,她微微一愣,仍未放松警惕。   离贞冷静地看向她,沉声道:“你从何处听来?”   莫不是那毒峰的李素素……   女修紧蹙着眉头:“你不必打听,此事在江湖上也有所传扬,不论你寻谁的麻烦,都无法掩盖传闻!”   离贞眯起双眸,眼中暗潮翻滚,似海面之上乌云堆积,再多一时便有惊雷掀海,群鸟逃窜。   女修境界差她一步,正思索着要唤来术峰同门将其逐出,那身披墨色外裳的女子却沉默着离开,带走一片阴翳。   离贞飞回了剑峰,望着天地山川,双眸铺满沉郁。   陆眠父女执着于将她消灭,是怕她将昔年旧事抖出去,而她拜入实力强劲的华真宗后,琼吾宗不敢在华真宗头上犯事,便散出谣言,先一步占据利地。   如此一来,她不仅声名败坏、难以平反,还会被华真宗同门厌弃,步步不得安宁。   那老家伙,在逼她脱离华真宗。   “离师妹。”   步舟的声音带有一丝凄凉和无奈,离贞转过身去,看到他目光消沉,像是秋风拂过荒原。   “我最不愿见到的,便是你出关时听到那些流言。这几年师兄们也常为你抱不平,可……却让人说道剑峰藏污护短,甚至还有人为此诋毁师尊……”   离贞双眸忽颤,她被造谣也应让由她一人应对,何由让师尊也遭受污名?   她跑到萧念跟前,双眸满是不甘不忍。   “师尊……”   萧念轻轻抬手止住了她的话语。“既为同门,便该同舟共济。”   离贞眼眶一酸,下唇被她咬得失了血色。“可这本是弟子未曾完结的私事,却牵连了剑峰声名。”   萧念沉静道:“身正心坚,便不惧他人歪曲。”   离贞深深吸了口气,双目在疾风骤雨过后恢复清明,她坚定地看向萧念:“我定要向琼吾宗报当年之仇,还要叫陆眠身败名裂,还自己清白。”   萧念:“以你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撼动琼吾宗。”   离贞凝紧双眉:“我会不顾流言潜心修炼。”   萧念沉吟片刻,道:“藏剑秘境开启之时,你与师兄们同去。”   离贞眼睫轻扇:“藏剑秘境?”   萧念:“每逢秘境开启,都有各派弟子前去寻宝试炼。原本它并不叫此名,一千年前,一柄神剑凭空出现于秘境之中,该剑灵气非凡,远超修真界内任一名兵利器,多少剑修身闯秘境欲夺神剑,却从无人能将其征服,正因此剑存在,秘境的名字便成了‘藏剑秘境’。”   “自那以后,进入秘境寻宝之人不再只是低阶修士,各派掌门长老、界内大能亦会进入秘境,只为将神剑收入囊中。”   离贞垂眸思索少顷,询问道:“师尊不去么?既是绝世神剑,师尊身为剑修强者,难道不为之心动?”   萧念唇角微微勾了勾,晦暗的眸里竟透出一抹微不可见的柔光。   “我曾见过神剑一面,它就悬在我前方三尺之处,我虽看不见,但却在一片黑暗之中,体会到那令人惊叹的神圣光芒,它定然比这世上所有的仙剑法器都美。”   离贞略微张大了眼,能让师尊透出如此温柔而向往的神色,她都开始好奇那柄剑究竟是何模样。   “相隔如此之近,师尊都没能带走它?”   “世人道,闯秘境之人即便接触了神剑,也会被神剑之中的霸道灵力无情拒绝,可那时我并未感觉到神剑的排斥,我伸手触到了它的剑柄,在冰凉之中抚出了刻印其中的字样。”   “‘万里碎星’,那是它的名字。”   离贞愕然,听师尊的描述,那神剑或许自有灵识。   “那为何……”   萧念垂下眉眼,面色宁静。“当我将它握在手中之时,我却倏然感受到,它并非一柄为我所铸之剑,它应当另有剑主。”   “只因如此,师尊便放弃了世人趋之若鹜的神剑?”   离贞心觉震撼,她一直无比憧憬师尊高深的心境,可此刻她却感到无法理解,甚至看不懂他。   萧念只淡淡笑着,未再多谈。   离贞心思流转,忽觉离奇。“师尊该不会想让我去寻万里碎星?”   萧念:“未尝不可。”   离贞瘪了瘪嘴,师尊对她总有莫名其妙的信心,都不知从何而来。   “师尊有此期冀,弟子定要去争上一争。”   若她能变得更加强大,她便能早一步洗清仇恨,让陆眠父女也尝尝她所经受的苦痛。   藏剑秘境开启时,不止是剑峰传人,其他五峰亦有年轻弟子前去试炼,离贞看着华真宗的队伍,封焉仍不在其中。   据她出关已有一段时日,封焉从来没来找过她,至于他去了何处,离贞没有半点头绪。   他在时,她总觉他轻浮又缠人,像根胡乱生长的藤,可当他一声不吭地消失后,她又觉得身边少了点什么,时不时便想起他来。   该不会因为她那次闭关前惹得封焉不愉快,又修炼太久未去见他,他气闷之下便甩手走人了吧!若何如此,她如何寻得到他?   离贞轻叹,仔细想想,她对封焉简直一无所知。   “一会儿进了秘境,你们剑峰可别跟咱们走在一块,各路修士皆在其中,我可不想让自己的名声受牵连。”   李素素冷声冷气地说道,话虽指向所有剑峰修士,却是有意说给离贞听。   她一出声,竟还有几人随之附和。 第12章 、舌头   离贞压下眉头,毫不避讳地回敬以冰凉的目光:“这般轻易听信他人,师姐真能明辨是非。”   李素素不屑嗤声:“原本我还对陈桑之的话有所存疑,可后来琼吾宗主却亲自放出了消息要拿你,试问那陆宗主身为一派之掌,缘何要编纂一名女弟子的谣言?还不是你犯了恶事,拒不承认!”   剑峰的师兄听着恼火,当场反驳道:“你就不会好好想想,传闻说离师妹渡劫失败便要夺舍琼吾大小姐,可渡劫失败者修为大损虚弱不堪,哪来的力气去使什么禁术?”   李素素挑起秀眉,语气愈发怪异:“谁知她使了什么邪法,她既然能在短短数月之内从练气升至金丹,那在渡劫失败之时施展禁术也不是什么奇怪之事吧?”   同行的弟子惊呼出声,李素素又透出了一件他们此前从未听闻之事!   离贞握紧了双拳。   对方胡搅蛮缠,她手无证据,无法辩驳。   局外之人更愿相信权威者的话语,陆眠即便只是元婴期,但他是权威者,而她只是一名实力地位都不及他的修士而已。   谣言能够摧毁一个人,但她连头颅都不会低下。   “我会自证清白。”   她只留下这么一句。   回应的只有几声嗤笑。   “等进了秘境,我们分头行动便是。”步舟蓦地出声,语气亦不善。   剑峰弟子们都看向他,萧念不在,境界最高的步舟便是他们的领头人。   他人闻言却嘲笑道:“还是心虚了不是?”   步舟反倒不屑地笑了笑,他看向那些毫不安分的同门,面色坚定而自信。“错了,我们剑峰师兄弟联手,便足以闯破秘境。”   那些华真弟子神情百般丰富,却不约而同嘲笑着步舟的自大。   “步师兄……”离贞眸里略透一分担忧,却不是因为害怕危险,而是因为师兄们又因她而被别峰弟子孤立。   步舟看懂了她的眼神,对着她爽朗一笑:“剑修只需斩妖除魔便可,想那么做作甚?”   又有师兄道:“我还不愿要他人来拖后腿。”   剑峰师兄们平日里互相和和气气,对待旁人招惹,一个个便像冰雹一般又冷又硬,砸人毫不留情面。   离贞不禁无奈,气极之后反倒破颜而笑,一瞬间心宽旷然。   秘境之内幽林密布、层峦叠嶂,乍一看去与寻常景色无异,但它宽阔得好似无边,密林深处还生长着从未见过的高大植物,野兽飞禽比比皆是,就像一方独立世界一般。   由于秘境太大,剑峰众人与同门分头后行进了半晌,都未曾见过别派子弟。   “师尊所说的神剑在何方?”离贞不禁问道,师兄之中,有几人是曾经来过的。   师兄却摇头道:“它神出鬼没的,每次秘境开启,它都会现身在不同的地方,究竟谁能最先寻到神剑,那便靠运气了。”   离贞惊奇道:“当真像个活物一般。”   “要不怎么叫神剑呢。”   “胡说,神剑之所以被称作神剑,是因其威力惊人,世间无二。”   “还及其难驯,世人求之不得。”   “来到藏剑秘境,即便只能看到神剑一眼,也算不枉此行。”   师兄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起来,说起那神剑,无人不兴奋向往。   离贞喃喃道:“枉我修剑数年,身为剑修竟不知神剑存在。”   步舟笑道:“这藏剑秘境五十年方开启一回,师妹还不过三十岁年纪,未有耳闻也不奇怪。”   “说起来,曾经还有化神期大能发誓,若能得神剑,他宁愿抛下数千年道行,弃术修剑从头学起,实在夸张。”   “换了我,即便有神级法器摆在面前,我也不愿弃了剑道……”   这神剑当真有如此大的吸引力啊……离贞这般想着,忽然心中一震,如石落于水蓦然荡起一圈涟漪。   奇怪又陌生的感觉,好似有什么在召引着她。   离贞不由自主地看往一个方向,那里除了无穷的林木别无异状,而她也在一瞬后再没了感应。   ……是错觉?众人修整片刻后继续向前行进,忽见北方有淡蓝色光芒若隐若现,由远传来沁人的灵气。   “去看看。”   步舟带着大家寻了过去,只见一棵高大的古榕树下灵气飘摇,粗壮的树根交织盘错,蓝光自地底透出,将厚重的树根照亮,竟让人恍生错觉,仿佛这树悬在半空一般。   “树下或许藏着小灵脉,若能带回剑峰,至少能在两百年内加快剑峰弟子修行速度。”   步舟观察着地面,说出这般结论。   “这要如何带回?”离贞看向步舟。   步舟看着腰间的乾坤袋,叹道:“全师门就这只乾坤袋大点,也不知装不装得下,先挖出来再说。”   众剑修正要动手,忽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诸位道友,这是琼吾宗发现的宝物,还请诸位莫要插手。”   十来位琼吾宗弟子现身,说话的那位面色尤为不善,离贞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便心情大落,他正是当年想拉她在赤霄殿同归于尽的陈桑之。   陈桑之看到离贞,难以抑制地两眼冒火,恨不得用眼神将她撕碎。   剑峰弟子自从听说离贞的往事后,便对琼吾宗的印象大打折扣,这下又跳出几个琼吾弟子要与他们争夺宝物,他们便更加不满。   “谁信你的话,若是你们先发现,为何不动手开采?”   陈桑之低哼道:“我们只是在等宗主和小姐前来同取灵脉,可从来没离开过百丈之外。”   离贞闻言讥讽地笑出声:“你们琼吾宗尽是耍赖的高手,上到宗主下到子弟,真是一脉相承。”   陈桑之顿时被激怒,当场骂道:“你这叛徒,还敢指骂我等?!”   离贞眉头凝起,尚未有动作,剑峰众人的手已握在了剑上,对面琼吾宗众人亦警惕起来   陈桑之见那群剑修护着离贞,愈发嫉恨。他们这队人实力不及对方,若当真交战只会落得下风,在宗主赶来之前,这小灵脉怕就已被对方夺走了。   他脑中迅速思索,僵持半刻后说道:“离贞是我琼吾宗叛徒,亦是宗主捉拿多年的罪人,若众位道友将其交出,我等愿意让出此灵脉。”   步舟当即直白地大笑了一声:“能靠实力夺到手的东西,还用得着你让?”   其他师兄也紧接着说道:“离师妹是华真宗剑峰传人,岂是你想要就要。”   陈桑之咬牙啐声,低吼道:“你们难道不知她所犯下的罪恶?身为陆宗主养育多年最为疼爱的弟子,她竟恩将仇报,要夺舍大小姐取代其少主之位!”   步舟不为所动:“我只知道你在放屁。”   步舟油盐不进的固执让陈桑之一口闷气无处发泄,他瞪着离贞酝酿了半晌,忽而激愤骂道:“你这妖女,就算用邪术蛊惑他人也无济于事!我定会要你的恶行尽人皆知,让你遭受天下人唾骂!”   离贞的眸里蓦地掠过杀气,周身威压迸发,古木为之震颤。剑峰众同门心中皆惊了惊,此刻的离贞气势骇人,竟像换了个人一般,甚至将他们心中的战意都激荡起来。   琼吾宗众人亦面露震惊,离贞成长得再快,也不该有此暴烈气势,他们置身风口浪尖,竟像是在刀山火海里滚了一遭。   陈桑之双目圆睁吞了口唾沫,平稳片刻后张口欲鼓气再骂,忽然嘴中一扯一麻,紧接着鲜血四溢,瞬间浸满了下巴。   他缩紧双瞳陷入瞬间的呆滞,而后猛地捂住嘴狂叫不止,痛苦的嘶吼声听得人双耳生刺。   众人皆愕,离贞微微张大了眼,险些失控的情绪竟然莫名稳定了下来。   “舌头不想要,可以拿去施肥。”   熟悉的少年声音带着如常的戏谑,说出的话却残酷至极。   离贞心尖一颤,抬头望去,封焉正屈着右腿随意地坐在大榕树上,笑容晦暗,赤红色无柄小匕于指尖转动,上面未沾染半滴血。   离贞忽然恍惚了一阵,当年他也是这般坐在屋顶,背靠寰宇孤月,把玩一柄赤色小匕。   那时他的匕首瞬息间收割十名修士性命都未曾沾染血迹,何况此时他只用它割下了半条舌头。   ——是赤霄殿一行处处护着离贞的那家伙!   陈桑之气急败坏地胡乱吼叫,琼吾宗弟子慌忙施展治愈法术为他止血疗伤,剑峰中无人再管,他们都被那树上的少年引走了目光。   他出手的速度之快,在场竟无一人看清!一个与离贞同龄的金丹期术修,使匕的手法居然瞒过了他们这群金丹期甚至元婴期的兵器老手。   “原来是封师弟!”步舟朝他喊道。   封焉微不可见地撇了撇嘴,他注视着离贞,她的目光定定落在他身上,眼里还透着一丝难见的懵懂。   “第一个向我打招呼的居然不是阿贞,真叫人失望。”   封焉略显刻意的埋怨唤醒了离贞,她不自然地收敛了目光,又镇静地看向他:“你也来了。”   陈桑之嘶吼着却说不清一个字,他的同门便朝华真宗众人指控道:“你们也是名门子弟,竟使偷袭手段!”   封焉讥诮轻呵:“现在你睁大眼睛,能看得清吗?” 第13章 、喜欢阿贞   说着封焉手中不见了红匕,那出声的琼吾宗弟子口中蓦地鲜血直流,下一刻也撕心裂肺地痛嚎起来,其他琼吾弟子见状顿时惊恐,一时间谁也不敢再乱出声。   “自己没眼力,就诬别人偷袭。”封焉轻巧说着,不知何时回到手中的红匕依旧光鲜明亮。   离贞心中一顿,看着封焉事不关己的模样,心情莫名多了丝复杂。   剑峰众人面上也透出丝古怪,封焉说的是琼吾宗,他们却感觉自己也中了招似的,好像他们没看清封焉的手法都是因为眼睛不好。   “阿贞,要不要和我一同探索秘境?”   封焉从榕树枝干上站起身来,马尾轻扬,双目如星,一派意气风发之相。   离贞双睫轻扇,心中冒出一个“好”字来。   步舟轻咳一声,道:“封师弟,这秘境不乏危险,若只有两人同行恐怕……”   话没说完,封焉已从树上一跃而下,伸手将离贞揽入怀,笑道:“那这里交给各位师兄,我便带阿贞走了!”   两人瞬间飞没了影。   步舟:“……”   完全没听他说话。   一旁的剑峰弟子不禁问道:“步师兄,不去拦下他们吗?”   步舟瞥他一眼:“就凭封焉那速度,谁能追得上?”   “可万一有危险……”   “那小子与离师妹关系匪浅,就算真遇到危险,也能带她逃开。”   -   封焉似飞鸟翱翔天际,揽一温香入怀,神情自在。他垂眸看向离贞,她面容似月般清冷,不施粉黛天然雕琢,便胜过千花。她一手轻轻撑在封焉胸前,两眼明透似水,显出几分木讷。   “怎不将我推开?”封焉轻声道,言语化作羽毛在离贞耳边轻挠。   离贞眨了眨眼,恢复如常神色。“还要抱到何时?”   封焉眉眼轻弯,漏出的虎牙愈显狡黠。“这么久不见,自是多亲昵一会儿。”   离贞抿着唇,心不在焉地垂下眼眸,竟没有像往常一般嗔他轻浮无赖。   封焉猫瞳般的眼盯了她片刻,似在猜测她的内心。   “阿贞还在想刚才的事?”   离贞酝酿着,道:“我必我必剑捣琼吾,讨回公道,你无需为我徒生罪责。”   封焉睫羽轻扇,眸光凝聚,悄然烧起两团幽火。   “可我想做阿贞的道侣,诋毁阿贞的,我必不忍让。”   离贞心头轻震,脑中忽而空白,思绪碎得四分五裂,来回交错穿梭却都无法归位。   她抬起头来错愕地看向封焉,他双眸中似有浩瀚寰宇,让人捉摸不透。   “你说什么?”   “我想做阿贞的道侣。”   离贞眼神失了镇静,茫然、懵懂、犹疑、迷惑,各种复杂的情绪都毫无遮掩地写在那白瓷般的脸上。   “为何?”   封焉咧嘴笑道:“自是因为我喜欢阿贞了。”   雨水敲打湖面,激起一阵涟漪,离贞睁大了双眸,心绪纷乱,他直白肆意毫不遮掩,她再骂不出一句。   她目光不自在地游移开去,低声道:“封焉,将我放下。”   封焉落到地面,离贞轻轻一推便从他怀中抽离,她单手轻握于胸前,垂首不知想些什么。   封焉微微倾下身子凑到离贞面前,俊美的脸强行占据了离贞的视线,他眸中寰宇透出星光,招摇着期冀。   “阿贞,怎么不说话?”   离贞压抑着胸腔之内不受控制的悸动,在封焉说出那话的一刻,她忽然就明白了自己心中那偶尔无由冒出的复杂情绪究竟为何。   她其实并不抗拒他的亲昵,她抗拒的从来都是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   她握紧手指沉默半晌,抬眸时湖面又是平静无波。   “如果又是拿我取乐,还是换个玩笑好。”   封焉微微垂下眼睫,在他眼帘之下,离贞看到自己的轮廓无比柔和。   “我没在开玩笑。”他轻声道。   离贞凝视着他的眼睛,片刻后朱唇轻启:“可我对你一无所知。”   封焉扬唇:“这有何关系?”   离贞:“不知人,不知心,如何能成道侣。”   封焉眯眼透出两弯春水,他拉住离贞的手将其握在手中,道:“以后阿贞总会知晓,现在时候未到。”   离贞轻蹙着眉抽回手:“那依我看,结道侣也不是时候。”   “阿贞!”封焉忽然抓住她的手腕,脸上轻佻的笑容顿时敛去,他轻叹一声,柔声道:“我待你如何你还感受不到么,你便信我可好?”   离贞看着那双透露央求的漂亮的眼,一时竟陷入其中失了神。   风吹得树叶沙响,像极了离贞心中的声音。   “好。”   少年双目微张,星河跃动,他一把将离贞紧紧抱住,喜道:“阿贞,你答应了!”   草木气息融入鼻息,离贞霎时心跳失律,她稳了稳情绪,道:“答应我,让我知晓你的一切。”   “一定。”这二字封焉说得无比认真,他双手在离贞背上抓紧了一分,脑袋靠在她颈间,在离贞看不到的背处,他琥珀般的眸子倏地晦暗深沉。   离贞失神沉浸,难得这般放任。   她没想过事情会变成如此。   “你出山去了哪里,为何一人来这藏剑秘境?”   封焉敛去眸中深沉,松开离贞时未露丝毫破绽。“只是处理了些私事。藏剑秘境将启,你曾说你想铸把好剑,应当会来这秘境寻宝,我便来找你了。”   他笑了笑:“我却没想到,阿贞竟如此轻易便抛下那群师兄与我同行。”   离贞淡然道:“我留在那里,会给他们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封焉闻言轻轻拢起眉头,故作失望道:“原来不是因为想和我待在一块。”   离贞觑了他一眼,又飘忽地收回目光,面色显得有些不自在。   “那也是想的。”   封焉讶然,看到她双颊映着两点初桃浅红,他勾起唇角,透出愉悦。   他牵住离贞的手,爽朗道:“此番秘境之行,便要给阿贞找到那万里碎星!”   离贞看着二人交叠的手,失神片刻后也不再那般拘谨,她微微一笑,似覆雪初融。“就算能找到,我这般境界,又如何能拿下那元婴化神都无法征服的神剑。”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成与不成。”封焉说得轻松,好似这次秘境之旅对他而言只是游戏消遣一般。   离贞微微歪首:“你不想要那神剑么?你……应当不是纯粹的术修吧。”   封焉摆了摆手:“我?我自然也是被那剑拒绝过了,否则就算只将它当做个摆件,我也要把它带走。”   “……”离贞无言,只能轻轻瞪了他一眼,界内第一神剑、万千剑修的梦,被他如此玩笑对待,得亏他没得到那神剑,否则真是暴殄天物了。   封焉抿唇轻柔笑道:“不过,若我当年便能将万里碎星拿到手,便可以将它送给阿贞做定情信物了。”   离贞一滞,心中不由得柔软了一分,面上还僵硬道:“就算你送我,它也不见得认我。再说,谁要你送了。”   封焉伸手揉了揉离贞的脑袋,道:“哈,那是,阿贞定然要靠自己的力量取得神剑!”   离贞抬眼看着那只在她脑袋上乱动的手,不禁皱起眉头,伸手拂开道:“顶着一副少年皮囊,还拿我当小孩,看着像什么话。”   封焉外表不过十六七岁,离贞的外貌却停留在二十三岁,虽说封焉个头更高,可两人看上去还像是姐弟一般,封焉揉她的脑袋,她便觉得别扭。   “可我比现在的阿贞年长啊。”封焉说道,他转了转眼珠子,随即狡黠地眯起了眸。“若阿贞不喜欢我这幅模样,我也可以再生长几年。”   离贞打量着他,道:“当年华真宗入门大会,你究竟如何瞒过骨龄测试?”   封焉目光瞥到一边:“就是一点不为人知的小方法……”   离贞压低了气息,一双明透的眼定定盯着封焉:“事到如今,你却连这都不愿告知我。”   离贞语气不悦,封焉面色显露一丝慌乱,他连忙将离贞的双手握在掌心,好声道:“阿贞别生气,我告诉你便是了,其实我天生便体质特殊,可以变幻自己的骨骼。”   离贞睁圆了眼盯了他半晌,忽然说道:“你骗我。”   封焉:“我怎会骗你?这是实话。”   封焉松开离贞的手,伸出一根食指,在指尖凝成一柄赤红小匕。   他将它放到离贞手中。   “这是由我的骨骼分离而成,送给阿贞。”   离贞拖着小匕的手顿时颤了颤,她付过匕身,它红如玛瑙,光泽透亮,还带着温度。   可它根本不似人骨。   “红色的……骨头?”离贞怔愣。   封焉点点头:“如果阿贞不喜欢,也可以变成白色。”   离贞内心止不住颤抖。   封焉便是以这种异能,将骨骼变成寻常修士二十三岁的模样,瞒过了白镜的探查。   离贞抬起头盯住他,正色道:“人族怎么可能有如此异能,更不可能长着红色骨头。”   封焉面色温柔,他揽住离贞的腰身,无比认真而诚挚地看着她。   琥珀色的眸子近在眼前,离贞看到那双眼中透着宝石般的异彩,美如梦幻。   “阿贞说得对。”   封焉嘴角挂着轻柔的笑,眸里没了寰宇星河,只剩了离贞的影子。   “所以,我是魔族。” 第14章 、兽潮   离贞脑中嗡的一声,心脏沉入海底。   封焉这一句话,甚至让她比知晓陆眠父女的阴谋时更要震惊。   慌乱、颤抖、不可置信,心也似被割了一刀。   她一生修剑,便要斩妖除魔,求大道、护一方,而就在方才,她答应要做魔族的道侣,更令她难以接受的是,她的确对封焉有了感情。   一时间,她茫然无措,甚至不知自己是否要挣脱他的怀抱拔出剑。   封焉看到离贞大受打击的模样,眸里划过一丝酸痛,他愈发抱紧了她,却望着她笑道:“阿贞,你没有对我出剑,我很高兴。”   离贞紧咬着牙,出声时已有些难忍的沙哑。   “封焉,你当真是魔族?”   她用最冷静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来,似在询问封焉,也似在询问自己。   封焉抬起右手抚着离贞的鬓发,动作克制而珍惜。   “我的确是魔族,但我未修魔道,否则,我瞒不过入门试炼,也瞒不过萧念的心视。”   “我从未听说魔族能够化作人形,只听说过人族堕魔,可那必然要修行魔道。”离贞字句有力,理智已恢复了大半。   “这个,我也很奇怪呢。”封焉的掌心落在离贞的脸颊,疼惜道:“阿贞,就算我是魔族,我也是真心待你,你明白么。”   “我知道。”离贞低声道,垂下双睫透出一分无奈。“我若不明白,便已经出剑了。”   封焉面上露出欣喜,双眸再度恢复神采:“我就知道阿贞会接受我的!”   离贞深深吸了口气,又哀叹而出,谁让封焉与她所听闻的魔族全然不同。在听到他自报身份时,她虽心痛无措,但看着他真挚的眼,想起他的恩情和待她的好,便觉得身份也没那般重要了。   “你可得当心些,别犯了恶事让人识出你是魔族。”离贞叮嘱道。   封焉点头连连,张大眼说道:“这般重要的秘密我都告诉了阿贞,阿贞是不是该奖励我?”   离贞低哼一声,瞪他道:“对于你所隐瞒之事,这不过是九牛一毛,就这还想讨便宜。”   封焉沉吟片刻,蓦地抬眉说道:“如此,阿贞随意提问,若有现在无法回答的,便留到以后再讲。”   离贞脱口而出:“你修炼多久了?”   封焉:“一千年。”   离贞:“是化神期?”   封焉:“其实……已然渡劫期了。”   离贞震住,目露愕然。   封焉竟比她师尊还要高上一个大境界。修真界内,渡劫期便是顶峰,待修至渡劫期大圆满,离飞升上界就只差一次大雷劫。   封焉见她呆滞,他低低一笑,牵着离贞往前走。“别在这儿费时了,咱们边走边说。”   离贞怔然往前走,低头看着左手中赤红发亮的匕首,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封焉感到离贞将他的手捏紧了一分,回头疑惑道:“怎么了?”   离贞沉默少顷,道:“从古至今,道修飞升间隔至少一千年,魔修亦是如此,这或许是无可更改的天道法则。你距飞升仅有一步之遥,而我须得等到千年之后,若千年后又有他人先行飞升,便要再等上千年……”   封焉目光渐柔:“阿贞,你是不想我们两界相隔?”   离贞看向他,双目清明:“这也是无法更改之事。”   封焉狡黠道:“有办法,我弃道修魔,咱们便有机会同时飞升了。”   “不可。”离贞当即驳回,眼神还带了些警告。   “我只是开个玩笑。”封焉摆手道。   离贞眼睫轻扇,眸中凝起坚定。“无妨,我能等。”   封焉眸光略沉,静默片刻后他低声道:“其实,还有另外的法子。”   离贞疑惑地看向他。   封焉却讳莫如深地摇摇头,并不打算说明。   这或许算是无法现在解说的问题,离贞没再追问,便又去问了其他事。   “说起来,你怎知我会接受你的魔族身份,分明你可以瞒得住。”   “因为,阿贞就是这样的人呀。”   -   离贞和封焉二人成对在秘境中徘徊了数日,据封焉神识所探查,他们已经离华真宗的队伍越来越远。   “没有找到神剑的踪迹么?”离贞问道。   封焉摇摇头:“万里碎星尚未苏醒,一旦有人踏入它的领地,它便会释放出灵气。在那之前,它如同死物,难以探知。”   “不过,我探查到了有趣的事情,想不想去看看?”   离贞愣了愣,透过封焉玩味的眼神,她下意识感到那不是什么好事,但封焉兴味十足,她便随着他去,向西飞行数百里,忽听前方声响混乱,树林倾塌,烟尘滚滚。   飞近一看,原是兽潮爆发,千百只灵兽齐齐出动,正与各派修士斗得火热。   离贞定睛看到那其中亦有琼吾宗的身影,前些日碰到的琼吾弟子队伍与陆眠父女已然齐聚,看到那两张熟悉又憎恶的脸,离贞胸中恨意便难以抑制。   “想来是那些修士意图收服灵兽,不想引得众兽群起反抗,兽群还在壮大,这百来人要难得脱身了。”   封焉说道,声音中没有半分怜悯之意。   “若琼吾宗掌门父女命丧此地,你可会顺心?”   离贞目光冷然:“我自然要亲手报仇,若这般轻易丧生,就便宜他们了。”   封焉哈哈笑了两声:“那,我捞他们一把?”   离贞瞥向他:“我只会更不爽快。”   她看向那混乱的场面,各派修士多是练气筑基的新人,在战斗中已死伤小半,灵兽们杀红了眼,近乎疯狂。   “但其他人……”   离贞没法做到冷眼旁观,她终究还存着颗恻隐之心。   “我可不会随便救人。”封焉事不关己地笑着,仿佛一切生死去留都只随他心意。   离贞转头看向他,面容明丽胜雪。“那,一会儿你只消救我便好了。”   说完,离贞便提剑冲了下去。   封焉手伸到一半未拦住她,他错愕了半刻,而后垂睫看着那飘摇的墨色身影,两眼晦暗深沉,笑得意味不明。   “这般信任我么。”   “四方定。”   离贞使出《大荒剑诀》第四式,身体化为光影,万物都似静止一般,她飞于兽群之上,灵力运于剑尖,精准操控使出奋力一击。   “一线天!”   剑气划过人群与兽群之间,在地面上破开一道数丈宽的深渊,而这在众人看来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就像那深渊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第15章 、神剑现   兽群蓦地止步,却仍有几只灵兽来不及收身掉落下去,众修士惊愕之中看到悬于半空的墨色身影,高喊着“多谢道友”,又趁着这喘息之机连忙远离战场。   “爹——!”   混乱之中,还有一道女音慌张而惊恐地呼喊着。   陆芝趴在崖边不肯离去,只因她的父亲陆眠被隔在深渊那侧,被气急败坏的众兽环绕压制,根本无法脱身!   陆眠的五感被众兽的威压封闭,没能听到女儿的呐喊,陆芝望向空中的身影,也顾不上对方是何身份,只知她瞬息间割裂大地必有异能,她急忙大喊道:“道友,前辈!我爹还在那头,求你救救我爹!”   墨色身影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惊尘绝艳的脸,而看到那张脸的一刹那,陆芝血液凝滞如坠深渊。   “离、离贞!”   离贞目光残酷冰凉,她看着惊恐无措的陆芝,唇角扬起一抹冷笑。   “大小姐高看离贞了,离贞不过区区金丹期,境界还比不上陆宗主呢!”   陆芝无暇再去思索离贞为何能使出那般惊天动地的招式,她只知离贞分隔他们父女,分明出于故意,她便是要看她看着自己的父亲命丧黄泉!   陆眠屡次试图飞行抽身都被兽群拦回,陆芝焦急万分,咬牙将脸面抛到一边,朝离贞喊道:“离贞,算我求你,念在往日情面救我父亲一次!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   离贞笑出了声,她转过身去看着陆眠在兽群中奋力挣扎,并没有理会陆芝的意愿。   陆芝见自己放下身段都无法撼动离贞,她心中愈发嫉恨,顿时怒红了眼,声嘶力竭大喊道:“贱人,我饶不了你!”   “师妹,咱们快些离开,那些灵兽就快跃过来了!”琼吾宗众人拉着陆芝向后跑去,陆芝睚眦欲裂地回头张望,正见陆眠挣到悬崖边一个猛子跳下深渊。   离贞发出嗤声,陆眠身陷险境倒还未丧失理智,就现下而言,崖底比崖上要安全得多。   一些身形矫健的灵兽正在尝试跨越悬崖继续追逐,还有些疯红了眼,将半空中的离贞也视作敌人扔来攻击,离贞立刻躲闪,又见悬崖之底忽然发出荧蓝的光。   心中咚的一声,那奇怪的感应再度出现,让她的身形慢了一分。   封焉双瞳微缩,如箭一般冲出,抱起离贞躲开攻击,俯瞰地面的双眼睁得颇圆。   “出现了,万里碎星。”   “什么?”离贞诧异。   封焉低声一笑:“阿贞还真与这剑有缘,随便一招便挖出它的藏身地。”   离贞愣然张了张口,竟有如此巧事。   难道方才她心中出现的那怪异之感,便是与这剑有关。   “下去看看。”   封焉抱着离贞直坠深渊底部,愈往深处光芒愈亮,透出的灵气也愈发纯粹。   封焉速度极快,离贞都未能看清半点事物,直至落地之时,她睁眼抬眸,正见一柄修长的剑悬于正中,它剑柄纯白如雪,剑身银亮明透,于黑暗之中大放着幽蓝异彩,恰似流星惊艳寰宇。   “这就是……万里碎星。”   离贞喃喃入痴,此剑之美冠绝凡尘,简直如从仙境落下的一般,而其散发出的灵气浓得惊人,甚至胜过前些日发现的那条由纯粹灵气聚集而成的小灵脉。   此前落下的几只灵兽被那神剑气势所震慑,安稳地跪坐在四周。陆眠高举双手站在神剑旁,他神情疯狂痴醉,眼中只有那遗世独立的神剑,乃至没能发现有他人到来。   “神剑,果然是神剑!老夫绝地逢生,竟落到这神剑领域,实乃吉人天相啊哈哈哈!”   陆眠欣喜若狂,激动万分,几乎已将那神剑当做他囊中之物。   封焉轻蔑的笑蓦地打断了他的沉醉:“丑东西,高兴得太早了。”   陆眠虎躯一震,警惕回过头来,看到离贞时面色一变,又见来者只有两人,他落下心来,冷笑道:“离贞,你竟敢脱离华真宗前来见我,看来是做好了请罪的准备。”   寒光将离贞的脸映得半明半暗,她声音冰冷,目光如刀。“该赎罪的是你,今天便是你的死期。”   陆眠放声大笑:“两个金丹期便能奈何得了我?离贞,你还是这般自信又天真。”   封焉像是被逗笑了一般,他轻巧地对离贞说道:“阿贞,他好像不知道破开这道深渊的是你。”   陆眠胸有成竹的表情顿时僵了僵,又听到离贞亦淡淡说道:“他似乎也不知,当年让他十名弟子命丧一瞬的人是你。”   陆眠双目圆睁,当年他听闻葛镇有离贞的消息,派出十名弟子前去找寻,却不料被反杀,无一生还。他在那群弟子身上种下连结印,可在对方身死时回传消息,可令他惊讶的是,他没得到半点凶手的信息。   他们尚未见到凶手一眼,便齐齐没了命。   陆眠对那件事耿耿于怀,直到离贞拜入华真宗,他便怀疑是华真宗的高手救下离贞杀他子弟,可琼吾宗与华真宗的实力有天堑之别,在无法确定凶手的情况下,他不敢前去挑衅。   没想到,拥有那般杀戮实力之人,竟是眼前这名金丹期的男子。   更没想到,离贞不仅恢复金丹期,还能使出如此骇人的招式!   陆眠灵光一现,顿时恐慌,这两人……莫非都刻意压制了境界……不,那男子或许如此,离贞修炼短暂,绝无可能。   不论如何,他决不能死在这两人手里!   陆眠纵身握住万里碎星,双目泛红睚眦欲裂。“神剑归我所有,你们杀不了我!”   离贞眸光凝起,封焉按住她的肩膀,唇角轻勾一派淡定:“别急,他得不到万里碎星。”   陆眠初时的兴奋疯狂都在握住剑柄的一刻骤然停滞,剑身灵气骤转,竟释放出威压镇压崖底,离贞亦被刮得后退半步,讶然道:“无主之剑,竟能自行散发如此气势。”   封焉薄唇微抿,声音极轻地说道:“毕竟……是上界的东西。”   离贞转头看向他,目露愕然,封焉定定望着那神剑,眼里透着一股她看不明白的阴沉。   陆眠手握剑柄,却感觉自己正被那神剑无情攻击,仿佛身体都要被凌厉的灵气割裂,他惊恐摇头,神剑在他视线之中像是化成了恶鬼,可他仍旧不愿放手,贪婪的欲望胜过切肤之痛,他疯狂大喊着:“你是我的,别拒绝我……你是我的!”   嗡的一声,剑鸣骤生,如同上位者被无礼惹怒,陆眠在那剑鸣声中神识破碎,从头凉到脚底。   他停滞不动,万里碎星倏地抽身,似流星般冲出深渊消失不见。   陆眠跪倒在地望着上空怔忡着,下一刻便被一脚踩倒在地,他终于聚拢了神识,只见微弱的光亮下,女子冰冷的脸上只余杀意,指在他眉心的剑寒光凛凛。   他怒目圆睁,如受大辱,正要运起灵力将其推开,忽然一道威压如山倾倒般朝他盖来,瞬间他动弹不得,五脏六腑都似被反复碾压,他不可置信地移动目光,却见那此前笑意吟吟的男子面如修罗,看他的眼神像是俯视蝼蚁一般。   这股威压,连化神期大能都无法比拟,他是渡劫期!   “陆眠,你们父女欲夺我身,害我修为尽失,还反诬我清白,败我名声,此仇非手刃你不可报。我先杀了你,再让你宝贝女儿为你陪葬,还有那助你散播谣言的琼吾宗,我也要将它掀个底朝天!”   陆眠浑身止不住颤抖,旁边那渡劫期的大能几乎宣告了他的死亡,他便连这脚踩他身的金丹期也抗拒不得,他惊慌摇头,语无伦次地说道:   “你不能杀我……不,求你别杀我!你杀了我,便无人还你清白,你还需要我为你正名!”   离贞薄唇轻勾:“这种事,交给你女儿去做也一样。”   陆眠吓得涕泗乱流:“求你们放过我女儿,当年那件事她并不知情,你们留我一命,我定还你清白,从此琼吾宗敬二位为上宾,再不招惹二位!”   离贞笑得寒凉,她不会再信伤她的人第二次,说陆芝不知情,笑话,当年她自毁金丹中断仪式时,她气得恨不得当场杀了她。   “我可以留你一命。”   陆眠眸里亮起感激的光。“直到见到你女儿。”   离贞毫无感情的话语再度让陆眠浑身冰凉,他胡乱许诺着好处,离贞只当耳旁风。   “阿贞,我先封了他修为如何。”封焉蓦地出声。   “嗯。”   封焉瞬间出手在陆眠的丹田打下封印,陆眠挣扎着哭喊,封焉嫌他吵闹,干脆将他打昏,耳畔才得清净。   “咱们去找万里碎星吧。”封焉提起陆眠的脖颈轻松地说道,好似看了场戏一般。   离贞跟随封焉外放的神识轨迹追寻神剑,封焉拎着中年男子的身体如同在天上放风筝一般。   “神剑现身已惊动四方修士,现在整个秘境的人都在朝那边汇聚。”   “还有十里。”   神剑落于一祭坛之中,四周罩起坚硬的结界,而那些先他们一步追到此地的修士正奋力破除结界,地面都因他们的攻击震颤起来。   “神剑是我的了!”   一名化神期大能先一步破入结界之中,朝万里碎星兴奋地伸出手,目露精光。 第16章 、万里碎星   正如传闻所说,万里碎星并不会因为对方境界高深而被轻易征服,那化神期大能刚触上剑身,便与陆眠一样遭到神剑的无情攻击,支撑片刻后还是承受不住松开了手。   越来越多的人冲破了结界,如倒扣之碗般的结界内人影横飞、灵力四撞,混乱好似铁锅乱炖,一个个面色激动占欲毕显。   神剑就如同那常人望而不得的星辰,于一众修士争夺中来回跳跃,愤怒时显露神威涤净八方,纵使他人再多强硬,它也毫不屈从。   “阿贞,你看他们多可笑,分明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却还要贪婪不放,到最后争得身疲力竭,捞不到半点好处。”   战场上激荡的风掠过封焉的衣发,他神情自在,与这紧张的场面格格不入。   离贞却道:“神剑又非生而有主,不多试几回,哪知属不属于。”   “谁知道呢……”   封焉抿了抿唇,忽道:“阿贞,你也去。”   说着他便按上离贞的后背,离贞错愕间,被一股劲力径直推入结界中,她双目圆睁,都无暇去责怪封焉莽撞,便已冲至神剑前。   万里碎星好似被召唤的灵魂,在离贞如箭般袭来时,它竟侧将过来,将完美无瑕的剑身展示在她眼前。   一时间,时间缓慢静止,剑身光华照满了离贞的眼和脑,一切喧嚣归于寂静,离贞在这片恍如隔世的寂静之中向万里碎星伸出手,愈来愈近……   虚幻中,一只无形的手触碰到离贞的指尖,离贞茫然呆滞,眸面之上掠过一副血海凶景。   ……那是什么?   那是……剑的记忆。   画面仅有一瞬,离贞都未看得真切,手已握上了那纯白剑柄,如同时空闸门开启,刹那间离贞回到现实,眼前只有一众修士错愕的脸。   华真宗,琼吾宗,还有大量离贞认不出的门派。   众人仰望着凝滞半空的墨衣女子,她面色怔然,双目空虚,美若白玉的脸上淌着两行清泪。   远处的少年凝望着女子,双眸深不见底。   “这不是破开悬崖解救我等的那位道友吗?”   “是离贞!她竟夺得了神剑!”   “离师妹这是……晋升元婴了!”   “可气,神剑怎么会认这种背信弃义的恶人为主?!”   “我堂堂化神,屡探藏剑秘境而不得,为何……!”   琼吾宗的弟子更是群情激愤叫骂不停,唯有陆芝面露惶恐,心头极为不安。   他人骂得出口,是因为他们不明真相,当年那事她和父亲瞒得极好,连门中弟子都对他们的说辞深信不疑,可如今离贞夺得神剑,实力大涨,她定会来找她寻仇!   离贞被此起彼伏形色不一的声音召回了神识,她愣然抹了把脸上的泪,看着右手之中安然顺从的万里碎星,沉默片刻后蓦地将其握紧。   “万里碎星是我的剑。”她喃喃道。   此言一出,又激起一阵争论。   离贞不管他人如何道她自大,她说这话并非出于狂妄。   耳中又听得那些翻来覆去的诋毁之言,她蹙眉凝眸,抬高一分声音道:   “我没有背叛琼吾宗,更不会用什么邪术,是琼吾宗背叛了我。”   她落到琼吾宗众人正前方三丈处,直视陆芝惶恐的眼,道:“大小姐,还不准备公布真相么?”   “什、什么真相?我只知你害死了我爹,是你让我爹跌落悬崖!”陆芝不敢提起当年那事,情急之下,便拿方才的事件来转移目标。   话音刚落,一坨人影不知从何处摔到了她面前,陆芝大吃一惊,定睛见是陆眠,便扑上去一阵哭嚎。   “陆师妹,宗主还活着!”一旁的弟子看陆眠还有人气,惊喜地喊道。   陆眠在这一摔一嚎之下终于从昏迷中醒来,他睁眼见到手持万里碎星的离贞,顿时震得连退几步。   “你、这!”   原本有那少年模样的高人帮扶离贞,他便落了下风,现在让离贞把神剑也夺了去,这还如何翻身?   “陆宗主,可还记得你在崖底说过什么话?”   离贞微笑道,那笑意中满是危险,似是布满陷阱的荒原。   陆芝抓住陆眠的手臂,压低声音向他问道:“爹,方才咱们势力单薄,女儿不敢轻举妄动,现在您来了,就算她拿着神剑,咱们也不必怕她。”   琼吾宗众弟子也义愤填膺地叫喊道:“正好也当着天下修士的面,宗主,你便再告知天下人,这夺取神剑的是何等恶毒的女人!”   自己的女儿和门下子弟壮了胆量,殊不知陆眠已渗出了虚汗,他低低朝着背后喝一声“住口”,望着离贞道:“离道友,你想如何?”   “杀了你们。”离贞淡定道。   “口出狂言,就凭你?”   陆芝倨傲地出口,紧接着便被陆眠扇了一掌。   “爹?!”陆芝不可置信地瞪着陆眠,被他这一巴掌打得发蒙。   “道歉!”陆眠盯着她沉声喝道。   陆芝神情恍惚:“为什么?”   陆眠恨然又无奈地压低眉头,悄声道:“为父现在灵力被封无法出手,而且那离贞的背后,有渡劫期靠山。”   陆芝面色大骇,一下子没了底气,险些跌坐在地。   陆眠转过身去看向离贞,抵在喉咙的话难出又难忍,像块骨头似的卡在其中。   众人看着这矛头中心的两方,或闲情逸致或虎视眈眈。就算神剑已然认主,但那并不代表他人皆放弃了对神剑的觊觎,一旦持剑者行事不正,他人便能以讨伐祸害之名围剿剑主,再开争夺之战。   因此留在这儿的,不止是看戏之人,还有别有用心之人。   陆眠深吸一口气,埋下脸道:“离贞,当初是我们父女对不住你,老夫道歉。”   离贞笑了笑:“如何对不住,不妨好好说说?”   陆眠紧捏着双拳,绷直了身体。“小女资质平庸,老夫头昏心急,便在离道友金丹渡劫虚弱之时使了禁术,想让小女得到离道友的天资,失败后……又将罪名诬陷给离道友,此事,是老夫错了!”   此言一出,唏嘘声此起彼伏。 第17章 、剑讨   琼吾宗众人皆为愕然,他们追讨了这么些年的叛徒,到头来却是宗主一手策划!   “老奸巨猾的家伙,咱们错怪离贞了!”华真宗的弟子叹道。   离贞缓步走到陆眠跟前,伸手将剑架在了陆芝脖子上。   陆眠眼神大骇,忙催道:“芝儿!”   陆芝差点没了魂,被陆眠一叫唤才猛然回过神,央求道:“阿贞,我当年不懂事犯了错,我对不起你,你如今修为大涨还得此奇遇,也算因祸得福,咱们重归于好、泯此恩仇,我再也不妒忌你,好不好?”   “这话说得可真好听!”剑峰弟子不禁嗤声道。   “说完了?”离贞盯着陆芝凉声说道,“那可以将命也还给我了。”   陆芝脸色煞白,陆眠挡在二人之间,双目圆睁:“我父女已向你道歉,你为何还不放过?”   离贞冷笑:“你们陷害我,道歉是应该的,而我向你们寻仇,也是我应该做的。”   “你……!”   琼吾宗众弟子当即围住离贞。   “得饶人处且饶人,离贞,你当真要与整个琼吾宗为敌么!”   剑峰众人倾巢而上,各个气势逼人。   “之前你们嫁祸离师妹时,可这般想过?!”   “啧啧,没想到堂堂琼吾宗掌门这般奸猾狡诈,简直有辱正道威名。”   “修那什么禁术,与魔道又有何异?”   旁人的议论扎透了陆眠的心,他气沉丹田欲突出重围,可那位渡劫期高人下的封印牢固无比,他半点灵力都无法使出,他能感受到那下封印之人正在暗处悄然施压,他只要轻举妄动,必将遭到灭顶之灾!   离贞气息冰到了极点,眼看她就要使出杀招,陆眠忽然大喊道:“离贞!当年那件事非我等孤意而为,而是有人指使!否则我怎么会知晓那种交换灵魂的邪术?”   远处封焉看戏般的笑容骤然冷了下来。   离贞剑锋停滞,她锐利地看向他:“谁?”   陆眠嘴唇发出一丝颤抖:“是……赤霄殿。”   离贞双瞳蓦地缩了缩。   旁人再度惊叹:“琼吾宗居然还跟赤霄殿有染,败类!”   陈桑之如遭五雷轰顶,宗主竟与赤霄殿有来往,而他曾私自与叔父找赤霄殿寻仇,以赤霄殿的实力,必然知晓他出身琼吾,即便他们能从此局安稳逃出,只怕赤霄殿也不会放过他们……   步舟嗤之以鼻:“离师妹别信他的鬼话,他这是想转移矛头,拿魔门来蒙你呢!”   离贞双目凝滞,他人或许认为陆眠在胡说八道,可在她看来,陆眠的话确有可信之处。   当初她与陈桑之等人进入赤霄殿时,那首领追烟看她的目光藏着深仇大恨,她不明所以,至今也未知晓原因。   陆眠若是胡乱找个理由来搪塞她,怎会正好说到赤霄殿呢?   离贞正要深问,那陆眠和陆芝忽然双双变了脸色,面容呆滞、双瞳突起,喉中发出呜咽之音,像是被一股无形之力扼制一般。   “陆眠?”   离贞嗅到一丝危险,下意识后退一步,紧接着那两人便发出痛苦的嚎叫,面色惨白双眼失神,转眼间满目血色,浑身煞气,一挥手便斩断了身后琼吾宗弟子的腰身。   众人惊骇,那华真宗的女剑修都还未动手,琼吾宗的两人便发癫疯狂,把自己的门人都给斩了!   “这是赤霄殿的操魂术!他们被控制了!”   有人见状大喊,众人皆为警惕,传说赤霄殿有一邪术可操控人魂,□□控者实力可翻数倍,但也会永远失去意识,成为毫无感情的杀戮傀儡。   琼吾宗这两人,定是早就被赤霄殿暗下了操魂术,在他们将赤霄殿的消息说出口的那刻起,他们便被视作背叛者被夺取了魂魄。   陆眠父女二人心术不正、勾结魔道,死不足惜,但这件事的诡异之处在于,既然有人适时激发了操魂术,那就证明在场诸多修士之中,藏着赤霄殿的人!   失去意识的陆眠父女开始大杀四方,众人来不及再去追查赤霄殿的魔修藏在何处,齐齐出招去压制力量暴涨的两人。   离贞暗啐一声,到头来还是没能问出其中细节,但这害她险些丧命还身败名裂的两人,她必不放过。   “三星镇!”   三道剑光分布两人周身,展开一道金光牢笼将两人紧锁其中,陆眠和陆芝嚎叫着冲撞牢笼,形态神情都如同野兽一般,除了外貌再看不到半点人影。   离贞持剑冲上前去,万里碎星绽放万丈光华,瞬间贯穿了两人的脖颈。   仅余的几名琼吾子弟几近崩溃,离贞剑身纯净无瑕,却看得他们心惊胆战。   离贞手握着剑,目光不明地看着他们。   她报了仇,正了名,可斩杀掉他们的头颅时,心中却并没有那般痛快。   这全归因于陆眠死前留下的那段话。   她与赤霄殿,还有一段不明不白的纠葛。   “你们走吧,离贞与琼吾宗再无牵连。”她对那些琼吾子弟低声说道。   一名琼吾宗弟子红了眼,分明还在发抖,却咬着牙冲离贞道:“你杀了我们宗主和小姐,琼吾宗便成了一盘散沙,我们还能往何处去?!”   “那是你们的事。”   离贞压下眉头。   “就算我不杀,成为傀儡的他们照样会死在别人手里。若想报仇,请随意。”   藏剑秘境之行,便在这场闹剧之中落下帷幕。   离开秘境时,步舟还不忘感叹:“离师妹行事凌厉果断,极有剑峰风采。”   只是其他峰的弟子,却顾忌着离贞出手太过狠厉,仍旧有不少人不愿与她同行。   离贞没心情再去管他人的眼光,秘境中的谜团塞满了她的大脑,让她不知从何理起。   首先便是这万里碎星……   离贞打量着手中剑出神,封焉行到她身边,道:“阿贞是在困惑,为何自己能契约神剑?”   “不。”离贞双眸紧凝,“这是我的剑。”   封焉微微眯了眯眼:“此话怎讲?”   离贞:“我触碰到它时,脑中便只有一个想法,这是属于我的剑。”   她总算知晓,为何师尊会放弃万里碎星,为何他在握住神剑时会恍然觉得,这并非为他而打造的剑。 第18章 、月地云阶   万里碎星是为她而造,离贞在握住剑柄时,亦被传达了如此感受。   只是她不明白万里碎星为何会属于她。   “我之前说,神剑并非生而有主。”离贞蓦地看向封焉,双眸明澈无比。“封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又如何得知它是上界之物?”   “此剑气息高深令渡劫期修士都无法勘透,说明造它的技艺远在修真界之上。”封焉泰然说道,“至于其他,我怎会知晓。”   离贞轻轻垂眸:“取得此剑时,我曾看到一副诡异的画面。”   封焉:“是什么?”   离贞:“天倾地陷,沧海血染,无数人影黑压压地挤在一片,是战争之景。”   封焉的眸光细微变动,他盯着离贞竟显得有些森然。   “只那么一瞬,什么都还未看清便又消失不见,回过神来时,我心头悲怆,泪浸双眼,自己也不知为何。”   “封焉,我隐约觉得自己忘掉了什么事情。”   离贞看向封焉,双眼迷茫怔忡,从未有过这般无助。   “是一段很久远、很漫长的事,我人生尚短,绝无可能经历过,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封焉略压下眼睫:“你记得多少?”   离贞却摇着头,喃喃道:“半点……都不记得。”   可是,万里碎星择她为主,追烟对她无端有恨,这些事让她不得不产生怀疑。   封焉凝视她片刻,随即放柔了目光,抚着她的脑袋道:“不必在意,总会想起来的。”   离贞长叹一声,又淡淡笑道:“你又这般劝我,为何你总能将事情看得轻巧,难道在你心中,就没什么在意或烦恼之事么?”   “我在意的便是阿贞啊。”封焉爽朗笑了笑。   “你是在说好话逗我开心。”离贞道。   封焉眸里映出一丝不明意味:“我心中所念所想,无不与你有关。”   离贞止了言,不知他话中有几分真,可听到他这样说,她还是忍不住荡漾了片刻心绪。   回山时途径葛镇附近,离贞望着云层之下那显得格外小巧精致的小镇,心中忽然有些怀念。   那是她最低落的时候所居住的地方,她临走前还与收留她的赵娘子说过,日后必回来看望。   现下正巧路过,她便回去看看,也好让她纷乱的思绪静上一静。   “封焉,我要去那边留几日,你先回山吧。”   封焉漫不经心地看了眼下方的镇子:“我会与你师兄打招呼,你去吧。”   离贞点点头,离开队伍落到葛镇之外。   葛镇一如往常般清幽闲适,如青墨染成的一般。离贞走进其中时,街上的小摊摆得正盛,茶馆的说书先生还在神采飞扬地讲着奇闻异事,声音传得小半条街都能听见。   “咦,这不是阿贞姑娘吗,好些年没看见你了,还是这么漂亮!”   胭脂店的老板娘看到离贞路过,将她认了出来,一开口便热情又甜腻。   “正巧路过,便回来看看。”离贞微微一笑,“赵娘子过得怎么样?”   老板娘噘着嘴啧了几声,道:“那天你走后,赵娘子可遭了罪了,自己被打伤不说,修缮房屋花了不少钱财,好在没被人盯上,过一阵子变好转了,有时咱们聊天,她还念起你呢。”   离贞双睫轻颤,心中不是滋味。   赵娘子是因她而遭了难,她早该回来看望她的。   她径直向赵家走去,一路上又与路过的好些熟人打了招呼。她来到赵娘子的住处时,赵娘子正在院里包豆腐,察觉有人前来,她下意识抬起头,见离贞站在门口,当即便露出了喜悦之色。   “阿贞?你回来了!”   赵娘子拿干布擦拭了手,放下活计迎了过来。“一看便知阿贞已经得道,比过去还贵气得多。”   离贞笑着摇摇头:“我离得道还差得远呢。赵姐姐,当年我给你惹了麻烦,都没来得及向你道歉……”   “说的什么话,这哪能怪你呢!”赵娘子即便嗔怪他人,也无意流露着一股温柔气质。“那群人凶巴巴的,摆明欲对你不利,你还活着就好……”   离贞赧然道:“你醒后看到院里的躺着的那些,定然吓坏了吧。”   赵娘子面露茫然:“什么东西?”   离贞微怔,赵娘子没看到琼吾宗弟子的尸体,难道是被人处理过了?   是封焉?可那晚封焉动手后便带着她离开了葛镇,他没有时间和理由中途折返给那群人收尸。   若是镇民处理,赵娘子不该毫无所知才是。   又是件古怪之事。   “没什么。”离贞只好将话题带过,以免让她惊慌。   “阿贞回来待几日?要不还住在我这儿,反正我一人住着怪无趣的。”赵娘子说道。   离贞点头微笑:“好啊,这次那些家伙不会再来烦扰了。”   “那我去收拾收拾屋子。”赵娘子愉悦地走近屋中,步子迈得轻快。   离贞略有些感慨,一晃好几年过去,赵娘子明显比过去疲老了几分,面上添了好些皱纹。   对于无法修行的普通人来说,这是无可避免的常事。   当年她若未被封焉救下并修复了灵根,她也会很快地苍老去,即便能以残损灵根修至筑基,恐怕也已至迟暮之年。   世事无常,好在她总算了却一桩恩怨。   她放空出神,几个小脑袋忽然从院门口冒了出来。   三个十一二岁的孩童趴在院门上朝里面偷看,一个个放亮了眼睛。   “真的是阿贞姐姐!”   “阿贞姐姐回来了!”   离贞看到他们,不禁放柔了神色。“月地,云阶,阿虎。”   他们三个从小便是玩伴,与赵娘子关系甚好,离贞昔年住在这儿时,他们憧憬她身怀灵力能惩治匪盗,便常跑到她面前来玩闹。   他们中只有月地是小姑娘,跟云阶有娃娃亲,两人的名字都取的一对。   月地第一个跑进来,一把抱住了离贞,脆生生地喊道:“阿贞姐姐你去哪儿了!我好想你啊!”   两个男娃娃也跑了过来,一口一个“阿贞姐姐”叫得无比亲热。   离贞揉着他们的小脑袋,心情忽而好了几分。“都长高了。”   她动作忽然顿了顿,而后轻柔探入一丝灵力。   “月地,云阶,你们启灵根了。”   两人眼睛顿时睁得溜圆。   云阶:“那我是不是可以修炼了!”   月地:“我也可以做阿贞姐姐一样的修仙者吗?”   他们神情无比激动,眼里的光几乎要迸发出来,恨不得双脚离地跳飞上去。   离贞面上显出一分笑意:“启了灵根,便是踏在修真门槛上了。”   “阿贞姐姐,那我呢?”阿虎也一脸期待地昂头望着离贞。   离贞拍了拍他的脑门:“阿虎还没有呢。”   阿虎顿时蔫了下去,本身便有些傻乎乎的脸这下显得更惹人疼爱了。“怎么就我没有灵根,我也想修仙,我也要惩恶扬善。”   月地小姑娘拉了拉他的手,笑得像只小铃铛:“我们从小到大连吃喝都一样,阿虎肯定很快就有灵根了。”   阿虎呼了呼气:“那……那我过几日再找阿贞姐姐看!”   “姐姐,怎么才能修炼啊?”云阶懵懂地问道。   离贞略一眨眼,道:“过段时日,你们便去拜入门派,门里的师父自会引你们入仙途。”   月地双眸晶晶亮:“阿贞姐姐在哪家门派,我能和阿贞姐姐一块修炼吗?”   云阶当即抬高了声音:“我要拜阿贞姐姐为师!姐姐你现在就教我们好不好?”   离贞难以拒绝小孩子纯真又期盼的眼神,想着自己回来散心反正也无事,便应下了。   “那我教你们引气入体。”   “太好了!”   月地和云阶高兴地蹦跳,阿虎羡慕得口水都要流了下来。   赵娘子收拾屋子时听到他们的谈话,出门时看到那对金童玉女在门口正襟危坐于两侧,像是吉祥物一般,另一个男娃则蹲在两人中间两眼发直地听离贞讲天书,那画面甚是逗趣,她不禁笑出了声。   一连几日,三个孩子都会过来找离贞指点。   月地和云阶能修炼气之法,阿虎不愿落后,即便未启灵根也非要跟来听,离贞怕他低落,便给了他一柄木剑,教他简单的武学招式,阿虎这下便也兴致勃然,学得有模有样。   离贞向他们小露剑招时,三个孩子的眼睛都看得痴了。   月地更是看着她手中的剑目不转睛,“阿贞姐姐,你的剑真美,我可以摸一下吗?”   女孩子家对这些过于亮眼的漂亮物事总是格外心动。   离贞却淡淡笑道:“它不听话,会伤了你的。”   她没法保证,小孩子触碰万里碎星时,它不会像抗拒别人那般释放攻击。   月地闻言便缩回了跃跃欲试的手,目光好奇之中还多了丝害怕。   夜晚,离贞坐在床沿,手指轻抚着万里碎星,双目透着迷茫。   “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呢……”   万里碎星的光芒若隐若现,似在言语一般。   可离贞听不见,除了最初握住它的那一刻,她再也没能接收到它所传达的意志。   离贞做了一个灰暗的梦。   梦里血海无涯,黑云倾轧,众仙与群魔血战于海岛之上。   她手握万里碎星,立于风口浪尖,身披萧瑟狂风。   她持剑刺穿了谁的身体,随即天地毁灭。 第19章 、血屠   梦境骤止,离贞泪湿枕巾。   她睁开眼,在茫然和湿润之中,她嗅到一股血腥气。   那并非来自梦里,而是来自现实。   肃杀之意浸入窗沿,离贞心头跳得厉害,她迅速拭干眼泪提剑出门,却身形一晃如堕深渊。   浓重的黑雾蔓延在葛镇,遮挡了原本素净的夜空和皎洁白月,四周传来细弱的挣扎和呼救声,不消半刻又戛然而止。   紧接而来的,便是新鲜又刺鼻的血气。   离贞猛地抬头,便见一修长又孤傲的人影悬在夜空,他气息暴戾而阴沉,好似浑身都长着锐刺,那股地狱森罗般的压迫感,离贞见过一次便再难忘却。   左脸覆面,眼球纯黑,是那赤霄殿的追烟!   离贞霎时间掠到他的面前,持剑朝他狠狠一击。   “魔头,凭何要杀无辜平民?!”   她怒喝而出,脖颈与额上青筋暴起。   追烟毫不躲闪,出手接下她的攻击,眼神凶恶,如索命之鬼。   “你所爱护的,我都要杀。”   离贞双目圆睁,却无暇去追问缘由。   镇中惨叫声愈来愈重,赤霄殿的魔修们已遍布八方,毫无怜悯地屠杀镇民。白日还清净闲适的葛镇,在赤霄殿的侵染之下,瞬间化作人间地狱。   大人的求饶和孩子的哭喊如刀剑一般刺在离贞心里,她满眼黑暗,脑中只剩了一句话,那便是救人!   “四方定!”   离贞施展功法,追烟却早料到她有此一招,在她功成之前布下结界隔断她的去路。   离贞愕然,他能如此迅速破解,定是对她的招数了如指掌。这个人……究竟和她有什么瓜葛?!   “你救不了任何人。”追烟看穿了离贞的心思,出言冰冷而残忍。   布在镇中的有十几名元婴高手,无一人修为在离贞之下。   离贞紧咬着牙,恨自己还不够强大,让这群该死的魔修为所欲为!   “你要我做什么,赶紧停手!”   追烟昂起下颌,月光透雾而出,映得他的轮廓愈发锋利森冷。   “我要你死。”   离贞浑身震颤。以赤霄殿的实力杀她不难,可追烟不对她动手,却拿这数百条无辜性命来开刀。   他是在逼迫折磨她!   “阿贞——阿贞?”   女子突如其来的呼喊声让离贞猛地绷紧了心弦,赵娘子听到动静,见离贞不在房中,心下担忧,竟走出了大门。   离贞心头大惊,放声大喊:“快回去!”   赵娘子闻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茫然和忧虑,她什么都还未看清楚,一道黑烟如箭般穿透她的额头,她微张开口,倒在地上血沾布衣。   离贞蓦地倒吸一口冷气,心脏直沉海底,颤动的双眸透露惊恐。   凄惨的叫声很快便平息,只剩下小孩的哭声依旧响彻夜空。   追烟轻蔑地看着离贞,嘴角扬起嘲讽般的笑:“我说过,你救不了任何人,你这副令人憎恶的正义心肠,只会让痛苦越积越深,以前如此,现在亦是。”   离贞僵硬地回过头来,双目睚眦欲裂,紧缩的双瞳中满是憎恨。   “滥杀无辜,痛苦的根源便是你们这些恶人!”   追烟低哼一声,眸里掠过一丝疯狂:“若他们与你毫无关联,便能活得安生。害死他们的是你。”   离贞下颚颤抖,死灰般的面上写的只剩一个“杀”字,丹田内的灵力不由自主地冲上奇经八脉,她紧握万里碎星一剑斩出,将结界破得粉碎。   “什么……”追烟脸上显露一瞬震惊,似是没想到离贞竟能这么快便脱身出来。   离贞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她的剑招力大而霸道,破开这不足两尺的狭小又坚固的结界不免反伤自身,她未有半刻停留,旋身便是一招“一线天”直劈追烟脑门。   追烟急忙躲开,那一招竟让他都胆战心惊,离贞紧追而上,失了理智一般与追烟缠斗在一起。   “天火坠!”   追烟将离贞的动作封了一瞬,趁此机会使出火系法术,天火似闪电般坠下,刹那间便包裹了离贞的身体,将她烧得面目全非。   追烟方露出得意的笑,忽而察觉到危险,动身却已躲闪不及,硬生生被身后的离贞自肩胛劈到腰间,顿时血喷如瀑。   突然出现的数名元婴黑衣人一举将离贞击飞了数丈。   离贞齿间发出不甘的嗤声。   “两重月”,天上为实,水中为虚。   她用这招制造出幻象迷惑了追烟,让他以为她已中招而放松警惕,她才得以找到机会将其击伤。   可惜,差一点便能杀了他。   “阿贞姐姐,救救我们!”   男孩撕心裂肺的呼喊让离贞双瞳猛颤,她费力从残砖断瓦中爬起,看到月地和云阶正被追烟身旁的黑衣人抓得严严实实,二人哭得凄惨无助,却是连挣扎都无力做到。   追烟如岩浆般沸腾的声音滚在喉中,他残忍地笑道:“杀了全镇数百人,才抓出两个有灵根的,离贞,你应当十分爱惜吧?”   追烟的手就要碰上云阶的脑袋,离贞当即便抛却浑身伤痛又惊又怒地喊道:“别杀他们!”   追烟的指尖触了上去,却只是在男孩的下巴上抓了一把。“我暂且不会下杀手。”   离贞捏紧了拳,恨不得要把追烟的脑袋盯出个洞来。   “追烟,我与你究竟有何仇怨?!”   追烟居高临下地看着离贞,纵使背露脊骨鲜血满身,他依旧立得挺直。   “想知道,便独自前来赤霄殿。”   他的目光透过迷雾直直穿入离贞的眼中,那一刹那离贞领会到他的言外之意。   若不遵从,亡命的不止是月地云阶,还有更多与她牵连之人。   十余名元婴魔修齐列夜空之下,如杀神一般俯视着身单影只的剑修女子。   追烟凭空划出一个阵法,而后众魔修便带着两个嚎啕大哭的孩子飞身离去。   离贞看着他们消失在夜空中,双目酸痛难忍,几乎咬碎银牙。   没有时间留给离贞去愤懑伤怀,追烟所画的那道阵法形成一团黑洞,数不清的魔族从那洞中爬了出来,各个浑身漆黑奇形怪状,张扬着白牙朝离贞围来,还有些四散开去,满镇寻找尸体吞入腹中。   离贞满心冰冷,眼中只余痛意,她舞着剑将那些魔族一个个斩杀,将愤恨尽数发泄。   魔族仍旧接连不断地从阵中钻出,好似无穷无尽一般。   离贞剑身光芒愈发耀眼,仿佛那剑亦有诛魔之决心。   -   远处追烟半跪着身体,后背可怖的伤已然愈合。   两个孩子没了声音,闭着眼睛昏睡不醒。   “尊主,您时间不多了,碎星归位,时机已到,该动手了。”   追烟双目直直盯着前方,声音低狠。   站在他身侧的少年亦望着那人间地狱,棕瞳之中晦暗无波。 第20章 、五角魔族   不眠夜,离贞只记得这夜极暗。   黑色的阵法好似戳破了魔域的窟窿,泄出的魔族如被捅窝的蚂蚁般绵绵不绝,它们低等而野蛮,几乎没有理智,只有战斗和摧毁的本能。   离贞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魔,也许是几百,也许有上千,杀得她灵力见底意识模糊,也只剩下战斗的本能屹立在战场之中。   纵然能吸取天地灵气化为己用,但体力和意志总有耗尽的时候。   她或许会死在这诛魔场上,但她没有想过离开。   她不会让魔族蔓延至周边的村镇残害更多凡人。   双目就快模糊之时,一抹白色蓦然冲破黑暗闯入了她的视线。   “贞儿!”   来人揽住她失力下坠的身体,清俊的面容再没了平静。   “师尊……”离贞看不清他的模样,但那独绝于世的清冷气息她再熟悉不过。   萧念将她紧紧揽在怀里,一挥剑斩破齐拥而来的数只魔族。   “为师在。”   萧念的声音里有着离贞从未听过的焦忧。   离贞忽而安心了许多。   萧念将离贞抱至一角,伸手布下一道结界。   “你且歇息,这里交给为师。”   模糊之中,离贞望着那白色身影跃入魔堆,如神祇一般惩灭这世间灰暗。   她不敢当真昏睡过去,撑着精神吸取外界灵气汇入丹田。   半晌过后,她恢复了少许,终于能将萧念的模样看得清晰。   泄出的魔族总算少了下去,就当那召唤阵法的效用就要消失时,一只生着细长指甲的粗糙大手忽然扳住阵法的边缘。   萧念面色微惊,眉头缓缓压了下去。   离贞心下震颤,那夹在阵里的家伙魔气之厚重前所未见,未见其身她便毛骨悚然。   看师尊的神色便知,那是个连他都感到棘手的家伙。   大家伙的身形渐渐显现,它掰着阵沿钻了出来,将那最后维存的阵法掰了粉碎,它吐出一口浊气,勾着房屋高的身体俯视着白衣仙人。   离贞看到它头顶杂乱生长的五只角,顿时睁大了双眼。   魔族以角划分境界,角数越多境界越高,六角则可称魔王,这五角的魔族,境界堪比化神期修士,力量决不在萧念之下。   追烟一道阵法召唤出上千单角魔族不说,居然还能召出如此强劲之物!   五角魔族已炼出人族一般的神智,它混浊的眼睛看着萧念,牛一般的大口毫无顾忌地吐着乌烟。   “化神修士,定然可口。”   萧念神情凝重,飞身躲开了五角魔族的冲撞,一人一魔来回纠缠,迅速将周围的房屋荡成了碎片。   离贞聚精会神地看着他们的战斗,一刻也不敢分心,萧念境界已至化神期大圆满,但那魔族力量亦达五角巅峰,离贞曾听人说过,若境界相当,魔族之力通常略高于人族,看他们斗得难分难解,她不由得为萧念担忧。   她哪怕为师尊争到一瞬机会也好。   离贞擦了把嘴角血迹,双目灼灼盯着那壮硕的魔族,悄然凝力静候时机。   “三星镇!”   她掐准魔族落地的时间,放出三道剑光镇压,以她现下所凝聚的微薄之力仅能困住它半息时间,萧念反应极快,仅这半息时间便一剑洞穿了魔族的头。   魔族半个脑袋都化为烟尘,它挣扎大喊,怒不可遏,竟在最后一刻展开阵法,聚起全部力量自爆,强劲的魔气瞬间包裹萧念,要将他拉入那阵中。   萧念因未能躲过魔族的自爆而受了重创,浑身痛苦无力抵抗不得,离贞心惊,眼看萧念被一尺尺拖入阵中,她强破了护住她的结界,冲上前去抱住萧念的身体往外拽。   那魔族最后的力量远超离贞想象,以她之力竟全然无法撼动,萧念当即低喝:“贞儿放手!”   然而时间已来不及,两人硬是被那魔气拉入阵中,随即一阵天旋地转,两人跌在一片腥恶的土地上。   “师尊,师尊!”离贞连忙爬起,扶起了萧念半身,他伤得极重,血液发暗,脸色惨白。   “不必担心。”萧念克制着声音说着,但他糟糕的境况根本无法瞒过离贞的眼睛。   离贞眼眶酸痛,此处天昏地暗、气息重邪,必然暗藏危险,她须得将师尊带到安全之处才行。   “师尊,我们先离开这。”离贞搀起萧念,绕过他的手臂用肩背支撑住他的身体。   萧念垂目,呼吸沉重无律。“此处是魔域,地界广阔,以你我现存的力量不可冒险奔逃,先找个地方休养。”   离贞点点头,带着萧念往前走,萧念分出一缕神识探查周围,道:“这许是魔域偏僻之地,百里之内无二阶以上的魔族,还算安全。南二里有处空洞穴,去那边。”   二人进入山洞中,萧念坐下后立刻闭目凝神调息,将渗入体内的黑恶魔气一点点逼出,离贞靠在壁上,缓缓理顺气息。   数个时辰后,萧念深深呼吸,脸上总算恢复一丝血色。   “师尊怎会去到葛镇?”离贞问道。   萧念的脸微微侧向她:“我在你身上打下了连结印,命危之时便有感应。”   他顿了顿,凝起眉头问道:“那个召魔之阵是怎么回事?”   离贞捏紧了拳头,一想到那场景便心如刀绞。   “赤霄殿为了报复于我,屠杀葛镇无辜平民,临走还召出那些魔族让我身陷险境。”   萧念面显愠怒:“赤霄殿为何要报复你?”   离贞摇了摇头,无力道:“弟子不知。赤霄殿与我似有滔天大仇,可我什么也不记得。”   她走到萧念身前坐下,抬起眸迷茫无助地看着他,声音虚无恍惚。   “师尊,当真是我害了那些无辜性命吗……”   萧念抚上她的头顶,低垂无神的眼里露出怜爱。   “你不必为他人担罪。敌人这样做,便是要看你自责痛苦、茫失道心。若你心中动摇,便遂了他的意。”   离贞紧咬着唇,心中汩汩溢出血来。   “无论我与赤霄殿曾有何恩怨,仅此一事,我便不会放过他们。”   萧念轻抚着她的发,指尖拂过她的脸侧,拭去她眼角强忍不下的泪珠。   “贞儿拿到了这世间最强的神兵,日后定能成为绝世强者,涤荡邪魔。”   萧念一句话,让离贞梦中那幅血海战景再度闪过了她的脑海。   手持碎星,涤荡邪魔。   “师尊是否早便知晓,我能得到万里碎星。”离贞望着他,眼里满是探求的渴望。   “弟子求您一句实话,我到底是什么人?” 第21章 、落入魔域   赤霄殿的仇恨,师尊的信任,万里碎星的意念,这些无不在向离贞昭告,她曾有一段连自己也不知晓的过往。   萧念微微垂首望着她沉默良久,好似在回应她那切然的目光。   他的掌心轻轻捧着她的右脸,冰凉的温度让离贞心中轻颤。   “对不起贞儿,为师并不知晓答案,无法回答。”   离贞眼睫微动,双眸黯淡地垂下。   “但为师初见你时,便有种奇异的熟悉之感,那时为师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便是要将你收入门下,养育锤炼,竭力爱护。”   离贞一怔,抬眸满目讶然。   “为师也不明白,为何会有这般感受。”   萧念轻抿着唇角,晕开一个浅淡而柔和的笑。   “或许是天注定我要与你结缘,也是天注定你会收服万里碎星。”   离贞双眸轻颤,她拢起眉头露出一分痛意。   “若是天注定,葛镇的平民就该被残忍杀害么,我便该遭赤霄殿仇恨对待么。”   萧念动作微顿,他缓缓收回了覆在她脸颊的手,面上透出虚幻茫然。   “贞儿说得对。”他叹道。   “这一切,只有找上赤霄殿,才能得到答案。”离贞紧握的双拳将衣摆攥得发皱,她低垂的目光满是坚定,此生与赤霄殿不共戴天。   萧念沉默许久,亦是心情沉重。   “贞儿,你身上藏着何物?”萧念蓦地问道。   离贞疑惑地抬头:“什么?”   萧念蹙了蹙眉头:“有股不详之气。”   离贞呆愣片刻,从腰间取出了那柄赤红小匕。   “师尊是说这个么。”   萧念没去触碰,只对着它感受片刻,道:“邪秽之气甚重。”   离贞略有些不安,这是封焉的骨头制成,封焉自称魔族,这柄红匕自然便是魔物,脱离了封焉的遮掩,它轻易便被师尊察觉了出来。   “师尊知晓这是何物么?”离贞试探着问道。   萧念却摇了摇头:“隐约有些熟悉,却从未见过。不出所料,应为魔族之物,可与寻常魔物相比,它又过于精纯,即便是那五角魔族的气息也远远不及。”   “就好似……万里碎星之于界内利器一般。”   离贞拧紧了双眉,封焉果非寻常魔族。光是拥有人形这一点,便无任何魔族可比。   萧念沉住气息,道:“从何处得来?”   离贞顿了顿:“友人相赠。”   萧念压下眉头:“是封焉?”   离贞心头一跳,不可避免地显露一丝局促。“师尊如何猜得?”   萧念:“此子心性不良,疑点众多,日后莫再与他来往。”   “我知他性情顽劣,非良善之辈。”   离贞抿了抿唇,认真望着萧念。   “可这世上除了师尊之外,待弟子最好的便是他了。”   萧念紧了紧双手,神情凝重。“他拥有如此精炼之魔物,你可曾想过他与魔域有所关联?”   “贞儿,为师怕你遭人欺害。”   “他曾救过弟子的命,不止一次。”离贞道,“他也未修魔道。”   萧念沉默了许久,手背之上青筋显露。   半晌过后,他闷声叹了口气,声音缥缈了几分:“你当真挂心那小子。”   离贞双手覆上萧念的手背,微弱笑道:“师尊对我好,我也挂心师尊。”   萧念垂下眼睫,嘴角的弧度略显萧瑟,离贞看不明白,师尊分明是笑着,气息却那般惹人凄凉。   那五角魔族临死之前,约莫是想让他们同归于尽,才展开阵法将二人拉入魔域中。但它没能掌控阵法传送的地点,二人落至魔域中难得的稀荒之地,已算不幸中的万幸。   然而,萧念的伤势方稍有好转,第二天他境况却又急转直下,魔气难清,残余的毒素渗入了五脏六腑,他浑身皮肤灰败无色,凝着眉头昏迷过去,神情难掩痛苦。   离贞心急如焚,欲将自己的灵力输入萧念体内去清除魔气,可五阶境界的魔气顽劣之极,连萧念自身都对抗艰难,她的力量更是无济于事。   离贞铁了心思,只有自己尽快恢复,才有可能带着师尊逃离魔域。   第三日,附近的魔族蠢蠢欲动,开始试探一般地围到山洞外沿,离贞见之杀之,决不允许任何一只钻进洞来。   夜晚之时,萧念时常头冒虚汗,发出痛苦的闷吭。   离贞抓着他冰冷的手,心中忧虑而痛疚。   “师尊为我遭此劫难,我定不能再让师尊受到伤害。”   那个让她敬仰尊崇的强大师尊,现在脆弱得好似一张薄纸,看着他的模样,她便眼眶酸涩。   剑峰之上最令她难以忘怀的,便是他卓绝孤立于崖边、以心观日出日落天地万象。   “师尊,就算此身摧残,徒儿也定要带你离开。”   -   魔域的天阴沉得让人压抑。   突如其来的数道惊雷让四周的气息愈发充满危险。   离贞提剑来到洞外,看着一众三角魔族,眼神冰冷锐利。   生人的闯入终究还是引来了境界更高的魔族,它们神态凶狠,像是要将她撕个粉碎。   “便是尔等杀害了吾之首领首领么!”   最前方的魔族低狠地说道,它声音浑浊厚重,吐词僵硬,如同方启灵智一般,离贞勉强听懂了它的意思,才知这群家伙乃是那五角魔族的手下,首领被灭,它们便寻迹找上门来。   离贞一甩长剑,道:“它该杀,你们也是。”   众魔大怒,嚎叫着齐攻而上,离贞毫不畏惧,万里碎星光华万丈,将这浑浊昏暗的魔域劈开一束束耀眼白光。   三角魔族即便拥有了神智,战时依旧冲莽疯狂毫不惜命,就算同行之魔皆被无情斩杀,也不会因惧怕而后退半分。   漫长的厮杀过后,仅剩了那开头说话的一只魔族,它被三道光柱镇压原地,分离冲撞而无法破出,只见得那冷面的女修朝它缓步走来,脚踩之处血雾弥漫。   离贞停在它前方三尺,没有挥剑将其斩杀,而是从腰间抽出那小巧的赤红小匕摆到魔族面前。   “认识么?”   魔族见之大骇,竟然停止了疯狂的挣扎和嚎叫,而缩成一团拜伏在地瑟瑟发抖。 第22章 、梦入师尊   离贞见三角魔族这般害怕的模样,心中更觉古怪,她捏住魔族的后颈,将它像家禽似的拎起,凝眸道:“我在问你,认识此物么?”   三角魔族连忙摇头:“不认识!”   离贞:“既然不认识,你害怕作甚?”   三角魔族抖如筛糠,破碎的声音断续说道:“是从未见过的……可怕的东西!”   离贞轻轻皱起眉头:“这是你们魔族之物。”   三角魔族仍旧摇头:“不、不一样!”   究竟哪里不一样,离贞问了多次,它来回就那么几句,看来三阶魔族的灵智并不足以完好沟通。她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给了它一个痛快。   离贞握着赤红小匕陷入沉思,连魔族都道它与寻常魔物不同,封焉的来头愈发难以猜测了。   至少现在看来,魔域中的家伙对此物本能畏惧,持它在手,逃出魔域应当容易许多。   师尊已昏迷多日不醒,不能再拖延下去,离贞当即回洞将小匕穿起缀在腰上,驮起萧念便往外飞行。   如她所想,将那赤红的魔物亮出后,路上遇见的魔族再不敢近身,甚至连四角的魔族见她停留都要垂首伏身,一副敬畏模样。   然而即便是心智完善的四角魔族,依然无法说出匕首的来历。   离贞只能问了魔域边界的方向,昼夜无歇地背着萧念赶路。   魔域比她想象中更为广阔,从她落入的偏远地飞到边界,居然花了二十多个日夜。   边界处有道似有似无的结界,人身通过畅行无阻,或许只对魔族有些许效用。   她过去听人讲过,魔域分布在修真界西北与东南两处极端之地,虽有结界相隔,但并不能完全防御魔族,坐落在西北与东南侧的城镇时常便会遭遇魔族侵扰,一些游于世间的散修尤爱停留附近除魔卫道精进技艺,顺便赚些钱财。   离开魔域边界数百里,离贞总算见到了城镇,她也几乎耗尽了精力。   她带着萧念去客栈歇脚,路上仍旧紧绷着神经,探知周围有灵力的存在,这才敢将萧念放入客栈房中。   客栈小二麻利地给她倒来了茶水。   “仙长看着面生,是初来小地吧?是否需点些本地特色菜尝尝?”小二见到离贞这般冷面的修真者不怯生,看来也见识过世面。   离贞摇了摇头,问道:“你们这城中,有多少修士落足?”   小二挑起眉头想了想道:“原居在本地的有十来个,现下外来的也有十来个,人多的时候,能有三十多位呢!咱们这地方离魔域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有些仙长在咱们这儿成了常客,没有魔族出现时,也住在这儿。仙长你问起这个,莫不是也要在此常住?那我们可欢迎得很呢!”   离贞略垂下眸,没有应答。得知此地有修士驻守,她便放心许多。   她唯恐再发生葛镇那般惨事。   “这里离华真宗还有多远?”   小二:“往西北方向,那得有个□□千里呢!”   离贞点点头,道了句“多谢”。   小二打量着她,斟酌开口道:“仙长是否需单独一间客房?”   “师尊伤重需要照顾,不必了。”   小二也不好再说其他,哈着腰退下,离贞将床榻理好,自己则坐在桌旁,撑着脑袋闭眸冥想。   她心中有些疑虑,过去危急之时,封焉总会在关键时刻忽然出现,助她化解危机。她一直坚信,封焉必用了某种类似连结印一般的追踪手段,能够掌握她的行踪。   可这回从葛镇对峙赤霄殿魔修与众魔族,到落入魔族老巢,封焉都没有现身。   唯一与他有关的,便是他送她的赤红小匕。   究竟是他笃定她不会因此丧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多日奔波的疲乏容不得她思索太多,很快她便意识涣散迷蒙,眼前黄沙弥漫,天苍地茫,竟是回到了大漠。   烈日灼烤大地,她走在沙漠之中,脚步却不似往日般沉重,她漫无目的地行走发呆,许久后看到沙堆之上孤零零的一座茶摊,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哪有人将茶摊开在大漠沙堆上,这方圆百里都不见得有第二缕人烟。   她走了过去,站在茶摊老板面前看着他扇风,他的目光都一动不动,好似没看见她似的。   离贞坐到摊位的矮桌旁,两眼空虚,不知该做些什么。   片刻后,那老板忽然说道:“客官,来喝杯茶歇歇脚再走吧!”   离贞知晓他并非在对她说话,她下意识侧头看去,却见一名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   他衣衫褶旧,面蒙灰尘,双眼晦暗毫无光亮,但即便如此,也那俊美的姿容难以掩盖。   她心头一惊,当即喊了声“师尊”。   对方没有回应,与那老板一般,他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离贞略感失落,转而又放平了心,此为梦境,所见所闻皆为虚幻,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只是,她居然会将高洁的师尊梦成这般狼狈模样,实非她有意亵渎。   萧念坐到桌旁,老板给他斟了茶,又坐到一旁悠哉摇着扇子,眼睛还肆无忌惮地盯在萧念身上。   离贞见状,心中有些不悦。   梦境里的师尊只有炼气期,修为弱得仿佛一推就倒,气息也略显虚浮,毫不似真实的他那般沉稳安心。   即便如此,与那毫无修为的茶摊老板相比,师尊要强上许多。   那老板便是瞧他眼盲,目光才得这般放肆,甚至盘算着要将他的钱袋拿走。   分明心知这只是梦境,离贞仍感到愠怒。   她运起灵力朝那老板发了一掌,打了个空。   看来不仅是他们看不见她,她的灵力也碰不到他们。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老板偷偷摸走了萧念的钱袋,而萧念全无所觉。   离贞气笑,要是此时的师尊也能心观万物,哪还轮得到旁人行这些偷摸之事。   萧念饮完茶后便离开了茶摊,离贞跟着他行走在大漠,不多时便到了镇子里。   “哟快瞧,多俊俏的公子,可惜好像瞎了双眼。”   “生得这般容貌,瞎眼也无妨呀。”   ……   路旁的年轻姑娘看到萧念,掩着唇悄声议论道。   她们的声音瞒不过离贞的耳朵,也瞒不过萧念。   曾几何时,离贞便听萧念说过此话。   离贞真想堵住她们的嘴,省得她们的无礼之言冲撞了年轻师尊的耳朵,还让他为此难过。   屋顶落下一片瓦,正在萧念上方。   离贞双眸微凝,却见萧念侧边挪步躲开了落瓦。   离贞愣了愣,原来年轻师尊的洞察力已有这般地步,如此,他便不该发现不了茶摊老板那拙劣的小动作。   那他还让他得手!   “公子,路途劳累,来小店暂歇一晚吧?”   客栈的老板娘招揽着客人。   萧念停下脚步,将头转向她微微一笑:“钱袋被偷了去,住不了店了。”   老板娘可惜地撇了撇嘴,态度也微妙地变了变。“瞧瞧你这两眼黑,也敢一人出来游荡,这就吃亏了不是?”   萧念只略微垂睫,喃喃道:“在外营生,也不容易。”   老板娘当他说的是她,离贞却恍惚意识到,他说的是那茶摊老板。   这傻师尊,只当别人不容易,便让自己吃哑巴亏,这幸亏是在梦里,若在现实中她的师尊善良到这般愚地,她就算是晚生后辈,也要说道他几句。   萧念一路前行,从不在何处多作停留,离贞便也跟着他走过大漠孤烟,淌过长河漫漫,眼前的景象变了千百般,回想起来又似只是迈过了短浅的时间罅隙,根本不知岁月过去几多。   似那般的傻事,她看着他犯了不止一次。可渐渐的,离贞竟也习以为常,甚至觉得他痴傻固执得有些让人生怜。   该不会师尊年轻时候,当真是如此性情吧……离贞不禁冒出这等想法。   她无奈笑出声,却蓦然察觉,这梦做得真长。   她怎么还不醒来……   “恕我直言,似你这般顽疾难解,道途艰难,日后难成大器,本派收不得你。”   一道苍劲的男子之音打断了离贞的沉思。   她抬眸望去,原来这时的萧念正在寻找拜门之路,显而易见,他并未受到眼前这个门派的待见。   “目光短浅,师尊心观万象,寻常修士都不能及!”   离贞发泄一般地自语,也只能嘴上说说,没有任何人能听到她的牢骚。   萧念面上拂过一瞬的失落,而后他只微微笑了笑,彬彬有礼地离开了此地。   离贞以为,总有门派能慧眼识英才,看穿师尊顽疾之下的坚韧道心,可接二连三的相似场景让她愈发郁结。   而萧念在屡次被拒之门外后,他面上那仅有的神采也消磨了去。   原本他只身周游,就算风尘仆仆衣帽贫寒,身上也总有一股不屈之气,可如今他心如眼灰,脚步缓慢,缩在残垣断壁之中如陷死寂。   离贞坐在他身旁,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好似下了雨。   梦境虽虚,却非全无道理。   或许师尊年轻时候便是处处遭遇不公。曾经某个时候,他也像现在这样落魄无助,一念之差,便会彻底放弃求仙问道。   若不是那位叫寂宵的女子施以援手,他恐怕就会这般永远沉寂下去。   离贞忽然眼眶酸涩,不敢深想。   “道友何故这般失魂落魄?”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似天光划破阴暗。   几乎同时,萧念和离贞抬起了头来。   来人身姿绰约,似九天落下的神女,即便披着黑袍,都难掩仙风道骨。   她垂眸间透着超乎尘世的孤冷气息,她一出现,便似有雪气漫布山野。   离贞在这刹那睁大了双眼。   这蓦然降临的神女,生着与她一样的脸。 第23章 、寂宵   萧念分明看不见任何事物,却在那女子到来之时滞住了神色。   墨衣女子走到萧念面前看了他半晌,眉目间的冷寂终于融化了一分,显出一抹难得的柔意。   “你让我想起一位熟识之人。”墨衣女子低声说道,“他为寻剑道极致而自废双眼,以心代目,心剑合一,赢得万人尊崇。”   萧念闻言,愕然抬起了双眉。   他如死灰复燃一般吊起了情绪,诚挚而恳切地问道:“敢问那位前辈身在何方?”   他声音有些许颤抖,仿佛找到了最后的门路。   墨衣女子摇了摇头:“你现在还见不到他。”   萧念双睫轻颤,气息再度萧瑟下去。   墨衣女子又道:“我与他师出同门,亦可点拨于你。你我有缘,我赠你一套功法,若你能习成,必能成为此界剑道第一人。”   萧念浑身一震,立刻起身朝她郑重一拜:“萧念多谢前辈。”   “萧念……”墨衣女子品味着这个名字,忽而抬唇一笑:“确实有缘,我名号之中亦有一个‘宵’字,你可唤我寂宵。”   离贞心中早已有了猜测,这名女子果然便是寂宵。   只是好笑,她没见过寂宵的模样,便将自己的脸梦在了寂宵前辈的脸上,而那恰是师尊心中最为尊敬的人物,这简直让她浑身别扭。   寂宵取出一本书册递到了萧念面前。   “此为《大荒剑诀》,唯我独创。”   萧念恭敬接过了剑诀,面露难色道:“寂宵前辈馈赠,晚辈感激不尽,只是晚辈目不视字,又境界低微,恐难以修习。”   “我将它赠与你,只是为了他日你功成名就,能将此剑诀传授后人。”寂宵淡然说道,“我会将全本剑诀讲授于你,你须用心铭记。”   萧念的身体细微颤抖,似是受了不小的触动,他坚定了神色再度朝她深深一拜:“弟子谨遵前辈教诲。”   离贞心生感慨,难怪师尊那般殷切又毫无保留地将《大荒剑诀》传给她,在见到她习成第一式后还显露些许激动之色,原来都是为了寂宵前辈的叮嘱。   她这般想着,又蓦地一顿,她怎么就将这梦里的事看作了理所当然?   说来古怪,若只是寻常的梦,在经历几个不清不明的场景后便会醒来,而她却梦了这么久,还幕幕清晰仿若真实。梦到这寂宵前辈时,她说起什么自废双目的剑道高人,就好似真的在讲与他们听似的。   她顿时恍惚,这是梦,又好像不仅仅是梦。   梦里寂宵向萧念传授剑诀,时间只过去弹指一挥间。   寂宵离开时,如她到来时那般突然。   萧念寻遍了四周,也未找到她的影子。   他对剑诀领悟飞快,不多时便掌握了全部六招,他四处游历诛邪除恶,修为与名声渐起,曾经白眼他的人再未出现,崇敬他的人愈来愈多。   后来他被华真宗破格招入,再后来华真宗的同辈都对他敬让三分,而他已不悲不喜。   他也曾默默寻找过寂宵,但修真界内无半点踪迹。   那果然是个神秘的女子,好像她不属于这个世界一般。   梦境到此即止。   离贞缓缓睁开眼,看着屋内简易的陈设与榻上师尊昏迷的身影,她百感交集。   她走上前去蹲下身子,目光落在萧念的脸上出神。   不知是否因为那个梦境太过清晰漫长,她一觉醒来,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跟师尊结识了许久。   “……”   萧念的口中呢喃着谁的名字,离贞没有听清。   她正要起身回到桌旁,萧念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低声道了句“别走”。   离贞怔住,下意识要抽回手,却见萧念依旧睡得昏沉,眉头紧锁透着凄切之意,无比孤寂落寞。   “原来师尊心中,也念着别人呢……”离贞喃喃自语。   她在梦中几乎看过了师尊半生,除了有赠书之恩的寂宵前辈,还没曾见到他和任何一位女子有过牵连。   难不成师尊心念的便是寂宵……   离贞轻轻掰开萧念的手将它放回原处,而后独坐窗边等待天明。   -   次日,离贞正要带着萧念离开此城继续赶路,刚出客栈,却正看见剑峰的几人在城中行走。   他们四处张望,好似在寻找着什么。   “步舟师兄!”离贞讶然朝那边喊道。   剑峰弟子们闻声,立刻加快脚步围了过来,看到离贞背扶着萧念,几人当即将萧念接了过来,承前接后地问起离贞状况来。   “离师妹,可算是找到你们了!”   “究竟发生了何事?师尊又为何这般模样?”   离贞又伤又怒地叹了口气,将夜遇赤霄殿、落入魔域的事与他们诉说了一遍。   “这些魔头,如此可恶!正道就不该放过他们,早就该联合将其剿灭!”   “原以为他们只是做些血肉生意,却不想竟这般穷凶极恶,连无辜凡人都不放过!”   师兄们甩着袖子愤愤然说道。   离贞压下了双睫,一提起那事,她心头便又恨又痛,酸涩不已。   她看向步舟,疑惑道:“师兄们怎会来到此地?”   步舟道:“久不见师尊和师妹归来,我们本就有些奇怪,后来听说你们在东南魔域附近,我们便一路赶来,助你们离开险境。好在,你们已经来到安全之处了。”   离贞眸里掠过一丝锐光,她抓住步舟话语中的关键,追问道:“是谁传去的消息?”   步舟等人面上亦浮现疑惑和迷茫。“这个确实不记得,只知有人告诉了我等,却想不起是谁了。”   离贞讶异。   师兄们的记忆被做了手脚。   除了赤霄殿和那群魔域的怪物,哪还有人知道他们被困在了魔域?   要是赤霄殿的人传去消息,那绝无可能。赤霄殿没有理由让师兄们来解救他们,追烟那魔头恨不得她死无葬身之地。   若非赤霄殿,能知晓她的行踪之人,极有可能便是他。   离贞双眸微闪,望向步舟:“步舟师兄,封焉现在何处?”   步舟摇了摇头:“那日从藏剑秘境返程,封师弟压根就没跟我们回到华真宗,他只将离师妹去了葛镇的事知会了我一声,之后便独自行动了,似乎……之后也未回过术峰。”   离贞略微张大了眼,心中莫名有了丝不好的预感。   或许将她与师尊的行踪告诉剑峰师兄的,就是封焉。   若当真是封焉,他为何又要隐藏形迹,也不亲自来救她。   她好似掉进了一个铺满迷雾的巨洞,她茫然无所从,但有人正在顶上悄无声息地盯着她看。   “离师妹,离师妹?”   步舟的数次呼唤,终于将离贞深陷的神识拉了回来。   “你怎么了,脸色很不好。”步舟疑惑道。   离贞看了他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她什么都说不清道不明,连自己的内心都一团乱麻。   “师兄,师尊已经昏迷多日了,虽说伤情未再继续恶化,可我还是担忧。”离贞轻拢着眉头说道。   “回山求助毒峰峰主,她应当有办法。”步舟拍了拍离贞的肩,“离师妹能将师尊从魔域救出,已然十分了不得了,切莫自责,咱们先回山。”   “……嗯。”   -   赤霄殿中,一对孩童被关在阴暗潮湿的牢房中,墙壁上微弱的火光不时闪烁,两人的心亦如那烛火一般摇晃不安。   月地坐在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沿,蓬头垢面,像是多日都未清洗过。   “阿云,我好饿。”女童呜咽着说道,声音再不似往日那般清澈。   云阶抓着月地的手,小小的脸上透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沧桑。   他瘦弱苍白的脸并不比那女童好,但他强撑着镇定,掌中的坚定无声安慰着月地。   “小月再忍忍,阿贞姐姐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月地的脸哭皱成一团:“可是阿贞姐姐也打不过这群坏人!”   云阶紧咬着唇,片刻后松开,喃喃道:“一定能出去的。”   月地哭了一会儿后,眼泪又流干了,便不再哭得出来,她低垂着脑袋吸了吸鼻子,说话的模样可怜至极。“坏人们就是想将阿贞姐姐骗过来,要是阿贞姐姐也被他们抓住了怎么办……”   “不会的!”云阶立即打断,支吾片刻后又道:“阿贞姐姐那么厉害,她、她还有很厉害的门派,她肯定会叫上许多仙人惩治坏人,救我们出去。”   月地瘪了瘪嘴,低落道:“那天晚上,那个大魔头说,要阿贞姐姐独自前来。”   “才不要听坏人的话!”云阶说完,又沉默了许久。他总是斩钉截铁地告诉月地鼓足信心,可他略微恍惚的神情却昭示着他内心的担忧。   “我去给你要点食物来。”   云阶抚了抚月地的额头,他走到牢门前,整个身子都趴了上去。   “有人在吗——”   声音回荡在阴暗的空间内,耳中唯听回响,周围静得可怕。   云阶又用力喊了几声,片刻后一个身影蓦地自阴影中出现,他冷峻的眸子俯视着云阶,如同在看一只虫子一般。   云阶被他那可怖的眼神吓得狠狠一缩,对方只是盯着他没说话,他壮着胆子直起身,望着那人的双眼,央求道:“求求你,给点吃的。”   对方没有理会他。   云阶咽了口唾沫,又抬高了一分声音:“求求你了,我们饿得不行,如果死了,就没有用处了。”   那赤霄魔修自他眼前离开,片刻后带着一叠饼回来,从牢门缝中塞给了他后再度消失不见。   云阶连忙抱着饼跑到月地跟前蹲下,将饼分给了她,二人拿着饼狼吞虎咽,不管它如何干涩难嚼。   月地看着云阶进食的模样,喉头一哽,说道:“阿云,分明你也饿坏了,却还要装作没事的模样来安慰我。”   云阶拿手擦了把嘴角的饼渣,微微笑了笑:“其实我还能多撑一会儿的。”   月地干枯的嘴唇轻轻颤抖,她缩了缩双腿,整个人抱作了一团。“阿云,我想爹娘。”   云阶的眼眶瞬间湿了一圈,强撑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   “我也想。”   赤霄魔修送来的饼供他们吃了五天。   五日后,那名魔修再度出现,却是动手打开了牢房门。   云阶下意识护住月地,两人警惕又害怕地看着对方。   魔修面无表情地盯着二人,说出了这么多日的第一句话:“收拾一番,跟我来。”   云阶和月地面面相觑,不知对方意欲为何,在那魔修再度回头催促后,两人方动身跟上。   “清洗,更衣。”魔修指着一方水池对二人说道。   说完魔修转身离开,云阶思索了片刻,对月地道:“小月你先,我背过身去不看你。”   月地抓着云阶的袖角,怯生生道:“阿云,他们要做什么?”   云阶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月地的声音都在发颤:“他们该不会要将我们洗干净吃掉吧!”   云阶的身子也抖了一抖,却还安定着月地道:“又、又不是野兽,哪里要吃人呀!”   月地拧着小眉头:“可他们比野兽更可怕。”   云阶紧抿着唇,不知再该如何安抚,只能双手捧住她的肩膀,正色道:“不论如何,我都会陪着小月的。”   月地泫然欲泣,哽着声音走向了水池。   二人将全身清洗干净后,换上了那魔修给他们准备的衣裳。   镶红的黑衣,与这赤霄殿的配色极为相像。   魔修将二人领到大厅,二人谨慎地僵着身子,悄悄抬眸看到那高座之上俊美无双的男子。   他马尾高束,肆意倚在宽大的宝座上,右手手背撑着脑袋,琥珀色的眸子锐利的如同野豹的眼瞳,两名孩童在那轻描淡写的注视下都感受到无边的寒冷,想逃也无处遁形。   那眼球纯黑的诡异魔修就站在宝座旁,气息阴沉的不似活人。   月地和云阶又恨又怕,他们恨追烟带人摧毁了他们的镇子、杀害了所有的亲人邻里,可他们弱小的什么都做不了,就连这条命都是因为身怀灵根而被敌人保留下的。   “你也下去。”宝座上的男子启唇说道,声音清冷,带有一丝不快。   他看着两个可怜的孩童,话却是说给一旁的追烟听。   “是。”   追烟心中对男子不满的语气有一丝不解,但仍听命瞬间闪没了身影。   宝座上的男子略微将身子坐正,注视二人半晌后,轻轻抬手朝他们勾了勾指尖。   “过来。”   月地害怕地望着他,云阶当即抱住了月地将她掩护,他向那男子问道:“你要做什么?”   云阶战战兢兢打量着他,他并没有见过对面的人,他只觉这男子面相虽不及追烟可怖,但其隐隐散发的气息更加令人不安。   男子眯了眯眸道:“我又不会杀了你们。”   “可你们杀了所有人!”云阶喊道,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两行泪从眼角汩汩流出。   “失去了爹娘同乡,便如此憎恨我等么。”男子说着,云淡风轻的语气之中还带着一丝戏谑。   “那当然了!我恨你们这群坏人!怪物!”云阶喊哑了嗓子,两眼瞪得浑圆,月地缩在他怀中愈发害怕。   男子眼神骤然冰寒刺骨,假意的笑容挂在了脸上。   “你们可知,你们敬爱的阿贞姐姐,曾在幼童尚在襁褓中时,杀了他的父母与上万同族,血染沧海。” 第24章 、封焉哥哥   阶下可怜的两人呆愕地睁大了眼眶。   “你骗人!”一直不敢作声的月地忽然激动道,“阿贞姐姐才不会做这种事!”   她的脸蛋依旧斑驳,红一块白一块像是被太阳不均匀地晒过似的。   男子轻蔑笑道:“你们又认识她多久,了解她几分。”   云阶警惕地打量着男子:“你究竟是谁?”   男子前倾身体,两只小臂随意搭在腿上,眸里泛着异样的光。   “我是阿贞的道侣,或许你们可以也唤我一声……‘封焉哥哥’?”   -   与剑峰的众人碰面后,离贞便跟着他们踏上回山的路。   路上步舟见离贞总是神情恍惚,心中不由得有些担忧。“离师妹怎么心不在焉,还在为葛镇的事难过?”   离贞双拳握紧了一分,她微微摇了摇头。   比起已经无法挽救的过去,她更在意的是被赤霄殿带走的那两个孩子。   那夜追烟离开前留下的那句话,也让她无法忽视。   “等回了剑峰,师妹好好修养一段时日,师尊交给我等照看便可。”步舟心疼离贞,不愿她继续低落下去。   离贞看着被师兄们背在身后的萧念许久,而后凝起了双眸,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师兄,你们先回山,我还有些事要做。”   步舟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离贞:“再去葛镇看看。”   步舟当即道:“我陪你去。”   “不。”离贞看向他,“师兄们还是快些回山照顾师尊,他已经昏迷了这么多日,不能再拖了。”   步舟叹了口气,忧心道:“我怕赤霄殿再去找麻烦。”   “已经被摧毁的镇子,对他们而言还能有何用处。”   离贞的嘴角抬起一个微弱的弧度,眼神也放柔一分。“我打理好后事,便回去了。”   步舟凝思片刻后点了点头:“那你多加小心,若遇危险,切莫碰硬。”   “嗯。”   离贞离了队伍,看着众人的身影消失在天际,她转身去了另外的方向。、   她并不是去葛镇料理后事,而是要去赤霄殿。   她告诉了师兄们那晚激烈的战况与尸横遍地的惨状,却没有告诉他们两件事。   一是赤霄殿带走了两个初启灵根的孩子,二是她需要独自前往赤霄殿去寻找真相。   若是让师兄们知晓,他们必不会让她独自离开。   她不敢再牵连任何人,那些似有似无的混沌过去和困扰她的谜团,必须由她亲自去解开。   -   听到座上男子的话后,两个小可怜怔愣了半晌。   “……怎么可能?”云阶颤声道,“阿贞姐姐的道侣怎么会是恶人,你在骗我们!”   “恶人?”封焉眼中浮现一丝玩味,他抬起了头看向虚空。“真好,曾经她也这般说我。”   云阶蓦地打了个寒颤,他在封焉的脸上看到了憎恶、痛恨、怀念、不甘和贪痴,如此多复杂而分裂的情绪竟都写在那一副面孔上,这让年幼的他隐约感受到,面前的人是个无法用常识衡量的可怕的疯子。   “如果你没有骗我们,那一定就是骗了阿贞姐姐!”月地分明怕极了,却还不服气地说道。   “我没有骗过她。”封焉收回了目光,重新轻飘飘地落在两人身上,“我只是对现在的她隐瞒了一些事情,没有告诉她罢了。”   “现在的……她?”云阶下意识说道。   封焉的表情忽然有了细微的变动,他缩了缩眸子,像是感应到什么。   “你们的阿贞姐姐来了。”他低声一笑。   阶下的两人浑身一顿,先是掩藏不住地透出惊喜,而后又猛地坠下了心。   他们有一种直觉,阿贞姐姐来到这里并不是件好事!   封焉站起身来,缓缓走下台阶,云阶护着月地连连后退,只觉自己要被压扁在对方轻易透出的气势之下。   “我说过不会杀你们,还在害怕什么?”   封焉的语气透着玩笑之意,眼神却似看着两个毫无还手逃脱之力的柔弱猎物一般。   “知道我为何要留下你们的命么?”   被那可怖的眼神注视,云阶忍不住浑身发抖,仿佛自己答得稍有差池,便会被活剥。   “因为……当时葛镇之中只有我和小月启了灵根。”   封焉弯了弯眸,又看向月地。   “你觉得呢小丫头?”   月地颤动着双眼,道:“因为我们能引来阿贞姐姐……”   封焉缓缓拍了两下手,笑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   他朝二人伸出手臂,二人下意识要往后躲,却被压制了行动再退不能,只能僵着身子看着封焉将手落在他们的头顶随意地抚摸。   “我也想知道,收养手下亡魂的幼子是个什么滋味。”   云阶瞪大了眼:“你什么意思?!”   封焉语气轻巧:“效仿她的意思。”   两人根本无法理解,不止如此,封焉所做的每一件事他们都不能明白。   封焉微微垂下眼睫,透露出难辨真假的温柔。“想听故事的话,便先叫一声‘封焉哥哥’。”   云阶双目圆睁,眼底难掩愤恨,紧抿着唇不开口。   封焉的目光扫向他怀中的月地,月地缩了缩身子,却也固执地牢牢闭着嘴。   封焉的脸色倏然冷了下去。   他眯起了眼,作出的温和荡然无存。   “为何愿叫她‘阿贞姐姐’,却不愿唤我‘封焉哥哥’?”   封焉气势骤变,害怕的两人再没了出言呵斥的胆量,只能紧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他们看着封焉的眼里再度酝酿千变万化,仿佛经历了一场惊涛骇浪。   “为何世人都是这般,敬她爱她将她奉为美玉,却视我为罪恶低劣,连小儿都如此!”   月地眼里淌着泪,胸中哀怨顿如火烧,她咬紧了牙关,忽然破声喊道:“你们害死了我们的爹娘,我无论如何都不会那样叫你的!”   封焉双瞳缩起,蓦地出手,两缕细微的红光穿过二人的额头,二人浑身一滞,双眸瞬间失去了光彩。   “封焉哥哥。”呆滞的文字从二人口中说了出来。   封焉微微扬起嘴角,抚着他们的脑袋道:“这样才乖。”   他回身走向上方宝座,两命孩童猛一眨眼回过神来。   “刚才……发生了什么?”   云阶茫然看着上方,他们好似暂时脱离了危险。   他张口就要询问封焉究竟做了什么,可话到喉咙却说不出来,反而意念一转,不自觉道了句“封焉哥哥”。   两人皆愣住。   他们恍然意识到,自己无论想对封焉说什么,都只能先唤一声哥哥才行!   这怪异的疯子!   -   离贞来到赤霄殿前,今日山中无雾,赤霄殿的轮廓清晰可见,仿佛刻意将自己展露在外一般。   她凝起眉头,隐隐察觉暗潮涌动,手不自觉握上了剑柄。   赤霄殿外黑烟阵起,转眼间一群奇形怪状的暗色魔族便铺满了台阶屋顶。   又来?离贞嗤声,赤霄殿与魔域的关联竟如此之深,一般的魔修门派根本无法做到召唤群魔。   “追烟!我如约独自前来,你这又是哪一出?”   离贞的声音响彻山林,下一刻那浑身布满肃杀之气的冷峻魔修便出现在屋顶之上。   “这是赤霄殿的迎客方式。”追烟冷漠地看着离贞,漆黑的眼球中流转着憎恶。“独对你。”   离贞低啐道:“真是不讲道理。”   “你是残缺。”追烟忽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离贞蹙眉,眼神锋利:“什么意思?”   “残缺之人,杀他无益。”追烟的眼眶因强压着恨意而不住抽动,“若非尊主此意,我早就取你性命报仇雪恨。”   离贞怔愣,赤霄殿的主人并非追烟? 第25章 、她杀了他?   追烟之上另有其人,难怪那日在赤霄殿中,她只差一线便要死在追烟手中,而他却突然停顿,让她有了生还之机。   只是那人究竟是谁?她与他们所结的又是哪般仇!   “你将话说清楚,我不想与你打哑谜。”离贞沉下声音道。   “当你想起一切,便无需再问我。”   追烟面色阴冷至极,他打了个手势后隐去身影,那群魔族便如收到指令一般齐齐向离贞攻去。   万里碎星出鞘,顿时光华万丈。   “一线天!”   离贞穿梭在魔群之中,面对敌人甩下的谜题,她的头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醒。   追烟留她不杀,是因为她是“残缺之人”,这并非指她身残体缺,而是说她记忆不全。在她遗失的记忆之中,有和赤霄殿的血海深仇。   她极有可能被人篡改了记忆。   难道她幼年被抱入琼吾宗、直到重生金丹加入华真宗,这些经历都是虚假的么!   她不愿相信这个猜测,她更愿相信另一个匪夷所思的可能。   这世间存在转世之说,她虽不知其真实与否,但既然世人有此传闻,那便有它的道理。   思索之间,离贞已斩下了数只魔族。   看着殿前冒出的又一批怪物,她飒爽地甩了甩剑。   总觉得自己诛魔的功夫越来越醇熟了,就好似她天生便是这块料一般。   以赤霄殿的实力,分明能合力剿了自己,追烟却三番五次放过她,反而召出这些魔族来消耗她的精神。   他想用这诛魔之景,唤醒她的记忆。   可笑,仅仅为了她的记忆,赤霄殿不惜牺牲如此多的魔族,这并非站在与魔域互利的立场上,而是在剥削魔域!   赤霄殿众魔修不过元婴,哪来的这般力量能号令群魔?   唯一的可能,便是那位她素未谋面的、赤霄殿真正的主人。   随着魔族的防护愈发薄弱,离贞渐渐闯到了赤霄殿门。   她踏门而入,看到的只有黑暗,这并非上次来时所见的阴沉冷寂之景,而是完完全全的一片漆黑。   她心头一惊,警惕回身,大门已然不在后方,自己便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失去了方向。   “怎么回事……”她喃喃自语。   连万里碎星的荧光都无法将殿内照亮一分,她谨慎地朝前走去,行了数百步都毫无改变。   “追烟,你又玩什么把戏?”她抬高了声音,却未听到应有的回音。   一幅悬空的画蓦地闯入她的视线。   即便无光照耀,那画在黑暗中竟显得无比清晰。   她走上前去凝眸观看,画中是一片苍茫大海,远方的岛屿阴气沉沉,海鸟在上空摇摇欲坠。   这地方,竟熟悉得紧。离贞回忆良久,发现这竟与她初握万里碎星时见到的海景有些相像,只是没了那可怖的血色。   在她将这画与那场景关联起来的那一刻,画中静止的海浪竟翻滚了起来,鼻间传来海腥气,离贞抬起衣袖遮挡扑面而来的凛冽海风,下一刻那画中的海浪竟涌出了画框,瞬间将这空洞的黑暗填成一片汪洋大海。   离贞脚踩在沙滩上,惊诧地睁大了眼。   她竟来到了沧海之中。   这与剑峰上的试炼室一般,乃是身可及、手可触的幻境。   耳畔传来喧嚣声,离贞回头望去,只见泛着赤色光芒的魔族布满了岛屿,而一众身着白衣的修士正与他们厮杀得火热。   白与黑覆盖了岛屿本来的颜色,赤红的血侵染了蔚蓝的海域。   离贞心惊,这正是那日万里碎星传达给她的景象。   赤霄殿为何也知晓万里碎星的记忆?   万里碎星剑柄发热,近乎火烧。   离贞低眸看了它一眼,灵魂之中似有指引,她缓步朝那喧嚣的战场迈去。   她的脚踩过那些破碎的尸体,双眸在看向地面时蓦地一颤。   如玛瑙一般的、赤色的骨头。   那并非鲜血所染红,而是那骨头原本便是红色。   离贞的手微微有些发抖,离奇的猜测不可抑制地冒出了脑海,不安、惶恐瞬间盈满胸腔。   走到此地才发现,那群外形凶恶的魔族之中,竟有不少生着人形,若不是他们释放的功法魔气四溢,看上去便与常人无异。   “师尊,你终于来了!”   呼喊声隔得极近,离贞一怔,侧头只见七八个白衣修士都围到了她的身边。   他们唤她“师尊”?   “师尊,眼下胶着难分,众派都死伤惨重,我等是进是退,都只听您一声号令了!”   修士们目光灼灼地看着离贞,那眼神之坚定,仿佛她一句话便能让他们刀山火海出生入死。   离贞面上浮现一丝无措,初时只当它是幻境,可当她面临这生死抉择,虚幻与真实的那一层界限仿佛被撕了开来,浑身沸腾的血液清晰无比,就像她当真身临战场,即将拉开最后的战局。   正当她茫然不知如何回应时,一丝莫名的感触穿透灵台。   “不可退。”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酷说道。   “是,师尊!”   众人冲上前,离贞瞬间恍惚失神。   方才究竟是有人操纵了她的意识,还是她源于本心说出了那话?   尚未想得明白,她的身子竟也冲入了战场。   她挥舞万里碎星剑斩芜杂,出手狠厉果断,脑中却迟疑不定,好似身体脱离了思想的控制一般。   离贞古怪疑惑,心中却又有另一个声音告诉她,她所做的一切都理所当然。   魔族的血溅了全身,融入她墨色的衣袍之中。她渐渐适应了这战场的腥气,行动出于本能,脑海中有一线隔阂若隐若现,如有无数记忆在那隔阂之侧纠缠冲撞,仿佛只要击破了它,她便能想起一切。   意识混沌之中,她的剑刺穿了眼前人的心脏。   眼前人望着她睚眦欲裂,绝望、痛苦、不甘、忌恨写满了那张苍白冷峻的脸。   离贞看清了他的模样,脑中嗡的一声,心痛欲裂。   “封、封焉!”   她心中惊惧而叫,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她面色冷漠如霜,眸中锐利如刺。   不该是这样!   她如同完全陷入了这段记忆一般,内心尚存的清醒正在抗拒挣扎,但那毫无作用,只能让她握着剑的手不住颤抖。万里碎星连接着封焉的胸膛,剑光尤为刺眼。   海景骤然消散,一切恍如云烟。   离贞呆滞地站在原地,右手无力地握剑垂在身侧。   幻境消失,赤霄殿内的景象渐渐浮现在眼前。   宽阔的台阶指向高侧,宝座之上那灰暗的轮廓清晰显现,眼眸中琥珀般的色彩格外妖异。   离贞瞳孔骤缩,握紧的指甲像要嵌进剑柄中。   座上的少年咧开嘴,露出了尖锐的虎牙。   “阿贞,我等你好久了。” 第26章 、他杀了她?   封焉轻柔的话语将离贞呆滞的神识拉回了现实。   离贞微张着唇,盯着那座上的少年手脚冰冷。   “是你。”   她十分艰难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她可以在任何地方期盼他的出现,唯独此处不可。   “赤霄殿的首领。”   离贞咬紧的牙关止不住轻颤,她已分不清自己脑中究竟是混乱如麻还是清明如镜,只觉心头烧得生疼,比她在幻境之中发现自己剑穿封焉的胸膛更疼痛百倍。   “别这么叫我,阿贞。”封焉淡淡笑着,眼里没了温度。“我还是喜欢你唤我的名字。”   “是你杀了葛镇所有人。”离贞根本无法维持镇定,声音喑哑发抖,如有苦汁流在喉中。   “那并非我的命令。”   封焉平静地说着,离贞从未像此时这般,觉得他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可恶至极。   “你还想辩驳?!”离贞的情绪忽而高亢。   “我没有辩驳。”封焉凝望着她,“我只是在说一件事实。”   “……你究竟想做什么?”离贞抓着仅有的理智,直视他的眼睛质问道。   封焉缓缓站起,长睫轻垂:“阿贞不是已经想起一些了么?”   离贞眸光一顿,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你说那幻境……?”   封焉静静看着她,目光晦暗。“那不是幻境,是你的记忆。”   离贞蓦地缩紧了眼瞳。   那不是万里碎星的记忆,也并非赤霄殿布下的幻境,而是……她的记忆?   记忆中封焉那惨白的脸色和恨而不甘的眼神历历在目。   封焉眼睫微压,周身气势瞬间沉了下来。   “只可惜,再经历一次,你依旧会选择……杀了我。”   离贞难以理解地摇了摇头,她并没有想起一切,可当她挥剑斩杀魔族时,脑中所有复杂的念头都指向一句话,那是她应有的作为。   那是她的前世,可她前世究竟是谁,为何在那仙魔大战之中大杀四方,她毫无知晓。   她欲走上前去将一切问个清楚,身体却忽然如被拉扯一般,根本无法动弹。   “你做了什么?”离贞心惊。   封焉低声冷笑,离贞顿时四肢一紧,如被紧密的丝线捆绑一般。   浑身瘫软无力,万里碎星落地,哐啷响了好几声。   “操魂术,什么时候……!”离贞张眸愕然。   “现在只是操纵了你的身体,还未动用你的神智。”封焉朝离贞走来,“在阿贞体内埋下操魂术的种子,不是很简单的事么。”   离贞看着他的步子缓缓靠近,心如浪滚。   他说得不错,自己的灵根金丹皆为他所重铸,他想动什么手脚都轻而易举。   “封焉,你究竟……!”   离贞话未说完,便猛地滞住。   她目眦欲裂地垂眼看着胸前那赤红的细长刀刃,它刺透了她的心脏,刀身上一缕血迹流向握住刀柄的封焉的手,在那冷如霜华的手上勾出一片梅林。   半刻之后,她才从麻木之中感受到那锥心刺骨的疼痛。   封焉出手向来快得令人难以察觉,可离贞从来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栽在他的手上。   她艰难地抬起眸来,少年浑身阴沉至极,再没了那爽朗之态,他死死盯着她,眉眼如同混沌山海,透着噬骨疯狂。   这幅姿态,离贞从未见过,却感到无比熟悉。   好似曾经她与他相识时,他便是这副模样。   封焉:“你曾杀我一次,让我受尽折辱,本尊终于夺来一世。”   离贞嘴角溢出鲜血,她灼灼的目光之中透着深深的绝望,她不懂。   “若与我有仇,当初你杀了我便是,为何又要救我?!”   封焉冷然挑起嘴角:“一个毫无前世记忆的转生之人,若就那么死了,报仇有何意义?”   离贞哑然。   她依稀记得,此生初遇封焉之时,她命悬一线,而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多美的人物,可惜了”。   原来他的可惜,是这般意义。   离贞倏地惨淡地笑了。   “如此这般,还要做出一副爱我护我的模样?玩弄人心,这便是你的伎俩?看我自天际跌入崖底,你定然快活极了吧。”   封焉看着她苍白、绝望又戏谑的脸色,眼眸愈发深沉。   “你可知我恨极了你。”   离贞呼吸渐渐艰难,她勉强地睁着眼睛,心道她现在知晓了。   可同样,现在她也恨极了他。   泯不掉的仇恨,便该用刀剑来消灭。前世之仇,今世偿还,也无可厚非。   可她万不能接受,封焉将她的感情也视作复仇的工具,玩弄、欺骗。   她是真心爱恋着他的,当他说要与她结为道侣那一刻,她觉得这世界的光彩都绚烂了几分。   现在她的心中沉如死灰。   她更无法接受,因为与她结仇,便牵连无辜,将与她亲近的数百条凡人性命残忍葬送。   “告诉琼吾宗那禁术阵法的,也是你。”离贞眼中渐染灰败,她咬着自己的舌尖强聚起意识,说话的声音已弱了不少。   “自你降生在此世时,我便在看着你了。”封焉低声说道,“也是我将尚在襁褓的你留在了琼吾宗门外。”   离贞低冷地“呵”了一声。   原来她这一生自一开始,便被圈在了封焉的棋局之中。   “阿贞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无情?”封焉蓦地挑高了语气。   离贞已经没有半点心思再去搭理他。   封焉见她不回答,也不恼怒,反而笑得讳莫如深。“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回报你呀。”   他伸手抚上离贞的脸,将她的脑袋微微抬起,迫使她的视线看向自己。   目光交错之间,封焉的气息略微有些灼热。   “我恨极了你。”   这话已是第二遍了。   封焉的眼神莫名透出些迷离。   “可我竟也爱极了你。”   离贞如同死灰般的眸子终于有了动静。   放他的狗屁!   离贞的神情变动让封焉愉悦地笑了笑。   他沉浸地看着离贞,道:“我欲飞升上界,却因此怨结深积,无法破界。我原想着,让你体会最痛苦的绝望,再杀你报仇,便能解此怨结,仙途无阻。”   “可我却又舍不得阿贞了。”   离贞微弱地牵着嘴角,她在冷笑。   “魔心不改,妄想登仙。”   封焉不管她的言语,就像未听见她的话似的,他再度握上离贞胸前的赤红剑柄,将它猛地抽了出来。   离贞痛吭一声,鲜血瞬间溅洒封焉满身。   封焉收起了赤刀,轻轻抿了口食指背上的血液,面上不可抑制地浮现一丝迷醉。   “魂魄就快要散去了,阿贞。”   他指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粒丹药,他将它按到了离贞唇上。   “吃下它,便可聚住魂魄。”   他动作强硬,面上却笑得极为温柔。   “待阿贞成为我的人偶,超脱飞升法则之外,我便能带着阿贞一同去上界,阿贞也能永远在我身边……”   离贞脊背寒凉四起。   原来他在藏剑秘境中所说的一同飞升之法便是如此。   令人发指的疯子!   她心中不甘愤恨到了极点,忽然便凭着最后的意志强聚起神识,迅猛的灵力瞬间将封焉强塞来的聚魂丹击了粉碎。   封焉猝不及防,看着离贞果狠的表情与二人之间飞扬的丹尘,他蓦地缩紧了双瞳,面上写着从未有过的惊愕惶恐,僵在半空的手尽显无措。   “自私而冷血的欲望,也配称为爱?”   离贞盯着他呆滞的眼,倏地扬起唇角,笑得冷艳颓美,似三途川旁鲜艳的花。   封焉浑身颤抖地望着她,好像自己在她眼中,只是一个可憎又可笑的人。   “大道无情,你没机会了。”离贞轻轻说出这话,话音漠然,飘渺虚无。   说罢,她化为烟尘,魂魄四散而飞,瞬间不留半点影子。   封焉下意识伸手去抓,手中却空空如也。   掉落在一旁的万里碎星失去了颜色,成了一块毫无光亮的铁。   “阿贞……师尊!”   封焉站在原地,呆愣了半晌。   偌大的赤霄殿内寂静无声,窗外透入的几束光亮照着漫天的烟尘,男子的面容掩在阴影中,身形勾勒出一道寂寥的线。   “师尊……”   微弱的呢喃声被漫在烟尘之中。   男子嘴唇细微动着,最终他蹲伏在地用力抱住脑袋,喉中如受伤的野兽般发出呜咽,尖牙刺破了下唇。   半晌过后,一群人涌入了大殿之中。   走在最前方的追烟恭敬一拜,声音高亢:“恭喜尊主大仇得报!”   众魔修纷纷应和。   封焉僵硬着颤抖许久的身形终于有了变化,他缓缓站起身,侧过头来时双眼红得可怕。   他俯视这群冷峻的下属,许久过后方才平静了脸色,却也目光无神,彷如失魂。   “喜事,设宴,庆贺。”   他沙哑的喉中发出声音,情绪不明。   追烟领命,兴致勃勃地带人操办,激动之至,好似是他自己报仇雪恨了一般。   那日,赤霄殿内是从未有过的热闹。   两名孩童被安在宴席的角落,泪如撒豆,神情麻木得与周围格格不入。   封焉位于上座,没有理会任何人的礼敬,一个人漠然地饮酒,喝得烂醉。   之后他便极少呆在赤霄殿中,终日都住在后山。   那里与赤霄殿相隔几十里,山中有间简洁却精致的木屋。   万里碎星被他挂在了屋中,黯淡无光。   他伸手去触碰万里碎星的剑柄,碎星便会蓦地激发出灵力,对他释放万钧雷电。   万里碎星愈发施威抗拒,他便将它握得越紧,任它反噬他身,击得伤痕遍体也不松手。   “你也讨厌我。”封焉垂眸看着如发雷霆的万里碎星说道。   “连剑都这般像她。”   追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看到封焉手握碎星,右臂上布满了凌厉交织的伤痕,不由得睁大了眼,惊道:“尊主为何要如此?!”   封焉侧头看向追烟,眼中冰冷如霜,透着凛冽。“你说,剑主已殁,这剑为何仍不屈从?”   追烟思索道:“因为……它本就是柄诛魔剑。”   封焉:“不,因为它恨我杀了它的主人。”   追烟冷峻的面庞上终有一丝动容,他无奈而担忧地看着封焉的伤,道:“既然无法驯服,尊主便莫再逞强,毁伤自身。”   封焉仍握着剑,承受着体肤之痛,却连眉头也未皱起半分。   “我并非要驯服它。”   “那……?”   “若她的剑让我遍体鳞伤,她在九泉之下,也应当高兴几分。”   “……”追烟哑口无言,半晌过后他低声道:“属下不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封焉淡淡注视着他,眸光忽而凝起。   追烟自那紧缩的双瞳之中嗅到一股铺天盖地的危险之意,可他什么也抵抗不了,随即便被数道赤红丝线半吊在空中。   丝线坚硬如铁,瞬间穿透了他的骨肉,几乎要将他的身体分割成数块,却又避开致命之处未彻底割断。   追烟猛地咯出大口血,目眦欲裂地望向封焉,面上满是不可置信。   “尊主……为、为何?!”   封焉压下眉头抬眼睨向他,眸映异光。“为何要血屠葛镇?”   追烟无比认真地看着他,翻滚的喉头挤出声音道:“尊主说过,只有让她绝望至深,尊主的怨结才能得解。”   封焉的眼神愈发锐利了一分:“我又何曾允你擅自行动?”   追烟咬紧了牙,悲切道:“上元界的诸多同族,都在等尊主归位,尊主不能再拖延下去了!要让那女人觉醒记忆,只有碎星还远远不够!”   封焉收紧长指捏碎了门框,字字顿挫道:“你此番作为,却会败我仙道功德。”   追烟垂首,不甘道:“正因如此,属下才不敢告知,一切罪恶皆由属下承担。”   “可她不会放过我!”封焉忽然斥道,片刻后又低下了声音,落魄道:“她不会原谅我……”   追烟蓦地睁圆了眼,错愕地看着封焉,茫然道:“尊主,难道你当真……”   他顿了顿,又不顾疼痛抬高声音喊道:“你忘了赤魔一族是如何沦落到如今境地了吗!”   封焉眼里挣扎之色一闪而过,沉闷许久过后,他收回丝线,追烟摔落在地龇牙咧嘴地承受着切肤之痛。   “人已不能复生,多说又有何益。”   追烟的手紧抓着地面,手指嵌进了泥土里。   封焉将万里碎星放回了原处,碎星总算消停了下来,再度陷入黯淡,就像从未活过来一般。   “追烟。”   “属下在。”   “她……当真已无转生之机了么?”   追烟面上因封焉的态度而显露不甘,内心却因离贞的死而痛快不已。“魂魄四散,再聚无能,尊主方才说九泉之下……她连九泉都无法去得。”   他抑制不住地扬起嘴角,躬身的他全然未见到封焉眸中一片死寂。   风吹得林中沙响,山水之间生机盎然,在封焉眼里再没了颜色。   追烟遍体鳞伤,还依然恭敬地伏着身,说道:“再没有任何阻碍能扰尊主飞升。”   封焉没有应他的话语。   沉默半晌后,他蓦地低声问道:“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   追烟愣了一瞬,心中疑惑,但还在第一时间如实答道:“尚且喂养着,未再关起。不过他二人整日精神不振,尤其那名女童,每日都给了食物却还日渐消瘦,约莫活不长了。”   封焉抿了抿唇:“将他们带过来。”   追烟抬头:“尊主要做什么?”   封焉:“修炼他们。”   追烟诧异地张大了眼:“为何?”   封焉轻眯的眸里透出一丝不悦。   追烟立马道:“属下这就去。”   追烟拖着残躯离开,封焉轻轻靠在门上,静默失神。   那两个孩子,与她的剑一般,都恨他入骨。   若有人带着她的仇恨活在世上,就好似……她还有一丝气息留在他身边一样。   -   至北一处极度隐蔽的秘境之中,一块一丈高的蓝色晶石隐隐发亮。   半透明的晶石之中封锁着一团无形之气,它招引着散布在界内八方的魂魄,与它同根同源的魂魄一丝一缕飘入秘境,接连渗入蓝色晶石中,与晶石之中那原本的魂魄融为一体,渐渐显出一个人形的轮廓来。   秘境之中的灵兽如常路过附近,发现蓝晶有所变化,便好奇地停步观看,将脑袋凑上前去嗅嗅。   每一天,蓝晶之中的轮廓都会明显一丝。   千百年来毫无变化的秘境,因这蓝晶的异状而略显热闹起来。   蓝晶背靠山体,面临一弯河流。   一金一银两只蟾蜍时常便趴在河边,呆呆地望着蓝晶咕呱咕呱地叫。   “大了大了又长大了,呱。”   “里面究竟藏着什么东西,咕。”   “昼夜发亮,灵气四溢,当然是好宝贝了,呱。”   “那宝贝何时才能出世呢,咕。”   “我们时刻守在此地,总能比其他家伙先得到宝贝的,呱。”   “……”   秘境之中,仅有这两只蟾蜍一天到晚吐着人言,说话好不聒噪。   它们呆傻地等待那所谓的宝物出世,一等便是三十年。   就在某日它们休憩之时,山河忽然传来一阵震动,它们警惕地跳到了岸边,秘境中的灵兽亦受到惊动,在短暂的地震平息后,纷纷朝那震源围了过来。   震源便是那紧紧嵌在山体之上的蓝色晶石。它的外表显现裂痕,咔咔几声越裂越多,而后彻底碎开,现出一个披着墨色衣裳的人族女子来。   她肤白胜雪,唇如朱砂,美艳至极,即便是这常居山中从未见过人类的诸多灵兽,见到那女子的面貌也不由得心神欢悦。   “宝贝出世了呱!”   在万物都望着那女子好奇时,那一金一银两只蟾蜍猛地弹起大腿跃向蓝晶中的女子,当真将她当成了什么降世的宝物,想要据为己有。   蓝晶中的女子蓦地睁开了眼,瞬间释放的灵力将那对蟾蜍击飞回河中,发出咚咚两声。   女子眸间带着冰雪之气,她默然看着这灵兽齐聚的山野之景,脸上透着迷茫。   两只蟾蜍很快又蹦了过来,那金色的道:“这宝贝还是活的,咕!”   那银色的道:“错了错了,这不是宝贝,这是只从未见过的灵兽,呱。”   女子垂眸看着这两只滑稽的丑家伙,开口道:“我是人。”   两只蟾蜍面面相觑。   金色蟾蜍:“原来人长这个模样咕!”   银色蟾蜍:“为何人会在石头里呢呱。”   女子闻言,心中亦有疑惑。她回身看着山下那四分五裂的蓝色晶石,伸手触了上去。   “……储魂晶。”   这是可封印灵魂的宝物,只要将一缕魂魄分离储于其中,原身死后,其余魂魄将自行注入储魂晶,融合完整后便可重生。   储魂晶是极难得的灵宝,她生前若非家境殷厚,便是实力强劲,否则根本无法得到这东西。   只是……她是谁?   女子怔愣茫然。对于过去,她竟想不起半分,就连这蓝色晶石的身份,也是在她伸手触碰的那一刻才想起来。   她轻蹙着眉头,思索无果,看到前面的河流便走了过去。   河面上映出她妍丽的面容,她看着那随着河流不断颤抖的倒影,凝视半晌后试探着说道:“我是……离贞。”   心中并未觉得古怪,这个答案应当没错。   她检查自己全身,没有任何灵宝法器。   运气灵力探查气海,“元婴期。”   试着运转灵力寻找身体的记忆,她朝空旷处使出一招“流星指”,将百丈之外的粗壮树干击出一个平整的窟窿。   “嗯,是个术修……?”   感觉差了些什么。   离贞想了半晌都毫无线索,看来她只有在见到或触碰某些事物时才能得到灵感,开启一小片记忆,除此之外并无办法。   她沿着河流向下走去,试图寻找更多的灵感。   两只蟾蜍见她一声不吭地离开,也一蹦一跳地追赶了上去。   “人,你要去哪儿啊咕。”   离贞:“离开此地。”   “此处是秘境,我们也不知道如何出去呱。”   离贞停了步子,回头看着两个小家伙。“秘境?”   银蟾蜍点点头:“据说已经几千年都无人类踏足了呱。”   看来是处鲜有人知的秘境。   她生前将储魂晶藏在此地,定是怕人察觉摧毁,可见她的生活并不安稳,竟要如此小心地安排自己的重生。   “既是秘境,则必有出口,找出来破开便是。”   离贞说完,继续向前寻去。   “你们为何要跟着我?”离贞未曾回头,身后那极有规律的蹦跳声从未停止。   “我们都守了你三十年了咕。”   “若你能出去,带上我们呱。”   离贞心觉好笑,这两只蟾蜍说话还要咕咕呱呱,听着傻愣愣的。   不过,能做到口吐人言,这两只蟾蜍定然修炼已久,看起来其貌不扬毫不起眼,但绝对不是废物。   几日时间,离贞几乎将秘境走了个遍,果然未找到任何像是出口的地方。   “可还有何处我未曾去过?”离贞向那对蟾蜍问道。   “南边有一处洞穴,那里面的家伙凶得很,还是别去的好,呱。”   离贞偏偏就要去。   不过在距离洞穴百丈之外,离贞便又老实地退了回去。   住在里面的家伙气息强劲,实力在她之上,她身无法器,不可轻举妄动。   “秘境的出口极有可能便是那只洞穴灵兽把守。”再度巡视秘境后,离贞推测道。   两只蟾蜍扁小的脸上显出一丝为难。   “看来只能先行住下,寻找机会了。”   离贞找了处灵气充裕之地,伐木搭石造了间简易的屋子,每日打坐调息,靠不断尝试灵力不同的运转方式来回想曾修过的功法和招数。   两只蟾蜍营也无聊的很,没日没夜蹲在她的屋门前。   “这儿离河水太远了咕。”   “皮肤都干燥了呱。”   离贞嗤笑着看向它们:“我又不曾逼你们待在此处。”   “和人待在一块儿更有意思咕。”   这俩小东西将“人”当作了她的称呼,叫起她时,她总觉别扭。   “我名为离贞,你们可唤我阿贞。”离贞道。   两只蟾蜍看对了眼:“我们没有名字,阿贞要如何唤我们呢?”   离贞盯着它们看了片刻,叹道:“叫你阿金,叫你阿银吧。”   “不错不错。”   “甚好甚好。”   离贞无奈,并非她敷衍,而是她实在不知该如何给蟾蜍取名。   “你们之前曾说,守了我三十年?”离贞问道。   阿金:“那块蓝色石头八百年前落到此地,三十年前才初现异状咕。”   阿银:“原本咱以为,石头里关着宝贝呢呱,哪里知道是个人呢呱。”   “如此说来,我的一缕魂魄在八百年前封印于储魂晶中,而我则在三十年前命陨。”离贞抚着下巴喃喃说道。   两只蟾蜍古怪地看着对方。   “她在说什么咕。”   “完全不明白呱。”   离贞自己也不明白其中缘由,便也未向它们解释太多,只想着加紧修炼积攒修为,好破开这秘境找寻身世。   她白日在秘境中寻奇花灵草熬制炼药,晚上饮药入体打坐调息。   如此过去许多日,忽有一天夜晚,屋外传来厚重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浑沉的兽鸣。   离贞警惕地出门查看,竟是那守在南侧山洞的巨兽行了过来。   它如同一只披满岩土的旱龟,长达三丈,看上去身形笨拙,气息却不容小觑。   蟾蜍们受到了惊吓,当下便要拉着离贞奔逃,可它们体型渺小,只能在离贞的袖旁来回蹦跶。   离贞原本也紧张待战,可那岩龟神情稳重,看上去并无恶意。   “你来找我?”离贞试探着问道。   岩龟张开了闸门般的口,道:“在下许久不见阁下来访,只好亲自来拜见了。”   “……”离贞怔愣了片刻,难道这岩龟知道她要去挑战它不成。   “不知找我有何用意?”   岩龟微微俯首:“在下送阁下出山。”   离贞敏锐地蹙了蹙眉头,疑惑道:“你认识我?”   岩龟:“八百年前阁下降临此地,嘱托在下守此秘境,待阁下重见天日之时便开启秘境机关。”   两只蟾蜍诧异不已,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原来阿贞和大家伙认识呀呱!”   离贞亦觉讶异,原来这整座秘境都是前世为自己的重生而规划的秘地,或者说……是墓穴。   早知如此,她也不用想着如何斗过这强劲的灵兽了。   离贞思忖片刻,朝那岩龟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岩龟摇了摇头:“恕在下并不知晓,只知当年的阁下,乃是万中无一的强者。”   离贞暗暗叹了口气,它说得再厉害,现在的自己也不过是元婴期罢了。   “阁下若做好准备,可随时来南侧山洞,在下将开启秘境大门。”   离贞朝它颔首:“如此,便多谢了。”   岩龟迈着笨重而蹒跚的步子离开,阿金跳到离贞的肩上,道:“阿贞,咱们什么时候离开?”离贞淡淡地瞥向它:“我可未曾答应要与你们同行。”   阿银苦着张脸,显得有些急躁:“可是我们也想离开这里呱。”   离贞:“此地山清水秀灵气充裕,有什么不好?”   阿银:“都待了三千年,腻了呱。”   阿金也补话道:“听说修真界比这里有意思的多,咕。”   阿银:“我们还听说,修真界有不少凶残之人,热衷于抓捕灵兽施以虐待,可怕如斯呱!”   阿金:“所以要阿贞保护我们咕!”   “……”要她带它们走,还要她加以保护,这是个什么求人的道理?   离贞感到好笑,这两只蟾蜍活了三千年,却还是小孩头脑,她不跟它们一般见识。   “如此,我能得到什么好处?”离贞翘起嘴角玩笑道。   “这个,这个……”两只蟾蜍陷入纠结。   离贞蹲了下来,眼神如同在看两盘刚端上餐桌的肉。   “为我所用。”   那眼神让蟾蜍们莫名打了个寒噤。   “……怎么用?”   离贞:“若我未识错,你们乃是医毒双精的金银対蟾,我需要你们的力量。”   阿银闻言得意道:“算阿贞识货呱。只要阿贞好好待我们,我们施舍一丝力量也无妨呱。”   阿金斟酌一阵,忽然凑出脑袋悄悄对阿银道:“听说与修真者签血契,可以增强修为,还能蹭上灵宝咕。”   阿银茅塞顿开,兴奋道:“善哉!就这么办了!”   离贞见它两个自顾自说得激动,不禁感到无言。“容我拒绝。”   蟾蜍讶异:“为何?”   离贞:“略显丑陋。”   “……咕?”   离贞见它们懊恼又滑稽,心中笑得发颤,面上却故意摆出可惜的模样,叹道:“想我生前家境不俗,定然资源丰厚灵宝满地,真不知何时才能寻回呢!”   两只蟾蜍闻言,愈发馋得眼红,且不论她说的是真是假,光凭她能命令那山洞中的大家伙,便足以证明她来历不浅!   它们又凑在一起呱唧呱唧地讨论了一通。   而后阿金跳了过来,直直盯着离贞道:“那便如此咕,咱们先一同出山闯荡,我们帮阿贞疗伤制毒,以后阿贞瞧见我们的好,自然会与我们签订血契的咕。”   离贞意味不明地轻呵了一声。“自信也并非是件坏事,就这样说定了。”   两只蟾蜍高兴地上窜下蹦,殊不知离贞回屋之后,眼中浮现一丝愉悦之色。   这两只呆蠢的小东西,好应付得很。   次日天亮,离贞便带着金银対蟾去往了秘境最南方。   “阁下请。”岩龟早就在洞口等候,见到离贞前来,便将她引入了石洞中。   金银対蟾趴在离贞的肩上,看到石洞之中宝矿遍地、晶亮无比,看得眼都直了。   “原来大家伙藏着这么多宝贝咕。”   “难怪平日那般凶,若我有这些宝贝,也绝不会让别个靠近呱!”   离贞亦感震撼,这洞中的宝物光芒之盛,竟让这宽阔而封闭的大洞像白日一般敞亮。看那两只小家伙的呆样,它们恨不得当场拜倒在岩龟的面前求它收养它们。   岩龟走到一处忽然停了下来,感受到它灵力集聚,离贞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只见岩龟厚重的背壳竟裂开一道缝隙,从中分离出一块菱角分明的焦黑色石块来,它将那石块嵌入墙壁上的凹陷处,洞中便轰轰欲震,紧接着那墙壁便分隔开来,定睛一看那墙壁,竟也有数丈厚。   墙壁那头连着外界之景,可见天寒地冻、白雪纷飞,与这秘境之内的明丽芬芳有天壤之别。   “这……”离贞全然未想到,洞外竟是那样一番景象。   “阁下稍等,在下还有一物相交。”   岩龟说着,挪动它的四肢拍了拍地,那裂开墙壁的地皮之下竟又透出一束光来,片刻过后,一只棕色的小壶破土而出悬在了半空。离贞:“这是……?”   岩龟:“此乃阁下之物,当年阁下托在下保存,现在物归原主。”   离贞神识之中,的确感受到自己与那小壶有一丝联系。   她伸出手,那小壶便飘到了她的手上,梨一般大小,约有两斤重。   “洞仙壶。”离贞福至心灵,念出了它的名字。   这是她的法器,内有乾坤,自成洞天福地。   离贞凝视着洞仙壶,有些狐疑地皱了皱眉头。   “阁下,可有何不对?”岩龟见状,不由得问道。   离贞轻扇眼睫,道:“我只是奇怪,有些事物我能轻松想起来历,有些费劲脑力也回忆不出。比如我识得这法器,却不记得自己在这壶中装了什么,也不记得曾经与你的约定。”   岩龟低着头思索片刻,道:“这种事情,在下也不知其解。”   离贞对它微微一笑:“无论如何,多谢你这些年的照看。”   “阁下慢走。”   离贞带着小壶和対蟾走出了那厚厚的墙壁,再回头时,墙壁紧闭严密无缝,完美隐于山体之中,根本看不出那是一处秘境入口。   “这就是雪吗呱!好冷呱!”   两只蟾蜍待惯了气候四季不分的山水秘境,从未经历过如此冷的时候,可那纷飞的白雪对于它们又太过新奇,它们忍不住跳下肩来,在雪地上蹦出一个又一个蛙印。   离贞立在山腰遥望大地,满目只有天苍地白,渺渺无际。   寒风刺骨,离贞拢了拢衣衫,掸去领口的落雪,走向前方。   她漫无目的地穿行在雪原,感受天地间的萧瑟孤寂,总觉得自己早已习惯一个人沉默地行走。   空气中飘来一丝杀气,离贞凝了凝眸,右手下意识扶向腰间,才想起腰间除了那洞仙壶再无其他。   她狐疑地凝了凝眉,未来得及思考,雪丘之后已冲出三只白色的怪物,张着大口朝离贞扑来。   “魔族。”   离贞十分迅速地后跳大步,熟练地使出“流星指”洞穿了那三只魔族的胸口。   魔族被轻易击溃,她走上前去看着它们的尸身,回忆许久,道:“看来,此地是西北魔域。”   她居然将储魂晶藏在魔域秘境之中,难怪人迹罕至。   “这里是不是很危险?”阿金耷拉着脸,有些担忧起来。   “是。”离贞应道,却又说:“但我不惧。”   阿金和阿银略带茫然地看着她,她面色坚定,一双美目之中满是冰雪般的意志。   仔细一看,这人类生得怪顺眼的。   魔域之中,一角二角的魔族占了八成,三四角少有,五角更是罕见,至于六角魔王,那是数千年才会修炼出一位的稀有物种。   离贞穿行之时,总有低阶魔族无由烦扰,她杀得极为顺手,仿佛诛魔便是她生来的本分。   她一路向南来到魔域边界,在看到那道分割两端的脆弱结界时,她却停下了脚步。   “阿贞,怎么不走了?”阿银问道。   离贞捏着拳,片刻后垂下眼睫。“不知为何,竟有些惧意。”   阿金挠了挠头,奇怪道:“阿贞连魔族都不惧,居然怕起修真界了咕。”   阿银也怪道:“那头不是阿贞的生长之地吗?”   心中最感到奇怪的莫过于离贞自身,脑中有个声音仿佛在告诉她,与其踏入修真界,还不如在这魔域之中靠诛魔修炼,早日晋升。   “阿金,阿银,我想在魔域再待上一段时日。”离贞向两只小家伙说道,“若你们不愿留下,跃过那道结界便可。”   两只蟾蜍闻言便急了。   “说好阿贞要收我们做契约灵兽的咕!”   “三十年都等得了,再等三十年都行呱!”   离贞不由得柔了柔目光,大道孤寂,她竟也习惯了这两只小家伙的聒噪,由它们念着自己,这前途未定的修行之日也不算无聊。   “等我修至化神,咱们便离开。”   离贞在两界相交的百里之远寻了一处难攻易守之地,并在四周布下结界,白日诛杀靠近两界边界的魔族,夜晚则潜入洞仙壶中修炼休养。   魔族之中渐有传闻,结界百里之内常有人族女修出没,出手果断实力强劲,可结队去寻时,却又寻不到她的身影。   “这小壶真好使,既能躲过魔族搜寻,又能保暖咕。”   两只蟾蜍十分满足于现在的生活,那洞仙壶中山高云缭宛如仙境,其中竟还埋着一条灵脉,藏着一眼望不尽的异草宝矿,灵气远甚于它们之前所待的秘境。   可惜的是,这些个天材地宝都非它们所有。   但就算尚未与离贞签订血契,光在这壶中待着,于它们的修炼而言也大有裨益。   离贞在魔域这一待,便过去了七十年。   是日洞仙壶中山峦跌宕,灵气暴涨,灵脉之气通通奔向离贞,成为她身体的养分。   七十年的浴血诛魔给了她丰厚的积淀,在洞仙壶灵脉的加持之下,她修为攒至极致,终于突破至化神境界。   她张眼间眉目清朗,眸底清澈无物。   “阿贞晋升了!”   “我们终于可以去修真界了!”   离贞面色平静,却早已心潮澎湃,她冲出洞仙壶,只觉神识开阔,天地浩荡,万物皆在眼中。   她分出神识于天际俯瞰大地,见到群魔聚集于一处,仔细一看竟是有一队人族踏入了魔域,正被群魔围剿。   “阿金阿银,跟我走。”   她迅速飞至那混乱之地,使出一招“天火坠”重重砸向那群魔族。   那队修士愣了一瞬,而后昂首见到那停留半空的女子身影,惊呼道:“是那墨衣女!”   离贞听到他们的呼喊,想起自己曾在边境诛魔时,偶尔会被探入魔域边界的人族修士瞧见。   不过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到人族深入到百里之地。   那群人中有一名元婴、两名金丹和十几名筑基,按说在这边境百里之处,应当不会遇到难闯的危险,可他们竟然招惹来了几百百只魔族,三角四角的高达四十多只。   她仔细一想,约莫是这些年她杀了它们太多同类,这些魔族寻她无功,便拿别的修士撒气来了。   魔族们见离贞出现,纷纷转移目标朝她袭来,然而离贞跃升大境界后实力大涨,那群魔族见她出手骇人,己方死伤大半,剩下的便撒腿逃了。   “多谢道友相救!”那群人中一个头戴蓝帽的中年模样的男子朝离贞感谢道。   离贞看向他们,只见他们各个狼狈,被他们围在正中的元婴修士伤得尤其重。   那元婴俊美非凡,眉间带霜,可满身是血,气息微弱。   他无力地抬眼看向离贞,她立于白雪之上,墨衣无暇,惊为天人。   她看向他的目光宛如神祇淡淡地凝视,只那一眼,他便感到自己脆弱的心倏然跳动。   离贞见那元婴伤者在见到她后便陷入了呆滞,甚至连呼吸都被遏制住,她不由眨了眨眼,问道:“这位道友为何这般看我,难道你认识我?”   作者有话要说:  求预收呀求作收   *   感谢在2021-06-1712:43:39~2021-06-1900:00:33期间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咸鱼5瓶; 第27章 、莫逍遥   听到离贞说话,元婴男子忽地回神,他有些赧然地颔了颔首,长睫下的眼眸盈动着波光。   “是在下冒犯……还请姑娘不要责怪。”   原来只是单纯地发呆么?离贞暗自叹了口气,走上前去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要来魔域?”   元婴男子说道:“在下是冰城城主莫逍遥,今日来魔域之中,是要去寻红萤石的。原本我等已做好了应对魔族的准备,只是没想到,竟会招来如此之多……咳咳……”   离贞:“你们找红萤石做什么?”   那蓝帽的男子见莫逍遥虚弱难以继续交谈,便接话道:“道友莫非不知?这红萤石乃是极好的暖源,咱们这儿修士稀少,凡人居多,寻常人体质薄弱,挨不起这天寒地冻,粮食更是如此,于是这北方诸城都靠红萤石的造物来供暖,以备日常之需。”   又一人说道:“可惜,修真界的红萤石都被毗邻的蓝城揽了去,那城主势利难惹,红萤石比几十年前贵了数倍,咱们只好来这魔域开采了。”   离贞:“魔域边境应当有不少散修驻足才是,贵城为何不雇下他们,反要让城主亲身犯险?”   莫逍遥微弱叹道:“可惜我冰城财力不及,蓝城势大,散修都被引去,我身为城主,自当以身作则护卫百姓。”   离贞稍加思索,这城主体恤民心,是个正直之人,她不禁对他有了一分肯定。   “阿金,交给你了。”   “得令,咕。”   阿金这一说话,众人才发现那美若天仙的女子身后竟跟着两只不足巴掌大的蟾蜍。   阿金跳到半躺着的莫逍遥的胸前,莫逍遥本有些惊吓,但想到这是那姑娘的灵宠,便安分地一动不动。   阿金鼓起了下巴,它周身泛出柔和的金色光芒,整只蟾蜍如同被包裹在一团光球中似的,光芒覆盖莫逍遥的周身,他只觉皮间酥麻软痒,片刻后那暖流渗入体内,如同清泉一般沁人心扉。   周围人看见莫逍遥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纷纷面露诧异,发出惊呼。   莫逍遥亦惊讶地张大了眼,不到半刻时间,他那痛入骨髓的伤竟被治愈完全,他站起身来,郑重朝离贞礼道:“多谢姑娘相救。”   离贞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道:“好在你只是受伤,若中了什么魔毒或是咒术,那便麻烦了。”   莫逍遥看着离贞,不自觉便弯起了嘴角。“还不知姑娘……”   他顿了顿,似是觉得自己失了稳重,又改口道:“还不知道友尊姓大名?”   “我叫离贞。”   “不知离姑娘之后可有去处?”   “不知去处,随心而行。”   莫逍遥轻轻颤动着眼睫,略带试探道:“如此,在下想招揽离姑娘为冰城客卿,不知离姑娘意下如何?”   离贞笑道:“恐耗了贵城财力。”   莫逍遥:“只要能护得冰城安宁,便值得。”   离贞见他神情诚挚,稍加衡量后道:“诛邪除恶本就是我等本分,城主即便不雇我,我也照样见魔杀之。所以城主不必耗费,只给我一居住之所便好。”   莫逍遥见离贞答应,不禁喜上眉梢。“有离姑娘在,寻找红萤石便安心许多了。”   离贞:“不必去寻了。”   莫逍遥面露不解。   离贞念了个诀,从洞仙壶里甩出一座晶莹的红色小山。   “一万两千斤,够不够?”   众人愕然,那些低阶的小修士都快惊掉了下巴。   莫逍遥见到如此纯粹的红萤石山,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心猛地震了震。“离姑娘,这……?!”   “这是我从魔域深处穿来时见到,顺手挖的,于我无用,给你了。”   莫逍遥看向离贞的目光愈发崇敬,他感慨道:“离姑娘是在下的恩人,更是冰城百姓的恩人,冰城众人都将对姑娘感激不尽。”   “不必谢我,举手之劳罢了。”   阿金又给其他几位伤者施展了治愈之术,而后离贞便与众人一同离开了魔域。   进入冰城后,莫逍遥带着离贞去往城主府,路上居民见到莫逍遥一行,皆恭敬地退至路旁投来憧憬的目光。   “好美的姑娘,不知是何方人士。”   “从未见过呢。”   旁人见到离贞,忍不住悄声感叹。   “阿贞在人类眼中,应当算是美人吧呱。”阿银好奇地观望着四周,听到他人的悄悄话不禁说道。   “何止是美人,简直是天人。”同行的中年模样的男子哈哈笑道,毫不吝惜对离贞的赞美。   离贞听着这话,倒无甚感受,她只想早日得道,皮囊或美或丑对她而言并不重要。   莫逍遥不动声色地看了离贞一眼,嘴角不自觉噙着笑意。   到了城主府,莫逍遥设宴款待了离贞,向她说道:“离姑娘正义无私,赠我冰城万斤红萤石而不求报酬,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只能敬离姑娘一杯。”   莫逍遥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离贞也回他一礼,饮下杯中酒,道:“离贞不求钱财,只求故事。”   莫逍遥漂亮的眸子透着不解:“何意?”   离贞:“我想听这修真界中的故事,天南地北,从古至今。”   “那姑娘想听什么内容?”   “名人轶事,势力浮沉,一切均可。”   莫逍遥愣了片刻,微微笑道:“姑娘想听故事,在下自当奉陪。不过在下很好奇,姑娘境界在我之上,修炼年岁不浅,应有不少见闻才是,为何却要专程听人说这些?”   离贞长长呼出一口气,道:“我不记得过去,不知自己是谁,七十年蜗居魔域雪山耳目闭塞,若不知晓修真界如今的状况,日后行走恐多有不便。”   原来是个失忆的女子。   莫逍遥轻颤着眼睫,心底不自觉流露出一分同情。   如此强大而美丽之人,也有旁人无法通感的难处。   离贞要听这世间诸事,可不只是为了行走江湖,更主要的目的是揪出唤醒记忆的线索。   “那,在下便从这界内的门派世家开始讲起。”   离贞听他从这极北之地讲到极南,一日听不完,次日便接着听。   “中原最强的门派当属华真宗,门内六峰各修其道,峰主如今皆已是化神境的大能,那剑峰峰主更是于百年前突破渡劫期,江湖传言,此次仙道飞升的机会,极有可能便落在那剑峰峰主的头上。”   离贞手中的茶盏微不可见地一顿。   “渡劫飞升,千年仅容一人。当今修真界除了那剑峰峰主,可还有其他渡劫大能?”   莫逍遥轻轻一笑:“说起来,这还有段令人唏嘘的传奇往事。”   离贞的眸子望向他,其间透彻无比,没有半分杂质。   被这般直白地看着,莫逍遥感到脸颊略有些发热,他维持着表面的淡然,讲述道:“仙道之中还有一位渡劫大能,剑峰峰主还在化神期时,那人便已是渡劫期了。原本那人已经触到飞升门槛,但却因为一个女人,他渡劫失败,修为大损。”   “说起来,剑峰峰主突破渡劫期,与那个女人亦有关联。”   离贞问道:“是怎么一回事?”   莫逍遥讲了那么多,离贞还是第一次主动问起,见她感兴趣,莫逍遥讲得也愈发入神。   “那名女修是剑峰峰主的徒弟,而那位渡劫大能是魔门赤霄殿的首领,不知因何,那魔门首领与女修相识相交、关系匪浅,还压制修为与她同拜入华真宗中。但后来那魔门首领却又杀了女修,剑峰峰主事后得知此事气极,竟一举突破渡劫期,与那魔门首领时常打斗得不可开交,赤霄殿与华真宗也彻底结下了梁子。”   离贞疑惑地拢了拢眉,怪异道:“那赤霄首领亲手杀了女修,为何又说他因那女修飞升失败?”   莫逍遥摇了摇头,道:“这也是世人不甚明白之处。不止如此,那渡劫大能身为魔门之首,居然修的是仙道,这匪夷所思的事情,旷古至今也找不出第二例了。若非华真宗与赤霄殿结下的这梁子,江湖上还不识赤霄殿首领真身呢!”   离贞垂下了眼睫,听了这段故事,总觉心中压抑得紧,就像有块石头堵在胸口似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离姑娘,你怎么了?”莫逍遥见她脸色欠佳,情不自禁露出担忧之色来。   离贞抬起眸来,朝着他极浅地笑了笑:“今日我听够了,便到此处吧。”   莫逍遥看出她的眼底透着消沉,牵着他的心也摇晃不安起来。   他心头一动,道:“离姑娘心情欠佳,在下陪姑娘散散心可好?冰城虽冷,可民众好客,若离姑娘嫌闹不愿出门,就在这后院闲游也是好的。”   “多谢城主美意,可我想回房歇息了。”离贞淡淡的说道,她面色平静,白皙晶莹的脸上如有冬日留下的寂寥的印记,看得人心疼却又不敢靠近,仿若关心和同情都是对她的冒犯。   莫逍遥捏着拳头踌躇许久,终是不忍地暗叹一声,道:“姑娘好些歇息。”   离贞点了点头起身离开,未曾看到身后人那目光的悠长和神情的失落。   是夜离贞梦到了一个人,一个如秋风般萧瑟、似与星辰比肩之人。   那人孤寂地坐在悬崖之边,回过头来时,空洞灰败的眼尽力看向她,不可亵渎的面容朝她绽开温柔笑意。   “贞儿……”   离贞恍惚而触动,忽又听到一个爽朗明亮的声音:“阿贞!”   她闻声回头,只见那人手握一柄赤红长刀,腕上血迹蔓延。   -   山中某处,晦暗无灵的万里碎星蓦地发出光亮。   正在小憩的封焉猛地睁开眼睛,望向那万里碎星屏住了呼吸。   他盯了许久,那柄剑除了最初那道转瞬即逝的萤火之光,再没了任何反应。   他狐疑地凝起了眉头,心头莫名的空荡和失落让他有些烦躁。   “封焉哥哥,怎么了?”   少年听到动静,蓦地出现在屋外,窗上映着他的身影,安静而标致,他声音清冷淡漠,带着不成熟的沙哑,问出的话是关心,骨子里是冰冷无情。   封焉放下了扶住额头的手,道:“此前万里碎星可曾自行放光?”   少年:“云阶不曾见过。”   “知道了,下去吧。”   窗外的影子消失,屋内归于寂静。   月光透过窗户纸朦胧地照进,映在男子的脸上,晕出一片空虚的斑驳。   耳畔只余远处的虫鸣,此起彼伏穿错交织,好像有多热闹似的。   封焉起身走到万里碎星前,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剑身,噼啪的雷光便毫不客气地袭来。   “别兀自做些多余的反应。”   “会让我以为她还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全订有抽奖嗷!   *   感谢在2021-06-2000:00:00~2021-06-2001:26:36期间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843228835瓶; 第28章 、过客   清晨,城主府的婢女在离贞的窗台上留了一支花。   离贞出门时正好瞧见,那朵花是罕见的天蓝色,素净冷寂,与这冰城的寒雪之景甚是相配。   “这是……?”离贞出声问道。   婢女见离贞现身,朝她甜甜笑了笑:“仙长醒啦,城主说仙长昨日心情欠佳,便让奴婢放这蓝雾花在此,这花摘下百日不凋,希望仙长见着它,心情能好上几分。”   离贞淡淡地勾了勾唇角:“多谢。”   婢女退下后,离贞拾起那支花拿回房中,插到了桌上的花瓶中。   “纵使天寒地冻、生活艰难,冰原之中也能开出如此漂亮的花来。”离贞喃喃说道,昨日压抑得情绪好转了不少。   “那位城主大人真关心阿贞呢呱。”阿银跳到桌上嗅着那蓝雾花清澈的香气说道。   “我姑且于他有恩。”离贞道。   阿金昂头望着离贞,见她扶着脑袋恍惚出神,问道:“阿贞又在想什么?”   离贞目光悠远,眼里映着那蓝雾花的影子,再无其他。   “昨夜梦见一人,他目盲无光,孤寂至深,却温柔地唤我‘贞儿’。”   “我应当与他十分熟识,可却……想不起他是谁。”   阿金阿银面面相觑,忽而双双兴奋地呱呱笑起来。   “一定是阿贞的心上人呱。”   “胡说。”离贞轻轻啐了两个小东西一声。   她在梦里见到他时,便没由来地感到心疼。   但她确定那并非出于爱恋,她对那盲眼男子的情感,更多偏向于尊敬和感激。   那定是对她十分重要的人物。   “我还梦到另外一个人……”离贞喃喃道,忽而摇了摇头,“不提也罢。”   她梦到那人手持赤红长刀,她看不到他的脸,却看得到那人痴迷疯狂极尽诡异的笑。   只那一眼,她便浑身冰冷,血液逆流,硬生生醒了过来,再也不愿梦回。   出神半晌,离贞略感时间荒废,便出门欲找莫逍遥继续讲述界内传闻,正碰到莫逍遥的手下在向他报告公事。   “咱们无偿给百姓分发红萤石的事传去了蓝城,近日守卫发现,有蓝城之人混入冰城欲偷领红萤石,蓝城的百姓甚至为此找到杨城主府上,要杨城主也将红萤石免费发放,杨城主说……是咱们故意以红萤石挑起蓝城混乱,要咱们给个说法。”   莫逍遥闻言,右手握拳一锤桌面,面露愠怒之色。“荒唐,杨天阙将红萤石全揽于自家,百姓艰苦,他却以高价出售,如今还将民怨赖到我等头上。”   那报告的手下亦义愤填膺道:“属下也觉得可气,不仅如此,他还宣称,这方圆千里的红萤石都已少得可怜,咱冰城忽然得到如此之多,定然来路不正……”   莫逍遥沉吟片刻道:“杨天阙无理,不必理会。”   “那些混进来的蓝城百姓该如何处置?赶出去可怜,可若将红萤石发给他们,日后偷潜的蓝城人只会越来越多,将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莫逍遥正思索着,离贞蓦然出声:“不如就以冰城的寻常价格卖给他们好了。”   莫逍遥双眸轻颤,看见离贞前来,他脸色瞬间变化,云开雾散。   “离姑娘,你来了。”   一旁的下属恭敬朝离贞行了一礼。   离贞施然走来,玩笑般说道:“你这城主是有多良善,才会让他人这般无理取闹。”   莫逍遥略感赧然,不好意思地笑道:“离姑娘莫取笑在下了。”   他转向那名下属,神色又正经了一分。“这些红萤石皆为离姑娘所赠,便听她处理。”   “是。”   下属离开后,离贞道对莫逍遥说道:“过几日我再入魔域修炼,碰上红萤石再给你稍些回来,若蓝城百姓都来你这儿采买红萤石,那蓝城城主的高价生意便不攻自破了。”   莫逍遥的注意力全在她第一句话上,他下意识道:“我派几名帮手随姑娘去。”   离贞摇了摇头:“我习惯独自修炼,不必了。”   莫逍遥心中略有些担忧,可离贞骨子里透着傲气,定然不喜他人看轻,莫逍遥衡量许久,终说道:“离姑娘,还请小心些。”   离贞看着他真挚而深沉的眼神,微笑了应了一声。   这一笑,便让莫逍遥的心都乱了。   -   再度踏入魔域时,两只蟾蜍都耷拉着脸,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好不容易熬出头了咕,怎么又回来了咕。”   离贞:“在城主府过着安逸日子也太过无聊,还是修炼更让人舒心。”   阿金哼哼唧唧道:“还是城主府好,有吃不完的点心,一天到晚都不用动弹咕。”   离贞戏谑道:“若不想动弹,去壶中待着便是。”   阿金当即反驳:“那可不行!我要守着阿贞!”   离贞弹了弹它的小脑袋,她低声道:“这冰城我也待它不久,总有一日,我要离开此地去找寻身世的。”   阿银高声叹道:“那莫城主可舍不得呱!”   离贞:“江湖过客,有何不舍。”   阿银:“阿贞无情,莫城主时常看阿贞的眼神,可不像是过客呱。”   离贞:“他对我心怀感激,我知晓。”   阿银:“……呱。”   它觉得她并不知晓。   “我记得自秘境来的路上,还有两处红萤石矿藏,咱们便寻北方而行吧。”   对于西北魔域的路,离贞已然熟识。   魔气密布的地域,让她的血液里不自觉涌出亢奋,诛魔,只有在与魔族的战斗之中,她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活是有意义的。   苍茫的雪域广阔无瑕,天地一色,仿若交融。   可这雪域之中,隐藏着常人难以抵抗的危险。   “找到了。”   雪山裂隙中透出的红光温润而耀眼,那是雪原的馈赠。   离贞走上前去,掐诀念咒,使出术法将硕大的红萤石块从山体上剥离下来。   她刚将它收入洞仙壶中,忽听到一阵浑沉的低鸣,顿时让她脑中之弦绷紧。   厚重的脚步令山地震颤,离贞回过身去,只见一只水牛模样的壮硕魔族踏着步子走了过来。   它头上生五角,浑圆又锐利的双眼带着不善之意紧盯着离贞。   “便是你,杀我同族无数么?”   魔族声音如同洪钟,震得离贞耳旁嗡嗡作响。   两只蟾蜍瞬间躲到了离贞身后,被吓得瑟瑟发抖。   “好、好大的家伙!”   “比秘境里那只大乌龟还可怕咕!”   离贞凝紧了眉头,毫无疑问,自己被这魔域的上位者视为眼中钉,对方力量应当在她之上,但她已至化神,与五角魔族当属同阶境界,尚能一战。   “魔族为恶一方,祸害边境百姓,理应当诛。”离贞冰冷地说道,看到这强悍的大魔,她便没由来地愤恨。能修到此等境界,不知已吃了多少人。   五角魔族被激怒,下一刻便朝离贞袭来,离贞迅速躲闪,也毫不客气地朝它攻去。   “天火坠!”   “流星指!”   五角魔族巨大的体型略显笨重,可它气息极为霸道,张口一吼,那巨涛般的声音便将停留在山壁上的离贞硬生生震了下来,顷刻间山壁倾塌,覆雪乱飞。   “雪崩了呱呱呱!”   蟾蜍们惊恐地叫着,离贞立马飞起,看到那倒塌成碎片的山体,忽然心生一计来。   五角魔族疯狂地朝她袭击,她作逃离状,将那魔族引至四面环山的山谷,运起全身灵力大喝——   “六合灭!”   迅猛的灵力荡过周围,顿时群山倾塌,巨大的滚石和厚重的积雪都向山谷之中压去,五角魔族见状欲奔,却被周身的三道金光锁住了身体。   仅仅停滞了半刻,它便被漫天的飞雪走石镇压在底,废墟堆了数丈高。   离贞身形略有不稳,脱力地半蹲了下来,胸腔随呼吸而起伏。   “阿贞没事吧咕!”阿金忧心道。   离贞喘着气摇了摇头,她自试炼之中回忆起的这招“三星镇”和“六合灭”并不完整,倾其全力也只能发挥一半的威力,但若不如此,她便更无胜利之机。   阿银犹豫着问道:“大怪物被消灭了吗?”   离贞神经紧绷,她亦无法确定。   这一击若是失败,她便没了周旋之力,只能逃了。   平静了片刻的废墟忽然传来一声崩响。   离贞看着那成堆的巨石开始颤动,她双瞳紧缩,抓起阿金和阿银转头便跑。   她飞了十余里,后方“轰”的震天一响,紧接着天空由白转暗,雪原群魔惊呼,鸟雀离散。   离贞心里猛地一咯噔。   此乃魔王出世之象。   那五角魔族被她压在山底,居然一举突破,成了这世间唯一的六角魔王!   离贞这下连头也来不及回,只想着甩开这可怖的家伙,但六角魔王实力远超她所想,那原本笨重的身体因为这次晋升而强化了数倍,很快她便听到魔王的脚步飞速踏来,那至上的威压让她的动作被迫变得缓慢。   六角魔王猛地一扑,将离贞踩在了脚底。   “阿贞——!!”   离贞一口血喷出,只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要被挤了出来。   六角魔王俯视着离贞,气息威严而暴虐。   “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离贞怒目圆睁,六角魔王威压之强,她连挪动半厘都无法做到,她呼吸艰难,身体痛得她难以忍受,直觉自己撑不了半刻便要成为它蹄下亡魂。   “阿贞——阿贞!”   阿金和阿银手忙脚乱地跳在离贞的脑袋旁,它们哭喊着往六角魔王的蹄上撞,妄想撼动魔王的力量,可魔王压根没将它们放在眼里,发红的眼珠子中只有离贞痛苦而不甘的表情。   离贞紧紧咬着牙关,试图维持意识。   她不能死,她重生的夙愿还未完成!   她一定有办法,定能再想起点什么!   力量疯狂在体内乱窜,离贞的意识几近抽离,只剩下求生的欲望引领着自己的一切行动。   体内一粒紫色的星光蓦然闪动。   “紫耀星……!”   离贞察觉那隐于体内之物,如同抓住最后的稻草,将全部精神聚到那紫耀星中用力催动。   六角魔王虎躯一震,只觉自己的力量正在被抽走,它慌忙抬起踩住离贞的右蹄,可即便松开离贞,它的力量依旧流失,正以肉眼可见的形态灌入离贞的体内。   “怎么可能……你做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2001:26:36~2021-06-2121:19:17期间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卢卡斯是希娅的~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卢卡斯是希娅的~11瓶;夜猫5瓶; 第29章 、魔王之变   六角魔王暴怒质问,离贞却根本无法回答,她的精神力已超脱了大脑,只剩着生存本能操纵紫耀星吸食它的力量,她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感到自己的体内被暴戾又邪恶的魔气填满、膨胀,就快要爆裂。   六角魔王束手无策,它眼睁睁看着自己头上的角掉下一只、两只,它心慌意乱,便想远离此处保住最后的力量,可离贞与它之间的牵引如同粘弹的布匹一般怎么也扯不断,它渐渐惶恐,紧缩的双瞳盯着离贞,如同在看一件难以理解的可怕事物。   “停下!快停下!”   离贞哪里听得到它说话,她气息混乱痛苦不堪,泛红的双目看到魔族在眼前挣扎摇晃,她愈发烦躁,满肚子的暴戾之气无处发泄。   她蓦地出手,将那魔王的脑袋炸穿。   耳边没了聒噪之音,离贞总算恢复了些意识,可体内的痛苦也愈发明显,她抱着自己的身体在雪地上翻滚,头上汗水满布,滴在雪地上融出一个又一个窟窿。   “阿贞,你怎么了阿贞,呜呜——”   阿银傻愣地哭着,阿金用力一拍阿银的头,道:“别发呆了,阿贞中了魔毒,还不快救她!”   两只蟾蜍立刻分布在离贞两侧,一金一银两道光芒将离贞包裹,医毒之力皆注入离贞身体中。   阿银:“魔毒霸道,我境界难及,无法克之……”   阿金:“五脏破裂,命垂一线,时间不足!”   阿银急道:“阿贞,血契此时不签,你便要没命了呱!”   离贞费力睁开如秤砣般沉重的双眼,她以食指蘸上唇边血液,在两只蟾蜍的额上画下血契符。   签订血契,则灵宠的能力对主人的功效将极大增强。   两只蟾蜍瞬间感到身体焕然一新,仿若有一丝无形之线将它们与离贞连接,一切感受更加清晰,但它们来不及体会,当下凝聚精神为离贞压毒至上。   时间过去数个时辰,离贞脸色总算好了些,呼吸渐显平稳,她睁开眼坐起身体,两只蟾蜍已累得瘫瘪在地。   她小心地运转灵力,从魔王那里夺来的力量被她化用了小部分,但她毕竟修行仙道,过于强大的魔气她无福消受,只能将其压在丹田之中,忍受其传来的隐痛。   离贞将两只小家伙托起,目光柔下,略显惨白的脸上透着些许虚弱。   “辛苦你们了。”   阿金和阿银已经昏睡,肚子一起一伏,很是安稳。   离贞将它们装入洞仙壶中,拖着疲惫的身躯朝魔域之外行进。   雪山的寒冷消抚着她身体里异样的灼热,她目视前方,想到与魔王相斗的那惊险之景,仍然心有余悸。   她的体内藏着紫耀星,她不记得它的来历,但她能想起那是至高至强的灵宝——七曜星之一。   七曜星各负神力,这紫耀星的力量,名为“掠夺”。   夺他人之力化为己用,可谓霸道。   只是这魔族之力,她着实承受不起。若非生死一线,她不会选择动用紫耀星。   -   离贞回到冰城时,已是数日之后。   莫逍遥见到离贞归来,顿时笑意便攀上眼角,可当他看到离贞步伐飘忽、面色虚弱,好似风吹即摇,他又心下一惊,忙走上前去,想伸手搀扶却又不敢冒犯,一双手停在半空,终究讪讪然落了下去。   “离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离贞抬眸见到莫逍遥满目担忧,她淡淡笑了笑,道:“遇到些麻烦,还未完全恢复。”   莫逍遥吸了口气,声音难掩心疼:“你安稳回来便好。”   离贞从洞仙壶中取出采得的红萤石,道:“不及上次多,但也有万斤了。”   莫逍遥看着那红萤石堆,却没了初次见到时那般诧异兴奋,他心中只挂着离贞的伤,哪里还在意她带回了多少物件。   他将离贞请进大堂,亲自给她斟了一杯热茶。   “看你这般虚弱,伤得也不轻,究竟遇到何事让你如此费力?”   离贞支吾了片刻,老实道:“和魔王打了一架。”   “魔王?!”莫逍遥骤然惊道。   “嗯……原本是个五角的,没想到竟在我面前又生了一角。”   莫逍遥顿时站起再坐不住,面色彻底失稳,他凝重道:“魔王出世,非同小可,得求援于各大门派共同灭之。”   “不必了。”离贞道,“魔王已被我杀了。”   莫逍遥看向离贞,薄唇微张,神情略显呆愣。   离贞知他满腹狐疑,不等他询问,她便先行解释道:“许是那魔族突破之时处于虚弱之中,又未能适应魔王之力,恰被我抓住可乘之机,毁了它的命门。那时当真惊险万分,稍错一瞬,我便要命丧当场了。”   莫逍遥叹息着摇头,眼中透着些许恍惚。他心底竟在害怕,害怕若离贞当真出了事,他该如何面对当初放任她独自出行的自己。   “离姑娘……我去给你寻医修来,这段时日还请你在府中好好修养。”   离贞微笑道:“多谢城主,不必麻烦,你莫非忘了我的灵宠便是治疗的高手?”   莫逍遥轻扇眼睫,一丝掩饰不住的关切自眸里闪过。“即便如此,离姑娘还是多加休养的好。”   离贞垂了垂眼,莫逍遥看着她仍旧苍白和虚弱的脸色,心疼的同时,竟觉这样的她别样美丽。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莫逍遥不禁吓了一跳,转而又责怪起自己不合礼数来。   “我会的。”离贞轻声说道。   她没有将紫耀星的事告知莫逍遥,自发现体内藏有紫耀星那刻起,她便有种强烈的直觉,一旦将此事透露出去,将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莫城主,魔王这件事,还请城主封住消息,莫要传开。”   莫逍遥略一点头,正色道:“此事便只有你知我知,我不会给离姑娘添麻烦。”   再与莫逍遥交谈了几句,离贞便回房歇息了。   她隐至洞仙壶中,两只小家伙已恢复大半,活蹦乱跳地迎接离贞的到来。   “阿贞,你感觉怎么样?”阿金心疼地问道。   离贞道:“也无大碍,只是这魔气堆积丹田之中,于我修炼无益,反阻我施展拳脚,若无法将其净化,便只能想办法逼出体外了。”   “我们会帮阿贞的呱。”阿银鼓了鼓自己圆滚滚的下巴。   离贞盘腿坐于灵脉之上,小心运转灵力将丹田内的魔气分割消化,两只蟾蜍也各自施展医毒功夫,助离贞控制那暴戾污浊的魔气。   数个时辰过去,离贞睁开眼,略显挫败地叹了口气。“成效甚微。”   她只知如何诛魔,对于魔气的组成和运用从无研究。   “阿贞莫急咕,咱们慢慢来。”阿金劝慰着离贞。   离贞在壶中不识日月,一待便是数日,离开洞仙壶走出房门时,那莫城主急急忙忙走过来,剑眉轻凝,眸光闪动,像是松了一大口气。   “离姑娘你这些日去哪儿了?”   见他如此担忧,离贞怔愣了片刻,道:“我在自家法器中休养呢。”   莫逍遥面上显出一丝怨气:“我当离姑娘不辞而别了呢,还想着姑娘重伤在身,若出门再遇危险……”   离贞恍然大悟,她不禁笑出了声。“是我不曾告知,让城主挂心了。”   这昙花一现的笑声敲在莫逍遥心坎里,他脸颊微热,一时间失神起来。   “城主!城主!”   一名冰城守卫火急火燎跑进府中,一脸惊恐慌乱。   “不好了,魔潮爆发,无数雪原魔族冲破了结界,就快攻到诸城了!”   莫逍遥大吃一惊,呼道:“魔潮至少相隔千年,这才六百年,怎么会……!”   离贞亦心头一震,低声自语道:“莫不是因为魔王之死使得魔族失控……”   莫逍遥握紧拳头,下令道:“速召集城中所有修士,齐力抗敌!”   “是!”   莫逍遥犹豫地看向离贞:“离姑娘,你……”   她看上去仍旧虚弱未愈。   “我尚能战。”离贞的眼神却未放松分毫。   离贞与众人来到城外,蓝城众修士亦听到消息,纷纷冲往前线。   蜂拥而来的白色魔族如同洪流一般,它们张扬、亢奋、意识狂乱,泛红的双眼充满欲念。   它们要破坏、要杀戮,要将所经之处夷为平地。   离贞立在风中,紧凝的眉眼之间,仿佛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正如现在的情景一般。   抓不住,但她的愤怒已然烧至胸膛。   值此危急存亡之时,冰城与蓝城再也顾不上平日的嫌隙,两城主连同众位修士厮杀在前,以身抵挡这铺天盖地的白色魔潮。   数里之外,少男少女悬于半空,毫无表情地看着远处混乱的战场。   他们外貌仅有十三四岁的模样,肤色偏灰,面容精致,眼眸圆而无光,像是泥塑一般。   “西北魔域躁动,魔潮爆发,未发现魔王踪迹。”少女观察着战场,将探查到的信息映入脑中。   她微微动了动眉头,像是察觉到什么不可思议之事,连那双呆滞的眼都蓦然张大。   “小月,看到了什么?”少年见少女露出许久未见的惊愕之色,早已忘却情绪为何物的他竟也显出一丝诧异。   少女的唇轻轻颤抖,她定定凝视着前方战场中穿行于无边雪白中的一缕墨色,那双小巧玲珑却颜色黯淡的唇中,犹疑着吐出了四个字——   “阿贞姐姐。” 第30章 、天要亮了   西北边境的战斗持续了十多日。   魔域的怪物乃是群居的种族,血脉牵引,力量为尊。魔王出世,则众魔群呼振奋,共拥魔王为首。   而西北魔域的此届魔王,出世不足半个时辰,便身死魂灭。   这突如其来的异状使得西北众魔精神错乱,灵智未启的低阶魔族更是沦为了仅凭本能而杀戮的野兽,集聚而起冲破结界,将破坏之欲尽情发泄。   这是离贞的推测,在与群魔战斗之中,她愈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好在蓝城所留的散修众多,且大部分为金丹期,加上少量元婴与离贞这个化神在场,没有让半只魔族踏过防线。   十多日后,魔族气焰消退,因魔王生灭而混乱的精神也渐渐稳定,剩余的魔族不愿再战,呼号着退回至结界以外。   人族这方在接连无歇的战斗之中亦精力大耗,不少人受了重伤,魔族刚退便忍不住倒在地上。   莫逍遥第一时间寻找离贞的身影,只见她只身立于一处,手扶着小腹,面色难忍。   “离姑娘,你受伤了?”莫逍遥惊道。   离贞松下手臂,压住丹田疼痛,道:“旧伤未愈罢了,并无大碍。”   莫逍遥望着她,双眸似水。他看得出来,她在勉强自己。   “好在这次魔潮并不长久,否则……”   莫逍遥话未说完,离贞便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离姑娘!”   莫逍遥脸色骤变,急忙伸出手接住离贞下坠的身体,朝众手下喊道:“速速回城!”   冰城众人来不及和蓝城之人打声招呼,便跟随莫逍遥一同回到城中。   人群散去,战场唯留血腥之气。   少男少女踏入残景之中,冷风卷起他们宽大的衣袍,显出外袍之下那细瘦的轮廓。   “真的是阿贞姐姐。”云阶眸光颤动,喉咙竟有些发涩。   月地茫然无措地看着远处离贞的影子,口中低喃:“阿贞姐姐会接受这样的我们吗……”   云阶抿紧了唇。   “阿贞姐姐疼爱我们……一定会的。”   -   莫逍遥将离贞抱入房中,将她小心放在榻上,俊美的脸上写满心疼,双眼几乎要将离贞的影子封存其中。   他的指尖轻轻触在离贞的手背上,渴望去握住她的手,想着她往日里孤寂高洁的模样,却又不敢妄动,唯恐亵渎了她。   阿金有些赧然的坐在离贞的身旁,看着莫逍遥那忧心的模样,又不忍打断他的沉浸。   “城主大人还请回避,阿贞需要治疗,咕。”阿金率先打破了沉默。   莫逍遥回过了神,失了安稳的心随即冷静了些许,修长的手指回握成拳,他收回手来,郑重对金银対蟾道:“还请二位照顾好离姑娘。”   “自然,咕。”   看着莫逍遥走出房门,阿金叹了口气,道:“我是不是不该将城主请出去,他看上去好失落,咕。”   阿银倒是没心没肺:“阿贞说了,都是过客,不用介怀,呱。”   两只蟾蜍并不知晓,莫逍遥并没有离开。   他站在门外,听到阿银的话语,顿时两眼一空,恍惚起来。   都是过客。   他何必去奢想……   分明明白这个道理,可莫逍遥的心中却酸涩无比,如同灌了草汁。   -   次日清晨,城主府门外来了一对少男少女。   他们生着罕见的浅灰色皮肤,眼瞳如黑玉,五官精致,如用心捏出的一般。   护院将他们两个带到莫逍遥面前时,莫逍遥为他们诡异的样貌而暗暗吃了一惊。   动用神识一探,这两个顶着娃娃脸的家伙竟已是金丹大圆满。   “你们是何人?”莫逍遥略带警惕道。   小姑娘努力拉开唇角,扬起一个僵硬的笑。“我们来找阿贞姐姐。”   “……离姑娘?”   云阶面无表情,道:“我叫云阶,她是月地,我们与阿贞姐姐,已有百年未见了。”   莫逍遥微讶,这两名古怪的修士,竟是离贞的故人。   只是这二人不仅外表异于常人,气息也难掩阴沉,即便他们尽力作出正常人的模样,也仍旧掩饰不住那挥之不去的死寂之感。   这气息,倒像是魔修。   “离姑娘重伤昏迷尚在治疗,也许过几日方会醒来,二位不如先在鄙府住下,待离姑娘醒后再与她一叙。”莫逍遥面带微笑温和地说道。   他十分谨慎,离贞未醒,他无法证实这二人的身份,若他们当真是魔修,放至城中恐引发不测。   “谢谢城主大人。”月地依旧扯着嘴角笑着,仿佛对自己的僵硬全然未觉。   月地和云阶被安置在两间相隔甚远的房中,门外有金丹修士不时经过,连守在门外的护院都是修行之人。   月上云梢时,众护院却困倦无比,站在原地便歪头睡了过去。   少年和少女轻易便在院中相聚。   “城主对我们存有戒心呢。”月地道。   “无妨,不会妨碍我们寻找阿贞姐姐。”云阶道。   那些守在房外的城主府下属根本无法察觉他们的行踪。   月地轻轻推开了离贞的房门。   “什、什么人呱!”   正在歇息的阿金和阿银听到动静一跃而起。   月地将食指树于唇前,笑道:“嘘——我们来帮阿贞姐姐疗伤。”   两只蟾蜍这才看到,推门的是名瓷娃娃般的少女,她气息低迷,声音却清甜无比。她的身后站着位同样低迷的清冷少年,月光倾吐在他们脸上,泛出一片幽亮的光泽,说不出的诡异之美。   阿银狐疑地看着他们:“你们是谁?”   月地道:“阿贞姐姐的故人。”   阿金也哼哼唧唧道:“连我们兄弟俩都无法完全治好她,你们又能如何?”   后方那清冷少年出了声:“不妨一试。”   阿金和阿银看着对方,悄悄耳语了几句后,阿金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道:“我们会盯紧你们的咕,别做小动作咕。”   云阶和月地点点头,走到离贞身边,伸出手朝她体内注入力量,寻找到她强压在丹田之下的那团魔王之力,将其引导吸收。   整个过程持续了两个时辰,过后二人额汗涔涔,捂着自己的胸腹不断喘气。   “凭我们的能力,还是太勉强了。”云阶哑着声音说道。   二蟾蜍震惊,这两人竟将那魔王之力完整抽了出去引入自身,他们并非寻常修士!   “你们是魔修!”阿银惊道。   云阶忙以手势止住了它的叫唤,他眉头无法舒展,神情略显痛苦。   “别高声,会让他人听见的。”他悄声说道。   阿金古怪地自语:“阿贞为何与魔修相识,魔修又为何要救阿贞……”   阿银接话道:“他们当然是想霸占魔王之力,助自身修炼啦!”   月地看着它们,声音虚了一半:“我们只想帮助阿贞姐姐,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他二人区区金丹期境界,要承受这堪比渡劫期的六阶魔气何尝不痛,但他们的体质与寻常魔修相比,对魔族力量有更高的相适性,否则若换做其他金丹魔修,想吞噬这魔王之力,自己便先爆体而亡了。   月地蹲下身来,勉强地牵起嘴角,柔声道:“小家伙,这件事情先不要告诉阿贞姐姐。”   阿金疑惑问道:“为何?”   哪有费力救人还要遮掩功德的,换做它自己,肯定无比招摇地朝离贞邀功了。   月地眼睫轻扇,颤如蝶翅。“不想让阿贞姐姐看到我们变成了这副模样。”   云阶伸手轻轻搭上了月地的肩,看向月地时,他那冷淡无神的眼忽然多了一丝柔光。   月地回握住他的手,两股冰冷交叠,竟也能稍稍温暖对方。   阿银沉吟了片刻,嘟囔出声:“其实你们变成什么模样都无大碍。”、   二人不解地看向它。   阿银接着说:“因为阿贞失忆了,不一定能想起你们以前的模样呱。”   月地和云阶微微张大了眼,就现下的状况而言,失忆事小,离贞为何死而复生才是关键。   “我们曾听说了阿贞姐姐的死。”云阶略显讷然。   阿金摊了摊手:“阿贞靠储魂晶复生,只是她还不知自己因何而死。你们可知晓?”   月地:“我们……”   云阶的手微微加了分力道,月地察觉,顿时止言。   “我们不知。”云阶静静说道。   阿金叹气道:“那就可惜了咕。”   云阶侧头望向窗外,夜幕初褪,天际一缕鱼肚白若隐若现,空气变得愈发严寒。   “天要亮了。”云阶喃喃道。   月地站起身来,朝两只蟾蜍淡淡一笑:“还请稍作休息。”   二人各自回到房中,院中守卫随着旭日渐升依次醒来,疑惑自己竟然睡了过去,可巡视院落,好似又无异常。   离贞忽然从梦中惊醒,扶住脑袋陷入沉思。   “又做噩梦了吗阿贞。”阿银跳到她的膝盖上昂头问道。   “我梦到两个孩子……”离贞蹙起眉头,随后又猛地摇了摇头,“梦到他们身陷泥潭,我却无能为力。”   两只蟾蜍面面相觑,互相在对方的眼中读出了同样的意思——阿贞做梦时常与往事相关,她梦到的两个孩子……不会那么巧吧?   离贞头疼只余,忽然发现自己身体的异状,不由得顿住。   “我体内那股魔气……?”   “已经被治好了呱。”阿银说道,想到那小姑娘的请求,它没有将他们供出。   离贞心中略感狐疑,这两只灵兽此前都对那魔王之力束手无策,怎么忽然又能将它全清了。   带着疑惑走出房间,忽然一个娇柔的身躯迎面而来扑进她的怀中。   “阿贞姐姐,小月好想你!”   少女将脑袋靠在离贞的胸前,娇柔的声音一下子便让离贞的大脑荡了一荡。   离贞低眸看向身前的少女,双眸在见到那异于常人的浅灰色皮肤时不由得轻缩。   古怪的气息,熟悉而陌生。   “阿贞姐姐,阿云终于又见到你了。”云阶微微笑着,目光柔和而颓靡,与这副少年外貌极不相称。   离贞的羽睫轻轻颤动。   这二人身上,有她极度厌恶的魔族之气,且比寻常魔族更甚。   可她看到他二人的脸,却又悲从中来,怜爱心生,硬是将那股本能厌恶遮盖了过去。   离贞茫然疑惑时,莫逍遥走了过来,说道:“离姑娘,这二位自称是你的故人,或许能帮助你想起些什么。”   “他们确为我的故人。”离贞的手轻轻覆上了月地的头顶,她温柔地望着她,唤道:“月地。”   月地和云阶略微张大了眼,漆黑的眼瞳由错愕转为惊喜,小姑娘那僵硬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她高声喊道:“阿贞姐姐,你想起我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2121:24:45~2021-06-2321:29:46期间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超不可爱的慧宝2瓶; 第31章 、行踪暴露   月地和云阶满眼期待地望着离贞,离贞淡淡地勾起唇角,声音却带了分失落:“抱歉,我只能想起你们的姓名。”   月地的气息低落下去,她回头看向云阶,云阶低眸沉吟片刻后,喃喃道:“如此也好……”   离贞凝起眉头打量起云阶,心想他说这话,应当是知晓些什么。   莫逍遥观察着当下情形,向几人说道:“各位不如去后山一游,也好叙叙旧。”   三人应下,离开了庭院。   后山亦是冰雪覆盖,山脚下嵌着一颗红萤石,石周数丈之地冰融雪化,方有绿意冒头。   没了旁人在场,月地和云阶也没了顾忌,问起离贞如今的境况来。   “修炼、诛魔,仅此而已,莫城主待我不错,予我留身之所,只是来日,我仍旧要离开的。”离贞说道。   云阶思索了片刻,却道:“阿贞姐姐还是留在这儿的好。”   离贞望向他:“为何?”   云阶顿了顿,道:“此地处于西北魔域边境,是最适合阿贞姐姐修炼的地方。阿贞姐姐消灭魔族,护一方安宁,也遂了阿贞姐姐的愿望。”   离贞轻笑:“你倒对我有几分了解。”   云阶也回之微笑,离贞却又略微挑起眉头,面色严肃了一分:“不过,你想让我留在这儿的原因,应当不止于此。”   云阶心中掠过一丝慌乱,外表却看不出半分。多年来的磨炼,让他练就了这面不改色的功夫。   “这是云阶的真心话。”他道。   他万不想离贞离开西北重游故地,再被那魔头操控伤害。   他甚至想离贞永远隐姓埋名,早日得道飞升摆脱这世间困扰,即便不成,至少能在这偏僻之地度完此生。   但这其中的缘由,他不愿对离贞说。   以离贞之性,知晓真相后必会踏入赤霄殿,可现在她的境界,还斗不过那魔头。   离贞心底精明,下一刻便试探道:“或许你知道我的死因?”   云阶矢口否决。   离贞眯了眯眸,笑道:“那可否告诉姐姐,为何修了魔道?”   两人身子微微一僵,片刻后月地苦笑道:“被阿贞姐姐识破,真是容易的事呢。”   离贞长叹一声,心中一阵惝恍。   她不由自主地便会心疼起这二人来,乃至于分明知晓他们入了歧途,却根本没法向对待魔族一般对待他们。   三人沉默了许久,终还是离贞无奈说道:“不愿说,便罢了。”   气氛有些低迷,月地抿着唇握住了离贞的手,抬起眸来明澈地看着她。“阿贞姐姐,我如何都没想到,竟能再次见到你。”   云阶也自然而然地接过话茬,微笑道:“我与小月尚在孩提时,便时常跟在阿贞姐姐身后,看阿贞姐姐惩恶扬善,心中憧憬极了。”   月地又点点头道:“我们初启灵根时,还是阿贞姐姐教我们炼气之法呢!”   说着,她又突兀地止了声,眼眶之中似有泪光闪动。   “若能和阿贞姐姐一直在一起就好了,还有赵姨,阿虎……”   “小月。”云阶蓦地出声打断了月地,示意她莫再说下去。   月地说的那些名字,离贞并不能想起。   可听在耳里时,心便似被刺了千百针似的,纠结又酸痛。   “若你们愿意,可以留下来。”离贞怜惜道,面对这两个失去平凡的可怜人,她根本无法铁下心来,从头到脚都化成了一池温水。   月地眼眸亮了一亮,又如烟火般转瞬即逝,她与云阶交换着眼神,片刻后失落叹道:“我们没法留在这儿。”   “五日。”云阶说道,“最多五日,我们便离开了。”   离贞略微歪头:“去何处?”   云阶:“去……去往来处。”   离贞压下眼睫:“我与你们同去。”   “不可!”云阶忽然高亢,转而便意识到自己失态,他无措了半刻,垂眸说道:“阿贞姐姐,莫要来插手我们的事了。”   月地也忙点头说道:“小月只想阿贞姐姐好好的。”   离贞抚着月地的脑袋,眸底晦暗而深沉。   当晚回房休息时,阿金和阿银跳到离贞面前。   “我总觉得那两个娃娃有些奇怪,咕。”   “好像在遮掩什么呱!”   离贞收拾着洞仙壶中的物材,低声道:“他们在遮掩我的死因。”   阿银诧异:“阿贞怎么知道呢呱?”   “那两个孩子的眼神,一看我便明了了。”   阿金道:“那……阿贞要不要找他们问个明白?”   离贞沉默了片刻,终是望着洞仙壶中虚妄的远崖长声哀叹。   云雾遮掩了天地,如日一般暖黄的淡光弥漫在上空,透过厚厚的云层映在离贞静谧的脸上。   阿金阿银在这一瞬间,竟感到离贞已然淡离出世,孤伶寂寥。   半晌后,离贞启开了薄唇。   “他们那般抗拒让我知道真相,我又何忍让他们担忧。”   “大不了待他们离开后,我再去探寻不迟。”   -   月地和云阶在城主府中又待了三日,身为客卿离贞的故友,府中人即便心觉他们怪异,也不会露出不敬之色。   清晨时两人坐在屋顶,看着天光渐起,云开雾散,小巧的脸上不自觉渲开了浅淡的笑。   “小月,我们已经百年未曾这般闲适过了。”云阶说道,声音已不似初来时僵冷。   “真希望阿贞姐姐能一直安稳下去,可我有种不祥之感,总觉终有一日,封……”   云阶蓦地出手捂住了月地的嘴,眼中的惊慌一闪而过。   “千万别说出那个名字。”   “会被他发现。”   月地咽了口唾沫,心有余悸道:“险些忘了那道禁制……”   若说出那个名字,他们内心的片刻想法便会被那魔头探知,阿贞姐姐的形迹,便极有可能被他们不小心泄露出去。   月地的身子忽然顿了顿,她惊恐地张大了眼,道:“阿云,你感受到了吗……”   她声音颤抖,好似察觉到了可怖之事。   云阶的探查力不及月地,但见到月地这副表情,他当即便紧张起来。   “什么?”   月地还未说话,忽然一道阴沉沙哑如同沸滚岩浆的声音便从后方传来:“命你二人探查西北魔域异动,是让你们在此懈怠谈心的么!”   二人浑身一抖,连忙站起身来,回头望向来人,齐声道:“追烟大人。”   期限尚未至,他怎会追来此地?!   追烟眯了眯纯黑的眼眸,心道这二人百年来冷淡麻木,今日却露出这般惊慌之态,必然有怪。   “探查结果如何?”   云阶稳了稳心绪,敛去神色道:“魔域暴动,魔潮爆发,然十余日便被西北诸城平消,未见魔王踪迹。”   追烟蹙起眉头:“可曾深入魔域找寻?”   云阶:“……未曾。”   追烟一把将云阶击飞下去,愠怒道:“办事不力,我看你是不想要这条小命了。”   月地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昂头望着追烟,道:“我们知错,愿回殿受罚。”   她捏紧了双拳,只求追烟将他们尽快抓走,千万莫要惊动他人。   追烟一双漆黑如墨的可怖的眼凝视着月地,月地浑身发冷,仿佛自己身上每一根发丝和汗毛都在被他严肃审视。   “受罚,何必等到回去?”   追烟手上出现一条赤红骨鞭。   他刚扬起右手,忽而被一道气劲击中手腕,掌根处被穿出一个蛋大的圆洞,鲜血瞬间溢满了整条手臂。   追烟动作蓦然顿住,月地和云阶顷刻间如觉天塌地陷。   墨衣女子正站在房门外,抬眸望着屋顶之上,瞳中烧灼怒火。   追烟垂首看去,双眼顿时圆睁,眼瞳如同两粒黑珠子,震得目眦欲裂。   “你……竟、还、活、着!”   他一字一顿道,每一声都似从牙缝里经历了千嚼百碾,恨意满溢。   离贞只觉胸中有鹰隼唳鸣、怒涛翻滚,自见到追烟那一刻,她心中恨意比他更甚。   她第一次未问姓名、未探来历,飞身便掠向追烟向他下了杀招。   追烟心中大骇,他竟探知不出如今离贞的实力,还被她的气势压得难以动弹!   她至少已是化神境!   他拼尽全力破开了离贞的气势压制,撕喊道:“你为何还活着,魂魄尽散,怎么可能重生!”   “等你死后,再问不迟!”离贞再度禁锢住追烟,铺天盖地的流星如箭般坠向追烟的身体。   云阶见状大惊:“阿贞姐姐,你不能杀他!”   战斗中的二人已然陷入疯狂,两耳封闭,根本顾不得外界之声。   一阵炫目之光爆发后,魔修的身体残破不堪,最终化为齑粉。   离贞微喘着气,双目划过锐利,心中亢奋至极。   那是怨结解开后的畅快。   “他是我的仇人。”她低声说道,眉头凝练紧蹙,“我必亲手诛之的仇人。”   月地和云阶愣然待在了原地,复杂的情绪充斥着大脑和心脏,混乱如麻。   那是阿贞姐姐的仇人,更是他们的仇人。   葛镇数百无辜镇民皆死于他手。   可他们万不愿追烟死在离贞手上。   阿贞姐姐,再也藏不住了。   赤霄殿内,高座上沉郁的男子蓦地睁开双眼,跃身而起惊愕诧然。   “阿贞……”   他望着烟尘弥漫的虚空,胸腔的起伏渐渐加快,棕瞳不住颤动,写满了不可置信。   惊愕过后,是如潮水般涌来的喜悦。 第32章 、你是谁?   离贞和追烟的战斗迅捷无比,但结束时院里已一片狼藉。   莫逍遥来时蒙了一瞬,忙问道:“离姑娘,发生了什么事?”   离贞掠过眸来,微微勾起唇角。“解决了一个入侵的魔修。”   莫逍遥微愣,离贞仍旧是那般淡淡笑着,可笑意却与平日全然不同。   平日她冷淡如霜高洁不可攀,此刻却如尖兵利刃,一旦触碰便会伤及自身。   呆了半晌的月地终于回过神来,她跑到离贞面前将她抱住,急切地央求道:“阿贞姐姐,你快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离贞面色未变,倒是莫逍遥听了此话慌了一慌,问道:“月地姑娘,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要让离姑娘远离?”   “因为……因为……”月地有口难言,急得泪珠在眼眶打转,难受至极,她抛开顾虑豁了出去,道:“很快便会有更恶的魔头来找阿贞姐姐报仇,他定已知晓咱们的行踪了!”   “那,便随他来。”离贞凝眸道。   追烟的背后,定然有着诸多与她解不开关系的纠葛。   她郁阻于心的怨结,无论有多少,她都必要亲手解开。   云月二人废了诸多口舌,几乎将这百年来咽下的话都吐了出来,离贞却固执不听。   她可以为了安稳这两个小家伙而不去深究往事,但暴风雨在她停驻之时已然来临,她再无退缩之理。   两人束手无策,陷入无奈与迷惘。   雪原苍茫而清朗的天不知何时暗下了几分,少见的乌云漫上天际,旭日被遮掩在一片朦胧之中。   凭空一声闷雷响过,屋顶上多出了一个陌生的影子。   少年模样的男子一袭黑袍立在萧瑟寒风中,双手抱着一把黯淡的剑,剑身闪电劈啪作响,将男子的手臂烧出数道伤痕。   见到他的那一刻,离贞心中猛地一坠,大脑一片空白。   她不记得他,完完全全、半分不识。   但她心底却充斥着难以言说的厌恶,如恶潭散漫,厉鬼激号。   想将他沉石入海、碾进深渊,想离他千里之外。   阴空之下,男子激动而深情地望着离贞,扬起嘴角露出尖利的虎牙。   “阿贞,我终于……又找到你了。”   月地云阶浑身颤抖,心如死灰。   城主府众人只觉被笼罩在滚滚乌云之中,压抑阴沉,喘不过气来。   离贞镇静地看着他,冷声问道:“你是谁?”   男子瞬间敛去了笑容,呆而静默地看着她,时间在他身上如同停滞了一般。   城主府的众人悄然握紧了兵器,直觉告诉他们,来人非良善之辈。   半晌过后,封焉再度勾起了意味不明的微笑,琥珀似的双眸温柔如水。“忘了么,我是阿贞的道侣啊。”   莫逍遥闻言愕然呆愣,原本警惕的心好似空了一块,他不自觉望向离贞,丝毫不敢放过她神情的半点变化。   离贞听到封焉的话语,只略微拧起了眉头,道:“我没有道侣。”   封焉轻巧跃下屋顶,身如蝉翼,他缓缓向离贞走来,每一步都似踩着云雾。   “藏剑秘境,我向阿贞表明心意,阿贞分明已经答应,却还将我忘了,真令人伤心。”   他垂下眼睫,俊美无双的脸上透出一丝惹人心疼的凄苦之意。   “但只要阿贞还活在这世上,即便忘了我也无妨。阿贞只消知道,今后我们能永结同好便够了。”   离贞自心底涌出一股抗拒之意,她后退半步,道:“容我拒绝。”   封焉面色微僵,眼睫之下乌云弥漫,仿有狂风骤雨将至。   然而那可怕的神情仅维持了一瞬,他眨了眨眼,却将目光转移到一旁噤若寒蝉的那对男女身上。   “月地,云阶,你们该回去了。”   二人身子忽地一颤。   封焉正淡淡笑着,可那笑在他们眼里如同索命的恶鬼。僵持少顷后,云阶双眸沉寂,低声道了声“是”。   两人握紧了拳头,深深看了离贞一眼,而后头也不回地朝远方飞走。   离贞以极尽淡漠的姿态凝视着封焉,双眸深不见底。   她有九分把握,那两个孩子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与面前的男子脱不了干系。   面对离贞这般警惕而疏离的眼神,封焉仿佛已经遁入了视若无睹之境,他扬手抬起那闪烁着雷光的剑,道:“阿贞可还记得它?这是你的剑。你走后,我一直将它留在身边,望着它想你念你,期待它有朝一日重放光芒……”   “万里碎星。”   离贞眯起了眼,却未看着神情沉溺的封焉,只触动地盯着那晦暗的剑。   它在反抗,在兴奋,在哀鸣,在叫嚣。   “此刻不归,更待何时?”   万里碎星似是听懂了离贞的话,立即从封焉手中一射而出,稳稳落入了离贞的掌心。   刹那间,剑身晦暗尽褪,绽出万张光华,圣意流转,再美的珠宝玉石都媲美不得。   众人呆眼惊呼,这世上竟有如此精美的剑!   莫逍遥惊愕更甚,心彻底沉入了海底。   万里碎星乃当世流传的第一神剑,百年前为一华真宗女修所获,那名女修便是华真宗与赤霄殿的斗争之源。   他与离贞讲了数日的故事,却万不能想到,离贞便是那故事中莫名身死的女修。   眼前这陌生而危险的男子,便是赤霄殿真正的主人,百年前飞升失败却依旧保留渡劫期的怪物。   恐惧爬满了他的全身,但当他看到封焉面对离贞笑意盈盈,他心中又无边愤怒,这罪恶的魔头害得离贞“身死”,如今却又用这副虚假面貌来诓骗她!   他立马来了胆子上前一步挡在离贞身前,怒视封焉道:“你休想伤害离姑娘。”   封焉淡去笑容,目光移向莫逍遥时冷如寒冰。   “阿贞,他是谁?”   莫逍遥道:“我乃冰城城主莫逍遥,离姑娘是冰城客卿,不容外人冒犯,阁下请回。”   听闻当年碎星剑主殁后,赤霄殿首领弃道入魔,自那以后,本就令世人闻风丧胆的赤霄殿行事愈发狠辣,饮血无论是非,杀伐不问由头。   他对这突如其来的魔头,心里多有忌惮。欲为离贞抱不平,又怕牵连冰城百姓,逐客便也收敛了几分。   可莫逍遥无法拿捏,无论他摆出什么样的态度,在封焉看来都是十分碍眼的存在。   封焉倏地张大一分眼眸,神情顿时阴森起来。“我与阿贞说话,何时轮到他人插嘴?”   威压将莫逍遥击退了几丈远,他重重砸在墙壁上,身旁落下残砖碎瓦,旁人惊呼着“城主”,几人跑过去搀起莫逍遥,其他人则纷纷出兵朝封焉攻去,这些筑基金丹的修士哪里是渡劫期的对手,封焉一个眼神,便令四周气场骤变,众修士纷然倒地,被压制到再起不能。   离贞见状,二话不说便手持万里碎星飞身上前,剑光簌地斩破虚空,封焉瞬身躲开,长身高悬,垂眸望着离贞,勾起挑衅般的笑容。   “阿贞是要与我玩耍?我奉陪。”   离贞闻言愈发不快,她心底的憎恶烧得她浑身发烫,而这莫名的家伙竟还这般玩闹,并不将她的认真放在眼里。   如此难以捉摸的恶劣之人,绝不可能是她的道侣。   她脑海之中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她,此人是她过去最大的劫难,若不趟过,修仙之路必将处处阻碍,大道难成。   纵使探出对方实力远高于自己,离贞也没有半分退缩,她向封焉出手时,便没有给自己留退路。   她或许从来都是这般直来直往,敢斗敢闯。   封焉并未对离贞下重手,他只拆解着离贞的招式,泰然自若道:“阿贞,现在的你不是我的对手,与其这般费力伤神,不如坐下饮酒烹茶,好好聊上几句?”   “我与魔族无话可聊。”离贞冷声道。   话毕她却又怔忡了一瞬,为何她脱口而出认他是魔族,他不是仙道修士么!   管他是什么东西,她都要拆其身削其骨!   封焉的眸子冷了半分。“阿贞,别逼我动手,除非……你不在乎这城池被夷为平地。”   离贞双瞳轻颤,稍加思索后忽然收招飞身而走。   封焉低哼一声,迅速追到离贞身后。“想逃去哪里?”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几分霸道,离贞心下一惊,使出“四方定”,瞬间又将他甩开数十里。   她一路闯进冰原魔域,回头一望,正见封焉在结界之外停步,神情不定。   他在踌躇什么?   不知封焉为何会对进入这片魔域有所顾虑,离贞飞来此地,意图是要远离百姓群居之所,出手方能尽全力。   可封焉停驻不动,离贞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行事。   忽然间,雪原发出一阵震颤。   离贞心中一惊,只觉有什么强大的东西在凝视着自己,压得她浑身不敢动弹,喘不过气来。   结界那头的封焉忽然露出一丝慌乱。   离贞极力找寻到那威压的来源,移过眸去,只见雪山之巅一名乌袍男子负手直立,他一头白发锐如雪刀,傲立风中,如与天地平齐。   好强的力量,那是毫无掩饰的渡劫期境界。   离贞看不到他的样貌与神情,可她感受到自己心底在颤抖,那渡劫期强者的打量与探寻似乎要将她尽数剥开。   以上种种感受,不过只经历了一息时光而已。   一息过后,离贞在那强者的身上嗅到了杀气,冲她而来的杀气。   离贞浑身冰冷,极力想挣脱那强者的无声禁锢,忽然她身子蓦地一倒,直直撞入了一个坚硬的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2421:50:08~2021-06-2521:47:18期间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6H10O5)nDAg50瓶;夜猫2瓶; 第33章 、别碰我   封焉居然瞬间从结界那头跃了过来,以身隔断了那人布满杀意的注视。   离贞愕然抬眼,只见封焉注视着前方,一双棕瞳锋利如刺,鬓发被寒风吹拂至身后,精美的下颌线清晰无比。   他,他竟敢碰她!   离贞心中全然没有被救于险境的感激之情,她本能抗拒,封焉却将她抱得极紧,不顾她的推搡,顷刻间在脚下绽开法阵,将两人吸了进去。   这般传送于两地之间的法阵,离贞好似在哪经历过。   她直觉传送阵的尽头并非什么好去处。   一阵晕眩过后,离贞再度跌入那怀中。   她飞快起身,将剑架在了封焉脖子上。   封焉的脸上还留有一丝惝恍和警惕,直到嗅到离贞的杀气,他才回过神来,抬眸睨向离贞。   “你险些便要没了命,却不谢我。”   离贞语气极其冷淡:“我就算身死荒野,也比被你搭救痛快。”   封焉眯了眯眸,沉声道:“你可知他是何人?”   离贞微微蹙起眉头。   封焉道:“那是西北魔域的主人,你杀了初生的魔王,便是毁了他费心栽培的玩具,他怎会饶过你。”   离贞在魔域横行了七十年,从来没听说过魔域还有主人。她一直以为,死在她手上的六角魔王便是魔域最强大的战力。   照此看来,封焉很是忌惮那人,否则也不会在靠近西北魔域边界时止步。   “你怎知是我杀了魔王。”离贞道。   封焉冷笑:“那两个孩子体内藏匿的魔王之力瞒不过我的眼睛,想必……是从阿贞身上得来的吧。”   离贞错愕,消去那令她痛苦不堪的魔气的,竟是云阶和月地。她从未听他们说起过,甚至连阿金和阿银都遮遮掩掩,不言真相。   封焉伸手握住了离贞的剑,光华四溢的剑身立刻又绽出电光侵蚀着封焉的肌肤。   离贞看到那半掩于袖口之下的手臂伤痕交错,狰狞不堪。   看着竟有几分可怜。   离贞毫不客气地将剑抽回,封焉的手立刻被划开两道深深的伤口,甚至可见指骨。   封焉盯着手上汩汩流出的鲜血,蓦地笑了:“阿贞是不想让碎星继续伤害我,才这般用力抽剑,阿贞是心疼我的。”   离贞顿时一阵恶寒。   这无疑是个疯子!   她不想再与这个疯子多待半刻,嫌弃地甩了甩剑后转身便走。   “阿贞去哪儿?”身后的人声音凉了下去。   “与你无关。”   “难道你还要回那冰天雪地之处,成为那人的标靶?”   离贞没有理会。   封焉上前一步抓住了离贞的手腕。   “放开!”离贞抬头见到封焉那深不见底的双眼。   “放开,然后看你去送死?”封焉的声音明显多了一分愠怒。   离贞低低地冷笑了一声,语气带着淡淡的不屑。“何时轮到魔族来替我担心了。”   封焉的手愈发用力,将离贞的手腕捏得通红。   他凝视着离贞,双眸涌动着难名的情绪。“既然你不记得我,为何又要如此厌弃我?”   离贞抬眸迎上他的目光,墨色双瞳明澈无尘。   “我不记得你是谁,我只知道,我想摧毁你。”   封焉愕然呆愣,离贞不想再多看他一眼,偏过头去扯自己的手腕,没有看到封焉眼中一闪而过的伤痛。   只半刻过后,封焉忽然凝紧双眸,将那不由自主冒出的软弱之色压将下去,拽过离贞的身体低吼道:“不论你如何恨我厌我,我不会再让你走。”   离贞浑身寒毛直竖,每一寸血液都在抵抗这魔族男子的靠近的气息,她的力量对抗不得,万里碎星竟自行脱了她的手,带着万钧雷霆自封焉背后朝他刺去。   封焉察觉危险,蓦地松开离贞朝一旁闪去。   离贞敏锐地拢了拢眉头,方才这魔头的动作极快,分明是下意识而为之,自己化神境界无法对他造成半分撼动,可他却对自己的剑如此警惕。   难道这万里碎星,对他的威慑力远在她之上?   封焉警惕而锋利的眼神在移到离贞脸上的那一刻又化作柔情,变幻之快令离贞愈发不适。   “阿贞,为何不愿放下剑来,与我好生谈谈?”   “我将碎星还给你,可不是让你用它来刺我的。”   离贞冷笑道:“若你我无仇,碎星怎会自行伤你。比起你这副满是虚假的笑颜,我更愿相信我的剑。”   封焉眸子微微一动,他轻捻鬓角垂下的一缕墨发,低眸道:“你我之间……确有怨仇。”   说着,他又抬头朝离贞爽朗地笑了笑:“不过,曾经的仇都已烟消云散了呢。阿贞,我们已是清白之人,可以无所顾忌地在一起了。”   烟消云散……   离贞忽而捂住了头,感觉有什么难以捕捉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有些刺痛。   封焉见状,面色微变。   “阿贞,你怎么了?”   离贞没有理会他,她环顾四周高耸的怖脸雕塑,看到前方黑红交错的华贵宝座,总觉得此地分外熟悉。   她越想,脑中便愈发刺痛,心脏不可抑制地惊惧跳动,催促着她尽快离开此地。   “阿贞!”   封焉见到离贞身形失稳,立刻冲上前要去搀扶,离贞一把将其推开,低喝道:“别碰我!”   封焉双眸轻眯,心像是被割了道口子。   曾经,他拥住她时,还能从她脸上看到与她那强硬的性格极不相称的娇羞之色。   现在他只能看到她超乎情绪之上的抗拒和厌恶。   甚至比千余年前她将他诛杀时的那抹悲悯,更令他难以忍受。   离贞缓步后退,看到烟尘之下逐渐清晰的景象,她的四肢开始颤抖。   她在愤怒,亦在恐惧。   她的仇恨并没有烟消云散,但她的躯体曾在此地灰飞烟灭,灵魂四分五裂。   此地名为……赤霄殿。   蓦地想起了那日身死的画面,离贞混乱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四方定。”   殿外嘈杂声忽起,一抹白色忽然闯入殿内,在近乎静止的烟尘之中揽住了离贞摇摇欲坠的身体。   术法解除,离贞看到那双晦暗无光的眼,渐渐睁大了眸子。   阴森可怖的赤霄殿内,他是唯一一缕至真至纯的光,涤荡污浊,扫尽邪恶。   他柔和的面庞之上是令人安心的坚定与凛然,可离贞清晰感受到,他抱着她的双臂正在不住颤抖。   这是她梦里见过的,在崖边温柔地唤着她“贞儿”,令她无由心疼的白衣男子。   离贞忽而酸了眼眶。   “师尊!”   萧念略微一怔,浓长的睫羽上似蒙了一层雾气。随即他触动地抿唇一笑,感慨又小心翼翼地唤了句:“贞儿。”   这幅画面深深刺痛了封焉的眼,那声“师尊”更是令他气结于胸,如鲠在喉。   他紧缩的双瞳泛起血意,指甲嵌进了肉里,发丝因暴虐的气息而浮起,仿若有风吹拂一般。   他低低开口,声音阴沉得如同地狱修罗:“你记不起我是你的道侣,却记得起他是你的师尊么!”   离贞侧头看向他,眸中血丝蔓延。“自你将赤刀刺向我的那一刻,你我道侣名分便已破除,你就只能是我的仇人。”   封焉面露愕然,阴森的气息骤然消沉下去。“你……都想起来了?”他看上去有些意外和慌乱。   “封焉。”   离贞终于叫出了他的名字,冰冷无情,再没了温度。   “或许当真只有失去灵魂任人操控的人偶,才甘愿做你的道侣吧。”   离贞嘴角溢出一丝冷淡无比的笑,眼神极尽讽刺。   封焉双目圆睁,浑身颤抖。   “阿贞,我们走。”萧念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瞬间两人便消失了身形,渡劫境界的“四方定”,修真界中无人可解。封焉愣然站在原地,竟未再去追。   他手脚冰凉,脑中不停回荡着离贞最后的话语,如魔咒一般挥之不去。   “月地云阶。”   泥塑般的少男少女从圆柱后缓缓挪出了身体,步子极为勉强,似不情愿,又似在害怕。   封焉冰凉的眼神转来,二人克制不住地一哆嗦。   他们如被死神凝视,稍有不慎便会被粉身碎骨。   封焉声音低冷:“谁给你们的胆量,竟敢擅自将萧念找来?”   云阶垂着眼,面如死灰。“阿贞姐姐是我们最后的亲人。”   “她是,我便不是?”封焉眸中掠过锐利,不自觉带了些威胁之意。“你们便认定我会伤她?”   两人紧抿着唇,宁愿在威胁中闭嘴也不愿回应。   封焉薄唇微动,翻滚着情绪凝视他们半晌,又兀自苍凉地笑了一声。   “我养了你们百年,也敌不过她的重量。”   云月二人的眼底划过一丝痛恨。   葛镇数百条性命都无法让他感受到半分罪过,魔族便是魔族,永远都无法体会人类的情感。   “即便千年万年,也更改不了。”   云阶冷淡地说道。   殿内寂静了许久,窗外的光成柱照在雕塑之上,浑浊翻滚的烟尘令人烦躁。   封焉倏地笑了,他放松了声音,轻巧至极。   “那你们便恨我千年万年。”   他走到他们面前,用无比轻柔的动作怜爱地抚着他们的头顶。   “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过她。”   “就算她想摧毁我。 第34章 、剑鞘   听到封焉的话语,月地的小脸上倏地掠过惊恐,一个“你”字半天脱不出口,只得改口道:“封焉哥哥,你还想将对阿贞姐姐用操魂术吗!”   封焉似笑非笑地看着月地,月地呆呆望着他,心中愈发惶恐不安。   “阿贞不喜欢。”封焉低声喃道。   “她不喜欢变成人偶。”   所以……?月地小心翼翼地揣测着封焉的内心,可他心思极深,情绪变幻不定,她根本不敢对他未言明的话语去下定论。   封焉眨了眨眼,盯着月地眸中空洞无物。“小月地,你说阿贞姐姐要如何才能回到我身边呢?”   月地颤动着眸光,心道“永远不可能”。   她却没将那句话说出口。   沉默片刻后,她道:“阿贞姐姐心中只有大道。”   云阶蓦地插嘴道:“封焉哥哥飞升在即,不应再节外生枝。”   月地又道:“百年前封焉哥哥已经错失了一次飞升之机。”   封焉淡淡地看着这两个看似乖巧实则叛逆至深的孩子。   他们的意图浅显得很,无非是想将他早日赶到上界眼不见心净罢了。   他轻笑着拍了拍他们的脸:“真是天真的孩子。”   他说着关爱的玩笑话,两人却已毛骨悚然。   -   离贞躺在萧念的怀里,心潮涌动双目酸涩,渐渐的眼眶竟湿润起来。   萧念一袭象牙白衣圣洁纯粹,在风中舞出一朵清幽莲花。   山高天阔,云高日明,峰峦苍翠,鹰鹤长飞。   萧念就似一只孤雅的白鹤,心怀天地,又以天地为居。   他略微低头,用那双无光的眼望着离贞,道:“怎的哭了?”   离贞情绪万千,终只是抿起了唇角,感叹道:“能记起师尊,真好。”   萧念的眼睫微不可见地一颤,他没有说话,托住离贞的双臂却忍不住紧了紧。   他带她去了一座无人的山中,山谷之下有一所茅屋,屋中燃着一缕香,虽然简陋,却十分干净,想是常来打扫过。   萧念放下了离贞,朝那屋中走去。   “这是为师进入华真宗前,曾住过的地方。”   离贞看着这分外熟悉的场景,道:“弟子知道。”   萧念却回了头,面色略有些诧异。“贞儿如何知晓?”   离贞眨了眨眼,老实道:“曾在梦里见过。”   “……”萧念沉默少顷,继续向前走去,口中喃道:“倒是怪异。”   他从屋中取出一柄白色剑鞘来,递给离贞道:“这是为师耗百年之力铸成,虽远比不得万里碎星的品质,但……我想你应当喜欢。”   万里碎星出世便只有空空一柄剑身,离贞原以为这世上没有任何剑鞘能配得上它。   可师尊手中的剑鞘,离贞只看了一眼,便为之深深惊艳。   比起剑身的光华万丈,剑鞘则透着极度的沉着与内敛,鞘壁无瑕,抚之如沙,奇异的是,师尊分明目不视物辨不明颜色,做出的剑鞘却与万里碎星不论是尺寸外观亦或是气息都极为相合,好似天生便是一体一般。   离贞爱惜地抚着剑鞘,心中有暖流细细荡开。“多谢师尊,徒儿很喜欢。”   感受到离贞心情转明,萧念也微微抬起了嘴角。   “不过师尊……”离贞忽然昂起头来不解地看向他,“百年来万里碎星都在那人手中,师尊为何会……为它打造剑鞘?”   萧念在离贞对面坐下,左手臂轻轻搁置在方形木桌上。   “因为,为师一直坚信贞儿会活着。”   离贞讶然睁大了眼。“这种事……为何?”   萧念安静地垂着眼睫,气息淡的如一缕云烟。他缓缓开口,却连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如贞儿曾梦到为师的过去一般,为师认为贞儿还活着,也是冥冥之中的感知,无法究其缘由。”   离贞闻言,低眸陷入了沉思。   难怪自己与师尊重逢时,他并不意外。   “贞儿对于过去还记得多少?”萧念问道。   离贞略一思索,道:“华真宗的事都已想起,在那以前的记忆却一片混乱,偶尔脑中掠过什么画面,也不知是真是幻。”   萧念深深长叹道:“当年我曾告诫于你,封焉其人非善,不可相交,你却不听。”   离贞心底被划了一刀,她抿紧了唇,想到曾经封焉那些虚假的好意,喉头一阵酸涩。她略一点头道:“师尊教训的是。”   萧念:“为师与他相斗百年,皆因他欺你伤你,只是为师从来不知他为何要那般行事。”   离贞回忆着那日在赤霄殿的场景,每想一次心中便痛恨一分。“因为,我与他有前世未解之仇怨。”   她拢紧了眉头,低沉道:“他是个疯子,连自己心腹的死亡都不闻不问的疯子。”   追烟死在她的手里,封焉竟未提起半句。   离贞不惧结怨,不惧生仇,可她万不能接受他人欺她瞒她,将她一腔真心视作草芥。   直到现在她浴火重生,那无情无心的魔头竟还想来玩弄于她,口口声声自称她的道侣。   她为这无耻和狂妄感到恶心,更感到可笑。   离贞捏紧了万里碎星,道:“我不论前世如何,我只记此生善恶有报。”   她眸光一闪,忽然想起了什么,向萧念问道:“师尊可曾听说过西北魔域的主人?”   萧念摇了摇头:“不曾听过。”   离贞又问道:“当今界内渡劫期强者仅有两人,一为剑峰峰主,一为赤霄首领,是与不是?”   萧念答道:“是。”   离贞露出了怪异之色,她恍惚道:“我见到了那名西北魔域之主,亦是渡劫期。”   萧念略有惊愕地张大一分眼,转而面色凝重。“魔道之中何时又出了一位瞒天过海之人……”   离贞忽觉有些毛骨悚然,若那位白发渡劫强者一直潜伏在魔域之中,为何她在西北诛魔百年都未见其人,偏偏在那六角魔王被灭后,他才初次现身。   离贞沉思之时,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了自己的眉梢。   离贞略微一愣,抬眼茫然地看向萧念,他垂着眸淡淡地笑着,安慰般地轻语道:“贞儿莫要担忧。”   离贞有些赧然地眨了眨眼,别扭道:“师尊分明也放心不下,还来安慰我。”   “邪不胜正,魔道如何猖獗,光明终有一日能洗涤天下污浊。”萧念镇静地说着,停顿片刻后他轻声叹息,指尖顺势拢起离贞的鬓发。   “为师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贞儿。”   离贞的心毫无预兆地滞了一滞,瓷玉般的脸上显出些许迷茫之色。“师尊何出此言?”   萧念静静地抿着嘴角的弧度,安宁的如寂夜里一盏孤灯,纵然烛火因细风而轻轻摇曳,灯却始终长亮。   “人生有尽,有谁能超脱阴阳、于命亡后重见天日?贞儿得以重生,为师喜不自胜,只愿你此生能自在快活,不想你困囿于仇恨之中,再陷泥潭。”   离贞品味着萧念的话,反问道:“师尊是怕我因仇恨而心生魔障,还是怕我又一次栽在封焉手中?”   萧念沉默少顷:“这些,皆非为师所愿。”   离贞沉吟许久,缓缓开口道:“前世的仇怨,我虽无法想起,却曾窥得一隅。”   她抬眸看向萧念,道:“我也曾,杀过封焉一次。”   萧念抬起了眼睫,浅淡的笑容敛去,取而代之的是诧异茫然。   离贞长长叹了口气,道:“如此这般,他取我性命,也是冤冤相报之果。可他的玩弄欺骗,他的残忍嗜杀,我无论如何也不可原谅。”   “贞儿……”萧念的语气颇有几分无奈。   离贞自嘲地笑笑:“以徒儿的性子,人若犯我,我必加倍相还。但若师尊对徒儿有那般期冀,徒儿至少可以保证,此心唯向大道,不会因旁人而动摇。”   “至于封焉。”离贞眸子里凝起利光,“我绝不会再见他,但若他纠缠不休……”   离贞未说后话,但她气息之中那露骨的杀意已再明白不过。   萧念按住她的手,清冷的气息稍稍镇静了离贞那躁动的心。   离贞转眸间便回过神来,牵起笑来:“不再谈那糟心事,好不容易与师尊重逢,怎么尽说些令人不快的话了。”   觉知离贞心情豁然开朗,萧念也放下一颗心来,清浅的笑意再度攀上眼眶。   这一瞬间山明水秀,虫鸣清脆,屋内燃香的青烟飘至门外缭绕而上,目之所见万分美好,连呼吸都格外畅快起来。   这般的师尊,少了寂寥之意,多了凡尘之气,竟更令人目不转睛。   离贞将双手撑在桌上,明丽的眼透亮地望着萧念。“师尊,咱们何时回华真宗?”   萧念低缓道:“再……再过几日。”   离贞:“为何?师尊还有事未完成么?”   萧念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有些心不在焉。“只是重游故地,想多待几日。”   离贞环顾四周,呼吸山野的天然气息,道:“就怕弟子待在这儿,打扰到师尊的怀故之情了。”   萧念的眼睫温柔地垂下,好似清风吹拂芭蕉叶。   “傻贞儿,正因你在……”他声音低了下去。 第35章 、心上人   “什么?”离贞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未听到后半句,只听到师尊说她傻。   那个在梦里故意让人将钱袋偷走的师尊才是傻的呢!   离贞心中揶揄,却是不敢将这不敬之话脱出口的。   萧念被离贞一打断,面上忽就掠过一丝赧然,他一眨眼便收敛了所有的不自然,道:“宗门之中口耳众多,贞儿该如何解释自己死而复生呢?”   离贞思索片刻后耸了耸肩:“徒儿自己也不甚清楚,干脆闭口不言,任他们猜去。”   “阿贞,咱们不回冰城了么?咕。”阿金和阿银忽然从洞仙壶中跳了出来。   萧念被忽然冒出的声音略微惊了惊,离贞戳着它们的脑袋笑道:“还未告诉师尊,这二位是我的契约灵兽,金银対蟾。徒儿在西北魔域历练百年,全靠它们帮扶。”   她又对它们说道:“事发突然,离开也未向莫城主道个别,日后有机会再去拜访便是。”   阿金点头道:“反正都是阿贞的‘过客’,无需在意咕。”   阿银也点头道:“毕竟已经找到了‘心上人’,不必再想着别人了呱。”   离贞险些呛了口气,瞪着那两只蟾蜍斥道:“胡说些什么?”   阿银疑惑地将头转向离贞,耷拉的眼看上去呆愣愣的。“阿贞那天不是说,梦到位目盲孤寂之人,还温柔地唤你‘贞儿’,不是这位‘心上人’还是谁?”   离贞伸手抓着两只蟾蜍的脑袋将它们提了起来,拎到面前死死盯住。“再在我师尊面前胡说八道,我就将你们扔进热水锅里去。”   阿金委屈道:“阿银胡说八道,和我阿金有什么关系。”   阿银也哼哼唧唧:“方才还在夸谢,现在却又来威胁我们,女人真是善变,呱!”   离贞只顾着与它们斗嘴,却未见到萧念微低着头,两耳自耳垂红到了耳根。   -   离贞和萧念在这无人山谷安度了几日,享受了一段难得的清闲时光。   与在冰城做客卿时的清闲却又有所不同,那时只觉得荒闷,恨不得每日都跑去魔域历练,但现在这山谷中既无危险又无杂事,她竟一点都未觉得无聊,甚至还感到意料之外的舒心。   就好像,她早就习惯了与师尊独处似的。   离贞思来想去,或许正是因为曾在梦中陪师尊走过半生,因此才会有这般感受吧。   萧念在空地上望着离贞练剑。   他看不见颜色,却能听着她的声音,循着风动,在脑海中勾勒那副画面。   美人身姿窈窕,握剑舞动,一招一式潇洒恣意。   他甚至能想象她的发梢如蛟龙游走,衣摆飞扬画莲。   他却想象不出她的脸,倾尽全力去描绘,似乎都无法勾出她的神韵。   萧念一人默然长叹,神飞天外,自己还毫无所觉。   离贞收了剑势,悄然走到了萧念面前。   “师尊因何叹气?”   萧念收回了神绪,用那双灰暗的眼一动不动地看着离贞,好似用了所有的力气。   “为师生而盲眼,却从未像现在这般,怨自己是个瞎子。”   离贞心中忽而一堵,面上的一丝轻松不由自主消退下去。   她低声道:“会有办法的。”   萧念勉强地牵了牵唇角。   她还是未能领会自己的话中之意。   那也无妨。   -   几日后,离贞跟随萧念回到华真宗时,刻意从洞仙壶中取出符咒,将自己的境界压制在了元婴初期。   她的修炼速度比常人快上数倍,离贞究其原因,去除洞仙壶中那条灵脉的功劳,多半还与藏在自己体内的紫耀星有关。   死而复生本就令人匪夷所思,她不想再因异于常人的修为而引起不必要的猜测。   在西北冰原她无人相识,行走自在,回到故居之处,总要格外留心。   好在她的洞仙壶中存货颇多,天材地宝应有尽有,行走江湖用的小玩意也不少,总能找出适当的物品为她所用。   萧念也不愿给离贞徒添麻烦,回到宗门后便与她径直回了剑峰,路上偶被人瞧见,也只是几个未见过离贞面貌的新弟子罢了。   如今的剑峰与记忆之中毫无所差,连何处树木栽着几株、房上砖瓦裂了几块都一模一样。   好似这百年时光在剑峰之中不过转瞬,任何景物都来不及改变。   步舟等人见到离贞,惊愕、诧异、茫然,各种神色跃然于脸上。   见状,离贞停步朝他们微微一笑,率先打破了寂静。“诸位师兄,别来无恙?”   在确认来人当真是离贞后,师兄们的表情尽数化作激动,一个个像是见到久别的亲人一般围了上来,一阵东扯西问、嘘寒问暖。   “具体为何,我也不明白,独自一人过了百年,见到师尊才想起从前的事来。”面对师兄们的询问,离贞如此答道。   步舟轻拍着离贞的肩膀,硬朗坚强的性子差点没崩住掉出眼泪来,他感叹道:“你还活着便好,遥想当年……我们好不容易将你和师尊从西南魔域接回,你说要去葛镇处理后事,谁想那便成了最后一面……”   离贞抿了抿唇,低声道:“我也怕师兄们担心。”   步舟双眼莹颤:“没过几日我们听说你遇害的消息,我自责万分,若是那时我拦下了你……唉,师尊还尚在昏迷,醒来后听到那事,他一时急火攻心,险些就……”   “舟儿。”萧念略带严肃地低声打断了步舟,步舟止言,心中却有遗憾,只能哀叹一声。   离贞没想到,自己的死讯竟让师尊受了那般打击。她抬头望向萧念,触动道:“师尊……”   萧念无声地抚上她的脑袋,唇角勾起清流般的浅笑。   静谧的山中难得热闹,一草一木都透着快活的气息。   叙旧之时,一位女修飞上峰来,望着集聚的人群道:“新委任令,尚缺元婴两名,奖励三万灵石,谁人可接?”   一名剑峰弟子朝她摆了摆手,道:“没见着我们正忙着呢?别处拉人去。”   女修面露诧异,平日里这些修剑的最缺钱用,若是有任务缺少人手,来剑峰招喊一声,必有人相争着应下,今日他们是怎么了,竟然迫不及待赶她走,连个正脸都懒得招呼?   离贞透过人缝里认出那是领事厅的师姐,如今她财宝满库,又无需炼剑,倒是不缺灵石,缺的是历练之机。   宗门不比魔域,无需时刻提防魔族袭击,但也会让人迟钝倦怠,慢下修炼的速度来。   “师姐,我接。”   女修稍稍一愣,剑峰之中哪里来的女子之音?   只见一道墨影自人群中站起,轻轻从男修们的身影之间走了出来,眉目透雪,美艳如画。   女修瞪大了双眼反复看了她半晌,才惊呼道:“你、你是离贞师妹?”   离贞微微点了点头。   “你……你不是……?”女修的惊愕无以复加,整个人都没了刚来时的闲散自如。   “离师妹险中求生,师尊好不容易才将她找了回来,方才咱们便是在忙着叙旧,才怠慢了师姐。”步舟走了过来,三言两语将离贞当年的死淡化了去。   他爽朗地笑笑:“既然如此,我也接下委任,同离师妹一块去。”   女修总算是回过神来,舒了口气道:“师妹还活着便是万幸,恭喜剑峰诸位了。”   她递出委任令让步舟和离贞二人签名。   步舟一见到那右下角的署名,便咋呼道:“李素素,怎么又是她!”   女修知道步舟与李素素之间有些矛盾,偏偏他们总是撞上同一件委任,过去将近百年,步舟接委任时总要刻意避开她,省得摩擦心烦。   “到底接不接?”女修也很爽快,单刀直入地问道。   “接。”离贞倒不在意同行者是何人。   步舟与李素素心生嫌隙,其中原因主要便是在于离贞,见离贞都不在乎,他便也应道:“接接接。”   而后潇洒签下了大名。   -   三日后,步舟和离贞在山门口与另外两人会面。   除了李素素之外,另外一人是术峰的男修,名叫岑殊,当年是与离贞同期招入的弟子,那时他尚在筑基,如今已是金丹期大圆满。   这二人显然已是听说了离贞归门之事,见到她时并未显得惊讶。只是他们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李素素自不必说,当年她倾心封焉却被冷落无视乃是尽人皆知的事,后来封焉曝出赤霄殿首领的身份,她因情生怒,恨自己瞎了眼,又扎了巫毒娃娃将他诅咒了百遍。   乃至她如今再见到离贞,想起离贞曾与那善骗的魔头交好,便心梗至极。   而岑殊对离贞未露出好脸色,则是因为封焉当年便是拜入术峰,整个术峰子弟对封焉都痛恨无比,连带着对与封焉纠葛颇深的离贞都生了几分偏见。   “我这辈子见过最离奇的事,便是死人还活在这世上。”李素素见到离贞便阴阳怪气地说出这话来。   离贞淡漠地瞟了她一眼,道:“李师姐看来是嫌这辈子太短,眼界也仅限于此了。”   李素素料到离贞必会与她顶嘴,她冷哼一声,道:“身为魔头的道侣,与魔门纠缠不清,我要是你,就没脸回来。” 第36章 、偏见   李素素一番话瞬间惹恼了离贞。   离贞缓缓转过头来,双目凝练,眼神锋利如刃。   李素素竟被那莫名可怖的气息唬退了半步,她恍惚地打量着离贞,她探到对方分明是元婴初期,比她低了小半个境界,她竟被她一个眼神压制了下去,何等怪哉!   离贞双眸含怒,出声却低冷镇静,格外叫人心虚。   “你如何厌我,我都不放在心上。唯独将我与那人的名字绑在一块,我容忍不得。”   她走到李素素面前,望着她那双美艳之中透着半分惊惧的眼,微微一笑,毫无感情:“若再提半句,我恐怕便不会顾及同门之情了。”   李素素无由打了个寒噤。   这妮子究竟怎么回事!   “哼,你也得有那个本事。”她不服气道,语气比起之前却不自觉弱下了一分。   离贞不再理她,一旁的岑殊见状,心中一阵唏嘘,好在自己方才没有出声应和李师姐,这离贞生得一副只会供人观赏的模样,气势却高了李师姐半座山,方才离贞的矛头并未冲向他,他的双腿却被惊得抖了三抖。   行路上,步舟笑嘻嘻地对离贞小声说道:“百年不见,师妹愈发干练,都无需师兄帮你出头了。”   离贞朝他弯了弯眸子:“斗嘴也要亲自来,不能总让师兄护着不是。”   步舟欢快地笑出声,岑殊忍不住朝那边多望了两眼,心道离贞这见人变脸的功夫也算是炉火纯青。   这次的任务是调查山中怪异。   委托者为拓商路,欲在一片绵延横贯的山中开出几条道来,可近日山中阴气森森,时常传来诡异的鸣叫,派人前去查探几次都有来无回,不得已只好破财请修士出动。   四人到达任务地点时,并未见到委托人。但正如委任令上所说,整片山中透着一股森凉之意,甚至还隐约夹杂着魔族气息。   \"此山地处大陆中央,与两处魔域相隔甚远,若有魔气,多半是魔修作祟。\"步舟说道。   离贞悄然将神识分出躯壳探查这荒山百里,在东边三十里的山谷之下发现一处黝黑之所,那处乌烟瘴气,魔气最为浓重。   她收回神识,略加思索道:“师兄,我们不如从西边查起。”   步舟刚应了个“好”字,李素素便插话道:“凭何要听你指挥,依我看,咱们该从东方查起。”   步舟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又凭何要听你的话?”   李素素勾唇笑道:“东乃日出之位,八方之首,从东边查起不该是理所当然的么?”   步舟还要与她争斗,离贞却出手拦了拦他,道:“罢了,我也随口一说,李师姐年纪最长,听她的。”   步舟和李素素都奇怪,这妮子怎么一句话便缩了壳,不再与她争执了?   李素素越想越觉得奇怪,看到离贞信步向东边走去,感觉自己像是被坑蒙了一番。   不止如此,那讨厌的离贞变着法地说她年纪大,真是令人恼火!   离贞早就知道,她想如何,李素素定会不如她意。她便干脆说了个反话,李素素一上勾,自然而然便要带着队伍往东边去了,如此省下一番口舌之争,又避免走错方向白费力气,实在方便许多。   离贞终于感受到,有时候直来直往也并非解决麻烦的最快手段。   众人朝东边一路行了二十多里,方觉魔气越聚越多,危险之意毫不隐晦地漫布在山野之上。   李素素心中嘀咕,当真有这么巧不成,朝着正东方向走,便能直通根源。   到达那处黝黑山谷时,离贞淡淡笑道:“李师姐果然好嗅觉,一下子便发现症结所在了。”   被离贞猛地这么一夸,李素素反倒浑身不适,她纯属误打误撞,却还是维持那副自傲的模样,道:“师姐比你多活了两百年,见识自然广阔,呵,要是听了你的话往西边去,不知要耽搁多少时日!”   离贞笑得意味不明:“一会儿清理魔障,也让我多瞧瞧师姐的本事。”   李素素低哼着不再理她,好似她与她多说一句话,心中便会不爽快一分。   四人寻那魔气传来的根源,半晌过后却只寻到山体墙壁,将那山四面都飞了个遍都没找到根源所在。   “李师姐,不知以你那广阔的见识,能否解开这魔障丛生的谜题?”众人疑惑纠结之时,离贞又蓦地出言,声音端的是冷静温和。   李素素面色微赧,支吾片刻后低声斥道:“总问我作甚,我才懒得理你,你家师兄见多识广,你问他去。”   步舟正在沉思,倒未在意李素素的话语。他捏着下巴望着山体认真道:“难不成,这魔障之源……在这山体之中?”   离贞点头应和道:“有理,四周皆无,便在其内了。”   岑殊道:“我们要将这山劈开不成?”   步舟不以为意:“反正那委托之人本意便是开山,我们开出一条道倒还替他省事。”   “那便劈山。”离贞将脸转向李素素,目光一片澄澈。   李素素露出一瞬的窘态,恼道:“看我作甚?这种苦力,毒修可使不上半分力。”   “噢,可惜,我还想见识师姐发威。”离贞随口说道,听得李素素愈发气血上涌。   “这种时候,交给离师妹便好。”步舟微笑着看向离贞,坚毅俊朗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期待。“总算可以无所顾忌地欣赏离师妹的《大荒剑诀》了。”   离贞点了点头,伸手,万里碎星带着精致华美的白色剑鞘便出现在掌中。   她拔剑出鞘,剑身耀眼的光华顿时让步舟满目艳羡。   “一线天!”   月勾划出,山震地陷,山体墙面之上被破开一道半丈宽的大裂口,浓烈的黑色瘴气如烟滚一般溢出,腥恶刺鼻,所到之处草木皆枯。   那山竟是空心。   “什么东西!咳咳!”李素素被熏得快要晕厥过去,她立马掐了个驱毒咒将四人包裹其中,魔障经过四人时便如遇到阻碍,自行被弹开了去。   “进去看看。”步舟说道,还不忘回头对离贞叮嘱一句:“师妹小心。”   山洞内黑暗无比,岑殊使了个照明术,只见洞内宽阔而长,沿着山体形状一路向两侧延伸,地上淌着黑色的脓液,令人反胃。   几人都绷紧了精神,一步一探朝里走去,这山洞显然是有人刻意挖成,又将入口封死,做成无事发生的模样,若非洞口泄出魔气,他们也难以发现。   岑殊忽然看到地面之上画着黑色的图案。   “那是什么?”他将照明术向前扩大了几分,一张巨大而繁复的黑色阵法跃然眼前。   离贞蓦地张大了双眼。   那阵法她曾见过。   是当年追烟在葛镇曾使过的召魔之阵!   阵法受到光照后如被唤醒了一般,其间气旋忽起,数不清的黑手瞬间从那阵中冒了出来。   “糟糕!”离贞暗骂,这画面勾起了她最不愿想起的回忆,握剑的青筋都硬了起来。   李素素被那些突然出现的黑色手臂吓了一跳,紧接着浑身漆黑的怪异魔族接连不断地从阵中爬出,不由分说地便朝面前的修仙者们扑去。   四人立即迎战,魔族的脓血洒满墙地,步舟试图去摧毁阵法,却徒劳无功。   “该死,此阵该何解?!”魔族越聚越多,连步舟都显得有些烦躁。   离贞道:“我曾历过此阵,亦不知其解法,只能等它力量耗尽方能停止。”   “这鬼地方怎会藏着召魔阵!”李素素已然暴躁,娇媚的脸上染了污浊都懒得去擦拭。   魔族一多,原本尚还宽阔的山洞便显得狭小起来,魔族交织堆叠,如毁窝之蚁一般密密麻麻。   众人难以施展,离贞朝步舟喊道:“师兄,咱们出洞再战!”   四人皆抽身朝洞外跑去,忽然山洞骤然震颤,顶上的巨石倏地坠下,四人立即躲身,那巨石竟将长洞堵得严严实实,硬生生将离贞与其他三人分隔开去。   “步师兄!李素素!”   离贞大惊,这巨石倒是将她与魔群分隔,可那三人却被困在那头,与众多魔族共处牢笼!   她探查着这巨石的形状,全神贯注地思考该如何将其破开而不伤及同伴,未曾注意身后人影悄然靠近。   她忽然身子向后一坠,被箍在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下意识挽剑向后刺去,又被一只手牢牢扼住了手腕。   回过神来的离贞这才嗅到那股幽冷的气味,久远、熟悉,又令她汗毛乍起。   “封焉,这又是你的计谋?”离贞被身后渡劫期的气息镇压,只能侧过头去,甚至无法看清他的脸。   “想见到阿贞,只好用些微不足道的小伎俩。”   封焉声音平静,说话时一如往日相处般平常。他将脸轻轻靠在离贞的后脑,低声道:“一次不行,便再试一次,总能找到机会。”   离贞怒火烧心,再无法镇静。“只为见我,便要置我同门于危险之中?你一点都没变,依旧视人命为草芥!”   “你便如此信不过他们,也信不过我?”封焉压低了声音,语气总算带上一丝锋利。   “我已停止召魔之阵,那方没了魔族,现在他们不过昏迷其中,已然安全。”   离贞凝神细听,那方已没了半点动静,想来这次他没有骗她。   封焉小心翼翼抱紧了离贞,脑袋顺势滑到她的颈间,额头触到那凉柔的肌肤,便忍不住发热。   “阿贞……”他沙哑着开口,声音带着几分离贞从未听到过的央求。   “你便放下戒心,让我安然抱一会儿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2821:44:10~2021-06-2921:46:58期间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樱月1瓶; 第37章 、剑灵碎星   封焉可怜的声音挑动着离贞的心弦。   离贞忍不住想起曾经与他相拥时,自己心中还会难以克制地悸动。   只是当时有多美好,现实便有多残酷。   她哽了哽喉头,转而便从回忆中抽出,冷静了下来。“你这般压制令我动弹不得,还有何必要再来求我?”   封焉微微笑道:“我怕松了气,你便不许我抱了。”   离贞手上青筋暴起。“被杀身仇人触碰,我只觉得胆颤。”   封焉的动作蓦地僵了僵,双臂却停在离贞的腰身上并不放手。   “我的确想杀了你,也必须杀了你。”   封焉声音多了一分冷淡的虚无,离贞感到他的双臂在轻微颤抖,似想将她揉进身体里,又似在克制自己再度作出极端之举。   “我原是想,杀你报仇,再将你永远留在身边。”   “可你却那般决绝,决绝到令我慌乱无措。”   “阿贞,我从没像那日那般无助过……”   封焉难得真心的自述却换来离贞一声疏离又凉薄的冷笑。   “你还真会自说自话。”她说道。   “阿贞,我不骗你。”封焉的喉中带上一分呜咽,“前世今生,自始至终,我都没法摆脱你的影子。我有多恨你,便有多想得到你,我为你构造了一场美好的梦,可我却深陷梦魇,再也脱身不出了。”   “阿贞你可知,与你重逢的那几年,是我此生最快活的时候。”   他几乎要掉下眼泪,离贞第一次感受到,这个面带假笑心思可怕的疯子真正将自己的心掏了出来。   一个人人惊慌畏惧的疯子展露真心,倒真让人有几分触动。   可那又如何。   “看来你自己也知晓,你对我只有因仇恨而催生的占有欲,那并不是爱。”离贞深吸一口气,冷静地说道。   “不,我念你入痴,那便是爱。”封焉顿时激动起来,声音不自觉高亢了几分,极力想反驳离贞的话语。   黑暗的洞内陷入沉寂,只能听见封焉那失去稳重的呼吸声起伏不定。   半晌过后,女子的声音幽然响起:“你的爱,我不想要。”   呼吸声蓦地滞住。   离贞目光空虚地看着黑暗,蒙蔽了视线,听觉和知觉都愈发敏感起来。   她感到无奈,她残缺的是记忆,封焉残缺的却是情感。他终究无法如人类一般感受真情、将心比心,只一味地将自己以为的爱恋当作全部。   若真心挂念,便不会刻意欺瞒、设局,想尽办法来摧毁她的信念和柔软,更不会作出那种令她最无法原谅的屠戮之事。   这些话,封焉不会领悟,她也不想再与他纠缠。   “我宁可你只将我视作仇人,只用刀剑说话,省得多费口舌。”   一盆冷水将封焉从头到脚灌了个透彻。   “你真是……好狠的心。”封焉紧抿着唇,从牙根硬生生挤出这句话来。   离贞没再应话,任他如何说想,她都不愿多费半分力与他争执。   封焉猛地深吸一口气,气息骤然变化,如同狂风突袭翻滚层云,洞内的空气顿时稀薄不堪。   “那我便将你囚在身边,总有一日你能明白!”   封焉突然的失控让离贞被压制得气血翻涌,她心觉危险,奋力挣扎身体要逃离封焉的禁锢,强烈的反抗意志占据了意识,万里碎星骤然亮起,一道利光将封焉猛地击开。   离贞忽然脱身,心中却觉古怪,封焉被重重砸在墙上,面露惊愕,咬牙切齿地朝离贞这方望来。   看到封焉那几近扭曲的脸,离贞才恍然发现洞内竟有了光亮。   她的万里碎星悬在半空,气息锋利而威严。   包裹着剑身的光芒渐渐落下,化作一名浑身雪白的男子,他手握碎星直指封焉,白衣纤尘不染,连发丝都如棉绒柳絮,柔而不真。   男子身上覆着夜幕星河一般的浅蓝色柔光,飘渺虚幻,宛如灵怪。   “魔头,休伤剑主。”   男子冰冷地出声,语气略带僵硬,在这危险而紧张的氛围之中竟显得有些呆滞。   离贞和封焉皆错愕地望着这忽然出现的俊美男子。   “万里碎星,竟生了剑灵。”封焉喃喃道,他伸手拭去嘴角一缕鲜红血迹,那眼中的记恨之色让人心生胆颤。   胸口隐隐作痛,仿佛久远的伤再度被唤醒,他捂着胸口站起身来,目光移向离贞,勾唇笑道:“阿贞,真是恭喜了。”   只是这笑颇有些不甘。   离贞望着白衣男子双眸颤动,她虽确信万里碎星是为她而造的剑,可她从来不知,剑亦有灵。   封焉缓步朝离贞走来,白衣男子手握碎星挡在离贞身前,气息筑成一道凛冽的风墙。   封焉停下步子,透过白衣男子的肩膀看向离贞那双无情的眼。   他的眸里掠过一丝痴念。   “我会再来看你的,阿贞。”封焉说完,便消失在脚下绽开的阵法之中。   洞内气息归于平静,离贞总算松下一口气,卸力坐在了地上。   白衣男子转过身来,上前一步蹲到离贞面前,双手向离贞递出神剑。   “剑主。”   离贞这才看到他的样貌,雌雄莫辨、阴阳和谐,眸色浅蓝,内有星河万千,连睫毛也是纯白,如同屋檐落雪,美得不可方物。   “你是……万里碎星?”离贞不可置信地问道,心中被这人间无一的绝美景象惊了一道。   男子点了点头,仍一动不动地盯着离贞,白睫半垂、神情冷淡,看上去颇有几分呆愣。   离贞也略显愣然地从他手中接过剑来,低头沉思了半晌,方才接受她的剑活了的事实。   “那,我便唤你碎星吧。”离贞道。   碎星又一点头:“好。”   离贞将剑收回剑鞘中,抬眼看到碎星又盯着剑鞘一动不动。   她扬了扬手中剑,道:“你不喜欢这剑鞘么?”   碎星略微低下头,轻声道:“喜欢,包裹着,很舒服。”   离贞眨眨眼,这剑灵美归美,怎么看上去有些……不太聪明。   她站起身来,抬头望向那阻断山洞的巨石堆。   “剑主,交给我。”碎星忽然说道。   离贞讶然看了他一眼,向后退开几步。   碎星伸出手,掌中竟凝出一柄半透明的虚无之剑,外观与万里碎星一模一样。   “一线天。”碎星口吐真言,巨石堆正中顿时破开一条缝,破开的部分化作齑粉,其余的巨石仍岿然不倒。   离贞震惊,碎星的招式竟比她控制得更为精准。   “你也会《大荒剑诀》?”她诧异道。   碎星转过头来:“剑主所学,碎星都会。”   离贞感叹道:“你比我厉害,日后战斗让你现身,岂不就能发挥双倍之力?”   碎星又摇了摇头:“碎星会加倍消耗剑主的力量。”   离贞了然,想来也有理。   步舟那三人昏迷在洞内,原先的召魔之阵已然损毁,只剩下魔族的残肢遍布满地,散发着腐恶之气。   离贞快步走到步舟身前,摇着他的肩膀。“师兄!步舟师兄!”   三人悠悠转醒,步舟睁眼看到离贞,立马焦忧地问道:“离师妹,你没事吧!”   “我无事,现在已经安全了。”离贞说道。   步舟松了口气,道:“我怎么昏了过去,离师妹……莫非是你救了我等?”   “不……”离贞抿了抿唇,这一切又是封焉那家伙的伎俩,为了引她现身而设下的圈套。   其中缘由,她却不好说出口。   碎星侧身站在后方,沉默得如一尊雕像,他身上那莹蓝的柔光在黑暗中格外惹眼,就算再如何收敛自己的气息,也会让人一眼望见便目不转睛。   “不是离师妹,那便是那位高人救了我等咯?”李素素望着那仙灵般的男子,双目痴愣,几乎要被迷花了眼。   “离师妹,这位是……?”步舟朝离贞悄声问道。   离贞还没回答,李素素朝自顾自走了过去,朝碎星施了一礼,温婉笑:“多谢阁下搭救。”   静默如塑的碎星终于有了动静,他转过身来看着李素素,漠然道:“不是我。”   见到碎星的正脸,李素素更是惊得倒吸一口气,世上怎会有如此绝美的人物!   “那个……还不知阁下尊姓大……”   李素素声音娇媚的问候还没说完,那惊尘绝艳的白衣男子便掠过她的跟前走向离贞,双眸专注地望着她道:“剑主,此地污浊之气甚重,是否先离开?”   李素素震住,他叫离贞什么??   离贞点了点头,对步舟道:“怪异已除,我们可回山复命了。”   探查附近确实再无异状后,四人便踏上回宗门的路。   步舟仍觉得奇怪:“不是你们,更不是我们,又是谁斩尽魔族破除法阵的呢?”   离贞只能装傻:“我也同你们一样不省人事,醒来时便只剩一片狼藉了。”   岑殊道:“如此,该不该算我们的功劳?”   离贞沉默少顷:“不论是否,我都不会去分奖励。”   “为何?”步舟诧异道。   因为那钱财与封焉脱不了关系。   “因为我不缺钱。”离贞随口道。   “……”步舟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难以言喻起来。“噢,是啊,离师妹不用花钱养剑,离师妹的剑能自己养自己!!”   说到后半句,他的语气逐渐亢奋,甚至透着毫不掩饰的酸意和哀怨。   碎星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一脸的莫名其妙,好似听不懂他的话。   离贞心觉好笑,她望向碎星,却无意看到李素素仍旧在后方盯着碎星,眼神痴而不甘,眼皮都不眨动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颜值top来了(﹃)   *   感谢在2021-06-2921:46:58~2021-06-3021:43:28期间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问号?1瓶; 第38章 、喜得一子   离贞这下便心中不悦了。   就好似自己家的宝贝被别人肆无忌惮地觊觎,何况碎星已经不再是一件单纯的物品。   “李师姐为何一直盯着我的剑?难不成你对剑道有了兴趣,若你意诚,我不介意教教你。”离贞冷不丁地说道。   李素素偷看被捉,脸上掠过一瞬的慌张,很快又平静下来,故作悠然道:“我也是初次见到传说中的器灵,好奇多看了两眼罢了,师妹真是好本事,不禁能契约神剑,就连剑灵都是这般光彩耀人。”   离贞微微笑道:“师姐过奖了,也祝愿师姐早日炼出器灵,以便师姐能随时观赏。”   李素素一口气被离贞的话堵在了胸口。   这妮子变着法地讥她觊觎那剑灵的皮相,真是叫她恼火!偏偏她还无话回击,又抓不到她的把柄,只能看着这讨厌的妮子在她面前作威作福。   她迟早要她也吃一次亏!   回到剑峰,离贞迫不及待地带着碎星来到了萧念的住处。   “师尊,瞧瞧这是谁?”离贞在外人面前还维持着镇静与内敛,一回到剑峰,心中的兴奋便显露了出来,连面容都分外明媚。   萧念凝神转向离贞身后的白衣碎星,静默柔美的脸上顿时掠过诧异之色。   “是剑灵。”   “不愧是师尊,方才师兄他们见到他时,都认不出呢。”离贞笑道,她转头看向碎星,对他道:“这位是我师尊,你曾见过的。”   她犹记得萧念说过,他也曾在藏剑秘境中触碰过万里碎星的剑身。   碎星纯净无杂的双眸望向萧念,美如星辰的人儿,一出口却让两人差点呛住:“父亲好。”   离贞一脸错愕,看他的眼神如在看一名痴儿,萧念立在原地局促茫然,一时间手都不知往哪放。   离贞道:“碎星,你刚成人,约莫还不大会说话,师尊怎会是你父亲呢?”   碎星扇动着洁白的长睫,看了看离贞,又看了看萧念,面上浮现茫然,如同刚入人世的稚子一般。   “不是父亲么?”   碎星一动不动地观察了萧念许久,又略显低落道:“碎星仍旧以为,那就是父亲。”   离贞无奈,只得转向萧念,玩笑道:“恭贺师尊喜得一子。”   “……”萧念的脸色颇有些难喻。“莫来打趣为师。”   难得见师尊这副模样,离贞心中倒是快活得很。她看到萧念的面容停留在碎星的方向,俊眉轻拢,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师尊在想什么?”   萧念略一垂眸,却未及时回答,又兀自沉吟了片刻后,缓缓摇了摇头。“说不清。”   离贞面露疑惑。   萧念又道:“说不清是何感受,我与碎星之间,确有那么一丝难以言明的联系。”   “就如我和你一般。”   后半句话,萧念却是对着离贞说的。   离贞微微一愣,萧念这番话,让她愈发茫然起来。   “所以说,父亲便是父亲,碎星没有认错。”白衣男子兀地出声,一双星河似的眼睛明澈而质朴,仿佛无论他说出什么话来,都会让人不由自主去相信。   离贞也被那认真而固执的神情而动摇了内心,可惜她如何询问,碎星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感觉就好像一拳头挥进了云朵里,看似清楚明晰,实则缥缈空虚毫无实感。   无奈,只能暂且当他是个神志不全的呆瓜。   离贞走到哪,呆剑灵就跟到哪,甚至她就寝时,碎星也呆呆地站在屋中,一双蓝眼望着她出神。   离贞辗转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坐起身来,盯着碎星面露苦恼。   碎星总算有了动静,他眸光微转,似刚醒过来,轻启薄唇问道:“剑主,何事?”   “你总盯着我,我睡不着。”离贞道。   碎星思索片刻后转过身去:“碎星不看剑主便是。”   “……”离贞心中颇有些毛躁。就算碎星是诞于剑中的灵体,可他化了男形,与她便有男女之别。   任一个男子待在她的卧室,这像什么话。   “你可否回剑中去?”她幽幽冒了一句。   碎星的身形微微一滞,片刻后他悄声说道:“剑主,莫不是……不喜欢碎星。”   离贞内心冷不丁一跳,尽管碎星背对着身,她仿佛都能瞧见那张天工勾勒的纯净的脸上带着何等委屈的神色。   “不……”离贞措辞道,“你或许不知男女有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成体统。”   说完,她又补充道:“碎星是我的爱剑,我自然疼你,怎会不喜欢你。”   碎星转过身来,眉眼温和,已没了那委屈的气息。“都听剑主的。”   他淡淡地说道,随后化作一缕幽然的蓝白轻烟回到了万里碎星之中。   离贞舒了口气,她从来不会安慰人,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要安慰一把剑。   若是在剑峰内还好,出了剑峰之外,身旁时刻跟着一位自带光芒的美男子,便格外引人注目。   死而复生之人加上世间无一的剑灵,谈论之声从不消停,离贞就算心中无谓,也免不了两耳生茧。何况旁人看碎星的眼光总会令她不快,偏偏碎星还毫无所觉。   她只好与碎星打了商量,但凡有外人在,他便莫要现身。   丹峰峰主的八百岁寿辰将近,华真宗六峰都开始忙碌了起来。   丹峰峰主亦是华真宗掌门,只是宗内六峰平齐,平日里他也未端出过掌门的架子。但掌门过寿,六峰自然不敢怠慢。   六峰众弟子表面和气融融,暗地里早已开始了较劲。   谁都想在掌门寿辰之时好好展示一番,以求获取更多库内资源。   离贞看到师兄们各个摩拳擦掌,闻鸡舞剑,不由得感到疑惑。   “步舟师兄,掌门办寿辰,你们不去想送个什么贺礼,怎么反倒愈发卖力地修炼起来了?”   步舟道:“离师妹你未曾经历过,还不知道,咱们宗门尚武,但逢喜事,必会举办一场切磋盛会,胜者奖励丰厚。咱们剑峰实在没有闲钱送出什么像样的贺礼,只能靠在切磋上夺魁来讨掌门欢心了!”   又一师兄道:“不瞒师妹说,以往切磋大比,胜者有九成都落在咱们剑峰,今年步舟师兄也不甘落后,定要将奖励夺来。”   “……不送贺礼,反讨奖品,可真有你们的。”离贞揶揄道。   步舟怨念地望了她一眼,酸溜溜道:“我可没底气像离师妹一样,说出‘我不缺钱’那种话来。”   离贞抚着下巴,沉吟道:“若是赠礼,我倒也能找出几样像样的东西。”   步舟初是惊喜诧异,随即又叹道:“怎么能让师妹一人破财呢!”   “倒也不算……”洞仙壶里有许多世间罕见的奇草珍矿,随便挑上那么一个,应当也值些分量。   “诶,对了。”步舟忽然想到了什么,“离师妹亦是元婴期,不如与我一同参加元婴境界的切磋大比,如此剑峰还能多一分胜算。”   离贞讪讪然笑了笑:“还是算了吧。”   步舟爽快地拍了拍她的肩:“你会《大荒剑诀》,又手持神剑,即便对上元婴大圆满都有胜算,怕甚?”   离贞:“……”   她并非惧怕,她是心觉自己分明已是化神境,却还要去元婴期的切磋场上欺负人,她过意不去。   “师兄加紧修炼,扬剑峰之威便靠你了。”   众师兄还奇怪呢,这离师妹平日里最是要强不服输,怎么到了这时候反而腼腆起来了。   见离贞没有参夺之意,几位师兄凑了些灵石给到离贞手中,托她去丹药房买些疗伤补气的丹药,以备战斗之需。   离贞应下,飞下剑峰去了丹药房。   毫无疑问,这丹药房中的东西皆来自丹峰,那群丹修靠着宗门内销都赚了不少钱财,富足得很。   “十瓶补气丸。”离贞将师兄们给的灵石都抛了出去。   掌柜的师姐给她将丹药打包好,正要走时,又见那毒峰的李素素妖娆地摆了过来。   “哟,离师妹,买药呢。”李素素笑盈盈地说道,她瞟了一眼离贞手中的纸包,道:“剑峰本就拮据,临到掌门寿宴了,还花钱买什么补气丸?”   她故意一顿,又兀自说道:“该不会你们今年又只打着切磋大比的主意?唉,也罢,想你们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贺礼,掌门他心胸宽阔,明白剑修的处境,不会责怪你们的。”   离贞停下了步子,回身淡然地看着她:“看来李师姐已经准备好了绝佳的贺礼,不知是什么宝物?”   李素素摆了摆手笑道:“也不是什么能艳惊四座的东西,但绝对能令掌门满意便是了。”   “噢。”离贞面无表情地应道。   没看到离贞被羞辱后气急败坏的表情,李素素略感奇怪,更觉失望。   这小妮子分明一点就着,今天怎么不理她的挑衅了!   “对了,忘了告诉你,师姐我也会参加切磋大比。”李素素漫不经心地向掌柜的女修买了些丹药,又步步生花地走到离贞身边,凑在她耳边悄声说道:   “希望你们别连最后的脸面都丢尽。”   李素素逞了口舌之快,心情自然又好了一分,她悠然朝前走去,背后清冷的声音忽然叫住了她:“李师姐。”   李素素回头,笑靥如花:“离师妹还有何事?”   离贞讳莫如深地笑了,笑得人心慌。   “寿宴那日,请小心一点。”   她语气平淡,李素素却一个激灵,寒意漫上了背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3021:43:28~2021-07-0121:30:02期间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秋不见1瓶; 第39章 、献礼   掌门寿宴当日,华真宗众峰弟子齐聚,就连不少早年出山的师兄师姐也回到山中为掌门祝贺。   归来的子弟和各峰的杰出弟子纷纷为掌门献上贺礼,有人赠法器丹炉,有人赠远海珍宝,会场一时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掌门则一直维持着温和的微笑,仿佛看到什么宝物也不会喜形于色,只用那如沐春风的笑意化人心。   剑峰的师兄们看到那些供至掌门跟前的贺礼,一个个两眼发直一脸羡慕。   “瞧那个巴掌大的紫金炼丹炉,我估摸着能值上百万灵石,啧,我要是有那么些钱,就给我的剑宝贝镶上最高品质的灵玉。”   “那个鲛人鳞也不错,做成剑穗定然亮眼。”   师兄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幻想着,连离贞听着都觉得可怜。   她的万里碎星乃是世间最美的剑,就连剑鞘也是……   离贞握着剑的手忽然滞了滞。   这剑鞘之材价值不菲,师尊哪里来的钱财?   她不自觉看向萧念,萧念低着眸安然静坐,呼吸清浅如被隔绝,好似再多的热闹都与他无关。   李素素端着一尊半尺宽的球型药罐徐徐走向阶前,离贞的目光亦被吸引了去,她倒也好奇,毒峰究竟准备了什么礼物,让李素素那般自得。   “素素代毒峰献给掌门迷津香一罐,祝愿掌门万寿无疆。”   李素素恭恭敬敬将药罐献到了掌门面前。   掌门那宠辱不惊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亮意,他只隔空嗅了一缕香气,便满意地笑道:“迷津树踪影难寻,汁液如金,乃是静气安神、活络经脉的上好药材,若使用于修炼类丹药,则可使丹药功效倍增。毒峰能寻来此物,实在有心了。”   离贞心想道,这迷津香纵然难寻,价值却也比不上在场许多精炼的宝物,可偏偏它就撞在丹修掌门的喜好上,难怪李素素确信它定会让掌门满意。   李素素回到位上时,还不忘炫耀一般朝离贞使了个眼色。   离贞微垂着首思索了片刻,悄声唤道:“阿金,阿银。”   两只蟾蜍顶着洞仙壶盖探出半个脑袋:“干嘛?”   然后它们看到自家主人的脸上露出了谜一般的微笑。   ……   “唉,五峰都去献了礼,怎么还不见剑峰动静?”   “小师妹不知道呢吧,剑峰上那些家伙大多穷得叮当响,哪里能凑出来什么体面之礼?”   “啊?掌门寿宴都不献个心意,这岂不是失了礼数?”   “呵呵,这也不是第一次了,约莫掌门都习惯了呢。”   ……   剑峰众人就坐在毒峰众弟子隔壁,对那些小女修们的故意抬高了一份声音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一时间众人的脸上都写着灰不溜秋几个字,从没像这么憋屈过。   “一会儿切磋大比,要他们好看。”一师兄愤愤然说道,满脸不服气。   “等我们有钱了,送十罐迷津香给掌门,看他们还如何数落我们。”   离贞却道:“掌门约莫也不愿见到各位为了逞能,耗费掉修炼必须的资源。”   她站起身来,步舟见之诧异道:“离师妹,你去哪儿?”   离贞:“去献礼。”   众师兄皆讶然看向她:“离师妹该不会偷摸破费了?可没跟咱商量过啊!”   离贞淡定地回头看着他们,白皙的脸上透出一抹令人安心的浅笑。“倒不至于破费,至少,不会让咱们难堪。”   李素素见到离贞竟离了席徐徐走向丹峰峰主,面上闪过一瞬的诧异。“离贞?她想做甚?”   一旁的毒峰师妹悄声朝她问道:“李师姐,你不是说剑峰不会有人献礼么?怎么那位离贞师姐又上去了?”   李素素心中亦在疑惑,但也仅限于此。她眉目之间掠过讥诮:“大概是前几日被我说了几句,她不服气呢。管她送的什么礼,只愿别让人笑寒酸。”   她这话说着,心底却无比期待离贞丢脸的模样。   剑峰献礼与否,与她都没什么关系。她只是单单想让离贞难堪罢了。   离贞走到掌门面前,左右手各托着一只青色小瓶,她朝他礼了礼,道:“离贞代剑峰向掌门献上贺礼,祝掌门早得大道,登峰造极。”   掌门面上亦显出丝丝讶异,道:“竟是一对釉青石瓶,此矿材生于险胜之地,产量稀少,价值不菲,剑峰有此心意,吾甚是欣慰。”   听到掌门的话,李素素意外地张大了眼:“她哪来的钱财能买到这等宝物!”   剑锋众人亦看直了眼,他们从来不知,自家师妹居然如此富裕,这等贵重的物件一声不吭便送出去了。   离贞闻言却沉默了一瞬,她记忆中这釉青石似乎并不少见,洞仙壶中便堆了不少,她随手捏了两块,怎么掌门却道它产量稀少,莫不是她记忆出了岔子。   “掌门,其实剑峰要献的是这瓶中之物,这两只小瓶……只是随礼罢了。”离贞斟酌着说道。   毒峰的小师妹闻言,奇怪道:“咦李师姐,怎么跟想象中不太一样?”   李素素亦被离贞那句话梗了一梗,她深吸一口气道:“我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掌门的嘴角微妙地落了下去,他默然打量了离贞片刻,又将目光移向剑峰众人,发现那群剑修的神情一个个精彩至极。   看来离贞献来的礼,连她同门都未窥其貌。   他不禁低笑出声,提起一份兴趣道:“不知瓶中装着何物?”   “掌门不妨猜上一猜。”离贞将两只釉青石瓶递上前去。   掌门将两只小瓶置于桌前,分别揭开盖口,凝神观察片刻后,他顿时脸色一变,满眼惊诧。   “这莫非是金银対蟾的汁液?”   离贞微微挑起嘴角:“不愧是掌门。”   “金银対蟾?”毒峰小师妹疑惑地看向李素素。   李素素已经惊破了脸,羡慕嫉妒得眼都红了。   毒峰峰主一惊愕地睁大了一双桃花美目,她叹道:“传说金银対蟾乃是医毒圣物,金蟾主医、银蟾主毒,生长成熟的金银対蟾,其医毒的功力连渡劫期的医毒高手都不能及,一滴金蟾汁便能使伤残之人于一炷香内重生四肢,一滴银蟾汁便能毒倒十名金丹修士。若是将其汁液用作丹药炼制,威力又可大大增长。”   “只是近万年都无人再见过这等圣物,剑峰从何处得来……”   李素素紧咬的银牙直犯痒,那哪里是剑峰的功劳,那分明就是离贞一人之作!这讨嫌的小妮子,居然能弄到这等至宝,她身为毒修,何尝不馋那银蟾……!   得到此等炼丹的极品材料,掌门大喜过望,又接连谢夸赞了剑峰好一通,让在场的众人好一阵艳羡。   离贞回到座位时,师兄们脸上又是扬眉吐气的得意,又是占了便宜的羞赧,巧言巧语地拍着离贞的马屁。   步舟眼波盈盈,坚毅的面庞之上,那颤抖的眼珠子都快要渗出水来。“离师妹,你哪来那么些好宝贝?”   离贞神秘地笑笑:“早便告诉过师兄,我不缺钱。”   步舟倒吸一口凉气。这恐怕已不是缺不缺钱的问题了。   萧念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静默地低垂着眸,神识却全落在了那与同门打趣的女子身上,旁人莫知的内心也为她透出的爽朗之意而跳动不已。   洞仙壶中,两只蟾蜍肚皮朝天四仰八叉地躺在灵脉上,一副累脱了相的模样。   “臭阿贞,坏阿贞,居然拿我们的东西送给别人呱!”   “阿贞若不补偿我们,我们就要生气了咕!”   离贞听得传音,默默从壶内仓库之中取出来灵菇给它们补补身子。   原本她也没想着从自家灵宠身上薅汁水,只是恰好毒峰的迷津香给了她灵,而那两只蟾蜍也借此机会开始向她讨要好处,她便满足它们。   用膳过后,切磋大比也揭开了帷幕。筑基、金丹、元婴三大境界各分一地,全宗门元婴期的弟子只手可数,几轮过后便只剩了李素素和步舟两人。   那李素素约莫是受到刺激斗红了眼,分明只是切磋交手的场子,打起来却比外出任务时还要凶残。   待到李素素与步舟决战时,她却未再出手,反故意伸长脖子望了剑峰众人一眼,道:“步舟,你离师妹还未上场过呢,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步舟语气透着些许不耐:“离师妹无参比之意,不劳你惦记了。”   李素素幽幽叹了一声,道:“我还想亲身领略一次万里碎星的威力呢。也无怪,毕竟离师妹的武器乃是传说中的神剑,万一输了,丢的便不只是剑峰的脸,可惜了。”   步舟气血上头正准备与李素素在战前先言斗一通,忽然听到身后一道清晰明丽的声音传来:“步舟师兄,你先歇息片刻,我来向李师姐讨教讨教。”   步舟回过身去,离贞已站在了比武场边,神情悠然自若,不像是被激怒的模样。   “离师妹,你可别听她胡乱说道,不想参比便不用勉强。”   离贞朝他轻轻弯眸笑了笑,道:“我只是见众位同门斗得畅快,自己也跃跃欲试了。”   “好吧。”步舟爽快地跳下比武台,还不忘拍拍离贞的肩,道:“别客气。”   李素素嘴角得逞的笑一闪而过。“离师妹,亮剑吧。”   离贞跳至台上,慢悠悠摸出了那把她过去曾用过的凡品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0121:30:02~2021-07-0222:04:53期间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卢卡斯是希娅的~2瓶;三秋不见1瓶; 第40章 、白茧魔尊   李素素见到离贞拿出那凡品剑,从容的表情顿时变了变。   “你这是什么意思?”   离贞微微笑道:“万里碎星毕竟非寻常武器,我怕不小心伤了师姐,如此公平些。”   李素素一口气提到嗓子眼:“你不过元婴初期便这般狂妄,一会儿师姐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离贞运起灵力,衣摆与发丝随着灵力的流转而缓缓浮动。   “那便试试看。”   众人好整以暇地准备观赏这两名女修的战斗,离贞重归宗门的真相本就是个难解的迷,无数双眼睛都因好奇而时常盯着她,就连丹峰峰主也因为方才的献礼之举,而对离贞多了几分关注。   片刻宁静过后,双方心照不宣同时动身。   李素素迅速布下毒场将离贞包围其中,暗紫的毒气侵入了比武场上的每一寸空气,李素素眼见着离贞在毒场之中变得身体沉重脚步虚浮,甚至连出剑都十分勉强,她心中掠过一丝快意。   “分心可是大忌。”   背后极近无比的浅音冷不丁地响起,李素素顿时汗毛直立。   她被蓦地击到比武场边缘,还未来得及起身,那墨衣女修又风一般地掠到了她的跟前,以剑柄指她笑道:“方才那招叫‘两重月’。”   李素素凤眸圆睁,离贞只淡然地看着她,她却觉自己被一座山牢牢困住一般,挣也挣不脱。   三招,剑峰的小师妹离贞仅用三招便将毒峰李素素击下了比武场。   “不愧是离师妹,出手从来快人一步!”   “剑峰得胜,师兄我便不再争夺了,离师妹替剑峰献礼,这切磋大比的奖励也应当给离师妹才是!”   掌门宣布了元婴大比的奖励归于剑峰,剑峰师兄们喜悦快活地谈论着,离贞回身,正见萧念面对着她,笑意温柔清浅,她也不禁会心而笑。   李素素呆在比武场下,望着离贞微微颤抖。   她实在想不通,一个元婴初期的剑修,与她的实力为何如此悬殊。   她更想不明白,为何离贞好事占尽,做什么都能于云淡风轻之中高她一等。就好似二人从来不在一个世界,她如何作梗也无法撼动她半分。   呆滞之间,离贞已走到了她面前。   “一个死过一次的人,也值得师姐妒忌么。”   李素素怔愣地看向她,离贞轻描淡写地牵了牵嘴角,而后转身离去。   寿宴还未结束,却风云袭来,天色骤变。   离贞沉缓的步子蓦地顿住,心脏如晨钟般猛地一荡,感觉浑身都被包裹在一团无形的危险之中。   这种危险之感,她分外熟悉,那气息出现的一瞬,她脑中便划过了在西北魔域时曾见过的,白发男子独立雪山之巅的景象。   众峰主察觉气氛有变,纷纷站起身来望向那天边掠来的不速之客。   只见那人乌袍覆身,发丝坚冷,神色淡然之中,眉眼自带至尊傲气,身后一群白色魔族咧着盆大的嘴笑得兴奋,仿佛时刻准备着冲出云端厮杀一场。   象牙色的影子忽地一闪,萧念已挡至了离贞身前。   “师尊……”离贞只愣了一瞬,便低声道:“那便是我先前所说的,西北魔域真正的主人。”   “为师已知晓。”萧念说道,他神识都凝在那名忽然出现的白发渡劫期身上,他能嗅出那人的意图,他是冲着离贞而来。   “阁下何人,何故犯我华真宗?”遇此强敌,丹峰峰主好似换了个人一般,说话时面色凌厉而凝重。   与魔族为伍,除了魔修还能有何人?只是他从来不知,魔道竟还藏着这样一位从未现世的大能!   白发男子双臂环胸,冷淡垂眸注视着宴会场上的一众修士,开口不紧不慢,好似并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吾乃,白茧魔尊。”   “白茧魔尊?”丹峰峰主凝重之中,透出一抹狐疑。   周围传来弟子们的私语,无人听说过那名号。离贞双眸微动,脑中好似有灵光闪现,回神却又捉摸不住。   她好似在哪儿听过白茧此名。   “师尊,你可听说过白茧?”   离贞抬眸,却发现萧念竟与她一般神情。   “未曾听过,却莫名熟悉。”   白茧魔尊未对自己的来历作过多解释,下一刻他的目光便转向了人群中的离贞,又在见到萧念时略微顿了一顿。   “竟还有几分相似。”他悠悠说道。   离贞与萧念二人皆怔,白茧分明意有所指,他说的是他二人中的谁,又说的是像何人?   白茧又自若地看向高座之上的丹峰峰主,道:“吾并无大动干戈之意,只是想带走那名女子罢了。”   他的指尖稳准指向萧念背后的离贞。   众人的目光纷纷转向离贞。   “竟然又是她!”   “她到底什么来头,总与魔道纠缠不清!”   “原以为她与赤霄殿封焉相交只是偶然,现在看来……”   离贞双拳紧握,指节捏得嘎嘣作响。   她还不明不白想问个清楚,旁人便径自猜测起来,还将她与她最痛恶的魔道牵扯在一块!   丹峰峰主一掌沉沉击在桌面之上,威压荡过华真宗,周围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想带走我华真子弟,阁下总要给个说法。”他直视着白茧,丝毫不畏。   白茧随意地屈伸着骨节分明的手指,道:“此人毁了吾培养多年的宠物,作为主人,总要给亡魂讨个公道。”   离贞眯起了双眸,封焉那魔头说得不错,白茧盯上她,便是因为她灭了六角魔王。   “离贞!你瞧你惹的什么祸!”李素素愤愤然对离贞说道,面目凶狠却不敢高声语,只得压低了声斥责。   “不是我死便是它亡。”离贞低声道。   话语被那白茧听了去,他轻蔑道:“呵,你的命,怎比得上千年难现的六角魔王。”   这话一出,众人大惊失色,李素素更是脸色惨白,惊愕得目眦欲裂。   离贞杀了魔王?   元婴期如何能杀得了魔王?!   白茧双目无神地望向虚空,说与所有人听道:“以一人之命换一派平安,此等善事,吾从不轻易施行。”   “魔头休想。”萧念一声冷喝,气势荡遍四周,众弟子方察觉平日里冷淡寡言的剑峰峰主此刻竟怒不可遏。   丹峰峰主亦冷漠地牵唇一笑:“容魔族随意来去,岂不败坏我华真威名。”   “看来这一战是难免了。”白茧轻描淡写地说着,指尖不紧不慢地一点,背后千百魔族狂啸着一跃而出。   众修迎战,白茧瞬间略知萧念与离贞身前,将二人击开了数丈。   萧念暗自心惊,这一试探他便察觉此人力量远高于他,恐怕已是渡劫期大圆满!   离贞被那霸道至极的气息包裹,惊惶得几乎血液逆流。   “两重月!”剑灵碎星忽然现身,揽住离贞的身子,以一招幻术躲避了白茧的致命一击。   “嗯?”白茧面上掠过一丝诧异,他回身看到凭空出现在离贞手中的光芒耀目的银剑,眯眸道:“《大荒剑诀》,万里碎星。”   他默了一瞬,道:“看来,真的留你不得了。”   “六合灭!”   萧念怒喝,会场顿时天塌地陷,白茧双瞳微缩,稳住身形后立刻飞身躲开大地的断裂,他移眸望向萧念,凝练的瞳孔昭示着他总算脱离了闲散之态。   “你也留不得!”白茧喝道。   “萧师兄,我们来助你!”术峰与毒峰峰主迅速前来。   白茧冷哼一声,忽而出手向离贞放出一缕白色丝线,离贞使用“四方定”躲开,又迅速使出一招“一线天”。   她愕然张大了眼,她释放化神境全力使出的杀招,竟斩断不了那魔头的白丝。   眼见着白茧已至咫尺,离贞的身体蓦地一晃,被萧念扑倒在地滚了数圈。   “师尊!”离贞惊恐地看着萧念背后如蛛巢般的交错白丝,心慌如鼓。   萧念动弹不得,白茧凌厉的杀招已然袭来,离贞咬紧了牙要与他殊死一搏,忽然身下一道光芒闪过,离贞与萧念齐齐坠入一道阵法之中,瞬间消失了身影。   白茧微怔,随即愠怒地蹙起了眉头。   又是这道传送阵……!   -   “阿贞……”   朦胧之中,离贞听到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   一股幽冷的香气沁入鼻间,离贞顿时惊醒,一把推开了身旁之人。   “怎会是你!”离贞警惕道。   男子不甘不愿地站直了身,琥珀色的眼眸透着冰勾般的尖锐。“若非是我,你便死在白茧手中了。”   离贞:“我死在谁人手中,又关你这杀身之人何事。”   封焉紧抿着唇,低声道:“如何不与我相干……我可是阿贞的……”   “仇人。”离贞冷言打断了封焉的自说自话。   封焉话音一哽,看着离贞淡漠疏离的脸,心如同被人捏了一把。   离贞转身看到躺在地上的萧念,心头一惊,立马快步走了过去。   “师尊,师尊!”   萧念面色惨白如纸,唇无血色,双眉紧蹙,似在承受着苦痛,整个人如同一抹飘零的柳絮。   她扶起他的半身,赫然见到他背后残留的白丝线网,那丝线似已穿透了他的肌肤,看得人触目惊心。   离贞当下便面露惊慌呆在原地。   “师尊……”   她眼眶酸涩,情绪波动如潮。   封焉见到她那副模样,心又似被扎了一剑,令他又痛又怒。   她对萧念关切如斯,对他却冷漠至极恨不得避他千里。   “他活不长了。”封焉冷漠出声。 第41章 、交易   离贞浑身一颤,却不去看封焉一眼,只急忙唤出阿金阿银去给萧念查看。   两只蟾蜍趴在萧念身上停留片刻后,阿金有些沮丧地转过身来,道:“他的伤并无大碍,可那白丝已然入体,我与阿银合力都无法将其抽出,那东西……的确可能要了他的命,咕。”   离贞倒吸一口凉气,她垂首凝视着萧念许久,默然伸手将他扶到了背上。   “你要去哪儿?!”封焉忽而抬高了声音,语气之中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料到的慌乱。   “救治师尊。”离贞毫无感情地说道。   “踏出此地一步,萧念便会没命。”封焉握着双拳,他几乎是咬牙说出了这句话。   他竟沦落到,要用萧念的命去赌离贞的抉择。   而离贞果然停下了步子,回头直勾勾地看向封焉。   “操魂术,你也曾见识过的。”封焉低冷地说道,“那白丝便是白茧魔尊的操魂术引,此地乃是赤霄殿深水之下的密宫,结界足以隔绝白茧与白丝的联系,一旦跨出那道结界,白茧必会寻来,定然也会杀了萧念。”   离贞低垂着睫,半张脸遮掩在额发的阴影之下,看上去失落而决绝。   “若师尊难逃一死,我也会尽我毕生之力,去与白茧拼死一搏。”   封焉错愕地望着离贞,一时间喉头酸涩,半晌说不出话来。   许久过后,他低头敛去所有神色,道:“我能救他。”   离贞的目光透过发丝穿来,其间闪动了一瞬微弱的光。   封焉忽而扬起嘴角,绽开一个分裂无比的笑。   离贞好似看到一个在三途川饱受凄苦的人,忽然咧嘴笑得比那地狱之花还残酷。   “我救他,你留下。”   “好。”   突兀而爽快的回答让封焉蓦地愣了愣,连那笑容都僵得如同易碎之瓷一般。   “阿贞……”封焉呆滞地望着她,眸中酝酿着凶涛暴雨。“我如何挽留你都不愿,只因萧念一条命,你便答应了?”   “师尊因我而遇险,我自然愿意为了师尊做任何事。”离贞冷淡道。   “可你并非真心!”   离贞嘲弄而无情地笑了。“真心于你,何曾看重过?”   封焉睁大了眼:“但我想要阿贞的真心。”   离贞小心将萧念放平在地,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曾真心待你,你弃如敝履,只想要我性命。”   她走向情绪不定的封焉,凝视着他那双掩盖一切的琥珀双眸,轻飘飘道:“你既然愿意让一只毫无灵魂的人偶来做你的道侣,定然也愿意我将这副毫无真心的躯壳留在这儿吧。”   她勾了勾唇角:“这,不就是你所谓的‘爱’么?”   封焉望着离贞的眼,那双眼纯如雪莲、明如晶华,层层烟云之下,埋藏的是令人无法扭折的不屈和深入崖底的讽刺。   封焉阴沉着脸无声了许久,静默到开始克制不住地颤抖。   “阿贞能想通,真是太好了。”   他抬着唇角说道,却将眼底的痛恨和愤怒藏在阴影之下。   “你可以救他了么?”离贞毫无感情地问道。   封焉眯了眯眸子,笑意森然:“现在是阿贞有求于我,难道不该表露几分诚意?”   “你想要什么诚意?”   “你明白的。”封焉道,他恶狠狠地盯着离贞,锐利的目光似要将她穿出个洞,他心底愤怒而汹涌,欲望如海风叫嚣,想看她慌乱,想让她示弱,想见她不甘不愿却又不得已放下尊严的模样。   “我想要你。”   离贞的双眸颤动了一瞬,又迅速恢复平静,她将一切私人恩怨压在心底,望向封焉时不悲不喜,仿若她只是在看着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事。   她一手扯下了自己墨色的外袍,又极其自然地解开了中衣的系带,所有的动作不紧不慢,没有半刻迟疑,也没有丝毫不耐。   可封焉却呆滞地看着她,圆睁的眼愕然而绝望,他无意识间后退了半步,在看到离贞那半露的雪色肩胛时,他忽然抓住了那只正在剥落衣衫的手。   离贞抬眸凝视着他。   封焉忽然发出两声突兀地笑,他继续笑着,笑得愈来愈高昂、愈来愈放浪,笑得疯癫痴狂,收音时竟带着丝细微的哽咽。   “你视我为不可饶恕之敌,躲我厌我,却为了救萧念的命,甘愿将身子交给最厌恶的人。”   他喉中发出一丝难忍的呜咽,又抓着离贞的手腕将她往自己面前狠狠一拉。   “你这是在作践自己!”   离贞拧着自己的手腕,对方毫无怜惜的手捏得自己皮肤生疼。   “遂你之愿还这般挑剔。”离贞嗤声道。   “我恨!”封焉低吼道,他双目泛红,血丝蔓延在眼白之上,如同堕狱之鬼般可怕。“我恨你心中只有瞎眼的剑修,以前是,现在也是!你却从不念着我!”   “呵,你错了。”离贞低冷笑道,“我心中只能装下护我爱我之人,无论他天生有疾,还是百姓凡体,还是堕魔成妖。”   她望着封焉,眼中有千山广阔,笑意如残败之花。“封焉,曾经我心中,也是挂念着你的啊。”   封焉怔愣地凝望着她,呼吸颤抖,心如绞痛。   一缕剑气猛地穿来,封焉迅速松开离贞后退了数步。   那盲眼的白衣剑修竟醒了过来,他以剑撑身,虚弱而痛苦地喘着粗气,皎月般的脸上满是愤怒。   “你对她做什么?!”   “师尊?!”离贞立刻拢了衣裳,快步上前扶住萧念摇摇欲坠的身躯,担忧道:“师尊莫急,徒儿没事。”   封焉眼中划过一丝痛恨,他闭上双目,睁眼时已将所有情绪收敛了去,只剩下如往常般冷漠而戏谑的笑。   “阿贞自愿与我双修,她当然不会有事。”   萧念的呼吸蓦地一顿,随即怒气更甚,挥剑便朝封焉击去。   “师尊有伤在身,莫要勉强自己!”离贞拽着萧念的手臂说道。   “我须杀了这魔头!”萧念斥道。   离贞微怔,她第一次见师尊如此失态,说话都满是凶狠。   “阿贞,你师父这般激动,我很难办。”封焉徐徐说道,脸上似笑非笑。   “我自会说清。”离贞没好气道。   “那阿贞可要好加劝说。”封焉带着他那面具一般难以解读的表情离开了密宫。   离贞迅速收回了视线,扶着萧念坐下。   “师尊……疼吗?”   萧念复杂地望着离贞,不知是在忍耐身体的疼痛,还是在忍耐心中的愤怒苦涩。   “他说的,都是真的?”   离贞心中掠过一丝慌张,她垂了垂眸,道:“师尊中了白茧魔尊的操魂术,眼下只有封焉可解。”   萧念微怔,他隐忍地蹙起眉尖,道:“为师宁愿身死,也不愿你委身疯魔。”   “若能救得师尊一命,还能近得他身寻其破绽,解我心头欺杀之怨,抛弃元阴也算不得什么。”离贞不屑道。   “为师不允。”萧念沉睫道。   离贞这回感觉到,萧念当真对她生气了。   萧念长长叹了口气,他抚着离贞的额头,忽而将她揽入怀中,道:“我不愿你受半点委屈!”   离贞忽而怔愣,师尊清冷的气息近在鼻间,就在她耳畔,那胸腔中的跳动清晰而急促,离贞全然无法想象,如此剧烈的心跳居然来自那位镇静孤冷、瑟如秋风的师尊。   “……师尊?”   “贞儿……”萧念小心又克制地拢着她的双肩,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又难以出口。   密宫之上,棕瞳的男子立于水中,衣发随水流而徐徐飘摇,他垂望着结界内那对师徒的相拥之景,眼眸中似刮起了暴风雪。   他忽而凝眸,一缕红丝迅如闪电地穿过结界,没入了萧念背后那蛛网般的白丝结中。   萧念双瞳一缩,随即失去了意识。   感受到身前之人坠下,离贞一个心惊,忙唤着萧念,察觉他呼吸平稳并无大碍后,她稍松一口气,在萧念身旁一坐便是几日。   第五日,封焉终于又现身在密宫中。   萧念的伤已被阿金治疗痊愈,可或许是因那渗入体内的白丝的缘故,他再也没醒来。   封焉走到离贞身旁半丈之处时,离贞才恍如回神般,将目光从萧念移向封焉。   “师尊已然冷静,是否可以救治了?”离贞目光里没有半分温度,声音也凉如潭水。   “莫急。”封焉淡淡地挑起唇角,望向离贞的眼神平静而痴情。“山顶的桃花开了,阿贞,我们一同去赏花可好?”   离贞的眼底掠过一瞬的抵触,她打量着封焉,似在思考这魔头的脑中究竟装着些什么东西,他难道不知,自己那装作无事发生的的温和模样有多令人讨厌。   “先救我师尊,赏月赏花都随你。”   “人命随时可救,良辰却难得一遇。”封焉缓缓走上前去牵起离贞的手,离贞转而将手抽了回去缩到了袖中。   封焉只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沉默了片刻,并未再显出失落之色,他轻捻指腹,仿若在回想那一溜而走的细腻触感。   “萧念只要不离开密宫,便不会有事。”   他无视掉离贞眼中的冷漠,自顾自捋了捋她细密的发丝。   “阿贞,不想我反悔的话,至少,便不该惹我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0308:26:46~2021-07-0415:15:51期间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秋不见2瓶; 第42章 、桃林摧尽   离贞望着封焉那覆盖在迷雾之下的眼睛半晌,如云拢圆月般垂下了眸。   山顶的桃花开了。   封焉说的,是当年她低谷之时,二人同居的那座山。   山色百年未变,天苍地翠,瀑流淙淙。   木屋周围开遍了桃花,将这满目的苍翠染上一片温情柔意的粉白。   离贞望着天边雁鸟飞过,眼眶泛起难忍的酸涩。   景还是那般景,人亦是昔年人。   可是一切都变了。   她变得情僵如铁,心成死灰,看着那在树丛中折枝的少年模样的笑面人,她再没了当初的悸动,只有痛恨和苦涩。   她还要将这份苦涩藏在心里,无论如何都不让他看到自己双目泛红的模样。   “阿贞,喜欢吗,我特意种的。”封焉手拈桃枝,扬臂展示这开得灿烂茂盛的山间桃源。   “你种的,我都不喜欢。”离贞无神地望着前方,仿佛再美的景色都打动不了她的眼。   封焉没有回头望她,露出的侧脸精勾细琢,低垂的长睫下微光闪动,嘴角浅淡的笑意平添一分落寞。   “从前,你在山外见到一株桃树,它生得好看,细蕊方抽,过不久便能盛开满枝。”   “你将它带走,栽到了自己门前。”   “结果那桃树还未盛放,便枯萎了。”   封焉轻轻晃动着手中的桃枝,神绪悠远,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他忽而古怪地笑笑,“你有些难过,于是,便干脆将它斩断了。”   离贞沉默着,封焉所说的前世之事,她回想不起。她也不知他是在讲述他的回忆,还是凭空捏造意有所指。   “我便不知,你究竟喜不喜欢桃花。”   封焉轻而绵长地叹了声气。   “看来,是不喜欢了。”   他轻飘飘一挥手,满山桃花破碎,尽落如雪。   春意消磨,只余颓败。   离贞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动。   她有些错愕,转念一想,这却像极了封焉的做派,生杀一瞬间。   封焉丢下了光秃秃的桃枝,踩着零落的花瓣缓步走向离贞。   “阿贞想要什么,我再去给你准备便是。”封焉温柔地笑道。   离贞不冷不淡地看着他,轻启唇:“我想解除师尊的操魂术。”   封焉的笑渐渐敛去,眼底一阵阴风呼号。片刻后他一眨眼恢复平静,道:“这件事,我不是已经答应阿贞了么?”   离贞:“桃花已赏,桃林摧尽,该践行诺言了。”   “可我还不想,让他如此轻易解脱。”封焉似笑非笑,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念。“我说过,我讨厌瞎子,我巴不得他日夜苦痛,再被白茧痛快杀了。”   他抚上离贞的额发,若非知晓他的顽劣不堪,恐怕人人都会被那眼里的柔情蜜意所迷惑。   “阿贞,为了你对我能有哪怕一丝丝的甘愿,我都可以去救我厌恶之人,就算那人对阿贞亦有肖想。”   离贞拂开他的手,秀眉微蹙:“我听不懂你胡言乱语。”   封焉也不顾她反驳,眉目间染上一层朦胧。“只可惜,阿贞就连这一丝丝的甘愿,都不想分给我。”   离贞闭上眼睛,偏离身去平消心中的不畅快。   为救师尊,她可以与封焉虚与委蛇,但要她表露甘愿,她却半点都做不到。   封焉垂下眼睫,轻声数道:“阿贞若等得起,我自然也能等。”   离贞紧阖的双眼微微张开,眼皮之下泄出两抹冰凉的光。   他这是在威胁她。   “回去吧,今日还真是不尽兴呢。”   封焉慢悠悠说着,人已朝着远方那迷雾掩盖的红色屋檐走去。   离贞回到密宫,仍旧如前日那般坐在萧念身旁陷入沉寂。   她伸手覆上萧念的额头,以灵力探查其体内状况,他内息和灵力流动皆为平稳,可在体内蔓延的白色织网格外张扬,让她难以放下心来。   封焉并未留在密宫,离贞心知,他是在逼迫她面对萧念这副模样,好让她早日示弱祈求于他。   “师尊,原谅我还是无法迈过那道坎。”   剑身微微发亮,轻柔如烟的幽光缓缓聚集,现出一虚幻绝美的男子身形来。   “剑主。”他唤道。   “你怎么出来了。”离贞有气无力地说道,目光未从萧念身上移开。   “剑主心头难过,碎星应当陪着剑主。”   离贞侧首去看他,他莹白的长睫似屋檐落雪,淡漠的眸子里透着细碎的星光,如烟如雨似琉璃。   她轻轻点了点自己右侧的地面,碎星轻缓地坐了过去,双手安静地放在膝上。   “剑主不必担忧,父亲不会灭亡。”碎星说道。   离贞轻叹:“你为何能这般肯定。”   碎星摇了摇头:“碎星不知,但父亲不会灭亡。”   离贞淡淡地望着他宁静的侧脸,心中有些无奈。   碎星说这话,就与他认定萧念是他父亲一般,毫无道理却又谜一般固执。   他就像刚出世的孩童,不懂得许多道理与情感,处处懵懂。   “操魂术这种诡术,从前界内便传闻只有赤霄殿才能掌握。可白茧亦能使用,他与封焉之间必有关联。”   离贞眼神认真而凝重。   “西北魔域之主,忽然出现的魔尊……”   “难道白茧并非此界中人……?”   碎星僵僵地点了下脑袋:“嗯,一定不是。”   离贞略带讶然地打量起碎星。“碎星作何想?”   碎星呆滞地看着前方:“剑主的直觉,定有道理。”   “……”   离贞渐渐凝起了眉头。   “若白茧非此界中人,那封焉,也应如此。”   她顿了顿。“那我……”   离贞握紧了双手,衣摆被她捏得皱褶不堪。   静默片刻后,碎星蓦地说道:“剑主厌那赤魔头,碎星去将其斩杀。”   离贞从他的措辞中听出他说的是封焉,她道:“你又如何杀得了他。”   碎星冷冰冰道:“碎星能杀他一次,便能杀他第二次。”   离贞恍惚地张了张眼。“你说什么?”   碎星面无表情地看向离贞:“当年在海上,剑主便是用碎星,诛杀了他。”   离贞的眸子微不可见地一颤。没错,百年前她在赤霄殿所觉醒的记忆之中,便有那么一段。   她用万里碎星穿透了封焉的胸膛,所以封焉对碎星甚至比对她更防备。   血色画面之中,封焉那绝望与不甘的神情历历在目,想起来时竟让她心中锥痛。   为何?为何她对如今的封焉厌恶至深,却还会忍不住为那残缺记忆中被她斩杀的封焉而心痛?   “碎星,前世之事,你还知道些什么?”离贞有些激动地问道,这分裂的感觉令她很不好受,她迫切想要解开所有的谜。   碎星却摇了摇头,略带歉意道:“对不起剑主,碎星也只记得那一日之景而已。”   离贞微怔,片刻后失落地长叹一声。   “若剑主飞升,定然能找到记忆的线索。”碎星又莫名其妙冒出一句话。   离贞:“这又是你的直觉?”   碎星点头。   离贞沉思半晌。“这般荒废,总不是办法。”   “阿贞姐姐……”细弱的声音传来,离贞略微一愣,循声望去,只见小姑娘藏在柱子后,露出的一双眼睛浑如未曾打磨的黑玉。   “月地,云阶?”离贞唤道。   灰肤的少年也从柱子后露出身来,两人走向离贞,神情还有些低落。   “阿贞姐姐,都是我们不好,若我们未曾在冰城停留,他……他就不会发现阿贞姐姐。”月地垂着脑袋说道。   “傻姑娘,这怎能怪你们。”离贞站起身来,伸手揉了揉月地的头顶,她眸光黯淡一分,低声道:“要道歉的是我,若非受我牵连,你们也不会失去亲人,变成如今的模样。”   “过往已无法改变,我们只想有朝一日能报此深仇。”云阶说道,麻木的脸上浮现一丝恨意。   离贞看着他们二人的脸,心便止不住地酸涩。   她忽而想到一件事:“听说百年前封焉飞升失败,是怎么一回事?”   月地和云阶看了看对方,互相斟酌着言语。   云阶道:“我们只听赤霄殿之人透露过,他此生有一怨结,若无法解开,便不能突破最后关头飞升上界。”   月地小声道:“他的怨结便是对阿贞姐姐的仇恨,亲手杀害阿贞姐姐后,不到一年时间,他便迎来了大雷劫。”   “千年来仙道魔道均无人飞升,他身为仙道修为第一人,应当顺理成章渡劫成功才是。可八十一道天雷,他竟连十道都未扛过。”   离贞诧异:“这是为何?”   云阶道:“似乎……是因为生了新的怨结。”   几人沉默了半晌,离贞低低说道:“如此,我偏不让他如意。”   云阶和月地愣然看着离贞。   离贞有九分把握,封焉的怨结依旧是自己,否则他不会如此频繁纠缠于她。   只是封焉的目的究竟是再骗杀她一次,还是别的什么,那便不得而知了。   多个时辰过后,封焉回到了密宫。   碎星一声不吭地站在了离贞面前,挡住了封焉那凛风般的视线。   封焉停下步子,看着碎星的眼神锐利如刺,出言却带有几分玩味:“阿贞,你这做主人的,便放任剑灵伤人么?” 第43章 、去他鸟的喜欢   “碎星的意志便是我的意志。”离贞冷漠道。   封焉:“呵,阿贞还真是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离贞面不改色,低唤一声“碎星”,碎星回头看她一眼,不情不愿回到了剑中。   封焉走上前去,瞥了一眼她的手中剑,道:“想来阿贞总待在这密宫之中甚是苦闷,不如同我去操练一番?”   “师尊不好,我便守在他身边,哪儿也不去。”离贞面对着萧念,好似所有的意念都牵在他身上。   “阿贞心思都挂在旁人,这样如何是好。”   封焉冷淡地笑着,忽而地上的萧念身形一闪没了影子,离贞心惊地站起,只见萧念被那无形之力移到了墙内的密室之中,墙身轰轰轰关了三道门。   “你做什么?”离贞怒视着封焉。   封焉泰然自若:“只是让你师父安心歇息罢了。”   他的视线转向那两个僵硬无比的娃娃。   “你们,去照顾好萧念仙君。”   “是,封焉哥哥。”二人神情空洞地应道。   离贞看着他们走向墙角,口中发出不快的嗤声。   封焉向她伸出了手:“走吧阿贞。”   离贞低哼一声,不顾他的邀请,径自朝结界走了过去,又侧目冷淡地看向他。   封焉勾起唇角,仍是拉住她的手穿过了结界。   回到地面,离贞便抽回了手,行云流水地拔出万里碎星,盯着封焉道:“你说得不错,在水底,我可憋坏了。”   她毫不客气地朝封焉出剑,封焉咧唇而笑,跃至半空呼道:“倔强的阿贞,我最喜欢了!”   去他鸟的喜欢。   两人在赤霄殿上斗了七天七夜,所有的赤霄殿子弟都躲在暗处不敢出手。   封焉凑在离贞的面前,笑嘻嘻地说道:“阿贞可打得畅快了?要是不尽兴,咱们再打七天。”   这话在离贞听来简直是挑衅。   她一剑劈向近在咫尺的男子,封焉晃身一躲,低眸感受自己脸上被划开的那道两寸长的口子,伸出手指抹了把垂然欲滴的艳红的血。   “阿贞,我受伤了。”   “闭嘴。”离贞不耐道。   她但凡再强劲几分,便将他手脚砍下来,可化神境的她也只能与放水的封焉斗个平手而已。   天雷怎么不干脆将他的修为全劈散去,省得他在这挑衅碍眼。   “阿贞累了吧?都多日未曾合眼,该好好休息了。”封焉笑道。   “有你在,我便合眼不成。”离贞道。   “别这么说。”封焉轻眯着眼,透出若有若无的痴恋。“我为阿贞准备了舒适的屋子,阿贞定能睡个好觉。”   离贞:“我就算风餐露宿,也不消你操心。”   封焉默了一瞬:“那我便陪阿贞一块风餐露宿。”   离贞垂着眼不去理会,月光披洒在她身上,即便是深于夜色的墨衣也泛起一圈轻柔的光辉,封焉凝视着那比雪月更要冷寂清美的女子,忽而感受到一丝恐惧,似乎他无论如何去挽留她的心,到头来都只能是一场虚妄。   他双瞳轻缩间便红了眼,心底一股反抗之意在叫嚣,他无法接受失去离贞的后果,哪怕只能留下她的身,哪怕她恨他永生,他也想将她囚在身侧。   这种疯狂的心思仅持续了半刻,离贞便嗅到他翻滚的气息透出异样,一双明澈的眼略带警惕地望了过来。   收到那眼神,封焉那偏执的心思又如被一潭冰水自上浇灌,硬生生压制了下去。   他很贪心,光留下她的躯壳,已经无法再满足他的贪欲。   他想要她的真心,那曾被他亲手摧灭的稀世珍品。   封焉自己都没料到,曾经为让离贞坠入绝望深渊而做的一切,最终都反噬了自身。   离贞双睫扇动,不知这怪物气息百般变化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我知道你的意图。”封焉蓦地说道。   “待我治好萧念,阿贞便能无所顾忌,全心寻找我的破绽,设法离开赤霄殿。”   他说得平淡,面色如无风之湖平静无波,目光之中透着丝难以察觉的颓靡。   离贞眼眸轻眯,心中悄然做好他忽然发疯再战一场的准备。   封焉垂下眼睫:“我若想强留阿贞,阿贞绝无可能逃脱。可我不想那般做。”   离贞淡漠地勾了勾唇角:“莫非你领悟到何为怜悯之心了不成。”   “是什么,我已分不清了。”封焉小心翼翼地触碰离贞的手,低垂的双眼失落迷离。   “明日我便救你师父,安静陪我一晚可好?”   离贞悄无声息地收回手,坐到草地上两手抚着剑。   封焉坐到她身旁,看她闭目了半晌也不出声,若非她握着剑的手指还在微微挪动,看上去就像入定了一般。   “阿贞怎么不说话?”封焉轻声问道。   离贞不答不动。   封焉微蹙起眉头,怨道:“你不像个修道者,倒像个僧人。”   离贞凝了凝眉:“安静便安静,你怎么这般聒噪。”   “噢,原来阿贞是听了我的话。”封焉竟然笑了出来,仿佛有多开心似的。   有病,离贞心道。   封焉淡淡地注视着离贞手中比平日的耀眼多了几分内敛的白剑,道:“阿贞别握着剑了,握我的手好不好。”   离贞:“剑修的手本就该用来握剑。”   封焉:“那也不必连休息时都不松开。”   离贞缓缓张开了眸,侧首望向封焉,微笑道:“我不松开,是为了防你呀。”   封焉的眼眶稍微张大了些许。   离贞以为他又要被她激怒,恶狠狠地来控诉她,可封焉却在愣了片刻后说道:“阿贞方才的笑真好看,我还想再多看一会儿。”   离贞的眼角毫无预兆地抖了一抖,糟糕,这魔头厚脸皮的功力竟又长进了。   封焉细细观察着离贞神情的每一丝变动,他忽而笑了两声,道:“阿贞,当年我把你救回这山中时,你也是这般与我斗嘴的。”   离贞的脸色沉了一分,心底有些不适。   封焉撑着脑袋浅笑着看了离贞半晌,直到他自己僵直的笑冒出一丝涩意,他才低柔地开口问道:“阿贞……你要如何才能接受我?”   离贞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当即掐灭他的愿想,她沉默地看着远处夜幕之中朦胧的山峦,半晌后低声道:“将葛镇三百余人命,还给月地云阶。”   封焉有些错愕地抬高了眼睫,月光照得他浅棕的眸子里透出恍惚和茫然。   “如此,便好吗?”   离贞抚剑的动作顿住,这回轮到她愕然看向封焉。   “你能做到?”   封焉忽一眨眼,眸中的恍惚之色已不复存在。   “做不到。”   离贞冷哼,既然做不到,他还何必反问。她说那话,本就是一句不可能实现的幻想,可她竟当真被封焉那句反问而勾起了一丝期望。   在她意识之中,封焉当真有着超乎常人的能力,一切匪夷所思之事,从他口中说出,他便当真能办到。   这种信任,并非什么好事。   离贞沉默之时,封焉亦沉默着看着自己虚握的手,眼中暗光涌动,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许久过后,他出声打破寂静:“阿贞只想着那两个孩子的愿,你自己呢?”   “我自己……”离贞面无表情地望着远方。“对你已没了任何念想。”   封焉早就料到,离贞会说出这种话来。可当她不紧不慢地将那绝望轻飘飘说出口,他仍忍不住心底锥刺般的痛。   “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求得你的原谅么?”   离贞笑道:“连半句道歉都未曾出口,还谈什么原谅与否。”   封焉欲言又止,两拳渐渐握紧,双眸犀利,却半晌都吐不出一字。   “你不必勉强。”离贞徐徐说道。   她看向封焉,眼中的笑意薄凉无温,还带着一丝未予掩饰的讥讽。“我很清楚,你心底从不认为自己有错,就连装都装不出半分歉意来。”   封焉似被说中了一般,握紧的手略微颤抖,圆睁的眼一片错愕呆滞。   久远的记忆毫无防备地抛入脑海——   梳着马尾的俊俏少年在白玉砌成的宫门前跪了十日,才终于等到那高高在上的墨衣女子自门前经过。   “师尊,阿焉究竟犯了什么错,你为何不肯见我!”少年一身狼狈,高抬的脸上写满质问,狼眼一般锋利的眸子里透着凄切和激动。   墨衣女子矜持地侧过身来,垂望向他的双眼静默无波。   “你错便错在,从不知自己犯了何错,更不认为自己有错。”   ——那双神祇般眼中的冰凉的光,与现在面前这双眼里的如出一辙。   离贞看到身边的男子竟有些哽咽,她心觉诧异。如此一位冷酷无情的魔头,被她戳到痛处,不恼羞成怒,居然像要哭了似的。   自此之后,封焉没有再说话,安静得出奇。   -   水下密室之中,昏迷多日的男子忽而睁开了眼睛。   他直起身来,感受自己被困在狭小一隅,屋内还坐着两个睡着的人。   这股独特的气息,是被困赤霄殿的那两个孩子。   萧念刚走到密室门口,那两个沉睡的孩子便敏锐地醒了过来。   “萧前辈,你怎么样?”云阶见到萧念醒来第一句话,便是关心他的身体。   萧念回身,毫无光彩的眼望着两人懵懂的脸。“多谢关心,我无碍。”   月地乖巧地说道:“萧前辈有何所需?我二人会尽力照顾前辈。”   萧念沉默了一瞬。   “我要离开。” 第44章 、残次品   乌云遮了半片月亮,山间的夜色愈发沉暗起来。   坐在草地上的两人各怀心思,周围安静的只有风吹虫鸣。   失落不语的封焉抱着双膝窝了小半夜,忽然眸光一闪,猛地站起身来。   离贞察觉身后之人气息骤然锋利,她下意识握紧了剑,起身跃离了一丈。   封焉双眉紧蹙,敌意却并非冲着她来。他好似发现了什么异常。   “水下有变。”他道。   离贞心头一震,唯恐是萧念出了什么岔子,她紧跟封焉回到密宫中,室内只剩下月地和云阶,萧念已没了身影。   那两人下意识颤了颤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拳头紧握。   封焉一瞬间怒火盈胸,眼神似乎要将两人烧成灰烬。   “萧念人呢?”他压抑着语气中的怒意,可怖程度却丝毫不减。   云阶强顶着他的威压,道:“萧前辈要挟我们,我们只好打开了结界。”   封焉蓦地掠至他身前,一把掐住他的脖颈,阴沉斥道:“别以为本尊不知你们的心思!”   “封焉!”离贞目眦欲裂,剑刃瞬间架在了他的肩颈。   封焉双眸轻眯,松开了云阶,月地立刻去扶住云阶的身子,看他难受地咳嗽一阵心疼。   离贞心中慌乱无比,师尊离开了结界,便是将自己暴露在了白茧魔尊的探知网之下,就算他有“四方定”神技,那副虚弱之躯,也决计无法逃脱白茧的捕捉。   她当即便提剑冲出了密宫。   “阿贞!”   封焉忙唤道,他回头向那对少男少女留下一个警告的眼神,便迅速跟了上去。   -   萧念瞬息之间便飞了极远。   连续使用“四方定”让他的灵力消耗了大半,但远离了赤霄殿和华真宗,他便无所顾忌。   就在不久之前,他从密室中醒来,告诉那两个孩子,他要离开。   小姑娘很是担忧:“可萧前辈只有留在此处,才能解开操魂术。”   萧念心意已决:“若承封焉之情,贞儿便更无法逃脱那魔头的掌控。我不会为一己之私,而让贞儿承受苦难。”   “可若……萧前辈遭遇不测……”   他轻描淡写地牵起了唇角。“心无所挂,贞儿会变得更强。”   两个孩子的内心,除了对彼此挂念不忘,剩下的便全装着离贞。   他们应他所愿,将他放离了结界。   黑暗的压迫感袭来,萧念停下了行动,浑身紧绷地迎接那破夜而来的威压。   不愧是睥睨修真界的力量,如此之快便寻上门来。   白茧魔尊立于凛风,冷漠地垂眸望着那白衣仙君。   “吾专程从华真赶来,居然只见着你一人。”   萧念压低了双眉。他昏迷多日,华真宗与魔族便战了这许多日。只是,他已无暇再问那方战况如何。   昏暗的月光下,白茧定眸注视着萧念,仿佛能将他每一缕发丝都看得清清楚楚。   “无垠子,你守护的那名手持万里碎星的女子,究竟是谁?”   萧念的脸上露出错愕与茫然。他凝眉正色:“你说什么?”   萧念的反应倒令白茧疑惑了一瞬。“看来,你并不知晓自己的来历。”   萧念心下一震,不由得握紧了手中剑。“你究竟是何人,知道些什么?”   “多说无用。”白茧沉缓地说道,在察觉萧念并不合他的猜想后,他便失去了那仅有的兴趣。   白茧杀意骤浓,萧念当即跃起,持剑朝他攻了过去。   “不自量力。”白茧冷笑着,略显枯槁的右手随意一划,便牵动了萧念体内的万千白丝。   萧念的剑离他仅剩了不到半尺,却再近不得。他如同被无数锁链缠绕一般挣扎不得,被狠狠砸到了地下。   “无趣,实在无趣。”   白茧的喉中阴沉地念叨着,他悬于萧念上方,低眸冷漠地看着那仍在极力反抗的剑修,道:“未能继承无垠子的剑意,终究只是一具残次品。”   萧念已五感模糊,仅能隐约听见白茧的话,但那话音过了两耳,仿若未至大脑一般,其中种种难解之意他都思考无能。   瞬间,他的意识便被那张扬的白网覆盖。   白茧玩味地挑起嘴角,沉寂严肃的脸上终于透出一抹兴奋。   “若寂宵子死在你的手中,无垠子定会疯魔!”   萧念从地面站起身来,面目无神,仿若失魂。   他好似成了具失格的人偶,在白茧狂妄的笑声中踏上了来时的路。   -   离贞飞散在八方的神识之中,有一缕瞧见了那于黑夜中径自游走的白衣剑君。   神识归体,离贞双眸一震,一言不发便朝着那方向飞去。   封焉紧随其侧,纠结而复杂的脸色之上,透着离贞无暇顾及的焦忧。   “你现在去找他,便是去送死!”他狠厉地说道。   离贞自然知晓萧念独自离开结界意味着什么,可她不会听从封焉的劝告。   萧念离开是为了保全她身,她又如何愿意让师尊为她去只身涉险?!   “大义当前,死又何惧。”离贞双目灼灼,手中的万里碎星熠熠生辉。   她说出的这话让封焉呆愣而气结,他甚至想以百般强硬的手段,将她绑回赤霄殿。‘   他从来不懂什么大义,从来不懂她孤注一掷的善心!   仿佛看穿了封焉心中所想,离贞冷冰冰地对他说道:“你休想阻拦,除非我现在便成了一具尸体。”   封焉双瞳紧缩,牙根咬得切然。   许久过后,那抹白色的身影现于黑暗,淡去的乌云显露出冷月之全貌,那抹白影在月光之下愈发清晰。   “师尊!”离贞呼唤道。   封焉眼角忽颤,心底莫名升起不祥之感。   “阿贞,别过去!”他几乎撕破了嗓子喊道。   离贞已来不及去应付封焉的话,而萧念的剑已如流星般掠至了她的跟前。   她双眸圆睁,警惕骤升,凭着那抹对危险的嗅觉迅速闪开了身子。   “嘶——”即便如此,她的左肩还是被刺了一剑,一瞬间血液蔓延,火辣辣的疼。   “师尊,你怎么……”话刚出声,离贞便愣在了原地。   她看到萧念浑身呆滞,气息微薄,僵如人偶,灰败的双眸染上了浑浊的白,额上至两鬓白丝缠绕,如筋脉一般紧贴在他的肌肤之上。   师尊被-操魂术控制,已然失去了神识。   离贞忽然喉头一哽,酸涩之意爬满了眼眶。   她握紧了万里碎星,两手不住地颤抖。   “嘁……”封焉低啐一声,压下心中那翻滚的不甘和恨意,右手成爪,欲操控他先前注入萧念体内的那缕红丝。   还未运功,肃杀之意骤然袭来,他心下一惊,悄然收住了动作。   白茧立于树干之上,轻垂的双目如有饱经世事的老者的沧桑,他淡漠地看着前处各执一方的三人,嘴角勾起一丝兴味的笑。   “时间正好,吾可尽兴观之。”   离贞双目泛红,愤然望向白茧,强压胸中近乎崩溃的滔天怒意,道:“杀魔王的是我,与旁人无关。放了我师尊,我同你一战!”   “师尊?”白茧玩味地低笑了一声,“你如今是这般唤他的么。”   离贞凝紧了眉头,微眯而颤抖的眼中显出一分狐疑。   白茧敛了笑容,又恢复那副严肃而无聊的模样。“不论真相如何,将你们都杀了,便没什么所谓了。”   白茧话音一落,萧念便蓦地动身,再度攻向离贞。   “师尊,你醒醒!”离贞一边招架躲闪,一边极力呼喊着,她万不能接受萧念成为他人傀儡,就算只有微不可见的一丝渺茫希望,她也不愿去向萧念挥剑。   萧念似乎已消耗了大半灵力,离贞勉强才能在他手上支撑数招,一念之错,便被萧念的剑气震得五脏六腑都在乱撞。   “不尽全力,如何能抵抗得了你的‘师尊’?”白茧漫不经心地说着话,一声声挑动着离贞濒临溃散的坚心。   离贞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在萧念之上,白茧如何挑衅,她也未去应对半句。   白茧盯着那在困境之中固执坚持的女子,不屑地嗤了一声。   “嗯?”白茧眯起了双眸。   场中竟没了第四人的影子。   那名与离贞一同前来的男子,不知何时便淡出了他的意识,他竟毫无所觉。   如此人物,必不简单。   忽然白茧瞳孔骤缩,蓦地抽身飞离树干,顷刻间他所待之地崩塌陷落,林地四分五裂。   未能得手,封焉不快地啧了一声,转头谨慎地望向那悬于风中的白发男子。   白茧空洞的双眸略微睁大了一分。   “竟敢挑战本尊,你倒有些胆量。”   “只可惜……吾从不是惜才之人。”   话毕,白茧便掠至封焉身旁,右手成爪朝他的胸口掏去。   封焉一瞬间没了影子,白茧抓了个空,回头却见封焉已在数丈之外,依旧谨慎而镇静地盯着他,既不强攻也不退避。   “你也会《大荒剑诀》。”白茧的眼神逐渐锋利。“寂宵子的传人,倒是不少。”   初时的满不在乎此刻均化作了杀意,白茧周身魔气暴涨,无数丝线如箭般冲向封焉。   另一方,离贞已伤痕遍体,执着的双眼红得可怕。   “师尊,醒醒。”她已然嘶哑的声音仍在倔强地唤着萧念。   “剑主,莫再硬撑,你撑不住的!”碎星虚幻的影子出现在离贞身侧,在此危急时刻,他的声音总算不再呆滞木讷。   离贞咬紧了牙关,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如同老朽了一般僵痛。   如木偶一般与她交战许久的萧念,步伐终于显现一分失稳。   “贞、贞儿……”   萧念的喉中艰涩地发出声音,像是冲破了山牢海狱。   离贞的双眼蓦地亮起:“师尊!”   师尊并未被完全吞噬!   萧念握剑的手臂在剧烈颤抖,他强压着体内叫嚣的杀意,费尽了力气想要丢下手中剑,反抗之艰难,令他清冷俊美的脸上布满了狰狞。 第45章 、恻隐之心   “贞儿,杀了我……”萧念艰难又决绝地吐出话语。   离贞心头一滞,哽咽地嘶喊道:“不!”   萧念沉重地呼吸着,他看着离贞那张斑驳的脸,揪心疼痛。   他将目光移向碎星:“碎星……杀了我!”   碎星浑身一顿,面色呆滞地望着萧念,星辰般虚幻的双眼颤抖不止。   “快……我压不住了……!”萧念急躁地催促道。   碎星双眉凝气,手中蓦地出现一柄万里碎星的剑影。   他抬剑指向萧念,身后的女子却厉喝道:“碎星!住手!”   碎星立刻回身,离贞眼中的凶狠让他忽然恐惧,一时茫然无措。   他夹在二人之间,二人不容抗拒的指令交替充斥在耳旁,他两手颤抖,脑中混乱不堪,一颗琉璃般纯粹之心几乎要裂开。   “父亲,剑主,碎星不知该如何……”   碎星无助地看着离贞,未流半泪,离贞却恍惚感受到他心中泪泣成雨。   离贞再也忍不住,满盈的泪水辣得眼眶生疼。   “终究还是,天真了些。”白茧阴森的声音如恶鬼低语,猝不及防地在离贞耳畔响起。   冷厉的暗光闪过,万里碎星应声而断,碎星错愕地张大了眼,缥缈虚幻的身影在离贞眼前消逝成灰。   离贞顿时滞住了呼吸,双瞳惊恐地在泪水中颤抖,心如撕裂,耳旁再闻不得其他。   剑,断了。   被这罪恶的白茧魔尊斩断了。   白茧看着离贞呆滞而绝望的模样,愈发愉悦地嘲笑道:“剑心不坚,即便是斩尽万魔的万里碎星,也这般易碎呢。”   离贞目眦欲裂,回头间那憎恨的眼神已然疯狂。   白茧不悦那眼神,如被激怒一般瞬间敛了笑意,手中蕴起了杀招。   “休想杀她!”   一声暴喝自林间传来,转瞬之间白茧被数道赤红的锁链穿透身体死死定在地面。   白茧双目圆睁,愕然看着那自暗处踏着沉重的步子现出轮廓的男子,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少年模样的男子衣衫破裂,鲜血淋漓,一身缠绕的白丝颓靡凄美,手中一柄赤红长刀如血浇灌,锥心刺目。   他琥珀般的瞳孔此刻泛着冷厉的金光,透着远超于世的威严。   白茧瞪大了眼盯着封焉的模样,忽然毫无预兆地大笑了起来:“是你!原来是你!”   “隐藏那么久,你居然为了救这个女人而暴露自身!”   封焉压低了眉头,语气阴狠:“她是我的。”   白茧握住那贯穿身体的赤色锁链,笑意显露疯狂。“你的猎物,本尊可以还你。”   他扯着锁链艰难地站起,目光灼灼道:“不过,等你去往上元界后……”   话说到一半,白茧忽然又被一股重力击倒在地。   那墨衣女修竟扑在他身上,愤恨之意如浪涛翻涌,眼神历如怒兽。   感受到自己体内的力量正在不断抽走,白茧愕然地看着离贞头顶那细如米粒的紫色晶石,惊呼道:“这是……紫耀星!”   封焉见状,顿时震在原地:“紫耀星?!”   他惊诧无比,他自以为了解离贞的一切,却从来不知她何时得到了紫耀星!   白茧再没了那股闲散,他奋力想挣脱紫耀星的夺取,那墨衣女修却像是疯魔了一般将他紧紧钳制,他挣到何处,离贞便跟到何处,二人在半空中纠缠许久,直到白茧的力量削至离贞之下,他便干脆放弃了挣扎,痛快地冷笑道:   “今日收获颇丰,便送你些力量!”   离贞冰冷地看着他,好似已没了回应的意识。   白茧力量消逝,操魂术的效力亦弱了下去,萧念以剑撑身,感受着半空中交叠的那两股力量,心中焦急万分。   嘈杂声近,一道道人影簌簌划破黑夜,竟是华真宗的众人寻迹追了过来。   “那、那不是离贞吗?!”   华真宗的众人到来时,无不被那半空之中灵魔交叠的两人吸引了去。他们大吃一惊,离贞只身一人竟能与白茧魔尊抗衡,而他们在华真宗与魔族战斗了数日,都未曾伤得白茧分毫!   离贞爆发出的霸道气势,俨然非元婴期所能彰显,她乃是实实在在的化神境界,更匪夷所思的是,离贞的力量正在不断增强,而白茧魔尊的气息竟弱了下去!   那二人之间的气旋汹涌无比,仿佛一接近便会被吸入深渊万劫不复,众弟子警惕又战战兢兢地持兵防备,不敢妄动。   “萧念师弟,这是怎么一回事?那离贞头顶的又是何物?!”众峰主赶到萧念身旁,疑惑而迫切地问道。   萧念紧抿着唇,眉眼拢如山川,透着难以抹平的凝重。   他仅迟疑了一瞬,便启唇说道:“我也不知。”   紫耀星,他分明从来不识那散发紫光的细小灵宝,但见到那东西的一刻,他便莫名感到熟悉。   那是贞儿的秘密。   白日还意气风发威严四溢的白茧魔尊,此时力量溃散,枯槁不已。   “流星指!”   白茧脆弱之时,离贞以法术将他击得四分五裂,彻底毁灭。   离贞此刻出奇冷静。   这是她第二次动用紫耀星的力量,与初次不同,她与白茧对峙时意识清晰理智尚存,唯有无尽的愤怒烧在胸膛。   伤她尊师,断她爱剑,就算削其身碎其骨都不足平她心头之恨。   只是白茧死前那放纵而嚣张的表情和话语依旧在她脑中若隐若现,白茧其人神秘难解,这般死在她手上,反令她格外不安。   “离师妹竟战胜了那渡劫期魔头!”剑峰众人惊愕万分,转而又喜极而呼,斩杀了那魔头,便是给修真界免了不少灾难,实属功德一件!   只是他们尚未来得及去将离贞迎回,离贞便如同失了力一般重重坠到地上。   “贞儿!”萧念心惊,飞身而动。   一抹棕影却如破风般掠出,在萧念距离贞仅有咫尺之刻,蓦地将离贞捞入了怀中。   众人皆惊,那赤霄殿的魔头此前藏在暗处,他们竟未曾发现!   “魔头,你……!”萧念气极,可他灵力耗尽,身躯疲惫,根本敌不得浴血高亢的魔门首领。   “只有我能救她。”   封焉冰冷地瞥了萧念一眼,萧念顿时滞住身形。   封焉不再管他,不论华真宗的众人如何防备敌视,他都视若无睹,一声不吭地消失在了脚下的阵法之中。   回到赤霄殿内,封焉匆忙回房将离贞放到榻上,看她密汗满额、痛苦吭声,心中一阵揪痛。   离贞白皙如雪的皮肤上漫出或黑或紫的异色魔癍,一眼看去触目惊心。   离贞伤到这般地步,阿金和阿银再也待不住,强顶着对封焉的恐惧从洞仙壶中跳了出来,一口一个“阿贞”叫得撕心可怜。   它们趴在离贞身上施展功法,浅柔的圣光照亮了昏暗的卧房。   “这、这是什么怪物!比六角魔王的魔力恐怖千百倍!”阿银的力量方触到离贞吸入体内的魔气,便如同碰到什么超乎常理的可怕事物,被吓得浑身颤抖。   “上元界太初魔族之力,你们无能为力。”低沉又沙哑的声音蓦地响起。   阿金和阿银浑身一震,转过身子望着那面留血痕的男子。   “……上元界?”那是它们从未听说过的世界,但可想而知,它们的力量与那上元界的来者相隔天堑,对于那白茧魔尊的魔气,它们束手无策。   眼前的男子是阿贞最为厌恨之人,可事到如今它们别无选择,只能祈求这残忍乖张的魔头能伸出援手。   “你既然将阿贞带回来,你一定有办法救她!”阿金鼓足了气朝封焉喊道。   封焉压下了眼睫。   他沉默地注视着离贞,眼中暗光翻滚,喉头干涩难耐。   她正遭受着莫大的痛苦,脆弱、凄美、惹人怜惜,仿佛轻轻一捏便会碎。   若她一直脆弱下去,他便能轻易将她占有。但,她会愈发恨他厌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对他展露笑颜。   她应当高高在上,应当坚韧不屈,应当如冰似霜,应以傲然之姿睥睨天下。   可那样的她,他得不到。   “你们先退下。”封焉喑哑地说道。   阿金阿银焦急万分,却又不得不听从对方的话语,惴惴不安地钻回到洞仙壶中。   封焉将离贞狠狠映在眼中,半晌都不闪动丝毫。他抚上离贞的脸颊,掌心难得灼热,他摩挲着离贞紧锁的眉心,眸底火光涌动,痴恋而颓靡。   “阿贞,你好弱。”   “被我欺负便罢,怎么能让别人也欺负。”   “阿贞,我们打个赌可好,就赌我将你救醒后……你会如何待我。”   他垂下眼睫,气息顿时低落一分。   “我猜,你会毫不留情地将我中伤,毕竟……愈发强大的你,愈发难以掌控。”   “但,若你尚存一丝恻隐之心,正如我现在这样呢……”   封焉知晓,此时的离贞听不见他的话语,亦看不见他的脸。   他的唇蹭过她的脸和额角,一阵急促不稳的呼吸后,他强压下了心中的躁动。   他将掌心压在离贞的腹上,凝神注入力量。   混乱冲撞的太初魔力被一丝丝分离、转化,最终涤净罪恶,化作灵力一点一滴被灌至离贞的丹田。   整个过程持续了数日之久。   最终太初魔力消逝,离贞丹田之中灵气满盈,层层吸收吐纳,修为以匪夷所思的速度不断增长。   晨钟敲响,离贞睁开双眼,灵力荡遍山野,顿时天光乍破、云开雾散。   她恍惚地看着屋内陌生之景,呼吸之间大脑一阵空白。   她晋升了。   为何如此,她错愕迷茫,回想不起,只记得那夜她诛杀了白茧,却因魔气入体而痛苦晕厥。   身后的人静默地看着她转醒,却久久未发一言。   “阿贞……”封焉凑上了她的后背。   离贞顿时警铃大作,忽然抽身一掌击在了封焉胸口。 第46章 、封印情识   封焉未曾抵抗,被离贞击倒在墙。   他低哼一声,撑起身子挑起冷笑:“我猜得不错,阿贞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来伤我。”   “怎么又是你?”离贞警惕道,目光打量着男子。   “我救了阿贞,当然是我了。”封焉走到离贞面前,微微倾下身子,道:“我帮阿贞晋升了渡劫期,可否让阿贞原谅我几分?”   离贞后退半步,低垂的眼眸里划过一丝锐利,她的身子轻微颤抖着,仿佛心中有不少愤怒不甘。   “我就算与白茧同归于尽,也算我自己痛快一场,凭何又要为你所救。”   “你救我是为了杀我,助我晋升、引我取剑,是为了让我跌落云端、悔得彻底。这种事你做过一次,还想让我再领受第二次么?”   封焉怔在原地,连那分自嘲的冷笑都消失殆尽,他呆滞地盯着离贞,眼中划过痛意。   “阿贞,我向你表了真心无数,你却还是这般想我的么?”   离贞抬起嘴角,笑意冰冷。“你还想欺瞒于我?”   她说道。“百年前你飞升失败,乃是怨结解而又结。若非为了痛击于我,你何故这般虚情假意、纠缠不休?”   “你……!”封焉顿时怒火丛生,气息阴沉暴戾,险些未能压住暴涨的情绪。   “你便一分一毫,都不肯信我?”   离贞直视他因愤怒痛苦而泛红的双眼,不紧不慢道:“即便相信,那又如何,我照样不会接受你所谓的‘爱’。”   话如审判之音,将封焉的心用锁链来回穿了个透彻。   封焉的满腹怒火,竟在离贞说出那话后,莫名熄灭了去。一时间空落、茫然,失神无助。   “多谢你的救治,告辞。”   离贞冰冷无情地道了声谢,迈过封焉的身前向外走去。   “阿贞。”封焉沉默了半晌,终于在离贞将离之时唤住了她。   “救你之前,我曾给自己打了个赌。”   离贞微微侧首望了他一眼。“我不关心。”   又一盆冰凉的水浇在封焉心里。   他颤动着双眸看着离贞离开,在原地呆立了几个时辰,直到他双目空洞,宛如抽离了灵魂。   漫无目的地走在山中,一抬头便到了那间藏匿往事的木屋。   屋外百里桃林仍是光秃一片,先前被摧落的花瓣早已碾作尘土。   风吹凛冽,孤鸟凄鸣。   红边黑袍的赤霄子弟渐渐聚了过来,却一个个半跪在十丈之外,谁都不敢靠近。   封焉仿若未看见他们似的,一人背身站在屋旁,目中空无一物,好似在看远处山景,又好似什么都没看。   一抹黑影蓦地从天而降,稳稳落在众子弟围出的空地上。   来人双眼纯黑,左脸覆着小半张面具,气息阴沉暴虐,如刚刚破出地狱的修罗。   “你来了。”封焉未曾回头,却轻易察觉了来人的气息,尽管他正失魂落魄。   来人正是数月前被离贞一剑诛灭的追烟。   “属下归迟。”追烟亦半跪下身子,恭敬朝封焉报告道。   封焉却依旧望着虚空,沉默没了后话。   追烟神色凝重地安静了半晌,似是经过了漫长的纠结,他终于开口道:“尊主,赤魔一族的存亡复兴都牵扯在您身上,那女人是我族之大敌,尊主切莫再意气用事。”   “你认为,我在意气用事?”封焉一抹利光瞥来,琥珀色的眼瞳中泛着鲜红之意。   追烟浑身一震,十指缩紧嵌进了地里,顶着那股压力说道:“灭族之仇,杀身之恨,魔族想要千刀万剐的女人,尊主您却……对她怀有痴缠之情,这难道不是意气用事么?!”   他恨得目眦欲裂、满脸通红,龇咧的牙齿恨不得将离贞撕碎啃噬,又在恨那失落无神的主上懦弱无为。   “才不过千年,曾经那些艰难苦恨,尊主都忘了么……”   封焉凝视着追烟与一众恭敬伏身的赤霄殿众,眼中的复杂如乌云翻滚、雷电交织。   许久过后,他眯起了双眼,眸中风雨消失,只余冷夜长寂。   “复兴赤魔一族,自当属第一大事,谁也不能再阻我回到上界。”   他缓步踏到场中,纯粹的威严令众魔臣服而兴奋。   “尔等都退下。”   “是!”   众魔立刻散去,唯剩封焉独立荒林之间,气息低沉孤冷。   他的面上浮现最后一丝软弱,而后便决绝如凛风。   “离贞,寂宵子……”   他一字字念着脑海中那人的名字,低眸盯着自己握爪成勾的右手半晌,忽然伸手扶额,将灵力灌入大脑,将那缕令他痛苦不堪的情识死死封印。   自此,他的软肋、他的恻隐之心,便化为乌有。   -   离贞离开赤霄殿后,一路上茫然失落,揪心而空洞。   她坐在山坡,手中握着断裂的万里碎星,内心如在滴血。   剑身没了光华,黯淡得令人怜惜,她呼唤着碎星,那美丽又虚幻的影子却再未出现。   “阿贞,你别难过咕……”   金银対蟾趴在离贞的身边,心疼地用前蹼扒着她的腿,不想见她如此伤心,却又不知如何安慰。   阿贞的剑,是阿贞最疼爱的物件,任何宝物都无法代替。   离贞抚着断剑,低声道:“万里碎星于我,早已不只是一柄剑。”   两只蟾蜍叹着气,心想着若是碎星剑灵从未出现,阿贞也不至于痛心至此。   白茧斩断的不止是剑,他还斩杀了一条命。   “我们定能找到补剑之法的呱!”阿银忽然抬高声音说道。   离贞顿时将剑柄握得极紧。   她定要修好万里碎星。   “贞儿……!”   一声熟悉的呼唤传来,只见白衣男子乘风而来,如驾云之鹤。   “师尊!”离贞望着那影子蓦地站起。   白影靠近时,离贞才发现那张清冷的脸此刻满是担忧和激动。   萧念一把将离贞拉入怀中,微微颤抖的双臂保留着最后一分矜持,他克制地拥抱着她,想将自己的挂念之情尽数灌注,又怕吓到了这位心尖上的小徒儿。   “你没事,为师便安心了。”萧念尽力恢复平静,可失稳的呼吸和心跳却与他的意念背道而驰。   听到萧念的声音,离贞再也忍不住盈出泪来,她带着一分哭腔,如同无助的孩子般说道:“师尊……碎星,它断了。”   平日里最坚韧要强的徒儿,面对最难的险境、最强的敌人都不肯示弱半分,此刻却露出如此柔弱的模样,萧念不由得更加心疼。他抚着她的后脑,只恨自己不能给予更多的安慰。   “贞儿不愿对任何人哭,但在为师面前,你可哭个痛快。”   话音刚落,离贞“哇”的一声泪如雨下,哭得表象全无。   阿金和阿银都看呆了眼,它们从来不知,离贞竟会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片刻过后,离贞收敛了哭势,胸中还难忍哽咽。   “师尊,我该怎么办?”她声音在哭过之后格外沙哑,听得人心痒。   萧念沉默少顷:“给为师看看。”   离贞愣了愣,将万里碎星交给了萧念。   萧念握着两截断剑,垂眸一动不动,如同静止了一般。   “师尊,你可看出些什么?”离贞忍不住出声问道。   萧念眨了眨眼,对离贞淡淡一笑:“贞儿莫急,再给为师些时间。”   “嗯。”离贞听话地一点头,坐在萧念面前静默地看着他。   萧念的一言一笑都格外令人安心,离贞虽不确定萧念当真能想出办法,但依旧愿意放下心来耐心等待他的回应。   萧念闭目握着剑凝神感悟,离贞便陪他看了数轮日月交替。   又一个日出东方、鸟林苏醒之时,萧念终于睁开了眼睛。   离贞凝视着他那双灰暗却平静如湖的眼,心底有些紧张。“重塑万里碎星,需得几样天材地宝。”萧念说道。   离贞双眸微亮,心气立刻提起了一分:“需要什么?”   萧念:“夜鸣晶、寒沙铁,还有……浮幽灵水。”   离贞眨了眨眼,忽而喜悦道:“寒沙铁,我有,我有!”   离贞从壶中摸出银黑色的铁锭来,其上细密如沙,如泛星河之光。   萧念讶然抬起了眉:“贞儿如何得来?”   “这……原本就存在徒儿的法器之中,是何来历,徒儿也不知。”   萧念面容恍惚了一瞬,他喃喃道:“修真界内,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离贞闻言愣住,她从上脑的喜悦中冷静下来,才体会到其中的怪异之处。   “界内无有,师尊又如何认识?还有……师尊为何只是握剑沉思,便能悟出这些补剑之材?”   离贞此话一问,竟让萧念沉默了许久。   “冥冥之中。”萧念叹道。   许多事情,萧念自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离贞亦是。   半晌过后,离贞幽幽冒出句话:“师尊,碎星认你为父,我如今有几分相信了。”   “……”   “师尊或许是剑灵转世也说不定。”   “……净在胡乱猜测。”萧念虽是反驳离贞的话,可他也找不出其真正缘由。   “不止那寒沙铁,浮幽灵水为何物,为师亦不知晓。”   “浮幽灵水,浮幽灵水……”离贞口中念叨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熟悉之感跃过脑海。“我应当曾见过的。”   萧念动了动眼睫,继续道:“还有一样夜鸣晶,乃是久远之物,如今修真界,仅有西北接壤魔域的某座城中尚存一粒。”   西北?   离贞来了斗志。“正好有熟人可见上一见。”   “为师定会陪贞儿寻得所有铸剑之材。”萧念承诺道。   离贞内心触动,感激地看向他。“师尊对徒儿真好。”   萧念垂下眼睫,手掌轻柔地抚向离贞的脸颊,笑意温柔缱绻。   默了一瞬后,他低声喃道:“为师对贞儿……” 第47章 、夜鸣晶   离贞睁满一双明亮的眼,等待半晌,都未等来萧念的后话   “师尊对徒儿……什么?”她难免去在意那说到一半的话语,若不说个清楚,她便觉别扭得很。   萧念的眼底闪动着某种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   “为师疼贞儿,自然要对贞儿不遗余力地好。”   话说出口时,还是经过几番酝酿,将一些不合礼数的措辞都摘了去。   离贞抿唇而笑,明澈的眼中波光颤动,如摇春水。“徒儿定然也会不遗余力地孝敬师尊。”   萧念微不可见地垂了垂首,未让离贞看见自己一闪而过的落寞。   -   去往西北之地时,离贞还颇有些怀念。   她在这地方孤单了百年,仅有两蟾为伴,每日看着白雪苍茫、山风凛冽,唯有诛魔修炼一事可为。后来结识莫逍遥,她单调无聊的生活才稍微添了几分人情味。   离贞行走在冰城中时,还有不少居民将她认了出来。   “快看,离仙长回来了!”   路人热情又尊敬地朝她招呼着。   “贞儿在外地,也如此受人欢迎。”萧念微笑着说道,不由得为离贞感到欣慰。   “徒儿曾在此做客卿时,也造福过一方百姓。”离贞亦浅笑道。   据莫逍遥所说,她所提供的红萤石,可供冰城所有居民二十年无忧,还有结余卖给了蓝城的平凡百姓,蓝城不少人都对冰城好感倍增。   萧念噙着笑意温柔似水,离贞看着他的模样,不由得去想象若他生得一双好眼,那柔情的目光该有多动人。   离贞悄然叹了口气,却被萧念听去。“贞儿为何叹气?”   离贞道:“想起一个漫长的梦来,一时间感慨万千。”   在那个梦里,师尊行走千万里路,只因一双盲眼,便遭了无数人的侧目和拒绝。   师尊能修成如今境界,便再也不惧他人眼光了。   萧念默然沉思着,不知不觉便跟着离贞来到了城主府。   城主府的护卫见到离贞,当即便高兴起来,一脸雀跃地去通报城主,另一名护卫则将离贞师徒引了进去,片刻后,莫逍遥一袭蓝衣快步走了过来,那激动的目光像是要将离贞托起来似的。   “莫城主,别来无恙。”离贞矜持地问好道。   莫逍遥难掩笑意,双眸熠熠生辉,他走到离贞面前,道:“离姑娘,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离贞微抬唇角:“那日遇敌,形势紧迫,离开冰城却未能知会莫城主,我便想有朝一日回到此地,再正式与你道别。”   听到此话,莫逍遥的笑容顿时僵了一僵,他问道:“离姑娘还是要走么?”   那声音中的失落太过明显,萧念微微动了动眉,唇角不动声色地落了下去。   离贞却神色如常:“我已寻回了大半记忆,诸事未解,恕不能留了。”   莫逍遥愣然喃道:“噢……离姑娘能想起过往,那确是件好事,恭喜离姑娘了。”   他失落之中,这才冷静下来注意到离贞身侧那俊美无双的白衣男子。他只稍稍打量,便认出了萧念的身份。   “想必这位就是离姑娘的尊师……萧念仙君了?”   萧念略一点头,平静道:“昔年爱徒承蒙城主关照,萧某在此多谢了。”   莫逍遥哪里受得起,他忙回道:“仙君言重了,应当是莫某谢离姑娘才是。”   他心中紧张,却不由得感叹白衣仙君那耀目的风华,不愧是界内顶尖的人物,样貌气息都远非常人能及,就连直视都像是亵渎了似的。   “二位长途跋涉,在下理应好好招待一番,不知二位可否稍作停留?”莫逍遥道。   离贞淡笑道:“叨扰莫城主了。”   莫逍遥备了厚宴款待二人,其间问起离贞这段时日的境况来,离贞也只寥寥数语带过,不愿多说这短短数月间的风云变幻。   “莫城主,今日我重游西北雪域,乃是为了寻一样东西,不知莫城主可有耳闻。”寒暄过后,离贞便开口讲述了此行目的。   莫逍遥恨不得自己能帮衬离贞诸事,离贞话头一开,他便十分自然地接话道:“离姑娘要寻何物?只要莫某能做到的,必尽力援助。”   离贞:“我要找的夜鸣晶,听说如今修真界内仅有西北之地尚有留存,莫城主可知晓它在何处?”   莫逍遥稍稍一愣,反问道:“离姑娘为何要找那夜鸣晶?”   离贞低垂着眸,摘下了腰间白如沙雪的精美剑鞘。   “这是……神剑万里碎星?”莫逍遥犹记得第一次见到它时,美剑配美人,何其耀眼夺目惹人惊叹。   如今神剑被包裹在剑鞘之中,不知为何,气息收敛如同死物一般。   离贞伸手握住碎星剑鞘,看到那本来完美无瑕的剑身在抽出一半后显现断口,莫逍遥的神绪蓦地一震,好似看到这世上最为高尚之物被摧灭毁坏,即便那物不属于自己,也会不由自主地揪心疼痛。   “神剑……怎么会?!”莫逍遥惊道。   “万里碎星断于魔族之手,若要修复,夜鸣晶是必需之材。”离贞原以为自己经历那场任性的大哭之后,应当完全冷静,但一说起碎星剑断之事,她的声音还是忍不住轻微颤抖。   在莫逍遥的脑海中,离贞总是清绝冷静,一言一行都超凡脱俗,可离贞的声音这一颤,就好似将她拉回了凡尘似的,他顿时心疼不已,想要尽自己一切的好去助她抚平烦忧。   “夜鸣晶的确还留存于世,不过……却是归蓝城城主杨天阙所有。”莫逍遥略带一分凝重道。   离贞对那人有些印象,肆意招揽修士、垄断红萤石的便是他,后来冰城红萤石充裕,杨城主甚至还来找过莫城主麻烦。   莫逍遥又道:“那杨天阙颇重利益,怕是不会轻易将夜鸣晶让出,不过离姑娘放心,当年离姑娘护佑冰城而未索要报仇,如今到了莫某报答离姑娘的时候了。”   离贞闻言轻笑道:“能寻到补剑之材的消息我便心满意足了,多谢城主美意,冰城百姓安居尚需财力,城主无需为我破费。”   莫逍遥犹疑道:“可那夜鸣晶价格定然高昂,若是离姑娘无力取得……”   “莫城主。”沉默许久的萧念蓦然出声,打断了莫逍遥那无意透出的焦急。“贞儿欲成之事便不会失败,其中困难几何,贞儿自有判断。”   莫逍遥愣了愣:“仙君说得是,莫某不该轻看了离姑娘。”   他焦急心切,竟忘了离姑娘是何等精明强干之人,何况她的师父都这般信任于她,他说到底不过是个外人,如何比得上尊师一言。   只是,离贞有所需求,他却不能出力,心中难免失落。   他默然拈杯抿了口酒,恍惚地望着对侧那两位神仙般的人物,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好一对惹人艳羡的师徒。   萧念说完那句话后,便再度陷入寂静之中,好似他向来这般沉默寡言,鲜与外人语。   宴席过后,离贞和萧念便离开冰城前往了蓝城。   一路上萧念都未曾说话,只顾缓步前行,就像是无人陪伴独自漫游一般。   离贞察觉他有些出神,便出声问道:“师尊在想什么?”   萧念不动声色地收回了飞散的思绪,道:“为师在想,为何贞儿如此招人喜欢。”   离贞证了证,讶异于这种话竟从她师尊口中说了出来。她笑道:“师尊怎么打趣起徒儿来了。诛魔除恶护卫四方,便得他人尊崇敬仰,师尊名声远播,自比徒儿更受人爱戴。”   “这……却非全然相同的。”萧念轻声道,感受到离贞有些许疑惑,他轻缓揉了揉她的头顶,嘴角溢出清雅至极的浅笑。   “师尊说话,可越来越令人琢磨了。”离贞低声揶揄道。   萧念只笑道:“不琢磨也无妨。”   离贞心中嘀咕着,很快便将这事抛到脑后。   蓝城不愧是西北第一大城,城中空气一样冰冷,街道却比冰城繁华许多,高楼气派,屋舍精密严实,行人往来不断,不时便能看到外地往来的商队在城中客栈歇脚。   即便是与修真界散修往来颇多的蓝城人,见到离贞和萧念这等气势非凡的人物,也不由得停留注目。   离贞向路人询问了城主府的方向,很快便寻到了目的地。   莫逍遥的府邸已足够精致庄严,但跟这蓝城城主府比起来还是相形见绌。   府中护卫一通报,很快二人便被迎了进去。   虽说离贞曾为冰城客卿,但杨天阙见到二人时,面色却和气喜庆,开口便客套道:“二位大能远到蓝城,稀客稀客!”   紧接着便吩咐下人备茶。   离贞探查到这杨天阙乃是元婴修士,他身旁坐着两人,亦是元婴期,想来是他的客卿。   “早便听闻萧念仙君威名,没想到今日竟能一见,实乃杨某荣幸。”杨天阙对萧念说道,语气难掩兴奋。   离贞心道,师尊之盛名,连这杨城主都由衷崇拜,这可不就昭示着师尊也招人喜欢么!   杨天阙抒发一阵敬仰之意后,又对离贞问道:“离仙君是冰城客卿,今日怎有空来我蓝城拜访?”   离贞道:“我已向莫城主辞去冰城客卿之职……”   话刚说到一半,杨天阙便双眼一亮,蓦地激动道:“那离仙君可愿受蓝城招揽?”   离贞淡定道:“不,我已回归宗门,不会留在西北。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   “阁下但说无妨。”杨天阙爽快道。   离贞:“听闻杨城主手中有夜鸣晶一粒,我欲购之,不知可否出让。”   闻言,杨天阙那兴奋热情的脸色顿时凉了下来,甚至毫不遮掩地显示出失落和无趣。   离贞抽了抽眉头,心道怎会有人变脸如此之快,一提到夜鸣晶,甚至连客套都不愿了。   杨天阙讪讪然笑了笑,道:“虽说蓝城重商,不过阁下说的这东西,杨某不卖。” 第48章 、自上元界   杨天阙会摆出那副脸色,离贞便知晓他会拒绝。   她维持着镇定和礼敬,道:“为何不愿卖出,可否告知缘由?”   杨天阙暗示般地眯了眯眼,低声道:“若是在下有两枚夜鸣晶,卖给阁下一枚又何妨?只不过……夜鸣晶早已灭绝,在下府中所存的这枚已是界内独一,又是祖上历代相传,那便无法将其看做一件商品买卖了。”   离贞沉吟片刻,道:“那,城主认为,多少钱才才能换得这夜鸣晶呢?”   “这时间独一之物,当称无价。”杨天阙摆出一副可惜的表情,劝说道:“这无价之宝,即便是界内有名的富商,都不见得能轻易摘下。在下虽对二位万分钦佩,但恐怕二位……难以负担。”   “噢,杨城主这是嫌我清贫呢。”离贞直言道。   杨天阙摆了摆手,呼道:“在下怎敢嫌二位大能?实在是将心比心,替二位不值呢。”   他又是一副笑意满满的模样,话说得好听,本质仍是在暗示离贞师徒并无那个财力。   离贞不以为然,既然杨天阙是极为重利之人,甚至待自己的城民都那般严苛,又怎会放弃到手的好买卖。说到底,无非是怕夜鸣晶在她手上卖不出个好价钱,又怕惹怒于她让她使蛮力,这才又好声好气地给个台阶,以弥补自己方才泄露的无礼。   “既然是无价之宝,无法用金钱衡量,不知以物换物,杨城主可会考虑?”离贞冷静道。   杨天阙的眼底划过一丝精明:“哦,离仙君欲用什么宝贝交换?”   萧念也将脑袋微微侧向离贞,离贞要用何物交换,这却是未与他商量过的。   离贞道:“鲛珠二十粒,凤木汁一罐,金箔石五千斤,重华草百株,旋月螺百枚。”   萧念双眉缓抬,神情微妙。   杨天阙在听到鲛珠与凤木汁时便不由得心动,诧异于离贞一名剑修,居然藏有如此稀罕的宝物。他的夜鸣晶虽成了界内唯一,但无价更无市,穷其一生卖将不出也不奇怪,但鲛珠与凤木汁却不乏富裕之人收购,且价格奇高。   然而,离贞不仅说出了那两种高价的材料,还又说出些他听都听不明白的物事来。   “离仙君,你那鲛珠和凤木汁我倒还听说过,可那金箔石……还有什么重华草、旋月螺,在下闻所未闻啊。”   离贞微不可见地顿了顿,斟酌半刻后道:“不错,那些宝物,踏遍修真界也无法找到。”   杨天阙惊道:“既然如此,阁下又如何得来?该不是故意捏造,来诓在下的吧!”   “那些东西的确存在,非修真界之物罢了。”萧念冷不丁插话道。   离贞略带讶异地看了萧念一眼,萧念所说与她所想相同,原本她在说出那些物事的名目时,还不觉有什么奇怪,经杨天阙那么一点,她才恍惚悟到这么个道理。   “杨城主一看便知。”   离贞说着,将她承诺的物事都从洞仙壶中掏了出来。   室内顿时灵气四溢,满目闪耀,不只是杨天阙,他身旁的客卿们亦目瞪口呆,连声惊叹。   “这……这……”杨天阙绕着那些天材地宝一步一停走了好几圈,眼里映照的光几乎要迸了出来。   杨天阙久久都不回神,离贞便出声提醒道:“杨城主,你看如何?”   “宝贝,都是宝贝啊!”杨天阙叹道,那许多东西尽管他闻所未闻,但光从其中透出的灵力,他便能分晓那是极佳的物材。   界内无有的材宝,定能吸引世家眼球!   杨天阙瞪大了眼看向离贞:“阁下当真要用这些东西,换一枚夜鸣晶?”   离贞轻勾唇角:“怎么,杨城主觉得不够?”   她说这话时刻意带了些威胁之意,杨天阙顿时浑身一震,刚升起的一丝贪婪之心便被她吓退了去,他忙道:“够,够,二位仙君稍等,在下这便去将夜鸣晶取来。”杨天阙立刻动身亲自去取物,生怕晚了一分,离贞便反悔了。   离贞心落定,不由自主地看向萧念,萧念低眸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过后,杨天阙持一碗大的深蓝色石块走了过来,恭敬道:“夜鸣晶已取来,离仙君请收好。”   仔细一看,才发现那石头并非深蓝,而是墨色之中杂着许多蓝点,恰如夜空星河。   离贞接过晶石,道:“多谢城主,告辞。”   杨天阙立马招呼送客,离贞紧握着夜鸣晶,神情郑重,好似握着它,便握住了碎星的命一般。   远离蓝城后,萧念方道:“贞儿拿出的那些东西,价值远超夜鸣晶数倍。”   “我知道。”离贞凝起了眉头,“不仅如此,我在拿到这夜鸣晶时,便感觉这东西虽然少见,但并不至于灭绝。在我前世曾待过的某个地方,应当仍有矿材。”   “但为了修好万里碎星,花费再多都值得。”   离贞忽然意识到什么,对萧念道:“师尊知晓那些东西不属于修真界,那可知它们应当生于何处?”   萧念摇了摇头。   离贞轻叹,这恐怕又是师尊“冥冥之中”的感应吧。   “师尊,请随我来。”   离贞寻到一处隐蔽之地,握住了萧念的手腕。   萧念疑惑地侧了侧首:“贞儿想做什么?”   “请师尊入洞仙壶一观,说不定能悟到些什么。”   离贞带着萧念进入了洞仙壶中。   “这便是徒儿法器的全貌,徒儿自储魂晶中返生后,秘境的守护兽将此壶交还给了徒儿。”   萧念的神识探过壶内方圆五里,清美的脸上浮现些许讶异。   壶中山水灵脉俱全,矿藏成山,奇花异草遍布,更有数不尽的灵宝。   “洞天福地,宝材无数,难怪贞儿出手那般阔绰。”   离贞叹道:“只可惜,那浮幽灵水不在其中。”   萧念缓缓行走在崖上,感受着洞内缤纷气息,道:“浮幽灵水,与这壶中的多数物材一样,应当属于上界。”   离贞顿了顿:“上界?”   萧念拢起了眉头,道:“便是那天穹之上,修士渡劫飞升而至的上元界。”   听到“上元界”三字,阿金和阿银便激动起来。   “封大魔头救阿贞时说过,阿贞吸入的魔气乃是上元界太初魔族之力,那白茧魔尊是上元界的家伙呱!”   萧念凝重道:“那白茧魔尊,似乎认得你我。只是那夜我神志不清,后来他说了些什么话,我都未曾听见。”   离贞顿时想起,封焉在藏剑秘境时,也曾无意透露过万里碎星乃上界之物。   “莫非我与师尊……还有那家伙,原本便生活在上元界?”   “大概,这便是唯一的可能。”萧念声音低了下去。   阿金阿银面面相觑,听得满脑子混乱。   阿银:“若大家都是上元界的人物,怎会落到修真界呢呱?”   阿金挠挠头:“说不定是阿贞和萧仙君,还有封大魔头,三人相约下界过家家呢咕。”   离贞、萧念:“……”   静默片刻后,离贞真切地望着萧念,道:“待我们去往上元界,一切定会水落石出。”   萧念感受到离贞专注的目光,不由得在脑海里勾勒起面前女子的轮廓来。   “只可惜这天道规则,让我师徒二人无法同时飞升上界了。”他叹道。   离贞道:“师尊先去上界,徒儿再等一千年无妨。只要……别让封焉那魔头抢先了为好。”   萧念轻轻勾起唇角:“贞儿怎知不是自己先回上界呢。”   离贞眨眨眼:“师父比徒弟早得道,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嘛。”   “为师宁愿你先行得道。”萧念兀地说道,“免得那魔头对贞儿纠缠不休。”   离贞面露赧然:“师尊说的什么话。”   提起封焉,萧念的心情便沉如阴雨。他甩开烦闷的思绪,道:“贞儿,你且将寒沙铁取来。”“好。”   离贞去库中翻出两坨冰凉的铁块来。   “将夜鸣晶和万里碎星也交给为师。”   离贞将物件都给了他,询问道:“师尊要做什么?”   萧念:“领悟补剑之法。”   离贞诧异道:“不是还差了一味浮幽灵水?”   萧念:“浮幽灵水尚无踪迹可寻,为师想先尝试,仅凭这两样材料能否使碎星恢复些许。”   离贞点了点头,在一旁安静地看萧念观察那些材料。   师尊与她一般,若是碰上一些物件,便能领悟一些埋在记忆之中的消息。只是师尊要想起某件事,似乎比她还要困难得多。   萧念沉浸于回想之中,离贞便于灵脉之上运气修行。   壶中不分日夜,也不知过了多久,坐如一尊雕塑般的萧念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离贞歇息之时,才发现萧念醒了来,只是他面容之上挂着凝重,像是陷入了困境之中。   “师尊,还是无法修补么?”离贞平静地走到他的面前。   “仅靠寒沙铁和夜鸣晶,至少应当能够修复万里碎星的剑身。”萧念说着,眼睫歉疚地垂了下去。   “抱歉贞儿,为师并未能悟到补剑之法。”   离贞心中失落,望着断剑消沉了许久。   “师尊不必对徒儿抱歉。”她长长呼吸一口气,将断剑抱到了怀里。   “若修真界内已无方法让碎星复原,我便冲到上元界,定要找到补剑之法。”   离开洞仙壶时,洞外仿佛已过了数日,分明是天朗气清的季节,空中却乌云滚滚阴气沉沉,像极了魔族入侵的时候。   “天象有异,难道又出了大事……”   离贞诧异道,忽听一声闷吭,身边的白衣仙君猛地伏倒在地。   “师尊?!”   离贞惊呼一声,忙去搀扶萧念,却见他背后白丝弥漫,如同蛛网缠绕。 第49章 、混战   这是那白茧魔尊的操魂术引!   离贞顿时心中大骇,白茧魔尊分明已诛灭,萧念体内的白丝应当失效才是,为何忽然又发作起来?!   “师尊,你怎么样?”离贞满脸焦急,一时间慌乱无措。   萧念半伏在地不停喘气,额上沁下了豆大的汗,半晌过后他渐渐恢复平静,背后突显的白丝也平消下去。   “白茧……白茧没死。”萧念像是耗了极大的力气,声音染上疲惫的沙哑。   “怎么会,我分明亲手将他……”   离贞脑中灵光一闪,她顿时呆在原地,有什么记忆恰被触发,蹦了出来。   “化身。”萧念口中吐出二字。   化身之法,上元界的法术。   一道天门将修真界与上元界相隔开来,上元界中人力量过于强大,受天道规则束缚,无法前往下界。但若使用化身之法,便可将符合修真界境界的化身送往下界。   离贞杀的,是白茧魔尊的化身。   难怪白茧死前,对她说出那般轻巧之语。   离贞:“操魂术引忽然发作,难道是……”   萧念:“白茧第二个化身已现身修真界。”   离贞如遭重击,白茧势必冲着她师徒二人而来,他再度出现,可师尊术引未解,便无法脱离白茧的掌控,仍会成为泯灭神志的傀儡。   “师尊请先回洞仙壶中,师尊之前未发作,或许便是因为洞仙壶阻隔了白茧,现在白茧有所察觉,定会立刻找上门来伤害师尊。”   萧念自不放心离贞一人行走,奈何自身已成了白茧的标靶,留在离贞身边,只会令形势变得更糟。   “回华真去。”   他再次进入洞仙壶,离贞立刻朝中原的方向飞掠而去。   愈往修真界中心,天空阴气更重,回到修真门派聚集之地,离贞却见到眼前硝烟不断,人魔交叠而战,场面混乱不堪。   白茧这次出现,带来了更大的麻烦——他带领无数上元界魔族化身下界,挑起了修真界的人魔大战。   华真那方,魔障更是深重。   这场战争或许因她而起,离贞一咬牙投身战场,手握旧剑连斩数魔。   众峰主见离贞回归,讶异于她境界竟又上一层,同时也因渡劫期战力的加入而信心倍增。   “离贞,萧念人在何方?”未见萧念一同归来,掌门问喊道。   “已然走散,不知师尊在何处。”离贞应付道,附近魔族耳目众多,她自不会暴露萧念所在。   战况激烈,魔族数量不减反增,那些西北魔域的修真界魔族亦被召唤而来,天地间血气魔气杂糅,浑浊一片。   “愈来愈有意思了。”低沉的声音在离贞身后响起。   离贞顿时汗毛直立,飞快撤离原地,回身便见白茧长身直立,凛然肃穆的眉眼之间,透着些许兴味和戏谑。   “白茧,你有仇怨寻我一人便是,身为上界魔尊,却挑起下界征战,你意欲何为?”离贞目光凛冽,纵无神剑在手,依旧气势不减。   白茧满不在意地冷笑道:“小姑娘可别高看自己,吾此行此举,不过是因吾沉寂太久,欲寻一乐罢了。”   离贞的双眼睁大一分,好个魔头,以他人苦痛为乐,毫不留情地挑起战争,自己却悠然自得。   “魔族……便是可恶!”离贞啐道。   “不过……”白茧将双手负于身后,好整以暇地看着那满目憎恶的墨衣女子。“你若将紫耀星交予本尊,本尊可即刻收兵。”   “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离贞斥道,动用如此阵仗,只是为了逼她交出紫耀星。   “紫耀星落到你这魔头手中,才是更大的灾难!”   白茧微微敛下眼睫,冰冷地俯视着离贞,如同在看一件死物。   “看来,还需吾亲自动手。”   白茧抬起的右臂之上卷起白丝万千。“吾不会在同一件事情栽倒第二次。”   说罢,那白丝便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朝离贞冲来,离贞纵身躲闪,那些白丝便如同有灵识一般循迹而上,难缠至极。   “两重月。”   离贞瞒过白茧的双眼跃至他身后。   “一线天!   剑气挥出,白茧居然比她的剑气更快,化作幻影掠至她身前。   莫大的威压令离贞血液凝滞,一瞬的禁锢之中,白茧的手竟穿过了她的胸口。   离贞怒目圆睁,一口血喀了出来。   好强。   初入渡劫期的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白茧的丝线渗入离贞体内。   “找到了。”白茧愉悦地咧开唇角,笑染癫狂。   暗光如影,白茧的手臂与缠绕离贞的万千白丝竟被同时斩断,白茧刚刚接触到紫耀星所在,一瞬间却被割断了连接。   白茧癫狂的脸上顿时显露讶然。   “我不是说过,不许杀她吗!”   空中一声冰冷暴喝,如沉郁许久的天空忽然劈下一道空雷。   离贞心头一震,还未回神便被转移了地点,抬头只见封焉的背影凌厉飒然,气息暴虐阴沉。   在她的身侧,立着一位浑身肃杀之气的高大男子,离贞看到他的那一眼便浑身冰凉。   是曾被她一击诛杀的追烟。   他也是上元界魔族化身!   白茧转过身来,断开的手臂仍汩汩流着血,在那乌云倾轧之处,少年模样的棕瞳男子踏云而立,面色凛如碎冰,身侧赤霄殿众拥护,背后万千魔族涌如黑潮。   众修士见到赤霄殿与东南魔族齐齐出现,顿时惊慌大呼。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管他多少敌人,仙道何惧?!”   白茧心觉棘手,低嗤一声,对封焉道:“吾并非要杀她,只是要取紫耀星罢了。”   “她是我的,她的东西便无让他人夺走之理。”封焉语气僵冷,丝毫不给他人周旋余地。   离贞眉头轻蹙,觑着封焉的背影,总觉他似乎变了些什么。   白茧拢起眉头,面色渐渐变得阴沉。   “看来你,也想得到紫耀星。”   封焉的手中现出赤红长刀,眸中幽光闪烁,似与雷电共鸣。“白老,等回到上元界,晚辈再与你叙旧。”   他蓦地绽开一个残酷而兴奋的笑。“多谢你专程送来修为。”   下一刻,封焉已持刀掠至白茧身前。   “呵,还是这般狂妄。”白茧冷笑一声,立刻与封焉缠斗在一起。   赤霄殿与东南魔族倾巢而动,却非与修真界众修士为敌,而是与白茧的手下斗得激烈。   离贞观察片刻,便明白了封焉方才的话。   白茧带来的人性魔族皆是化身,即便杀死也不会令本体消亡,但这般不遗余力的肆意战斗,可令人迅速积攒修为、更快触碰到飞升门槛。   封焉现下的修为本就在她之上,若她落后下去,便要让他抢先一步了。   阿金治好了离贞胸口的伤,离贞不敢多歇,立刻又投入战场之中。   大战持续了数月,原本清静和谐的修真界被外来的魔族搅得天翻地覆。   白茧与封焉二人从中原战到边陲无人之地,都未能分出胜负。   最终赤红撕碎了惨白,白茧的血液浇灌了封焉之骨,一身皮囊瞬间颓败而枯老。   白茧被封焉穿破了胸膛,低着头如同易折的朽木。   “到此为止了。”封焉冷漠地说道。   白茧却低声笑了起来,于腐朽之中显露张扬和兴奋。   “到底还是年轻人,与那小姑娘一般天真。”   封焉眼中顿时掠过狐疑。   “你以为,吾不会想到你要来阻止吾取得紫耀星么。”   封焉瞳孔骤缩,挥刀将面前的化身粉碎,迅速催动传送阵撤离原地。   -   离贞愈战愈烈,几乎杀红了眼。   白茧的队伍在两重势力的夹击下已被消灭了大半,眼看着便要抗争胜利,白茧却又凭空出现,猝不及防地放出白丝将沉溺于战场的离贞束缚,一瞬间将她从战场抽离,拉入无人之地。   离贞愕然看着面前完好无损宛如新出的白茧,一时大脑空白。   数日前她亲眼看着白茧与封焉斗得连绵不休两败俱伤,甚至打出了主战场,久久都不见归来。   如今白茧现身,封焉却未见踪影,难不成他已经……   离贞顿时心梗,脱口问道:“封焉呢?”   白茧冷漠如霜地看着面前被丝线缠绕的女子,道:“你莫不是在关心他。”   离贞恍惚一瞬,声音低而恨:“他怎能死在别人手上……”   白茧蓦地发笑,戏谑道:“你二人还真是一般性子。”   “谁和他……!”离贞暴喝,双拳青筋显露,却如何都挣不开那丝线的束缚。   “他即便想死,吾都还不愿他死。”白茧淡然说道。   离贞双睫微颤,莫名安静了一瞬   她竟在庆幸。   白茧眯起了眼:“不过,你的紫耀星,便留不住了。”   离贞心下一沉,这方圆数里仅余她和白茧两人,她若逃脱不开,紫耀星便只能落入他的手中。   不可令这魔头得逞!   离贞怒目圆睁,燃烧剩余的力量要挣断那坚韧的白色丝网,白茧的威压骤然显现,迅速出击欲再度探进离贞的身体。   离贞咬紧了牙关,眼下唯一的办法,便是在他触到紫耀星之前,再度夺取他的力量。   即便事后她仍会被那力量反噬,她也顾不许多。   正当她发力之时,一抹白影蓦地出现,挡在了她与白茧之间。   离贞惊慌地张大眼睛,心头被重重一击。   萧念竟从洞仙壶中闯了出来,长剑刺入了侵略而来的白茧的身体。   而萧念的胸口,亦被白茧一爪洞穿,五指染血,刺目至极。   “师尊!!”离贞不可抑制地嘶喊出声。   白茧仅怔愣一瞬,便压下眉头森然笑道:“原来你在。”   萧念满身负累,看上去痛苦至极,气息却如刀锋一般锐利无比。   “不许你……伤害贞儿!” 第50章 、掠夺   白茧放声大笑。   “你以为你能护得了她?”   他猛地将手臂掏回,萧念身体立即坠落,血将白衣染得斑驳不堪。   “师尊!”离贞发疯一般地挣着身体,皮肉都被那紧密的白丝割裂。   “净是些碍事之人。”白茧甩了甩手,目光阴冷地盯着那狂乱的女子。   “现在无人救得了你。”   话音刚落,白茧蓦地缩了缩双眸,警惕地后跳大步,躲开了扎入地面的赤红锁链。   “你……怎会寻到此地?!”白茧怒瞪那突然出现的冷冽男子,满脸不可置信。   “我倒未曾想到,你竟能同时凝结两具渡劫境化身。”   封焉带着凛风踏步而来,身上血气未褪,如刚从炼狱破出的修罗。   “你会种操魂术引,我便不会么?”   白茧愕然看向地上的萧念,他的体内有另外的引子?   一柄赤红小匕从封焉手中飞出,瞬间割断了束缚离贞的白线。   一赤一白的两人立刻又斗得不可开交。   离贞猛地向前一扑,扶起萧念的身子,泪水在眼眶打转。   “阿金,快!”   萧念却忽然抓住了离贞你的手腕,痛苦地发出声音:“别救我。”   那声音中的凄切和恳求,让离贞一下子呆滞住。   “我……我会想办法解开操魂术,师尊你不要……”   萧念紧蹙的眉眼微微舒展一份,好似在温柔地看着离贞。   “贞儿,别为了我去求任何人。”   离贞顿时哽咽,泪水啪嗒落在萧念虚弱的脸上。   萧念吃力地伸手,抚上离贞狼狈的脸。   “莫哭,贞儿,我都想起来了……”   离贞颤声道:“……什么?”   萧念:“万里碎星……的锻造之法。”   他另一手轻抬指尖,断剑和两件补剑之材都从洞仙壶中飞了出来。   离贞呆愣地看着那些物事,只觉柔光铺满了双眼,低头一看,竟是萧念的身体在缓缓消逝。   “师尊……你做什么?快停下!”离贞忽而惶恐,师尊正在消耗他的生命,以身补剑!   萧念于脆弱之中扬起一抹仿佛溺爱的浅笑。   “别难过,贞儿。”   他不舍地抚着她的脸,那双晦暗无光的眼中,竟倒映出了离贞的影子。   “我们终会再见……”   萧念说完这句话,身体彻底化作光粒,尽数没入了断剑之中。   断剑与材料在光粒中融合,裂缝拼合消失,万里碎星顿时重绽光华,甚至比曾经愈发耀目,凌厉的气息四溢,尽显威严。   华美的剑落至离贞双膝之上,离贞静默地望着地面,泪如雨下。   “剑主。”   一声久违的呼唤将失神的离贞顿时拉回现实。   “碎星……”   离贞的目光凝在剑身之上,她握住剑柄,双眼忽而凌厉而坚定。   她立刻飞身而起,朝着那正与封焉焦灼而战的白发魔族释放出全部力量。   “三星镇!”   剑光如牢,白茧诧异地转身,愕然看到那本该虚弱崩溃的女子手持亮剑宛如杀神。   “居然……!”   “六合灭!”   离贞丝毫不给白茧反应的机会,杀招一出天崩地裂,封焉抽身而走,冷漠地看着白茧在飞沙之中四分五裂,化为齑粉。   离贞落到地面,以剑撑身喘着粗气。   她冷峻抬眸,直冽冽望向那悬于半空的持刀男子。   男子亦直白地望着她,面色波澜不惊。   他移至她身前,拇指毫无怜惜地划过她的脸颊和眼角,道:“哭成这个样子,真是难看。”   离贞拂开他毛躁的手,声音还带着丝哽咽:“何时轮到你来评论。”   封焉凝紧了眉头,眼中显露一丝不耐。“不过死了具化身,有什么好难过的。”   离贞蓦地愣住,将封焉的话在双耳与大脑之间来回穿了几遍。“你说什么?”   封焉:“你哭得真难看。”   “……”离贞顿时直起身子,眼中透出一丝若隐若现的期冀。“师尊是何人化身?”   封焉冷漠道:“我凭何告诉你。”   离贞眼神恍惚了一阵,她凝视着封焉的脸,想要将那副冰冷皮囊下的内心看个清楚。   她之前的直觉并未出错,封焉果然变了些什么。   没了对她的痴缠和柔情,冰冷的好似一块铁。   “你做了什么?”她敏锐地问道。   “我会做什么?”封焉反问道,那眼神好似在说离贞胡思乱想。   离贞眯了眯眸,他做了什么事,自己都不记得了。   “为何要救我?”   若封焉当真不再似曾经那般偏执地痴恋于她,他便没有救她的理由。   “自然是不能让你死在别人手上。”封焉道。   离贞双眉微蹙:“那,你想杀我么。”   封焉沉默着,眸子如冰泉一般平静冷冽。   “你何时变得这般聒噪了。”   离贞微怔,心道自己对他哪来这么多话可讲。   她心中仍在失落,却因封焉的话而开阔了几分。   她将剑收回剑鞘,冷静道:“你不愿告诉我也无妨,待我飞升上界,自会找寻师尊。”   “不好。”封焉抓住了离贞的手腕,将她的目光转向自己。“我救了你,你就该想我念我,不许记挂别人。”   离贞神情微变,狐疑地看着封焉的眼睛。   他的眼睛明澈见底,透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离贞顿时明白了些许。   封焉抛去了所有的情意和软弱,却没能抛下对她的贪欲。   将她据为己有,不再出于他的爱恋和诉求,而成了他的执念。   所以他才说不出自己对她是否存有杀意,也不会容忍她被旁人所杀。   放弃自己柔弱面的封焉,比那死缠烂打求她回心转意的封焉,更难应付。   离贞抽回了自己的手,冷哼一声道:“看来我们注定要做敌人。”   “注定要做敌人。”封焉重复着她的话,眼中幽光闪动,仿佛在回想久远之事。   “我不信。”   他眸中的光蓦然冰冷,天际一阵刚雷响过,映得那双眼如黑夜中诡异的灵火。   那一声雷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大变幻,离贞浑身一颤,不自觉望向上空。   封焉仰头望天,目光灼灼。   “天门将启。”   离贞双瞳一紧,封焉所说的乃是破界之天门。   封焉咧开唇角,疏狂自傲地跃身而起,垂首对离贞说道:“我不会失败两次,此次飞升之名,非我莫属!”   离贞睁大了双眼,胸中顿时酝酿起钢铁烈火般不屈之意。   她必须去往上界,她的记忆、她的师尊、她的剑,无不需要她跃过那道门。   她等不得一千年!   离贞当即纵身而上,紧追着封焉的身影来到阴沉灰暗的云端之上。   烟云聚集之处,一扇山峦般庞大的门渐渐显出轮廓,双门紧闭,门框四周乌云滚如浪涛,分明为死物,但在那扇门的遮掩之下,离贞竟感到莫大的威压罩在身上,如临神祇!   天地之间纷繁之气接连涌来,一丝一缕围绕在离贞和封焉身上。   离贞诧异地看着周身萦绕的灵气,那些灵气异常纯粹,却又磅礴无比,仿佛包含山海万物。   封焉看到离贞的模样,有些错愕地抬起了眼睫。   “看来,你必要与我一争了。”   离贞目光凛冽,眼中唯有坚定二字。   此乃万象灵气,当修仙者步入渡劫之境、时机成熟之时,天地万物的灵气都会奔涌而来,助其对抗雷劫、跃过天门。   她与封焉二人皆萦万象灵气,便昭示着天道承认他二人为渡劫者。   然而,每一千年的万象灵气仅能支撑一名仙道之人渡劫,这难得的机会最终落入谁手,便看雷劫到来后的造化了。   “跃过天门的只能是我。”离贞气势冷峻,毫不示弱地盯着封焉。封焉忽而放声大笑:“那便试试!”   天雷如被召唤一般应声而下,毫不留情地劈到二人身上。   离贞痛得龇牙,浑身如焦似灼。   她以灵气护体,一面抵抗那灾难般的雷劫,一面还死死盯着封焉,毫不放过他的所为。   十道。   据说,百年前封焉渡劫,连十道天雷都未曾撑过。   现下天雷已逾十声,封焉仍旧气势满盈,泛红的双眼势要与天斗高下。   难道封焉舍弃的那些情感,足以令他解开怨结对抗天雷么!   离贞亦争红了眼,不落人下的信念愈发强烈。   修士渡劫,必引天地动荡。   修真界刚刚结束漫长的人魔混战,便看到天门显现、天雷滚滚之盛况。   “竟是离师妹在渡劫!”华真宗的弟子看到那天穹之下以身抗雷的人物,不禁又惊又急。   “该死,怎么又是赤霄殿那魔头!离师妹定不能输给他!”   地上如何纷乱吵闹,两耳只闻雷声的二人都无法听见。   封焉望着那身显疲惫却依旧目光锋利的女子,道:“你修为不足,即便撑过雷劫,所剩万象灵气也不足越界,若不想落个身死魂灭,便趁早退去!”   离贞于艰难的呼吸之中抽出一口气,朝他冷笑道:“不到最后,你怎知鹿死谁手。”   封焉低哼,眼中恨而不屑,那如刀子般冷锐的目光掠过短暂的复杂。   “我可给过你忠告。”   离贞的嘴角笑意不减,在混沌雷声中分外诡异。   八十道。   最后一道天雷带着催山倒海之势直劈而下,离贞忽而奔向封焉,一枚紫色星辰悬于眉心,张扬霸道。   紫耀星光芒大盛,封焉周身的万象灵气如被应召,忽而转变了走势奔向离贞。 第51章 、飞升   封焉愕然张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张狂妖异的美艳的脸。   “你居然……!”   四面八方的万象灵气瞬间被掠夺一空,离贞揪住封焉的衣领,扛住了最后一道天雷。   雷光淹没二人的轮廓,短暂的失明过后,只见离贞朱唇似血笑得邪肆,美目之中透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快意。   “封焉,这是我还你的。”   她一掌将封焉击落,天光骤明,天门大敞,纷繁的万象灵气包裹着离贞将她吸入那巨门之中。   “离贞……你不能……离贞!”   坠落的男子目眦欲裂,伸出手又朝天空冲去,愤怒、急躁和不安交织翻滚,他撕破了嗓,恨意席卷狂风,一遍遍呼喊着离贞的名字。   离贞扬着笑,在他的追逐之中没入门内,天门轰然关闭,即刻消失无影。   封焉呆滞原地,浑身颤抖,近乎抓狂。   在离贞消失之前,他看到她那双充满快意的眼里,露出了悲悯之色。   ……她竟在可怜他!   “离贞!!”   -   修真界与上元界之间,原来不止那一道门。   离贞不知在乱流中翻滚了多久,终于穿到了临界之处,被天门一骨碌吐了出去。   离贞爬起身来,扶住额头稳了稳神绪,脑中又不由自主的想到封焉那愤怒癫狂的脸,心情顿时畅快不已。   看在他救她几次的份上,她还存了丝善心,没趁机要了他的命。   若他能因此痛苦上一千年,她的怨恨想来也能消去不少。   离贞用法术褪去一身污浊,两只蟾蜍也跳了出来,张望着辽阔的四周。   “这就是上元界吗咕……怎么什么都没有!”   离贞恰落在海岸之上,双目可视之处并无人家,仅有天海无际。   “往陆上走,总能见着人烟。”离贞说道。这飞升后的场面,与她脑中所想也着实有些不同。   她看向两只小家伙,面上显露一丝狐疑,伸手将它们拎了起来。   “你们……当真是蟾蜍?”   阿银蹬着腿叉着腰说道:“你在说什么呢呱,我们当然是蟾蜍啊呱。”   说完它动了动自己的后背,却觉得古怪,它看向阿金,忽而瞪圆了眼珠子道:“阿金,你怎么长翅膀了呱!”   阿金也惊恐地瞪着它:“我还想说呢,你背上那是什么东西咕!”   两只蟾蜍的背上,竟都长出了一双短小的翅膀。   离贞松开了手,它们立刻求生般地扇动翅膀,在低空一摇一晃,看上去十分滑稽。   离贞抚着下巴思索片刻,转而将神识探入内府。   “初识境。”   “初识?没听过的境界,呱。”阿银说道。   离贞道:“上元界四大境界,初识、无我、诛神、永恒。”   阿金叹道:“阿贞果然来自上元界,不然怎么知道这些呢咕。”   离贞点点头,看着两个小家伙道:“想必是因为契主突破飞升,灵兽便也突破异化。”   阿金和阿银看着对方,沉思了半晌。   “可是这翅膀,有点难看。”   就像砂土地上突兀地戳出来两根枯枝似的。   离贞失笑,“咱们先去寻有人之处。”   蟾蜍们停到她的肩上,离贞背海而行,心中有些忐忑,亦有些新奇。   她将万里碎星拿到身前,呼唤碎星的名字。   “剑主,碎星在。”   碎星的声音不似以前那般呆滞僵硬,仿若有了一丝人情,语气轻缓,令人心安。   离贞舒了一口气,道:“你还是无法现身么?”   碎星道:“剑尚未完全修复,碎星也只是一缕灵识,无法显形。”   “看来要让你完全复原,那浮幽灵水必不可少。”离贞轻柔垂眸,怜爱地抚着剑身。“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嗯。”碎星半晌之后才低低应了一声,离贞竟从那声音之中体会到一丝羞涩和忍耐。   ……这剑灵怎么回事?   远处渐渐显现出城市轮廓来。   离贞也未行许久,便闻人声鼎沸,城市之内繁华热闹,各色店铺应接不暇,比她在下界见过的任何地方都要富裕。   两只蟾蜍看呆了眼,兴奋得像是久居家中又出行玩闹的孩童。   离贞亦认真体味着周遭之景,可惜的是,她对此地毫无印象。   她坐到一客栈之中,试探地从壶中摸出块玄晶,点了道清蒸王蟹。   她所悟不假,灵石在上元界已无多大作用,玄晶才是流通的钱财。   “店家,这里是什么地方?”离贞趁着等菜的时机问道。   掌柜的眼珠子打量着她。“客官是头回来?”   离贞点点头。   掌柜的“嘶”了一声,道:“此地是天市大陆。话说,今日有下界修仙之人飞升而来,难不成便是客官您?”   离贞略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的确是我,掌柜的也知有人飞升么?”   “嗐,哪次有人渡劫飞升,不会惊得全界皆知?但凡白夜颠倒、海水逆流之时,便是有下界之人穿来了!”   离贞讶然,她落地之后风平浪静,竟不知修士飞升也会引得上界气象异变。   那掌柜的忽然嘿嘿笑了起来:“千年一出的人物,我也终于见了一回。客官你或许不知,但凡从下界飞升之人,成长之速都远甚于界内那些世家子弟,不少有名头的人物都出身下界,因此啊,这穿界之人便是各派争抢的香饽饽,客官到时候擦亮了眼,前途无量啊。”   这老板倒是热心肠,与离贞说话时都句句透着高兴,离贞笑着道了声谢,用完了菜肴,临走时又想起了什么,想那老板问道:“掌柜的,我想向你打听个人,你可听说过‘萧念’么?”   “萧念……”掌柜的眯起眼睛想了片刻,道:“在下未曾听过。”   离贞垂了垂眸,又问道:“那你可知哪派主修剑术?”   掌柜:“看客官带着剑,想来是名剑修了。这上元界中有一门派名为剑骨山,乃是剑修聚集之地。不过那地方在太微大陆,以客官现在的境界想跨洋渡海,几乎无望。”   掌柜的转了转眼珠,又好心劝道:“客官,依我之见,你便暂且在这天市大陆住下,日后有了实力和靠山,再渡海不迟。听我说,这天市大陆第一大派乃是光耀宗,财力厚的很,大陆上随处可见他家产业,若能拜到那光耀宗去,便不愁资源与钱财了。”   他又将那光耀宗说得天花乱坠,离贞的脑中却只有他所提到的剑骨山。   剑骨山,剑骨山,何其熟悉的名字,单是琢磨这几个字,离贞便不由得感到心潮涌动,像是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她须得到那地方去。   “客官……客官?”见离贞发呆,掌柜的又叫了她几声。   离贞回过神来,应付地谢过便离开了客栈。   走在路上,离贞总觉有何人的神识正在窥探自己。   她行到人稀之处,回身小心地张望。   “不知是哪位前辈一路跟随,若有何事,不妨现身一说。”   话音刚落,转角处便走出个丰神俊朗的男子来,他外貌年轻,白衣之上勾嵌着不少金色饰物,却又未落俗气。他轻弯着一双桃花笑眼,说道:“姑娘倒是敏锐。”   离贞微微动眸打量着他:“阁下是……?”   男子一手绽开折扇,轻摇着走了过来。“我乃光耀宗乾恨多,自姑娘踏入这天市大陆起,我便在看着姑娘了。”   离贞的眉头略微抽动,刚听人说起光耀宗,这光耀宗的人便寻到了面前。“看我作甚?”   被人这般尾随窥探,离贞心觉不适,语气也硬了一分。   乾恨多道:“姑娘是千年一遇的飞升者,光耀宗欲邀姑娘入派,这上元界三大陆百来门派,当属我光耀宗待遇最为优厚。”   那掌柜的说的当真不错,顶着飞升者的身份,便不愁无门可入。离贞牵了牵嘴角:“多谢阁下好意,但我想去剑骨山。”   乾恨多摇头道:“太微大陆相隔海域万里,魔族妖兽百出,姑娘一位刚入上界的初识境修士,决渡不过。”   离贞:“若要渡海,需有何准备?”   见离贞不仅固执地拒绝了他,还反来问他要渡海之法,乾恨多心觉可笑,但为了让离贞断了这条心思,便还是回答道:   “上元界仅有三块大陆乃是人族领地,大陆之外海域无边,又有大小群岛万千,那些岛屿便是四大魔族据地,而在岛屿之外、海域之下,又有妖兽肆虐横行,修士飞无落脚、船易摧折,若想在大陆间穿行,少说也要达到无我境。”   离贞沉吟片刻,又道:“若我硬要渡呢?”   乾恨多眯了眯眼,开始怀疑起这名女子是否心智健全,怎如此一根筋。   “你刚入此界,怎么就对那剑骨山如此执着?”   离贞:“无甚么缘由,但非去不可。”   离贞目光坚定而明澈,分明没有冲动之色。乾恨多静默注视着她,思索片刻后,说道:“若姑娘非要立刻渡海,便只剩了一个法子。缔结一只水系灵兽,载你过海。”   “多谢,告辞。”离贞扭头便走。   乾恨多简直要被她这无礼的态度惹得生怒,他“啪”地一声合上折扇,唤道:“姑娘且慢。”   离贞回头:“前辈还有何指示?”   乾恨多弯起狡黠的笑意:“这天市大陆上的强力灵兽,都已被我光耀宗收入囊中。姑娘若盲目去寻,怕是许多年都难遇良兽。”   离贞蹙了蹙眉头,显出懊恼之色,乾恨多又悠然走上前来,道:“姑娘,我们不妨来打个赌,若你赢了,便可从光耀宗无主灵兽中挑走一只;若你输了,便拜入我派,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1323:11:34~2021-07-1421:03:01期间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16424091瓶; 第52章 、灵兽卵   离贞抬起眸看向乾恨多那狐狸一般充满算计和引诱的眼,问道:“赌什么?”   “光耀宗在此有一赌场,姑娘可随我观之。噢,还未问姑娘芳名呢。”乾恨多笑眯眯说道。   “离贞。”   离贞跟随乾恨多前去了闹市之中的赌场。   进入门中,便听得里边的人唤着“掌门好”。   她觑向乾恨多:“原来前辈星光耀宗掌门。”   乾恨多悠然自得地摇着扇,道:“若非如此,怎敢以宗门之资向离姑娘打赌。”   离贞看着他这副闲散的模样,心道她从未见过如此不正经的一派之掌,就连这门派也如此散漫,弟子不去修炼,却在照看这赌场。   乾恨多带着离贞去了赌场的地下,一个宽阔的演武场显现在眼前。   场中,有十来名弟子正在切磋斗武,见到乾恨多前来,便纷纷上来拜见。   “掌门,这位道友星……?”   乾恨多向他们介绍道:“这位便星近日从下界飞升来此的离贞姑娘。”   “噢!看来掌门星已将这位飞升者收入门中了?”弟子们好奇道。   乾恨多摇了摇头,戏谑道:“这位姑娘不愿入派,非要去那太微大陆拜入剑骨山,还想即刻渡海呢!”   弟子们闻言,顿时哄堂大笑。   “道友就星天真,还不知那海上凶险!”   “刚入初识境便想渡海,不得被妖兽吃了去!”   离贞听着他们嘲笑,有些不耐地拢了拢眉头。   “乾掌门,你还未说如何作赌呢。”她催促道。   乾恨多指了指那群弟子:“我这些门人修为皆在你之上,我只挑一名初识境弟子与你切磋,具本怎么个比法,可由姑娘决定。”   一名女弟子站了出来,道:“掌门,弟子可与这位姑娘比试一二。”   乾恨多点了点头,道:“此名弟子修为在初识境后期,亦星一位剑修,善于身法,迅捷如风。我将这些消息告诉你,你想如何比试?”   剑修见了剑修,极易被激起战意。   离贞抿了抿唇,看着那名女弟子道:“既然道友善于身法,我们便不比谁人战胜于谁,只比速度,谁先将对方击中,谁便胜了。”   女弟子闻言,略带诧异地扬了扬眉。“姑娘敢如此邀战,想必也星有过人功夫了!”   一旁的几名男弟子又笑道:“分明修为不如人家,还要拿人家的长处比试,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   乾恨多听到离贞的言语,心中讶异,却狐疑地眯了眯眼。分明输了便要被迫拜入他门下,这姑娘却还如此大胆,也不知星莽撞还星胸有成竹。   “试试便知。”离贞泰然自若。   两人站到了演武场中。   离贞抽出旧日凡品剑,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的女弟子。   女弟子说话时还显得有几分温柔,一握起剑,气势便凛冽了不少。   女弟子剑光袭来,离贞迅速闪开,发丝险被削去一缕。   果然极快。   离贞心底暗惊,又全神贯注地躲了她几个回合,并无反攻之意。   “师妹这般紧紧压制,飞升者怕星要输了。”观战的弟子们谈论道。   女弟子头几个回合也只星试探,而后双目一凛,离贞嗅到她气息变幻,心想她该施展绝招,便使出“四方定”绕到了对方身后。   “四方定”下,自身速度比光更甚,那女弟子身法再快,在此刻离贞的眼中,她也不过星在缓慢移动。   离贞的剑柄直直戳上了女弟子的后背。   女弟子顿时惊愕,自己招式刚发,面前便没了人影,还未反应过来,后背便已落入敌手。   众弟子诧异惊呼,乾恨多双眸顿时圆睁,那好整以暇的脸色瞬间敛了去。   “献丑了。”离贞说道。   女弟子回过神来,吃惊的眼里透出兴奋的星光。“你、你那使的星什么招?你果然厉害,比我快得多!”   乾恨多蓦地出声:“你修的莫非星《大荒剑诀》?”   离贞望向他:“正星。”   乾恨多蹙了蹙眉头,面露怪异:“《大荒剑诀》星寂宵剑尊所创,你初至上元,怎会使用?”   寂宵剑尊?离贞略微抬眉,原来师尊找寻多年的寂宵也星上元界中人,她既被称为剑尊,定星在上界也颇负盛名。   “寂宵前辈多年前曾下界传我师尊《大荒剑诀》,我有幸得此传承。”离贞说道。   乾恨多深深叹了口气,道:“难怪你那般执着于剑骨山,寂宵剑尊曾经便星剑骨山的掌门啊!”   离贞内心一顿,若非以往的迹象让她也知道了所谓冥冥之中,这般的巧事她便难以相信。   “为何星曾经?”   离贞一问,乾恨多便惋惜地喟叹道:“九百多年前,她便陨落了。因何陨落,无人知晓真相。”   离贞顿时觉得心中堵了一堵。师尊藏在心中憧憬追寻的前辈,竟然已经不在人世了。   “乾掌门可听说过‘萧念’此人么?”   乾恨多回了神,摇头道:“未听说过。”   离贞暗叹一声,收拾了情绪,面色恢复了淡然。“乾掌门,在下赢了赌约,该履行承诺了。”   乾恨多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了几分,转瞬又自若如常,摇扇笑道:“本人一言九鼎颇具诚信,自然不会食言。离姑娘请随我来。”   乾恨多带着离贞去往了光耀宗后山,光耀宗不愧星第一富豪大派,后山的灵兽之多,常人怕星一生都无法见到。   “这一片皆星无主的水系灵兽,离姑娘可前去物色。”乾恨多进入了一处水洞。   洞内生满了莹润的蓝绿色晶石,洞壁上的水流汇聚在脚下,形成一大片清澈的湖泊。一群幼兽窝在水中,汲取着洞内充盈的灵气,呼吸玩耍一片祥和。   离贞还星头一回见到这般景象,一时难以抉择。   “这洞中应当都星稀有灵兽,乾掌门当真舍得送给我?”离贞淡笑着看向他。   乾恨多此刻倒显得云淡风轻:“愿赌服输,再者,离姑娘身为飞升者,日后定有一番成就,乾某与姑娘交个朋友,长久而谈并不吃亏。”   “乾掌门大气。”离贞不由得夸赞道。   离贞走在水洞中,有些幼兽较为亲人,主动走过来蹭蹭她的衣角,有些便警惕得很,早早缩在暗处悄悄睁着双大眼观看。   湖泊的某个角落,还养育着几粒色彩不一的卵。   “那些星?”离贞望着那方问道。   乾恨多:“尚未孵化的兽卵,皆星从海域中捞出。”   “阿贞阿贞,选那粒黑色的。”阿金和阿银自洞仙壶中悄然向离贞传音。   离贞顿了步子,目光落在那粒黑色兽卵之上,传音道:“为何?”   阿金:“那东西定然星这洞中最强的家伙,咕。”   离贞略感讶异:“你们又不曾见过上界灵兽,如何能分辨得出?”   阿银颇有些骄纵的声音传来:“好歹咱也星生在水里的灵兽,感知准没错,阿贞信咱便星,呱。”   离贞腹诽,那两只蟾蜍都长出翅膀了,还能算星水生灵兽么?   思索片刻后,“便信你们一次。”   她指向那粒黑卵:“我选那件。”   乾恨多当即面露诧异:“兽卵孵化尚需时日,离姑娘既然迫切想去太微大陆,为何会做此选择?”   离贞微笑道:“我恰好只看中了那颗蛋,再等一段时日也无妨。”   乾恨多无奈地摆着头,那神情仿佛在说她星个怪异之人。   他前去取来了兽卵,离得近了,离贞才看到那墨色的外壳之上,竟映照着五彩斑斓的光,玄幻极了。   “这粒兽卵乃星从深海打捞而来,此前从未见过同类,也不知究竟星何兽后代。离姑娘将其带走,无论品质优劣,本门可概不退换。”乾恨多说道。   “那星自然。”   离贞将兽卵抱在怀中,与乾恨多又客套几句后,便离开了光耀宗。   找到歇脚之地后,离贞进入了洞仙壶中。   黑色兽卵约有双拳大小,比起阿金和阿银的本型来还要大上一圈。   两只蟾蜍围在兽卵旁,好奇又期待地盯着它看了半晌。   “这里头装着的会星什么呢咕。”   “定然也星乌漆嘛黑的呱。”   离贞闻言戳了戳两只蟾蜍的脑袋顶,故作责怪道:“自己都不清不楚,还来指使我。若星这家没法带我去太微大陆,我便踩着你们两个渡海。”   阿银胸有成竹道:“放心吧阿贞,若我们感应出错,便自剥蟾皮给阿贞煮着吃。”   离贞嗤笑道:“我还没那种嗜好!”   她将兽卵放到洞天泉水之中,将各种灵药浇灌,每日注入自身灵力,催动兽卵孵化。   黑色的兽卵一天比一天光滑锃亮,原本隐隐约约的五彩之光也愈发明显起来。   由洞天百材灵气浇灌的兽卵,在数日之后灵气充盈,甚至反来滋养起壶内万物。   离贞见状不由得叹道:“你们说得不错,这蛋内应当星个不得了的家伙。”   分明还星一颗蛋,便已懂得运转灵气了。   这句话让阿金阿银得意了好些时候。   终于在某一日,那粒兽卵光芒异常闪烁,将壶内的天气都搅得阴晴不定。   离贞便在兽卵旁守了许久,忽听得“呲”的一声,黑卵裂出了两条缝来。 第53章 、阿斑   兽卵初破,两只蟾蜍屏息以待,比离贞都要紧张得多。   离贞亦聚精会神地盯着那两道裂缝,让她投入数日精力的小家伙,她亦好奇它是个什么模样。   裂缝愈来愈多,忽然一只黑不溜秋的小脑袋探了出来,鳞片细密而光华,一双豆大的金眼懵懂而稚嫩。   “哇!是蛇啊咕!”   “遭了遭了我们会被它吃掉的阿贞!”   阿金阿银见到那脑袋,当下便吓没了魂,纵使它们的年岁比这初生的小家伙长得多,可仍旧压不过本能的恐惧。   离贞被这两个一惊一乍的家伙搅得一阵无言,她说道:“只要签了血契,你们便同受约束,还怕它伤得了你们?”   闻言两只蟾蜍愣了一愣,“说得不错,我们一时惊吓,都忘了这般道理了!”   小蛇看着离贞和它们说闹,只将一双眼睛瑟瑟地盯着,都不敢钻出蛋壳来。   离贞朝它伸出了手。“过来。”   她气息平静,目光柔和,让小蛇安心了不少,它扭动着爬到了离贞的手上,身子只有手指粗。   “主人。”小蛇昂头望着离贞,小心翼翼地唤道。   感受着掌心冰凉滑腻的触感,看着那双丝毫不像蛇类的天真的眼,离贞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怜爱之情。   “这上界的灵兽,生来便能吐人言么。”   不仅修道者如此,就连两界的灵兽生来都有天壤之别。   小蛇只乖巧地盯着她看,没有做声。   这小蛇兽的身子与它的蛋壳一般,通体纯黑,却又隐约泛着斑斓之光。   “你可知自己是什么灵兽?”离贞问道。   “不知道。”小蛇木讷地回答道,看上去呆愣愣的。   离贞捏着下巴沉思许久,道:“那我给你取个名,叫‘五彩斑斓大黑蛇’吧。”   两只蟾蜍投来嫌弃的目光。“这么多年过去,阿贞取名的能力一点儿都没长进。”   “……”离贞又在小蛇满怀期待的目光下憋了许久,“还是叫你‘阿斑’好了。”   两蟾蜍叹气,不管阿贞修炼能力有多强悍,在取名这方面,她怕是没救了。   比起蟾蜍们的嫌弃无奈,小蛇倒显得尤为开心:“我叫阿斑,谢谢主人!”   阿斑在离贞的手上绕来绕去以表喜悦,离贞瞥了那俩蟾蜍一眼,揶揄道:“瞧瞧小阿斑,多会讨人喜欢。”   阿金和阿银沉默了片刻,道:“不就是撒娇么,我们也会呱。”   为防自己止不住寒颤,离贞及时打断:“我不想看。”   “……”   它们实实在在地感受到,自己失宠了。   -   之前曾听乾恨多说过,大陆之内多为祥和,少有险峻之势,若要历练,要么寻找秘境,要么便去海上。   大陆之外,近海之上,魔族少有,修为低下的妖兽倒是不少。   那些妖兽灵智尚不成熟,性情大多凶狠,时常袭击赶海的人类,门派与世家的修士时常便会去近海上修行自身。   在与阿斑签了血契后,离贞便去了天市大陆东侧海岸,每日前往海上寻杀袭船的凶兽。   偶尔,也会遇上光耀宗的子弟。   他人成群结队,而离贞总是形单影只,光耀宗弟子见状,时常邀她结个伴,离贞也因此与光耀宗更加熟络了一分。   光耀宗弟子总见着离贞胸口盘着只小黑蛇,时常与她玩笑,说她的灵兽玲珑袖珍,分明是条蛇却毫不凶狠,像个吉祥物。   那些玩笑,直到有一日他们看到小黑蛇忽然胀大了身子,一口吞掉凶恶的妖兽时,便碎成了废纸。   第一次见到阿斑变得如船一般大时,离贞和两只蟾蜍都被吓了一跳。   而阿斑在活吞下海上凶兽后,又恢复成指头粗的小蛇模样,窝到离贞怀里安适自在。   “阿斑……方才那是怎么回事?”离贞将怀中的小蛇揪了出来,狐疑地问道。   阿斑好似全然不知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多匪夷所思,它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老实巴交地说道:“是阿斑嘴馋,一不小心就冲了出去,主人,阿斑是不是做错事了?”   “……”这哪里是嘴馋不嘴馋的问题。   “我是说,你出生几年都未曾长过身子,怎么忽然变得那般巨大?”   阿斑垂着头思考了好一会儿,道:“阿斑也不知道,只是心中那般想着,便长大了。”   离贞微凝起眉头,心想着,阿斑除了行为举止有些呆愣愣的,悟性倒是出奇的高,才不过几岁,便能自行领悟这化形之法,还能轻而易举地吞掉让数名初识境修士都感到棘手的怪物。   “也不知道这小小的身子,怎的那般能吃,呱。”阿银调侃道。   说起来,阿斑格外爱吃这海上的妖兽,之前离贞诛杀的妖兽,都会被阿斑吃掉内脏。旁人都道,阿斑的食量和食欲都比寻常灵兽大得多。   “难不成阿斑能够将吃下的妖兽化作养分,因此才能成长得这般快?”离贞猜测道。   “那阿斑岂不是海兽的克星!呱。”   阿斑吃得饱足,有些昏昏欲睡。   离贞将它收到怀中,喃喃道:“是时候试探阿斑的力量了。”   自那以后,每次离贞出海修行,都要将阿斑放出一展身手。   阿斑对付这近海的妖物游刃有余,吃得也格外欢快。   离贞估摸着,阿斑的实力相当于一名无我修士,已达到足以渡海的境界。   即日,阿斑便敞开身体化作大蛇模样,托着离贞往太微大陆的方向游去,近海畅行无阻,约莫游行了三千里后,海上的天气渐渐沉闷了下去。   空中忽现雷鸣,浑黑的海水波澜起伏,腥气、浊气弥漫在天地之间,令人心生胆寒。   “主人,这里似乎很危险,阿斑要快些游过去,主人可要坐稳了。”   身形壮大的阿斑说起话来依旧稚嫩乖巧,让人难以将那声音与这庞然大物凑在一起。   离贞亦嗅到不祥之气,神识警惕地探查着方圆数里。   水下好似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过路的大蛇,却许久都未有海兽现身来袭。   忽然前方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从十丈宽瞬间扩大到百丈,引力之强震天撼地。   离贞当即大惊,欲带阿斑离开海面,可那漩涡之风竟将空中之物都吸了去,飞鸟沉没于海,蛇身也如水流一般被卷入漩涡中心。   “阿斑……!”   离贞掐了个避水诀沉入海中,牢牢抱住阿斑,阿斑被这翻卷的巨浪搅得七荤八素,又变回了小巧的模样。   离贞将它投进洞仙壶中,自己却被越吞越深,最后竟掉入了海底一处宫殿里。   离贞并未料到海底竟是这番景象,然而时间由不得她诧异,一道迅疾的水柱就朝她袭了过来。   好强的威压!   离贞持剑避开,只见前方有一庞然大物缠绕盘旋,双瞳大如灯笼。   “便是你这无耻的人族盗走我儿!”庞然大物一出声,方圆数里便一阵震颤。   “阁下怕是认错了,我只是渡海,此前从未到过此地。”离贞说道。   深水之下,她声音沉闷,行动受阻,对方境界又远在她之上,她不得不万分警惕,小心对待,以免惹怒对方。   那声音忽而长啸一声,低吼道:“尔还敢谎骗于我?!”   强劲的攻击又朝离贞袭来,离贞咬紧了牙,使出“四方定”费力向海面游去。   海面极其渺远,她招式间档之时,那团威严又可怖的黑影追了上来,击落了她的身子,毫无掩蔽地现身在她面前。   离贞顿时睁大了眼。   身形巨长,鳞黑如墨,头生短角,竟是一只蛟龙。   蛟龙的气息压得她浑身都要爆开,正当蛟龙一爪伸来欲取离贞性命时,一团小巧的黑漆之物忽然从她身上冲了出去,一头撞在了蛟龙的眉心。   蛟龙顿时双瞳一缩、收了攻势,转而用爪子接住了下坠的阿斑的身体。   “吾儿!”蛟龙惊呼道。   离贞顿时震惊,这蛟龙口中的儿子便是阿斑?   阿斑原来并非是蛇,而是一条尚未长开的蛟!   阿斑一头撞得晕晕乎乎,在墨蛟的爪中更显得弱小可怜,墨蛟一见到阿斑,那满腔的杀戮之意都化作了心疼怜爱。   “吾儿,娘亲终于将你寻了回来,从今以后你再也无需受那……”   墨蛟话未说完,阿斑便忽而飞身一头又扎进了离贞怀里。   “好可怕呜呜,吓死阿斑了!”   阿斑撒着娇像要哭了似的,一人一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墨蛟阴沉着脸:“吾儿,快回娘亲这边。”   阿斑摇着脑袋:“不要不要,我要和主人在一起。”   墨蛟当即震怒地吼道:“该死的人族,不仅偷走我儿,还将其奴役!我必留你不得!”   离贞抱着阿斑立刻躲开墨蛟的袭击,她呼道:“阿斑是我有缘得来,灌以无数灵药将其摧生,它与我如友如伴,并无奴役一说!”   墨蛟已几淹没了理智:“我不管如何,若不将吾儿交还,我便杀了你!”   “不行!阿斑不许你伤害主人!”小黑蛇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墨蛟,一副不予罢休的气势。   “你……!”墨蛟几乎要被阿斑的话语气到急火攻心。   “阿斑已经和主人签订血契,如果主人死掉,阿斑也活不成了!”小黑蛇扬高声音喊道。   作者有话要说:  甲方快乐蛇~ 第54章 、无垠子   听闻阿斑的话,墨蛟浑身发抖,满肚子的杀意无处释放,只能愤怒地嚎叫着翻滚游走,气势震撼海底,万千鱼兽飞奔而散。   离贞抵抗着墨蛟无意散发的威压,对阿斑低声道:“那是你生母,你该与它好生说话,莫再激怒它。”   阿斑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方才太过于骄纵,虽然它生来便与离贞待在一块,未曾见过母亲,但兽类远超常人的血脉牵引让它在见到墨蛟时也不由得神往。   它忸怩了片刻,忽然又从离贞怀中游了出去,停在墨蛟的面前,怯生生唤了声“娘亲”。   墨蛟听到阿斑的呼唤,顿时停止了躁动,它伸出了巨大的爪,阿斑缠上了它的指头。   “娘亲,方才是阿斑不好,你不要生气。”阿斑说话楚楚可怜,让人不由得心动。   墨蛟严肃的双眼透出怜悯和痛心,它低声道:“吾儿,你怎能甘居人下,为人族说情。”   阿斑昂头望着它说道:“主人待阿斑很好,给阿斑漂亮的屋子,带阿斑打好吃的食物,阿斑喜欢主人。”   “我们可以作证呱,阿贞对阿斑十分大方,对我们可吝啬得很呱!”金银対蟾适时钻了出来,说话一股酸溜溜的味。   墨蛟喉中发出沉闷的呼声,它高隆起的眉头紧紧凝蹙,不甘又无奈。   “身为海域之主的后代,怎能如此没出息。若你留在娘身边,日后待你成熟,海底万兽皆听你调遣。”   阿斑低声嘟囔道:“可是这里昏沉沉的,阿斑喜欢明亮的地面,阿斑喜欢太阳。”   墨蛟默然,沉重的呼吸催动着海水的流动。   离贞震慑道:“原来阁下竟是海域之主,失敬。”   墨蛟望向她,金瞳威严四射。“吾乃炫镜墨蛟王,掌管海域万千妖兽,数万年才育得一子,谁想某日蛟卵出逃,穷遍海底都未曾寻到。吾不知其是被什么胆大之徒掳了去,又或是被人族偷了去,今日吾儿路过蛟宫之上,吾得感应,这才将你们卷来。”   “卵都会逃,看来你这儿子天生反骨,就不愿呆在海底呱。”阿银又插嘴道。   墨蛟面色凝重,呼吸间满是无奈。   阿斑睁着圆滚的眼朝墨蛟央求道:“娘亲,阿斑会常来看你,你答应阿斑和主人在一起好不好?”   墨蛟目光肃然看向离贞:“汝河名?要往何处去?”   离贞不卑不亢道:“在下离贞,正要往太微大陆剑骨山去。”   “剑骨山。”墨蛟沉吟了片刻,“你倒生有剑骨,有几分像那个人。”   离贞微愣:“谁?”   “一个剑术登峰造极之人。”   墨蛟游动起身子,沉静道:“走吧,吾送你去太微大陆。”   离贞讶然望着它:“前辈这是认同在下了么?”   “吾暂将吾儿交予你托管,若你苛待于它,我必不放过。”墨蛟的声音渐透狠意,警告的意味像是已将刀刃架在了离贞脖子上。   离贞抬起嘴角,心情豁然开朗。“请前辈放心。”   墨蛟将离贞送往海面,一路妖兽退避,再无阻拦。   “阿斑的娘亲也没那么凶嘛咕。”阿金悄声说道。   阿银道:“真没想到,阿斑竟是只蛟,可它怎么没有角和爪呢呱?”   “吾儿尚在幼年,需生长成熟方成蛟龙。”   墨蛟蓦地出声,将两只蟾蜍吓了一跳,原来它们的悄声低语对方都能听见,它们顿时闭口不再议论了。   云层之下,满身肃杀之气的白发男子渺远地望着海面上划分海路的墨蛟,与那端坐墨蛟背上的女子。   “竟有炫镜墨蛟王护送,那紫耀星怕是难夺了。”白茧身旁的手下惊诧道。   另一手下又道:“要不,等到她上岸……”   “太微大陆是仙道和青、黑族属魔修的地盘,惊动了那些门派世家,比这墨蛟王更难对付。”白茧打断了手下的话。   他压低了眉头,沉声道:“时间还长,来日再寻机会。”   -   离海岸还剩十里之时,墨蛟停了下来。   “前方便是太微大陆,吾不便现身,便送你至此。”   “多谢蛟王前辈,日后定带阿斑去探望前辈。   离贞彬彬有礼地别过了墨蛟,飞身迅速落在大陆边缘。   “太微大陆,与天市大陆当真全然不同。”离贞望着一处处高耸的山峦感叹道。   天市大陆重商,处处透着繁华又热闹的气息,而这太微大陆灵气充裕,仙门福地,令人心向往之。   “剑主,碎星来过这里。”剑灵清冷的声音响起,如冰泉般沁人心脾。   “说起来,我好似也曾来过这儿。”离贞心中隐约升起熟悉之感,却虚无缥缈得似一缕烟,想去注意时,它却又散掉了。   离贞轻抚着剑,想起阿斑曾对墨蛟说的话,她低声说道:“碎星,你是否也不愿长待在剑里,想要亲身感受世间风貌呢。”   碎星沉默了半刻,清如和风般说道:“碎星,自是想亲身面见剑主,与剑主同看这世间。”   离贞面含微笑,只觉自己独身来往再如何枯燥乏味,有剑与兽相陪,便全然不孤寂。   -   离贞寻来旁人,问了剑骨山的路,行走之时,却被一名绯裙女子揽住了去路。   那女子高挑丰腴,腰与手臂却细如弱柳,染红的眼角风情万种,迈步之时修长白皙的玉腿若隐若现。   “小姑娘,你便是几年前下界穿来的飞升者,是与不是?”女子美目细弯,笑意盈盈地看着离贞。   “正是,前辈有何贵干?”离贞打量着对方,心中稍带警惕。   女子目光勾人,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乃狂云宗掌门巫长袖,专程见你,是来邀你入派。”   又来……   离贞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头,有些懊恼。   离贞轻轻笑道:“多谢前辈抬举,不过在下已有心仪之选,在下自天市大陆跨海而来,只为拜入剑骨山。”   “剑骨山有什么好。”巫长袖不屑地嗤声,“都是些冷冰冰的家伙,既不解风情,又爱找麻烦。”   “在下认定之事,不会更改。”离贞冷静说道,“况且,在下一心向道,不会修魔。”   自她见到这名女子起,她便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魔门气息。   巫长袖在眼前摆弄着的修长的手停顿了动作,她眼瞳转向离贞,眼神冰冷下去。   “那我便将你强掳了去,修魔修道,还由得了你?”   她气势骤放,离贞即刻握紧了剑柄。   强者的攻击迅捷袭来,忽地一闪,离贞竟被人拉离了原地,方立的地面四分五裂。   熟悉的清冷气息幽然飘过鼻尖。   “巫长袖,剑骨山的人,也是你该动的么?”   静如冰霜的声音带着一分愠怒,如同种在灵魂深处似的,敲响了离贞脑海的钟。   离贞僵硬地转过头去,双瞳在看到来人的模样时顿时震颤不已。   “师尊!”   她唤出声时,声音止不住发抖,险些破了音。   来人一袭象牙色白衣纤尘不染,双眼蒙着布,面貌虽变,可离贞仍旧一眼认出了他。   对方略微颔首,嘴角牵起浅淡的笑。“贞儿。”   温柔的轻唤一如既往,离贞顿时喉头哽塞,眼眶酸得泛痛。   巫长袖收敛了气势,直起身来目光不善地望向来人,心中不快,却也笑着对离贞说道:“原来你已与无垠子缔结师徒之约,早说出来,我也不会逼迫你。”   无垠子?   这才是师尊的本名么,难怪她打听不到师尊的消息。   巫长袖又冷然瞥了无垠子一眼,道了声“后会有期”便转身离去。   离贞目不转睛地望着无垠子,只觉心中翻如浪涌,无数情绪都蹦了出来。   “贞儿,你受苦了。”无垠子轻叹道。   他的双眼遮蔽于白布之下,即便看不见,离贞也能想象那双眼是什么模样,有多令人心疼。   “师尊原来就在剑骨山。”离贞喃喃道,她早该想到的。   “我一直在等你。”无垠子低声道,他伸出手,唇角挂着柔和笑意。“我们回山。”   离贞如被蛊惑了似的,也不顾忌什么辈分之嫌,搭上了无垠子的手。   剑骨山巍峨耸立,烟云缭绕,远观虚如幻景,近看震撼人心。   走进山门前的牌坊,便能见着些白衣剑修往来行走。   “代掌门。”他们这般唤着无垠子,目光还在无垠子握着离贞的手上惊愕徘徊。   离贞总算回过神来,心觉不合规矩,将手收了回来。   那群弟子的服饰简洁干净,制式有些熟悉。   仿佛在她曾在赤霄殿觉醒的那段战场记忆里见过。   “师尊,为何他们都唤你‘代掌门’?现任的掌门又是谁?”离贞好奇地问道。   “剑骨山现下,没有掌门。因我资历最长,故为代掌门。”无垠子道。   师尊在上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啊。离贞想道。   “既然如此,师尊为何不干脆将这掌门接下。”   无垠子:“因为,要等真正的掌门归来。”   离贞品味着他的话,脱口而出:“寂宵子?”   无垠子的唇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离贞又奇怪道:“可是寂宵子前辈,不是已经陨落了么?”   无垠子微微侧向离贞,却只轻牵着嘴角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1622:51:38~2021-07-1722:44:11期间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ris1瓶; 第55章 、师兄   剑骨山巅烟云缭绕,修得一方庭院静谧清雅,无人烦扰,就连鸟兽都不曾停留。   师尊果然是师尊,这孤冷的性子自始如一。   只是身为上元界中人,已然是接近神仙的存在,师尊却仍是蒙蔽着双眼,未能摆脱躯体之疾么……   无垠子微微侧向离贞。“贞儿无需为我难过。”   离贞怔了一怔,师尊又将她的心思看穿了去。   无垠子略一垂首,道:“我的眼睛,是我亲手所废。”   离贞心头一滞,不觉问道:“为何?”   “世间多芜杂,为了追寻剑道极致,我自毁双眼,以心为目。”   无垠子说得轻描淡写,离贞却大为震撼。   这该是如何的决心。   “所以,下界的师尊,萧念他便也……”离贞喃喃说道,心中略有些泛酸,她所熟识的那位师尊,并不知晓自己盲目之源,还对这世间的多彩抱有一丝愿望。   直至萧念以身补剑之前,他都不觉真相。   “萧念是师尊的化身,为何他却不知呢?”离贞声音带上一分低落。   无垠子沉默了片刻。“当年,我分出一缕化身下界,只予他初启的灵根,未传承记忆与修为,只是想看看,一无所有的自己,究竟能走到何种地步。”   无垠子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上元界灵气与魔气皆为充裕,仙道世家遍布,许多能人并未尝过人间疾苦。我是如此,寂宵子亦是。”   离贞垂下了眼睫,“萧念师尊落魄之时,若非寂宵子帮扶,恐怕便就此止步了。”   “寂宵子并不知晓我曾放出化身下界,她见到萧念时,只觉他与我相似,便将剑诀传给了他。”   无垠子牵了牵嘴角,略显无奈。“没有她,我还真是毫无作为。”   “师尊怎能如此看轻自己。”离贞心中有些淤堵,她敬之爱之无比景仰的师尊,怎会是不靠他人便一事无成之人。   无垠子淡笑着沉默,落叶在地上卷得沙沙响,浮云缓游,依稀可听远处鹤唳不时传来。   “贞儿,将万里碎星交予我吧。”无垠子对离贞说道。   “师尊,不是还差了味浮幽灵水?”离贞虽是疑惑着,但仍是依无垠子之言,将万里碎星连同剑鞘交了出去。   无垠子接过剑,道:“浮幽灵水,就在山中。”   离贞眼眸微动,如此说来,碎星岂不是很快便能修复完全……   无垠子挂着柔柔的笑,道:“贞儿初入门中,不如先四处观上一观,待碎星复原,我便将它交还于你。”   离贞点了点头:“多谢师尊。”   她见无垠子飞身而下,走进了一处洞中,自己便也下了峰顶,游走在剑骨山内。   剑骨山中建筑分布尤为随意,总在意料之外冒出一处景观来。云开雾散之处,一座白玉砌的宫殿若隐若现,离贞心中微颤,觉得有几分熟悉,便走了过去。   白玉宫前有一处广阔的庭院,她站在庭院中心仰望宫门,脑海中萦绕着一层朦胧之雾,虚无迷幻,引诱着她走上前去。   她不自觉迈出步子,忽然一名女修拦住了她的去路。   “哎哎,前方是禁地,你不能去。”   女修眉边生着一颗朱砂般的痣,给她平添一分泼辣。   离贞回了神,注视着突如其来的女修,道:“抱歉师姐,我并不知晓。”   女修一双杏目上下打量着她:“你便是无垠子前辈今日带回的师妹么?”   离贞点头道:“离贞见过师姐。”   女修好奇又狐疑地看着她,自我介绍道:“我叫班吟。你……听人说,无垠子前辈是牵着新弟子的手将她带了回来,我还纳闷,该是什么样的修士能让那位前辈如此对待?看到你我便明白了,像,真像。”   “像什么?”离贞当即问道,她不止从一人口中听到类似的话语,可谁都没明说,她究竟像谁,这让她好奇又在意,甚至有些耿耿于怀。   “像前任掌门,寂宵子前辈。”   班吟毫不遮掩的话,让离贞当场愣在了原地。   她像寂宵子?   班吟说完,却又露出奇怪的神色,自顾自说道:“可你的长相却与寂宵子前辈全然不同,又是哪里像呢?”   她思索了片刻,恍然大悟:“噢,是神韵,有三四分像。”   离贞已然混乱,她昔年梦见师尊时,曾在梦里见过寂宵子的脸,那张脸与她一模一样,她还道自己无礼,竟将师尊敬仰之人梦成了自己的模样。   可这班吟师姐却说,她与寂宵子样貌迥异,像的是神韵。   剑骨山弟子之言,总该比她无由的梦境要更有道理。   离贞稳了稳心神,玩笑般说道:“才三四分而已,便值得师姐说‘真像’么?”   班吟瞪大了眼,道:“那可不!寂宵子前辈的神韵,别人一分都学不来,三四分已是极高的评价了!”   离贞面露恍惚,许多模糊的信息在脑中无意拼凑,竟然渐渐清晰起来。   班吟见离贞发呆,又撞了撞她的胳膊将她唤醒,道:“可别瞎想了,就算你有那么几分像寂宵子前辈,你也不是她。无垠子前辈现在对你好,以后也不见得如此,还是收了花花心思,潜心修道为好。”   “不,不是……”离贞苦恼地蹙起了眉头,这师姐,都在乱想些什么啊。   她叹了口气,道:“师姐误会了,我对师尊并无非分之想。”   “那便好……嗯?无垠子前辈已经收你为徒了?”班吟有些直咧咧的,反应还不灵敏。   离贞:“没错。”   班吟“嚯”了一声,手指扣着下巴道:“了不得了不得,寂宵子前辈走后,无垠子前辈便再也未收过徒了。”   “寂宵子前辈,也是无垠子前辈的徒弟么?”离贞蓦地问道。   班吟摇了摇头:“是师妹。”   离贞眼睫忽扇,眸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光暗暗流转。   “前方那白玉宫是什么地方,为何是禁地?”   班吟:“那是寂宵子生前居所,原本她在世时,便是不让人踏足的,除了……”   班吟说着,却自行止了言。   离贞抬眸:“除了什么?”   班吟脸色微变,轻斥道:“小丫头问那么些作甚,你只消知道,寂宵子前辈乃是诛魔除恶、世间闻名的大英雄,这便够了!”   班吟不耐起来,仿佛在她心中,寂宵子便是至高无上、完美无瑕之人,旁人多问一句都是对她的不敬。   离贞沉吟片刻后微微一笑,道:“那,哪里可以拜读到寂宵子前辈的英勇事迹呢?”   “算你这小姑娘有几分眼力见,新弟子入门,总要了解这些过往,你到东边的藏书楼去便能找到你想要的,还有些心法秘籍,都可尽情观看。”   班吟见离贞上道,心情又好了几分,指引无所隐瞒。   离贞谢过了班吟,去往剑骨山东侧登上了藏书楼。   在门派记事一架上,离贞自第一部 起翻阅浏览,一目十行,自十万年前剑骨山立派,迅速阅览到一万年前开山宗师于仙魔大战陨落,次徒寂宵子接任掌门。   剑骨山本就为剑修第一大派,门人骁勇善战,诛魔史上常有其名。   寂宵子初任掌门时,门中弟子多有反对,主张祖师首徒无垠子接任掌门之人约占半数。   然而寂宵子却在千年后到来的又一场仙魔大战上一战成名,诛灭赤魔族首领,自此平息千年来门人的异议,赤魔一族也因此一落千丈,由四大魔族之首跌至末位。   离贞的目光便在那“赤魔”二字上停滞,久久都未再挪眼。   这两个字眼,便如那人赤红如血的骨刀一般刺目。   离贞以手托唇,忍不住咬起了指甲。   她停在书页上的手紧张得有些僵硬,她竟在抗拒,抗拒翻开下一页去观看此后的记事。纠结之中,还有那么一丝恐惧。   离贞强迫自己将眼睁得清清白白,指腹在书页的边缘摩挲许久,将这停滞已久的一页翻了过去。   空洞,下一页竟被剪去了大半。   离贞双瞳一缩,又往后连翻数页,时有残缺,有的只裁去一两行,有的却将整页都撕掉了。   离贞忽而停住了动作,心如那残缺之页一般空洞茫然。   就连书册,都无法留存那些事情吗……   埋头藏书楼数日,都未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正如班吟所说,她只消知道“寂宵子乃是世间闻名的大英雄”便好了。   所以被刻意抹消的那些历史,究竟是寂宵子曾犯下的错误,还是……   离贞回到山巅时,无垠子已在那方等她,他双膝之上躺着华美的剑,离贞一靠近,美如星辰的白发男子便显出了身形。   “剑主!”碎星面含激动,琉璃般的眼眸星光熠熠,他提唇而笑,天地都黯然失色。   离贞一怔:“碎星……”   碎星走到她的面前,垂首专注地看着她。“碎星再也不会迷茫,令剑主担忧了。”   离贞试探着伸手触了触他虚幻缥缈的身子,心中感动不已。   “碎星如今,也会笑了。”离贞柔和地笑道。   碎星愣了一愣,刹那间又显现出最初的呆滞木讷之色来。   离贞望向无垠子,道:“多谢师尊救了碎星。”   无垠子略一颔首,将万里碎星递给离贞。“物归原主。”   离贞将剑抱在胸口,碎星当即眼神飘忽了一瞬,竟有些无所适从。   而离贞的注意力,已落在了那蒙眼的仙人身上。   她酝酿了许久,开口道:“师尊,北侧那处白玉宫,我可否进去看看?”   无垠子微笑道:“唯有那处,贞儿不可进。”   离贞沉默了片刻,眸中幽光掠过。   “那若我,唤你一声师兄呢?” 第56章 、他来了   无垠子的身形肉眼可见地顿了一顿,在面对离贞时总是表露完美神情的他,在离贞出言的那一刻便有了破绽。   无垠子的脸正对着离贞,好似在错愕地看着她。   “宵儿……?”   离贞抿着唇有些悲凉地笑了笑。   “师尊,其实我并未想起。”   无垠子手指微颤,萧瑟地低下头,仿佛在懊恼自己轻易被试探。   “我是寂宵子转世,如此,种种谜团便能自然而然地解开了。”离贞轻叹了一声,“我还是唤你师尊吧。”   无垠子沉默了许久,无奈道:“这个秘密,还是埋藏下去为好。”   离贞低垂着眸注视着手中剑,又抬睫看了碎星一眼。“万里碎星是寂宵子的剑。”   无垠子缓缓道:“它是我亲手为你铸的剑。”   “那它为何落于修真界藏剑秘境中?我……寂宵子当年既然用储魂晶封印了一缕魂魄,命陨后便该借由储魂晶复活,为何会转生成为我?”   诸多真相依旧蒙着迷雾,离贞语气迫切,在她面前的这位高不可攀的男子,必然知晓一切的答案。   无垠子却摇着头,并未被离贞的迫切所打动。   “往事莫去追究,这也是当年的你……寂宵子的本意。”   离贞愣然望着无垠子,眼如湖波轻颤,满是迷茫。   “门派记事中被抹去的那些东西,也是寂宵子的本意么?”   无垠子发丝微散,在清风吹拂中撩过下颌。   “那是我应她意愿,自行抹去。”   离贞心中郁结,竟是前世的自己给自己断绝了后路。   无垠子感受到离贞心情低落,清冷的语气中也带上一分疼惜。“或许贞儿会感到不公,但这的确是最好的道路。”   “当年的你一心向道、冷心冷情,本该踏上上元之巅,却因心魔滋生无法拔除,这才选择转世重生。”   离贞愕然抬眸。   无垠子走上前去,怜爱地抚着离贞的头顶,道:“所以,贞儿只需潜心修道便好,莫要辜负自己一片苦心。”   无垠子的话,离贞琢磨了一夜。   “师尊说得对,比起纠结那些过往,还是过好此生更为重要。”   离贞次日便投入了修炼,每日与剑骨山弟子切磋对战,不时与同门外出诛杀妖邪。   她掩藏着寂宵子转世的秘密,偶有同门说起她像前任掌门的话来,她也只微微一笑,故作毫不在意地敷衍过去。   甚至还有人玩笑说,万里碎星便是瞧她像曾经的剑主,才服从于她。   可过去了两百年,也无人提起那些被门派记事抹去的历史。   所有人不约而同,像是被灌输了指令一般,一提到关键之处便三缄其口。   这种事,离贞久而久之也习惯了。她修炼成瘾,追求大道乐在其中。   阿斑终于生出了四肢与角,看上去是个蛟龙模样,离贞便带着它去到海蛟宫拜访了墨蛟王。   然而在回程之时,白夜倒转、江海逆流,空中闷雷连绵不绝。   “这不是传说中下界修士飞升之景吗咕!”阿金惊叹道。   离贞乘着阿斑穿行海上,双目映着天海间的阴云沉浪,心底比这异状之景更为沉重。   仙道飞升者至少相隔千年,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则。   此次飞升而来的,必出身魔道。   据传,修真界内的魔族乃是次品,既不能化身人形,也无法得到飞升之机,能飞升的,只有魔道修士。   离贞推测不出,两百年前的修真界魔修,有何人能于此时渡劫飞升。   可她心中的不安之感愈来愈浓,脑中不住闪过那个总被她刻意忽视的人影。   天门开启,随即耀光如流星坠落。   那是飞升后的传送隧道,每一名飞升者的落点都不尽相同。   离贞目测着隧道的轨迹,落点正在太微大陆。   “阿斑,追上。”   阿斑加快了速度,上岸后离贞将缩小的阿斑收入怀中,直朝流星所指方向奔去。   她落于山峰之上,看着流星渐近,愕然发现当地已有不少人聚集等待,悄然一探,皆为魔修。   “魔修飞升便有如此大阵仗相迎,当时阿贞怎就没有呢咕!”   “天市大陆都被光耀宗包揽,哪来那么些门派,呱。”   离贞站在树后凝神等待,在太微大陆,魔门处于弱势,对待这难得的飞升者便都要争上一争,连修仙的她当年都险些被狂云宗掌门掳走,何况这次是一名纯正的魔修。   流星愈来愈近,离贞感受到山峦间的气流都被逐乱,魔障升起,在一片厚重的浓雾中,飞升者渐渐显出了轮廓。   身形修长挺拔,马尾飒爽高束,面容冷如冰雕,一双琥珀色的眼隐约闪过残余的电光。   离贞的心顿时愈发沉重。   是他。   未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何况只是弃道修魔。   他本就是魔。   或许是她当年那一掌令封焉遭受太多苦痛,又或许是这两百年消磨了他的耐心,现在的封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峻,气息冰冷的如同方从冰川雪原中破壳而出。   仿佛是有所察觉,在一众魔修大能此起彼伏的招揽话语中,封焉忽然侧头望向了离贞的方向。   离贞早有防备,适时隐去了身形。   这魔头,即便境界低于她,嗅觉还是这般敏锐。   封焉望着那空无人影的方寸之地,一双冷目锐利过后,又透出隐忍、痛楚百般情绪,似是连自己都无法控制。   离贞撤离了身影,神识依旧留在原地。   那般纠结的眼神,他定恨极了她吧。   -   封焉从来不会认错离贞的气息。   就连她下界重生,他都能将牙牙学语的她从茫茫人海中揪出来,何况是现在。   她来看他了。   心中的怨恨和愤怒,悄无声息地便被某处裂缝中泄出的情感所掩盖,变成一团混沌。   片刻过后,封焉收回了目光。   狂云宗的掌门巫长袖正在他面前卖弄说辞,转而又被其他门派的魔修挤开了去。   “我选狂云宗。”封焉冷冽地开口。   巫长袖面露诧异,似是不相信封焉如此爽快。   其他魔修更是愕然,出言贬低道:“那狂云宗是赤魔族属,赤魔族早便没落了!”   “拜入赤魔族属乃是愚蠢之选,小兄弟,可别葬送了自己的前程!”   巫长袖闻言怒气当头,喝道:“世道无常,谁知那白魔、青魔能否一直高高在上?下一个被灭族的,指不定是谁呢!”   他人颇为不屑,嘲笑赤魔族属弱小无用,不如早弃了去。   封焉的眼中已酝酿起滚滚乌云,只差一线便要落下惊雷。   他沉重地一闭眼,睁眸时风轻云淡,绕开众人的包围走向巫长袖。   “走吧,掌门。”他嘴角扬起细微的弧度,笑意冰凉无情。   巫长袖得意地觑了众人几眼,悠然摇身离去,留下众魔修不屑又可惜地叹气。   “剑主,我们如何应对?”碎星未现身,只在剑中传音问道。   离贞看着封焉离去的背影,心中情绪难名。   “他要怎样,与我何干。”   冷冰冰地抛出这句话,离贞便回到了剑骨山。   “离师妹,你回来了。”班吟见到离贞,便来打了招呼。“今日天象异动,应有下界魔修飞升,你说你要去海上,我还担心你遇到危险。”   “我知道,正巧碰见。”离贞心不在焉道。   班吟:“碰见?碰见什么?”   离贞看了她两眼,道:“碰见众魔修高手争夺飞升者的场面。”   班吟诧异道:“你一个刚入无我境的修仙者,还敢凑到魔头堆里去看,真是胆大。”   她语气之中,隐隐透着对离贞不知天高地厚的嗔怪。   “他们都只关注那飞升者,没人见着我。”离贞轻描淡写道。   “那……最后那飞升者入了哪方魔派?”班吟一边嗔怪离贞,一边又忍不住好奇。   离贞:“狂云宗。”   班吟讶然张大了眼,转身又嘟囔道:“这下界的新人便是不识时务,约莫是被那狂云宗蒙骗了去。如此也好,他拜入赤魔族属的门派,几乎是前景全无,于我仙道而言又少一分威胁。”   离贞与班吟并肩行走着,静默了片刻过后,她蓦地说道:“若他一鸣惊人呢。”   班吟嗤笑道:“赤魔族都四分五裂奄奄一息,族属魔修门派更是鸟兽尽散,就那么点力量,他怎么一鸣惊人?”   说着,她又面露崇敬地感慨道:“若我有寂宵子前辈那般强大,别说是赤魔族,什么黑白青魔,我都给搅得天翻地覆。”   离贞颤了颤眼睫:“赤魔族是被寂宵子一手击溃。”   “没错,谁让魔族行凶放肆,那赤魔族尤甚,九千年前赤魔族魔尊夫妇亲手挑起仙魔大战,仙门集聚对抗,节节败退魔族,后来我剑骨山深入敌营,寂宵子前辈一人将那两名魔头斩于剑下,何其威风。”   班吟说着,眼中的崇拜之情几乎要化作流水溢了出来。   离贞有些不自在,她瞥她一眼:“你亲眼所见?”   “没有。”班吟遗憾地叹了声,“那时我只是名外门弟子,修为低下,只能留在山中扫落叶。若我也能前去战场,便能亲眼目睹寂宵子前辈的英姿了。”   她出着神,又不自觉露出笑容。“好在,那等英姿在几千年后我终于见到一次……”   班吟半晌后方回过神来,却见离贞正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看,她心下一惊,暗道坏事,又道:“你这般看我作甚。”   离贞幽幽问道:“师姐怎不接着讲了?”   班吟支吾了片刻:“无非就是前辈将赤魔族彻底击垮,还仙道一个太平,个中细节何其繁多,我哪讲得清!” 第57章 、小阿焉   显然,班吟闪烁其词,也是在掩盖些什么。   离贞知晓无法再深问,随意聊了几句便回了住处。   封焉的出现与门派记事中那些空洞之处似乎有了微妙的衔接,离贞辗转反侧,难得胡思乱想起来。   半夜后沉入梦里,她看到血色弥漫、天海浑噩,不由得喃喃道,她又梦回战场了。   这次的战场,似乎与以往梦到的不同。   在往来搜查的人群中,她听到婴孩的哭声。   她循声走了过去,只见一尚在襁褓的娃娃正哭得惨烈,细嫩的脸蛋上还沾着血迹。   她不由得心颤,婴儿啼哭于战场,何其匪夷所思的揪心画面。   一道墨色人影穿过离贞的身体走了过去。   离贞愕然地后退了半步,才发现自己只是虚影。   她望着那高挑而冷寂的墨色背影,忽而恍惚起来。   那人在襁褓前停顿了许久,仿佛正踌躇不定。半晌后,她像是不知该如何将那婴孩抱起,便干脆伸手将其拎了起来。   而后,投入了左手掌心现出的洞仙壶中。   墨衣女子转身,一张陌生又绝美的脸让离贞睁大了眼。   那便是寂宵子。   清冷、孤绝,不可直视。   寂宵子再度出现在众仙面前时,欢呼之声铺天盖地。   她神色如常地走入了剑骨山的阵地,带领众弟子打道回府,无人发现她眉眼之间那细微的迷茫,唯有无垠子有所察觉,脸面向着她沉默。   剑骨山,白玉宫前,无垠子唤住了寂宵子。   “宵儿,你有事相瞒。”无垠子开门见山道。   寂宵子回头看向他,清冷绝艳的脸上显出一丝纠结,而后施法将洞仙壶中的婴儿拎了出来。   婴儿似乎哭没了力气,蔫蔫地抽搭着。   无垠子的面上闪过诧异,而后沉重的阴云布上眉眼。“你为何要将它带回。”   寂宵子宁静地望着无垠子,朱唇紧抿。“我,不忍心。”   无垠子叹声无奈:“你不该管它。”   “我知道。”寂宵子垂眸看着可怜兮兮的小家伙,语气低凉:“带都带回来了,难道还杀了不成。”   离贞听着二人的对话,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寂宵子冰冷超凡,却又怀有一颗怜悯之心,但那怜悯之心并不纯粹,因为她看着婴儿的眼神都锐利如刀。   那婴儿的身上,还沾染着战场的浑浊血腥之气。   那究竟是谁的孩子,让二人这般凝重?   “宵儿准备如何。”无垠子问道。   寂宵子沉默了片刻:“交给弟子,随意养养便是。”   不久后,一位面容稚嫩小姑娘应召来到了白玉宫前。   离贞认了一小会儿,才发现那是班吟。   班吟见到寂宵子,崇拜之情溢于言表,而寂宵子只将婴儿交到了她手上。   班吟不明所以:“掌门,这、这……?”   小姑娘看上去有些惊慌。   寂宵子云淡风轻道:“这孩子,交给你了。”   班吟愈发懵然,抱着孩子手足无措。   离贞心想道,若是要养婴儿,好歹也找位经验之士,交给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算什么道理。   她腹诽着,忽又想到,做出这无理举动的,可不就是她自己么!   寂宵子就要转身回宫,班吟也顾不得奇怪,忙问道:“掌门,请问这孩子从哪里来?叫什么名?”   寂宵子微微侧回小半张脸。“路边捡来的孤儿,焉知他出身几何,又唤何名。”   她顿了一顿,“便叫阿焉吧。”   离贞脑中忽就如巨石落海般猛地一震,浪潮绵延不绝。   梦境没入白光,一切轮廓淡去,画面再现时,仿佛已过了几个年头。   剑骨山还是那副模样,正逢秋日,叶落昏黄。   外门弟子们有些正随内门修炼,有些仍在扫叶挑水,打理着山内杂事。   年轻的姑娘正抱着草药往医药房走去,忽然一个矮小的身影俯冲而下,直直撞在了女修身上。   女修惊呼一声,药材散落一地,她扶着脑袋愠怒地斥道:“又是你这小兔崽子,怎么总是莽莽撞撞!”   离贞定睛一看,是名五六岁的男孩。   她心思微动,这……是那名婴儿么?   男孩也被撞得摔倒在地,他仿佛没听到女修的训斥似的,僵着一张脸默不作声地将滚落的柴火捡回怀中,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孩子!”女修气得胸脯直鼓,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嘟囔着走开。   离贞跟着男孩走到了后厨,看着他用抱来的柴火换到一小块碎玄晶,然后面无表情地收到怀中。   他站在院里发呆。   离贞看清了他的脸,肌肤冷白、精雕细琢,浅棕的眸子如同玉髓,小小年纪却有说不出的冷峻深沉。   “阿焉——我就知道你在这儿!”班吟提着裙子快步走了过来。   男孩侧过头去看她,僵硬得像块木头一样。   班吟嗔怪似的拍了下他的肩膀,道:“听说你今天又冲撞了一位师姐,我怎么交代你的?待人要谦逊有礼,犯错要立刻道歉,你如今还小,以后,还指不定得罪多少人。”   离贞心道班吟便是个泼辣性子,自己尚不知何为谦逊,却要教导别人,教出个叛逆的小祖宗来。   男孩面不改色地收回了目光,浑不在意。   班吟气闷又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说你多少次,都当耳旁风。”   片刻后,她摸了摸男孩的脑袋。“罢了,走,带你去尝盛宴。”   外门弟子们正在饭堂外办宴席,庆贺一些同僚晋升内门子弟。   “给,专门给你烧的,你不是最爱吃鱼吗?”班吟给阿焉递来了一串烤鱼。   阿焉拿着竹签棍,低眸看了片刻,将鱼喂到了嘴里。   一旁的同门笑道:“小吟,你这弟弟长这么大却连句谢也不会说,你倒真有耐心。”   “何止是不会道谢,我都没听过这小子说话!”   “可能便是个哑巴吧!”   班吟瞪着他们,反驳道:“谁说阿焉是哑巴?我就听过他说话!”   “那你听过他说什么?”   班吟:“听、我听他说过……‘给我’、‘拿来’、‘不要’!”   众人哄堂大笑。“你这可真养了位祖宗!”   班吟低哼一声,嘟囔道:“是祖宗,那也是掌门给的祖宗,我偏要疼着。”   阿焉拿着鱼的手顿了片刻,而后继续一脸冰霜地咬着鱼鳍。   酣畅之时,不知谁压低声音激动地喊了一句:“掌门,是掌门回来了!”   众人皆昂首望去,只见数丈之外,寂宵子一袭墨衣拾级而上,面映夕阳之光,自成一方仙境。   众位外门弟子,不约而同露出敬仰之色。   班吟无意间低头,却看见阿焉的鱼尚在口中,一双眼远远望着台阶上那墨色身影,神情前所未有的专注。   班吟诧异了一瞬,向他说道:“那位便是咱们剑骨山的掌门寂宵子前辈,六年前,便是她将你捡来,还给你取了名儿……哎!”   阿焉忽然放下鱼冲了出去,班吟拦都拦不住。   阿焉冲上了台阶,停在寂宵子身后三丈之处微微喘着气,寂宵子前行一步,他便再跟上一步。   就这样一直走到了白玉宫前。   墨莲般的女子终于回过了身来。   她垂眸毫无温度地看着男孩,声音清凉:“跟着我做什么。”   阿焉盯着她,闭合的嘴如同紧嵌的榫卯一般,半晌才费力地开了口:“我好像,记得你。”   “噢……?”轻飘飘的一声疑问。   “你把阿焉,带到这儿。”阿焉的嘴角僵硬地抬起,竟牵出一个笑来。“你救了阿焉,是阿焉的恩人。”   寂宵子气息低沉地压下了眼睫。“我不是你的恩人。”   没错,不是恩人——离贞如是想道。   她忽而明白了一些事,心中有些压抑。   阿焉神色没有变化,仍旧固执地认为面前的女子于他有恩。   寂宵子冰冷的眼神有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破碎。   离贞知道,她的愧疚怜悯与正义果决之心正在纠结缠绕。   “我想学剑。”阿焉说道。   寂宵子:“学便是。”   阿焉僵冷的目光中显出一丝迫切:“我想向掌门学。”   寂宵子:“我并无那般闲心。”   阿焉眨了眨眼,神情略显低落,牵强的嘴角竟忘了放下。   寂宵子沉了沉眼睫:“不会笑,便无需笑,煞景。”   说罢,寂宵子便转身迈入宫中,宫门紧闭。   阿焉的嘴角终于落了下去。   他木讷地看着大门,面上显出难得的迷茫。   片刻后,班吟轻着步子走了过来,低声斥道:“你还真不知规矩,竟敢找掌门的麻烦,还不快跟我回去。”   她牵着阿焉的手将他拽走,阿焉的目光一直望着那宫门,直到白玉宫偏离了视线。   白日,阿焉站在外门弟子的训练场外,宛如木桩地看着他们修炼。   班吟时不时就要回望一眼,确认阿焉仍在原地。   而在即将结束一天的训练时,班吟却发现阿焉不见了人影,环顾四周都找不到他。   “这阿焉,又跑去哪儿了!”班吟生起闷气,那孩子走又不知会她一声,她唯恐他又去惹什么麻烦。   她找遍了阿焉常去的地点,最终在湖边找到了他。   “阿焉,你让我好找!”   班吟快步走了过去,只见那孩子蹲在水边看着面前的湖面,明镜般的湖水上,他的倒影正夸张地抬着嘴角,一动不动。 第58章 、重逢   班吟为他吓了一跳。这孩子笑得这般渗人,魔怔了不是?!   倒影中,阿焉放下了嘴角,恢复冷冰冰的模样。   而后,他却又费力地抬起嘴角,如此往复。   “你……你犯什么病了这是!”班吟惊恐道。   阿焉维持着笑脸转头看向她,双眸依旧冷漠。“好看么?”   “什么?”班吟错愕地睁大眼,不敢相信自己竟会从阿焉口中听到这种话。   阿焉又问了一遍:“好看么?”   班吟莫名打了个寒噤,嫌道:“难看极了!”   阿焉瞬间垮下了脸,继续望着湖面一脸沉重,好似受了极大的打击。   班吟顿时生起愧疚之感,这冰块般的孩子好不容易知道笑了,却被她一句话浇灭了热情,真是罪过。   “你……这是在练笑?”班吟狐疑地问道。   阿焉继续僵硬又夸张地牵动着嘴角,没有应答班吟。   他不理会,通常便是默认。   “为何要如此?”连笑都要学,真够奇怪。   “掌门说,阿焉不会笑,伤景。”   班吟头一回听到阿焉说这么多话,一时惊愕不已。   没想到阿焉又继续说道:“只要学会笑,掌门便会收下阿焉了。”   班吟像是第一天认识阿焉似的,将他打量了好几回。   “你这离谱的话,都是从哪儿得来的呀!掌门的弟子,那都是经过层层选拔的出色之人,哪有会笑便收下的道理!多半是你会错意了!”   班吟真觉阿焉有些天真,也确信他定然将自以为是的理解当做了事实。   对待任何事情,他总是这般固执。   班吟叹了口气,道:“你这般死板,八千年都入不了掌门的眼。”   阿焉难得认真地看向班吟,问道:“要怎么做。”   小祖宗总算听话起来,班吟欣慰地松了口气,道:“皮笑肉不笑,嘴翘眼不翘,好看才怪呢!”   阿焉参悟了半晌。“什么意思。”   班吟:“还记得昨日那条鱼么?你的眼睛,比它还僵!”   “……”   班吟这一针见血的比喻,让离贞也不由得无言片刻。   阿焉凝起了眉头,似乎对他而言,理解这些是十分费劲之事。   班吟便解释道:“若要看一个人笑得是否真心实意,便要看他的眼睛。眼睛中丝毫的变动,都能让人察觉。你这般笑意不达眼底,笑得干涩虚假,谁见了喜欢?”   阿焉的眼中酝酿着情绪,正在尝试班吟所说的话。   班吟见他如此愚钝,捏住他的脸蛋将他的脑袋抬了起来。   “你看我。”   班吟倏地眉眼弯弯,笑如桃花初绽、暖阳初升。   阿焉眸中闪过一丝水流般的光亮,他直愣愣看着班吟。   “好看。”   班吟蓦地顿住,笑容中断,眼中透着不可置信。   这叛逆的冰块祖宗,第一回 说出了夸赞之言。   阿焉说罢,却又不再理会班吟,一个人蹲在湖边继续如木偶一般练习微笑。   “唉……”班吟实在无奈,抚了抚阿焉的头,道:“早些回来。”   阿焉意料之中地未予回答,班吟十步一回头,渐渐离开了。   宽敞清朗的湖边只剩了阿焉一人。   离贞静默地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阿焉……”离贞喃喃念着他的名字。“你会是他么。”   看不到半分相似的面貌,以及全然不同的性情。   除了“焉”之一字,没有丝毫相像。   那个令她情绪跌宕的男子,有着世间最具欺诈的笑容。   不是这个,连扬起嘴角都艰难无比的孩子。   离贞看着他从黄昏到天黑,直到天下起了雨,打碎了月光映照的湖面。   阿焉终于站了起来,脸已经酸痛得动一分都要龇牙咧嘴。   离贞舒了口气,这小孩固执得很,但好歹知道不该呆在雨中。   她以为他这便要回到班吟身边去,没想到他竟又跑去了白玉宫前。   他站在门外,呆望着牌匾许久。   雨打得他浑身湿透,原本清爽的发丝都贴在了脸侧。   他踌躇着,最终伸出右臂,用力地敲着门。   他似是第一回 做敲门这种事,轻重、节奏都十分混乱。   无人回应。   阿焉以为寂宵子没能听见,愈发急促使劲地敲着门,捶到拳头又红又紫。   “蠢小子,这是偏要扰得人不清净。”离贞叹道。   唯有这固执到底又自以为是的性子,与那魔头一模一样。   阿焉没了力气,在大门外眼神不甘地喘着气,却依旧不离开。   都下了这么久的雨,班吟该来寻他了吧,离贞想道。   阿焉像块霜打的茄子般狼狈不已。   空中打起了雷,眼前明暗交织,小小的孩童浑然不惧。   离贞为他感到惋惜和可笑,渐渐的却揣摩起寂宵子的心思来。   她也想知道,他今夜能否如愿见到她。   大门毫无预兆地开启,墨衣女子现于前方,冷漠地看着他。   阿焉顿时站直了身,咧开嘴角笑得灿烂。   阴冷的夜空与绵延的雨,竟也在这一瞬间褪去了沉暗。   离贞心下微妙地一颤,好似看到风吹雨打的悬崖之上绽开一束花,不自觉被吸引了去。   寂宵子浓长的眼睫略微抬起了一分。   她已拆了发髻,秀发长垂,风吹轻动,未沾染一滴雨水。墨色的外袍随意地披在肩上,没了平常的一丝不苟,却依旧冷得让人难以靠近。   阿焉笑僵的脸开始控制不住地抖动。   “进来。”   寂宵子转身,阿焉连忙跟上。   离贞也走了进去。   两百年未曾踏足之地,在梦里竟如此清晰。穿过庭院,寂宵子打开了一处房门。   “你住在此处。”   她说着,使了个法术将阿焉衣发上的水都抽了出去。   阿焉的目光一直落在寂宵子脸上,没有移开半刻。   见寂宵子要离开,阿焉面露一分着急。   “掌门。”他唤着她,“阿焉会笑了,掌门可以收下阿焉了吗。”   寂宵子的眼底泛过一阵波澜。   她回头时,眸中已冷淡如初。“仙道于你,万般艰难。”   阿焉木着一张脸:“我只想跟掌门修行。”   寂宵子略微垂眸,透出难以意会的柔光。   “你须坚行此道,始终如一。”   ……   离贞骤不及防地醒了过来。   并不漫长的梦,却是一段真实无比的记忆。   她颤动着双眸,看着窗外自叶间透出的晨光,脑中尽是阿焉那张冰冷、木讷又固执的脸。   事情,为何会是这般……   离贞扶住额头,心中恍惚而愕然。   “剑主。”碎星感应到离贞内心的混乱,现身在离贞面前。   他不会出言安慰,只能安静地望着她。   “门派记事中,全然未提及阿焉此人。”离贞低声道,“他便是被抹去的人物。”   那个孩子,究竟为何会变成后来那样。   他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渴求真相的心,再度浮出水面,如抓挠一般难忍。   “我要去白玉宫。”离贞道。   碎星凝起了眉头,“剑主不可。”   离贞带着一丝疑惑觑向碎星。   碎星肃然看着她:“父亲说过,剑主不该执着于过去,这也是剑主的夙愿。”   离贞凝视他半晌,深深叹了口气。   -   狂云宗中,绯红衣裙的妖娆女子望着面前赤红如血的试魔石惊愕不已。   “世上竟有与赤魔族如此相合的力量!你……你果然是入我狂云宗的不二人选!”   巫长袖兴奋着地说道,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若将此事上报给追烟大人,他定愿赐予我们更多血脉之力,我狂云宗说不定便能成为赤魔族下属第一门派……”   封焉毫无温度地觑了她一眼,道:“掌门志愿便只此而已么。”   巫长袖低哼一声:“我自想将其他魔门踩在脚下,狠狠扇他们脸,让他们再那般看轻我派。只是……这怕是难成了。”   “如何难成。”   “魔族极重首领之力。青、白、黑三大魔族之主,皆为太初魔族,太初魔族之力,足令全族强盛。唯有赤魔族已无太初魔族留存,如今的赤魔首领追烟大人,也只是最后一任赤棘魔尊的亲信罢了。”   巫长袖长叹一声,摇着莲步走向封焉,笑道:“说起来,你选择狂云宗,我该给你见面礼才是。你想要什么?本掌门都会满足。”   封焉平静无波地看向她:“我要一个人。”   -   “糟糕!又让它给跑了!”班吟看着远处消失的巨鹿之影,气得直跺脚。   “反正也逃不出这秘境,再找便是。”离贞说道。   班吟眯着眼睛看着她,酸溜溜道:“你不急,谁能像你这般好运,得来炫镜墨蛟王的幼崽。我活了九千年,至今都没寻到一只称心如意的灵兽呢!”   “定然是师姐挑剔。”离贞揶揄道。   班吟冷哼一声,道:“咱们分头去找,你若见着那鹿,想办法将它困住!”   “师姐都抓不住,却来指望我。”   班吟瞪了瞪杏眼:“你‘三星镇’使得比我好,先镇它半个时辰!”   “你当真高看我了。”   “好了好了,赶快去找。”班吟说着便风风火火地飞远去。   离贞摇了摇头,这急性子比起她小时候,也太没耐心了些。   离贞往别处找去,忽然嗅到一丝肃杀之气,手不自觉按上剑柄。   十余名魔修瞬间将她包围。   前方那熟悉的男子目光如刺,眸底泛着冷光。   离贞双眸缩了一缩。   她竟毫不意外,封焉迟早要找上门来。   身后传来女子慵懒又娇娆的声音:“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第59章 、我随你走   离贞的眼睛扫视着这群魔修。   她低冷一笑,目光最终仍落在封焉身上:“这是想置于我于死地?”   巫长袖悠然走到前方,笑道:“我也不想管你,谁让我这新弟子非要邀你去做客呢。”   离贞抬了抬眉:“这倒奇怪了。”   “两次飞升皆因我失败,你怎会对我没有杀心呢。”   巫长袖玩味而绵长地“噢”了一声,“竟有这种事?”   封焉的眸光微微闪动,他凝视着离贞:“我不想杀你,我想你跟我走。”   离贞:“若我说不呢。”   封焉眼中显露一阵纠结之色。“我求你。”   “……”离贞拧起的眉头满是疑惑。   他又犯了什么新病,居然连“求”字都说得出口了。   巫长袖面露不屑:“何必求人,强捉回去便是!”   “剑主,碎星助你突出重围。”碎星警惕道。   “你不必现身。”离贞传音道。   碎星怔愣不解。   巫长袖就要下令捉拿,离贞蓦地出声:“慢着。”   她冷淡地看了巫长袖一眼,“我随你们走。”   封焉那冰冷的脸蓦地破碎出一分恍惚,而后难以抑制地颤动双眸。   “剑主该不会是想……”碎星敏锐地察觉了离贞的意图,他的声音透出一丝急切,“剑主不可如此!”   “真相不会永世蒙尘。”离贞压下了眼睫,与碎星传音,“当寂宵子决定掩盖一切之时,便该想到后果。”   碎星语塞,竟未再出声阻拦。   “阿贞答应了。”封焉僵硬地自语,脸上透着不可置信。   “你这小情人,还是挺识时务的嘛。”巫长袖笑着,对离贞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请吧。”   离贞古怪地看着二人,为那称呼感到一阵恶寒。   她未与他们冲突,一言不发地跟着他们去到了狂云宗。   巫长袖见封焉眉头紧锁,面容恍惚,不由轻嗔道:“人都给你带回了,你怎这般心不在焉的。”   “这不像她。”封焉垂着眸木然看着虚空,“她不可能答应我。”   巫长袖狐疑地看了离贞一眼,又看着失神无主的封焉,半晌说了句:“你真是个怪人!”   她将封焉和离贞留在原地,遣散众人后自己也离去。   封焉看向离贞,酝酿了许久。“为何答应了?”   离贞轻飘飘道:“巫长袖说得对,你真是个怪人,我毫不抵抗地顺从你的意愿,你却反要质疑。”   封焉站在了离贞面前,冰凉的眼神如同威胁一般。“你应当拔剑反抗,应当憎恶地看着我,甚至玉石俱焚。”   说着,他的目光又软弱下去:“你做什么都是应当,唯独不会顺从于我……”   离贞望着他的眼,他好似已将她对他的抗拒刻入了骨子里一般,仿佛她就算刺他一剑,他也会理所当然地应对,偏偏她此次的不作为超出他所料,反令这残酷不讲理的魔头无所适从了。   离贞倏地莞尔一笑:“我便这般做了,你当如何,是逼我与你大打出手,还是对此感恩戴德?”   这笑宛如冰原忽然盛开的雪莲,猝不及防地映入封焉眼底,流星般坠击他的心脏。   封焉清晰地感受到,脑海中那处封印的裂缝瞬间胀大了几分,一丝一缕繁杂扰人的情绪疯一般地泄了出来,在他的脑中叫嚣:想永远拥有这笑容,想将它剥下来烙进心脏中。   封焉的气息乱了,离贞敏锐地后退半步,面色警惕起来。   他蓦地一震,那雪莲般的笑消失了。   他忽而感到自己所谓的冷酷,脆弱得不堪一击。   两百年前,他封印情识,才得以从痛苦煎熬之中超脱出来,全力对抗渡劫天雷。   而离贞临别的那一掌,夺走了他积攒的一切。   他以为,他会因此对离贞痛恨到极点,摒弃仙道、回到上界后让她身偿此仇。   可那两百年的执念不仅未让他仇恨,反而将情识的封印冲破了一隙。   他舍不得修补,又不敢解除。   没想到,离贞只不过展颜一笑,封印便再度破碎,形同虚设,真是可笑可悲。   封焉扬起嘴角,目光虚无,略显苦涩。   “两百年前那一掌,阿贞解气了么?”   离贞眼睫一颤,谨慎地打量着封焉。此人当真令人捉摸不透,两百年前忽而性情大变、冷漠无情,这会子又莫名其妙复杂起来,但与他曾经那疯癫的模样,又似乎有所不同。   “若是再来一百掌,我会更解气。”   封焉低呵:“可惜没有那般好的机会打击于我,一百掌怕也不够吧。”   “你知道便好。”离贞说道,心中仍觉有些许微妙。   封焉眼眸轻垂,小心翼翼地拉过离贞的手。“阿贞既然答应来到这儿,是否已原谅我了。”   离贞看着他握住她指尖的双手,那般轻柔无力,仿佛在等待她将手抽回去。   “你想得轻巧。”她语气透着不屑,在他的注视之中轻轻收回了手,看到他目光之中一闪而过的低落。   “若你告诉我一切前因后果,我或许会考虑。”   封焉略显愣然:“前因后果?”   离贞觑着他:“有关我前世种种。”   封焉停顿了片刻,淡而凉地笑道:“原来阿贞是为此而来,剑骨山难道未对你透露半分么。”   他的眼中微不可察地浮现一丝阴狠,喃道:“终究还是容不下我。”   离贞眸里的光如同烛火般轻轻摇曳了一阵。   她的过往与他密不可分。   封焉便是那被剑骨山历史中抹去的存在,也是那个她在梦中才见过的孩子。   “若阿贞果真能原谅我,我当然愿意陈述一切。”   封焉看着离贞的眼里满是柔情,“可万一阿贞变成当初的模样,连厌弃的目光都不肯施舍于我了,那该如何是好呢。”   离贞有些触动,更有些错愕。   寂宵子孤高清冷,高高在上,可她并非无情。   否则,她就不会将阿焉带回剑骨山,也不会因阿焉的坚持破例收他为徒。   但在他的口中,寂宵子仿佛彻底成为了无心之人。   飞鸟落于梧桐树上,形单影只,叫得却好听。   离贞的裙摆缓缓拂过庭院草地,她云淡风轻地望着天际,说道:“你还会怕赌?”   封焉冷笑了一声:“毕竟在你手里,我赌输过一次。”   “什么时候。”离贞当真不记得了。   封焉:“在我助你化解掉白茧的魔气之后。”   离贞微不可见地动了动眉:“赌了什么?”   封焉眯了眯眸,语气之中透出一丝愉悦:“阿贞,当年你可对我说,你并不关心。”   经他这么一提醒,离贞才隐约想起,的确有那么一回事。   不知是因在飞升一劫中她消了些许怨气,还是因为梦里的阿焉的出现,她的心境与当初已大有不同。   仅仅只是一句询问,却好似让封焉尝到了甜头,他道:“我赌在我救你之后,你会如何待我。”   她将他一掌击开,说了一番质问之言,而后冷漠无情地离去了。   “于是,我输了。”封焉的叹声渺如烟云。   离贞已然猜测到了结果。封焉态度大变,便是在那之后。   那次的赌注,便是他的情感。   离贞面上波澜不惊,心下已然震撼。   在不漏痕迹地呆了片刻过后,她略带讥讽地笑道:“原来你也怕栽跟头,倒令人刮目相看。”   “谁让我面对的是阿贞呢。”封焉背起了双手,淡笑着望向离贞目光所指之处,“不得不多加谨慎。”   他目光渺远,离贞在他眼中瞧出些思索之意,似乎是在斟酌这其中利弊。   离贞忽而转了话题:“月地和云阶如何了。”   “阿贞化身下界查探,不就知道了。”封焉琥珀色的眼中流动着水波般的华光。   “反正我如何言说,阿贞多半也是不信的。”   离贞欲言又止,自忖封焉说得没错。   即便那两个孩子如今过得安稳,但这话若从他口中说出,她定然也止不住怀疑。   “我今日有些累了。”沉默片刻后,离贞低声说道。   封焉听出她话中的疏离之意,眸光悄然黯了黯。“阿贞好好休息。”   离贞看着封焉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转角。   她内心之中,有那么一丝意外。   封焉竟未再蛮不讲理地纠缠,他当真是变了。   “大魔头这是怎么回事,他当真是那个疯子吗呱?”阿银从壶口蹦出,扇动着短小的翅膀悬在离贞身前上下摇晃。   阿金理所当然道:“这有何奇怪,封魔头现今修为不及阿贞,自然不敢那般放肆了咕。”   “既然主人不喜欢那个家伙,阿斑去把他吃了吧!”阿斑提议道,为自己聪明的脑瓜洋洋自得。   阿金拍了阿斑脑袋一巴掌:“有些东西是不能吃的,咕!”   “呜呜,主人,阿金欺负阿斑。”阿斑爬上离贞的肩颈哭诉道。   “两百多岁的兽了,还天天装嫩咕!。”   离贞正出神,无视了自家灵兽的插科打诨。   封焉路过前殿时,绯红衣裳的女子正随意地倚在柱上。   “情人见面都是干柴烈火,你怎么这般垂头丧气。”巫长袖蓦地出声,带着些嘲弄的笑意。   封焉不善地瞥了她一眼。   “嘶,怎还迁怒于我了。”巫长袖摇着细柳般的腰肢,如红莲一般轻步走到他身边。   “本掌门帮你一把,如何?” 第60章 、冰心玉露   封焉下意识动了动眉头,他目光冰冷,警告般看着巫长袖:“不许动她。”   被这阴沉的脸一瞪,巫长袖取笑般的心思也沉了下去,娇媚的脸上显露不快。   “你笃定本掌门会那丫头不利?”   封焉冷不丁扬了扬嘴角:“你的手段,在她眼中皆是污浊。”   巫长袖凤目圆睁,胸中顿时怒气丛生。   “别以为你有几分天赋,便能如此放肆。本掌门喜爱你才满足你的心愿,你非但不谢,还这般不敬!”   “掌门与我各取所需罢了,有什么不对。”封焉淡漠地笑着,精雕细琢的脸上,仿佛蒙了一层细密虚无的雾,令巫长袖看不透。   “掌门不是还想用我的才能,去向追烟讨要更多赤魔之力么?”   巫长袖的眸里掠过一丝敏锐。   好精明的男子,原来他敢在她面前肆无忌惮,都是因为她说过那句话。   简直就像一只难以驾驭的狼。   她冷艳一笑,她就喜欢将这些趾高气昂的男人驯得服服帖帖。   “本掌门的需求,可不止这一点。”她眼神暧昧,声音冷中带腻,如同在半空之中抛下羽毛,令人仰视之时不禁骨头酥麻。   封焉沉下了眼睫,连怀有最后的礼貌的那丝冷淡的笑都撤了下去,双眸凉得就像在看一件毫无生命的物品一般。   巫长袖不以为意地别开了脸,悠然走开。   “明日开始修炼狂云宗功法,辰时三刻,训练场见。”   封焉眸底的嫌恶一闪而过,面色冰冷无温。   次日一早,封焉给离贞送来了一壶水。   “这是什么?”离贞没摆出好脸色,那眼神明明白白告诉封焉,她对他的殷勤毫不放心。   封焉替她斟到杯中,那水清透晶白,透着无比安神的沁人香气。   “你爱喝的。”他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可没说过……”离贞说到一半便止了言。   她没见过这东西,封焉说的,应指向寂宵子。   他不愿亲口讲述过去,便将她前世的喜好摆在面前,能否忆起,全凭她自己。   想出这种办法,的确是他的作风。   封焉斟好茶水便要离开,离贞蓦地问道:“你去哪儿?”   封焉顿了一顿,“训练场。”   “不留下一起喝?”   封焉猛地回过头来,颤动的双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离贞的眼神依旧冰凉,指尖却敲了敲桌侧。   封焉当即折身回来,二话不说坐到了离贞指尖所点的位置。   离贞玉指扶住壶柄,看着剔透的茶水成缕落入盏中。   “冰心玉露,醉月迷花。”   封焉眼睫如羽翅般轻轻扇了扇。“你记得。”   “经我触碰之物,大多都能记起。”离贞将茶盏推向封焉。“除了人。”   所有与人相关的记忆,皆是在睡梦中方能觉醒。   封焉看着茶盏之中轻晃未止的水面,略显恍惚道:“阿贞,三百年来,你第一次对我这样好。”   离贞扯了扯嘴角,感到讽刺。   再普通不过的动作,在他眼中都能算作她的好意了。   她目光毫无波动地盯着面前的男子,抬杯抿茶,试图在这茶水熟悉的醉人气息中,从他的脸上寻找到些许记忆的碎片。   殊不知封焉被这淡凉的目光盯得心都灼热起来。   他定定看着桌面,不敢望她。   冰心玉露入口甘甜,回味却略有苦涩,分明只是茶水,却带有一分如酒一般的迷醉之气。   离贞倏而眨眼,她竟在封焉的身上看到一丝无所适从。   “你如今,倒像是个人了。”离贞蓦地说道。   封焉扶住杯盏的手指微抽,他眯了眯眼,似笑非笑道:“阿贞这是在夸赞?”   “随你如何理解。”   离贞一手轻撑着脸颊,眼眸轻垂,没了那番如刺的冰冷,显得柔和而随意。   封焉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动颤不已,渴望悄然萌发,想将她拥入怀中、密不可分地感受她的气息。   离贞的眸子冷不丁地抬了起来。   “你不是要去修炼么?”   封焉有些措手不及地吸了口气,他露出一分委屈:“阿贞这便要赶我走了么。”   离贞百无聊赖地晃着杯盏,“作为狂云宗寄予厚望的新人,总待在我这儿算什么事。”   “那种事都无所谓。”封焉漫不经心道,“有没有狂云宗,对我而言都无分别。”   离贞略一抬眉:“那你何必来这儿。”   封焉:“因为来到上元界那天,阿贞来看我了。”   “……”   “阿贞身在太微大陆,我便也留在此地。”   “听上去,可不是什么可信的说辞。”离贞道。   封焉莞尔一笑,沿着桌面靠近了一分,眼眸之中波光盈盈,央求道:“阿贞,让我陪着你好不好,我保证不再越雷池半步。”   “随你。”离贞轻飘飘丢下两个字,走到一旁打坐入定。   封焉未被拒绝,他受宠若惊,坐在离贞身前认真地看着她,嘴角忍不住挂着笑意。   黄昏之时,巫长袖来到了离贞的屋外,看着那相对而坐的男女目光阴沉。   “封焉,本掌门令你今日修行宗门功法,你便陪这女人虚度了一日?”   封焉丝毫未被她语气中的愠怒和警告所震慑,他瞬间冷了脸,起身走到巫长袖面前,道:“阿贞在修炼,莫要打扰。”   巫长袖顿时睁圆了双眼,怒气更甚。“你不惜违抗本掌门,都要在这儿死待着?”   “嗯。”封焉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巫长袖被堵得无话可说,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半晌后才道:“好个痴情人,我算长了见识!”   早知如此,她便不该答应封焉将这个女人带回来!   “这丫头究竟有什么好,让你这般鬼迷心窍!”   封焉沉声:“她当然好,谁人都比不过。”   巫长袖气极反笑:“让你两次飞升失败,这便是她的好?”   封焉的眸光暗了一分。   巫长袖继续讽刺道:“她对你不理不睬,你还甘之如饴,身为魔道中人这般没出息,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无需你来评论。”   封焉嗓音冷到了极点,巫长袖心中一顿,脊背竟忍不住漫起一阵寒意。   她眸中酝酿起一抹狠意,“你便继续执迷不悟,我看你能撑到几时。”   巫长袖甩袖走开,封焉转而便收回目光走回离贞面前,对待巫长袖的举动浑不在意。   片刻过后,离贞睁开了眼睛,看到面前的封焉忽而绽开笑容,她顿时恍惚了一刻,仿佛看到了梦里那个在雨中待了半夜、只为向寂宵子展露笑颜的孩子。   “阿贞,怎么了?”察觉到离贞出神,封焉疑惑地问道。   离贞略一眨眼,低声道:“没什么。方才有人来过?”   “无关之人罢了,无须在意。”   离贞站起身来,看着浑沉的天色和山峦若隐若现的轮廓,道:“天色晚了。”   “嗯,我明日再来找阿贞。”封焉自觉要走,眼中还有些许不舍。   离贞抱着手臂,指尖在手臂上轻轻敲打着,思索过后还是没有留下封焉。   其实在巫长袖到来之时,那股传来的敌意便让她警惕地收回了神识,之后二人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明日再带一壶冰心玉露来吧。”离贞道。   封焉的眸中漾起喜悦的波光,如冰雪消融后溪水淙淙。   “好。”   离贞没有告诉封焉,她入定之时,所有的精神都沉入脑海深处,剥开混沌的迷雾翻找着记忆碎片。   她如愿又寻回了一丝记忆。   那是在年幼的阿焉拜入寂宵子门下不久,个头都没长高两寸的时候。   墨衣女子坐在亭中,桌上一只淡绿玉壶,指间杯里盛着冰心玉露。   阿焉练了一套剑法,便望着亭中的女子发呆。   “继续练。”寂宵子头也不回,望着远处山间的暖色云霞说道。   “是。”   阿焉继续舞着剑,直到十遍之后,寂宵子终于转过头来,道:“休息吧。”   阿焉轻喘着气,擦了把额上的汗,僵硬地走到寂宵子面前。   “想尝尝么。”寂宵子看见阿焉盯着玉杯的笔直的眼神,冰凉的声线中带上一分轻巧。   “想。”阿焉答道。   寂宵子给他斟了一杯。   阿焉抱着玉杯,眸中透着些许好奇。   “如何?”寂宵子随口问道。   “花的香气,好喝。”阿焉饮了半杯,透亮的眼睛变得有几分迷蒙。   “师尊,喜欢花吗。”   寂宵子沉吟了片刻:“算是喜欢吧。”   “噢……”阿焉眼里闪动着什么,又贪杯地将冰心玉露一饮而尽。   而后,趴倒在桌上。   “……”寂宵子沉默地盯着不省人事的阿焉,“饮茶都能醉,是年纪太小么。”   半晌过后,寂宵子似是感到有趣,竟破天荒地低笑了一声。   她将阿焉抱起,准备将他带去歇息,阿焉喉中囫囵不清地嚷嚷了一阵,挣扎着翻身,一手打落了寂宵子的发钗,玉钗落到地上,碎了几瓣。   “还会撒疯。”寂宵子自语道,柔长的发在晚风中飘如柳丝。   次日,阿焉捧着一束梨花跑到寂宵子门前,一脸期待地望着寂宵子。   “师尊,花。”   寂宵子看着他闪动星光的眼睛,道:“哪来的?”   阿焉:“摘的。”   他无比期望寂宵子能够展露一丝笑意,但寂宵子并没有。   剑骨山内只有一处种着梨花,那便是班吟的门前。   现在,只剩了一株秃枝。   那天,班吟被传唤到白玉宫前,懵着脸听阿焉咬牙切齿地对她道歉了百遍。 第61章 、还了一剑   回想阿焉一喝即倒和不甘不愿被迫道歉的模样,离贞仍觉有些好笑。   这不知悔改的毛病,怕不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次日封焉如约又带来了一壶冰心玉露,之后日日如此。   巫长袖冷眼看着封焉每日缠在离贞身边,却对门派之事不闻不问,心中忌恨如同烧沸的水,表面上却未再指点。   直到一日巫长袖叫住封焉,说道:“明日追烟大人便要到来,你若再敢去找那丫头,便别想待在狂云宗了!”   “知道了。”封焉漫不经心地应下。   追烟到来时,狂云宗举派相迎,以巫长袖为首齐齐拜见。   巫长袖侧首看着依旧伫立原地的封焉,低声斥责他不敬。   “罢了。”追烟出声遏止了巫长袖。   他黑眸冷面,颇具威严。   在上元界,所有魔修的力量均来源于四大魔族。   高阶魔族纯正浓郁的魔力能让他们修行快速、实力飞跃,以短暂的时间达到诸多仙道修士无法匹敌的程度。   而代价便是成为供应力量的魔族下属,死后自身化做祭品,无葬身之所。   追烟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封焉身上移开,摆出了十只赤红的小瓶。   “赤魔之力在此,供尔等百年。”   “多谢追烟大人。”狂云宗众人齐声道。   “尔等先退下,吾有话要对此人说。”追烟语意指向封焉。   巫长袖意外地看了封焉一眼,老实与众人撤了下去。   “尊主,周围已无耳目。”追烟恭敬道。   “白茧那处可有动静?”封焉侧目看着他,声音低冷。   “有少数白魔族时常出没在太微大陆附近,多半是在盯着紫耀星的动向。”   追烟凝起了眉头,低声道:“白茧魔尊对紫耀星虎视眈眈,与其落在他的手里,不如我们……”   话未说完,便被封焉警告的目光注视,顿时低下头去。“属下多言。”   “前世的仇怨,她已以身偿还,即便是你也不可再打她的主意。”   追烟捏紧了拳头止不住发抖,他目光含恨,不甘道:“若已偿清,尊主渡劫之时被她一掌击落又算什么?”   “都是本尊自找的。”封焉咬牙说道,转而又散去了眼中阴沉之气,道:“不过现在,我倒庆幸她当时打下那一掌。”   追烟一脸恐愕地看着他,丝毫不能体会。   封焉眼中显露一分迷离。   若非如此,他也无法再见到她平心静气的模样了。   -   离贞清早推开门,院里石桌上放着一壶冰心玉露。   灵兽们悠哉爬了出来。   “今天封大魔头竟没来看阿贞,真是稀奇了咕。”   “谁说没来,壶都放这儿了呱。”   “来都来了也不告诉阿贞一声,这又是玩的什么花样,咕。”   离贞平静坐到桌旁,心中亦在奇怪。   阿斑昂着小半条身子,朝离贞说道:“主人,今日附近好冷清。”   离贞眨了眨眼,道:“约莫是狂云宗有什么大事,弟子都去别处了吧。”   她下意识伸手扶住了茶壶,自然而然斟了一杯茶水。   “等等阿贞!”阿银蓦地跳到离贞的手腕上,压下了她握着茶杯的手。   离贞顿时敏锐地蹙起眉头。   阿银凝视着杯中水,道:“里头,掺了毒物。”   离贞双瞳一缩,指尖难以抑制地颤了颤。   “骗子!他就是个骗子!事到如今还想加害阿贞!”阿金愤愤然说道,气得浑身鼓胀。   离贞心中浮现片刻的愕然和无措,她并不相信,封焉会用这种方式来害她。   他若想取她的命,任何手段都不会像投毒这般拙劣。   “什么毒,可能辨明?”离贞强作冷静。   阿银身上亮起柔光,探查片刻后道:“不知是什么来头,但能分辨出,此毒能毁智、迷情,令人沉溺上瘾。”   杯盏落地,离贞猛地站起身来,瞪大的双眼不住颤抖。   封焉不会杀她,当然不会。   可他从来没能抛去那股如痴如狂的占有欲。   多日的温和有礼、小心翼翼,让她以为,他当真拥有了善意的人格。   没想到,他依旧改不了骨子里的阴暗,不识几过,一意孤行。   “主人,我们不要再待在这儿了!我们回剑骨山好不好?”阿斑委屈地央求着,一身炫丽的鳞片像是要炸开似的。   眼眶突如其来的涩意让离贞忍不住眯起了双眼,她内心在抽搐,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和怨气如泄洪一般溢满了胸膛。   “阿贞,你怎么了,阿贞?”阿金诧异地发现,离贞的神识像是陷入了某处一般,连它的呼唤也听不见了。   狂云宗的弟子回到了各自所在地,周围的冷清之意被驱赶了些许。   “追烟大人对你说了什么……哎?”   追烟离开后,巫长袖兴奋而好奇地询问封焉,封焉未予理会,径直走向离贞所在的院落。   他看到离贞慌乱失神地站在原地,壶杯皆落,汁水洒了一地。   “阿贞,发生了何事?!”   封焉心下一惊,快步走上前去,耀光蓦地一闪,他双目圆睁,低头看向已刺入胸口的万里碎星。   “为什么……”   男子没有愤怒,只有茫然和错愕。   离贞这才转头望向他,泛红的眼里涌动着痛意和失望。   “我以为,我们至少可以不再兵戎相见。”   “可你仍旧不知悔改,欲用这等肮脏手段欺压于我。”   封焉惊慌不解地看着离贞,“阿贞,你在说什么?”   “你这坏蛋,装作一片好心,却在水里下毒害主人!”阿斑叫喊道,瞪大的金色豆眼恨不得将封焉一口吞下。   封焉双目忽颤,他滞了片刻,目光埋在了凌乱的额发下。   “阿贞就不曾想,我明知阿贞缔有医毒双精的金银対蟾,为何还要不知深浅地毒害阿贞?”   离贞眼眶睁大了一分,恍惚之中,她满腹的怨怒如霜打般偃旗息鼓,看着封焉胸前溢出的鲜血,握剑的手迟疑不定。   看见离贞的失神,封焉噙起浅淡的笑,忽而握住剑身大步上前,胸膛彻底穿透。   “你做什么?!”离贞错愕地惊呼,全然未料到封焉有此一举,自己也目眦欲裂,失态而不自知。   封焉温柔地凝视着她的双眼,低声笑言道:“阿贞是不是心疼我了。”   他的笑颓靡而酸楚,还带有一丝丝的庆幸。   离贞下颌止不住轻轻颤抖,她咬紧了牙关,道:“你还在说什么胡话!”   封焉垂下眸子,强忍的痛意在暴起的青筋中尽数显露。   他仍扬着笑:“若非如此,阿贞的剑为何会偏离了一分。”   离贞紧拢着眉头,别开了目光。   “我让阿金给你救治。”   “不用。”封焉未经思考便拒绝了她。   “如此,才能算阿贞又还了一剑。”   离贞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阿贞怎么还不拔剑?”封焉蓦地问道。   他无比认真地看着离贞:“拔剑愈慢,苦痛越甚,这样阿贞的心情也会好上几分吧。”   离贞嗤声,他怎能将血肉之苦说得如此轻巧,简直让人恼火。   她迅捷抽回剑,嗔道:“反正你这祸患死不了!”   封焉闷吭一声捂上胸口,汩汩的血液交织染在手臂上,离贞瞥目瞧见那手臂上依旧残留的数道疤痕,竟不想再看下去。   片刻过后,封焉没有半点动作。   “你怎么还不疗伤?”离贞蹙眉道。   “我悟出了一个道理。”   离贞狐疑地瞥着他。   封焉咧唇一笑,“在阿贞手下伤得越重,阿贞就会待我越好。”   离贞气血上涌,什么莫名其妙的恻隐之心都被碾碎了去。   疯子!   “等你躺进棺材里,我亲自送你入坟!”   封焉低头沉吟了片刻,开始施法疗伤。   “为了能和阿贞同穴同衾,我还不能死在这儿。”   “有病。”   离贞转身走进屋子,紧闭房门。   她垂下头,安静得仅能听到自己失稳的呼吸。   阿银的声音打断了她的五味杂陈。   “不是封大魔头要害阿贞,那还能是谁?呱!”   离贞平稳下心情,道:“显而易见,认为我多余之人。”   -   封焉清洁掉了一身的血迹。   血腥之气依旧弥漫。   巫长袖嗅见那危险的血腥气,看到封焉冰冷如霜地走来,原本准备开口数落,结果却莫名心生惧意,讥笑的表情也摆不出。   即便那女人没有喝下那壶茶,即便封焉猜出是她做了手脚,那又如何?她有什么理由惧怕一名新弟子的质问?   她挺直了胸膛,决定继续询问他与追烟之事,刚说了一个“你”字,身体便如山峦倾轧,种种跪伏在地上。   血液逆流,气海内的力量混乱冲撞,如同凝成兵刃,反噬她的骨血。   “我警告过你,休想打她的主意。”   巫长袖艰难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目光如刺、仿如修罗的男子。   他……他竟能将她死死压制!   “你究竟是什么人?”巫长袖惊恐地问道。   这股来源于血脉深处的禁锢之力,让她恐惧而疯狂。   封焉步步走来,巫长袖浑身颤抖,感觉死亡正向自己接近。   “我只是想让那女人服从,我是在帮你啊!”巫长袖冷汗涔涔,慌忙开脱道。   “服从于你,你再借她控制我?”   封焉轻飘飘一句话,让巫长袖彻底跌入了寒潭。   封焉看着巫长袖开始涣散的呆滞的眼,他冷淡地抬起了笑。   “看在你忠于赤魔族的份上,本尊饶你一命。”   “你便做赤魔族的一条狗……连同这狂云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1822:35:03~2021-07-2421:35:26期间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归晚10瓶; 第62章 、玉钗   狂云宗变了天。   掌门巫长袖再也没在封焉面前嚣张过,也不敢再对离贞摆出半分坏脸色。   离贞看到狂云宗掌门在她面前毕恭毕敬、百般讨好,便猜出了这其中的猫腻。   封焉说得不错,狂云宗存在与否于他而言并无分别。   与她不同,封焉拥有完整的记忆,对自身了解至深,无需借助任何门派来帮助自己修行。   但对现在的他而言,狂云宗是个极好的幌子。   记忆的挖掘未有更深的进展,离贞想着,她是时候离开此地了。   与她不谋而合,无垠子来到了狂云宗。   无垠子的面色含着凝重。   “贞儿,为何要这般任性。”   离贞走到无垠子面前,一路无人阻碍。   “师尊若非默许,又怎会现在才找来。”她淡淡笑道。   无垠子摇了摇头,百般无奈。   离贞回身望向站在大门下的男子,他拢着双眉,面色不善,浑身萦绕着不悦的气息,却终究没有出手将离贞拦回。   “也在这儿待了不少时日,我该回山了。”   封焉一反平常没有说话,或许是无垠子的出现令他心情大败,又或许是内心的想法不敢说出口。   即便这些日封焉对她的态度极尽温和,但临别之际他沉默不语,不留不阻,着实让离贞意外。   封焉眼睁睁看着离贞随无垠子离去,眼里嫉恨烧成了火,极尽全力才压制住内心的躁动。   他无比想将离贞从无垠子的面前夺回,让她留在这儿日日陪着他。   可他唯恐这数日来的平静毁于一旦。   -   轻易离开了狂云宗,离贞还有些不可置信。   原以为,她又要与封焉死死纠缠一番,甚至大打出手。   魔头便是魔头,果然捉摸不透。   无垠子的气息依旧低沉,离贞不禁有些心虚,毕竟这狂云宗之行,并非受了巫长袖等人的胁迫,而是出于她自愿。   “师尊应当早便知晓,我在狂云宗了吧?”   无垠子略微垂首:“班吟回山禀报你失踪之时,我便分出神识探查了狂云宗。”   “师尊笃定我在狂云宗?”   “毕竟太微大陆上,除了剑骨山诸位,只有那魔头与你渊源颇深。”   离贞愣了一愣,面露一分赧然:“既然早便察觉我所在,师尊为何会默许我留在狂云宗呢。”   “封焉的存在连门派记事都要抹去,按理说,师尊应当不愿我与他接近才是。”   无垠子轻叹:“当我看到你在狂云宗悠然宁静时,我便知晓,你为了寻找记忆,故意留在了狂云宗。”   “否则以贞儿的性子,怎会安心居于敌侧呢。”   离贞思索着他的话,诧异道:“这么说,师尊不会再阻止我了么?”   “你决定之事,从无人能更改。过去是,如今亦是。”   无垠子的手掌缓缓触上离贞的脸,俊美优柔的面容上写满了担忧和心疼。   “我只怕,你会受伤。”   离贞眼睫如蝶翅般轻颤,无垠子的神情映在她的眼里,让她也无由忧伤起来。   她垂下了眼眸,低声说道:“徒儿已然成长,封焉伤不了我了。”   无垠子却摇摇头,语重心长道:“我是怕你重蹈前世之覆辙。”   离贞微微僵住。   “寂宵子不惜弃命重生也要忘却的东西,你却费尽心思都要找回。”   “万一,万一你又如前世那般痛苦,你让我如何好过……我只愿你无忧,如何忍心让你难过?”   无垠子说着,声音难以抑制地抬高一分,还带着失稳的颤抖。   离贞愣然看着失态的无垠子,大脑忽然间一片空白。   无垠子的胸腔不停起伏着,许久过后,他捏紧双拳放空一切,气息的混乱渐渐消逝下去。   “师尊,你……”离贞喃喃唤道,无垠子的反常让她手足无措。   “我没事。”无垠子低声说道,他别过身去,听着风声叶动,终是无力地说了句:“我不拦你,你曾经住过的白玉宫,想去,便去吧。”   无垠子的忧伤和无奈,让离贞低迷了半日。   他不会主动告诉她一切,但也不再阻止她探寻记忆。   日落之时,离贞走进了白玉宫。   里头的景象与她在梦中忆起的一模一样。   只是蒙尘多年,格外寂静冷清。   她走进当年的卧室,古朴素雅的陈设令人不由得沉静。   离贞使了个清洁术,涤净屋内灰尘,打扫得干干净净。   她坐到铜镜前,望着自己的模样,恍惚中仿佛看到了寂宵子的脸。   孤寂冷绝的寂宵子也会梳妆,她时常用一支发钗简洁地挽起发髻。即便那般素朴,天人之姿也难以掩饰。   离贞打开了梳妆盒,里头有一支断成数节的玉钗。   是被阿焉“醉茶”后无意打碎的那支。   木盒另一侧,还有一支玉钗,玉质普通至极,与断掉的那支有云泥之别。   如此普通的一支玉钗,却保存完好,摆放端正,显然对待用心。   离贞握住那支玉钗,熟悉之感盈上心头。   翻来覆去摩挲了半晌过后,离贞放下玉钗,去寻找屋内其他的物件。   她借着烛光将柜门抽屉都看遍,也没找到什么有用之物。   她不禁感叹,寂宵子住着如此精致宽敞的宫殿,生活却这般简陋,连一书半纸都找不到。   夜已深,离贞便留在白玉宫中就地睡去。   这一梦,让她知晓了那支玉钗的来源。   那日早上阿焉向寂宵子献花未成,反倒被迫向班吟道了一百声歉,回去找寂宵子时,正见她在将碎掉的玉钗拼好放入盒中。   阿焉原本心情低落至极,见到此景又忍不住感到诧异。   “师尊的发钗,为何变成这样。”   寂宵子眼睫轻垂,望着盒中碎片轻描淡写地说道:“昨晚送焉儿回屋时,不留意摔碎了。”   阿焉浅棕的眸子微微张大了一分。   他低下头去,冷峻的小脸上竟显出一丝愧疚。   他未曾多言,自那之后,他每日修炼之余,都如从前那般从山上收集柴火,送去后厨换取碎玄晶。   某日外门子弟下山采买物资,阿焉一脸冰冷地纠缠了上去,硬是跟着他们一同出山。   阿焉回山再去白玉宫时,手中便捏着那支品质普通不过的玉钗。   “给师尊。”阿焉伸着手臂,侧下的脑袋不敢看她,显而易见的紧张。   他唯恐如上次献花那般,一片好意未能传达,反被训话。   埋着脑袋的阿焉便未能看到,寂宵子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和从未透出过的柔和笑意。   ……   这师徒二人,一个只爱别扭地独自行事,一个只在无人瞧见时泄露温柔,谁都不坦诚。   离贞轻叹着,迎着清晨的日光,将玉钗捏在手中端详出神。   碎星悄然现出身来,周围的景象顿时又明亮了一分。   “剑主,碎星想起一个地方,或许能找到另外的线索。”   离贞讶然觑向他:“我倒忘了,你也能苏醒记忆。”   碎星轻垂着白睫,竟显出一丝羞涩之意。“只是不知,能否帮到剑主。”   离贞笑道:“去看看便知。”   一人一灵离开白玉宫,正巧碰上路过的班吟。   班吟一脸震惊地看着离贞,激动道:“离师妹,你……你怎么去禁地了!”   离贞面露一分为难,只说道:“师尊允我进去打扫。”   “咦,这么多年来都未见无垠子前辈命人清扫白玉宫,怎么如今又变了。”   班吟诧异着,又满是遗憾地叹道:“如此好事,怎么不命我做呢!我做过五百年外门弟子,打扫可在行了!”   离贞:“……”   班吟双眸发亮:“里头是什么模样?寂宵子前辈的居所,我早就想观瞻一下了!”   ……再寻常不过的模样,离贞心道。   “你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班吟摇头:“不,不可进。”   离贞:“我将这清扫宫殿的活转交你一日。”   “诶,这主意好!”班吟喜道,随即又瞪大了杏目,嗔道:“你又不是无垠子前辈,怎么能擅自替他做主?算了算了!”   ……这宫殿还是她的呢。   离贞无奈笑了笑,班吟面上看起来粗枝大叶,实则细心而有分寸,否则寂宵子当初也不会将婴儿交与她照料。   记忆中的班吟对阿焉,也是极具耐心、费心尽力,日日操心。   自己亲手养到半大的孩子,最终被诛杀于她憧憬之人剑下的那一刻,她该是何感受呢……   离贞不禁感到一分惆怅。   告别班吟后,离贞随着碎星来到阿焉常待的那座山的阴面。   碎星几番丈量后,指向了一棵古树。   离贞以灵力探入地下,从深处挖出一只铁盒来。   盒中装着一沓纸,字面朝下堆叠,离贞取出翻过来一看,字面从上到下,笔记从稚嫩歪扭,逐渐俊秀有力。   显然,这些纸张跨越了数载。   “元年三月初五,摘花献礼,被责骂。”   “二年六月初七,冲撞师伯,被责骂。”   “四年十月十五,打伤外门师弟六人,被责骂。”   “十年一月廿六,残废试炼对手,被关禁闭。”   “十五年四月初十,离队独闯魔域,被关禁闭。”   ……   这简直就是一叠记仇册。   离贞心中愕然,寂宵子对阿焉的每一次责罚,他竟都记载得清清楚楚。   而随着阿焉年龄增长,其犯下的错误也愈发严峻。   越往后看,越觉揪心。   直到最后一页。   “九百六十二年腊月十九,举止不轨,冒犯尊师,被逐出宫。” 第63章 、舍身   “原来封魔头前世便对阿贞有非分之想了咕,这就叫离经叛道吧咕!”阿金看到那页字,忍不住嘟囔道。   离贞捏着那叠纸愣神了半晌,低声道:“我只是不知,阿焉为何要将这些都记下。”   阿银道:“定然是为了有朝一日找阿贞算账!”   阿金反驳道:“不对不对,就阿贞所述,小时候的阿焉无比敬重寂宵子,想方设法地讨她开心,又怎会记仇呢咕。”   “总会弄明白的。”离贞将封焉的笔记放回盒中,将盒收了起来。   她疑惑地望向碎星:“他埋下笔记定然无人知晓,你怎会想起这种事来?”   碎星低眸道:“剑主曾无意发现他的举动,只不过,剑主未曾揭露。”   “待时机成熟,便亲自问他吧。”离贞叹道。   -   去修炼场地时,正见到班吟与众弟子商量外出历练之事。   班吟如今是主事的师姐,年轻弟子外出大多由她领队。   她的身边立着一只五彩灵鹿,是她刚从秘境中寻来的契约兽。只是这陆上的灵兽不善海战,这次弟子历练,正是要去海上。   见到离贞出现,班吟便兴致勃勃地将她拉了过来。   “离师妹的契约兽最擅长海上穿行,不如与我们同去?”   离贞白她一眼,揶揄道:“你看中的难道只是我的阿斑。”   班吟摆手笑道:“哪里哪里,历练之行怎能少得了离师妹,据我所知……你最近可有些懈怠,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离贞装模作样叹了口气,道:“既然师姐盛情邀请,我便只好答应了。”   班吟喜形于色,离贞见她如此高兴,也不禁露出微笑。   九千多岁的人了,谁还能像她这般活跃得像个小姑娘。   几日后准备就绪,二十来位剑骨山弟子便齐齐出山了。   海域之上妖兽盛行,往远处去,还可能碰上零落的魔族。   四大魔族的据点皆在离三大陆数万里之外的岛屿上,除非战争爆发,或有魔修门派奔赴数万里前去求得本源魔力,平日里鲜有人至。   魔族们也极少成群出现在三片大陆,那些修仙门派轻易便能联合起来,群起攻之。   但偶尔,也会有实力高强的魔族踏足大陆,甚至伪装成人族修士混迹其中。   亦有些别有用心的魔族,不时出没在大陆周围,暗中谋划着什么。   剑骨山此次出行历练,便被巡视的白魔族发现,又十万火急地将消息传回了老巢。   “好久都没吃鱼了,阿斑要吃个够!”斑斓的小墨蛟兴奋地昂着脑袋,金瞳如宝石一般映着光辉。   班吟失笑道:“那三丈长的海兽都让你吃了,还不饱足么?”   阿银数落道:“阿斑的口便是无底洞,塞多少都满不了!”   弟子们与暴躁袭船的妖兽搏斗,战利品一如既往都进了阿斑的肚子里。   旁人最羡慕阿斑这能力,不必费心战斗磨炼,只用接二连三地吞食便能轻易积攒修为。   或许正因为没历经过什么磨难,阿斑如今的性情仍像孩童一般天真幼稚。   队伍越行越远,天海之色渐深,宽阔的浪潮起伏涌动,船上的众人嗅到危险沉重之气,也愈发专注起来。   “五千里,几乎已至东方最深的海域。大家千万小心,谨防不慎。”班吟对众人叮嘱道。   白发的魔族男子立于高耸的礁石之上,远眺那依旧向前行进的大船。   他摊开手掌,掌心一粒青色晶石旋转发亮。   离贞浑身一震,凝眸时发现自己已被一道青色结界包裹。   “这是什么……离师妹!”   众人刚惊愕出声,下一刻离贞便消失在原地,那道青色的结界亦没了半点踪迹。   离贞的身体如被重重挤压了一瞬,她身处一片黑暗之中,前方的白发男子正冷漠而不屑地俯视着她。   “寻到一个与你独处的机会,还真是难得啊,寂宵子。”   “白茧……!”离贞神经紧绷,暗道自己当真落到了险恶之境。   曾经在修真界,她与白茧化身境界相近,她还能与之一拼,而面前白茧魔尊的真身乃是诛神境巅峰,她根本不可匹敌。   “有人不想吾要你的命,吾不杀你,只要你交出紫耀星。”   离贞紧咬着牙,神识悄然探过四周,发现自己的神识竟无法扩散出去。   这里是一处密封的空间,像是凭空造来的。   她盯着白茧,额上渗出冷汗。   武斗不过,便只能依靠紫耀星硬拼一把,只是面对如此强悍的对手,夺取成功的几率小之又小。   即便成功,她又如何能承受太初魔族之力。   “剑主,尝试夺取这处空间。”碎星蓦地与她传音。   离贞微愣,空间乃是术法所构,夺走支撑空间的力量,或许能开辟一线生机。   白茧见离贞久未回应,那霜雪般的脸上却依旧透着倔强,仿佛她明知反抗无力,也不肯答应他让步。   白茧并没有多少耐心,片刻过后杀心便起,离贞心下一一紧,飞速撤离原地躲开了白茧的攻击。   阿斑和碎星同时现身,为离贞抵挡一瞬。   离贞利用“四方定”制造的空档,催动紫耀星将那暗黑空间如风卷般吸入。   白茧不屑地嗤声,迅速冲破阿斑和碎星布下的屏障,朝离贞冲去。   离贞身前现出一片光亮的破洞,她急坠而下,白茧伸手间带着雷霆万钧之力,与离贞近在咫尺!   轰的一声,离贞只觉五脏剧震,大脑晕眩气血翻涌。   “剑主!”“主人!”   碎星和阿斑见离贞受伤,奋不顾身地追身上前,向白茧放出了全部力量。   离贞紧咬牙关,强忍痛意翻身朝上,朝白茧挥出“一线天”。   三力合击,掀起滔天巨浪,将白茧没入其中。   碎星与阿斑顾不得白茧如何,下一刻便出现在离贞身边。   “走!”   阿斑驮起离贞飞快朝远处游去,白茧自夹击的巨浪中脱身,潇洒的白发尽数湿透,嘴角悄然溢出一缕鲜血。   他双眸紧凝,已然盛怒。   “休想逃!”   巨大的威压覆盖方圆数百里,阿斑的速度被迫缓下,它微微抽搐着身体,哭喊道:“主人,阿斑游不动了……”   离贞不顾它的反对,将阿斑投入洞仙壶中,又悄然将紫耀星塞了进去。   白茧的杀招就在眼前,离贞目光如炬,捏紧了洞仙壶要将其沉入海底。   “阿贞!!”   突如其来的人影快得离贞都未瞧清,自己便被紧紧抱住,直直坠入水中。   她张大了眼,如注的鲜血自面前男子的背上涌出,将海水染成一片艳红。   怎会是封焉!   浑浊刺骨的海水之中,封焉的双眸依旧明晰,那如刺般锋利的眼神似在急切地祈求她,不要将他推开。   封焉不顾背上的窟窿,凝聚力量施展避水诀。   “白茧不善水战,先去海底一避。”   沉坠之时,离贞感受到海水奔涌,看到那威严庞大的炫镜墨蛟王号召无数海兽朝海面袭去。   竟连海域之主也被惊动了么……   落至海底,封焉再也支撑不住,松开离贞无力地躺下。   离贞看到他胸背之间那破烂不堪的窟窿,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血肉模糊,心脏破损,触目惊心。   封焉艰难地喘着气,俊美的脸狰狞不已,挣扎的眼神如同恶兽一般。   他替她受了白茧那一击!   离贞掩唇的手止不住颤抖,她目光慌乱地看着封焉身体的每一处,忽道:“阿金……阿金,救他!”   阿金趴到封焉腹上,为难地说道:“伤成这样还赶了一路,我也不知能否救活咕。”   金光覆盖封焉周身,封焉转动眸子望向离贞,像是在用全部的力气将离贞刻进眼底。   离贞的心狠狠震动了一下。   她似乎从来都没有做好准备,去面对封焉的死亡。   封焉艰涩地抬起一只手,却因控制不住力气而不停发颤。   离贞双目忽地一酸,伤痛之意涌起,往往猝不及防。   她至今,都没能完全原谅他的所作所为。   可面对他真心实意的好,她同样做不到无动于衷。   离贞握住了那只手,转而便被封焉紧紧握住。   这掌心之中的温度,她三百多年都未曾用心体会过了。   离贞垂着眸,一言不发。   封焉看到她微微泛红的眼角无声盛着泪水,他睁大了双眸,忽而陷入安静。   静默之中,只有阿金疑惑而突兀地“咕”了一声。   封焉胸口的窟窿开始缩小、缝合,离贞愕然看着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忘了自己的手还被紧紧相扣。   封焉呼吸渐稳,破裂的衣衫下,胸膛完好如初,仿佛半个时辰前那骇人可怖的洞口只是幻觉。   他坐起身来,猛地揽住离贞的背靠到了她的肩上。   “阿贞,你哭了。”   离贞微微一怔,愣然放下自己因难以抑制的庆幸之情而扬起的嘴角。   她不仅哭了,她还笑了。   封焉的声音仍带着颤抖:“我真怕自己没能赶上……”   离颤动着眼睫,心情之复杂,正如海域之景一般难辨颜色。   她抿紧了唇,半晌后只问道:“你怎知我在此。”   “手下报送消息,时常有白魔族出没于太微大□□周,我猜测,那是白茧派来观你动向的眼线。”   “所以,你一直在留意我?”   “嗯……可惜我如今力量不足,在察觉白茧的动向后,我便去寻了炫镜墨蛟王,以其子嗣有难为由将其引去……险些便慢了一步。”   他的手臂缩紧了一分,无比想将离贞紧紧贴进怀里,却又怕一不小心触怒了她,连这难得的美好都无法留住。   离贞捏着手指,极其僵硬地垂眸说道:“这次……多谢了。”   封焉略微一顿,气息藏不住喜悦。   “阿贞同样救了我,不必向我道谢。”   气氛有些微妙,一直摆着迷惑脸的阿金忽然出声打破了氛围:“可大魔头不是我救活的呀,咕。” 第64章 、千衍幻境   阿金此言一出,两人的身子都是一顿。   离贞扶住封焉的肩膀,轻轻用力将其平稳推开,而后冷静地看向阿金,等待它的后话。   阿金犹疑道:“我虽施展功力救治了,可前一半时间都进度缓慢,后半程伤好得飞快,就好像……就好像他的骨肉心脏,都自行长全了似的!”   离贞眯了眯眼,略微抬起下巴看向封焉,道:“你倒真有大本事。”   封焉僵了一僵,那泛着冷光的眼神分明在说,他有自愈之能,却故作可怜博取她的同情。   “阿贞,我那会儿真的痛极了,只想看看阿贞消磨苦痛,绝无作弄之心。”   离贞冷笑着不回应,将封焉紧紧捏住的手也抽了回来。   “阿贞……”封焉无奈地叹着,他无比认真地看着离贞的脸,说道:“阿贞都愿意为我流泪,难道当真对我没有半分在乎么?”   “你别误会。”离贞垂着眸不去看他。   “不是在乎,还能是什么?”封焉的眼里跃动着异样的光。   “你可知,从前世到今生,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双目含泪,是为了我。”   离贞的眸子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封焉走到离贞面前,专注地看着她。   “求你,让我回到你身边,好不好……”   离贞明镜般的眸底有一丝情绪悄然变化,如烟云漂泊,青雾消长。   “我若与你同谋,便是愧对葛镇三百性命,便是将月地云阶的生存之念踩在脚底。”   她双眼深沉而复杂,覆着难以破碎的冷漠,一如寂宵子当年。   “所以你该明白,即便我化去自身仇恨,也无法将你原谅。”   封焉的双眼僵硬地张着,呆滞、失落,却不显意外,仿佛他本就料到离贞会如此回应。   “这么说,阿贞自身对我已无恨意了么。”   封焉喃喃说道,离贞望着别处,没有回答。   封焉抿起了唇,微微扬起一个浅淡的笑。   “阿贞,有件事我骗了你。”   离贞眼睫骤地一颤。   “葛镇人的性命,并非毫无办法。”   离贞顿了顿,立刻回身诧异地看向封焉。   封焉走向离贞,伸手覆上离贞的手掌。   一股难以忽视的清凉之意如泉水一般灌入离贞的掌心。   一瞬间,万物生长之景如现眼前,草叶生长,枯木抽枝。   封焉移开了手,一枚绿意盎然的晶石悬于离贞掌中。   离贞在看到那与紫耀星一般形状的晶石时,瞬间张大了眼眶。   “……绿耀星?”   封焉持有绿耀星,难怪他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也能自愈。   绿耀星的效力,名为“生机”。   “我把它送给阿贞。”封焉淡淡笑道。   离贞面露愕然,难以置信地盯着封焉。   至高灵宝七耀星,任何一枚都具有扭转局势之力,足令众多势力争相抢夺。   封焉竟将这万人眼红的灵宝给了她,这便意味着,他将性命放在她的手里,她若想令他死,他便再也无力回天。   离贞震撼许久,方才回过神来,恍惚问道:“既有绿耀星,前世你为何又会……被我杀死。”   封焉轻垂下眼睫,平静地看着离贞掌中的绿色晶石。   “我的确是死了,大战时,是追烟聚住了我的魂魄,想方设法寻来绿耀星想要救治于我。但那过去太久,绿耀星也无法将我复原,只能令我转世。”   “追烟于你,真是忠心耿耿。”离贞说着,忽而咬紧了牙根。“却也因此白白牵连那么多无辜性命!”   封焉的笑悄然敛去,忧伤埋在眼睫之下。   “对不起,阿贞。”   离贞眼眶泛酸。   她这么多年才等到他一句道歉。   “葛镇居民的魂魄早便消亡,即便有绿耀星又如何能救……”   封焉的眼神逐渐变得明晰坚定,“再夺得两枚七曜星,便能做到。”   离贞愣了愣,灵光忽现:“青耀星和蓝耀星?”   封焉点了点头。   青耀星效力为“空间”,蓝耀星为“时间”,据传是最难以掌控的两枚。   “若能将那一隅地时空倒转三百余年,同时赋予绿耀星生机之力,便能让葛镇恢复原状。”封焉道。   离贞凝起了眉头:“时空合力乃是禁忌,即便只是一块小小的地方,也将耗费巨大。”   “用我的力量便是。”   离贞觑向他,眼神有些讶异。   封焉眼中的固执谁都无法撼动。“只要我完成这一切,阿贞便能彻底原谅我,对不对?”   离贞动了动唇,最终却没有出声。   这是挽回一切的最后的希望。但她不敢面对期望破灭的结果,就连承诺也不敢作出。   没有等来回答,封焉略有些苦涩地笑了笑。   “至少在那之前,我们暂且结盟可好。”   离贞思索片刻,答应了封焉的请求。   要得到两枚七曜星,凭她一人之力万分困难。   封焉松了口气,面上总算露出会心之色。   “青耀星在白茧的手里,以你我现下的力量,毫无胜算。”封焉道。   “那便先去寻蓝耀星。”离贞沉吟着,祭出了自己的紫耀星。   两枚晶石相见,光芒产生共鸣,于虚空中展现出一副海底深处的景象。   封焉看着那虚景之中的秘境大门,瞳孔缩了一分。“千衍幻境。”   离贞听着,觉得分外耳熟。   “我记得,这是个危险的历练之所。”   “相传有无数修道者进入其中,破出者却少之又少。”封焉说着,忽而笑问道:“阿贞,你怕么?”   “我从不惧险。”离贞捏紧了拳。   “只有变强,才能抵挡白茧袭击,才能阻止魔族为恶。”   封焉的眸中闪过异光,神情有些微妙。   离贞倏地望向他。   “就算是你,我也不会纵容。”   封焉内心止不住一颤,他目光悠远,似在回想着什么。   “不会了。”   离贞听着这简短的一句,总觉其中意味深长。   她凝着眉头,将绿耀星塞回了封焉手中。   “……阿贞?”封焉错愕地抬眸。   “区区初识境,还敢这般逞强。”离贞眼中显露一分不自在。   “待到需要之时,再借用便是,先保住自己的命吧。”   封焉心底顿时如泉涌般荡出喜悦,他呼吸稍显急促,满脑子都在说着:她在关心他。   离贞敛去了那些料想之外的情绪,道:“我早便想寻一长久修炼之所,时机当前,现在便去。”   -   在炫镜墨蛟王带领手下围攻白茧不久后,白茧便脱身逃离了战场。   谢过墨蛟王的出面援助后,离贞便与封焉前往了千衍幻境。   千衍幻境位于太微大陆与紫微大陆之间的海域最深处。   那秘境之门并不似寻常秘境,乃是一道漩涡。   两人游遍了幽深沉暗的海底,一没入那漩涡之中,再睁眼却见到一片苍茫大漠。   离贞错愕了一瞬,仿佛又回到年少时候的修真界。   “海底秘境之中,竟会是这样一番景象。”离贞喃喃道,这简直与陆面之上毫无区别。   “此乃幻境,大概什么奇异之景都能出现。”封焉说道。   正行走着,大漠忽然卷起风沙,迷眼混乱的天地之间,一条白丈高的大海虫忽从地底破沙而出,高耸扭曲遮天蔽日。   离贞倏地拔出了剑,冷笑道:“你说得不错,海兽生沙漠,还真是任何怪异皆有可能。”   封焉掌中现出一柄赤骨长刀。   他无比兴奋,总算有一日,他能与她并肩而战。   大漠、山林、雪原、海域,一切二人所历经过的场景,都在这幻境之中得以重现。   总有莫名其妙的怪物毫无预兆地蹦出来,混入这杂糅、交错的景象之中,变得一塌糊涂。   日夜无规的幻境,让人极易忘了时间。   离贞已数不清自己斩掉多少怪物,也分不清过去多少年月。   安稳之刻,往往是在月上正天之时。   这时候幻境中的危险之气会消掉不少,几乎未曾有过敌袭。   “都这么多年了呱,怎么都没见到半点蓝耀星的踪影呢呱。”阿银趴在灯旁埋怨道。   “若能轻易见到,早便让人拿去了。”离贞淡淡说道。   虽说还未见到蓝耀星,但紫、绿两枚晶石对蓝耀星的共鸣之象日渐增强,这便说明他们离蓝耀星愈来愈近。   况且她在危险之境,修为增长远甚于在宗门之中,反而令她心安。   离贞的脸映着火光,显得宁静而柔和。   她看向一旁目光虚无正在发呆的封焉,道:“在想什么?”   封焉眉眼间显出一分木讷:“若能和阿贞待在一块,即便万年走不出这秘境都无妨。”   离贞的眼角微微眯了眯:“你想,我可不想。”   封焉仿若才回神一般,望向离贞莞尔一笑:“说的也是,若不完成那件事,阿贞连让我抱一抱都不肯,还是早日出去为好。”   离贞一闪而过翻了个白眼,身为赤魔族的首领,脑子里却净装着些轻浮之事。   哪里像那个呆愣记仇的小阿焉。   离贞凉凉地嗤笑道:“前世你对我,也这般轻佻么。”   封焉脸上转瞬即逝的窘迫,被离贞清楚看在了眼里。   “前后都是阿贞,我还能如何变化?”封焉轻松地遮掩了过去。   离贞发笑,心底了然,认定他在前世,定不敢如此对她。   说到底,他还不知她已觉醒了小半关于阿焉的记忆。   封焉心虚地觑向离贞,却见她双手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支眼熟无比的素玉钗。   他顿时缩紧双瞳,惊问道:“那是……哪里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最后一个副本啦=。=   所有的过往都将揭露开,进入完结倒计时   *   感谢在2021-07-2619:29:33~2021-07-2721:22:40期间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樱月1瓶; 第65章 、叛离   离贞轻轻摩挲着玉钗,抬眸觑向封焉,故作不解地问道:“从故居找到的,有什么奇怪?”   封焉盯着离贞的眼,想要从中探究出她的内心所想。他滞了片刻,低声道:“你可知其来历?”   离贞道:“谁都不愿提起我前世之事,我怎知晓这东西从何而来。”   她面色平静,带有一丝轻巧:“我只是疑惑,寂宵子怎会有如此平凡的物件,出于好奇,便带在了身上。”   听离贞自言未能想起过去,封焉紧张的神情松懈下去,他眨了眨眼,面上显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羞惭。   “那是我……年少所赠。不……是年少时的赔礼。”   “噢……原来出自你手。”离贞微微一笑,透出一分揶揄。   封焉呆愣出神,眼中还透着迷茫。   “你竟还留着它……怎么会呢……”   他喃喃自语,琥珀般的眼眸倒映着跳跃的火光,似是触动不已。   难道,寂宵子该把这钗子扔去?   离贞正要说话,忽然眼前封焉的脸模糊起来,火光也扭曲旋转,如同出了幻觉。   离贞心底一惊,摇了摇头想看清封焉的脸,眼前景象却已然变化。   天朗气清,青砖玉壁,枫叶红染。   她坐在石桌旁,看着手中饮至一半的冰心玉露陷入呆滞。   都还未睡去,她怎么又梦回白玉宫了。   她捏了捏自己素净的指尖,心中怪异之感越来越深,她停顿片刻,忽然抽出万里碎星,看到剑身上映出一双孤清冷艳的眼。   离贞愣住,这是寂宵子的脸。   她没有像往常一般以一名旁观者梦回,而是变成了梦中的主人公。   她凝神半晌,终于领悟到现状。   千衍幻境,变幻千般,她这回真正掉入了为她所设的幻境中。   那封焉呢?   离贞站起身来,欲去寻找封焉所在。   一开启白玉宫门,却见到一冷峻的男子跪在门外。   ……封焉?   离贞怔了怔,差点唤出了口,仔细看明了对方的面貌,才分清那是长大后的阿焉。   不同的容貌,一样固执又锋利的眼神。   他八成又是犯了什么过错,正被寂宵子惩罚。   离贞正想唤他起身,却发现自己无法出声。   跪地垂首的男子紧捏着双拳,声音低沉:“请师尊收回成命。”   离贞一头雾水。   寂宵子下过的命令,她如何知晓。   忽然之间,灵台思绪涌动,如同有一股无形之力将寂宵子的想法推赶而来。   离贞张口,只听自己说道:“近千年来,你行尽不善,却屡错不改。如今又作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我如何还能留你在这白玉宫中。”   原来她只能依照寂宵子的心思出言。   阿焉猛地抬起头来,双目泛红,委屈不甘地望着她,喊道:“我喜爱师尊,想与师尊亲近有什么错!”   这便是阿焉笔记中最后一页——“举止不轨,冒犯尊师,被逐出宫”。   离贞的心底划过一丝酸涩,她竟分不清那感情究竟属于她自己,还是属于寂宵子。   “不必多言,此后我不再是你师父,你也不许再踏入白玉宫半步。”   离贞回身关上了宫殿大门。   门响的那一刻,离贞忽一眨眼,清晰感到胸腔之中的翻涌。   寂宵子在说出那句话时,内心并非如表面一般冰冷无情。   她复杂的情绪远超离贞所想,但她掩藏得极好,阿焉并未能窥视。   只是这份复杂究竟为何,离贞尚不能分明。   门外安静如寂,许久过后,离贞才听到细微的脚步声一步一顿地远去,而后发泄一般地奔离。   此后,寂宵子的意志才平息下去,离贞推开门,漫无目的地走在剑骨山中。   鹤唳声倏然划过,肃静的白衣男子立于石阶上,昂首面对着她。   “当年我便不愿你将他带回、收入门下,你却一意孤行。”   离贞望着无垠子,忧伤之感油然而生。   “我原以为,我能带他坚行正道。”   无垠子:“可九百多年,都不足修正其本性。”   离贞轻轻抚上胸口,喃喃道:“可他待我,从来为善。”   无垠子的脸上浮现一丝优柔:“若真如此,宵儿又为何忽然将其逐出师门,那般决绝。”   离贞抿紧了唇,胸腔之下一片酸涩、纠结与不忍。   她的眼角悄然滑落一滴泪,她怔然伸指拭去,那是寂宵子的泪。   离贞忽然想起,封焉在某日对她说的话,他说那日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眼眶含泪是因为他。   他错了,她早在前世,便因他落泪。   离贞也在这一片磅礴难忍的情绪之中,明白了寂宵子的心意。   寂宵子并非因为封焉对她起了不纯之心、行了出格之举,才将他逐出白玉宫。   她将他赶走,是因为她发现自己……亦对那大逆不道的徒儿生了异样之情。   可寂宵子清楚明白,她绝不可让那懵懂之情化为现实。   她有不得不将其扼制的理由。   “师兄,我必须这样做,可我却又惶惶不安,害怕自己的决定,会酿成另外的错误。”   “宵儿认定了必须之举,便无需后悔。”无垠子极淡地牵了牵嘴角。   “无论后果如何,师兄都会与宵儿一同面对。”   离贞感到触动,繁杂的情绪稍稍平定了些。   阿焉去了哪里,离贞并不知道。   用神识探遍了剑骨山都没找到他的影子,兴许已离了山。   日月轮转数回,都没见阿焉归来。   离贞终日彷徨,寂宵子只将阿焉逐出师门,却未将其赶出剑骨山,他该不会一去不归?   若始终见不到阿焉,这幻境该如何破除呢……   离贞几乎在山内寻找了所有的人,始终没有进展,可幻境中的剑骨山仿佛为她专设了结界一般,她想尽办法也踏不出去。   看来破除这幻境的关键,还是在阿焉身上。   不知第多少日,离贞在白玉宫内庭院之中,忽然感知到一股熟悉之气。   这次寂宵子没有再限制她的举动,反而像是与她不谋而合一般,催促她张开了宫门。   阿焉站在门外,微垂着首,双拳紧握,浑身散发着隐忍、不甘、愤怒与肃杀之气。   离贞内心忽地一坠,此刻的阿焉,不再是以往的模样,反而像极了那个身为赤霄殿首领的沉郁癫狂的封焉。   男子微微抬起了头,琥珀色的眼眸在凌乱的发丝下迸出冷锐而凄厉的光。   “师尊,你为何要骗我?”   离贞的眼瞳骤然缩了缩。   “不允我独自历练,亦不让我远行,从不让人见到我重伤的模样,甚至在疗伤之时也要让我紧闭双眼……这些都是为了,隐瞒我是魔族的事实吗?!”   原来阿焉数日未归,是因为遇上了赤魔族人。   离贞内心翻江倒海,慌乱、刺痛,却只能维持那张冰冷的脸,漠然说道:“你回来,只是为了说这些么。”   阿焉蓦地张大了眼。“……只是这些?”   他顿时咬紧了牙根,愤恨与酸痛如岩浆般喷发,风卷般的气势掠过离贞的衣衫,魔气难以抑制地发散张扬,树木摇摆,气氛骤暗。   “你杀我生身父母,却独独将我留下,难道你要瞒我一世,让我永远对你感恩戴德?!”   离贞被那凄厉又愤恨的控诉震得大脑发蒙。   她早便猜到,阿焉是赤魔族首领之后,是被寂宵子亲手夺走家族的孩子。   她无话可辨,只期望寂宵子能将一切说个明白。   可她却冷然说道:“我自始便告诉你,我不是你的恩人。”   阿焉僵住了身子,忽而瞪大双眼咧唇一笑。“可你始终瞒我。”   “魔族伤天害理、屠杀无辜,赤魔族更是领头挑起仙魔大战,罪无可恕。你的父母并非只是死在我的剑下,而是被诛灭于仙界讨伐之中。”   离贞声音沉冷,只在叙述一件既成之事。   即便最后出剑的不是她,魔尊夫妇的死也在所难免——这便是寂宵子坚持所想。   阿焉浑身颤抖,泪从布满血丝的双眼蓦然泄下。   “这便是师尊的辩解?”   离贞心中锥痛,紧抿着唇不应答。   “你何不将我也杀了,为何要将我带回,将我养大!”   阿焉用尽了力气嘶吼,声音沙哑残破,听得人不住震颤。   他已然处在崩溃的边缘,那股无助、绝望和仇恨,让离贞迷了双眼。   她在这一瞬间,明白了何为因果。   封焉将寂宵子对他的所为,在她投入下界时,一一回报在了她身上。   拯救、欺瞒、屠戮、剑刺,在封焉的记忆中,寂宵子便是这样一位冰冷残酷的人物。   可封焉并不知道,寂宵子在面对阿焉这般质问时,心痛得四分五裂。   她双手负于身后,掩住紧握的双手那无法平息的颤抖,垂了眸说道:“早知你顽劣不堪,我当初便不会留你。”   说罢,离贞心头震了三震。   为何要如此绝情。   阿焉如遭轰击,不可置信地看着离贞,险些站立不住。   “寂宵子……”   离贞浑身一僵。   “从今往后,我们便是敌人!”   阿焉恨然留下决绝的话语,便消失在原地。   天空响起了雷。   离贞,亦或是寂宵子呆然站立在门口,喉头哽咽,泪潸然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721:22:40~2021-07-2822:15:03期间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墨轩1个; 第66章 、合一   寂宵子从一开始将幼年阿焉带回剑骨山时,心中便是茫然的。   说到底,他是太初魔族之后,而她是他的杀父仇人。   看到他长到几岁的模样,懂那么一丝人□□理,寂宵子再度起了恻隐之心,试图将这年幼的魔族抚养成人、修行正道。   但她一直在害怕,阿焉终有一日会知道真相。   她亦害怕真相揭露后,自己无法割舍。   所以她自始至终,对阿焉都透着一分淡漠疏离,只有在阿焉无法察觉时,才会显露一丝温柔。   可即便如此,寂宵子仍旧没能阻止内心那如茁草般生长的情感。   阿焉犯错,她便罚他,从未护短姑息过。   九百多年,春秋如一地扮演着严师的角色。   某一日,阿焉趁着月色拥住了她,在她耳边说着倾慕的情话。   她慌了。   心底的悸动被她强压下去,冷然将阿焉镇在原地,在他错愕的眼神中于虚空划下一纸贬书。   寂宵子无比明白,就算她待阿焉如何好,将一身本领传授于他,她也抹消不了杀父仇人的身份。   相距越近,真相暴露之刻,便伤得更深。   所以便止步于此。   -   伤心过后,离贞恍惚觉得,自己已成了寂宵子。   寂宵子所有的想法与感受,事无巨细呈现在她脑海之中,与她彻底合二为一。   阿焉走后不久,沉寂多年的赤魔族忽而凝聚起来,举族振奋,活跃于海域之上,大肆扩张。   界内传闻,赤魔族寻回了新的赤棘魔尊。   太初魔族的镇守能使同类魔族力量倍增,亢奋不已的赤魔族气势汹汹,意要反抗多年来的苦闷,而新任的赤棘魔尊比前任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联手白魔族、煽动青魔族与黑魔族,将魔族阵地自远海岛屿向三片大陆蔓延。   四大魔族史无前例地联合一心,三片大陆沿海人族饱受侵扰,上元界内混乱了多年。   离贞听得不少有关阿焉的消息。   旁人来报时,口中说的都是“赤棘”。   剑骨山曾收养赤棘的消息终是被传了出去,一时间仙道各派对剑骨山口诛笔伐,甚至扬言要除去寂宵子“剑尊”之名。   离贞听多了恶语,竟有些麻木了。   无数弟子请求寂宵子带领剑骨山出战诛灭魔族,以正宗门之名。   离贞多次在战场上与阿焉打了照面,对方憎恨的眼眸之中,常带着刺骨的笑。   “师尊说我顽劣不堪,我便造出这乱世给师尊一观,师尊可还满意?”   锥心的痛。   他彻底疯了。   仙魔间的冲突经久不绝。   一切终结于数千年后,寂宵子于海岛之上,以万里碎星诛灭赤棘魔尊。   幻境的画面与记忆重合,阿焉倒下时的眼神,离贞永远也忘不了。   阿焉直到死亡,见到的也只有寂宵子眼底冰冷的光。   他再也不会知道,寂宵子曾因他而彻夜难眠,揪心苦痛。   大战结束,寂宵子封闭在白玉宫内,数日未出。   剑骨山再度名声大振,众弟子都崇敬掌门的神勇,但却只有无垠子知晓寂宵子的秘密,她生了心魔。   过往的一切,离贞已尽数想起。   她不再是残缺之人,她也并非是寂宵子转世。   她便是寂宵子本人。   幻境还在重演着千余年前的悲剧,离贞已然波澜不惊。   她所有的绝望和震撼已埋在了历史尘沙之下,如今的她作为离贞,比起曾经的寂宵子历经更多情感,内心坚不可摧。   “我曾陷心魔无法自拔,便以为我仍旧会重蹈覆辙么。”   离贞看向那半空之中,与这以假乱真的幻境格格不入的蓝色晶石。   那便是掌管时间的蓝耀星。   千衍幻境的难处,并不在于那变幻多端的场景与敌物,而在这以时间构建的历史。   读取人内心最艰难的回忆,循环往复,让人永陷痛苦之中。   但离贞很清醒。   寂宵子溺于心魔,是因她亲手诛其所爱,因她孤冷高洁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颗时刻撕扯的浑浊的心。   而重活一世的离贞爱恨分明,与她纠缠多年的封焉亦活得完整,不再是那个不识过错、一意孤行的自大少年。   她没有理由再沉溺困惑。   蓝耀星如同生气了一般,噼啪放了一阵光,忽而如流星一般冲向天际。   “想跑?”   目标在前,哪有放过之理。   离贞飞身而上,跟着蓝耀星穿越云层,看到天地景象变化,记忆的幻境化为碎片正在分崩离析。   混沌之中,蓝耀星是那唯一一抹光亮。   渐渐的,前方出现一片荒芜之景。   蓝耀星停在了一处平地上,下方躺着一个人影,离贞定睛一看,是封焉。   并非记忆里的阿焉,而是此世的封焉。   离贞内心一顿,飞落在他身旁。   蓝耀星悠然放着光,仿佛在得意。   离贞伸手抓它,它又嗖地瞬移到别处,优哉游哉晃动着。   它在炫耀什么?   见蓝耀星并不远离,离贞暂不再追他,蹲身朝封焉体内注入灵力。   他并未受伤,可气息混乱,极不稳定。   离贞给他梳理着气息,驱赶灵台的浑浊。   片刻后,封焉醒了过来,看到离贞的第一眼,却是双瞳紧缩,惊惶地唤道:“……师尊!”   离贞顿时怔了一怔。   封焉立马坐起了身来,垂首忍耐着翻滚的情绪,颤声道:“求师尊收回成命,别赶我走。”   离贞愕然,仿佛看到了阿焉跪在白玉宫外的模样。   她从幻境中成功脱离,封焉却陷入了他的回忆之中。   这便是蓝耀星得意之由。   离贞垂了垂眸,平静说道:“不赶你走。”   封焉眸子一亮,如银河划过星光。   “……当真?”   离贞看着他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微微抬了抬嘴角。   封焉刹那间呆在了原地。   离贞凝视着他,伸手落在了他的头顶。   如果是小阿焉的话,应当更可爱。   可惜是那个尊师重道之心已然变质的阿焉。   封焉这下子浑身紧张,仿佛在防备着离贞对他作出惩罚。   离贞顿了片刻,只轻轻抚了抚他的发。   封焉还在错愕,似是不理解前日还冷冰冰地下贬书的师尊,这会子怎么变得如此柔和。   “师尊,这里是何方?”封焉见到周围陌生的荒芜之景,出言问道。   离贞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封焉捂住了额头,似有些刺痛地闭了闭眼。“我好似忘了些什么,我为何会在这儿……”   “不必深究。”离贞淡然说道。   封焉凝望着离贞,总觉得面前的师尊与往日所见大不相同。   “师尊,我……前些晚上我说的那些话……”   封焉小心翼翼地试探,想从离贞的脸上窥入她的内心,又恐他旧事重提,再将她惹怒。   离贞环起手臂,指尖在小臂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   “你说过什么,为师忘了。”   她故作不知,成功看到封焉眼里一闪而过的错愕,紧接着便是紧张与茫然,似在纠结是否要当着她的面再说一次。   “支支吾吾,像什么话。”   离贞凉如冰雪的话语让封焉冲动上了头。   封焉当即半跪在离贞面前,扬起的眼睫微微颤抖。“阿焉对师尊生了异样之情。”   离贞垂眸看着他,“你就不怕……我将你逐出师门?”   封焉眼眶一酸,眼神骤然透出锋利,迫切道:“师尊拒绝也好,责罚也罢,恳请师尊让我留下。”   那执着的眼神,看得人心疼。   离贞伸手拂过封焉的脸,冰凉的指尖让封焉一阵轻颤。   “我身边,的确缺了一位道侣。”   封焉缩紧了瞳孔,气息混乱起来。“师尊此话之意……是说阿焉可以么?”   面前的女子缓缓摇了摇头。   封焉心下一沉,忍不住抬高声音问道:“为何我不可?”   “因为我是你的仇人。”   简短的话语让封焉怔了半晌。   “师尊在说什么?师尊怎么可能是我的仇人……”   “我杀了你生身父母。”   封焉整个僵在了原地。   他的大脑如同被雷鸣穿过,久久都未能对离贞的话做出反应。   离贞继续说道:“九百多年前赤棘魔尊挑起仙魔大战,以致生灵涂炭,在战争末尾,是我将赤棘魔尊诛于剑下。”   封焉呆愣道:“师尊英勇之迹,我曾听过的。”   离贞顿了一顿,道:“你,被我从战场悄悄捡回的婴儿,是赤棘魔尊的后代。”   封焉蓦地张大了眼,身形摇晃一阵,险些跌落。   离贞静默下去,不忍再看封焉的表情。   死一般的寂静过后,封焉颤抖着下颌,喃喃念道:“我是魔族……”   他咬紧了牙,沉着声问道:“自小我便听闻,魔族残暴,人人见而诛之。我是魔尊之后,师尊当年……为何还要将我带回养大?!”   离贞早便预料封焉会如此质问,尽管做好了准备,心中依旧揪痛。   “尚在襁褓的孩子,又不知善恶,我怎么忍心让它命丧沙场呢。”   寂宵子未能说出的话,离贞尽数吐了出来。   她无法确定,当阿焉从寂宵子口中听到这一切,他是否会如前世一般投身魔道,将上元界搅得天翻地覆。   但这都是寂宵子欠他的解释,她理应弥补。   封焉神情复杂,几近崩溃,离贞垂下了眸,低声说道:“我对你隐瞒至今,是有愧于你。但我并不后悔当年的举动。”   “此后,是去是留,皆由你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822:15:03~2021-07-2923:01:47期间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怡10瓶; 第67章 、和解   封焉在山崖上独自坐了数日。   离贞没有去打扰他,时常远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分外萧瑟。   至少,他没有一怒之下远去,成为那个癫狂的新任赤棘魔尊。   当年的她,缘何要说那些冷酷的话……   “剑主对他如此挂念,莫不是已彻底动情。”缥缈如幻的白衣男子静静站在离贞身侧,雪白的睫毛下,低落的眼神若隐若现。   “你陪我度过万年,应当明白。”离贞的眼神变得悠远而惝恍。“情动数千年,早已不可收拾。”   “可剑主心中,仍旧不愉快。”   “执念未消。”   “是葛镇之事?”   “此番罪过,必赎之。”离贞缓缓压下了眼睫。“否则,我如何能心安。”   -   夜晚,封焉终于从山崖上走了回来。   他双目泛红,一身凌厉之气,又透着一丝难以压制的颓靡。   他微微压低了下巴,抬眸觑着离贞身边美得不可方物的白发男子。   “师尊,他是何人?”   封焉眸光冷锐,如野兽一般放出警惕。   离贞淡淡地看着碎星:“密不可分之人。”   封焉顿时咬紧了牙关,手指紧握,捏得咔咔作响。   “师尊难道是在……有意逐我离开?”   离贞暗叹一声,看着封焉这般激动又受伤的模样,不忍再故意捉弄他。   “他是我的剑。”   封焉愣了愣,木讷地看着碎星,那不甘与嫉恨瞬间烟消云散。   “什么时候……”有了剑灵?   “回去吧,碎星。”离贞对碎星说道。   碎星点点头回到剑中,离贞平静地看向封焉,轻声问道:“可想好了?”   封焉抬起那双偏执又脆弱的眼,字字清晰道:“师尊,请允我留在宗门求道。”   离贞内心一颤,忽而酸了眼眶。   她当年若少一分固执,多一分将心比心,便会带来全然不同的结局。   前世内心的纠结,在此刻都释然了。   “阿焉……”   离贞抚着封焉的眼角,眸里泛起涟漪。   封焉从未见过师尊这副模样,她卸下坚冰般的寒冷,那双泉水般的眸子里,他的倒影忽隐忽现。   心蓦然跳动,封焉忍不住伸手将离贞揽入怀中,手臂贪婪地缩紧,再顾不上所谓冒犯尊师。   “师尊,这一刻我等了好久……我莫不是在做梦!”   离贞垂着眸,鼻间萦绕着封焉淡淡的气息,她冷静地说道:“你便是在做梦。”   封焉眼底异光闪烁。   “若当真是梦,我可否奢求更多。”   离贞的手轻轻按在封焉胸前,蓦地将其推开。   “你该醒了,封焉。”   一句话如咒语一般回荡在封焉脑海,封焉呆愣地望着离贞,仿佛觉得她越离越远,而自身则穿越山海,历经轮回之后,再度站在了女子的面前。   “阿贞……”   封焉于迷蒙之中下意识唤道,忽然双目一凝,回过神来,惊惶地打量着面色不动如山的女子,恍惚道:“还是师尊……?你究竟是谁?”   他仿佛还处于混乱之中,分不清幻境与现实。   离贞目光温凉,平静地唤了声:“阿焉。”   封焉张了张口,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她转而又勾了勾唇角,略带一分嘲弄说道:“居然被困在这种幻境中,真不像你。”   封焉顿时一眨眼,喃喃道:“是阿贞。”   离贞笑得讳莫如深。   封焉的神情并不轻松。他凝视着离贞的眼,低声道:“你都想起来了?”   离贞维持着淡淡的疏离,看着封焉一言不发。   封焉忽然慌了。   他无比想抱住离贞求她不去计较前世之事,却又因她觉醒了寂宵子的记忆而不敢作出不敬之举,最终只能手足无措地呆在离贞面前。   离贞将他焦躁又惊慌的模样看在眼底,心中已漫出一片怜悯。   “还记得方才的梦么?”   封焉怔了怔,回想方才那短暂的温存,他犹疑道:“……那不是梦?”   离贞轻启朱唇:“那是寂宵子真正的内心。”   封焉眼睫忽颤:“你说什么?”   离贞抿唇片刻,缓缓说道:“你害怕我忆起过去,是因前世寂宵子待你极尽淡漠,冷酷无情。”   “可你却不知,寂宵子因你终日难眠,自困宫中泪浸妆台,以致心魔猖狂,最后不得不弃命重生。”   封焉内心猛地一震,如同没入了水中,久久混沌难明。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离贞,琥珀般的眸子颤动不止。   “不可能。”他矢口否认。   “那绝非我的师尊。”   “你自然不信,因为寂宵子从未对你表露半分。他人眼中,她是不可一世的诛魔剑尊、万众敬仰的英雄,可那位剑尊事实上,却是一位固执的胆小之辈。”   “有关你的种种,她选择逃避。直到她困囿于心魔,她依旧选择了逃避。”   离贞眯起了眼,目光惝恍哀恸。   “她以轮回镜封印自身一切,归于婴幼之体,又分出魂魄藏匿于储魂晶中,以防夭折之患。”   “所以你应当明白了……”   离贞专注地看着封焉,眼中五味杂陈。   “我并非寂宵子转世,我便是寂宵子。”   封焉沉默地望着离贞许久,僵硬的眼眶涩得发红。   轮回镜,不入轮回,但成轮回。   储魂晶,储得一魂,留得一命。   寂宵子行事还真是谨慎周到。   他蓦地发出一声笑,面色却无奈凄凉。   “我终究还是被你骗了啊,师尊。上元界众生,都被你骗了。”   “就连剑骨山诸位,都以为我于大战中重伤,于宗门中命陨。”离贞叹了一声,闭上了眼。“就连我,都被自己蒙骗半生。”   背后的男子轻轻拥住了她,他的额头埋在她的肩上,微微发烫。   “若我能早些知晓师尊的心意,我又怎会选择与师尊为敌。”   “你是赤魔仅剩的太初魔族,这便注定你无法永远安稳于仙道。”离贞道。   “至少……不会故意挑衅三大陆,惹师尊生气。”封焉的手臂缩紧了一分,眼神也愈发坚定。   “再也不会了。”   离贞静静地靠在封焉怀中,没有再将其推开。   数千年恍如一梦,缠如乱麻的线终于解开,便忍不住心潮涌动。   她解脱了,封焉亦然。   魔门赤霄殿的首领修行仙道之因,修真界中无人知晓。   离贞却明白,那是因为寂宵子曾将阿焉领入仙门时,曾对他叮嘱:“你须坚行此道,始终如一。”   纵使踏上尊位,心中爱恨交织,阿焉始终记得这句话。   甚至他以“封”姓冠名,意图封存过往,也永远忘不了。   那是一切的开端。   “阿焉以后,还是唤我阿贞吧。”离贞轻声说道。   “师尊……阿贞不会怪我冒犯?”封焉内心欣喜,却又下意识小心翼翼,仿佛被吓怕了一般。   离贞淡淡一笑,“你冒犯尊师,还在少数么?”   她手中出现一叠写满字迹的泛黄的纸页,封焉看清楚上面的笔记,便浑身僵硬。   “你还真是记仇之人,我曾对你的责罚,事无巨细都记载其中。”   “不,阿贞误会了,这并非是我记仇……”   封焉面上掠过一丝窘迫,他略微垂首,低声道:“这是我对自己的告诫。”   离贞眼中浮现讶然。   “你曾说,我从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更不知自己有错。”封焉注视着那落于上方的稚嫩笔记。“我便将受罚之事都写下来,记住不再去犯,便不会惹你生气。”   “所以这几百页罪过,条条不同。”离贞微微睁大了眼,诧异道。“犯错出这么多花样,也不失为一种本事。在这方面,你可谓天赋异禀。”   封焉:“……”   离贞轻轻扬手,那些纸张飞散于天,化作烟尘。   “师父未尽的教导之责,便由道侣来接替吧。”   封焉呆然站立在吹拂的白色烟尘之中,镜一般的眸子如石击湖面,悄然破碎。   他望着前方微扬着手、眉眼淡然的女子,心中满是她嘴角此刻噙起的笑意。   “阿贞……你说什么?”   封焉颤着声。   离贞眸中浮现一丝狡黠。   “成为道侣的期限,从夺得青耀星开始。”   她的掌中,米粒大小的蓝色晶石满不情愿地亮着光。   那是她将封焉拽离回忆幻境后,一举抓来的。   封焉盯着蓝耀星目光灼灼,最后的条件,只剩下白茧手上的青耀星。   “阿贞。”他认真地抬起眸来,“我可否先讨要些好处,哪怕只有一分一毫……”   “得寸进尺。”离贞蹙起眉头轻斥道。   封焉双肩微沉,有些挫败。   离贞闷笑一声,舒展开眉眼,默然牵住封焉的手倾身上前,朱红的唇珠触碰上封焉的唇角。   封焉双瞳微缩,酥麻之感传遍全身,一瞬间血液翻腾。   尚来不及品味,那轻触之感转瞬即逝,下一刻离贞又已侧过身去,仿若无事发生。   “阿贞,我还未回神,你怎能如此……”   甜蜜之情尚未升起,又化作了满腹怨念。   “你说的,一分一毫。”离贞舒缓着气息,分明是自己蜻蜓点水,还险些乱了方寸。   封焉胸腔不住起伏,血液烧灼心痒难耐,离贞这若有若无的一碰,如往原野上投了一簇火苗,一瞬间火势蔓延,简直要他的命。   不够,远远不够!   作者有话要说:  谁能想到,曾经行事那么蛮横的小老弟,居然连强吻都没做过。   明天正文结局。   *   感谢在2021-07-2923:01:47~2021-07-3023:12:41期间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樱月1瓶; 第68章 、大结局   封焉拉过离贞的身子,抛去一切谨慎和克制,朝那觊觎已久的朱唇吻了上去。   绵软的触感比所有的花茶清酒都要令人迷醉,封焉从来不曾想到,高高在上的孤冷师尊,也会有如此柔软之处。   一瞬间,封焉好似又回到了那段叛逆又狂妄的时候,蛮横的气息包裹在离贞四周,离贞呆滞地半张着眼,如同木头一般僵在封焉怀中,半晌都未曾动弹。   封焉像是要将离贞揉进身体,他吻过了离贞的唇,胸腔却愈发灼热,他压抑着呼吸无处发泄,只能啃噬着离贞的肩颈,喉中发出难忍的呜咽。   “阿贞,我难受。”   离贞心如鼓动,她眼神飘忽了一瞬,伸手按上封焉略显毛躁的头顶,淡定道:“多少深仇大恨都过去了,想必这点忍耐对大名鼎鼎的赤棘魔尊而言算不了什么。”   “……”   封焉抬头盯着离贞,妖异的眸子弥漫着怨念。   “事到如今还在奚落我……”   “我们还有约定未完成,不是么?”离贞轻佻一笑,抿起的唇因方才那放肆一吻而愈发红艳。   封焉的心如触电一般,在那抹嘲弄般的笑里飞弹而起。   他沉默了半晌,忽而咬牙切齿道:“我这便去将青耀星夺来!”   “就凭你这无我境?”离贞轻蔑地瞟了他一眼,“还得指望为师。”   封焉愣了愣,这才察觉自己已试探不出离贞的境界,他惊讶道:“你如今……?”   “我说过,我便是寂宵子。”离贞双臂环在胸前,淡然之中自显威严。   “我用轮回镜封印自己之前,便已是诛神境巅峰。”   觉醒完整、拔除心魔的她,比起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眉眼之间,终于显露一分锐利。   “白茧三番五次夺我紫耀星,我拿走他的法宝,也算礼尚往来。”   封焉震撼之余,不禁透出兴奋。   “阿贞岂能小看于我,这太初魔族的血脉,随时可号令赤魔族众助阿贞一臂之力。”   离贞看着封焉的双眼,心头竟无比安定。   封焉是世上唯一的太初赤魔之后,他便是赤魔族无可替代的首领。   首领的存在乃是魔族之根,其举动和抉择,皆会引领全族之风向。   “若你整顿一族,本分守几,或许会与仙道少些征战。”   “这恐怕非长久所能达成呢……”封焉眯了眯眼,笑问道:“阿贞可愿与我同为?”   离贞沉静的双眸之中浮现笑意,“自然。”   当她决定让封焉陪在身边起,她便做好了打算。   仙魔结合,乃是不成文的禁忌。若要平定世俗的眼光,或许要度过漫长的年岁。   但那对她而言,都非要紧之事。   “蓝耀星已到手,这千衍幻境便不堪一击了。”   千衍幻境没了灵宝的支撑,便再普通不过。   封离二人破开了秘境,穿至海面之上,却觉这上元界的气氛,比起入秘境前诡异不少。   天空之下,弥漫着一股在记忆中才存在过的肃杀与萧索。   二人心中皆是一惊,他们在秘境中不计时日,却都在那回忆之中,实实在在度过了千年。   如今这上元界,已是千年之后了。   “莫非……仙魔两界又挑起征战。”   离贞面色凝重,与封焉一同赶往太微大陆。   仙门众派与三大魔族战于海上,血腥弥漫,混乱不堪。   两界摩擦常有,但以记载来看,每隔数千上万年,便会爆发一场大战。   离贞看到剑骨山的众人厮杀于战场之中,无垠子神情凌厉,白衣沾染了魔族的血迹,她心中感慨,回来得正是时候!   “阿焉,可否帮我一把。”离贞看向封焉,手已握紧了剑柄。   封焉眉眼凛冽,“助仙道退魔,夺取青耀星,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他琥珀般的眸中泛出赤红的光,无声荡过三陆千岛,散落八方的赤魔族属蠢蠢欲动。   “阿斑长大了,阿斑也要帮主人退敌!”   阿斑显露蛟龙之相,墨鳞熠熠生辉,已然有号令四海之威严。   离贞举起万里碎星,强风席卷四周,山海为之震动。   “万象归元!”   数百丈宽的海域骤然塌陷,将无数魔族淹没其中。   《大荒剑诀》第七式,除寂宵子外无人习得。   战场地形骤变,众人愕然望向那立于狂风之中长发翻飞的墨衣女子,心中震撼而错乱。   “寂宵剑尊?不……那是谁?”   剑骨山弟子见到那墨色人影,激动道:“是离师妹……她还活着!”   “那、那怎会是离师妹,那可是寂宵子掌门的招式啊!”   仙门与众魔皆是疑惑错愕,唯有无垠子心中震颤,难以抑制地呼唤:“宵儿!”   离贞听到那声音,一瞬间又如同历经沧海桑田。   白茧见到离贞现身,震惊于她竟已达诛神境巅峰,他张大了眼眶,恶狠狠道:“寂宵子,一千多年了,你终于现身了!”   离贞蓦地睨向他,冷然一笑:“白茧,我来讨债了。”   “就凭你……”白茧骤然止声。   万千赤魔族聚于离贞身后,无数海兽穿行于海面之下,若在待命。   仙门众人亦大惊失色。   “是赤魔族!没落数千年的赤魔族怎会突然来此!”   “这下可麻烦了!”   “连已然陨落的寂宵剑尊都能出现,赤魔族大军聚集,莫不是因为……”   众人这才发现,那墨衣女子的身后,立着一位看不清面貌的冷峻男子,手持赤红长刀,聚集而来的赤魔族皆对其俯首。   就连那掌管赤魔族数千年的首领追烟,都在那人的身后躬身示敬。   “……赤棘魔尊也活了?!”   白茧目眦欲裂,一向沉稳的外貌此刻惊怒得发抖。   “赤棘……你竟与寂宵子联手?!”   “我帮自己的师尊,有什么不对。”封焉轻描淡写地回应着他,转而咧开了嘴角。“何况,只要击败你……我便能得到师尊了。”   离贞僵了一僵,竟在天下人面前出此大逆不道之言,简直狂妄得很!   待大战结束,还是需好好教养一番。   果不其然,封焉一话掀起千层浪。   众所周知,赤棘魔尊与寂宵剑尊乃是争斗了数千年的死对头,寂宵剑尊诛杀赤棘于剑下,却也在那场大战后不久,因“伤疾”而命陨。   如今看来,这其中的隐情,比界内传闻的要复杂得多。   面对突如其来的两大势力,白茧终于慌了神。   仙道怎么也没想到,最后来支援的竟是两个“死人”。其中一方还是货真价实的魔族。   战局骤转,仙道愈战愈勇,层层败退入侵的敌人。   最后白茧重伤逃窜之际,离贞夺走了他的青耀星。   时间、空间、生机,俱已齐全。   -   剑骨山迎回了自己的掌门,代掌门无垠子也终于卸下了称号。   盛典过后,离贞在回往白玉宫时,班吟追了上来。   对方激动又小心,紧张得语无伦次。   “寂宵子前辈,我……我一直未识得前辈真身,还总对前辈那般无礼,我……”   “师姐在说什么呢。”离贞倏地笑了,眉眼柔和而轻松。“我只感受到师姐的‘宠爱’。”   班吟一下子又失了神,疑惑离贞在仙魔大战与登位盛典上分明孤高霸道得不可一世,怎么现在又变成以前那副模样了。   “我,我都分不清了!”班吟苦恼道。   “曾经的寂宵子,已亲手了结过往,如今的我只是离贞。”   离贞淡定地望着远处云舒云卷,唇角轻扬,心中无比坦然。   班吟望着她,只觉自己曾经在离贞面前肆无忌惮地夸赞寂宵子前辈的举动愚蠢到了极点,不由得羞赧红了脸。   安静了半晌,班吟试探着问道:“阿焉他……为何未与掌门一同归来?”   “赤魔族散落已久,尚需整顿。”离贞双臂抱胸,睫羽略微覆盖了小半明眸。“何况,当年那些剑骨山的弟子,怕是不欢迎他。”   “掌门与他连结,就不怕世人诟病么……?”班吟明艳的脸上透出一分木讷,作为那些往事的见证者,她直至此刻都还在为封焉那句匪夷所思的狂言所震惊。   离贞看向她,微笑道:“当年阿焉年幼,乖张顽劣,为众弟子所嫌,师姐不也始终如一地护着他么?”   班吟愣了愣,不好意思地垂下首。“可掌门要面对的,却是整个上元界啊。”   “他所要承受的口诛笔伐,可不比我少。”离贞眯起双眼,笑意盈盈。“想到此处,我便畅快极了。”   班吟:“……?”   这师徒两个,怎的这般怪异……!   -   夜风微凉,离贞独倚阑干,手执一壶冰心玉露,百无聊赖地望着稀落的星辰。   旷空泛起了雾,一抹不属于这白玉宫的气息拂来,驱散三两分迷蒙的睡意。   “你来了。”   封焉悄然出现在她身后,如何小心都瞒不过她的感知。   他环抱那慵懒的腰身,靠在她的颈窝,迷恋地嗅着那扰他心神的幽冷清香。   “阿贞是在等我么?”   离贞低声嗤笑:“赏夜解闷,可别自作多情。”   封焉狡黠地咬了口那剔透的耳垂,道:“解闷这种事,交给徒儿岂不更好。”   离贞按住腰腹间那只蠢蠢欲动的手,道:“你可越来越不安分了。”   封焉顿时耷拉下眼角,可怜道:“阿贞,你我的化身在下界已将事情办妥,你怎的还对我如此冷淡,当年可是你亲口所说,约定完成后便与我结为道侣,可如今,我帮你解闷你都不肯。”   离贞眯起眼觑向封焉,揶揄道:“你确定是解我之闷,而不是……解别的什么?”   封焉呼吸一滞,双眸在那眼神若有若无的戏谑与挑逗之下显得愈发妖异,他抱紧了离贞,呼吸失稳。   “阿贞,求你了……帮帮我……”   离贞抚上他的胸口,转身贴得更近。   她眉眼透着前所未有的暧昧,笑得美艳而撩人。   “在师父面前,就该这般坦诚。”   一阵声响翻倒了玉壶,阑干旁立刻没了二人的身影,只余屋内烛火摇曳,久久不熄。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结束啦,接下来放一篇番外,是纯糖,也有你们想康的   鸟作者特别想要小可爱的作收≥o≤   *   下一本:《你看到的大佬都是我马甲[穿书]》,沙雕爽文   这个文名改了几遍,至今都没想到最合心的_(:з」∠)_   【文案】   小明夙是豪门明家最漂亮的孩子,却因智力缺陷而饱受欺负。   然而在七岁那年,明夙忽然觉醒了前世的记忆,也知晓她正活在一本现代玄幻文中。   前世,她乃仙道之首,妖魔畏惧。   此世,她是不受宠的傻千金兼炮灰女配。   未来,她的父母将被逐出家门,她则被大伯当作联姻工具,嫁入当地首富秦家。   秦家少爷在商业目的达成后冷脸丢下离婚协议,转而将女主拥入怀抱,而她将郁郁寡欢因病早逝。   知晓了一切的明夙表示,去他喵的狗血豪门,她不干了!   七岁的小明夙,靠着化身之法提早走上了致富路。   武界传奇、绘画大师、貌美歌神,她的每个化身都成为了行业内万众崇拜的佼佼者。   而明夙的本体,白天继续营业傻千金人设,晚上还要悄咪咪训诫那些被她抓来的妖怪人鱼小恶魔。   *   十五年后,明家大伯夺权,要将明夙父母赶出家门。   “傻千金”摆出微笑:“谢谢大伯,我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带爸妈去享用百亿资产了呢。”   父母/大伯:“??”   *   传闻,明家的傻千金摊牌不装了,不仅自立门户,还在婚礼当日亲自退了秦家的婚。   又传闻,秦家少爷在婚礼当日才得知,自己闭门不见的未婚妻竟是他年少时的白月光,为此醉酒癫狂。   而明小姐的身边,总会出现各种古怪又俊美的人物,亲昵又迷恋地唤着她“小夙夙”。   =========   【预收①食用指南】   1.沙雕爽文,主事业线   2.女主真大佬,技能多马甲多,从7岁开始写   3.众化身都是女主本人,多线程操作   4.有极少非人种族存在的现代社会,女主独霸一方(×)   5.CP不是秦,是女主在庄园里圈养的某一只(×) 第69章 、番外   正是深秋之时,天气有些阴凉。   白玉宫内枫叶遍染,红如晚霞。离贞在大堂之内燃上一炷香,细烟缭绕室内,熏出清幽的香气,宁静身心。   她盘坐于案前,看着门外与这白墙玉壁相得益彰的红枫,不由得又想起了封焉的模样。   这些年赤魔族复兴,下属魔修门派增多了起来,封焉正忙于势力开拓,已经有些时日未归了。   闲来无聊,也不知放在下界的化身如今过得如何。   离贞凝起神识,与自己的化身感应,读取其感官与意识。   这一探便令她震颤了一瞬,猝不及防收回神识,感到面热心跳。   早不是晚不是,偏偏选在了化身情迷之时。   她透过化身的双眼看到了封焉的化身,二人正缠绵悱恻,气息交织。   离贞轻轻扇了扇乌长的羽睫,双眸盯着案上青烟妖娆的香炉微微颤动。   她的脸上浮现一片难得的绯红。   感觉甚怪。   再看一眼……   她再度小心翼翼地探出神识,立刻便被那熟悉的男子气息所环绕。   毫无准备、毫无预兆,化身的酥麻迷醉之感一五一十地传到了她身上。   离贞不禁感到呼吸急促,身体软得只能半伏在案上。   该死,只是探取了化身的五感而已,她却已难以承受了。   某处如同被什么东西试探,又被撑开,直至盈满。   离贞掩住了嘴,咽下了那不自觉发出的怪音。   体内的真气开始律动,她一手抓紧了桌沿,捏得指尖泛白。   她内心之中,有那么一丝不甘。   分明决定只看一眼,可她却迟迟不收回神识。   封焉不在,她竟沦落到用这种方式……   还是忍不住有一丝呜咽从喉中泄露出去。   封焉的化身,似乎比他本人更肆无忌惮。   长久过后,离贞的化身已有些疲倦,她叹息着说道:“阿焉,可否停下了?”   封焉的化身眼神依旧锋锐,他吻了吻她的下颌,道:“不可。”   “你……不敬尊师!”   “呵呵,在这里,你只是我的阿贞,可不是师尊。”   “哼,料你面对本尊时,绝不敢如此无礼。你就未想过,万一本尊正在窥探我们,该何等羞耻?”   对方眸光微亮,竟愈发兴奋起来。   “那岂不更好!”   他用力一击,俯视的脸上露出痴狂的笑意。   “若阿贞本尊当真在视探,我便更要好好服侍,让师尊满意!”   “你……!”   “啊,一想到师尊能体会到我全神贯注的爱,我便愈发难以停歇了呢……”   “师尊规整的衣衫之下,身体却如现在的阿贞一般灼热……她现在在做什么呢,是在修炼?还是在整顿子弟?被徒儿此般作弄,她可还能承受得住……可还能维持那副冰冷又严肃的神情?”   他愈发沉浸疯狂,离贞的化身已溃不成声。   离贞一拳头捶在案上,气得龇牙咧嘴。   好个封焉,平日里对她装得毕恭毕敬,内心竟一直藏着如此龌龊的念想,他的化身在下界无惧管束,便将他的心思都暴露了出来!   说着那些不知廉耻的话,刻意挑衅,还毫不收敛地折磨于她,简直放肆!   离贞猛喘着气,接连不断的浪潮让她意念迟滞,再也忍不住吟出声来。   可恶,封焉那番不敬之言仿佛添了把火一般,竟让她愈发亢奋,感觉也更加清晰着重。   好在她独自待在白玉宫中,逃开当众丢脸一劫。   许久过后,终于平息,离贞捏紧了拳头。   “封焉……!”   她近乎咬牙切齿地念出他的名字,拢起衣领飞离了剑骨山。   -   赤魔领域的海岛之上,封焉危坐于新修建的魔宫中,看着阶下拜入族属的众魔修,目光冷峻而无物。   魔修们被气势所震慑,甚至不敢抬头直视。   追烟气息凛冽,纯黑的眼球如同修罗之眼,扫视着这群来投靠的新人,掌控着授血大阵的运行。   此番仪式过后,这些魔修就将得到赤魔之力,受到赤魔族庇佑,亦将被牵制于赤魔一族,长久效忠。   仪式漫长,全权交与追烟处理,众魔修崇敬于来自上方的威压,殊不知阶上的魔族首领只轻描淡写垂着目光,神识却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想念阿贞。   她在做什么呢……   白玉宫隔着结界,无法让人分神而观,他外出之时都不能看到她的模样,分离一久,便愈发心心念念。   还是看看阿贞的化身在在作甚,以解一时之馋。   封焉连接化身的意识,瞳孔顿时一颤,面上浮现一瞬的局促。   他尚在远海与爱侣久未相见,他的化身却在下界逍遥快活!   视线之中,阿贞双颊酡红,眼神沉醉,何其迷人。   他感受到她的温热柔软,浑身血脉偾张。   阿贞那清静的幽香仿佛就在鼻间环绕,令他失神。   一旁的魔族察觉到封焉面色有变,不禁问道:“尊主,可有什么不满意?”   封焉凝着眉头,沉声道:“无事,继续。”   出言时,声音竟染上几分沙哑。   化身愈发激烈,封焉捂上了额头,双眼被遮盖于手掌之下。   方才说话的魔族见封焉面色凝重、薄唇紧抿,他心下一惊,忙又严肃地说道:“莫不是这批魔修不入尊主法眼,若尊主不满,我等便将其清除……”   “闭嘴……”   封焉的血源之力有些□□,魔族立刻闭了嘴,僵直地立在一边不敢看他。   封焉把在宝座上的左手越握越紧,听到化身间的对话,他不由自主地僵了僵,他竟敢将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阿贞她不会刚好这么巧,也听到了吧……?   心中一面感到窘迫与恐惧,另一面却又不禁幻想起那副模样——阿贞身着墨袍,冷漠而严肃地查探着剑骨山众弟子的修行,却承受着与他一般愉快而强烈的感受,不得不强忍快意故作镇定。   那模样……简直令他想将其破碎,欲罢不能!   他的化身,与他一般想象着那迷人的美景,对阿贞的化身百般疼爱。   封焉恨得牙痒痒,甚至开始妒忌起自己的化身能如此肆无忌惮。   他想立刻飞回白玉宫去,爱她个天昏地暗。   “嘁……”   封焉不甘地咬牙,化身如此作弄,他就快忍不住了……   决不能在这种地方释放,封焉及时掐断了与化身的联系,喉咙干涩,气息渐渐平静。   魔宫中的众人吓出了一身冷汗,尊主方才血源之力□□,引得众魔皆被压制,连大气也不敢出。   可谁都不知尊主方才为何如此。   授血大阵继续运转着。   魔宫大门蓦地被打开,光亮照射而入,现出一个窈窕而孤高的人影。   封焉倒吸了一口气。“……阿贞?!”   众魔下意识防备:“是寂宵剑尊!”   追烟一步挡在离贞面前,语气依旧透着不善:“你来作甚?”   “找你们首领。”   “追烟,退下。”阶上的魔尊命令道。   追烟不情不愿地为离贞让路,离贞便在一众惊惧的目光中踏上了台阶。   封焉站起身来,面上显露惊喜的笑意。“阿贞,你来做什么?”   离贞双臂抱胸,凉凉看着他:“找你打架。”   “……”封焉无言了片刻,握住离贞的手,温柔道:“别闹,阿贞远道而来,定是想我,来看看我。”   “本剑尊就是专程来找赤棘魔尊打架,看看谁的功夫更胜一筹。”   封焉失笑:“那自然是师尊了。”   新加入族属的魔修们一脸震惊,这温柔恭谦的模样,当真是方才那个压得他们难以喘气的赤棘魔尊?   离贞却不领情,道:“你这便认输了?”封焉垂眸思索了片刻,妥协道:“好,去何处比?”   离贞走到封焉身侧,在他耳边轻一呼气,悄然说道:“床笫之上。”   封焉顿时震住,离贞抓着他的手走入了后方的通道。   “你的卧室在何方?”   话音刚落,离贞便被猛地推到墙上,微张的口被牢牢封住,勾缠了数个回合。   “阿贞……”封焉轻喘着,双眸迷恋,还闪动着惊喜的光。   “你专程而来,原来是向我……求欢。”   离贞贴在他的身前,眼底还带着些许怨气,她感受到对手下方的异状,冷呵一声压得更紧。   “阿贞……别!”封焉却忽然惊呼道。   离贞讶然看向他,只见他双眉紧锁,满脸隐忍。   头一回见他如此方寸大乱,离贞眯了眯眼,又试探地伸出手,封焉竟又退避道:“住手阿贞……”   离贞见他涨红了脸,心道少见,却又忍不住想看那局促的模样,于是又故意凑了过去,毫无阻隔地捉住了它。   “阿贞……”封焉眼中愠怒,却又无可奈何。   离贞指尖轻捻,封焉忽然闷吭一声,汩汩浇灌在离贞手上。   “噗……”离贞震惊了片刻后,破天荒笑出声来,戏谑道:“许久不见,如此不经逗弄了?”   “还不是因为……!”封焉急促道。   “因为什么?”   封焉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因为方才想念着阿贞,忍受了太久,已至极限了。”   他面上恼怒而窘迫,恨不得消了离贞的记忆,免得他如此难堪。   离贞琢磨着他的话,冷不丁道:“难不成你方才,也探知了下界化身?”   封焉愕然张大了眼:“难道阿贞也?!”   离贞冷笑一声:“不然你以为,我为何来此?”   封焉心中掠过一丝不安,糟糕……她定是听到那些话了!   离贞嘴角噙笑,目光锋利。“不知你是否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若师尊愤怒责怪,寻我本尊便是’?”   封焉差点气出内伤。   不愧是他的化身!!   离贞清理着自己的手,轻飘飘道:“原本我见阿焉那般无礼不敬,的确是要来向阿焉寻仇。不过见小阿焉如此不成器,呵,还是罢了。”   一句话激得封焉怒火灼胸。   他阴沉着脸抱起离贞,垂下的眸子异光翻涌。   他扬起了嘴角。   “往日是礼敬师尊,才刻意收敛了几分。阿贞如此激我,今日我可管不得那许多了。”   离贞深深呼吸,目光迷离,竟被那挑衅般的眼神惹得亢奋起来。   “有什么本事都使出来。”   “呵,这可是阿贞说的,一会儿若要求饶,我可不听。”   “那便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本文彻底完结啦~   如果小可爱全订了的话,应该是喜欢本文的吧,就求一个五星好评啦   下一本:《你看到的大佬都是我马甲[穿书]》   *   【关于本文想说的话】   一开始就决定要写“相爱相杀”的故事,所以不会换男主,一开始注明了HE,鸟作者也受不了BE哇……   男女主的感情是贯穿几世的纠缠,换做任何一个别的角色来,都没有这二人之间的深刻。   但封焉和离贞,都并不是完美的男女主,早期的两人(封焉、寂宵子)的人格都不完善,但二人残缺的人格都在转世经历中渐渐补全了起来,封焉学会了移情和宽容忍让,离贞比寂宵子多了坦诚直爽,两人依旧不服输,但这种竞争已经发展成良性(比如在卧室里一争高低什么的……)   然后,追文的小可爱们,谢谢你们这么温柔,爱你们!   我们下一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