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少女》 作者:风流书呆   文案:   据说每一个走到绝路的人,以灵魂为交换,在兰华城的黑暗圣地祈祷,便会有神灵帮他们去复仇。   对此,居住在黑暗圣地的小乌鸦有话要说:HeiTui!屁的神灵!幕后英雄就是我这只小乌鸦啦!   包袱一背,走了走了,去当清道夫了。世上所有人渣们,你们要小心了,小乌鸦已经盯上你们了!   传单版:   你可曾被人伤到体无完肤?   你可曾被人逼到走投无路?   你可曾被背叛、被出卖、被抛弃、被毁灭?   如果你曾,那么请来城西公园厕所旁榕树下,小乌鸦将竭诚为你服务!   一句话简介:善恶到头终有报   立意:人活着要善良,却也要带着锋芒,更不能失去希望。   第一个故事:擅长PUA的渣男是如何被PUA高端玩家小乌鸦整疯的。   第二个故事:离婚又过气的女明星逆袭娱乐圈。   第三个故事:边写边补充。   天生会撩小妖怪 × 被撩得不要不要的心理医生   排雷小贴士:   1,封面我自己画的,别嫌丑,我尽力了;   2,女主超美,描写很玛丽苏,雷者慎入。   内容标签:强强 灵异神怪 爽文   主角:小乌鸦┃配角:医生 第1章   易岺蜷缩在一间废弃仓库的角落里,双手双脚均被绳索一圈一圈绑得严实。仓库四面都是墙壁,只留有一扇紧锁的门和一个半尺见方的小气窗。小气窗开在接近顶棚的位置,依稀可以透过它看见天空中闪烁的星星。   白日的暑气还未散去,把这么一个密不透风的仓库闷成一座火炉。   易岺的头发已经被汗水完全打湿,正一根一根粘在额角和腮边,俊美的脸庞也因此而染上两团红晕。他挣扎着动弹了两下,身体却酸软无力。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琥珀色的瞳孔一直盯着那扇高悬的气窗。   这个时候,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变成一只鸟,挣脱这些绳索,从小小的窗口里飞出去。   挣扎中,绳索磨破了他的手腕,勒进皮肉,带来一阵刺痛。他拧着眉头闷哼一声,眼瞳里也沁出一点生理性的泪光。   就在这时,一只乌鸦忽然落在气窗外的台沿上,然后偏了偏脑袋,一瞬不瞬地盯着易岺溢满泪光的双眸。它的眼神很专注,像是见到了什么特别稀奇的东西。   它向左边偏偏脑袋,直勾勾地盯着易岺琥珀色的眼珠看了一会儿,然后又向右边偏偏脑袋,继续盯着易岺的眼珠。   易岺是混血儿,脸部轮廓特别深邃,又素来养尊处优,纤细的身体没有男性的强壮,只有少年的青涩和稚嫩,这让他显得有些雌雄莫辨。   他的瞳孔整体看上去是琥珀色的,内圈的虹膜却又带着一抹幽蓝。如果仔细盯着他的眼睛,一种被湖水吞没的沉溺感便油然而生。   人人都说易岺的眼睛长得最好看,仿佛拥有蛊惑人心的魔力,而他也深知这一点。   神奇的是,站立在窗沿上的那只乌鸦似乎也认同这个说法。它左左右右地偏着脑袋,竟然看入了迷。明明只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小鸟儿,眼神中却带着痴迷。   易岺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这只怪异的小乌鸦吸引了。   他也直勾勾地盯着对方。   片刻后,这只小乌鸦竟然用爪子扒开未曾栓死的气窗,迈着小方步走进来。它在内侧的窗沿上站了一会儿,黑豆般的小眼珠直勾勾地盯着易岺的大眼睛。   少顷,它扇动翅膀扑棱棱地飞下来,落在易岺脚边,继续直勾勾地盯着对方。   它似乎被这个美丽却又狼狈的少年迷住了,确切地说,是被少年独特的,半琥珀色半幽蓝的瞳孔迷住了。   被这样一只眼睛里闪烁着灵光,似乎通晓人性的乌鸦盯着,易岺不知的,竟开口央求:“小乌鸦,你能帮我把绳子解开吗?”他伸了伸被捆绑的双腿,又侧过身子,展示自己被反绑在背后已经磨出鲜血的双手。   人在绝望的情况下真是什么都敢想。他脑子一抽,竟把一只乌鸦当成了救星。   小乌鸦歪了歪脑袋,懵懂地看着他。   易岺:“……”   “我真傻。”他靠倒在墙壁上,摇头苦笑。   就在这时,那只小乌鸦竟然动了。它飞扑到易岺身上,锋利的爪子对准易岺的眼珠狠狠抠下去。   所幸易岺反应够快,马上便低头藏起了自己的脸庞。   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让他发出惨叫。那只小乌鸦竟硬生生抠破了他的头皮,鲜血顺着他的耳尖和脖颈流下,迅速染红了白色的T恤。   倘若易岺没能躲开刚才那一下,他的眼珠肯定会被这只乌鸦叼走。它小小的爪尖竟然蕴藏着巨大的力量,这力量比之鹰隼也毫不逊色。   刚才还指望这只小乌鸦能解救自己的易岺陷入了更深的绝望。在这个世界上,不止人类,连动物都是不可信任的。   小乌鸦扇动翅膀盘旋在易岺头顶,一旦瞅准时机就会发动第二次攻击。   就在这时,旁边的门忽然打开,一名脸上戴着面具,身形十分高壮的男人走了进来。看见易岺满头鲜血的惨状和那只乌鸦,他立刻意识到刚才的惨叫是怎么一回事。   他连忙抄起放置在角落的一根木棍,挥向小乌鸦。   小乌鸦很懂得“柿子要挑软的捏”的道理,躲开棍棒的击打,顺着气窗飞走了。   壮汉救了易岺,然而此时此刻,易岺却更为紧张,只因这人就是绑架他的匪徒。   “一点点伤叫得跟个娘们儿似的!”壮汉捏住易岺的下颌,左右转动他的脑袋,看了看伤口。   易岺用力挣开这只手的禁锢,瞳孔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他仰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语气十分沉着冷静:“要多少钱才能放了我,你们开个价。”   哪怕处于如此险恶的环境,他也没让自己露出一丝一毫的胆怯。   绑匪再次捏住他的下颌,力道比之前更大,狞笑着开口:“难怪那人要搞死你!如果是我天天被你用这种欠揍的眼神看着,我也忍不了。我也会想办法搞你!”   这些威胁性的话语没能吓到易岺,反而让他抓住了一丝关键线索。   天天被自己用欠揍的眼神看着?所以,策划绑架自己的人一定是熟人,否则又哪儿来的“天天”这一说法?而且,绑架成功之后,这些人把他身上所有带有追踪芯片的物品都扔掉了。没有内鬼通风报信,他们不可能掌握如此隐秘的讯息。   不等易岺深想,壮汉竟抽出皮带,解开裤头,嗓音沙哑地说道:“不过,我搞死你的方法和别人不一样。你想尝尝吗?”   看见他把控不住的丑态,易岺忽然意识到自己接下来将遭遇什么。   他连忙挪动身体往后缩,却被一面墙挡住了退路。他想站起来奔跑,或者挥舞双手抵抗,却根本动不了。   现在的他就是砧板上的一块肉,只能任人宰割。   男人喘着粗气说道:“你放心,我们不会杀你,我们只会把你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再把你放回去。我有病,你知道吗?H打头的那种。像你这样干干净净的小少爷如果得了和我一样的病,往后该怎么办呢?   “对了,你吸毒吗?要不要来一针?完事之后我们会把你送回去的。你以后还是易氏集团的继承人,我们不会要你的命,这是不是一个好消息?”   男人用激昂的语调诉说着魔鬼般的行径。   易岺脸色惨白地蜷缩在角落,喉咙里一阵一阵作呕。他终于意识到,幕后策划者想要的不是易家的钱,而是自己的尊严、名誉、人格、骄傲……一切内在的,构成了易岺这个人的,最为本质的东西。   如果失去了这些东西,易岺也就不再是易岺。他将彻彻底底被毁去。   易氏容不下这样一个肮脏透顶的家庭成员。回去之后,他将作为一个污点,永远被放逐,然后每一天都在无尽的痛苦中活着。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谋杀?   幕后策划者的心思简直恶毒到令人发指!   易岺不断后缩,却还是被困在墙角。这场劫难他逃无可逃。   当绑匪伸手去脱他的裤子时,刚才飞走的那只小乌鸦竟然又飞了回来。它顺着气窗钻进仓库,对准匪徒的脑袋狠狠抓去。   “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震落了顶棚的灰尘。那只小乌鸦在空中盘旋了一圈,然后爪子一松,竟扔下一块带着毛发的血淋漓的头皮。   头皮掉在地上,发出吧唧一声响,而那匪徒已捂住鲜血直涌的脑袋,跪在地上惨叫连连。他没想到一只乌鸦竟然会具有如此骇人的杀伤力。   易岺双目圆睁,不敢置信地看着这场变故。   小乌鸦一击得手便飞上半空,瞄准机会连续发动偷袭。而匪徒只能抱住脑袋狼狈不堪地闪躲。他的双手,双臂,后背,很快就出现了条条血痕,衣服也被抓得破破烂烂。   所幸他还有一名同伴,听见惨叫声连忙推门进来查看情况,手里还拿着一支刚用完的注射器。很明显,他在外面吸毒。   同伴抄起棍棒挥舞,小乌鸦却每一次都能灵活地躲开攻击。   “快去拿枪!”抱着脑袋躲在角落的绑匪大声提醒。   吸毒的绑匪连忙跑到外面的库房拿枪。   小乌鸦仿佛能听懂他们的话,竟立马钻出小气窗,扑簌簌地飞远了。打不过它还不会跑吗?   经此一事,两名绑匪再没有心思折磨易岺。他们把库门锁死,匆匆开车去市里找诊所包扎伤口。那么大一块头皮被揭掉,想来日后肯定会变成秃子。   易岺紧绷着神经聆听了一会儿,直至发动机的声音越去越远才软倒在角落里。   他眼眶里的慌乱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明明灭灭的暗芒。   他开始思考到底是谁这么恨自己,并且急于把自己毁掉。那人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联想到已怀孕数月,而且查出腹中胎儿是个男婴的后母,他眸光一闪,表情也跟着冷厉起来。   就在这时,那只小乌鸦竟去而复返。它从小气窗里钻进来,轻飘飘地落在易岺面前,脑袋左歪歪右歪歪,痴迷地盯着易岺拥有瑰丽色彩的双瞳。   易岺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想法并不是荒诞无稽的。这只小乌鸦异乎寻常的聪明。   他压抑住了埋头躲避的冲动,尽量用温柔的语气说道:“如果你把我的眼睛挖了出来,它们就会变成灰色,然后腐烂掉。你知道东西腐烂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吧?它们很丑,还很臭!”   他感觉自己一定是神经错乱了,否则怎么会跟一只小乌鸦讲道理?   但是,他却能理解这只小乌鸦对自己双瞳的迷恋。   似乎所有乌鸦都对亮晶晶的东西感兴趣。因为这个癖好,它们会把人类吸过的烟头叼走,放在鸟巢里收藏,继而引发森林火灾。它们也会偷偷潜入别人家里,叼走价格昂贵的珠宝首饰。   讲完道理,易岺紧张地盯着对方。   小乌鸦抬起小翅膀,捂了捂鼻子。它似乎联想到了动植物腐烂的臭味,这表明它能听懂易岺的话。   易岺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然后便感觉到一阵狂喜。   他微微侧过身子,说道:“这样吧,我们来做个交易,我左边的裤子口袋里有一颗弹珠,我把它送给你,你帮我把绳子解开好吗?”   如果此时仓库里有外人在,他们一定会认为易岺已经疯了。一只乌鸦怎么可能听得懂人话?   然而小乌鸦不但听懂了,还顺应了易岺的要求。它挺着小胸脯,迈着小方步,一扭一扭地走到易岺身边。   易岺养了一只屁股胖胖圆圆的柯基,它走路的样子非常可爱。   而这只小乌鸦比那只柯基更可爱。它很会扭屁股,行走的步态看上去竟然有那么一点娇俏的意味儿。如果给它穿上一条小短裙,它可能会踮着脚尖跳起舞。   易岺闭了闭眼,感觉自己快疯了。这个联想未免太荒诞了一些。   小乌鸦把脑袋探入他的裤子口袋,叼出了一颗弹珠。   易岺感觉这个世界比自己更疯。一只小乌鸦竟真的可以聪明到这种地步。   它把弹珠摆放在地上,用爪子左刨刨,右刨刨,让弹珠滴溜溜地转。而它黑色的小眼珠也跟随弹珠滴溜溜地转。   易岺一眨不眨地看着小乌鸦,心情莫名紧张。这颗弹珠是他从国外买回来的,珠体是深蓝色,里面包裹着银色碎屑,而这些碎屑又组成了小熊星座的图案,看上去像一个小小的宇宙。   它很美,对准灯光在墙面上投射出星辰时会更美。   “你把它放在灯下照一照,会有星星跳出来。”易岺试着提醒一句。   这句话的复杂程度比之前几句更甚,他不知道小乌鸦能不能听懂。一只鸟儿再怎么聪明,智商也是有上限的吧?   然而更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只小乌鸦竟叼着弹珠飞到棚顶,用爪子抓住电线,倒吊在灯泡上,然后用翅膀把灯泡整个拢住。   仓库里光线一暗,然后便有无数颗银白的星星投射在墙上。这个逼仄、闷热、破败的犯罪之地,一瞬间竟然变得有些浪漫。   易岺看呆了。他完全没想到这只小乌鸦竟真的可以聪明到这种程度。它能听懂他的每一句话,然后用自己的办法去执行!   绑匪说要毁了易岺时,他没被真正吓到。但现在,他竟被一只过分聪明的鸟儿吓到了。   他看着这只小乌鸦,不敢置信地呢喃:“你一定成精了。”   小乌鸦倒吊在电线上,静静凝望这些星星,眼里满是痴迷。过了大约两三分钟,它终于看够了,扑簌簌地落下,把弹珠摆放在地上,冲易岺嘎嘎叫了两声,然后抬起左爪踩住弹珠,挺高胸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看上去像个恶霸。   易岺有些慌神。他忽然意识到,乌鸦的品行在动物界十分堪忧。它们很喜欢恶作剧:在人类头顶拉屎;忽然飞下来揪扯小猫小狗的尾巴;用爪子踩别的动物的脑袋,或者拔掉它们的毛毛给自己做窝……   凡此种种的坏事,它们经常干。所以,这只小乌鸦得了便宜就赖账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易岺嗓音干涩地问道:“你喜欢这颗弹珠吗?如果你喜欢,那么你能不能帮我把绳子解开?”最后这一句已经带上了哀求的颤音。   小乌鸦歪着脑袋直勾勾地看着他盈满无助和渴盼的双瞳,并未有任何表示。   弹珠虽美,却远不如易岺的眼睛。   易岺的额头慢慢流下几滴冷汗,唇色也变得苍白。那些绑匪随时都有可能回来,然后把满腔愤怒宣泄在他身上。如果现在不逃走,那么接下来他将被推入污浊的深渊。   他飞快斟酌着劝说的话,甚至做好了用一颗眼珠去交换自由的准备。   那只小乌鸦却忽然迈着小方步走到易岺脚边,锋利的爪子只是轻轻一划就勾断了缠绕在他脚踝上的绳索。然后它又走到易岺身后,同样勾断了对方手腕上的绳索。   它忠实地执行了这笔交易。   它甚至飞出气窗,绕到外面那间库房,用爪子帮易岺打开了反锁的门。   看见这扇豁然洞开的门,以及从门外投射进来的银白月辉,易岺差点喜极而泣。   “谢谢你小乌鸦!回家之后,我一定把全世界最漂亮的弹珠都买来送给你。”   小乌鸦飞在半空引路,易岺跟在后面跌跌撞撞地跑,并许下诚挚的诺言。   “嘎嘎。”小乌鸦叫了两声,似在呼应,又似在告别,然后它便越飞越高,彻底消失在星芒点点的夜空中。 第2章   十五年后,一名身体瘦弱,面容苍白的年轻女子脚步虚浮地走进城西公园。   她低头看着手机,口中喃喃自语:“厕所旁榕树下……难道不是这里吗?”   她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公厕,而公厕周围是一片绿地,绿地上矗立着几株修剪得宜的松柏,根本没有榕树。头顶的烈日洒下灼灼金芒,树上的蝉儿在金芒中急促嘶鸣,炎热的天气和嘈杂的环境令人心头发慌。   年轻女子浑身都是冷汗,似是十分不舒服。她捂住腹部,慢慢蹲了下去。   就在这时,头顶的烈日消失了,周围的蝉鸣也戛然而止,一片阴凉从空中落下。女子抬头一看,表情顿时骇然。   只见公厕旁竟不知何时长出一株巨树,它的树冠延展开来足足有数千平米,竟然广袤得遮天蔽日。它投下的阴影把周围的一切都吞噬了,繁茂的枝叶间溢出团团浓雾,朦胧了边界。   女子站在原地左右环顾,竟然看不见树冠的尽头,也看不见头顶的天空。这里仿佛自成一界,而这棵榕树便是支撑这个世界的天柱。   莫名出现在手机里的短信竟然是真的!兰华城黑暗圣地的传说竟然也是真的!   这是一棵从古至今被异教徒奉为神明的树,在树下献出灵魂便能实现所有愿望。   年轻女子捂着腹部跌坐在地,眼中涌出酸楚的热泪,嘴角却带着解脱般的笑容。   她看向手机屏幕,那上面显现出一条宣传短信:【你可曾被人伤到体无完肤?你可曾被人逼到走投无路?你可曾被背叛、被出卖、被抛弃、被毁灭?   如果你曾,那么请来城西公园厕所旁榕树下,小乌鸦将竭诚为你服务!】   这条短信是在今天忽然冒出来的,发送号码是一片空白。   倘若换一个人,他必定会认为这只是一条普通的骚扰短信,没什么好在意的,但年轻女子却只是看了一眼就着魔般地陷了进去。   这段话的每一个字都像针尖一般扎在女子心头。她早已被人伤到体无完肤,也已经走到无路可走的地步,曾无数次地被背叛、被出卖、被抛弃、被毁灭。   她都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还能不能算作是一个人。   还是姐姐说得对,她顶多是一团烂泥!一团被人捏圆搓扁,随意践踏,扶都扶不起,也抹不上墙的烂泥。她活着就是浪费粮食浪费空气。   年轻女子低喘着笑了两声,目中全是自嘲和苍凉。   她低下头翻找包包里的东西,完全没注意到弥散着浓雾的枝杈上,一只小乌鸦正歪着脑袋静静打量她。   很快,女子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是一把水果刀,刀刃被精心打磨过,非常锋利。   女子握住刀柄,来来回回在手腕上比划,仿佛在寻找从哪里割开。   她是兰华城土生土长的人,她自然也听说过黑暗圣地的传说。在这里自杀的人,会有神明吞噬掉他们的灵魂,然后帮他们去复仇。这是一种等价交换,或者说献祭的仪式。   无论生前曾遭受多么巨大的伤害和冤屈,神明都会一一了结。他会让扭曲的灵魂获得永远的平静。   女人便是来自杀的。她没有办法拯救自己,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明身上。   不,照目前的情况来看,神明并不是虚无缥缈的。他听见了她灵魂深处的绝望呐喊,然后如约前来。这个雾气弥漫的异界就是神明的居所。神明此刻正立于云端之上,静静观望他的信徒。只要这信徒献上足够的诚意,他就会降下神迹。   想到这里,女子不再犹豫,手上一个用力便要划断自己的动脉,然而在刀刃入肉前的一秒钟,她竟猝不及防地晕倒过去。   一只小乌鸦扇动翅膀,扑簌簌地落在女人身上,小短喙叼起水果刀,脑袋用力一甩,便把刀远远丢了出去。   然后它仰起头,冲大榕树嘎嘎叫了两声。   榕树的枝杈也跟着沙沙作响,仿佛在回应它的鸣叫,然后便有两根枝条探下来,茂密的叶片轻轻扫过年轻女子的脑袋,像是温柔的长辈在抚慰受伤哭泣的小辈。   女子晕倒时仍然紧皱的眉头不由自主地松开,露出恬淡安详的睡颜。她似乎正沉浸在一个美梦里。   叶片继续轻抚女子的脑袋,把她隐藏在脑海中的一切记忆都提炼成一颗小小的光球,从颅顶取出。   然后,这些叶片就托着光球,递送到小乌鸦面前。   小乌鸦向后蹦跶了几下,似在躲避光球,却被几根枝条抓住小细腿儿和小翅膀,禁锢在原地,然后又被掰开短喙,硬把光球塞进它本就鼓鼓囊囊的小肚子里。   “嘎嘎!”小乌鸦气急败坏地叫了两声,再张口时竟然变成了脆生生的女音:“好苦好苦!呸呸呸!”   “苦也要给我吃掉。”巨大的树冠中回荡着一道低沉浑厚的男性嗓音。   小乌鸦用翅膀捂住肚皮,短喙一开一合,发出yueyue的声音。它快吐了。   “这个女人的记忆怎么这么苦呀!”小乌鸦黑豆般的眼珠里沁出几滴泪。   “乖,爸爸给你吃糖。”一根枝条从树冠里伸出,叶片上托着一颗粉红色的糖果球。   小乌鸦连忙把糖果球叼进嘴里,吧唧吧唧嚼碎。   叶片顺势揉了揉它圆圆的小脑袋,慈爱地说道:“去吧,早点完成这位信徒的心愿,你就可以早点回来陪爸爸。没有你在身边叽叽呱呱说话,爸爸会很寂寞的。”   “好吧好吧,我去了。”小乌鸦原地转了一圈,竟幻化成晕倒女子的模样。这幻化不是简单的看着一样,而是从长相到记忆,乃至于体表的每一颗痣、每一条疤、每一道伤,都原原本本地复刻。哪怕是女子最亲近的人来了也找不出破绽。   小乌鸦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人类身体,表情有些嫌弃,却还是捡起女子的包包和手机,准备离开榕树爸爸的领域。   “芽芽,去了外面别欺负小猫小狗。”大榕树不放心地交代。   小乌鸦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也别偷亮晶晶的东西,尤其是商场里那些珠宝。偷东西是犯法的,被人类抓住了,爸爸还得去警察局捞你,那很丢人的!”大榕树不厌其烦地交代。   “我不会被抓住的,你放心吧。”小乌鸦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不耐烦。   大榕树更不放心了。它用枝条抹了抹粗壮的树干。如果幻化成人形,它大概在扶额叹息。   “最最重要的一点,你千万别抠人类的眼珠子,那是要坐牢的!”大榕树尤为慎重地交代。   十几年前,小乌鸦差点抠走一个人类小孩的眼珠。从它嘴里听说了这件事,大榕树默默流下了满头冷汗。所幸那人类小孩非常聪明,懂得跟小乌鸦周旋,否则就变成瞎子了。   如果成精之后没有大榕树的管教,小乌鸦一定会变成无恶不作的魔头。   眼下,这只魔头正一边疾走一边不耐烦地说道:“安啦安啦,我不会抠别人眼珠子啦!我已经见过世界上最美的眼睛,一般人的浑浊眼珠子我才看不上呢!戴了再漂亮的美瞳我也看不上!”   “看上了也不能抠,否则爸爸打你屁股!”大榕树故作凶狠地威胁一句。   然而小乌鸦已经走出浓雾,不见了身影。   “切,我才不会抠。当我傻呢,抠走了眼珠子,它们就烂掉了,还会发臭。”站在公园门口等车的乌鸦少女嘴里嘟嘟囔囔:“我会把那个人弄到手。我要让他日日夜夜待在我身边,用漂亮的眼珠子时时刻刻看着我。”   想到多年前那个眼瞳里盈满泪光,美得宛若梦境的少年,小乌鸦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就在这时,几辆汽车忽然停在小乌鸦面前,一名身材高挑,容貌艳丽的女子从车里跳下来,身后跟着几名黑衣壮汉。   他们迅速将小乌鸦包围,然后抓住她的手脚,抬上最前面那辆车。   原本拳头已经硬了的小乌鸦立刻卸掉防备。这个女人她认识。   路边的民众大声呵斥:“你们干什么?绑架吗?我们要报警了!”   “我是她姐姐!她要自杀,我不把她绑回去,她要是死了,你们负责啊?”高挑女子把小乌鸦的衣袖卷上去,露出她满是刀痕的手臂。有些刀痕已经愈合,留下丑陋的疤,有些刀痕还在渗血,可见是刚割开的。   而小乌鸦也没有挣扎。吃掉了年轻女子的记忆,她知道这人的确是女子的亲姐姐,两人从小相依为命,感情十分深厚。   高挑女子打开手机,调出姐妹俩的合照,展示给围观民众。   堵住车辆的民众这才退让到两旁。   小乌鸦就这样晕晕乎乎地被抬上车,塞进后座。高挑女子钻进车厢,语气冷厉:“老赵,把车门全都给我锁死!”   咔哒几声轻响,这辆车的车门就全都锁死了。   高挑女子举起手机,咄咄逼人地问:“这条短信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你要走了,让我好好照顾自己?什么叫做对不起我,让我忘了你?你是不是又要自杀?为了那么一个垃圾玩意儿,你三番四次地寻死,你贱不贱?   “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自己不去上大学也要供你上大学,自己一天打四份工也不让你在外面吃一点苦,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吗?你为了一个杂碎这样糟蹋自己,你他妈脑子进屎了?如果早知道你会变成这样,当初爸妈死的时候我就应该把你扔进土坑里和他们一起埋了!你对得起我吗?啊?你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父母吗?啊?”   高挑女子表情是狰狞的,语气是凶狠的,眼里却盈满无助的泪光。   她真的不知道该拿这个执迷不悟的妹妹怎么办了。   “去易氏医疗科技中心。”高挑女子朝司机老赵冷声下令。   然后她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低声下气地说道:“易先生,求你救救我妹妹。在心理学这一领域,没人能比得上你。你被你爸送出国的那几年,我帮你做了很多事。你要搞你后妈,我也出过力。   我能有今天的家业的确多亏了你的提携,可我实实在在帮过你,这个你无法否认吧?治好我妹妹,咱们就两清了,可以吗?易先生,我待会儿当面给你磕头,这样行不行?”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高挑女子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放心了。   小乌鸦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后排座位,全程没说话,表情是脆弱而又哀伤的,黑漆漆的眼瞳却会在不经意间放射出狡黠的光芒。 第3章   浴室里的水声停止了。   片刻后,布满水雾的玻璃门被推开,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他全身赤裸,只在腰间围了一块浴巾,湿漉漉的头发正一滴一滴往下淌水。   水珠顺着他修长的脖颈缓缓流下,流过宽阔的胸膛,紧致的腹肌,劲瘦的腰,最终没入两条深邃的人鱼线。   做完实验留下的刺鼻气味,终于被冲洗得干干净净。   男人常年待在研究室,不怎么照射阳光,因此皮肤透着一种病态的苍白。但是显而易见的,他的健康并未受到影响,反倒比普通人更注重体育锻炼。他看似消瘦,实则每一块紧绷的肌肉都拥有异乎寻常的强大力量。   他用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拭头发,摆放在他身后的一面穿衣镜映照出他的背影。   原本也该是一片苍白的光裸脊背,此刻却蔓延着一团触目惊心的黑色油墨。这油墨是由纹身师以疼痛为代价,一针一针刺入皮肉而来。这蘸着血的每一针,最终都绘成了一只双翅展开,利爪曲起,做飞扑状的乌鸦。   乌鸦是瘟疫之鸟,也是死神的信使,更是灾难来临的预兆。   而男人背上的这只乌鸦,其邪恶的气息比种种传说更为浓烈。它锐利有神的双眸凝着淡淡的血色,异常锋利的爪尖像是能轻易剖开一切活物的肚腹。   谁也无法想象,在如此苍白的一具躯体之上,竟会烙印着这么一幅狰狞可怖的纹身。那巨大的,纯黑的,延展开来的鸦羽,像是一双恶魔的翅膀,正从男人体内破腔而出。   更令人不敢置信的是,男人最终竟穿上了一件白大褂,彰显出他神圣的职业。他是一名医生,而医生还有另外一个充满温情的称号——白衣天使。   天使的身上镌刻着死神的信使,这样的画面既怪诞又充满着危险的气息。   男人吹干头发,戴上金丝眼镜,原本如刀刻一般深邃且极具侵略性的俊美五官,只在转瞬间就变得儒雅而又温和。   谁也无法相信,这种气质上堪称翻天覆地的改变,竟然只是因为遮住了一双琥珀色的锐利眼眸。   就在这时,男人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出【林秀松】三个字。   “在我的办公室等着,我五分钟之后就到。”男人语气淡淡地吩咐。   挂断电话之后,他打开抽屉,取出手表、袖扣、领带等物,慢条斯理又认真细致地戴上。   五分钟到了,男人准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在走廊里来来回回踱步的林秀松连忙迎上去,干涩的嗓音充满焦虑:“易先生,我妹妹和几个保镖在你的办公室里,我们先找个安静的地方单独聊一聊好吗?”   气质温和儒雅的男人随手便打开了隔壁一间办公室的门。   “请坐。”他率先坐在主位,过于修长的双腿优雅地交叠。   “谢谢你抽空见我。”心中的焦虑淡去后,林秀松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显出几分紧张和惧怕。人人都说易岺和蔼可亲,温文尔雅,是最为典型的绅士,但是只有她知道,这个男人的心剖开之后全是黑的。   想起曾经那些往事,林秀松垂下头,躲开了易岺的目光。   她曾被迫给易岺的父亲当过几年情妇。那个老东西喜欢虐待人,常常把她弄得浑身青紫,遍体鳞伤。但妹妹得了重病,急需用钱,家里的房子又被亲戚偷偷卖掉,拿不回产权。她当时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后来,易岺找上她,给她指了一条明路。   再后来,易岺的父亲心脏病突发,死了。易岺的后母得了神经病,被关进了疯人院。曾经打压、谋害、放逐过易岺的那些人,没一个有好下场。   反倒是林秀松,乘着易岺的东风,创办了自己的潮牌公司,现在也算是知名女企业家。   面对这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年轻男人,她竟止不住的心里发憷。   “我,我先给你说说我妹妹的情况吧。”林秀松咽了咽口水,不无懊悔地说道:“是我把她保护得太好了。她根本不知道人心有多险恶。”   这种险恶,她早已在易岺身上领教过,所以这些年,她从不吃男人的亏。   “她男朋友是个垃圾,很喜欢在外面乱搞,从来不工作,整天就是泡酒吧打游戏,没钱了就伸手管我妹妹要。我妹妹不但包他吃,包他住,包他买各种奢侈品,还得当他的出气筒,动不动就挨打。”   林秀松压了压心里的火气,继续说道:“他下手很重,有一次拿凳子砸破了我妹妹的脑袋,害得我妹妹昏迷了三四天才醒,头上缝了十几针。我当时都快气疯了,强迫他们分手,还把我妹妹带回家关起来。你猜我妹妹怎么对付我的?”   她拿出手机,指尖微颤地点开了一段监控视频。   视频里,一名年轻女子一边撞墙一边对摄像头喊道:“姐姐,求你放我回去。我要跟浩伟在一起!我不能没有他!”   女子是真的不遗余力地往墙上撞,一下一下砰砰作响,鲜血一团一团溅在雪白的墙壁上,画面触目惊心。如果再来几下,女子的头骨肯定会裂开。对于自己的身体乃至于生命,她一点也不在乎,她只想回到男朋友身边。   似乎没有那个男人,她就活不下去了一样。   看见这段监控视频,林秀松的牙齿都咬紧了。   她喘了一口粗气,继续道:“后来我不得不把她放了回去。哪知道那个垃圾反倒主动跟她提了分手,还把她赶走了。你说可笑不可笑,他住着我妹妹的房子,分手之后却把我妹妹赶走,呵——”   林秀松低笑一声,表情却特别狰狞。她磨了磨后槽牙,像是恨不得把那个渣男生吞活剥。   易岺一直沉默地聆听,并未半途插话。他的面容是温和的,眼神是抚慰的,倘若不曾见过他最冷酷的一面,林秀松一定能从他身上获得平静的力量。   从表面上看,这是一个太过温柔的男人,嘴角略一上扬,便会带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但现在,林秀松却连看都不敢看他,只能自己努力调整呼吸,用压抑到极点的语气说道:“我原以为分手之后,我妹妹就能慢慢走出来。但是并没有。她开始自残,一刀一刀往身上割,割得鲜血淋漓,然后拍照发给那个垃圾看。她想让对方知道,她一个人根本活不下去。   “那个垃圾看见照片一点也没心软,还鼓励她自杀。你知道吗?他竟然对我妹妹说:‘如果你真的爱我就死给我看。只有你死了我才能相信你。’他说他受过很重的情伤,再也不敢相信任何女人。于是我妹妹为了抚平他的情伤,就真的自杀了,一次、两次、三次,吃安眠药、上吊、烧炭,还每一次都会把自杀视频录下来,发给那个垃圾。”   林秀松的眼圈已经红透了,嗓音里也满是恐惧的颤抖:“我一次又一次把她救回来,她一次又一次的用死去证明她的爱。我太累了,也太怕了!我担心哪天要是照顾不过来,她就真的死了。我每天都做噩梦,梦里全是她的血。”   林秀松摊开双手,瞳孔里溢出惊惶之色。   她吞咽了一口唾沫,继续道:“后来,那个垃圾好像看见了她的诚意,又跟她复合了,我竟然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我他妈亲眼看着她往火坑里跳,竟然会觉得庆幸!我他妈也快被那个垃圾逼疯了!”   林秀松握紧双拳,带着切齿的恨意如是说道。   她抬起通红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易岺,缓慢却坚定地提出要求:“易先生,请你把我妹妹的记忆抹除吧,或者干脆给她编造一个新的记忆。让她彻彻底底忘掉那个垃圾。”   林秀松扑通一声跪下,哀求道:“易先生,求你救救我妹妹吧。她再这样下去会死的。那个男人会彻底毁了她!”   易岺伸出手,做了一个搀扶的动作,却并没有真的扶起林秀松。他交叠在一起的双腿偏了偏,似乎想避开林秀松的跪拜,却也没有真的避开。   他的温柔以及谦和有礼,都是一种假象。   他垂眸看着林秀松的发顶,淡淡说道:“你妹妹被PUA了,这是一种精神控制的方法。不需要抹除记忆,那样会对她的大脑造成一定的损伤。我会给她做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而你必须把她看管好,不要让她再跟那个男人有任何形式上的接触,见面、发短信、打电话,全部禁止。”   “好的,我明白,我会管好她。”林秀松连连点头,紧绷的脸庞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   只要易岺愿意出手,妹妹的病就一定能治好。论起精神控制,易岺才是宗师。   两人聊完便起身往外走。   与此同时,小乌鸦,也就是乌芽芽,已经脱掉鞋子,舒舒服服地躺在隔壁办公室的一张睡椅上。她把双手放置在腹部,来来回回抚摸了几遍,眸色暗了又暗。   她当然知道林秀竹的姐姐和那个心理医生在聊什么,无非是林秀竹为了男朋友寻死觅活那些事。   但两人不知道的是,现在的林秀竹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了。   她又一次怀孕了,而她的男朋友于浩伟对她说:“你怎么像条母狗一样,一操就怀孕?你自己算一算,这都是第几次了?要不这样吧,你把这个孩子连同你的子宫一起摘掉,我就相信你是真的爱我。等你从医院里出来,我就跟你结婚。”   林秀竹真的相信了。她找了一家黑诊所,把这个孩子,连同自己的子宫全都摘除了。在此之前,她已经为男朋友堕了四次胎。   从黑诊所里出来的时候,她下面还在源源不断地淌血,淌着她的血,也淌着孩子的血。她给于浩伟打电话,想说我们结婚吧,可话筒里传来的却是于浩伟和另一个女人的喘息声。   这喘息声,林秀竹曾无数次地听见过,甚至当场抓住过。她应该早已麻木了。   可是,就在这一刹那,她摸着自己鲜血淋漓却空空如也的腹腔,竟头一次对于浩伟产生了恨意,这恨意铺天盖地,无穷无尽,汹涌而来。   得到这段记忆的乌芽芽五官拧在一起,露出苦不堪言的表情。她用粉红的舌尖舔舔牙床,又戳戳腮帮子,把脸颊弄得一鼓一鼓的。直到现在,她还能尝到那段记忆留下的苦涩滋味儿。   一个未婚女性失去子宫意味着什么,连她这只小乌鸦都懂。其实拯救已经来不及了,林秀竹早已彻彻底底,完完全全被于浩伟毁掉。   当乌芽芽想得出神时,一名身材高大,容貌俊美的男人缓步走进办公室。   眼睛是灵魂的窗户,而易岺尤其擅长观察一个人的眼睛。   推开门之前,他以为自己会看见一双如枯井一般无波无澜的死寂眼眸,亦或者烧至灰烬再无一丝余温的冰冷瞳孔。但是并没有。   他看见了一双过于朝气蓬勃,过于明亮清透,过于灵性盎然的眼眸。女孩的脸庞是苍白憔悴的,身体是瘦弱不堪的,露在外面的手腕布满自残的伤痕,可见生理和心理状况都十分糟糕。   但是,仅凭这双眼睛,易岺就知道,情况与林秀松的描述完全不符。   易岺立刻转过身,冲守在外面的林秀松说道:“你进来看看。” 第4章   当易岺观察乌芽芽时,乌芽芽也在观察易岺。   她原本舒舒服服地躺在睡椅上,却在看见易岺的一瞬间猛然半坐起身,口中惊呼:“小弹珠!”   这个容貌俊美,气质儒雅的男人,不就是十几年前被她遗失的那颗小弹珠吗?他长高了,长大了,雌雄莫辨的脸庞早已褪去那点看似孱弱的青涩,变得成熟硬朗。他的身体也不似以往那般纤细,反倒格外挺拔精壮。   他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唯一不变的还是这双暗含幽蓝流光的琥珀色眼瞳。   不,这双眼瞳也变了。它们比多年前更神秘莫测,也更深邃迷人。   隔着玻璃镜片,乌芽芽专注地看着这双眼瞳。   她脱口而出的那声“小弹珠”令易岺微微皱眉。   不过,他并未在意这句毫无意义的话,只是侧过身子,让林秀松进入办公室。   “易先生,怎么了?”林秀松紧张不安地询问,末了握住妹妹的手,柔声安抚:“小竹,这是易先生。他是一位很厉害的心理医生,他能帮到你。你心里有什么委屈都可以对他说,他会开导你。姐姐在外面等你,你别害怕。”   她轻轻抚摸妹妹枯黄干燥的发丝,眼眶和鼻头一阵发酸。   就在两年前,妹妹的头发还是顺滑如缎,润泽有光的。那时她多么健康,单纯,开朗,哪像现在,整个人瘦得都快脱相了。   把妹妹抱在怀里的时候,林秀松都害怕把人给揉碎。   看见林秀松发红的眼睛,乌芽芽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外面打工。   于是她立刻找回了打工人的自觉,鼻尖一皱,眼睛一眨,转瞬便流出两行泪水。她垂下头,默默吞咽着这些泪水,仿佛不愿意对姐姐有所回应,却又在数秒钟后苍白无力地答了一句“嗯”。   她仿佛已经完全放弃了自己,所以无论别人怎么安排,都只是麻木的配合。反正她已经这样了,再也好不了了。   林秀松见不得她这副形如枯槁的模样,眼眸也跟着湿润了。她抱紧妹妹过于瘦弱的身体,哀求道:“你要相信易先生,他一定能帮到你。你会好起来的,你要坚强。”   她一下一下揉着妹妹的后脑勺,眼泪越掉越多。   乌芽芽不得不陪她一起演戏,也争先恐后地落泪。   她从不担心会在人类面前露出破绽,因为她对自己精湛的演技很有信心。一秒钟之内,眼泪说来就来,这样的功底连影后都赶不上!想到这里,乌芽芽忍不住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   林秀松抱着她,这样的小动作不会被旁人发现。   然而,站在一旁的易岺却露出兴味的神色。   经过林秀松的辨认,这个女孩的确是林秀竹,不是别的什么人。但她却又与林秀松口中的林秀竹完全不一样。   她的眼睛在流泪,一颗接一颗,仿佛无穷无尽。她的眉头始终紧皱,一副深切哀伤的模样。   但易岺知道,这些眼泪和哀伤都是假的。   一个真正被伤害到体无完肤,乃至于失去存活的信念的人,她的眼瞳必然是充满痛楚的,她的泪珠必然是浑浊冰冷的,如果捻一颗放进嘴里,还能品尝到比普通人的眼泪更苦涩的滋味。   易岺其实并不是心理医生,只是精通心理学而已。他的主职是科研。但他见过太多深陷于绝望之中的人,所以他知道伤到深处落下的泪到底是什么形状。   但林秀竹的眼泪不一样。   她只是单纯的掉泪,就像阴天会下雨,泉水会奔涌一般自然。她再怎么伪装也无法抹去这双漆黑瞳孔里过于澎湃也过于丰沛的朝气,以至于她落下的眼泪都饱含着清新的生命力。   易岺从不哭泣,更憎恶别人在自己面前哭泣。这些年,残酷的现实早已教会他一个道理——眼泪是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   但奇怪的是,他不讨厌林秀竹哭泣的脸庞。他甚至觉得这个人假装哭得很伤心的模样十分有趣。   他缓缓在一旁落座,交叠起修长的双腿,静静观察这个特殊的病人。   感知到易岺的靠近,乌芽芽漆黑的眼珠子忍不住滴溜溜地转起来。她特别想看这人漂亮的眼睛,但她现在只是一个卑微的打工人,她必须从雇主那里赚取魂力,所以她只能压下心中的渴望,尽职尽责地做好林秀竹。   她把脸埋进林秀松的颈窝,将脏兮兮的眼泪全部涂抹在对方的衣领上。   易岺打开抽屉,拿出一支笔和一个本子,准备做问询记录。他始终盯着林秀竹,嘴角扬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这双过于闪亮清透的眼眸,以及某些细小却难掩调皮的动作,绝不会出现在一个多次寻死觅活的自杀者身上。   【PUA深度受害者林秀竹】易岺写下这段文字,停顿片刻后又打上一个问号。在他这里,林秀竹的身份尚且存疑。   他思忖片刻,又写下了这样一句话——【第二人格】,然后也打了一个问号。   林秀竹受到伤害之后分裂出多重人格的可能性很大,但到底是不是此类情况还需要进行深入的诊断。   定下治疗的基调后,易岺语气平静地说道:“好了,家属可以离开了。”   林秀松连忙抹掉眼泪,又用力抱了妹妹一下,这才推门出去。她肩头被乌芽芽枕着的那块布料,颜色比周围的布料略深一些,像是打湿了,上面还沾着一团亮晶晶黏糊糊的液体。   乌芽芽毫不愧疚地看着这团液体,也没有开口提醒姐姐。门关上之后,她从包包里取出一张纸巾,用力擤了擤鼻涕。   演技太好了就是这样,容易入戏。   她不无骄傲地把纸巾扔进垃圾桶。   易岺默默观察她,然后勾着唇角在笔记本上写道:【第二人格是否承受了主人格的心理创伤?】   他抬眸看了看正来回挪动腰后的靠枕,试图寻找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躺下的乌芽芽,继续书写:【完全不存在这样的可能性。】   在易岺看来,这是一个未曾被伤害过的灵魂。她的色调很明亮。   乌芽芽终于把靠枕摆放在了一个合适的位置,然后发出满足的叹息。她今天心情超级好,因为她终于找到了她的小弹珠。   她转过头,认认真真看向易岺,易岺却看向她布满刀痕的手腕。   诶,这个手太难看了,得藏起来!乌芽芽连忙把手缩进衣袖。   易岺却忽然说道:“不用隐藏,这不是绝望的印记,也不是痛苦的疤痕,而是你的潜意识在向外界发送求救的信号。你不是在伤害自己,而是在拯救自己。”   他的嗓音很低沉,很富有磁性,充满着令人沉溺的温柔气息。   乌芽芽听得耳根发热,心里却吐槽一句:都割腕了还自救?小弹珠的专业技能不行啊,这个分析根本不对!   易岺注视着自己的病人,缓缓说道:“隐藏在内心的痛苦,一般人是看不见的。所以,当你试图向身边的亲朋好友述说你所遭受的心理创伤时,他们其实是不太能够理解的。他们更不知道该如何去帮助你。   “但身体上的病痛,所有人都能直观地看见,也都能明白那到底是怎样一种难受的感觉。刀子割开皮肉会疼,这是常识。看见你的伤,你的亲朋好友会第一时间感同身受,然后想尽一切办法来拯救你。这就是自残的真相。   “它不是堕落或破罐破摔,而是求救的信号。它是在用刺目的鲜血告诉你身边所有人,你受伤了,你需要帮助。你的潜意识在拯救你,你明白吗?”   易岺用骨节分明的细长食指,隔着虚空点了点乌芽芽的眉心,一字一句诱哄:“你并不是真的想死,你还没有完全放弃自己,你可以好起来。你的心里还残存着一股力量,这些伤痕就是力量的释放。”   乌芽芽傻愣愣地看着易岺暗光流转的瑰丽瞳孔,脑子处于空白阶段。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歪着脑袋呢喃:“原来是这样啊!”   仔细翻看林秀竹的记忆,她发现情况和易岺描述的一模一样。每一次自残,林秀松都会把妹妹抱进怀里大哭一场,还像小时候那样,一整晚都抱着妹妹睡觉,拍她的背,给她唱催眠曲。   唯有在这个时候,林秀竹才都能获得片刻的宁静。她贪图这样的宁静,所以变本加厉地伤害自己。   她以为那是病入膏肓的征兆,但她想错了。   真相恰恰相反,她在挣扎,她在求救。   “这里的每一条伤痕,”易岺隔空点了点乌芽芽的手腕,柔声说道:“都是你的灵魂在呐喊。它在说救救我,你听见了吗?”   乌芽芽歪了歪脑袋,仿佛在仔细聆听,然后点点头:“我听见了。”   吞吃掉林秀竹的记忆时,她曾不止一次的听过这声嘶力竭的呐喊。否则她也不会代替林秀竹躺在此处。   “那么就请你和我一起努力,把这个困顿的,却绝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希望的灵魂拯救出来,好不好?”易岺的语气异常温柔慈爱,像是在诱哄一个迷途的小孩跟随自己走出漆黑浓雾。   乌芽芽想也不想地答应下来:“好!”   说完她用力点了点头,以表决心。她本来就是干这个的,当然义不容辞。此时此刻,易岺对她说的这些话,在心愿达成之后会变作记忆的光球,重新归还给林秀竹本人。乌芽芽经历了什么就等于她经历了什么,乌芽芽听见了什么,她同样也可以听见。   所以,这样的心理治疗是有益处的。   易岺满意地勾唇,在笔记本上写下一段话:【第二人格:16-18岁,尚未拥有完全成熟的心智,容易轻信他人。】   放下笔,他看向乌芽芽,心里暗自叹息:这还是一个孩子。   乌芽芽眯眼看着易岺,像个老母亲一般欣慰地思忖:小弹珠真的长大了。 第5章   易岺不着痕迹地分析着林秀竹的心理状况。   现在,他还需要确定一件事,那就是眼前这位疑似第二人格的小朋友与主人格是否共享记忆。林秀竹的遭遇,她是否能听见,看见,并且感受到。   如果她拥有另外一套独立的记忆系统,并且在消失之后无法对主人格造成任何影响,那么所有的心理治疗都是无用的,必须等到主人格醒来,治疗才能继续。   易岺一边在笔记本上书写,一边温声开口:“你男朋友叫什么名字?”   乌芽芽上扬的嘴角慢慢抿直,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无法克制的厌恶:“他叫于浩伟。”   “你们上次分手是什么时候?”易岺继续询问。   “半年前。”乌芽芽亮晶晶的眼瞳已变得又黑又沉,苍白的脸庞也跟着紧绷起来。林秀竹的记忆在她的识海里翻搅,并不断溢出痛苦、绝望、挣扎等情绪。   乌芽芽不喜欢这些无比黑暗的情绪,却也不会受到影响。   【记忆共享】,易岺不紧不慢地写下这行字,然后打了一个勾。   “分手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易岺问得更深入了一些。   除了共享记忆,他还想知道这两个人格之间能否共情。如果可以,那么他就不需要等待主人格醒来再进行治疗。   乌芽芽认真翻看林秀竹的记忆,最后总结出两个字:“羞耻。”   易岺点点头,在笔记本上写下【共情】二字,并打了一个勾。被PUA的女性,往往在分手之后除了感受到悲伤、痛苦等情绪,还会产生难以克服的羞耻感。   一般的女性失恋之后会对关心自己的人说:“我和他分手了。”   但是,被PUA的女性却会说:“他不要我了。”   一个满带贬低意味的动词“不要”,顷刻间便把自己物化了。分手本该是基于双方意愿而达成的和平离开的协定,绝非一方对另一方的弃如敝履。会把失恋看做抛弃的人,往往在一段亲密关系中处于卑微的境地。   他们觉得自己只是一个附属品,而这件附属品有没有存在的价值,完全仰赖于他们的所属者是否需要。   当主人觉得他们毫无用处,并表达出厌恶的情绪时,他们会自然而然地感到羞耻。他们会认为自己是一切错误的根源。   “你不应该觉得羞耻。”易岺语气平静地纠正。   “对。”乌芽芽立刻点头。她也觉得这种感觉相当莫名其妙。甩掉一个渣男难道不应该放鞭炮庆祝吗?   易岺原本还有很多开导的话想说,对上乌芽芽理所当然且暗含不屑的态度,便只能摇头失笑。这位小朋友的心志相当坚毅,难怪主人格会将她分裂出来。   “医生,你叫什么名字?”乌芽芽反客为主地问道。   易岺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递过去。   乌芽芽接过名片翻来覆去地看,上面只写了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公司、头衔都没有。   “你叫易岺?”乌芽芽看向自己朝思暮想的人,眼瞳亮晶晶的,像是得到了一个惊喜。   易岺略略勾唇,温柔而又包容的气息从他泛着微蓝流光的眼眸里弥散。他几乎立刻就意识到,小女孩对自己很感兴趣,而且这种兴趣已趋近于喜欢。但他并未戳破,只是坐在一旁静候。   乌芽芽扬了扬名片,问道:“你的手机号码是你的微信号码吗?”   “不是。”易岺语气温和地说道。   “那你加我微信。”乌芽芽调出二维码,理所当然地递到易岺面前。   “抱歉,我没有加陌生人的习惯。”易岺用礼貌的态度强硬地拒绝了这个要求。   没料到自己会被拒绝的乌芽芽忍不住鼓了鼓腮帮子,比一般人更黑更亮的眼珠像是燃起了两团火焰。她很生气,表情也就更为生动,心里想什么立刻就会写在脸上。   所以,之前她在林秀松面前的那段表演,其实算得上是她的巅峰演技。   易岺垂下头,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单纯,直白,与主人格截然相反】,蘸着墨迹的笔尖写下这样一行文字。   乌芽芽瞪了易岺好几眼,见对方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模样,便只能冷哼:“我们早晚会熟悉起来的。”   “嗯。”易岺嗓音低沉地回应。   乌芽芽躺回靠枕,左脚搭上右脚,两个脚尖并在一起晃了晃,慢吞吞地问道:“前些年你去哪儿了?”   “你认识我?”易岺抬起头,瞳色依然是温柔的,眸光却因警觉而暗了暗。   乌芽芽翻了个白眼,故意不回答。   易岺摇头失笑,继而温声说道:“我出国了,最近才回来。”这种心思简单的小孩对他没有威胁。   “啊,漂洋过海了!”乌芽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她找了十几年,却原来这个人早就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人类的诺言果然都是屁话,说好的漂亮弹珠一颗都没送!   乌芽芽双手环胸,眉头紧皱,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易岺深深看了她一眼,在笔记本上写道:【性格阴晴不定。】   话题已经扯远,易岺自然而然地扯回来:“你觉得你男朋友爱你吗?”   “爱个屁。”乌芽芽想也不想便吐出这句话。   易岺短促地低笑一声。明明心理年龄很小,看得倒是比主人格更明白。   “那你觉得爱是什么?”他一步一步深入引导。   乌芽芽看着天花板,眼睛一眨一眨地说道:“爱是当我累了的时候,那人给我做窝;爱是当我渴了的时候,那人给我接水;爱是当我饿了的时候,那人给我找来食物;爱是当我害怕的时候,那人会把我抱住,轻声哄我。”   乌芽芽没有朋友,平日里接触的都是一些尚未开智的小动物。她唯一可以获取爱的地方便是养育了她的大榕树。   然而,仅仅只是这一份爱,对她来说就已经很充足了。   她皱了皱鼻头,又眨了眨微酸的眼眶,忽然有点想家。   易岺对这个隐藏在成熟女性身体里的小姑娘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主人格为她编造了一个圆满的身世背景。主人格父母早逝,姐姐为了养活她,不得不成日在外面奔波。   所以,主人格的童年是灰暗的,心灵是匮乏的。她很少感觉到被爱,却无时无刻不被孤独包裹。她会爱上于浩伟,继而完全被对方掌控,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但眼前这个女孩却成长在一个充满爱的家里。孤独是什么感觉,她或许从未体验过。   但是,她对爱的理解也存在偏差。在她的描述中,爱就是对方无怨无悔的付出,而她自己却无需任何回报。   她的爱只有索取,没有给予,林秀竹的爱只有给予,没有索取。这两个人格像是站立在镜子的两面,看上去完全一样,实则内里截然相反。   【以自我为中心】易岺写下了这样的断语。   但他并未纠正少女的观念,而是进一步问道:“既然你对爱与不爱有自己的判断,那你为什么不跟于浩伟分手?是什么阻止了你?”   心理医生的职责不是帮病患解答疑难,而是引导他们自己去寻找问题的答案。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会不断剖析自己,质问自己,责备自己,释放自己,然后慢慢找回自己。   乌芽芽把玩着手指甲,极困惑地说道:“我不知道。”   她直来直往的脑袋瓜子完全无法理解林秀竹错综复杂的心路历程。对她来说,那就是一团乱麻。   对于这个答案,易岺并不感到意外。他换了一个问法:“假如某一天清晨,发生了奇迹,你醒来的时候变成了一个——”   乌芽芽打断了他的话:“我都是一觉睡到中午才醒。”   易岺:“……”   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继续改换问法:“某一天中午,发生了奇迹,你醒来的时候变成了一个高自尊的人,那么你会想要做什么?”   这是心理学中的“奇迹提问法”,旨在帮助患者找出他们内心之中最为渴望的,唯有奇迹发生才能实现的愿望。   把这个愿望印刻在他们心里,他们就会想要去抓取,从而产生使心灵创伤慢慢愈合的驱动力。   乌芽芽想也不想地答道:“那当然是出去玩儿啊。”   “玩什么?”易岺低下头快速写字。   “去公园里玩小猫小狗,去珠宝店看亮晶晶的宝石,去果园偷果子吃,去消防队看消防员玩火……”乌芽芽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数着。她的娱乐活动可多了。   她看了看易岺,补充道:“我还喜欢在城市里一圈一圈打转,我要把我的小弹珠找回来。”   易岺对她口中的小弹珠完全不感兴趣,也就没追问。这些爱好听上去跟小孩子差不多,于是他把【16-18岁】那段文字划掉,改成了【14-18岁】   【自我价值感很高,对抗性很强。】紧接着,他写下这样一句话。   刚才的提问其实是一个试探,少女的答案是无关紧要的。   如果真正的林秀竹在这里,听见这个问题,她绝不会打断,也绝不会答得如此不假思索。她一定会问:“什么是高自尊?高自尊的人会做什么?”   被迫害到连灵魂都已残缺不全的她,已经无法理解一个真正富有尊严的人会是什么模样。   那是她完全无法企及的世界。   试探结束。   易岺把打在【第二人格】后面的那个问号划去,笔锋锐利地写道:【林秀竹,多重人格障碍症患者,目前已知人格有两个,一个主人格,一个副人格。副人格拥有强大的心灵力量,高自尊,高幸福感,高独立性,高对抗性,可以共享记忆,也可以共情,对治疗主人格很有帮助,不必抹去。】   他看向掰着自己指头玩得不亦乐乎的少女,微微一笑。   乌芽芽也冲他笑了笑,精神很放松。她以为自己伪装得天衣无缝,却不知道除了一件底裤,身上的马甲已经全被扒光了。   “你不是林秀竹。”易岺猝不及防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乌芽芽:“嘎???!!!” 第6章   原本舒舒服服躺在睡椅上的乌芽芽蹭地一下坐起来,苍白的脸庞笑容尽失,只余张牙舞爪的戒备。   由于躺得久了,她后脑勺那处的头发乱糟糟的支棱着,看上去像是炸了毛。她盘起双腿,挺起胸脯,说话的语气比辣椒还呛:“你凭什么说我不是林秀竹?”   她双手环胸,呼吸急促,完全没有办法隐藏起自己的恼怒和心虚,却偏要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易岺笔挺的坐姿反而松懈了下来。他靠向椅背,双目直视少女,缓缓说道:“林秀竹不会像你这样,用咄咄逼人的语气说话;林秀竹不会像你这样,一副气势汹汹恨不得把别人吃了的模样;林秀竹更不会在陌生人面前四仰八叉地躺下,把头发弄得像鸟窝一样乱。这种完全松懈的状态,她达不到。”   他每说一句,乌芽芽凶狠的表情就僵硬一分。   听到最后一句,乌芽芽连忙伸出手,把乱糟糟的头发扒拉下来。她关注的重心一下就从身份被揭穿变成了外在形象。   易岺静静观察她的反应,哪怕极力忍耐,唇角还是忍不住上扬了一些弧度。   “我就是林秀竹!”摸了摸已经抚平的后脑勺,乌芽芽瞪圆眼睛,用力强调。   “你不是。”易岺语气平静地否决。   “我就是!”   “你不是。”   “我是!”   “你不是。”   “你凭什么说我不是?”   易岺不知道原本好好的对话是怎样发展成幼儿园的小朋友在吵架的。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竟沉沉地低笑一声。   “凭我是心理医生,凭我十多年的专业素养。”他徐徐说道:“你的演技并不如你自己想象得那般精湛。”   “我演技不好?你放屁!”乌芽芽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一些,然而即便是这样也不能为她增加更多气势。   易岺再次发出低沉的笑声。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与一个成年人对话,而是一只炸了毛的小动物。   乌芽芽黑漆漆的双瞳燃起了明亮的火焰。她快气炸了,也快心虚得爆炸了,当她伸出手,准备抹去易岺的记忆时,易岺摘掉了那副平光眼镜。   他的双瞳是清透的琥珀色,却又在虹膜的外层镀上了一圈幽蓝的光影。深深望进这双瞳孔,便像由乌云遍布的阴沉天幕,望进了一小块湛蓝的晴空。而这个人披挂满身的温柔气息,却像是被狂风瞬息卷走,变得似冷锋过境一般肃然。   一种洞彻世情而又尽在掌握的肃然。   被这样一双无遮无挡,洞若观火的眼眸静静凝视着,乌芽芽凶狠的表情几乎在一瞬间就退去了。   她不受控制地看着易岺的眼睛,然后歪了歪脑袋,露出沉迷的神色。   易岺同样直视着少女,面上无波无澜,心里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个眼神,这个动作,似乎在哪里看见过,待要细思,却又没能抓住这稍纵即逝的闪念。   他定了定神,说道:“像你这样的多重人格障碍症患者,我见得多了。”   “哈?”乌芽芽偏着的脑袋一下子正了回来。   多重人格?她渐渐明白过来了,然后僵硬的身体便化作一个柔软的面团,重新躺回椅子里。她偏着脑袋看向易岺,仿佛破罐破摔一般说道:“好吧,我承认我不是林秀竹,我是她的第二人格。”   易岺眸色微微一暗,继而勾唇轻语:“现在,我又开始怀疑我的判断了。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在说谎。”   乌芽芽这下是真的害怕了。易岺的洞察力简直恐怖。   她慌忙闭上眼睛,却又在下一秒大大睁开,努力让自己不要露出心虚的表情。   易岺摇摇头,再次低笑。这位小朋友能不能不要把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   “那你说我不是她的第二人格又是什么呢?鬼吗?妖怪吗?”乌芽芽气势汹汹地逼问,目光一秒钟都不敢从易岺的脸上移开。   易岺是科研工作者,所以他从不信奉鬼神。   眼前这位少女既不可能是鬼,也不可能是妖怪,那么除了第二人格,她还能是什么呢?易岺找不出比这更合理的答案,于是打消了疑虑。   乌芽芽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就知道愚蠢的人类绝对不可能猜到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们总会找出各种各样看似合乎逻辑的理由把不合逻辑的事实掩盖过去。   “我叫乌芽芽。”她假装坦诚地说道:“乌鸦的乌,树上长出嫩芽的那个芽。”   失去父母的她是由榕树爸爸温暖的叶片孵化出来的。刚破壳的时候,她还不太会走路,又恐高,只能用小爪子紧紧抓住榕树爸爸的枝杈。她呆头呆脑地站在树梢上的样子像极了一株嫩芽。   于是她便拥有了这样一个名字。   易岺用苍劲有力的笔触写下这个略显可爱的名字。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吗?”易岺问了一个十分难以回答的问题。   几乎没有哪一个副人格会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他们被迫承担着主人格的黑暗记忆和心灵创伤,却不知道真正的自己是什么东西。   但令他意外的是,乌芽芽知道。   “我是来救林秀竹的。”她十分认真地点点头。   “你准备怎么救她?”易岺颇感兴趣地追问。   “她想和于浩伟结婚,否则她的存在就没有意义。她宁愿献祭灵魂也要实现这个心愿,所以我就出现了。我得想办法让他俩结婚。”乌芽芽把玩着手指甲,黑漆漆的瞳孔里已经没有了亮光,只有翻涌的恶念。   易岺皱紧眉头,语气严肃地说道:“你这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害她。你已经掌握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你可以带着林秀竹离开。于浩伟是什么样的人,你也应该很清楚吧?与他结婚,你和林秀竹都会被毁掉。”   “正是因为太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才更不可能放过他。”乌芽芽冷笑道。   “继续和这样的人纠缠有什么意义呢?除了更多的伤害,你们能得到什么呢?”易岺眸色温和地看着少女。   不知想到什么,乌芽芽舔了舔唇瓣,抑制着内心的兴奋,说道:“我能得到一条狗啊,一条任踢任踹、随打随骂、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扔掉之后还会主动跑回来冲主人汪汪叫的狗。这样不好吗?”   易岺目光锐利地看过去,“你准备做什么?”   “我才不告诉你!”乌芽芽跳下椅子,穿上凉鞋,匆匆往外面走,语气十分不耐烦:“我不想跟你聊了,我要回家。”   这是一个对抗性很强的病人。如果她拒绝沟通,那么治疗也就失去了意义。在极端不配合的情况下,易岺什么都做不了。他不是神,他不可能把手伸进一个人的心门,帮对方拽出受伤的灵魂。   他放下笔记本,转头看去。   林秀松一把抓住往外冲的妹妹,紧张不安地询问:“你们聊得还好吗?”   “你进来吧,我们单独谈一谈。”易岺戴上眼镜,语气淡淡地说道。   林秀松把妹妹交给几个保镖看管,走进了办公室。   如果没有家属的配合,林秀竹的情况会越来越难以控制。她没有离开于浩伟的打算,而这是最糟糕的选择,所以易岺必须把自己的诊断告知林秀松。   二十几分钟后,林秀松从办公室里出来,眼眶有些红。看见被几个保镖围在中间,正用手指头一下一下戳着盆栽的妹妹,她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小竹。”她嗓音微颤地唤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叫错了,又连忙改口:“芽芽。”   乌芽芽看向她,眼眸是清澈透亮的。   林秀松这才开始相信易岺刚才所说的话。妹妹从来没用如此干净的眼神看过自己。她总是哀愁的,甚至是存着几分怨恨的,她的眼睛里雾蒙蒙一片,像是藏了很多过于沉重的东西。   林秀松也想多陪陪妹妹,但是整个家只靠她一个人支撑,她必须赚到足够的钱,否则妹妹的学费和生活费谁来付?妹妹生病了找谁治?不接受良好的教育,妹妹的前途在哪里?   她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妹妹,却唯独缺失了陪伴。   这是她的错。   眼前这个瞳珠里没有一点阴霾的妹妹,林秀松是喜欢的。她大步走过去,一把便把乌芽芽抱进了怀里。   乌芽芽只是愣了一秒钟便回应了这个拥抱。她拍了拍林秀松的脊背,小声说道:“别哭啦,别哭啦,林秀竹会回来的。”   林秀松摇摇头,一时哽咽。两个妹妹她都爱,也都能接受,但她无法接受她们想要嫁给浩伟的决定。那是一条绝路啊!   “走吧,我们回家,明天这个时候,我再送你来这里治疗。”林秀松紧紧拽住妹妹的胳膊,防止她半路逃跑。   “我跟易岺告个别。”乌芽芽指了指办公室。   这个倒是可以。   林秀松放开了手。   乌芽芽噔噔地跑进去。   听见脚步声,正在写笔记的易岺抬头看去。   乌芽芽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然后一溜烟地跑了。她刚才被这个人吓了好大一跳,心里的闷气一定得撒出来!   易岺:“……”   砰地一声巨响,办公室的门被乌芽芽泄愤一般用力合上。她风一样地来,又风一样地走了,眼睛里冒着愤怒的火光,很清透,很有生命力。   易岺看着这扇门,过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发出克制不住的低笑。   这是从哪个幼稚园里跑出来的小朋友? 第7章   乌芽芽一上车,林秀松就让司机把车门锁死,几个保镖开着另外几辆车,紧紧跟在后面。   这样的排场,林秀松也没有办法天天摆开。她虽然事业有成,但比起易岺那样的豪门巨富却还是差得远。若不是为了看住妹妹,她也舍不得花这个钱。   被关在车里的乌芽芽扒拉着窗口往外看,乌溜溜的眼睛跟随着飞快掠过的霓虹光影而移动。她喜欢人类世界的喧嚣与浮华,同样也可以享受家的安静与温暖。   她在哪里都可以过得很好。   “姐姐,送我去于浩伟那里吧。”看够了灯景,她回过头,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吩咐着。   “你说什么?你还要回去找他?”林秀松的嗓音陡然拔高,脸上显出怒不可遏的表情。   “姐姐,我是不可能放过他的。”乌芽芽认真说道。   “林秀竹,你不要这么贱好不好?我这是在救你——”   乌芽芽打断了林秀松的话,“姐姐,我不是林秀竹,我是乌芽芽。”   林秀松怒气勃发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然后慢慢变成了深切的悲哀。是啊,她差点忘了,妹妹已经被于浩伟那个王八蛋整成了人格分裂!   “林秀竹没有救了。”乌芽芽用寻常的语气说出了这句令人痛彻心扉的话。   林秀松下意识地摇头,“不,还有救的,姐姐会想办法治好你们的。”   “已经晚了。”乌芽芽把手机递过去,“你看看她和于浩伟的聊天记录就知道了。她没救了。”   林秀松接过手机,一页一页翻阅两人的日常对话。她起初只是双眼有些发红,看到后面,整个人都开始颤抖。她慢慢转过头,眼里全都是不敢置信和恐惧。   乌芽芽按住腹部,缓缓说道:“她真的做了。她把自己的腹部挖空了。把这一部分血肉从身体里取出来的时候,她的灵魂就裂了。走出医院,听见于浩伟在电话那头跟另一个女人翻云覆雨的声音,她的灵魂就彻底碎掉了。”   乌芽芽用指尖戳了戳自己的肚皮,认真说道:“这里面已经什么都没了。”   她又戳了戳心脏,“这里面也已经空了。”   她摊开双手,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林秀竹已经里里外外被杀死了,只剩下一个空壳。”   林秀松猛然抱住妹妹,哭地声嘶力竭。怎么会这样?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妹妹怎么会被折磨成这样?那些一步一步把人引上死路的话,那些摧毁一个人的尊严、人格、乃至于生命的沾满了毒液的话,是人类能说出口的吗?   “我要杀了于浩伟!我要杀了他!”林秀松在妹妹耳边低沉地嘶吼着。她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欲碎裂。   “姐姐,这些事让我来做吧。”乌芽芽歪头看她,嗓音像孩童一般清脆无忧。   “林秀竹陷入沉睡的时候,你猜她最后一个心愿是什么?她依然不想与于浩伟分开,因为她的灵魂已经被那个人拿走了。她只剩下一个残破的躯壳。没有灵魂的躯壳是活不下去的,所以她必须跟于浩伟在一起,她得为自己的灵魂找一个容器。”   乌芽芽轻轻拍打着林秀松的脊背,耐心地哄道:“姐姐不哭,不哭哦。我就是来帮林秀竹完成心愿的。我会把于浩伟的灵魂挖空,变作盛放林秀竹灵魂的容器。   “从此以后,林秀竹的意愿就是于浩伟的意愿,她想让于浩伟变成一只狗,那人就只能趴在地上四脚着地地乱爬。姐姐你要帮我,你要把我送回于浩伟身边去,不然我什么都做不了。”   乌芽芽把手指插入林秀松的发丝,轻轻抚着对方的头皮,令其放松。她的嗓音是清脆的,却又暗藏一丝粘稠的沙哑。这独特的声线轻易便能让旁人的耳膜跟着震颤,然后把全副心神也沉溺进去。   林秀松差点就被说动了,正欲点头的时候却又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不准回去!你给我远离他!”   “姐姐,我不是林秀竹,我不可能被于浩伟控制。”乌芽芽伸出一根指头说道:“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来证明自己好不好?如果今天晚上,我收拾不了于浩伟,你们就把我带回去。你们可以在楼下等我,如果有事发生,你们随时可以冲上来救我,这样行不行?”   林秀松的表情开始松动。   “况且我还要回去收拾行李。就一个晚上,不,半晚也够了。”乌芽芽抱住林秀松的胳膊晃了晃,又用脑袋不断拱林秀松的颈窝。   她放软了腔调一声声地喊着姐姐,直把林秀松的心都喊化了。这是她从未在林秀竹身上体验过的亲密无间。这是她渴望了数十年却极少得到过的全心依赖。   这就是相依为命啊。   林秀松彻底投降了。她闭上眼,把泪水逼回去,末了揉揉妹妹的脑袋,咬牙道:“我在楼下等你。你只有六个小时,明白吗?六小时后,我和保镖会冲上去把你带走。你需要住院治疗,你他妈是刚切了子宫的人!”   “好的,谢谢姐姐。”乌芽芽立刻放开林秀松的胳膊,拍着前排座椅说道:“师傅,麻烦去屠宰场,我买点东西。”   ———   乌芽芽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走进公寓。一支喝空了的矿泉水瓶躺在玄关处,等着家里的女主人清扫,却被她看也不看地踢开。她漆黑的眼瞳紧紧盯着正坐在电脑桌前打游戏的于浩伟,像是盯住了一只猎物。   她把塑料袋摆放在餐桌上,自己则坐在于浩伟对面,把这个男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面对任务目标的时候,她好不容易才在尘世历练中沾染的一点活人气全都散尽了。此时此刻的她是一只真正的怪物。一层淡淡的血气从她漆黑眼瞳的深处浮上,在灯影中聚敛。   于浩伟并未发现乌芽芽的异样。对他来说,林秀竹只是一个快要玩坏了的人偶,就连多看一眼都觉得腻烦。   他一边敲击键盘一边头也不抬地质问:“你怎么才回来?”   电脑里传出一个女人娇滴滴地喊“老公”的声音,那是于浩伟在游戏世界的情缘。当着林秀竹的面,他从不避讳这些事。倘若林秀竹敢干涉他一句,他一拳就能把这个女人打到头破血流。   还未开始交往的时候他就对林秀竹说过自己脾气不好,爱玩女人,这一辈子都不会为了谁驻足停留。是林秀竹自愿往他身上扒,受到这样的对待也是活该。   女人总会被坏男人吸引,然后幻想着与这个男人爱到轰轰烈烈矢志不渝,从而改变他们恶劣的本性。于浩伟屡屡钓到女人,利用的就是这种心理。   但改变本性其实是一个伪命题。如果能够改变,那就不叫本性了。   乌芽芽打开黑色塑料袋,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轻轻摆放在电脑桌上,凝着血气的眼眸依然直勾勾地盯着于浩伟。   于浩伟瞥她一眼,问道:“这是什么?”   放在他手边的是一个透明玻璃罐,罐子里用清水浸泡着一团肉呼呼的东西。   “这是你让我摘掉的东西,我想带回来让你看一看。”乌芽芽歪了歪脑袋,等着于浩伟的反应。   饶是于浩伟这样已经烂透了的人渣,在听见这句话之后也产生了心惊肉跳的感觉。   “我操你妈!”他连忙蹬了一脚,把转椅从电脑桌前推开,自己也跟着远离了这罐恶心的东西。   “你是不是有病?你把这种玩意儿带回来干什么?”于浩伟摘掉耳机愤怒地质问。   “我想留给你做个纪念。”乌芽芽轻轻抚摸着罐身。   于浩伟不愧为人渣中的人渣,只是短短一瞬就调节过来。他立刻拿出手机,对着罐子连拍了好几张照片,发在群里,配文道:【猜猜这是什么。】   打字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冒出兴奋难抑的光。很明显,他把这个东西,看做毁灭一个女人的功勋。他的每一次恋爱都是向着毁灭的深渊奔去。   爱过他的女人躺在渊底,而他则站在渊顶,用嘲弄的目光欣赏着满地尸骸。   这些尸骸能让他获得最大的快感。   “宝贝,这个礼物我很喜欢。”他勾了勾唇,施舍给乌芽芽一个笑容。   群里的人一个个冒出来玩猜谜游戏,而于浩伟则坐在转椅里,惬意地看着大家的对话。群里所有人都是玩PUA的高手,他们会把猎物的照片或视频放上来,供伙伴们欣赏。   在他们眼里,女人不是女人,只是玩具。   有人猜中了答案,于浩伟便圈出对方,得意洋洋地回复:【你答对了,这是我完成的又一次绝杀。】   群里顿时炸了锅,所有人都在夸于浩伟牛逼,连这么绝的事都能做到。PUA的最高境界是引诱自杀,而于浩伟拿到的这个东西,比引诱自杀更刺激,因为从今往后,林秀竹活着会比死了还痛苦。   他们享受的正是这种由自己引发的,却在别人身上肆虐的痛苦。   乌芽芽对于浩伟的人渣程度感到叹为观止,也为他的愚蠢程度感到可笑。   “但凡这些人多读点书,也不会认不出这是猪内脏。”她摇摇头,低不可闻地呢喃,然后抱起玻璃罐子走进厨房,开始丁零当啷地忙碌。   于浩伟沉迷于聊天,并未注意到她在做什么。   半小时后,几道香喷喷的菜摆放在餐桌上。于浩伟这才滑着转椅过来,一边玩手机一边吃饭,吃完抹抹嘴,继续打游戏。   打完几盘游戏,一个视频电话拨了过来,是群里一起玩PUA的朋友。那人兴致勃勃地说道:“哥,你的丰功伟绩我听说了。你把那坨肉拿过来让我看看呗!”   于浩伟哼笑道:“你等着,我马上让你开眼。林秀竹,把你的纪念品拿来让我兄弟看看!”   乌芽芽扔掉拖把走过去,附在于浩伟耳边,轻言细语地说道:“没有了哦。刚才我把那坨肉剁成泥,喂给你了。你说很好吃,所以全都吃光了。”   于浩伟:“……”   他脸色惨白地看向这个女人,胃囊里开始翻江倒海。 第8章   于浩伟是个心理变态,但他变态的程度还未达到百无禁忌的地步。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乌芽芽。   乌芽芽则拿出手机,打开一段视频,又把屏幕转向于浩伟,让他看个清楚。   视频中,她取出玻璃罐子里的一坨肉,用菜刀剁碎,捏成丸子,合上调料,做成了一道鲜香四溢的菜。她还认真拍下了于浩伟大口大口吞吃这道菜的场景。   于浩伟捂住嘴巴,发出干呕的声音,嗓子眼正伴随着胃部的痉挛一阵一阵紧缩。他难以相信自己竟然吃了如此恶心的东西!倘若有人硬把一坨屎塞进他嘴里,都比这个好一点。   眼看他颤抖的指尖已握不住手机,乌芽芽轻巧地托住他的手腕,顺势便把手机抽出来,摆放在电脑桌上,用水杯撑住。   与于浩伟视频连线中的那个男人正惊讶地看着两人,脸色也有一些发白,眼里却藏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他万万没想到林秀竹会疯到这种程度,竟然把那么恶心的东西剁碎了喂给于浩伟吃。   他妈的!这也太刺激了!   他立刻开始录屏。   乌芽芽绕到于浩伟身后,用纤细的胳膊箍住对方的脖颈,冰冷的嘴唇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道:“于浩伟,你感受到我的爱了吗?它已经与你融为一体。你吃掉了我的一部分,你就要永远爱我,好不好?”   她深暗的目光似冰冷的蛇信,在于浩伟的脸上来回舔舐。   于浩伟恶心地快吐了,于是猛烈挣扎起来。一想到自己吃了那种东西,他就恨不得把手伸进嗓子眼,把所有残渣都抠出来。   他得马上去厕所!   乌芽芽却箍住他的脖子,不让他动弹,两条纤细的手臂越收越紧,像缠住树干拼命绞索的藤蔓。   “你会不会永远爱我?嗯?会不会?”她贴着于浩伟的脸颊喷出热气,可是这热气钻入耳膜却变成了刺骨的寒意。   于浩伟捂住嘴,含糊不清地说道:“你快放开我,我要吐了!”   “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乌芽芽死死盯着于浩伟的侧脸,暗沉眼眸里慢慢亮起灼热却怪异的火光。   她在深情告白,可这紧密相拥的场景却更像是一场绞杀。   箍着于浩伟的两条纤细手臂已紧到不能再紧,以至于于浩伟开始翻起了白眼。他放下捂嘴的手,改去抓挠乌芽芽,却因为缺氧而变得越来越无力。他张开嘴,从喉咙里挤出咯咯咯的声音。   这是人快要死了的时候吐出的最后一口活气。   与于浩伟视频连线的男人再也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兴奋。他满头都是冷汗,深深的惧意在体内四处串流,引发战栗。他终于意识到——林秀竹疯了!被于浩伟逼疯了!只有疯子才能做出如此疯狂的事!   男人把手机远远抛出去,就像抛掉一条缠上手腕的毒蛇。   与此同时,乌芽芽也放开了紧箍着于浩伟脖颈的手臂。   于浩伟立刻大口大口呼吸,却把飘荡在空中的肉汤味吸入肺腑,引发了又一轮的反胃。忆起这肉汤是用什么做的,他还没来得及跑进厕所就趴在电脑桌上吐了个昏天暗地。   哗啦啦一阵响,电脑桌上顿时铺开一滩酸臭的秽物。   与于浩伟视频连线的男人虽然抛开了手机,目光却无法收回。看见这些颜色诡异的糜烂之物,他也发出了干呕的声音。   乌芽芽先是惊跳着退后两步,回神之后立刻反剪于浩伟的双手,揪住于浩伟的头发,贴在他耳朵边神经质地呢喃:“你竟然把我的东西全都吐出来了!为什么啊?你不爱我了吗?你这是在嫌弃我吗?”   于浩伟不恰当的反应似乎激发了她的心魔,令她原本平静的脸庞扭曲至狰狞。   她摁住于浩伟的脑袋,迫使他整张脸都浸入那团酸臭冲天的秽物,嗓音嘶哑地说道:“这是我对你的爱呀,你怎么能不要?你给我重新吃下去,全都吃光!我要你的身体里留存着我的一部分!我要我们永远在一起!你给我吃!吃呀!”   于浩伟的脸深深埋入臭不可闻的糜泥之中,发出粘腻的咕唧声。   于浩伟的朋友:“……呕!”   于浩伟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却根本抵不住乌芽芽的强迫。他先是反胃,后是缺氧,再是呕吐,身上的力气早就花光了。   脸被摁在桌上的时候,他闭紧了嘴巴,保持呼吸的鼻子却吸入了一些呕吐物,又呛进气管。   他开始咳嗽。   咳嗽的时候嘴巴得张开,于是一大团又酸又臭的糜烂流体就钻进了他的喉管,在他舌尖留下了难以忍受的恶心味道。他竟真的把自己吐出来的东西又吃了进去。   “呕,呕,呕……”   于浩伟又吐了,乌芽芽摁着他的脑袋,把他压在污秽之中,让他一边吐一边吃,一边吃一边吐。   “呕!”于浩伟的朋友终于按捺不住,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厕所,抱着马桶狂吐不止。   疯了疯了疯了!林秀竹真的疯了!疯人院里最严重的病患都没她疯!   “小竹,我,我错了,呕!求你放了我!呕!”于浩伟开始求饶,嗓音里带上了从未有过的哽咽。   “你爱我吗?”乌芽芽狠狠揪着他的头皮,嗓音却是极尽温柔的。   “我,我爱你!呕!我当然爱你!”于浩伟气喘吁吁地喊道。   乌芽芽歪着脑袋看他,眼瞳里黑雾弥漫,深不可测。过了好半晌,她仿佛满意了,揪着于浩伟的头发,把这个饱食了一顿“大餐”的男人拖进卫生间,甩在莲蓬头下。   她把花洒拿在手里,把热水的温度调到最高,直接淋在于浩伟头上。   于浩伟没有躲避。他太需要水流来冲掉这些恶心的东西。   然而没过多久,水流就变成了灼热的武器,在他脸上留下一个个红肿的水泡。他被烫掉了一层皮,顿时便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   没有人在意这些惨叫。当他每天虐打林秀竹的时候,周围的邻居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吵闹。   于浩伟闭着眼睛在浴室里四处乱爬。   乌芽芽坐在浴缸边缘,手里拿着花洒,对准于浩伟浇淋。她眼中的血气已慢慢淡去,变成了兴致盎然。她是刚开智没多久的妖怪,自然会喜欢把人类变作玩具。   周围的住户不搭理于浩伟的惨叫和求饶,站在楼下等待的林秀松却不能不在意。   她以为妹妹出了什么事,连忙带着一群保镖踹开房门冲进去,看见电脑桌上的狼藉和于浩伟皮开肉绽的惨状,一时间竟愣在当场。   “把他送进医院吧,后面还有更好玩的呢。”乌芽芽扔掉花洒,意犹未尽地说道。   “啊?哦,好!”林秀松连忙摆手:“把这个死猪给我抬出去!”   ———   医生正在帮于浩伟处理脸上的水泡。   他疼得直抽气,却半点不敢提报警的话。林秀松也在这里,她肯定会把林秀竹的情况告诉警察,警察一旦深入展开调查,他也讨不了好,毕竟唆使人自杀是一种犯罪行为。   于是他只能咽下这口气。   乌芽芽坐在他身边,紧紧抓着他的手,轻言细语地安慰:“不疼了,不疼了哦,上了药很快就好了。”   这个女人满脸都是情深,仿佛愿意为男朋友做任何事。然而这些伤,却也是她弄的。   于浩伟狠狠瞪视对方,眼瞳里燃烧着怒焰,也隐藏着不安。   来到人多的地方,身体不再遭受摧残,他混乱的大脑才慢慢恢复思考的能力。如今再来回想林秀竹的一举一动,他才陡然惊觉——这个女人不正常!世界上有哪个女人会把那种恶心的东西剁成肉泥喂给男朋友吃?这不是变态吗?   她那疯魔的表情,阴恻恻的逼问,像是恶鬼索命一般的索取爱意,都是一个正常人绝对做不出来的。   她疯了!   于浩伟无端端打了一个冷战,然后又疼得嘶了一声。   乌芽芽连忙凑上去,轻轻朝他脸上吹气,并小声哄道:“我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看见她孩子气的举动,医生忍不住笑了笑,于浩伟却浑身发凉。   林秀竹喷出来的气,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带着血腥味。她凑得越近,瞳孔里的光就越幽暗。   被她轻轻吹拂着,于浩伟竟觉得自己被一只怪物舔了两口,连皮带骨都在跟着颤。   愤恨消失了,戾气没有了,以主人自居的狂傲也慢慢淡去,反倒从心底深处涌上一股不寒而栗的恐惧感。于浩伟害怕了。   他竟然会害怕这个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女人!   这个女人还深爱着他,却已经不受他左右。太过偏执的爱让她变成了一个疯子!   走廊外,林秀松正与易岺通话。   易岺平静的嗓音从信道的另一端传来:“她真的买了猪子宫和猪胎盘带回去给于浩伟吃?”   “对,她骗于浩伟说那是她自己的。”林秀松嘴里叼着一支未曾点燃的香烟,既有些暗爽又有些忧虑地说道:“于浩伟快把胃都吐出来了,脸上全是水泡,活生生脱了一层皮。以前都是他祸害我妹妹,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被我妹妹整得这样惨。我感觉我妹妹的第二人格有些,有些……”   林秀松正在寻找更委婉的形容词,易岺已经说出来了:“有些疯对吗?”   林秀松梗了梗,却又不得不点头:“对,她的行为很偏激,我有点怕。当然,我不是怕她做出伤害我的事,我是怕她——”   易岺打断了她的话,“那就带她来我的研究所做精神鉴定,我们这里是司法机关指定的鉴定中心。”   “啊?”林秀松跟不上他的节奏。   易岺只好说得更明白一点:“患有多重人格障碍症的人是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   林秀松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向易岺道谢。   易岺挂断电话,面容沉肃地思忖了一会儿,然后摇头莞尔。这位小朋友倒是挺凶残,只拍一下脑门算客气了。 第9章   结束与易岺的通话之后,林秀松把叼在嘴里的香烟扔进垃圾桶,又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然后才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进病房。   脸上涂着厚厚一层药膏的于浩伟焦虑不堪地问:“医生,我会毁容吗?”   如果会,他一定要弄死林秀竹那个疯子!   “应该不会,你这个没伤到真皮。”医生谨慎地问了一句:“你是疤痕体质吗?”   于浩伟连忙摇头:“我不是。”   “那就好。”医生端走医疗器具,吩咐道:“好好休息,别碰到伤口。这种程度的烫伤不会留疤,但伤好之后肤色会有一点不匀,时间长了就跟以前一样了。”   于浩伟大松了一口气,拿起外套就准备离开。   “你去哪儿?”坐在一旁的乌芽芽语气平静地问道。   “去找女人,我只是脸被烫伤,不是几巴。”于浩伟露出恶劣的笑容。   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之后,他又开始习惯性地往林秀竹心里捅刀。女人都是贱的,对她们越坏,她们就越是扒着不放。   果然,乌芽芽立刻就扒了上来。   而林秀松则气得火冒三丈。   看了看站在背后正用胳膊柔柔地环住自己脖颈的林秀竹,又看了看表情扭曲的林秀松,于浩伟露出得意而又轻蔑的笑容。他知道,自己再次拿回了掌控权。   然而只是一瞬,他脸上的得意就凝固了,只因林秀竹纤细的胳膊忽然化作绞索,将他死死勒住。   窒息感袭来的时候,于浩伟才猛然忆起,就在两小时之前,林秀竹曾差一点把自己勒死。她的拥抱不是拥抱,是恨不得把于浩伟的血肉融进自己身体里的偏执狂念。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甚至割掉了自己的一部分,让男朋友吃掉。   于浩伟红肿的脸庞慢慢变成了绛紫色,脖子被乌芽芽向后折成六十度,再多折三十度,他的颈骨就会断裂。由于缺氧,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珠几欲脱眶,大股涌出的泪水冲掉了淡黄色的烫伤药膏。   被吊在绞刑架上的人是什么感受,他现在就是什么感受。   他看向林秀松,眼瞳里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脖子快被勒断,舌骨也几近崩裂,他现在根本说不出话。他只能用眼神求救。   林秀松却并未阻止妹妹近乎于谋杀的行为,反倒啪地一声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乌芽芽在于浩伟的耳边絮叨,字字句句都带着卑微的恳求:“不要走好不好?留下来陪我好不好?没有你我会害怕。”   她每说一句,手臂就收拢一圈,把于浩伟勒得直翻白眼。   所幸林秀松还没疯,知道杀人是犯法的,上前拉扯妹妹的手臂,苦口婆心地劝阻:“芽芽你冷静点,他不走,他会留下来陪你。你别把他勒死了,你的精神鉴定书还没搞到手,你别冲动。”   乌芽芽对姐姐的话置若罔闻,反倒更为用力地勒紧手臂,神经质地问道:“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我不能没有你,我要你时时刻刻待在我身边。”   这些话都是林秀竹藏在内心深处最为强烈的渴求。灵魂都被驯服的她,的确已经到了没有于浩伟就活不下去的地步。哪怕舍掉孩子,割掉器官,只要能留住于浩伟,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但她同时又知道,这个人,自己留不住。   无论她为于浩伟付出多少,这个人都不会有半点感动,他的心是石头做的。不,他或许根本就没有心。   她想跳出这个火坑,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早已烧成灰烬。   所以,她真正的心愿不是离开于浩伟,而是拉着对方一起躺在火坑里。易岺说得对,林秀竹的确想要自救,但她自救的方式形同毁灭。她想把自己残缺的灵魂与于浩伟扭曲的灵魂融合在一起,永生永世不可剥离。哪怕痛苦不堪,哪怕品尝不到一丝丝幸福的滋味,只要能在一起,那便够了。   林秀竹的心愿无异于自寻死路。   而乌芽芽的任务却是既要让雇主活得好,又要让雇主心愿得偿,于是不可调和的矛盾就出现了——满足了雇主的心愿,她就会走上一条绝路;斩断了这条绝路,她的心愿将永远无法满足。   也因此,这是一个寻常人根本无法完成的任务。   但乌芽芽不是寻常人,她是个变态的小妖怪,所以她完全搞得定林秀竹堪称变态的心愿和她心理变态的男朋友。   “留下来陪我好不好?”乌芽芽把冰冷的嘴唇贴在于浩伟涨红的耳朵边,不断呢喃。   于浩伟急切地想要答应下来,因为再不答应他就会被勒死。他试图点一点头,脖子却被乌芽芽向后弯折,发出颈骨欲裂的咔咔声。他只能看向林秀松,布满血丝的瞳孔里溢出近乎于绝望的哀求。   林秀松连忙说道:“他答应了,他答应了!芽芽你快放手!”   不断勒紧的绞索忽然松开了。   于浩伟霎时瘫软在地,发出死狗一般的喘息。   “咳咳咳。”他把自己蜷缩起来,剧烈咳嗽,肺部的疼痛、脸皮的疼痛、颈骨的疼痛、喉咙的疼痛……各种各样的疼痛像铁钉一般乱糟糟地塞进他的脑袋,催生出更为剧烈的头疼和难以消磨的惧意。   隔着眼瞳里的泪雾,于浩伟看向林秀竹,却发现对方也弯下腰,正用关切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的瞳色太黑,太暗,太冷,太沉,像是有什么邪恶的生物正潜伏其后,时时刻刻等待飞扑而出。   于浩伟惊惧不已地移开视线,把脸藏进臂弯里。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他真的很像一条被主人打怕了的狗。   乌芽芽用医生留下的温度计戳了戳于浩伟的脑袋,小声问道:“你不会走了吧?你会留下来陪我吧?”   她的语气里满是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很害怕被于浩伟抛下。只听声音,她似乎是卑微的那一方。   被她戳中的于浩伟却仿佛触了电,身体猛地一颤,然后慌乱不堪地应和:“我不走,我不走,我留下陪你。”   看见他又惊又惧的模样,林秀松差点笑场。   眼前的一幕让她彻彻底底放下心来。小竹的确在自救,她分裂出的这个人格是为了克制于浩伟而存在的。于浩伟不是最擅长从女人那里索取情爱然后弃如敝履吗?如他所愿,他想要的爱,芽芽会给他的。芽芽会把世界上最炽热,最沉重,也最偏执的爱都献给他。   至于于浩伟能不能承受得住,那就是他的问题了。   林秀松拿上皮包,语气轻快地说道:“我回去了,明天早上给你们带早餐,你们好好休息吧。”   这个病房是豪华单人间,不会有外人来打扰,芽芽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谢谢姐姐,姐姐再见。”乌芽芽冲林秀松摆摆手,然后用温度计戳了戳于浩伟的脑袋,吩咐道:“你去洗澡吧,洗完来陪我睡觉。”   于浩伟慌忙爬起来,目露急切地看着林秀松:“大姐,你不留下来陪护吗?林秀竹的情况很不正常!”   以往他看见林秀松就绕道走,但现在,他却恨不得抱住这个女人的大腿,央求她务必不要把自己丢给林秀竹这个疯女人。   林秀竹不但脑子不正常,连力气也大得不正常。被她箍住的感觉就像是被一条巨蟒缠绕着身体,肌肉和骨头分分钟会被碾碎。   “我知道,等她身体养好了,我会带她去做精神鉴定。你先帮我照顾她一下吧。”林秀松头一次用心平气和的语气跟这个人渣说话。   做精神鉴定有什么用?现在最要紧的不应该是把林秀竹送去精神病院吗?于浩伟又气又急,还想再跟林秀松好好谈谈这个问题,林秀松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于浩伟连忙追出去,守在门口的两个保镖却又把他推回来,还反锁了房门。   听见外面传来落锁的声音,于浩伟遍体生寒。   “还不去洗澡?”爬上病床的乌芽芽用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   此时此刻,她的情绪是平稳的。   于浩伟不敢把她惹急了,连忙带上换洗衣物钻进浴室。他磨磨蹭蹭不敢出去,直到乌芽芽提高嗓音略带怒意地唤他,他才战战兢兢地出来,如履薄冰地爬上床。   “睡吧。”乌芽芽用纤细的胳膊搂住于浩伟的脖子。   于浩伟连呼吸都屏住了。他想躲,却又不敢躲,只能尽量蜷缩在被子里。林秀竹柔软的身体贴上他的后背,双腿夹住他的双腿,像一条毒蛇缠绕上来。   于浩伟抑制住了身体的颤抖,心脏却跳得越来越快。他已经渐渐意识到林秀竹是多么危险而又不可控的存在。   “你爱不爱我?”乌芽芽把冰冷的嘴唇贴在他耳朵上,不厌其烦地索取自己想要的答案。   “爱。”于浩伟的嗓音带上了低颤。   “你会不会永远和我在一起?”   “会。”   “你会不会和我结婚?”   “结。”   无论乌芽芽问什么,于浩伟一律给予肯定。他变成了一条应声虫,而这个角色原本是属于林秀竹的。   乌芽芽终于满意了,双臂箍着于浩伟的脖子,双腿缠着于浩伟的腿,用力一勒,低声下令:“你可以睡了。”   于浩伟闭上了酸胀的眼睛,心脏却扑通直跳。被绞索绞着,被毒蛇缠着,他怎么可能睡得安稳。   然而,每一次在半夜醒来的时候,他都会发现更可怕的一件事。林秀竹竟然整晚没睡,她睁着一双比黑夜还黑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就像猛兽盯着猎物,亦或索魂的恶鬼盯着赖以饱腹的食物。   她的眼瞳在黑暗中放射出森然而又诡邪的血光。   于浩伟:“!!!” 第10章   乌芽芽在医院住了五天,于浩伟也就陪护了五天。他倒是想跑,但门外时时刻刻都有保镖守着,他跑不了。   白天,乌芽芽会形影不离地跟着他,晚上,乌芽芽会彻夜不眠地盯着他。   无论于浩伟什么时候睁眼,总会在夜色中看见一双泛着淡红血光的黑瞳。恍惚中,于浩伟甚至觉得这双黑瞳不属于人类,而应该属于一只猛兽或者怪物。   林秀竹被他高强度的打压逼疯了,然后变成了这样一头怪物。   她偏执,她疯狂,她不可理喻。她依然像以往那般卑微地爱着于浩伟,但于浩伟已经感受不到一丝丝乐趣。   林秀竹的爱变成了压在他头上的一座大山,沉重得令他窒息。   他每天晚上都无法入眠,心脏时时刻刻处于惊悸不安的状态。他想逃!   他想逃到天涯海角,再也不让林秀竹找到。   当然,这个想法他是不可能在林秀竹或者林秀松面前表现出来的,否则会被看得更紧。   第六天的时候,易岺带着两名十分具有权威的心理专家来到乌芽芽的病房。他们是受邀前来做精神鉴定的。   “乌小姐,好久不见。”易岺在病床边落座,另外两名专家坐在床对面的沙发上。   于浩伟正拿着一把小刀削苹果。才几天时间他就瘦了一大圈,脸色比割了子宫的乌芽芽还苍白,眼睛下面染着两团青黑,一看就是严重缺乏睡眠的状态。   他把苹果切成小块,用水果盘盛着,插上牙签,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架设于床头的桌板上。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似乎想走。   乌芽芽只是淡淡瞥他一眼,他就猛然僵住,然后俯下身说道:“我去楼梯间抽根烟,很快就回来。他们会跟着我,你别担心。我不走,我会陪着你的。”   他指了指站在门外的保镖,语气温柔小意,呵护备至。若是不明缘由的人看了,定然会赞扬他是一个异常体贴的男朋友。   然而易岺却知道,这种温柔体贴的状态不过是被驯化后的卑微与臣服。才几天功夫,这位凶残的小朋友就已经解决了林秀竹耗费几年时间都解决不了的问题。   她把一个人渣削成了人彘。   易岺兴味地勾起唇角,不等于浩伟走出病房便低声说道:“熬鹰?”   这是一种驯化老鹰的方法,重点在于睡眠剥夺。只看于浩伟的面色,易岺也知道他遭遇了什么。   乌芽芽摇摇头:“你抬举他了。他算什么老鹰。”   没成精的时候,她还怕过老鹰呢。于浩伟顶多算一条狗。   易岺发出了低沉的笑声。   走到门边的于浩伟脚步一顿,然后才快速冲了出去。来到楼梯间,他用百度查了查什么是“熬鹰”,才刚看了几行字就气愤地踹翻了垃圾桶。   几名保镖站在上下楼梯口和过道中间,把他逃跑的路堵得死死的,冷漠地看着他发疯。   如果说毁掉几百个女人也算成就的话,那么于浩伟无疑是一名成功人士。但他能有今天绝非偶然,而是经过了系统的学习。他聘请了最专业的老师来教授自己PUA手段,前后光是学费就花了十几万。   如何塑造人设、如何打压自尊、如何摧毁人格、如何教唆自杀、如何骗取财色……他样样精通且得心应手。   然而直至今天他才意识到,自己从前的手段与林秀竹比起来竟然算得上“温和”。真正的疯子是没有理智的。   那三个男人是来给林秀竹做精神鉴定的。拿到了鉴定书,她就是一个合法的神经病。   于浩伟忽然想到了那天自己差点被林秀竹勒死时林秀松说的话。她让林秀竹放手,原因不是杀人不对,而是没拿到精神鉴定书。所以说,拿到了精神鉴定书,她就不会再管这个疯子一样的妹妹。   因为疯子杀人是不用负法律责任的。   这个念头像闪电一般劈中了于浩伟。不停踢踹垃圾桶的他忽然僵在原地,脑子里嗡鸣了好一阵,然后才手脚发软地瘫坐在楼梯上,流下汩汩冷汗。   他要逃!尽量快一点,远一点!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病房里,易岺和两位专家分别向乌芽芽提出很多问题,并从她的回答中分析她的心理状况。   问完问题,三人还必须把第一人格唤醒,这样才能确定林秀竹的确患有多重人格障碍。   在副人格异常强大的情况下,唤醒主人格当然没有那么容易。两位专家尝试了很多方法都没用,最后只能无奈地看向易岺。   乌芽芽也看向易岺,脑袋歪了歪,像个等待魔术师变魔术的孩子。她眼里闪烁着狡黠的亮光,也充满看好戏的期待,俨然把易岺当成了取乐的对象。   易岺已经很久没被人这样看过了,却并不觉得被冒犯。乌芽芽身上糅杂了顽劣、邪恶、天真、纯粹等矛盾的特质,而这样的特质总会让他产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也因此,他对这个熊孩子总是特别有耐心。   他摘掉平光眼镜,嗓音低沉而又温柔:“看着我。”   乌芽芽趴伏在桌板上,认真盯着他色彩浓艳的双瞳,笑着低语:“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看着你的。”她偏向左边的脑袋忽然偏向右边,用极为痴迷的语气说道:“医生,你的眼睛真好看。”   易岺勾唇低笑,嗓音更为沉缓:“那就一直看着我,不要挪开眼。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乌芽芽越凑越近,近到鼻尖戳到了易岺的鼻尖,呼吸缠住了易岺的呼吸。她漆黑瞳孔里的精芒,慢慢变成了柔和的雾气,朦朦胧胧,恍恍惚惚。   易岺从未与人这样接近过。由于一些不好的经历,他与身边所有人都保持着安全的社交距离。他下意识地向后退。   乌芽芽却用苍白的手轻轻捧住了他的脸。她漆黑瞳孔里满溢着沉迷、痴恋与炽热。她已然融化在易岺深邃若渊的眸光里。   易岺克制住了退离的举动,任由自己的脸颊被少女捧在手心。   “我看见了阴云,也看见了晴空,我还看见了一闪一闪的星星和旋转的黑洞。”乌芽芽的嘴唇只差半寸就能抵上易岺的嘴唇。她每说一句话便会把灼热的气流喷洒在易岺冰冷的唇瓣上。   对于这种太过亲密的接触,易岺仿佛全然不受影响。   他依然那么沉稳淡定,严肃冷漠。   两位专家看着几乎快吻在一起的男女,眼里都带上了戏谑的色彩。   “医生,你眼里的星星闪烁得更快了。它们怎么了?”乌芽芽呢喃着问道。   易岺当然知道那些星星怎么了。他的心神受到了少女的干扰。他没法习惯这样的亲密接触。   但他没有躲避,而是嗓音低柔地说道:“它们是怎样闪烁的,你能描述一下吗?你能数一数它们的频率吗?”   一旦开始数数,乌芽芽将一步步进入深度催眠状态。当她睡着之后,易岺就能把林秀竹唤醒。   两位专家撇开头,静静等待主人格的归来。如果持续看着易岺,他们也将不可避免地被催眠。   然而就在这时,乌芽芽雾气弥漫的黑瞳却骤然放射出灿烂的光芒。   她快速靠近,用冰冷的嘴唇吻了吻易岺微微发烫的眼睑,语气痴迷而又热烈:“医生,我真的好喜欢你的眼睛。”她歪了歪脑袋,把发尾也甩得左右晃荡。   她在笑,眼睛里一闪一闪全是得逞之后的狡黠与心满意足。她根本没被催眠。   易岺听见自己的脑海中传来一道细微的响声,仿如心弦崩断,又仿如蝶翼翻飞,有什么东西伴随着这个算不上吻的吻,轻轻落在他心尖,又忽然飞走,只余一丝微痒。他眨了眨眼,试图驱赶眼睑上那一点点的滚烫热意。   他靠向椅背,嗓音暗沉地说道:“我必须更改对你的评价,你的演技很精湛。”   当少女假装被催眠的时候,他没有怀疑。   这双又黑又亮,仿佛清透见底的眼眸,竟然也会骗人。   易岺摇摇头,发出愉快的低笑。   乌芽芽趴伏在桌板上,双手捧着自己的脸,也得意洋洋地笑了。   “医生,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舍不得沉睡。我想看着你。”乌芽芽是个小妖怪,小妖怪当然懂得怎样欺骗人类。   这是一句半真半假的谎言。身体本来就是她的,她自然不会沉睡,但她的确想要看着易岺,一直一直看着,怎样都不会腻。   她把自己深切的迷恋写在了眼睛里,脑门上,嘴唇边。她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炽热。   两位专家摇摇头,调侃道:“完了,易先生又惹上桃花了。所以说长得太帅就不要当心理医生,否则会让病人病得更重。”   “要当的,不然病人看不见医生就病入膏肓了。”乌芽芽笑眯眯地说道。   两位专家微微一愣,继而笑出了声。   遇见此类状况,易岺从来也是一笑而过。但这一回,他却颇感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他戴上眼镜,温声说道:“看来今天是见不到林秀竹了,那便这样吧,我们先告辞了。”   他站起身,礼貌颔首。   乌芽芽仰头看他,依依不舍地问道:“那我出院之后还能继续找你做治疗吗?每天一个小时的心理咨询够不够?要不两小时?”   易岺把椅子放回原位,无奈道:“一星期来两次就行了,不用天天来。”   被小朋友赖上是真的很麻烦。   “好嘞。我今天就出院,晚上去找你。你给我两小时。”乌芽芽兴致勃勃地说道。   行至门口的易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被亲吻过的眼睑,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11章   乌芽芽对易岺的迷恋那么明显,林秀松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送妹妹去研究所的路上,她异常严肃地提醒:“芽芽,不要爱上易岺,那是你惹不起的人明白吗?于浩伟这种级别的人渣在他面前根本就不够看。他若是想控制谁,那人绝对没有逃脱的可能性。   “到时候他想让你变成什么模样,你就会变成什么模样。你是好是坏,是人是鬼,全看他的心情。被他操控的日子会比死还难受。姐姐不是吓唬你,姐姐亲身经历过。”   易岺的家事,林秀松不敢多说,只能点到即止。   “啊,哦,好的。”乌芽芽一边玩手机一边敷衍地点头。   易岺是好人还是坏人完全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反正她自己也不是人。   林秀松揉了揉乌芽芽的脑袋,眼里隐藏着一丝忧虑和懊悔。如果妹妹刚跳出于浩伟的火坑就落入了易岺那个地狱该怎么办?她是不是办了一件错事?   胡思乱想中,研究所到了,姐妹俩径直来到顶楼的办公室。   “医生晚上好。”乌芽芽拎着一个小包包走进去,绑成马尾辫的头发一左一右来回轻甩。她走路的时候胯骨的摆动弧度比正常人大一些,以至于挺翘的臀也跟着一扭一扭,却全然没有矫揉造作的感觉,反倒处处都透着漫不经心的慵懒。   更确切地说,这种慵懒是娇俏而又可爱的,与林秀竹那张苍白憔悴的脸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易岺坐在沙发上批改学生交上来的研究报告,抬起头瞥向乌芽芽的时候,眼睛不由眯了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种既浮夸又可爱的步态有些眼熟。   乌芽芽反手关上房门,把神情紧张的林秀松挡在外面。   她把包包随手扔在易岺正坐着的沙发上,自己则熟门熟路地爬上了那张专门供病人休憩的睡椅。   她先是用双手撑住自己的上半身,然后两个膝盖也放上去,塌着纤细的腰,翘着浑圆的臀,晃晃悠悠攀爬,爬到椅背处才翻转过来,没有骨头一般软软地躺下。   行止间,她的薄纱裙摆不可避免地卷上去,堪堪遮住大腿根。   一双雪白、笔直、纤细的长腿就这样大喇喇地展露在易岺眼前。它们相互交叠,粉红的膝盖掩着粉红的膝盖,并在一起的脚踝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十个圆润可爱的脚趾头一会儿蜷着,一会儿又舒展开来,显得极不安分。   易岺身边总不乏狂浪的追求者,所以他见惯了各种各样的勾引手段。   他下意识地皱紧眉头,看向乌芽芽,却发现她正伸出细长的食指,在盛放糖果的盘子里来回拨弄。   哗啦啦,哗啦啦,各色水果糖撞击盘壁的声音似流水在响,而乌芽芽便在这清脆音响的伴奏下专心致志地挑拣自己心仪的口味。她只爱吃话梅味,而话梅味的水果糖似乎很少。   于是她每挑拣出一个话梅味的水果糖,脚趾头就会兴奋地蜷一蜷。   她的心事不仅写在眼瞳里,面容上,还写在不安分的脚趾头上。她贪心得很,剥了一颗水果糖塞进嘴里,把左脸崩得鼓鼓囊囊,紧接着又剥了一颗,把右脸也崩得鼓鼓囊囊,手里同时还抓着一大把。   哗啦啦,哗啦啦,她持续不断地拨弄着五彩缤纷的水果糖,确定话梅味的都被自己一网打尽,这才心满意足地瞥向易岺。   易岺一言难尽地看着这张被水果糖撑变形的脸。   如果这样也算勾引,那还真是脑子出了问题……   想到这里,易岺竟然被逗笑了。   他拿来一条薄毯,轻轻盖住小朋友修长的双腿。   “写写。”乌芽芽含糊不清地道谢,嘴巴一张,口水便流了出来,又被她吸溜一声嘬回去。   易岺撇开头,隐藏自己笑弯的唇。   “上次忘了问,你是男孩还是女孩。”他转回头,语气温和地开口。   在自己面前这么放松,且丝毫没有防备意识,这位小朋友对性别的认知似乎存在某些欠缺。易岺打开笔记本,写下【性别】二字,然后打了一个问号。   乌芽芽伸出粉红的舌尖,卷走唇角那一丝丝酸甜的莹亮唾液,笑着说道:“医生你喜欢男孩子,我就是男孩子,你喜欢女孩子,我就是女孩子,我都可以的。”   这也不是假话。如果有男性顾客找上门,她也可以变成男人。   易岺没被这句“热情如火”的告白吓到,只是深深看了乌芽芽一眼,又问:“你喜欢我什么?”   他从不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别人的喜欢在他眼中不值一哂。但乌芽芽似乎不一样,她更有趣。   易岺必须承认,他喜欢这种有趣。   “我的眼睛真有那么好看吗?”对于少女爱慕之情的来源,他当然也是心知肚明的。   “好看!世界第一好看!”乌芽芽极为认真地点头,紧接着又补充一句:“但眼睛也是你的一部分,所以我也喜欢你,毕竟我又不能把你的眼睛抠下来。”   易岺愣住了。这句话竟让他联想到多年前的那只鸟儿。   人与鸟是怎样重合在一起的?这样的联想未免太过荒谬。   易岺立刻清醒过来,在笔记本上写下四个字——【百无禁忌】。   是的,这是一个百无禁忌的孩子,她不在乎性别,不辨明是非,也不遵守法律和道德。她的行为准则完全以她的喜好为基础。如果任由其发展下去,她迟早会变成一名反社会分子。   易岺漫不经心地想着。   乌芽芽嘎嘣嘎嘣咬碎嘴里的糖果,又把手里的一把糖果摆放在茶几上,然后跳下躺椅,分开修长的腿,跨坐在易岺腰间,双手捧住易岺俊美的脸庞。   “医生,我想亲亲你的眼睛。”她歪着脑袋,用天真的语气和纯真的表情说着诱惑的话语。   从她口里喷出的酸甜香气令易岺产生了片刻的恍惚。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舌尖竟在此刻分泌出许多唾液。   就在乌芽芽亲上来的一瞬间,易岺及时找回神智,用笔记本挡住了自己的脸。   乌芽芽亲在了笔记本的封壳上。   “下去。”易岺嗓音暗哑地说道。   “我不要,你让我亲一亲我就下去。”乌芽芽不但不肯离开,还搂住易岺的脖颈,撒娇一般在他腿上来回晃荡。她挺翘的臀不可避免地磨蹭着易岺结实的大腿。   “今天的治疗结束了。”易岺放下笔记本,双手插入乌芽芽腋下,直接将她提了起来。   他打开办公室的门,以提孩子的姿势把双腿悬空的乌芽芽提出去,摆放在林秀松面前,语气里暗藏着罕见的隐忍:“带她走。”   百无禁忌,百无禁忌……他心里不断念诵着这四个字,大步回到办公室。   林秀松满头雾水地看向妹妹:“你把他怎么了?他额角的青筋都蹦出来了。”   “我想亲他,他不给。小气。”乌芽芽皱着鼻头说道。   林秀松:“……走走走,你马上跟我走!”她一边说一边去拽妹妹胳膊。   乌芽芽却挣脱她,跑进办公室。   正摘掉眼镜按揉鼻骨的易岺立刻看向她,无遮无挡的锋锐双眸迸发出浓烈的戾气。他不喜欢这种无法控制的感觉,而乌芽芽则是最大的不受控体。   他站起身,准备把这个顽劣的小孩再一次提出去,对方却绕过他,捡起了沙发上的包包,又把包包的拉链拉开,将摆放在茶几上的几颗话梅糖扫进去,风风火火地跑了。   她来去匆匆只是为了这么一点口腹之欲。   全身都笼罩在森严戒备之下的易岺:“……”   忽然之间,他竟觉得自己很可笑,于是便摇着头低笑起来。   惊异、恍惚、强行克制、恼怒、戒备,最后却又陡然松开心弦,化作啼笑皆非,这一系列的情绪反应都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的。从未有谁能把易岺的心湖搅乱到这个地步。   ———   林秀松把顽劣的妹妹带回了家。   几名保镖愧疚地说道:“对不起林总,于浩伟跑了。”   林秀松倒也不在乎那个渣男的去向,摆手道:“跑了就跑了吧。”   乌芽芽对此也早有预料,笑眯眯地说道:“那就让他先浪一浪吧,反正他的好日子已经不多了。”   ———   于浩伟的确在外面浪。除了林秀竹,他同时交往的女朋友还有十几个,个个都对他百依百顺,言听计从。   眼下,他就住在其中一个女朋友的家里,吃穿住行全部由对方提供。   这个女人也和林秀竹一样,被洗脑得彻底,无论于浩伟怎么蹂躏糟践,依然对他死心塌地。她也打过几回胎,子宫壁薄得像一张纸,再打一次就会永远失去做母亲的资格。   她管于浩伟叫主人,于浩伟管她叫母狗。   她的裸照和视频早已被于浩伟传得全网皆知。于浩伟的脸打了马赛克,她的脸却清清楚楚地展现在屏幕上,也因此遭到了人肉搜索和全民网暴。   她得了重度抑郁症,自杀的次数不比林秀竹少。   然而,把她残害到这个地步的于浩伟却口口声声地说:“像你这样的破烂货,除了我还有谁会要?我肯跟你在一起你就要感恩戴德。”   这是PUA的常用话术。   于浩伟利用残酷至极却又隐而不见的手段,从方方面面剥夺女人的尊严,人格和骄傲。他一丝丝残存的自我都不会给女人留下,他必须把对方削得赤条条,再切得七零八碎。   如此,他就能成为这些女人的主宰者。   最近这段时间,他过得很开心,也渐渐遗忘了被林秀竹折磨的痛苦。   这天,在外面鬼混了一整晚的于浩伟带着满身酒气回到女人的家,打开房门之后却膝盖一软,重重跪倒在玄关处,双目睁大到极限。   只见乌芽芽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似乎在等待他的归来,双手捧着一个血糊糊的缠满了黑色丝线的东西,而她脚下的地板,身周的墙壁,头顶的天花板,处处都沾满了喷溅的血迹。   这个家已经不是一个家,而是一座血窟,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令人恶心欲吐。 第12章   十二个小时之前,乌芽芽便已经来到这座公寓,还带来了一个塑料口袋和一个盖着盖子的铁桶。   与她一起来的还有两名面容憔悴的中年夫妇。   为他们开门的女人表情愕然,像是不敢相信已经与自己断绝关系的父母会主动找过来。   那些不堪入目的视频在网上传开之后,父母就已经不认她了。   “爸,妈,你们怎么,怎么来了?”女人一张口,眼泪就落了下来。多少个难以入眠的夜晚,她会反复梦到这样的相聚,却又在醒来之后绝望地意识到,自己永远都回不去了。   她是肮脏的垃圾,她是不应该存在的污点!   “你这孩子!你是被人害的你怎么不告诉我们?我们一直以为是你不自爱才会发那些视频!你是被你男朋友偷拍的吧?你受了委屈怎么不说?啊?你怎么不说?我们可以告他呀!”   女人的妈妈把她抱进怀里,哭着拍打。女人的父亲关上门,站在一旁默默流泪。   乌芽芽并拢双膝,模样乖巧地坐在沙发上,等待这一家三口平复情绪。   女人依偎在父母怀里,脸上带着做梦一般恍惚的表情。当父母提出要带她离开的时候,她同意了。   她不像林秀竹已经无药可救。她还留恋父母,留恋家。   乌芽芽站在阳台上,目送这一家三口离去,然后才打开木桶,把里面的猪血泼在地板上。她一边哼歌一边布置“作案现场”,然后愉快地等待于浩伟。   看见房门被人推开,坐在沙发上的乌芽芽歪了歪脑袋,嗓音甜甜地说道:“你回来啦?”   温柔体贴的女朋友开着一盏橘黄的暖灯,坐在沙发里等待彻夜未归的男朋友。如果屋子里没有斑驳的血迹,这样的场景倒也算得上温馨。   于浩伟跪坐在玄关处,放大的瞳孔里塞满了难以名状的恐惧。他隐约意识到,当自己在外面鬼混的时候,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已经不可挽回地发生了。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乌芽芽把抱在膝上的圆形物体抛了出去。   于浩伟下意识地接住,仔细一看,脑袋便轰地一声炸开了。这是,这是什么东西?是他想的那个吗?   林秀竹竟然,竟然把他的女朋友杀了?   果然,当初她带回来的那个器官,是事态持续滑向深渊的预兆。只可惜于浩伟没能接收到这个危险的信号。   如今的林秀竹已经彻底失控了!   曾无数次被人骂作畜生的于浩伟,竟头一次觉得自己真是纯良。与林秀竹比起来,他的那点手段算什么啊!   他脑子里闪过了很多东西,有记忆的碎片,混乱的情感,以及汹涌澎湃的惧意。他本该扔掉手里这个血淋漓的东西,身体却被太过庞大的恐惧死死压在原地,甚至连张开嘴尖叫的力气都没有。周围的一切都在凝固,包括他自己。   他捧着那个可怕的东西,僵硬地坐在玄关处。   就在这时,刺眼的闪光灯伴随着咔擦咔擦几声轻响,将他涣散的神智惊醒。   他眨了眨眼,然后才意识到,乌芽芽竟然把自己坐在血泊里的照片拍了下来。   他连忙扔掉这东西,然后发出惊恐至极的惨叫。只可惜在这个家里,他也习惯了用粗鲁的言语和坚硬的拳头去解决问题,所以没有人会觉得从这所房子里传出的尖叫声是不正常的。   “嘘~”乌芽芽用细长的食指抵住自己苍白的唇瓣,小声吩咐:“别叫了,否则外面的人会报警。警察叔叔来了会把你抓走的哦。”   她一步一步走到玄关处,双手撑住膝盖,俯身看向瘫软如泥的于浩伟,嘴角噙着一抹兴致盎然的微笑。   只看她纯真却又邪恶的表情,于浩伟就知道,林秀竹已经彻底失了智。找回男朋友是她唯一的执念,为了实现这个执念,她会使用一切可怕的手段。   而她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都是被于浩伟一字一句淬了毒的谩骂逼迫的;也是于浩伟一拳一脚的残忍虐打塑造的。   被吓到差点魂飞魄散的于浩伟,不过是在吞咽自己的苦果罢了。   于浩伟闭紧嘴巴,无比恐惧又无比懊悔地看着林秀竹。如果早知道事情会发展成今天这样,他绝对不会招惹这个疯女人!   “把屋子里的血擦干净,然后跟我回去。我有你的照片,如果你离开我,我就把它交给警察叔叔。”乌芽芽晃了晃手机。   “你天天家暴这个女人,哪一天不小心把她打死了,也是很正常的吧?周围的邻居都可以作证哦。我是被你胁迫才会帮你拍照的,毕竟你打我打得更狠。我只是一个受害者,我好可怜的。”乌芽芽蹲下身,两只手轻轻揉了揉眼睛,憋着嘴巴假装哭泣。   嘤嘤嘤地哭了几声,她挪开手,露出一张诡笑的脸。   看着她变来变去的表情,看着她清澈眼眸里的恶意,于浩伟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掉入了一个望不见底的深渊,满屋子的血腥气让他又害怕,又反胃。他猛地爬起来,冲进厕所,抱住马桶吐得昏天暗地。   乌芽芽懒懒地躺在沙发上,听着他的呕吐声,嘴角缓缓扬起一抹狡黠的笑容。   那个所谓的人头,不过是一个过于逼真的硅胶模型罢了。如果于浩伟胆子够大,敢拿在手里仔细看一看,他就绝不会上这个当。   数十分钟后,于浩伟摇摇晃晃地从厕所里走出来。   他人生之中没有哪一个时刻比现在更慌乱、更恐惧,也更迷茫,更无助。恍惚中,他无比懊悔地想到:这是我的报应吗?   是他用过于非人的手段缔造了林秀竹这只恶魔,于是这只恶魔调转头来,将他吞噬。   悔恨再一次汹涌来袭,令于浩伟揪心不已。他闭上眼睛粗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跪了下去,无比懊悔地说道:“秀竹,我错了!我跟你回去,我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   与此同时,林秀松把形如枯槁的女人连同她的父母送上了去外省的飞机。如果于浩伟在这里就会发现,女人赫然是他以为已经死了的那一个。   乌芽芽聘请黑客黑进于浩伟的手机,拿到了他和女人的聊天记录。   然后她把这些不堪入目的聊天记录发给女人的父母,问他们想不想救自己的女儿,想的话她便出钱出力,把人送去外地的疗养院治疗,前提是他们一家永远不能出现在于浩伟面前。   女人的父母求之不得,连夜便赶来把女儿带走了。林秀松负责安排他们一家三口的后续行程。   后半夜,于浩伟开车到郊外,挖了一个大坑把那个硅胶模型埋了起来。   乌芽芽站在坑边,拿着手机拍摄视频。于浩伟紧张地要死,不断哀求她别拍了,她却嘻嘻哈哈地笑。   这么搞笑的事怎么能不拍?有人发现了,她就说她在埋玩具不就好啦。   啧啧啧,于浩伟这个胆小鬼,都快吓尿了。这辈子他要是还敢逃离林秀竹身边,乌芽芽就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   埋好硅胶模型后,两人开着车,风尘仆仆地回到林秀松居住的别墅。   “都处理好了?”林秀松平静地问了一句。   她此刻正叼着一根香烟,懒懒散散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很明显,她知道前夜发生了什么,却与林秀竹一样,全然不把这当成一回事。   不就是泼了一桶猪血,又埋了一个模型吗?又不犯法,顶多就是恶作剧。   “都是他处理的,姐姐你帮我把照片和视频保存起来。”乌芽芽把手机递给林秀松。   林秀松接过手机,走上旋转楼梯,语气淡淡地说道:“以后你们就跟我一起住吧。结婚的日子定好了吗?”   “姐姐你随便挑一个日子吧,我无所谓。”乌芽芽踢掉脚上的高跟鞋,一边走一边伸懒腰。   “好,我会安排,你不用操心,婚前财产协议以及遗嘱都会准备好,你等着签字就是了。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姐妹俩轻轻松松的态度和平平常常的对话,让于浩伟遍体生寒。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辈子已经玩完了。背着这样一口黑锅,又面对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他没有任何地方可逃。   凭林秀松的财力,无论他逃到哪儿都能被找出来。届时,受到严重刺激的林秀竹会做出怎样丧心病狂的事,他根本无力去想象。   或许下一个被杀掉的人就是自己……   于浩伟低下头换鞋,却由于手脚发软,踉跄着往前扑了一下。扶住门框的时候,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眼里溢出一丝深切的痛悔。明明是两个人的婚事,作为新郎的他却根本不敢发表意见。   乌芽芽听见响动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嘴里叼着一袋酸奶,含糊不清地问道:“你站在那儿干什么?不想进来?”   “不,不是,我马上就来。早餐我来准备,你去客厅休息吧。”于浩伟立刻穿好拖鞋,脚步虚浮地走进厨房。   只要能安抚住这个疯女人,他什么事都愿意去做。   ———   翌日,乌芽芽照常去易岺的研究所接受治疗,于浩伟担任她的司机,顺便帮着拎包。   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乌芽芽冲身后努努嘴,笑容明艳,语气娇俏:“医生,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养的狗,它叫浩浩。”   于浩伟非但不觉得自己被侮辱了,还瑟缩地点点头,露出一抹极卑微的笑容。   这个笑容曾无数次地出现在林秀竹那张形容憔悴的脸上。   易岺:“……”   才几天没见,小朋友似乎变得更凶残了。 第13章   乌芽芽走进办公室,先是歪着脑袋仔细欣赏易岺的双瞳,然后才看向空空如也的茶几。   转瞬之间,她欢喜的表情就垮塌下来,变成了丧眉耷眼的失望。   “水果糖呢?”她伸出细长的指尖,用修剪得宜的圆润指甲把原本放置糖果的那块桌面戳地咔咔作响。   易岺微微勾唇,语气温和地说道:“如你所见,它没有了。”   “什么叫做没有了?你可以买啊!”乌芽芽继续用指尖戳着桌面,圆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指责。   易岺拿出笔记本,富有磁性的嗓音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戏谑,“我不想买。”   “你想。”乌芽芽理所当然地下令:“你现在就去买。”   “不,我不想。”易岺慢条斯理地在笔记本上写下日期、症状和患者姓名等信息。   “你想。你快去。”乌芽芽搬来一张椅子,摆放在易岺面前,然后坐在这张椅子上,双手环胸,虎视眈眈地看着对方。她总是这样理直气壮地指使别人,并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   因为她就是这样长大的。她每时每刻都待在榕树爸爸的怀抱里,她想要什么,每一片树叶都会为她服务。   易岺摇摇头,嗓音里的戏谑变成了微微的笑意:“我不想。”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你来我往的幼稚争吵。   “你想的。”乌芽芽忽然放软了语调。   易岺低着头写字,乌芽芽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于是不得不弯下腰,歪着脑袋,从侧面去看易岺的脸。为了保持身体平衡,她把双手撑在易岺的膝盖上,还轻轻地晃着掌下的膝盖,柔柔地撒着娇。   只有面对特别喜欢的人她才会这样。然而从出生到现在,她特别喜欢的人有且仅有两个,一个是榕树爸爸,一个就是易岺。   易岺放下笔记本,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握住小朋友的手腕,将她往后推。   他无法习惯这种太过亲密的接触。如果对方不是乌芽芽,而是别的什么人,他早就叫保安了。   “你可以让他帮你去买。”易岺指了指于浩伟。   于浩伟连忙说道:“小竹,你想吃什么糖果?”   “我才不要他给我买糖吃。看见他的脸我就想吐。”乌芽芽丝毫也不掩饰自己对于浩伟的厌恶。   于浩伟低下头,心中满是愤怒,却完全不敢表现在脸上。林秀竹厌倦了他是好事,说不定未来的某一天,她会放了他。   这样想着,于浩伟的心情又恢复了平静。他不是看不出乌芽芽对易岺的迷恋,但他乐见其成。   “开始治疗吧。”易岺用笔杆子敲了敲桌面。   磨不过他的乌芽芽只好噘着嘴站起来,不情不愿地走向躺椅。于浩伟立刻上前帮她脱鞋,又抖开一条毛毯,盖在她腿上。   做完这一切,他轻手轻脚地退出办公室,临关门前小声交代:“我在外面等你,你和医生慢慢聊。”   只看表面,这可真是一个温柔体贴的男朋友。   然而易岺却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他没能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免问了一句:“你对他做了什么?”   乌芽芽勾了勾食指,原本清甜的嗓音带上了一丝神秘的沙哑,仿佛要分享一个重大的秘密:“医生你靠近一点,我悄悄告诉你。”   易岺眉梢微挑,然后便靠近了一点。   “再近一点。”乌芽芽继续勾手指。   易岺又靠近了一些。   乌芽芽贴近他的耳朵,轻轻柔柔地冲他耳膜里吐着热气:“我呀……我不告诉你。”   她眼睛一弯,得意地笑了,然后便伸出双手搂住易岺的脖子,娇艳的红唇直直往易岺狭长的眼尾吻去。   正面有镜片挡着,她吻不到   对于她的忽然袭击,易岺丝毫也不感到意外,立刻便竖起笔记本,用坚硬的封皮挡住了这双又嫩又软的红唇。与此同时,他的喉结却上下滚了滚,口腔里仿佛溢满了话梅糖的酸甜气息,并分泌出许多唾液。   他感觉到了一丝莫名的干渴。   “别玩了。”易岺嗓音沙哑地说道。   “你就陪我玩一次嘛。我要走了你知不知道?”乌芽芽纤细的胳膊吊在易岺的脖子上,来来回回轻晃。   吻不到易岺的眼眸,她便把脑袋埋进易岺宽阔的胸膛,脸颊轻轻蹭了蹭。   易岺被她蹭得浑身发麻,胸口处像是盛了一块火炭,烫得连血液都在翻滚。   “别闹,好好说话。”他握住乌芽芽太过单薄的肩膀,将她强硬地摁回躺椅。   这一次,他没把人提溜着扔出去,因为他捕捉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你要走了?主人格快要苏醒了是吗?”他语气严肃地问道。   “我是来帮林秀竹实现愿望的,现在愿望实现了,我自然就该离开了。这是我存在的意义。”乌芽芽一眨不眨地看着易岺,漆黑瞳孔里溢出不舍、眷恋等温暖的情绪。   被这样的情绪缠绕着,易岺感到浑身不自在。这种情况极其罕见,要知道,他的心早已坚硬如铁。   他垂下头,避开了乌芽芽的视线,一边写笔记一边问道:“愿望实现,你就没了存在的意义,那么你以后都不会再出现了是吗?”   “是的。以后林秀竹的人生路将由她自己去走,我不会再出现了。”乌芽芽摆摆手,“所以我今天是来向医生告别的。”   易岺忽然失去了记录这次谈话的兴趣。他放下笔,眸色温和地看着少女,安慰道:“如果主人格受了强烈的刺激,你还是会苏醒。你只是睡着了,不是消失了,你会一直存在。”   身为林秀竹的心理医生,他本该用专业的手段为她治疗多重人格障碍症。他本该让多出来的这个具有反社会倾向的人格长时间地沉睡,甚至永远消失。   然而现在,他却用温柔的语气抚慰着对方的沮丧,并用言语之间的暗示增强她的信念。有了这份信念,她就一定会苏醒。   他在做与自己的职责相违背的事。   易岺摘掉眼镜,按揉高挺的眉骨,心里止不住地叹息。他隐隐意识到,自己对这位小朋友的关心似乎超过了某种界限。   乌芽芽继续摆手:“不是的,我不会再出现在林秀竹身上了,我和她的交易已经结束了。医生你不懂。”   易岺戴上眼镜,沉声说道:“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执意认为自己会消失,那么这件事就会变成真的。你是意念的产物,也将由意念终结。这是你期望的吗?”   他很难相信像乌芽芽这样强势的,充满着澎湃生命力的灵魂,会自愿放弃这具身体的掌控权。这与她的性格完全不符。   乌芽芽抬头看天,还是那句老话:“反正你不懂。我就是来说再见的。”   面对这样一个高度对抗性的人格,易岺没有办法通过言语的交流来分析出她此刻的心理状态。   于是他拿出一张白纸和一支铅笔,温声道:“那你画一幅画作为送给我的分别礼物吧,主题是房子、树木和人。”   在心理学上,这叫房树人测验。受测者不想暴露的内心世界,最终都会明明白白地体现在他们信手涂鸦的画作中。房子、树木和人,是他们对社会,对家庭,对自己的定位和理解。   易岺把一个文件夹递过去,补充道:“拿这个垫一垫吧。只画房子、树木和人,这样比较简单。你别告诉我你不会。”   最后这一句无疑是激将法。   对于好胜心强,对抗性又极高的乌芽芽来说,这简直就是侮辱。   “画画谁不会?”她立刻便把文件夹垫在纸下,刷刷刷地画起来。   她先画了一棵树,然后画了一栋破破烂烂带尖顶的房子,又在房子的外墙开了一个小小的窗,然后在窗户里画出一个身体蜷缩的小男孩。小男孩的双腿被一圈麻绳牢牢绑着,双手背负在身后,似乎也被绑着。   最后,她在那棵树的枝杈上画了一只小小的乌鸦。乌鸦圆溜溜的眼睛对准小气窗,仿佛正在凝视那个被捆绑的小男孩。   易岺双手环胸,漫不经心地看着乌芽芽。   当乌芽芽画出一棵树的时候,他的眸色波澜不惊。当乌芽芽画出带尖顶的房子时,他眉头微微一皱,若有所思。当小男孩与小乌鸦相继出现,他深不见底的眼眸竟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猛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这幅画,以及画画的人。   他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向来温和的脸庞因紧绷而显现出冷酷的本色。   “画完了,给你。”乌芽芽把纸递过去。   易岺立刻便接过这幅画,用锐利的目光一遍又一遍描摹、解读、分析。   这是偶然吗?是吗?   父亲为了保护继母以及继母肚子里的孩子,动用家族力量抹消了当年的绑架案。警察那边根本就没接到报案,外界也未曾得到口风,而他则被几个保镖押上飞机,永远放逐。   那两个绑匪早就被父亲解决掉了,而父亲没几年便猝死在家里,继母变成了神志不清的疯子,她的孩子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废物。除了易岺,没有人记得当年的事。   然而这幅笔触稚嫩的画却把那时的场景原原本本地还原下来。这个带尖顶的仓库,得救之后的易岺还曾回去过,他想找一找绑架犯留下的罪证,所以他印象极为深刻。   这幅画到底是怎么来的?乌芽芽怎么会知道当年的绑架案?   是巧合吗?   易岺更为冷静地分析着画中的每一个细节。   就在这时,早已穿好鞋子的乌芽芽绕到他身后,搂住他的脖颈轻轻晃了晃,又垂下头眷恋地吻了吻他狭长而又凌厉的眼尾,轻笑着说道:“再见了我的小弹珠。” 第14章   易岺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这幅揭露了自己童年遭遇的画作上,当他意识到“小弹珠”也是一个关键词的时候,办公室里已经没了乌芽芽的身影。   门敞开着,走廊里没有人,大堂里一台电梯静止不动,一台电梯正在下行。   易岺连续不断地按着电梯键,素来冷静自持的脸庞此刻正溢出焦急的汗珠。他烦躁地皱着眉,薄唇紧紧抿着,表情近乎于狰狞。   电梯总是不上来,他果断放弃等待,飞快朝楼梯间跑去。   于浩伟和几个保镖正站在楼梯间里抽烟,看见被狠狠撞开的门,以及从门里冲出来的完全失去了绅士派头的易医生,不由露出愕然的表情。   “发生什么事了?”几人异口同声地问。   “你们见过林秀竹吗?”易岺顺着楼梯匆匆往下跑。   “没有。她怎么了?”几个保镖紧张起来。   易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早就跑得不见踪影。   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一楼,奔到电梯口,易岺发现那台下行的电梯又上去了,大堂里依旧找不见乌芽芽的身影。   “林小姐下来了吗?”易岺跑到前台询问。   “没看见。”两名接待员双双摇头。   易岺立刻跑到外面的停车场,继续寻找。   没有,任何角落都找不到乌芽芽的身影,她就那样消失了,连监控器也没有拍到她离开的行迹。她仿佛长了一双翅膀,顺着某扇小窗,扑簌簌地飞走了。   精疲力尽的易岺回到办公室,单手撑着额头,安静地坐了一会儿。他在等待澎湃心潮的平息,也在等待理智的回归。当胸膛的起伏不那么剧烈的时候,他才把紧紧捏在手里的画平铺在桌面上,用掌心按了按。   他深邃眼眸里不断闪过锐利的光芒。   在这幅画里,乌鸦的体形最大,其次是树木,再次是仓库和小男孩。对于不懂得绘画几何学的外行人来说,展现视角的方法主要由物体的大小来决定。离绘画者越近的东西就越大,离绘画者越远的东西就越小,从而营造一种由近及远的效果。   也因此,画这幅画的人其实是以小乌鸦为主视角。   小乌鸦的所见,就是她的所见。她无从得知当年的真相,除非她是亲历者。而当年的亲历者,有两个已经死了,还有一个是易岺,剩下的那一个却是一只小动物。   小动物怎么会与人扯上关系……   分析到这里,易岺的眼瞳已浮出一片微颤的暗芒。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却又不得不相信自己的判断。排除掉所有的错误答案,剩下的那一个答案无论多么荒谬怪诞,都有可能是事情的真相。   易岺把跑得凌乱的发丝抹到脑后,沉沉笑了。   他想起了乌芽芽对自己莫名熟识的态度,想到她心心念念的小弹珠,想到她那些零零散散奇奇怪怪的小癖好。   如今想来,那些癖好不都符合乌鸦的习性吗?她歪着脑袋的可爱模样,慢慢与当年那只机灵的小乌鸦重合在一起。   “疯了。”易岺闭了闭眼,嗓音沙哑地自嘲一句,心脏却因为这个猜测而狂乱地跳动着。   急切追寻的时候,他早已脱掉碍事的制服外套,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衫。此时此刻,因心潮的剧烈起伏而逼出的汗水正一点一点浸透这件衬衫。   湿透的衬衫贴合在他强健的体魄之上,氤氲出镌刻于背部的墨色纹身。那纹身探出锋利的爪子,狂猛地扇动着翅膀,释放出凶悍爆烈的气息。   一如此刻的易岺,在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澎湃万千的情感。   ———   “爸爸爸爸,我回来啦!”一只小乌鸦扑棱着翅膀飞进大榕树的怀抱。   “这么快?”大榕树伸出叶片揉了揉小乌鸦圆圆的脑袋。   “我答应过你要早点回来的嘛。我怕你一个人寂寞呀。”小乌鸦踮起小爪子,尽量把脑袋往叶片上蹭。   蹭着蹭着,一颗光球便从它脑袋里钻出,被叶片牢牢抓住。   小乌鸦在枝杈上左右横跳,显得很是得意洋洋。   “爸爸,快看看我这次做得好不好。快看呀!”它前前后后地扇着小翅膀,已急不可耐地等着被夸奖。   叶片轻轻拂过光球,读取了其中的记忆。浮现于树干上的人脸默然片刻,继而艰难地夸赞:“芽芽这次……做得很好。”   没有让于浩伟吃掉林秀竹的子宫,也没有杀掉一个无辜的人,只是做下两个骗局,这的确是很好的表现。若不是自己耳提面命,又时不时用树枝抽打教育,这个小魔星恐怕会真的让于浩伟经受鲜血的洗礼。   大榕树用叶片抹掉额头不存在的冷汗,继续夸赞:“芽芽进步了。芽芽越来越聪明能干了。”   “谢谢爸爸,我会继续努力的!嘎嘎嘎……”小乌鸦挺起胸脯,发出一连串爽朗的笑声。   大榕树也跟着朗笑起来,然后把那颗光球归还给沉睡中的林秀竹。   小乌鸦立刻收敛笑声,伸长脖子往下看。   片刻后,林秀竹苏醒了,也整理好了脑海中的记忆。她知道神灵代替自己去人间走了一遭,也知道神灵为自己实现了心愿,而她不必献出灵魂,只在寿终正寝的时候把自己一半的魂力让渡给神灵就够了。   “谢谢神灵,从此以后我就是您的信徒,我会定时来拜祭您的。谢谢。”林秀竹跪在树根下,虔诚地磕了几个头。   直起身的时候,头顶遮天蔽日的树冠已经消失了,眼前是一块开阔的草坪,草坪上种着几颗松柏,旁边是一间公厕。若不是脑海中的记忆那么清晰牢固,被挖空的腹腔也不再疼痛,她定然会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荒诞的梦。   她四下里看了看,复又弯腰,继续跪拜。   连拜三次后,她才从包包里拿出手机,一边查看里面的信息一边朝出口走去。   ———   与此同时,林秀松正在与易岺通电话:“还没找到,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好,她若是回来,我马上带她来见你——”   大门被推开的声响打断了林秀松的话,她看向玄关处,发现妹妹正神情恍惚地走进来,身上穿着的裙子根本不是早上那一套。   坐在客厅里发愣的于浩伟连忙站起来,假装关切地问道:“小竹,你去哪儿了?”   “易先生,她回来了,我等会儿再跟你说。”林秀松连忙挂断电话,匆匆走向妹妹。   林秀竹愣愣地看着她,眼瞳里慢慢浮上一层迷蒙的水雾,万千的悲伤与怀恋在雾气中打转。只是睡了一觉,她却觉得恍如隔世。   “姐姐,我回来了。”她哀切地喊了一声。   这脆弱易碎的眸光,这忧郁难解的神情,不是林秀竹又能是哪一个?她的主人格真的苏醒了!林秀松只是微微一愣就用力抱住了妹妹。   “小竹,欢迎回来。”   姐妹俩摒弃了多年的隔阂,完全敞开心扉地接纳了彼此。无论是哪一个,能回来就好。   于浩伟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这一幕。他藏在袖子里的拳头一再握紧,牙齿也咬得发酸,却不是因为担心或感动,而是因为难以抑制的兴奋。这些日子以来,他经过多方打听已经可以确认,林秀竹患上了多重人格障碍症。   之前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根本就不是林秀竹本人,而是她的副人格。   眼下,副人格消失了,主人格清醒了,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自由,意味着掌控,也意味著作威作福的日子又回来了!他太知道从哪个角度挥出拳头能让林秀竹鼻血迸溅,也太知道用什么样的话语能让对方哭得痛彻心扉。   林秀竹根本就是他的一条狗!而今,这条走失的狗终于回来了!   被乌芽芽打压到极限的于浩伟低下头,极为隐晦地露出一抹邪恶的笑容。   与姐姐拥抱过后,林秀竹缓缓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男朋友。不,现在他已经是她的未婚夫了。   于浩伟也抬起头,目光灼热地看向这个孱弱的女人。他大步走上前,眼睛死死盯着对方,瞳孔里溢出凶狠的光芒。   察觉到情况不对的林秀松连忙呵斥:“你想干什么?”她这才意识到,主人格根本对付不了于浩伟!   林秀竹却从姐姐身后绕出来,主动奔向于浩伟。   于浩伟展开双臂,志得意满地笑了。他不介意给林秀竹一个短暂的拥抱,然后用力把对方的脑袋打偏。乌芽芽施加在他身上的伤害,他要百倍千倍地报复在林秀竹身上!   然而下一瞬,扑入他怀抱的林秀竹却死死咬住了他的脖颈,像野兽撕扯猎物一般狠狠撕扯着这块软肉。   于浩伟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惨叫,脖子和半边身体很快就被鲜血染红。   林秀松看呆了。   她不知道的是,当乌芽芽把记忆归还给林秀竹的时候在她脑海中留下了这样一句话:“回去与你的爱人团聚吧。用有了今天没有明天的力量去拥抱他,用十死无生的绝念去禁锢他,把他想要的痴情不悔统统给他,把他的血肉连同骨髓一起咽下。就这样一辈子纠缠在一起吧,活要活成一体,死也要死在一处,这就是你要的爱。”   从来不知道该如何取悦于浩伟才能留住这份爱的林秀竹,经由乌芽芽的记忆,窥见了于浩伟的深情和体贴。   她不知道这些深情和体贴都是装的,于是她对乌芽芽的教诲深信不疑。   原来她一直用错了方式,她应该像神灵那般,爱得更直白,更热烈,更疯狂,然后才能让于浩伟像对待神灵那样对待自己。   于是她完全遵照了乌芽芽的话。   她用尽全力箍住于浩伟的身体。她咬掉了于浩伟脖子上的一块肉,大口嚼食然后吞进肚子里。她用痴迷的眼神死死盯着对方,近乎疯狂地表白:“浩伟,我爱你。我们死也要死在一起。”   痛得恨不得满地打滚的于浩伟只觉得自己落入了更深更冷的一口寒潭。   重新归来的林秀竹竟然也疯了。   不,她似乎比之前那个乌芽芽更疯,至少乌芽芽不会咬掉他身上的肉,然后生吞入腹。   刚找回一点优越感的于浩伟陡然间意识到,无论回来的人是谁,他这辈子都逃不掉了。 第15章   翌日,易岺一大早就坐在办公室里等待。   九点半是他与林秀松约好的时间,然而在一个小时之前,他就开始频繁看表。他从未觉得时间流逝地如此之慢。   当门从外面被人轻轻推开的时候,他立刻摘掉眼镜看向那处,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绷得很紧。   林秀竹挽着于浩伟的胳膊站在门口。她抬起眼眉,怯生生地往办公室里看了看,然后才一小步一小步地走进来。   只这一眼,易岺紧绷的脸庞就变回了往常的冷静淡然。   这人不是乌芽芽。她的瞳色不如之前那般黑得纯净,她的眸光里没有勃发的生机和踊跃的灵性,她走路的姿势太过小心拘谨,不像之前那个顽劣的小女孩,每一个举动都彰显著肆意。   易岺戴上眼镜,垂眸轻叹:“坐吧。”   林秀竹紧张不安地应了一声,却没走上前落座。她的双手死死抓着于浩伟的胳膊,尖利的指甲嵌入对方的皮肉,抠出一点血迹。   于浩伟痛得倒吸一口气,却完全不敢挣扎,只是小声安慰:“小竹,你躺下与易医生聊会儿天吧,我在外面等你,我哪儿都不去。”   对待这个懦弱自卑的主人格,他的态度比对待乌芽芽更为小心。至少乌芽芽情绪稳定,不会说爆就爆,而主人格受不了一点点的刺激。昨天晚上,于浩伟接连被咬了三四口,口口都深可见骨,睡觉的时候脖子被死死勒住,差点闭过气去。   再这么下去,他早晚会被搞死。   于浩伟搀扶着林秀竹躺在睡椅上,又把她脱掉的鞋子端端正正摆放在一边。   易岺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锐利目光停驻在于浩伟裹着纱布的脖颈上,然后又缓缓移开。   “我原本还以为你控制不了他。”等于浩伟离开办公室,易岺才语气温和地说道。   “有人,有人告诉过我该怎样去控制他。”林秀竹犹豫不决地答道。   “这个人是谁?”易岺一瞬不瞬地看着林秀竹。他虹膜里的微蓝色泽似流光一般在琥珀色的瞳孔里打转,并渐渐形成一个深邃的漩涡。没有人能在对视的时候逃过这太过美丽的漩涡。   林秀竹的表情果然变得迷蒙起来,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恍恍惚惚地说道:“我,我忘记了。”   “那你再好好想一想。”易岺用更为专注的目光看着对方。   林秀竹不断抓挠自己的头发,万般挣扎地开口:“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我的脑袋好痛!”   到了这个地步,易岺只能放弃。他戴上眼镜,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极富磁性的嗓音增添了几分鬼魅般的温柔:“好了,头疼就不要想了,睡一觉吧,睡醒之后你会觉得很舒适,很愉悦,然后你就可以离开了。”   对于这个结果,他是早有预料的。如果一切都如他的猜测,那么他能从林秀竹口中问出真相的可能性约等于零。   超自然的存在是不允许凡人窥探的。   然而越是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易岺的心绪就越是汹涌澎湃。他已经窥探到了一丝隐秘的亮光,也已经牵挂了整整十五年,又怎么能轻易放弃?   ———   半个月之后,林秀竹和于浩伟结婚了。   婚礼并不隆重,只邀请了几位熟识的亲戚和朋友。新婚夫妇签署了婚前财产协议书,也制定了相应的遗嘱,如果林秀松和林秀竹姐妹俩都死了,她们的财产将全部捐献给慈善机构,于浩伟什么都得不到。   所以在外人看来,于浩伟对林秀竹是真爱。   很多人都在传唱两人惊天动地的爱情,却不知道这其中掩埋了多少恶臭的流毒与残忍的伤害。   于浩伟曾不止一次在PUA玩家群里哭诉自己的遭遇,并有意无意地劝退了不少渣男。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眼下,遮天蔽日的树之结界迎来了一位新主顾。   与林秀竹不一样的是,这位新主顾不是走来的,而是飘来的,她的身体已经死了,灵魂受到冥冥之中的一丝牵引,来到大榕树前。她抬起头,仰望宛若华盖的厚密树冠,惊叹道:“黑暗圣地的传说竟然是真的!”   “嘎!”蹲坐在树枝上的小乌鸦吓得惊飞而起,在空中盘旋了好几圈才敢落回原处,然后缩头缩脑地往下看。   新主顾摸了摸自己肿胀不堪又坑坑洼洼的脸,苦笑道:“我已经这么丑了吗?连鸟儿都会被我吓到。”   “嘎嘎!”乌芽芽一边扇动翅膀一边点头。   是的,你就有这么丑!你抬头仰望的时候我还以为见到了鬼!   女人仿佛听懂了乌芽芽的鸟语,连忙低下头,藏起自己整容失败的脸。她脖子上缠绕着一圈青紫色的勒痕,显见是上吊自杀的,身材倒是很不错,酥胸细腰长腿,曲线非常曼妙。如果不露脸,只看整体,大多数人会误以为她是个美女。   她在树下徘徊了两圈,像是在寻找可以祭拜的佛龛,没能找到就随便捡了一处干净的地方跪下,双手合十念念有词:“神灵,求您帮信女实现一个遗愿。事成之后,信女愿意献上自己的灵魂。做人真的太难了,投胎当了动物更难,倒不如直接魂飞魄散一了百了。信女说的都是真的,求您显显灵,帮帮我吧。”   说到这里,她禁不住苦笑起来,然后虔诚已极地磕了三个头。   当她深深伏下的时候,一根繁茂的枝干从树冠里探出,从她头顶轻轻拂过,顺势取出一颗光球和一团魂力。   失去了一半魂力,女人的身体变成了透明的状态。   不等她回神,那根枝干轻轻一挥便把她送入了轮回。   所谓的献祭灵魂根本就是无稽之谈,魂飞魄散更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邪魔才会行噬魂之道,而大榕树修得是正道。   “吃吧。”两片翠绿的树叶似手掌一般捧住女人留下的光球,递送到乌芽芽嘴边。   乌芽芽用翅膀捂住嘴,含含糊糊地说道:“不吃光球可不可以?它太苦了!而且做任务好烦的!”   “吃吧,吃完爸爸给你奖励。”大榕树把女人的魂力揉搓成粉红色的糖球,在女儿眼前晃了晃。   如今已是末法时代,再没有充沛的灵气可供动植物开智修炼。为了长长久久地留住最亲爱的宝贝,大榕树不得不与这些凡人做交易。他需要他们的魂力来供养幼小的女儿,否则短短二十年,女儿便会死去。   这世间将再没有生灵可以陪伴活了千年万年的大榕树。   “芽芽乖,爸爸都是为了你好。只有不断吞噬魂力,你才能活下去,而完成雇主的心愿是唯一的途径。”大榕树温柔地诱哄着。   乌芽芽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小的胸脯也随之鼓起,然后才张开嘴,勉为其难地吞下光球。   “啊呸!”   下一秒,乌芽芽用小翅膀扶住树干,狂吐唾沫。   女人的记忆比林秀竹更苦更涩。乌芽芽终于明白她为什么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愿意投胎做人。   对于她来说,做人的确很难。   她是一个艺人,刚出道没多久便嫁给了当时的一位顶流男星。男星的粉丝数足足有几千万,婚后努力打拼事业,渐渐从偶像晋升为影帝,咖位越走越高,粉丝越积越多,至如今已是娱乐圈跺跺脚便震三震的大人物。   而女人婚后就息影了,在事业上没有一丝进步。   但她却也不是查无此人的小透明。仅凭影帝妻子的身份,她就能获得很多关注,不过这些关注都是带着恶意的。   男星的粉丝从方方面面去打击她,拉踩她,羞辱她,嫌弃她配不上他们的偶像。   自从两人结婚以来,女人就一直深陷于网暴的漩涡。她本没有罪,但在粉丝眼里,她嫁给了他们的偶像就是最大的罪过。几乎每一天,她都能收到丈夫的粉丝寄来的刀片、血书、巫蛊娃娃等物。   她吃饭是错的,喝水是错的,行走坐卧是错的,甚至连呼吸都是错的。还有粉丝说除非她死了,否则这样的攻击永远不会停止。   起初,男星还会在微博上替她说几句话,后来类似的事件越来越多,他也就习以为常了。   但女人却无法习以为常。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她患上了焦虑症,只有在购物的时候,这种焦虑才能获得缓解。   于是她每天混迹在各大商场,看见什么就买什么,新款服饰、鞋包、珠宝,她全都扫荡回家。   男星的财力非常雄厚,家世也很显赫,还是娱乐公司的大股东,完全经得起这样的挥霍。   但男星的粉丝不乐意了。他们抓住这一点猛烈抨击女人,骂她败家,骂她废物。说她除了花偶像的钱,什么正事都不会干。   时间一长,女人的头顶就被打上了“拜金女”的烙印。   所有人都说她嫁给男星只是为了钱。她是一个十足十的贱货!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听见周围人都这么说,竟然连男星也开始怀疑女人与自己结婚的初衷。于是他限制了女人的消费,收回了给女人的副卡。   没有钱购物,女人的焦虑症便开始频繁发作。夫妻俩一见面就吵架,每一次吵架都是为了钱。   女人需要钱来满足自己的购物欲,而男星则对女人日益膨胀的贪婪感到越来越失望。   终于有一天,男星厌倦了,也找到了另一个让自己心动的女人。他把离婚协议书摆放在女人面前,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你和我结婚只是为了钱,我会给你钱,所以你走吧。”   依然深爱着丈夫的女人崩溃了。   为了挽回这段婚姻,她听信经纪人的话,秘密赶赴海外整了容。她以为是自己不够漂亮才会输给小三。她愿意尝试一切方法去留住丈夫的心。   但整容失败了。她的脸注射了太多非法药剂,变得像猪头一般肿胀,皮下增生了很多结缔组织,看上去坑坑洼洼十分可怖。更不幸的是,她与经纪人一同走在机场的照片被狗仔拍到了。   她这张比鬼还丑陋的脸,顷刻间便登上了热搜。   只要一想到丈夫也会看见这些不堪入目的照片,并为离婚而感到庆幸,女人就无法接受那样的现实。她躲在酒店的衣柜里,用一根皮带勒住自己的脖颈,吊在挂衣架的横杆上,用力往下坐。   这样的自杀方式很少有人能成功,因为一旦求死的决心不够坚定,这人就会站起来,从而松开绞索。   但女人没有站起来,因为她已经失去了再见丈夫一面的勇气。   她的灵魂受到愿力的牵引,来到大榕树前。她的心愿有两个:第一,让所有人看见——即使不靠男人,自己也能挣到很多很多钱,自己并不是拜金女,更不是废物;第二,用最干净的方式离开娱乐圈,当所有人想起她的时候,心里没有恶意,也不再出口谩骂,留下的只是最美好的想念。   奇怪的是,对于曾经深爱入骨的丈夫,临到死的时候,她却没有半点留恋。当她躲藏在衣柜里,一点一点往下坐,从而勒紧自己的脖颈时,她便在心里把丈夫的名字默念了千遍万遍。   当尸体冷透的时候,她也凭着这股决绝,把丈夫从自己的生命中彻底抹去了。   她与他,从此生死两端,永不相欠。 第16章   从记忆的光球中感知到女人的愿望,乌芽芽烦恼地扇了扇翅膀。   “爸爸,她还想回到娱乐圈去,然后洗白自己。她这张脸怎么洗白呀?对娱乐圈的人来说,丑是原罪,丑成这样就是罪无可赦!”   乌芽芽闭了闭眼,简直不敢回忆女人形如鬼怪的样貌。她刷手机的时候曾看见韩国有一个整容失败的案例,叫什么“风扇大妈”。女人的脸跟那个风扇大妈有的一拼。   大榕树看透了女儿的小心思,轻笑道:“那你就用自己的脸代替她吧。不过五官还是要做一些调整,一定要让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你还是金锦溪,不是别的什么人。”   “好哦!那我去了。”本来就想用自己的脸去完成任务的乌芽芽欢快地扇着翅膀。   她踮起脚尖原地转圈,然后在绚白的光晕中化成一名身材高挑,体态曼妙的女子。   女子鸦羽般的纯黑发丝浓密如雾,柔柔地滑落两肩,是远比寻常人多出很多的发量。在这过于丰沛的,宛如海藻般茂盛的发丝中藏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五官与金锦溪有七八分相似,却仿佛用最顶级的修图技术潜心雕琢了一遍,处处都比原先更为精致。   按理来说,一个人的长相若是具有美感,那么一定会有特别突出的优点,譬如桃花一般多情的双眸,悬胆一般挺翘的鼻子,樱桃一般红嫩的小嘴,雕刻一般深邃的骨相。   除此之外还要有一定的留白,不能处处都是重点,处处都是满的,那样会显得特别俗艳。化妆也是一样的道理,倘若眼影画得极重,那么眉毛最好是淡化一点;如果红唇涂得极艳,那么粉底最好是清透一些。总之要浓淡相宜,疏密有致。   没有人会既描着粗黑的野生眉,又画着漆黑的烟熏妆,刷墙漆一般涂上惨白的粉底,又给自己抹上一层血红的唇釉。   那不是人,是女鬼,而且还是冤死的厉鬼。除了浮夸的T台,现实中不会有人做这样的打扮。   然而此时此刻,树下的女子就长着这样一张浓艳得过分的脸。她的皮肤白得宛若初冬的新雪,红唇堪比秋日的艳阳,她的眼眸又圆又大,眼尾略微上翘,透着一股媚气,极为纯粹的黑瞳却又干净地不可思议。她的鼻子小巧挺拔,脸型是标准的鹅蛋脸,双颊带着微微的肉感,于明艳中增添了两分幼态。   毫无疑问,她的容貌是美丽的,而且还是过分丰满的美丽。她的五官处处都完美,也处处都锋利,却完全没有俗艳的感觉,更不会令人产生视觉上的疲劳。   她的美不需要留白,也不需要淡化些什么。   她的美甚至超脱了人类的想象,更近似于一头凶猛的野兽,会狂放肆意地攻击着周围所有人。   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看见这样一张脸,有的人甚至会惊讶地倒吸一口气。   所谓持美行凶不过如此。   眼下,乌芽芽就在路人的瞩目下,以及一声又一声的吸气中,慢慢走到公园门口,叫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通过后视镜,全程都在偷瞄她,以至于好几次都差点撞上前面的车。   “师傅,你好好看路,别看我。”乌芽芽勾着红唇调侃一句。   她并不反感这种狂热的目光,因为她知道这都是自己的错。谁叫自己长得太好看了呢!说一句大言不惭的话,她还没见过比自己长得更好看的人。当然,她现在这张脸有着金锦溪的轮廓,还是比她原本的长相丑上很多的。   不过,仅凭这张平平无奇的脸去混娱乐圈,倒也够用了。   金锦溪的嗓音是婉转清润的,乌芽芽的嗓音却有一些沙哑。如今,二者的声线混在一起,竟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司机师傅听见这道清甜中裹着一丝磁性的嗓音,当即便烧红了一双耳朵。   他从未发现,原来只听声音也能感受到微醺的沉醉。这声音就是陈酿了数百年的美酒,很甘美,很清冽,也很热辣。   烈酒上头,脑子就会发晕,司机师傅有些扛不住了,把人送到酒店门口的时候,脸颊和脖子都涨得通红。   乌芽芽递上车费,他便捏着这几张钞票,呆呆地坐在驾驶室里目送对方走远。   直到那曼妙的身影跨入酒店大堂,隐没在拐角,他才把这些带着甜腻香气的钞票置于鼻端深深嗅闻,然后万般珍惜地锁进储物盒。   头脑的眩晕淡去后,司机师傅忽然拍拍脑门,呢喃道:“欸,不对!女神看上去好面熟啊!是哪个明星来着?”   ———   乌芽芽快速走进金锦溪居住的房间。   把房门打上反锁之后,她一步一步走到巨大的衣柜前,拉开半掩的门,向内看去,然后惋惜地摇了摇头。   金锦溪的尸体果然还蜷缩在衣柜的角落,脖子由一根皮带悬挂着,吊在横杆上,脸庞涨成了紫色,体表的温度已完全散去。所幸她在门把手上挂了免打扰的牌子,否则尸体早就被清洁工发现了。   “再见了金锦溪。”乌芽芽蹲下身,轻轻抹了抹金锦溪怒睁的眼。   “我会完成你的遗愿。我会让你干干净净地来,又干干净净地走。”   伴随着这声承诺,金锦溪布满血丝的眼睛轻轻闭上了,狰狞的脸庞慢慢显现出安详的容色。   她活了二十多年,最终离开的时候求的也不过是“清白”二字。嫁给心中的偶像本是她的幸运,最后却变成了摧毁她的地狱。   乌芽芽把金锦溪的行李箱清空,然后把这具尸体放进去。   金锦溪在韩国待了两个多月,回国之后直接住进了酒店,行李箱自然很大,塞一个成年人绰绰有余。   天黑之后,乌芽芽会把这具尸体带去公园交给榕树爸爸,他会处理好金锦溪的后事。不需要什么隆重的葬礼,在神光中化成灰烬是一个生灵最圆满的结局。   忙完之后,乌芽芽开始查看金锦溪的手机。   就在这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屏幕上跃出两个字——艾米。   这是金锦溪的经纪人,也是唆使她去韩国整容的罪魁祸首。   乌芽芽挑高眉梢,立刻便接了起来。   “你之前不是说要跟公司解约吗?刘总同意了,不过作为交换,你必须参加一档综艺。”艾米语气冷酷地说道。   从韩国归来之后,公司以没有保护好容貌为由,要求金锦溪赔偿数千万的违约金。作为艺人,身体发肤都是商品,为了保护好这些商品,公司会让艺人签署相应的协议。倘若艺人不经公司同意便整了容,还整失败了,他们需要赔偿大额损失费。   金锦溪离婚之后虽然从丈夫那里拿到一些钱,却远远不够支付这笔赔款。于是她试图打感情牌,央求公司无偿与自己解约。她还让艾米回去与公司的高层斡旋。   如今,斡旋的结果来了。只需要参加一档综艺,她就可以毫无负担地离开。   可是,金锦溪已经毁容了。让她顶着一张形如鬼怪的脸去上镜,然后被全国人民口诛笔伐,那样的结果与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这个深受金锦溪信任的经纪人,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乌芽芽勾唇冷笑,语气却装得气弱可怜:“参加什么综艺?我,我不能上镜的!我的情况艾米姐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档综艺叫《别来无恙》,你听说过吧?”艾米不答反问。   乌芽芽沉默了几秒。   艾米以为她被吓住了,实则她是在翻看雇主的记忆。   哦,《别来无恙》啊,一档离婚综艺。所以说不仅金锦溪要参加,她深爱的前夫慕辰也会去。那是她宁愿自杀也不愿再相见的人。   她不想见,某些人偏偏要逼着她去见,毁容了再见效果会更好。慕辰看见她的脸,一定会当着摄像机的面把隔夜饭都吐出来。慕辰的粉丝看见她的脸,一定会拊掌大叫:“好哇,这婚离得太好了!”   这就是幕后策划者想要达成的效果吧?   “是不是柳如絮让我去的?”乌芽芽点出了真相。   柳如絮就是插足金锦溪婚姻的第三者。她出道不过一年,却在慕辰的保驾护航下红得飞快,如今已是准二线的咖位,还仗着慕辰的权势,在公司里很说得上话。   她说要抹掉金锦溪的违约金,公司便会既往不咎。   哪怕金锦溪还是慕夫人的时候,也从未有过这样的特殊待遇。   艾米微微一愣,然后答道:“这是公司高层的决定,你现在没有路可走,明白吗?参加这档综艺,你还能捞一把,我们是在帮你。”   她是绝对不会在打电话的时候泄露任何隐秘的,谁知道金锦溪有没有录音。   乌芽芽还真的没有录音。她不需要靠那玩意儿翻身。   “你无缘无故帮我联系整容医院,又专门给我指定了一个所谓最顶尖的整容医生,这一切该不会也是柳如絮安排的吧?我的脸,是你们联手毁掉的吗?”乌芽芽不啻于从最险恶的角度去揣摩人类的用心。   要知道,某些人的心肝比她的羽毛还黑。   很少搭理金锦溪的艾米忽然缠上她,还天天撺掇她去整容,言辞间十分迫切,这样的诡异状况,伤心过度的金锦溪看不出来,乌芽芽却一眼就看穿了。   这个经纪人绝对有问题。   艾米的呼吸声略微加重了一瞬,然后才严厉呵斥:“你别血口喷人!你整容失败完全是意外,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看你是疯了,什么脏水都往别人头上泼。你有今天不都是你自己作的吗?”   乌芽芽咧开嘴,兴奋地笑了。真相已经昭然若揭,她没什么好问的了。   “这档综艺我接了,你把签约合同和解约合同一起送过来吧。”她轻言漫语地说道。 第17章   艾米的动作很快。   没超过一小时,她便把两份合同送到了酒店。乌芽芽让她隔着门缝把合同塞进来,她也没怀疑,毕竟金锦溪那张脸是真的不能见人。   “三千万违约金?你们真狠呐。”乌芽芽隔着门板说道。   “只要你签了合同不反悔,照常去参加节目的录制,这三千万就不会让你赔。”艾米冷笑道:“快签了吧,你现在已经无路可走了。”   的确,现在的金锦溪已走到绝境。她的父母早就过世,和慕辰结婚后又渐渐淡出了娱乐圈,没有事业,没有交际,没有工作经验,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离开慕辰,她就是一叶孤舟,外界小小的一个浪头便能让她倾覆。   所以说,结婚之后把自己完全禁锢在家庭中的女人,遭遇的其实是另一种形式上的PUA。   乌芽芽摇摇头,签下了与公司解约的合同,然后对外面的艾米说道:“《别来无恙》这份合同必须增加一个条款。倘若节目组那边反悔了,不想让我继续参与录制,他们也必须赔偿我三千万。”   艾米差点笑出声来。节目组那边怎么可能反悔?观众最爱看的就是热闹,而金锦溪这张丑得人神共愤的脸绝对是最大的热闹。等节目播出后,不知道多少人会专门为了看这张脸而充会员。   “你想多了,那边绝对不会反悔。”她言之凿凿地说道。   “让你加你就加,否则我不签。”乌芽芽把合同从门缝下面塞回去。   艾米急着向柳如絮交差,只好给节目组打电话,那边很快就同意了。能请到慕辰和金锦溪这对时下热度最高的怨侣来参加节目的录制,这就是收视率的保障,他们疯了才会反悔。   新的合同送到了乌芽芽手上。她认真翻看一遍,然后干脆利落地签了字。她知道,用不了多久,柳如絮就会反悔,继而把违约金赔给自己。   “啧啧啧,赚钱也不是很难嘛。”乌芽芽喜滋滋地搓了搓手。   艾米从门缝下抽回合同,快速翻了翻,满意地叮嘱道:“一个星期后节目开始拍摄,慕老师那边会派人来接你,你们俩需要在镜头下同居七天。你好好准备吧。”   说完,她竟颇觉有趣地笑了笑。她应该是忆起了金锦溪那张惊天地泣鬼神的脸,也联想到了慕辰看见这张脸的反应。   纵使有再多的余情未了,到时候也应该全都变成了恶心和厌憎吧?说不定还会为离婚的决定感到万分庆幸。没有谁会继续关注柳如絮是小三的话题,这段婚姻将以金锦溪的身败名裂而获得圆满的终结。   艾米把合同拍成照片,发送给柳如絮,然后脚步轻缓地离开。   乌芽芽靠着门板盘膝而坐,双手无意识地把玩着手机。   片刻后,她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拨出了一个铭记于心的号码。   “喂,请问是哪位?”易岺那沉稳而又极富磁性的嗓音从信道另一端传来。   乌芽芽揉了揉略微发麻的耳朵,压抑着内心的兴奋,小声问道:“请问是易医生吗?我想预约两小时的心理咨询,你那边什么时候有时间,能不能给我安排一下?”   正在翻看实验数据的易岺停止了手头的一切工作,然后摘掉眼镜。   在无人能够看见的角度,他微蓝的眼瞳正凝聚着暗芒。   他有两个众所周知的头衔,一是易氏集团的掌舵者;二是世界上最具权威的生物科学家之一。很少有人知道他精通心理学,更不会有人莫名其妙地给他打来电话,要求他空出两小时做心理咨询。   如果按照劳动所得来换算诊疗费,世界上没有多少人能买得起他两小时。当然,拿人情来换是另一码事。   “请问你是哪位?”易岺沉声问道。   会想当然地把他看作心理医生的人,除了乌芽芽,还能是谁?   易岺站起身,慢慢走出实验室,来到昏暗的楼梯间。他握紧手机,锐利的双目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墙壁,却又仿佛穿透了墙壁,看见了自己迫切想要寻找的人。   他屏住呼吸,极有耐心地等待那一头的回应。   “我是金锦溪,我的心理状况很糟糕,请问医生你有没有时间开导开导我?”   这道像酒心巧克力一般甜而热烈的嗓音明明是在诉说痛苦,却又裹着一丝满不在乎的戏谑。或许一般人听不出来,但洞察人心恰恰是易岺的强项,无论多么细微的情绪变化,他都能一眼看穿。   他无声无息地勾起唇角,语气温柔而又平和:“今天下午四点半,我在办公室等你。”   “好的,谢谢你医生。”乌芽芽的嗓音听上去很消沉,挂断电话后却捂着嘴直偷笑。   易岺挂断电话后也沉声一笑,然后大步朝办公室走去。路过公共休息区的时候,他把放置在茶几上的一盘糖果拿走,转而摆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   他伸出手指拨了拨这些糖果,冲助理说道:“买一罐话梅糖回来,现在就去。”   助理满脑袋都是问号,却没敢多问。   片刻后,易岺拿到了一罐话梅糖,却并未全数倒进果盘,而是极为吝啬地挑拣出四五颗,埋在底部。   助理:“……”易教授这是被实验室的细菌感染大脑了?   ———   下午四点半,乌芽芽准时来到易岺的研究所。   一名接待人员把她领进办公室,柔声细语地说道:“金小姐,易教授还在开会,您可以在这里坐一会儿,他很快就来。”   说这话的时候,接待人员一眼又一眼地偷觑乌芽芽,震颤的瞳孔里溢满藏不住的惊艳。   不是说金锦溪整容失败了吗?如果这都算失败,那整个娱乐圈的明星都不用活了。狗仔还真是什么黑料都编得出来!仙女竟然被他们拍成了猪头,简直离谱!   接待员怀着满腔义愤离开了办公室,数分钟后,易岺推开门,缓缓走进来。   看清办公室内的景象,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他也禁不住发出一声低笑。只见一名体态纤细身段婀娜的女子背对房门,正跪坐在躺椅上,塌着软而细的腰,翘着圆而紧实的臀,手肘撑着上半身,柔若无骨地趴伏在办公桌上,用细长的手指来回拨弄水晶盘里的糖果。   哗啦啦,哗啦啦……   她不厌其烦地拨弄着,搅拌着,只为找到埋在盘子底部的几颗话梅糖。   她的腰压得很低,臀翘得很高,以至于背部凹陷下去一个诱人的弧度。她还穿着极贴身的黑色短裙,裙摆堪堪遮住腿根,露出一双过分白皙修长的美腿。她脱了高跟鞋,脚底板是粉红色的,嫩白的脚趾正因为欢喜而一下一下蜷着。   她此时的姿态既诱人又可爱,简直把女性身体的每一个优势都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样的她足以诱惑所有跨进这扇门的男人。   但易岺却知道,这并非她的本意。她心里根本没有那样的意识。   正如他的预料,这性情顽劣的小妖怪无论变成什么模样,总会兜兜转转地找回来,目的只是为了戏弄自己。   思及此,易岺又是一声低笑。   听见笑声,乌芽芽转过头看他,进而展露出一张纯欲参半的昳丽面庞。只在这一瞬间,整个办公室都仿佛充斥着明艳的光芒。   这宛若神赐的容貌远远超出了易岺原本的想象。他呼吸微沉,继而眸色一暗。   乌芽芽挑高眉梢,得意洋洋地问道:“医生,我是不是很美?”   挂断电话后,易岺对金锦溪展开了调查,自然也知道她毁容的事。不过,对于眼前如梦似幻的景象,他也并未感到奇怪,毕竟他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小妖怪。   “是的,很美。”易岺缓缓走进办公室,在乌芽芽身边落座。   他摘掉眼镜,用极为专注的目光看着对方。此刻的他温文尽敛,锋芒毕露。正如乌芽芽喜欢用别人的皮囊来掩盖自己的身份,他也习惯了用镜片来隐藏情绪。   没了镜片的遮挡,他深邃瞳孔里的险峻流光似烈焰一般舔舐着面前的人。   乌芽芽被他看得差点炸毛。   “你怎么了?被我的美貌惊呆了?”她挺了挺胸脯,努力让自己显得很神气。   “是的,我惊呆了。”易岺微微勾唇,用极温柔的语气附和这句话。   他在释放善意。感知到这份善意的乌芽芽很快就把刚才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抛到脑后。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哀愁地叹息:“其实也不是很美啦,勉强够看而已。”   易岺撇开头,无声笑了笑,继而又转回头,试探道:“你是不是遇见了难以解决的困难?需要我的帮助吗?”   结合林秀竹的情况,他猜测,小妖怪每一次出现应该都是为了完成别人的心愿。这一次,把她召唤出来的人是金锦溪,毕竟那人与林秀竹一样,也走到了绝路。   只不知金锦溪的心愿是什么。   “别人都说我是一个购物狂,据说购物狂也是一种病。”乌芽芽不屑地撇嘴。   易岺拿出笔记本,一边记录一边循循善诱:“那你自己认为呢?你觉得你需要治疗吗?”   “完全不需要。漂亮东西谁不想买啊?”乌芽芽在脑海中翻阅金锦溪疯狂购买珠宝的记忆,并对那些亮晶晶的小东西垂涎三尺。嗐,如果是她,她会把整个商场都搬空!   “那你最喜欢买什么呢?”易岺状似不经意地问。   “当然是买宝石啦!”躺在睡椅上的乌芽芽翻身坐起,兴致勃勃地描述:“我会买很多很多宝石,然后满满当当地堆放在一个盒子里。天黑的时候,我会把它们全都洒在地上,用蘑菇灯去照,然后让它们折射出亮晶晶的光芒。我会在这些光芒里转圈圈。可好玩啦!”   她兴奋的脸都红了,又大又圆的眼眸比任何宝石都要闪亮。   易岺定定看着她,心尖上仿佛也有什么东西在转圈。   喜欢亮晶晶的东西,这是乌鸦的习性。他低下头,在笔记本上轻轻打了两个勾,这表明他的两次试探都获得了想要的答案。   就在这时,他刻意摆放在果盘边的手机亮了亮,有一条短信进来了。   乌芽芽受到亮光的吸引,看向手机,瞥见易岺设置的屏保,欢喜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   “你喜欢银喉长尾山雀?”她双手环胸,不屑一顾地嗤笑:“医生,你真没眼光,这种鸟儿蠢死了!它们吸血你知道吗?它们把动物的脑袋啄开,吃脑髓,弄得满嘴血糊拉杂。咦~~~我一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恶心!它们简直就是一群没开化的野蛮鸟!”   乌芽芽用手掌扇了扇自己紧皱的小鼻子,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十五年前,提及发黑发臭的眼珠子,那只小乌鸦也用翅膀飞快地扇着鼻子。一人一鸟明明隔着种族的差距,却能在神态上如此相似。无论是人还是鸟,这个有趣的灵魂总不会改变。   易岺强忍笑意,继续诱导:“那你觉得哪种鸟儿最可爱?”   “当然是乌鸦啦!”乌芽芽用细长的指尖点点桌面,神情倨傲地说道:“乌鸦是世界上最聪明的鸟儿!乌鸦的毛色也最特别!你们这些人简直莫名其妙,怎么会觉得乌鸦是不祥的象征?要知道在古代,乌鸦可是太阳神鸟。”   “不,我并不觉得乌鸦不可爱。”易岺一边否认一边在笔记本上打下第三个勾。   然后他抬眸看向乌芽芽,认真说道:“事实上,乌鸦是我最喜欢的生灵。在我心里,她是最可爱的。” 第18章   易岺的回答不是敷衍式地附和,而是认真且慎重的。他极富磁性的嗓音也随之压低了一些,显出别样的温柔。他口中的“她最可爱”,说的仿佛不是一只鸟儿,而是一位特别珍重的人。   乌芽芽的耳膜一阵一阵发麻。   她早就发现了一个要命的事实。真正与易岺接触之后,他俊美无俦的长相、儒雅温柔的气质、低沉浑厚的嗓音,与他瑰丽而又神秘的眼瞳一样,都充满着诱惑力。   乌芽芽抵御不了这样的诱惑,只觉得身体都软了。为了不让自己像棉花糖一样变得软趴趴的,她盘起双腿,又用双手撑住膝盖,努力挺直了上半身。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并未意识到,自己眼下正穿着一条短裙。太过随性的坐姿让她春光毕露。   易岺立刻移开目光,然后站起身寻找毛毯。   把毛毯盖在乌芽芽腿上之后,他忍不住叹息一声。   该怎样让一只百无禁忌的小妖怪明白她那曲线太过优美的身体对男人来说是难以戒除的毒品呢?   易岺正斟酌着用词,却听乌芽芽质问道:“既然你这么喜欢乌鸦,那你为什么不用乌鸦的图片做屏保?你是骗人的吧?”   她说着说着便愤懑不平地嘟起嘴。   她的嘴唇像玫瑰花瓣一样娇艳,又带着草莓果肉一般的甜嫩质感,饱满的唇珠宛若甘美的露水,叫人很想轻轻含住,绵长地吮吸。   这种太过旖旎的联想不知怎的竟从易岺深不见底的意念里缓缓浮上来,变作一个彩色的泡沫。在此之前,他以为自己早已摒弃了俗世的欲望。   这猝不及防的失控让他眉头紧皱,也让他差点遗忘自己本来的目的。   乌芽芽见他久久不答,便伸出指尖点击他的手机屏幕,小声嘀咕:“骗子!”   这委屈的嗓音立刻打散了所有旖念,易岺雾气弥漫的眼瞳瞬间凝聚起微暗的光芒。   “我骗你做什么。这个屏保不是我设置的,是系统自带的日历。”他把手机解锁,递给乌芽芽:“这才是我的屏保。”   带着灰雾的朦胧底色中,一只眼眸赤红的乌鸦正探出利爪,做飞扑状,传神的画技把劲风穿梭于爪翅间而发出的锐利尖啸都描绘了出来。一股凶悍的气息跃然纸上。   画这幅画的人俨然把乌鸦的形象过度美化了。现实中的乌鸦远没有这种杀意昭彰不可抵挡的气势。   易岺坦诚道:“这幅画是我画的。从十五年前起,它就一直是我的手机屏保。”   乌芽芽捧着手机仔细欣赏这幅画,继而瞪圆眼睛看向易岺,语气兴奋极了:“医生,你太厉害了!你画的好好哦!这就是我——我想要的感觉!”   差点暴露身份的乌芽芽及时更改了后续的话,却还是抑制不住地灿笑起来。   她早就跟榕树爸爸说过,她不是什么小芽芽,而是一只大猛禽。这幅画终于把她真正的形象画出来了!   易医生怎么这么懂乌鸦啊?乌芽芽不断摩挲手机屏幕,艳光四射的脸庞充斥着心满意足的憨态。   看着她既满足又自恋的模样,易岺撇开头,悄无声息地勾了勾唇角。   他当然知道自己把那只小乌鸦过度美化了,事实上,它小小的一只,圆头圆脑的样子像一个小毛球,与猛禽扯不上半点关系。   名字在某种程度上会影响一个人的个性和外貌。易岺觉得乌芽芽的名字就很贴切。当她还是一只小乌鸦时,她真的很像一株嫩芽,而且还是永远长不大的那种。   易岺以拳抵唇,无声而笑。   乌芽芽把手机恋恋不舍地还回去,嗓音里带着一丝小小的骄傲:“原来你真的喜欢乌鸦啊。算你有眼光。”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乌鸦吗?”易岺开始引导话题。   “为什么?”乌芽芽隐约猜到了原因,漆黑的眼睛却依然闪烁着兴致勃勃的光芒。   她可太爱听自己的英雄事迹了。   易岺简单交代了当年的绑架案,然后喟叹道:“所以,没有那只乌鸦就没有今天的我。从那之后,我便对乌鸦着了迷。我在国外拿到了动物心理学的博士学位,我潜心研究动物心理,尤其是乌鸦,我还试图找出乌鸦在智商上得到超常进化的原因。”   乌芽芽一边聆听一边嗯嗯啊啊地点头。   她又圆又大的眼睛正因为隐秘的得意而微微眯起。嗐,才不是什么智商超常进化呢!她是一只特别厉害的小妖怪啦!   易岺一边述说一边欣赏乌芽芽自鸣得意的表情。片刻后,他忍不住了,于是撇开头,无声笑了笑。   “所以说,那只乌鸦是你的救命恩人咯?”问这句话的时候,乌芽芽骄傲地挺起胸脯。   “不。”易岺摇摇头。   “哈?”乌芽芽瞪圆眼睛,竖起眉毛,仿佛下一秒就会怒斥易岺没良心。   易岺不紧不慢地接口:“不仅仅是救命恩人,更确切地说,她是我的传奇。”   传奇,这个太过具有神性的词汇,乌芽芽只从榕树爸爸的信徒口中听说过。从远古时代起,她无所不能的老父亲就是一个传奇。而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冠上这个闪耀着华彩的名词。   “这样说会不会太夸张了?”乌芽芽嘴上谦虚着,漆黑眼瞳里却溢满“你再深入讲解一下我是何等传奇”的渴望。   易岺差点又一次被她逗笑。虽然他经常以笑脸面对旁人,但如此频繁地,而且还是发自于内心地感到好笑还是第一次。   他垂下眼睑缓慢诉说,嗓音也随之变得低沉:“那一年我才十二岁,还是一个懵懂的少年。我以为自己生活在一个虽然并不怎么幸福,却也算得上宁和的大家庭。但是那天过后,天真懵懂的易岺死了。他的人生以列车脱轨般的速度撞向一片惨烈的狼藉。”   易岺勾起唇角,仿佛在笑,瞳孔里却布满冰冷的色彩:“那些隐藏在温情面具下的,以亲人自居的恶鬼,一个接一个争先恐后地跳出来。为了我母亲留下的巨额遗产,我的父亲默许了那次绑架;为了给自己的孩子争取最大的利益,我的继母策划了那次绑架;为了所谓的家族声誉,我的族人联手抹掉了那次绑架。   “身为受害者的我,承受着无止境的暗算和打压。我的人生就在那一天,从晴空落入黑暗。”   说到如此悲惨的片段,易岺的眸色却微微一暖,“那只衔着弹珠飞入夜空的鸟儿,是这黑暗里唯一闪烁的星辰。当我忆起她的时候,我的心不会再有仇恨,只有庆幸和眷恋。这感觉就像是从深渊里找到了一把希望的剑,握住这把剑,我就拥有了守护自己的力量。在无数个几近被摧毁的绝境中,我会乐观地想到,我是受到上天眷顾的,他赐予了我一位强大的守护神。”   说完,易岺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看向乌芽芽,并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温暖笑容。   “所以说,她是我的传奇。”他虔诚而又温柔地强调了一遍。   乌芽芽听呆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当年只是贪图好玩的一个小小举动,竟然为易岺的人生带去了那样的改变。   他还能用美丽的眼瞳如此专注地看着自己真是太好了!   想到这里,乌芽芽便心满意足地笑起来。她的眼睛变得异常明亮,像是有快乐的星星在其间闪动。   易岺轻而易举便感受到了她的快乐,自己也跟着低笑起来。   “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开心?”他柔声问道。   “就是很开心啊。那只又聪明又威猛的乌鸦能在那个时候出现真是太棒了!”乌芽芽身体前倾,更为靠近易岺一些,强调道:“真的真的太棒了!这绝对是老天爷最好的安排!”   小妖怪在为救了自己而高兴,这份认知加深了易岺的愉悦。   他瑰丽眼瞳里的流光温柔的宛若一片深海:“是的,我也觉得这是天意。回国之后,我每天都在寻找那只小乌鸦。乌鸦的寿命多达十几甚至二十年,我觉得她一定还活着。”   “咦,你找过W——”乌芽芽及时改口:“你找过小乌鸦?那是一只鸟儿呀,你怎么找?”   “我买下了研究所后面的几座山,我在山谷的空地打造了一座观鸟台,然后洒下特制的最能吸引乌鸦的食物。现在,那边已经成了乌鸦的聚集地,每天都会有成千上万的乌鸦去觅食。而我会抱着一罐弹珠,坐在一旁等待。如果那只小乌鸦还活着,我一眼就能把她认出来。”   易岺进一步洒出诱饵:“为了实现对她的承诺,这十五年来我一直在收集弹珠,不知不觉已经收集了几大箱。我想她一定会喜欢这份礼物。”   滋溜~这是乌芽芽吸口水的声音。她呆呆地看着易岺,整个人已沉浸在由弹珠组成的海洋里。   易岺忍俊不禁,只能低头扶额。   真是,难以形容的可爱……   “不好意思,明明是在帮你做诊疗,不知不觉我却说了这么多。”易岺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故作歉然地说道:“时间到了,我要去观鸟台喂鸟了。金小姐,我们下次再聊好吗?”   “好好好,你快去吧。”乌芽芽连连摆手催促,然后跳下躺椅,手忙脚乱地穿鞋。   她也很赶时间呢!   她要去观鸟台拿礼物!   弯腰系鞋带的时候,她错过了易岺颇具深意的笑容。 第19章   最近都是阴雨天气。   雨水打湿山林后,过于闷热的温度会把水液熏蒸为薄雾,从土地里、树梢上、密林中,一团一团地释放出来。这些薄雾很快就侵吞了幽谷,继而缓慢向一座偌大的水泥平台爬去。   在平台的上空,数百只乌鸦正盘旋俯冲着。它们洒下一片片漆黑的翎羽,同时也带来不祥的气息。   有人豢养信鸽,为的是竞技、和平,或者浪漫。   有人豢养乌鸦,为的却是寻觅和等待……   易岺一如既往地坐在平台边的长椅上,身旁摆放着一罐弹珠,默默等待久违的故人。回国之后,他每一天都会按时来到这里,也每一天都会带着失落的情绪离开。   但今天,他知道,自己的等待不会落空。   他交叠起修长的双腿,一只手搭着椅背,一只手自然地垂放在膝盖上,极有耐心地在鸦群里巡视。他优雅的身影与此处的喧嚣阴郁显得那样格格不入。间或的,他会洒出一把食料,引得数百只乌鸦争先恐后地飞扑下来啄食。   它们发出粗嘎的叫声,把整座幽谷从薄雾中惊醒。   易岺看了看手表,继而诧异地挑眉。他以为小妖怪会迫不及待地赶过来,却没料她竟如此沉得住气。   是因为长大了,所以学会了克制吗?   沉吟中,一道格外嘹亮的啸叫从上空的鸦群里传出。一只巴掌大的小乌鸦似闪电一般飞扑下来,探出利爪,踩住一只正拼命啄食谷物的乌鸦的脑袋。   被踩住的乌鸦体型远比小乌鸦大出两三倍,却根本无力挣扎,一头便扎在了水泥平地上,差点把短喙戳断。   它很快就呱呱惨叫着飞走了。   干掉了一只大乌鸦,小乌鸦又跳到另一只乌鸦的背上,用小小的短喙狠啄了几下。毫无意外的,这只乌鸦也落荒而逃,在空中洒下许多碎毛。   她就这样一只接一只地踩,一只接一只地啄,直到整个鸦群再没有任何一只乌鸦敢飞下来与她争夺洒在地上的食物才肯罢休。   她迈开短而细的腿,扭着圆嘟嘟的屁股,拖着长长的尾羽,又傲又娇地走到易岺面前,嘎嘎叫了两声,仿佛在说——老娘来了!   她的出场方式堪称震撼,那么小一点的毛球,却能打遍鸦群无敌手。若是乌鸦社会也有等级划分,那她无疑是个恶霸。   易岺:“……”   短暂的沉默过后,易岺撇开头,扶住额,愉悦地笑了。   怎么能这么可爱……   “你来啦。”易岺发出了心满意足地叹息,然后用双手捧着五颜六色的合成谷物,递送到小乌鸦面前。   小乌鸦既不害怕,也不扭捏,立马就走过去,用小短喙啄食这些谷物。她先是每一种颜色都尝了一颗,然后便专门挑拣出粉红色的谷物吞吃。   无论是人还是小动物,她古怪的习性总不会改变。   易岺半跪在她身前,极有耐心地捧着食物,眼角眉梢挂满明亮的笑意。   等了这么久,他终究还是等到了。那一晚的经历,果然不是他在绝境中臆想出来的荒诞故事。   小乌鸦把易岺手中所有的粉红色谷物都啄食干净,然后才看向摆放在长椅上的一罐弹珠。   易岺把剩余的谷物洒向空地,继而也看向弹珠,低声说道:“那是你的礼物。我答应过你的事没有一天忘记。”   小乌鸦扇动翅膀嘎嘎叫了两声,仿佛在赞赏易岺的言而有信,然后她便飞上长椅,用短喙啄了啄罐子上的一个按钮。   按钮下陷,致使盖子弹开,露出里面的弹珠。   “你拿得动吗?要不要我帮你送去你住的地方?”易岺又开始试探小妖怪。他不喜欢被动的等待。   小乌鸦却根本没搭理易岺,而是抬起细细的爪子,狠狠踢翻罐子。罐子落地之后,无数颗晶莹剔透的弹珠便滚落平台,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从弹珠里射出的细碎光芒铺了满地,像一群坠落的星星。   易岺扶额叹息。   果然是个恶霸啊……   所有乌鸦都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于是盘旋在空中的鸦群集体发出了兴奋激昂的叫声,还不时有乌鸦做着俯冲的动作。   小乌鸦一扭一扭地走到平台的正中心,一边转圈一边扯着脖子,冲鸦群嘎嘎啸叫。   哪怕易岺听不懂鸟语也能猜到,小恶霸一定是在驱赶自己的同类。   “滚!赶紧给老娘麻溜地滚!这些弹珠都是我的!”   他试图翻译这张狂的叫声,然后便抑制不住地低笑起来。   乌芽芽的风格向来如此。   空中的鸦群果然慢慢飞走了。小乌鸦这才不紧不慢地踱步在满地星屑中,用小爪子这里刨刨那里扒扒,认真仔细地挑拣着最为心仪的弹珠。   她是一只见过大世面的小妖怪,才不会什么亮晶晶的东西都想要。她要拿就拿最亮最闪的!   片刻后,小乌鸦扒拉出四颗弹珠,摆放在长椅上。   易岺垂眸一看,顿时又发出一声低笑。这四颗弹珠并没有什么特别新颖的设计,只不过掺入了荧光粉,会在昏暗的地方闪烁光芒。   小妖怪的品味真是……   易岺摇摇头,满心都是难以言喻的快乐。这样的快乐,他以为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永远不会再浮现于自己的心底。如果连血脉至亲都能为了利益而送他下地狱,那么余生之中,他又能为谁而动容?   不过事实证明,老天爷果然对他格外眷顾。他以为再也无法得见的奇迹般的生物,会在时隔漫长的十五个年头之后与他不期而遇。   头一次,易岺对这个充满肮脏与险恶的世界产生了敬意和谢意:敬畏他创造的奇迹,也感谢他把奇迹带入自己的生命。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只小乌鸦,眼眶竟然有些湿润。   “嘴巴里不要同时衔两颗弹珠,会不小心吞下去的。”发现小乌鸦左右爪各抓住一颗弹珠,嘴里还同时含住两颗弹珠,准备一波把礼物全都带走,易岺连忙提醒。   正欲飞走的小乌鸦斜睨着他,然后翻了个白眼。   易岺差点笑出声来。   怎么可以这么霸道又这么可爱……   然而易岺的话很快就应验了。当小乌鸦起飞的一瞬间,被她叼在嘴里的一颗弹珠竟然松动了些许。她心里一紧,连忙咬住,却不防把含在口里的那颗弹珠吞了下去。   弹珠很大,而她的喉咙又细又窄,于是毫不意外地卡住了。   “嘎!”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小乌鸦就从长椅上一头栽倒下去。   吓了一跳的易岺连忙伸手将她接住,小心翼翼地翻转过来,这才发现她细细的脖子鼓起一个大包,看上去像贪吃蛇。她急切地扇动着翅膀,小短腿也拼命踢蹬着,仿佛在挣扎求救。然而她的小爪子却始终牢牢抓着另外两颗弹珠,真是死到临头都不舍得丢下自己的财富。   易岺:“……”   ———   十五分钟后,易岺在几名实习生的帮助下,把卡在小乌鸦喉咙里的弹珠取了出来,用水冲洗干净。   “拿不动就不要拿,我帮你送回去不好吗?”易岺把涂了药膏的棉签小心翼翼地伸入小乌鸦的喉咙,口里不断呢喃说教:“下次不要这样了,如果我不在,你会出事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当我老了,我希望还能看见你。我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小乌鸦被他摁住翅膀,仰面躺在诊疗台上,浑身都不能动弹,只能一下一下翻着白眼。   这人真啰嗦,跟榕树爸爸有得一拼!   “翻什么白眼?不耐烦听我的话?那我更要说了。一个人在野外生活,你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因为就算我想照顾你也是鞭长莫及,我根本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找你。”易岺嗓音低沉地告诫着,素来平静淡然的眼眸此刻正溢出如水一般的温柔。   跟随他学习的几名实习生用匪夷所思的目光一下一下偷觑他,仿佛在确认他是不是被什么人魂穿了。   易教授是有名的治学态度严谨的导师,他从来不会跟学生开玩笑,更不会唠唠叨叨嘘寒问暖。但是他对一只小乌鸦却能如此温柔而又富有耐心,就仿佛在照顾自己家里的小朋友。   这样的反差令几名实习生感到相当惊讶。   易岺并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上完药之后,他用棉球轻轻擦拭小乌鸦浑身的羽毛,确保它们油亮蓬松,足够保暖,然后才给小乌鸦做了一个全面的体检。   哪怕明知道对方是小妖怪,他也会担心她的健康问题。   “难怪捧在掌心里的时候,你那么小一个毛球,却重得压手。你这不是虚胖,是真胖。”拿到体检报告之后,他盯着体重那一栏沉声笑语。   小乌鸦:“!!!”   老娘身材那么好,哪里胖了?   她立刻飞起来,用翅膀照着易岺的脑袋扇了几下。   易岺额前的发丝被扇乱了,却感觉不到半点疼痛。他亲眼见证过小乌鸦堪比怪兽的杀伤力,自然也知道她只是在跟自己闹着玩。   “好了好了,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女孩子不能说胖,只能说丰满。”易岺一边低笑一边把四颗弹珠装进小布袋,柔声说道,“这样拿着就不会掉了。”   小乌鸦愤愤不平地叫了两声,然后才叼起小布袋,一扭一扭地朝窗口走去。   易岺跟随她来到窗边,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下回我该叫你什么,乌芽芽还是金小姐?”   正欲起飞的小乌鸦差点一头栽下窗台。   靠!这人是怎么肥事?!他为什么每次都能扒掉我的马甲? 第20章   虽说上一次,乌芽芽离开的时候给易岺留下了揭露自己身份的一幅画,但时隔那么久,而且她还改变了形体和外貌,易岺是怎么把她认出来的?   一个人和一只乌鸦,他究竟是怎么联想到一块儿的?   乌芽芽受到了惊吓,以至于在窗台上站稳之后,她泄愤似的用翅膀扇了易岺好几下。   那人受到攻击非但不恼,还发出了愉悦的低笑,“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儿,在对视的一瞬间,我总能知道那就是你。下一次,当你变成另一个人,你可以试试看我能不能把你认出来。”   他担心自己敏锐的洞察力会把小妖怪吓走,所以他要利用对方争强好胜的心性,激得她每一次都会主动找回来。   乌芽芽果然上当了,冲易岺嘎嘎叫了两声,然后像梭子一般冲上云霄。   给老娘等着!下回老娘变成八尺壮汉回来找你!   飞回酒店之后,乌芽芽盘膝而坐,一把一把地揪着长绒地毯,着实生了一场闷气。眼看天色越来越黑,她才带上装有金锦溪尸体的箱子,搭乘的士来到城西公园。   “爸爸,帮雇主处理一下后事呗。”她拍了拍粗壮的树干。   树干上慢慢显现出一张人脸,嘴唇翕动:“你站远一点。”   乌芽芽连忙退到一旁。   她脚下的肥沃土地开始缓慢蠕动,继而拱起一个个土包,又过了片刻,一根根藤蔓从土包里探出,似触手一般灵活地打开箱子,抬出金锦溪的尸体,摆放在满是芳草的绿地中。   绿地开出一朵朵洁白的小花,花上沾染着一颗颗晶莹的露水,仿佛是谁遗落的泪珠。当花儿开始凋谢的时候,金锦溪也被密密麻麻的藤蔓覆盖,慢慢拉入泥土里。她被分解了,进而回到大自然的怀抱。   土地是最肮脏的所在,因为它能容纳一切污秽;土地同时也是最洁净的居所,因为它能孕育无尽的生命。   生命从土地中来,又回到土地中去,这是一个圆满的轮回。   乌芽芽低下头,默默为金锦溪祈祷。   大榕树关切地问道:“芽芽,你身上怎么有股药味?你受伤了?”   乌芽芽连忙睁开眼睛,又快又急地否认:“没有没有!那些人类怎么可能伤到我!爸爸你肯定闻错了。哎呀,让我来看看我的宝贝!我好久没清点它们了!”   她生硬地转移话题,然后爬上树干,从一个幽深的树洞里掏出一个两尺见方的大盒子。   她打开盒盖,把里面的东西尽数倾倒在铺满柔软芳草的土地上,包括自己刚从易岺那里得到的四颗弹珠。   一时之间,这个昏暗的结界布满了璀璨的星光。一大推红的、绿的、紫的……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晶体在草丛里灼灼闪耀。它们有的是宝石,有的是珍珠,有的是矿物,有的是弹珠,还有的只是普普通通的碎玻璃。   这是乌芽芽从小到大的收藏品,有的是榕树爸爸帮她从地底挖的,有的是她在外面捡的,还有的是她从别人家里偷的。   那时候她还只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小鸟儿,完全不知道那是犯法的。   察觉到榕树爸爸还在嗅闻自己身上的药味,乌芽芽立马变成一只小乌鸦,落入五彩斑斓的晶体中。   无论爸爸等会儿问什么,她只管嘎嘎叫就行了,反正他听不懂鸟语。   乌芽芽用翅膀捂住嘴,颇为得意地笑了。   大榕树:“……”罢了,不问了。孩子这么顽皮,看上去也不像受伤的样子。   大榕树释放神力,催生出一朵朵闪烁微光的蘑菇。这些蘑菇从绿草里探出脑袋,把自己的光芒分享给铺了满地的,晶莹剔透的宝藏。它们的辉光互相掩映、碰撞,激发,然后变作一点点细碎的亮斑,四散地打在乌芽芽漆黑的翅膀上,也打在大榕树繁茂的枝叶中。   这个幽暗而又僻静的所在,仿佛一瞬间变成了星辰诞生的摇篮。   这里处处都是绚烂的色彩与斑驳的光影。   乌芽芽迈着小短腿,扇着小翅膀,徜徉在这片绚烂的光影中,然后踮起脚尖一圈一圈打转,最终昏头昏脑地躺下。她喜欢世界上一切的色彩和亮光,也深深为所有美的事物而沉迷。   她四仰八叉地躺在星光里,小短腿和小翅膀一上一下地开合着,就仿佛躺在雪地里用身体画出圆圈的人。   大榕树垂眸看着玩得快心的女儿,自己也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如果未曾养育这个脆弱的小生命,他不会享有如此烂漫的美景。   玩得足够尽兴了,乌芽芽才变回人身,拿出手机漫无目的地翻看。   信箱里躺着一条未读彩信,来自于易岺。他把那幅乌鸦图转发过来,并配文道:【加我微信。】   乌芽芽立刻便把这幅图设置成了手机屏保,却对易岺加微信的要求置之不理。   这人太狡猾了,她得晾晾他!   乌芽芽仰躺在草地上,翘着二郎腿,哼着抖音神曲,自自在在地刷着微博。很快,她的好心情就被金锦溪乌烟瘴气的社交账号给消磨得一干二净。   哪怕与慕辰离了婚,那些不知所谓的网友也未曾放过她。   有人把她的毁容照发布到网络上,愤恨不平地说道:【你为什么要去整容啊?还整得像个猪妖!没离婚的时候你天天花哥哥的钱,离了婚又变成他身上永远洗不去的污点。以后只要提起你,所有人都会想到——哥哥竟然跟一个怪物结过婚。哥哥会一辈子被你恶心下去!你有没有想过哥哥的心情?你去死好不好?你死了哥哥才能永远摆脱你的影响。求求你去死吧!】   类似的诅咒不是一条两条,而是成千上万。   信仰能供奉出一个神灵,那么同样的道理,无止境的憎恶也能摧毁一条生命。   在这种极端压抑的氛围下,在毁了容的绝望中,在失去丈夫乃至于失去一切的困境里,金锦溪不可避免地自杀了。   她已经死了,可是咒骂却还未停止。   怪物,猪头,贱货……无数人在咒骂她,唾弃她,攻讦她。   她的毁容照已传得全网皆知,这背后若是没有一双黑手在推动,绝对无法达到如今的热度。   如果说录制离婚综艺是公开处刑,那么现在的热搜就是行刑的前奏。   只可惜乌芽芽并不想陪柳如絮玩这种无聊的游戏。金锦溪的遗愿里一个字都未曾提及慕辰,乌芽芽自然也不会在对方身上浪费精力。她还急着赚钱呢!   “爸爸,帮我拍几张照片。”她举起手机央求。   一根枝条从树冠里探出,轻轻握住手机。   “怎么拍?”   “你把藤蔓召唤出来,在我周围铺设一圈。”乌芽芽撑起上半身,来回甩动蓬松的头发。   她的发量多到惊人,又带着微微的卷,躺下之后自然洒落在铺满了斑斓宝石的草地上,竟似深海中浮游的藻类,带着潮湿、丰润、厚密的质感。   她巴掌大的小脸就隐藏在这过于乌黑充盈的发丝里,如雪的肌肤在幽暗中闪着光。她整个人,比周围星彩点点的宝硬为夺目。她曲起修长笔直的腿,又抬起一只手,朝悬在半空的手机抓去,薄纱黑裙与周围的一切融为一体。   她明亮的眼眸溢出朦胧的水雾,迷离的眼神如丝般缱绻,又如水般温柔。   一丛丛暗绿色的藤蔓包裹着她曲线曼妙的身体,一朵朵洁白的花在她周围盛放。她的面容是如此艳丽,昏沉的表情却又透着一丝颓靡。如此新鲜的一具肉体,却更像是一只被欲望充盈的魔物,正企图从深渊里逃离。   那些藤蔓,便是抓捕她的触手,几欲将她拽入地狱。   连地狱的魔王都知道,这不是人间能够容纳的美丽。   大榕树抓住这一瞬间,拍下了魅魔逃离地狱的场景。   “这张脸不是很好看。”捧着手机欣赏了一会儿,大榕树禁不住叹息。   “勉强凑合一下吧。”乌芽芽翻身坐起,不满地噘嘴。   如果有外人在场,并且听见了两人的对话,一定会奉他们为“凡尔赛之最”。   “把这张照片发出去,我就能拿到违约金了。这也算是我替雇主挣到的钱吧?”乌芽芽喜滋滋地问。   “当然,凡是靠你的能力赚来的钱,都能满足雇主的心愿。”大榕树赞赏地说道。   父女俩合计合计,很快便把这张照片发送到金锦溪的社交账号。   乌芽芽还配了一句特别讨打的文字:【对,我是污点。然而像我这样的污点,只有神灵能把我抹去。】   片刻的平静过后,金锦溪的社交账号引发了网友的评论狂潮。   无数人在留言区打出了一连串的惊叹号。   这是人类该有的美貌吗?技术和审美都达到顶尖水平的程序员也捏不出这样一张完美无瑕的脸吧?更别提这黄金比例的长腿,不盈一握的细腰,饱满丰腴的胸脯,以及这漆黑眼眸里盛放的朦胧春情。   搜遍全网,把号称颜值爆表的所有明星或网红都拖出来进行对比,也没有谁能胜得过这张照片里金锦溪探到镜头前的染着一抹粉色的细长指尖。   如果维纳斯是真实存在的,那么她就是维纳斯;如果翩若惊鸿的洛神不仅仅是传说,那么她就是洛神。   她是魔鬼,天使,亦或精灵……   她是一切美的集合与象征。   照片甫一发送便在全网范围内掀起了转发的热潮和激烈的讨论。   这真的是金锦溪吗?五官和轮廓似乎都没变,但美貌的程度却能无止境地增长,这太不可思议了!   柳如絮自然也看见了这张照片。不过她手里有艾米录制的,金锦溪毁容后在酒店里哭诉自己活不下去的视频。视频中肿胀不堪的猪头绝对做不了假,而照片却可以嫁接或PS:   也因此,她并未像乌芽芽预料得那般感到焦躁或后悔,而是给艾米打去一个电话,让对方把金锦溪毁容后的视频爆出去。   金锦溪想凭几张P过的照片来澄清自己整容失败的传言,这样的做法简直太过天真愚蠢。等节目开始播放,她究竟丑到什么程度,全国观众都会知道。 第21章   慕辰也在看乌芽芽刚发布的照片。   他维持着一手捧手机,一手扶额头的动作,眉眼低垂着,瞳孔里划过一片晦暗的流光。   周围有很多人在说话,传入他耳朵里却全都是淅淅索索毫无意义的微响。他的心神已经完全被这张充满奇幻色彩的照片捕获了。照片的背景是一片昏沉的黑暗,无数藤蔓从黑暗里探出,紧紧缠住那个宛若魔物般的美人。   白色的鲜花,散发着微光的蘑菇,以及散落在藤蔓或浓密发丝中的斑斓宝石,都及不上美人莹白如玉的身体。黑色纱裙宛若朦胧的雾气包裹着她,令她堕落般的美丽又带上了几分出尘的气息。   她是欲望的化身,却又纯洁得不可思议。   慕辰换了一只手拿手机,从另一个角度去欣赏照片里的人。   “慕辰,慕辰,慕辰……”   经纪人方文接连叫了他好几声都没能引起他的注意,只好走过来轻轻拍打他的肩膀。   俯下身的时候,方文也看见了照片里的人,恍惚中觉得有几分眼熟,却想不起是谁。   “嚯!这么浓的浓颜系!”他惊骇地说道。   “嗯。”慕辰低应了一声,嗓音微微有些沙哑。   “这是谁?”看见慕辰把照片保存在手机相册里,方文不可思议地说道:“这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吧?我记得你最讨厌浓颜系美女,嫌她们俗。你不是向来只喜欢清纯那一挂的吗?”   把照片保存下来之后,慕辰闭上许久未眨而显得格外干涩的双眼。   不知不觉,他竟盯着金锦溪的照片发了十几分钟的呆。   没错,他以前的确只喜欢清纯类型的,最好是刚步入社会的,十九或二十出头的女孩,她们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就能很好看,笑起来的样子像清风、露水或山泉。   把她们搂进怀里,浅浅地咬一口,尝到的都是青涩滋味,不太甜,却带着绵长的回甘。   他身边从不缺少这种类型的女人,当初的金锦溪也是因为足够清纯才会令他产生结婚的念头。   婚后,他身边的女人也从未断过,而且一个比一个不谙世事。不过很遗憾,一旦进入娱乐圈这个大染缸,她们就会变得或肮脏,或庸俗,或圆滑市侩。自然而然地,慕辰也就对她们失去了兴趣。   柳如絮是他的新欢。那人虽然性格很阴暗,外貌却是真的优越,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模样像极了洒落一地的月光。   慕辰喜欢她皎洁的面容,也喜欢她伪装出来的天真纯洁。她也肮脏,庸俗、圆滑、市侩,但她很会遮掩。   只要她一直伪装得毫无破绽,慕辰就可以一直包容下去。   是的,他就是这么一个外貌至上的人。他只爱女人的容貌,从未曾有耐心去了解她们的灵魂。有趣的灵魂是万里挑一的奢侈品,而美丽的容貌加载了有趣的灵魂,那便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   慕辰并不觉得自己有那样的好运气。   女人对他来说连藏品都算不上,看腻了,换一个就是。   金锦溪是唯一一个令他产生了收藏欲的女人,只可惜婚后未满一年,他就对这个藏品失去了全部兴趣。   但现在,那种收藏欲又回来了,而且比以往更强烈。直到看见金锦溪整容后的模样,他才意识到,原来不是自己不爱浓颜,而是所谓的浓艳从未超出他能承受的界限。   哪怕闭上双眼,他脑海中浮现的依然是刚才那张照片。   那些阴暗的、冰冷的、昏黝的背景色,把金锦溪的灼热、稠丽与辉光,衬托到了极致。在那个幽寂的秘境里,她便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她是迷人的,也是危险的,危险到若是一直盯着她看,便会产生莫名其妙的心悸感。   慕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睁开眼,拿起手机继续欣赏那张照片。   方文见他许久没搭话,便自顾说道:“如果是这种程度的浓颜系,倒也没什么人能抵抗。她看着很眼熟,是哪个经济公司的?这样的颜值肯定会爆火——”   一边念叨一边搜索照片的方文差点摔了手机。   “金,金锦溪?”他的嗓子破了音。   慕辰点点头,低沉地应了一声:“是她。”   “她不是整容失败了吗?”方文愕然极了,转而想到照片里那张轮廓未曾改变的脸,又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操!如果金锦溪真的整成了这幅模样,那么整个娱乐圈都会成为她横行无忌的游乐场。什么购物癖、焦虑症、拜金、性格不好、歇斯底里,都他妈不是问题。她本人就是最昂贵的奢侈品,哪怕心性极端冷酷的富豪,也会产生把她供养起来的欲望。   无法接近她的普通人更是会将她奉为神灵。   正如评论区里所言——【这不是人间允许存在的美貌。】   只是一张照片而已,却在热搜榜上占据了五六个话题,足见这张神颜所具备的杀伤力。   “假的吧!P的吧!”方文不敢置信地呢喃。   片刻后,他哈哈笑了两声,幸灾乐祸地说道:“果然是假的。艾米把视频放出来了。”   慕辰立刻登入艾米的微博,看见了已经被置顶的,金锦溪哭诉自己活不下去的一段视频。   视频里,她坐在地毯上,一边擤鼻涕一边绝望地问:“艾米姐,我该怎么办?我不想让慕辰看见我这个样子。我好想死啊!死了就不用面对那些人了!”   艾米假装安慰她,实则偷偷打开手机的摄像头,隔着极近的距离拍摄她肿胀不堪还长满肉瘤的脸。这张脸呈现出红紫色,密布的青黑色血管像游走在表皮下的毒蛇,盘扭着,蔓延着。   不用做任何特效,这张脸就可以直接用在恐怖片里。   刚才还是一片盛赞的评论区,现在全都是作呕声。热搜依然挂着,味道却变了,所有人都在嘲讽金锦溪的自欺欺人。   慕辰只匆匆瞥了一眼就极为不适地关掉视频。他之前看过狗仔爆出的照片,照片里的金锦溪戴着口罩走出机场,距离隔得有点远,依稀可以看见她的脸很肿,很红,却不知道竟然红肿到这个程度。   “她都变成这样了,怎么会同意录制《别来无恙》?”慕辰立刻察觉到情况不对。他原以为金锦溪即便是整容失败也不过是脸上多了塑料感而已,不会像视频里拍的这样严重。   不过下一秒,他便想到了柳如絮,也想到了她近期总被网友骂作小三的遭遇。于是一切都对上了。是她联合艾米,耍了一些手段强迫金锦溪参与节目的录制。   如果让整容失败的金锦溪来拍摄那档离婚综艺,无论是粉丝还是路人,都会为慕辰离婚的决定感到庆幸。没有谁能忍受得了自己的枕边躺着这样一只怪物,于是所有火力便会集中到金锦溪身上,慕辰和柳如絮便能全身而退。   换言之,照片里那个魔物一般美丽的人,是虚构的。   “金锦溪从哪儿找的修图师?”心底里悄然漫上的失落感令慕辰的脸色显得格外晦暗。   那样的容颜,果然不是人间该有的。   “我帮你去问问?这个修图师技术是真的牛。他是按照金锦溪原来的长相P的,五官做了微调,轮廓没变,颜值却提升了千万倍,绝世美人的氛围也烘托得相当到位,审美水平实在是太高了。”方文啧啧称奇。   与此同时,网上刷起了“百万高薪求聘金锦溪修图师”的话题。   ———   “柳如絮那边怎么还不给我打解约电话?”乌芽芽躺在草地上,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玩着玩着她就看见了艾米放出来的视频。两人已经不存在工作关系,对方也就彻底撕破脸了。   看过这段视频,外面那些人,包括柳如絮在内,都坚定地相信她的照片是P的,她本人根本就是个丑了吧唧的整容怪。   “嘿呀!这个艾米太阴了!难怪金锦溪会被逼死!这下我的违约金拿不到了!”   乌芽芽翻身坐起,一把一把地揪扯草皮。   “人类的心果然比我的羽毛还黑。”她吐槽道。   “录制综艺也是有酬劳可拿的,别气了。”大榕树柔声安慰。   “问题是我的酬劳很低的。我不知道究竟赚多少钱才算完成任务,金锦溪没说具体数值,我就很迷惑。”乌芽芽扔掉满手草叶,改为揪自己的头发。   她原本的计划是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轻轻松松赚到三千万,但是现在,她不仅要辛辛苦苦去录节目,还拿不到多少钱,这叫她如何不生气?   “别揪别揪,爸爸帮你问问金锦溪。”大榕树连忙劝阻宝贝女儿自虐的行为。   “可是金锦溪不是已经投胎了吗?”乌芽芽困惑地眨眼。   “爸爸可以在轮回路上拦住她。”   话音刚落,大榕树的脸就隐入树干消失不见了。   乌芽芽连忙跑过去,把耳朵贴在树干上聆听。她其实什么都听不见,却能感觉得到,爸爸已经离开了结界。   大约十几分钟后,一张模糊的人脸又从树干里慢慢冒出来,垂眸看了看抱住自己的女儿,不由低声一笑,“问到了,她说只要你赚够五亿就行了。”   已经设立了小目标一个亿的乌芽芽:“……五,五亿!!!!”   挥挥手就能富有四海的大榕树:“对,只要五亿。”   乌芽芽:“……爸爸,女儿现在就告辞了!一百年后,等我赚够了五亿,我再回来看您!”   话落,她变成一只小乌鸦,扑簌簌地飞走了,几根凄苦飘落的羽毛恰如她此刻风中凌乱的心情。   回到酒店,乌芽芽立刻给易岺打去电话,“你知道怎样在最短的时间内,既不用辛苦工作又能赚够五亿吗?”   “这是金锦溪的心愿?”易岺敏锐地问道。   乌芽芽沮丧地点点头:“是的。”然后提高音量:“我给你划一下重点,记住,是既不累,又能赚够钱,而且来钱的速度还快!这样的工作有没有?”   没错,她就是这样一个好逸恶劳的小妖怪。   易岺差点笑出声来,只好压着嗓子问道:“有时限吗?”   “没有时限,但我不想一辈子给金锦溪打工。我要玩耍,一天二十四小时,我一般都要玩够二十五小时的,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吗?”   “我明白。小学生等着放暑假大概就是这种心情。”易岺短促地笑了笑。   哪怕没看见本人,他也能想象得到,此刻的乌芽芽是如何噘着娇艳的嘴唇,用又厌烦又可爱的语气说出这段话。她或许还认真地掰了掰自己的指头,默默数出二十五个数。   “你在掰指头吗?”易岺试探性地问道。   乌芽芽:“你在我房间里安装了监控?”   易岺愉悦地笑了:“没有。我猜的。”   他无比温柔地说道:“别担心,我会帮你在最短的时间内赚够五个亿,而且还不累。首先,金锦溪留下的那些奢侈品,你可以放到网上去拍卖。几个小时下来,你应该能赚几百万。如果她的藏品够多,品质够好,赚几千万也是有可能的。据我所知,慕辰和金锦溪离婚的时候把这一部分财产都分割给她了,你知道它们放在哪儿吗?”   “我知道,它们都留在慕辰家了,我马上去拿!”乌芽芽眼睛一亮,立刻便挂断了电话。 第22章 家门永远为你敞开   乌芽芽噔噔噔地跑上楼,走向金锦溪原来的房间。   慕辰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口里不断询问:“最近你都住在哪儿?睡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身体恢复得好吗?你好像瘦了很多。”   他一边说话,一边默默打量乌芽芽的背影。   乌芽芽的确比金锦溪瘦很多,但神奇的是,哪怕瘦到这种程度,该有肉的地方她照样长肉。她的五官十分艳丽浓稠,偏偏两颊却长着小奶膘,看上去嫩呼呼的,叫人很想上手掐一把。   这恰到好处的肉感柔和了过于刺目的艳光,又注入了几分纯真和脱俗。所谓又纯又欲,白皙幼态,描绘得正是这幅模样。   看见她顶着这张脸在自己面前咋咋呼呼,慕辰感觉到的只有满目秀色与轻松愉悦,哪里还会与她生气。   她的长腿很直很细,却不是那种直上直下没有曲线的细,而是在大腿根处带着微微肉感的细。技术顶尖的3D建模师也很难用一堆复杂的数据模拟出这种多一分则显胖少一分则显瘦的,直而长,细而匀,却又满是丰腴肉感的双腿。   它们前后挪移,娇俏的步态轻易就可以挑起任何人的欲念,又能牢牢粘附所有人的目光。   当视线凝注在这双腿上时,慕辰竟自然而然地起了生理反应。轻轻松松便能入戏出戏,并且像掌控机器一般掌控自己欲望的他,从未想过只是不经意地看一眼便会失控至此。   他站在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朝下腹扫了扫,确保自己休闲的穿着完全盖得住这尴尬的身体状况,然后才走进衣帽间,继续跟着乌芽芽打转。   “你的东西我都保存得很好,从来没动过。”他柔声说道:“你要把它们搬到哪儿去?”   “我要搬回酒店。”乌芽芽拉开衣柜,把挂在里面的名牌服饰一摞一摞地取出来,扔在沙发上。   “酒店根本放不下你的东西。”慕辰用手抵住衣柜门,劝说道:“别搬了,就放在家里吧。以后你想穿什么用什么,到这里他才堪堪想起,签离婚协议书那天,他已经把金锦溪的钥匙收走了。若是家里没人,她根本进不来。   “你等着,我去帮你拿钥匙。屋里这扇门的密码我已经改了,是666777。”   主屋的门安装了智能锁,但花园外的大铁门还是需要钥匙才能打开。   曾经恨不得把金锦溪撵到天边去的慕辰,此刻却那么自然地向前妻敞开了家门。如果她还愿意回来,那便这些话的时候,慕辰甚至是盼着她回来的。   金锦溪肿胀的脸颊尚未恢复的时候,最害怕的是被丈夫看见。这足以表明她还留恋这个家,留恋这段婚姻,并且留恋自己。想到这里,慕辰心下又是一软。   柳如絮嗓音干涩地说道:“家里没有多余的钥匙了。”   她站在衣帽间外面,双手撑在门框两边,似乎只是一个随意的站姿,实则却拦住了慕辰的去路。谁也没发现,她的指尖正在微微发抖。她意识到,当美丽更胜往昔的金锦溪踏进这栋别墅的时候,她费尽心机抢夺的姻缘,以及她为自己铺设的锦绣未来,都在摇摇欲坠。   慕辰是一个多么贪恋好颜色的人,她比谁都了解,而金锦溪所拥有的色彩是那么华美绚烂。   柳如絮害怕了。   而慕辰说出了让她更害怕的话:“那你把你的钥匙给我。”   刚刚才拿到这串钥匙的柳如絮:“……”   她委屈地看着慕辰,眼眶里慢慢蓄积泪珠。她知道自己欲哭不哭的模样是最娇弱动人的。   以往,只要一看见她的眼泪就会立马妥协的慕辰却忽然不吃这一套了。他愿意宠着一个人的时候自然会对那个人百依百顺呵护备至;然而这种感情一旦退去,他也会比谁都冷酷无情。   他推开堵住门的柳如絮,回到卧室拿来一串钥匙,递给乌芽芽,然后略显不耐地说道:“如絮,你把你的钥匙给我。”   柳如絮竭力思考着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   现在的她既心如刀绞,又难堪至极。慕辰当着乌芽芽的面这样说,等于是在狠狠打她的脸。她成功拆散了两人的家庭,入侵了这段婚姻,获得了最终的胜利。可是,临到登堂入室的最后一关,金锦溪却逆风翻盘了。   她不用说任何话,做任何事,也不必费尽心机地挑拨或制造矛盾,慕辰就可以为她做出一切让步。   离了婚还把家里的钥匙交给前妻,让对方拥有随时都能回来的权力,这算什么?   柳如絮不由咬紧牙关。   然而乌芽芽的话却让她松了一口气:“我才不要你的钥匙。我今天就要把我的东西全部搬走。”   乌芽芽从衣柜里取出一条奢华的礼服,朝外走去,脚尖不小心踩住裙摆,竟歪歪斜斜地倒下了。   慕辰连忙伸出手臂将她抱住。   与想象中的触感一模一样,甚至还要更甚,这具太过美丽的肉体是温热绵软的,馨香扑鼻的,柔弱无骨的。将她抱入怀里就像抱住了一个梦,美好得令人心颤。倘若微微松一松手,这个旖旎的梦境便会消散。   “小心点。”慕辰嗓音沙哑地叮嘱,顺势抚了抚乌芽芽浓密如云的黑发。   “裙子踩坏没有?”乌芽芽完全不关心自己差点摔伤,也不介意被慕辰抱住,只是撩起裙摆,一个劲地查看布料。   这些东西都是钱啊!多卖出一百块,她就能早几分钟下班。   “放心吧,没踩坏。就算踩坏了也没关系,我帮你买一条新的。”慕辰依然抱着她,低沉的嗓音里满带温柔。   站在门口的柳如絮表情管理渐渐有些失控。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两个人已经离婚了吧?然而此时此刻的他们,又哪里像是怨偶的样子?慕辰的手臂搂得那么紧,像是恨不得把金锦溪揉进自己身体里去。   “我来帮你收拾。”柳如絮用尖利的指甲狠狠抠了一下门框,然后才大步走进去,假装好心好意地接过金锦溪手里的长裙,实则把两人撞开。   乌芽芽巴不得有人帮自己干活,倒也没推辞。   金锦溪的愿望里一个字都未曾提及柳如絮和慕辰,那么乌芽芽就不会跟两人纠缠。没有额外的魂力作为报酬,好逸恶劳的小妖怪才不会自作主张地干一些报复渣男贱三的事。那多累啊!   “这些外套你帮我折一下。”她理所当然地使唤着柳如絮。   柳如絮暗暗咬牙,却不得不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她恨不得把金锦溪和这些衣服一起打包,用顺丰快递远远送走。   然而慕辰的想法却和她截然相反。   他用手抵住另一扇衣柜门,不让乌芽芽打开,好声好气地说道:“离婚时我分割给你的那套别墅还没装修,你能把这些东西放到哪儿去?酒店的房间太小了。”   他握住乌芽芽纤细的手腕,将她拉到隔壁房间,问道:“这些鞋子,你那里放得下吗?”   乌芽芽探头一看,顿时惊愕地睁大眼睛。难怪慕辰的粉丝天天喷金锦溪败家,那个女人买起东西来是真的没有节制。   足足六七十平米的房间,全部被她装修成了透明的玻璃鞋架,每一个格栅里都摆放着一双精致的高跟鞋,数量多达几百双。倘若乌芽芽坚持要把这些鞋子带去酒店,那她以后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有。   慕辰又把她带到隔壁的隔壁,指着摆满了整个房间的包包,问道:“这些包,你那里放得下吗?”   乌芽芽目瞪口呆地摇摇头。   慕辰把她带到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指着满屋子的墨镜、帽子、皮带、配饰等物,问道:“这些东西呢?你摆在哪里?”   乌芽芽:“……”   她终于明白“购物狂”是怎样一种可怕的生物。金锦溪这是把商场里的奢侈品全都搬回家了吗?   想到这里,乌芽芽忍不住搓了搓手,又圆又大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亮光。她仿佛已经看见自己大赚数千万的美妙钱景。   “钥匙拿着吧。这些东西我帮你保存,不会丢。你想用的时候就回来取,家里随时欢迎你。”慕辰再次把钥匙递过去。   乌芽芽这回选择了接受。   但是,当她粉白的指尖触到冰冷的钥匙尖时,柳如絮却跟进了这个陈列室。   乌芽芽原本只是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不知想到什么,眸光忽然一厉,然后便拍开慕辰的手,气呼呼地喊道:“不行,我今天就要把我的东西全部搬走!你们都是骗子,想骗我的财产!”   “你还要不要脸?”她大步走到柳如絮身前,用细长的指尖戳着她的脖子、手腕等处,既甜腻又微带一丝沙哑的嗓音正一股一股往外冒火:“这条项链是我的,这块手表是我的,这个手镯、这对耳环,这枚戒指,都是我的!”   她上上下下把柳如絮打量了个遍,并且快速翻查金锦溪的记忆。   “好哇,这条裙子和这双高跟鞋也是我的!你的粉丝怎么会说你是娱乐圈的清流啊?你明明是泥石流,看见什么就卷走什么,你也太贪了!把东西全都留在这儿,过两天我来拿的时候还有剩的吗?”   她气坏了,上前扯住柳如絮那条桃红色紧身连衣裙的细肩带,跋扈地下令:“你把衣服给我脱了,赶紧的!”   柳如絮脸颊涨得通红,既是气的,也是羞耻的。   她素来眼馋这些奢侈品,今天仗着自己成了这栋别墅的新主人,便借来用一下,原本想着金锦溪绝对不敢回来拿,却没料竟那么寸,正巧让正主撞见,而且还当场撕扯起来。   如今闹得这样难堪,她不由噙着眼泪看向慕辰,却见对方眸色阴鸷地望过来,表情十分恐怖,竟是一幅快要爆发的模样。   在乌芽芽面前丢脸,是如今的慕辰最难以忍受的一件事。 第23章 不按牌理出牌的小妖怪   上一刻,慕辰还信誓旦旦地对乌芽芽说这些财物放在别墅里很安全,因为他会好好保管。然而下一秒,乌芽芽便揪出了柳如絮擅自取用的行为。   这简直是慕辰经历过的最丢脸的时刻。   他压了压涌上心头的怒火,语气阴沉地呵斥:“把衣服鞋子和珠宝首饰全都脱了!我告诉过你多少次,这些东西是锦溪的,你只能看,不能碰。你眼皮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浅?”   说完这句话他才恍然惊觉,柳如絮的眼皮子一直都这样浅。她本性如何,慕辰一直都很了解。   这个看似对身外之物不屑一顾,只专注于自己的演艺事业的勤奋可爱的小姑娘,不过是伪装出来的一种表象。真正的柳如絮与外面那些攀龙附凤,蝇营狗苟的人没什么两样。   她贪慕虚荣,手段狠毒,自私自利。她唯一比别人强的地方只在于她的长相恰好击中了慕辰的审美,她够纯,也够美。她可以每天二十四小时都在慕辰面前表演自己的纯真。   然而她的那点演技,对慕辰这种老戏骨来说不过是一眼就能看穿的皮囊而已。   真正单纯的那个人一直是金锦溪。刚认识那会儿她才十九岁,什么都不懂,在圈子里总受欺负,却从来不会反击。慕辰常常看见她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于是便兴起了怜惜之情,把她带在身边细心教导。   可是教到最后,她还是什么都学不会。   那时候,慕辰是想永远守护她的。可笑的是,婚后才短短一年,这个美好的愿望就伴随着情感的淡去而彻底消失了。慕辰知道自己是一个薄情的人,没有办法守住一份誓约。   他对金锦溪没了爱,却怀有很深的愧疚,所以他放纵了金锦溪日益高涨的物欲。   他以这种方式补偿自己对妻子的亏欠。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金锦溪的物欲会把她原本单纯的心性摧毁。她变成了一个眼里只有钱的女人。她每天都生活在无止境的焦虑和歇斯底里中。她变得暴躁、多疑、脆弱、敏感,只有在疯狂购物的时候才能得到短暂的满足和平静。   或许是因为整容手术并不顺利,所以吃尽了苦头。从韩国归来后,她隐居了好几个月,再次出现的时候,整个人就变了。   她脾气依然很坏,可是,当她看着那些华服和珠宝的时候,眼里的光芒却变得清澈了。   她对着满室财富悄悄搓手,明明是贪婪的模样,却令慕辰讨厌不起来。   能在娱乐圈里闯出一片天地,慕辰见过的人比别人吃过的米还多。他厌恶原来的金锦溪,甚至也厌恶柳如絮偶尔流露出的贪婪模样。但他无法讨厌现在的金锦溪。   她喜欢珠宝,喜欢华服,喜欢一切昂贵的奢侈品,可是她的喜欢就只是单纯的喜欢,不掺杂任何污浊的能把灵魂腐蚀的欲念。   说得更确切一点,她的喜欢,大概更类似于小孩子喜欢玩具。天真的孩童不会在乎玩具昂不昂贵,会不会升值,能不能装点自己的虚荣,只会在乎它们好不好玩。   她仿佛又变回了十八九岁的年纪,简单地叫人一眼就能看穿。   于是,在前妻与现任女友之间,慕辰毫不犹豫地偏向了前妻。他指了指外面,语气冷沉:“把东西都还回去,以后不要再让我看见你进锦溪的房间。”   柳如絮面白如纸,泪光微颤,竟差点当场哭出来。她衣服还未脱,便觉得自己仿佛被扒光了。   她转身跑回自己的房间,用力关上房门,令其发出巨响,片刻后又拉开房门,把连衣裙,高跟鞋,项链,手镯,戒指等物,一样一样地扔出来。   她脸上挂满泪水,身上只穿着内衣和内裤,因为过度减肥而显得格外瘦弱的身体正微微颤抖着,仿佛正在承受难以负荷的痛苦。她试图用这种自我侮辱的方式向慕辰提出抗议。   慕辰的确心软了。   柳如絮从未如此失态过。她向来都是体面又起来,今天还是两人决定正式同居的第一天。   慕辰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正准备说几句软话,把两个女人都安抚住,却见乌芽芽忽然也脱掉了身上的白色T恤和黑色短裙。   柳如絮:“……”   慕辰:“!!!”   两人都愣住了,只不过一个是没有料到乌芽芽会这么干,所以给不出反应,另一个却是被乌芽芽极致曼妙的身体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柳如絮是个女演,而女演员为了上镜好看,通常会比普通人瘦很多。离开了能把人拉宽变胖的摄影机,现实中的她们往往是纸片人。   柳如絮走得是清纯路线,所以她比一般的女演员还要瘦得多。脱掉了裙子,她身上的肋骨能一根一根数出来。   乌芽芽也很瘦,但是该有肉的地方却肉感十足。脱掉了上衣和裙子,她站在那里便是一幅画。一幅令人欲念丛生,心魔骤起,血脉偾张,心绪狂乱的,仿佛被施展了魔咒的画。   见过这幅画的人不知不觉便会被摄走魂魄,进而彻底迷失自己。   慕辰已经迷失了。   他差点忘了今夕何夕,也忘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宛若魔物般的女人,体内的血液因为过于滚烫的温度而加速奔流。   柳如絮咬紧牙关,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句贱人。在韩国待了几个月,金锦溪竟然连勾引人的招数都练得炉火纯青。   然而她误会乌芽芽了。   如果乌芽芽脑子里储备了这类知识体系,她的老父亲就不会把她放出来打工了。深谙魅惑之术的她绝对会变成一个为所欲为的大魔头。   扔在地上的这件桃红色连衣裙是缎面的,缎面有一个特点,那就是顺滑柔亮。换一个更通俗的词汇来形容就是亮晶晶。而乌芽芽对一切亮晶晶的,并且色彩特别鲜艳的东西都没有抵抗力。   这条裙子够亮,够艳,而且原本就属于金锦溪,乌芽芽怎么可能拒绝得了它?   她不会觉得捡起柳如絮扔掉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是一种受辱的体现。小妖怪的脑回路从来都是不绕弯子的,她喜欢什么就要得到什么,而且是立刻、马上。   她三两下脱掉了原本的衣服,喜滋滋地捡起缎面连衣裙,套在身上。   在这个过程中,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引燃了慕辰的旖念,也对柳如絮造成了更为严重的二次打击。她过分完美的身材令对方自惭形秽。   如果可以,柳如絮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衣服是她要脱的,事情是她要闹的,可她却没占到半分便宜。   然而更令她感到难堪的是,穿好裙子之后的乌芽芽,诱惑力也完全没有削减。   她白皙如雪的肌肤包裹在灼艳的锦缎中,色泽显得那样诱人。她胸脯鼓鼓的,腰却掐得极细,腰臀处凹下去一个格外诱人的半弧,竟似生来就合该被人紧紧搂住。   如果说穿上这条裙子的柳如絮娇嫩的像一颗半熟的蜜桃,那么乌芽芽就是熟透了的果子。摘下这颗果子的人只需用舌尖轻轻一触就能把薄薄的皮挑破,吮出甘甜的汁水。   这是一种几近糜烂的美。   深知自己有多美的乌芽芽慢慢拉上裙子侧边的拉链,冲柳如絮说道:“你刚才丑到我了。”   这是第三次暴击。   柳如絮身体微颤,竟似遭到了实质性的伤害。她自辱的举动非但没能激起慕辰的愧疚和怜惜,还被乌芽芽反戈一击,完全ko。   高手过招,最怕的就是对手不按牌理出牌。柳如絮摸不清乌芽芽的脑回路,于是输得很彻底。   她再次甩上房门,用惊天动地的巨响来掩盖自己的狼狈。   乌芽芽蹲下身捡拾扔了满地的珠宝首饰,还一个一个置于眼前,认认真真检查它们有没有受损。这些东西都能卖钱,若是碰伤了哪里,她一定要让柳如絮翻倍赔偿。   “我来捡,你去房里坐着吧。”慕辰把她扶起来,推进卧室,自己则帮着收拾残局。   谁也不知道,当指尖触及乌芽芽细嫩的胳膊时,他的血液是如何在身体里疯狂燃烧。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不得不正视一个棘手的问题——这个无时无刻不对自己施加可怕影响力的女人,已经是他的前妻了。   “对不起,我没想到她会乱拿你的东西。”慕辰真心实意地道歉,然后苦口婆心地劝说:“别搬了,就留在家里吧,我保证帮你看管好。你现在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还操心这些干什么?这样吧,我给你租一套公寓,你先住着,然后我找人帮你把景城花园那边的别墅装修好,钱由我来出,你什么都不用管。”   乌芽芽根本不相信这个渣男。   “我就要搬走。”她眼珠子转了转,立刻便想到了主意:“放东西的地方谁没有?我马上找人来帮我。”   她踩着细细的高跟鞋,一扭一扭地走到阳台外面,开始拨打电话。   慕辰连忙跟过去探听情况。   他想不到金锦溪还能找谁帮忙。她几乎没有朋友,更没有能腾出四五个大房间专门帮她存放奢侈品的朋友,除非她找的是仓库租赁公司。   不过那些地方怎么适合存放奢侈品呢?万一被蛇虫鼠蚁咬坏了,她不得心疼死?   慕辰这边正在胡思乱想,易岺那边却稳稳当当地坐在家里。   他手上捧着一杯热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闲散的目光时不时扫过摆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为易家服务了几十年的老管家轻手轻脚地走过来,问道:“先生,您晚饭还没吃呢,这会儿都快九点了,要不我让厨师帮您煮一点宵夜?”   “多煮一点,我等会儿要带一个朋友回来。”易岺温声说道。   这是易家老宅,也是易岺的父亲与继母曾经居住的地方。由于那些陈年旧事,易岺很不喜欢这座建筑物,所以平时从不归家,都住在研究所。   说实话,看见易岺从大门外走进来,老管家差点以为自己见鬼了。   更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易岺不只是偶尔回来看看,似乎还准备长住。几名女仆这会儿正遵照他的吩咐,把每一个空余的房间都打扫干净。   “先生,您这次准备住多久?”老管家试探道。   “说不准,得看我朋友喜欢住多久。”不知想到什么,易岺竟勾起唇角温柔一笑。   老管家看愣了,僵立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问道:“您的这位朋友是——”   不等他把话说完,易岺的手机便震动起来,屏幕上浮现三个字——【小妖怪】。   老管家:“……”   向来严肃正经的易先生怎么会给人取这种可可爱爱的外号?是女朋友吧? 第24章 我的小妖怪   易岺这边刚接通电话,一道甜腻中裹着沙哑的嗓音便带着不容人拒绝的气势说道:“我想找个地方存东西,你家大不大?”   “比观鸟台大。”易岺柔声问道:“你在哪儿?我来接你。”   乌芽芽想起了那个占据整座幽谷的观鸟台,顿时便露出满意的笑容。那么大一栋房子,肯定放得下金锦溪的宝贝。   她报出地址,然后挂断电话,冲慕辰洋洋得意地挥了挥手机,宣告道:“我朋友会来帮我搬家。我才不放心把财物交给你保管,你和柳如絮都是坏东西!”   她嘴上说着骂人的话,用词却那么贫乏,尤其是一句“坏东西”,幼稚地差点把慕辰逗笑。   离婚之后,或许是因为心态平和了,又或许是因为不再患得患失,金锦溪竟慢慢放下芥蒂,开始展望未来。她想要带走这些东西,未尝没有与过去一刀两断的心思。   慕辰本该为她感到高兴,心底却仿佛缺失了什么。   “我才发现,这些年你一直没长大。”他摇摇头,发出悠长的叹息。   阅人无数的他,几乎一眼就能把前妻的心思看穿。她心里想什么几乎都会写在脸上,高兴就笑,生气就噘嘴,不屑就翻白眼,得意就翘鼻子。蓦然回首,他已走得这么远,而金锦溪却还停留在十八九岁的年纪。   慕辰喜欢天真单纯的女孩,更希望她们能永远一尘不染,然而没有谁能够做到。哪怕是一面镜子,摆放在原地也会落满灰尘。   可笑的是,被他迫不及待抛下的前妻,恰恰是最符合他心意的那一个,也是最能戳中他心底里柔软之处的那一个。   “你在骂我幼稚吗?”乌芽芽瞪圆眼睛,气势汹汹地逼问。别以为她脑袋一根筋就听不出这是一句暗讽!   慕辰哑然失笑,继而否认:“不是,我没在骂你。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的。”   他把扔了满地的衣服首饰捡起来,故作忧虑地叹息:“锦溪,和我离婚之后你该怎么办呢?你上哪儿找工作?你没有亲人和朋友,在外面受了委屈,谁帮你出头?你的钱够用吗?没有佣人和助理,你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他试图用这些太过残酷的问题让前妻意识到,她现在正处于一个多么孤立无援的境地。   离开了这个家,她便失去了避风港。而他愿意继续做她的避风港。   乌芽芽皱了皱眉,倒真的有些忧虑。当然,她担心的肯定不是受委屈的问题,而是该怎样轻轻松松赚到很多钱。   能给她委屈受的人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慕辰见她脸色有些不好,心尖便止不住地疼了一下。让这张美丽的脸庞露出不快乐的表情简直是一种罪过。   他立刻软下语调,慢慢安慰:“别担心,我会帮你安排好住处,再给你找一个保姆照顾你的生活。以后你若是遇见解决不了的麻烦都可以来找我。虽然我们已经离婚了,但我依然可以是你的依靠。”   调整好心情的柳如絮刚打开房门就听见了这句话。若不是演技足够精湛,她可能会当场给慕辰表演一个变脸。   “我才不需要你照顾,我有人照顾。”乌芽芽推开慕辰,噔噔噔地下了楼。   “除了我,谁还会照顾你?”慕辰立刻追下去。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心神已经被乌芽芽彻底掌控。她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她一句气话,他也能琢磨很久,心里还会止不住地泛酸。   他倒要看看,大晚上赶过来帮金锦溪搬家的人究竟是谁。   “我渴了,想喝果汁。”在大厅的沙发上坐定后,乌芽芽冲一名女佣说道。   女佣点点头,正欲走进厨房,从楼梯上下来的慕辰却快速说道:“我来榨果汁,你去休息吧。”   女佣表情惊愕地看着他,仿佛忽然之间不认识雇主了。   不怪她反应如此强烈,只怪慕辰太大男子主义。他平时除了喝水、取东西,绝对不会踏入这间厨房。他连煤气灶的火都不知道该怎么打开,更别说榨果汁。   跟在他身后走下楼的柳如絮也是一样的表情惊愕。   自从焕然一新的金锦溪跨进这个家门,慕辰就变得不正常了。他在不断妥协,退让,甚至是求和。他看着金锦溪的目光盈满了无法言说的温柔和悔意。   是的,他后悔了。   看见这个美得像焰火一般的女人,他舍不得了!男人果然都是一群肤浅的东西,他们只会用下半身思考!柳如絮暗暗在心里咒骂,却还是挤出一丝笑容,和和气气地说道:“慕辰,你坐着吧,我来招待金小姐。”   一句“招待”便彰显出了她女主人的身份。   然而慕辰根本就不搭理她,这会儿已挽好袖子走进厨房,开始摆弄那台破壁机。   乌芽芽懒洋洋地说道:“我要喝香蕉牛奶汁。”   “好。”慕辰语气温柔地答应下来。   他从未做过这种事,一时间竟然觉得很新鲜。看完破壁机的说明书,他从冰箱里找出几根香蕉和一瓶鲜奶,然后打开手机,搜索配方。   柳如絮站在一旁看他,心里充斥着愤怒、不甘和嫉妒。   “我来吧。”她伸出一只手抢夺香蕉,却又很快被慕辰推开。   “这里不需要你。”他心不在焉地说道。   他一直盯着手机,神情非常专注,竟是连个眼角余光都懒得施舍给柳如絮。这就是他的真面目,爱的时候既快速又投入,抽离的时候也猝不及防。   柳如絮本就苍白的脸颊顿时又白了几分。她退让到一旁,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维持着优雅得体的笑容,从厨房里走出来。   乌芽芽斜倚在沙发上玩手机,窄裙束缚着她的身体,令她只能把修长的双腿交叠起来,这是一个既舒适又慵懒的坐姿。   她黑色高跟鞋的细带松开了,浅浅地勒着雪白的足背,鞋面颤巍巍地挂在足尖上,一点一点地晃悠,欲落不落,欲脱不脱。   这样的画面最能引人遐思。倘若是哪个男人看见了,这会儿肯定会走过去,轻轻捧住这只玉足,或是彻底脱掉她的鞋子亲吻她的脚趾,又或是极为温柔克制地帮她系好鞋带。   总之,她值得一切最温柔的对待。   柳如絮飞快转头看向厨房,唯恐慕辰看见乌芽芽这幅模样。   这个该死的女人不知道上哪儿修习了勾引人的手段,哪怕只是简简单单地坐着,也能散发出令人迷乱的气息。如果早知道整容后的她会变成一个妖精,柳如絮打死也不会安排她去韩国。   胡思乱想中,慕辰榨好香蕉牛奶汁,一只手端着,一只手在下面捧着,小心又慎重地送到乌芽芽手里。   “要加冰吗?”他柔声问道。   乌芽芽摇摇头,脖子一仰便吨吨吨地喝掉,喝完伸出粉红的舌尖,把上唇沾染的奶胡子利利索索地舔干净。   她不是人类,自然不用遵循什么餐桌礼仪。   然而她堪称粗鲁的举动,在无敌美貌的加持下,展现的只会是无尽的诱惑。更可怕的是,这种诱惑里还带着毫不刻意的纯真。这不是演技能模仿的,也不是矫揉造作的展现,而是野蛮生长中自然催生的风情。   这种既纯真又野性的风情,放眼整个娱乐圈,只有乌芽芽具备。她是独一无二的。   慕辰盯着她饱满的唇珠和湿滑的小舌,喉结不由滚了滚,身体里还未熄灭的火焰,此刻又开始闷闷地燃烧。   慕辰狼狈地移开视线,然后再次意识到,这个满身都写着诱惑,并且时刻会致人迷乱的女人,已经成了自己的前妻。   “不够甜,下回记得加一点蜂蜜。”乌芽芽放下杯子后点评一句。   “好,我让阿姨明天去买蜂蜜。”慕辰连忙把视线挪回来,近乎于殷切地回应着。   柳如絮的牙齿都快咬碎了。怎么着?你榨了这杯不够,还准备天天帮她榨啊?你别忘了你们已经离婚了!   她在心里愤恨不平地呐喊,面上却还得装作优雅淡然。即使是输,她也不想输得太难看。   “金小姐,你的朋友什么时候来?”她看了看表,话音里带上了催促。   乌芽芽根本不想搭理她,圆圆的眼睛只管盯住慕辰,指着茶几上的一瓶口香糖问道:“我可以吃吗?”   慕辰连忙把瓶子递过去,“吃吧。”   他短促地笑了笑,似乎是觉得贪吃的前妻非常可爱。   柳如絮却厌恶地直反胃。金锦溪这个贱人太会装了!她们这些女明星,哪一个私底下不是拼了命的在减肥?她就不相信金锦溪身材保持得这么好,会是一个真的吃货!   一切都是为了勾引慕辰使出的手段罢了!扮嫩装可爱,恶心又造作!   在柳如絮的腹诽中,乌芽芽往嘴里塞了一颗柠檬味的口香糖,嚼吧嚼吧,吸走甜汁,然后又塞了一颗,继续嚼吧。   时间就在她嚼口香糖的过程中流逝了。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引擎声,阵仗有些大,像是有一支车队在缓慢靠近。   慕辰连忙走出去查看情况。   乌芽芽也跟了出去。   几辆重型卡车缓缓停靠在别墅外的空地上,最前面那辆车是SUV,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异常高大的人影。   那人与守在门口的仆人说了几句话便进入别墅。路灯洒下的辉光落在在他身上,映照出一张骨相绝佳,五官深邃,贵气逼人的脸。若不是架了一副金丝眼镜,这人冷峻而又瑰丽的眼瞳中所流泻的危险光芒,怕是会惊走夜色。   一看见这人,乌芽芽就叉起腰,扬起下颌,摆出凶巴巴的模样。   弹珠卡喉咙的仇她可没忘!   慕辰惊愕不已地低喊:“易先生?”   拜一年前那场在全世界范围内传播的流行病所赐,最早研发出疫苗的易岺已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在他的带领下,主营医药生物工程的易氏集团高歌猛进,一跃成为世界顶级的大公司。   慕辰也经营着家族企业,所以他不可能不认识这位风云人物。但他万万没想到,金锦溪口中的朋友,竟然会是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的,别人想攀交都无门可入的易岺。   柳如絮握紧慕辰的手臂,轻轻吸了一口气。她自然也认识这位隐形富豪。   慕辰一步一步朝上走,还差几级台阶就能来到别墅门口,却立住不动了,只因这个高度,他正好可以与乌芽芽平视。   这人叉着细细的腰,挺着鼓鼓的胸脯,站在高处,夜风从后面吹过来,撩散她蓬密如云的秀发,令她美得盛气凌人,张牙舞爪。   他身体前倾,凑近了一些,眸色温柔如水,嗓音也隐含着宠溺的轻笑:“我该叫你什么?金锦溪,乌芽芽,还是……小妖怪?”   这句话立刻便激起了乌芽芽惨痛的记忆。她就是因为这个被吓到的,然后差点从窗户上掉下去!   一只鸟儿连窗台都站不稳,这事谁敢信?   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令乌芽芽握紧小拳头,冲易岺结实的胳膊捶了几下。她也知道自己一拳下去能打死一个壮汉,所以收敛了力道。   这小小的拳头砸在身上,激发的不是疼痛,而是滚烫的热意和失序的心跳。   易岺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沉声笑道:“既然你不回答,那我就擅自决定了,芽芽。”   慕辰“……”   这是在打情骂俏吧?我的前妻怎么能和另一个男人举止这么暧昧?   柳如絮:“!!!”   贱人!贱人!贱人!金锦溪怎么能够在被慕辰抛弃之后,飞快攀上另一棵更粗更壮的大树? 第25章 易岺的心跳   易岺站在台阶下,与高处的乌芽芽对视,素来冷漠淡然的眉眼,此刻酝着一丝热意。   这热意并不明显,却是持续不断的。   慕辰是个老戏骨,倘若叫他对着镜子练习暗恋一个人的神情,他大约也会这么表现,所以他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他上前几步,故作热情地说道:“易先生,快请进,我是真的没想到锦溪口中的朋友竟然是你。”   他伸出一只手,去握易岺的手。   易岺匆匆与他一握,却并未走上台阶,而是弯下腰,去碰乌芽芽的脚。   乌芽芽眼睛瞪圆了一瞬,像是有些戒备,却又很快立住不动了。她发现易岺只是伸出指尖,帮自己把松散的鞋带系回脚踝。   有人伺候,她自然是不反抗的。   “这边也松了。”她得寸进尺地翘了翘另一只脚。   易岺短促地笑了一声,却也欣然地把另一只脚的鞋带系好。细而长的鞋带必须挽成交叉的花样再一圈一圈绕于脚踝,最终打成一个蝴蝶结。要想系的足够漂亮,的确需要一些技巧和耐心。   谁也无法想象,似易岺这种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人,会有这样的技巧和耐心。   柳如絮刚才还在想,如果让一个男人看见乌芽芽雪白的双足和欲落不落的鞋,对方要么会捧着她的脚落下亲吻,要么会认真细致地帮她把鞋带系好。前者狂热,后者克制。   这不,克制的那个人来了!像易岺这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大佬,竟然会主动俯下身,为一个女人穿鞋!乌芽芽这张脸有那么迷人吗?   柳如絮嫉妒的心脏都在紧缩,脸上却始终带着优雅得体的笑容。   易岺直起腰,冷淡却富有深意地瞥她一眼,然后握住乌芽芽纤细的手腕,将之带入别墅。   站在台阶上的时候,乌芽芽是背着光的,易岺只能看见一个美好的轮廓。进入灯火通明的客厅,沐浴着暖黄的光,易岺才发现,乌芽芽的脸颊鼓鼓囊囊一大团,像是直接吞了一个包子。   她不断嚼着这个“包子”,还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吃的很是艰难,却也很是津津有味。   易岺:“……”   他拿走乌芽芽手里握着的口香糖瓶子,轻轻摇晃几下。瓶子里发出稀稀拉拉的声音,可见满满一瓶糖果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   柠檬味,又酸又甜,是小妖怪的最爱。   在这一刻,易岺既想扶额叹息,又有些哭笑不得。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摊开之后捧在乌芽芽嘴边,语气十分无奈:“把口香糖吐出来,你嘴巴都塞不下了。”   乌芽芽一边摇头一边翻白眼。谁说她吃不下?变成人形之后,她一口气能吞掉一个大苹果!   易岺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张嘴,然后直接用手指把她嘴里的口香糖给抠了出来。   黏糊糊的口香糖伴随着晶莹的唾沫,沾了他满手,他却完全不感到恶心,只是蹙着眉头说教:“吃东西别贪多,要不然嘴巴和肚子会塞不下的。之前弹珠卡喉咙的事情你忘了吗?这么大一团口香糖要是卡在喉咙里,你会窒息。”   乌芽芽左右摇头想避开他的手指。   他便诱哄道:“乖乖吐出来,我给你带了话梅糖。”   乌芽芽不躲了,还主动张开嘴,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让他查看自己干干净净的口腔。话梅糖的甜味是持续不断的,自然比嚼完了就没味的口香糖好吃。要不是为了一直保持口香糖的甜味,她也不会不知不觉塞了这么多。   “没有了,真的。”她邀功道。   易岺这才把人带进厨房,先是洗干净自己的双手,然后再打湿随身携带的手帕,帮乌芽芽擦干净嘴角的唾液。   第26章 没有理由的喜欢  慕辰和柳如絮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哪怕是父亲照顾女儿,也没有温柔体贴到这个地步的,说是娇宠都嫌不够,这简直是溺爱。他们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慕辰明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过问,却还是急切地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柳如絮则被陡然剧增的嫉妒之情折磨得心脏绞痛。   若不是她安排金锦溪去韩国整容,让对方重获新生,她哪里会有这样的际遇?丢了一个慕辰,她竟然又攀上了易氏集团的总裁,一下子竟爬得更高了。易氏集团最新研发的治疗癌症的靶向药,据说效果非常好,未来的某一天彻底攻克癌症也绝非神话。   易氏的股份天天都在大涨,而易岺即使低调地从不在媒体上露面,也是众所周知的传奇人物。   金锦溪她凭什么获得易总的青睐?   是了,凭脸啊!她那张脸哪怕沾满了恶心的口水,也会有男人愿意一寸一寸帮她舔干净的。   刚想到这里,柳如絮就看见易岺丢掉手帕,用自己的指腹擦去金锦溪唇边最后一丝唾液,然后温柔地笑了笑。他对那个女人是如此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就仿佛在呵护一株长不大的幼苗。   柳如絮捂了捂胸口,由深深的嫉恨转为无尽的懊悔。她原本想毁掉金锦溪,没想到却反而成就了她。   慕辰的脸色同样很难看。   他走进厨房,问道:“你们俩怎么认识的?”   “我们十五年前就认识了。”易岺毫不隐瞒:“那时候我被绑架了,是芽芽救了我。”   “芽芽?”慕辰皱眉。   “芽芽是我的小名,你不知道吧。”乌芽芽火上烧油地添了一句。她仿佛生来就知道该怎样叫人心底里不痛快,这大约是她的种族天赋吧。   慕辰果然露出了难受的表情。结婚六七年,他竟从来不知道妻子还有一个小名。这是否表明自己在妻子心里的分量根本比不上易岺?他们俩既是青梅竹马,又是生死之交,难怪感情好到这个地步。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质问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在外面找小三也没告诉我啊。”乌芽芽翻了个白眼。   慕辰一时哑然。他差点忘了,自己才是首先背叛这段婚姻的人。他甚至忘了,金锦溪已是自己的前妻,两人之间再没有法律限定的责任和义务。从今以后,无论金锦溪想要与谁在一起,都不是他能干涉的。   他站在厨房门口,一时之间有些茫然,又有些难以言表的失落。   易岺对两人的感情纠葛完全不感兴趣。把用过的手帕扔进垃圾桶之后,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颗话梅糖,亲手剥掉糖纸,塞进乌芽芽嘴里。   乌芽芽是个小妖怪,耳力非常敏锐,自然能够听见易岺的口袋里还有糖果纸受到压迫发出的咔咔声,这表明他带来的话梅糖不止一颗。   于是她立刻伸出手去掏他的口袋。不把所有糖果搞到自己手里,她会觉得浑身刺挠。   易岺握住她纤细的手腕,顺势把人往怀里带了带,另一只手压住她脊背,将她摁在自己宽阔的胸膛上,蹙着眉头训斥:“弹珠卡喉咙的教训你又忘了吗?糖果一次只能吃一颗,这颗化掉了我再给你。”   乌芽芽连忙咬碎嘴里的糖果,急切喊道:“化掉了化掉了,啊,你看。”   她张开嘴让易岺检查,舌尖上却还沾满琥珀色的细碎晶体,那是尚未化掉的话梅糖。   一股酸酸甜甜的气息钻入易岺鼻腔,令他口舌生津又口干舌燥。这两种完全矛盾的生理反应,他竟不知道是怎样产生的。   他用滚烫的手掌按住乌芽芽脆弱的后脖颈,嗓音沙哑低沉:“别闹了,搬完东西我们早点回家。”   把那个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称之为家,他心里竟然没有丝毫抵触。   乌芽芽用脑袋撞了撞他结实的胸膛,没好气地说道:“你能不能别总是提弹珠卡喉咙的事?”这样的黑历史,她早该用法术从易岺脑海中洗掉才对。   “好,不提。”易岺揽着她的肩膀走到外面,指着从卡车里跳下来的三十几号人,说道:“他们是奢侈品养护公司的人,专门负责奢侈品的鉴定、修护、搬运以及保存。你的东西在哪里,带他们上去看看。”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帮忙,乌芽芽自然是高兴的。洗掉黑历史的想法立刻便被她抛到了脑后。她拉着易岺的手,噔噔噔地上了楼。   慕辰盯着两人的背影,眸色几度变幻,最终凝固为晦涩的不甘。   他快速跟了上去。   柳如絮也亦步亦趋地跟紧一行人。   专业人员素养就是高,很快就分成几组人马,对金锦溪的衣服、鞋子、包包、配饰、珠宝进行分门别类的打包。他们带来了防尘袋,丝绒盒,纸盒、保险箱等收纳装置。什么物品应该放在什么容器里,他们做的有条不紊。   每一样物品在归置之前,他们都会反复检查并拍照留档,旁边还有一名工作人员负责录像。   看见衣服鞋子被收进纸盒里,乌芽芽尚且没有什么反应。看见金锦溪的珠宝一样一样被工作人员从保险箱里取出来,用丝绒盒子装好时,乌芽芽受不住了。   亮晶晶,她眼里全都是亮晶晶!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珠光映照着她的脸,也迷花了她的眼。她脚尖往前一探便想飞扑过去,却及时被易岺拉了回来。   “忍着。”易岺在她耳边低语。   “我快忍不住了!”乌芽芽嗓音颤巍巍地说道。   “忍不住也要忍。别忘了,这些东西都是要拿去拍卖的。”   一边是亮晶晶,一边是早点凑够钱下班,乌芽芽忽然之间就遇到了生平最艰难的一个选择。她慢慢举起两只小手,又慢慢把两只小手握成拳头,像猫儿一般上上下下挥舞着。   “啊啊啊,好难啊好难啊!”她整张脸都拧起来,肉肉的小奶膘皱成了包子褶。   让一只小乌鸦不去捡宝石,与让一个吸毒人员不去嗑药有什么区别?这简直就是折磨!   易岺垂眸看她,嗓音低柔地发着笑。   站在一旁的慕辰听不见两人面贴面耳贴耳地说些什么,却不难感受到他们亲密不容人插足的氛围。   若不是对易岺依赖到了极点,金锦溪不会露出那般情态。在自己面前,她张牙舞爪,满身是刺;在易岺面前,她却天真可爱得宛若一个小女孩。   慕辰撇开头,吞下满腔苦涩。现在,他还能说什么呢?金锦溪离开了自己也能过得很好。哪怕他再自负也不得不承认,易岺远比自己更细心,体贴,温柔。   连金锦溪的奢侈品,易岺都能专门聘请一个公司来养护,那么金锦溪本人,他更是会照顾得无微不至吧?   这样也挺好。离婚了,本来就该各过各的。慕辰暗暗劝说自己,笑容却有些勉强。   柳如絮看着这群专业人士又是拍照,又是录像,又是跪行收纳,又是轻柔折叠,心里堪称五味杂陈。有钱就是好啊,不但可以拥有如此昂贵的物品,还能拥有一支专门伺候这些物品的团队。   她现在已经是二线艺人,却也摆不开这么大的排场。她会把慕辰视作猎物去抢夺,不可否认也有羡慕金锦溪奢靡生活的原因。她想替代金锦溪,那么毁掉金锦溪就势在必行。   然而,当她以为自己快成功的时候,金锦溪却趾高气昂地杀了回来。离婚之后,她非但没落魄,反倒过得比以前更奢侈。她运气怎么能这么好?   柳如絮暗暗调整吐息,以防自己气成河豚。   乌芽芽也在深深吐息,免得自己一个忍不住,扑进珠宝堆里打滚。可她本来就不是自律的小妖怪,这些珠宝不是放在柜台里的商品,看一看摸一摸又不会被榕树爸爸的枝条抽打,她怎么控制得住?不控制又不行,这些东西都是要拿去卖钱的,卖了钱就能早点下班……   这样一想,乌芽芽只能紧紧搂住易岺的胳膊,把自己脑袋扎进他怀里。   “我什么都看不见,我什么都看不见?”她不断催眠自己。   易岺用大手摁住她的后脑勺,又轻轻揉了揉她浓密的秀发,然后沉沉低笑。   他从来不是爱笑的人,却总也忍不住被小妖怪逗笑。   堵住了视觉,乌芽芽却堵不住听觉。一名工作人员拿起一串钻石项链,迎着灯光鉴别,链珠相互碰撞,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这对乌芽芽来说是出自于灵魂的诱惑。   好想……好想把这些亮晶晶据为己有!   她神经质地张了张爪子,然后一下一下用脑袋撞击易岺的胸膛。   易岺笑得更低沉,更愉悦。他两只手都摁在了小妖怪的后脑勺上,又轻轻捏着她的下巴尖,将她的脸转向侧边,柔声低语:“听我的心跳。”   砰砰砰,砰砰砰……   略有些急促,略有些热烈,却又十分安宁悦耳的心跳声,立刻取代了珠宝的诱惑,阵阵敲击着乌芽芽的耳膜。   在这一刻,乌芽芽忘却了一切,只专注于这道近在咫尺却又仿佛从遥远的时空里传来的心跳。   雄性乌鸦搜集发光的东西是为了求偶,而雌性乌鸦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则是出自一种本能。它们生来就会被鲜艳而又夺目的物品所吸引,乃至于它们的配偶在长久的磨练下已掌握了俘获它们芳心的技巧。   也因此,易岺非常清楚,此时此刻,这些拿在手里会发出细碎声响和璀璨光芒的珠宝,对乌芽芽而言意味着什么。   那是她的精神食粮,也是镌刻在她灵魂之中的渴望。   让她对抗这种渴望,不啻于把一包白粉放在一个吸毒者面前,却勒令他不许碰触。   乌芽芽在难受,于是易岺也会跟着感觉到难受。他用手臂轻轻环住小妖怪的脑袋,让她紧贴自己的胸膛,去聆听富有节奏的心跳声。与此同时,他把五指插入她浓密的发丝,顺着她的头皮从上至下来回抚触。   砰砰砰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敲击入耳,头皮被按摩的舒适感也一阵一阵传入心扉,她便会进入浅层催眠的状态,进而忽略那种无法得到满足的折磨。   只要能安抚住小妖怪,让她忘却违背本能的痛苦,易岺什么方法都不吝于使用。 第27章 没有理由的喜欢   被他揉得头皮一阵一阵发麻的乌芽芽已经浑身都酥软了。她双腿微微打着颤,连站都站不稳,于是只能伸出双手,死死抱住易岺的腰,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他身上。   她近乎于痴迷地听着易岺的心跳,眼皮子不知不觉便耷拉了下来。这种似醒非醒,似梦非梦的感觉,乌芽芽从未体会过。恍惚中,她差点发出舒适的申吟。什么珍珠、钻石、翡翠、玛瑙,全都被她抛到脑后。   她现在不需要璀璨夺目的珠宝,只需要易岺一个人就够了。   珠宝归置完毕,几名工作人员抬着高高的几摞丝绒盒子下了楼。   站在房间中央的易岺退到门边给他们让路。乌芽芽的耳朵贴在他胸膛上,双手卡着他的腰,伴随着他退后的脚步缓缓往前走。在这个过程中,她一直挂在易岺身上。   两人抱在一起轻柔地摇晃,像是在跳一支交际舞。   之前还舍不得前妻搬走的慕辰,这会儿却嗓音低沉地催促:“锦溪,你的东西已经搬好了。”所以,你和你的青梅竹马可以分开了。   乌芽芽慢慢从沉醉的感觉中抽离,却舍不得离开易岺的怀抱。她合拢手臂,抱得更紧了一些,左边的耳朵听够了沉稳心跳便转转脑袋,换右耳去听,肉呼呼的脸颊还在易岺宽阔紧实的胸膛上蹭了蹭。   对任何人都保持高度戒备的易岺却并未推开她,反而轻轻揉了揉她浓密的发丝,笑着问道:“喜欢我的心跳吗?”   “喜欢,想把你的心跳也收藏起来。”乌芽芽点点头,嗓音沙哑地呢喃。   “比我的眼睛还喜欢吗?”易岺试探道。   乌芽芽认真思考片刻,又点点头:“比眼睛更喜欢。”   心跳是看不见的,更不可能发光,然而只是安安静静地聆听,乌芽芽也会产生心头发热的感觉。   她喜欢这种感觉。   比起眼睛,显然心跳声更能代表自己是一个鲜活的整体。所以,小妖怪忽然迷恋上自己的心跳,意味着什么呢?   隐隐得到答案的易岺犹觉得不满足,用指尖捻了捻小妖怪肉肉的耳垂,嗓音低沉地引导:“为什么喜欢?给我一个理由?”   乌芽芽冥思苦想了大半天,最后只能噘着嘴抱怨:“喜欢就是喜欢,哪里来的理由?就是喜欢,说不出的喜欢!”   她每强调一句喜欢,易岺心中的满足感和愉悦感就提升一个层次。他低声笑了笑,异色瞳孔里沁出暖而柔的微光。   乌芽芽抬头看他,毫不隐瞒自己的感受:“笑起来有颤音,更好听了。”说完又把脸庞埋回易岺的胸膛,左右轻蹭。   易岺终于心满意足了,揉着她的发丝说道:“东西搬完了,我们走吧。”   “哦。”乌芽芽恋恋不舍地离开易岺的怀抱,追着搬珠宝的工作人员,噔噔噔地下了楼。   “慕先生,打扰了。”易岺冲双眼隐隐有些泛红的慕辰伸出手。   “不打扰。”慕辰笑着摇头,同时故意握紧易岺的手,“以后锦溪就麻烦你照顾了。”   “她不是麻烦。”易岺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句,然后便下了楼。这点握手的力道还不足以让他吃痛。   离婚了就各过各的,操什么心。以后见了而还是朋友,也只能是朋友。慕辰一面在心里做着自我疏导,一面走下楼梯。今天之前,他以为金锦溪离开自己就活不了,今天之后他才明白,离了自己,金锦溪能活得更好。   她那点购物狂的毛病,易岺肯定不会放在眼里。易氏集团一天的营业额足以买空一家商场。   慕辰苦笑一声,然后便释怀了。如果分开之后能成全更好的彼此,那么他的决定就是正确的。那一丝后悔,不过是对美色的贪恋罢了。   慕辰向来是清醒且理智的。走到别墅门口时,他已经整理好了心绪,也能展露出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容。   “锦溪,是你先跟《别来无恙》节目组签了约,我才签约的。我想着你要是术后恢复的好,应该不会拒绝在镜头前露脸。你同意了我才会去,你不同意,我就不去。我不会逼迫你,也完全没有让你出丑的意思。总之,如果因为我,对你造成了什么麻烦,我感到很抱歉。”他语气诚恳地解释一句。   看见艾米发出的视频他才惊觉,锦溪脸上的肿都没消,她又怎么可能愿意出镜?她与节目组签署合同可能是受了谁的胁迫。   不过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   乌芽芽没搭理他,反而乜向随后跟来的柳如絮,哼笑道:“道什么歉,我还要感谢你们给我介绍工作呢。”   柳如絮脸色一白,然后便慌了神。她差点忘了拍综艺的事!   眼下金锦溪非但没毁容,还比以前更好看。她要是顶着这张精怪一般的脸出镜,那会引发多大的轰动?   正所谓欲扬先抑,之前她毁容的新闻在热搜榜上挂了一整天,闹得全国皆知,这次她本人出镜,脸却异乎寻常的漂亮,大家原本是来节目里看怪物的,没想到却看见一个绝世美女,巨大的心理反差之下,她的热度又会高到什么程度?   柳如絮这是又一次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要是不让艾米爆那段不堪入目的视频,也就不会造成这样的效果。   更糟糕的是,只要提起金锦溪,别人便会自然而然地想起她。到时候,全国人民都会把她们两个当成对照组来进行比较。   节目还未开播,柳如絮已经可以想象那些无聊的网友会如何编排自己。   身材、容貌、气质、衣品……她几乎没有任何一个胜过金锦溪的地方,更可怕的是,她身上还背着小三的名头。一旦她全方位输给金锦溪,观众就会不断拉踩她,贬损她,更会嘲讽慕辰有眼无珠。   慕辰的粉丝受了刺激,可能会组团来撕她。   俗话说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在是是非非纷纷扰扰的娱乐圈,这样的比较往往带着你死我活的意味。   输得太过惨烈的那一个连事业都会受到影响,这也是众多女明星喜欢发艳压通稿的原因。   金锦溪如果上了节目,那便是艳压整个娱乐圈。在这个时代,颜值能带来的商业利润已经越来越高,金锦溪这张脸能吸引多少粉丝?引发多少热议?造成多大反响?   万一慕辰和她在节目里又擦出了火花,那自己岂不是彻底鸡飞蛋打了?   柳如絮越想越不安,慌忙说道:“慕辰,《别来无恙》你别去拍了好不好?”   “怕了?”慕辰用洞悉一切的目光睨视她,冷冷说道:“已经晚了。”   他拾阶而上,背影寂寥。   柳如絮在原地站了很久才手脚发软地追上去。   ———   “这是你家?”乌芽芽站在巨大的客厅里,仰头看着绘满油彩的穹顶。   易岺的家不是一栋房子,而是十几栋房子组成的建筑群,从大门口到主宅,开车都要开十几分钟。   三十几名工作人员正进进出出地搬运着奢侈品,还带来了可以随意组合拼装的置物架。光是安装置物架就是一个大工程。   这个许久没有主人居住的巍峨古宅,终于有了一丝烟火气。   头发花白的管家从厨房里端出许多宵夜,笑呵呵地说道:“易先生,金小姐,快过来吃点东西吧。楼上那些工作人员我帮你们招呼。”   看见乌芽芽扭着细腰,撩着长发,步态慵懒地走进客厅,老管家终于理解了那个看似很不正经的来电显示。   哪里有人会长成这幅模样?只能是小妖怪了!   “好嘞!我来啦!”乌芽芽立刻把满室奢华忘到脑后,兴匆匆地跑进餐厅。   看见摆放在盘子里的二十根烤串,她连忙伸出手一网打尽。   易岺随后赶到,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去掰她的手指,语气温柔,却也强硬:“一次只能拿两根。”   他必须好好纠正小妖怪的饮食习惯,否则早晚有一天她会把自己噎死。   按理来说,易岺这点力气根本无法撼动乌芽芽护食的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乖乖顺从了。   “行吧,这是你家,你说了算。”她给自己找了一个妥协的理由,然后才松开二十根烤串,改为左右手各拿一根。   亲眼目睹这一切的老管家高兴地点点头:没错了,是女朋友。   易家的厨师非常懂得荤素搭配,烤的不是纯肉的肉串,而是一块肉夹一块青椒或者胡萝卜,再刷上酸甜的秘制酱料,这样既好吃又营养均衡。   只可惜乌芽芽不喜欢营养均衡,只喜欢大口吃肉。   她咬掉一块肉,然后把烤串递到易岺嘴边,甜甜一笑:“我吃一口你吃一口。来,我喂你。”   这样换算下来,她每一口都能吃到肉,而易岺会帮她把讨厌的青椒和胡萝卜吃掉。她果然是个机灵的小妖怪。   易岺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扶额低笑。   他原以为住进老宅会影响自己的心情,现在看来却是多虑了。 第28章 天生会撩   乌芽芽正在“认真投喂”易岺。   她先把肉吃掉,然后把下面的青椒或胡萝卜递到易岺嘴边,又黑又亮的眼珠子滴溜溜地扫着易岺的脸,像是在观察对方有没有注意到自己鸡贼的行为。   没有吧,应该没有吧?   看见易岺一口一口吃得津津有味,嘴角还挂着一抹格外温柔好看的笑容,乌芽芽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骄傲地挺起胸脯。   易岺是她唯一的朋友,有好吃的东西当然要与朋友一起分享啦。爸爸教给她的为人处世的方法,她向来做得很到位呢。   想到这里,乌芽芽毫无愧疚地咬掉最后一块肉,然后满足地眯了眯眼。   串肉的竹签有点长,横在嘴边时会碰到她肉呼呼的腮帮子。她两只手都拿着竹签,左咬一口,右咬一口,脸颊两边很快就沾满了一道一道的油污,看上去像长了胡子的花猫。   易岺捏住她尖尖的下巴,一面帮她擦脸,一面强忍笑意地问道:“吃饱了吗?”   乌芽芽立马摇头:“没有,再来点儿。”   易岺也就随口一问,并没有满足她的意思,“现在太晚了,只能吃三分饱。”   “我一分饱都没感觉到,再来点呗。”乌芽芽揉了揉自己扁扁的肚皮。   易岺使出杀手锏:“去看看你的珠宝吧。”   “好嘞,走起。”正努力吸气的乌芽芽立马放开这口气,于是她扁扁的肚皮一瞬间便鼓了起来,圆滚滚的像个皮球。   易岺:“……噗咳。”   他及时把脱口而出的喷笑换作一声咳嗽。只今天一天,他感觉到的愉悦就比以往十五年加起来还多。这座充斥着腐朽气息的阴森古宅,因为有了小妖怪的到来而变得亮堂了,明净了,也温暖有趣了。   如果可以,他想让这样的生活永远延续下去。   听见易岺状若嘲笑的咳嗽声,乌芽芽连忙把肚子吸回去,然后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看珠宝去。”她扭着细腰,摆着胯骨,风情万种地上了楼梯。   易岺站在楼梯口没动,等她快走到顶时才语速缓慢地提醒:“我刚才忘了说了,珠宝放在地下室的保险库里。”   乌芽芽:“……”   她扭着细腰,摆着胯骨,又风情万种地下了楼,与易岺擦肩而过时翻了个大白眼,“幼稚!”   “是有点。”易岺毫无负担地承认了。   与小妖怪待在一起的时候,他空洞的内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安宁。他仿佛又找回了十二岁之前那个不曾被伤害,也不曾跌入黑暗的自己。   ———   易家的保险库足有几百平米,里面放满了古董字画和金银珠宝。金锦溪的那点东西摆在这里委实有点不够看。   乌芽芽慢慢游走在这些金银珠宝里,整颗心都在刺挠。   她好想好想把所有珠宝都倒在地上,堆成一个尖尖的小山包,然后自己一头扎进去,在小山包里打几个滚。   吸溜~这是她嘬口水的声音。   密封的保险库放大了这道声音,引得所有工作人员都看过来。   乌芽芽连忙捂住嘴,欲盖弥彰地说道:“我早就跟你说了我刚才没吃饱!”   易岺指了指她圆滚滚的肚子,嗓音带笑:“你把肚子吸一吸会更有说服力。”   乌芽芽:“……”   好气哦!流口水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我要把我的珠宝带回楼上的卧室去。”她挽住易岺的胳膊轻轻摇晃几下。   虽然金锦溪的珠宝摆放在这座宝库里显得很磕碜,但乌芽芽却也没有觊觎易家世代积累的财富。刚开智那会儿,她从别人家里偷来一枚戒指,被榕树爸爸狠狠抽了屁股。之后榕树爸爸按着她的头,学了半个月的刑法。   所以她知道,商场和别人家里的珠宝都是不能碰的。她只拿金锦溪的珠宝总可以吧?   “你把它们拿上去干什么?”易岺垂眸看她,语气温柔。   “我想把它们堆在床上陪我睡觉。”乌芽芽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仿佛已体会到了被珠翠环绕的美好感受。   易岺严肃地问道:“眼前的享受和早点下班,你选哪一个?”   乌芽芽认真想了想,不甘不愿地说道:“我选早点下班。”没有她在耳边叽叽喳喳地说话,爸爸多寂寞呀!所以还是早点下班回去陪爸爸吧。   易岺抚了抚她过于浓密的黑发,柔声说道:“那就别碰这些珠宝。你知道吗,不是所有宝石都像钻石一样坚硬。   “玛瑙和蛋白石放久了会干燥开裂,需要定时涂抹油脂或保湿液;软玉的硬度很低,稍微不注意就会产生划痕;权草红饰石在黑暗中会褪色,需要光照;珊瑚对热和酸敏感,不能长久佩戴。绿松石需要用蜡或树脂浸染,否则也会褪色。珍珠的寿命只有短短几十年,需要好好保养。   “不同的珠宝有不同的存储条件,如果把它们胡乱堆放在一起,必然会对它们造成损伤。拍卖之前,我会把这批珠宝送去养护,然后再送去鉴定中心出具鉴定书,那样才能卖出高价。你如果不好好保存它们,可能会造成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损失。”   易岺揉了揉乌芽芽的脑袋,耐心劝慰:“芽芽,忍一忍好吗?”   小妖怪的任务,他是放在心上权衡过的,所以才会这么管束。   乌芽芽惊讶地直咋舌。她的宝贝无论怎么折腾都好好的,没有褪色也没有划痕呀!不过转念一想她就明白了,那些宝贝存放在爸爸的身体里,由神力蕴养着,又怎么会损坏?   金锦溪的宝贝都是凡品,自然脆弱一点。   “好吧好吧,我不碰它们。”想明白之后,乌芽芽松开了易岺的胳膊,走到保险库外面。   看不见,她的心就不会刺挠了。   “那就回去睡觉吧。”易岺牵起小妖怪的手,把人带上二楼。   “这层楼都是卧室,你想住哪一间都可以,除了这间。”易岺指着走廊尽头的一间卧室说道。   “为什么?”乌芽芽好奇地问道。   易岺眼瞳放空了一瞬,于是那些不堪的记忆便纷纷扰扰地涌上心头。   为什么,因为脏啊。   他的继母曾经脱光衣服,趴在这间卧室的大床上,似鬼魅一般冲他招手;他的继母曾经从身后用力将他推入这间卧室,在他耳边吐出粘腻的热气;他的继母曾经用檀香和沉香,把这间卧室里的一切都熏成腐烂的味道……   只是站在走廊外,隔着一扇厚厚的门,他便能隐约闻到那个味道,像是一具尸体在硫磺的浸泡中发了酵。   这个房间令他作呕。   易岺厌恶地皱了皱眉,然后沉声说道:“里面没打扫,很脏。要不你住我隔壁吧。”   他把乌芽芽带到楼梯口的卧室。   “那我就住在这里吧。”乌芽芽推开门看了看,乖顺地接受了易岺的安排。她对住的地方要求没那么高,给一个鸟窝也是可以的。   “那你早点睡,明天早上我帮你做职业规划。”易岺压下作呕的感觉,尽量用温柔的语气与小妖怪说话。   “好,晚安。”乌芽芽走进卧室,半掩房门,冲易岺挥挥手。   “晚安。”易岺眷恋地看了她一眼,这才离开。   关上房门之后,乌芽芽又黑又亮的大眼睛便滴溜溜地转开了。金锦溪的珠宝就摆放在地下室,离她很近,近得仿佛能听见它们皮卡皮卡闪耀亮光的声音。这叫小妖怪怎么遭得住?   “我不碰,我只是看看。看看总可以吧?”乌芽芽揉了揉自己不断刺挠的小心脏,然后便消失在原地。   数分钟后,她抱着一大堆丝绒盒子凭空出现,听见隔壁房间传来易岺跟别人打电话的声音,又立马转移了阵地。   “这里肯定安全。”下一秒,她出现在了易岺明令禁止她进入的那个卧室。   卧室里并不脏,反倒处处散发着一股浓郁雅致的木香,一张两米宽的大床摆放在中间,全套床品都是黑色丝绒材质,被窗外的灯光染成微而亮的白,很是雍容华贵。   乌芽芽几乎一眼就爱上了这个房间。她喜欢以黑色为主的装修风格,也喜欢浓香扑鼻的家具和低调奢华的摆饰。   “易岺这个小气鬼。他肯定是舍不得让我住这么好的房间。”乌芽芽吐槽了一句,然后便把怀里的盒子轻轻摆放在床上,自己也跟着爬上去。   她盘膝而坐,周身摆满了打开的丝绒礼盒,盒子里的珠宝在灯光的映照下散发出盈盈华彩。   乌芽芽被这些琼浆一般的华彩灌醉了,于是拿出手机,咔嚓咔嚓疯狂拍照。再过不久,这些宝贝就不属于她了,她得留个纪念。   闪光灯的刺目光晕从门缝里泄出,正巧被下楼喝水的易岺看见。   他慢慢走过去,盯着这些不停闪烁的白光,面上竟不知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才合适。他没有办法对小妖怪生气,于是只能摇头苦笑。   数分钟后,做足了心理建设的易岺推开门,走进了这个曾经像恶鬼一般将他吞噬的房间。然后,他看见了别人一辈子都无法得见的美景。   那张曾经无比肮脏混乱的床,此刻正侧躺着一个柔若无骨的身影。漆黑的床褥烘托着她雪团一般透白的肌肤。这白却又不是纯粹的白,而是透着粉的白,指尖、肘尖、足尖,一切脆弱的部位,乃至于微微上翘的眼尾,都晕染着这种过于娇嫩的色泽。   她像一朵桃花,开在三月的春风里,花蕊中还流淌着清甜的蜜水。   被继母刻意熏蒸出的,近似于腐烂的香味,被这具过于鲜美的肉体吸收殆尽,又化作醉人的芬芳,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所有肮脏不堪的记忆,都被眼前的美景击碎。易岺站在门口,好半天回不过神。   乌芽芽却已经着急忙慌地爬起来,举起双手辩白:“我没碰这些珠宝!我只是看看!”   那条桃红色的连衣裙她还未曾换掉,白皙的脸颊因为紧张也染成了桃红色。此刻的她只能用娇艳欲滴来形容。满床珠宝,不如她璀璨,亦不如她光华夺目。   再痛苦的过往,也都被这艳而灼的光华洗去了。易岺深吸一口气,然后才慢慢走进去。   “保险库的门没锁?”他哑声问道。   “锁了,但我是个小妖怪啊。”乌芽芽低下头,颇有些心虚,然后又抬起头,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没拿你家的东西,你可以下去检查!”   “不用检查了,我相信你。你想抱着它们睡,那便睡吧。你想留在这里,也可以。”易岺蹲下身与乌芽芽平视,眼中满是无奈,却也透出释怀。   这座藏污纳垢的老宅,似乎变干净了。   “真的吗?那我今天晚上真的在这里睡啦!”乌芽芽立刻趴回床上,伸出细长的胳膊,把铺在面前的几个珠宝盒拢进怀里。   她顺杆爬的功夫向来很厉害,见易岺没生气,便把手机递过去,央求道:“你给我拍几张照吧。要把我周围的珠宝全都拍进去哦。”   纯黑的床褥上懒懒地躺着一个如玉般的美人,美人身边还洒满五彩缤纷的宝石,这样的景色的确需要拍张照片留念。   易岺接过手机,退开两步,认真取景。   他极为专注地看着躺在自己面前的小妖怪,鼻息中满是她甜而腻的体香,心脏里涌动的血液微微发着烫,要燃不燃,欲灭不灭。   易岺闭了闭眼,等待眩晕的感觉慢慢消退。   偏在此时,那天真又妩媚的小妖怪竟轻轻捞起一串钻石项链,置于粉嫩的唇边亲吻。   “这个造型好看,快拍。”她脆生生地喊。   易岺耳根一热,然后便拍下了这张照片。他快速把照片发到自己微信里,继而用手掌摁了摁小妖怪晃来晃去的脑袋,嗓音沉缓,“这条项链我拿去清理一下,明天早上还你。”   话落,他轻轻取下被小妖怪缠绕在指尖又紧贴在唇上的项链。   链坠划过小妖怪略微探出齿缝的粉舌,于是沾染了一丝唾液。这唾液仿如星火,握在易岺掌心是滚烫的。 第29章 我最喜欢你   易岺收拢五指,握紧那条沾着唾液的钻石项链,然后又缓缓松开,将之藏进裤子口袋。   “你就这么睡?”他垂眸看着躺在丝绒礼盒中的小妖怪,“晚上你随便翻个身都会把这些珠宝踢到床下去。这个镯子经不起摔打,掉在地上会断裂,到时候你将损失几十万。”   他指了指一枚水头十足的翡翠手镯。   乌芽芽爬起来测量了一下床铺的宽度,眼珠子一转便有了主意。   “我变成这样就可以睡了。”   话音未落,躺在纯黑床单上的玉雪美人便凭空消失了,只剩下一条桃红色的缎面连衣裙。裙子里鼓出一个小小的包,并且不停蠕动。又过了片刻,一只黑色的,肚子圆滚滚的小毛球从连衣裙的领口处钻出来,然后叉开小短腿,展开小翅膀,四仰八叉地躺下。   床上少了一个大活人,空余的地方足够这只小毛球随便打滚。晚上无论她睡姿多差,总不会把装有珠宝的礼盒踢下去。   “晚安哦!”乌芽芽睁开一只眼睛,懒洋洋地说道。   亲眼看见活人变成乌鸦,而乌鸦又口吐人言,易岺非但没被吓到,眼眸里还迸发出一丝兴味的亮光。他的小妖怪果然很神奇。   易岺俯下身,认真打量这只小毛球,继而用低沉柔和的嗓音轻轻说道:“晚安。”   只是一句话的功夫,乌芽芽就睡着了,短喙微微张开,发出小小的鼾声。没心没肺的妖入睡的速度总是特别快。   易岺摇头失笑,继而举步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折返回来,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眼镜布,轻轻盖在小毛球圆滚滚的肚皮上。   巴掌大的一只鸟儿,却像人一样摊手摊脚地仰天大睡,肚子上还盖着一块白色的小毛毯……易岺垂眸看着这幅景象,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若不是自控力比较强,他可能早就笑出声了。   看够之后,他拿出手机,从不同的角度拍摄了很多照片。   美人固然赏心悦目,但小动物也同样可爱。   ———   睡在这个容纳了太多污秽和痛苦的地方,易岺以为自己会失眠,但其实并没有。他睡得很深很沉,早上苏醒的时候,手心里还攒着那条钻石项链。   他走到阳台外面,看着远处的晨曦,头一次发现天空竟然这么蓝,云朵竟然这么白。   没过多久,乌芽芽也醒了,随意洗了把脸,漱了漱口,便循着食物的香气走进餐厅。她身上穿着一件黑色丝绸吊带睡裙,裙摆短的只能遮住屁股,领口开得很低,还缀了一圈薄薄的蕾丝,精致的锁骨和雪白的长腿都露在外面。   易岺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继母留下的睡裙。对方曾穿着这条裙子,故意在他面前走来走去,她搔首弄姿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令人作呕。   然而同样的裙子穿着小妖怪身上,易岺却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定格了视线。   乌芽芽站在餐厅门口不动了。易岺是个混血儿,所以五官异常深邃立体。此刻,他并未戴眼镜,高挺眉骨下的一双异色眼瞳像是淬着烈焰,正一瞬不瞬地看过来。   乌芽芽心里有些发毛。她总觉得此刻的易岺像是窝着一团火,看上去很不好惹的样子。   大早上的干什么呢?有起床气?   她把半边身子藏在门板后面,先暗中观察,再决定要不要过去。   易岺戴上眼镜,于是那种极不好惹的感觉就消失了。他微微勾唇,语气温柔如水:“站在那里干什么?快过来吃早餐。”   乌芽芽立刻走过去,趴在餐桌上,“今天早上吃什么呀?”   “你先把这个吃了。”易岺把一小碟花生米摆放在她面前。   乌芽芽端起碟子就要把花生米统统倒进嘴里,易岺却先一步用手掌盖住碟口,温声说道:“用筷子一颗一颗夹着吃,吃完才能吃早餐。”   这是他专门为小妖怪制定的训练项目。当她习惯了一口一口吃东西,才能杜绝被太多食物噎死的危险。   “一颗一颗夹着吃多麻烦呀!”乌芽芽撅起粉嫩的小嘴。   厨师正好在这个时候送上了一盘鲜肉包和两碗白粥。易岺把包子掰开,让丰润的酱色油脂流淌在纯白的瓷碟上,又把甜而厚,粘而稠,用勺子搅合一下便能拉出细丝的特调奶汁倒进白粥里,轻轻拌了拌。   肉馅的鲜香与奶粥的浓甜融合在一起,变作另一种令人垂涎欲滴的气味。   乌芽芽噘着的小嘴微微一抽,然后唇角处便浮现出一丝可疑的亮光,那是湿湿的唾液。   易岺一边搅拌奶粥一边徐徐说道:“吃你的花生米吧,吃完才能喝粥。”   乌芽芽伸手去拿肉包子,被他拍开了;又伸手去端粥,也被拍开了。这么一点力道,对她来说简直是蚍蜉撼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妥协了。   好吧好吧,在别人家里做客,总要遵守别人的规矩。爸爸是这么教的,我就这么做吧。她给自己找了一个妥协的理由,然后才垂头丧气地拿起筷子,开始夹花生米。   筷子头又尖又细,花生米又圆又滑,乌芽芽刚夹起一颗便不小心掉在桌上。她连忙用筷子去捉,花生米便在前面滴溜溜地滚,她再捉,花生米再滚,于是一个捉一个滚,不知不觉便来回捣腾了好几圈。   易岺:“……噗咳咳。”   他撇开头,压下喷笑的欲望。一大早心情就这么愉快,对他来说是极其罕见的经历。   乌芽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吃到那颗花生米,好胜心终是被彻底激发了。她撸了撸并不存在的袖子,气势汹汹地说道:“今天我要是不把你们全吃光,我就不叫乌芽芽!”   话落,她瞪圆眼睛,鼓起腮帮子,正式跟这些滑头的花生米杠上了。每吃到一颗,她就故意嚼得很大声,让整个餐厅都充斥着嘎嘣嘎嘣的脆响。   易岺一只手搅拌奶粥,一只手扶着额头,眉眼含笑地看着元气满满的小妖怪。若是每天早上家里都能这么热闹该多好?   从外面回来的老管家无意中看见这一幕,不知怎的眼眶竟湿润了。这个家,终于又有了家的样子。   一个小时之后,历经千辛万苦的乌芽芽终于吃完了早餐,然后眼巴巴地问道:“我的职业规划呢?”   别以为她心里只想着玩,她也很敬业的。   易岺自然有一套计划。   论来钱快又轻松的职业,明星无疑是首选。但目前的金锦溪知名度不算高,商业价值有限。所以一切都要等小妖怪拍完《别来无恙》,知名度获得大幅度提升之后才能开始赚钱。   到了那个时候,她在网络上拍卖金锦溪的奢侈品,来观看的人会很多,有购买能力的人自然也会变多。倘若现在就拍卖,一则直播间热度不高,没人竞拍;二则,大家会觉得金锦溪是走到绝路才会大甩卖,很多具有升值潜力的奢侈品就卖不上价了。   有了知名度和商业价值,易岺会为小妖怪安排几个广告和代言。易氏集团旗下有几款高奢护肤品需要代言人,他可以为小妖怪开一开后门。林秀松的潮牌也可以联系一下,另外还有一些别的商业伙伴可以利用。   总之,有他保驾护航,短时间内赚足五亿应该不难。   他把自己的计划大致说了一下,乌芽芽跟着嗯嗯啊啊地点头。   “所以那个综艺很重要是嘛?”乌芽芽有一点懂了。   “对,只有当观众足够喜欢你的时候,你才会具备商业价值,有了商业价值,你才能变现。”易岺简单解释一句。   “那观众要是不喜欢我呢?”乌芽芽歪了歪脑袋,脸上全是好奇。她早上起来没梳头,带着自然卷的浓密秀发乱糟糟的支棱着,却完全无损于她的美丽,反而让她显得既纯真又野性。   易岺抚了抚她散乱的发丝,笃定道:“别担心,没人会不喜欢你。”   乌芽芽扬了扬下颌,表情倨傲:“哼,我才不担心呢。我不需要别人喜欢,我有我爸爸喜欢就够了。”   易岺并未探究她口中的爸爸是谁,反而微眯着瑰丽双瞳,嗓音低沉地问:“那我呢?你会不会担心我不喜欢你?”   乌芽芽瞪圆眼睛,提高嗓音:“你怎么能不喜欢我?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耶!你太没良心了吧?”   别说担心不担心的问题,只要想到那个可能性,乌芽芽都受不了。易岺怎么可以不喜欢她?太过分了!   她用力拍打桌面,然后撑着双手站起来,胸脯剧烈起伏几下,冲易岺既委屈又愤怒地骂道:“白眼狼!”   易岺用手遮住幽暗的双眼,沉沉地笑了。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小妖怪不需要任何人的喜欢,只除了她的父亲,和自己。   她是在乎自己的,也是喜欢自己的,只是她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易岺放下捂眼的手,转而轻捏小妖怪气鼓鼓的脸颊,嗓音无限温柔:“傻瓜,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全世界,我最喜欢你。”   气到炸毛的乌芽芽一下子就被安抚了。她的双眼被易岺深不见底的瞳孔捕获,那里面有朦胧的薄雾,有湛蓝的晴空,有如水的光影,有暖暖的包容。   乌芽芽喜欢的一切,都能在这双瑰丽眼瞳中得以窥见。那种心头发热的骚动感又来了,于是她捧住易岺的脸颊,得寸进尺地说道:“那你让我亲亲你的眼睛。”易岺摘掉眼镜,语气欣然:“亲吧。”   乌芽芽这才露出灿烂的笑容,然后凑近一些,用带着牛奶香气的唇,湿漉漉地吻了吻易岺的眼睑。她不知道爱与欲是什么,但她知道,这双眼睛和拥有这双眼睛的人,必须永远属于自己。   易岺伸出手,把十指插入小妖怪浓密如云的发丝,轻轻抚摸着她的头皮。   他必须让小妖怪习惯自己的抚摸,也习惯两个人的生活,所以他需要很多技巧和耐心。而这两点,恰恰是他最为擅长的。   ———   时间不知不觉便过去一周,《别来无恙》要开播了。头天晚上,易岺带乌芽芽去做了全身护理,第二天早上又聘请了专业的造型师帮她做造型。   慕辰已经在租好的别墅里等着与前妻见面。   这档节目是直播形式,也就是说它既没有后期剪辑,也没有彩排和剧本,这些离了婚的夫妻将在镜头前展现最为真实的自己,从而让观众明白,他们的婚姻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众所周知,绝大多数离婚夫妻一见面就喜欢吵架,吵架的时候就喜欢翻旧账或者互相揭短。哪怕再怎么克制,他们也有演不下去的时候,所以可想而知,这档节目将会多么精彩。   直播间还没出现画面,网友已经密密麻麻刷起了弹幕。   【我是来看整容怪的。】   【好巧啊,我也是!】   【我这个人就喜欢猎奇,所以慕辰的直播间最吸引我。希望整容怪不要让我失望。】   每十条弹幕里就有七八条夹杂着“整容怪”的字眼。拜柳如絮之前的大力炒作所赐,金锦溪的出场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第30章 别来无恙   天还没亮,乌芽芽就被造型师团队从被窝里挖出来,带到次卧做美容。   “金小姐,请问您想敷哪一款面膜?”造型师打开一本产品图册。   乌芽芽根本没仔细看图册上的文字说明,也不在乎什么功效,指着一款黄金面膜,干脆利落地说道:“要这个。”   别的面膜要么白白的,要么黑黑的,要么绿绿的,只有这款面膜是金灿灿的,自然会被她一眼相中。   “好的,这款面膜具有抗氧化以及抗糖化功能,保湿效果也很好,涂抹之后能最大程度地激活胶原蛋白,还您一张年轻美丽的脸庞。当然,金小姐您的脸庞本来就足够美丽,我们的产品只能给您锦上添花而已。”造型师热情洋溢地介绍着产品,对乌芽芽的赞美也是发自真心的。   在娱乐圈工作那么多年,颜值比这位金小姐还高的人,她是真的没见过。   头一回打照面的时候,她差点喘不过气。她的团队也都发出接二连三的吸气声,明显是被镇住了。   这是哪个整容师动的刀?我愿称他为上帝之手!而这张脸,分明是上帝恩赐的礼物!当下,造型师就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她一点一点帮乌芽芽涂抹面膜,心里的惊叹从刚见面那会儿到现在,就没停止过。   这是一张永远都看不腻的脸!   易岺也在注视着小妖怪。他伸出修长的食指,轻轻沾取她脸颊上的一点金粉,故作庆幸地说道:“幸好这些年我有十分努力地工作。”   乌芽芽斜着眼睛看他,问道:“怎么啦?”   易岺低声一笑,温柔喟叹:“否则我根本养不起你。”   这句话的重点不在于我的工作很赚钱,而在于我能养得起你,并且愿意付出一切最好的资源去供养你。字里行间暗藏了多少暧昧情愫,又昭示了多么笃定的心意。   造型师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当即便追捧了一句:“像金小姐这样的大宝贝,也只有易总您才养得起。”   像易总这样的金主,她是真的很少见。做美容养护的时候,由于过程繁琐枯燥,陪女客来的那些男人一般都会找个安静的地方,自己做自己的事,很少有人会寸步不离陪在女客身边。这位易总不但陪着,还满心满眼全都是金小姐,真就一点也不觉得厌烦。   好男人啊。造型师忍不住暗赞了一句。   乌芽芽根本没Get到这句话的深层含义,只觉得造型师真会拍马屁。她可不就是一个大宝贝嘛!   于是她轻轻哼笑一声,眼珠子也得意地翻了上去。   易岺低沉地笑了。   “她不是我的大宝贝,”他摇头否认,等乌芽芽露出不满的神色才又温柔补充:“她是我的小妖怪。”   造型师:“……”哎呀妈呀!有钱人连昵称都取得比一般人肉麻。小妖怪什么的也太可爱了。   乌芽芽并不觉得小妖怪的称呼很可爱,这本来就是事实嘛。   但是,当易岺用极富磁性的嗓音,缓慢又轻柔地吐出“小妖怪”三个字时,她却产生了异样的感觉。恍惚中,她觉得自己的头皮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抚过,从额角到颈窝,从眉心到耳后,处处都是乱窜的电流,然后整个人便酥麻了。   她又黑又亮的眼瞳里浮出一丝迷蒙的水雾,像是有些失神,又像是完全沉溺在易岺的温柔细语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神,然后假装凶巴巴地瞪了易岺一眼。   易岺握住她一缕发丝,有一下没一下地缠绕在指尖把玩,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温柔笑意。   造型师:“……”我是不是有些碍眼呀?要不要找个借口回避一下?   两小时后,打扮一新的乌芽芽把造型师带到衣帽间,让她帮自己挑选节目中需要穿到的服装。   “您试试这条裙子吧。”造型师取出一条烟紫色重工刺绣连衣裙。   乌芽芽立刻就脱掉身上的睡衣,准备换上这条裙子。衣帽间里除了她和造型师,还有易岺。如果易岺真的是乌芽芽的男朋友,出现在这种场合倒也没什么,但他知道自己不是。   脱了衣服的小妖怪也还是小妖怪,只不过她此刻的模样能轻易勾走一个男人的魂魄。   易岺眼疾手快地从衣柜里抽出一条薄毯,抖开之后将她严严实实裹住。他的心脏在狂跳,血液在奔涌,似乎遗忘了什么重要事项的隐约预感终于变得清晰起来。   是了,他差点忘了,这是一只百无禁忌的小妖怪。   “芽芽,我们去隔壁房间单独聊会儿。赵小姐,麻烦你帮她挑几套裤装,不要拿裙子,尤其是不要拿短裙。”易岺嗓音沙哑地说道。   造型师恭恭敬敬地点头,心里却腹诽易总脾气古怪。当着她的面换衣服怎么了?大家都是女人,难道还怕她占了便宜?而且只准女朋友穿裤子是什么鬼?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不过话说回来,金小姐的身材是真的绝!易总艳福不浅呐!   易岺把裹着毛毯的小妖怪带到隔壁房间。   “芽芽,你不能在外人面前光着身子,明白吗?”他极为严肃地告诫。   “我没有光着,我还穿着胸衣和裤衩呢!”乌芽芽觉得自己很冤枉:“我当然知道不能在别人面前光着身子啦!我爸爸教过我的!你以为我是白痴吗?”   易岺揉了揉高挺的鼻骨,只觉得既好笑又无奈。道理小妖怪都懂,但她似乎有一套自己的标准,而且还特别固执。   节目开播的时间快到了,易岺没法跟小妖怪说通这个道理,只能威胁道:“如果你当着镜头的面穿着裤衩到处晃,总局那边会把你的直播间封掉。封掉之后你不但赚不到钱,还得赔钱,明白吗?”   “啊,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乌芽芽似懂非懂地点头。   沙滩上到处都有人穿裤衩,所以她觉得这没什么。而且她是个小妖怪,生来就不用穿衣服的。不过看在钱的份上,她照着做就是了。   “行吧,我知道了。”她点点头。   易岺还是不放心,又叮嘱一句:“记住,凡是有外人和摄像头的地方,你都不能脱衣服。”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你快把毛毯拿开,我好热。”乌芽芽像个虫子一般扭了扭。   易岺简直想要叹气。   “你刚才答应我什么来着?”他颇为疲惫地问道。   乌芽芽很快就反应过来,辩解道:“可你不是外人呀!我当然可以当着你的面换衣服!”   只这一句彰显著特殊性的话语,易岺的疲惫,无奈和担忧,便都消散得一干二净。他极为克制地抚过小妖怪肉呼呼的脸颊,指腹顺势摁了摁她噘起的嫩红唇瓣,嗓音暗哑:“现在还不行。”   是的,只是现在还不行。   乌芽芽的脑袋瓜子根本理解不了易岺的话中深意。她用毛毯把自个儿拢住,嘟嘟囔囔地说道:“你真麻烦!好吧好吧,我让造型师给我拉个帘子。”话落扭着小腰出去了,临到门口还冲易岺翻了个大白眼。   易岺扶额而笑。   ———   慕辰和方文坐在保姆车里抽烟,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正在帮他们搬运几大箱行李。当然,为了节目显得真实,他们会留下最轻的一个行李箱,让慕辰自己拖进去。   方文隔着薄薄的烟雾打量自家老板。   慕辰今天穿了一件利落的白衬衫,下着修身黑色西装裤,极简风的搭配,却又完美得烘托出了他的贵气。他这张脸本就英俊得过分,身材又好,所以越是干净的打扮越能凸显他的优势。   他此刻正叼着烟,漫不经心地往车窗外看,逆天长腿懒散地曲起,姿态十分随意。他微微眯眼的时候自然便会流露出一种温柔多情却又全然不把周围的一切放在心上的矛盾气质。   他似乎心情不好,时不时便叹一口气,修长的剑眉轻轻拢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他随口问道:“锦溪那边你沟通好了吗?”   方文满脸不解:“沟通什么?”   慕辰诧异地看着他:“自然是沟通节目拍摄流程。当着镜头的面,她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都没和她通好气?”   就算是恩爱夫妻一块儿录节目,这个流程也是必不可少的,更何况是离婚夫妻?万一金锦溪有意整他,当着摄像机的面爆他的料,后续引发的一切麻烦谁来处理?   这么重要的事,方文怎么能忘?   慕辰脸色阴沉下来。   方文不以为意地摆手:“悖你瞎操心什么。她那张丑脸一露出来,无论她说什么,观众的反应都是呕吐。咱们没必要跟她沟通,她翻不出浪花。”   一个怪物当着镜头的面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无论她口中诉什么苦,观众都不会感同身受。正相反,观众会觉得她相当辣眼睛,继而更感厌恶。   虽然这么说很残酷,但事实的确如此。   更何况人人都知道慕辰风流多情,一年到头总要闹好几次绯闻,结婚之后也是如此。观众早就接受了他这个人设,狗仔多次拍到他跟女人过从甚密的照片,也没引发多大热议。金锦溪天天败家扫货,反倒被骂得很狠。   还没离婚的时候,慕辰都没出事,离婚之后他就更加不会翻车。所以方文一点也不担心。   慕辰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并未把金锦溪没毁容的事告诉经纪人。现在的金锦溪就是个魔物,只要她愿意,她能在娱乐圈里搅风搅雨。   慕辰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一个多么容易耽于美色的人,所以在见过那样的金锦溪之后,他的心乱了套。好在他见惯了各色美人,又足够冷静自持,这才调整过来。   若非如此,他宁愿付违约金也会推掉这档节目。他已打定主意只把金锦溪当成最熟悉的陌生人,离婚了就离婚了,他还不至于吃回头草。   但是,他有这样的自制力不代表观众也有。只要金锦溪顶着那张脸出镜,她说什么观众都愿意听。   “算了,我自己跟她说。”慕辰越想越担心,立马给金锦溪打去一个电话,那头却把他拉黑了。   需要的时候兴冲冲找上门,不需要的时候翻脸不认人,很好,这很金锦溪。   慕辰气笑了,杵灭香烟后略带烦躁地说道:“我会找个机会私下跟她沟通的。她没毁容。”   “什么?她没毁容?可是视频不是艾米放的吗?如果她没毁容,艾米不会帮她跟公司谈解约的。”方文追下车询问。   恰在此时,一辆豪车也从马路那头缓缓驶过来。   悬浮在空中的微型摄影机已开始工作。慕辰跳下车的时候,《别来无恙》的直播间便出现了他的身影,满屏都在刷着【哥哥好帅,哥哥我爱你】等弹幕。   另一个悬浮摄像头对准了刚刚驶来的那辆豪车。   观众们纷纷拉出红色横幅预警:【整容怪来了,前方高能!胆小的朋友请退散!】   但是,首先从车里跨出来的人却并非大家都在等待的金锦溪,而是一名身穿银灰色西装的高大男人。如果说慕辰的长相是锋芒毕露的英隽,那么男人的长相就是深沉内敛的俊美。   一副金丝眼镜架在他过于高挺的鼻梁上,完美地遮掩了他弥漫着危险气息的双瞳。无论是卓然的贵气还是修长挺拔的身材,亦或行止间的优雅派头,他都比慕辰惹眼太多。   很难相信这样一位出色至极的人物,竟然不属于娱乐圈。   【这位大帅哥是谁?三分钟之内,我要他的全部资料!】   【这位哥哥好儒雅,好禁欲!是我最喜欢的类型!操了,简直极品!】   公屏上不断冒出赞美的话。   就在这时,那人转过身,朝敞开的车门里望去,并伸出一只手,做搀扶的姿态。   于是大家都预感到,他应该是陪金锦溪来的。这么俊美的男人,为什么会与一个丑八怪在一起?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向车门处。   慕辰也情不自禁地上前两步,眼眸幽深。   一只雪白,细长,匀直,并且曲线格外优美的腿,缓缓从车门里探出,轻轻落在地上。黑色绑带凉鞋缠绕着玉色足背,又顺着异常纤细的脚踝蔓延上去,在软而嫩的小腿肚子处绕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在这一瞬间,公屏上满带侮辱性的弹幕,全都消失了。   整个直播间静得出奇。   当第二只同样雪白,细长,匀直的腿探出来的时候,公屏上才缓缓划过一条鲜红的弹幕:【啊……这腿,我能舔一万年!】 第31章 犯了天条的小妖怪   乌芽芽尚未下车,只是露出一双美腿,便给观众带去难以想象的视觉冲击。吵得沸沸扬扬的公屏像是被水洗过,干净得不可思议,所有侮辱性的话语,都消失了。   想看更多,想知道她本人会不会更漂亮——这个念头不约而同浮现于所有人的脑海。   慕辰缓缓吐出一口气,又深深吸了进去。哪怕接连做了好几天的心理建设,再次见到金锦溪的时候,他还是会心绪紊乱。   盘旋在半空中的十几个飞行摄影机此刻全都降了下来,只为更清晰地拍摄到金锦溪的身影。这是慕辰也无法享受的待遇。   继一双美腿之后,乌芽芽探出半边身体。   公屏上先是一静,然后便轰地一声炸开了。无数弹幕像箭矢一般划过,掀起由观众引发的情绪狂潮。   【这腰……】   屏幕上,一截细细的腰正轻柔地晃着,成年人若是用两只手去拢,也能在掌心处留出好些空余,倘若稍微施加一些力道,怕是会脆弱得一折就断。所谓“不盈一握”,原来是这个样子。   【这臀……】   细腰下的翘臀伴随着美腿的前行而款摆,说不出的性感娇俏。   【手臂过裆,黄金比例!绝绝子!】   一条玉白的手臂自然地垂落在身体一侧,另一条手臂轻轻搭放在身穿银灰色西装的俊美男人掌心。男人微微往前一带,女人就完全跨出了车门。飞行摄影机从空中俯拍,照见女人的发顶,并未摄入全貌。   然而公屏上的弹幕已刷得更为猛烈。   【啊,这发量……我们全家人的头发加起来都没她多!】   这是一头太过丰茂厚密的头发,颜色似鸦羽一般黑,还带着微微的卷,被夏日的熏风一吹便柔柔地散开,像是一团云雾,却又散发着丝缎一般的光泽。   镜头还未拍到全脸,然而仅凭这曼妙的身段,这如云似雾的秀发,以及娇俏可爱的步态,顶级美人的氛围便已烘托到极致。   到了这会儿,观众已经开始怀疑了。   【金锦溪真的毁容了吗?我看着不像!】   【只给我一个朦胧的身影,我就已经醉了!】   【我就很担心她抬起头,露出一张鬼脸,把我的幻想破灭。】   这位观众的担心也是绝大多数人的担心。然而他们多虑了。飞行摄影机继续下降,终于与乌芽芽齐平。听见嗡嗡嗡的声音,她转过头朝其中一枚鸽子蛋大小的摄影机看去,于是奉献了一个怼脸拍的特写。   布满弹幕的公屏,在这一瞬间又遭到了血洗。   还在奋力打字的那些人,指关节都僵硬了。   这是一张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脸。这张脸上的每一处肌肤都像是被上帝亲吻过,被日月精华照耀过,被琼浆灵髓浸泡过。老天爷是如此钟爱她,于是把最完美的一切都堆积在她脸上,如此还不罢休,便又把数不尽的灵秀也倾注在她身上。   她的眼睛圆而大,黑而亮,此时正满带好奇地盯着摄影机,也间接盯着端坐在电脑前的观众,强劲的电流从她眼瞳里射出,叫人顿生心悸之感。她穿着一条纯黑色丝绒旗袍,裙摆很短,只堪堪遮住大腿根,两侧开着高叉,里面还穿着一条黑色丝绒短裤。   丝绒是一种特别的布料,既能吸纳光芒,也能折射光芒,每每走动,布料的浮面便会从不同角度散出光影。忽明忽暗的光影在这具曼妙的身体上蜿蜒流淌,与如雪般通透的肌肤交相辉映,带出魔幻的美感。   坐在电脑前看着乌芽芽的观众,都在此刻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摄影机飞到哪里,她的大眼睛就看到哪里,漆黑瞳仁布满清凌凌的波光,叫观众的心也跟着乱颤。   刚出生的婴儿,也无法拥有这样一双干净的眼睛。   到了这会儿,才有人心有余悸地说道:【好艳!好奶!怎么会有人长成这个样子!这种美人是真实存在的吗?不是什么3D建模?】   是的,这是一张艳丽得宛若国色牡丹,却又未曾褪去纯真可爱的脸,明明下巴那么尖,两颊却还长着肉肉的小奶膘,叫人很想伸出一根指头戳一戳,看看她是不是比面团还软,比果冻还嫩。   忆起之前上了热搜的那些新闻,观众恍然大悟:【金锦溪之前发的照片根本不是P的!我他妈简直无法想象,照片里的金锦溪已经那么美,现实中的她竟然还可以更美!她竟然不上相,你们敢信?】   【今天之前,我是真的不敢信!我一直以为那张照片P得太夸张,原来真相是它根本就没P!我血槽已空!】   【这种美色太凶猛了吧!】   【看见她的第一眼,我的心脏仿佛被捅了一刀。】   【这是不花钱就能看见的美人吗?我能不能冲个会员?我担心待会儿节目组会把慕辰的直播间设置成仅限会员准入!】   【以我对香蕉台的了解,他们第二期就会这么干。】   【所以还是充个会员比较保险。】   越来越多的弹幕跳上公屏,汇成洪流。乌芽芽的初次亮相,对观众造成了难以承载的视觉暴击。他们很快就呼朋引伴,带来了更高的收视率,而乌芽芽绝无仅有的美貌完全撑得起这么高的收视率。   据播放平台统计,在这一时段,公司账户里至少涌入了上百万会员费。娱乐圈顶流也无法带来这样的经济效益。   节目组总导演收到反馈后差点乐疯。没毁容的金锦溪,杀伤力远比毁了容的金锦溪大得多。   正如柳如絮担忧得那样,原本想来看丑八怪的观众,猝不及防之下看见这么一个顶级尤物,都有些扛不住。太过巨大的心理落差和太过强烈的视觉刺激,让他们的情绪像岩浆一般沸腾起来。   如果乌芽芽仅仅只是外表的美丽,那么她造成的这种魔幻一般的影响力很快就会消退。   但她偏偏不是木头美人。   她非但不木,还鲜活得过分。   她伸出细长的食指,清点着环绕在自己身边的飞行摄影机,嗓音里带着好奇和兴奋:“一、二、三、四、五……哇,有十三个摄影机在拍我G!”   公屏上缓缓划过一条鲜红的弹幕:【这声音……我不行了,我顶不住了!】   毫无疑问,这位观众是声控。乌芽芽的声音像一颗裹了美酒的巧克力,甜中带沙,又清澈又热烈,听多了会醉。   【光听声音我就硬了。】   【脸和声音好配,又艳又娇,又奶又酥,我耳朵都麻了!】   【我心脏都麻了!】   【这种等级的美色是能杀人的!】   类似的弹幕像流水一般冲刷着公屏。意识到这样做会遮住金锦溪的脸,大家又有志一同地停止了发送弹幕。   乌芽芽并不知道自己正被越来越多的人围观。她自然而然地抱住易岺的胳膊,轻轻晃了晃,小声问道:“综艺要怎么拍呀?”   金锦溪刚出道没多久就结婚隐退,的确没拍过综艺。   易岺明知道小妖怪身上还带着收音设备,却也没提醒,反倒直言不讳:“在镜头前,你得忍着点小脾气。”   乌芽芽翻了个白眼。她哪里脾气不好啦?   易岺用手掌遮住她黑白分明的双眼,嗓音压低:“尤其是别翻白眼。”   翻白眼怎么了?丑着你了?我就要翻!乌芽芽很不高兴。   看见她噘起的小嘴,易岺放下手掌,果见她眼珠子转了转,又冲自己翻了一个白眼,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一行字:本小妖就要跟你对着干!本小妖就是叛逆!   易岺一个没忍住,便低笑起来。   小妖怪的长相虽然很美,却美得太过凶猛,也太过完美,如此便会带给人高高在上很不好惹的感觉。完美还有另一种定义,那就是冰冷。   一个完美的人往往是寂寞的,周围的普通人在仰望Ta的时候,同时也会远离Ta。所以,易岺要打破这种完美,从而促使观众在最短的时间内对小妖怪产生亲近感。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他也知道,小妖怪肯定会翻白眼。   但她噘着粉嫩小嘴,翻着漆黑眼珠子的模样也是可爱的。每次看见她露出这种表情,易岺都会忍不住扬起唇角。   他相信,观众也会喜欢这样纯稚天然的小妖怪。   正如他所料,原本不想发弹幕的观众此时纷纷用颤抖的双手打出一行行文字:   【搂着胳膊轻轻摇晃,是在撒娇吗?明人不说暗话,我想取代这位帅哥!】   【这个男人是谁?他抢了我老婆!】   【哈哈哈,忍着点小脾气?看来金锦溪脾气不小啊!好想看她发脾气的样子,肯定很火辣!】   【她翻白眼的样子好古灵精怪!】   【太可爱了啊啊啊!我好想戳她肉呼呼的脸颊!】   【她翻白眼的时候我就想逮着她亲!太傲了,也太娇了!】   【不是,这男人笑得好宠!他跟金锦溪到底什么关系?我老婆刚离婚,不能这么快就找男朋友吧?】   【为什么不能,人家慕辰还没离婚就找好女朋友了!】   这两条弹幕一冒出来就引发了慕辰粉丝和路人的撕逼大战。金锦溪六七年的败家经历和太过奢侈的物质生活早已消磨了大众对她的全部好感。但是,站在这里的人换成乌芽芽,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她只是亮个相,前后不过几分钟,愿意站出来维护她的人就有很多,而且这些人还有一个统称,那就是颜狗。颜狗的战斗力素来十分强悍,而且三观跟着五官走,慕辰庞大的粉丝团竟然与他们斗了个旗鼓相当。   慕辰本人是不想斗的。哪怕担心金锦溪会在节目里爆自己的黑料,他也只是戒备,完全无法释放敌意。   跟在他身后跨出车门的方文张了张嘴,竟无知无觉地松开了叼在齿缝中的香烟。烟蒂落在裤子上,差点烧穿布料,他这才慌忙退后几步,用手拍打。   好在所有摄像头都在拍金锦溪和慕辰,他出丑的画面才没播出去。   “这是金锦溪?”他嗓音里带着明显的喘息声。   金锦溪脸部肿成猪头的视频还挂在网上,丑得令人窒息,可是面对本尊的时候,他却完全不会受到视频的影响。只要这张脸展现于眼前,面对她的人就根本没有办法思考,更没有办法产生哪怕一丁点恶感。   “艾米是疯了吗?竟然撺掇公司和这样的金锦溪解约?”方文不敢置信地呢喃。   与此同时,柳如絮也在观看直播,顺便掌握舆论动态。   才这么一小会儿功夫,金锦溪的初次亮相就已经爬上了热搜榜,标题就很离谱——《如果美貌有罪,金锦溪一定是触犯了天条!》   这么耸人听闻的描述,愿意点进去观看的网友自然很多,于是这条话题的热度还在持续攀升当中。   “哪个傻逼取的标题!”柳如絮极其不屑地冷笑一声。   经纪人认真打量她,见她只是脸色难看,心性还稳得住,便安慰道:“在娱乐圈,长得好看就能当饭吃,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懂。不过不用担心,真人秀秀的是性格,秀的是魅力。脸长得再好看,性格不好,照样会被观众骂得体无完肤。   “金锦溪性格那么差,用不了多久就会在镜头前暴露真面目。她一碰到慕辰就会歇斯底里,大吵大闹,像个疯子。没有观众会喜欢疯子。到时候我们再买几篇通稿,炒作她精神有问题,就能把她压下去。不是我说,性格有缺陷的人就不该来拍真人秀,这是自找死路。我敢打赌,金锦溪不但红不起来,还会比以前更黑。”   柳如絮想到上一回见面,金锦溪张扬跋扈的模样,便放心地点点头。   是的,不会有观众喜欢性格烂的女人,如果学不会收敛和做戏,金锦溪很难翻身。 第32章 小妖怪的天赋   易岺把行李箱交给乌芽芽,低声叮嘱:“衣服得赶紧挂起来,要不然会皱。别墅里应该会有挂烫机,我在家里教过你,你还记得怎么使用吗?”   “嗯嗯,记得。”乌芽芽心不在焉地点头,眼睛还跟着半空中的摄影机打转。   慕辰走过去,酸溜溜地调侃:“这么不放心啊?要不然你进去帮她把衣服挂好?”   “不了,镜头是留给芽芽的,不是留给我的。”易岺很有分寸地拒绝。   看见这一幕,观众评论道:【这位帅哥很操心金锦溪啊!】   【像第一次送女儿上幼儿园的爸爸。】   【好宠啊!是男朋友吧?】   观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哪怕易岺已极为克制自己的情感,却还是被看出了端倪。不过有些情感是无法隐藏的,只要看见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眼瞳里的光芒就自然而然地柔软了,热烈了。   易岺抚了抚小妖怪浓密的秀发,低声说道:“我走了。”   “你什么时候来接我?”乌芽芽连忙伸出手扒拉车门。一听见易岺说要走,她就心慌,飞行摄影机再好玩也吸引不了她了。   易岺淡漠的眉眼顷刻间便柔软下来,“我每天都会过来看你,七天后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他现在越来越喜欢使用“回家”这两个字眼,然而谁又能想到,在此之前,他只要想起那栋弥漫着腐朽气息的,名为“家”的建筑物,就会下意识地作呕。   “那你来看我的时候记得先给我发信息哦。”乌芽芽掰着指头算了算,天天可以见面,也就是每天大概会分离十几个小时,其中有八个小时在睡觉,嗯,尚且在她的忍受范围之内。   “那你走吧。”她彻底松开了扒拉车门的手。   易岺很想问她掰着指头在算什么,当着镜头的面却又不能说太多,只好揉揉她的脑袋,先行离开。   把车开出去数百米远,他停靠在路边,拿出手机下载香蕉电视台APP,注册会员,进入《别来无恙》直播间,这才继续上路。   手机里跃出乌芽芽的身影。她绕过慕辰,自己把行李箱搬上楼,说话的语气既娇又傲:“我才不需要你帮忙,我力气大着呢!”   易岺瞟了一眼屏幕里的小妖怪,嘴角不知不觉便扬起一抹弧度。   ———   乌芽芽挂衣服的时候,直播间里的氛围渐渐变得不和谐了。柳如絮聘请的水军开始搅风搅雨。   【这张脸好看是好看,只可惜是整的!】   【是呀,全脸都是假体,看着好吓人!】   【楼上别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明看着很美很自然,哪里吓人了?我要是慕辰,我这会儿肯定超级后悔!这么美的老婆,谁舍得离婚啊!】   【拉到吧!像金锦溪这样的女人,谁娶谁倒霉!柳如絮要演技有演技,要奖项有奖项,要人气有人气。金锦溪除了一张假脸,还有什么?哦对,她还会败家!】   【就是就是!离开慕辰,她算什么?她连上综艺都是我们慕老师的添头!】   【慕老师都懒得搭理她!】   【哪里懒得搭理了,之前不还说要帮她搬行李箱吗?】   【那是礼貌懂不懂?在镜头前做做样子的!】   慕辰的粉丝也随之下场,极力嘲讽金锦溪爱而不得。   【看着吧!她参加这档节目肯定是为了求复合的!她还爱着我们慕老师。之前那个男人是她找来刺激慕老师的,只可惜慕老师没反应。】   【整容也是为了挽回我们慕老师的心!真可怜!】   慕辰的粉丝越说越带劲,而慕辰本人则走进厨房看了看冰箱,然后喊道:“锦溪,导演让我们自己做午饭,你下来帮帮我。”   挂好衣服的乌芽芽噔噔噔地跑下楼。   慕辰的粉丝更来劲儿了:【看看,看看,我们慕老师一叫她,她就屁颠屁颠地来了,比狗还听话!】   这种极具侮辱性的话语,对绝大多数观众来说都是无法忍受的,于是有人开始为金锦溪打抱不平,直播间里顿时吵开了锅。   走进厨房的乌芽芽冲慕辰摊开自己的右手,“你看看这是什么。”   “这不是你的手吗?”慕辰嘴上发出疑问,视线却凝在这只手上无法移开。   他知道金锦溪很美,却不知道她连一只手都能美到这种程度。细长的指头玉琢一般圆润,从上至下没有一点骨节,微微张开又向上翘着,像妖娆的兰花,指尖透出粉粉的血色,指甲盖却涂成纯黑,越发衬得肤白如雪。   这哪里是手,分明是艺术品。   这只手刚入镜,布满各种攻击性言论的公屏就变得无比干净。爱美是人的天性,当美的事物出现,凝神细看几乎是所有观众的本能。   喷子不喷了,黑子也黑不动了,颜狗只顾着流口水。直播间里四处弥漫的戾气,不知不觉就消散了。   而乌芽芽便在这寂静无声中轻言细语:“知道这指甲油,我一大早起来涂了多久吗?整整一小时!知道造型师前后涂了几层吗?六层!知道这种甲油叫什么名字吗?它叫魔力黑!知道它一瓶多少钱吗?它贵到足够给我这两只手开光!现在,你让我用开了光的手给你干活,你怎么忍心?”   说完,她挨个儿动了动指头,于是这只本就美得惊人的手便像兰花一般盛开了。   公屏缓缓划过一行血字——【手控在哪里?快来收你们的福利!过年了!】   慕辰盯着这只手,喉结上下滚了滚,然后摇头失笑:“我不忍心。”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是真心实意觉得舍不得,也是暗松了一口气的。刚结婚那会儿,金锦溪总会做满满一桌子菜等他回去吃,而他因为工作忙,很少回去。最后,那些饭菜都被倒掉了。   金锦溪的心意总是一再地被他浪费,也总是被她拿出来当成吵架的筹码。   把金锦溪喊下楼帮忙的时候,慕辰就后悔了。他猛然意识到,如果金锦溪还记恨自己,那么她会抓住这次机会,在镜头前大肆诉苦。她可能会戳着慕辰的胸膛,质问他:你怎么还有脸让我帮你做午饭?我以前给你做的那些饭菜,你回来吃过吗?   倘若她再掉几滴眼泪,哭红了眼睛,观众总会站在她那一边。   舆论的倒向将完全被她控制。   在这一瞬间,慕辰冷汗都出来了,也想了很多应对方法,最后却都没用上。   金锦溪竟然绝口不提以前那些事,只心疼自己的指甲油。她让两人之间的相处变得既轻松又随意。   慕辰如释重负,并由衷感激。他伸出手,握了握乌芽芽又细又嫩的指尖,低沉的嗓音里暗含宠溺:“行吧,我来做午饭,你去客厅看电视。这么漂亮的手当然要好好保护。”   他的妥协退让与温柔包容,像是一个大巴掌,狠狠扇在他的粉丝脸上。   之前还说慕辰根本懒得搭理金锦溪的那些人,这会儿都不敢发言了。这是不想搭理的样子吗?慕辰恨不得把所有家务都揽到自己身上,而金锦溪只需要伸出一只手就能轻轻松松把他搞定。   【没有人能拒绝金锦溪这样的美人!离婚了也不能!】一位观众看透了真相。   抵达研究所的易岺一路走一路盯着直播间,面色阴郁。当慕辰捏住小妖怪的手指时,他眼中的戾气连镜片都挡不住。   七天直播还是太长了。他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   乌芽芽扭着小腰,晃晃悠悠地去了客厅。早上忙着做造型,她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已经饿得不行了。   看见玻璃柜中摆放着几罐坚果,她连忙取出来。   她先是打开一罐松子,抓了一大把。   慕辰的粉丝这会儿终于回神了,没好气地说道:【剥松子更会弄坏指甲吧?这下她怎么不怕了?不想帮我们辰哥做饭就直说,装什么!】   不等直播间里的颜狗扑上去护主,乌芽芽就已经放下了捧在手里的一堆松子。   “哎呀,这个会弄坏指甲,不能吃。”她嘟囔了一句。   刚才发言的那个粉丝:“……”就很尴尬。   【哈哈哈,我们溪崽只是反应慢而已。】   【反应慢也很可爱!】   总之,在颜狗眼里,乌芽芽做什么都是对的。她放下松子,转而打开碧根果的罐子。这种坚果也很难剥,却配有一把小钳子,可以避免伤到手。   乌芽芽用小钳子夹碎了一颗碧根果,把掉落的肉捡进空荡荡的果盘,准备储存到足够多的时候再一口气吃掉。碎掉的壳子里还有一些肉夹不出来,她就侧过头,用尖尖的小虎牙一点一点地啃,再用粉红的舌头去勾。   为了保护好指甲,她只能这样做。   晶莹的唾液沾湿了果壳,还牵着银丝往下垂落,她就吸溜一声把银丝嘬回去,然后抿着唇瓣细细品味。果壳上的奶味和咸味很浓重,她啃着啃着就忍不住去舔,粉红的舌尖一卷一卷地探出齿缝,嫩得叫人很想吮一吮。   这样的吃相简直了……   说可爱是真的可爱,说诱人也是真的诱人。   舔完果壳,她还舔了舔自己沾满奶香味的手指,粉红的舌尖滑过粉红的指尖,带出盈亮的唾液。   直播间里的观众早已经看呆了,不少人还无知无觉地淌下了口水。   不知谁颤巍巍地打出一句话:【我有一个邪恶的念头,我想看金锦溪吃酸奶。我想知道她会不会舔奶盖。】   想到那个场景,不少人:【啊!跪求溪崽直播吃酸奶!节目组,请务必把我们的话转告给溪崽!】   【求求了!太想看那个画面了!】   公屏上密密麻麻都是此类诉求,倒还真的引起了节目组的注意,好巧不巧,他们最大的赞助商正是一家知名的乳业集团。然而,不等他们把这件事转告给乌芽芽,慕辰就拿着一盒酸奶,从厨房里走出来。   原来他刚才也斜倚在门边,专心致志地看乌芽芽舔碧根果,并且产生了与观众一样的旖念。要不怎么说色鬼的脑回路都是一样的呢?   “酸奶你吃不吃?”他状似不经意地问。   “吃吃吃。”乌芽芽立刻伸出手。   公屏上先是发了一波【慕辰好会】的弹幕,然后就有人说道:【你们猜溪崽会不会舔奶盖?】   【我舔不舔奶盖取决于旁边有没有人。有的话我就不舔,没有我就舔干净,毕竟谁家也不富裕。】一名网友如是答道。   【溪崽肯定会舔,她是个馋鬼!】这位观众眼睛雪亮。   乌芽芽还真的舔了奶盖。当着全国观众的面,她把奶盖舔得干干净净,清洁溜溜,像水洗过的一般。舔完她用小勺子搅了搅奶汁,舀了一大口塞进嘴里。   她吃得又快又急,才短短两分钟就干掉了一小盒酸奶,余下的奶汁用小勺子不停地刮,不停地刮,刮成一小坨,扫进嘴里。   扫完之后,盒壁上还沾着一层薄薄的奶汁,用勺子再也刮不下来,她竟想也不想就伸出舌头,沿着盒子的边缘舔了一圈。   舔完盒子边边,她把舌头伸得更长一些,去舔盒子底部。乳白色的浓稠奶汁混着她的唾液,拉成长长的丝,又被她灵活的小舌头卷了回去。   她不停地舔,又一点一点地用舌尖去勾,吃得香甜极了。收音设备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舌尖划过盒壁的水渍声,然后转播给所有观众。   这声音又软又密,又轻又黏,像是有一根小粉舌直接钻进收听者的耳蜗,来回搅动,带来湿热滑腻的触感。   这声音叫人从耳膜直接痒到心底。   舔酸奶盒子并不是什么体面的事,然而由乌芽芽去做,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诱惑风情。她似乎生来就是魔物,轻易便可以引动任何人的欲念。这欲念既包含食欲,也包含窥探欲,更掩盖着如火般焦灼的欲求。   看着这样的她,观众几乎挪不开眼。如果弹幕能够传递声音,那么满屏都会是观众咕咚咕咚吞咽口水的轻响。   站在一旁看着乌芽芽的慕辰,喉结也在上下微滚。这种既纯真自然,又充满性感与挑逗的风情,他从未在任何人身上看见过。   这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金锦溪吗?   与此同时,节目组的赞助商欣喜若狂地给总导演打去电话。就在乌芽芽吃酸奶那个时段,他们的新品酸奶竟然在电子商城卖断货了!由此可见乌芽芽的吃播究竟具有多大的感染力。   赞助商把乌芽芽舔酸奶盒子的片段截取下来反复观看,总觉得比他们家花费重金拍摄的广告片还精彩,看完口腔里全是唾液,效果简直了!据说全网范围内,碧根果的销量也暴涨了一波。   加钱!下一期必须给金锦溪加钱,然后让她在节目里多吃几回酸奶!她一句广告词都不用念就能把产品推销出去,这是绝无仅有的天赋! 第33章 小娇妻   乌芽芽终于把酸奶盒子舔干净了。   飞行摄影机落下来,给这个饱受“疼爱”的包装盒拍了一个特写,盒壁里干干净净还泛着光,竟是一丝奶汁也没留下。水洗的都没有这个效果。   公屏先是一静,然后便弹出一连串的【哈哈哈哈哈】,密密麻麻盖住了乌芽芽饱足的脸,场面蔚为壮观。   【老天爷,这是什么绝世大可爱!】   【一滴奶都不浪费,绝!】   【溪崽舔酸奶的时候,我把电脑屏幕也舔干净了!】   【看得我直流口水!我也想吃碧根果和酸奶!】   【我只想吃溪崽舔过的碧根果和酸奶。】   观众都快笑死了。他们从来没见过哪个明星,尤其还是女明星在镜头前这样吃东西,真是一点偶像包袱都没有。   一位很有人气的吃播博主实名发来弹幕:【学到了!在我们吃播界,吃相比这豪放的人比比皆是,却吃不出这样的旖旎,也吃不出这样的可爱。看着金锦溪吃东西,我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味觉的诱惑,还有视觉和听觉的冲击。这是三重感观带来的盛宴。今天真的学到了,已经录频,今天晚上通宵钻研!】   立刻有观众调侃道:【你别费那个劲了,没有金锦溪这张犯了天条的脸,你吃不出她那种感觉。重要的不是吃相好不好,是长得好不好。】   【哈哈哈,扎心了!不过老铁说的是实话!】   【溪崽的脸无敌了,性格更是可爱!】   【爱了爱了!】   直播间里一片欢腾。之前闹得很凶的水军和黑子,这会儿都插不上话。他们明显感觉到,吃完一盒酸奶,观众对金锦溪的喜欢程度又提升了一大截。如果他们这时候抛出侮辱性的言论,肯定会被围攻。   正当水军准备歇一歇的时候,乌芽芽拿起一颗碧根果,继续夹碎。   慕辰见她满心满眼都是吃的,一句话也不跟自己说,就想逗逗她。   他抓起果盘里堆积的果肉,一口气塞进嘴里。   乌芽芽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观众:【!!!慕辰要完!这可是溪崽辛辛苦苦夹碎的果肉,就等着最后这足足的一口了!】   【要吵架了,要吵架了!隔壁三对离婚夫妻已经吵起来了!】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哄。   柳如絮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只静候两人吵起来。她是见过金锦溪与慕辰吵到天翻地覆的样子的。那人脸颊涨红,青筋暴凸,指着慕辰声嘶力竭地质问他为什么不给她钱,为什么要停了她的副卡。她眼里只有钱,每次吵架也都是为了从慕辰口袋里掏出更多钱。   她那样的丑态就该让全国观众看看!会把酸奶盒子舔到干干净净的这个人,根本不是真正的金锦溪!   经纪人沉稳地说道:“等他们吵完,我就去买通稿,争取让‘疯妻金锦溪’上一次热搜。”   “嗯。”柳如絮点点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正如观众所说,另外三对离婚夫妻已经吵得不可开交。其中一对起因是为了做饭。女的埋怨男的从来不回家吃饭,男的说自己工作很辛苦,妻子却不理解。   还有一对是为了孩子的教育问题,最后一对是为了家务活的分配。哪怕上节目之前已经互相沟通过,等到矛盾真正爆发的时候,感情冲昏了理智,很多不应该说的话就会控制不住地往外蹦。   那三对夫妻越吵越凶,女的哭得满脸是泪,男的虽然极力按捺,却还是难掩暴怒。观众看得直呼过瘾,发现乌芽芽和慕辰这边也有吵架的迹象,就纷纷赶过来,一窝蜂地哄抬气氛。   【溪崽,骂他!】   【不,上手挠他!】   【打起来,打起来!】   在一片助威声中,乌芽芽抓狂地骂道:“慕辰,你这个坏东西!你知不知道为了搜集这些果肉,我有多辛苦?为了这一口吃的,我容易吗?你太坏了,你太坏了!”   她紧紧握着小拳头,气得两肩都在颤抖。   慕辰刚把果肉吃完就后悔了。他怕金锦溪气到失去理智,也怕这人吵着吵着就开始爆自己的黑料。   然而乌芽芽并未爆料。她指着慕辰的鼻子,反反复复念叨:“你这个坏蛋!你是坏人!你天生就是坏胚子!我鄙视你!我呸!”   从小被榕树爸爸用枝条管束的她,从未接触过人类特有的骂街文化。所以她的词汇相当贫乏,嘴里捣腾来捣腾去,也只是那几个一点也没有杀伤力,甚至还有点可爱的字眼。   被骂的慕辰连忙撇开头,用拳头掩了掩嘴。他怕自己当着前妻的面笑出来,那样就太伤害她的自尊心了。   观众:【……溪崽,你到底会不会骂人?】   【很明显,她不会!】   乌芽芽也知道自己骂得不够精彩,于是停顿下来思考。她胸膛剧烈起伏着,浓密的头发也跟着张牙舞爪地颤,像是一头发怒的狮子。   【来了来了,溪崽憋大招了!】观众兴奋地搓手。   乌芽芽憋红了一张脸,然后吐出极嘹亮的一句话:“阿西吧!老娘被你气死了!”   期待了老半天的观众:【……就这?】   短暂的静默过后,直播间里划过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哈哈哈哈哈哈……】   与另外三个直播间的剑拨弩张比起来,乌芽芽的直播间简直是欢乐的海洋。观众从来没见过这种别出心裁的吵架方式,明明那么愤怒,却一个脏字儿都不会骂,太可怜了,也太可爱了!好像幼儿园的小朋友!   【我好想钻进屏幕,帮溪崽吵架!】   【我也是!】   【心疼溪崽!】   观众的心都酥了。   慕辰的心里也是一片柔软。回想以前,他这才发现金锦溪的确不会骂脏话。她只是哭着要钱,也只是责问他为什么总不回家。现在,她不提钱了,也不在乎他回不回家了,便只会反反复复地骂他是坏蛋。   就真的很可爱……   慕辰咽下满腔笑意,软着语调诱哄:“溪溪,我错了,我赔给你好不好?我帮你剥碧根果!你看,我帮你剥一个完整的!”   他半跪在茶几边,用钳子小心翼翼地夹碎果壳,取出一个完整的碧根果。   乌芽芽为了保护指甲,都是把果壳夹得很碎很碎,这样就不必拿指头去掰,这也导致了她搜集的果肉都是残缺的。像这样完整的果肉,对她来说堪称宝贝。   她满腔怒气一下子就消减很多,一边把果肉攒进手心,一边嘟囔:“我还要!”   “好好好,我继续帮你剥。”慕辰挑拣了一颗果壳裂得很开的碧根果,用钳子夹住。   为了保证果肉的完整,他夹得十分小心翼翼。   数分钟后,乌芽芽手心已捧了一大堆完整的果肉,一颗一颗十分饱满,还泛着浓浓的奶香味。她一把塞进嘴里,嘎嘣嘎嘣嚼碎,刚才还竖起的眉毛,这会儿已满足地舒展开来。   慕辰笑着问道:“现在不生气了吧?”   “不气了。”乌芽芽大方地摆手。她哪儿来那么多功夫跟一个不care的人生气,气坏了又无人替。   慕辰轻轻吐出一口气,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从来不知道,前妻竟然这么好哄。以前他为什么不哄呢?为什么一吵架就离开家,然后几个月不联系?   观众也觉得很诧异:【G,不是!溪崽你这么好哄的吗?几颗果子就气消了?】   【谁说金锦溪脾气不好来着?这叫脾气不好?以前那些新闻都是乱写的吧!】   【能娶到溪崽,我愿折寿十年!】   【我愿折寿二十年!】   【溪崽简直是我理想中的绝世小娇妻!人长得美,身材火辣,性格还好,谁娶到谁享福!】   【就是就是,吃个酸奶都能把包装盒舔得这么干净,溪崽太会勤俭持家了。】   【生气的样子也很美。】【生气了还不知道骂人,哈哈哈!】   【绝世可爱!】   【这婚离得好啊!】   【慕辰这个大猪蹄子根本就不配拥有这样的绝世小娇妻!】   【想要老婆揪住我的耳朵骂我大坏蛋!】   【楼上的排队!】   乌芽芽和慕辰的确吵起来了,但结果却与柳如絮期待得完全相反。观众看见的不是一个被物欲吞噬的疯妻,而是一个豁达又可爱的娇妻。她既不无理取闹,也不得寸进尺。她生气就骂人,却也不会说什么伤害性的话语,骂完了你跟她道个歉,她便会毫无芥蒂地原谅,从不憋在心里暗暗觉得自己委屈。   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喜欢这种性格的妻子,更遑论妻子还长得如此美丽。节目才开播不到一小时,金锦溪的口碑就逆转了。   之前大家都说她和慕辰会离婚是因为她败家,脾气还暴躁,慕辰找小三也是被逼无奈。   但现在,不用乌芽芽在节目里替金锦溪洗白一个字,所有人都觉得慕辰脑子有坑。为了柳如絮那种绿茶放弃这么可爱的小娇妻,他不是瞎了眼就是瞎了眼。   网络上的舆论动态,方文总会及时回馈给慕辰。他把一篇名为《慕辰是不是审美异端》的博文发送到慕辰的微信里,警告道:【金锦溪已经踩着你上位了!你小心点!这篇文章把你骂成睁眼瞎,把柳如絮贬得一文不值,我们要不要买通稿和水军还击?】   慕辰把小钳子交给乌芽芽,自己则拿着手机走进厨房。   他快速翻看那篇博文,苦笑着回复:【不用还击,这不关溪溪的事。说老实话,我也觉得我的审美有些异端。我自己都无法理解我自己的选择,别人又怎么理解。如果早知道——】   他没打完这句话,而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34章 易岺的安全感   坚果再好吃也只是零食,填不饱肚子,乌芽芽夹了几颗就不夹了,跑到厨房去看慕辰的进度。   “我们中午吃什么呀?”她伸长脑袋去看慕辰切菜。   “吃汉堡包和三明治好不好?”慕辰有些尴尬地说道:“这是我唯二会做的菜。”要不是去年参加过一档经营餐厅的综艺,他连这两种食物都不会做。他身边总是不乏女人在照顾。   “有肉吗?”乌芽芽皱了皱鼻子,很嫌弃堆放在砧板上的西红柿和黄瓜。   “我只喜欢吃肉。”她强调了一句。   “当然有肉,这些只是配菜。”慕辰放下刀,从冰箱里取出一盒培根与一盒牛排。   “三明治里夹培根,汉堡包里夹牛排,保证好吃。”他一边信誓旦旦地说话,一边打开煤气灶,准备煎培根和牛排。   有肉什么都好说,吃点配菜就当解腻了。乌芽芽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然后从外面拖进来一个高脚凳,坐在慕辰右侧看他煎肉。   砧板上已经切成片的西红柿散发出酸酸甜甜的味道,勾得她直流口水。高脚凳是带滑轮的,于是她用脚掌把凳子挪到慕辰左侧,从砧板上捻了一片西红柿,塞进嘴里。   慕辰很快就煎好了一片培根,厨房里到处都弥漫着油脂的香味。乌芽芽连忙咽下西红柿,急急把高脚凳滑到慕辰右侧,去捻摆放在餐盘里的焦香培根。   刚出锅的肉片烫红了她的指尖,她却舍不得放手,嘴巴噘起呼呼地吹气,吹了没两下就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赞叹:“好好吃!”   具体怎么好吃她说不上来,但她油乎乎的嘴巴和微微眯着的眼睛已足够诉说此刻的满足。   慕辰强忍住帮她擦嘴的冲动,语气温柔地问道:“我再帮你煎一片培根?”   “好!”乌芽芽乐得直拍手。   于是慕辰又往锅里放了一片培根,越发用心地翻着面。   乌芽芽挪动大长腿,把高脚凳从慕辰的右边滑到左边,继续捻砧板上的西红柿。吃了几片西红柿,慕辰的培根又煎好了,她立刻滑回去吃培根,吃完意犹未尽地嚷嚷:“我还要!”   慕辰没有办法拒绝她充斥着渴望的眼瞳,只好一次性往锅里放了五六片培根,继续煎炸。   乌芽芽滑到左边,接着吃西红柿。   进入厨房之后,她的嘴就没有一刻钟是消停的,一双大长腿把高脚凳捣腾得像风火轮。   直播间里的网友看得直乐,还给她取了一个“旋风小娇妻”的绰号,唯独易岺眸色暗沉地看着这一幕。   把小妖怪送进别墅之后,他就一直在跟失控感搏斗。由于儿时的遭遇,他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无法产生信任。他表面温和,实则以森严的戒备来隔绝自己与外部世界。   他的掌控欲,正是源于这种戒备。   幸运的是,在过去的十五年中,他尚未遇见自己无法掌控的人或事,他总能轻易得到想要的一切。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他遇见了小妖怪,也终于品尝到了无法掌控的滋味。他深知,如果自己用精神禁锢的方法去掠夺,最后得到的只会是一场空。   他看似强大,实则空虚又孤冷,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对他来说是绝对安全的。但小妖怪不一样,他可以像信任自己一样去信任她。如果没有她,这个世界是多么的肮脏,又是多么的寂寞。   把小妖怪交给另一个男人照顾的时候,这种不安全感被无限放大了。   当慕辰拿出酸奶,诱惑小妖怪去舔时,易岺摘掉眼睛,让森冷的戾气由眼瞳里肆无忌惮地流泻。   他当时便拿出手机,准备给小妖怪打去电话,严令她不准吃酸奶。然而,只拨出第一个数字,他就克制住了这种焦躁不堪的冲动。   他的理智告诉他,如果小妖怪喜欢,自己就不能阻止。自己不能像那些玩弄PUA的人一样,去残忍地摧毁她的天性。   于是易岺克制住了。   但眼下,看见在厨房里绕着慕辰直打转的小妖怪,易岺已无法克制。他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   另一头,乌芽芽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然后就再也不滑动高脚凳了。   手机屏幕上跃出一条信息:【小弹珠:别在厨房里滑来滑去,台面上摆满了刀具,撞到会很危险。】   【小妖怪:知道啦!我不滑了。】   乌芽芽不但不滑了,还并拢双腿,像个小学生一样板板正正地坐着。   见她这么听话,易岺强压在心中的焦躁与不安全感,都平复了下来。他问道:【早上我离开的时候,你掰着指头在算什么?】   乌芽芽毫不隐瞒:【我在算你走之后我多久才能再见到你。我舍不得你。】   她一会儿噘噘嘴,显得很烦恼,一会儿又舒展眉宇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放松了一些。只是回复短信而已,她也能把自己写的每一个文字都用表情诠释出来。   看见这串缀满了不舍之意的文字,易岺布满空洞的内心于不知不觉中填满了一些,再看看视频里小妖怪可爱的表情,他紧绷了一整天的俊美脸庞终于缓缓释放出一个笑容。   原来当他感觉到不舍与焦躁时,小妖怪也在同样的情绪里煎熬。这份认知比什么安慰剂都有效。   易岺把摘掉许久的眼镜架回鼻梁,止不住地低笑。一丝甜意,从他冰冷内心的深处慢慢浮上来。   【我下班之后就来看你。】他把自己的思念隐藏在这句平淡的话里。   另一头的乌芽芽忽然就眉眼弯弯地笑了。   【好哦,我等你哦!过来的时候给我带一点好吃的!】她雀跃地晃动着两只脚,全副身心都为易岺的即将到来而感到雀跃。   易岺专注地看着屏幕,便也跟着扬起嘴角。   交流完毕,乌芽芽放下手机,继续吃培根。   慕辰调侃道:“别吃了,会发胖的。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女明星一口气吃这么多肉。”   乌芽芽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不怕胖的。”爸爸说她肉肉的才好看,她自己也觉得身上多长一些肉会更威猛,所以从不节食。只可惜她的妖力还在成长期,怎么吃都不胖。   柳如絮的水军终于逮住一个机会,嘲讽道:【女明星不怕胖?这话鬼才信哦!】   【金锦溪这是准备在节目里操吃货人设?为了翻红她真的很拼。】   【我倒要看看她能吃多少!】   然后,乌芽芽就用事实证明,她能吃很多很多。她冲慕辰说道:“我的汉堡包里要放双层牛排,还要放一个煎鸡蛋,番茄酱和蛋黄酱多多地放,芝士片和芝士粉也多多地放。”   总之一句话,料一定要足。   为了更形象地传达自己的需求,她从手机里找出一段视频,让慕辰观摩学习。   视频里,一个印度人伴随着《我在东北玩泥巴》的激昂音乐,疯狂往汉堡包里洒料,红的,白的,黄的,像炸开的烟花。   “看见了吗,我就要这种汉堡包。”乌芽芽扬了扬下颌。   慕辰:“……”   这都是什么鬼?他差点被前妻给整笑了。   直播间里也全都是【哈哈哈】的弹幕。贪吃的小娇妻也太可爱了吧!好想Rua!   慕辰终究还是满足了前妻的要求,往汉堡包里塞了各种配菜和酱料。   乌芽芽拿起这个巨型无敌汉堡包,极力张大自己的嘴,一口咬了下去。在这一瞬间,慕辰敢发誓,自己肯定听见了嗷呜一声。前妻吃东西的时候竟然像一只小老虎,会发出嗷呜嗷呜的小嗓音。   她大口大口地吃着,嘴边沾满了红红白白的番茄酱和蛋黄酱。咽下满满一口食物之后,她会伸出舌尖,绕唇一周,把这些红白的酱料舔干净。如果有生菜叶子从嘴角漏出来,她会用细长的食指顶回去,再嘬掉指尖沾染的油脂。   她的吃相很豪放,很自由,看上去香喷喷又甜丝丝的,叫人不知不觉就跟着流口水。   慕辰看了一会儿便觉得饿了,快速给自己包了一个汉堡包,也大口吃起来。   之前为了拍一部电影,他瘦下来十多斤,杀青之后似乎产生了厌食反应,不怎么想吃东西。但现在,有前妻陪在身旁,他所有的不良反应似乎都不药而愈。   节目开拍前设想的争吵、撕扯、冷战,都没发生。正相反,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快。他看什么都觉得好看,吃什么都觉得香甜。   很显然,观众的感受与慕辰是一样的。此时此刻,不知有多少人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在发弹幕:   【这是真吃,不是操什么吃货人设,这个吃相把我都看饿了!】   【溪崽吃什么都很香。】   【对,她吃东西的时候每一个毛孔都在释放幸福感。你看她微微眯起的眼睛,太满足了,这不是装出来的,是吃货的灵魂在燃烧!】   【我也想吃汉堡包了!】   【我已经叫外卖了。】   毫不意外,在乌芽芽吃中饭的这个时段,各大快餐店的汉堡包销量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增长。这让总导演和各大赞助商都再次见识到了金锦溪强大的带货能力。   吃完一个汉堡包,乌芽芽抹了抹嘴,从高脚凳上跳下来。她原本扁平的肚皮现在已经变得圆滚滚的,像是揣了一个皮球。   冷不丁看见她滚圆的肚皮,慕辰差点把嘴里的食物喷出来。   金锦溪腆着肚子的模样也太可爱了吧!   直播间里立刻爆出一大波弹幕:【哈哈哈哈哈……一顿饭吃出怀胎三月的效果,溪崽真有你的!】   【这么没有偶像包袱的女明星,我们宝宝绝对是绝无仅有的一个。】   【太可爱了,哈哈哈,我笑得不行了。这个圆滚滚的肚皮我好想摸!手感一定超级棒!】   【我也想摸!】   观众隔得太远,心里痒痒也不能付诸行动,但慕辰就在乌芽芽身边,所以他一个没忍住便伸出了手。   乌芽芽立刻把他的手打掉,凶巴巴地问:“你干嘛?”   “没,就觉得你这个肚子好可爱。”慕辰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易岺放下吃了一半的汉堡,给小妖怪发去一条信息:【把肚子吸一吸。】   乌芽芽拿出手机看了看,问道:【干嘛要吸?】   【你在家都知道吸肚子,上节目怎么不吸了?】易岺无奈地抚额。   乌芽芽立刻回复:【你又不在,我干嘛吸肚子?】在别人面前,她根本不在意自己是个什么形象。   换言之,她只在乎易岺对自己的看法。   领会到这层含义,易岺放下手机,摘掉眼镜,对着半个汉堡,低沉又愉悦地笑出了声。   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与小妖怪的相遇不是一场意外,也不是阴差阳错的缘分,而是不可避免的宿命。因为只有她会用无伪又热烈的心回应自己,也只有她从不对自己隐瞒任何感受。   全世界她都不在乎,她只在乎易岺。还有什么安全感比这更丰厚,更坚固?   被血脉至亲集体出卖、背叛,乃至谋害,易岺空洞而又冰冷的心,正需要这样的安全感来填充。   所以,这是宿命。用小妖怪的话来说——这是老天爷最好的安排。   易岺收敛了满足的笑容,拿起手机逗弄道:【可是我通过直播间,也能看见你。】   乌芽芽:【!!!】   惊慌失措了一秒钟后,乌芽芽就放弃了挣扎,因为她发现自己吃得太多,肚子根本就吸不回去了。   【你不准看!快把直播间关掉!】她凶巴巴地回了一句,然后逃也似地离开了餐厅。   “我上楼睡觉了,你不要来打扰我!”她头也不回地对慕辰喊道。   慕辰追着她叮嘱一句:“回去记得换一件宽松的衣服,把肚子遮一遮。”   乌芽芽跑得更快了。   不怀好意的网友立刻说道:【我敢打赌她进房间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厕所把刚才吃的东西抠吐。】   柳如絮的水军立马跟进:【对,我预测她会关掉摄影机,等两个小时再出现,美其名曰睡午觉,其实是去抠吐了。这是吃播界的惯例。】   乌芽芽的粉丝开始着急了,生怕乌芽芽真的一进房间就关摄影机或者躲进厕所,这样就解释不清了。吃完东西又抠吐对青少年来说是一种极为不良的示范。   然而乌芽芽冲进房间后并未去厕所,也没换衣服,反倒躺在摇椅上,拿出手机噼里啪啦打字。   摄影机为了保护她的隐私,避开了她的手机屏幕。   她紧张兮兮地问:【你关掉直播间没有?】   易岺:【手机直播间已经关掉了。】   不过他顺手打开了电脑的直播间。   乌芽芽这才吐出一口气,然后像个怀胎数月的孕妇,一边抚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一边用脚尖点了点地面,让摇椅晃动起来,把自己给摇睡过去。   睡醒之后,她的肚皮自然就瘪了,尴尬的感觉也没了,完美!   看着脑袋一偏就秒睡的小娇妻,直播间里:【哈哈哈哈哈哈……】   【吃饱了就睡是真的不怕胖啊!】   【也是真的吃货了!血统绝对纯正的那种!】   【说我们溪崽会抠吐的人在哪里?你们心脏就不要来污染我们的小宝贝!】   【宝宝这么可爱,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宝宝!喷子滚啊!】   柳如絮的水军:“……”妈的,这是什么女明星?女明星不该做的事,她他妈一口气全做了,还吸这么多粉?这种纯天然的魅力就很可怕! 第35章 时刻都在漏电的小妖怪   乌芽芽慌里慌张地跑回房间后,一个人待在厨房的慕辰忽然觉得很寂寞。   他没有了进食的欲望,于是拿起一瓶矿泉水,慢慢喝了一口。   联想到前妻奔上楼时略显仓促的背影,他不知怎的,竟忆起以前合作过的一个女明星。那人走的也是真性情路线,平时从不节食,还比普通人吃得更多。   拍完戏大家一块儿吃饭的时候,她一个人可以干掉三份盒饭,然后急急忙忙去上厕所。慕辰一直以为她是消化功能比别人强,后来才知道她是吃完了就吐,所以总是吃不胖。   话说回来,她每次聚完餐就匆忙离开的背影,跟刚才的前妻真的很像。   慕辰连忙放下矿泉水,快速上楼。   这是直播,导演不可能帮演员把不好的片段剪掉。如果金锦溪真的在厕所抠吐,哪怕摄影机不跟进去,聪明的观众也总会猜到真相。   舆论会对金锦溪很不利,我得帮她把这事儿圆回来。推开门之前,慕辰已经想好了该怎样做,推开门之后,他却愣住了。   想象中的不堪景象并未发生。金锦溪没在厕所抠吐,反倒躺在摇椅上呼呼大睡。她歪着脑袋,摊着手脚,腆着肚皮,睡相奇差,却又透出纯天然的可爱。   慕辰一个没忍住竟笑出了声。原来金锦溪不是立的人设,而是真的娇,也是真的憨,更是个正宗的吃货。   以前谈恋爱的时候,她不是这样的。难道毁容过一次,性情大变了吗?慕辰想不起以前的金锦溪是什么模样,只记得她很幼稚,很娇气,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学不会。这样看来,她似乎也没怎么变。   慕辰轻手轻脚地打开衣柜,取出一条薄毯,盖住前妻雪白的长腿。空调对着她呼呼地吹,不盖着点等会儿怕是会感冒。   结婚之后,慕辰忙着转型,一年四季都在外面拍戏,自然而然就忽略了妻子。然后蜜月期一过,两人的感情便转为淡漠,再之后是无尽的争吵与冷战。   但是现在,已经离了婚的他们,相处起来却能如此轻松愉快。甚至于这种毫无负担的相处模式,是任何女人都无法给予的。   慕辰略微俯身,看着前妻像花儿一般娇艳的脸庞,心里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一丝亮晶晶的水渍从乌芽芽的嘴角缓缓溢出来。   她竟然在睡梦中流了口水!   慕辰:“……”   呆愣了一秒钟后,慕辰强忍住笑场的冲动,从卫生间里找来一张纸巾,准备帮她擦一擦。   然而不等他动手,乌芽芽便伸出粉红的舌尖,滋溜滋溜把口水舔了回去。她饱满的唇珠微微蠕动几下,然后又咂摸咂摸嘴,仿佛在梦里吃到了什么绝世美味,于是餍足地笑了。   慕辰:“……”   金锦溪以前有这么可爱吗?   慕辰陷入了纷乱的回忆,视线也不知不觉凝注在乌芽芽身上。他一只手撑着摇椅,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略微躬身,以垂顾的姿态伫立着。   任谁都能轻易看出来,他被睡得香甜的前妻吸引了。   一名观众幸灾乐祸地说道:【失去这么可爱的小娇妻,慕辰后悔了吧!】   【肯定后悔了。溪崽睡个觉,他也能看入迷!】   慕辰的粉丝亲手毁掉了偶像的婚姻,并为此而沾沾自喜,他们怎么可能接受慕辰的后悔。   他们立刻跳出来反驳:【哥哥绝对不可能后悔!金锦溪除了败家什么都不会!哥哥和她离婚之后不知道过得有多好!】   【是呀是呀,哥哥的新女友是柳如絮。柳如絮刚刚获得兰花奖的最佳女配,是个有事业有思想的独立女性。他俩才是最配的!】   【金锦溪一年到头只知道花哥哥的钱,谁受得了!】   更多粉丝参与到这场撕逼中来。只有把金锦溪贬进泥里,才能显出他们偶像的优越,甚至于柳如絮这个小三也被他们高高捧起。   金锦溪没有粉丝,乌芽芽却是有的。   她的粉丝成分非常单一,除了颜狗就是颜狗,而且有钱的颜狗还特别多,毕竟没有哪个富二代是不喜欢美人的。   一名在网络中人气特别高的富家公子实名发来diss:【其实有句话我早就想说了,金锦溪不是败家,是你们哥哥养不起。】   另一名富家公子立马跟上:【大家都知道吧,我每个月光是打赏给女主播的钱就有几百万,我他妈从来不眨一下眼。你们的影帝哥哥给自己老婆买个几万块的包也能心疼得像掉了一块肉似的。这就是影帝的牌面吗,我他妈真的长见识了!】   一群公子哥儿蜂拥而至:【慕辰真大方!】   【穷鬼就不配养我家溪宝!】   【我家溪宝以后由我来养!云养!我不要溪宝帮我洗衣做饭暖床,我在网络上远远看她一眼就满足了。几万块的包,我买来给我家溪宝填海!】   【自己的宝宝自己疼,溪宝什么时候开直播,我来打赏!】   【不知道每个月两百万的生活费,我家溪宝够不够花。】   【我家新产品正好缺一个代言人,我看溪宝就很合适!】   这群富二代还真不是开玩笑。他们之所以在网络上具有这么高的知名度,正是因为他们爱看直播爱打赏,一个月上百万的花销都是小意思,多的能有上千万。   为了获得他们的青睐,私底下不知有多少主播为此打破头。   他们组团来捧乌芽芽,那就是真金白银地捧,不掺假的。而他们与乌芽芽的关系也不过是仰慕者与被仰慕者而已。   仰慕者尚且愿意为乌芽芽花这么多钱,慕辰这个丈夫又是怎么做的呢?   但凡金锦溪多买了一个包,他的粉丝就会在网络上指指戳戳,骂骂咧咧,最后还闹得两人分崩离析,不欢而散。两厢一对比,慕辰是真的挺小气,也是真的挺可笑。   正如一名富二代所说:【溪宝这种绝世小娇妻,理当得到最好的一切。没主见的穷逼就不要扒着她不放了,这婚离得好!】   他们一口一个穷逼地骂,直把慕辰贬得一无是处,也弄得慕辰的粉丝灰头土脸。娱乐圈本就是一个喧嚣浮华的所在,虚荣和攀比是这里的常态。   被这么多富二代集体奚落,慕辰真是什么脸面都没有了。   更可怕的是,一名眼睛雪亮的观众戳破道:【慕粉,你们不是总说慕辰跟溪宝结婚之后眼睛里没有光了吗?你们好好看看现在的他,这是眼睛里没有光的样子吗?】   慕辰的粉丝定睛一看,心瞬间就凉透了。   慕辰低垂的眼眸里溢出温柔如水的光芒,这光芒慢慢变得炽热,也变得澄澈,像是重回少年时代,与自己的初恋相逢。那种隐忍的眷恋和秘而不发的爱意,是任何演技都无法伪装的。   更何况这是真人秀,不是片场,他根本用不着发挥演技。   完了,哥哥真的后悔了!慕辰的粉丝心里止不住地发慌。   方文也慌了,连忙给老板打去电话。   站在摇椅边长久凝视乌芽芽的慕辰终于被电话铃声唤回理智,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   十几个飞行摄影机盘旋在乌芽芽身边,将她熟睡的身影播放出去。哪怕她不睁眼,也不说话,观众依然钟爱于她。在这一时段,直播间里竟然有几百万人守着乌芽芽睡觉。   她时不时蠕蠕唇珠又舔舔嘴角的模样真的很可爱,也很治愈。她可以轻易引动旁人的欲念,也能让他们获得难以言喻的平静。   慕辰走进洗手间,与经纪人通电话。   “你刚才干什么呢?给金锦溪盖被子已经很离谱了,你竟然还看她睡觉!你知不知道网络上到处都是嘲讽你的声音!好马不吃回头草,你懂不懂?你别做打脸粉丝的事!他们绝对不愿意看见你跟金锦溪复合!”   方文严厉警告。   “我只是觉得她睡着的样子很有趣。”慕辰轻轻揉着额角,叹息道:“我跟她不可能复合的,你放心吧。婚都已经离了,我没有反悔的余地。”   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却有些憋闷。   他点燃一根香烟,对着窗外缓缓吸了一口。   “再说了,离婚之后我们也可以做朋友。在节目里闹得很僵硬,甚至大吵大闹,对我的影响也不好。”他语气沉沉地补充。   方文一想也是,只好劝道:“我知道现在的金锦溪很漂亮,很可爱,大家都很喜欢她,但是唯独你不行。你的粉丝会暴动的。”   慕辰一直都很感谢粉丝的支持,也习惯了顺应粉丝的要求去安排工作。但是,在这一刻,他竟破天荒地对粉丝产生了厌恶的情绪。他的人生,凭什么受到这样一群乌合之众的操控?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恹恹地挂断了电话。   方文盯着手机屏幕,颇为头疼地叹气。他原本想发一条微博,言明慕辰和金锦溪离婚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性格不合,但这样做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肯定会受到网友的群嘲。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作罢。   他在微博里搜索了一下金锦溪的名字,很快就刷出一篇非常热门的博文,名字叫做《碰到这样的女人赶紧逃吧》。文章刚发出来没几个小时,转载量却已经高得惊人,而且获得了很多点赞。   起初,方文还以为这是一篇揭露金锦溪黑料的文章,所以兴致勃勃地点进去,看完才知道这位博主竟然也着了金锦溪的魔。   对方颇有几分文采,开篇就把美人分为三类,第一类是美而不自知的;第二类是美而自知的;第三类是美而自知,却又完全不在乎这种美,甚至肆意挥霍这种美的。   在这位博主口中,美而不自知的人是一台运转良好的变压器,只有当你不小心触碰到带电的部位时,她才会偶尔电你一下,但她一定不是故意的。这种人会让你不知不觉深陷,并从此沉溺。   美而自知的人,譬如柳如絮,就是一台激光枪。她会瞄准每一个路过的人,一边频频发送wink,一边嗲嗲地说:“我要电你咯!我要电你咯!你准备好了吗?”   喜欢这种类型的人会甘心被电,不喜欢这种类型的人会原地吓一大跳,然后腻歪地好半天吃不下饭。   这种人一旦矫揉造作地太过火,就会从激光枪转化为钻探机。众所周知,钻探机是用来挖油田的。   金锦溪是第三种人。她知道自己很美,却又完全不在乎这种美,甚至肆意挥霍这种美。她想吃就敞开了吃,想笑就大声地笑,想生气就拍桌子,想挑衅就翻白眼。她鲜活得过分,也娇艳得过分。她是一台高压发电机,时刻不停地释放着几百万伏的电流,在自己周围造成一大片危险地带。   凡是靠近她的人,都会被强烈的电流击中,而她却完全不care这些人的感受。她就站在那里,管你来来去去,死伤无数。   这种人,才是真正意义上可以持靓行凶的人。这种人,遇见了就赶紧逃吧,因为你一定无法抵御她野性又天然的魅力。   博主的文笔非常诙谐,结尾处还配了一张柳如絮不停做wink的动图,实实在在狠踩了这位最佳女配一脚。   在这篇文章的评论区,很多被金锦溪的魅力俘获的人在大肆嘲讽慕辰的眼光。他这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他这是捡了芝麻丢了绝世珍宝。   方文看了看这篇文章高得离谱的转载量和点赞量,只觉得脑瓜子更疼了。虽然立场敌对,但他却也不得不认同这位博主的话,现在的金锦溪的确拥有无远弗届的魅力。   面对这样一台时时刻刻都在漏着高压电的发电机,慕辰能抵挡吗?   想到这里,方文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   乌芽芽一觉睡到下午四点,醒来的时候抹了抹嘴角,又伸了一个懒腰。   一直未曾离去,甚至还增多不少的观众:【哈哈哈哈,溪宝肯定知道自己睡觉会流口水!】   【这个擦口水的动作太熟练了!】   【这么美还这么可爱,只有我们溪宝了!】   【溪宝别擦,姐姐帮你把口水舔干净!】   【哥哥也来舔。】   【溪宝的口水是甜的!】   乌芽芽迷迷瞪瞪地走到镜子前,拍了拍已经瘪下去的肚皮。很好,一切都跟她想得一样完美。她甩甩头,让自己清醒一点,然后给易岺发送了一条信息:【好了,你可以开直播间了。】   一边做实验一边看她睡觉的易岺:【好的。】   他低声一笑,眼中溢满温柔。 第36章 被广告商看重的小妖怪……   乌芽芽噔噔噔地跑下楼,到处寻找慕辰,最后终于在健身房把人找到了。   “已经四点多了,可以做晚饭了吧?”她理所当然地问道。   刚吃了一个汉堡包,从而引发了罪恶感,于是马不停蹄地做运动的慕辰:“……你不是刚刚才吃过午饭?”   乌芽芽拍了拍自己瘪瘪的肚皮:“你看这是刚吃过的样子吗?”   慕辰:“……”   不好,他快笑场了!   直播间里的观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个扁平的肚子真不像两小时之前才吃过的!慕辰快给她做饭!】   【对溪宝来说,慕辰就是一个莫得感情的做饭机器!】   【溪宝的肚子是不是连通了异次元?】   【能吃是福!溪宝福气太大了,噗!】   慕辰关掉跑步机,既无奈又好笑地说道:“我先去洗个澡再帮你做饭。”   在家里什么活儿都不干的他,到了这边天天都得给金锦溪做饭,却半点不觉得心累或厌烦。他甚至还在暗暗琢磨:只会做三明治和汉堡包的自己是不是太没用了,要不要学点别的菜?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问道:“你想吃什么?”   乌芽芽也不挑食,“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刚把话说出口就后悔了的慕辰大松了一口气。现在的金锦溪是真的很好相处,也是真的什么都不挑。如果她兴致勃勃地点几个菜,他又不会做,那就尴尬了。   “我学一学煎牛排吧,网络上有很多视频。”最终,慕辰还是决定做一道新菜。他不忍心天天让金锦溪跟着自己吃那些没营养的东西。   “好哦。”金锦溪笑眯了眼睛。   看见她快乐的小表情,暗怪自己太会找麻烦的慕辰忽然觉得很满足。   ———   两小时后,慕辰跟着教学视频,磕磕绊绊地煎好了黑椒牛排,乌芽芽三两口就吃完了,还打了一个并不优雅的饱嗝。   在这个时段,各大西餐店的牛排也冲了一波销量,而《别来无恙》的收视率,在乌芽芽刚露脸那会儿就开始节节攀升,到现在已经是同期综艺的收视率冠军。   节目组原以为慕辰是收视率的保障,哪料金锦溪才是真正的黑马。像她这种美得宛若骄阳,性情却又纯真肆意的美人,在娱乐圈是绝无仅有的一个。没有人能模仿她的风格,换言之,她是无可替代的。   别的演员走到哪儿就把打光师带到哪儿,金锦溪却不用。光会自动追着她跑,于是摄影机也全都围着她转,然后,所有的视线便都凝聚在她身上。   天上骄阳如火,地上最耀眼的那一个,一定是她。   吃完饭,她走到落满橘红余晖的草坪,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一头浓密如云的秀发在晚风中柔柔地飘,仿佛下一秒便会化作雾气消散。   六点整的报时声从屋内传来,今天的直播结束了,所有观众的屏幕都暗了下去。   这个美得如梦似幻的背影,停留在所有人的脑海,并许久不曾淡去。直播间里一片难分难舍的哀嚎。   “下班了吗?”看见盘旋在空中的飞行摄影机一个接一个地落下来,乌芽芽好奇地问道。   “下班了。”慕辰也跟着走出别墅,如释重负地叹息。   拍摄直播真人秀是真的很累,因为参演者时时刻刻都要绷紧心里的一根弦,以免做错事,说错话。慕辰很羡慕金锦溪。这人无论是在镜头前还是在镜头后,都没有什么改变。   她根本不用伪装也能获得所有人的喜爱。像她这样的人,天生就适合当明星。   “下班了我可以离开这里吗?”乌芽芽蠢蠢欲动地问道。   “你想去哪里?”慕辰下意识地皱眉。待在别墅里看看夕阳聊聊天不好吗?她是要去找易岺吧?   “我想去——”   乌芽芽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总导演叫住了:“金小姐,麻烦你过来一下,我们有些事想跟你商量。”   “什么事?”   “是好事。你来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走进工作棚,相对落座,中间隔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满了文件夹。   “金小姐,这些都是准备赞助我们节目的商家送来的合作意向书,你看一看吧。如果觉得合适,你可以选几个跟他们合作。开心乳业对你的表现非常满意,也送来了一份补充协议,只要你在节目里喝他们的酸奶,他们就会给你加钱。   “真是多亏了你,我们的节目才会有这么高的收视率。接下来也要拜托你好好表现。有什么需要你尽管提,我们一定满足。”   与节目录制前的倨傲不同,现在的总导演简直客气到了谦卑的地步。   乌芽芽在节目里吃什么,什么就卖得火。节目才刚开播,电子商城就已经出现了金锦溪同款酸奶、金锦溪同款碧根果、金锦溪同款汉堡包、金锦溪同款培根等热门产品,娱乐圈顶流都未必有这样的带货能力。   节目组能不能大赚一笔,就看这位怎么选了,所以总导演略带紧张地看着乌芽芽。   乌芽芽快速翻看意向书,瞳孔在震颤,表情却是漫不经心的。   桌子上堆放的根本不是文件,而是一摞一摞金钱,少的几十万,多的几百万,而乌芽芽根本不用付出什么,只须要在节目里说几句广告词就行了!   这钱也太好赚了吧!   我是一个见过大世面的小妖怪,我一定要稳住!乌芽芽不断提醒自己,这才压下了满心激荡。   “商业方面的东西,我不是很明白,我叫我的朋友帮我看看吧。”关键时刻,她总会想起易岺,于是马上给对方发了一条短信。   【你快过来!我有急事!】   易岺也回复得很快:【好的,我马上过来。】他甚至都没问一问小妖怪到底有什么急事。   原本还有一个实验要做的易岺选择了提早下班。看见他匆匆离开的背影,研究员们都傻了。   G,不是!易教授该不会真的被谁魂穿了吧?工作狂也会提前下班?他以前不都是住在研究所的吗?   ———   半小时后,易岺抵达了别墅。   在总导演面前表现的优雅从容的乌芽芽,到了易岺面前却完全不会掩盖自己的情绪。她飞快冲下台阶,不等车子靠近便开始一下一下地小跳,两只手握成拳头,像猫儿一样不停挥舞。   易岺还未下车就已经笑出了声。   不用问他也知道,小妖怪这是遇见好事了。   “发财了,发财了!我们发财了!”等易岺从车上下来,乌芽芽便快速冲过去,两只胳膊搂住易岺的脖颈,一边在他怀里蹦蹦跳跳,一边用压低的嗓音嘟嘟囔囔。   她的快乐与兴奋,毫无保留地分享给了易岺。   易岺冰封的心湖也随之涌出热流。他自然而然地搂住小妖怪纤细的腰,跟着低笑出声。   在这一刻,他恍惚觉得,自己搂着的不仅仅是一个快乐洋溢的人,还是一颗炽热的心。在自己面前,这颗心没有藩篱,没有壁障,也毫无保留。   这颗心忠实地向他传递一切喜怒哀乐,并唤醒他曾经已死去的喜怒哀乐。   这颗心本该像所有人那样,摆放在胸腔里,由骨骼和肌肉,甚至是重重城府掩盖起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当着自己的面,砰砰地跳动。   易岺的心也跟着这颗心急速跳动。他把小妖怪搂得更紧了一些,凌厉的目光扫向站在二楼阳台的慕辰,语气却异常温柔:“发什么财了?慢慢跟我说,别激动。”   话落,他修长的指尖便探入小妖怪浓密的发丝,由上至下轻柔地抚了抚对方温热的头皮。   酥麻的感觉流遍全身,蹦蹦跳跳的乌芽芽立刻就软在易岺怀里。   她踮起脚尖,贴上易岺的耳朵,小声说道:“好多广告商看上我了,想让我在节目里帮他们打广告。来来来,你来帮我看合同,我不是很懂这些东西。”   她放开易岺的脖子,转而搂住他结实的手臂,前前后后摇晃。   这是撒娇的专用动作。站在阳台上的慕辰眼眸微眯,然后就回了房间。这样的景象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易岺握住小妖怪的手,轻笑道:“等会儿,我取个东西。”他打开车门,从后排座取出一个塑料袋。   乌芽芽往袋子里一看,顿时便发出惊喜的叫声。易岺帮她买了一大罐奶油碧根果,是剥了壳的。   “吃的时候别一大把一大把往嘴里塞,小心噎着。”易岺告诫道。   “我知道啦,谢谢你哦。”乌芽芽把罐子抱进怀里,笑容分外满足。   “对我不用说谢谢。”易岺垂眸看她,嗓音略沉。他不喜欢这种生分的话,听在耳里会很不适。   “不说就不说,你这么严肃干嘛?”乌芽芽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她也不喜欢易岺板着脸的样子。   被翻了白眼的易岺这才愉快地笑了。   ———   两人相携走进工作棚。   总导演没想到金锦溪的朋友竟然是易岺,心中那些小算盘立刻就歇菜了。不用他过多介绍或者游说,易岺也知道哪些广告商更靠谱。想让金锦溪把这些广告全都接了看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易岺翻看合同的时候,乌芽芽便把自己的小手塞进他的大手里,用指尖偷偷挠他的掌心。   钱少的合同,她就轻挠一些,仿佛在说这个还行,可以合作;钱多的合同,她就重挠一些,仿佛在说选这个选这个!谁也不知道坐姿端正优雅,表情冷静淡然的她,心里是如何的兴奋雀跃。   而且,她只愿意跟易岺一个人分享这样的兴奋雀跃。   认真翻看合同的易岺被挠得手心发痒,心尖也跟着微颤,于是不知不觉就露出一抹愉悦的笑容。他垂眸看了看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小妖怪,柔声说道:“这样吧,我来帮你挑一个,然后你自己挑一个。”   “只挑两个吗?”乌芽芽惊讶地问。   桌子上的合同至少有十几份,酬劳加在一块儿足够她提早几个月下班。她原本是想全都拿下的。   总导演也欲言又止地想要劝说。   易岺认真解释:“如果你频频在节目里打广告,观众会很反感,从而过早消费掉你的人气。三个广告间或穿插,频率正好。”   “我听你的。”乌芽芽毫不犹豫地点头。她自己都没发现,除了榕树爸爸,她是如此信任易岺。   易岺静默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才柔柔地低笑起来。被信任,被依赖,被眷恋的感觉,是如此之好……   “娇妍洗发水的原材料和护发技术都由我的研究所提供,我们是合作伙伴。他家的洗发水具有真实可靠的养护功效,各种化学成分也都合乎国际标准,这份合同可以签。”易岺拿出一份合同。   说是一人挑一份,其实不靠谱的合同早就被他剔除出去了。摆放在乌芽芽面前的产品都是既安全又有口碑的。   乌芽芽见他挑的不是酬劳最高的合同,便也不盯着酬劳看了。反正易岺做什么都是对的,她跟着做就是了。   于是她拿着产品图片看来看去,最终挑选了雪绒花冰淇淋的合同。   “我要这个。”她舔了舔嘴唇,一幅快要流口水的样子。   易岺短促地笑了,这个选择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   小妖怪馋嘴的样子也很可爱…… 第37章 再见了小娇妻   由于这是一档直播真人秀节目,而且时长只有七天,所以赞助商的入场要既快又准。   乌芽芽和易岺选定合同之后,等在外面的赞助商立刻就进来了,与两人敲定相关事宜。   看着易岺与数个商业精英围桌谈判,且步步紧逼,智珠在握的样子,乌芽芽由衷感到庆幸。   无论是法律条款还是商业潜规则,亦或产品的营销与广告的运作,易岺都很精通,而这些事,哪怕榕树爸爸再教一万年,乌芽芽也学不会。要是没有易岺,她这会儿肯定被人坑了。   易岺一开口,所有人都会露出紧张的表情,聆听的时候也更为专注。他神色略松,其余人便也跟着放松下来。他是谈判桌上的操控者,一张一弛全凭他拿捏。   遇见这样的小弹珠真的好幸运哦!   想到这里,乌芽芽立刻搂住易岺的胳膊,还用白嫩嫩肉呼呼的脸颊蹭了蹭他结实的肩膀。   满屋子都是人,有赞助商派来的代表,有节目组的工作人员,还有双方的律师。在这样人多眼杂的场合下,不会有人像乌芽芽这样不管不顾地做出亲密的举动。   但她就是做了。因为对她来说,全世界的人类都不重要,只有易岺是最特殊的。   她抬头看了看易岺,乌溜溜的黑眼珠盛满崇拜,而这崇拜正慢慢转化为湿热的雾气,让她的眸子显得更晶亮。   女人的崇拜,对男人来说是无可抗拒的春药。易岺塞满了谈判内容的大脑,忽然冒出这样一句不合时宜的话。他已经忘了这句话是从哪里看来的,却不得不承认,事实的确如此。   此时此刻,他能听见血液在自己体内急速奔涌的声音。   大家都用揶揄艳羡的目光看着易岺,而他头一次明白,为什么很多人类会被虚荣感掌控。   当小妖怪这样眷恋地搂着自己,这样热切地崇拜自己,并且完全不在旁人面前掩饰对自己的特别时,极致的虚荣会化作极致的安全感,塞满易岺的心。   此刻,他的身体是燥热的,心脏是怦然的,灵魂却是安宁的。这样的感觉非常怪异。   但易岺无比喜欢这种怪异的感觉,于是他毫不避讳地抚了抚小妖怪肉呼呼的脸颊,低声说道:“累了吗?我这边很快就能结束,你要是觉得无聊就吃点零食缓一缓。”   他打开碧根果的罐子。   乌芽芽一点儿也不累,但是有东西吃的话,她是可以装一装的。于是她耷拉着眉眼,恹恹点头,仿佛已精疲力尽,从罐子里掏出一大把碧根果,并一个接一个塞进嘴里时却龙精虎猛,动作迅捷。   易岺:“……”   谈判的时候忽然笑场会不会导致小妖怪少赚几十万?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最终,易岺还是没笑场,也为乌芽芽争取到了最大的利益。   会议结束已到了下半夜。   乌芽芽趴在易岺的车窗边,恋恋不舍地跟他说再见,“你明天什么时候来看我呀?带点烧烤行不行?”   “我明天一下班就过来,你想吃什么给我发短信。”易岺点燃引擎,温柔低语:“再见了小娇妻。”   么西么西?你叫我什么来着?   乌芽芽用手掌一下一下揉搓发麻的耳朵。易岺的嗓音本来就低沉而又充满磁性,当他刻意压得更低一些,并带上如水一般的温柔唤出那样暧昧的昵称时,没有哪个女人可以抗拒这样的蛊惑。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魔鬼的呓语,大概就是如此。   “你为什么叫我小娇妻啊?这样真的很奇怪!”乌芽芽瞪圆眼睛。   “你不知道吗?现在网上都这么叫你。”易岺眸色深沉地望过去,试探道:“哪里奇怪?”   乌芽芽捂住胸口说道:“哪里都奇怪!耳朵热热的,痒痒的,想掏一掏。心脏里好像藏了一只鸟儿,在不停地扇翅膀。”在易岺面前,她总是不会隐瞒自己的内心活动。   易岺摘掉眼镜,嗓音沉缓地笑了。他素来无波无澜的异色眼瞳,此刻正流转着银河般璀璨的光芒。   他压了压上扬的唇角,然后才嗓音柔和地问道:“芽芽,我有没有说过你很可爱?”   乌芽芽立刻就被这句话引走了注意力。那种奇怪的感觉,远不如易岺对她的看法更重要。   “你从来没说过!我可爱吗?”她扬了扬下颌,气势汹汹地逼问。倘若易岺敢说她不可爱,她就拍他脑门。   “在我这里,你是全世界最可爱。”易岺指了指自己怦然跳动的心脏。   这句马屁把乌芽芽拍得通体舒畅。她终于放开了死死扒着车窗的双手,心满意足地说道:“在我这里,你也是全世界最英俊!好啦,你快回去睡觉吧,晚安。”   “晚安,你也早点休息。”易岺轻轻踩了一脚油门。   乌芽芽心里那股刺挠的感觉还是没消退,便伸出一只手拍拍车门,眼眸濡湿地说道:“你再叫一声小娇妻来听听,你刚才那个声音好苏。”   真的只是因为声音很苏才想再听一次吗?   易岺洞察了什么,却并未点明。他压低嗓音,软了腔调,近似耳语一般说道:“小娇妻,我们明天见。”   “小弹珠,我们明天见。”乌芽芽用力揉了揉耳朵,然后表情古怪地摆手。   她站在浓稠的夜色中,湿漉漉的眼眸闪着微光,像是一颗期待被人摘下的小星星。   易岺通过后视镜,一瞬不瞬地看着这颗小星星,心脏软得一塌糊涂。开出别墅区,他把车停靠在路边,额头抵着方向盘,餍足而又欣悦地沉笑了一声。   真的好可爱……   慕辰站在二楼阳台,看着难分难舍的两人,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到卧室,用手机登录网页。   毫不意外,金锦溪火了。她那样的长相和性格,参加真人秀纯粹就是放电来的。观众成片成片被她电倒,具有抵抗力的根本没几个。而她的粉丝数已达到了三百万。这个数字看上去似乎不是很多,但要知道,在节目开播之前,她拢共才有几十万粉丝。   一天涨粉几百万,这蹿红的速度饶是慕辰看来也觉得心惊。   他的粉丝乌烟瘴气地贬损着金锦溪,撕扯着金锦溪,这些内容都被他满脸烦躁地略过。然后,他给方文发了一条短信,让对方管束一下粉丝的行为。   不过这些人只在网页里骂,来直播间骂的很少。金锦溪的身影时时刻刻都浮现在屏幕上,那么耀眼,那么美丽。一般人很难当着她的面口出恶言。   拿钱开喷的水军往往刚冒头,就被一群颜狗追着撕咬,下场很惨烈。   骂慕辰有眼无珠的人也不少,但他却只是一笑而过,并不介意。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他不会连这点攻讦都受不了。   忽然,一位网友的@吸引了慕辰的注意力。   这人正儿八经地规劝:【慕老师,想要抓住溪宝的心,先得抓住她的胃,毕竟她是个馋鬼。这几天你多学几个菜吧。让我们溪宝吃好点儿。】   后面马上有人戳破:【慕老师别信他,他是金锦溪的粉丝。他就想让你当个免费保姆,把金锦溪伺候好。你别做饭,让金锦溪做。她不做她就是不贤惠!】   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怎么还有人觉得女人不会做饭就是不贤惠?慕辰自己不做饭,却也不会逼着妻子或女朋友做饭。他又不是请不起厨师。   他盯着这条留言,心中暗自生厌,目光挪回之前那条留言,便定住不动了。   他愣怔了好一会儿才退出网页,鬼使神差地打开短视频APP,搜索烹饪教程。   这一晚,有人没睡好,也有人睡得直流口水。   ———   翌日,天还没亮,乌芽芽就被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喊醒。赞助商派来的代表走进房间,教导她该如何给他们的产品打广告。   除了几句广告词要念,乌芽芽还得当着摄影机的面洗个头,全方位地向观众展示这款洗发水有多好用。   “哦哦,好的,我明白了。”乌芽芽在心里默背台词,又指了指脑袋:“我要先做个造型吗?”   她穿着一件印满草莓的粉白小背心,下着同款短裤,由于刚睡醒,浑身的皮肤也透着淡淡的粉,比布料上精心描绘的小草莓还娇嫩。她头发带着纯天然的卷曲度,发量还多得惊人,睡相又不怎么老实,所以这会儿整个脑袋都是炸毛的状态。   赞助商上下打量她,然后连连摇头:“不不不,您不用做造型,现在这个乱糟糟的造型是最合适的。用我们的产品洗完头,您的头发会变得顺滑飘逸,观众更能直观的感受到前后的差距。您这样就很好!”   赞助商忍不住拊掌,只觉得这次的广告参演者选得太合适了。   他们这款洗发水,宣传的重点在于泡沫绵密,香味持久,护发功能卓著。而乌芽芽必须一边洗头一边把相关的广告词念出来,无非就是泡泡很多,香味好浓,头发好滑等套词。   赞助商坐在监控器后面,实时监看这位出演者的表现。   此时乌芽芽已走进浴室,开始一天的直播。   她刚抹上洗发膏,场面就失控了。她头发本来就又细又多又密,沾了水之后轻轻一搓,竟然就搓出了很多泡泡。倘若换成一个正经明星,这会儿肯定抓紧机会自然而然地把广告词念出来,但乌芽芽偏不。   她不是什么正经明星,她是个小妖怪,而且还是特别爱玩的小妖怪。   看见自己脑袋上起了那么多泡泡,她竟然直接玩上了。她双手捣腾得飞快,才一会儿功夫就把自己的脑袋搓成了一个巨大的,由无数小泡泡组成的棉花球。   赞助商:“……”   总导演:“……”   这个会行走的棉花球拨通视讯电话,冲忽然出现在手机屏幕里的易岺兴匆匆地喊道:“快看!我是泡泡怪!”   刚睡醒,血压有些低,脾气也不怎么好的易岺:“……呵!”   他以拳抵唇,笑得眉眼舒朗,心胸开阔。   “睡一觉,你连物种都变了吗?早上好,泡泡怪。”他低沉沙哑的嗓音里不自觉便溢出了满满的温柔宠溺。   “哈哈哈,好玩吧?”乌芽芽还在揉搓脑袋,制造更多泡泡。至于之前商量好的广告词,全都被她忘到了九霄云外。   赞助商:“……”这笔广告费是不是白花了?现在就让金锦溪赔钱可不可以?   然而就在这时,反应慢了半拍的观众杀入直播间:   【来了来了,我们来了!云养小娇妻计划再次启动!】   【狗逼香蕉台,今天竟然真的必须充会员才能看我的小娇妻。】   【这么美的小娇妻,难道还不值那几十块钱的会员费?】   【值了值了!要是能娶到溪宝,让我卖肾都可以!】   【溪宝脑袋炸了!】   【但是也可爱炸了!】   【溪宝是真素颜G!没粉底,没口红,没眼线!化妆与不化妆的样子一点都没差,绝了!】   【长成这样真是不给别的明星留活路了!】   【虽说是整容脸,但我真的一点儿也看不出溪宝哪里整过。这张脸比妈生脸还纯天然!】   【哈哈哈哈……溪宝太顽皮了吧,一大早玩泡泡。】   【混血禁欲系大帅哥又出现了!他跟溪宝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查不到他的资料?】   【这个洗发水真的能搓出这么多泡泡吗?什么牌子?太厉害了吧!】   【同问洗发水牌子,一点点竟然能搓出这么多泡泡!】   飞行摄影机马上给洗发水瓶子来了一个特写,观众纷纷说要买同款。乌芽芽这样的绝世美人都在用的洗护产品肯定是好东西。   不用说什么精心编撰的广告词,乌芽芽噘起娇艳的红唇将捧在掌心的如雪气泡吹向空中的瞬间,那唯美的景象便足以打动任何人的心。   于她来说,这只是最平常的生活片段,没有滤镜,没有特效,没有精修。然而别人耗费巨资拍摄的MV也未必有这样的效果。   赞助商:“……”是我们的广告词太逊色了,金小姐的脸蛋才是广告界的珍宝啊!   另一边,易岺催促道:“别玩了,快去把泡泡冲掉,不然待会儿会感冒。”   “好哦。”乌芽芽挂掉电话去洗头,洗完之后拿出吹风机,对着镜子吹干。   其实这会儿她还有两句广告词没念,一句是赞美洗发水的香味,一句是赞美洗发水的功效。总导演和赞助商耳提面命让她一定要记住,但她眨眼之间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倘若换一位女明星来接这个活儿,现在肯定已经上了赞助商的黑名单。但娇妍洗发水的厂商代表却并没有发怒的意思,反倒露出了无法克制的惊喜之色。   镜头下,乌芽芽正举着吹风机,左右摇晃自己的脑袋,享受热风扑面的感觉。她的头发渐渐变干了,显出蓬松却不毛躁,丰茂却不凌乱的质地。她的头发像一片片鸦羽,在灯光的照射下泛出幽幽荧光,无需上手抚摸也能感知到那种顺滑如丝的触觉。   从下往上吹拂的热风让这些发丝一缕一缕地漂浮,像弥散于四野的云雾,又像轻抚在水流间的柔藻。这样的景象美得像是一个幻梦。   然而在这幻梦一般的雾鬓里,还嵌着一张艳若骄阳的脸。这张脸正微垂眉眼,享受着发髻风干的舒适,柔弱无骨的身体斜倚着梳妆台,眷眷地仿佛要睡过去。   她抬起美得宛若艺术品的小手,掩了掩嘴唇,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身体更柔软地靠向了梳妆台与墙壁的夹角。这幅模样懒懒的,娇娇的,令人很想抱一抱。   她白皙的脸颊被热风吹得红扑扑的,眼尾也染了一抹绯红,还因为打哈欠而沁出一点点晶莹的泪珠,微阖的嘴唇嫩出了汁水,似有蜜意藏在齿缝间。   瀑布般的黑发流淌在美人白皙如雪的肌肤上,而美人倦得泪眼朦胧,娇软的身体在睡意中摇曳。这是何等旖旎的景象?   影片可以传达声音和画面,却无法传达嗅觉和触觉。然而有一句古话正该用于此景——活色会生香。   在这顶级美色的引诱之下,观众已然通过灵魂的触须,领略到了丰茂发丝的润泽柔意,也嗅到了揉碎花汁与琉璃的奇香。   飞行摄影机转着圈地拍摄这位活色生香的美人,并适时给洗发水瓶子来一个特写。   于是直播间里不断蹦出这样的弹幕:【这款洗发水我已经下单了!一口气屯十瓶!】   【啊,好顺滑,好香甜!好想钻进直播间给我们溪宝洗头发吹头发!】   【太早起床,我们溪宝还很困吧?溪宝可以在老公怀里睡,老公帮你吹头发。】   【我敢打赌,我刚才真的闻到洗发水的香味了!】   【我醉了!洗个头也这么香艳,溪宝的美色是真的能杀人!】   坐在监控器后的赞助商缓缓吐出一口气。别说观众,连他这个天天跟自家产品打交道的人都在想:操,这是什么神仙洗发水!   其实神仙的不是产品,是人。   “我们花几百万拍摄的广告片都没这个好。”赞助商指了指直播间,叹息道:“拍那个广告片的明星是柳如絮。”   柳如絮刚拿了奖,也算是圈内热门人物,按理来说号召力应该比金锦溪更强才对。   总导演点点头,直言道:“这句话,之前开心乳业的赵总也跟我说过。他们拍的那个广告片也没有金小姐舔酸奶盒子的片段好。照着剧本拍出来的东西哪能跟纯天然的相比。”   “是的,没法比。节目播完之后,这段吹头发的视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剪辑下来,让我们当成广告片在各大平台播放?这么美的画面,连特效和修图都省了。”赞助商忽然灵机一动。   总导演搓搓手,笑眯了眼:“好说好说。”   只要钱到位,一切都好说。   两人正准备深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娇妍日化的销售经理。他兴奋地喊道:“□□,我们的新产品卖爆了!现在各大电商平台都缺货!你们的营销计划很成功!祝贺你们!”   “好,我知道了,你待会儿把销售记录发给我一份。”□□挂断电话,看向监控器里吹头发也能吹出渺渺仙气儿的乌芽芽,由衷感叹:“看来我们得换一个代言人了,柳如絮不行啊。” 第38章 小坏蛋出街   乌芽芽吹头发的这会儿功夫,娇艳日化的营销总监已乐得找不着北了。   今天来看直播的人是昨天的数倍,才大清早,香蕉台的收视率就呈现出爆发的趋势,赞助商获得的利益也是巨大的。   雪绒花冰淇淋的营销总监一边看监控器一边笑着摆手:“我们的广告词金小姐也不用念了。让她自由发挥吧。她纯天然的样子就是最好的营销。”   总导演连连称是,然后立刻把这句话转达给乌芽芽。   为了及时督导这几对离婚夫妻在镜头前的行为,节目组给他们每一个人都配发了微型耳麦,开播之前塞进耳朵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被热风吹得快要睡过去的乌芽芽忽然听见耳朵里响起总导演粗嘎的声音,顿时打了个激灵。   她瞪圆眼睛,左看右看,一幅你在哪儿,我又在哪儿的迷糊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这声音来自于耳朵里的小圆球。人类的科技比妖怪的法术还厉害。   她立刻便软了身体,懒懒地倚回去。   密切关注自家小娇妻的观众纷纷发来弹幕:【宝宝怎么了?刚才好像受到了惊吓。】   【是谁吓到我老婆了?】   【宝宝忽然瞪圆眼睛的样子好可爱!】   【昨天的直播结束得太快了,才六点就黑屏,搞得我一晚上都很空虚寂寞冷!】   【我昨天一整天都开着直播。工作中遇见糟心的事就看看溪宝,心情立刻变好了。】   【被主管骂到臭头的时候,我默默对自己说,忍着点,忍着点,你云端上还养着一个小娇妻呢。小娇妻那么美,那么娇,为了她你也要努力啊!然后我他妈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状态好到飞起!下班后,主管把我叫到办公室,夸我心理素质强,能扛事,还说很看好我!哈哈哈……】   这位观众分几段把自己的故事说了说。   这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   【昨天开会的时候正好看见溪宝睡醒了拍肚皮的画面,我他妈当场笑出猪叫!】   【我们老板抓到我上班看直播,正准备骂我,结果手机屏幕忽然出现溪宝舔酸奶的样子,我们老板当时就结巴了,整张脸红的哟!】   【后来呢?】   【后来我们老板躲在办公室偷偷收看溪宝的直播,溪宝午睡他吃饭,溪宝还在午睡,他就一边处理文件一边看溪宝的睡颜,守了整整两小时。我是他秘书,我从百叶窗的缝缝里看见的。】   【哈哈哈哈,你们老板肯定不是一个人!】   一时间,各路颜狗纷纷就位,短短几分钟,直播间就涌入了上百万人。香蕉台立马花了一笔钱扩容,所以收视率又爆了。   电子商城出现了很多乌芽芽同款。她身上穿着的小草莓睡衣已经光速上架,而且销量一直在涨。   这就是易岺所说的商业价值。   “我们今天吃什么呀?”换上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乌芽芽晃晃悠悠地下了楼。她什么都不关心,只关心口腹之欲。   天还没亮就起来做早饭的慕辰暗松了一口气。幸好早餐已经摆放在桌上了,不然前妻又要失望。   “吃小笼包和蒸饺。”这些都是冰箱里原本就有的速冻食品,他只是简单加热了一下。不过他昨天晚上学会了熬粥,明天早上可以露一手。   乌芽芽眼睛一亮,立马就跑到了餐桌边。   两人一边吃一边商量今天做什么。待在别墅里大眼瞪小眼是没有综艺效果的,还得出去玩一玩。   “我做一点三明治和汉堡带去公园野餐。这个小区里面有一个公园,一个高尔夫球场,一个水上乐园,还有一个人工湖,风景很不错。我们可以四处逛逛。”慕辰提议道。   还是未开智的小乌鸦的时候,乌芽芽就最喜欢去公园里玩耍,那里有小猫小狗,还有很多鸽子和人类,而他们都是乌芽芽恶作剧的对象。慕辰的提议简直说到她心坎里去了,于是她兴奋地直点头。   看见她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慕辰也跟着露出轻松的笑容。   明明下定决心要远离,却克制不住地想靠近……   ———   中午十二点多的时候,慕辰终于做好了三明治和汉堡包,用一个藤草编的篮子装好,带去附近的公园。   乌芽芽手里甩着一根狗尾巴草,走在他前面。   她穿了一件再简单不过的白色T恤,没有任何匠心独具的设计,就只是修身服帖,下着同样修身服帖的蓝色牛仔裤。然而她比例绝佳的身材就是最精妙的设计。这套衣服穿在她身上,明明哪儿都没露,却又哪儿都透出纯真的诱惑。   慕辰的视线不知怎的就黏在前妻身上移不开了。   直播间里的观众说出了他的心声:【明明胸这么大,为什么腰还能那么细?】   【屁股还这么翘!】   【腿又直又长!看硬了!】   听见头顶传来飞行摄影机嗡嗡嗡的盘旋声,慕辰才如梦初醒般看向别处。他喉咙里一阵一阵发痒,很想抽根烟散散火气。   直播间里的观众:【前夫哥,离婚了就别看了!溪宝现在是我们的小娇妻。】   【感谢前夫哥大义放手!】   【跟溪宝结婚了还舍得离,简直是壮举!我等凡人远远不及!】   【慕老师是活菩萨!】   正在看直播的方文喉头梗了一口气,既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金锦溪翻身的速度太快了,只怕节目还没播完,她的人气就能压过慕辰一头。   让两人离婚其实是公司的决定,如今看来,这个决定似乎大错特错。   柳如絮的经纪人指了指直播间里铺天盖地吹捧乌芽芽的弹幕,质问道,“这就是你说的性格不好?这样的性格根本就是老少通吃!”   柳如絮满脸都是扭曲的嫉妒:“我骗你干什么。我亲眼看见她揪着慕辰的衣领大吵大闹,像个疯婆子。她满口都是钱,对着慕辰没有一句温情的话。要不然,慕辰能同意和她离婚?”   “那她倒是挺能装的。你有他们吵架的视频吗?有的话发给我,我防爆。”   “没有。我当时以为自己赢定了,所以根本就没想着拍下来当成把柄。”柳如絮痛苦地摇头。   经纪人默了默,然后长叹一声,“金锦溪这张脸有魔力你知道吗?只要她漫不经心地笑一笑,不知有多少人愿意为她生,为她死。在帝王的欢宴上不紧不慢地啜饮美酒,在微醺的荡漾中痴痴发笑,从而惹得全天下人都为她癫狂的祸国妖妃,大抵也就是这幅模样。   “如果我签了她,只需要三个月,我就能把她打造成顶流。我会让她走娱乐圈妖姬的路子,而这条路子别人根本走不了,因为他们的颜值还没高到那个份上。但金锦溪可以,她的美貌是绝无仅有的资源。   “不仅是我,任何一个经纪人只要签了她,都能缔造一个传奇。她是为了迷惑众生而存在的,没有最劲爆的黑料,我们很难扳倒她。之前有一个女犯人由于通缉照拍得太漂亮,在网络上着实火了一阵儿,还吸了不少粉,这事你记得吧?美貌给人带来的便利,我想你比我更清楚。而金锦溪那样的美貌能为她带来什么,却是连你也无法想象的。扳不倒她,你这个小三——”   经纪人点了点柳如絮,语气冷酷:“就要做好被她扳倒的准备。她的存在就是你的耻辱柱。”   话落她大步走出办公室,眼中的不满和厌烦几乎没有遮掩。毫无疑问,她会去争取金锦溪的经纪约。圈内的金牌经纪人都会这么干。   艾米已经被公司解雇了。放掉金锦溪这棵摇钱树是她职业生涯中所犯的最大的错误,而公司不会原谅这个错误。   金锦溪的风格太独特了,在圈子里,没有人可以替代她。不可替代的人,往往一红就是几十年。   看见经纪人头也不回地离开,柳如絮瘫坐在沙发里,苍白的脸庞慢慢显露出崩溃的迹象。以前的金锦溪哪有这么大的魅力?是自己帮她联系了医院,也是自己帮她聘请了医生。   金锦溪能有今天,都是柳如絮一手主导的。她为自己塑造了如此完美的一个敌人,这就叫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柳如絮用颤抖的指尖摸了摸自己的脸,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脑海中划过。   ———   与此同时,乌芽芽正蹦蹦跳跳地走在铺满碎石子儿的小道上,小道两旁是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坪,有人带着孩子在草坪上玩,还有人牵着绳索遛狗。   一排白色栅栏上蹲坐着两只小猫,一灰一橘,身体毛茸茸胖乎乎的,非常可爱。   乌芽芽看见小猫就忍不住手痒,悄悄走过去,飞快揪了揪橘色小猫的耳朵。   小猫回头看她,她便指着灰色小猫说道:“是它干的。”   橘色小猫信以为真,嗷呜低叫了一声便朝灰色小猫扑过去,四只爪子挥出了残影。   无缘无故被挠了一顿的灰色小猫立刻与小伙伴打在一起。两只小猫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踢踢踹踹,场面好不热闹。   乌芽芽捂着嘴偷笑了一会儿,然后小手一背,假装若无其事地走了。   慕辰:“……”   观众:“……”   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发出弹幕:【宝宝好坏!】   他立刻紧跟了一句:【但是好可爱!】   后面密密麻麻全都是心肝乱颤的尖叫:【溪宝小坏蛋!你怎么能欺负小猫猫,妈妈要惩罚你咯!妈妈要把你亲晕!】   【老公摁住我们宝宝就是一顿猛亲!】   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能够讨厌这样的乌芽芽。她顽皮一些反倒更招人喜欢。正如易岺预测的那般,一个不完美的,有着怪异小脾气的绝世美人,能带给人更深的亲近感。   招猫逗狗本来就是乌芽芽的老本行。还没开智的时候,她就喜欢骑在大狗的背上逛公园,还喜欢薅小猫的毛毛做窝。开了智,她连大老鹰都骑过,那派头简直太拉风了。   挑拨了两只小猫猫,她又瞄上了一只正在与主人玩飞盘的大金毛。   大金毛的主人是个很年轻的男子,长相非常英俊,气质也十分尊贵,只看穿着打扮就知道是一个颇有背景的人。这也并不奇怪,毕竟节目组租借的是顶级富豪区的别墅,小区里的住户大多都是权贵。   看见乌芽芽站在草坪边,年轻男子明显愣了愣。   不等他反应过来,乌芽芽就跳到半空,接住了男子抛给自家狗狗的飞盘。她浓密的秀发似云雾一般散开,漫出醉人的浓香,上卷的T恤遮不住过分纤细的小腰,露出莹白如玉的紧实腹部,一双又长又直的腿舒展开来,又轻巧落地。   镜头下的乌芽芽已经美得那般惊心动魄,现实中的她却又比镜头里更鲜活。   被上帝亲吻过的脸庞绝不是说说而已。   年轻男子看呆了。他手里还握着一部手机,屏幕上正是《别来无恙》的直播间。   他知道金锦溪也在这个小区,所以抱着一丝希望出来转转,然而真正与金锦溪相遇,他才明白影像的传递是如此的空洞苍白。   真实的她远比屏幕上更美,更灵动。   年轻男子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   乌芽芽完全没注意到年轻男子的反常。拿到飞盘后,她就兴致勃勃地跟大金毛玩起来。她故意装作很用力很用力抛飞盘的样子,原地足足转了三圈,然后一边甩手臂一边“嘿”地一声大喊。   大金毛以为飞盘肯定飞出去了,连忙跳起来高扑,咬进嘴里的却是一团空气。   乌芽芽:“哈哈哈,笨蛋,飞盘在我这里!”她举起拿飞盘的手臂。   大金毛:“……”虽然我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   乌芽芽再次原地转圈,口中念念有词:“这次来真的咯!你看仔细咯!”   大金毛学乖了,直勾勾地盯着她的手。   结果她使用特殊技法,让飞出去的飞盘在空中转了一圈,又自动飞回来,落入她手里。大金毛追啊追,追了个寂寞。   乌芽芽笑得直不起腰:“哈哈哈哈……笨狗!”   大金毛委屈巴巴地看向主人,而它的主人正痴痴地看着那个大坏蛋,一点儿也没有帮它伸张正义的想法。   乌芽芽再次做出扔飞盘的动作,嗓音脆甜:“这次是真的哦!真的是真的哦!你别不信哦!”   飞盘果然离开了她的手,朝空中飞去。   大金毛连忙向前冲,却不防乌芽芽忽然伸出一只脚,轻轻绊了它一下。它嗷呜惊喘一声,跌了个狗吃屎,爬起来就冲大坏蛋汪汪直叫。   如果大金毛能说人话,它这会儿肯定会骂街。操操操操操!哪里来的狗东西!太不是人了!   年轻男人终于回过神来,慢腾腾地举起手机,用颤抖的指尖在自己的好友群里发了一条信息:【操,我老婆简直可爱炸了!小坏蛋一个!我要被可爱死了!都别救我,让我死!】   而他的发言,正是观众的共鸣。 第39章 广告界鬼才   年轻男子脸颊涨得通红,用极度亢奋的语气在群里说道:【你们不知道溪宝有多坏!她欺负我的狗!】   朋友们:【看见了,哈哈哈……】   年轻男子忽然改口:【但我宁愿她欺负的是我!我想跟我家大福换一换。溪宝要是把飞盘扔给我,我肯定会张嘴去接!汪汪汪!】   朋友们:【妈的,你好贱!】下一秒,这些人从灵魂深处发出嫉妒的怒吼:【但是我们都想跟你换换!】   年轻男子得意地笑了,抬头一看才发现,原本还对乌芽芽骂骂咧咧的自家金毛,这会儿已经被对方驯服了。   乌芽芽耍了它一通,然后正儿八经陪它玩了几次飞盘,这是典型的打几棒子给一颗甜枣。但大金毛还真就吃这一套。终于接到大坏蛋的飞盘,它摇头晃脑好不得意,还故意跑到大坏蛋身边,展现自己叼飞盘的英姿。   乌芽芽揉了揉它脑袋,夸赞道:“狗狗好棒!”   大金毛太受用了,立刻就躺在地上露出柔软的肚皮。   于是一妖一狗就这样快快乐乐地玩在了一起。乌芽芽不像易岺,研习过高深的心理学,但她似乎生来就知道该如何去俘获一个人,甚至是一只动物的心。   年轻男子犹犹豫豫地向前走了几步,想打招呼又羞于开口。   乌芽芽终于注意到他,笑容灿烂:“你来玩吗?”   年轻男子连忙点头:“好。”   乌芽芽扬了扬飞盘,不无骄傲地说道:“你只要站在原地别动,飞盘就会自动落入你手里,我很厉害的!”   “好,我不动。”年轻男子乖巧地答应下来。溪宝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乌芽芽“嘿”地大喊一声,然后便把飞盘扔了出去。年轻男子紧张地伸手去接,却没料他家的大金毛忽然跳起来,把飞盘叼住。   “操!大福你捣什么乱?你跟溪宝玩的时候我可没打扰你!”年轻男子差点把心里话骂出来。   大金毛得意的又跳又叫,然后屁颠屁颠地把飞盘送到乌芽芽手里。它显然已经忘了谁才是自己真正的主人。   乌芽芽接过飞盘,冲慕辰无奈地喊道:“你来帮我们牵狗。”   站在一旁当了老半天透明人的慕辰:“……”我他妈就是一个莫得感情的牵狗机器是不是?   观众:【前夫哥工具人实锤!】   【我们溪宝负责吃喝玩乐,前夫哥负责当保姆。】   【慕老师活菩萨!】   【快点把狗狗牵住,让我们溪宝好好露一手!】   慕辰最终还是把狗牵了过来。于是乌芽芽和年轻男子远远地相对站着,玩起了飞盘。她还真的没吹牛,凡是与飞行沾边的运动,她都非常精通。年轻男子只需站在原地,伸出一双手,飞盘就能沿着各种路线,精准地落入他掌心。   乌芽芽随手一抛便可以抛出弧形路线、蛇形路线、斜上直下路线、绕行三周路线等等。   年轻男子看得瞠目结舌。   乌芽芽玩得很开心,直至肚子传来咕咕叫的声音才摆摆手,冲男子和大金毛告别。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男子并未追上去。他不是私生饭,干不出暗地跟踪随行的龌龊事。能偶遇,还能在一起玩了那么久,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   【慕辰的粉丝都说错了!溪宝不是什么都不会,只是把天赋点点在了别处。】他在群里感叹道。   朋友们立刻附和:【对!我们也发现了。溪宝很会玩!】   【扔飞盘,她绝对是专业级别的!她是标准的玩咖!】年轻男子抓了抓脑袋,激动地说道:【我越来越喜欢她了怎么办?真人真的好可爱!比电视里可爱亿倍!慕辰真舍得离婚,圣人啊!】   朋友们:【这辈子最佩服的人就是慕辰,下次在宴会上碰到他肯定要敬他一杯酒。】   ———   乌芽芽找到一个公共洗手池,把手洗干净,然后在树荫下挑了一块草坪,与慕辰野餐。   吃完东西,慕辰准备走走心,跟前妻聊一聊有深度的话题,譬如今后的生活该如何继续,能不能维系像朋友一样的感情。   如果离了婚就完全变作陌生人,相遇装作不识,然后擦肩而过,那样的场景他是受不了的。他还想问一问,前妻与易岺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天他站在阳台上,易岺不经意地看过来,眼神中充满了尖锐的敌意。如果不是因为爱上了前妻,他怎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想到这里,慕辰的心脏竟然抽搐了一瞬,一股慌乱不堪的心悸感让他失神。   就在这片刻功夫,乌芽芽已经跑到不远处的水上乐园里去了。只要带着物业派发的门禁卡,她就能畅通无阻地进入小区内的任何一个娱乐场所。   慕辰拍拍脑门,大感无奈,然后才任劳任怨地追上去。   乌芽芽脱了小白鞋和袜子,站在一处喷泉池边玩耍。这个地方是让不想游泳的人玩水用的,十几个嵌在大理石地砖中的喷头正温和地往外射出水柱,并汇入一个圆形的只没过小腿肚的浅池。   乌芽芽在池子里了一圈,然后爬上来,抬起白白嫩嫩的脚丫,让一根水柱冲刷自己的脚底板。略带冲击力的水流刮挠着脚底脆弱的皮肤,带来微微的痒意,惹得她抿嘴直笑。   镜头里,她的脚背在阳光的照射下白得近似于瓷器,脚型薄而长,并略微显出跖骨的优美线条,脚趾头一个个圆溜溜粉嘟嘟的,还时不时蜷一蜷,动一动,可爱的叫人直想握在手里把玩。   直播间里立刻有人喊话:【足控在哪儿?快来领福利!又过年了!】   【来了来了!】足控纷纷冒出头,一边狂咽口水一边录屏。   【我们溪宝浑身上下都是宝!】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360度无死角的美貌!】   【看多了我家崽崽,别的明星我都爱不起来了。审美水平一旦提上去,想要降下来可太难了!】   屏幕上的每一帧画面,对颜狗来说都是顶级的视觉享受。体会过这样的饕餮盛宴,他们又怎么愿意将就?   慕辰捡起前妻摆放在一旁的小白鞋和袜子,站在喷泉池边默默守护。网友们一语成谶,他还真的成了乌芽芽的专职保姆。乌芽芽玩耍,他负责牵狗;乌芽芽玩水,他帮忙提鞋。   他的粉丝一句挑衅的话都不敢说,因为他们上一秒刚说完,慕辰就会用实际行动打他们的脸。慕大影帝对前妻只有恨没有爱?这他妈简直是本世纪最大的笑话!   乌芽芽换了一只脚底板,继续享受水柱的冲刷。   忽然,一只更小的脚丫子挡在她悬空的脚丫子下面,截住了水流。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不知何时跑到她身边,模仿她的动作,用的还是同一根水柱。   若是换一个女明星,这会儿只会无奈又宠溺地笑一笑,然后把水柱让给小朋友。这是展现她们温柔母性的大好机会。但乌芽芽刚开智没多久,按照心理年龄来算,她也不是多成熟。   她皱了皱眉头,把自己的脚丫子放低一些,挡在了小男孩的脚丫子下面。   小男孩抬头看她一眼,也跟着放低了脚丫子,再次截流。   乌芽芽:“……你故意的?”   小男孩咧咧嘴,没说话。   嘿呀!这个熊孩子竟然敢跟小妖怪作对!乌芽芽忍不了了,干脆一脚踩住喷头,把水柱整个儿堵上。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别想玩!   小男孩:“……你故意的?”   乌芽芽挑挑眉梢咧咧嘴,表情更嚣张。   小男孩抿抿唇,转身跑了。乌芽芽冲他的背影皱了皱鼻头,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哭笑不得的慕辰:“……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喜欢逗小朋友?万一把小朋友惹哭了,我看你怎么收场。”   这么多摄像头都在拍,他生怕观众会把前妻骂上热搜,所以帮着找补一句。   然而他多虑了,没人骂乌芽芽,观众全都在哈哈哈大笑。谁能想到美得这么精致无暇的金锦溪,私底下是个又懒又馋,爱玩爱闹,喜欢欺负小猫小狗,还斤斤计较的小气鬼?   这么多缺点堆砌在无双的美貌之上,引发的不是反感,而是加倍的热爱。因为大家会无比真切地意识到,他们喜欢的是一个鲜活的,与自己一样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由资本包装出来的完美偶像。   这些小缺点,正正挠到了所有人的痒处。   恰如一名观众所说:【可爱在性感面前不值一提。如果一个人既可爱又性感,还带着一点点顽皮和小坏,那就要了命了!我就问你们谁遭得住?】   【遭不住遭不住!】   【已心动亿遍!】   无数人在公屏上打出自己的表白。   乌芽芽在小区里“横行霸道”的时候,香蕉台的收视率又创下了历史记录!相较而言,另外那几对离婚夫妻的直播间就显得很冷清了。   等小男孩跑远以后,乌芽芽才挪开脚丫子,让喷头重新射出水柱。她又玩了一会儿便准备回去了,却没料那个小男孩竟然带着一群小伙伴跑回来,每人手里还拿着一把水枪,二话不说就冲乌芽芽射击。   一秒钟变成落汤鸡的乌芽芽:“……”   目瞪口呆的慕辰:“……噗!”   观众:【……哈哈哈哈,这是欺负小朋友的报应吗?】   “慕辰,快去给我买水枪!我要报仇!”乌芽芽抱着自己的脑袋大喊。   慕辰觉得拿枪射小朋友似乎不太好,便冲上去,将前妻抱进怀里,帮她挡住了绝大部分“子弹”。   观众:【前夫哥果然很有工具人的自觉,堵枪眼成就达成!这就是爱吧?】   慕辰的粉丝:【……】心痛!快要不能呼吸了!   被保护得很好的乌芽芽推开慕辰,跑到最大的喷头旁,伸展手臂快速转圈,用掌心把水柱拍飞出去,口中还念念有词:“看我的绝招黑色小旋风!”   小朋友们被她浇了满身水,不由咯咯咯地笑起来,然后一人挑了一个喷头,站着转圈。浅池旁顿时水花四溅,热闹非凡。每一个小朋友都模仿乌芽芽喊出了自己的绝招,什么飞龙在天、流星锤、暴雨梨花针等等。   慕辰都看傻了,反应过来之后连忙阻拦:“别转了别转了,小心头晕!”   乌芽芽立刻停了下来。她虽然不懂事,却也知道弄伤了小朋友会有大麻烦。她不转了,小朋友们便也停下来,然后纷纷扑到她身上,笑闹着把她推进浅水池子里。   要不怎么说乌芽芽魅力无敌呢。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亦或小动物,都会不由自主地喜欢上她。   玩闹了大半天,小朋友们才被各自的家长满怀歉意地领回去,而乌芽芽头发乱了,衣服湿了,妆也花了,躺在池子里的模样像一条翻白肚的鱼。   慕辰一边忍笑一边跳下池子,把前妻捞上来   直播间里的观众都快笑疯了。现在他们可以确定,金锦溪是真的没立真性情人设,因为小朋友的直觉是最敏锐的,如果金锦溪的内里不是一个纯稚的孩童,他们不会跟她玩得如此开心。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只是一句谚语而已。   乌芽芽垂头丧气地回了别墅。身为一个小妖怪,她却被一群小朋友欺负得那么惨,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洗完澡,她还在愤愤不平,慕辰为了哄她,只好从冰箱里拿出一桶巨大的冰淇淋,叫她坐在外面的凉棚里吃。   刚吃了没两口,那个带头拿水枪射乌芽芽的小男孩竟然从别墅外面的小径跑过来,双手撑在木栅栏上,兴匆匆地问:“姐姐,我们去滑滑板,你来吗?”这是跟小妖怪玩上瘾了。   问这句话的时候,小男孩的视线不自觉地定格在巨大的冰淇淋桶上,还暗暗咽了一口口水。   乌芽芽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垂涎,故意舀起一大勺冰淇淋塞进嘴里,然后一边张嘴吐出白色雾气,一边含糊地说道:“我不去,我要吃冰淇淋。”   说完用勺子不停在桶里挖,挖了半天才挖出一个冰淇淋奶球,伸长胳膊在小男孩面前晃一大圈,继而嗷呜一声吞掉。甜甜的奶球在粉白的舌尖上绵绵地化开,变作浓稠的奶汁在口腔里四处流淌。   “好好吃!”她夸张地感叹一句,沾着一点点冰淇淋的红唇像是浸泡在牛乳里的樱桃,又嫩又鲜。   张嘴说话的时候,几滴奶汁顺着她的唇角溢出,又被她粉红的舌尖吸吸溜溜地卷回去。舔完嘴角,她把小勺子也里里外外舔了一遍,发出噗噜噗噜的微响。   半融化的冰淇淋拉着丝儿地被她舔入嘴里,在淡粉的舌尖上晕成乳白的汁水,沁出浓郁的甜味。红唇雪肤的美人抱着一桶直冒甜气的奶白冰淇淋,坐在夕阳中。橘红的阳光晒化了他们,一时间竟不知他们哪个更白,更软,更甜。   小男孩已经从偷偷吞咽口水变成了大口大口吞咽口水,一幅快被馋哭了的样子。   观众已经馋哭了,纷纷嚷道:【唇红齿白的美人和牛奶冰淇淋是绝配!看这段视频怎么能不吃冰淇淋?买买买,赶紧下单买!】   【雪绒花冰淇淋是吧?以后吃冰淇淋只认准这一个牌子。】   【咱们溪宝不愧为吃播界的传说!我看她吃什么都觉得眼馋!】   在这一时段,雪绒花冰淇淋果然卖爆了,赞助商乐得牙不见眼,而乌芽芽的带货能力,自此得到了业界广泛的认可。   没有谁能在过气六七年之后,甫一复出就具备如此高的商业价值。乌芽芽是绝无仅有的一个。 第40章 小妖怪的才艺   小男孩成功被乌芽芽馋哭了,回去之后打着滚地嚷嚷要买大桶装的雪绒花冰淇淋。   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很多不同的家庭里。哪怕是自制力很强的成年人,看见乌芽芽吃冰淇淋的画面也会跟着嘴馋。   从销售部那里得到反馈后,雪绒花冰淇淋的厂商代表由衷感叹:“金小姐真是广告界的鬼才!要不是我们刚刚才跟Not组合续约,我们都想换一个代言人了。”   总导演默默在心里说道:有类似想法的又何止您这一位金主爸爸呢?   节目未开播之前,谁也没想到金锦溪会是这么一幅模样,又是这么一种性情。娱乐圈里的美人何其多,但是像她这样美得咄咄逼人,性格却异常讨喜的真的没几个。   决定租借这栋别墅时,总导演的内心其实是惶恐的,毕竟居住在此处的人要么是富豪,要么是权贵,若不小心冲撞了哪一位,电视台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所以每一天节目开播的时候,总导演都会耳提面命地让大家遵守这个小区的规矩,没事不要乱走,更不要乱摸乱看。   但最不守规矩的人,偏偏是他们请来的嘉宾乌芽芽。她似乎生来就是自由的,肆意的。她见着谁都不会惶恐,也不会局促,更不会刻意去逢迎讨好。她开心就灿烂地笑,不开心就拧着眉毛,发怒了立刻翻脸,得意了便扬起下颌。   但偏偏是这样纯真的性情才最讨人喜欢,尤其是讨这些整日浸淫在尔虞我诈之中的权贵的喜欢。   她去水上乐园玩了一圈,回头便跟小区里的孩子们打成一片;去广场上玩个滑板,又与一群喜欢极限运动的富二代成了莫逆;去公园溜溜弯,自然而然就加入了老大妈们的广场舞团队;去高尔夫球场打球,眨眼间就跟一群大佬成了忘年交。   她的天赋似乎全都点在了玩耍技能上,刚接触滑板就能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惹得一群富二代兴奋围观。她在险峻曲面上来回飞翔时,那潇洒如风的模样不知迷了多少人的眼。   跳广场舞的时候,她也不会有偶像包袱,一首《套马杆的汉子》被她跳出了万马奔腾的气势,惹得老大妈们一边笑一边鼓掌。   虽说小区里都是富贵人家,但喜欢在劳斯莱斯上晒萝卜干的老大妈却比比皆是,毕竟往上数三代,谁家也不是贵族。而这些老大妈们就喜欢乌芽芽这种大胆热诚又天真朴实的姑娘。   头一回打高尔夫,乌芽芽就能一杆把球送上果岭,叫一群大佬看得目瞪口呆。而她与大佬们交谈时既不会卑微,也不会紧张,只问与高尔夫有关的一切,一心一意只想着打出好球,这种率性自然的态度特别令人放松。   大佬们都很喜欢跟这个有趣的小姑娘说话,亲昵的态度宛若对待自家子侄。然而即便是慕辰,想要与他们攀上交情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拍摄《别来无恙》的七天里,乌芽芽居住的这栋别墅是最热闹的。早上天没亮就有一群年轻人来找她一起跑步;跑回来没多久,小朋友们便蜂拥而至,拉着她去玩水;下午一群大佬约上她去打球,晚上又有老大妈们叫她组团去跳舞;甚至连小猫小狗也会越过栅栏找她玩。   她身上总是充满着挥霍不尽的朝气,而这些朝气轻易就能感染到身边的人。   从早到晚,别墅外面总会有人一声接一声地唤乌芽芽,俨然把她当成了团宠。节目播到最后一期的时候,一位老大妈舍不得乌芽芽离开,竟然说要在小区里给她买一栋别墅。   听说这件事后,总导演流下了羡慕的泪水。   总之,乌芽芽受欢迎的程度大大超出了节目组的预期,也超出了所有观众的预期。慕辰的粉丝现在根本不敢在网络上大放厥词,只因乌芽芽的粉丝阵营十分恐怖,随便拉开列表就能看见一群大佬。   渐渐的,乌芽芽的绰号变多了,有人叫她小娇妻,有人叫她小旋风,还有人叫她小坏蛋,小太阳等等。   直播持续了七天,她就在热搜榜上挂了七天,粉丝数以每天几百万的速度增长,国民度和人气值更是像坐火箭一样飞快攀升。   方文的预感没有错。《别来无恙》尚未播完,乌芽芽就已经在知名度上压了慕辰一头。   以前,别人提起金锦溪都用影帝老婆来称呼;现在,别人提起慕辰,反而会用前夫哥来指代。由此可见两人的热度和人气呈现出怎样的反转。   柳如絮那边就更不用提了。乌芽芽的粉丝在撕她,慕辰的粉丝也在撕她,她与娇妍日化的代言合同还公然被乌芽芽抢走。   只是短短几天时间,她的事业就出现了衰败的迹象,这对一个还在上升期的女明星来说简直是致命的威胁。   现在的柳如絮已经彻底变得六神无主。每次刷微博的时候,她的手指都会神经质地抽搐,像是渴望抓紧些什么,却又无力抓住。她和慕辰的关系也急转直下,离分手似乎只差一句明确的再见。   ———   时间对某些人来说慢得仿佛度日如年,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却流逝得太快。   不知不觉七天已过,节目终于播到了最后一期。总导演把四对离婚夫妻聚集在一起,办了一场联欢。   慕辰热情地与大家攀谈,乌芽芽一个人都不认识,便坐在角落安安静静地啃西瓜。一名长相冷艳气质出众的女人拉开她身旁的椅子,姿态优雅地落座。   “你的脸整得很自然。”她单手托腮,浅浅而笑。   整容在圈子里是常态,却也是大家都讳莫如深的话题。女人当着乌芽芽的面这样说,显然不会是好意。她是一名当□□星,唱摇滚的,性格很直,说话也习惯了口无遮拦。   她的粉丝立刻夸赞:【姐姐太敢说了!干得漂亮!什么娱乐圈第一美女,说白了就是一个整容怪!】   乌芽芽的粉丝怒了:【操,她故意的吧!我们溪宝就是比她美,眼红也没用!】   两方粉丝立刻在直播间里掐了起来。   然而乌芽芽并未生气,反倒扬了扬下颌,不无骄傲地问道:“怎么样,美商是不是爆表了?”   要把自己绝美的脸蛋捏得与金锦溪有八分相似可不容易,万一哪个部位没捏好,颜值就大打折扣了。所以说,乌芽芽对自己的技术很满意。心虚、避讳、不敢承认?这样的心态永远不可能出现在她身上。   她甚至冲女歌星挑挑眉,得意地笑了。   等着看她在镜头前露出羞窘或恼怒表情的摇滚女歌星:“……”   妈的,这个女人太会装了!   原本还很担心自家崽崽的观众:【哈哈哈,溪宝的确美商爆表!】   【此刻溪宝的内心独白肯定是——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只要我不生气,生气的就是别人!】   【我们家溪宝果然好坏!】   女歌星之所以与老公离婚是因为在外面有了金主。她与那人出轨的照片原本已经被贵为三料影帝的丈夫捏在手里,只等着净身出户。   哪料她竟祭出快要高考的女儿,口口声声责问影帝丈夫:“如果女儿看见网络暴徒把自己的母亲骂作荡妇,她是什么心情?她还怎么参加高考?怎么继续生活?你想过没有?”   这些问话像一把尖刀,刺穿了影帝丈夫的心。最终,两人选择了和平离婚,财产对半分割,干干净净地了结了这桩烂事。   影帝丈夫后来又找了一个女朋友,女歌星似乎心有不甘,便含沙射影地炒作对方婚前出轨。为了女儿,影帝没有辩解,硬生生背了这口黑锅。   总之,这是一个为了自身利益可以牺牲一切的女人。乌芽芽在节目里抢了她的风头便足以让她兴起搞臭对方的恶毒心思。   “帮你动手术的医生是哪位?”女歌星得寸进尺地问道。   另外两个女明星假装不在意,实则耳朵都竖了起来。直播间里的观众也兴奋地直搓手。   来了来了,重头戏终于来了!   说实话,虽然乌芽芽带火了很多商品,但观众最爱的还是她这张脸。如今各大整容医院都已经把她列为了整容模板,还专门设立了与之对应的整容项目,譬如金锦溪同款双眼皮,金锦溪同款小翘鼻,金锦溪同款樱桃唇等等。   这个问题,不知有多少爱美的男男女女想问。   乌芽芽眼珠子转了转,毫不心虚地说道:“是易岺医生帮我整的,你认识吗?”   待在研究所里看直播的易岺:“……”   他立刻发送了一条短信:【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   乌芽芽这会儿却心虚了,央求道:【帮金锦溪整容的医生是个大骗子,我不可能把他的名字说出来,让大家都受骗。这个黑锅你帮我背一背好不好?啾咪啾咪,好不好?】   明明相隔很远,却还能如此真切地撒娇……   易岺无奈一笑,继而答道:【好吧,这个黑锅我帮你背了。】   他的确会做手术,只不过最精通的是脑科手术。当然,外界只要知道他能动刀就够了。   女歌星摇摇头,婊里婊气地说道,“我怎么会认识整容医生?”实则暗暗把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另外两位女明星也记住了这个名字。回头一查她们才知道,易岺是易氏集团的掌舵者,身价不菲,想要请他做一盘整容手术,怕是没有哪个明星出得起这个手术费。   于是,想要复制金锦溪美貌的人便都歇了那点小心思。   也在看直播的柳如絮先是一愣,然后就轻蔑地笑了。金锦溪这个贱人心机好深,帮她动手术的明明不是易岺,她却故意这么说,是怕别人整得比她更漂亮吧?   看来韩国那位医生是有真本事的,金锦溪都恨不得把他藏起来。想到这里,柳如絮原本就酝酿了很久的那个念头,不由变得更为炽热。   女歌星继续与乌芽芽聊天,话题越来越刻薄,例如你在节目里是真吃吗?吃那么多不怕胖吗?卡路里的摄入和消耗是相互的,你不运动却不发胖,真的很不科学啊。   乌芽芽一条一条答得认真,慕辰却看不下去了,把话筒递给女歌星,装作热情地说道:“Julia姐,来来来,请你给我们大家表演一个才艺。能在现场听见你唱歌,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   持才傲物的女歌星自然不会拒绝,拿起话筒就唱了自己的成名曲。   她把高音飙到顶点的时候,全场都在为她鼓掌。一码归一码,她虽然人品不行,唱功却是真的高超。   她放下话筒之后,另外两位女明星也唱了几首歌,声音都很好听。   女歌星又来劲儿了,把话筒递给乌芽芽,故意说道:“小溪,大家都表演才艺了,你也来一个吧。”   然而众所周知,金锦溪除了吃喝玩乐,基本上是个废物。她没有才华,混娱乐圈全靠脸。   她的粉丝一不小心说了大实话:【你们表演吧,我们家崽崽负责吃瓜就好了。】   【对,没有别的本事,只会玩。】   乌芽芽犹犹豫豫地看着话筒。   在场所有嘉宾都用或期待,或兴味,或暗含嘲讽的目光注视着她。气氛渐渐变得安静又诡异。   慕辰走上前准备帮乌芽芽解围,却见对方拿起一块大西瓜,兴致勃勃地说道:“那我表演一个才艺吧。你们看好咯!”   话音刚落,她就低下头,张大嘴,哧溜一声把大大一块西瓜吃光了,前后用时不超过三秒。当她抬起头,用亮晶晶的眼眸看向大家时,所有人的表情都是懵的。   操!刚才发生了什么?那么大一块瓜瓤是怎么消失的?   直播间里安静了一秒钟,然后就爆发出惊天骇笑:【操操操操……要不是我们可以录屏,可以慢动作回放,我们也不会知道现场发生了什么!】   【崽崽,你这个才艺绝了!】   【崽崽,你是饕餮吗?你的嘴巴是不是能吞下一个宇宙?】   【这个才艺可爱炸了!】   然而乌芽芽还没表演完。她把摆放在手边的空杯子挪到一米远的地方,用细长的食指点了点自己鼓鼓囊囊的腮帮子,示意大家看仔细。然后她撅起嘴,开始一颗接一颗地吐出西瓜籽儿,每一颗西瓜籽儿都能准确无误地落入空杯子里。   叮铃一颗,叮铃又是一颗,叮铃叮铃,连着两颗……   植物大战僵尸里的豌豆射手都没她吐得准。   这才艺简直了……   绝世美女就这么不顾形象吗?   【这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一项才艺表演!】   【我要笑死了!】   【我已经笑yue了!】   【我他妈在地铁里笑出了猪叫!】   【宝宝你不能再这么可爱下去了!宇宙都要被你可爱爆炸了!】   【鼓掌!热烈鼓掌!这个才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上春晚都够了!】   公屏上一片欢乐的海洋,放眼看去全是密密麻麻的“哈哈哈”,而现场众嘉宾也在沉默片刻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声。女歌星的影帝丈夫原本患上了轻微的抑郁症,已经很久没有真心实意地笑过了。   但此时此刻的他却笑出了两滴眼泪。   他看了网络上的评论,知道金锦溪很可爱。然而见到真人之后他才明白,这种可爱究竟达到了怎样的程度。她的一举一动都能令人发自真心地笑出来,也能叫人完全放松。   难怪她人气那么高。没有观众会不喜欢如此鲜活的女孩。   “金小姐真的很有趣,你怎么舍得跟她离婚?只是喜欢购物而已,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吧?”影帝附在慕辰耳边,疑惑不解地问了一句。他俩是好朋友,某些话自然可以说出口。   影帝默了默,不无艳羡地叹息:“与金小姐在一起生活,肯定每天都很快乐吧?”   慕辰无言以对。   是的,经过七天的相处,他已经体会到了与前妻一起生活的快乐。   如果不与前妻闪婚,而是更长久地相恋,更深入地了解彼此;如果结婚之后多一点时间在一起,而不是忙于工作;如果婚姻出了问题不采用吵架和冷战的方式去解决,而是坐下来好好沟通,他不会错过这样的快乐。   但是现在,一切都晚了。他经营这段感情的每一个步骤,都是大错特错。   想到这里,慕辰眼眸一暗,笑容也随之变得苦涩。   乌芽芽吐完了西瓜籽儿就抹抹嘴,洋洋得意地说道:“这是我的绝招,叫火连弹。”等她法力达到了能燃烧三昧真火的程度,她就能发射火连弹了。这些人类根本不知道这一招的可怕之处!   想到这里,乌芽芽越发骄傲地挺起胸脯。   “噗!”   没想到她还正儿八经给这个才艺取了一个名字,所有嘉宾又是一阵喷笑。   观众已经笑瘫在直播间里,纷纷喊道:【救命啊!这是哪里来的小可爱!警察叔叔快把她抓起来,要不然大家都快被她笑死了!】   只有女歌星笑得很勉强。她原本是想让金锦溪出丑的,却没料对方竟然出了这么大一个风头。所有人都很喜欢她,包括几位嘉宾,也包括原本关系闹得很僵的慕辰,更包括所有的工作人员。   此刻正在看直播的观众,想必会更喜欢吧?金锦溪凭什么获得这么高的人气?就凭那张整容脸吗?   女歌星越想越不甘。   乌芽芽瞥她一眼,忽然说道:“我也唱一首歌吧。”   她是个小妖怪,所以怎么可能感知不到旁人散发出来的恶意?之前都是开胃小菜,这回才是真正的反击。   女歌星不是持才傲物吗?不是自诩唱功第一吗?   乌芽芽偏要从专业领域把她打败。到最后她会发现,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废物也比她强一百倍。 第41章 这婚,离得好!   听说乌芽芽也要唱歌,所有嘉宾都发出善意的起哄声。   女歌星面上在笑,眼里却藏着轻蔑。想必在她看来,乌芽芽于自己唱过成名曲之后再献唱,简直是班门弄斧。班门弄斧好啊,没有比较,观众怎么能意识到谁才是有真材实料的那一个?   这些年,娱乐圈的门槛真是越来越低,只要有一张好脸,似乎谁都可以挤进来浪一浪。   女歌星暗自在心里嘲讽,面上却温柔鼓励:“小溪加油!你音质很美,唱歌肯定也好听。我们大家都很期待哦!”她率先鼓掌,于是所有嘉宾,包括现场的工作人员,也都跟着鼓掌欢呼。   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就炒热了,乌芽芽也理所当然地被架了上去。   她的粉丝连忙在公屏上排雷:   【我们家崽崽除了玩只会玩,所有才艺都跟玩耍有关,唱跳这种正经事别找她。没才华,根本没才华!】   【对,别期待!我们家崽崽是来吃喝玩乐的,不是来表演的。唱得不好听,大家多包涵。】   【崽崽只有一张脸能看。看她的脸,别听她唱歌,那不重要。】   【崽崽的才艺你们之前也都见识过了,唱歌这种事你们就当她在搞笑便好。】   【唱歌她是业余的,搞笑她才是专业的。】   路人:这他妈都是些什么粉丝?山上的笋都被他们夺完了。   乌芽芽指着点歌页面说道:“我要唱这首。”她听过的歌曲不多,会唱的更少,之所以选这首是因为金锦溪曾连续一个多月天天听它,每次听都哭得眼睛红肿,夜不成眠。   得到金锦溪的记忆之后,乌芽芽自然也对这首歌印象深刻。   看见歌名,嘉宾们都露出微妙的表情。慕辰更是面上一僵,连笑容都挤不出来了。   慕辰的粉丝气急败坏地说道:【金锦溪是故意的吧!她唱什么不好,非要唱这首?她阴阳怪气什么呢!嫁给我们哥哥,她受什么委屈了?她花的钱比谁都多,她凭什么要死要活?】   不怪慕辰的粉丝如此义愤填膺。这首歌叫《汀上寒鸦》,描述的是一个女子因爱而不得痛苦欲死的心情。金锦溪曾连续一个月在微博上推介这首歌,情绪颇为歇斯底里,像是在借此发泄对婚姻的不满。   慕辰的粉丝气坏了,也连续撕了她一个月。在他们看来,金锦溪能够嫁给慕辰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她凭什么抱怨?她应该对慕辰感恩戴德才对!   【这个贱人终于憋不住了!最后一天她才搞事,真能忍!】   【我就知道她要作妖!前面的豁达都是装的!】   【我好想钻进直播间把她打一顿,再把她嘴巴堵上!】   【能嫁给我们哥哥是她三生有幸,她唱这种歌亏不亏心?哥哥可没有对不起她!】   【这个贱人!她是在犯贱找抽呢!】   【还是柳如絮好,至少柳如絮是真的很独立,从来不会给哥哥制造麻烦。】   【对,难怪哥哥要跟金锦溪离婚!长得再美又怎样?我们哥哥只爱有内涵的女人!】   慕辰的粉丝一个个激动坏了,各种谩骂似污水一般向公屏泼去。   然而女歌星的关注点却不是这首歌的意义,而是这首歌的难度。   想要唱好这首歌,必须具备极宽广的音域,它的低音很低很低,高音又直接飙上云霄,如果没有超常的专业技巧,一不小心嗓子就会扯破。金锦溪竟然敢选这首歌,她是想乱唱一通顺势搞笑吗?   女歌星不满地皱眉,却也知道观众很吃这一套。脸长得漂亮就那么占便宜?无论实力多差,都能获得别人的喜欢?   女歌星垂下头,藏起自己被嫉妒扭曲的笑容。   就在这时,乌芽芽开唱了。   黑暗又颓废的歌词,像夜露凉入心扉:   “你是汀上寒鸦,冰冷的胸膛里蓄着一片纯白素雪,   “近乎决裂的嘶鸣,把我滚烫的心用刀般的言语搅碎。   “你把我的心挖走,从此我无喜无悲,   “然而这颗早已死去的心,却又在滚烫的热血里,就着你残余的爱重生。   “只要还有一丝爱,我就能为你重生。   “爱你让我死,又让我生,   “爱你,让我死,又让我生……”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乌芽芽的低音竟然很有水准,像是由山顶遥遥飘落的暮鼓晚钟,掠过湖面时激起层层涟漪,却又那么波澜不惊。如此寒凉的歌词,被她用这般空茫而又死寂的嗓音唱出来,感觉着实诡异。   她穿着一件黑色紧身连体裤,裤子外面还系了一条长及脚踝的黑色薄纱,一双长而直的腿隐约可见。这种欲露不露的风情本就撩人,再配上她缥缈的歌声,以及在风中摇曳的似烟雾一般朦胧的纱裙,看上去便宛如一只在黑暗中诞生的鬼魅。   这鬼魅用灵魂歌唱,唱自己如何生,又如何死,唱自己的不甘和怨愤,唱自己的痛彻心扉。   哀戚的歌词之后是一串毫无意义的吟哦,鼻音、喉音、转音、颤音,各种长短不一、高低不等的音交织在一起,像是有无数冤魂在黑暗里嘶喊。   这首歌的原唱用粗犷的黑嗓完成了这段吟哦,乌芽芽却是用的烟嗓。这是她本来的音质,薄薄的像一团烟雾,却又厚重的仿佛触之可及。   这微哑中带着低泣的嗓音,像浓烟一般漫漫地散开,把所有听众带入一个迷离的幻境。这幻境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有冰雪在覆盖,有寒鸦在盘旋,有尸体在腐烂。   这歌声能勾起脑海中的画面,也能带来陈腐的气味,更能引动灵魂的战栗。   这歌声,干燥得仿佛是一团余烬,带着淡淡的暖,却又透出丝丝的寒。   此时此刻,不知有多少观众用沉醉的表情看着电脑屏幕,眼眶却无知无觉地淌出两行热泪。没有人能不被这样的歌声所撼动,除非他没有心。   唱完这首歌,乌芽芽下意识地瞥了慕辰一眼。   这首歌,金锦溪听了无数遍,也在心里唱了无数遍。她至死都没能对慕辰说出的那些话,全都隐藏在歌词里。这段婚姻耗尽了她全部精力,也毁掉了她所有希望,更把她推入死亡的深渊。她可以为慕辰生,最后也终于为他死。   这首歌,是她的挽歌。   慕辰与乌芽芽别有深意的视线在空中碰撞,然后眼瞳微微一颤,竟闪出泪光。他以为离婚之后,前妻已忘掉一切不愉快,开始全新的生活。然而听过这首歌他才知道,有些伤痕一辈子都无法痊愈。   这段充斥着无尽争吵和撕扯的婚姻,带给前妻的只有冰冷,死寂,和绝望。她表面上笑得多么无忧无虑,内心就伤得多深多透。   慕辰捂了捂胸口,心脏一点一点疼痛起来,由轻微到尖锐,再到无法忍受。   其他嘉宾在短暂的错愕之后才开始热烈鼓掌,然后撇开头,藏起自己微红的眼眶。在镜头外,节目组的很多工作人员都已情不自禁地落下眼泪。   这首歌唱得太好了!真的太好了!不曾经历过如此绝望的爱情,便无法唱出如此绝望的歌声。高超的技巧还是其次,摄人的是那炽热却冰冷的感情。   慕辰这是造的什么孽?在场所有人都如是想道。   女歌星震惊的脸都白了。她对乌芽芽一直秉持着鄙夷的态度。她觉得这个女人除了长得漂亮,完全没有可取之处。她相信观众在看完他们的表演后会深刻地意识到,有实力的艺人,远比仅仅只是长得好看的艺人更有魅力。   但她的优越感和过分满溢的骄傲,都在此刻被乌芽芽彻底粉碎。她甚至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于事业上的威胁。如果这个女人有意在歌坛发展,那么她一定能大红大紫。她音域太广,音质太美,唱功太好。她是灵魂的歌者。   观众都是眼明心亮的,哪怕女歌星再自负也不得不承认。她输了!输得无比难看!而且这一切还是她自找的!   观众的反应果然很热烈:   【绝了!这首歌被溪崽唱绝了!】   【比原唱好听一百倍!】   【唱功碾压Julia!什么歌坛一姐,竟然连我们溪宝这种小废物都比不上!】   【这个沙哑却清透的烟嗓真的把我唱哭了!】   【这首歌是为慕辰唱的吧?他把我们溪崽伤得太深了!】   【我坐在电脑前爆哭!太心疼溪崽了!】   【啊啊啊啊!前夫哥去死!去死!】   乌芽芽的粉丝开始讨伐渣男,慕辰的粉丝自然也加入了战局:   【该死的是金锦溪!你看看她和我们哥哥结婚之后都干了什么!】   【她隔三差五就挥霍掉我们哥哥的片酬。结婚六七年,她花了我们哥哥六七千万,她真的好意思!】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能挥霍的败家娘们儿!】   【事业上一点都帮不了哥哥,还总给哥哥拖后腿!我们忍她很久了!】   【哥哥和她离婚真的离对了!】   这些挑刺的话犹在公屏上滚动,慕辰却已经把乌芽芽拉到僻静的角落,嗓音沙哑地说道:“对不起,是我错了。”   慕辰的粉丝:【……哥哥,你错在哪儿了?你为什么要给她道歉?】   乌芽芽也同时发问:“你错在哪儿了?”   慕辰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双眼,痛苦地说道:“我错在没有更理解你,更包容你。我错在没有好好和你沟通。我错在草率地结束了我们的婚姻。”   他的粉丝气得差点吐血,飞快在公屏上打道:【哥哥,这些明明都不是你的错啊!应该更理解更包容的那一个是金锦溪才对!你是明星啊,你工作很辛苦的,金锦溪在家里什么都不用干,她老实一点,低调一点,难道很难吗?】   乌芽芽摇摇头,语气平静:“不,你依然不知道你错在哪里。包容?理解?你说得好像我做错了很多事,需要你包容理解一样。你是在向我道歉,还是在宽恕我的罪过?你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   “我不需要你的理解和包容,更不需要你的宽恕。在这段婚姻里,我问心无愧,因为一直在为这段婚姻付出的人是我,不是你!一直在妥协,退让,支持,理解,包容的人,也是我,不是你!”   慕辰的粉丝气得头顶升烟:【这个女人在说什么屁话?】   慕辰也露出我不跟你生气,我会好好与你沟通的宽容表情。   乌芽芽乜他一眼,嘴角挂着冷笑:“你觉得我哪点说错了?和你结婚之后,我马上从娱乐圈隐退。为了你,我放弃了自己的事业,这不是妥协吗?   “你父母生病,我整日整夜陪护;你父母过生日,我给他们庆祝;你父母孤独,我逗他们开心;你亲戚遇见困难,我帮着忙前忙后解决问题。家里的事,我一点都不让你操心,这不是支持吗?   “你不让我抛头露面,我就连采访都不接受,这不是退让吗?你在外面与别人传绯闻,我从来都是坚定地相信你,还发微博为你澄清,这不是理解包容吗?”   乌芽芽加重语气:“柳如絮被黑,你马上反击维护;柳如絮受到伤害,你第一时间跳出来保护;柳如絮遇见挫折,你帮她铺平道路。而我被你的粉丝骂了整整六年,一共两千多个日日夜夜,你有替我说过一句话吗?你有帮我反击吗?你有保护过我吗?理解和包容,这两样东西你有吗?根本就没有的玩意儿,你说什么?”   她抬头看向空中的摄影机,笑容十分讽刺:“我为了你,心甘情愿从娱乐圈消失。我为了你,放弃了大好的前途。我为了你,活成了一个空荡荡的皮囊。我从来不蹭你热度,抢你人气,夺你资源,共享你的人脉,贪图你的权势,索要你的投资。我总是在付出、付出、付出,隐忍、隐忍、隐忍……   “而柳如絮恰恰是靠蹭你的热度,抢你的人气,夺你的资源,共享你的人脉,贪图你的权势,索要你的投资才红起来的。   “我与你结婚六七年,花了你六七千万,柳如絮跟你在一起不满一年,你光是给她投资拍戏,帮她做配,替她牵线,为她铺路,花出去的钱都不止两三亿。我就想不明白,凭什么你的粉丝骂我拜金,却说她独立?合着你娶的不是老婆,是免费保姆对吗?”   她冲飞行摄影机扬了扬下颌,语气满是嘲弄:“这些话,我不仅对你说,还对你的傻逼粉丝说。这么好的大嫂不知道珍惜,呵……”   当她抬起头,直勾勾地看向摄影机时,坐在电脑前的观众不得不与她来了一场对视。她的眼睛那么黑,那么亮,又那么锐利,锐利得仿佛能穿透时空,望进每一个人心里,照见他们不可告人的阴暗。   慕辰的粉丝下意识地避开了这道目光,却心虚得直冒冷汗。当意识回归后,他们才开始消化这段辛辣的讽刺。   什么败家,什么废物,什么拖后腿,都是为黑而黑的借口。不管与慕辰结婚的人是谁,这些粉丝总能挑出刺儿来。黑的时间长了,连他们自己也开始相信,娶了金锦溪,自家偶像得到的只有伤害,没有一点好处。   然而事实恰恰与之相反,没有金锦溪背地里的无私奉献和支持,慕辰绝不会有今天。   当乌芽芽毫不留情地戳破慕辰粉丝自欺欺人的借口时,他们才骤然发觉,在这段婚姻里,金锦溪没有对不住慕辰的地方。她为慕辰付出了一切,也牺牲了一切。世界上恐怕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会如此无怨无悔,又无私无畏地爱着慕辰。   反观柳如絮,才是真正依附在慕辰身上的吸血虫。她能有今天,全部有赖于慕辰的扶持和灌溉。什么独立女性、事业有成、从来不给慕辰拖后腿,全都是笑话!   没有慕辰,她柳如絮还是个连名字都不被人所知的外围女。   莫说乌芽芽的粉丝为偶像心疼得快哭出来,就连路人都忍不住吐槽:【慕辰的粉丝都是傻逼吗?他们家的慕老师都快被柳如絮榨干了,他们还说柳如絮是独立女性。我他妈笑死!】   【这是独立女性被黑的最惨的一次!】   【人家金锦溪和慕辰是合法夫妻,人家的财产都是共享的,花几千万咋了?慕辰还没跟金锦溪离婚就给柳如絮花钱,那是非法处置夫妻共有财产!金锦溪可以起诉追回的!】   【柳如絮都把你们慕老师害成法制咖了,你们还说她好?也对,他们俩一个渣男一个贱女,的确很配!】   【你们慕老师的热度都快被柳如絮蹭凉了,你们还拍手叫好呢。一群没脑子的玩意儿!】   【确实。自家偶像都成了柳如絮的踏脚石,慕辰的粉丝还在那儿帮柳如絮说好话。蠢得无药可医!】   【我说慕辰的粉丝是圈内最傻逼的一群人,大家没意见吧?】   【说他们傻逼都是侮辱了傻逼!】   【嫁给慕辰三生有幸?我看是倒了血霉!】   【这么好的大嫂不知道珍惜,啧啧啧……】   【所以啊,还是赶紧让慕辰跟柳如絮结婚吧,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在铺天盖地的嘲讽中,慕辰的粉丝彻底自闭了。冷静下来之后,他们也渐渐意识到,他们帮着柳如絮踩金锦溪的行为到底有多傻。如果慕辰真的跟柳如絮这种心机深沉又善于钻营的女人在一起了,那才是灭顶的灾难!   然而,他们早就把人家夫妻撕离婚了,还把柳如絮撕上位了。他们让偶像失去了最爱他的人,却把一个假惺惺的拜金女与之绑定……   说他们全网最傻真的一点儿也不冤枉!   公屏上密密麻麻全都是嘲笑慕粉和讨伐慕辰的声音。   一名原本没有立场,也不是谁的粉丝的观众,在公屏上缓缓打出一行血色大字:【看到这里,我不得不承认慕粉说对了一句话——这婚,离得好!】 第42章 小妖怪的报复   乌芽芽代替金锦溪说完那番话就朝聚集在一起的嘉宾们走去。   慕辰却长久地,僵硬又落寞地站在原地。   他脑海中一片纷纷扰扰,茫茫乱乱。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把前妻的牺牲和付出视作理所当然。刚结婚那会儿,把妻子一个人丢在家里,他其实也是愧疚的,可是后来,他为什么会渐渐把对方当成了一个必须甩掉的包袱?   是什么导致了今天的一切?   是粉丝的不满和声讨,是喷子的恶意污蔑和诽谤,是经纪人不断的洗脑,也是公司高层制定的,所谓对他的事业更有助益的一项决策。   是外人的合力推动,让慕辰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与金锦溪结婚不是为了爱情,是为了打破偶像滤镜,继而顺利转型。与金锦溪离婚,则是为了安抚日益不满的粉丝的情绪。   直到此时此刻,在痛不欲生的觉醒中沉淀下来,慕辰才陡然意识到,自己竟活成了一个身不由己的傀儡。自己的生活,早已被一群不相干的人操控;自己的事业,也掌握在资本手里。   他自诩活得洒脱,活得精彩,活得肆意,可是临到头才发现,自己是活得最累最无知的那一个。他根本不清楚,当前妻签下离婚协议书时,自己失去了多么宝贵的东西。   那是他贫瘠生命中最夺目的光彩。那是一颗甘愿为他奉献一切的炽热的心。然而这颗心,如今已变成了一捧死灰。   无比苦涩的泪水从眼眶深处漫上来,分分秒秒都会掉落。慕辰立刻举起手,做了一个停止拍摄的手势。   总导演连忙召回了十几部飞行摄影机。   看见慕辰的分屏暗了下去,观众发出不满的嘘声。辱骂他的弹幕不仅没减少,反倒更多了。此刻的慕辰,俨然与“绝世大渣男”划上了等号。在这一时段,他遭到的攻击比过去十年加起来还多。   乌芽芽并没有报复他的意思,只是一时兴起,但他的声誉却在这段控诉中被完全拆解。   他的粉丝根本不敢站出来为他说一句话,因为全网都为这个群体盖了傻逼的戳。他们办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简直蠢得令人发笑。   慕辰的处境都已这么狼狈,柳如絮那边又是何等艰难?   有关于她的热搜,一下子就冒出好几条:第一条是《独立女性柳如絮》,第二条是《勤奋上进柳如絮》,第三条是《我从来不依靠别人,我只依靠自己》。   最后这条热搜的标题,是柳如絮在某次采访中所说的励志的话。那时候,为她感动过的人不知凡几,而她也成了新女性的杰出代表。   然而如今再看,这些无比正能量的标题和话语,竟是如此具有反讽效果。   最新的网络流行语变成了——【我给你讲一个笑话,独立女性柳如絮。】   懂的人立刻就会拊掌大笑,只因这句话的笑点实在是太突出了。   独立女性这个团体,感受到了深深的侮辱。她们涌入柳如絮的微博,猛烈抨击这个虚伪做作的女人。无处宣泄愤怒的慕辰的粉丝,也夹带着恨意袭来。乌芽芽的粉丝越撕越狠,就连素来只喜欢吃瓜的路人,都忍不住要骂上几句。   柳如絮的微博变成了最热门的打卡圣地,来来去去全是参观“独立女性”的网友。她的粉丝从最初的反撕、反驳,到后来的澄清、道歉,再到最后的彻底闭麦,俨然已放弃挣扎。   柳如絮干的那些事,根本没得洗。   从未有哪个明星,遭受过如此猛烈的碾压和排挤。只因乌芽芽简短的几句控诉,就能让柳如絮从高高在上,陷于如今的水深火热。   乌芽芽超高的人气值和国民度,更加剧了柳如絮的艰难处境。她若是还想继续往上走,这辈子都没有可能了。   “公司建议你暂时休息一段时间。”她的经纪人冷酷地说道。   “休息一段时间是多久?”柳如絮嗓音发颤。她渐渐意识到,自己被抛弃了。公司准备雪藏她!   “等这件事的热度退去了再说。”   “不能帮我公关一下吗?”   “怎么公关?你本来就是靠慕辰的扶持才红起来的。你还故意让记者拍到你们亲热的照片,借此绑定他炒作。那时候,慕辰还没跟金锦溪离婚呢!   “你如此肆无忌惮,你说说我们可以从哪个角度帮你洗?对外宣称你不知道慕辰是已婚男?你以为网友是白痴吗?金锦溪被全网黑的时候,你那些烂事自然不会有人在意。现在金锦溪爆红了,处处都是喜欢她支持她的人,你就得接受公开处刑。”   经纪人用指尖点点桌面,直言不讳:“我早就跟你说过,在娱乐圈里混,每一步都必须小心再小心。你别仗着慕辰喜欢你就为所欲为。慕辰被黑的退圈了还可以回去继承家业,你被黑的退圈了只能回去当外围女。”   柳如絮仓皇摇头:“慕辰会帮我的。只要他愿意给我资源,我就能像金锦溪那样翻红。最差的结果也是我和慕辰结婚,然后暂时隐退。等风波过去,我还能继续拍戏。”   经纪人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看着她,嗤笑道:“你做什么梦呢?你以为发生了这些事,慕辰还会跟你结婚吗?你见过他在直播里看金锦溪的眼神吗?那才叫爱。他对你顶多只是玩玩而已。就算他愿意,他粉丝愿意吗?他粉丝现在恨不得杀了你!”   “慕辰是爱我的,我们俩已经同居了,就在他跟金锦溪原来住过的别墅。我是那里的女主人了!”柳如絮脸色苍白地反驳。   她非常清楚,在如今这样的局面下,只有死死抓住慕辰,自己才能度过难关。否则她拥有的一切,都会在顷刻间失去。   她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机,想给慕辰打一个电话确定对方的心意,那边却先行打了过来。   “我们分手吧。”慕辰的嗓音没有一丝温度。   “我不同意!”柳如絮下意识地高喊。   经纪人仿佛猜到了两人在说什么,不由露出讽刺的表情。   “我会把艾米找出来,问问她为什么要在微博上发布锦溪脸肿的视频,锦溪到底哪里得罪了她,亦或者她是受人指使。她现在已经走投无路,如果给她一笔钱,我相信她会很乐意在微博上揭露真相。怎么样,你同意分手吗?”   慕辰无比冷酷地说道:“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前所未有的森冷寒意,将柳如絮紧紧包裹。   在长久的沉默中,在一次更比一次粗重的喘息里,她近乎于绝望地说道:“好,我同意。”   就在她答应的几秒钟之后,慕辰在微博上宣布了两人已经分手的消息,动作那么迅速,真是不留一点余地。   柳如絮抢了别人的光环,毁了别人的婚姻,却在幸福临近的最后一刻被狠狠打回原形。更可笑的是,这个毁灭她的机会,还是她亲自送到金锦溪手里的。   自作聪明到这种地步,她不死,谁死?   发完微博后,慕辰感受到的不是如释重负,而是痛彻心扉。果然,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锦溪遭受了许多迫害和屈辱,而这些迫害和屈辱,都是他带来的。   他或直接,或间接地伤害了她无数次。   除了金钱,他未曾给过锦溪任何一点正面的东西。除了绝望和眼泪,她也未曾在这段婚姻里有所收获。   他错了,他大错特错!他有什么资格站在前夫的立场上对锦溪说:“我应该更理解你,更包容你?”   锦溪有做错过什么吗?   “笑话,全他妈都是笑话。”慕辰捂住脸,嗓音里夹杂着浓到极点的苦涩。   方文就在这时给他打去电话,告诫道:“现在网络舆论对你很不利。所有人都在骂你和柳如絮。当着镜头的面,你不要再跟金锦溪说一句话。妈的,她真能忍!忍到最后一天才捅了你致命一刀!我在想办法给你公关,你避开她,不要跟她同框,这样容易激起观众的抵触情绪。”   慕辰呵呵低笑起来。   “我的人生,我的婚姻,就他妈毁在你们这些人手里。日子是我和锦溪在过,不是你们在过,你们有什么资格对我们说三道四?她是我老婆,她花我一点钱怎么了?我养不起她吗?就是因为听多了你们的屁话,我和锦溪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真他妈傻逼,我丢掉了自己的人生。我落到这个下场,纯属活该!”   慕辰挂断电话,冲总导演打了一个继续拍摄的手势。   十几台飞行摄影机马上朝他飞去。   他从分屏走进众嘉宾所在的大屏,握住乌芽芽捧西瓜的手,语气迫切:“溪溪,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你要带我去哪里?”乌芽芽连忙发挥绝技,在三秒钟内哧溜一声吃完了那块巨大的西瓜。   原本还在为她心痛如绞的观众:【……我他妈服了溪宝这个小废物!除了吃,她还记得啥?】   【刚吵完架就把负面情绪撇得干干净净,这心态杠杠滴!】   【她本质上就是一个小太阳,她心里不会有阴霾。】   【好爱这样的溪宝!】   【负能量这种东西好像跟她完全不沾边!】   【不得不爱这样的宝宝!】   慕辰把乌芽芽拽进车里,带到了市中心的商场。他推开最奢华的一家珠宝店的门,指着摆满璀璨宝石的柜台,嗓音沙哑:“溪溪,你想要什么只管去拿,我全都帮你买下。”   口水已经流到嘴边的乌芽芽:“……”真,真的吗?   刚做完实验,这会儿正打开直播间的易岺:“……”慕辰倒是挺会抓小妖怪的弱点。   他眸色随之一暗,然后便拿起放置在桌上的车钥匙,匆匆朝门口走去。他一边走一边脱掉白大褂,随手扔在前台,又从摆放在台面上的果盘里,抓了几颗话梅糖。   自从乌芽芽以小妖怪的身份回到他身边,他就把研究所里用以待客的糖果全都换成了话梅口味。   他拿出私人手机看了看,发现通话记录里竟然有几十个未接来电,而且全都是陌生号码。   做实验的时候,他会习惯性地断掉一切联系。这些陌生号码为什么会密集性地打给他?是谁透露了他的私人信息?   他心情本就不好,脸色也就越发冷峻。   与他迎面走来的研究员纷纷贴紧墙壁站立,等他带着一阵风走过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易教授板着脸沉着眸的样子实在是太恐怖了。   偏在此时,一个陌生号码又打了进来。易岺立刻接通,语气冰冷如霜:“你找哪位?”   “请问您是易岺易总吗?”对面小心翼翼地开口。   “你是?”易岺不答反问。   “我是星海娱乐公司的一名经纪人,我叫……”来电者马上自报家门,嗓音越来越低,语气越来越弱。哪怕隔着信道,他也能感受到对面男人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   “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易岺仿佛猜到了什么,冷冽的语气略微缓和了一点。   但他行走的速度依然在加快,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慢了哪怕一秒钟,小妖怪都有可能被人拐走。   金锦溪本来就是一个购物狂,她的记忆会加深小妖怪对璀璨珠宝的执念。而这种执念,原本就以基因的形式,镌刻在了她的灵魂深处。   所以,慕辰的策略是有效的。此刻的他歪打正着地挠到了小妖怪的痒处。当一只雌性乌鸦挑选伴侣时,它们重视的不是候选者的外形或体格,而是它们带来的礼物是否足够亮晶晶。   一整个店铺的珠宝,自然是足够晃花小妖怪的眼的。   慕辰轻笑一声,似乎觉得这种状况很有趣,不带感情的嗓音里却藏着锐利的刀。   那位经纪人越发惶恐:“易总,您的电话号码是金小姐给的,她说她的事全都归您管,让我们联系您——”   经纪人话没说完,脸上覆着一层寒霜的易岺就已垂下眉眼,无可奈何地笑了。但凡换一个人做出这种透露自己隐私的事,易岺都可以让对方有多远滚多远。   然而此刻,他感受到的只有愉悦。她说她全都归他管……   再没有谁能像小妖怪这样,仅用一句话就浇熄易岺全部怒火,抹平他所有不安。 第43章 慕辰的悔意   接到这通电话之后,易岺不断加快的步伐终于慢了下来。   他仿佛没听清一般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那位经纪人连忙重复一遍:“您的电话号码是金小姐给我的,她说她的事全都归您管,让我们来找您——”   易岺打断他的话:“好了,我知道了,”他的语气变得异乎寻常的温和:“我现在有急事要办,你把工作相关的事宜发到我邮箱里,我稍后看了再给你回复。”   “好的,好的,您忙,您忙!”经纪人如蒙大赦地挂断了电话。得知金锦溪背后站着这样一尊大佛,所有意图与她展开合作的人都会变得更为慎重。   易岺退出通话界面,继续观看直播,脚下的速度再次加快。   屏幕中,慕辰把愣在珠宝店门口的乌芽芽带入厅堂,指着一枚硕大的钻石戒指说道:“这个你喜欢吗?”   乌芽芽的眼睛立刻爆发出灼热的亮光。如果没有必要,她很少会掩饰自己的情绪,而观众轻易就能看出来,此刻的她是如何被金钱所打动。   不断有她的粉丝恨铁不成钢地在公屏上规劝:【崽!千万别被这个渣男诱惑!别要他的礼物,别跟他复婚!】   【宝,赶紧拒绝他!告诉他你是一个有骨气的女人,你绝对不吃回头草!】   【宝,别被这么一点糖衣炮弹所打动!你以前受的那些委屈,你都忘了吗?】   【崽,你要什么爸爸给你买!你的立场一定要坚定呀!】   【崽,不要忘了你唱《汀上寒鸦》的心情,那个会无怨无悔地爱着慕辰的傻女人已经死了,现在的你只为自己而活。】   然而比观众更着急的却是慕辰,他也明显感觉到,前妻动摇了,于是他把钻戒摆放到一旁,又让导购员拿出更贵的一条钻石项链。   “这是限量款,全世界只有五条。溪溪,你想戴上它看看效果吗?”他用无比温柔的语气诱哄着。   他爬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满是哀求、歉意和深情。拍摄《别来无恙》的每一天清晨,他都会花费很长时间来打扮自己,所以他此刻虽然有些憔悴,却也十分英俊。   他如今才知道,总想在前妻面前展现出最好状态的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是为了取悦观众,而是为了再次吸引前妻的目光。   一个英俊得宛若王子的男人,用虔诚的姿态向你奉上一条璀璨夺目的钻石项链,这样的诱惑几乎没有哪个女人抵挡得住。   乌芽芽死死盯着这条项链,漆黑的瞳孔也跟着钻石的光芒一闪一闪地颤。   【完了,她动摇了!】   【崽,你太没出息了!】   【不行,我看不下去了!我真的要去这家商场了!溪宝喜欢什么,爸爸会帮你买,咱们不要渣男的东西!】   说这句话的人是一个背景很雄厚的富二代,他有这个财力,于是底下一群人催他赶紧去。虽然收粉丝的礼物也不好,但总比收渣男的礼物强。   一边开车一边抽空瞥一眼手机屏幕的易岺也忍不住踩下油门。   慕辰的紧迫感越来越强。他见乌芽芽只是盯着项链,并没有低下头让自己帮忙佩戴的意思,便让导购员取出一套翡翠首饰。   沁了水的浓绿,在灯光的照耀下散发出莹润的光,这种宛若凝固了的一捧碧水的顶级美玉,远比钻石的咄咄逼人更有韵味。   光芒稍逊的情况下,它们鲜艳的色泽反倒更胜一筹。   乌芽芽盯着这套翡翠首饰,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她连忙把双手背在身后,十根指头绞在一起,不断拧巴拧巴……若是不拧巴,她可能会扑到柜台上,把这些亮晶晶的珠宝一网打尽。   十几台飞行摄影机忠实地转播着她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   她的粉丝更加绝望:【看看这双蠢蠢欲动的小手!她要拿了!她真的要拿了!】   【宝宝要真拿了渣男的礼物,我就脱粉!那么多年的痛苦折磨,是几套珠宝能抵消的吗?】   【脱粉就算了吧,我们又不是不知道溪宝自制力有多差!她就爱这些东西!】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拿了礼物就是谅解,所以之前的背叛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们的维护算什么?我们的心疼算什么?喂了狗吗?】   【千万别拿啊!宝宝硬气起来!】   数十分钟之前,观众还拼了命地在网络上帮乌芽芽声讨前夫,数十分钟之后,两个当事人轻而易举就和解了……遇见这种破事,你说谁不憋气?   慕辰的粉丝这会儿正积极地帮偶像摇旗呐喊,顺势又贬低了金锦溪几句。一个用几套珠宝就能收买的女人,还当自己多金贵?之前那些年,分明是金锦溪自己犯贱,怪不了任何人。   眼看慕辰的粉丝又嘚瑟起来,路人也对自家偶像的观感有所降低,乌芽芽的粉丝是着急的,也是愤怒的。他们不自觉地握紧拳头。   同一时刻,乌芽芽也握紧了拳头,苦苦忍耐着,目光却完全无法从珠宝上移开。   看见她明明想要,却偏偏死撑的可爱模样,慕辰心弦微松。   他捧起那枚流光溢彩的钻石戒指,徐徐说道:“溪溪,和你在一起的这七天,是我二十多年生命里,绝无仅有的快乐时光。在你身边,我可以是朋友,是玩伴,却唯独不是什么明星。   “我不用背负偶像包袱,也不用在意影帝光环,我可以完完全全轻轻松松地做自己。过去和你结婚的那个人是明星慕辰,他把生活当成了工作,把婚姻当成了履历,把妻子当成了点缀。他不是一个好丈夫,他让你受了很多委屈,所以我要向你说一声对不起。”   慕辰闭了闭眼,嗓音随着感情的浓烈而变得沙哑:“经历过这形影不离的七天,我必须承认,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我喜欢看你大口大口吃东西;我喜欢给你做饭;我喜欢听你絮絮叨叨说话;我喜欢看你无忧无虑的笑容;我喜欢你的恶作剧,也喜欢你偶尔的小脾气和小任性。我喜欢你身上的每一寸,也喜欢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从未如此喜欢。”   说到这里,他愣了愣,然后恍然大悟地苦笑起来:“不,我想这不是喜欢,是爱。明明已经离婚了,你带给我的悸动,却比热恋时更强烈。溪溪,我爱你。以前我对你只是喜欢,但现在我对你是爱。”   他斟酌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剖白自己:“我后悔了!与你离婚,是我一生之中所做的最错的一个决定。”   为了挽回前妻,他当着全国观众的面,丢掉了自己的尊严,也弯下了自己的脊骨。   公屏上密密麻麻的弹幕都消失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名观众犹犹豫豫地打出一行红字:【我,我好像心软了!】   一个在深深的愧疚中备受煎熬的男人,一个在无尽懊悔中苦苦寻找出路的男人,一个试图浪子回头的男人,的确很容易打动人心。   更何况慕辰还如此英俊,如此虔诚,又如此脆弱。   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前妻,微颤的瞳孔里不断溢出渴盼的光芒,就仿佛眼前这人是自己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看见他这副模样,比较感性的观众率先顶不住了,竟然陆陆续续说道:【其实,其实可以原谅的。】   【离婚之后又重新爱上,天呐,这是拍偶像剧吗?我有被浪漫到!】   【慕辰似乎很有诚意。】   【他看着溪宝的眼睛里的确有光,这不是演出来的。】   比较理性的观众火急火燎地说道:【别信慕辰!这都是渣男洗白的手段!】   【是啊!苦肉计而已,谁不会?】   【溪宝快一脚踹开他!】   【慕辰是影帝啊!诠释一个深情的眼神而已,对他来说不算难!溪宝如果选择原谅他,他立马就能洗白!】   【男明星出轨,老婆表示原谅,然后大众就自然选择接受,这已经是洗白的老套路了!】   【慕辰好阴险!】   易岺抽空瞥了一眼屏幕,嘴角微勾,仿佛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他知道,慕辰不是在洗白,更不是在演戏,他是真的爱上小妖怪了。正如他在告白中所言,曾经的金锦溪无法带给他如此强烈的悸动。   他知道自己真正爱的人是哪一个。他看准了就出手,没有丝毫犹豫,而且一下子就击中了小妖怪的弱点。   他很有可能会成功。   易岺再次踩下油门,以最高限速朝商场驶去。   为了确保安全,他没再看直播间,耳朵却专注地聆听。他握紧方向盘,默默等待小妖怪的反应。   小妖怪的心很硬,可以眼也不眨地摧毁一个人的精神;小妖怪的心也很软,可以在灵魂中留下支撑雇主活下去的信念。   她是那样令人捉摸不透,但有一点是确信无疑的——她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而收集亮晶晶的宝石,恰恰是她最喜欢做的事。她很难抵挡这次诱惑。   易岺眸色暗沉地看着前方,近乎于疯狂地把油门一踩到底。   乌芽芽看了看这枚亮闪闪的钻戒,又看了看摆放在柜台上的浓绿翡翠,终是放弃了挣扎:“这些宝石,我全都要!”   慕辰差点喜极而泣,连忙说道:“我帮你买!”   易岺牢牢握住方向盘,以免车轮在骤然加速中打滑。很好,这个回答很乌芽芽!他眯了眯眼,似乎在无声而笑,瑰丽瞳孔中却燃烧着冰冷的怒火。   直播间里的观众恨不得捶胸顿足:【小废物不愧为小废物!这么快就投降了!】   【说好了离婚就当陌生人呢?】   【太没出息了,太没出息了!我可不可以爬进直播间打小废物的屁股!】   【组团吧,我也想打!】   【帮着小废物骂前夫哥的我们,此刻是多么难堪!】   【慕辰的傻逼粉丝这下该得意了!】   【他们会反过来骂我们傻逼!】   【所以夫妻吵架千万别掺和!】   当观众的情绪渐渐变得激烈时,乌芽芽忽然转了话锋:“不过,我凭什么让你买呢?你是我什么人?”   慕辰脸色一僵,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   “我们已经离婚了,是没有关系的陌生人。我就算很喜欢很喜欢这些宝石,也不该让你帮我买。我又不是找不到愿意帮我买的人!”   乌芽芽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手机忽然的震动,让易岺呆愣了一瞬,瞥见屏幕上闪烁的“小妖怪”三个字,那些冰冷的怒焰,那些又可气又可笑的无奈,那些想宣泄又无处宣泄的憋闷,顷刻间都化作了骤然的放松与愉悦。   易岺缓缓松开油门,无声笑了。   “芽芽。”他接通电话,温柔的嗓音像是一股刚从滚烫地壳里涌出的泉水。   乌芽芽的耳朵被烫了一下,不自觉便捏紧了手机,然后瞪圆眼睛,故作理直气壮地说道:“小弹珠,你的承诺还算不算数?”   “回家之后,我一定把全世界最漂亮的弹珠都买来送给你。”这句诺言,易岺记了足足十五年。哪怕他许诺的对象是一只小鸟儿,也没有一分一秒敢遗忘。   对于小妖怪来说,弹珠和宝石是完全没有区别的物品,只要它们同样闪亮,就具备同等的价值。所以,易岺毫不犹豫地说道:“算数。”   他停顿片刻,又嗓音沉缓地补充一句:“只要我还活着,就一直算数。”   上一秒还强撑气场的乌芽芽,下一秒就眉飞色舞地笑了,“那好,你快来XX商场XX珠宝店,我在这里等着你。” 第44章 入乡随俗的易岺   发觉乌芽芽被这些昂贵的珠宝所打动,慕辰的粉丝是得意的。   他们非常清楚,一旦乌芽芽当着全国观众的面收下这堆礼物,她本人以及她的粉丝,就没有立场再向慕辰发难。   中国自古以来就有一句谚语——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你礼物拿了,道歉收了,告白也听了,还想怎样?这场舆论战终该偃旗息鼓了吧?   所以,慕辰虽然是出自真心想要获取前妻的原谅,也是出自真心地抒发自己的感情,却依然以最快的速度洗白了自己。他能一边演戏一边打理好公司,又怎么能是没有成算的人?   乌芽芽的粉丝就很憋气!情绪比较容易失控的粉丝,此刻都快气爆炸了。   他们伸出颤巍巍的手,正准备打下永远脱粉的狠话,就听见了自家偶像峰回路转的奚落之语。   “老娘这么美,老娘想要珠宝用得着你这个渣前夫来帮我买?想追老娘的人从兰华城一直排队到巴黎,老娘一个电话打出去,多的是人赶过来献殷勤!”   她虽然嘴上没这么说,但表达的却是这个意思。然后,她还真的打通了电话,叫来一个追求者!   慕辰结结实实愣住了。正准备欢庆胜利的他的粉丝,全数冻结在电脑屏幕前。   这个女人在说什么屁话!她太猖狂了!   然而乌芽芽的粉丝感觉到的只有爽气!宛如大热天里灌下一瓶冰镇可乐,爽得直打饱嗝!   【崽崽干得漂亮!刚才是妈妈误会崽崽了,崽崽不是小废物,崽崽是小钢炮!】有人大声喝彩。   有人好奇追问:【宝,你准备叫谁来帮你撑场子?】   有人略微担忧:【这个人比慕辰优秀吗?如果赶不上慕辰,他的粉丝又会作妖!】   担忧的人越来越多:【肯定会作妖!说我们家溪宝离了婚只能捡歪瓜裂枣什么的!】   也有人笃定道:【我猜这个小弹珠应该是第一天送我们宝宝来别墅的那个混血禁欲系大帅哥!】   【是他吗?那我就放心了!论颜值,大帅哥比慕辰强太多!毕竟是混血儿,骨相优越!】   【何止骨相优越,气质也很卓绝。慕辰已经是少有的贵族气质,那个大帅哥的气质尊贵的简直咄咄逼人!】   【只是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事业上能不能胜过慕辰。】   【事业应该也不差吧,要不然不会被溪宝叫过来买这么贵的珠宝。】   【网上查不到他的照片和资料,是一个很神秘的人物。】   观众猜测纷纭,却始终找不到易岺的相关信息。因为幼年时的遭遇,他格外注重保护自己的隐私。   慕辰却一口咬定:“你刚刚给易岺打电话了?”   乌芽芽瞥他一眼,没吭声,然后背着小手流连在各个柜台之间。   慕辰继续问道:“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他心中隐约有一个猜测,却不敢相信。如果说七天之前,他还能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那么七天之后,他只能感受到爱人被夺走的锥心之痛。   方文说的对,来参加《别来无恙》,他一定会后悔。他从未想过,只是短短七天时间,自己就会如此深刻地爱上一个人。   没有谁能像现在的金锦溪这样,身上的每一处都长在他的审美点上;也没有谁能像现在的金锦溪这样,如此真实,如此率性,又如此可爱。   爱上她,从来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慕辰轻易就被她繁盛的容貌所蛊惑,紧接着又被她独特的性情所吸引,同时还引发了强烈的性冲动。   这是一个妩媚又天真的女人。而妩媚中糅杂着天真的女人,几乎是每一个男人的终极梦想。   想要拒绝她太难太难,想要爱上她却又太过容易。   慕辰很想哀求一句:“别叫他来,你以后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然而他已经没有这个立场。   当乌芽芽亲口说出“我们离婚了就是陌生人”时,他的心痛得宛若刀割。   在这痛苦的煎熬中,一名身材异常高大,长相也极致俊美的男人,推开珠宝店的门,阔步走进来。他锐利的眼瞳隔着玻璃镜片,搜寻那道美丽的倩影。   看见他出现在屏幕里,宛若一束光照进殿堂,所有观众都愣了几秒,然后才爆发出被摄走魂魄的惊叹声。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出色了!   【妈的,这个男人是极品中的极品!腿长两米八!】   【和我们溪宝是绝配!】   【这么美的女人,合该配这么帅的男人!】   【我私以为,他俩是人类颜值的天花板,这个没问题吧?】   【没问题!两个人都好绝!】   当观众讨论得热火朝天时,易岺已找到了小妖怪的身影。她正趴在柜台上,隔着一块玻璃,用细长的指尖如痴如醉地描绘一串红宝石项链。   她眯着眼睛,张着嘴巴,一幅目眩神迷的模样。   已经迷失到这种程度,却还能抵御住慕辰的诱惑,然后给自己打去电话……   想到这里,易岺不禁低笑一声。   【啊!笑起来好宠,好苏!】   【我快溺死在他的笑容里。】   【他的眼睛好漂亮!整体是琥珀色,内圈虹膜却是蓝色,像波斯猫!】   【我要被他迷晕了!】   当观众为易岺神魂颠倒时,乌芽芽也听见了熟悉的笑声。她立刻把琳琅满目的珠宝抛到脑后,直起腰转头回望。   看见易岺朝自己大步走来,她眼睛里爆发出的光芒,远比看见珠宝更璀璨。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避讳,她直接投入易岺怀里,那么自然又那么亲昵地搂住对方劲瘦的腰。   “你来啦?”她用娇嫩的脸庞蹭了蹭易岺结实的胸膛,然后指着柜台里的珠宝,脆生生地说道:“我要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她理所当然的态度像是在饭店里点菜。   观众默默替易岺捏了一把冷汗,唯恐他买不起,在慕辰面前丢了面子。   易岺并未去看那些珠宝,而是垂眸凝望怀里的人,嘴角的笑意不断加深。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颗话梅糖,亲手剥了糖纸,喂进小妖怪嘴里。   乌芽芽下意识伸出舌尖去卷糖果,顺便把易岺的手指也舔了一下。   湿漉漉的热气顺着指尖钻入心扉,蓦地一烫……易岺止不住地低笑起来,嗓音又沉又暖。   直播间里的观众:【这个男人要是不爱我们崽崽,我们现在就把键盘吃掉!一看见她就笑,这是爱啊!】   乌芽芽连忙揉了揉耳朵,然后更紧地抱住易岺的腰。她完全没意识到,当易岺甫一出现,她就会把全部心神都投注在对方身上,有时候甚至恨不得变成一株小芽芽,长在对方头顶。   “给我买亮晶晶。”她悄悄握住易岺的大手,又用细细的指尖轻轻抠挠他的掌心。与易岺相处的时候,她可以像对待爸爸一样随心所欲。   易岺立刻握紧她的手,嗓音微哑:“好。”   他故意忽略了慕辰的存在,对导购员说道:“把你们的新款拿出来。”   导购员连忙把最新最贵的珠宝一一摆放在台面上。易岺捧住乌芽芽柔弱无骨的小手,将一枚又一枚戒指套入她纤细的无名指,试看效果。   他知道小妖怪挑选宝石的原则只有两点,一个是足够闪亮,一个是足够鲜艳。   而宝石的闪亮程度有专业的划分等级,把高等级且色彩绚丽的宝石挑出来,基本上就能满足小妖怪的需求。   所以易岺没花多少功夫就选出一大堆能闪瞎人眼的珠宝,堆放在乌芽芽手边。   乌芽芽一会儿拿起这个看看,一会儿拿起那个看看,实在挑不出毛病,便故作矜持地点头:“就买这些吧。”   导购员强忍住狂笑的冲动,开始结算消费数额。当她报出一个高得离谱的数字时,乌芽芽愣住了。   “你说什么?”她不敢置信地问。   导购员再次重复数额。   乌芽芽脸色开始变得苍白。身为一个小妖怪,她原本对金钱没有一点儿概念,可是谁叫她接了这个任务呢?是金锦溪用残酷的现实让她明白,一个普通人想要赚到几亿,那绝对是在做梦!   饶是像她这样法力无边的小妖怪,不也必须出卖色相吗?   她伸出十根手指掐了又掐,算了又算,终于意识到,自己在短短几十分钟之内,用掉了自己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而易岺一个“不”字也没说,就那么默默承受下来。   乌芽芽慢吞吞地转头,看向易岺,又慢吞吞地抬头,直视对方过分俊美的脸庞,黑亮眼眸中的兴奋神采,渐渐在朦胧泪雾中化作心疼和愧疚。   “我不要了!”她连连摆手,“这些东西我全都不要了!”   导购员傻住了。怎么回事儿?摄影机还在拍呢?你们说不要就不要,你们面子也不要啦?   “太贵了!”乌芽芽的小脸蛋皱成了包子褶,摇摇头,用力强调:“真的太贵了!”   她甜中带沙的嗓音微微发着颤,可见有多么舍不得这些珠宝,却又不得不狠心弃掉。   慕辰立刻说道:“我来帮你买!”   乌芽芽瞪圆湿漉漉的眼睛,硬气道:“我不要你帮我买!”   易岺并未急着表现自己的慷慨。他垂眸凝视小妖怪,语气平静:“如果我说,我出得起这笔钱,你还要退吗?”   乌芽芽也抬起头凝视他,语气比之前更为坚定:“退!”   易岺追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赚钱也不容易。”乌芽芽紧紧抱住易岺的胳膊,强调道,“我知道赚钱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所以我舍不得花你的钱。”   她以己度人,故而有了这样的觉悟。当然,在她的世界里,只有易岺可以让她做到以己度人,旁的人类是怎样的感受,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易岺忽然垂下头,将自己微凉的薄唇,贴在小妖怪散发着浓郁馨香的厚密发丝上。这是一个不算吻的吻,也是易岺仅剩的一丝克制。   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心脏,正以怎样狂野的速度怦然跳动着。   “真是拿你没有办法。”他低低地笑,漫漫地呢喃,然后长长叹息:“那就退了吧。”   “我们赶紧走!”乌芽芽连忙把脑袋从易岺怀里退出来,拽着他逃也似地跑了。   她唯恐导购员会强买强卖,非要他们把那堆贵得离谱的珠宝打包带走。   慕辰连忙追上去。   直播间里的观众:【就这?】   【说好的撒钱打脸呢?】   【这位大帅哥该不会买不起吧?竟然没有坚持付款!】   【我觉得没问题啊。这堆珠宝确实太贵了,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   【我们溪宝还是很勤俭持家的!】   大家纷纷给两人找借口,慕辰的粉丝却嘚瑟开了:   【屁的勤俭持家,这是没钱挥霍所以忍痛割爱。与我们辰哥离婚就是这样的下场!】   【生活品质断崖式下跌,金锦溪真惨!我开始同情她了,哈哈哈……】   【这人绝对是个伪富豪!金锦溪离了我们辰哥,只能找这种歪瓜裂枣!】   【哈哈哈哈,笑死个人了!那个导购员的表情都快裂开了。她估计从来没见过这么会装逼的穷逼!】   【金锦溪的粉丝说得对,这两个穷逼是绝配,都只有一张脸能看!】   【说好的撑场子呢?之前表现得那么壕,最后啪啪打自己的脸!两个傻逼!】   看见慕辰的粉丝又开始猖狂,金锦溪的粉丝忍不住了,两帮人马斗得热火朝天。   与此同时,回到别墅的易岺却把慕辰叫到庭院里的凉棚下,展开一段对话。   “我和芽芽从小就认识,这个你知道吧?”   “你想说什么?”   “十五年前,我忽然被家人送出国,从此与她断了联系。不久前,她忽然找到我,向我求救。”易岺表情严肃地看着慕辰。   慕辰不自觉地追问:“求救?为什么?”   “为了治疗购物狂。你知道购物狂其实也是一种心理疾病吧?”   “我不知道。”慕辰愣住了。他真的不知道疯狂买东西是一种病,因为他身边有很多这种人。每到换季时节,大家都会大肆采购新品,这是娱乐圈的常态。   然而公屏上的观众却都对此表示认同:【是的,购物狂是一种心理疾病!】   就连慕辰的粉丝也没有反驳这个说法,大家只要稍微查一查百度就能知道相关的信息。   易岺继续问道:“那你知道芽芽为什么会患上这种病吗?”   “为什么?”原本对这场谈话极为抵触的慕辰也渐渐变得认真起来。   “因为你。”易岺交叠双腿,扬起下颌,用审视的,或者说审判的目光看向对方:“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芽芽最早几次犯病,都发生于网络上爆出你的绯闻之后。”   慕辰开始回忆,然后脸色苍白地点头。   是的,他记得。结婚之后他第一次跟女明星传出绯闻,网络上没过多久便爆出了锦溪在商场里疯狂扫货的新闻。那时候他的粉丝辩称:既然大嫂还有心思购物,就证明我们家辰哥并没有出轨。   很多人都信了这套说辞,于是慕辰根本没发澄清的微博,这件麻烦事就过去了。一个愿意为老婆花几百万买东西的人,又怎么会是渣男?   也因此,他对这个微妙的时间节点,印象非常深刻。   而易岺之所以了解,是因为他曾潜心研究过金锦溪这个人。既然她是小妖怪的任务对象,那么他也必须掌握对方所有信息,包括她的生活状态和心理疾病的诱因等等。   “你每一次闹出绯闻,她就疯狂购物一次,你知道这是一种什么心态吗?”易岺语气冰冷地问道。   慕辰不是蠢人,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不会不了解当时的前妻是什么心态。他毕竟是一个演员,揣摩人物内心是他的本职工作。   “她,她在不安,她在寻求安全感。”慕辰嗓音沙哑地说道。   “是的,你的背叛,引发了她内心的极度恐慌,所以她必须做些什么来平复这种恐慌。引发购物狂的重要因素之一是空虚感和不安全感。   “当她需要你的时候,你总是不在,所以她必须抓住些什么,这是一种代偿心理。所有的购物狂,其实都是一个空皮囊。他们对物质的疯狂追求,是由精神世界的极度匮乏引起的。”   易岺略微倾身,牢牢盯视慕辰,一字一句说道:“她想从你这里得到很多很多的爱,但你不能给她,所以她退而求其次,想要从你这里得到很多很多的钱。她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被你逼到疯狂。”   易岺加重语气说道:“她花起你的钱,从未有过丝毫犹豫和心痛,那是因为她知道,你不在乎她的感受,所以她也不必在乎你的感受。可是她花起我的钱却会心疼。她知道我在乎她的感受,所以她也在乎我的感受。为了我,她会克制自己病态的欲望。”   说到这里,易岺冷肃的脸庞,竟在刹那间绽放出一抹温柔至极的笑容,然后静静宣布:“与你在一起,她的病情一直在恶化。与我在一起,她得到了疗愈。”   慕辰听愣了,反应过来之后,痛苦的脸庞又平添了许多懊悔之色。   慕辰的粉丝气急败坏地反驳:【那又怎样?金锦溪舍不得花你的钱,以后就得勒紧裤带过日子。你们是贫贱夫妻百事哀,你们不会幸福的!嘚瑟什么,一对穷鬼!】   乌芽芽的粉丝正想反驳几句,却听见易岺用极深沉,也极狂妄地语气说道:“你给不了她的东西,我都能给,所以你放弃吧!”   慕辰抬起头,用痛苦不甘的眼神看向他。   “我既能给她很多很多爱,也能给她很多很多钱。”易岺一边轻笑著述说,一边站起身来。   恰在此时,庭院外的路上驶来一辆押运车,车门打开,跳下来一个拎箱子的人和两名保镖。   三人匆忙走向易岺,恭恭敬敬把巨大的银色金属箱递给他,而他漫步上楼,先是敲了敲小妖怪的门,得到允许后便进去,默默打开箱子,把一大堆珠宝全数倾倒在床上。   哗啦啦一阵轻响,然后就是洒了满室的宝光,红的、绿的、黄的、紫的……仿佛天上的繁星纷纷坠落于此刻。   坐在梳妆台前敷面膜的乌芽芽看呆了。   这就是易岺刚才所说的,很多很多爱,和很多很多钱。   当雄性乌鸦试图博取磁性乌鸦的青睐时,便会献上这般礼物。   我也是入乡随俗了。易岺颇觉有趣地想道。   原本真的以为易岺是个穷逼的观众:【卧槽、卧槽、卧槽!一万个卧槽都难以描述我此刻的心情!!!!!!!!!!!!】 第45章 史上最奢华告白   雪白床单上铺满了流光溢彩的珠宝,硕大的钻石戒指落入浓绿的翡翠手镯之中,艳丽的镯身却又缠着一条莹润有光的珍珠项链,另一条湛蓝得宛若晴空的绿松石项链,与血红的贵榴石项链纠结于一处,珠串的缝隙里夹着一枚樱花般的粉色钻石胸针……   各种绚丽的、璀璨的、夺目的珠宝混在一处,敛聚着外界的光线,又将之变作五彩宝光,肆无忌惮地放射出来。   这间灰白色调的卧室,俨然成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宝窟,令所有旁观者见之目眩,触之神迷。   慕辰的粉丝在极度的错愕中纷纷嚷道:【假的!一定都是假的!刚才明明什么都没买!】   不等乌芽芽的粉丝站出来反驳,节目组就已经用分屏放出了易岺购买珠宝的幕后花絮。他的助理拿着他的黑卡,带上他的保镖,提走了一大箱珠宝。   该珠宝店的老板闻讯之后亲自赶来,在门口九十度鞠躬,送走了本年度最大的客户。   然后,该珠宝品牌的官博立刻发布了感谢金锦溪的文章,还把她购买的珠宝列成满满当当一长串清单,挂到网上。   如果这还有假,那么只能说该珠宝品牌的营销人员都是一群傻瓜。没赚钱还帮人如此卖力地吆喝,他们吃饱了撑的?   慕辰的粉丝纵使有一万句“我不信”,这会儿也说不出来了。他们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非常令人不爽的现实——金锦溪离开慕辰,非但没落魄,还比以前过得更好。   她遇见了真心对待她的人。这个人愿意给她很多很多爱,也愿意给她很多很多物质上的保障。   换一句更通俗的话来说——这个人想要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奉到她面前。这个人全身心地爱着她,并且责无旁贷地保护着她,会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   与这个人相比,慕辰简直一无是处。   遇见这样一个人,是所有女人的终极梦想。   公屏上有人流着眼泪说道:【这一对儿真好啊!我仿佛看见了爱情最美的样子!】   【这一次,溪宝不必再用疯狂的行为来宣泄内心的不安全感了吧?】   【这个女婿我认了!】   【我也认了!】   【不认还能怎样?这么好的男朋友,我都想抢过来!】   【羡慕的泪水从我的嘴角流下来!】   短短数分钟,“史上最奢华告白”的词条就登上了热搜。当节目即将收官的时候,收视率非但没下跌,还因为突然的情节转折,迎来了一波收视高峰。   易岺所说的这段话,向全国观众清晰明了地解释了金锦溪的发病过程。她不是什么拜金女,她只是太空虚,太迷茫,也太缺乏安全感。她抓不住丈夫的爱,所以必须尽力抓住别的一些东西来维持内心的安宁和秩序。   很多家庭妇女,其实都能理解她的心态。当丈夫明显不爱你,甚至随时都有可能抛弃你的时候,唯一能让你获得安全感的只有物质保障。   有人在评论区里说道:【在财力相当雄厚的情况下,妻子多花一点钱有错吗?慕辰可以给外面的女人花几个亿,却忍受不了妻子花几千万,还为了这个狗屁原因离婚,然后全网都在骂金锦溪活该被抛弃,又力挺小三柳如絮上位。我就不是很懂这里面的逻辑!   【用夫妻共同财产养小三,这不但是违反道德的,还是违反法律的吧?慕辰的粉丝不但是道德上的矮子,也是法律上的文盲!】   她的话,一下子就激起了很多人的义愤,以至于慕辰的公关小组不得不停止了一切洗白程序。   没得洗,无论从哪一个角度出发,都没得洗。怪只怪慕辰和柳如絮仗着金锦溪路人缘差,没粉丝,把事情做得太绝了。   他俩在合作拍摄的第一部 电影中饰演情侣,后来电影大爆,为了宣传需要,也为了满足粉丝的幻想,他俩表现得很亲密。故此,大众对这对儿CP的接受程度很高,当时也没觉得有问题。   甚至于那时候,人人都盼着慕辰赶紧跟金锦溪这个败家女离婚,然后真的跟柳如絮在一起。   如今,乌芽芽仗着自己观众缘好,人气值也高,硬生生撕破了两人的遮羞布,这才让两人遭到了反噬。   慕辰的社交网页已经被义愤填膺的网友攻陷。柳如絮那边更是消声灭迹。他们的粉丝脱粉的脱粉,闭麦的闭麦,已是无力再战。   ———   与此同时,乌芽芽正目光呆滞地看着满床珠宝。她脸上覆着一层白白的面膜,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嘴巴微微张开,一副我在哪儿,我是谁,我在干什么的傻样。   易岺放下金属箱,沉默不语地看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乌芽芽才用略微沙哑的嗓音问道:“什么啊?这是什么啊?”   易岺微微勾唇,并不答话,然后伸出手臂,将堆放在一起的珠宝拂到一旁,空出一大片床位。他抱起穿着吊带小睡裙的乌芽芽,柔声说道:“上去看看。”   乌芽芽被他轻轻放在床垫上,脚下是满满一大堆钻石、翡翠、珍珠、琥珀……   她热爱的一切,全都在眼底。   她试着跳了一下,床垫的震动立刻便把这些璀璨夺目的珠宝抛上半空,落下时发出丁零当啷的微响,那是世界上最优美也最动听的声音。   在榕树爸爸的怀抱里,乌芽芽所能享受到的宠爱也不过如此。   “啊,它们是真的!你把它们买下来了?”她痴痴地看着脚下,嘴里呢喃低语。   然后,她又试着蹦跳了几下,把这些珠宝震上半空,又让它们像彩虹的雨滴一般落下。她的发丝在飘扬,裙摆在翻飞,修长双脚下是一片星星点点的珠光。   这些光洒在天花板或墙壁上,把这间卧室点缀成人间仙境。   “易岺,易岺,易岺……”乌芽芽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   她好高兴好高兴,难以用语言形容的高兴。她一边蹦跳一边朝心心念念的人伸出手。   易岺牵住她的手,让她在自己的保护下兴奋地跳跃。她的笑容很灿烂,很美丽,哪怕用更多的珠宝来换,也远远不及。   乌芽芽跳着笑着,然后像只快乐的小鸟儿,毫无预兆地从床上飞扑进易岺怀中。   易岺连忙把人抱住,一只手托着她挺翘的屁股,一只手迅速扯了扯她的裙摆,以免春光外泄。   乌芽芽用雪白的双腿紧紧环住易岺的腰,将自己挂在他身上。   她扯掉面膜,然后又摘掉易岺的眼镜,笑容傻乎乎的:“你知道吗?这么多、这么多宝石,都不及你的眼睛美丽。你才是我最最喜欢的珍宝!”   她粲然一笑,然后轻轻吻上了易岺的眼睑。   这个吻,完全在易岺的预料之内。然而当它真正降临的时候,易岺的血液依然会沸腾,心跳也随之失序。   他压了压小妖怪的裙摆,然后左手缓缓上移,顺着小妖怪的脊背慢慢抚摸到她的头皮,最终将她的脑袋,摁入自己怀里。   他一直都知道,这是一个现实的世界,想要获得什么就必须拿出同等价值的物品去交换。但是今天,他得到的一切,却远远比他付出的多得多。   只为这抹太阳般绚烂的笑容,只为这个冒着热气的湿漉漉的吻,便足矣。   故此,易岺不由自主地低笑了一声。   透着欢悦和餍足的沙哑嗓音,震颤着所有观众的耳膜,也让乌芽芽更加沉迷。她彻底软在易岺怀里,盘在他腰上的腿松松地快要滑落,又被他强健的胳膊捞了上去。   十几台飞行摄影机环绕两人拍摄,十二点的钟声就在此刻缓缓响起,原定的节目收官的时间到了。镜头暗了下去,阴影中一晃而过的是站在门口的慕辰布满痛苦与悔恨泪光的一双眼。   看着彻底黑下去的屏幕,观众发出不满的嘘声。   操,节目组真的可以!竟然把最后一期节目,定格在最唯美也最激动人心的一个瞬间!   只这一个镜头,《别来无恙》就能封神!以后的情感综艺再也遇不上这样的神仙眷侣了!   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完美地契合了所有人对爱情的想象。   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钱,也可以给你很多很多爱。操,这是什么神仙告白!   【我哇地一声哭出来!这一对儿太般配了!】   【溪宝一定会幸福的!】   【慕辰好像哭了,不过他活该!】   【万没料到我竟然能在离婚综艺磕到糖!还J甜!这对CP给我锁死!】   意犹未尽的观众对最后一期节目展开了热烈的讨论,与之相关的多个词条都登上了热搜,而本就炙手可热的华灿珠宝,竟然收获了近十年来最为庞大的一轮抢购潮。   由此可见乌芽芽的带货能力有多强。   乌芽芽还在亲易岺的眼睛,一下又一下,沾满面膜精华液的嘴唇湿漉漉的,也热乎乎的,引得易岺不断低笑。   慕辰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终是选择默默离开。那两个人像是长在一起的连体婴,心里眼里,都只有彼此,容不得第三个人插足。   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再后悔也没用。   慕辰回到自己房间,反锁房门,像个孤独的野鬼,慢慢走到漆黑的阳台,把脸埋入手臂,身体止不住地轻颤。他似乎在哭泣,又似乎只是默默地沉淀。   裤子口袋里的手机一遍又一遍地响着,他却置之不理。   过了足足半小时,他才从几欲崩溃的情绪中抽离,拿出手机发布了一条微博:【@金锦溪,遇见我是你的不幸,然而遇见你却是我三生有幸。余生,请你一定要过得比我幸福。余生,也请粉丝远离我的生活。】   他的粉丝还在网络上大肆咒骂乌芽芽,然而慕辰的这句话,却是一个巨大且响亮的巴掌,狠狠抽在他们每一个人脸上。   他们的本意是让慕辰获得幸福,所以方方面面掌控了他的生活。然而在他们的掌控之下,慕辰输了!输掉了婚姻,输掉了事业,也输掉了今生唯一一次心动。   此时此刻的他,正沉溺于失去所爱的痛苦当中。   他的粉丝也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份痛苦。被自己的偶像深深厌恶,进而强硬驱离,他们一瞬间就陷入了慌乱无措。   事情闹到今天这个地步,本不是他们所愿,但他们终究搞砸了慕辰的一切!   慕辰的父母见事态已不可收拾,连忙在社交平台发布了一段视频。   在视频中,他们如实讲述了前儿媳是如何精心照顾他们、陪伴他们,也阐明了前儿媳的花销对于他们这种家庭来说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常。两人会离婚,问题最主要还是出在儿子身上。   他们感激前儿媳的陪伴,然后严厉谴责了儿子不负责任的行为,最后衷心祝愿前儿媳能获得自己的幸福。   他们完全站在维护金锦溪的立场上说话,而且言辞间充满不舍和温情。这番表态,远比一味偏帮儿子更具有洗白效果。   当事人父母都已经亲自下场责难儿子,并且坦诚到这个地步,旁人似乎也没什么好苛求的。于是在父母的帮助下,慕辰终究还是慢慢洗白了。   但柳如絮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慕辰根本没打算放过她,节目刚结束就找到艾米,让她曝光柳如絮陷害金锦溪的种种手段。   为了从慕辰手里拿到好处费,艾米放了很多柳如絮的黑料,却把两人联手毁掉金锦溪容貌那一段隐去了。因为她知道,现在的慕辰有多爱金锦溪。他若是知道这件事,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们。   柳如絮从暂时雪藏变成了永久雪藏。全网都在骂她,让她滚出娱乐圈。她若想复出翻红,除非换头。   于是她便真的跑到韩国,联系了替金锦溪做整容手术的那名医生,让对方帮自己换头。   这大约就是因果循环吧。乌芽芽不用认真对付她,她就走上了曾经自己替金锦溪安排的绝路。 第46章 等你开窍   乌芽芽挂在易岺身上,对着他的眼睛、鼻子、额头、脸颊一直亲,娇嫩的唇瓣烙下一个个湿漉漉的印痕。   易岺强健的手臂始终托着她,带她游走于这个洒满珠光的卧室,就像游走于一个美妙的梦境。   摄影机全都撤离了,周围是一片浓稠而又灼热的静谧。   总是等不到落在唇上的吻,易岺轻叹着开口:“去洗脸吧。”   “再抱一会儿嘛。”乌芽芽用脸颊贴了贴易岺的脸颊,故意把黏糊糊的精华液蹭上去,语气懒懒的,娇娇的,像是沉迷在这美妙的梦境里不愿苏醒。   今夜过后,她觉得自己还可以更依赖易岺一点,就像依赖爸爸那样。   易岺低声叹息,眉宇间却是一片舒展的愉悦。他抱着小妖怪走进浴室,扯下一块浴巾铺在流理台上,免得冻着小妖怪的屁股,然后才把人轻轻放上去。   “洗完脸我就带你回家。”易岺一边搓洗毛巾一边温和地说话。   “可以回家了吗?”乌芽芽露出开心的笑容。   “想家了吗?”从前的易岺绝对不会问出这样的话,但是现在,他很想知道答案。   他侧头看向小妖怪,眸光微敛。   “想家了,因为家里有你。”面对全心眷恋的人,乌芽芽生来就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对方开心。   易岺琥珀色瞳孔中的那一抹幽蓝流光,顷刻间便似泉水一般涌动起来。他沉声笑了,本就俊美的面庞显现出令人目眩的温柔神采。   乌芽芽一不小心就看痴了,却也毫不掩饰这样的痴迷。她伸出手臂搂住易岺的脖颈,嗓音又甜又软:“易岺,你带我回家吧,我们已经分开好久好久了。今天晚上我想睡在家里,那样离你近一点。”   七天,对某些人来说不算多久,对她而言却漫长得宛若很多年。   易岺再次发出愉悦的低笑。小妖怪的甜言蜜语,总能在瞬息之间填满他内心的空洞,让他真切地感知到活着的充实和美好。一切躁动、暴戾和不安,都会熄灭。   “好,我们回家。”易岺用毛巾轻轻擦掉小妖怪脸上的精华液。   完事之后,他开始收拾行李。   乌芽芽捧着手机,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看《别来无恙》的回放,听见易岺说要给她很多很多爱和很多很多钱的时候,她像弹簧一般惊跳而起,瞪圆眼睛问道:“易岺,你干嘛说这些话呀?”   她兴奋地拳头都握紧了。   站在床边叠衣服的易岺回头看她一眼,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不是要洗白金锦溪吗?我在帮你。”   乌芽芽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了,心弦也随之空落落地颤了颤。   “对,我是要帮她洗白。”她有点闷闷的,却不知道为什么。   易岺别有深意地问道:“怎么了?你不爱听这些话?”   一个心智还不太成熟的小妖怪,需要很多耐心去守候和引导,这一点,易岺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他并不着急。   乌芽芽很快就忘了心中的憋闷,转而描述浮于表面的心情。   她欢喜地说道:“哪有,我可爱听这些话啦!我都想来回倒放着再听几遍。我还想跳起来给你几个么么哒!你太棒了!你随便说几句话,网友就再也不骂金锦溪了,还都很羡慕她,心疼她!”   易岺微微勾唇,嗓音低缓:“所以呢,你怎么谢我?”   怎么谢?当然是付出实际行动去感谢啦!向来风风火火的乌芽芽立刻跳到易岺身上,双手搂着他的脖颈,双腿盘着他的腰,像小狗一样在他脸上啾啾啾地亲个不停。   她哪里都亲遍了,唯独没亲嘴唇。没开窍的小妖怪可以很孟浪,却掩不住骨子里的纯情。   默默期待着什么的易岺只能无奈地笑一笑,然后揉了揉小妖怪浓密如云的发丝。没关系,他可以等。   乌芽芽从他怀里跳下来,主动收拾满床珠宝。   “你不是说珠宝不能随便堆放在一起吗?”她小心翼翼地把纠缠成一团乱麻的项链分开。   “我买给你的珠宝,你想怎么放就怎么放。若是损坏了,以后我们再买。”易岺把折叠好的衣服整整齐齐放进行李箱。   没办法把项链拆解开来的乌芽芽立刻便松了一口气,略微一想又慎重道:“那还是用盒子把它们分装起来吧。你送的东西我肯定要好好保管呀!弄坏了一点点,我都得心疼死!”   面对易岺,她不用学习就知道该怎么拍马屁。她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能精准地触到对方的软肋。   易岺果然低笑了一声。   对待礼物的态度,实则映射了对待送礼之人的态度。百无禁忌的小妖怪,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是珍惜且慎重的。为此,易岺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下去。   “那我让专业的服务人员过来帮你分装。”易岺马上联系了之前那家奢侈品保养公司的负责人。   等待的间隙,易岺拿出手机,开始一个一个回拨被自己漏掉的陌生电话,然而在此之前,看见没有备注的电话号码,他都是拒接或删除的。   他拿出笔记本,认真记下每一个来电者的身份和意图。事关小妖怪的工作,他也是认真且慎重的。   “以后我就是金锦溪的经纪人,你们有事直接找我,我会安排。”他对每一个人都如此交代。   挂断电话之后,他开始查看自己的私人邮箱,一一回复与小妖怪的工作相关联的邮件。   看见他坐在单人沙发上忙忙碌碌,正在把玩珠宝的乌芽芽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对这些亮晶晶的东西失去了兴趣。   她随手抓了一把珠宝,走到易岺身边,依着他结实的肩膀,懒洋洋地在沙发扶手上坐下。   正在回电话的易岺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臂,将她半搂在怀里。   被熟悉的气息包裹住的一瞬间,乌芽芽空落落的心竟然又充实起来。她连忙钻进易岺怀中,在他岔开的双腿之间坐下,靠着他宽阔的胸膛,缓缓吐出一口气。   没错,她要的就是这种感觉,安全,舒适,温暖,可靠。   躺在这里,她就可以继续欣赏亮晶晶了。思及此,乌芽芽把捧在手心的一把珠宝洒在茶几上,用细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原本百无聊赖的脸庞,渐渐又显现出兴致盎然的表情。   她并未发现,只有在易岺身边,她才能获得真正的放松,然后心无旁骛地沉溺于喜欢做的事情里。易岺的存在,远比满室珠宝更吸引她的注意力。   易岺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勾起唇角无声一笑。   正是这点点滴滴的惊喜,让他可以无限期地等待下去。   他轻轻拨开小妖怪厚密且柔软的发丝,将一串钻石项链戴在她脖子上,继而垂眸看着贴合在性感锁骨间的链坠,嗓音沉沉地低语:“喜欢吗?”   乌芽芽用力握了握拳才克制住狠狠搓一搓耳朵的冲动。易岺的声音太好听了!   “喜欢。”她回头看向易岺,眼眸湿漉漉的。   她小小的一团,也软软的一团,柔弱无骨的身体不断散发出甜腻的浓香,就那样紧紧贴合在易岺怀中,像是雪做的,脂捏的,玉雕的一般。   能够忍住不去触碰她可爱的脸庞,抚摸她细腻的肌肤,甚至猛然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易岺已经耗费了大半的自制力。   他鼻尖沁出一些细汗,嗓音也似火烧一般沙哑:“我再帮你挑一副耳环?”   “好呀。”乌芽芽主动撩开头发,露出自己白皙的耳朵。   易岺挑了一副钻石耳钉,小心翼翼地帮她戴上,合拢卡扣时假装不经意地捏了捏小妖怪圆润的耳垂,然后垂眸苦笑。   他简直是在自讨苦吃。   “起来,坐到一边去。”无法克制的生理反应让易岺不得不把怀中的小妖怪提起来,放置到一旁。   乌芽芽不满地噘嘴,然后飞快搂住他的胳膊。只要一坐在易岺身边,她就会自然而然地贴上去,两条细细的手臂像藤蔓一样,缠得很紧,毫无防备的身体像面团一般软软地偎着。   小妖怪都喜欢缠人,这大概是种族天性。她理所当然地暗忖。   易岺交叠起修长的双腿,嗓音里冒着暗火:“我们来讨论一下你的职业规划。你喜欢干什么?拍戏?录制综艺?拍广告?”   乌芽芽一边听一边摇头:“不要拍戏!拍戏整天都得待在剧组,见不到你。”   易岺心中的暗火猛地燃烧了一瞬,却又在愉悦的心绪中缓缓降下温度。然后,他克制不住地勾起唇角,露出温柔笑容。   “嗯,不拍戏。”他划掉了写在笔记本上的几条片约。   “我也不想录综艺。万一遇见慕辰这样讨厌的人,那多难受呀?”乌芽芽转了转圆溜溜的眼睛。   易岺脸色阴沉了一瞬,立刻便把有关于综艺的几条工作邀约划掉了。   “拍广告可以,但是不能出国,不能在外面待的时间太长,最好就在兰华城拍。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不想离你太远。”乌芽芽把嫩生生的脸蛋贴在易岺结实的胳膊上,用软乎乎的语气说道。   易岺唇角微扬,继而又划掉了几条工作邀约。   乌芽芽看了看全部都是红杠杠的笔记本,不太好意思地说道:“这样筛选下来,我们好像没工作了哦?有没有什么工作是躺着就能挣钱的?”   最后一刻,她终于暴露了自己拒绝这些工作的真正原因。对,她就是懒!   易岺短促地笑了笑,“当小娇妻就可以躺着挣钱。”   乌芽芽眼睛一亮,然后满怀期待地问道:“靠你养我,算不算自己挣到钱?”   易岺忽然收敛起所有笑容,用极深邃也极幽暗的目光静静凝视她,嗓音沙哑地说道:“靠我养?我可没说让你做我的小娇妻。”   提起嫁人,首先想到的是自己……   易岺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轻轻一遮,愉悦的光芒便肆无忌惮地在瞳孔里流转。他很想笑,却忍住了。   与小妖怪待在一起,他总不会缺少这些小小的惊喜和快乐。   乌芽芽当即就变了脸色,用指甲拧着易岺结实的胳膊,凶巴巴地质问:“不是你还能是谁?我不跟着你,还能跟着谁?你竟然不愿意养我,你个白眼狼!”   “好了好了,别生气,我跟你开玩笑的。”心满意足的易岺连忙把五指插入小妖怪的头发,轻轻抚摸她异常滚烫的头皮。   这是气得快冒烟了吗?   想到这里,他又是低沉一笑,然后温柔且坚定地说道:“我养你一辈子都可以,但你必须靠自己挣到钱才算完成金锦溪的心愿。”   他猜测,小妖怪之所以帮凡人实现心愿,应该跟她的修行有关。妖怪都要渡劫,如果修为不够,劫数来临的时候很有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这样的话,易岺也必须认真对待小妖怪的每一个任务。   乌芽芽被揉得浑身发软,于是气也消了。她用脑袋拱了拱易岺的胸膛,闷闷地应了一声。   易岺附在她耳边说道:“躺着挣钱不可以,坐着挣钱却可以。我已经帮你想好了,你当带货主播吧,你有这方面的天赋。   “顶尖的带货主播赚得不比一线艺人少。改天你把金锦溪的奢侈品拍卖出去,就当试水。你可以在家里直播,也可以在我的研究所里直播,工作地点随你挑。   “我会帮你组建一支专业的团队进行商品的鉴别和甄选,你只负责上镜推介,这样行不行?”   原本还有些闷闷不乐的乌芽芽彻底开心了,前后摇晃易岺的胳膊,连声道:“行行行!我什么都听你的!”   有易岺在,她真是什么都不用操心。 第47章 被撩疯的易岺   回家之后,易岺果然说到做到,在极短的时间内帮乌芽芽组建了一支团队,挂靠在一家销售平台上。   一应手续齐全之后,乌芽芽于周六晚上八点,开始了第一次直播带货。   她首先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一条公告,让感兴趣的朋友都来看一看,然后把需要拍卖出去的奢侈品都搬到易家老宅的客厅里,等着展示。   位于深山之中的这幢阴森老宅,如今却灯火通明,沸反盈天。不断有工作人员捏着一张单据或捧着一个丝绒礼盒,在屋子里跑来跑去。   老管家不小心被一名工作人员撞了一下,差点摔倒。那人连忙扶住他,诚惶诚恐地道歉,他却欣慰地笑了。他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见过这么热闹的景象。   这栋原本已经慢慢化作坟墓的古老建筑物,终于又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   “时间到了,开播吧。”易岺看了看手表。   乌芽芽伸出手指,干脆利落地点开直播键。   她和易岺盘膝坐在地上,身下铺着厚厚的纯白羊绒地毯,周围的沙发摆满了丝绒礼盒,每一个盒子都装载着一件奢侈品。更远一些的地方矗立着一排排衣架或置物架,那上面也都放满了价格昂贵的货品。   一群工作人员站在场外,随时等着帮忙。   乌芽芽凑到电脑前看直播间里的情况,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盛满好奇和兴奋。   【哇塞!溪宝你美得好不真实呀!】第一条彩虹屁冒了出来。   乌芽芽抿着小嘴得意地笑了,嗓音脆甜:“谢谢你哦!我也觉得我好美。”   这位网友:【……】   坐在一旁的易岺无声一笑。   【肯定开美颜了!我不相信现实中有人长这样!】一名网友非要抬杠。   乌芽芽对美颜功能提起了兴趣,摸索着打开磨皮、瘦脸、滤镜等效果,她在镜头里的脸也随之变得奇形怪状,把她自己都看乐了。   “这个就是美颜吗?好恐怖啊,像鬼一样!”她捂着嘴咯咯直笑。   网友连忙帮她科普:【不是的,只有你这种绝世美人用起来才会出现这个恐怖的效果,因为你的美貌不需要任何一点点人工的矫饰。】   刚才那个抬杠的人,这会儿已经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乌芽芽被拍得通体舒畅,本就艳丽的脸蛋笑得眉眼弯弯,像沁了蜜一样甜。   一众网友醉倒在这样的笑容里。   当然也有讨厌乌芽芽的网友会故意挑刺,而这群人要么是慕辰的粉丝,要么是柳如絮的粉丝。   一位名叫“至爱辰哥”的人嘲讽道:【你男朋友不是很有钱吗?怎么还要变卖东西?遇见伪富豪了?那么多珠宝,录完节目就退掉了?】   不等乌芽芽反唇相讥,易岺便语气冷淡地说道:“我不允许她还留着前夫的东西。”   这人气得暴跳如雷,正准备开骂,慕辰忽然冒出来,说道:【我买回去留个纪念,我不想忘。】   他的粉丝全都愣在当场,过了很久才打出一行血字:【哥哥,你忘了这个女人吧!你别作践自己。你这样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慕辰冷酷地回复:【你们算什么亲者?以后我不混娱乐圈了,你们另外找一个亲人吧。】   他的粉丝又呆愣了片刻,然后就是哭声一片。有人在骂,有人在喊,还有人在哀求。当然,更多的路人闻讯赶来看热闹,直播间的人气一下子攀升了好几倍。   乌芽芽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看见直播间里人越来越多,就乐得直搓手。   易岺却警告道:“慕辰,今天是芽芽第一次直播,你别喧宾夺主。”   慕辰那头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才打出一行字:【对不起,是我思虑不周。我的粉丝不要再闹了,都闭麦。如果再闹下去,我马上官宣退圈。】   这句话的威力不亚于核弹头,于是不出一秒钟,慕辰的粉丝全部封印了自己的双手。   乌芽芽的粉丝顿时觉得神清气爽,直夸易岺会控场。   慕辰的粉丝不闹了,无聊的喷子却又质问道:【金锦溪,你明明知道你现在热度很高,流量很大,这里的每一件商品都有可能被你的粉丝叫出天价,你还来拍卖。你是准备薅粉丝的羊毛吗?你缺这几个钱吗?】   底下立刻冒出一群人在那儿附和,骂乌芽芽见钱眼开,又骂她的粉丝又贱又傻。   乌芽芽的粉丝连忙反击,直言自己就是爱给偶像花钱,怎么着?   眼看战火越燃越旺,坐在一旁的易岺适时开口:“如果你们有好好看过置顶的公告就会发现,我们今天不是竞拍,是竞标。   “每一件货品,我们都会内定一个价格,而我们可以保证,这个价格与货品的真正价值或收藏价值,是完全合乎市场规律的。   “叫价最接近我们标价的那位朋友将得到这件货品,如果叫出同样的价格,则按时间先后中标。相关部门会对本次拍卖进行监管,有违反市场规则或法律的地方,不用你们投诉,他们立刻就会叫停,还会封了我们的账号。”   他眸色冷淡地看着直播间,分明是温和的语气,整个人却裹挟着极具压迫性的气场。   在他锐利目光的逼视下,乌烟瘴气的直播间竟然变得干干净净,刚才还口吐恶言的喷子,这会儿都尴尬地说不出话。   在短暂的静默后,才有人兴奋不已地喊道:【女婿真棒!】   【女婿好厉害,什么情况都预先想到了!】   【女婿今天也是那么帅!】   面无表情的易岺竟在此刻展颜一笑,萦绕周身的冷冽气场仿若被和煦的春风吹散,令人感知到温柔。   乌芽芽啪啪啪地鼓起掌来,又黑又大的眼睛里闪烁着热切崇拜的亮光。早在直播开始之前,易岺就把竞拍模式改成了竞标模式,防范的正是这种争议。   他什么都懂!   【溪宝的眼睛里有光!】   【那肯定啦,毕竟是看着自己最喜欢的人。】   网友继续吹彩虹屁。   易岺看了看评论,又看了看小妖怪灼热且明亮的双眼,再次低笑起来。   【女婿的眼睛里也有光呢!】   【笑得好宠!】   【都深深爱着彼此啊!】   【要好好在一起哦!】   易岺以拳抵唇,笑得眉眼舒朗。   乌芽芽盯着直播间看了一会儿,然后也看向易岺的眼眸,便也毫不羞怯地灿笑起来。易岺肯定超级喜欢她啊,因为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嘛!   她挪了挪屁股,更紧密地与易岺坐在一起,双手搂住易岺的胳膊,把脑袋靠在他结实的肩膀上,不无炫耀地说道:“你们大概不知道吧?我可是他的传奇哦!”   【为什么是传奇?】   【这个词好奇怪!】   【不应该是挚爱吗?】   网友立刻追问。   乌芽芽抿紧嘴巴,不愿意再透露任何信息。那是易岺最绝望困苦,也最狼狈不堪的时刻,她不会把这个当成谈资在公众面前宣扬。她要保护她的小弹珠。   这份心意,易岺切实地感受到了,于是低笑着摸了摸小妖怪的脑袋,然后垂下头,用自己微暖的薄唇吻了吻她的发顶。   她的发丝那么厚实浓密,一个轻如蝶翼的吻落在其上,几乎不会引发任何触感。   但乌芽芽就是觉得头皮微微痒了一下,又烫了一下,然后心尖也跟着发痒发烫。   她支起脑袋,用湿漉漉的眼眸凝望易岺,很想告诉他,她此刻的心情是多么莫名,又多么快乐。最终,她又软软地靠回易岺的肩膀,拿毛茸茸的头发不断磨蹭他的颈窝。   即使什么话都不说,她也能把自己的心情毫无保留地传递给易岺,让他也随之感受到快乐。   网友看得心都酥了,噼里啪啦打出一行字:【你们这对儿要是没结婚,怕是收不了场!】   【给我锁死!】   【我现在就帮你们把民政局搬来!】   “赶紧搬过来,当了小娇妻,我就能躺着挣钱了。”乌芽芽也跟着胡咧咧几句。   网友:【……好家伙,我只能送你一句好家伙!在直播间里开车,真有你的!】   易岺忽然敛去笑意,把滚烫的手掌覆在小妖怪纤细的脖颈后面,用力捏了捏,嗓音沙哑地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乌芽芽用黑亮的大眼睛,无辜又茫然地看着他。很明显,她不知道。她说话从来不过脑子。   易岺无奈摇头,然后轻声叹息:“别侃了,开始卖货吧。”   再让小妖怪多说几句,他会忍不住去堵她的嘴。堵嘴的工具有可能会吓到她,然后导致她变成鸟儿飞走。   一个凡人想要在大千世界里找到一只故意躲起来的鸟儿,其难度宛若大海里捞针。这也是易岺迟迟不敢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的原因。   他能做的只有等。   他所熟知的任何一种手段,都留不住这样一只心慕自由的鸟儿。她要飞走,谁也没有办法将她找回来。   易岺只能静静地张开手,等着她扇动翅膀,像个闪亮的奇迹,心甘情愿地降落。   被按住脖颈的乌芽芽只能老老实实拿出今天的第一件货品,开始介绍。她先卖珠宝,再卖服饰,最后卖配饰,顺序都是安排好的。   她没有耐心一件一件展示珠宝,干脆十根指头戴满戒指,各种款式的手镯和项链也层层叠叠地套在手腕和脖颈上。   饶是把自己变成一个移动的珠宝展示架,她也能让旁观者感知到什么叫做极致之美。   太过繁杂的点缀物往往会掠夺一个人的光彩,从而让旁人的视线转移。但她的美那么独特,那么卓越,以至于所有的珠宝都成了她的陪衬。   璀璨夺目的珠宝本是为了增添美丽面存在,多了就会显得累赘,从而制造艳俗的感觉。但这条规律在她身上几不可见。   她的美是没有边界,没有上限的。当你以为她的美已经很多很多时,她还能给你更多更极致的视觉享受。   你给她加一条钻石项链,再叠一条珍珠项链,再套一条红宝石项链,她的脖颈只会在勾魂摄魄的珠光里显得更修长、更脆弱,更令人想要凑近了吻一吻。   她身上每一件过于繁琐的饰物,都未曾折损她的美貌,反而被她的美镀上了一层不凡的光影。   于是,当她一件一件售卖这些饰物时,被迷得晕头晕脑的网友只会疯狂叫价。   几万块的手镯,有人叫出了几十万的天价,只因它曾与乌芽芽沁着浓郁馨香的雪肤紧密相贴过。   但是最终,这些货品还是以符合市场规律的价格卖出去了,这叫时刻盯着乌芽芽的黑粉和喷子大感失望。如果一颗蛋找不到任何缝隙,那么苍蝇想叮也无处下嘴。   卖完珠宝,乌芽芽开始卖包包。其中有一款国际大牌的包包,设计得很像中国八九十年代流行的蛇皮口袋,大朵大朵的玫瑰花印满袋身,艳俗得连老大妈都看不上。   当乌芽芽把它拿出来的时候,直播间里所有人都在说:【这种包包我拒绝!】   【买了就是交智商税,不知道驴家设计师到底是怎么想的!】   【宝,你是有多想不开才会买这款包?】   【时尚是一个轮回,但这种轮回我觉得可以直接进坟墓。】   乌芽芽顶着所有人的调侃和质疑,用一条同样印满玫瑰花图案的吊带薄纱长裙,和一条由数千颗粉色钻石组成的玫瑰花项链,搭配出了万千繁花的奢靡效果。   她用细细的胳膊懒懒地拎着这款巨大的包包,然后整个人像是没有骨头一般躺在易岺怀中,薄纱长裙紧贴着她雪白的肌肤,勾勒出她曲线诱人的胴体。   入眼全都是玫瑰、玫瑰、玫瑰……玫瑰包包、玫瑰长裙、玫瑰项链、玫瑰耳环,以及像玫瑰花儿一般娇艳的人。   这人躺在她最为眷恋也最为温暖的花房里,静静绽放。   易岺用强健的胳膊环抱着她,然后一缕一缕地理顺她漆黑的发丝,低垂的眼瞳里盛满秘而不宣的情意。   这幅唯美的画面,带给旁观者的冲击力只能用震撼来形容。   原来不是包包太俗太艳,而是没有那么一个人能压得住它的俗艳,又把这种俗艳升华为极致的奢美。   【这个包包我买了!】   【我知道我肯定配不出溪宝这种效果,但我就是想买!我膨胀了!】   【感觉这个包包被溪宝的美貌开过光!】   这款原本没人想买的包包,刚上架就被抢走了,没买到的人还一个劲地捶胸顿足。在美人面前,智商是什么玩意儿?能吃吗?   乌芽芽接着卖衣服。几乎每一件衣服她都会试穿一遍,而网友则会一边流口水一边疯狂竞价。   最后一件商品是一条丝袜,透明玻璃色,穿上去像没穿一样,质感极其丝滑。   乌芽芽把其中一条袜腿象征性地套在左小腿上,然后凑到镜头前让大家看一看效果。   一名网友不怀好意地说道:【你把这条丝袜整个儿套在腿上,当着镜头的面走几圈,我就花一百万把它买下来。】   明知道这是竞标,不是竞拍,花再多钱也未必买得到这条丝袜,该网友还这么说,就有点故意恶心人的意思!   乌芽芽的粉丝立刻开骂,满屏都是“无耻、变态”等语。   易岺脸色阴沉地拿起鼠标,准备把这人踢出直播间。   但乌芽芽按住了他青筋毕露的手背,使了个“少安毋躁”的眼色。   她冲摄像头柔柔一笑,嗓音甜腻得仿如裹了蜜:“你想买我的原味儿丝袜呀?好巧,直播开始前,我特意洗了个澡,还抹了身体乳,草莓牛奶味儿的,粉白色,轻轻在身上涂开,几乎立刻就化进了毛孔里,好香好甜。”   她一边说一边慢吞吞地,一会儿往下捻,一会儿又往上拉地把玻璃丝袜套上自己玉白的小腿肚。   她坐在镜头前,姿态慵懒地像只猫儿,透着挑逗意味的慵懒动作,令人不知不觉看得口干舌燥。   她用指腹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膝盖,笑容里透着微醺的迷离:“喏,你看,我的皮肤都变成粉白色了,膝盖这里是不是颜色更深一点?套上丝袜后摸着好滑好嫩,我自己都想把我自己吃掉。”   伴随着她的述说,坐在电脑前的网友纷纷咽下一口带着灼热气息的唾沫。这个女人好有味道!这是顶级美人带来的顶级诱惑!身体没有反应的人简直不是男人。   【我是女人,我也硬了!】一名网友用纸团堵住鼻孔,气喘吁吁地打出这句话。   易岺往身后的沙发靠了靠,然后慢慢解开缚住喉咙的两颗纽扣,微不可查地纾出一口气。他侧头看向风情万种的小妖怪,燃烧着暗火的眼眸深若渊海。   之前那个只想恶心乌芽芽,实则根本不想买丝袜的网友,这会儿已经快烧成灰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在短短七天之内,这个女人就能干掉他的偶像柳如絮,一跃成为顶流。   这张脸不仅仅是好看而已,还带着勾魂摄魄的魔力。   乌芽芽慢慢套上丝袜,让它汲取自己浓郁的体香,又缓缓将它捋下,团成一个小卷,在镜头前晃荡一圈,笑音潺潺:“你想买吗?”   那人像狗一样扑到电脑前,飞快打字:【我买,我买!】他已经忘了,自己根本没有一百万。   出的起一百万的那些人开始疯狂叫价,欲念的浪潮在直播间里席卷。   直面这重重狂潮的乌芽芽却轻声一笑,然后收回了悬于镜头前的丝袜,转而轻轻塞进易岺的上衣口袋,嗓音甜腻地说道:“这种贴身物品,当然只能送给我男朋友呀!你们这些人想得美哦!”   丝袜没能完全塞进去,在口袋边缘露出一点点袜尖,于是变成了最暧昧的一抹点缀。   易岺抚了抚口袋,感觉那处像是有一团烈焰在灼烧。只是短短几秒,他的胸口就差点被烧穿一个大洞,把急速跳跃的心脏暴露出来。   他嗓音沙哑地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乌芽芽往他怀里一靠,笑嘻嘻地说道:“我知道呀,我就是故意的!”   在她看来,这只是一场带着好玩意味的反击而已。   但是对易岺来说,这却是几欲将他所有理智都烧毁的一次灾难。他忍了又忍才伸出一只手,握了握小妖怪的小腿肚子。   那处软绵绵的,嫩生生的,像面团捏得一般。这面团还带着几分湿气,黏糊糊地贴合着他的掌心,将他牢牢吸住。   易岺的手背蹦出几条青筋,骨节也因为暗中的克制而变得略微发白。这样的张力只在瞬间就消失了,然后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放开手,转而搂住小妖怪的腰。   运营适时掐断直播信号,结束了这场拍卖。   一个晃眼的功夫,易岺看见公屏上有人在说:【妈的,如果我是易岺,我就是立刻死了也甘愿!】   立刻就死?把这人抱进怀里的时候,谁舍得死?易岺垂眸看向正眷眷地依偎在自己胸膛上,捂着小嘴打哈欠的乌芽芽,苦笑不已地暗忖。   再这样下去,他早晚有一天会疯。 第48章 最后一个心愿   金锦溪的奢侈品为乌芽芽赚到了数千万,也为她打开了一个崭新的局面。   当天晚上,她就发布了一条微博,宣称自己将进军直播带货界,当一个专职主播。盼着她去拍戏或者唱歌的粉丝们如遭雷击,纷纷在她的微博下面留言,劝她上进一点。   【以后的每一分钱都会是我自己赚来的,我不是靠谁养的金丝雀。而且工作不分高低贵贱,在我看来,明星不比谁高贵,普通人也不比谁低贱。我很喜欢我现在的这份职业,也心甘情愿当一个打工人,大家跟我一起加油吧。】她如是回复。   她已经拥有如此高的国民度和人气,却可以在最为炙手可热的时候退后一步,选择自己喜欢的职业,这样的举动真可谓特立独行。   【可以,这很金锦溪!】她的粉丝哭笑不得地说道。   暗中视她为竞争对手的明星们莫不大松了一口气,想要签她的经纪人却都骂她暴殄天物。明明有这么好的条件,却都浪费了。   不管外界如何评论,乌芽芽终究还是如火如荼地展开了自己的带货事业。   她连着做了七天食品专场。易岺帮她组建的团队非常专业,会从世界各地甄选出口味上佳、质量上乘的食品进行推介。   带货主播最怕闹出售卖假货和产品安全问题,然而她却完全没有这个顾虑。易岺的研究所会检测每一样产品的质量,发现其中有问题就会坚决推掉。   也因此,乌芽芽的口碑首先就得到了保证。   介绍产品的时候,她绝对是真吃,不带掺假。看见她津津有味的吃相,网友也会情不自禁地流出口水,然后疯狂抢购。   下播的时候,她捧着吃成三月怀胎的肚子,无比满足地离开,这一幕已经成了名场面,网友们会一边截图录屏,一边跟她约下一场。   七天食品专场,她场场卖爆,很快就缔造了业界的一个传奇。但是没有人可以复制这样的传奇,因为没有人能像她那样,就算吃根辣条也能吃出顶级珍馐的感觉。   据说有一位得了厌食症的人跑到乌芽芽的直播间来感受氛围,结果误打误撞把自己的病治好了。消息传出去,她的直播间又迎来了一波热度。   搞完食品专场,乌芽芽又开始卖化妆品。她这张脸太得天独厚,无论展示什么产品,效果都很惊人。网友们根本不用考虑,链接一放出来就买买买。   当然,她的团队甄选出来的化妆品,首先都要经过研究所的化验,确定成分安全,效果突出,才会摆放到直播间里来。   也因此,哪怕乌芽芽的团队越做越大,业绩越推越高,也始终没闹出什么乱子。   易岺除了第一场直播陪着乌芽芽出镜,之后便再也没现身。但他一直是乌芽芽最为坚实可靠的一块盾牌,会在风雨欲来的前夕,帮她排除一切危险。   一年后,乌芽芽已经是业界的一块活招牌,能摆放在她手边的东西绝对是一等一的优质产品,网友们什么都不用问,也什么都不用顾虑,直接买就对了。   这已然成了一个思维定式。   对于所有的带货直播来说,要养成这种思维定式真的很不容易,没有易岺的研究所在背后充当甄别产品好坏的火眼金睛,谁也无法复制这个传奇。   ———   这天,乌芽芽捏着一支唇彩,在镜头前仔细涂抹。直播间里热度很高,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几百万人。   公屏上不断有人吹彩虹屁:【姐姐的唇形好美!好适合接吻!】   【姐姐是冷白皮,涂什么色号都好看!】   【这支唇彩涂到姐姐嘴上简直美炸了!买买买!】   乌芽芽瞥了屏幕一眼,一边抿嘴一边嘟囔:“我还没开始介绍这支唇彩的优点呢,你们等会儿昂。这支唇彩成膜的速度很快,却又不干不黏,涂在嘴上抿一抿,十秒钟即可固色。不沾杯,绝对不沾杯!”   她嘟起红艳艳的小嘴,摇头晃脑地展示。   【拿个杯子来沾一沾!】一名网友说道。   坐在一旁的助理小姐姐立刻递上一个透明玻璃杯。   【不拿杯子,直接亲摄像头,看看我们的屏幕会不会糊掉。】有人故意调戏乌芽芽。   乌芽芽挑高眉梢说道:“想让我亲你们呀~~”她拖长尾音,恶趣味地笑了:“想得美哦!姐姐的吻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吗?”   她掏出手机,发送了一条信息,然后笑眯眯地说道:“等着啊,我马上让你们看效果。”   与此同时,易岺正在翻看一份实验数据,几名脸色苍白的研究员垂着脑袋站在他对面,连大气都不敢出。很明显,他们的实验失败了。   易岺容色平静,不显喜怒,只是偶尔抬眸审视几人,目光里不带谴责,却也能让人直冒冷汗。   当办公室里的氛围达到一个焦灼的状态时,易岺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看了看,丢下一句“稍等”就匆忙离开。   乌芽芽很粘人,易岺在哪儿工作,她就要跟到哪儿,也因此,易岺在老宅和研究所都布置了直播间和货仓。   他下到一楼,进入直播间,远远就看见小妖怪在冲自己招手。   “发生什么事了?”他走到镜头的边缘,嗓音低沉地问道。   网友们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却看不见他人。   【是姐夫来了吗?】   【姐夫好呀!】   大家纷纷打招呼。   仅用一年时间,乌芽芽就从需要人保护的幼崽,成功晋级为业界大佬,无论是同行还是粉丝,看见她都会恭恭敬敬喊一声金姐。她远比大家料想得还要能干。   易岺瞥了一眼屏幕,嘴角微微上扬。   乌芽芽勾了勾食指,嗓音甜腻:“你弯弯腰。”   易岺略微弯腰,挑眉看她。   她伸出细长的手臂,把易岺的脖颈抱住,然后用力往下坠。易岺不得不跟着俯身,出现在镜头里。   他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由于来得匆忙,一缕额发垂落在鬓角,于冷淡中显出一丝凌乱的野性。他垂眸看着吊在自己脖子上的人,眼神既包容又宠溺,无奈上扬的唇角宛若蘸着甜意。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很享受这样的投怀送抱,也很钟情怀里坠着的这个人。   “到底什么事?”他的嗓音又比刚才柔和了好几度,像是一只无形的手,于静谧中轻轻拨弄所有人的心弦,发出低沉的颤音。   【我耳朵怀孕了!】   【姐夫不要乱放电啊,会伤及无辜的!】   易岺只专注地看着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小妖怪,旁人是什么感受,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他低垂的头几乎快贴上小妖怪挺翘的鼻尖,喷出的气息也与小妖怪的气息融合。   有那么一瞬间,乌芽芽竟然想避开这缕太过滚烫的气息。她感觉自己的魂魄都被易岺的眼睛摄走了,颇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昏沉感。他的目光太深邃,也太辽阔,像一片令人沉溺的汪洋。   她快速眨眼,甩掉这种莫名的情绪,然后捏住易岺的下颌,把自己涂着艳红彩釉的唇,贴在他脸颊上。   “啵”的一声脆响传入所有观众耳内。   然后又是“啵啵”几声……   乌芽芽连着亲了易岺好几下,鼻尖、额头、脸颊,哪儿哪儿都没漏掉,却唯独漏掉了唇。亲完之后,她把易岺俊美无俦的脸庞转向摄像头,得意洋洋地宣称:“看见了吗?这款唇彩绝对不沾杯的!”   【好家伙!你这是在展示产品还是在虐狗?】   【的确不沾杯,就是占便宜!】网友们酸溜溜地说道。   易岺愣了好一会儿才低声笑开了。被吻过的地方,滚烫又热辣……   他用指腹摁了摁小妖怪过分红艳的嘴唇,又垂眸看了看干净的指腹,冲网友们略微点头算作打招呼,然后便礼貌地退出了直播间。   少顷,他透着沙哑和隐忍的嗓音从稍远的地方传来:“不沾杯的口红似乎也没那么好。”话里透着一股粘稠暧昧的深意。   网友们听懂了,顿时发出心领神会的笑声。   【对对对,亲完之后了无痕迹,像没亲一样!不过瘾!】   【想秀个恩爱都没证据。】   【所以还是要沾杯啊!】   察觉出这句话有哪里不太对劲,又看了看网友们的调侃,乌芽芽的小心脏一阵乱跳,面上却稳如老狗:“那我下回涂个沾杯的口红来亲你。”她摆摆手,一副老娘要努力工作的样子,实则耳朵已经开始发红了。   好在她头发又厚又密,旁人根本看不见。   易岺低笑着说好,脚步声渐渐远去。网友们连忙在公屏上打出密密麻麻的【姐夫再见】的字样。   自从拍完《别来无恙》之后,外界一直认为乌芽芽和易岺是一对儿。而乌芽芽为了维护自己小妖怪的排面,也一直没澄清。   “效果你们都看见了吧?好了,我要上链接啦!”撇开那些缭缭绕绕、奇奇怪怪的情绪,乌芽芽继续完成余下的工作。   有幸看见如此甜蜜的一幕,网友还能怎样?当然是买单啦!这款“不沾姐夫”唇彩当日就创下了销售奇迹。   回到办公室的易岺拿起那份糟糕的实验数据,脸上却再也没有冷肃之色。他甚至冲几名忐忑不安的研究员温和地笑了笑,然后极有耐心地指出各个环节的疏漏之处。   若是放在以往,他只会把数据扔回桌面,语气冷漠地说道:“你们写一份报告出来,分析一下错在何处。”   几名研究员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连连在心里感谢上帝。   今天真是一个好日子。   ———   直播结束后,乌芽芽待在易岺的办公室,陪他通宵加班。   “你看我的账户余额!”她把手机递过去。   易岺抽空看了一眼,赞许道:“不错,再开几次直播,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金锦溪说她要干干净净的退圈,还要所有人想起她的时候心里只有怀恋,没有憎恶。这个要求根本没可能实现吧?我又不是钞票,人人都喜欢。”乌芽芽这才意识到,金锦溪还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易岺摘掉眼镜,沉思片刻,吩咐道:“最近一周,你天天在网上晒自己的存款。”   “为什么?”乌芽芽捂紧手机,紧张地说道:“这是□□地炫富!网友肯定会骂死我!”   “第一次晒,有人会羡慕你,甚至是夸你能干;第二次晒,夸你的人会变少,骂你的人会变多;第三次晒,骂你的人会越来越多。连着晒五天以上,所有人都会觉得你猖狂,赚了一点钱就忘乎所以。你的名声会很差。”易岺一边审核数据一边徐徐说道。   “那你还让我晒?”乌芽芽噘噘嘴,然后又翻了一个大白眼。饶是如此,她也没觉得易岺会害自己。   “当你的存款达到整整五亿那天,你就向全网宣布,你要把这笔钱捐献给救助妇女儿童的公益组织。它们将去往需要帮助的人手里,创造更多的社会价值。   “之前骂你的那些人都将哑口无言。然后,你干脆利落地宣布退圈,用慈善之举洗清满身骂名。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别人提起你只会是赞誉,不会是贬损,这叫欲扬先抑,明白吗?”易岺戴上眼镜,颇觉有趣地笑了笑。   乌芽芽呆愣了好一会儿才伸出一根大拇指,由衷说道:“还是你厉害!就这么干!”   从翌日起,乌芽芽便开始晒自己的存款。   那一长串零不知惹红了多少人的眼。外界的反应果然像易岺猜测得那样,头天大家都很羡慕,第二天开始有人骂,第三天骂得人更多,第四天已经是全网黑……   大家都说金锦溪膨胀了,物质了,被浮华名利迷了眼,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明媚的小太阳了。   不少人因此脱粉,也有人规劝乌芽芽赶紧把存款截图删掉,再向大众道歉。宣扬物质主义终归是不好的,社会需要正能量。   乌芽芽没有采纳这些人的意见,而是认真回复道:【我不会删图的,我还有最后一个心愿没完成。】   网友不知道她的心愿是什么,却也对她不知天高地厚的行为感到很失望。中国那么多大富豪,哪一个不奉行低调做人,高调做事的原则?大家都懂财不露白的道理,偏偏她这么特立独行,觉得自己赚了几个钱就能上天了!   【你再这样下去会有人举报你的!税务局若是查出问题,你就完了。】粉丝们为此操碎了心。   但乌芽芽一概不予理会。她每天都会刷一刷微博,看见大家骂得越来越凶就会躲到一边捂嘴偷笑,像是占了什么大便宜。她的团队都开始怀疑她脑子出了问题。   第五天早上,乌芽芽终于赚足了五亿。她立刻推掉所有工作,把整五亿的截图发布到微博,引发了又一轮舆论热议和声讨。   就连官方媒体都注意到了她不合时宜的行为,准备敲打她一下。   易岺还要上班,终于得到解放的乌芽芽便跑到研究所后面的观鸟台去玩耍。观鸟台旁边有一座天然形成的深水湖,如今正值初冬,湖面上结了一层薄厚不匀的冰,四周空茫茫的,看不到半个人影。   刚走到近前,一道求救声便从湖里传来,听着很虚弱。   乌芽芽连忙跑过去,趴在栏杆上往下看,却见不远处的湖面上破了一个洞,洞里有水浪在翻涌,偶尔还会显现出彩色衣衫的一角。   有人掉进冰窟窿里了!   乌芽芽想也不想就翻过栏杆跳下湖面,脱掉厚实的棉衣棉裤,一个猛子扎进深水。   一名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已经被冰冷的暗流卷到远离洞口的地方,正绝望地挣扎。   若是普通人,在孤身一人的情况下是绝对不敢往冰窟窿里跳的,因为谁也不知道入水之后还能不能回到原先这个洞口。倘若找不回来,又破不开冰层,那么两个人就都交代了。   但乌芽芽不是普通人,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游向了小男孩。   数分钟后,她抱着奄奄一息的小男孩浮出洞口,刚把人推上冰面,又引发了二次垮塌。她一路急奔,早已把周围的薄冰都踩裂了,洞口的冰一圈一圈往外碎,根本无法支撑两个人的重量。   乌芽芽只好把小男孩放在一块浮冰上,自己则浸在水里,推着他往岸边游。她脱掉的棉衣,刚好也在这块冰上。   “拿手机打电话求救!手机在我衣服口袋里。”她冷得上牙直碰下牙。   湖水太深,哪怕是在岸边也没有让人落脚的地方。岸上还砌着高达两米的水泥石台和铁栏杆,乌芽芽根本没法把小男孩送上去。   她只能一直托着小男孩,等着别人来帮忙。   她要是个凡人,这会儿肯定已经冻僵,然后沉到水底去了。   “好冷好冷!”她嗓音颤抖地说道。   所幸小男孩已经恢复神智,还很聪明,连忙把她的手机拿出来,哆哆嗦嗦地按了110。等乌芽芽意识到可以先给易岺打电话时,110已经接通了。   小男孩艰难地述说着情况。   110很着急,一直在鼓励两人。   只这一会儿功夫,乌芽芽已经冷得受不了了。她不想一直泡在冰水里,等着别人大老远来救,她现在就想飞回爸爸温暖的怀抱。   她从小到大还未吃过这样的苦头。   她托着小男孩一直在岸边游,途中还要艰难地破开薄冰,寻找可以落脚的浅水区。忙活了数分钟后,她终于看见一块露出水面的石头,石头上立着一只乌龟雕塑。   而小男孩还在与110通电话。   接线员很担心,一直在鼓励他们,让他们坚持。   乌芽芽根本无法坚持,她的骨头都要被冰水冻坏了。她想回家。她想钻进爸爸四季如春的怀抱,痛痛快快睡一觉!   但她还有最后一个任务没完成,所以她必须向110的同志交代清楚。   她把小男孩推上巨石,然后接过手机,嗓音颤抖地说道:“110同志,我坚持不住了,所以我有几句遗言要交代……”   趴在巨石上,已冷得一动都不能动的小男孩满脸泪水地看着她,苍白唇瓣一开一合,无比虚弱地祈求:“不要,不要,请你一定不要放弃!”   乌芽芽不得不放弃。她明明可以马上回到温暖的家,所以为什么要像个傻子一样泡在冰水里等几十分钟?冻出病来还要挨爸爸的骂,怎么想都不划算。   她现在就要完成最后一项任务。 第49章 你是天使在人间   仔细算一算,乌芽芽已经一年多没回家了。从出生到现在,这是她头一次长时间地离开爸爸。   平时有易岺在旁边陪着,她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会在梦里频繁看见爸爸的脸。但现在,当她浸泡在冰冷刺骨的水里,遭受寒风的切割和疲劳的折磨时,她想念爸爸的情绪就像山洪一般爆发了。   她吸了吸鼻子,对110说道:“我叫金锦溪,出生于XXXX年,籍贯兰华城……”   听见她报上姓名,而且所有信息都符合最近在网上闹出不少乱子的那个拜物教教主,110接线员发出惊讶的呼声。   “你是金锦溪?直播带货的那个金锦溪?”   接线员连续确认了好几遍。她简直不敢相信,对面这个可以为了一个陌生小孩而毫不犹豫地涉入险地,甚至为此放弃自己生命的伟大女性,会是在网上天天晒存款的拜金女。   “是我。”乌芽芽继续报上金锦溪的生辰八字和详细信息。   她必须这样做,否则那笔存款捐出去之后,功德就不会记在金锦溪头上。虽然乌芽芽也很需要功德,但她是在帮金锦溪做任务,使用的也是金锦溪的身份,所以任务中积累的功德也有一部分要回馈到金锦溪身上。   公平交易,不隐瞒,不欺诈——这是爸爸为她树立的行为准则之一。她可以顽皮,可以胡闹,却不能犯原则性的错误。   “这里太冷太冷了,我骨头都冻僵了。”乌芽芽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石头太小,容不下两个人躺着,所以我就不上去了。你们的电话都是录音的吧?我有几句遗言,麻烦你们帮我录一下。”   她的语气平淡极了,就仿佛在街上遇见一个老熟人,于是聊几句家常。   接线员的嗓音却更为焦急,甚至隐隐带上了哽咽:“不不不,你别这么说!你一定要坚持!你抱着石头别松手!”   乌芽芽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这里有多冷!我眼睫毛都结冰了,手也冻僵了,实在是坚持不住了。承蒙大家关照,我才能在离婚之后重新站起来。我体验到的这一段人生虽然短暂,却也精彩,所以在离开的时候,我想把这份精彩回馈出去。   “之前我和易岺商量过,等到存款凑足五亿的时候,我们就要把它全部捐献出去。捐给孤儿、捐给残疾人、捐给孤寡老人、捐给正在遭受不幸的妇女以及我们国家需要帮助的每一个人。   “我原本想自己完成这个心愿,但现在似乎没有机会了,所以我把这件事委托给易岺,我相信他一定会帮我办妥。这次旅途很愉快,谢谢你们的照顾。”   她想挂断电话,手指却坚硬地一动都不能动。   她是个连三昧真火都没有办法凝聚的小妖怪,体内保留不多的法力还有大用处,所以一点点都不敢施展在自己身上。   她看向躺在石头上无声流泪的小男孩,安慰道:“别哭,姐姐只是太冷,所以先回家了。你不要记住姐姐,要忘掉。但是有一点你一定不能忘,下回再也不许一个人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玩了!”   小男孩眼泪流得更凶,却也乖乖点头。他太愧疚了,也太害怕了,他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把自己拉出绝境的人就这样死去。   乌芽芽艰难地放下手机,又艰难地伸出手,轻轻抚过小男孩湿漉漉的头顶。与此同时,她把体内的全部法力都化为一个“遗忘诀”、一个“保暖诀”,以及一个“沉睡诀”,施展在小男孩身上。   她是个小妖怪都差点冻死在湖里,更何况一个十几岁的人类孩童?所以保暖就是保命。   命保住之后,她也不想小男孩一辈子都活在“自己为了救他而死”的愧疚里,所以遗忘这段记忆也是很有必要的。   她知道,太过沉重的负罪感有时候会杀死一个人。她既然做了好事就一定要做到底,这也是爸爸为她制定的行为准则之一。   看着小男孩昏昏沉沉地睡过去,脸上也浮起一团健康的红晕,乌芽芽才放心地吐出一口气。用尽全部法力的她没有办法再保持正常的体温,原本想挂掉110的电话,转而给易岺打一个,手指却已经冻得连弯曲都不能了。   这个心愿,最后只能变成遗憾。   “我想跟易岺说再见,但是我手指头冻僵了,没办法给他打电话。你能不能帮我给他带一句话?”乌芽芽趴在石头上,对着摆放在一旁的手机,可怜巴巴地问道。   “不,我不帮你带话,稍后我们把你救上来,你自己跟他说!”接线员咬着牙齿,语带泣音地开口。   在信道的另一端,她早已哭得泪流满面,她疯狂询问身边的同事:“救援队到哪儿了?还有多长时间?让他们快一点,再快一点!”   乌芽芽急着回家,便自顾说道:“麻烦你帮我告诉他,我要回家了,不能亲口跟他说再见不是我不想,是条件不允许,让他别生气。好了,我走啦,再见哦。”   她慢慢往水里沉,脑袋被淹没的时候还咕咚咕咚吐了几个泡泡。   听见水声,接线员在信道的另一端焦急呐喊:“金锦溪你别走!你坚持住!金锦溪,我很喜欢你的!我经常看你的直播,也经常买你的东西!金锦溪,好多好多人都很喜欢你,如果你走了,他们会伤心的!金锦溪……”   然而乌芽芽一入水就变成小乌鸦,挣扎着跳上一块浮冰,又抖了抖羽毛上的水珠,然后扑簌簌地飞走了。   她早已归心似箭。   ———   当易岺接到消息赶来的时候,湖边已围满了警察和搜救人员。   “别下水,我们研究所有无人潜水器,带摄像头的,救援效率比人高。”易岺阻止了想要下湖捞人的搜救员,因为他知道水下什么都没有,这样做只是徒给别人添麻烦而已。   无人潜水器很快就送来了。   然而湖水之下什么都找不到,只有一条暗河通往外界。坚持寻找了数小时之后,警察认定金锦溪的尸体已经被水流卷入暗河,再也找不到了。   “这是金锦溪同志的遗言,我帮您拷贝了一份。”一名女警员强忍泪水递上一个U盘。之前,他们已经把这段录音放给易岺听过。   “谢谢。”易岺嗓音沙哑地道谢。   他脸上没有泪水,没有哀伤,没有惶急,有的只是一片近乎于漠然的平静。但是在旁人眼中,这平静就是生无可恋的死寂。   湖边来了这么多警车,消息灵通的媒体人很快就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于是当天下午,金锦溪落水死亡的消息就传遍了网络。   由于警方还未公布详情,被救者又是未成年儿童,需要保护,所以记者根本挖不到真实内幕,只能胡编乱造。反正金锦溪已经死了,就算泼她满身脏水,她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不明就里的人看了相关报道,纷纷幸灾乐祸地说道:   【该呀!这个女人自以为赚了几个钱就了不起,行事这么猖狂,所以老天爷把她收了!】   【人走了,钱没花完!世界上最悲伤的事莫过于此,哈哈哈哈……】   【所以活着要低调,别嚣张。】   【嚣张的人自有天收!】   此类冰冷而又毫无人性的言论,占据了舆论的大多数。乌芽芽疯狂炫富的行为终究还是发挥了应有的效果。爱她的人少了,恨她的人多了。   而“恨人有,笑人无”,这是庸碌之人共通的心态。   一条生命的逝去,引发的不是哀悼和怀念,而是一场以嫉妒之名发起的狂欢。放眼看去,网络上满屏都是说“金锦溪死得好”的声音,少数为她悲伤难过的悼词也很快消失在这种一面倒的舆论浪潮里。   这就是浮华的娱乐圈,一个人可以像流星一样来去匆匆,也可以像凌晨时分的梦境,在眨眼之间被人遗忘。好的坏的,只要有一张嘴,人人都可以评说。   然而再过不久,还有谁会记得金锦溪呢?还有谁会念着她的美,她的好呢?   深知乌芽芽是因何而死的相关部门,不免看得心寒,于是当天傍晚,易岺便接到了警察局打来的电话。   “……我们深感气愤,所以想代替您成为金锦溪同志的遗嘱执行人,毕竟我们拥有更高的公信力和公权力。我们想把她临终前的最后一段录音播放给所有人听。我们要为她正名。她是英雄,她不应该受到这样的诋毁!”   “谢谢你们,我会配合。”易岺坐在落满薄雪的长椅上,眼神寂寥地看着空荡荡的观鸟台。   冬天到了,万物归于沉眠,就连鸟儿也飞到更温暖的地方去了。   而他早就知道,落在自己肩头的这只鸟儿,也终有一日会飞走。   雪花落入易岺仰望天空的眼里,化成一点闪烁的水光,又被他浓密的睫毛扫去。天空远比海洋更辽阔,想要藏起一只会飞翔的鸟儿是多么容易啊。   世界如此之大,那只鸟儿要说再见,于是他也只能说再见。   坐到身体快冻僵的时候,手机发出轻微的颤音,易岺这才垂下头看了看,是警方的公告。   那段录音已经被千千万万的人听见,之前乌芽芽坚持晒存款的用意也得到了解释。她把自己全部身家都捐献了出去,还为了拯救一条小生命,牺牲了自己。   骂她猖狂,骂她失了初心,骂她忘乎所以的那些人,都在此刻变得哑口无言。   她从来未曾忘记过自己是谁,又是在怎样的困境里被大家搀扶着站起来。她曾遭遇过苦难,所以她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去抚平别人的苦难。她感恩,也知恩,更懂得怎样去回报这份恩情。   她的胸怀,远不是骂她拜金的人能比的。   满屏的贬损诅咒,都在一夕之间清空,然后是满屏的哭泣、哀悼与怀念。   始终相信她的粉丝痛心疾首地说道:【骂我们溪溪炫富、拜金、忘了初心的那些人,此时此刻你们惭不惭愧?如果是你们好不容易赚到五个亿,你们愿不愿意全部捐献出去?如果是你们遇见落入冰窟窿的小孩,你们敢不敢跳下去救人?如果你们不愿也不敢,那就闭嘴!   【你们都听见溪溪留下遗言时的语气了吧?那么稀松平常,那么阳光开朗,直到最后,她还要求小男孩一定要忘了自己,因为她不愿意对方背负这份负罪感。她死了,但她无悔!她心里没有一点点阴霾和畏惧,只有光明。她一直都是我们最爱的那个小太阳!她从来没变过!如果再有喷子敢污蔑她,我们一定会追究到底!】   这位粉丝艾特了网警和一众相关部门,而这些部门也都做出了极为正面的回应。保护英雄的名誉,本就是他们分内之事。   于是所有喷子都闭嘴了。   又过了不久,各大官媒开始转发警方的公告,评语只一句话:【你是天使在人间。】   只有住在天上的天使,在历尽磨难之后还能保有一颗赤子之心。也只有怀揣着赤子之心的天使,还能在受到伤害之后洒下纯白的羽毛回馈人间。   金锦溪的心愿终究还是实现了,甚至比她原本期望的更好。她离开之后,没有人舍得用恶语去伤害她。想起她,所有人的心都是暖的,也是痛的。   她是一个铭心刻骨的梦,美好的叫人不敢遗忘。   易岺逐条翻看这些评论,目中是全然的平静,但是,在这平静之下,却掩藏着谁也无法想象的恐慌。这次分开,他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见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或许是一个月、两个月,又或许是下一个十五年。然而身为凡人的他,又能有几个十五年呢?   易岺不自觉地握紧手机,仿佛想抓住些什么,却只是徒劳。   在如此纷乱思绪地干扰下,他也没忘了帮小妖怪尽量把后续事情处理得更完美一点。   他垂眸思忖片刻,补发了一条微博:【请大家不要去打扰被救者,他已遗忘当日一切。这种遗忘是巨大心理创伤所造成的应激反应,这表明他比我们任何人都要痛苦。   【芽芽希望他能快乐无忧地过完一生,所以也请你们帮她守护这个心愿。负罪感会杀死一个人,请不要让这条好不容易挽回的生命再度陷入危险。不要去采访他,也不要去接近他,更不要在他面前提起芽芽。让他一直遗忘,这是芽芽送给他最好的礼物。】   网友们立刻在评论区回复:【好的姐夫,我们一定不去打扰被救者。我们会让他平平静静地生活下去。姐夫,你也是好人!你和姐姐都是好人!】   【姐夫别难过,姐姐只是去天堂了。】   【姐姐是上帝派来凡间的天使。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她只是回家了而已,她会在天上继续守护着你。】   最后一条留言,让易岺沉暗的双眸泄出一丝微光。这人说对了,芽芽的确是他的守护天使,这十五年来,哪怕未曾在他身边,她也一直鼓舞着他,支撑着他。   她给了他勇气和力量,让他趟过了最为湍急的一条河流,抵达了人生的彼岸。   背后的刺青似乎在发烫,这是每一次陷于绝境之中都会产生的幻觉,然而正是这幻觉,让易岺一次又一次地在倒下之后以更快的速度站起来。   他吐出一口白气,又压下心中不断翻涌的恐慌,于纷纷扬扬的雪花中孤身站起,探出手臂。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觉得倘若摊开掌心,便会有什么东西落下来。   或许是雪花,又或许是一个闪亮的奇迹……   就在这一瞬间,空中传来扑簌簌的声音,然后,一只巴掌大的,死沉死沉的小乌鸦便落在了易岺满含期待的掌心之上。   “你送我那么多宝贝,我也送你一个礼物。下次见面,你能认出我吗?”小乌鸦歪了歪脑袋,竟口吐人言。   易岺愣住了,等他回神的时候,那只忽然飞来的小乌鸦又快速飞走了。她总是这样风风火火,来去匆匆,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叫人无法揣测也无法掌控。   易岺慢慢收回手,发现自己掌心竟然托着一块鸡蛋大的,深红色的钻石原石。   尚未切割的钻石原石跟普通的水晶差不多,不璀璨,也不夺目,扔在路边恐怕会被不识货的人当成碎玻璃。   易岺掂了掂这块血钻的分量,意识到自己帮小妖怪购买的所有珠宝,加起来都没有它值钱。   所以,小妖怪是特地回来报恩的吗?只因自己这几日的照顾?她总是这样,在他最迷茫也最无助的时候突然降落,带来了希望,也带来了喜悦。   被失控感折磨了一整天的易岺,终在此刻露出了最为轻松的笑颜。   即使是又一个十五年,他也可以坚持不懈地等待下去。 第50章 第三个灵魂   易岺在警方的协助下把那五个亿捐献了出去,自己又添了五亿,凑齐十亿,悉数用于慈善事业,并且把所有用款明细都公布在网络上。   乌芽芽的粉丝也都踊跃参与捐款,到最后竟然募集了十几亿的资金。   最让人难以置信的还是慕辰的举动。乌芽芽落水死亡的消息刚发布出来那会儿,他就开始一个一个地找那些营销号的麻烦,让他们马上删除相关博文,并且慎重道歉。   后来,看见警方的公告,他就消失了。   当易岺处理完金锦溪的遗产,慕辰才再次出现于网络,并发布了一张截图,同样是五个亿的捐款,而且所有善款的去向都紧跟着易岺的安排。   易岺捐给孤儿院,他也捐;易岺捐给失学儿童,他也捐;易岺捐给养老院,他也捐……   他在用这种特别的方式,继续追随心爱的人。   发完捐款明细之后,他立刻公布了一条重磅消息。在前妻死后的第七天,他决定永远退出娱乐圈。   【我再也没有办法用爱慕的眼神看向任何一个人,所以我也不再适合当一名演员。她死了,我的心好像也跟着死去了。】他用绝望的语气如是说道。   他的粉丝又气又急,更深深地感到懊悔。   当金锦溪死去之后他们才意识到,再没有谁能比她更善良,更美好!她的确是一个称职的妻子,也是一个好大嫂,只可惜当她还鲜活地存在时,他们没有意识,或者说极力否认了这一点。   正如官媒所言——她是天使在人间。她的善举给了很多人希望和鼓励。她之于慕辰,也是光明的所在。   【金锦溪,对不起!】   【大嫂你回来吧,这次我们再也不骂你了!】   【大嫂,我们一定好好珍惜你!】   【我们承认,只有你才有资格当我们的大嫂。】   【是我们的自私和愚蠢害了你,也害了慕辰!我们后悔了!】   然而这样的歉疚和忏悔,已经太晚太晚。没有人能与死亡抗争,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慕辰坐在拉紧窗帘的昏暗房间里,四周的地毯、沙发、桌椅,全都摆满了乌芽芽的照片。她灿烂地笑着,自由地奔跑着,浓密的发丝在空中飘扬,裙角缀着温暖的阳光。   她永远停留在了最美好的时刻。   慕辰坐在地毯上,双手紧紧捂着脸,却挡不住痛苦的泪水从指缝里一点一点渗透。他以为自己还有一生的时间去争取,却没料那人的一生竟如此短暂。   “别哭了。”方文推开房门走进来,眼里满是同情。   “把手机给我。”慕辰嗓音沙哑地开口。   方文拿起摆放在桌上的手机,指尖刚触及屏幕,屏保便亮了,是乌芽芽的照片。她笑得很美,眼睛里仿佛有星星在闪烁。   那时候,方文只觉得这个女人真会装,快奔三的人了,扮嫩的时候却那么传神,还能叫所有人都觉得她可爱,然后疯狂喜欢。   但现在他才明白,金锦溪根本不用装,她本来就是一个再赤诚不过的孩子。她值得所有人的喜欢。   “对不起,当初我不该怂恿你跟她离婚。”方文蹲在慕辰身边,嗓音里饱含忏悔。   慕辰没搭理他,而是直接拨通了易岺的电话。   “已经七天了,你怎么还不为溪溪办葬礼?”他质问道。   易岺冷漠的声音从信道另一端传来:“她没死,办什么葬礼?”然后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慕辰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当自己渐渐开始接受心爱的人已经死去的事实时,易岺还停留在最为痛苦的阶段。他否认锦溪已经死亡的消息,让自己沉溺在美好的幻想里。   他走不出来,也不想走出来。   忽然之间,慕辰竟然不那么讨厌这位情敌了。他的爱,的确比自己更深沉,更厚重。   【我觉得你需要找一个心理医生,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慕辰想了想,还是给对方发去一条短信。   然后他就看见易岺更新了一条微博。   很多人都在网上询问易岺金锦溪的葬礼什么时候,在哪里举办,接不接受公众的祭拜。而他就在这些留言的上方,明确地宣告:【芽芽没死,她只是回家了。】   网友们看得一愣,然后就产生了与慕辰一样的想法。   没有人能处理好“死亡”这一人生不可避免的重大难题。当前所未有的痛苦降临的时候,当事人往往会经历五个阶段——否认、愤怒、讨价还价、悲伤、接纳。   有的人能磕磕绊绊地度过这五个阶段,然后获得成长;有的人却永远坠入了痛苦的深渊。   很明显,此时的易岺就还囚困于痛苦当中。他需要更多时间去接受现实。   于是网友们不再催促他举办葬礼,而是用自己的方式做了悼念。   ———   又过了数日,通宵做完一个实验的易岺带着满身疲惫走出研究所。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灰暗天空,试图找到那个越飞越近的小黑点。   但是这一次,他什么都没能等到。   与小妖怪的又一次重逢会在哪一天?还需要坚持多久?易岺无法向任何人索取答案。他只能漫步前行,让自己平静的脸庞被苦涩占满。   忽然,一对儿中年夫妇牵着一个小男孩,出现在研究所门口。三人没有上前搭话,而是远远冲易岺跪下,虔诚地拜了三拜。小男孩满脸困惑,似乎是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易岺微微一愣,然后便摆了摆手,让他们离开。他知道,这一家三口是来道谢的。   三人走后,易岺继续前行,却又一次被人拦住。   一名头戴遮阳帽的女人飞快冲到他面前,小声嘶喊:“易医生,求你救救我!我还有很多存款,我全都给你!求你帮我做一场修复手术吧!”   女人抬起头,露出戴着口罩的脸,从眼周和额角的红肿皮肤可以窥见,她毁容了,而且很严重。   “你是……柳如絮?”易岺不紧不慢地问道。   女人瑟缩了一下,终是带着哭腔地承认了:“我是柳如絮,我被庸医骗了。易医生,你医术那么好,求你救救我吧。金锦溪当初给你多少手术费,我翻倍给你!”   她试图拉扯易岺的手臂,却被他避开了。   易岺勾起唇角,颇觉有趣地笑了笑,然后绕行远走。他完全无视了跪在地上砰砰磕头的柳如絮。   今日的结局是这人一手替自己安排,所以求助别人又有什么用呢?   躲在一旁准备偷拍易岺寥落的身影,并写一篇煽情博文的狗仔,无意中拍下了这幅画面。他很快就认出了柳如絮,并如获至宝地发布了一篇文章,标题是——《善有善果恶有恶报》。   想当初柳如絮热炒金锦溪毁容的新闻时,她根本没想过自己也会有今天吧?   ———   回到家里的乌芽芽痛痛快快地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向榕树爸爸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自己的经历,每隔几句话就要冒出一个相同的名字。   易岺怎样怎样,易岺如何如何,易岺真棒真厉害……   她丝毫没发现,自己已经被这个男人深深迷住了。   但大榕树并未点醒她,也没有过多询问。因为他无法确定,女儿对这个男人的感情究竟是对收藏品的执着,还是对爱人的眷恋。   倘若他反应过度,原本只是贪图一时新鲜的女儿,说不定会因为好奇心或逆反心理地推动,从此走上一条注定坎坷的情路。   女儿是一个小妖怪,如果不出意外,她将在他的庇护下获得千年万年的漫长生命。而易岺只是一个凡人,他将在短短数十年之后化为尘埃。   当他死去,女儿该如何走出这份悲伤?从小到大,她从未受到过伤害,如果她哭起来,自己又该怎样安慰?   大榕树目前还不知道如何解决这个难题,所以他选择了顺其自然。   “爸爸,我什么时候做下一个任务呀?”讲完这一年多的经历,乌芽芽在树枝上兴奋地跳来跳去。   以前很讨厌做任务的她,现在却有些迫不及待了。她想要知道,当自己变成另一个人,易岺还能不能一眼认出来。   他说他可以,应该不是吹牛的吧?如果他认不出来……   想到这里,乌芽芽不蹦Q了,也不叽叽喳喳了,身上的羽毛全数炸起,像个小手雷。   “怎么忽然生气了?”大榕树关切地问道。   “没啦没啦,我哪有生气。”乌芽芽连忙转移话题:“爸爸,我是不是越来越能干了?五个亿G!我赚了整整五个亿G!”   她伸出翅膀比划了一下,小胸脯也随之高挺。   “芽芽很能干!”大榕树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我们芽芽是这一届最厉害的小妖怪!”   当然,他不会让女儿知道,这一届的小妖怪就只有她一个。   “嘎嘎嘎,我超级厉害的!”乌芽芽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从树梢上掉下去。   就在这时,树下忽然出现一个圆形法阵,阵中冒出红光,并隐隐散发出一股吸力。   一道略带颤抖的嗓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切齿的仇恨:“黑暗之神,您的信徒愿以灵魂为享祭,召唤您的降临。黑暗之神,您的信徒愿以魂飞魄散为代价,求您为我复仇!”   乌芽芽看呆了,这种状况她从未遇见过。   以往,需要他们帮助的信徒大多会顺应灵魂的牵引自己找过来,而不是召唤出一个法阵,送出传音。   “这是我千年以前教给信徒的一个召唤阵。我以为阵法已经失传,却没想到还有人在用。如果鲜血里未曾浸透冤屈,这个法阵是无法激活的。芽芽,你代替我过去看一看,如果这位信徒平生不曾犯下罪孽,你就答应她的许愿。”   大榕树吩咐道。   “可是爸爸,我法力不够,不能提取信徒的记忆呀!”乌芽芽慌神了,这是她头一回单独接任务。   大榕树挥了挥树枝,一团璀璨的金光便没入乌芽芽体内。获得神力后,她连忙扑入法阵,紧接着便陷入了剧烈的眩晕之中。   清醒过来以后,她发现自己竟然出现在一个肮脏又破旧的小平房内,满是尘埃的地上洒满鲜血,而这些鲜血则汇聚成了一个闪着红光的法阵。   “你,你是黑暗之神?”一道满带怀疑的嗓音直接在乌芽芽脑海中响起。   她连忙扇动翅膀落于法阵里,抬头一看才发现,描绘法阵的竟是一名半身瘫痪且脑袋和双手都缠满纱布,看上去活脱脱是个木乃伊的,坐在轮椅中的年轻女孩。   女孩的嘴也被绷带缠住,无法说话。   此刻的她是用意念在与乌芽芽交流。她每天都会割开手腕,接一小瓶鲜血,并滴入一些抗凝剂。   前后存了几个月的鲜血,她才勉强凑够描绘法阵的用量。   她满以为自己会召唤出一只面貌狰狞的深渊恶魔,却打死也没想到自己真正召唤出的所谓恶魔,竟然是一只肚子圆滚滚的,看上去非但不邪恶,还有一点可爱的小乌鸦!   乌芽芽也呆了呆,然后歪着脑袋口吐人言:“啊咧!怎么又是一个毁容的!” 第51章 第三次重逢   缠满绷带的轮椅女孩显然被这只恶魔“伟岸”的身躯“震慑”住了,眼下正处于呆滞当中,勉强握在手里的,沾满鲜血的毛刷也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乌芽芽抖了抖蓬松的羽毛,然后迈开小短腿,在布满玄奥符文的法阵里慢慢踱步。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之后,她嘎嘎笑了几声,说出口的话一点儿也不顾及女孩的心情。   “你是不是傻?这个法阵不需要用鲜血描绘,随便搞点油漆和墨水就行了。只有在启动法阵的时候才需要一滴饱含冤屈的血液。一滴哦!”   她用翅膀尖尖上的两根羽毛,比划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强调道:“这么一小滴就够了。”   女孩呆呆地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乌芽芽走回法阵中心,小翅膀插腰,小短腿撇成八字,又挺了挺圆滚滚的肚皮,用睥睨一方的气势说道:“说说你的冤屈,让神来评判吧!”   女孩浑身一颤,然后才想起自己描绘法阵的初衷。是啊,她是来祈求黑暗之神帮自己复仇的。现在黑暗之神出现了,虽然形象与她的脑补存在极大差异,却也无法抹杀神灵真正存在的事实。   “我,我的冤屈说来话长。”女孩一边斟酌语句,一边慢吞吞地开口。   然而乌芽芽已经运用爸爸赠给她的神力,看透了女孩的灵魂。   她的灵魂非常清澈明亮,是纯纯的乳白色,像云朵一般温柔可爱。这表明她本人也像一团云朵,是干净而又善良的。她平生未曾作恶,甚至还做了很多善事。   在这一刻,乌芽芽已经决定要帮助她。   “那就不用说了,直接道出你的心愿吧。”乌芽芽霸气昭彰地挥了挥翅膀。   女孩愣住了。不说冤屈,怎么引出心愿呢?   “你的经历,我直接吃掉你的记忆就能通晓,所以我们不要浪费时间,直接上心愿吧。”干了一年多的带货主播,乌芽芽说话的时候也有主播内味儿了。   女孩明显把吃掉记忆理解成了吃掉灵魂,于是用决然的语气说道:“神灵,朱欢欢毁了我,所以我也要毁掉朱欢欢最在意的一切。我还要让她跪在我面前,真心实意地为她所犯下的罪恶忏悔。她的余生都应该活在痛苦和绝望里!”   雇主的心愿听上去似乎并不复杂,但是被坑过很多次的乌芽芽不得不牢牢记在心里,然后掰碎了,揉烂了去分析。   倘若她哪点做的不好,叫雇主觉得不满意,她虽然能得到一半魂力,却会失去全部愿力。   愿力所蕴含的能量也是非常充沛的,浪费了实在可惜。   “你的心愿我听明白了。”乌芽芽故作高深地点点头,末了轻轻挥动翅膀,把女孩的记忆光球从大脑里召唤出来。   女孩惊骇地瞪圆眼睛,满以为那就是自己的灵魂。   然而,当小乌鸦嗷呜一口吞掉光球,并冲着地而呸了好几声之后,她却发现自己没死。   “我,我怎么还活着?我灵魂都没了,竟然还能活着?”她不敢置信地问道。   “什么灵魂?我只是复制了你的记忆而已!”   乌芽芽又呸了一声,然后才叉着腰说道:“我们是正统神灵,才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与我们做交易,你只需要付出一半魂力就好,而且还是死去以后才交付,对你的生活没有一点儿影响。   “交付之后也并不妨碍你投胎,只是下辈子你的身体会虚弱一点。但是,这就是天道法则,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有所得必须有所弃,你明白吗?”   女孩恍然大悟,却也并不感到惊喜。   “神灵,求您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您看看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女孩闭上眼睛,在自己的识海中放声痛哭。   她半身不遂,容貌被毁,有腿走不了路,有口说不了话,有手写不了字。除了推动轮椅,她什么都干不了。光是用刷子蘸上血液描绘法阵,她就花了足足半个月的时间才完成。   她虽然活着,却丧失了一切尊严。与其像个爬虫一般苟延残喘,倒不如死了干脆。   死了,朱欢欢就再也不能用她的痛苦去滋养她隐秘而又黑暗的快乐了。   乌芽芽连忙拒绝:“呸呸呸!我跟你说了,我们是正道,是正道!我们不干坏事!你坐在这里等着,我会找人来救你。你的伤是人为耽误造成这样的,如果后期积极治疗,未必不能痊愈。我这就帮你找最厉害的医生过来,你坐在这里别乱动。”   遇见这种难事,乌芽芽自然而然就想起了易岺。   她迈开小短腿,走出法阵,跳上窗台准备起飞的时候,却又停住不动了。   她回过头,用亮晶晶的黑眼珠盯着女孩,眼神里藏着莫名的炽热。   当女孩感觉全身的汗毛都快竖起来的时候,她才搓着小翅膀问道:“你的轮椅能不能借我用用?”   “G?只是借轮椅?”原以为自己会被吃掉的女孩哭笑不得地问。   “对,这个东西我从来没玩过,借我玩玩呗。”乌芽芽跳下窗台,绕着女孩来来回回转圈,还用小短喙啄了啄轮椅的轮胎。   她左右蹦Q的样子越看越滑稽,饶是深陷绝望的女孩也禁不住弯了弯眼睛,露出一点笑意。   “好,你拿去用吧。”她嗓音里的痛苦和绝望散去了一些,显露出一丝温柔。   她本就是一个温柔善良的人,又怎么忍心拒绝如此可爱的小妖怪呢?   “谢谢你哦!那我就把轮椅带走了。我在你身上下了隐匿法咒,你安安心心坐在这里等我,就算有人进来了也看不见你。你别害怕。”   乌芽芽小翅膀一挥便把轮椅收进了爸爸给的随身空间,随便把女孩转移到角落的一张废弃桌子上。   桌面落满了灰,均被她法力化成的一阵风吹走了。   女孩默默体验着身躯被一团暖洋洋的空气托起的感觉,语气又比刚才更多了几丝开朗:“我不害怕。我在这里等你。”   “好的,那我们待会儿见哦。”乌芽芽这才跳上窗台,扑簌簌地飞走了。   ———   易岺在一群研究员地簇拥下来到研究所的临床区。这个区域专门收治病人,而病人采用的治疗方式均处于实验阶段,还未获准在外界使用。   能心甘情愿签下免责协议来这里充当小白鼠的病人,大多都已走到绝境。如果连这家医疗科技最为先进的研究所都救不了他们,那他们只能在家等死。   易岺一来,几乎所有病人都用饱含求生欲的目光看向他。   他一个一个翻看病人的诊疗记录,哪里有问题,哪里需要改换药剂,哪里符合实验预期,都会一一向身边的研究员指出来。   巡查完病房,他带着一群助手往回走。   实验大楼与临床大楼中间隔着一座庭院,风景秀丽的庭院里有几个病人正在散步。   其中一个病人坐在轮椅上滑得很起劲儿。她的脑袋和双手都缠满纱布,眼睛也被一副墨镜遮住,看上去像个活动的木乃伊。   能被研究所收治的病人,大多已无药可医,只能寻求市面上尚未出现的新型治疗方法的帮助。像这种浑身都缠满绷带,眼睛还不能直接照射到阳光的病人,在这里并不算罕见。   本该对这幅景象不以为怪的易岺,却在此时停下了脚步。   他直勾勾地看着木乃伊,深邃眼瞳渐次浮上名为喜悦的涟漪。   一个全身缠满绷带的病人,容貌必然已经毁掉。遭受了如此残酷的打击,没有哪个女孩能保持健康的心态。她们会把自己隐藏在无人的角落或昏暗的房间,如此才能获得安全感。   不得不出现在外界时,她们也会尽量躲避陌生人的目光,或者紧紧依偎在亲人身边。但眼前这个女孩却是孤身一人,而且完全没有避开陌生人的意思。   看见易岺率众走来,她原本百无聊赖的模样立刻变得精神抖擞,滑动轮椅的速度明显加快了,还故意在易岺面前绕圈,这分明是在吸引易岺的注意力。   这幅百无禁忌又朝气蓬勃的样子是如此熟悉,叫人不得不产生某些联想。   易岺立刻去捕捉女孩的眼睛,却被一副墨镜阻隔了视线。   在这一刻,心头的大石落了地,已经快要无法克制的失控感和空茫感,都被急速涌来的温柔笑意所取代。   那个说飞走就飞走的小妖怪,终于又飞回来了……   易岺唇角微弯,故作疏离地问道:“你的家属呢?怎么没有人帮你推轮椅?”   木乃伊的嗓音很沙哑:“我家属上厕所去了。”   易岺看了看手表,提醒道:“十二点钟护士会集体派药,你记得准时回去。”   “我知道了。”木乃伊仰着头,隐藏于墨镜后面的眼睛似乎在一瞬不瞬地注视易岺。   易岺只是稍微提醒一句,并没有继续攀谈的意思。他冷淡地颔首,然后带领一群研究员浩浩荡荡走远。这个浑身缠满绷带的木乃伊,之于他不过是个普通病人,所以他一次都未曾回头。   木乃伊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转角才泄愤一般拍了拍轮椅扶手。   “大坏蛋!竟然没认出我!”她粗砺的嗓音变成了甜中带沙的小奶音,兀自嘟囔了好几句“大坏蛋、大傻子”才气冲冲地滑着轮椅走远。   路过一处斜坡时,她放开手,任由轮椅以极快的速度冲下去,这种别样的刺激似乎浇熄了她的愤怒,让她的咒骂变成了开心的大笑。   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   当轮椅滑到斜坡底部时,她觉得意犹未尽,于是吭吭哧哧地滑着轮椅重新登上斜坡。她力气很大,竟然无需任何人帮助就自己把自己推了上去,然后又放开手,急速下冲。   几个护士看见如此惊险的一幕,连忙跑过去阻拦,却看见易教授忽然从斜坡一侧的小道里跑出来,拽住了惊险下滑的轮椅。   “太好了,易教授把人抓住了!”护士们心有余悸地拍打胸脯,却又在下一秒受到了更大的惊吓。   只见向来与所有人都保持一段距离的易教授,竟然把浑身缠满绷带的女孩抱入怀里,并摘掉对方的墨镜,嘴角含着一抹极为浓烈的情愫,无比温柔地,近乎于叹息地唤道:“芽芽,我知道是你。” 第52章 恶魔在人间   墨镜被摘掉,整个人还被一双强健的手臂禁锢在轮椅上,顺势按了刹车,乌芽芽不免呆了呆。   易岺俯下身,把自己俊美无俦的脸庞凑近她的脸庞,用一双蕴含着温柔流光的眼瞳深深凝视她,低沉的嗓音仿佛裹着粘稠蜜糖,叫人根本无法挣脱。   “芽芽,别这么玩,会摔伤的。”他轻轻叹息,话语里隐含着担忧,也隐含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他滚烫的指腹划过乌芽芽暴露在纱布外的眉眼,然后轻笑着问道:“你这是什么怪模样?”   他喷出的热气吹动了乌芽芽又密又长的眼睫,这才让她从震惊里回过神来。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她试图站起来,身子刚扭了扭便被易岺忽然收紧的胳膊牢牢箍住。   分开这么长时间,若说易岺的心情一点儿也没受到影响,那是不可能的。当小妖怪重新飞回他身边时,有那么几秒钟,他是真的很想买一个笼子把她关起来。   “别动。”他用隐忍的语气说道。   乌芽芽动得越发厉害。她是个天生反骨的小妖怪,别人越是让她不要干什么,她就越是要干什么。   她力气很大,轻而易举就挣脱了易岺的禁锢。   当易岺为此而露出无奈的苦笑时,她却从轮椅上跳下来,一个飞扑便主动抱住易岺,一边用缠满纱布的脑袋轻轻磨蹭易岺的颈窝,一边不依不饶地问:“你是什么时候把我认出来的?快说!快说!”   只是分开了一秒钟便再次把小妖怪抱了个满怀的易岺终是克制不住地笑出了声。   他的不安与恐慌,总会被热情洋溢的小妖怪用恰到好处的方式抚平。与她待在一起,他总是满足的,快乐的。   他垂眸看她,嗓音里带着一丝笑意:“当你出现在我眼前的一刹那,我就知道是你。”   “所以之前你是故意装作没认出我咯?”乌芽芽瞪圆眼睛质问。   易岺笑而不语,只是揉了揉小妖怪缠满纱布的圆脑袋。   乌芽芽更努力地瞪大眼睛,像是在生气,却又在下一秒眉眼弯弯,开心地笑了。   “叫你装高冷,叫你装高冷,我撞死你!”她像只小蛮牛,不断用脑袋去拱易岺,却被易岺整个儿抱起来,原地转了一圈。   当幸福满溢的时候,再成熟稳重的人都会忍不住做一些幼稚的举动。   此刻的易岺就是这样。   几名护士:“……”这人肯定不是易教授!她们绝逼看错了!   乌芽芽喜欢飞翔,自然也喜欢被人抱着飞翔的感觉,尤其这人还是易岺,所以快乐会加倍。她搂住易岺的脖子,在他耳边笑得既清脆又动听。   于是受到感染的易岺也忍不住低笑起来,眼瞳里的阴霾彻底散去,变作璀璨的星光。   当你看见一个人便自然而然地露出笑容,并发自肺腑地感到幸福和满足时,你一定是爱上TA了。这句话,莫名浮现于易岺的脑海,令他深深叹息。   乌芽芽连忙捂住他的嘴,拧眉问道:“你干嘛叹气呀?”   “被你救上来的那个男孩失去了一部分记忆,林秀竹也有同样的情况。”易岺放下小妖怪,正色道:“所以,你能抹除别人的记忆对吗?”   乌芽芽点点头:“对。”   易岺心下微沉,容色却不变,用严肃的口吻说道:“那我们来做一个约定吧?”   “什么约定呀?”乌芽芽抱住他劲瘦的腰,小脸蛋仰着,又黑又亮的眼睛里满是倾慕和专注。   听见“约定”二字,她下意识就变得慎重起来,这表明易岺在她心里是独一无二的。   易岺用指腹揉了揉她的眼尾,嗓音低沉地说道:“答应我,不要抹除任何一点有关于你的记忆。我不想忘记你。”   这句话让乌芽芽整颗心都揪扯起来。她从未想过易岺会忘记自己。   然而她这一次的雇主却是一个失忆症患者。这人曾一度遗忘了过去,生活在浑浑噩噩里,所以人类的记忆是非常脆弱的。一次严重撞击,或者一次致命伤害,都有可能造成他们记忆的残缺。   他们会忘掉曾经最珍爱的人,然后在重逢的时候像个陌生人一般走过去。   之前易岺假装没认出她时,不就是这样吗?   联想到此处,乌芽芽简直慌得六神无主。她连忙抱住易岺,两只小手不断在他背后轻轻拍抚,嗓音里带着恐惧的微颤:“不会的,我不会让你忘记我的,我也不会忘记你!”   “啊!我想到了!”她拍拍脑门,一幅万般庆幸的模样,然后点了点自己眉心,又点了点易岺眉心。   两颗光球转瞬被她抽取出来,又融合成一个,在渐渐散去的金芒里凝固成一颗透明的弹珠。   易岺意识到,这就是自己最为渴望的一份礼物。   “这个是我俩的记忆,如果你忘了我,只要握住这颗弹珠,你就能想起曾经的一切。”她把弹珠塞进易岺手中,又拍了拍他手背,示意他握牢。   易岺紧紧握住这颗记忆光球,心里的空茫全都化作了充实与动容。   乌芽芽指了指自己的胸膛,眉尖蹙着:“你刚才说会忘记我的时候,我这里好痛!”   易岺呼吸微窒,凝着眼瞳看过去。   “只要想想那个可能性,我的心脏就一揪一揪地疼,人也喘不上气。我不会让你忘记我的!”   乌芽芽拽紧易岺的胳膊,继续说道:“但是我也明白,你们人类很脆弱,撞到脑袋,或者出一场车祸,就有可能失去记忆。如果你忘了我,我一定会找到你,让你重新记起来。如果你遇见危险,这颗弹珠会给我警示,然后我会第一时间赶来救你。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我也会一辈子都记得你。”   她根本不明白,自己此刻正在剖白的是如何炽热的一颗心。   但这颗心的热度,易岺却真切地感知到了,于是他深邃眼瞳里的流光温柔得几乎满溢。他把小妖怪的脑袋摁入自己胸膛,隔着厚厚纱布吻了吻她的额角。   他低声一笑,然后也从口袋里掏出一颗亮晶晶的球体,塞进小妖怪手中。   乌芽芽垂眸一看,顿时发出惊喜的尖叫。   “啊!这是什么呀!好闪好闪哦!”她抬起手掌,与这颗球体平视,乌溜溜的眼珠子并成了斗鸡眼。   这是一颗鸡蛋大的血钻,由技艺精湛的工匠切割成雅致的梨形,在阳光地照射下散发出宛若火焰般的红光。   乌芽芽捧着它的手掌,也被渲染成了稠艳的红色。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无尽的欢喜在瞳孔中跳跃,两只脚快速蹬着地面,一幅开心地要飞起的模样。   她总是这样直白而又热烈地表达着自己的情绪,而易岺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直白和热烈。他内心的空洞,除了小妖怪,没人可以填满。   他笑着说道:“我把你送给我的钻石原石切割了一下。怎么样,喜欢吗?”   “喜欢喜欢!”乌芽芽眼巴巴地看着他,“你是要送还给我吧?是吧?是吧?”她也知道,易岺有多么纵容自己的小癖好。   易岺垂眸看她,语气笃定:“你是不是在你的收藏品里挑了最不起眼的一个送给我?”   乌芽芽微微一愣,然后提高音量:“才没有!我问过我爸爸了,他说这个最值钱,我才把它送给你的!”   她绝对不会告诉易岺,准备送礼物的时候,她先把最不起眼的石头挑出来,堆放在一起,再让爸爸从里面挑了最值钱的一个。   嗓门越大表明心越虚。易岺忍住脱口而出的轻笑,颔首道:“所以还是因为它最不闪亮,却又足够值钱才送给我的吧?”   “呸呸呸!我是那样的人吗?你别胡说!”乌芽芽捂住易岺的嘴巴,急得原地跳脚。   她一边跳还一边把血钻藏进了自己的随身空间。   这回交任务的时候,爸爸查看了她的记忆,也就知道了她差点被一颗弹珠卡死的糗事。为了防止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他耗费许多神力才炼制了一个异次元储物格。   进了这个储物格的东西,凡人是没可能再掏出来的。   乌芽芽放开易岺的嘴巴,伸出两只空荡荡的小手,得意地宣告:“亮晶晶没有了哦!你找不到了哦!”   易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忍俊不禁地说道:“好吧,送给你了。我们互相交换礼物。”   与此同时,他把那颗记忆凝成的弹珠藏进了贴身口袋。回去之后他便会找一个镂空的链坠把弹珠收起来,随时挂在脖子上。   这是他收到过的最珍贵的礼物,远非一颗血钻可比。   乌芽芽立刻就开心了,扑入易岺的怀里拱了拱,笑嘻嘻地说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送给我的!”连她自己也未曾意识到,她是如此笃定易岺的感情。   易岺想揉揉她的头发,伸出手却触到了一层纱布。   于是他这才想起询问正事:“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啊,我是来找你救人的!快快快,我们路上说!”乌芽芽一屁股坐回轮椅,摆手道:“推我下去!”   易岺摇头失笑,只好把人推到停车场。   乌芽芽N吧N吧讲了一路,总算把雇主的经历讲清楚了。   这是一个非常幸运的女孩,却也是一个极其不幸的女孩。她叫周小沁,两岁的时候与家人走失,被送到了阳光孤儿院。   孤儿院给不了她优渥的生活条件,却还是供她读完了高中,之后她遇到好心人资助,又念了大学。   由于性格比较内向,长得又很漂亮,与孤儿院的孩子们格格不入,她从小到大几乎没什么朋友。唯独有一个名叫朱欢欢的小女孩愿意跟她玩。   两人年岁相仿,又被孤儿院的工作人员安排住在同一个房间,慢慢也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朱欢欢成绩也很优异,与周小沁一起考上了兰华大学,还成了室友。   两人的缘分和感情就这样逐步加深,哪怕没有血缘关系,也亲密地如同家人。   然而朱欢欢表面开朗活泼,实则阴暗自私,从小到大一直都在嫉妒周小沁,方方面面都要跟她竞争,有什么好东西,也都会想办法抢到自己手里。   但她善于伪装,所以周小沁一直没发现她的真面目。   读大三这一年,外出实习的朱欢欢结交了一个富豪男友。做梦都想改变自己命运的朱欢欢像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竟然妄图利用未婚先孕这一招嫁入豪门。   但这位富豪男友根本就没把她肚子里的孩子当成一回事,找了几个人强行把朱欢欢押去医院做了流产手术。   周小沁收到消息后赶到医院照顾朱欢欢,为此还跟那个富豪大吵了一架。   然后,命运在此出现了戏剧性的转折。   富豪回去之后越想越觉得周小沁眼熟,找人一查才知道,原来她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她本不该是一个受尽人间疾苦的孤儿,而是生活在锦衣玉食当中的富家小姐。   拿到DNA鉴定书,富豪欣喜若狂,却不是因为找到了失散已久的亲人,而是因为母亲留下的巨额遗产终于有了着落。   这笔遗产由富豪的舅舅代为管理,其中有家族企业15%的股份和许多基金股票。   但他的母亲却在临终时留下遗言——倘若女儿25岁之时还未找到,那么这笔遗产就将捐献给妇女儿童保护机构。找到了就交给女儿全权处理。   富豪迫切想要得到的正是那15%的股份,如此他就能完全掌控家族企业。所以他极力寻找妹妹,并制定了一系列骗取股份的计划。   在他看来,一个流落在外的,过得并不幸福快乐的年轻女孩是非常容易拉拢的。只要给一点虚假的关爱,再来一点物质上的补偿,就能轻而易举地让对方签下股份转让协议书。   但是现在,他残忍无情的真面目已然先行暴露在妹妹面前,想要骗取她的信任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于是富豪压下了这件事,慢慢寻找机会与周小沁接触,并试图拿捏住她的软肋。   但他越是套近乎,周小沁就越是觉得他心怀不轨,并在某一次的试探中透露,倘若自己得到一笔庞大的遗产,肯定会第一时间捐献出去,因为她正是靠着别人的捐献才拥有了今天的幸福生活。   她不缺爱,恰恰相反,她是一个心怀大爱的人。   这到底是不是周小沁的真实想法已不得而知,毕竟她为了气走富豪,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但这却是舅舅长久以来的打算。他早就认定自己的外甥女已经死了,所以规划好了这笔遗产的用途。   他是一个真正的慈善家,心怀大爱,不慕名利,不图财势。他宁愿把遗产捐赠给更需要的人,也不会白白便宜了这个心狠手辣的外甥。   富豪烦透了舅舅这一点,曾无数次地动过弄死舅舅的念头。甥舅俩的关系非常恶劣,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现在,富豪好不容易找到的亲妹妹也是这种没脑子的蠢货,可以想见,如果让舅舅与妹妹凑到一块儿,他们的性情会是多么投契。说不定他俩聊着聊着便会真的把遗产全部捐献出去。   摸清了周小沁的底细,富豪便彻底熄了将她认祖归宗的心思。舅舅已经给他添了很多堵,他不会再把一个大麻烦弄回家里来。   但是遗产不能不继承,股份不能不弄到手,那又该怎么办呢?   富豪自然而然地把视线转移到了周小沁最为在乎的人身上,那就是朱欢欢。   这也是周小沁唯一的软肋。   与周小沁的固执善良完全不同,朱欢欢自私自利、心胸狭隘、贪慕虚荣。只要有好处可以拿,只要能过上奢侈的生活,她愿意付出一切。她甚至可以把自己的良心活生生剖出来,放在天平上秤斤注两地卖一个好价钱。   如果把她的脸换成周小沁的脸,再把周小沁的血输入她的身体,带去做DNA鉴定,那么自己就能拥有一个可以随便摆布,任由拿捏,一辈子都只能仰赖自己鼻息而活的好妹妹。   这个念头一旦成形就再也无法消去,富豪很快就找到了朱欢欢寻求合作。   可以想见,本就不是什么好人的朱欢欢几乎没有一秒钟的犹豫就选择了出卖自己的好姐妹。   他们通过整形手术,把朱欢欢的脸换成了周小沁的脸,又骗周小沁去捐血,从而夺走她的身份。DNA检测在舅舅的眼皮子底下顺利通过了,那笔巨额遗产也转到了朱欢欢手里。   周小沁的脸与母亲的脸有八分像,不做DNA检测,舅舅也未曾怀疑过朱欢欢的身份。   到了这个地步,周小沁已经没有存活的必要了。   富豪并未亲自动手,而是以“历练”的名义,把这件事交给朱欢欢去做。   朱欢欢收买了几个亡命之徒,把周小沁绑架到荒郊野外,割了脖子,砸断手脚和脊骨,又在脸上和手上淋了硫酸,丢弃在一条水渠中。   他们以为被割断了喉咙的周小沁必然已经死了,但周小沁福大命大,竟然被一个野钓的路人救回了市区。   警察通过周小沁衣服上的图标,查到了阳光孤儿院。   被朱欢欢收买的院长本不想承认周小沁的身份,但他们的数据库里保存着每一个孤儿的DNA信息,只要警方两相对比,一切罪恶就都掩盖不住了。   于是院长不得不承认,这个被暴徒残害的女孩的确是他们养大的孤儿,名叫朱欢欢,在兰华城读大三,今年二十岁。真正的朱欢欢及时赶到医院,拿出手机里的照片,向警察证明了周小沁的身份。   两人身高一致,体态相同,血型一样,就算互换了容貌也没露出破绽。   于是在所有人众口一词的指证下,周小沁就这样变成了朱欢欢。警察时时刻刻守在她病房外,朱欢欢想要再次下毒手都找不到机会。   也不知是谁的幸运,醒来之后,周小沁竟然失去了记忆。无论警察询问什么,她都一概不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叫什么名字。   警察找不到有用的线索,慢慢也就放弃了追查。而重伤之中的周小沁则被孤儿院院长接回去,放弃了治疗。   她脸上的皮肉慢慢糊成一团,纠结成疤,最后连嘴皮子都长拢在一起,再也无法开口说话,十根指头也是同样的状况。   她下身瘫痪,容貌尽毁,口不能言,还失去了全部记忆,就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生活在阳光孤儿院。没有人会在意她的死活,也没有人会照顾她的衣食住行。   她只能像只爬虫一般苟延残喘。   而朱欢欢则会搭乘豪车,穿着华服,带上礼品,在众多保镖地簇拥下,定时来到孤儿院探望这位好友。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周小沁,她现在认祖归宗,成了富家千金,却还没忘了儿时的情谊。   看着她的脸,真正的周小沁有时候也会觉得熟悉、怪异、茫然,却说不出哪里熟悉、怪异、茫然。   她感觉得到,这位好友并不是真的关心自己,也并不愿意来探望自己,却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她图什么?图一个不忘本的好名声?   周小沁已经忘了,世界上有那么一群人总是以吸食别人的痛苦为乐。看见别人在地狱里挣扎,他们非但不会同情,还会爆发出畅快的大笑。   这群人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那就是恶魔。   而朱欢欢就是这样一只恶魔。面对生不如死的周小沁,她没有一丝愧疚和悔意,只有满足和愉悦。看着周小沁在绝望里沉浮,她只觉得神清气爽,无比快慰。   或许是因为老天有眼,在这样的浑浑噩噩中过了一年多,无人照顾的周小沁偶尔有一次从轮椅上摔下来,撞到了脑袋,并因此恢复了记忆。   看看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想想那些莫名绑架她的匪徒,再看看如今顶着自己的脸享受优渥生活的朱欢欢,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的身份被朱欢欢偷走了!而她所遭遇的一切,必定都是朱欢欢在背后搞鬼。毕竟朱欢欢如今的“亲哥哥”,就是曾经与她有过一段的富豪。两人背地里达成了何种协议,稍微有头脑的人一想便知。   仇恨的火焰日日夜夜灼烧着周小沁,令她产生了宁愿放弃生命也要向那两个人复仇的决然想法。于是乌芽芽便蒙受召唤,来到她面前。 第53章 易岺的暴击   说完周小沁的经历,乌芽芽心有余悸地揉着自己的肚皮,“你不知道,她的记忆不但好苦好涩,还好痛好辣,吃进肚子里的时候像火一样烧着我的五脏六腑!我都快难受地哭了!”   想到这里,她打开车窗,冲外面呸了一声。   易岺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颗话梅糖,单手剥开糖纸,分外熟练地塞进小妖怪嘴里。   “现在好受一点了吗?”他关切地问道。   乌芽芽用舌尖裹住糖球,语气轻快很多:“现在感觉好一些了。你身上怎么总是带着话梅糖呀?我每次见到你都有糖吃。”   易岺目视前方,温柔笑语:“因为你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我身边,所以我要时刻做好准备。”   “G?”乌芽芽愣了愣,然后才意识到是因为自己喜欢吃话梅糖,易岺才会时时刻刻都带着话梅糖。   她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就热热的,胀胀的,有一股极澎湃的情绪快要从眼眶里溢出来。   她转头看向易岺,又大又圆的眼眸此刻湿漉漉的,注满了感动和窃喜。她很想笑,鼻头却一阵一阵发酸,于是只能伸出一根指头,轻轻戳了戳易岺的手背,嗓音甜得像蜜糖:“你真好!”   易岺瞥她一眼,低声笑了:“我只对你好。”   “我也只对你一个人好。”乌芽芽竖起三根指头做发誓状。   这话绝对没有掺假,她的确只对易岺一个人好。至于爸爸,他是神,不是人,不能算在里面。   “遇见你真好!”心脏里塞满了跳跳糖一般的快乐,叫乌芽芽不知道该如何宣泄。她搂住易岺的一只胳膊,快速蹭了两下,然后又乖乖坐回去。   易岺低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两人腻在一起的画面叫隔壁一辆车的车主看见了,不由露出惊诧无语的表情。   在旁人看来,乌芽芽是一个打扮十分怪异,甚至有点恐怖的木乃伊,但是在易岺眼中,她无论变成什么模样都是最可爱的。   等红灯的间隙,易岺拨通助理的电话,让他立刻带上一批物资送去阳光孤儿院。之前处理金锦溪的遗产时,有一笔善款正巧流入阳光孤儿院,身为资助者,易岺当然可以随时过去探访。   快要抵达目的地的时候,乌芽芽收起轮椅,化作小乌鸦飞走了。   “进入孤儿院之后,你看见我往哪里飞,哪里就是周小沁所在的地方。你一定要把她救出去啊!”她再三交代。   易岺自然是无有不应。   ———   易岺的助手早就把物资送抵了孤儿院。听说最大的资助者要来回访,院长连忙挑了几个长得漂亮白净的小朋友,一起去大门口迎接。   易岺以视察为名,在孤儿院里四处走动。瞥见盘旋在一座平房上空,并不停朝自己嘎嘎叫的小乌鸦,他严肃的脸庞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那是什么地方?”他问道。   “那是活动室,房龄都有五六十年了,快塌了。易先生您别过去,很危险。我平时都不准小朋友们进去玩的。”   院长话音未落,周小沁就艰难地滑着轮椅从平房里走出来。   一只小乌鸦落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窗台上,一只翅膀叉腰,一只翅膀点了点她的背影,仿佛在说:“就是她!这个就是我们的任务目标!”   易岺撇开头,压下几欲脱口而出的低笑,然后才看向浑身缠满绷带的周小沁,装作好奇地询问情况。   院长遮遮掩掩地交代了周小沁的经历。   “……也是可怜,不知道在外面惹了谁,竟然遭到那样的毒手。我怕她吓到小朋友,所以就让她一直缠着绷带。她失忆了,又没有自理能力,我们只能养着她。唉,造孽呀!”   院长“悲天悯人”地叹了一口气。周小沁用黑黢黢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她,仿佛已经被苦难折磨到麻木,实则内心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这个人也是残害她的凶手之一!她明明知道她的身份,却故意隐瞒,还反过来囚禁她,虐待她。这里叫做阳光孤儿院,但讽刺的是,这里却再也照不到阳光。   曾经的院长也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院长,会像妈妈一般呵护大家、照顾大家。但是在朱欢欢的金钱攻势之下,她很快就把灵魂卖给了魔鬼。   周小沁移开目光,看向这位气势不凡且俊美逼人的高大男子,漆黑眼瞳微微泛出一丝亮光。   他就是神灵口中的救星吗?   易岺的视线却还凝注在周小沁身后的窗台上。一只小乌鸦撇着八字腿,挺着小胸脯,气势万钧地站在那里。她伸出一只翅膀,冲院长的后脑勺比划了一个开枪的手势,看上去很是嫉恶如仇。   易岺连忙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   好不容易压下上扬的唇角,他这才看向院长,不容人拒绝地说道:“她的伤我能治,你把她交给我吧。”   院长心慌意乱了一瞬,很快就摆手说道,“她的伤治起来很麻烦吧?据说要大面积植皮,还要动好几场手术,我们恐怕付不起医疗费。”   “不用你们付钱,我无偿帮她治疗。”易岺瞥了小乌鸦一眼,语气比之前温和了好几度:“这是我女朋友的心愿。她希望我能尽力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眼下,一个急需帮助的人就在我面前,我怎么能装作视而不见?”   所有人都知道,易岺四处做慈善是为了替死去的女朋友积德。他爱她已经爱到疯狂的程度,甚至不愿意接受女朋友已经死亡的事实。   为了完成女友的心愿,他可以做任何事。   换言之,他既然已打定主意要治疗周小沁,那么谁也不能阻止,更何况院长完全没有理由去阻止。   在所有人眼中,她都是一个一心一意为孩子们付出的好妈妈。她最为苦难的一个孩子有救了,她该喜极而泣才是。   她总不能直白地说:“我收了钱的,我就要让周小沁一辈子活得像个爬虫一样,你们谁都不能救她。”   她要是敢流露出一点点不愿意为周小沁治疗的想法,旁人就会对她产生怀疑。   在易岺锐利目光的注视下,院长勉强扯开一抹“惊喜”的笑容,装作感激涕零地说道:“谢谢您易先生!您真是一个大好人!”   站在窗台上的小乌鸦举起两只翅膀,在头顶比划了一颗爱心。   易岺终于忍不住了,竟在此刻低低地笑出声来。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极为温柔地看着某一处。   周小沁若有所感,连忙回头看去,却只瞥见一个小黑点快速飞上高空。是神灵。她刚才就在附近守护着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紧张不安的周小沁徐徐吐出一口气。   ———   易岺轻而易举就把周小沁带出了囚笼。   院长也跟去了研究所,路上还给朱欢欢发送了一条短信。   于是不出半小时,朱欢欢也火急火燎地来到了研究所。   周小沁走失的时候已经略微懂事了,别人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就不停说“周周、周周”。她记得自己的姓氏,所以孤儿院给她取名为周小沁。   她的哥哥叫周旭阳,如今的周氏集团的总裁。朱欢欢假冒她的身份回到周家后,周旭阳也没有为她改名。   “易先生您好,我是欢欢的朋友,我叫周小沁。”使用着别人的身份,享受着别人的生活,挥霍着别人的财富,朱欢欢却半点也不觉得心虚愧疚。   她看着易岺的目光是清正的,也是暗含担忧和关切的,就仿佛周小沁之于她是多么重要的存在。   她温婉秀丽的脸庞轻易便能勾起旁人的好感。   她喘了一口气,像是一路跑得太急,需要休息,然后才故作期待地问道:“请问欢欢在哪里?您真的能治好她吗?”   “她目前正在做全身检查,稍后便过来。”正在翻阅一份体检报告的易岺抬眸扫了朱欢欢一眼。   朱欢欢自顾在他对面落座,幽幽叹息:“欢欢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俩像亲姐妹一样。”   易岺挑高眉梢,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朱欢欢曾隐约听周旭阳提起过。学者是他的本职,但是在商场上,他的手段却丝毫不逊于任何一个老谋深算的商人。   他执掌易氏集团才短短几年时间就已然把这个商业帝国的版图扩大了好几倍,他的能力有目共睹。   这样一个在双重领域里都获得斐然成就的大佬,朱欢欢当然不会认为他像别人一样好糊弄,于是补充道:“我也为欢欢预约了美国的一个医生。他叫亚伦艾格森,不知道您听说过没有?”   易岺颇觉有趣地勾唇:“听说过,他是整形科的权威。”   朱欢欢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是呀,他太权威了,所以找他动手术的人很多。我虽然联系到了他,但他却把欢欢的手术档期排到了今年年底。”   这是在变相的解释自己明明这么有钱,却又为什么放任亲如姐妹的好友如此狼狈地活着。   她拿出手机,展示自己与亚伦艾格森的聊天记录。医生的确有预约过,但病人去不去治疗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朱欢欢是一个细心的人,早已补好一切漏洞。在外人看来,她的确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好闺蜜。   看见易岺明显柔和下来的神色,她依然笑得很温婉,心里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护士推着浑身缠满绷带的女孩走进来,手里还拿着几张X光片。   易岺抬头与女孩又圆又大的眼睛对视,垂眸间便止不住地勾起唇角。无论在哪种场合下,只要一看见小妖怪,他就会忍不住露出笑容。   真正的周小沁在进入研究所之后便被易岺送去了易氏旗下的另一家医院,此刻被护士推进来的自然是乌芽芽。   她直勾勾地看着易岺,仿佛很紧张自己的病情。   易岺接过X光片逐一翻看,沉吟道:“面部和手部需要植皮,脊椎部位也要动几场手术,伤势的确很严重,但是有治愈的可能性。”   他看向院长,语气诚恳:“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治好她。”   院长咧开嘴笑了笑,看上去却有点像哭。   朱欢欢暗暗吸了一口气,然后问道:“那她还能恢复记忆吗?”这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她脑子里没有血块,所以我猜测她的失忆症与伤势无关,与心理状态有关。人在遭到致命伤害后会刻意去遗忘当时的场景,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她在压制自己的记忆,所以我也不是很确定她什么时候能恢复。有可能今天睡一觉,明天就想起来,也有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易岺的说法与别的医生完全一致。   朱欢欢心弦微松,然后才道了一声谢。   易岺提出一个要求:“麻烦你们把她的照片发给我,有多少发多少,我好根据她以前的容貌替她修补脸庞。”   “G?她的容貌还能恢复吗?”朱欢欢握了握拳头。   乌芽芽也假装热切地看向易岺,大眼睛灼灼地闪着光。   易岺接过院长递来的手机,垂眸看着屏幕上的女孩,语气笃定:“当然,我不但能修复她脸上的残缺,还能让她变得比以前更美。”   全国人民都知道,金锦溪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正是出自易岺之手。也因此,即便易岺从未给别人动过整形手术,外界也一直尊称他为“上帝之手”。   他现在所说的每一个字,朱欢欢都是相信的。   她胸口像是梗了一团凉飕飕的气,既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一时间竟憋屈得厉害。她的目标是彻底毁了周小沁,而不是让对方变得更好。   她强压下焦躁感,问道:“易先生,您有几分把握?”   乌芽芽也一瞬不瞬地看着易岺,大眼睛湿漉漉地闪着光,仿佛在等待最后一丝希望。   易岺摸摸她的圆脑袋,笃定道:“我有百分百的把握。”即使是真正的周小沁,他也能治好。   朱欢欢挤出一抹开心的笑容,眼底却藏着冷意。这绝非她想要的答案。   易岺把院长的手机还回去,催促道:“把照片都传给我吧。”   两人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好依言而行。   易岺把其中一张正面照导入电脑,放大至整个屏幕,实事求是地评价:“这是一张不符合大众审美的脸,第一眼看上去还好,再看几眼就会厌烦。   “五官单独拆开来看似乎都很漂亮,但是拼凑在一起却完全失了味道。它五官排布的比例不对,太拥挤,太紧凑,看上去很小家子气,而且鼻头、眼睛和嘴唇的线条都很圆钝。圆钝感会显得土气,而且不是很聪明的样子,所以也就抹掉了气质。这张脸,问题很大。”   乌芽芽一边听一边点头,微弯的眼眸悄咪咪地瞟了朱欢欢一眼,像是在暗爽。易岺嘴巴真毒,不知道这张脸的原主听了他的话是个什么心情。   朱欢欢的心情当然不会太好,却还得摆出一副“我完全不在意,这又不是说我”的云淡风轻的表情。   然而事实上,她拳头已经硬了。   正如易岺描述得那样,照片里的女孩长得很漂亮,却完全没有气质。用更直白一点的话来说,她属于最低级的那种漂亮,会给人好看的感觉,却又同时给人轻浮、刻薄、俗艳的不适感。   她并不耐看,甚至于看久了还会有点讨厌,脸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写满了“心机”二字,会让人下意识地竖起防备。   倘若她稍微穿得暴露一点,往昏暗的巷子里一站,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有男人悄摸摸地走过来,问她多少钱一晚。   化了淡妆,这张脸会显得很土气;化了浓妆,这张脸就是标准的狐狸精,一看就不安于室。   因为这张脸,朱欢欢吃了不少苦头,也遭到了很多误解。但是“相由心生”这一说,用来形容她是极为贴切的。   她的长相与她的性格完全一致,都是表面看上去光鲜亮丽,实则内里一片藏污纳垢。很多误解,到最后都被旁人证明那并不是误解,她本人就有那么尖酸刻薄。   而周小沁的长相和性格却与朱欢欢完全相反。她是最高级别的美人,用男人的话来说就是白月光初恋脸。她长得很温柔,很秀美,本性也纯真善良。与她相处过的人都会觉得格外舒适。   离开孤儿院独立生活之后,周小沁无论走到哪儿都会因为这张脸而备受欢迎。当她与朱欢欢站在一起的时候,这种对比会显得尤为强烈。   两人都出身于孤儿院,属于社会底层,但周小沁就是有本事让大家都喜欢她,而朱欢欢总会遭到排挤和孤立。   也因此,朱欢欢恨透了周小沁,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周旭阳的要求。   在最为阴暗的内心深处,她一直隐藏着一个可怕的念头。她想跟周小沁换一换,换脸、换专业成绩、换导师、换朋友、换身份……只要是属于周小沁的一切,她都想换给自己。   然后她成功了。   眼下,她看着易岺放大在电脑屏幕上的,原本属于自己的脸,终于显露出一丝异样的情绪。她撇开头,厌恶地皱了皱眉,又暗暗咬紧牙关。   不像别的整容者在看见自己全新的脸庞之后会产生抵触甚至是恐惧感,朱欢欢一点儿也不抵触,反倒是欣喜若狂地接纳了转变为周小沁的自己。   而曾经那张属于她本人的脸,她一辈子都不想再看见!   眼下,只是视线稍微触及电脑屏幕,她也会觉得万般恶心!她掩住唇,心里一阵反胃。   乌芽芽也看着电脑屏幕,眉尖蹙着,一副很不满意的模样。   “这张脸的确不够耐看,所以我会把它修复成这样。”易岺不断敲击键盘,把这张脸的每一根线条都精修了一遍。   数十分钟之后,另一张脸由原先那张脸的轮廓上脱胎而出。它把刻薄变成了冷感十足的稠丽;它把每一处圆钝都精雕成了凌厉而又巧夺天工的线条;它由原本的低级之美,变作了刀锋迫近一般的美!   这张脸,五官没怎么改变,却由艳俗的土气,转变成了危险甚至是致命的美丽。   金锦溪已经够美了吧?网友们都说她是人间不允许存在的美丽,所以老天爷才会过早地把她收走。   但是眼前这张脸,却远比金锦溪的脸更美更艳,就像是从一个原本就很高的Level,直接突破了天际。   如果有谁真的长成这样,那么给她插上一双黑色羽翼,她就是恶魔在人间。   朱欢欢看呆了,紧握的双拳像痉挛一般微微颤抖着。她不敢相信,自己曾经无比厌弃的脸,竟然在稍作修整之后变得这么美!美到令人窒息,美到令人不敢直视!   如果她原本就长成这样,那么她可以凭借这张脸,轻易得到世界上最好的一切!没有她钓不到的男人,也没有她办不成的事!她想要什么就能轻易获取什么!她根本无需和周小沁交换!   金锦溪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从全网黑的弃妇到几亿身家的富豪,她只花了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她不用嫁入豪门,她自己就是一台赚钱机器。她可以做到的事,朱欢欢觉得自己更可以。   只要换上这张脸……   只要这张脸属于自己……   朱欢欢着魔一般死死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脸。   她想要这张脸!拼了命地想要!豁出去一切地想要!拿周家全部财产交换也不会有一点可惜地想要!   就在这时,坐在她身边的乌芽芽忽然鼓起掌来。她的双手还缠着纱布,鼓掌声闷闷的,却一下一下响彻办公室。她眼睛里爆发出极致渴盼的光芒,显见对这张脸有多么满意,又有多么想要。   在这一时刻,朱欢欢竟然有种一头栽进冰窟窿的感觉。她差点忘了,她现在已经是周小沁了,就算她自己的脸可以整成天人之姿,也与她再没有一丝一毫关系!   她夺走了周小沁的一切,所以她的一切也理所当然地归周小沁所有。   她打死也没想到,曾经被自己弃如敝履的东西,只要擦去表面的尘埃,竟会变作无价之宝! 第54章 世间最痛苦的两件事   易岺精修后的照片着实震撼了朱欢欢,以至于她离开研究所的时候都有些魂不守舍。   但修图是修图,手术是手术,谁也不敢保证,当周小沁做完一系列手术,就能真的变成照片里那个美得宛若天上骄阳一般的女人。   所以朱欢欢目前还稳得住。   办公室里没有闲杂人等之后,乌芽芽从轮椅上站起来,凑近了去看电脑屏幕,小声问道:“你觉得这张脸美吗?”   易岺轻笑着反问:“你觉得呢?”   乌芽芽抿抿唇,没说话,然后拆开后脑勺的绷带,把其中一端线头递给他。   “你来拽。”   “拽什么?”   “拽线团。”   乌芽芽站远了一些,慢慢转圈,缠绕在她头上的绷带也一缕一缕地往下滑落。   易岺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把绷带缠绕在自己手上。   当最后一寸绷带也滑落,乌芽芽把乱糟糟的头发往后一抹,笑嘻嘻地喊道:“当当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与照片上如出一辙的美丽脸庞就这样出现在易岺眼前。如果是普通人,这会儿可能早已经被这份过于凶悍的美丽夺走了呼吸,勾走了魂魄,但早有预料的易岺却只是微微一愣,然后就低声笑开了。   他捧住小妖怪柔嫩的脸蛋,慢慢絮语:“很惊喜,很意外。”   “呸!”乌芽芽冲他脸上喷出一口热气,瞪圆眼睛说道:“你骗我!你一点儿也没被我惊艳到!”   “我没骗你。”易岺用指腹轻轻揉了揉小妖怪的眼尾,呢喃道:“只要你出现在我身边,对我来说每时每刻都是惊喜。”   乌芽芽:“……”这,这话叫她怎么接呀?   心脏乱七八糟地跳着,耳根子也一阵一阵发烫,为防易岺看出自己的窘迫,她连忙挣脱他的双手,坐回轮椅。   “这张脸更像我原本的脸了。”她鼓了鼓腮帮子,分外骄傲地说道:“但还是有一点丑。我长得比这个漂亮多了!”   她斜着眼睛看向易岺,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想看看我原本的模样吗?”   易岺唇角微弯,温柔笑语:“想。”   乌芽芽又黑又亮的眼珠子灵活地转了转,狡黠而又得意地说道:“我偏不让你看!我以后要忽然冒出来,吓你一跳!”   易岺顺势点头:“好,我等着你吓我一跳。”   其实不管小妖怪长成什么样子,美也好,丑也罢,都不会影响易岺对她的感情。哪怕她永远只能是一只圆滚滚的小乌鸦,在易岺眼中那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生灵。   易岺伸出手,揉了揉小妖怪毛茸茸的脑袋,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周小沁的治疗方案已经出来了,我们过去看看吧?”他拿起手机和车钥匙。   “好好好,我们赶紧去看看。”乌芽芽连忙站起来。   数十分钟后,两人在易氏集团旗下的另一家医院见到了被众多医生围在中间的周小沁。她头部和双手的绷带都已拆掉,露出凹凸不平的粉色瘤疤,溃烂的伤口不经处理地长在一起,把她的嘴巴都封住了。   院长给她的嘴巴割开一个小口子,她平时只能靠吸管进食。   打眼看去,她竟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类似于蛞蝓的怪物。   看见易岺,她隐藏在眼瞳深处的恐惧不由淡了淡,当乌芽芽摘掉口罩,露出一张与朱欢欢有八分相似,却美得宛若辉煌明光一般的脸庞时,她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热烈讨论病情的医生们也都安静了一瞬。   “我是那只小乌鸦呀。”乌芽芽附在周小沁耳边低语,然后飞快戴上口罩。   医生们立刻收回惊艳的目光,继续讨论治疗方案。   周小沁高悬的心终在此刻轰然落地。原来神灵长成这副模样!是了,也只有神灵才会长成这副模样!她晕晕乎乎地想到。   “你安心治疗,我会定期来看你。医生说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能治好你,你要相信他们,嗯?”乌芽芽轻轻拍了拍周小沁的肩膀。   周小沁点点头,被仇恨的火焰烧得焦黑的心房忽然裂开一道口子,涌出一股温热的泉水。泉水淌过的地方,所有伤痕都在愈合。   她想,自己是受到上天眷顾的。   她连忙垂头,不让泪湿的眼眸被神灵看见,然后默默告诉自己要坚强,因为她已在最黑暗的时刻迎来了奇迹。   待泪意蒸发后,她又抬起头,用不屈的眼神告诉乌芽芽自己可以。   乌芽芽赞赏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才认真聆听众位医生的话。易岺也加入讨论,并拿起笔在一个本子上写写画画,似乎在安排手术疗程。   总的来说,周小沁需要经过前后十几场手术才能彻底康复,等她可以重新用双腿走路时,或许已经是两年后了。   “这是一个漫长而又痛苦的过程,”易岺俯身与周小沁平视,语气严肃:“如果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坚持不懈的努力,你可能站不起来。你能配合我们吗?”   周小沁看了乌芽芽一眼,用力点头。   易岺满意颔首,然后便把治疗的一应事项安排下去。   待周小沁安安心心睡着之后,易岺才把乌芽芽带到办公室,询问这次的任务。   乌芽芽把周小沁的心愿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   易岺沉吟片刻后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我会潜伏在院长身边,假装忽然想起了全部记忆,然后带上录音设备去套她的话。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受到惊吓后很快就会吐露真相。她是最容易攻破的一条防线。   “拿到录音后,我会去找警察,让他们在暗中保护我,然后我会故意向朱欢欢透露我已经恢复记忆的事。她那边为了掩盖真相,肯定会再次对我下毒手,而暗中保护我的警察就能抓她一个现行。”   乌芽芽举起捏得很紧的小拳头,仿佛已智珠在握:“这样一来,我就可以送她去吃牢饭了!在法庭上,她肯定会跪下求周小沁原谅的。”   她扬了扬下颌,一副“怎么样,我很厉害吧”的表情。   易岺勾唇莞尔,然后才问道:“你觉得金锦溪的心愿是什么?”   “是赚钱啊!”乌芽芽想也不想地说道。   “赚钱只是表象。”易岺用指关节轻轻敲击桌面,对上一次的任务目标做了深度剖析,“实则在金钱之下,她还有更深的诉求。她要的并不是物质的满足,而是认同感,是自我价值的实现。   “她被慕辰的粉丝否定了那么多年,已然失去了自我定位的能力,她想用强而有力的还击告诉所有人,她并不是废物,她也有能力养活自己,她不是谁的附属品。   “这才是她至死都想得到的东西。那五个亿不过是一个还击的工具,自证的标语。在所有人的谩骂和厌憎中生活了六七年,她最想得到的只是大家的一句肯定和一点喜欢而已。”   易岺看向小妖怪,低声一笑:“有没有赚够五个亿,其实并不重要,获得所有人的认同才是上一次任务的核心。而你误打误撞之下做到了这一点。”   乌芽芽听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呢喃道:“原来我上一次的任务这么复杂吗?难怪我得到的愿力比以前多好多!”   易岺点了点桌面,提醒道:“所以,你应该好好分析这一次的任务。   “把朱欢欢送进监狱固然大快人心,但她早已良心泯灭,所以绝不会真心忏悔。   “她只会恨你为什么要恢复记忆,也恨自己没能早点把你杀死。   “而周小沁最想得到的也绝非朱欢欢的伏法,而是那人真心实意的一句对不起。   “你要明白,她们曾经那么亲密过,对周小沁来说,朱欢欢就是她唯一的亲人。   “来自于朱欢欢的,发自肺腑的一句‘对不起我错了’,才是给予周小沁最大的安慰。   “她内心所有的伤痛和不平,都会因为这句话而慢慢痊愈。”   乌芽芽听得一愣一愣的。当她以为自己在第五层时,易岺却告诉她,她其实还在地下室。   “那我该怎么让朱欢欢真心忏悔呢?”她歪着脑袋看向易岺,一副眼巴巴求赐教的模样。   易岺问道:“周小沁的第一个诉求是什么?”   “毁掉朱欢欢最在乎的一切。”   “所以,这就是让朱欢欢真心忏悔的唯一途径。毁掉她最在乎的一切,让她绝望,让她痛苦。只有体会到失去一切的痛苦绝望,她才能真切地明白周小沁是什么感受。她没有同理心,你只能用这种方法让她学会同理心。   “当周小沁的痛苦和绝望在她身上重演一遍,她才会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也才会真心忏悔。”   乌芽芽用小拳头锤击掌心,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啊,我明白了!”   易岺似笑非笑地问:“所以,你要怎样做才能让她体会到世间最深切的痛苦呢?”   乌芽芽:“……”   她抬起手,像猴子一般前后左右不停挠头,一副快崩溃的样子。太难了,这个任务太难了!直接报警不好吗?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   易岺唇角微弯,徐徐说道:“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两件,一个是已失去,一个是得不到。从这两方面入手才能精准地打击朱欢欢。你认为她最在乎的是什么?”   乌芽芽犹犹豫豫地说道:“她应该最在乎钱吧?”   “她从周小沁那里掠夺的,就是她最想得到的。她最想得到的,就是她最在乎的。”易岺笑着提醒。   乌芽芽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她最在乎容貌、身份、地位、财富!”她兴奋地搓手:“所以我们要让她失去现有的容貌、身份、地位和财富吗?”   “不。”易岺摇头否定:“只是简单地摧毁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这种报复方式太低级了。失去这一切,她只会更仇恨周小沁,而不会有一丝一毫忏悔。你想想,她为什么喜欢抢夺别人的东西?”   乌芽芽举起手:“这道题我会答。她觉得别人的东西比她自己的东西好。”   易岺赞许地笑了笑:“是的,她觉得别人的东西比自己的更好,所以才会去偷去抢。但是,如果她本身就拥有世界上最好的一切,却被她当成垃圾,随意送给了她最憎恨的人,你想想她会是什么感受?”   乌芽芽带入进去想了想,然后整颗心都揪紧了。如果她的那些收藏品被她当成垃圾随手送给了别人,那她一定会疯!她会嗷嗷叫着在天上乱飞,飞到吐血为止!   “好惨好惨!简直惨绝人寰!”只是稍作联想,乌芽芽就受不了了。   易岺继续说道:“之前我正在做的就是这件事。我要让她明白,被她随意丢弃的脸庞,将会变得多么美丽耀眼。这是她曾经拥有过的无价之宝,却被她送给了最憎恨的人。   “而且这件无价之宝一旦送出去就再也要不回来了,这不仅仅是已失去,还是得不到。这是世间最痛苦的两件事的重合,是绝望中的绝望,懊悔中的懊悔。今天晚上,朱欢欢肯定要睡不着了。”   说到这里,易岺颇觉有趣地笑了笑。   与此同时,朱欢欢正捧着手机,用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从易岺那里要来的照片。照片里的脸庞美得令她炫目,也美得令她摧心剖肝。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也能美到这个程度。   她不断摇头,疯狂否定:不,不会的,易岺哪可能把一张形同鬼怪的脸整成这副模样!不可能的!他做不到的!周小沁不可能如此幸运!   朱欢欢丢开手机,捂住胸口,竟有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   另一头,乌芽芽慢慢睁大眼睛,用热切崇拜的目光看着易岺,喃喃说道:“你刚才已经开始帮我做任务了吗?天呐,天呐……”   她连着嘀咕了好几声“天呐”,小手扒拉着自己的头发,这才后知后觉忆起朱欢欢离开研究所时宛若吃了屎的表情。   那个时候,她肯定憋屈地快要爆炸了吧?她也肯定开始后悔了吧?   “哈哈……哈哈哈……”直到此时,乌芽芽才拍着手,断断续续低笑起来。   “小弹珠,”她扑到易岺怀中,细细的胳膊缠着他的脖颈,柔嫩的脸庞轻轻蹭着他的脸庞,嗓音甜腻得像裹了蜜糖:“你是什么神仙队友呀?你也太棒了吧!”   易岺伸出手,轻轻抚过她浓密的发丝,又将五指插入她头皮,柔柔犁过,嗓音里饱含宠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帮你谁帮你?”   “哎呀!”乌芽芽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无意义地申吟,然后用毛茸茸的脑袋去拱易岺的颈窝。   “我好想变成一株小芽芽,长在你身上哦!”她娇娇软软地说道。   易岺极度愉悦地笑了。这样的念头,正符合他内心最隐秘的期待。   “你已经长在我心上了。”他意味深长地呢喃。   乌芽芽耳朵滚烫,于是更深地埋入易岺温暖的颈窝。   “让朱欢欢意识到,她丢弃的脸庞是世间最美丽的脸庞还只是第一步。稍后,我们还要让她意识到,她丢弃的身份,血脉,地位,财富,也都是最顶级的,远比她现在所拥有的宝贵得多。   “到了那个时候,她一定会为自己的罪行感到悔不当初,她将日日夜夜生活在绝望和痛苦中。为了找回被自己丢弃的一切,她一定会抖露出真相。你根本不用报警,她也会自投罗网。”   易岺慢慢讲述着自己的计划。   乌芽芽越听越兴奋,忍不住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两口。   易岺垂眸凝视她,目光深邃得宛若无垠星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揉了揉小妖怪的脑袋,并隔着自己的手背,在她头上烙下一个轻柔的吻。   ———   乌芽芽住进研究所之后,朱欢欢就天天去那里报道,一是为了打探周小沁的治疗进度,二是为了防止她忽然恢复记忆。   三个月之后,做完一系列整形手术的乌芽芽终于迎来了拆绷带的时刻。   朱欢欢站在她对面,表情比所有医护人员都紧张。院长轻轻拍了拍她手背,示意她别露出异样。   乌芽芽闭着眼睛,假装胆怯地说道:“医生,你拆吧。”   “别担心,手术很成功。”易岺语气温柔地说道。   乌芽芽点点头,眼睛却闭得更紧了。   纱布一圈一圈拆开,慢慢展露出一张毫无瑕疵的脸。看见这张脸,所有医护人员都倒吸了一口气。整形手术是在别的医院完成的,后期康复阶段才在研究所里进行。   因此大家根本不知道易教授到底把这位患者整成了什么模样。   但现在,他们明白了,易教授还是那个易教授,他的审美和医术果然是世界最顶尖的!他无愧于上帝之手的称号。   这张脸不仅仅被上帝亲吻过,还被圣光照耀过,是晨曦和月辉的融合,也是纯真之美与邪恶之美的奇异交汇。直面它的时候就仿佛直面着一颗璀璨的太阳。   诊疗室里一片静默,唯余一阵又一阵的急促呼吸,太过浓烈的美丽连充沛的氧气都能夺走。   院长猛然睁大眼睛,倒退了两步。她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一切。那么丑陋的一张脸,竟然能整成这副模样?   朱欢欢已完全冻结在原地,脑子里乱糟糟的,没有清晰的思绪,没有条理分明的想法,只有一片剧烈的嗡鸣。在这刺耳的嗡鸣声中,乌芽芽欣喜若狂的嗓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显得那么不真切。   “医生,这真的是我吗?”乌芽芽举起镜子,用颤抖的指尖轻轻抚摸脸上的每一寸肌肤。她手上的疤痕也消失了,每一根指头都像玉雕的一般圆润细腻。   “怎么样,还满意吗?”易岺俯身问道。   “满意,满意!医生,谢谢你!”乌芽芽忽然站起来,紧紧抱住易岺。   她是那么用力地抱着这个男人,以至于浑身都在颤抖。她把脸埋入对方颈窝,低低地啜泣。死过一次又重生,如何不叫人欣喜若狂?   “别哭了,一切都过去了,以后你会拥有更美好的人生。”易岺轻轻拍打她脊背,语气无限温柔。   更美好的人生?我与周小沁交换身份,可不是为了让她拥有更美好的人生!我是为了毁灭她!   整个人都处于游魂状态的朱欢欢终于在此刻清醒过来。她举起手,假装惊喜地捂住自己半张脸,实则表情已经扭曲。   她露在外面的眼睛充满泪光,仿佛在为好友的重生感到开心,但实际上,她却痛苦地快要哭出来了。   眼前的一切,对她来说是一个永远无法挣脱的噩梦!是老天爷给她开的一个太过残忍的玩笑!   她的脸,换到周小沁脸上之后,怎么能变成这样?怎么能美得如此不真实?   朱欢欢用力咬了咬舌尖,这才阻止自己因为极度的不甘和愤怒而当场陷入癫狂。   乌芽芽表面上哭得颤抖,实则躲在易岺怀里偷偷摸摸地笑。她隔着浓密发丝,饶有兴致地看着朱欢欢。   朱欢欢的表情太精彩了,一会儿难过得像死了爹妈,一会儿又扯开嘴角假装惊喜,然后便像个木头一般,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瞳孔开始涣散。   如果打开阴阳眼,乌芽芽绝对可以看见她灵魂出窍的模样。   她一定很受打击吧?是不是懊悔得心都碎了?   朱欢欢的心脏的确在开裂,还一汩一汩地往外渗血。如果不是早已把伪装融入了生存的本能,她这会儿肯定会被懊悔折磨至狂暴。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扑上去,把周小沁的脸皮撕下来,贴在自己脸上。   这是她的脸!是她的!   当她还是朱欢欢的时候,人人都说她又俗又土,说周小沁美得高级。当她换上周小沁高级美的脸庞时,她自己的脸庞怎么能变成这样?   周小沁她凭什么拥有这张脸?凭什么?   朱欢欢握紧拳头,让尖锐的指甲刺痛掌心,唤回理智。   她在深入骨髓的痛悔中意识到,周小沁之所以能拥有这张脸,是因为她现在叫朱欢欢!这张脸,是她换给周小沁的!是她原本不要的!是她白给的!   淡淡的血腥味在朱欢欢口腔里蔓延。在极致的痛苦和懊悔中,她生生咬穿了自己的舌尖。   但她必须要笑,还得笑得喜悦,笑得灿烂。   她上前一步,假装温柔地说道:“欢欢,恭喜你康复出院。走吧,我带你回我家去住。”这人随时都有可能恢复记忆,所以她必须把她控制在身边。   易岺揉了揉小妖怪的脑袋,温和却强势地说道:“我已经帮她租了一间公寓,就在研究所附近,方便我观察她的恢复情况。”   乌芽芽连忙搂住易岺的胳膊,脸上满是依赖:“我要住在这边,这边离易医生比较近。”   朱欢欢看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人,眼瞳渐渐变得漆黑一片。她意识到,周小沁已经找到靠山了,而且这人还是连周家都招惹不起的存在。   但她不可能放弃。把周小沁留在外面,对她来说就是留下了一颗定时炸弹。她必须控制住,甚至找机会销毁这颗炸弹,否则她早晚会因此而粉身碎骨!   之前的一年多时间,她有无数次机会让周小沁死得悄无声息,却都没那么干,因为她知道周小沁不可能离开孤儿院,而且她更想眼睁睁地看着周小沁在绝望里备受煎熬,进而活得生不如死。   是她太自负了!   不知想到什么,朱欢欢眸光一闪,然后就恢复了平静。她终于发现,这张美得无比灼目的脸,竟与金锦溪有五分相似!   所以易岺是故意的吧?他把周小沁当成了替身?   这个隐约的猜测终于让朱欢欢抓住了一丝确定感。于是她假装担忧地问:“欢欢,你一个人住在外面没问题吗?”话落还皱着眉头瞟了易岺一眼,目光中隐含一丝敌意。   乌芽芽注意到了她的表情,眼里不免带上了一丝困惑,却还是坚定地说道:“我一个人住可以的。住在研究所附近我也能安心一些,身体有了问题随时都可以来找易医生。”   朱欢欢看透了她的小心思,便装出一副“欲言又止,焦虑不已”的模样。但她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摇摇头,叹息着走了。   “欢欢,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你要保护好自己,更要守住自己的心。”临出门前,她留下了这句意味深长的话。   院长也寒暄几句,匆忙离开。   办公室里再无其他人,易岺便轻笑道:“好了,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下一步是什么?”乌芽芽兴奋地搓手。   “下一步等朱欢欢先出招,我们再接招。走吧,去街上逛一逛。”   易岺故意把小妖怪带到最为繁华的地段,旁若无人地展露出自己的柔情。   于是没有任何意外的,他们被狗仔拍到了。乌芽芽这张脸的确与金锦溪有五分相似,而易岺像个守护者一般将她搂在怀里,深邃目光片刻不离她的脸庞,每听她说上一句话,就会无比愉悦地笑一笑,这副模样不得不令人深想。   网络上很快就出现了辱骂易岺的贴子,而乌芽芽则被网友认定为金锦溪的替身。她是因为这张脸才会被易岺带在身边。   这两个人的结合没能得到任何一句祝福,反倒是成片的咒骂。痴情人设不是那么好立的。   这件事很快就登上了热搜,乌芽芽的照片也被传得全网皆是。   给网络水军汇去一笔巨款之后,朱欢欢抹掉脸上的阴狠笑容,转而摆出焦急的表情,给乌芽芽打电话。   “欢欢,你还好吗?你有没有看——”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仿佛不知道后面的话该不该说。她害怕自己的好友在看见那些新闻后会遭受到伤害。   “我很好。”乌芽芽带着哭腔的声音从信道另一端传来:“网上的贴子我都看过了,我不会为了这件事就跟易医生分开的。是他拯救了绝望中的我,所以只要能待在他身边,不管是替身也好,还是别的什么,我都可以接受。”   她无比卑微地说道:“只要他愿意,我可以一辈子默默跟随在他身后,只要他回头,我就会对他露出最开心的笑容。我不需要名分,我只要远远看着他就满足了。”   原本想利用舆论狠狠打击周小沁,然后借这个机会把周小沁控制在自己身边的朱欢欢:“……”   妈的,这人怎么这么贱!   “易医生来了,我不跟你说了!”刚才还满是哭腔的声音,这会儿已经被巨大的惊喜所取代。   那头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朱欢欢用力捏紧手机,脸庞慢慢扭曲至狰狞。没能达到目的,她只能无能狂怒。   而另一头,乌芽芽正靠倒在易岺怀中,捂着肚子咯咯直笑。这个游戏真的太好玩了!听见朱欢欢磨牙的声音,她差点笑场。   “朱欢欢已经帮我们把梯子搭好了,现在我们可以进行下一步了。”易岺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乌芽芽揉了揉发麻的耳朵,问道:“下一步是什么呀?”   “下一步是帮你找一个更有钱的爸爸。我在国外也有一笔资产,由代理人托管。我会把代理人召回国,而他很符合慈父的形象。朱欢欢帮你把热度炒得这么高,还帮你把照片传得全网都是,我的代理人肯定会在网络上看见你的偷拍照。   “他觉得你和他妻子长得很像,或许是他失散多年的女儿,所以来找你认亲。我们要让朱欢欢明白,曾经被她当成垃圾一般丢弃的身份,其实比周家大小姐更高贵。   “我的资产就是你父亲的资产,他在国外的权势和财富,远远超出了朱欢欢的想象。十个周家合并在一起,也没有她的亲生父亲有钱,但是她的亲生父亲现在已经是你的了。所以她会后悔的。”   说到这里,易岺饶有兴致地笑了笑。   乌芽芽也一边拊掌一边乐得直笑,“小弹珠,你好阴险哦!但是我好喜欢你的阴险!”   笑罢她忽然想起什么,兴奋道:“不用你帮我找一个假爸爸,我有爸爸的。我爸爸超级超级有钱,我爸爸挥挥手天上就会下金币!你等着,我马上给他打电话!”   乌芽芽连忙爬起来,走到阳台外面给老父亲报信。   刚才还笑得云淡风轻的易岺,此时却沉下了一颗心。他开始紧张了,因为这么快就见家长已经打破了他原本的计划。   他完全没有应付长辈的经验,更不懂得如何讨长辈的欢心。如果芽芽的父亲不允许她与一个凡人交往,那他连抗争的机会都没有。而他原本是可以慢慢筹谋的。   别人都是温水煮青蛙,他是温水煮乌鸦。   “糟糕,似乎玩脱了。”易岺垂头扶额,无奈苦笑。 第55章 谁的爸爸?   把爸爸请出山之后,乌芽芽为了让朱欢欢亲眼见证自己被大富豪认回去当小公主的“荣耀时刻”,当天晚上就带着行李搬出了易家老宅,屁颠屁颠地来投奔朱欢欢。   “你好像不太高兴?”下车前,乌芽芽认真看了看易岺的脸。   正在思考该如何应对未来岳父的易岺连忙回神,然后苦笑道:“你都要离开我了,我怎么高兴得起来?”   乌芽芽耳根子一红,然后就翻着白眼下了车。但她到底还是没忍住,趴在车窗上,对易岺笑嘻嘻地说道:“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三天,最多三天,咱们就可以见面了。”   她伸出三根手指。   易岺握住这三根手指,嗓音低沉而又温柔:“那我们三天后再见。”   “好,拜拜!”乌芽芽退后两步,挥挥小手。   当易岺点燃引擎准备开走时,她忽然扑上去,在易岺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这一口亲得太急切,太仓促,所以没能瞄准,不小心把易岺的嘴角也亲到了。   一点温热的湿意沾染在薄唇上,用舌尖一舔竟还带着淡淡的甜。易岺愣在当场,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才愉悦至极地低笑起来。   心里的忐忑不安都消失了,小妖怪总能用最快速有效的方式,抚平他所有的负面情绪。   易岺侧头看向那个仓皇逃进公寓楼的身影,眼瞳里缀满星光。   乌芽芽一口气跑到朱欢欢家门口,然后才捂住脸,心慌意乱地呢喃:“糟糕,刚才好想亲到嘴了。爸爸说不能跟男孩子亲嘴的!啊啊啊,我竟然真的亲到了……”   她抡起小拳头捶打自己脑袋,仿佛很痛苦,很自责,脸上却不自觉地露出傻笑。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会选择——亲得更准一点!   乌芽芽嘴巴都笑歪了,却在房门敞开之前的一秒钟,换成了泫然欲泣的表情。   “小沁,你能收留我吗?我没有地方可去了。”她嗓音里带着伤心欲绝的颤抖,眼眸中也藏着揪心的痛苦,仿佛被人抛弃在路边的小孩。   朱欢欢连忙走上前将她紧紧抱住,不断安慰:“别哭别哭,你还有我!我的家门永远为你敞开!”   她的语气听上去那么真挚诚恳,搁在乌芽芽肩头的脸却慢慢扯开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周小沁的幸运令她嫉妒憎恶,然而周小沁的不幸却是她快乐的源泉。   看见对方刚刚撞上大运就落得如此狼狈不堪的下场,她只会觉得畅快。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快进来,我们坐下慢慢说。”她把乌芽芽拉进公寓,急切地打探对方的遭遇。   “刚才易医生来找我了。”乌芽芽盘腿坐在地毯上,抽出一张面巾纸捂住脸,开始呜呜咽咽地讲述事情经过。   易岺这么晚还去找乌芽芽的事,朱欢欢是知道的,她在电话里听见了。那时候她还以为两人已经搞到一起了,没想到意外状况出现得这么快。   “然后呢?”她急切地问道。   “易医生看见了网上的贴子,所以来找我说清楚。”乌芽芽哭湿了一张纸巾,于是又抽出一张。她的哭戏向来是最拿手的。   “他说他心里还爱着金锦溪,而且会一直爱下去。他说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金锦溪在他心里的地位,他让我别等了,没有希望的,呜呜呜……”   乌芽芽说着说着竟真的悲从中来,由假哭变成了真哭。   当她把易岺的名字与另一个女人的名字扯在一起,还编造了他们的爱情史时,她竟觉得心如刀绞。   易岺怎么能爱上金锦溪呢?他都没见过金锦溪!与他在一起的金锦溪是我呀,是我乌芽芽呀!   可是谁又知道呢?没有人知道那个金锦溪就是乌芽芽。所有人都觉得易岺是属于金锦溪的!他们俩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哪怕死亡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这一连串的发散思维让乌芽芽彻底入戏了。她越哭越起劲儿,越哭越生气,拿出手机便拨通了易岺的电话,愤怒地吼道:“你不可以喜欢除了我之外的人!你不能爱金锦溪,你只能爱我!大混蛋!大烂人!花心萝卜!我呸!”   正准备安慰她的朱欢欢:“……”周小沁的脾气有这么火爆吗?   被莫名其妙吼了一顿的易岺:“……”   一秒钟之后,他就理解了小妖怪的脑回路。她肯定是编造故事的时候把自己绕进去了。她就那么担心他喜欢上别人吗?连一个莫须有的绯闻也无法忍受?   这强大的占有欲……   易岺低声笑开了,极富磁性的嗓音像是从泉眼里涌出的带着慰贴温度的热流:“嗯,我知道了,我只喜欢你。除了你我谁都不爱。我和金锦溪到底有没有瓜葛,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吗?我的女朋友一直是你啊,是芽芽啊,没有别人。”   他在电话那头用宠溺的语气柔柔地叫着乌芽芽的名字,带着安抚,也带着愉悦的笑音,就仿佛连喷出的热气也从话筒里钻出,吹进了耳膜。   乌芽芽感觉自己的耳朵被烫了一下,然后才恢复清醒。   在这一瞬间,她哀哀戚戚的啼哭哽住了,挂在眼角的泪珠也凝结了,整个人像火烧一般迅速涨红了脸庞。   “知,知道了。”她语气弱了不止一个度,嗓音也娇娇软软的,像融化的糖汁。   “不生气了吧?”易岺沉声而笑。   乌芽芽连身体都软了,靠向沙发的时候快速瞥了朱欢欢一眼,小声说道:“不了。”   “那就好。晚上早点睡,别玩太久。”   “嗯嗯,我要挂了。”乌芽芽用指甲轻轻扣着地毯绒毛,低垂的眉眼里藏着娇羞,也藏着一丝喜悦。   与易岺说话,她总是开心的。   朱欢欢是察言观色的高手,哪怕听不见两人说了什么也能感知到,他俩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没有分开,或许还更进了一步。   这显然不是她乐见的结果,彻底分开两人,把周小沁孤立起来,然后完全掌控在掌心才是她的目标。   于是她故作担忧地说道:“小沁,你不要太相信易先生。他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要想想清楚。现实是很残酷的,和他在一起,你注定得不到平等的对待。更何况他心里还有别人,而这个人已经死了。说句不中听的话,活人是永远争不过死人的。”   果然,听了她的话,刚露出一点喜色的乌芽芽又沉下了脸。   她难过地搅着手指,哽咽道:“小沁,如果我不是一个孤女就好了。那样的话,我就能壮着胆子去追求易医生。我不想做他的包袱,可我舍不得离开他。”   她说着说着又掉了两颗泪珠。   似乎是不想再聊这个话题,她胡乱抹掉眼泪,四处看了看,然后用羡慕的口吻说道:“小沁,你家好大呀!”   这是周旭阳送给朱欢欢的公寓,大平层,四百多平,装修十分豪华,价值高达数千万。住在这里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也是阶层的跃迁。   曾经的朱欢欢打死也没想过自己能有今天。从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变成周家堂堂正正的大小姐,拥有了财富和地位,也拥有了广阔的人脉,未来的丈夫必然也是门当户对。   如此,她将永远改变自己的命运。   而周小沁即便拥有了一张美丽的脸庞,也还是一个孤儿。除了易岺那虚假的爱情,她还拥有什么?易岺的背景比周家更显赫,他是不可能娶一个孤女的。   周小沁这辈子注定不可能拥有比自己更优渥的生活。找个机会毁了她的脸,把她打回原形,她就只能继续做一只苟延残喘的爬虫。   想到这里,朱欢欢就彻底心平气和了。她拉上乌芽芽,开始参观自己的公寓,并着重介绍了摆满奢侈品的衣帽间。   “这个包包是限量款,我好不容易才抢到……”   朱欢欢拿起一个马鞍包滔滔不绝地介绍,言辞间充满了优越感。周小沁一定很羡慕吧?这是她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东西。失去了这张刚得到的美丽脸庞,她很快就会失去唯一的希望……   思忖间,外面的门铃响了。   打开房门之后,朱欢欢诧异地发现来人竟然是周旭阳。这人虽然跟她有过一段,但是确立了“兄妹”关系之后,他就很少来找她了,只是每个月会固定打一笔生活费。   “你有急事?”朱欢欢几乎立刻就意识到,周旭阳的情绪不太对。   他盯着站在客厅里的乌芽芽,眼神从最初的惊艳,飞快转换成了忌惮和焦躁。他冲楼梯间指了指,沉声说道:“你出来,我们单独聊聊。”   “小沁,我哥找我有点事,你自己看会儿电视吧。”朱欢欢回头交代一句。   当着正主儿的面把人家的哥哥喊成自己的哥哥,她非但不觉得心虚,还感到格外愉悦。   也因此,话落之后,她勾着唇角诡异地笑了笑。   乌芽芽乖乖答应一声,眼睛里同样闪烁着诡异的亮光。她在周旭阳身上嗅到了爸爸的气味,所以原定明天才会赶来的爸爸,今天晚上就到了吗?   房门关上之后,乌芽芽抱住一只小熊玩偶,眉开眼笑地哼起了童谣:“世上只有爸爸好,有爸的孩子是块宝,投进爸爸的怀抱,幸福享不了……”   房门外,朱欢欢小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周小沁的爸爸找上门来了。”说完这句话,周旭阳愣了愣,然后改口道:“不,是你爸爸找来了。”   “我爸爸?什么意思?”朱欢欢呆住了。   周旭阳点燃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语气前所未有的烦躁:“网络上到处都是周小沁整容后的照片,你爸爸无意中看见,就回国了。他认为整容后的周小沁是他女儿,因为他俩长得很像。”   朱欢欢终于回过神来,急切追问:“我爸爸是做什么的?”   周旭阳一口气把烟抽得只剩下一个烟蒂,然后用极为诡异的目光长久地打量朱欢欢,继而讽刺地笑了笑:“要是早知道你是乌家的女儿,我说什么也会让你把孩子生下来。我还会娶你,让你当正牌周夫人。我根本不用费尽心机去抢周小沁的股份,娶了你,我他妈想当兰华城首富都可以。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我们都被老天爷耍了!”   朱欢欢本就躁动不安的心慢慢往下沉。从这简短的几句话里,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亲生父亲来头不小。   莫说周家,可能连易家都及不上自家的显耀。   “我爸爸到底是做什么的?你说呀!”朱欢欢急了,用手狠狠掐住周旭阳的胳膊。   “你竟然不知道乌家?那春芽小学你知道吗?春芽大楼你见过吗?”   春芽小学与希望小学一样,在这块国土上处处耸立,而春芽大楼更是遍布几乎每一所学校。朱欢欢读过的小学、初中、高中、大学,都拥有一座甚至是多座春芽大楼。   据说,这些数也数不清的大楼,都是由一个神秘的乌姓家族捐建。那个家族具体经营什么产业没人知道,但很多顶级豪门都能与这个神秘的家族扯上关系。   甚至于这些顶级豪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联合捐建一座大楼,然后冠上春芽大楼的名字,为乌家积福。他们代为行善,却不敢居功,只从这一点就可以窥见乌家的庞大能量。   但是,这个家族却又非常低调,掌事者常年居住在国外,存在感几乎为零。当别人误以为它已经在时间的洪流中被倾覆时,它却又会在危难之中挺身而出,将大批的财物送到最需要救助的灾区去,很多需要大力扶持的民族产业背后也都有乌家的身影。   它的财富、权势、背景、人脉,只是稍微窥见其冰山一角,就已庞大的难以计算。   周家与这个家族比起来,那就是蚂蚁与巨兽的区别。即便是易家,在这个家族面前也是蚍蜉撼树。   朱欢欢在上流社会混迹了一年多,该知道的东西她也是知道的。   渐渐把乌家与春芽小学和春芽大楼联系到一起之后,她踉跄着靠倒在墙壁上。   “我,我要去见我爸爸!”她抬起头,露出一双爬满红血丝的眼。这双眼睛里燃烧的极致渴望和疯狂喜悦,竟像地狱的火焰一般摄人。   朱欢欢浑身都在颤抖,皮肤也沁出激动的潮红。她打死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是乌家的女儿!   乌家呀!光是捐赠慈善事业,每年也能花出去十几亿的乌家!由此可以推断,乌家所拥有的全部财富将是一个多么骇人的数目!   “我是乌家的女儿,我一定是!我从小就知道我肯定身份不凡!”朱欢欢着了魔一般低喊。   只要回到乌家,她就能站上金字塔的最顶端!如今的周家连她的脚底板都别想摸到!   周旭阳把烟蒂扔在地上狠狠踩灭,然后掐住她的下颌,厉声说道:“我就知道你会发疯,所以才亲自来找你!你给我好好看清楚,这个人是谁?”   他把早已准备好的小镜子拿出来,对准朱欢欢的脸。   狂躁中的朱欢欢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整个人都凉透了。经由这面镜子,她看见了周小沁的脸,于是那股熊熊燃烧的野望,以及像岩浆一般沸腾的狂喜,便都在这一瞬间彻底熄灭。   她差点忘了,她现在是周小沁,不是朱欢欢。她整了容,验了DNA,公开了身份,进了周家族谱。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周小沁!   如果她说她是朱欢欢,大家只会认为她是个神经病。   她早已把属于自己的一切白白送给了周小沁!   那时的她怎么会想到,自己的身份竟然比周小沁更显耀,更高贵?   朱欢欢捂住胸口,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绞痛。一把名为悔恨的刀,在她的体内肆掠。   周旭阳担心她反悔,于是嘲讽道:“你怎么认亲?难道你敢对你爸爸说:爸爸,我才是你女儿!我为了荣华富贵,把别人的脸毁了,还差点把那人杀死。   “谋杀失败后,我就把她囚禁在孤儿院,像条狗一般摆弄。你别看我的脸跟你一点儿也不像,但我以前是像的。我用卑鄙的手段抢走了别人的一切,还丢掉了乌家女儿的身份。我现在已经进了别人家的族谱,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周旭阳说着说着自己都忍不住讽笑起来,语气却更为狠戾:“你知道乌先生是什么人吗?他是一个大慈善家!他奉行的家规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他光明磊落,宽和仁爱。你说,他容不容得下像你这样的魑魅魍魉?”   朱欢欢呆呆地看着周旭阳,脸色越来越苍白。   “去把周小沁带出来,我要送她去见乌先生。”周旭阳这才松开她下颌,吩咐道。   “不行!那是我爸爸!”朱欢欢呆滞的脸立刻显出癫狂的神色。   “放心吧,她进不了乌家。她根本过不了DNA那一关。”周旭阳松了松领带,徐徐吐出一口气。   朱欢欢微微一愣,然后也露出了快意的笑容,然而只是转瞬,她又扭曲了脸庞。她再次意识到,被自己随意丢弃的身份,是多么宝贵的一份财富。   如果她不贪图周小沁的东西,而是默默等待自己的机遇,那她现在已经是乌家女儿了!周家算什么?易岺又算什么?   她根本不用嫉妒任何人,她自己就能拥有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朱欢欢越想越心痛,于是慢慢蹲坐下去,几乎要哭出声来。   看见她通红的双眼和扭曲的脸庞,周旭阳安慰道:“把你的表情收一收,你又没验DNA,你怎么知道自己一定是乌家女儿?说不定你不是呢?”   朱欢欢握了握拳,非但没被安慰到,还觉得心脏又被捅了一刀。是啊,至少周小沁还可以验一验DNA,而她连查验的机会都没有。   她可能永远都无法确认自己的身世了。   万一她是呢?万一呢?   不不不,她一定是!她有感觉,她一定是!   谁也不知道,朱欢欢的心脏正承受着怎样的凌迟。痛苦、悔恨、嫉妒、愤怒、遗憾、不甘……各种极致黑暗的情绪几乎将她撑得裂开。   她心理素质向来很强,遇见再大的事都能稳得住。可是,她已经连续两次濒临崩溃,而且连续两次都是因为交换身份的事。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迈出这罪恶的一步时,自己就已经大错特错!   “我,我去叫周小沁。”她嗓音粗嘎地说道。   “以后都叫她朱欢欢吧,免得露馅。”周旭阳提醒道。   “露什么馅?不会露馅的。她身体康复了,又整容成这样,还被易岺看上,已经不好控制了。控制不了,我就干脆把她处理掉。人有旦夕祸福,万一她在街上随意走一走就被车撞死了呢?”朱欢欢轻蔑地笑了笑,语气冷酷地仿佛不是在讨论一条人命。   周旭阳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笃定道:“你肯定不是乌家人,乌家的基因没你这么低劣。”   即便是同流合污的伙伴,周旭阳也觉得朱欢欢太心狠手辣了。   朱欢欢阴毒的表情扭曲了一瞬,然后立刻就扯开一抹温婉的笑容。当她意识到自己的血脉有可能属于世代行善的乌家时,她竟也对善恶、是非、黑白,有了隐约的认同。   她摸了摸自己还在隐隐作痛的心脏,然后才推开门,把这件事跟乌芽芽说了。   “什么?我爸爸看见我的照片,从国外回来找我了?”乌芽芽瞪圆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   提起照片,朱欢欢感觉自己又被捅了一刀。她差点忘了,那些照片还是她让水军四处转发的!要不是她的推波助澜,周小沁根本没有这个运道!   不过等验完DNA之后,她就会被打回原形的。暂且让她高兴一会儿,后面有她哭的。   这样一想,朱欢欢便又扯开笑容,催促乌芽芽赶紧动身。   一行人连夜来到了市郊的一栋古宅。   比起易家老宅,这栋古宅历史更悠久,占地更广袤,巨大的铁门在吱吱嘎嘎的沉闷响声中向两边敞开,展露出一条宽阔的车道。   一排排修剪得宜的松柏伫立在车道两旁,渐渐蜿蜒向看不见尽头的深处。一座宏伟的建筑物在朦胧夜色中像巨兽一般蛰伏着,森然,庄严,不可窥探。   朱欢欢只是朝车窗外张望了一眼,心神就被摄住了。慌忙收回视线后,她的心脏不由一阵砰砰狂跳。   这就是世家的底蕴。这就是真正的巨族才能拥有的巍峨气场。   这就是我的家吗……   这个念头像无法熄灭的业火,在她内心深处蔓延灼烧。   乌芽芽趴伏在车窗边,嘴里不断发出小小的感叹。   十几分钟后,车子终于在古宅前停稳,一名身穿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立刻走上前,用戴着纯白手套的手,替两位女士拉开车门。   看见乌芽芽,他明显愣了愣,然后眼里便沁出欣喜的泪光。   “芽芽小姐。”他语带哽咽地唤了一声,竟是还未查验DNA,就已认定了乌芽芽的身份。   “G?”乌芽芽傻乎乎地回应。   被完全忽略的朱欢欢,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您见过欢欢吗?”她假装不解地问了一句。   “没见过,但是我一看见她就知道,她必然是我们家的小姑娘。她跟乌先生长得一模一样!”管家强忍激动地说道。   朱欢欢故作理解地笑了笑,心里却不以为意,然而抬起头,看见站在大门口,正用一双黑沉眼眸急切望过来的高大男人时,她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那人眉目如画,气质如渊,过分俊美的五官简直脱胎于乌芽芽。不,应该说乌芽芽这张美得宛若骄阳的脸,是从他那里继承而来。   他眼角已经爬上了一些鱼尾纹,却完全不显苍老,反倒更为他增添了成熟男人的魅力。他站在高处,被辉煌的灯火照耀着,挺拔的身姿轻易就能叫人联想到海洋、天空、高山等一切亘古不变又波澜壮阔的景色。   他立在哪里,哪里就仿佛变得无比安全,无比坚固。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乌芽芽,气势那么威严,目光却那么慈爱。微风撩动他的额发,让他显出别样的包容与温柔。   朱欢欢原本干涩的眼,在这一瞬间迅速注满潮湿的泪意。这就是爸爸呀!是她梦中最最渴望见到的身影,也是她用最极致的想象勾勒而出的光辉形象。   他竟然从她最温暖最幸福的梦境里,走到了现实。他甚至比她想象得更高大,更可靠。   朱欢欢松开乌芽芽的手,慌忙踏上台阶。   站在台阶上的高大男人也急促上前,一抹泪光在眼瞳里闪过。   朱欢欢张了张口,却忽然听见一声怯怯的“爸爸”从自己身后传来。是周小沁!她竟然当着她的面,叫她的爸爸做爸爸!她怎么敢?   男人却在此刻露出了温柔而又喜悦的笑容。   “芽芽,爸爸在这里。”他无比温柔地唤了一声,同时也敞开了自己温暖的怀抱。   乌芽芽越过遭受到巨大打击而愣在当场的朱欢欢,投入了爸爸的怀抱。   朱欢欢从短暂的呆滞中清醒,却又很快陷入了极度的不甘和愤怒。   不,这是她的爸爸,不是周小沁的!   这是她的爸爸啊! 第56章 爸爸的小公主   拥抱在一起的两人,脸上每一个相似的部位都刻入了血缘的烙印。如果说他们不是父女,那么连老天爷都不会相信。   站在台阶下的朱欢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   她那一句差点脱口而出的“爸爸”,就这样卡在喉咙里,化作了一颗寒冰亦或一团烈火,让她反复陷于颤栗与焦灼。   “爸爸。”她终究还是张开嘴,低不可闻地唤了一声。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她。   亲生父亲就在五米远的地方,与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相拥,她却不能上前相认。在这个场合里,她只是一名观众,她唯一的作用就是见证两人的重逢,为他们拍手,为他们欢呼,然后流几滴感同身受的喜悦泪水。   于是一滴泪水便真的从朱欢欢的眼角流下来,却是痛楚的。   周旭阳正准备提醒她注意表情管理,她就出于生存的本能,下意识地扯开一抹笑容。   从表面上看,她是真心实意为自己的好友感到快乐,然而她内心深处的煎熬又有谁能知道。   当台阶上的两人分开后,她终是没忍住,嗓音沙哑地问了一句:“不做DNA吗?”   做完DNA,她要让周小沁把刚才喊出的那一声爸爸重新吞下去!   高大男人这才施舍给她一个漠然的眼神,垂眸看向怀里与自己长得如出一辙的小姑娘时,却又温柔地笑了:“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他们的血缘关系,几乎镌刻在了每一滴血液里。   “她是整容过的。”朱欢欢连忙又追加了一句。   男人显然也知道这件事,却不为所动,“我感觉得到,她就是我的女儿。”他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轻吐而出的一声叹息饱含着多少心愿得偿的喜悦。   不愿意打破这份喜悦的他,宁愿不去做DNA检测也要认下女儿。   朱欢欢急了,还想再说些什么,周旭阳却在她身后暗暗拽了一把。   乌先生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人,朱欢欢再闹下去,说不定会引起对方的怀疑。他们犯下的罪行如果被揭穿,乌先生或许会选择包庇自己的女儿,却一定不会放过周家。   像他这样的正派人,没准儿还会来一个大义灭亲。   总之在没有摸清对方的性格和为人之前,朱欢欢的身份一定不能曝光。   思及此,周旭阳又暗暗拽了朱欢欢一把。   朱欢欢终于清醒过来,扯开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嗓音带颤地喟叹:“这大概就是血缘的羁绊吧,真好呀!”   她眼睛一弯,泪光便冒了出来。   就在这时,两个精英打扮的男人把阳光孤儿院的院长也带了过来。她手上提着一个小箱子,满脸都是惶恐和不敢置信。   看见站立在台阶上的乌芽芽和朱欢欢,她的心情不由变得更复杂。   她原以为朱欢欢够狠够有手段,以后一定能过上好日子,哪料再狠的人也斗不过天生的福运。周小沁就是个有大福气的人,她前脚才被人抢走富家千金的身份,后脚就来了个更富的爸爸。   老天爷太会开玩笑了!   胡思乱想中,院长被请进了客厅。   “甄院长,幸会。感谢这么多年以来你对我女儿的照顾。敝姓乌,乌榕城。”男人率先伸出手。   院长连忙握住这只大而有力的手,诚惶诚恐地说道:“乌先生,您好您好!”   遍布全国的春芽大楼她也是知道的。如果周小沁真被乌先生认回去,那阳光孤儿院就能从中得到许多好处。或许乌先生会给他们买一块地,修一个更大的孤儿院。   那得是多少油水呀?   院长的心都颤了,然而一想到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对周小沁的虐待,却又开始浑身冒冷汗。   “我要的东西都带来了吗?能否让我看一看?”乌榕城礼貌询问。   “带来了,带来了,您看看。”院长连忙打开小箱子,准备把东西取出来。   乌榕城却摆摆手,示意她先别忙。   “我女儿走丢时穿着一条纯白色的连衣裙,裙子上绣满了鹅黄色的小菠萝。穿的鞋子也是鹅黄色的小皮鞋。她还戴着一块椭圆形玉佩,玉佩上雕刻着‘安康’二字。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乌榕城极为专注地看向院长。   院长连忙从箱子里拿出一条绣满小菠萝的连衣裙,一双鹅黄色小皮鞋,以及一块刻有“安康”字样的椭圆形玉佩。   每一个孩子在进入孤儿院的时候,政府都会为他们建立这样的档案库。倘若将来的某一天,他们的亲人找上门来,也好有一个辨认的依据。   周小沁的档案库已经被朱欢欢拿去用了。如今朱欢欢的亲人找过来,她的档案库自然归周小沁所有。   而这些物品,无一不符合乌榕城的描述。不用再做什么DNA,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乌榕城捧起那条保存完好的连衣裙,然后眸光微颤地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小姑娘。   乌芽芽泪光一闪,然后就嗓音沙哑地叫了一声“爸爸”。   这一声呼唤没有了之前的胆怯和不敢确定,而是蓄满了浓浓的眷恋和喜悦。   “爸爸!”她又唤了一声,然后猛然扎进乌榕城怀里。   乌榕城连忙将她抱住,一下一下轻抚她的头发,不厌其烦地应和:“爸爸在这里,爸爸来了,爸爸找到你了。”   乌芽芽浑身都在颤抖,仿佛哭得不能自已,然而实际上,她已经笑场了。这是她头一次跟爸爸一块儿做任务,感觉好好玩!   “爸爸,爸爸,爸爸!”她用力抱紧爸爸,像头小熊一般在他怀里拱动。   乌榕城低低地笑着,眼眸里涌动着无边无际的温柔喜悦。他那么尊贵,那么威严,然而在面对自己的孩子时,却又那么温柔,那么慈爱。   他有无尽的耐心去包容自己的孩子,也有强大的力量去保护自己的孩子,更有数不清的父爱会赠予自己的孩子。   他抚摸乌芽芽的动作是那样小心翼翼,就仿佛在抚摸一件无价之宝。   坐在两人身旁的朱欢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瞳孔里几欲流出嫉恨的鲜血。看过院长带来的证物,她已经可以确认,这就是自己的爸爸!   不用做DNA,这就是自己的爸爸!   我才是乌家人,我才是朱欢欢呀!她撕裂的心脏正在发出这样的呐喊。   可现实中的她却只能咬紧牙关,逼迫自己封口。   为了夺走周小沁的身份,她做了太多错事。她改变了容貌,混淆了血脉,买通了绑匪,犯下了谋杀罪。这样的她,怎么敢在爸爸面前剥开一切真相,让他直面她的罪恶与不堪?   她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那么她也应该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儿。   她要让爸爸为自己感到骄傲,而不是难堪,甚至是厌恶。   头一次,朱欢欢竟然懂得用正确的三观去思考问题。于是她牢牢管住了自己的嘴巴,也挽回了几欲崩塌的理智。   她欣喜地笑着,间或擦擦眼角感动的泪滴,宛若一个合格的观众。然而在无人可见的身体内部,她的心脏在撕裂,灵魂在痛哭。   周旭阳时不时扫她一眼,真心佩服她强大的心理素质。这要是换成自己,恐怕早就跑上去抱乌榕城的大腿了。   “别哭了,爸爸在这儿呢。”乌榕城揉了揉乌芽芽的脑袋,顺手抽了一张纸巾,将她笑歪了的脸盖住。   “呜呜呜。”乌芽芽被捂得差点窒息,好不容易挣扎开来,脸也红了,眼也红了,鼻头也红了,就仿佛真实地大哭过一场。   都说父爱如山体滑坡,这话真没错呀!   她自己也抽了一张纸巾,愤愤不平地擦了擦眼角。   乌榕城摁了摁女儿毛茸茸的小脑袋,继续问道:“芽芽从小到大用过的东西,你都带来了吗?”   “芽芽?”院长愣了愣。   “芽芽就是欢欢。她的本名叫乌芽芽。”   “啊,原来是这样,乌先生您真会取名字!带来了,都带来了。”院长连忙把箱子里的物品全都取出来,整整齐齐摆放在桌上。   朱欢欢默默品评这个名字,心脏又是一阵剧烈地烧灼。原来她本该叫乌芽芽,这个名字和朱欢欢好像!所以冥冥之中,老天爷是给过她提示的吧?   只要她不放弃这个名字,她就能找回真正的自己。   她为什么会觉得周小沁的一切都比自己好呢?为什么?朱欢欢这个名字明明那么可爱!乌芽芽这个名字更可爱!她本该既是朱欢欢又是乌芽芽!   即便让周小沁顺顺利利回到周家,她也能过得比对方好一千倍一万倍!   可是现在,她已经是周小沁了。乌家的一切都跟她没有关系了!   也不知是第几次,朱欢欢这样责问自己。越来越多的悔恨积压在心底,慢慢侵蚀成一座深渊。   朱欢欢熬得眼睛都红了,院长却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她小时候的趣事。   当然,这些趣事,如今都属于周小沁。   “您看,这是欢欢小学、初中、高中的成绩单,我都帮她收着呢。她非常优秀,几乎每一次考试都是班上前几名。我帮她开家长会的时候感觉特别骄傲!”   院长不遗余力地夸奖着朱欢欢,听见这些话,乌榕城抚摸的却是乌芽芽的头,嘴角的笑容也只为乌芽芽绽放。   而在旁人眼中,乌芽芽就是朱欢欢。   “对不起,爸爸来晚了,爸爸也很为你骄傲。以后你成长的每一步,爸爸都不会错过。爸爸会陪伴你,直到你不需要爸爸的那一天。但是无论你需不需要,爸爸都会永远保护你。爸爸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乌榕城给出了一个父亲必须给出的承诺。   而这些充满了爱意与力量的话语正是朱欢欢做梦都想听见的。   乌榕城与她想象中的父亲形象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不,他比她的想象更强大,更温暖,更可靠。   看见乌芽芽紧紧抱住乌榕城的胳膊,用带着深深感动的沙哑嗓音唤了一声爸爸,朱欢欢终于还是控制不住了。   她以上厕所为由,匆忙离开了客厅。   躲入卫生间之后,她双手撑着流理台,脸庞垂直对准洗脸盆,开始大颗大颗地落下泪水。这样哭,眼泪才不会弄花她的妆容。   在这栋原本属于她的老宅里,她连肆无忌惮地痛哭一场的资格都没有。   “爸爸,爸爸,爸爸……”她宣泄一般叫着爸爸,心脏痛不可遏。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击声,是周旭阳。   “你给我忍住!忍不住的时候你就照照镜子,好好看看自己是谁。”他在外面狠狠捅了朱欢欢一刀。   听见这句话,朱欢欢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因为只要一抬头,她就能看见镜子里的原本属于周小沁的脸。   这张脸秀美,雅致,婉约,天然就带着令人倍感舒适的温柔气质。这张脸,曾经是她最想得到的东西。然而现在,它却成了她摆脱不掉的梦魇。   她多么希望一切都可以从头来过。   如果老天爷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对不会答应周旭阳的计划。她会安安心心地做她的朱欢欢。   “快点出来,别待得太久。”周旭阳怕她情绪失控,不由催促了一声。   朱欢欢用纸巾擦了擦眼角,又飞快补了一个妆,然后拉开门,冷着脸走出去。   “乌榕城一定会重新调查周小沁遇害的事。你尾巴扫干净了没有?”周旭阳不无担忧地问。   大步前行的朱欢欢头也不回地说道:“放心吧,一年时间,再多的痕迹都扫干净了。”   “乌榕城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目前还没打探清楚。你不要轻举妄动。万一他来一个大义灭亲,我们都要玩完!”   “我知道了。”朱欢欢脚步一顿,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往前走。她离开的时间太长了,不知道周小沁和她爸爸又说了什么。   她绝对不会把爸爸让出去。她现在必须跟周小沁打好关系,然后以陪伴的名义在这栋老宅里住下。   只要能天天见到爸爸,她就有办法让爸爸喜欢上自己,甚至待自己宛若亲生女儿。她还得想办法让爸爸讨厌周小沁,等时机成熟,她就可以坦白一切,然后让周小沁从这里滚出去!   爸爸一定会选择原谅她的,毕竟他们血浓于水呀!   想到这里,朱欢欢的脚步变得更为坚定,也更为迅疾。   周旭阳几乎是一路小跑的追着她,回到客厅的时候都有些喘不上气。他是真的很佩服这个女人,遇见再难的事,她似乎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站起来。   “谢谢你对芽芽的照顾,过几日我会带她回孤儿院看看。”乌榕城和乌芽芽已经把院长送到了门口。   为防打草惊蛇,他并没有追究院长这一年来虐待周小沁的事。   院长连连鞠躬,显得非常惶恐。她自己也知道,再多的恩情也都在这四百多天的虐待里消磨干净了。虽然她并未亲自动手,但她的确是始作俑者。   幸好周小沁从小就很内向,受了委屈也不愿意向任何人诉说,否则她早就被问罪了。   离开乌家老宅之后,坐在车上的院长惊出了满身冷汗。   看见院长走了,周旭阳也准备带着朱欢欢告辞离开。   “欢欢,你需不需要我陪陪你?”朱欢欢却忽然开口。   乌榕城瞥她一眼,语气冷淡:“周小姐,请你叫她芽芽。她现在是我的女儿乌芽芽。”   朱欢欢连忙道歉:“对不起乌先生,我叫习惯了。芽芽,你需要我陪你吗?你胆子向来很小,到了陌生的地方就会害怕。你如果需要,我可以留下来陪你。”   乌芽芽假装小心翼翼地看了爸爸一眼,一副想留人却不敢开口提要求的模样。   乌榕城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这里是你家,你想留下谁都可以,不用问我的意见。”   乌芽芽眯着眼睛快乐地笑了,冲朱欢欢招招手:“你留下吧。”   朱欢欢连忙走过去,挽住她的胳膊。   周旭阳其实是不想让朱欢欢与乌榕城接触的。他总觉得放任下去,事态会滑向不可控的深渊。但他又找不出强行带走朱欢欢的理由,只能独自离开。   乌榕城亲自把两人带到二楼的卧室。   走进房门,看见空荡荡的梳妆台,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有很多东西没为女儿准备。管家已经采购了牙膏牙刷等日用品,床褥被套也都是新的,但女孩子要用的护肤品却一概没有。   说到底还是他来得太匆忙了。   “爸爸真是老了。”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爸爸不老,爸爸可年轻了!爸爸是永远的神!”乌芽芽习惯性地拍了一句马屁。   乌榕城当即便低笑起来。   朱欢欢连忙说道:“叔叔看上去好年轻,像三十出头的样子。我都不敢相信叔叔会有这么大的女儿。”   “是嘛。”乌榕城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句,然后冲女儿伸出手,语气明显温柔很多:“走吧,爸爸带你去逛商场。你需要什么爸爸今天都给你买齐了。”   “好哦!”乌芽芽很想投入爸爸的怀抱欢喜雀跃地蹦Q几下,却又硬生生忍住了。   她是一个刚刚才认祖归宗的,很想亲近爸爸又不太敢亲近爸爸的,半生不熟的女儿。她必须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才能发挥更好的演技。   她瞟了朱欢欢一眼,又极为生疏地添了一句:“谢谢爸爸。”   “以后不要对爸爸说这两个字。爸爸为你付出任何东西都是应该的。你是我的责任,更是我的宝贝,照顾你我义不容辞。”乌榕城慎重说道。   乌芽芽差点被感动地哭出来。因为她知道,爸爸所做的每一件事,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演戏。他是真的真的很爱自己。   “嗯,我知道了爸爸,我以后再也不说了。”她嗓音闷闷地说道。   乌榕城将她揽入怀中,宠爱地捏了捏她的鼻子。   以外人的身份站在一旁观看的朱欢欢,再次体会到了心如刀割的滋味。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下来受虐。   那是她的爸爸啊!周小沁现在所得到的,像海洋一般深沉,像天空一般辽阔,像山峦一般厚重的父爱,本该是属于她的啊!   朱欢欢咬了咬牙,然后才勉强扯开一抹笑容。   上车之后,乌榕城拿出手机拨打了一通电话,语气淡淡地吩咐:“把我女儿的照片清理干净,我不希望她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更不希望她遭到莫须有的攻击。”   这通电话刚挂断没几分钟,朱欢欢再登录网页的时候就发现,周小沁被疯传的那几张偷拍照全都消失了,甚至于所有提及她的评论,不管好的坏的,也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这需要多大的背景和能量才能做到?   朱欢欢握紧手机,疼痛的心脏又开始一汩一汩地往外渗血。   乌芽芽本想抱住爸爸的胳膊撒个娇,拍几句天花乱坠的马屁,忆及朱欢欢也在,只好压下满腔热情,假装小心翼翼地往爸爸身边靠了靠,然后怯生生地笑一笑。   这种含蓄的感谢方式非常符合刚被认回家的小孤女的心态。   乌榕城颇觉有趣,于是便低声笑了。他的小芽芽天不怕地不怕,所以从未在他面前展露过这种表情。   还别说,挺可爱的。   乌榕城一边笑一边拍了拍女儿毛茸茸的脑袋,宠溺之情溢于言表。   心脏再次被捅了一刀的朱欢欢:“……”   所以,她为什么要留下自虐?   抵达商场后,乌榕城让女儿敞开了买,但乌芽芽为了保持胆怯小孤女的人设,只能装出抠抠搜搜的样子。看见朱欢欢拿起一个包装很精美的护肤品,她连忙询问价格,听说要上万块,便颤着手把护肤品放回去。   售货员向她投去鄙夷的目光,她就脸红红地低下头,用手指搅动衣摆。   她看上去那么狼狈,那么小家子气,与身边的乌榕城格格不入。可是她早已习惯了穷苦的生活,总觉得多花一分钱都是罪过。更何况她并不觉得自己配得上这么好的化妆品。   “爸爸,你带我去超市吧,我买一瓶大宝SOD蜜就行了。”乌芽芽小声说道。她抬起头,露出的是一双被泪意浸得通红的眼眸。   爬虫终究是爬虫,即便被带回皇宫,也还是要往土里钻。朱欢欢差点笑出声来。在这一刻,她终于觉得扬眉吐气了。   世代钟鸣鼎食的乌家,怎么可能容忍这样的穷酸行径?真是丢脸死了!   乌榕城定定地,长时间地看着女儿。   当女儿额头开始冒汗,眼泪也快涌出眼眶时,他握住她的手,将她带入最为奢华的一家店铺,指着摆放在中心展台的一顶镶满了钻石的皇冠,沉声说道:“这件珠宝我买下了。”   导购员连忙走上来鞠躬:“对不起先生,这是我们的镇店之宝,属于非卖品。”   乌榕城看了看店门口的招牌,然后拨通了一个电话。   “把你的镇店之宝卖给我。”他语气淡淡地说道。   那头马上回复:“您把手机交给店长,我跟她说。”   乌榕城把手机交给随后赶来的店长。店长自然认识老总的手机号码,也听得出老总的声音,挂断电话之后当即就把皇冠从展台上取下来,毕恭毕敬地交给乌榕城。   乌榕城抚了抚镶嵌在皇冠顶部的几颗粉色钻石,然后轻轻把它戴在了女儿蓬松柔软的发丝上。   “以前你是一个人,所以你只能靠自己。你害怕索取,因为你知道不会有人在意你的温饱和感受,向外人求助,你什么都得不到。但从今以后,你是爸爸的小公主,小公主就应该抬头挺胸,无惧一切,因为当危难来临的时候,会有国王帮公主解决所有难题。   “只要国王还在,公主就可以永远无忧无虑、自由自在,而爸爸可以向你保证,爸爸永远都在。天塌了爸爸帮你顶着;地陷了爸爸帮你撑着;世界毁灭了,爸爸帮你重塑一个世界。你在哪里,爸爸就在不远的地方守护着你。所以不要害怕索取,爸爸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给你。”   他轻轻扶正这顶皇冠,然后仔细端详女儿可爱的面容,紧接着便温柔地低笑起来。   为女儿付出,他就会得到满足。   乌芽芽眨了眨眼,终于感动地哭出来。这不是演戏,更不是台词,而是爸爸每一天,每一天,都会用实际行动重复对她诉说的话语。   “爸爸!我好爱好爱你!我超级爱你!”她再也顾不上什么胆怯小孤女的人设,一头扎进爸爸的怀抱。   但其实这样的真情流露也是符合人设的。没有哪个女儿在听见爸爸这样的承诺之后还会害怕外界的风风雨雨和成长路上的坎坎坷坷。   因为身后站着如此强大的一位爸爸,所以她们就可以无畏无惧,勇往直前!一切生疏隔阂,都会在此刻被打破。   店里还有几个人在买珠宝。听见这番对话,他们无不流露出深深的感动和艳羡。是人就会有爸爸,而乌榕城这样的爸爸,几乎是所有人梦想中最好的爸爸。   朱欢欢站在两米开外,眼睛渐渐变得酸涩。   这是她的皇冠,这是她的爸爸,这是她的国王,这是她的父爱啊!这一切原本都属于她!她才是乌家的小公主!   再也无法忍受这一切的朱欢欢忽然跑出珠宝店,匆匆来到洗手间,锁上门,坐在马桶上无声哭泣。   如果乌榕城能给的仅仅只是物质上的满足,她或许还不会如此痛苦。然而乌榕城能给的不仅是金钱,还有那般深沉厚重的父爱,这对从小就缺乏关爱的朱欢欢来说简直是致命的诱惑。   她无法舍弃这样的爸爸!   她一定要把爸爸夺回来! 第57章 小妖怪开窍了   朱欢欢坐在马桶上无声无息地流泪。   她的手机在嗡嗡震动,屏幕上跳跃着“爬虫”二字,这是她为周小沁录入的备注。   然而这条爬虫此刻正戴着她的皇冠,陪着她的爸爸,尽情享受着原本属于她的父爱。   你说这事可笑不可笑?讽刺不讽刺?   以前,朱欢欢从不相信世界上有“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一说。可是现在她信了。如果不是她的陷害,周小沁绝不会有今天。   冥冥之中,她一步一步把周小沁推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让她轻轻松松拿走了自己的一切。   报应,真是报应!可我怎么就那么不信邪呢?   只是转瞬之间,满脸泪水的朱欢欢就扯开了一抹阴狠的笑容。   她接通电话,脸上还挂满泪珠,语气却已恢复如常:“欢欢,我在洗手间呢。我看你那么开心,就没好意思上去打扰你。我马上过来,嗯嗯,再见。”   挂断电话,她长出了一口气,仔细擦掉眼泪后便把周小沁的备注改成了“乌芽芽”。   既然打定主意要死死缠住周小沁,她就要完善每一个细节。   看着这个名字,她忽然意识到为什么乌榕城捐建的每一所小学和每一栋大楼都叫“春芽”。因为他的女儿叫芽芽,所以他试图用这种方式,为流落在外的女儿祈福。   他觉得只要自己不停做善事,老天爷就会把福报送给女儿,保佑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遇难成祥,一生平安。   想明白这一点,朱欢欢刚擦干的眼泪又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原来早在她无知无觉的时候,她就已经得到了这么多,这么多的父爱!   她打开相册,无比珍惜地摸了摸自己偷偷为乌榕城拍摄的照片,然后紧紧把手机贴在胸口,嗓音颤抖地呼唤:“爸爸,我在这里啊。爸爸,你看看我呀!”   只可惜当周小沁与她站在一起的时候,乌榕城眼里永远不会有她的存在,因为她已经把镌刻着乌氏基因的脸,毫不犹豫地丢弃了。   悔恨与不甘再次燃成火焰,烧得朱欢欢咬牙申吟。   她暗暗吸了好几口气,然后才打开门,走到外面补妆。   当她终于遮住潮红的双眼,假装若无其事地来到商场时,原本穿着一套运动服的乌芽芽已经换上了一条纯白的公主裙。   她头上还戴着那顶嵌有数千颗钻石的皇冠,气质既尊贵又威严的乌榕城伴在她身边,向她投去的每一个眼神都饱含着无尽的温柔和宠溺。   他们真的很像公主和国王。   路人与他们擦肩而过时会纷纷回头,然后露出惊叹的目光。   他们一个英俊挺拔,一个明媚艳丽,极为相似的五官向所有人昭示着他们的关系。   “父女,他们绝对是父女!天呐,爸爸的基因也太强大了!我要是有这么漂亮的女儿,我也会像小公主一样宠着!”两名路人在朱欢欢身边小声嘀咕。   朱欢欢眸色微暗,嘴角却扯开一抹笑容。   她迎上两人,继续承受几乎时时刻刻都在蔓延的心痛。但饶是如此,她也舍不得离开。她想待在爸爸身边,哪怕多一分多一秒也行。   她很快就发现,这一次,乌芽芽变得大胆了。价格昂贵的商品,她也会拿起来看一看,不喜欢就放回去,喜欢就偷瞥爸爸,然后在爸爸鼓励的目光中刷卡购买。   看见她慢慢放松下来,能够落落大方地应对外界,乌榕城不由拍了拍她脊背,脸上全是欣慰的神色。   从社会底层一跃进入金字塔顶端时,没有谁能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自然而然又轻轻松松地融入进去。难堪、胆怯、出尽洋相,都是时有发生的情况。   而这样的痛苦,朱欢欢经历了太多次。   为了融入上流社会,她曾无数次在极度难堪中强迫自己露出笑容,也曾压下胆怯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更曾被某些无聊的富二代当成戏弄的对象。   她知道不被认可是什么样的感受。   她以为乌芽芽必然也会与自己一样,在饱尝痛苦之后才能看见一点点希望。   但她想错了。乌芽芽怎么会与她一样呢?乌芽芽是公主,所以她的国王会引领她,保护她,当她的盾牌与利剑。   而朱欢欢什么都没有。周旭阳虽然在舅舅的强迫下给她上了族谱,却并不会真心认可她。周父那种唯利是图的人更不会接纳一个野种。   据说周父已经立好遗嘱,在他死后,周家所有财产只属于儿子,朱欢欢这个“女儿”一分钱都别想得到。   所以朱欢欢只是表面看上去光鲜而已。   她看着头戴皇冠,在各个柜台之间悠然闲逛的乌芽芽,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眼瞳里却不断翻涌着黑雾。   越是接触她就越是痛苦地意识到,被自己丢弃的东西是多么宝贵,多么难得。   两小时后,商场要打烊了,这趟购物之旅才在乌芽芽的意犹未尽中结束。   回到老宅,乌芽芽喜滋滋地把爸爸买给自己的衣服、鞋子、包包、护肤品、宝石等东西,一样一样地归置在衣帽间或保险箱里。   朱欢欢在旁边帮她递东西,笑着打趣:“之前我还向你炫耀我的衣帽间呢,没想到几小时之后你就变成大富婆了。你的衣帽间比我家还大。”   谁也不知道,她的心正遭受着怎样的痛苦煎熬。之前她的优越感有多重,如今的挫败感和懊悔就有多深。   她拿走了周小沁的一切,于是周小沁也拿走了她的一切。她以为自己丢掉的是芝麻,却没料她丢掉的其实是一座宝库。   她忍到现在还没发疯简直是奇迹。   “我感觉自己像做梦一样。”乌芽芽拿起皇冠戴在头上,对着镜子左照右照。   没错,她就是故意的,她要让朱欢欢明白,她不要的东西是别人做梦都想得到的。   痛苦吧?后悔吧?愤怒吧?不甘吧?   这就对了!这是你自己求来的。   想到这里,乌芽芽掩住小嘴,噗嗤一声笑了。   朱欢欢却以为她是控制不住心中的喜悦才会发笑,便调侃了一句:“看你美的。找到爸爸很开心吧?”   在五脏六腑都被嫉恨蛀蚀得千疮百孔的情况下还能这么自如地应对外界,朱欢欢的确拥有一颗强大的心脏。   这个时候,乌芽芽都有些佩服她了。   “芽芽,我们去找你爸爸说说话吧?你不想知道他在国外都经历了什么吗?这些年为了找你,他一定很辛苦吧?”朱欢欢酝酿许久,终于把内心的渴望说了出来。   她留在这里不是为了见证乌芽芽有多么幸福,而是为了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去了解自己的爸爸,并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熟悉自己,喜欢自己。   乌芽芽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却并未点破,反倒兴致勃勃地说道:“好啊,我马上去找爸爸聊天。”   她披上外套,走出房门。   朱欢欢连忙跟上。   乌芽芽回头看她,表情有些为难:“小沁,你就别去了吧,我想跟我爸爸单独聊会儿。”   在这一瞬间,朱欢欢几乎压不住积攒了一天的怒火。她真想揪住乌芽芽的衣领大声嘶吼:“那是我爸爸,不是你爸爸!你有什么资格赶我走?”   然而看见这张脱胎于曾经的自己的美丽脸庞,她又死死咬紧了牙关。   作为一个外人,她的确没有资格加入父女俩的谈话。他们聊的必然都是私事,她在一旁听着算什么?她算什么啊?   朱欢欢身子微微摇晃,差点摔倒。   一次又一次的打击,早已让她精疲力尽。   当她在彻骨的悲哀中缓缓点头时,乌榕城却从走廊深处踱步而来。   “周小姐,你爸爸来接你了。”他语气温和地说道。   “什么?”朱欢欢呆住了。她根本没办法消化这句话。她爸爸不就在她眼前吗?   “周先生在楼下等你。”乌榕城淡淡补充了一句。   朱欢欢这才明白过来,他口中的爸爸是周旭阳和周小沁的爸爸□□。为此,她差点讽笑出声。   那算什么爸爸?明知道亲生女儿差点被她弄死,还被囚禁在孤儿院,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为了一点股份,□□却能装作视而不见。   那不是爸爸,是畜生!   很神奇的,朱欢欢竟然拥有了正确的三观。   她知道周父是害怕她忽然跑去跟乌榕城相认,搅合了周家的事,才会匆忙赶来接自己。否则就算她死在外面,周父也不会管。   她不想回去,却找不到理由。在乌榕城面前,她总是想表现出最好的一面,所以她不能忤逆周父。她得当一个好女儿。   “乌叔叔,你可以叫我沁沁。”下楼的时候,她小声说道:“我和芽芽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俩虽然不是亲姐妹,却比亲姐妹还亲。”   话落,她故意挽住乌芽芽的胳膊,装作亲密无间的样子。   乌芽芽撇开头,翻了一个大白眼。反正朱欢欢的目光一直凝注在爸爸身上,不会去看她的表情。   乌榕城微微勾唇,不疾不徐地说道:“芽芽,客人来了,你去泡茶。”   “好嘞。”知道爸爸是故意支开自己,乌芽芽连忙挣脱朱欢欢的纠缠,一溜烟地跑下楼。   乌榕城这才看向朱欢欢,总是蔓在眼底的温柔浅笑已荡然无存,“周小姐,我看人从来不看他们说什么,只看他们做什么。   “芽芽重伤之后,阳光孤儿院第一时间放弃了对她的治疗,而你也未曾说过一句阻止的话。我知道,易先生不久前才给孤儿院捐赠过几千万,他们的流动资金足够救治一个人,但他们不愿。   “芽芽被易先生救出阳光孤儿院的时候体重只有六十几斤,肌肉严重萎缩,营养严重缺失。一个173公分的成年人瘦到六十几斤,这明显是不正常的。   “易先生第一眼就能看出问题,并设法施救,而每隔一段时间就去孤儿院探望的你,却对她的困境视而不见,不闻不问。我想,这并不是真朋友的行径,你说对不对?”   乌榕城停下脚步,用漆黑的,不泄一丝光亮的眼眸定定地望过去。   他是如此威严,如此睿智,如此洞若观火。一切魑魅魍魉都会在他锐利目光中无所遁形。   在这一刻,心慌意乱的朱欢欢差点从楼梯上栽下去。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发了疯一般搜寻合适的理由,头脑却陷入一片混沌。   “我,我……”她张开干涩的嘴,想要辩解。   然而乌榕城却不想听。他认定的事没有任何人能够推翻。   他微微勾唇,再次露出温和的笑容,“周小姐不用解释。没有谁规定共患难的朋友就一定要共富贵。你好不容易回到周家,进入上层社会,想彻底摒弃过往的不堪,成为一个全新的自己,这种心情我能够理解。我自己的孩子当然得我自己去救,我没有资格道德绑架任何人。”   他伸出一只手,示意朱欢欢继续往楼下走。他浑身都萦绕着一股老派的绅士风度,叫人如沐春风,倍感舒心。   他似乎已经宽恕了朱欢欢的自私与虚伪。   朱欢欢却急得眼睛泛红,嘴唇颤抖。   “不,我帮她预约了医生的,我有想办法救她。”在易岺面前那么理直气壮的她,此刻却无比心虚气弱。她总觉得自己的灵魂早已被乌榕城看透了。   她那颗黑漆漆的心,也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她真想把这颗心挖出来,放在最清澈的泉水中,里里外外洗个干净。   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做过的事也不可能挽回。   她双腿发软,竟踉跄着跌下楼梯。   乌榕城牢牢握住她一只胳膊,避免了一场头破血流的事故。   他低声说道:“芽芽真心把你当做朋友,那么在她尚未适应目前的生活,也尚未找到新朋友之前,请你好好伪装下去。不要伤害她,否则我不会饶恕你。”   他放开手,深不见底的眼眸终于浮上一丝彻骨寒意。   在乌芽芽面前,他是世界上最温柔的父亲,在朱欢欢面前,他却毫不掩饰那宛若高高在上的神灵一般的漠然和冷酷。   今天之内,朱欢欢遭受了很多次打击。然而没有哪一次能比眼下的这一击更痛苦,更沉重。她留下来是为了让乌榕城看见自己最好的一面,却没料他早已看穿了她的伪装。   他对她没有一丝好感,只有厌恶和戒备。在他心里,她必然是自私虚伪的。   朱欢欢整个人都懵了,心脏、大脑、灵魂,能裂开的东西几乎都裂开了。要不是周父的声音忽然传来,唤醒了她的神智,她差点当场崩溃。   “小沁,爸爸刚从外地出差回来,好久没见你了。来,跟爸爸回家。”周父伸出手。   他是如此急切地想把这颗定时炸弹带走。   原本一点儿也不想走的朱欢欢立刻奔下楼,绕过周父落荒而逃。什么礼仪,什么规矩,她统统都忘了,她只想马上离开这栋老宅,如此就不用面对父亲冷酷的双眼。   原来比贫穷更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父亲的厌憎。   周父把朱欢欢塞进车厢,然后硬着头皮与乌榕城寒暄了两句。原本凭周家的地位,他是没有资格跨进这栋古宅的,而他也完全不想跨进来。   车子缓缓驶离乌家老宅后,周父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要记住你的身份。”   五脏六腑都宛若火烧一般的朱欢欢语气很冲地嘶喊:“我是什么身份?我是乌榕城的女儿!”   周父讽刺地笑了:“有本事你当着乌榕城的面去说这句话,你看看他是什么反应。他的女儿是个杀人犯,他一定会感到很惊喜。你一句话就能把他一辈子积攒的名望全部毁掉。你去说,我在这儿等你!”   周父敲打隔板,让司机停车,然后打开车门,静静等待。   朱欢欢剧烈颤抖着,眼眶被逼得一片潮红,却始终倔强地不愿掉泪。   她从未在外人面前哭过,一次都没有。   她咬紧牙关,用破碎的气音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说的。”至少现在不会。   没找到万全的洗白方法之前,她不会让爸爸的名誉毁在自己手里。   然而凭她做过的那些事,她怎么洗白?把周小沁和自己双双绑架了,毁掉容貌,装作失忆,再调换过来?这样的话,绑匪就必须杀掉周小沁,只留下自己一个活口才行。然后,她曾经犯下的罪恶都可以推到已经死亡的周小沁头上。   周小沁是坏人,而自己始终纯白无瑕。爸爸那么有钱有势,请易岺帮她做一次整容手术应该不是难事。   到时候,就连周小沁这张脸也会是自己的,一切都将各归各位,还原到最初。   短短数秒钟之内,朱欢欢就已经想好了一个调换计划。她眼睛不红了,身体不抖了,饱受打击的心脏也变得牢不可破。   “回去吧。”她主动关紧车门,看向不远处的古宅,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看见她情绪转换得这么快,周父不禁有些发毛。突如其来的,他忽然想到了“引狼入室”这个成语。   ———   经过一夜睡眠,朱欢欢已经迅速调整好了心态。   乌榕城只说让她继续伪装下去,却没说让她从此远离乌芽芽,于是她照常打电话,说要过去老宅陪陪乌芽芽。   她厚脸皮的程度叫乌芽芽叹为观止。   “不了,爸爸今天要宴请易医生,你不要来,我们有私事要谈。”乌芽芽假装羞涩地说道。   朱欢欢立刻追问:“谈什么?谈你俩的事?”   “对,我现在不是小孤女了,我有资格追求易医生。而且我爸爸也想好好谢谢他,是他救了我。”   “那真好,你现在如愿以偿了。易医生一定不会拒绝这桩联姻。你心想事成了,恭喜。”朱欢欢嗓音里满是笑意,表情却阴沉至极。   她昨天还暗暗嘲讽乌芽芽是个小孤女,一辈子都别想嫁给易岺那样的人,转天的功夫,乌芽芽就如愿了。有乌榕城在背后立着,她当然是要什么有什么。   朱欢欢轻快地笑着:“那你们好好谈,我改天再来陪你。说不定这一回,你们能把婚事敲定下来。”   然而挂断电话之后,她脸上的笑容就扭曲成了嫉恨。   另一头,乌芽芽灿笑的脸也紧绷成了面无表情。她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然后狠狠“呸”了一声。   嘴上说着不去,朱欢欢却依然开车驶去了乌家老宅。那里住着她的爸爸,于她来说就是温暖的家园。没有人能做到有家不回。   ———   看见乌榕城的一瞬间,易岺真想揪住小妖怪,好好问问她是不是有恋父情结。她对他的痴迷到底是发自内心的吸引,还是因为他与乌榕城拥有着相似的外表和气息。   看见乌榕城,易岺仿佛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只不过这个自己在千年万年的光阴中领略了如刀的岁月,于是拥有了常人难以企及的智慧。   乌榕城的气质更沉稳,更内敛,像一棵扎根于无垠大地的巨树,拥有着亘古不变的坚毅。   从他漆黑的眼瞳里,易岺看见了岁月的沉积与星河的蜿蜒,也看见了山河的变换与人世的变迁。他只是淡淡的一瞥就仿佛洞悉了一切,竟叫易岺如芒在背。   易岺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   “叫我乌先生吧。”乌榕城笑着说道。   于是易岺只好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乌先生。   “芽芽,你去厨房看看午饭做好了没有。”乌榕城支开女儿。   乌芽芽答应一声,然后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她知道爸爸有话想单独跟易岺谈。   “你很爱我的女儿。我看见了你的真心。”乌榕城静静看着易岺。   得到认可的易岺非但没放松,反而提起了一颗心。他知道,开场白说得越漂亮,后续的刁难就越犀利。但他已经走到这一步,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   于是他也静静回望乌榕城,以此表明自己的坚定。   “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当你垂垂老去的时候,我的芽芽还是那么青春年少,你怎么用你那张老态龙钟的脸和虚弱的身体去面对她?”   乌榕城略微倾身,替易岺到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但他说出口的话,却让易岺打从心底里发寒。这个问题他竟然从未考虑过,他仅凭一腔孤勇走到了现在。他只想得到,却从未想过失去。   “当我老去的时候,我会——”他本想说我会离开,却又深刻地知道,自己一定舍不得离开。   做不到的事,他没有办法说出口。   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与一位青春美丽的少女,那是多么不堪的画面?芽芽怎么能忍受那样的不堪?她痴迷于一切美的事物,当他无法再保持此刻的俊美和强健时,她必然会带着满心厌恶,决绝地离他而去吧?   所以他们的结局早已注定。   种族不是难以跨越的鸿沟,时间才是。连神灵也必须屈从于时间的支配,在岁月长河中随波逐流,更何况凡人?   在这一刻,易岺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绝望。他看向乌榕城,终是慢慢扯开一抹无比苦涩的笑容。   乌榕城温和地看着他,深邃眼眸里有无限的包容,也有恰如其分的怜悯。   他看了看左侧的博古架,叹息道:“芽芽,你还要听多久?”   放置在博古架上的一颗小黑球忽然抖了抖,然后探出一颗圆脑袋,紧接着又展开一对小翅膀,最后溜一下蹬出一双小短腿。   本该去厨房的乌芽芽根本没去厨房,而是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摆设,待在博古架上偷听。   易岺瞳孔微颤,然后便笑得更为苦涩。   所有的等待,终究还是一场空。他知道自己应该站起来,礼貌地告辞,毕竟他是不受欢迎的客人。然而他依然坐在这里,用深邃眼眸看着飞落到沙发上,变成明艳美人的小妖怪。   他想多待一秒,如此就能多看一眼。然而多看一眼,他就更舍不得离开。   他握了握拳,缓缓问道:“芽芽,你怎么说?”   他在等待最后的审判。乌榕城不可以决定他的去留,乌芽芽才可以。   乌芽芽张了张嘴,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她没想到爸爸和易岺竟然真的在谈论她的感情问题。   看见她为难的表情,易岺只能垂眸苦笑。他身体的温度正在慢慢散去,陷入彻骨的冰寒。然而就在这时,乌芽芽忽然钻入他的怀抱,带着滚烫的温度。   他心尖一颤,然后就下意识地把她抱紧了。   即便被乌榕城用严厉的目光瞪视着,他也不愿放手,反倒不断收紧胳膊。   在恍惚中,他听见小妖怪用再寻常不过的语气说道:“爸爸,你那算什么问题呀?他变老,我也跟着变老就好了呀。改变容貌是最简单的法术,我从小就会。到时候他是小老头,我是小老太,我们谁也不嫌弃谁。”   易岺已经陷于死寂的心,便在此刻重新跳动起来。他缓缓低头,用微泛泪光的眼眸看向小妖怪,含着浓烈苦涩的嘴角一点一点上扬。   这是他听过的最美妙的一句话。这句话一瞬间就把他从绝望的深渊拉回了喜悦的山巅。   “他的寿命最多只有百年。当他死了,你该怎么办?你能不哭吗?你能不伤心吗?你能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吗?你要是能,爸爸不拦你。”乌榕城头疼地直皱眉。   易岺刚获得救赎的心又遭到了致命的打击。原来除了时间,他需要跨越的鸿沟还有死亡。这些问题他不是考虑不到,而是下意识地逃避了。   但如今,乌榕城在逼着他面对。   乌芽芽认真想了想,毫不迟疑地说道:“他死了我就送他去轮回,然后我再去找他的转世。我们有生生世世可以在一起,我为什么不能快乐?”   她开窍了,就在刚才。而她开窍之后只花了一秒钟就把未来一千年甚至一万年的婚姻生活都安排好了。   她是风风火火的乌芽芽,她不惧一切挑战。   易岺猛然抱紧小妖怪,嘴角含着喜悦,眼瞳里却溢出泪光。他的心感动到融化,又狂喜到战栗。   乌榕城错愕地看着女儿,过了很久才慢慢扯开一抹无奈的笑容。这个孩子是他耗尽所有心血培养长大的,她拥有充足的父爱,所以也具备了十足的安全感。   她从不知道害怕,所以也从不会退缩。   孩子真的长大了啊!   乌榕城内心里发出了这样的感叹,然后才无比严肃地问道:“你已经想好了吗?你要知道,生生世世的追寻和等待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   易岺握紧了乌芽芽的手。他只是稍微想一想,也能感知到那是怎样煎熬的一种历程。   但乌芽芽却更为坚定地说道:“正是因为等待非常痛苦,所以重逢的时候才会更快乐啊。爸爸,每一次我离开你的时候,就会更爱你,更想你。每一次回到你身边,我又会更依恋你。   “我对易岺也是这样。每一次与他分开,再重逢的时候我都会比上一次更喜悦。正是因为我知道,重逢的感觉多么幸福,我才知道,我一定我能坚持下去。”   说完这番极有哲理的话,她还用力点点头,以表决心。   乌榕城长久地看着她,而她眼瞳里始终闪烁着勇敢无畏的光芒。   于是乌榕城不得不败下阵来,扶着额头慨然长叹。   易岺把脸埋入小妖怪温暖的颈窝,低低地笑了。他知道,他终于等到了自己的幸福。   这份幸福远远超出他的预期,不是此刻,不是今生,而是生生世世。 第58章 她合该是乌家人   来之前,易岺的心情是忐忑焦虑的,来之后,易岺嘴角的笑容就再也没消失过。   这顿饭除了乌榕城吃得有点憋气,乌芽芽和易岺都觉得津津有味。两人隔着巨大的餐桌,频繁地看着彼此,每一次目光相触都会无比默契地绽开笑容。   有时候,两人凝视彼此的时间太长久,太粘腻,还会惹得乌榕城咳嗽一声,提醒他们注意影响。   “爸爸,我这不算早恋吧?”已经二百多岁的乌芽芽着脸问道。   然而在乌榕城眼中,他的女儿虽然两百多岁了,但开智的时间也才十七八年,这跟人类十七八岁的少女有什么两样?这不算早恋,什么叫做早恋?   他威严地看过去。   乌芽芽预感到他要说教,连忙搂住他胳膊,用毛茸茸的脑袋不断拱他的肩膀,嘴里哼哼唧唧:“不算吧?不算吧?我可以谈恋爱吧?我找了小弹珠十五年呢!我太不容易了!”   乌榕城没能稳住,终是温柔地笑了,然后叹息道:“不算,只要你开心就好。”   即便他是神灵,他也没有办法让时光永远停驻在女儿还只是一株长在他枝头的小芽芽的时候。她早晚有一天会长大,会飞远。   爸爸的定义是什么?   爸爸应该是一棵树,恒久地立在名为家的地方。当女儿无法承受外界的风风雨雨时,她可以飞回来,在他广袤无垠的枝叶下获得无比坚固的安全感。当女儿想要飞走时,他又会用叶片托起她,让她飞得更高。   然而无论飞得多高多远,当女儿疲惫降落的时候,这棵树一定会是她最为温暖的栖息之所。   这就是乌榕城对父亲的理解。   他揉了揉女儿的脑袋,笑容颇为无奈:“吃完了就和易岺出去玩吧,爸爸招待几个客人。”   “好嘞!”没良心的乌芽芽连忙拉上易岺跑出了餐厅。   几名客人与他们擦肩而过,每一个都是政商两界数得上号的大人物。   易岺虽然感到好奇,却并不会刻意去打听。小妖怪的父亲一看就不是简单人物,他在凡间的根系应该也很广袤。   然而驱车来到乌家老宅门口的朱欢欢却被好奇心折磨得浑身难受。   刚被周旭阳带回周家时,她以为那边的排场就已经算是顶级的奢侈。渐渐过了一年,参加了很多宴会,她才意识到,周家在兰华城只是二流,二流想要升上一流简直比登天还难。   金字塔的每一个阶层都是壁垒分明的。住在最底层的人总觉得世界大同,天下一家,然而越往上走才会越发清晰地感知到,世界是多么狭窄,争斗是多么激烈。   朱欢欢曾不知天高地厚地想要融入一流世家的圈层,却被那些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的二代们贬损得体无完肤。   她直到现在还记得一杯冰冷的红酒顺着自己头顶往下流淌,弄脏了雪白礼服的场景。那一瞬间的难堪与狼狈,几乎将她彻底打垮。   泼她酒的人退后几步拊掌大笑,于是整个包间的人便都发出恶意的哄笑。   即便已经成为周家大小姐,她在某些人眼中依然是上不了台面的穷酸乞丐。   从那以后,她从阶层跃迁的狂喜中沉淀下来,也终于明白,这个社会就是一座黑暗丛林,爬虫躲在地底,蛇鼠钻入灌木,草食动物四处逃窜,只有猛兽才能优雅地漫步而行。   现在的她还仅仅只是一只草食动物罢了。   但是就在刚才,几头猛兽被乌家的仆人引领入内。他们漫步丛林的优雅和傲慢已被小心谨慎所取代。由此可见,居住在这栋老宅里的人是多么强大而又危险。   那是我的爸爸。朱欢欢死死盯着巨大的铁门,如是暗忖。   她勾起唇角,隐秘而又满足地笑了。   但是下一秒,这抹笑容便冻结在脸上。她看见了乌芽芽和易岺,两人手牵着手从老宅里走出来。下台阶的时候,乌芽芽扑到易岺背上,浓密如云的发丝像瀑布一般洒落,那场景极为动人。   易岺背起她,走向一丛盛放的玫瑰,空出一只手轻轻摘下一朵,递到身后。   乌芽芽接过玫瑰,灿笑着亲了亲易岺的脸颊。   很明显,他们在一起了。一天之前还对乌芽芽若即若离的易岺,如今只是被乌榕城叫去吃了一顿饭就坚定了心意。   对此,朱欢欢并不感到意外。她早就知道易岺无法拒绝现在的乌芽芽,就像平民无法拒绝公主的垂青。   是的,乌芽芽现在是公主了,货真价实的,拥有城堡、皇冠与国王的公主!   “杀了你!”朱欢欢握紧方向盘,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低吟。   “大坏蛋在看我们。”趴在易岺背上摆弄玫瑰花的乌芽芽小声嘀咕一句。   “随她看。”易岺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乌芽芽把玫瑰花插在自己鬓边,然后亲了亲易岺的脸颊。她故意没亲准,嫩红的唇瓣险险擦过易岺薄薄的嘴角,得逞之后便把羞红的脸埋在易岺温暖的颈窝,窃窃地笑。   她那点小心思,易岺不用回头去看也能猜到。   “想亲嘴吗?”他嗓音沙哑地询问。   “G?”乌芽芽连忙抬头,眼睛闪闪发光。   “想接吻吗?”易岺问得更直白了一点。   乌芽芽喘了两声,鼻息热腾腾地喷在易岺脸侧,再开口时嗓音也变沙哑了:“想!”   易岺低低地笑了,然后便把人放下来,揽入怀中。   热烈的玫瑰花在他们身边绽开,逸散出浓郁的芬芳。天空中暖暖的太阳,似乎也变得比刚才炽热了一点。   “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知道吗?”易岺把修长的手指插入小妖怪浓密的发丝中,轻轻揉着她的头皮。   紧张的感觉立刻被这温柔的抚慰变作了难以言喻的酥麻。乌芽芽眯了眯眼,未曾接吻已经神魂颠倒。   “好。”她小声应和。   易岺低笑一声,然后才慢慢垂下头。   他滚烫的薄唇印上了小妖怪同样滚烫的娇嫩唇瓣,柔柔地贴合。   乌芽芽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起来。   数秒钟之后,易岺伸出湿滑的舌尖,慢慢探索。   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中的乌芽芽也连忙伸出粉红的舌尖,与之一起探索。她时刻谨记易岺的话,易岺怎么做,她就怎么做。   于是两人很快交缠在一起,你喘息,我也喘息;你勾搅,我也勾搅;你深入,我也深入;你吮吸,我也吮吸;你醉了,我便软倒在你怀里……   乌芽芽软绵绵的身体被易岺强健有力的胳膊紧紧箍住,牢牢掌控。他从不知道,只是短暂的一个亲吻,也能深刻地仿佛触及到了彼此的灵魂。   他们的身体在玫瑰花丛里,灵魂却仿佛飘在空中,不断地融合,不断地共鸣。   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和越来越滚烫的体温让易岺知道,自己已处于失控的边缘。而小妖怪根本不懂得拒绝或反抗。她像一块棉花糖,软软地化在他嘴里,任由他将她舔舐、吞咽。   易岺耗费了全部自制力才从这个火热的吻中抽离。   乌芽芽浑身无力地靠在他肩头,小声嘟囔:“怎么就结束了?”   易岺顿时便笑出了声。满足与欢愉点亮了他微暗的眼眸:“下次再继续。”   “下次是什么时候?”乌芽芽用细长的指尖戳了戳他后背。她是如此直白地表达着自己的渴求,而这种渴求对易岺来说是最高的赞誉。   “下次是你想要的时候。”易岺沉沉地笑着。   “那我现在就想要。”乌芽芽嘟起嘴。   易岺差点笑得站立不稳,然后便捏住小妖怪的下颌,再次辗转深吻。他们像两个求知欲旺盛的小朋友,躲在玫瑰花丛里,一遍又一遍地玩着亲吻游戏。   如果乌榕城没发现,他们可能会从中午一直吻到夕阳西下。   “我以为你很稳重。”把两人喊进客厅之后,乌榕城面无表情地看着易岺。   易岺低下头,坦诚道:“在芽芽面前,我没办法保持稳重。”   “我们只亲了两下。”乌芽芽噘了噘红肿的小嘴,在爸爸锐利目光的瞪视中又掰了掰指头,心虚地改口:“或许是十几二十下吧,反正没到三十下。”   乌榕城:“……”这是哪里来的憨憨?自己的教育有这么失败吗?   “易岺,你工作不忙?”乌榕城委婉地赶客。   易岺心领神会,冲小妖怪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才礼貌地告辞。关系已经确定,人也亲到了,这一趟来得很值。   离开乌家的易岺是心满意足的,躲在车里的朱欢欢却摧心剖肝一般难受。乌芽芽过得越幸福,她就会越痛苦。   倘若这些幸福是乌芽芽使用了卑鄙的手段从她这里偷的抢的,她痛苦的程度或许不会这么剧烈。但偏偏乌芽芽的幸福是她主动给的,送的,甚至像垃圾一样随手扔的。   由此,她的痛苦便像附骨之疽,地狱之火,那么深那么深地折磨着她。   看见易岺的车从眼前驶过,她不知怎么想的,竟然一脚油门堵了上去。   “周小沁?”易岺故作疑惑。   朱欢欢跨出车门,大步走过去,弯腰看向坐在驾驶室里的俊美男人,嘲讽道:“昨天才说分手,今天就在一起了,易岺,你比变色龙还变得快。你和芽芽在一起是为了乌家的权势吧?”   易岺勾唇问道:“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说这些话?我和芽芽的事似乎还轮不到你来评论。”   “我是她最好的朋友!我不允许你伤害她!”朱欢欢咬牙切齿地说道。   “最好的朋友会把她丢在阳光孤儿院,让她遭到那样的囚禁和虐待?最好的朋友会眼睁睁地看着她瘦到不成人形,却从未想过把她送去医院?”   易岺不紧不慢地说道:“周小沁,不要把别人都当成傻子。”   朱欢欢强硬的表情转瞬就变成了心虚,然后便是止不住的心慌意乱。她一直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却原来在易岺和乌榕城这些人眼中,她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他们或许从一开始就看清了她的真面目。   但她犹自狡辩着:“她嘴巴长拢了,只留下一个洞,每天用吸管进些流食,当然会瘦。我想帮她也没有办法呀!”   “你如果真的想帮她,就不会让她的伤口恶化到那种程度。行了,你已经表演完了,可以让开了。”易岺按了按喇叭。   朱欢欢用力抓紧车窗边沿,讥讽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和乌芽芽在一起不也是为了钱吗?你难道比我高尚?”   易岺低沉地笑了,“周小沁,在你看来,钱是不是能买到一切?”   “你说呢?钱如果买不到一切,你的爱情是怎么来的?”朱欢欢反唇相讥。   易岺摇摇头,徐徐说道:“然而钱买不到两样东西,一个是父亲,一个是母亲。父亲和母亲是每一个人生而具备的,父爱和母爱也是无法购买或伪装的。   “有的人生来就被父母爱着,有的人却从未拥有过父母;有的人即便父母双全也从未得到过父母之爱。父母爱不爱自己的孩子,孩子是能感觉到的。他们爱你就会把一切都给你;他们不爱你,那么哪怕你为他们付出一切,他们也无动于衷。   “父母之爱就是这么不讲道理。那是一种血缘的羁绊,也是一种缘分的牵引。你给他们再多钱,他们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父爱和母爱是买不来的,你认同吗?”   这些道理,没人比易岺更了解。他的父亲就是一个无论如何都不会为他付出一点关爱的父亲。哪怕他比所有人都优秀,父亲也从来不会多看他一眼。   朱欢欢听得怔愣。这些话,仿佛在映射她眼下的难堪处境。   不管她多想要,她也得不到乌榕城的父爱。那的确是金钱买不来的东西。   易岺目视前方,淡淡说道:“所以,世界上最幸运的人是被父母深深爱着的孩子。这种幸运不是金钱可以买到的,是老天爷早就安排好的。   “我们没有办法选择父母,只能被动接受。芽芽就是这样一个幸运的孩子,她被她的父亲倾其所有地爱着,于是她可以拥有最好的一切。”   易岺转而看向朱欢欢,语气带上了嘲讽,“这都是命,你再嫉妒也没用。”   然后,他踩下油门,绕行离开。他知道,这些话将在朱欢欢心里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朱欢欢原本可以成为世界上最幸运的人,却为了一点并不算如何丰厚的利益,把这样的幸运拱手相让。这个事实像一块永远不会降温的烙铁,在她的胸腔里灼烧。   她会嫉妒得发狂,也会懊悔地发疯。   易岺摇头失笑,加速走远。   后视镜里,朱欢欢呆愣地站了很久,然后才剧烈颤抖起来。如果她是一栋建筑物,她的瓦片会像雨点一般掉落,房梁也会狠狠砸下。   她开始渐渐崩塌。   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曾经的自己是多么幸运。而这份幸运,又是如何不幸地被她丢弃了。   ———   朱欢欢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间豪华公寓的。她冷得瑟瑟发抖,于是只能躲进厚重的棉被里。   如今才初秋,而她却仿佛置身于寒冬。   想到乌榕城对自己的误解,她难受得几乎快哭出来。她必须想办法扭转那样的恶劣印象,她得解释,道歉,然后买个礼物赔罪。   但是乌榕城到底喜欢什么呢?   朱欢欢没有途径去了解,只能给乌芽芽打电话。   乌芽芽根本不给她询问的机会,张口便道:“小沁,我明天要去上学了。我爸爸说好孩子不能不学习,所以要送我回学校。”   为了整容成周小沁,朱欢欢也休学了大半年,回到周家之后虽然复学了,却再没去过学校。她的人生已经是一片可以预见的锦绣荣华,哪怕不好好学习,学校那边也不会硬卡着她的毕业证。   最近一年她都在外面玩,除非导师召唤,才会偶尔去学校转一圈。   “你爸爸送你吗?”朱欢欢马上询问。   “当然啦。”乌芽芽的声音听上去很开心。   “那我明天也去学校。”朱欢欢也跟着开心起来。她又可以见到爸爸了。   “好,我们明天见。”乌芽芽迅速挂断电话,然后对着手机屏幕“呸”了一声。   朱欢欢根本来不及追问乌榕城的喜好,只能在网上搜索相关信息。最后,她把自己大半存款取出来,为乌榕城购买了一块手表。   乌芽芽还没给乌榕城送过礼物吧?而且还是这么昂贵的礼物。我肯定是头一份。这样想着的时候,朱欢欢阴沉的脸庞终于展露一抹笑容。   这天晚上,她紧紧握着手表,睡了一个好觉。   翌日,朱欢欢从别人口中知道,乌榕城不仅仅是来送乌芽芽上学的,还是来捐建艺术大楼、实验大楼和图书馆的。   为了让女儿得到更多的照顾,他一口气捐出去一个多亿。   前来观看奠基仪式的同学们指着与校领导站在一起的父女俩,口中议论纷纷。   “我还以为周小沁已经够幸运了,哪想到朱欢欢更幸运。她爸爸竟然是捐建春芽大楼的人。她才是顶级白富美呀!”   “她不是毁容了吗?”   “你没看见易岺站在她身边吗?那可是上帝之手。”   “整容了还能修复成这样,牛啊!”   “这是照着金锦溪整的吧?”   “你眼瞎了吗?这明显是照着乌先生整的。他们父女俩看上去多像啊!”   “不过就算朱欢欢没整容,跟乌先生也是像的。父女就是父女,基因都写在脸上。”   “所以说朱欢欢真好命!”   “朱欢欢的爸爸长得好帅啊!我的天,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有味道的男人,看上去好强大,好可靠!”   “我要是有个这样的爸爸,我做梦都能笑醒!”   “我真想跟朱欢欢换一换!”   这些话像一把把小刀,割开了朱欢欢的心。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也会成为人人艳羡的对象。可是当别人用羡慕嫉妒的口吻谈论她时,她已经变成周小沁了。   和现在的乌芽芽相比,周小沁算什么?   朱欢欢压下熟悉的绞痛感,紧紧握住藏在口袋中的手表,想要穿过人群走到乌榕城身边去。   几名保安立刻将她拦住。   她踮起脚尖冲乌芽芽招手,乌芽芽却始终看着易岺,根本没往旁边瞥。谁会注意到人群里一个不起眼的看客呢?   奠基仪式开始了,校领导把铲子交给乌榕城,乌榕城转手又递给了乌芽芽,温柔地鼓励:“去吧,你去代替爸爸当这个奠基人。”   事实上,他捐建的每一栋春芽大楼,埋在土里的奠基石都镌刻着乌芽芽的名字。她一直是奠基人,所以这些功德也尽数归她所有。   朱欢欢的猜测没有错。乌榕城之所以热衷于慈善,正是为了保障女儿的福寿安康与永世顺遂。   他已经修成正果,拥有千年万年的漫长生命,而他的芽芽却还是一株小嫩苗。只要能呵护这株小嫩苗平安长大,乌榕城愿意尝试一切办法。   他揉了揉女儿毛茸茸的脑袋,再次鼓励:“去吧,你长大了,有些事你可以代替爸爸去做了。”   乌芽芽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铲子,眼睛里满是问号。她从来没参加过奠基仪式,也很少看新闻,所以根本不知道爸爸把铲子给自己是个什么意思。   她犹犹豫豫地走上前,把铲子插进土里。   给铲子就是挖坑的,这个逻辑没问题吧?   然后她就听见了校领导和围观同学爆发出的热烈掌声。爸爸也在鼓掌,而且笑得很欣慰,看来她猜对了。   乌芽芽心中大定,于是一脚踩在铲子上,吭吭哧哧地挖起来。她力气本来就大,做事又风风火火,只一会儿功夫就刨出一个大坑。   她脸上不知不觉沾满了汗珠,汗珠又把飞扬的尘土吸附,一时间竟变成了大花猫。   校领导和围观同学:“……”这么清纯不做主的奠基人,他们还是头一回见。   朱欢欢:“……嗤,乡巴佬就是乡巴佬!”   乌榕城反应过来之后已经笑得不行了。他的小芽芽总是这么可爱。   他看了看同样在温柔浅笑的易岺,然后招招手。两人极有默契地脱掉西装外套,挽起衬衫袖子,一人拿上一把铲子,大步走过。   一家三口投入到了如火如荼的挖坑大业中。站在一旁的校领导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涌上前帮忙。   一个深坑很快就挖好了。   校领导冲站在旁边的建筑工摆摆手,示意他们把奠基石搬过来。乌榕城却笑着说道:“芽芽,这是你的功德,你亲手去搬。”   几名校领导欲言又止,乌榕城便摆手道,“让她做,这是她自己的事。”   易岺想过去帮忙,也被乌榕城拦住,“别去,她能行。”   乌芽芽用沾满泥土的手擦了擦额角的汗,顺势也擦出一条长长的污迹,然后她便顶着一张大花脸,走到工地边,搬起了那块巨大的奠基石。   几名建筑工人都看傻了。他们原以为这群领导是来摆拍作秀的,苦力活儿得由他们干,哪料看上去最娇弱的小姑娘却干了最重的活儿。   她不是大老板的女儿吗?她干活怎么这么得劲儿?   在众人的呆滞中,乌芽芽亲手把奠基石放进了土坑。乌榕城这才冲易岺招招手,两人你一铲我一铲,在奠基石上埋了一层厚厚的土。   活儿终于干完了,乌芽芽跳起来与乌榕城和易岺击掌,脏兮兮的脸上绽开一抹灿烂的笑容。她并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但是爸爸让她做,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直到此时,旁观的人群才从怔愣中醒转,然后鼓掌的鼓掌,朗笑的朗笑,叫好的叫好。   站在工地里的乌芽芽漂亮到了极致,却又带着一股返璞归真的奇异魅力。看见刚才那一幕,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乌榕城也在鼓掌,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家女儿,目中的宠溺与骄傲浓烈地快要凝成实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对这个女儿有多喜欢,多满意。   乌家的家训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而乌芽芽误打误撞的举动不正淋漓尽致地诠释了这句话吗?   她只管埋头做活儿,并不会在意旁人的目光,不管多苦多累多狼狈,干就完了。   “她合该是乌家人。”人群中不知谁感慨了一句。   朱欢欢却因为这句话,陷入了更深更冷的痛苦。 第59章 把自己给卖了的小妖怪   别开生面的奠基仪式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了。   校领导为了更好地招待乌榕城,便把他带到油画系参观。毕竟曾经的朱欢欢是油画系的学生,那里有她的作品。乌榕城刚把女儿找回来,他肯定会对女儿的这些东西感兴趣。   急着把礼物送出去的朱欢欢也追到了油画系。这一次,保安没再拦她,因为油画系的艺术展厅是所有人都可以随意进出的场所。   隔了老远,她就看见乌芽芽象只小鸟儿一般依偎在乌榕城身边。两人如出一辙的长相就是最好的血缘证明。   朱欢欢的心脏又传来了熟悉的闷痛感。她握紧存放手表的丝绒盒子,快速走过去。   “对不起,让我一下,我是朱欢欢的好朋友,我想跟她说几句话。对不起,让我过去一下,对不起……”一群人簇拥着父女俩,朱欢欢只能一边往里挤一边低声道歉。   成为周小沁之后,她觉得自己跨越到了一个更高的阶层,所以完全可以凌驾于普通人之上。她学会了用下巴去俯视别人,也学会了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直到身为慈善家的乌榕城出现,直到刚才那场别开生面的奠基仪式,她才渐渐明白,自己的家族是何等显赫,却又何等朴实无华。乌家的家教,与得志便猖狂的周家是截然不同的。   她若是敢把周家的做派拿出来,乌榕城只会对她更厌恶。   于是朱欢欢不得不强压着本性,低眉顺眼地挤到近前。   油画系的导师指着挂在墙上的一幅油画说道:“这就是朱欢欢同学的作品。”他张了张嘴,准备夸几句,但极高的艺术修养却让他无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一些违背职业水准的话。   校领导冲他使了个眼色,催促他赶快表现,他只能暗暗握拳。   金钱可以买来艺术品,却买不来艺术天赋。朱欢欢既没有天赋又不懂得努力,面对她拙劣的作品,导师无论如何都夸不出口。   刚挤进圈子里的朱欢欢并不觉得自己没天赋。这是她最满意的一幅作品,所以才会送来参展。在她看来,自己的一切都是优秀的,而旁人口中颇具灵气的周小沁不过是仗着导师的喜欢才备受赞誉而已。   她看了看墙上的画作,又看了看乌榕城默默品评的侧脸,心里不由充满了期待。   她想听听爸爸会怎么说。他会夸她吗?肯定会的。   然而下一秒,朱欢欢的期待就变成了难堪的错愕。   只见乌榕城缓缓摇头,语气严肃地说道:“与其他作品比起来,这幅画是功底最差的一幅。它色彩脏乱,结构失衡,还全无灵气,我不明白它为什么可以挂在这里。”   他看向女儿,似乎想责备几句,忆起她已经失忆了,便又叹息着揉揉她的脑袋,语气颇为无奈,却又透着宠溺:“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从头开始学吧。”   他复又看向导师,慎重说道:“郑老师,以后麻烦您多多费心了。”   骂是不可能骂的。画这幅画的人是朱欢欢,又不是他的小芽芽,他是疯了才会把朱欢欢的过错归咎在自己女儿头上。   乌芽芽连忙向郑老师鞠躬道歉,脸上带着跃跃欲试的表情。她还从来没上过学呢!   原以为自己今天必然要为五斗米折腰的郑老师着实大松了一口气。他必须承认,乌先生的人品果然很高尚,乌家的家教也比传言中更优秀。   难怪认祖归宗之后,朱欢欢同学的精气神都变了很多,看着比以前开朗明媚了,像颗小太阳。   真正的朱欢欢默默往人群里退了一步,然后低下头,藏起自己臊红的脸。别人的批评她从来听不进去,可是父亲的否定却像当头棒喝,猛然间把她打醒。   她看了看那幅曾经被她视作宝贝的油画,竟也慢慢发觉了它的缺点。   所以,她给爸爸丢脸了是吗?   在这一刻,朱欢欢竟然由衷庆幸自己是周小沁。这样的话,她就不必承受爸爸失望的目光。但与此同时,她却更渴望成为人群中最优秀的那一个。   她想让爸爸为自己感到骄傲。   正这么想着,乌榕城突然指向旁边的一幅画,说道:“这幅画很有灵气,我走进来的第一眼就喜欢上它了。”   这幅画好巧不巧,正是曾经的周小沁画的。她是油画系最具潜力的一名学生。被硫酸融毁双手,对她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郑老师没想到乌榕城是真的懂画,连忙滔滔不绝地介绍起这幅画,言辞间不乏对周小沁的极度欣赏和喜爱。看见朱欢欢就站在人群里,他立刻把对方拉过来,一句接一句地夸奖。   刚才还很难堪的朱欢欢,这会儿已抬头挺胸,露出笑容。   看见乌榕城冲自己投来欣赏的目光,她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她已经忘了,这幅画根本不属于她。当然,就算她记得,她也不会为此而感到愧疚。   她的血脉或许来自于一只杜鹃,因为她是天生的掠夺者。掠夺和欺骗只会让她感到快乐。   乌芽芽最讨厌的鸟儿就是杜鹃。她悄悄松开爸爸的手臂,转而搂住易岺的手臂,靠在他肩膀上,毫不避讳地翻了一个大白眼。   她吃醋了!   易岺捏捏她挺翘的鼻尖,低声笑语:“你爸爸是真的很喜欢周小沁的画。”   “他的眼睛能看见凡人看不见的东西。周小沁的画是真的有灵气,不是形容词。”乌芽芽小声解释。   瞥见朱欢欢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她又翻了个大白眼,暗暗咒骂:“强盗!”   易岺把五指插入她浓密的发丝中轻轻揉了揉,以示安抚。   被乌榕城和导师夸得两颊泛红的朱欢欢刻意看向乌芽芽,然后毫不意外地瞥见了一张写满“嫉妒”的脸。   在这一刻,她像是打了一场胜仗,淤积在胸中的憋闷和痛楚都散去了,只余下畅快。她冲乌芽芽露出善意的笑容,然后借着这次机会紧紧跟在乌榕城身边,陪他看完了整个画展。   走在爸爸身边的时候,她是如此幸福快乐。   半小时后,一行人回到休息室。   朱欢欢连忙从衣兜里掏出那块手表,用双手捧着递到乌榕城面前,语焉不详地说道:“乌叔叔,听了您的话,回去之后我有好好反省。我感到很抱歉,希望您能原谅我。”   乌榕城侧头看她,表情淡漠。   乌芽芽飞快追问,“我爸爸对你说了什么话?我怎么不知道?”她斜着眼睛,噘着嘴巴,一副很不爽的样子。   乌榕城轻轻放下茶杯,摇头莞尔:“这茶怎么是酸的?”   负责招待他们的老师连忙解释:“这是今年开春的新茶,不是陈茶,应该不会发酸。要不我帮您换一杯?”   易岺笑着摆手:“乌先生在跟芽芽开玩笑呢,您别介意。”   那位老师看看满脸不爽的乌芽芽,又看看殷殷切切捧着礼物的朱欢欢,顿时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这幅场景真是越看越奇怪,这两位同学是不是在争宠啊?   G,不对啊!周小沁干嘛要跟朱欢欢争宠?那是朱欢欢的爸爸,与她八竿子都扯不上关系吧?难道她想当朱欢欢的小妈?这也不奇怪啊,毕竟乌先生长得这么英俊。   捧着茶盘出去时,老师已经脑补了几十万字的小妈文学。   朱欢欢明确地感知到了乌芽芽散发出来的敌意。不过她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只想把自己精心挑选的礼物送出去。   她对钱看得特别重,平时也会用各种各样的借口从周旭阳那里套钱。一口气花掉大半积蓄为一个人买礼物,这样的蠢事她从来不会做。   但是,如果收礼物的人是爸爸,她又觉得特别值得。   她眼巴巴地看着乌榕城,瞳珠几乎要沁出泪来。   乌榕城终于开口了,语气还是那么宽和:“谢谢你周小姐。但是这块表太昂贵了,我不能收。你刚回到周家不久,我想你会更需要一笔完全属于你自己的,可以随时动用的资金。退掉这块表,你会拥有更多安全感,这才是你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他的每一句话都深刻地点明了朱欢欢的处境,也完全理解了她的难处。而这样的理解和包容,是朱欢欢从未得到过的。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乌榕城,微颤的眼瞳慢慢蓄积泪水,眸光也随之变得清透明亮。她越发深刻地认知到,自己的爸爸是多么强大而又温暖的一个人。   她怎么可以放弃这么好的爸爸?她真傻!   朱欢欢握着礼盒的手紧了紧,然后便乖乖收了回来。这份礼物虽然没能送出去,却比送出去了更让她感到开心。   因为这份被退还的礼物,她从爸爸身上汲取到了第一丝温暖。只要她坚持不懈地追逐,就能得到更多温暖。   她是如此坚信着。   乌芽芽鼓了鼓腮帮子,差点气成河豚。她知道这是爸爸婉拒朱欢欢的借口,但她还是觉得好酸。   她眼珠子转了转,然后便故作愧疚地说道:“爸爸,我都没给你送过礼物。我是不是很不孝?”   不等乌榕城说话,她抓起桌上的一支圆珠笔,笑嘻嘻地开口:“爸爸,我也送你一只表。”她飞快捉住乌榕城的大手,用圆珠笔在他手腕上歪歪扭扭地画了一只表。   几乎所有的孩子在幼年的时候都会对着爸爸涂涂抹抹,但乌芽芽从未这么干过。她毕竟与普通的孩子不一样,她小时候只有爪子,没有双手。   但是此刻,她终于明白人类幼崽为什么喜欢这样干了,因为手腕上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表的爸爸,看上去真的好滑稽。   在她面前,他从来不是什么神o,而是一位再温柔不过,也再包容不过的爸爸,他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乌芽芽满心的酸气都消散了,丢下笔之后捧着爸爸的手腕欣赏,然后窃窃直笑。   乌榕城也颇为愉悦地低笑起来。这是他的孩子,所以无论她怎么顽皮,他总是包容的。   不,或许用“包容”来诠释他的心情并不贴切。他其实是幸福的。   在孤独中伫立了千万年,在黑暗中沉睡了无数个日日夜夜,他只会更加珍惜这个叽叽喳喳将他唤醒,又在他枝头欢快地蹦蹦跳跳,从此为他驱走一切孤独和黑暗的孩子。   若不是这个孩子,他也会像其他神灵那般,永远消散在空旷无垠的天地间。   她是长在他树冠里的珍宝,也是与他的心跳一同存在的另一个心跳。   满腔父爱都在此刻汹涌地漫上来,令乌榕城暗沉了一双眼眸。他轻轻搂住女儿,笑着吻了吻她的额头。   “淘气。”他低声训斥,嗓音却柔软得不可思议:“知道吗,爸爸很早就想要这样一块表了。别的爸爸都有,爸爸也要有。”   在芽芽面前,他不是神灵,他只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父亲。   “爸爸,我给你这块表画个商标。这是芽芽牌的,全世界只此一块。”乌芽芽在表盘里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小乌鸦。   她玩得很开心,而乌榕城感知到她的开心,只会更开心。   他揉了揉女儿的圆脑袋,嘴里叹息,眼角眉梢却挂满了温柔笑意。   看着凑在一起玩闹的父女俩,刚才还觉得自己收获了一场胜利的朱欢欢,此刻只觉得彻骨冰寒。   乌榕城赠予她的那点温情,与乌芽芽得到的深如渊海的父爱比起来算什么呀?说得更难听一点,她在乌芽芽面前不过是个乞丐而已。乌榕城随手施舍给她一丝关怀,她就以为自己得到了全世界。   但其实乌榕城的世界里只有一个乌芽芽。那才是他认定的女儿。   可是他真正的女儿分明是自己呀!   “爸爸,我在这里,求你看看我!”朱欢欢差点把这句话喊出口。   但是喊出来之后,她将以杀人犯的身份面对乌榕城,所以她不敢。她把手藏进口袋里,几乎把那块表捏碎。   乌芽芽给爸爸画完手表,又抓住了易岺的手。   “你给我画一块电子表,也要芽芽牌的。”易岺只会比乌榕城更放纵小妖怪。   乌芽芽摇摇头:“我不给你画表。”   “那你画什么?”   “我给你画一枚订婚戒指。”   只这一句话,乌榕城的脸色就变黑了,易岺反倒情不自禁地低笑起来。他的芽芽为什么总是这么甜?   走神的片刻,乌芽芽已经在易岺的无名指上画好了一枚钻石戒指,还画了几条散射的线,表明这枚戒指非常亮晶晶。   易岺垂眸看她,假装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们买一对儿真的订婚戒指吧?你喜欢什么款式?”   “我要鸽子蛋!”乌芽芽连忙抬头提出要求,圆圆的大眼睛闪烁着渴望的光芒。她直来直去的大脑根本没办法接收到这句话的深层含义。   于是她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把自己给卖了。   易岺强忍住几欲脱口而出的低笑,点头道:“好,我给你定做一枚鸽子蛋。”所以订婚的事就这么敲定了。   他知道只要芽芽同意,乌榕城就一定不会阻拦。   果然,乌榕城没有开腔。他只是扶了扶额头,第二次怀疑起自己的教育方式。他是不是把女儿养得太傻白甜了?然而面对恶人,她却不是这样的。   这大概就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吧?面对易岺,芽芽乐意当一个什么都不用思考的孩童。在他那里,她可以得到最简单的快乐。   思及此,乌榕城只能轻叹一声,继而无奈一笑。罢了,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芽芽,他自己又怎么可能做让她不开心的事呢?女儿长大了总要嫁出去的。   胡思乱想中,负责招待他们的老师端着一个果盘走进来。   瞥见乌榕城手腕上的墨迹,他露出诧异的表情。   “这是我女儿画的手表。”乌榕城非但没遮掩,还把袖子挽上去一截,炫耀的意图不言而喻。   老师当即便露出理解的笑容,还顺嘴夸了几句。完全错过了女儿的童年,这样一块胡乱涂鸦的手表,对乌先生来说也是一份珍贵的礼物吧。   他看向易岺,尚未注意到什么异样,对方就已经伸出手,笑着说道:“我这个是订婚戒指。”   老师:“……恭喜恭喜。”   两个男人被乌芽芽哄得服服帖帖,喜笑颜开。她无需赠送什么昂贵的礼物,只随便涂鸦两笔,对乌榕城和易岺来说就已经是意义非凡的礼物。   这样的对比让朱欢欢心痛欲裂。   如果没有今天的大起大落、乍喜乍悲,她不会意识到对于乌榕城来说,自己始终是一个外人。他可以施舍给她一点关怀和善意,却绝不会像宠爱乌芽芽那般宠爱她。   她所谓的获取乌榕城的喜爱再坦白身世的计划根本行不通。   不过好在她还有第二套计划。   但是,如果那套计划不能顺利进行到最后一步,她将玷污乌家积攒了数百年的声誉,也将毁掉父亲的名望,还将锒铛入狱,万劫不复。   那样的后果很严重,所以朱欢欢犹豫了。   ———   朱欢欢心不在焉地告别了乌榕城一行人。她本想回自己的公寓,却被周父一通电话叫回了周家。   “明天你和旭阳一起去参加秋日宴。”周庭掸掉烟灰,语气慎重地说道。   秋日宴美其名曰赏秋,实则是上流社会的相亲宴。举办者每年都会轮换,但换来换去总离不开最具权势的那几家豪门。能进入这场宴会的人大多都是家世背景极为雄厚的富二代。   对于现在的朱欢欢来说,每个月拿一笔生活费并不是长久之计,找一个有钱有势的丈夫才是真正的出路。   她如果嫁得好,对周家也是一份助力,所以周父不会在这方面苛待她。   “去了宴会,你眼睛擦亮一点。”周庭徐徐说道:“好的结婚对象分三等,第一等是自己掌权且能力卓绝的一流世家的家主。能嫁给这样的人,那是你的造化。”   朱欢欢轻蔑地勾了勾唇。一流世家又怎样?她还是乌家的大小姐呢!   周旭阳看出了她的想法,嘲讽道:“做什么梦呢?在外人眼里,你就是周小沁。你也只能一辈子当周小沁。”   朱欢欢用力握拳,终是没有反驳。   周庭瞥她一眼,继续道:“易岺就属于第一等的结婚对象,我建议你重点抓他。”   朱欢欢张了张嘴,想说易岺已经和乌芽芽在一起了,却又及时打住了话头。   等她换回去的时候,易岺就会成为她的未婚夫,她可以轻轻松松接手乌芽芽的一切,所以为什么要说破?   这个想法悄悄诞生于朱欢欢的内心深处,然后像颗魔种一般蛰伏下来。   她有自己的判断力,所以她当然知道易岺无论是外表还是能力,亦或财势,都是最优质的结婚对象。她对乌芽芽的嫉妒源于得不到的亲情,也源于得不到的爱情。   乌芽芽拥有的一切她都想要。   “我明白了。”朱欢欢难得乖顺地点头。   周庭吸了一口香烟,接着往下说:“第二等的结婚对象是尚未掌权,但能力卓绝的一流世家的继承人,他们拥有很大潜力,只需等待一段时间,你就能有所收获。   “第三等的结婚对象是一流世家的纨绔子弟。他们不掌权,却可以随意使用家族的资源和人脉。这种人相对来说比较好上手,但也更容易被玩弄。你自己要把握好这其中的度。稍后我会给你一张名单,你拿去好好看看。”   周庭杵灭香烟,语重心长地说道:“行了,你明天仔细挑一挑吧,别让我失望。”   他的语气那样漠然冷酷,就仿佛不是在讨论女儿的终生大事,而是在讨论一笔买卖。他想把这个便宜女儿尽量卖一个好价钱,如此才能榨干她最后一滴剩余价值。   朱欢欢乖乖点头,内心却萦绕着一股寒气。如果没有乌榕城的出现,她或许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境遇是多么可悲。   她明明拥有世界上最好的父亲,却用这份上天安排的最大的幸运,换来了一个禽兽不如的父亲!她图什么?   旋身上楼的时候,朱欢欢淡笑的脸慢慢扭曲成憎恶和痛楚。   数日之前,她以为周家是天堂,然而现在,她却明明白白地意识到,周家是何等冰冷的一座地狱。这里没有爱,一点都没有。   她曾经以为钱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东西,而爱是可有可无的。有了钱,她就能买来一切,包括爱。但易岺的话点醒了她,也让她忽然间明白——爱是最重要的。爱能抚平所有的痛苦和绝望,也能净化所有的肮脏和丑陋。   想到乌榕城父爱满溢的眉眼,朱欢欢控制不住地给乌芽芽打去了一个电话。   “你爸让你去相亲?”   “对,他还把男人划分成三个等级,让我从里面选……”   朱欢欢苦笑着复述□□的话,故意试探:“芽芽,我能问问乌叔叔的意见吗?我总觉得我爸说的不对。挑结婚对象又不是挑商品,怎么可以这样子。”   乌芽芽翻了一个白眼,然后把手机递给爸爸。   乌榕城耐心聆听朱欢欢的“苦恼”,语气温和地说道:“如果是我的女儿,我会告诉她选择自己爱的人。心里有爱,她才会感受到快乐。她只需要享受爱和快乐,一切伤害都由我这个做父亲的来帮她规避。   “她不用去挑选谁,更不会被人当成商品一般挑选。她只需跟随她的心去做快乐的事就够了。我会一路陪着她,护着她,直到她飞远。”   这句带着滚烫温度的话,像火球一般撞破了朱欢欢的心防。若不是及时咬住了嘴唇,她差点哭出声来。   但她眼里已经流下了两行热泪,因为这句话正是她最渴望听见的,也是一位父亲能够赠予女儿的最好寄语。   她可以催眠自己:这话就是爸爸对我说的。他希望我快乐。   然而,电话那头却传来乌芽芽哽咽的声音:“爸爸,我不会飞远的,我就算结婚了也还是会陪伴在你身边的。我永远爱你。”   乌榕城的低笑随之传来,听上去那么愉悦,那么满足。   这番对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朱欢欢所有妄想。她心脏尖锐地刺痛了一瞬,然后连一句“再见”都没说就仓皇地挂断了电话。   几秒钟之后,乌芽芽的短信发送过来,每一个字都带着讨伐和厌憎:【周小沁,你什么意思?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想抢我爸爸是不是?】   朱欢欢盯着这条短信,脸色变得无比阴沉。她知道,自己的情绪越来越失控,也越来越难以隐藏,乌芽芽能看出来并不奇怪。她毕竟也是一路拿着全额奖学金考入兰华大学的聪明人。   面对乌芽芽突如其来的发难,朱欢欢只能咬死不认:【芽芽,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只是在请教乌叔叔,没有别的想法。那是你的爸爸,谁能抢走?你太敏感了。】   现在就与乌芽芽撕破脸,她以后想见到乌榕城就难了,所以她必须保住这份虚假的友谊。   她死死盯着手机屏幕,等待对面的回复。   片刻后,乌芽芽发来一句非常简短,也非常凶狠的话:【你死定了!】   她已经认定了朱欢欢的罪名,所以绝不会听对方的任何解释。   以前的周小沁有这么咄咄逼人吗?她的脾气似乎不是这样的。看见这条短信,朱欢欢下意识地产生了怀疑,却又很快释然了。   钱是人的胆。从贫穷到暴富,很多人都会被急速膨胀的物欲吞噬本心,从而彻底改变。从温柔善良的人变成残忍冷酷的人算什么?有的人会直接变成鬼。   说到底,是乌榕城给了乌芽芽藐视一切的底气。   想到这里,朱欢欢捂住胸口,又是一阵窒息的痛楚。 第60章 世界首富   朱欢欢很早就来到了宴会厅。   周旭阳带领她四处与人打招呼,想把她推销出去的意图不要太明显。于是很多单身男性都用打量货物的目光打量朱欢欢,这样的对待显然是不尊重的。   在这个地方,周家只能排在末流。   朱欢欢心里憋了一口气,却又无处发泄,只能四处寻找乌榕城的身影,以此来获得某些慰藉。   不知不觉,乌榕城已然变成了她的精神支柱,只要看见他,或者站在他的不远处,朱欢欢就能鼓起勇气面对一切困难。   但与此同时,依偎在乌榕城身边的乌芽芽也会为她带来无尽痛苦。   此刻,乌芽芽正搂着乌榕城的手臂,兴致勃勃地看开场舞。   这场宴会由兰华城首富廖进宇举办。他的女儿廖璨今年刚满二十岁,需要一场盛大的仪式来宣告她的成年。   父女俩在灯光下翩翩起舞,众多宾客围绕在舞池外旁观,间或给予热烈的掌声。一曲舞毕,廖进宇走到乌榕城身边,请求他带着乌芽芽跳第二支舞。   乌榕城垂眸看向女儿,温柔地询问:“芽芽,你想下去跳吗?”   “爸爸,我不会。”乌芽芽摆摆手,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她接受的是鞭策教育,小时候动不动就挨抽,除了学法术就是学习正确的三观,跳舞,骑马,音乐,舞蹈……诸如此类的所谓“贵族”教育,她从来没接触过。   “叫我飞两圈可以,叫我跳两圈还是算了吧。”乌芽芽说了一句大实话。   但是所有人都以为她在开玩笑,于是发出善意的笑声。   她是乌榕城半路认回来的女儿。在此之前,她一直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像这样盛大的宴会,她恐怕是第一次参加。叫她下场跳舞等同于为难她。   廖进宇深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冲乌榕城歉意地笑了笑。   廖璨却抿着嘴,面露讥讽。她原本是兰华城第一名媛,乌芽芽一来,她的风头就被夺走不少,她自然会看不惯这个人。   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的廖璨早已习惯了走到哪儿就被人捧到哪儿。是以,哪怕父亲耳提面命叫她对乌芽芽热情一点,她也根本无法掩饰自己的厌恶和排斥。   悄悄走到几人近前的朱欢欢恰好听到这场谈话,于是仰头喝了一口红酒,借此遮挡嘴角的轻蔑和快意。   她治不了乌芽芽,自然有人能治她。   就在这时,一名身段婀娜,长相美艳的女人走进了这个小小的交际圈。她是兰华城赫赫有名的媒体人,经营着一家颇具规模的自媒体平台。她最擅长打探名人的隐私,也最喜欢到处煽风点火。   为了搞到第一手资料,她一张口就问出了一个十分辛辣的问题:“乌先生,您这一来,兰华城首富的位置就要变一变了吧?据我估算,您的财富应该在廖先生之上?”   这是典型的挑拨离间,没事找事。   廖进宇连忙扯开一抹谦虚的笑容,想把这个问题敷衍过去。什么首富不首富?在乌家面前,谁敢提首富?   廖璨听了这话,眼瞳里的敌意几乎无法掩饰。她毕竟是被捧着长大的,她怎么能忍受这样的挑衅?   乌芽芽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不明白这陡然胶着的气氛是怎么形成的。在她看来,只要能放射光芒,亮晶晶的钻石和亮晶晶的弹珠其实没什么区别。   她不懂这有什么好攀比的。   但环绕四周的宾客们却都竖起了耳朵,格外好奇地等待着乌榕城的回答。他的到来的确搅动了兰华城的风云,也将持续影响着兰华城的发展,他是一个不得不重视的存在。   倘若他有意与廖家争锋,那么所有人的计划都需要变一变。   于万众瞩目之下,乌榕城垂眸看向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小芽芽,又柔柔地抚过她的鬓发,浅笑着说道:“如果把我的女儿也算作一笔资产的话,我想我不仅是兰华城首富,还是世界首富。”   这样一个出人意料却又完全在情理之中的回答,令那位女记者陷入了短暂的怔愣。怔愣之后,她眼瞳里竟浮出一丝晶莹的泪光。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拊掌,由衷感叹:“乌先生,做您的女儿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件事。”   她嘴唇颤了颤,似乎是有些难以抑制内心的伤感,匆忙举杯向乌榕城致意,继而失魂落魄地走了。   环绕四周的宾客也都微微一愣,然后就更为深切地意识到,乌榕城对这个半路找回来的女儿有多重视。说她是他的命似乎也不为过。   廖进宇则哈哈大笑起来,口中止不住地附和。在他眼中,他的女儿廖璨也是世间至宝。他最珍贵的财产就是女儿的平安、健康和快乐。   “乌先生,我们是同道中人啊。”廖进宇搂着女儿满足地喟叹。   刚才还对乌榕城和乌芽芽充满敌意的廖璨,这会儿已经软乎乎地笑起来。她喜欢乌先生的回答,于是也喜欢上了这对父女。   乌芽芽把脑袋钻进爸爸怀里,开心地拱来拱去。   “爸爸,我也最最爱你哦。在我心里,你永远排第一的哦!”乌芽芽伸出一根指头,坚定地说道。   乌榕城捏捏她的小鼻子,满足地笑了。他当然知道,自己对女儿来说等同于全世界,因为女儿从小就是在他的怀抱里长大的。   不过,他更希望女儿能拥有一个属于她自己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有她,也有易岺,如此,她的生命才算完整。   “爸爸更希望你能把自己排到第一位。”乌榕城语重心长地说道。   乌芽芽似懂非懂地点头,不明白拢共就三个人,为什么要排出先后顺序。大家都是第一名,都同等重要!一家人不就应该这样吗?   父女俩的对话惹笑了廖璨。她也是在娇宠的氛围中长大的,看见乌芽芽,她很难不升起认同感和亲近感。   “芽芽,走吧,我带你四处转转。”她主动向乌芽芽伸出了友谊之手。   乌芽芽看向乌榕城。   乌榕城揉揉她脑袋,示意她自个儿去玩。   于是两人便相携离开了。   谁也没注意到,躲在角落里的朱欢欢正露出何等痛苦扭曲的表情。所幸她还保有一丝理智,在即将失态的一瞬间把脸转向了窗外。   乌榕城的回答震撼了那名女记者,也震撼了她。原来她的存在对爸爸来说是那样重要。然而,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想着的人却是乌芽芽。   倘若换成自己,他还会说出这些话吗?倘若他知道了她犯下的罪行,还会无条件地爱她吗?   朱欢欢不敢深想。此刻的她是如此恐惧,又如此懊悔。   周旭阳瞥见朱欢欢用泪湿的眼眸看着乌榕城,便连忙走过去,将她挡住。   “别看了,既然已经做了选择,你就没有退路。”他严厉警告。   “谁说没有?”朱欢欢下意识地反驳。   “你想做什么?”周旭阳敏锐地质问。   朱欢欢摇摇头,没答话。   周旭阳握紧她手腕,压低嗓音:“你想对乌芽芽下手?你也不看看她现在被谁护着!在乌榕城的眼皮子底下伤害乌芽芽,你是在找死!”   离开他眼皮子底下不就行了吗?朱欢欢在心里反驳了一句,却没说出口。   “你放心吧,我没那么傻。行了,你继续带我去挑货吧。”朱欢欢嘲讽一句,然后自顾走开。   周旭阳盯着她的背影,只觉一阵头疼。他似乎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   另一头,乌芽芽和廖璨正有说有笑地朝用餐区走去,半途却被易岺拦住。他有一个实验需要收尾,所以来晚了。   “你怎么才来呀!”乌芽芽完全不顾周围人暗暗打量的目光,撩起裙摆快速跑过去。   易岺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将她抱了个满怀。   两人旁若无人地紧紧相拥,然后双双展露笑颜。悠扬婉转的乐音从舞池那边传来,于是他们便跟随着快乐的感觉,踩着音符在云端漫步。   他们不遵从任何舞步,只是贴合着彼此,跟随着彼此,这样就够了。   跳舞这项运动原本是没有章法的。深爱彼此的情侣在拥抱的时候自然就会产生翩然的幸福感。   所以,舞蹈是幸福快乐的产物。   廖璨从未如此深刻地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她站在一旁心满意足地看着这对儿无比幸福的情侣,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她无意打搅乌芽芽和易岺,乌榕城却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刚才还说自己不会跳舞的小芽芽,转眼就跟易岺跳起来,叫他这个老父亲情何以堪?   他冲两人招招手,唤他们过去。   易岺握住小妖怪的手,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所有宾客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两人,于是当易岺和乌芽芽走近的时候,乌榕城毫不避讳地说道:“这是我未来女婿。”   易岺微微一愣,然后便立刻改口,“爸。”   乌榕城:“……”很久没有人类能让他体会到如鲠在喉的感觉了。易岺果然很优秀。   “来,我介绍几位叔伯给你们认识。”乌榕城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挤出一抹和蔼的笑容。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易岺和乌芽芽不得不跟随乌榕城满场交际应酬。   朱欢欢很想跟乌榕城搭几句话,却发现自己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簇拥着乌榕城的那些人都是一等一的大人物,像她这种小辈只是稍微靠近一些,就会接收到很多鄙夷的目光。   在旁人眼中,朱欢欢大概是一个妄图攀龙附凤的女人。   我攀龙附凤?我他妈本来就是凤凰!朱欢欢灌下一杯红酒,发了狠地想道。   “别喝了!”周旭阳夺走她的酒杯,压低嗓音说道:“慕辰来了,你快过去跟他说话。他和易岺一样,是最佳结婚对象。你长得很清纯,是他喜欢的款。”   “他不是喜欢金锦溪吗?”朱欢欢站在原地不动。   “金锦溪已经死了,他还能一辈子惦记一个死人?你快去,很多人已经盯上他了。”周旭阳催促道。   朱欢欢恋恋不舍地看了乌榕城一眼,这才去了。   另一头,乌芽芽轻轻拉扯易岺衣袖,小声说道:“我想上厕所,你陪我去。”   “你是小学生吗?上厕所也要拉我一起?”易岺嘴上打趣,手已经揽住了未婚妻的腰。两人向乌榕城打了一声招呼就双双离开了宴会厅。   刚走到外面的长廊,乌芽芽便把易岺推入昏暗的楼梯间,急切地含住了他薄薄的唇。   “小学生可以这样子亲你吗?嗯?”她一面用舌尖撬开易岺的齿缝,一面得意洋洋又含糊不清地嘟囔。   “今天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想亲你了。”   “昨天你走以后,我在梦里也亲了你。”   “你和那些人应酬的时候,我只想用我的嘴堵上你的嘴。”   “烦死了,他们怎么有那么多话要说?”   “而我只想亲你。”   “我满脑子都是你。”   她每亲一下就会愤愤不平又娇娇软软地嘀咕一句。   她根本不知道,这些话对易岺来说意味着什么。他的心在抱住她的时候就开始雀跃,而现在,这颗心已经完全被她的甜言蜜语征服。   乌芽芽每说一句,易岺的心脏就会狠狠跳动一瞬。他缠住了小妖怪的舌尖,与她一起共舞,一起沉沦。急促的呼吸声在这个角落久久回荡。   两人抱得那么紧,贴得那么密,连地上的影子也融为一体。   “好奇怪,我总是亲不够你。”换气的时候,乌芽芽极度苦恼地说道。   “不奇怪,我也一样。”易岺抱着她低声笑语。   两人看了看彼此,很快又吻在一起。   “不想回去了。”   “那就不回去。”   “可是我肚子饿了。”   “那就回去。”   易岺毫无原则地应和着乌芽芽的每一句话。他意犹未尽地结束了一个深吻,又用指腹抹去未婚妻嘴角的一丝唾液,然后才牵着她的手,走回宴会厅。   乌榕城瞥向手表,又计算了一下两人离开的时间,脸色不由黑了黑。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眼不见为净地摆摆手,示意他们自己去玩。   乌芽芽拿起一块蛋糕,却没用叉子吃,而是直接伸出细长的食指沾取一点奶油,放进嘴里细细品尝。   奶油的美妙滋味儿令她餍足地眯起了眼睛。尝到一点甜头之后,她这才张大嘴,把整块儿蛋糕塞进去。   她原本美艳逼人的脸,立刻就鼓成了一个大包子。   看见她一如既往的豪放吃相,易岺满脸都是无奈,却又很快露出宠溺的笑容。   正与朱欢欢说话的慕辰傻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朱欢欢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眼眸不由一暗。又是乌芽芽!她为什么总是挡她的路?   刚才还对朱欢欢爱理不理的慕辰,回神之后态度竟然变得热切起来:“听说你和乌先生的女儿是好朋友?”   “对。”   “乌先生的女儿叫乌芽芽?什么芽?”   “草字头的芽。”   “你能帮我引荐一下吗?”   所以,这才是慕辰忽然变得热情的原因。他看上乌芽芽了。不,应该说宴会厅里百分之六七十的单身男性都看上乌芽芽了。   她拥有那么美丽的一张脸庞,又拥有那么温柔强大的父亲,谁会不喜欢她?她简直是最受欢迎的联姻对象。只要她点点头,多的是男人为她前仆后继。   而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原本是属于我的。朱欢欢扭曲的心灵正发出不甘的呐喊。   她再也没有耐心应付慕辰,竟是一句话也不说,转头就走了。   慕辰完全不介意她无礼的行为,整了整领带和袖扣,又抚了抚鬓边的头发,这才大步朝易岺和乌芽芽走过去。仅凭一个吃相,他已经确认,那就是金锦溪!   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像她那样,无论在何种场地都能旁若无人又沉溺其中地享受着美食。   而且她也叫芽芽,这难道会是巧合吗?   金锦溪还没死!易岺为她改变了容貌?她想彻底摆脱过去,开始全新的生活,所以导演了那场戏?   慕辰一路走一路胡思乱想。   易岺早就发现了他的靠近,于是轻声说道:“芽芽,你去找爸爸,我和慕辰有话要说。”   乌芽芽很不喜欢慕辰,立刻就咽下蛋糕,朝乌榕城跑去,然而刚跑到半路就被另一个熟人拦住了。   “乌芽芽小姐,你好,我,我叫林秀竹。”林秀竹磕磕绊绊地开口,苍白的脸庞浮上两团羞涩的红晕。   看得出来,她很少跟旁人这样搭讪,所以显得很生涩。但是没有办法,看见乌芽芽的第一眼,她就觉得好喜欢,好亲切,想要认识对方的愿望从未如此强烈地鼓噪着她的心。   她连着喝了三杯红酒才在微醺的激励中大步走过来。   原本也想拦住乌芽芽的廖璨停在了不远处。她盯着林秀竹,目中全是敌意。看来这两人曾经结下过梁子。   “林秀竹,你也来相亲?”乌芽芽惊讶了。   “不不不,我是陪我姐姐来的。她还没结婚。”林秀竹连连摆手解释,脸也变得更红了。   “这么说你已经结婚了?你过得好吗?”乌芽芽满怀期待地询问。面对自己曾经帮助过的人,她也会觉得亲切。   “我过得……”   林秀竹一句话没说完,脸色就阴沉下来。从羞涩小女人到暴怒的母狮子,这样的蜕变她只花了一秒钟时间。她绕过乌芽芽,大步走向宴会厅的某个角落,一手拽住一名女人的头发,一手狠狠扇了对方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也让跑到这个角落与女人攀谈的于浩伟苍白了脸色。   “小竹,我没有——”   不等于浩伟解释,林秀竹就已怒气勃发地呵骂:“你是找不到男人了吗?你就那么贱,专门盯着别人的男人看?当小三是你的癖好吗?那我建议你去精神科看一看!”   被狠狠扇了一巴掌的女人慢慢抬起红肿的脸,露出怨毒的表情。   乌芽芽惊讶极了。她没想到被林秀竹教训的女人竟然是朱欢欢。这都是什么孽缘?   “这位太太,我想你才需要去精神科看一看!我根本就看不上你男人,是他自己找过来的!”朱欢欢提高音量辩解。   这句话,她不是说给林秀竹听的,而是说给乌榕城听的。被人当众泼红酒,她没哭过。被人抛弃玩弄,她也没哭过。被周旭阳抓到医院强行流产,她更是没哭过。   可是眼下,她却羞耻得快要当众哭出来。这绝不是她遇见过的最糟糕的事,但是因为有乌榕城在一旁看着,她却觉得自己糟糕透顶。她不想让乌榕城误以为她是一个不检点,甚至放浪的女人。   她真想揪住林秀竹的头发,直接撕烂对方的脸!可她却又很快意识到,那样做只会展露出自己更不堪的一面。   只要有乌榕城在,她现在做什么都不对。   她双目赤红地瞪着林秀竹,连个眼角余光都不敢往乌榕城那边瞥。因为只要对方皱一皱眉头,露出哪怕一丝厌恶,她的心就会碎裂。   她已经不能承受更多的痛苦了。   当她摇摇欲坠的时候,廖璨竟然走过来,一把推开林秀竹,轻蔑地说道:“林秀竹,你要发疯去别的地方,我这里不欢迎你!娶了你这种女人,于浩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她向于浩伟投去一个同情的目光,然后脱下自己的披肩裹住朱欢欢,柔声说道:“走吧,我带你去休息。别理这个女人,她是疯的!”   她的话立刻就帮朱欢欢解开了这个困境。   朱欢欢差点瘫软在廖璨怀里。她无比感激地道谢,离开时鼓足勇气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乌榕城正与一名老者悠闲地聊着天,偶尔举起酒杯啜饮,嘴角还挂着一抹温和的笑容。   对于朱欢欢的遭遇,他完全不放在心上,更未曾侧头瞥过一眼。   与他的漠然相反,乌芽芽正双眼放光地看着这边。   本该感到庆幸的朱欢欢,却在这一刻感受到了深深的绝望。比父亲的厌恶更伤人的是什么?是父亲的漠视。   他根本连你这个人都看不见,又何谈关爱?朱欢欢之于乌榕城,只是一团空气罢了。   收回目光的一瞬间,朱欢欢终于控制不住地掉下了眼泪。这是她头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泣。   廖璨连忙帮她抹泪,口中不住安慰。然而她根本不知道朱欢欢在伤心什么。   被骂作疯子的林秀竹完全不在意旁人审视的目光,撇下脸色苍白的于浩伟,又重新回到乌芽芽身边。   “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她羞涩地笑着。   乌芽芽:“……”你这个状态明显不对啊!   她连忙把人拉到宴会厅外面,压低嗓音问道:“你干嘛忽然跑过去打朱欢欢呀?她只是跟你老公说了几句话而已,应该是正常的交际吧?你这样无缘无故打人是不对的!”   “我知道无缘无故打人不对,我这不是找了个理由吗?”林秀竹指了指大厅里的于浩伟。   乌芽芽:“……合着你老公只是一个借口呀?”   林秀竹点点头:“对呀。我打她是因为你讨厌她。你一进宴会厅就瞪她,还连着瞪了好几眼,我都看见了。”   乌芽芽无语了。林秀竹是她的打手吗?竟然还帮她干这种事?   “你这样不行哦!”   她试图说教,林秀竹却打断了她的话:“被你讨厌的人肯定不是好人。我打她一巴掌肯定没错。”   乌芽芽被说懵了,回过头一想,这个逻辑好像也对。就凭朱欢欢干的那些事,又是诈骗,又是谋杀,又是软禁,都够判死刑了,打一巴掌的确算轻的。   “成吧,那我谢谢你了。”她欣然接受了林秀竹的仗义出手。   林秀竹开心地笑了,问道:“你是来相亲的吗?”   “不是哦,我已经订婚了。我爸爸说这里同龄人多,带我来交几个朋友。”   林秀竹激动地握了握拳,然后指着自己的鼻尖说道:“你看我合适吗?我可以当你的朋友吗?”她眨眨眼睛,湿漉漉的眸光里溢满了渴求。   乌芽芽受不了这种狗狗眼,又觉得林秀竹很好玩,便点头说道:“行,咱们是朋友了。走,回去吃蛋糕!”   “好!我最喜欢吃蛋糕!”林秀竹毫无原则地附和着。其实她最讨厌吃甜食,但如果芽芽喜欢,她可以改。   两人相互搭着肩膀,哥俩好地走了。   片刻后,朱欢欢捂着红肿的脸颊,从藏身的角落里站出来,目中流转着阴毒的光芒。   廖璨双手环胸,慢悠悠地嗤笑:“我还以为我可以跟乌芽芽交个朋友呢,没想到她这么坏。以后我会叫我的小姐妹们都离她和林秀竹远点。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俩都是疯子。” 第61章 不要跟这种人玩   有易岺挡着,慕辰终究还是没能接触到乌芽芽。   朱欢欢那边却因祸得福,被林秀竹扇了一巴掌之后竟然入了廖璨的眼,两个人很快就好上了。   相亲宴结束,朱欢欢虽然没找到心仪的结婚对象,却找到了一个好闺蜜。有廖璨的提携,她很快就融入了兰华城最顶层的交际圈,而这个交际圈是连周旭阳都无法融入的。   当朱欢欢下定决心要讨好一个人时,她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与那个人成为莫逆之交。她会让对方感觉到亲人般的关怀和温暖,也会在生活中处处彰显自己的赤诚和简单。   曾经的周小沁就是这样被她拿下的,而现在的廖璨也是。   宴会结束之后,朱欢欢天天跟廖璨腻在一起,两人好的可以同穿一条裙子,同背一个包包。不管从父亲那里得到什么好东西,廖璨都不会忘了分享给朱欢欢。   在她眼里,朱欢欢是一个刚被认回家族,却没能得到足够重视的小可怜。谁都可以欺负她,就连她曾经的好姐妹乌芽芽,在得志之后也把她当成了玩具。   廖璨是在父亲全心的呵护中长大的。她不知人间疾苦,不懂人心险恶,只凭满腔侠义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她觉得自己有义务保护朱欢欢。   于某种程度来说,她和乌芽芽其实有一点相似。   也正是因为这样,乌芽芽很想跟她交朋友,于是频频给她打电话,邀她出来玩,却都被冷冰冰地拒绝了。她似乎对乌芽芽充满了敌意,言辞间总是免不了冷嘲热讽。   乌芽芽也有自己的傲气,多次被拒绝后,她就再也不理会廖璨了。   不过这天很奇怪,廖璨竟然主动给乌芽芽打电话,邀请她去乌拉莫尔岛进行为期六天的旅游。   乌芽芽只犹豫了两秒钟就答应了。挂断电话之后,她沉吟道:“爸爸,我觉得朱欢欢要对我出手了。廖璨才不会主动约我出去玩耍呢,肯定是朱欢欢在背后鼓动的。她想把我引到乌拉莫尔岛去。”   乌榕城颔首道:“乌拉莫尔岛隶属于乌拉国,那里黑帮横行,法度缺失,人口贩子也很猖獗。把你带到那里,她才好下手。”   “爸爸,你说她要干什么?”乌芽芽兴致勃勃地问。   “她会雇佣匪徒把你和她一起绑架了,然后索要赎金。等我去救你的时候,你已经不是你了。你会被她划烂脸庞,扭断脖子,扔进海里喂鱼。我连你的尸骨都找不到。   “如果我查不出真相,那么同样毁了容,失了忆的她就能悄无声息地取代你,成为我的女儿。如果我查到了真相,那么已经喂了鱼的你就是罪魁祸首。”   乌榕城一边翻看文件一边漫不经心地述说朱欢欢恶毒的计划。   乌芽芽深吸了一口气,颇觉毛骨悚然:“这个女人太黑心了,合着周小沁前世欠了她的,这辈子要被她利用到尸骨无存的地步?我忍不了了,我要去乌拉莫尔岛抓她个现行。反正只要你一出面,她绝对会痛哭流涕悔不当初。”   “那就去吧。”乌榕城摆摆手,语气相当淡定。   有他在一旁看着,女儿总不会遇见危险。   他垂眸睇视,继而微微皱眉,“你现在是什么样子?我教你的礼仪呢?”   腆着肚皮躺在地毯上,一只手刷手机,一只手抠脚的乌芽芽懒洋洋地说道:“咱家只有我和你,又没有外人。”   她说着说着便翘起了二郎腿,这样抠起脚来才更方便。   乌榕城瞥向门外,忽然说道:“易岺,你怎么来了?”   听见这话,上一秒还瘫在地上的乌芽芽下一秒就鲤鱼打挺地坐起来,脚不抠了,二郎腿不翘了,吊儿郎当的表情也变成了甜甜的笑。   然而伸长脖子看向门口时,她才发现那里根本就没人。   “爸爸你骗我!”乌芽芽满脸都是哀怨。   “现在可以好好坐了吗?”乌榕城忍笑道。   “我不!”乌芽芽逆反心理上来了,不但硬挺挺地躺了回去,还摊开双手双脚,摆出一个大字型。   “我就不好好坐!我就要瘫着。”她一边左右摇晃自己的小脑袋,一边哇啦啦地高喊。   乌榕城用指头点了点她,脸上带着一丝气恼,却又止不住地低笑。女儿明明在耍赖,他却觉得可爱。   就在这时,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又道:“易岺,你怎么来了?”   躺在地上的乌芽芽浑身僵了僵,然后便反应过来:“你又骗我!我才不会上当呢!我不但要抠脚,我还要抠鼻子!”   话音刚落,她就把指头塞进了鼻孔,另外一只手也没闲着,已经握住了脚趾头。   乌榕城挑眉看她,神情颇为高深莫测。下一秒,易岺高大的身影就出现在他背后,狭长眼眸微微睁大,像是错愕,又像是忍俊不禁。   “你这是怎么了?脚气和鼻炎同时犯了?”易岺嗓音低沉地调侃。   乌芽芽:“……”   啊啊啊啊……无数个高八度的尖叫在她的脑海中回荡。   她溜一声半坐起来,两只手老老实实背在身后,嘴巴张了张想解释,却又窘迫地说不出一句话,脸颊渐渐染上一层薄红。   乌榕城略微挑眉,不由露出稀奇的神色。两百多年来,这是他头一回看见女儿脸红。   果然,想要彻底治住她,还得靠易岺。   想到这里,乌榕城心中不免浮上一丝酸意,语气也冷淡了几分:“来之前怎么不打电话?”   “爸,”易岺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然后才解释:“研究所发了几箱水果,趁着新鲜,我马上给你们送过来了。”   这是全天下的女婿都应该做的事,所以易岺也做。因为有了芽芽,他正在变成一个知冷知热,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正常人。   乌榕城似笑非笑地问道:“现在改口是不是早了点?”昨天在宴会上,他不好驳易岺的面子,今天却不会客气。   “爸,那您说什么时候改口合适?”易岺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诚心诚意地询问。订婚的事虽然已经敲定,但日子还没定,所以他一找到机会就马上跟进。   乌榕城终于明白自家女儿为什么会被易岺拿下了。   这人深暗谋而后动的道理,于是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也绝不会走错哪怕一步路。他太知道在什么时候做什么样的事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乌芽芽听见他的话,立刻就抱住了爸爸的双腿轻轻摇晃,一副急着出嫁的样子。   垂眸看向她溢满渴望的大眼睛,乌榕城怎么忍心说拒绝的话?   “我去算一算最近有什么好日子。”他把手掌覆在女儿的圆脑袋上,用力摁了摁,然后便面色不虞地走了。   是不是所有的女婿都这么烦人?旋身上楼时,乌榕城不无恼恨地暗忖。   乌芽芽还坐在地毯上,不过坐姿已经完全改变了。她把盘起的双腿伸长伸直,然后并拢在一起,这样显得比例更好,也更优雅。   悄悄扯了扯皱巴巴的短裤,她又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解开了绑在头顶的小揪揪,让浓密如云的秀发松松散散地落下。   她偷偷瞥了易岺一眼,见他正垂眸看着自己,便伸出手,懒懒地撩了撩鬓边的秀发,脑袋微微一偏,展露出修长的脖颈。   据说这个动作再加这个姿势,看在男人眼里是最性感的。   易岺抿紧薄唇,抑制住想笑的冲动。   以前的小妖怪的确不懂得勾引人,但现在她开窍了。当一个女人深深爱上一个男人时,在对方面前,她会无师自通地学会如何展露出最柔美的一面。   她一边撩头发一边斜着眼睛偷看自己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了。易岺长臂一展便把小妖怪抱进怀里,自己也顺势坐在了地毯上,嘴唇贴近她雪白的耳朵,低低地笑。   “芽芽今天真漂亮。”他由衷喟叹。   “是嘛?”乌芽芽当即便被哄开心了,转而又吭吭哧哧地解释一句:“我没有脚气和鼻炎,我是在逗我爸爸玩呢。”   “我知道。”易岺捏住她的小鼻子。   乌芽芽认真打量他,见他眼里只有宠溺的笑意,没有反感和嫌弃,这才完全软倒在他怀里。   她反手搂住易岺的腰,把脸埋在他胸膛上,喷着热气小声嘀咕:“好奇怪啊,你一来,我就想赖在你身上。”话落,她更用力地抱紧易岺,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儿都塞进他身体里。   “你这是病了。”易岺爱怜地抚过她羞红的脸颊。   “什么病?”乌芽芽紧张地抬起头。   “皮肤饥渴症。”易岺忍笑道。   “这是什么怪病?你肯定在骗我!”乌芽芽拿出手机搜了搜,继而瞪圆眼睛:“G,还真的有这种病啊!每一个症状我都符合!那怎么办啊?这个病怎么治?”   她原本想爬起来,揪住易岺好好问问,却一下子被易岺压倒在地毯上。他强健的胳膊撑在她脑袋两边,俊美的脸庞慢慢靠近,近得鼻息都带上了滚烫的温度。   “这样治。”当易岺启唇低语时,他也顺势含住了未婚妻娇嫩的嘴唇,一条湿滑的舌头钻进去,又柔又缓地勾缠。   乌芽芽一瞬间就被夺走了神智。在炽热而又汹涌的情潮里,她迷迷糊糊地想道:我不是妖怪,易岺才是,他会勾魂!   一吻毕,易岺用指腹揉了揉未婚妻泛着泪意的眼尾,低笑道:“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乌芽芽眨了眨朦胧的双眼,又认真想了想,摇头道:“感觉更严重了。”   “那就再治疗一下。”易岺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于是又低头亲了下去。   “治疗一下怕是不行,得治疗几十下。”乌芽芽趁着换气的间隙,揪住易岺的衣领小声说道。   易岺笑趴在她身上,然后就更为专注地投入到了治疗当中。   算好日子走下楼的乌榕城:“……”他现在可以确定了,世界上最烦人的女婿非易岺莫属!   ———   “我下个月二号要订婚了。”与朱欢欢漫步在沙滩上的乌芽芽忽然说道。   “G?这么快吗?恭喜!”朱欢欢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如果她的计划成功施行,那么与易岺订婚的人就是她,她当然会真心实意地感到高兴。   “我不会请你的。”乌芽芽白了朱欢欢一眼,然后朝卖冰棍的小商店走去。   朱欢欢:“……”你礼貌吗?   走在两人前面的廖璨回过头来安慰道:“她不请你的话我也不去了。她以为她是谁?世界都围着她转?”   “你别为了我和她闹僵,不值当。”朱欢欢连忙摆手。   还未走远的乌芽芽用脚扬起一把沙子,冲廖璨喊道:“有些人惯会做样子,装得柔柔弱弱的,其实心比谁都毒。你看见的周小沁其实不是真的周小沁,你别被她骗了。”   你看见的周小沁其实不是真的周小沁,这句话像针尖一般扎进朱欢欢心里。有那么一秒钟,她差点以为乌芽芽恢复记忆了。   “我相信我眼睛看见的一切。你和林秀竹都不是什么好人!”廖璨不甘示弱地回斥。   她走到朱欢欢面前,帮对方挡住了乌芽芽锐利的视线。   乌芽芽摇摇头,继续朝卖冰棍的地方走去。   廖璨拉住朱欢欢的手,又冲自己的姐妹团扬扬下颌,示意大家都走,别等这个恶霸。   于是,当乌芽芽叼着冰棍回来时,沙滩上已经没人了。她兜兜转转找了半天,刚好看见廖璨登上一个长相极为英俊的外国男人的摩托艇,准备驶离海滩的场景。   朱欢欢站在不远处,笑着冲廖璨挥手。   廖璨的姐妹团也都嘻嘻哈哈地打着趣,像是有意促成这段异国情缘。   乌芽芽盯着那个外国男人看了一会儿,表情由散漫变成了严肃。她大步走过去喝止:“廖璨,你别跟他走!他看上去不像个好人!”   这话其实说轻了。从面相上看,这个男人根本就是个坏蛋,一脸的烂桃花和阴气,怕是害了不少女人。   然而廖璨有意跟她作对,不断拍打男人手臂,催促道:“快走,别理她!”   “乌芽芽,你算老几?别人看在乌先生的份上会让着你,我可不会!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你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廖璨话音未落,人已远在茫茫大海之上。   乌芽芽追赶不及,只能站在岸边跺脚。   朱欢欢想到自己的绑架计划,便上前拉住她宽慰了几句,又提议道:“我们去镇上逛一逛吧,据说这里的民族服饰很有特色,我们可以买一套穿上。”   廖璨的姐妹们都很喜欢性格温柔的朱欢欢,于是纷纷举手赞同。   乌芽芽也有自己的计划,于是不得不跟着朱欢欢走了。离开海滩前,她回头看向茫茫大海,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她不是爸爸,只需一个淡淡的眼光扫去就能通晓一个人的过去和未来。她只会粗浅地看面相,并不能掐算古今。   但她明白,当一个小妖怪感觉到大事不妙时,这种野兽的直觉必然是准确的。   所以廖璨今天肯定会遇见危险。   乌芽芽一路走一路思忖,不知不觉就被朱欢欢带到了一条繁华的步行街。许多卖服装的店子矗立在街道两旁,橱窗里挂着各式各样的民族服饰。   朱欢欢紧紧跟在她身边,有意无意地引导她往其中一家服装店走去。   只要乌芽芽进入这家店铺,拿起一件衣服走进试衣间,躲在暗室里的匪徒就会冲出来,用沾满□□的抹布堵住她的口鼻,将她悄无声息地弄走。   这是当地人贩子惯用的手段。很多单独出来旅行的女人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失踪的。   当然,朱欢欢也会假装试衣服,跟随绑匪从密道中离开。   只要跨进这扇门!一切都将各归各位!早就该死的乌芽芽,这回绝对等不到别人去救她。明天过后,她就会变成漂浮在海里的一堆烂肉,被鱼群撕扯着吞噬干净。   而我会回到爸爸身边,经历几场整形手术,并最终得到乌芽芽这张脸。我将拥有城堡、皇冠、国王,以及同样是国王的未婚夫。   我将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这份肆意的畅想令朱欢欢变得极端兴奋。她已经由暗暗引导乌芽芽变成了强行拖拽。   她握住乌芽芽的手腕,将她带往那家店铺。   乌芽芽感知到她的急切,原本想顺从她,却又在跨进门槛的一瞬间牢牢定在了原地。她力气很大,于是朱欢欢无论怎么拉都拉不动她。   “我们进去看看吧。这家店铺的裙子最漂亮。”朱欢欢的鼻尖冒出一层细汗。她在紧张,然而在紧张之余却又被兴奋的情绪支配着大脑。   她只恨自己力气不够大,无法将乌芽芽扛进去。   在这个没有法度约束,只有黑帮横行的蛮荒之地,她可以毫无顾忌地把乌芽芽大卸八块。   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卸八块,不是什么夸张的修辞手法!   她走到乌芽芽身后不断推搡,口中喋喋不休地催促:“走吧走吧,进去看看。满大街只有这里的衣服最好看。”   与她们一起来的姑娘们已经涌入了这家店铺。   乌芽芽站在原地不动。说实话,她忍耐朱欢欢很久了,想手撕对方的心也已蠢蠢欲动。但是,如果她顺应了朱欢欢的计划,陷入到麻烦之中,那廖璨怎么办?   如果她真的遇见了危险,谁去救她?   手撕朱欢欢的事完全可以放到一边,一条鲜活的人命才是最重要的。   想明白这一点,站在店铺门口的乌芽芽立刻转身往海滩跑去。   离成功只差一步的朱欢欢快急疯了。她连忙追上去询问:“你干嘛呀?你乱跑什么?这里人多,你万一跑丢了怎么办?”   “我越想越觉得那个外国佬不是好人,我得回去救廖璨。”   “她不会有事的,我们继续逛街啊!”朱欢欢怎么可能放弃这个大好的机会?她用力拽住乌芽芽的衣摆,将对方往回拉。   廖璨的姐妹们也都跑出店铺查看情况。她们渐渐感知到,朱欢欢的急切有些不同寻常。   “万一廖璨有事呢?万一那个外国佬真不是好人呢?只为这万分之一的几率,我也得回去看看。”乌芽芽坚定地说道。   她推开朱欢欢,越跑越远。   朱欢欢被逼急了,不由大声喊道:“廖璨是死是活关你什么事啊?如果她真的遇到坏人,那也是她自愿跟别人走的,人家是合奸,不是强奸。警察都不管,你管什么呀?她私生活本来就放浪,和一个男人睡一觉对她来说根本不是事!”   朱欢欢当然知道廖璨如果遇到坏人会发生什么情况。但她只是把廖璨当成一块跳板,而跳板是死物,算不上人。一个算不上人的人,她又怎么会在乎对方的安危?   说得更难听一点,廖璨如果真的被强奸了,朱欢欢不但不会难过,还会高兴。一个遭受到严重伤害的女人是最容易控制的对象。   她只需给出一些温暖和关爱就能牢牢把对方握在手心。年幼时的周小沁不就是这样被她摆平的吗?届时,极度需要她的廖璨会完全放任她的予取予求。   对朱欢欢来说,那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   她追上乌芽芽,气喘吁吁地说道:“我们接着逛吧,别管廖璨。她不会有事的。”   极致的兴奋和紧张让她不假思索地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乌芽芽回头冷笑:“周小沁,我早就觉得你不对劲了。你表面装得再好也无法掩盖你骨子里的冷血。廖璨到底是怎么对你的,我平时都看在眼里。   “你遭难的时候,她护着你。你有需要的时候,她第一个出现在你身边。她引领你融入这个圈子,虽不是姐妹,待你却胜似姐妹。就凭她对你的情谊,我简直想不明白,你是怎么说出刚才那些话的。   “廖璨的死活不关你的事,那关谁的事?在这里,你就是她最好的朋友!但是你有把她当朋友吗?或许在你眼里,她只是跳板、垫脚石、提款机?”   乌芽芽推开朱欢欢飞快跑走了,而她的话,引发了其余人的焦虑和深思。   廖璨的姐妹们连忙跟上去,路过朱欢欢时不约而同地皱紧眉头,显露出厌恶的情绪。   刚才那些话,真不是人能说出口的!   廖璨那边果然出事了。当乌芽芽顺应直觉在一处海岛找到她时,她正被四五个男人围在中间,身体被下了药,一动都不能动。所幸这些男人正在调试录像设备,还未开始作恶。   乌芽芽三拳两脚就把这几个男人打翻在地,然后把廖璨抱进怀里安慰。   廖璨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在呆愣了数秒钟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被救了。她眨眨眼,瘪瘪嘴,继而像个孩子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从最深也最黑暗的绝望里被拖拽出来,于她来说,乌芽芽是港湾,是城堡,是天使,是一切可以给予她安全感的东西。   “芽芽,芽芽,呜呜呜,对不起芽芽,我之前不该那么对你,你能来真是太好了……”廖璨语无伦次地喊着,然后一会儿大哭一会儿又庆幸地笑,像个疯子。   乌芽芽极有耐心地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般哄她:“嘘嘘,别哭别哭,我来了,我帮你打跑这群大坏蛋!我超级厉害的!”   稍后赶来的众位姐妹连忙给当地的警察和医院打电话,又联系了廖进宇。   最后一个赶来的朱欢欢本想靠近,却被几个豪门千金联手赶开了。她们走到廖璨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   当廖璨抬起泪湿的脸,遥遥看向朱欢欢时,眼瞳里竟带上了前所未有的憎恨和冷酷。   朱欢欢握紧拳头,坚定地回望。她知道,只要自己稍微移开目光,就会显得心虚。廖璨差点被□□又不是她害的,这人凭什么迁怒她?   廖璨恨她,她何尝不恨廖璨?要不是廖璨自己找死,她的计划也不会被破坏掉!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错过这一次,哪里还会再有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   操你妈的廖璨!   朱欢欢恨得心脏都在滴血,却只能咬牙忍耐。所幸警察处理这桩案子需要一两周的时间,只要乌芽芽还逗留在这里,她就有机会。等她换回来,廖璨恨的人就是周小沁,而她将变成廖璨的救命恩人。   所以此刻,来自于廖璨以及她那些姐妹们的仇恨,在朱欢欢看来根本就不是事。   然而当天晚上,朱欢欢就明白,自己再也没有机会了。   乌榕城竟然第一时间搭乘私人飞机赶了过来。朱欢欢看见乌芽芽跑到他身边,用气愤的表情说了一些话,还指了指自己。   朱欢欢不由倒退两步,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见死不救的行为虽然没触犯法律,在旁人眼中却也是不道德的。   乌榕城会怎么想她?会加深对她的坏印象吗?   这份迟来的认知让朱欢欢如坠冰窟,后悔莫及。她错了,她不该在急切中暴露出本性!   就在这时,乌榕城看向她,转而揉了揉乌芽芽的脑袋,语气严肃地告诫:“以后你不要再跟这种人玩了。”   这种人指的是谁?在剧烈的眩晕中,朱欢欢无比明确地意识到,这种人指的是自己。   而在乌榕城看来,自己是哪种人?   是自私自利的人,是冷酷无情的人,是必须远离的人……简而言之,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他告诫乌芽芽远离她,他自己当然也会彻底将她驱逐。   自此以后,朱欢欢别想出现在乌榕城的视线范围内。他厌恶她!   这个认知让朱欢欢陷入了宛若炼狱一般的痛苦深渊。她曾经历过的一切伤害,都比不上乌榕城透着浓烈厌恶的一句否定。   她存在的意义,似乎也在这一刻被彻底否定了。 第62章 社会性死亡的小妖怪   乌榕城赶来乌拉莫尔岛的时候还不忘把烦人女婿易岺也捎带过来。   他们抵达目的地没多久,廖进宇也到了。   乌拉国虽然治安很差,警察也不管事,但廖进宇手里有钱,自然可以让他们积极办事。那几个男人很快就被抓进了监狱,乌芽芽几个也都录好了口供。   “真是气死我了!”坐上爸爸的私人飞机,乌芽芽还在炸毛。   她张开五指,又慢慢收拢,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恨不得把那几个男人的头拧下来!爸爸你知道吗?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每一次欺负女孩子的时候,他们都会用录像机拍下来,事后再把录像带寄给受害者,勒索钱财。   “被勒索的女孩子不敢报警,只能当他们的提款机,有的人甚至成了他们的性奴。廖璨差一点就着了道!他们打听过廖璨的情况,知道她家里很有钱,所以一早就瞄上她了!”   “人渣!坏蛋!”乌芽芽把收拢的五指紧紧攒成拳头,用力击打在前排的座椅靠背上。   乌榕城的助理刚好坐在前排,顿时便浑身震动了一下。大小姐的武力值真牛逼,难怪一个小姑娘干翻了五六个外国壮汉!   “要是我没及时赶过去,廖璨就被他们糟蹋了。据说他们还会逼迫受害者吸食毒品,这样就可以达到长期控制她们的目的。真是坏蛋啊!应该判死刑!”   乌芽芽心里的火气还是没散,于是一下一下用小拳头砸前排座椅,逼得助理不得不换了一个位置。   “芽芽这次帮了大忙,爸爸为你感到骄傲。”乌榕城轻轻帮女儿顺毛,脸上带着欣慰的表情。   乌芽芽愤怒的情绪依然在沸腾,嘴巴一瘪一瘪的,还想再说些什么,却顺着窗户瞥见站在停机坪上跟廖进宇说话的易岺正挥手与对方告别。   要不了几分钟,他就会上来。   意识到这一点,乌芽芽连忙收起凶神恶煞的表情,往爸爸怀里一钻。下一秒,机舱里变得格外安静。   察觉到女儿异乎寻常的沉默,乌榕城不由垂眸看去,然后就没好气地笑了。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这句话说得真有道理。   他的小芽芽这会儿正躲在他怀里,静悄悄地酝酿着情绪。她眼圈红了,鼻头红了,瞳仁浸泡在湿漉漉的泪水中,细细的眉心微微蹙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刚才那个一拳能打死一个壮汉的小妖怪呢?跑到哪儿去了?   乌榕城气乐了,捏住女儿嫩嫩的腮帮子,把她的脸拉得变了形。   “爸爸你轻点,好疼。”乌芽芽小声抱怨。   乌榕城放开她的腮帮子,她就捂着脸,委委屈屈地噘嘴,这副要哭不哭的模样的确很惹人疼。   易岺登上飞机时正巧看见这一幕,连忙走过去将她搂在怀里,关切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吓到了?”   吓到了?乌榕城顿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他养大的小妖怪,怎么可能会被几个人类吓到?   然而下一秒,乌芽芽就钻进了易岺怀中,一边点头一边小小声地说道:“嗯,是有一点被吓到。这次真的太惊险了。”   易岺垂头亲吻她发顶,又不断拍抚她脊背,耐心地哄道:“不怕,坏人都被警察抓起来了,你把他们打的……”   余下的话,易岺没有继续说完。想起那几个外国男人的惨状,关心则乱的他忽然意识到,小妖怪怎么可能被这种小阵仗吓到?人全都是她抓的,录像器材是她砸的,游艇也是她开回来的。她要是胆子小,廖璨早就出事了。   所以她现在是在做什么?撒娇?   反应过来之后,易岺差点笑场。   这就是开窍之后的小妖怪吗?从百无禁忌变成了优雅矜持,从狂放不羁转为了娇软可爱。虽然优雅矜持是装的,但娇软可爱绝对货真价实。   真是可爱得要命……   易岺默默掩唇暗笑了几秒,然后才更紧地把小妖怪抱住。   “不怕,不怕,”他压低嗓音说道:“让我抱一抱,抱一抱就能把不好的事统统忘掉。”   他一边轻柔地诱哄安慰,一边缓缓地抚过小妖怪的头皮。   乌芽芽在他怀里拱了拱,找到一个舒适的角度后便安安静静地趴伏下来。被易岺抱住的时候,她会觉得特别温暖。   慢慢地,她闭上了眼睛。   易岺垂眸看看她的睡颜,然后才绽开一抹既无奈又满足的笑容。无论小妖怪是什么性格,他总是爱的。   乌榕城站起身,换到了前排。这个女婿真是越看越讨厌。   廖璨那边也搭乘廖进宇的私人飞机回了国,顺便带走了一众姐妹,却唯独把朱欢欢留下。   “我现在一看见她就犯恶心!”廖璨如是对廖进宇吐槽。   “那就不跟她玩了。”廖进宇说出了与乌榕城一样的话。   至此,朱欢欢从几日前的风光,转眼沦落到了孤立无援的境地。被她雇佣的绑匪虽然没能得手,却还是从她那里敲诈走一大笔钱。   她原本想赖掉这笔账,但那些绑匪都是地头蛇,她若是不给钱,恐怕连乌拉国的土地都别想跨出去。   为了活着离开,朱欢欢几乎掏空了自己的账户。临到头来,她连回国的机票都买不起,最后还是周小沁的舅舅不远万里赶到乌拉国,将她接回了家。   听说外甥女是被廖璨和乌芽芽故意扔在这个治安混乱的地方,舅舅彭国强非常生气,坚持要带外甥女去找这两家人要个说法。廖家和乌家自然不会欢迎他,他就在高尔夫球场堵住了正聚在一起打球的乌榕城和廖进宇。   巧的是,乌芽芽和廖璨也在,两人正坐在球场边的阳伞下喝饮料。   “之前你干嘛讨厌我?”乌芽芽叼着吸管问道。   “因为你和林秀竹玩的好。我以为你和她是一路人。”廖璨满脸都是羞愧。   “林秀竹怎么你了?”乌芽芽好奇地打探。   “悖你是不知道,那人简直是个疯婆子。她把她老公当狗一样管着,一点人权都不给。于浩伟多看别的女人一眼,都得挨她的巴掌。   “我看着觉得可怜,就对于浩伟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还互相加了微信。之后没今天,她竟然跑到我学校来警告我,让我离于浩伟远一点,还让我一句话都不要跟于浩伟说,否则会没有好下场。她这不是诅咒我吗?”   廖璨用力拍打桌面,满脸气愤:“你说她过不过分?于浩伟当初跟她结婚的时候签了婚前财产协议书,他是为了爱才与她结合。可是林秀竹呢,她根本没把于浩伟当人看,不但处处限制于浩伟的人身自由,还……”   乌芽芽听明白了,当即就打断了廖璨的话:“你误会啦!林秀竹是为了你好才阻止你跟于浩伟接触。他俩的事我最清楚啦,我跟你说哦……”   乌芽芽把这对儿“至死不渝”的“爱侣”的故事讲了一遍,听得廖璨脊背发凉。   “现在你明白了吧?有些人看着好像很偏执可怕,其实心是好的。有些人看着温柔善良,其实心比谁都毒。”最后,乌芽芽语重心长地总结道。   廖璨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心有戚戚焉地点头。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已深刻地领悟了“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   她朝远处望了望,当即便露出厌恶的表情:“人面兽心的家伙来了!”   “嗯?”乌芽芽漫不经心地看过去,然后就放下饮料,站起身来扭了扭脖子,又捏了捏左右两个小拳头,一副“老娘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朱欢欢竟然还敢出现在她面前,脸皮真是厚啊!   “走,咱们过去看看!”她摆摆手。   廖璨连忙跟上,顺便把坐在不远处的一群小姐妹和公子哥儿也叫上了。   彭国强指了指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朱欢欢,谦和却又不失强硬地说道:“……无论怎样,你们把我家沁沁一个人扔在那边就是不对。   “乌拉国是什么地方你们不会不知道。那边平均每天发生上百宗强奸案,失踪案更是数不胜数。万一我家沁沁发生了什么意外,我该怎么办?我哭都没地方哭!   “大家都是当家长的,彼此的心情也都能理解。孩子犯了错,你们把她带回来,我会教训她,我还会代替她向你们赔罪,但你们不能扔下她不管。   “乌先生,我家沁沁跟你家芽芽是一样的,也才刚找回来没多久。在我心里,她就是失而复得的宝贝。我想你应该最能理解我的感受。你不该表现得这么冷酷。”   朱欢欢站在一旁,脑袋垂得很低,眼睛略有些发红,像是刚哭过。她一会儿抬眸看看舅舅,然后又转头,长时间地盯着乌榕城。   虽然极力克制,但她的目光依然带上了深深的贪恋。天知道,她有多想光明正大地叫他一声爸爸!   看见她近乎于痴狂的表情,乌芽芽毛都炸了。   廖璨也察觉出情况不对,嘀咕道:“周小沁看你爸爸的眼神明显不正常。靠!她该不会是想当你小妈吧?”   乌芽芽:“……”   “走,咱们过去教训她!”廖璨拳头硬了。   乌芽芽却伸出手把她拦住:“教训她干什么?咱们当她不存在就好了!记住了啊,她是一团空气,咱们谁也看不见她。”   跟易岺相处久了,乌芽芽也学会了杀人诛心的道理。她带着一群小伙伴呼啦啦地走过去,当着廖进宇和乌榕城的面互相划拳拉人,组成了两支队伍,又带上球童,浩浩荡荡打团体赛去了。   那么多人走过来,却全都把朱欢欢当成了空气,对着廖进宇、乌榕城、彭国强,他们却表现出了良好的家教,招呼打得十分热情。   这是一种极端的对比。朱欢欢站在那里,那里却仿佛空无一物。   彭国强渐渐也感觉到,这好像不是普通的小孩子之间闹矛盾。他的外甥女明显被这个圈子里的所有人孤立了。   不就是胆子小,没敢去救人吗?当时谁能想到廖璨真的会出事?神仙都料不到的事,为何要迁怒到外甥女头上?   彭国强无法理解这群孩子的做法,于是脸色一片黑沉。   乌芽芽一边走一边举起手询问:“哪一队输了,哪一队就在沙漠地区捐种一片树林,这个彩头好不好?”   “好嘞!这样子比赛才有意义!”   “芽芽姐开球,芽芽姐力气大,一杆能上果岭!”   “芽芽赛高!”   “芽芽是最棒的!”   一群人咋咋呼呼,嬉嬉闹闹地远去了。乌芽芽被簇拥在中间,爽朗大笑的模样比天上的太阳更耀眼。   乌榕城指了指自家女儿,不无骄傲地说道:“一个人能够被所有人喜欢,那必定是有原因的,譬如她勇敢,善良,有责任心,有担当。”   站在一旁的廖进宇一下一下点头,显然十分赞同乌先生对乌芽芽的评价。   乌榕城又指了指孤零零站在一旁的朱欢欢,语气转为冷漠:“同理,一个人被所有人疏远,也必定有其内在的原因。彭先生,你应该问问你的外甥女,她善良吗?她勇敢吗?她对朋友有真心吗?朋友遇见困难,她能肩负起保护朋友的责任和担当吗?   “廖璨可以处处维护她,她能处处维护廖璨吗?朋友为她付出那么多,她可以用相等的诚心去回报吗?如果这些品质她都没有,那就不要怪别人不与她为伍。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想你比任何人都更明白这个道理。你与周家的矛盾由来于此。连你都不愿意与周家人走得太近,又遑论别人?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这个外甥女是典型的周家人。我不会让我的女儿与她接触。”   廖进宇立刻跟进:“我也不会让我家璨璨跟她接触。”   彭国强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始理解这番话的深层含义。   之前,他是被亲情蒙蔽了双眼才会认为朱欢欢不去救廖璨是没有问题的,毕竟救人是情分,不救是本分。   但是,经由乌榕城这么一说,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所有人都可以义无反顾地去救廖璨,为什么外甥女不可以?   这段时间,廖璨对外甥女的照顾和回护简直有目共睹。廖璨待她比亲姐妹还亲,说是掏心掏肺也不为过。他还曾庆幸过外甥女交了这么一个有情有义的好朋友。   然而,廖璨对外甥女多有情有义,发生那样的事之后,外甥女的冷酷无情就有多突兀,又有多令人心寒。廖璨可以对她掏心掏肺,她为什么不能同等报之?   当廖璨站在危险的边缘时,她为什么可以理直气壮地说,那不关她的事?   这样的外甥女何止是不善良不勇敢,她简直没有心。别人对她的好,她都能视作理所当然。   此刻的彭国强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难受得厉害。   撕掉那层名为“亲情”的外衣,他忽然意识到,外甥女的所作所为还真是跟周家人如出一辙。周庭在外面乱搞,逼死了妻子;周旭阳失去了母亲,却从未掉过一滴伤心的泪;女儿妹妹流落在外,他们只想着拿到遗产……   周家人都是没有心的怪物!而外甥女在乌拉国的所作所为,与他们简直如出一辙。   彭国强退后两步,远离了朱欢欢,用全新的目光打量对方。   而朱欢欢已经无法再顾及这个便宜舅舅的心情。她用不可置信的,仿佛遭到了致命打击的目光,颤巍巍地看着乌榕城。   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真面目被揭穿了一部分,这些天,她止不住地会想:我在爸爸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对我的印象具体是怎样的?他有没有厌恶我?他能原谅我吗?   她隐隐知道答案,却不敢去面对。   见不到乌榕城,她简直痛苦地没办法活下去。不知不觉,这人已经长成了她心里的参天大树,为她支起一片坚固而又宁静的天空。   可是就在刚才,这片天塌了!   当乌榕城切切实实明明白白地把自己对她的厌恶说出口时,她感觉天塌地陷!   可她却又找不到一句话去为自己辩解。她的确不勇敢,不善良,没责任心,没担当。她是一个自私冷酷的人。   她本性如此,没有办法改变。   所以,乌榕城也没有办法原谅这样的她。   “你们可以走了。”乌榕城指了指球场出口的方向。   原本还打算兴师问罪的彭国强低下头,满怀愧疚地说道:“乌先生,廖先生,对不起,是小沁错了。”   “道歉!”他看向朱欢欢,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   “对不起乌叔叔,我错了。”朱欢欢嘴唇颤了颤,一句带着无尽悔意的话伴随着泪滴的掉落就那样脱口而出。她弯下腰,深深鞠了一躬,整个人哭到脱力。   以前说“对不起”的时候,她从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在她看来,低头只是为了息事宁人而已。   但此刻的这句“对不起”,却是她从内心深处体悟到的一份悔意。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   朱欢欢一个站立不稳,竟跪坐在草坪上。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要回到自己最纯真也最干净的时候,然后悄悄告诉年幼时的朱欢欢:“你一定要好好长大,不要嫉妒,不要怨恨,不要做错事,因为你是爸爸的小公主,而他早晚有一天会拿着一顶璀璨的皇冠来寻你。他会把世间最好的爱给你。”   不会被收回的馈赠是最珍贵的礼物。   老天爷早就送给她一个世界上最好的爸爸,这就是不会被收回的馈赠,也是最珍贵的礼物。   但她偏偏要逆天改命,拼着自己的脸不要,也要把这个爸爸换掉。   为什么呀?朱欢欢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跪倒在草坪上的朱欢欢捂住脸,失控地大哭。她撑不住了!她再也撑不住了!   刚才还觉得她无可救药的彭国强,这会儿却又软了心肠。   还知道哭就是好现象,还知道哭就意味着外甥女并不像周庭和周旭阳,是不辨是非,不明善恶的畜生。   “好了好了,起来吧,别哭了。舅舅带你回家。以后你跟舅舅一块儿住,别回周家了。好好的孩子都让那两个混账东西带坏了。”彭国强拉起朱欢欢,柔声安慰。   他反复向乌榕城和廖进宇道歉,然后才在球童的帮助下把哭得浑身发软的朱欢欢带走。   离开的时候,朱欢欢一次又一次地回过头去看乌榕城,口中不断说着“对不起我错了”。   她的悔意那么深,那么沉,那么痛苦地煎熬着她的心。   廖进宇看了颇觉不忍,连连摆手说“算了算了这事儿过去了”,乌榕城却面无表情地避开了朱欢欢的目光。   这点打击还远远不能让朱欢欢彻底醒悟。她感到对不起的人只有乌榕城,没有周小沁。   乌芽芽甩着球杆走过来,低不可闻地问道:“爸爸,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朱欢欢一副死了爹妈……啊,不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她看上去好惨!”   话虽这么说,乌芽芽却捂着嘴窃笑不已。   “她刚才哭着对我说抱歉,的确是有了一些真心的悔意,不过还不够。贪婪依然占据着她的双眼,所以等着吧,她还会继续作恶的。”   乌榕城拍了拍女儿的脑袋。   “等到什么时候?”乌芽芽连忙追问。   “等到她觉得可以一口咬死你,且不会留给你一丝喘息的时候。”乌榕城垂眸一笑,顺势也藏起了眼瞳中的冷酷。   “她还能一口咬死我?她没这个实力吧?”乌芽芽坚决不信这个说法。   于是这一等就等到了次月二号,乌芽芽和易岺在众多宾客的见证下举行了订婚仪式。   当两人准备把手牵在一起时,之前挑拨乌榕城和廖进宇关系的那名女记者忽然从人群里站出来,手中举着一份文件。   两个男人立在她身后不远处,一左一右地用手机拍摄这幅场景。   很明显,他们是有备而来,并且想搞一个大新闻。   缠着舅舅偷偷跟来乌宅观礼的朱欢欢一瞬间握紧了双拳,漆黑眼眸里闪烁出近乎于疯狂的暗芒。   来了!她等待已久的,对乌芽芽来说等同于社会性死亡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只见那名女记者直勾勾地看向乌榕城,大声说道:“乌先生,我有一件事必须告诉您。经过权威机构的鉴定,乌芽芽与您并不存在亲子关系。换言之,她不是您的女儿,您找错人了!”   一时间,全场俱寂。 第63章 父爱如山   所有人都在看着乌榕城和乌芽芽。   他们是绝对的中心。   他们拥有着如此相似的面庞,每一处五官都深深烙印着系出同源的基因,又怎么可能不是父女?这个结论太荒谬了!   “乌芽芽是整容的,她原本不长这样!”不知哪位宾客惊呼了一句,转瞬就激起一片喧哗。   大家看着乌芽芽的目光全都改变了,有质疑,有审视,有轻蔑,就仿佛她改变容貌只是为了欺骗乌榕城的感情,从而得到如今的一切。   她是一个无耻的小偷!   隐在人群中的朱欢欢畅快地笑了。   现在,乌芽芽应该能体会到她的痛苦了吧?她最近这段时间所遭受的一切,乌芽芽必须统统遭受一遍!她将品尝到被父亲,被未婚夫,乃至于被所有人抛弃的滋味儿!   她将一无所有!   她将从天堂落入地狱!   朱欢欢握紧双拳,近乎于狂喜地等待着接下来的好戏。她想看一看乌芽芽痛哭流涕的样子。她想知道,沦落到这个地步,乌芽芽还能保持以往的风光和骄傲吗?   “哈……哈哈……”朱欢欢低下头,掩唇轻笑。   听见她的笑声,彭国强回头看了一眼,表情有些诧异。他不懂外甥女为什么能在这种时候发出如此畅快的笑声。   而朱欢欢则直勾勾地看着台上的三个人,眼瞳里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女记者大步走上前,把DNA鉴定书递给乌榕城。   乌榕城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把鉴定书接过去。   看呐!爸爸你快翻开看呐!乌芽芽和你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你好好看看最终的结果!就在最后一页!朱欢欢在心里疯狂呐喊。   如果可以,她真想跑上去,把鉴定书夺过来,翻到最后一页举起给乌榕城看。那个绝对无法反驳的数据,否定了他和乌芽芽之间的父女关系。   朱欢欢把自己的样本也送去和乌榕城鉴定。取结果那天,鉴定机构却告诉她,她和乌榕城的样本遭到了污染,已经不能再用了。   时间紧迫,她没来得及再做一次鉴定,只能把乌芽芽的这一份匿名寄给女记者。   她知道,对方是一只秃鹫,丑闻之于她就是赖以为生的腐肉,她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猛料的。   果然,女记者在乌芽芽和易岺订婚这一天,搞了一个大新闻!   我得不到的东西,乌芽芽你也别想得到!朱欢欢在心里畅笑着。   “爸爸,你翻看鉴定书看一看啊!乌芽芽不是你的女儿,我才是!”她把嘴唇掩在掌心里,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呢喃哀求。   她泛着泪光的双瞳,满怀希冀地看着乌榕城。   然而乌榕城始终没有翻开这份鉴定书。他甚至连文件的封皮都未曾扫上一眼。他只是侧过身,一瞬不瞬地看向易岺。   如果乌芽芽不是乌榕城的女儿,易岺还会娶她吗?这个问题,不仅乌榕城想知道,全场的宾客也都很想知道。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转移到易岺身上。   乌芽芽也看向易岺,默默等待对方的回答。她知道,无论自己是人还是妖怪,是孤女还是富家千金,是温柔还是暴躁,易岺都会一如既往地喜欢她。   然而当她试图从他这里索取一个确切的答案时,她依然会觉得紧张。   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眶微微泛红。   易岺慢慢伸出手,准备去握她的小手。   就在这时,人群中不知谁高喊了一句:“芽芽,如果易岺悔婚,我来娶你!”   众位宾客立时发出哗然。大家左看右看,议论纷纷。   朱欢欢眼中的快意扭曲成了错愕与气急败坏。她踮起脚尖往前看,却见慕辰慢慢从人群之中走出来,坚定地站在台边。他一瞬不瞬地看着乌芽芽,笔挺的腰背,高昂的头,与虔诚的眼。   那是恒久等待的姿态。   只要易岺放手,他立刻就会站上去,取代对方成为这场订婚仪式的主角。他不怕被人笑话,他也不怕从此背上一个接盘侠的名声。   只要能把芽芽拯救出这场灾难。只要笑容永远在她脸上绽放,他可以为她付出一切。   不等易岺有所反应,另一道尖锐的嗓音也从人群中传来:“易岺,你要是敢悔婚,你就死定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然后,林秀竹推开不断拉扯自己的姐姐,从人群里站出来,内敛而又秀美的脸庞,被通红的愤怒烧灼着。她看向易岺的目光满带威胁,也满带哀求。   “别伤害他,求你!”这是她未曾说出口的话。   “易岺,乌叔叔,求你们别伤害芽芽!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失忆了的!”廖璨也从人群中走出来。   她合拢双手做祈求状,眼睛里闪烁着颤颤的泪光。台上的两个男人,将在好友最接近幸福的时刻,用一句话来决定她从此以后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   这太残忍了!这真的太残忍了!所以不要这样做,给她留一条生路。   廖璨上前几步,哀切地看着乌榕城和易岺。   没有人料到,乌芽芽即便沦落到这个地步,却还会有如此多的人站出来,为她祈求,为她张目,甚至一力承担她余生的幸福。   她何德何能?   乌芽芽环顾站在台边的这几个人,也如是问着自己:“乌芽芽,你何德何能?”   在这一刻,她终于领悟到,爸爸为什么让她用这种方式去修行。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现在的她,收获的不正是满满的余香吗?   她举起空荡荡的双手,用雾蒙蒙的眼睛定定地看了看,神情悲切地仿佛快哭出来,嘴角一扬,却又快乐地笑了。   易岺就在这时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把一枚戒指套进她的无名指。硕大的钻石在璀璨灯光下闪耀,是他们早就说好的鸽子蛋。   而他自己戴着的却是一枚用黑曜石雕刻的带有乌鸦图腾的戒指。   “慕辰,只要我还在,你就永远没有机会。”易岺头也不回地打击着情敌。   末了,他微微俯身,专注地看着小妖怪,嗓音低缓地赞美:“你今天真漂亮。”他原本严肃的脸庞,终在此刻绽开一抹温柔缱绻的笑容。   “你笑起来的模样也很美。所以这么美的笑容,我要好好珍藏。”他伸出手,柔柔地抚过小妖怪微弯的眼角。   “你们都知道圣经上最著名的那句结婚誓词吧?”他转而看向众位宾客,语气平静地问。   意识到他想说些什么,林秀竹和廖璨慢慢放松下来,继而露出欣喜的表情。慕辰却咬咬牙,感觉极度失望。这一次,他还是什么都得不到。   朱欢欢不断摇头,低声呢喃:“易岺,你疯了!你当初愿意跟乌芽芽在一起,不就是看上了她的家世吗?现在她不是乌家女儿了,你还要她?”   当然是要的。   怎么可能舍得放手?   易岺把乌芽芽的手举到唇边,以虔诚的姿态烙下一个吻。   “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无论甜蜜亦或苦难,无论历经何等艰险,无论命运把我们如何摆布,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爱的人也是我爱的人,你的家园就是我的港湾。我会永远牵着你的手,用我此刻的炽热和温柔。”   易岺再次烙下一个吻,然后轻轻拂开小妖怪额角的一缕发丝,笑着低语:“我爱的不是你这张脸,也不是你的家庭或背景,无论你变成谁,我总会第一眼把你认出来,因为我爱的是你的灵魂。”   “所以,这份鉴定书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只要站在我面前的人是你,那么你是谁的女儿于我来说并不重要。”   他伸出手臂,在低沉的笑声中把乌芽芽抱紧。他垂头亲吻她娇嫩的脸颊,微微泛着泪光的眼眸渐渐溢出浓烈的幸福与满足。   所有宾客都能看见,与乌芽芽结下一生相伴的誓言,他有多么高兴。   这份鉴定书,的的确确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乌芽芽不是谁的替身,她就是她,是易岺深深爱着的人。   乌芽芽把脸埋在易岺怀中,微微地颤了很久,然后才哽咽低语。“小弹珠,你怎么这么好?”这样的回答,比她原本期望的更好!好到她不知该如何回应,才能把自己的快乐表达出来。   “遇见你,我也好幸运!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无论甜蜜亦或苦难,无论经历何等艰险,无论命运把我们如何摆布,我都会永远牵着你的手,生生世世都不放开!”   乌芽芽重复了一遍结婚誓言。谁也不知道,她口中的生生世世,不是旁人认定的空口虚言,而是真真切切会付诸行动的承诺。   一辈子对她来说怎么够?   易岺明白,所以此刻的他幸福得几欲落泪。   他再次垂头,吻了吻小妖怪的脸颊,嗓音沙哑地笑着。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订婚仪式遭到了破坏。恰恰相反,如果没有这些波折,他就不会拥有此刻的极致幸福。   如果没有分开,重逢的时候又怎么会有喜悦?如果没有痛苦,云开雾散之后又怎么能体会到幸福?这就是爱的真滴啊。   紧紧相拥的两人,获得了所有宾客的热烈鼓掌。他们站在那里,就是爱情最美好的样子。   “易岺,你是条汉子!”廖璨把双手围成喇叭,大声喊了一句。   林秀竹擦掉眼角的泪,暗暗松了一口气。   慕辰退后两步,重新回到人群之中。   朱欢欢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易岺竟然没有抛弃乌芽芽。他直到现在还深深地爱着她!他竟然是爱着她的,为什么?   朱欢欢的头脑混乱了。易岺的所作所为,打破了她既往的认知。真爱这个词,在她眼中从来都是笑话!   可是,正源于这份爱,她所做的一切,反倒沦为了一个笑话!她没能把乌芽芽打落绝望的深渊,却把她推上了幸福的山巅。   这个事与愿违的结果,恼恨得让她发狂。她只能转头看向乌榕城,期待着他的反应。   那名女记者也看向了乌榕城。   易岺已经做下了决定,现在轮到他了。   撕拉……   这是乌榕城缓缓撕毁鉴定书的声音。他把鉴定书的碎片交给身后的助理,让其扔进垃圾桶。   “黄小姐,这就是我的答案。”他徐徐说道。   “为什么?”女记者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语气急促:“你真正的女儿还流落在外面,你不去找吗?你怎么能让一个陌生人抢夺原本属于你女儿的东西?”   朱欢欢握紧双拳,只觉得有一股气正不断冲撞着自己的胸膛,贪恋的感觉在膨胀,然后撕裂。女记者所说的话,正是她想问的。   乌榕城抬起一只手,阻止女记者的提问。   “这是我女儿的订婚宴,也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几个时刻之一。她和易岺才是今天的主角,所以请你让他们完完整整地收获这份幸福和喜悦,可以吗?”   我女儿——乌榕城仅用三个字就稳固了乌芽芽的身份和地位。   哪怕明确地知道,乌芽芽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他也并没有赶走她的想法。她还是他的女儿,一切都不会有所改变。   今天这场意外就像那份鉴定书,被他撕得粉碎。   在场宾客都是人精,立马就领悟了他的意思,于是纷纷送出诚挚的祝福。廖璨和林秀竹也终于从舞池边缘,回到了各自的亲人身边。   这下她们才算是真正放心了。乌榕城是什么人?他一言九鼎,秉性高洁,他说出口的话绝不会收回。   朱欢欢摇摇晃晃地退后几步,差点踩到身后人的鞋尖。   她想不明白,乌榕城为什么还要护着乌芽芽?那不是他的女儿,他为什么不抛弃她?他为什么不赶紧去找他真正的女儿?他不是最爱他的女儿吗?   为什么?   朱欢欢心里有一万个疑问想喊出来,那位女记者也是。   她正准备张开口,乌榕城就淡淡地说道:“订婚仪式结束后,我会告诉你答案。”   女记者是完全相信他的,于是默默退回人群。她的助手立刻把拍到的画面递给她看,询问回去之后该如何剪辑。他们没敢搞直播。在乌榕城的地界上,谁有那个胆子?   订婚仪式照常进行。   易岺握住乌芽芽的手,与她一起切开巨大的奶油蛋糕,并把分出来的第一块送给乌榕城。   乌榕城咬了一口,徐徐咽下,继而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要幸福。”   “我们会的,爸爸。”乌芽芽扑到他怀里,哽咽着说道。   易岺慎重点头。   乌榕城盯着这个新出炉的女婿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摇头叹息。   现场的每一个人,除了朱欢欢,应该都是开心快乐的,然而此刻的乌榕城却被一种莫名的失落和伤怀纠缠着。他无法摆脱这样的情绪,反倒越陷越深。   他活了那么漫长的岁月,却也是头一次体会到何谓苦闷,何谓难舍难离。   他摆摆手,素来弥漫着温雅气息的脸庞,竟被深深的疲惫所笼罩。   原来神灵也会感到精疲力尽。   朱欢欢却以为他终究还是受了那份鉴定书的影响,只是不好当着所有人的面做出伤害乌芽芽的事,这才隐忍下来。等订婚仪式结束,他一定会马上把乌芽芽赶走吧?   毕竟他是那么爱他的女儿。   当乌芽芽不再是他的女儿,这份爱就一定会收回!   ———   “已经送出去的爱,怎么能收回?”订婚仪式结束后,与女记者在后台进行谈话的乌榕城如是说道。   “怎么不能收回?你爱她的原因不正是因为她与你有血缘关系吗?”女记者咄咄逼人地问。   “不,你说错了,血缘是血缘,亲缘是亲缘,亲缘的羁绊是不需要血缘的。如果爱一个人还要附加很多外在条件,那并不能算作真正的爱。”   乌榕城的话,对女记者来说属于老生常谈。爱是摒弃了一切外物的纯粹,这个说法简直太恶心了!   没有人会去爱一个乞丐!这才是现实。   “你无法说服我!”女记者紧紧皱眉。   乌榕城指了指站在二楼露台上,正垂眸看着自己的乌芽芽,语气无比温柔:“看见她的笑容了吗?”   女记者抬起头:“看见了。”   “它美好吗?”   “很美好。”   “它干净吗?”   “很干净。”   “如果我因为一纸鉴定书,马上收回这份父爱。那么这个美好干净的笑容将永远不复存在。这个幸福快乐的小女孩会被我狠狠打落深渊,从此活在无尽的痛苦里。   “这份伤痛是爱情无法治愈的。她失去了记忆,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又从哪里去,这个时候,身为父亲的我就是她的根茎和堡垒。   “我的一句话会拔掉她的根茎,毁掉她的堡垒,让她变成无处栖身的游魂。但与此同时,我的一句肯定和接纳,又能让她重获新生。我可以守护她的笑容,守护她的幸福,乃至于守护她的生命。”   乌榕城叹息道:“能够守护这么多珍贵的东西,我何其有幸?我之前那么小心翼翼地捧着她,如今又怎么忍心翻过手把她打碎?   “如果我善待她,那么会不会也有人同样善待着我的女儿?如果我们都能温柔地对待世界,世界会不会同样温柔地对待我们每一个人?”   乌榕城一瞬不瞬地看着女记者,徐徐说道:“所以你明白了吗?我不会收回这份爱,因为它已经变成了我的使命。芽芽虽然与我没有血缘关系,但她的命运已经与我的命运紧紧相连。我认定她是我的女儿,那她就永远都是我的女儿。”   女记者听愣了,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才颤声说道:“乌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如果——”   她张了张嘴,艰难地说道:“如果世界上所有的父亲都像您这样温柔,就不会有那么多不被爱的孩子深陷于痛苦之中了。有一句话我之前说过,但是这一次我还想再说一遍,做您的女儿真是世界上最幸运,也最幸福的一件事。”   女记者站起来,深深鞠躬:“对不起,我为我的所作所为感到非常抱歉。”   乌榕城指了指站在露台上的女儿,语气严厉:“你破坏的是她的订婚仪式,你应该向她道歉。”   女记者连忙转向乌芽芽,连着鞠了三个躬。   乌芽芽把一个纸团扔下来,正正砸在女记者头顶,发出咚的一声。   女记者捡起纸团,慢慢展开。她以为乌芽芽肯定在纸上写满了咒骂的话,是故意扔下来让自己看,以达到羞辱的目的。   但纸上除了一道道折痕,什么都没有。臆想中的谩骂一句都不存。   所以,这个纸团是乌芽芽扔下来砸她用的,除了泄愤完全没有别的目的。这么轻轻的一击,她们之间的恩怨就算了结了。她破坏了她的婚礼,她却只是砸了她一下而已……   这种泄愤方式像小学生一样幼稚,却又幼稚得叫人打从心底里感到轻松。   她怎么会不是乌先生的女儿?她这么可爱。   重新把纸团成球的女记者低声笑开了。她抬头看向乌榕城,由衷说道:“乌先生,我明白您为何不愿放弃乌芽芽了。她真的很好。请您一定要好好守护她的这份简单,让她继续做世界上最幸运的孩子。”   “那当然。”乌榕城笃定点头。   “您自己的孩子,您需要我们帮您找一找吗?”女记者关切地询问。   “她所有物品都在芽芽身上,如果芽芽不是,我已经不知道上哪儿去找了。不过我不会放弃的。”乌榕城无奈叹息,然后带着满身疲惫慢慢离开。   女记者痴痴地看着他的背影,眼瞳里泛出留恋的泪光。   如果乌榕城是她的爸爸该多好?正是缘于这份敬慕,得知他的亲生女儿还流落在外,她才会冒着被全网封杀的危险站出来。   事实证明乌榕城远比她想象得还要温柔正直。他没有封杀她,也没有丢弃乌芽芽。他付出的爱永远不会收回。他是最强大,也最稳固的一座山。   父爱如山,父爱如山……可笑的是,女记者竟然是在别人的爸爸身上,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真滴。   她擦掉眼角的泪,静悄悄地走了。   在她走后,朱欢欢从藏身的角落里站出来,脸上早已沾满痛苦不堪的泪水。一再认识到乌榕城的好,她就一再地深陷于名为悔恨的炼狱。   如果她从一开始就没与乌芽芽交换,那爸爸全心爱着的人就会是她。她是他唯一的女儿,也是他全部的精神寄托。   而现在,哪怕她拿着DNA鉴定书找上门,她也只能分到一半父爱。他已经无法把乌芽芽割舍出去。   是她把这份最珍贵也最温暖的礼物丢弃了。   朱欢欢,你都干了什么呀?你费尽心机,最后得到了什么呀?你失去的东西一辈子都找不回来了!一辈子都找不回来了!   意识到哪怕乌芽芽不是乌榕城的女儿也会被他永远爱着,朱欢欢绝望了。她失魂落魄地走进卫生间,躲在无人的角落里,像个迷途的孩子一般痛哭失声。   她的人生中再没有哪一个时刻,会比如今更痛苦,更悔恨。   与此同时,乌榕城找到易岺,严肃地说道:“你知道芽芽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知道。她是长在您身上的一株嫩芽。”易岺低头回话。   “对,她是长在我身上的一株嫩芽,把她从我身上挖去,就像挖我的根茎,会带来恒久的痛苦。”乌榕城定定看着易岺。   易岺把头垂得更低了一些。   “你知道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乌榕城又问。   易岺微微摇头。   “我原本没有姓氏,单名一个榕。后来,我成为了芽芽的爸爸,所以我姓‘乌’,我同时也是她的城堡,为了保护她而存在,所以我名城,合起来就是乌榕城。”   易岺抬起头,错愕地看着乌榕城。通过这个名字,他深刻地意识到,眼前这个无比强大的男人,对芽芽的爱有多深。   父爱如山啊……   在心底里,易岺发出了同样的感叹。   “现在你知道,芽芽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了吧?如果你敢伤害她,我会送你下地狱。”乌榕城一字一句说道。   他口中的下地狱,绝不是一种浮夸的修辞手法。   易岺连忙点头,然后慎重地给出承诺:“爸,您放心吧,我宁愿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芽芽。”   乌芽芽却在这时从角落里跑出来,抱住乌榕城的腰,呜呜咽咽地说道:“爸爸,我不嫁人了!我舍不得你。我要跟你回家。”   经历了今天的一切,她才知道爸爸对她的爱远比她想象得还要深。她怎么舍得离开爸爸?她永远都要做一株长在爸爸身上的小芽芽。   易岺:“……” 第64章 社会性死亡的朱欢欢   易岺原以为今天的订婚宴无论谁来都不会遭到破坏,因为他和芽芽对彼此的心意是最坚定的。   但是他万万没料到,最终还是芽芽自己亲手推翻了这次订婚。之前还口口声声说要跟他永远牵手的那个人,转眼就改变了心意。   看见乌榕城搂着芽芽露出无奈的笑容,易岺垂头扶额,只觉身心俱疲。   到底还是心理年龄太小了啊……   易岺缓缓走过去,温柔地说道:“芽芽,我们谈谈。”   这场谈话,其实在订婚之前就应该展开,是他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忽略了过去。   哭得满脸都是涕泪的乌芽芽一边擤鼻涕一边闷闷地说道:“好哦。”   两人走到无人的房间,相对而坐。   易岺握住乌芽芽的小手,顺势帮她擦掉眼泪和鼻涕。   乌芽芽断断续续地说道:“易岺,我,我爸爸,其实,其实是一棵大榕树。”   这句匪夷所思的话并未让易岺停下擦泪的动作。他只是低低应了一声,语气格外温柔:“然后呢?”   “我的亲生父母把鸟窝筑在了爸爸的树冠上。后来它们飞走了,却再也没飞回来,而我以一颗蛋的形态,被遗弃在鸟窝里。   “还在沉睡中的爸爸,感应到了我微弱的生命力,于是下意识地用叶片把我拢住了。我是在他温暖的神力中孵化的。破壳之后,我爬出鸟巢,呆呆地站在树梢上,我冷,我渴,我饿,我无法睁眼,只能在黑暗中探索。   “当我不小心从树梢坠落,发出恐惧的鸣叫时,在那一瞬间,爸爸从长眠里苏醒。他稳稳地把我接住了,然后举起手,将我捧回高高的枝头。他用食指点了点我湿漉漉的脑袋,于是我不再饥渴,不再寒冷,也不再恐惧。”   乌芽芽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傻乎乎地笑了:“我永远都无法忘记被他捧在手心里的感觉,幸福和温暖将我包围。”   她流出更多眼泪,哽咽摇头:“我舍不得离开他。如果嫁人代表着离开爸爸,我做不到。”   易岺把沾湿的纸巾扔掉,用自己温热的手掌抹去小妖怪满脸泪珠,深深叹息:“芽芽,你不用离开任何人。哪怕与我结了婚,想飞走的时候,你就可以飞走,想回来的时候,你也随时可以回来。我永远都会在这里等你,我哪儿也不去。”   以前的易岺绝对无法说出如此大度的话。他在乎一个人就会想方设法地去掌控对方。   但现在他可以,因为他学会了爱。爱是理解,爱是包容,爱是恒久忍耐。   所以,他什么都可以忍耐。   “这样对你不公平。我离开的时候,你不会难过吗?”乌芽芽不安地摇头。   “不,这样很公平。你离开,我当然会难过,可是每一世都要辗转寻找我的你,又会有多难过?我的难过,比不上你的万分之一。   “我想着你还会回来,于是在等待的时候就会露出幸福的笑容。你想着下一世我们还会重逢,所以追寻的时候也可以很快乐。我们的心情永远都是一样的。我们可以为彼此坚守,你相信吗?”   易岺握住乌芽芽的双手,轻轻晃了晃。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乌芽芽破涕而笑。   她伸出手臂把易岺紧紧抱住,赖在他怀里轻轻点头:“我相信。我相信。我们做得到。”   “所以还是会结婚的吧?”易岺继续问。   “嗯嗯,结婚。”   “我不会阻止你回家看爸爸,你也能把我一起带走。当然,如果爸爸愿意,他完全可以和我们一起住。”   “好,我们两边住,我们不要让爸爸孤单。”   “现在没有问题了吧?”   “没有了。”   “没有了就让我亲一下好不好?”   “好。”   乌芽芽快乐地笑着,然后主动吻住了易岺的薄唇。   易岺也在低笑,回吻的时候那么热烈又那么温柔。   站在门外的乌榕城摇了摇头,便也止不住地笑了。女儿会幸福的,他如此坚信着。   ———   女记者终究还是没把订婚宴上的闹剧写成新闻,发布到网络上。她不想毁了乌芽芽的幸福,只因对方是乌榕城认定的女儿。   圈内所有人也都有志一同地选择了三缄其口。   这天,林秀竹把乌芽芽约出来,慎重其事地递上一份合作意向书。   “你想和我合伙做生意?”乌芽芽惊讶极了。她从来没透露过自己想做生意的口风,况且她也完全不是这块料。   林秀竹用指尖轻轻抚着咖啡杯,语重心长地说道:“我来设计,你来营销,你外形条件好,是标准的衣服架子,由你来推广,我们的衣服一定卖得好。放心吧,我保你不会亏。”   “不是,我根本没想做生意。”乌芽芽现在这个身份总是要消失的,与自己合作,林秀竹才会吃亏。   “你不想做也要做!”林秀竹极为强势地拍桌。   来往的客人被她吓了一跳。   乌芽芽抚了抚胸口,一副“你怎么忽然发飙”的疑惑表情。她知道现在的林秀竹是多么外柔内刚的一个人,如果她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那真是咬死了都不会放口。   “G,不是,你为什么硬要逼我做生意呀?”乌芽芽歪了歪脑袋。   林秀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语气严厉:“你不是乌榕城的亲生女儿,这就是我为什么硬要逼你的原因。你不能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乌榕城和易岺身上,靠谁都不如靠自己,这个道理你一定要明白!   “万一乌榕城的亲生女儿找回来了,你怎么办?我总是要为你考虑的,我得帮你积攒一份家业,再帮你找一条退路。我要护着你的。我这一辈子总是要护着你的。看见你好好的,我才能放心。”   林秀竹神经质地敲着桌面,嘴里反反复复喋喋不休地念叨。她比乌芽芽本人还要担心她的未来。   乌芽芽听愣了,反应过来之后才意识到,因为那一次的交集,林秀竹竟然把她放在了心尖最柔软的地方。   她已经忘了她。可是,她却又记得她。   冥冥之中,她总想为她做些什么,哪怕倾其所有。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乌芽芽又想起了这句话。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然后又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林秀竹,忽然就快乐地大笑起来。   在这一刻,她无比感谢爸爸的逼迫和严厉。若不是走上这条路,此刻的她不会明白,当善意兜兜转转从自己手中又回到自己手中时,那陡然增加的分量是多么珍贵。   “谢谢你,林秀竹。”乌芽芽忽然站起身,隔着一张小小的咖啡桌,把林秀竹抱住了。   “G?”林秀竹呆了呆。   下一秒,乌芽芽低笑着说道:“林秀竹,我发现我也好喜欢你,哈哈哈。”她偏过头,用力在林秀竹脸上印了一个响吻。   一温婉秀丽,一艳光四射的两个大美人紧紧拥抱在一起,这美好的画面惹得店内的顾客发出惊叹。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觉得这一幕好暖好暖。   林秀竹被亲的脸颊通红,脑袋发晕,乌芽芽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知道。回神之后,她捂住自己滚烫的脸颊,开心地笑了。   乌芽芽兴匆匆地回到乌宅,刚把车停稳,就看见廖璨从对面的马路跑过来。   “你怎么来了?”乌芽芽跨下车。   “我要开一家画廊,你恰好有这方面的人脉,所以你想不想与我合作?你这家伙别整天想着谈恋爱,也要好好搞搞事业。”廖璨捶了乌芽芽一拳头。   得,这又是一个为她的未来操碎了心的人。   乌芽芽用力抱住廖璨,又亲了亲对方脸颊,嗓音里充满快乐:“谢谢你璨璨,我今天得到好多好多礼物,我好开心!”   “什么礼物?谁送的?易岺还是你爸爸?如果很值钱的话,咱们赶紧放进银行的保险箱里存起来,以后说不定有急用。”   廖璨挽住乌芽芽的胳膊,亲亲热热地走进乌宅。   躲在不远处的一辆车里,正默默看着这一幕的朱欢欢不由握紧了双拳。她还是不愿相信乌榕城就那样完全接纳了乌芽芽,所以她天天来这边蹲守,只想看一看乌芽芽什么时候会被扫地出门。   被扫地出门之后,她会不会变得像以前一样怯懦?她会不会恐惧到惶惶不可终日?她会不会无家可归,穷困潦倒?   朱欢欢想看见一个失魂落魄,狼狈不堪的乌芽芽,然而乌芽芽所表现出来的精神面貌和生活状态,却让朱欢欢感到极度失望。   她怎么能笑得那么开心?她就不会痛苦迷茫吗?她如果还有志气,就应该主动离开乌家!   然而谁会舍得主动离开呢?拥有了乌榕城那样的父亲,谁舍得离开?   只有自己这个蠢货才会白白把那么好的爸爸送出去!蠢货蠢货蠢货!   朱欢欢握紧方向盘,怨毒地诅咒:“你怎么不去死?啊?你怎么不去死?”   这话既是对乌芽芽说的,也是对她自己说的。她无比憎恨以前那个贪婪的自己!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人从乌家老宅里走出来,是彭国强。他踉踉跄跄,晕头晕脑,一副丢了魂的模样。若不是乌榕城的助理下台阶的时候顺手扶了他一把,他肯定会直接滚下去。   朱欢欢目光微黯,总觉得彭国强的状态有些不太对劲,而且他为什么会来乌家?   察觉到异样的朱欢欢正想点燃引擎追上去看看情况,却见二楼的阳台上出现了乌榕城的身影。   他双手撑着栏杆,遥遥远望,俊美至极的脸庞沐浴着阳光,却比阳光还要温暖。在这寒冷的冬日里,他就是朱欢欢唯一的热源和寄望。   朱欢欢一下子就看呆了,当乌榕城从阳台上消失后,她才失魂落魄地发现,彭国强早就走了。   他为什么会来乌宅,又为什么会那么伤心难过,这是一个谜。   但朱欢欢却根本不想去探究。她满心只想着该如何把乌芽芽赶出去,再把自己换回来。除了这个,她完全没有办法思考别的。   她对父亲的渴望,已达到了一个疯狂的程度。   ———   廖璨打定主意要把乌芽芽引上搞事业的正途就绝不会错过任何一个为她拓展交际圈的机会。她送来一张请柬,邀请乌芽芽参加兰华城一年一度最盛大的慈善拍卖会。   每一个参会人员都要拿出一件物品放到展台上去拍卖,所获得的款项将捐赠给各大慈善基金。这是一个快速融入圈层的方法。   拿到请柬之后,乌芽芽决定画一幅油画去拍卖。或许是周小沁的记忆给了她强大的自信心,她竟然觉得自己一定能画出让爸爸都为之感到惊叹的作品。   “你画吧,我在旁边陪着你。”易岺把一大堆文件搬到画室,柔声说道。   “好。”乌芽芽拿起画笔,深深提了一口气。   记忆告诉她,她可以,然而十分钟后,残酷的现实却告诉她,她学废了。她终于明白,记忆是记忆,技能是技能,这两个词听上去很相似,却根本不是同一个玩意儿!   “阿西吧!”乌芽芽扔掉画笔,烦躁地抓挠头发。   她脸上东一块西一块染着斑驳的油彩,看上去既狼狈又可爱。   易岺抬眸看她,忍笑道:“放弃吧,我们拍卖一件古董就可以了。”   “我才不要放弃!”乌芽芽拿出手机搜了搜绘画教程,看见一个网友竟然把墨汁涂抹在鱼身上,然后拓印下来,并最终完成了一幅惟妙惟肖的画作,顿时也产生了一个堪称天才般的灵感。   她的本体是乌鸦呀!她为什么不把自己涂上油彩,印在画布上呢?   想到就干,乌芽芽立马变成小乌鸦,闷头闷脑地扎进颜料里,然后迈开小短腿,哒哒哒地走到一块空白画布上,展开翅膀,呈大字型整个儿拓印上去。   片刻后,她得到了一个乌鸦形状的图案,翅膀上的羽毛活灵活现的。   她嘎嘎笑了两声,换了一种颜料扎进去,然后继续拓印。她挺着圆滚滚的肚皮,在画布上翻滚,小爪子这里踩一踩,那里蹬一蹬,增添一些细节。   半小时后,她得到了一幅印满乌鸦翅膀和乌鸦爪子的油画,还别说,看上去竟然有种诡异的美感。   易岺早已放下文件,默默用手机把这一幕拍摄下来,然后扶着额头,颤动肩膀。   没错,他在忍笑,而且快忍不住了!   【爸爸,你看芽芽。】他把视频转发给楼下的乌榕城,手掌一直捂着嘴,担心自己笑出声。   乌榕城:【怎么不早点叫我上去看?】   认真在画布上打滚的小芽芽简直可爱得要命!他心都化了。   【好看吗?】易岺把这幅画也拍摄下来。   【惊世巨作!】乌榕城毫不心虚地夸赞:【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一幅画!满满都是灵气!】   【嗯,那我们把它买下来收藏怎么样?】易岺提议道。   【我们各凭本事吧。谁买到算谁的。】乌榕城冷酷地回复。   这是女儿平生所作的第一幅画,而且还画得这么精彩,他绝不会让给任何人。   【那好吧,我们公平竞拍。】易岺毫不示弱。   【我来帮芽芽洗澡。她身上的颜料估计只有法术才能去掉。】乌榕城放下手机,快速走上二楼。   ———   拍卖会上,朱欢欢和彭国强也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彭国强今天情绪特别差,说话的口气也很僵硬:“你的画跟以前不一样了,风格改变很大。”   “啊,因为我换了导师。”朱欢欢心不在焉地回答,双眼一刻不停地搜寻着乌榕城的身影。   “你今天拿来拍卖的那幅画真是你自己的作品吗?它的笔触和构图都很硬朗,像男人画的。”   仔细调查过这个假外甥女的彭国强自然知道,朱欢欢拿来的这幅画是找枪手作的。   这人简直掠夺成性,无可救药!   “我想尝试新的风格,不可以吗?谁规定只有男人才能画出风格硬朗的作品?”朱欢欢不耐烦地说道。   彭国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向乌榕城,目光里充满感激。要不是那父女俩,他的沁沁早就死了!周家人真狠呐,连嫡亲血脉都不认!这个叫朱欢欢的女人更狠,简直坏事做绝!   她以为她是乌榕城的女儿?做什么梦呢?人家父女俩分明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刻意设了这个局来整她的!   不知道得知真相的她会露出什么表情?肯定特别绝望吧?   彭国强不无快意地想着。   台上的拍品一件一件被人买走。看见不喜欢却又是交情甚笃的人拿上去拍卖的东西,大家也会象征性地举举牌。   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多多少少会互相照应,反正钱都是要捐出去做慈善的,买贵了也不会觉得可惜。所以,在这种拍卖会上,一般不会出现流拍的现象。   彭国强一直没举牌,直到乌芽芽的油画被两名礼仪小姐搬上去。   “这幅画是乌芽芽小姐的亲手之作,名为《乱鸦》,风格十分浓郁……”主持人极尽所能地赞美这幅画。   一片片乌鸦羽翼遍布于深黑底色之上,间或点缀着一些锋利的爪痕,那细腻而又尖锐的笔触,再加上凌乱却又不失美感的布局,让这幅画带上了极强烈的个人色彩。   当它被展示出来的时候,台下发出了一阵赞叹,不少专业人士也都点点头,对乌芽芽的画技表示了肯定。   乌芽芽挺了挺小胸脯,模样骄傲极了。   易岺压下翻涌的笑意,附在她耳边说道:“这幅画不该叫《乱鸦》,应该叫《乱压》。”   想明白他的意思,乌芽芽立刻抡起小拳头捶他。   坐在另一侧的乌榕城却发出了认同的低笑:“后面这个名字的确更贴切,是应该叫《乱压》。”   翁婿俩对视一眼,然后各自伸出拳头对碰了一下。他们越来越有一家人的默契了。   乌芽芽:“……”你俩是来拆我台的吧?   主持人给出了一万块的底价,然后让大家叫价。第一个举起手的人不是乌榕城,也不是易岺,竟然是彭国强。   “十万!”他朗声说道。   十万买外甥女一条命,他觉得远远不够,所以价格还得再往上翻几翻。一万块的画,用几十万的价格买下来,他觉得值!   易岺皱皱眉,正准备举手,坐在不远处的林秀竹:“二十万!”   乌榕城也想举手,却被廖璨抢了先:“三十万!”   慕辰大声喊道:“五十万!”   乌芽芽眼睛都瞪圆了,瞳孔忽闪忽闪地发着光。五十万?她随便拓印的画,竟然值五十万?天呐,大家太给她面子了!   她一会儿转头去看林秀竹,一会儿转头去看廖璨,连慕辰和彭国强都收获了她湿漉漉的满带感激的小眼神。她无声地,快速地拍着手掌,一副乐上天的样子。   看见她幼稚的模样,女记者也举起手:“六十万,为我之前的事道歉!”   易岺终于找到举手的机会:“一百万。”   乌榕城:“两百万。”   易岺:“三百万。”   乌榕城:“四百万。”   得,这翁婿俩较上劲儿了,价格一番一番地往上加,绝不给任何人机会。   但是说实话,这幅画虽然风格独特,却还远远不值几百万。易岺和乌榕城抢着买它,不是为了爱,又是为了什么?   就算是之前不断叫价的林秀竹等人,也都是因为喜欢乌芽芽本人,才会连带着喜欢她的画。   看着被乌榕城和易岺夹在中间,表情既开心又为难的乌芽芽,朱欢欢的眼瞳都快滴出血来。无论她怎么欺骗自己,在亲眼见证了这一幕之后也不得不承认,那份DNA鉴定书的确没对乌芽芽造成任何影响。   她得到的爱还是那么浓烈,那么纯粹。   乌榕城和易岺以前是如何爱着她,现在也会如何爱着她。   不,他们甚至比以前更爱她。他们像守护珍宝一般守护着她!   咯咯咯……这是朱欢欢咬紧牙齿的声音。   “舅舅,你买乌芽芽的画干什么?”她缓了缓神色,低声询问。   “我喜欢。”彭国强冷冰冰地回复。   只这两句话的功夫,那幅《乱鸦》已经被乌榕城叫到了七百万的天价。易岺还想举手,胳膊上却坠了一株沉甸甸的小芽芽。   乌芽芽紧紧搂住他,又冲他摇摇头。   易岺无法拒绝未婚妻恳求的眼神,只能退让。   于是乌榕城愉悦地笑了。在所有人的祝贺声中,他一下一下用力鼓掌。此事已经证明,在女儿心里,终究还是他更有分量一些。   得到了女儿的特殊关照,他显得那样意气风发。没有血缘关系又怎样?他对乌芽芽的宠爱绝不会消减半分。   朱欢欢遥遥看着乌榕城,心在剧烈的疼痛中碎成片片。   与此同时,礼仪小姐搬走乌芽芽的画,送上了朱欢欢的《水畔》。从画技、色彩和构图上看,她显然胜过乌芽芽太多,唯一逊色的地方就是缺乏强烈的个人风格。   如果乌芽芽的画能卖七百万,那我的画少说也能卖一千万吧?朱欢欢踌躇满志地想着。   当主持人开始叫价时,她期待地看向四周。   然而会场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举手。有人想举手,廖璨和她的那些小姐们就会暗暗摇头,示意大家别动。   乌芽芽、易岺、乌榕城,竟然不约而同地采取了双臂环胸的坐姿。这是一种拒绝的微动作!   这么多人阻拦叫价,其余人自然也不会糊里糊涂去踩这个坑,于是不管台上的主持人怎么鼓励游说,会场里依旧静悄悄。   难言的尴尬在空气中蔓延,最后全部倾倒在朱欢欢头上。她环顾四周,脸颊涨得通红,身体也开始微微打颤,一副不堪受辱的模样。   她不断推搡舅舅,试图让他叫价,彭国强却都一动不动。他是脑壳坏了才会为这条毒蛇再花一分花钱!   爸爸,救救我!朱欢欢眼泪汪汪地看向乌榕城,却只得到一个冷酷的侧脸。   她正准备举起手,自己把画买下来,彭国强却忽然说道:“你的卡已经被周家人冻结了,我给你的那张卡,我也冻结了。如果拍下来又不给钱,你只会更丢脸。”   “为什么冻结我的卡?”朱欢欢不可置信地看着彭国强。   周旭阳和周庭为了把她管控在身边才会冻结她的银行卡。这一点她可以理解。但彭国强为什么也这样?   朱欢欢想不明白,但是举到半空的手,却也极度难堪地收了回来。   在这一刻,她终于体会到了社会性死亡的滋味儿。当她算计乌芽芽的时候,她根本没想过,更可怕的遭遇会这么快地降临到自己头上!   此时此刻,她是这个圈子里最大的笑柄与最可怜的小丑。   在极端的静默中,主持人无奈地摇摇头,宣布这幅画流拍。   “噗嗤。”这是廖璨嘲笑的声音。   然后更多的窃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道道饱含讥讽的目光在幽暗中静静观察朱欢欢的反应。   乌芽芽侧过头,光明正大地冲朱欢欢比划了一个打枪的手势,然后呲着一口小白牙,灿烂地笑了。   廖璨也在这时候嗤笑了一声。   没错,她是故意的!她早就想给朱欢欢一个深刻的教训了。把自己当成垫脚石?那她就让朱欢欢明白,如果这块垫脚石不让她踩了,她会跌得有多惨!   这是朱欢欢第三次在乌榕城面前丢脸。而且这一次,她是被整个圈子里的人联手戏耍了。她曾那么迫切地想要融入他们,最终却被踩成了烂泥。   什么叫社会性死亡?这就是社会性死亡!   朱欢欢既痛苦又羞耻,感觉呼吸都停滞了,顾不上拍卖还在继续,竟然噌地一声站起来,推开身边的宾客,踉跄跑走。   乌芽芽拍拍小手,庆祝她的落荒而逃。   主持人只是停顿了一秒钟就若无其事地介绍起了下一个拍品。   没有人在乎朱欢欢的去留,其中也包括彭国强。   拍卖会结束后,乌芽芽站在路边,手舞足蹈地与廖璨和林秀竹聊天,易岺和乌榕城站在台阶上,与廖进宇等人说话。   就在这时,一辆火红色的跑车从斜刺里冲出来,加大油门笔直地朝乌芽芽撞去。   挡风玻璃后隐藏的是朱欢欢那张被仇恨夺走了全部理智的,狰狞似鬼的脸庞。 第65章 如愿以偿的周小沁   离开拍卖会场后,躲在车里的朱欢欢也想叫自己冷静下来。   但是,不等她沸腾的血液获得平息,周旭阳就气急败坏地打来了一个电话:“你真是让周家丢尽了脸面!垃圾就是垃圾,哪怕把你装在昂贵的礼盒里,你也照样是垃圾!”   这些贬低人的话,让朱欢欢的怒火燃烧得更为猛烈。   她正想回骂几句,周旭阳却飞快挂断了电话,然后发来一段视频。   视频里,朱欢欢举起手,准备买下自己的画,却又在彭国强的几句低语后,颤巍巍地把手收了回来。全场宾客都在嘲笑她,而台上的主持人连问几遍之后,大声宣布《水畔》流拍。   拍出一千万?算了吧,就算只标一块钱,也没有人会买朱欢欢的作品。   这段视频早已被廖璨传遍了朋友圈,而她的朋友圈是兰华城最顶级的社交圈。   朱欢欢妄图融入这个圈层,从而爬到更高处的梦想,终究还是破灭了。难怪周旭阳会打电话来说,垃圾永远是垃圾。   朱欢欢紧紧握住方向盘,呼哧喘了几口粗气,然后给周旭阳回拨电话,语气狠戾:“我不是垃圾!你才是!你和□□都是!你们连自己的亲妹妹、亲女儿都杀!你们是畜生!而我是乌榕城的女儿!我是他的小公主!明白吗?”   周旭阳气乐了,毫不留情地讽刺:“你是乌榕城的女儿?那乌芽芽是什么?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回到乌家吗?别做梦了,你多照照镜子吧!”   “我有!只要乌芽芽永远消失,我就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朱欢欢的视野里正巧出现乌芽芽的身影。   那人挽着廖璨的胳膊,蹦蹦跳跳地从拍卖会场里走出来。林秀竹跟在她身后,用手轻轻替她整理弄乱的衣领。   她笑得那么开心,漆黑眼瞳里闪烁着无忧无虑的光芒。她走在阳光下,沐浴着温暖,享受着温情。   而此刻的朱欢欢则躲在阴影中,忍受着难堪和绝望。极度的痛苦催生出了极致的杀意,她挂断电话,一脚油门冲了上去。   撞死她!撞死乌芽芽!   朱欢欢混乱的大脑里只有这一个疯狂的念头。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伤害与侮辱,终究还是把她逼疯了。   站在台阶上的乌榕城发觉情况不对,立刻朝乌芽芽跑去,易岺紧跟其后。   乌榕城长得太高大了,以至于他奔跑的速度也很快。几乎只是一眨眼,他就来到了乌芽芽身边。   他把乌芽芽抱入怀里,准备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掉撞击。   看见他出现在眼前,朱欢欢愣了愣,然后想也不想就踩下刹车,又转开方向盘,朝路边撞去。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啸鸣,然后便是轰隆一声巨响。   朱欢欢撞倒了一尊雕像,车头继续向前冲,最终卡在两棵树之间停了下来。   路边的人群呆愣了几秒钟才发出惊呼,然后连忙拨打120和110。   乌榕城拍了拍女儿的脊背,又把她推入易岺怀中,这才大步走向那辆红色跑车。   拉开车门,他毫不意外地看见了朱欢欢那张染满鲜血的脸。用神力查探一番之后,乌榕城知道,她伤得不重,只是额头破了一点皮,血流得比较多而已。   “爸爸。”在强烈的眩晕中,朱欢欢用极度渴望的语气喃喃喊了一声。   乌榕城听见了,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他伸出手,把朱欢欢带下车。   他的手掌很大,很暖,很有力。被他搀扶着,头晕脑胀的朱欢欢竟然走得很稳。她不知道爸爸要把自己带到哪儿去,但她心甘情愿跟他走。   她一路都侧着头,痴痴地看着乌榕城,而乌榕城目不斜视地前行,未曾施舍给她一个眼光。   终于,两人来到了一个安静的套房。   乌榕城放开朱欢欢,冲随后跟来的乌芽芽伸出手。   乌芽芽连忙扑进他怀里,用脸蛋蹭了蹭他宽阔的肩膀,脸上带着愤怒,也带着委屈。   “别怕,爸爸在呢。爸爸会保护芽芽。”乌榕城极有耐心地拍抚着女儿的脊背,嘴上一句一句低哄:“别气了,这件事爸爸会处理。再气眉头就长皱纹了,会变丑的。”   乌芽芽连忙松开眉头,却又噘起了嘴。   “爸爸,她想杀我!”她指着跌坐在地上的朱欢欢大声控诉。   乌榕城揉了揉她炸开的头发,然后才看向痴望着自己的朱欢欢,沉声问道:“为什么?”   朱欢欢表情呆愣,眼珠子一动不动地定格在乌榕城身上。撞击带来的眩晕感让她思维迟缓。   “为什么要杀我女儿?”乌榕城缓缓落座于她对面,又问了一遍。   “你女儿?”这个称谓终于让朱欢欢的大脑恢复了运转。   汹涌的杀意还未退去,疯狂的想要抢夺的贪念还在控制着她的心。她指向自己,嗓音尖利地呐喊:“我才是你的女儿!我才是!我不是周小沁,我是朱欢欢!乌芽芽这个名字是属于我的!”   乌榕城静静睨视她,沉暗的眼瞳里倒映着周小沁的脸。在他看来,无论朱欢欢说什么,她就是周小沁,这张脸就是最好的证明。   朱欢欢愣了愣,然后开始抓挠自己的脸,每一下都那么用力。   她恨不得把这张没用的脸皮狠狠扒下来,踩在地上。都是因为它,她才会失去一切!   乌芽芽站在乌榕城身后,嫌弃地撇开了眼。周小沁这么美的一张脸,换到朱欢欢身上却变得如此丑陋!所以“相由心生”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   心灵丑陋的人,脸庞也会变得扭曲。   乌榕城面无表情地看着朱欢欢,语气也始终冷淡:“周小姐,我能不能理解为,你已经疯了?”   “不不不,我没疯!我真的是你的女儿呀爸爸!我才是乌芽芽呀!”在极致的痛苦和渴望中,朱欢欢终于向乌榕城吐露了实情。   但是,她把自己美化成了一个受到周旭阳胁迫的受害者。她说她没有办法反抗周家人,这才被强制性地换了一张脸。   “如果你是被胁迫的,那么你有一万个机会把真相告知周围的人,但是你没有。你也可以想方设法地把周小沁救走,但是你也没有。   “据我所知,周家人只是断了你的经济来源,并没有禁锢你的人身自由。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显然不是一个被胁迫的受害者能得到的待遇。”   乌榕城交叠双腿,往后靠去,同时冷冷地俯视朱欢欢。   “你是他们的合作者吧?所有罪行你也有参与。”他笃定道。   朱欢欢连忙摇头,急欲辩解,却被乌榕城打断:“你看我像傻瓜吗?”   不像。面对这样一双沉淀着睿智光芒的眼睛,朱欢欢忽然说不出话了。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编造的谎言越多,形象也就越不堪。   爸爸应该早就把她看透了吧?   被疯狂的恨意和极致的贪恋所掌控的她,终在此刻陷入委顿。她强撑的身体,虚软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   “我真是你的女儿!我们可以去做鉴定!我真是你的女儿呀爸爸!”   她只能一声又一声地呢喃着,哀求着。   乌榕城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语气变得温和:“擦一擦吧。”   朱欢欢被这扑面而来的温柔气息熏得眼眶通红,于是连忙接过纸巾擦脸。情绪得到缓解后,她心中陡然升起了一丝希望。   爸爸知道了所有真相,他会是什么反应?他会选择接纳我?庇护我?帮我掩盖一切罪恶吗?朱欢欢满怀希冀地想着。   当朱欢欢被各种混乱的念头和狂纵的妄想支配了大脑时,乌榕城徐徐说道:“每一个父亲都会对自己的孩子有所期待,我也一样。你想知道我理想中的女儿是什么模样吗?”   “想!”朱欢欢立刻高喊。   她太想知道爸爸对自己的期待了!她想做一个让爸爸感到骄傲的女儿!   乌芽芽也竖起耳朵认真聆听。   乌榕城把双手握在一起,轻轻抵住膝头,低垂的眼眸流泻出温柔的光:“我的女儿不必很聪明,只要健康就好。我的女儿不必很漂亮,却必须善良。我的女儿可以偶尔任性,却决不能作恶多端。   “她由我的心血浇灌而成,秉持着我的意志,却有自己独立的思想。她每天都很快乐,却也能真切地体会到别人的痛苦,并伸出援助的手。她勇敢地追寻自己的所爱,却绝不会强求他人的感情;她乐于索取,更乐于给予,却绝不掠夺。她是我的暖阳,也是我的露珠,更是我捧在手掌心的珍宝。”   朱欢欢听愣了,心脏伴随着这字字句句,一阵一阵抽痛。   乌芽芽合计合计爸爸的话,然后便扬起脑袋得意地笑了。除了不必聪明漂亮,其余的话分明都是在形容她嘛!   乌榕城伸出手,把摊开的掌心置于朱欢欢眼前。   他用严肃而又低沉的嗓音说道:“现在请你告诉我,你能符合我所有期待吗?”   这不是询问,而是审判。   乌榕城对女儿的所有期待,在朱欢欢这里全都落了空。不,说落空还不够贴切,该是反向而行才对。   她既不聪明,又不善良,还作恶多端。她觉得自己拥有独立的思想,却每每被利益所驱使,成为别人手中的刀枪。   她每天都不快乐,于是用摧毁别人来建筑自己的快乐。她无法体会别人的痛苦,只在乎自己的感受。   她从未向任何人伸出援助之手,反而会把站立在痛苦边缘的人推向绝望的深渊。   她勇敢地追寻自己想要的一切,用的却是不择手段。   她乐于索取,更乐于掠夺,却从不给予。她心里没有暖阳,只有黑暗。   她不是清透的露珠,而是地上的一滩烂泥。   她没有任何一处地方能够符合乌榕城对女儿的期待!   朱欢欢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一句话。在这样的审判中,她才开始真正地直面这个满身罪恶的自己。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有多脏。   乌榕城的掌心就在她眼底,她那么渴望去抓,却忽然失去了一切勇气。   如此干净的一只手,怎么能够被她玷污?   朱欢欢眨了眨眼,泪珠滚滚而落。无尽的痛苦与悔恨像海浪一般拍打着她的心,让她颤抖。   乌榕城收回手,徐徐说道:“那么第二个问题来了。当我的女儿是一个恶魔,我还会不会无条件地爱她?”   乌芽芽连忙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脑袋,试图把无形的恶魔尖角收起来。她只是喜欢恶作剧而已,她一点儿也不坏!   朱欢欢怔怔地看着乌榕城,双瞳渐渐被绝望填满。原来在爸爸心里,她是一个恶魔!   他会无条件地爱一个恶魔吗?   朱欢欢绝望的心又开始升腾起一丝希望。   乌榕城摇头道:“这是一个有关于取舍的问题。如果我选择爱我的孩子,那么我就必须放弃道义和良知。她杀了人,我必须帮她善后;她做了恶,我必须帮她掩盖;她妄图掠夺,我得为她铺路。我要牺牲公理、正义与道德,去做一个蒙昧的,痴愚的,纵容恶的恶人。”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朱欢欢,问道:“你认为,我会做那样的人吗?”   蒙昧、痴愚、罪恶。没有道德、没有良知、没有底线。这些不堪的词汇,怎么能够使用在爸爸身上?不,不可以。他是如此温暖,如此高尚,如此强大……   他不应该变成那般不堪的一个人。   朱欢欢不断摇头,心脏绞痛。她终于明白,自己与爸爸从相见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是陌路。   她选了最错的一条路,也做了最不应该做的一件事。命运给了她两条线,一条通向光明与温暖,一条通向寒冷与深渊。   她丢弃了光明,落入了深渊。   现在,这光明就在她眼前,满身脏污的她却连靠近都不敢。她不配!   “爸爸,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对不起你!我不应该让你失望。我错了……”   朱欢欢用极端痛苦的,濒临崩溃的声音大哭起来。   “你只是对不起我而已?”乌榕城冷冰冰地询问。   朱欢欢从浑浊的泪雾里往外看,然后就发现了乌芽芽愤怒的脸庞。   “对不起,周小沁。我错了。我早就后悔了!你能跟我换回来吗?我求你!我求求你!你把爸爸还给我吧!我错了!我给你磕头!”   朱欢欢爬起来,用破损的额头撞向地面。   乌芽芽避开她,看向门口。   易岺推着轮椅缓缓走进来,轮椅上坐着刚动完一场手术的周小沁。彭国强跟随在她身边,始终牢牢握着她的一只手。   朱欢欢砰砰磕头的时候,她已来到对方面前,亲耳听见了那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我错了”。   谋杀犯到底值不值得原谅?这是一个相当具有争议的话题。事不关己的人大可以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被谋杀的那个人又该说什么呢?   一句对不起我错了就能抵消一切伤害吗?   不,所有的伤害都无法抵消,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时光不可能倒流。但是,一份释然,一些安慰,一丝快意,却对无法愈合的伤口具有奇效。   周小沁死死盯着不断磕头认错的朱欢欢,眼里蓄着泪,却也透出光。她释然了,她获得了安慰,她也感到了大仇得报的畅快。   她冲乌芽芽点点头,眼眸随之一弯。   她笑了。一个失去了所有希望的人,在找回希望之后当然会笑。   乌芽芽连忙合拢双手,祈愿她早日康复。   朱欢欢磕着磕着才发现,自己面前多了一个人。那瘦弱的身体,那隐藏在层层纱布后的双眼,看上去是如此熟悉。   她结结实实愣住了,继而猛然看向乌芽芽。   乌芽芽指了指自己鼻尖,笑嘻嘻地说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一直都是乌芽芽,不是周小沁。”   她从背后搂住乌榕城,把自己艳丽的脸庞贴合在乌榕城俊美的脸庞之上。   这样两张极为相似的脸庞,是验证血脉的最佳证明。   “我呀,”乌芽芽用脑袋蹭了蹭爸爸的颈窝,笑着说道:“我一直都是我爸爸的女儿,我一睁开眼就在爸爸怀里,我是被我爸爸亲手抚养长大的,我从未走失过。”   她眯着眼睛,骄傲地宣布:“我们是货真价实的父女啦!你跟我爸爸一点关系都没有,哈哈哈……”   朱欢欢呆住了,空白的脸庞呈现出失魂的状态。   易岺摇头说道,“你不会真的以为那么严重的伤能在三个月之内完全修复吧?”   彭国强讥讽道:“乌小姐去孤儿院探访,偶然发现了小沁,并得知了小沁的遭遇,就设了这么一个局来耍你!乌先生一直都是她的爸爸,不是你的爸爸。   “你准备绑架乌小姐的计划,乌先生知道。你偷他们父女俩的样本做DNA,乌先生也知道。你和乌先生的样本根本没被污染,这是检测报告,你看看吧。你与乌先生根本不存在血缘关系,你的梦该醒了!”   朱欢欢接过检测报告,整个人都傻了。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开始解析这些话,拆分这些话,并被这些话凌迟。   乌榕城不是她爸爸?她做的那些坏事,乌榕城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早就看清了她最最不堪,最最丑陋的样子?   “不,不可能的!你们骗我!他就是我爸爸,他就是我爸爸!”   彭国强的话,以及这份鉴定书,对朱欢欢来说绝对是致命的打击。她整个人都快疯了!不,她已经疯了!   乌榕城之于她是什么?   是支柱,是城堡,是港湾,是一切可以获取温暖,获取慰藉,获取力量的地方。如果没有了这些地方,朱欢欢就是无处可去的孤魂,是游荡在世间终将散化的微尘,是只能存活短短瞬息的蜉蝣……   构筑了朱欢欢这个人的一切物质,都会在此刻坍塌。   于是朱欢欢就真的坍塌了。   她不断摇头,泪水横流。   她一会儿看看周小沁,一会儿又看看乌芽芽,最终朝乌榕城看去,脸上布满“不愿承认现实”的扭曲。   乌榕城抬起手,揉了揉女儿的圆脑袋,缓声道:“这是我的女儿乌芽芽,我们从未失散过。”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   朱欢欢整个人都僵住了。她不会接受这个现实,她绝不!   “我就是你的女儿,我就是!”她忽然爬起来,朝乌榕城扑去,脸上带着极致的贪恋和疯狂。如果乌榕城不是她的爸爸,那她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乌榕城之于她,就是如此重要。   警察却在这时冲进来,反剪她的双手,将她带走。   这个房间里有拍卖行合法安装的监控器。在这里录到的影像是可以作为证据提交给公检法机关的。换言之,朱欢欢和周家父子难逃罪责。   周小沁被谋杀的案子也终于水落石出。   朱欢欢不断挣扎,又不断喊着爸爸,嗓子眼都咳出血来。她沉溺在这个梦里不愿苏醒。她要一直一直欺骗自己,直到生命的终结。   “你满意吗?”乌芽芽指了指在警察手里疯狂挣扎的朱欢欢,小声问道。   周小沁点点头,眼睛也弯了弯。   乌芽芽拍拍手,快乐地宣告:“爸爸,我下班啦!”   乌榕城忍俊不禁:“嗯,你下班了。不过我还有一句话没告诉朱欢欢。”   “什么话呀?”乌芽芽蹲下身,把脑袋磕放在爸爸膝盖上,乌溜溜的大眼睛专注地看着他,目中全是眷恋。   乌榕城替女儿理了理凌乱的额发,温柔低语:“我没告诉她的是,我会无条件地爱你,哪怕你是恶魔。但我又深深地知道,哪怕你是恶魔,只要你在我怀里长大,就会变成天使。”   乌芽芽呆了呆,然后眼眶里就涌出泪来。   “爸爸,我怎么这么幸运呀!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的爸爸?我不是天使,我是乌榕城的女儿,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乌芽芽扑进爸爸怀里,偷偷哭湿了脸庞。   她由衷感谢这一次的经历,否则她不会知道自己生活在何等温暖幸福的城堡里。   易岺缓缓走过来,轻轻拍打她的背。   “我不结婚了!我要多陪陪我爸爸!你走开!”乌芽芽头也不回地低喊,埋在爸爸怀里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易岺:“……”   乌榕城愉快地朗笑,然后便轻声斥责:“芽芽,别胡闹。”   易岺感激地看了岳父一眼。这个家还是需要一位长辈镇压,否则他根本管不住小妖怪。   ———   周小沁的治疗还在继续,她妈妈留给她的遗产又回到她手里。彭国强每天都会去医院陪伴她,甥舅俩商量商量,留下一部分手术费,剩余的遗产都捐给了妇女儿童保护机构。   这样做的时候,周小沁觉得很快乐。   她被人帮助过,所以她也乐意去帮助别人。她知道当一双手从深渊的顶端探下来,试图把她拉上去时,那是怎样一种绝处逢生的喜悦。   她要把这份喜悦传递给更多人。   与易岺告别后,乌芽芽跟随爸爸回到了榕之结界。   订婚之后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陪伴爸爸的时间会越来越少。这样是不对的,她不能有了男朋友就忘了老父亲。她不是没良心的不孝女。   于是她每天都站在枝头,叽叽呱呱地与爸爸说话,爸爸睡觉了,她就会嘟嘟嘟地啄树干,把爸爸叫醒。   乌榕城:“……”大可不必如此。   被吵了半个多月,乌榕城终于感应到了又一个蒙受召唤的灵魂。   “芽芽,接任务了!”这句话带上了如释重负的意味。   很好,终于可以把这个小喇叭扔给凡间的女婿了。 第66章 第四个灵魂   一名身穿护士服的年轻女子犹犹豫豫走到大榕树前。她抬起头,呆呆地看着遮天蔽日的树冠。   光线从她的身体中穿过,落到草地上。   很明显,她已经死了。她是以游魂的形态出现在这里。   “神灵,我祈求您完成我的心愿。”她慢慢跪了下去,在树前祈祷。她身上并没有多少怨气或不甘,只有迷茫和悔恨。   她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   “神灵,请您告诉我,我为什么会走到这个死局?别人都说我是一手好牌打到稀烂。别人还说如果他们是我,他们一定过得很好很好。   “我不明白,人生是我的,为什么偏偏我过不好?我曾经是所有人羡慕的对象。我不明白为什么短短一年时间,我就沦落到了这个境地?我好像一直活在迷雾里,而且越来越不像自己。   “同事不喜欢我,领导反感我,病人讨厌我,就连我的男朋友也在即将结婚的前几天忽然取消了婚礼。我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地去工作,去生活,却总是闯祸。我还差点杀了人。我不想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   “神灵,求您为我解惑。我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女子伏下身,虔诚磕头。   站立在树梢上的乌芽芽默默观察她,然后用意念与爸爸交流:“看面相,她应该是大富大贵平安顺遂的命呀!她为什么会自杀?她不应该这么早死吧?”   “有人扭转了她的命轨,掐断了她的寿数。”乌榕城只是淡淡一扫就看透了女子的一生。   答案已经在他心中,但他却不会告诉女儿。   “去完成你的任务吧。”他伸出叶片,抚走了女子的记忆以及一半魂力,又将对方送入轮回。   当乌芽芽完成任务之后,在轮回路上的女子能够收到她想要的答案。   面对这颗必定苦不堪言的记忆光球,乌芽芽竟然没露出抗拒的神色。她主动张开嘴,发出“啊”的一声。   这是让爸爸投喂的意思。   已经做好了用树枝捆住女儿再把光球硬塞进去的准备的乌榕城不由欣慰地笑了,“我的小芽芽终于长大了。”   乌芽芽用翅膀拍拍胸脯,一副“我最棒”的嘚瑟样儿。   乌榕城低笑着把光球塞进她嘴里。   下一秒,乌芽芽就用小翅膀掐着脖子,苦到翻白眼。但她这一次却没有“呸”出声,也没有抱怨。因为她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是有意义的。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果一直坚持下去,她能造出很多很多浮屠。   消化了所有记忆,她发出了惊呼:“爸爸,我好像知道答案了!我看见改变她命轨的那个人了。”   女子名叫艾草青,父母是做生意的,家境非常富裕,自己学习也很勤奋,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985的一所医科大学,并最终成为兰华城第一医院的一名外科护士。   正如她自己说的那样,她从小到大都是所有人羡慕的对象。她长得非常漂亮,家世也很优越,性格好,工作好,还有一个非常爱她的男朋友。   她本该过得很顺遂。   但是在短短一年时间内,她遭到了同事的排挤,上司的反感,病人的厌恶和男朋友的抛弃。这一系列的打击让她心神恍惚,于是在给病人打针的时候弄错了药剂配方,差点导致病人死在注射室里。   这是一场极为严重的医疗事故,若不是同科室的护士及时发现药剂弄错,把针头拔掉,又送已经出现心脏衰竭迹象的病人去治疗,一切都将无法挽回。   艾草青被医院开除了,同时还被病人家属告上法庭索要巨额赔偿金。   她家里有钱,赔得起。但她无法承受的是这份差点害死人的罪恶感。周围所有人都讨厌她,就连她的父母也在埋怨她。   她一夕之间身败名裂,众叛亲离。   她在这种极致的痛苦中煎熬了数月,又在重度抑郁症的折磨下走上了绝路。她站在高高的天台上,一跃而下,灵魂飘出身体,来到了自己的灵堂前。   她听见有人窃窃地说:“艾草青怎么会搞成这样?我要是有她那个条件,我不知道过得有多好!她手里拿着的全都是好牌,却打得稀烂!真是奇了怪了!”   在这一瞬间,艾草青也疑惑了。   是啊,一年之前,她过得那么幸福,那么快乐,为什么一年之后,她却变成了这样?她想不明白!她真的一点儿也想不明白!   她不明白同事为什么不喜欢自己,明明她那么努力地融入大家,却得不到一点儿善意。她也不明白上司为什么反感自己,明明她该干的工作都干好了。   她对病人照顾得细致而周到,却又为什么会被讨厌?她那么爱她的男朋友,却又为何闹到在结婚前夕被狠狠抛弃的地步?   还有那致命的药剂。在配制之前,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病人有心脏病,剂量绝对不可以出错,却还是出错了。   她好像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可以搞砸,偏偏又找不到原因。   在这一年时间里,她过得浑浑噩噩不明所以,然后就站上了高高的天台。   她身处局中,又被人完全掌控和洗脑,自然看不透重重迷雾。但站在局外的乌芽芽却很快意识到问题所在。   “这个温琴很有问题!扭转艾草青命轨的人是不是她?是她害死了艾草青吧?”   “呸!这个女的好阴险!”   这一声“呸”终究还是被乌芽芽吐了出来。如果说朱欢欢是纯粹的狠毒,那艾草青就是极端的阴险。   “是她,绝对是她!艾草青遇到的所有糟糕的事情,背后都有她在操控。她杀人不用刀的!她的段数比于浩伟高多了。她把艾草青给洗脑了!”乌芽芽愤怒地扇着小翅膀。   “是不是她,你去凡间查一查就知道了。我们做任务不能仅凭猜测,得有实据。”乌榕城嘱咐道。   “好,我马上去第一医院调查。爸爸你帮我弄一套学历证明,我去第一医院应聘护士。”   “你去乌宅找管家,他会把你需要的资料都给你。”   “那我去了。”乌芽芽扇了扇翅膀。   “这就去了吗?”乌榕城提点一句。   乌芽芽愣了愣,然后急切央求:“爸爸,你送我去时空幻境学习一下护士技能。我虽然拥有艾草青的记忆,却并没有掌握她的技能。护士是要照顾病人的,如果没有绝对专业可靠的技术,我会害死人的!”   自从画了那幅油画之后,乌芽芽就弄明白了这个道理。   爸爸的时空幻境可以把她送到一个虚幻的医院里进行训练。在那里,时间的流速会比外界快得多。她在里面学习十年,外界不过十分钟而已。   乌榕城满意了,低笑道:“芽芽真的长大了。”   十分钟后,乌芽芽晕头晕脑地从幻境里走出来。十年之中,她照顾了数不清的病人,也终于彻底掌握了护士必须掌握的全部技能。   护士绝对是世界上最辛苦的工作之一。她摇头喟叹。   “去吧。做完任务早点回来。”乌榕城揉了揉她的脑袋,顺便消除了她满身疲惫。   ———   翌日,拿着一流的学历证明来到第一医院应聘的乌芽芽却被院长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抱歉,乌小姐,您恐怕不适合我们医院。”   “为什么?我的条件在所有应聘者中应该是最有竞争力的。”乌芽芽满脸不解。   “抱歉,我们不会考虑你。”院长还是摇头。   她不愿意说出真实原因,只能一味否定。   而真实原因是乌芽芽长得太漂亮了。她站在那里就像一朵名贵的花儿,需要极为精心的呵护和照顾。护士不应该是花儿,而应该是草,因为草比花更有韧劲和耐力。   护士的工作需要不怕辛劳的坚毅,还需要不怕脏乱的勇敢,有时候甚至还需要不怕死亡的无畏。   这些刚硬的品格,院长无法在乌芽芽身上看见。还是那句话,她长得太漂亮了!   上一个同样很漂亮的护士为医院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和损失。那人叫艾草青,既经营不好自己的人生,又干不好事业,还把私人情绪带入工作,差点害死患者。   院长怕了这样的人,所以一看见乌芽芽就打定主意要刷掉她。   然而乌芽芽是带着任务来的,她怎么可能放弃?她追着院长一路在走廊里小跑,口中不断询问:“院长,院长,请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吧院长!你说你要怎样才能录取我?我什么都能做到!”   院长被她揪住衣袖跟了一路,想骂她吧,看见她那张奶呼呼的小脸,又骂不出口。   这孩子长得太漂亮了。漂亮到她这个老阿姨看见了心脏都会打颤。   “如果你能把易岺博士请到我们医院来工作,我就录取你。”院长开玩笑地回了一句。   易岺既是科学家又是企业家,他有自己的科研项目和商业帝国需要管理。他只为易氏集团旗下的医院工作。   所以院长提出的这个要求是绝对没有人可以完成的。若是换一个应聘者来听这句话,他们一定会意识到,这是院长委婉却不失强硬的拒绝,但是乌芽芽却振奋了。   她兴匆匆地追问:“院长,你是说真的吗?如果我把易岺请过来,你就录取我?”   “真的!如果你能把易教授请过来,我不但录取你,我还把我的位置让给你坐。”院长极为大方地摆手。   “不不不,我不想当院长,我只要去外科病房当个小护士就够了。那我走啦。下午我就带易岺过来。”   乌芽芽相当自信地去了。   她很快就混入了易岺的研究所,又偷了一套护士服穿上,戴着一个大口罩,跟随在易岺身后一间一间查房。   专注聆听病人情况的易岺,视线不经意地扫过了乌芽芽的脸庞。看见那双过于清透干净,也过于漆黑纯粹的大眼睛,他勾唇笑了。   但他并未中断工作,而是继续查房。等一切都结束之后才伸出手,把躲在一众医护人员里的乌芽芽单个儿拎出来。   “回来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他摘掉了乌芽芽的口罩。   在这一瞬间,他明亮的眼瞳暗沉了下去。这是一张两腮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大大的眼睛,挺翘的鼻头,精巧的嘴巴,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地颤着,看上去那么奶,那么嫩,那么需要人呵护。   然而点缀在眼尾的一颗泪痣,却把隐藏在小妖怪骨子里的艳丽和张扬全都倾泻出来。   她像雪地里开出的唯一一朵红玫瑰,美得既醒目又热烈。哪怕在万千人潮中,她也会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与之前那两张脸庞比起来,这张脸带给易岺的震撼感是最持久也最激烈的。因为他知道,这是小妖怪原本的面貌,是她最真切的模样,于是所有的爱意就都有了寄托。   易岺感觉自己的眼眶在发烫,心脏在狂跳,这是一见钟情的症状。   他之前说错了。他爱着小妖怪的灵魂,却也会被她的外在所吸引。   “你好美。”他用指腹刮了刮小妖怪的脸,极富磁性的嗓音裹在炽热的爱意中,于是带上了一丝沙哑。   乌芽芽脸红了,然后自然而然地钻进他怀里。   “你又认出我啦?”她小小声的,甜蜜蜜地问道。   “我怎么可能连自己的未婚妻都认不出来?”易岺捏了捏小妖怪的鼻尖,无名指上戴着的乌鸦图腾的戒指在灯光下发出幽暗的光。   用惊异的目光看着两人的研究员们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易岺订婚的消息他们当然知道。有人还受邀参加了他的订婚宴。但是如今再回想,他们竟然记不住新娘的长相了,只知道那是一个家世十分显赫,容貌也极为美丽的千金大小姐。   看见乌芽芽的一瞬间,他们就把这段记忆对上了。   是了,这就是易教授的未婚妻!乌榕城的女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   “师娘。”   “老板娘。”   “嫂子。”   大家连忙上前打招呼,称谓乱七八糟的。   “哎,你们好!”乌芽芽一边冲大家灿笑一边悄悄拽易岺衣袖:“我来看看我老公,你们忙你们的。”   “好的,我们就不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了。”一众研究员心领神会地走了。   轻轻搂着乌芽芽的易岺忽然收紧手臂,嗓音沙哑地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老公?”乌芽芽眨眨眼,一副懵懂的模样。订了婚就该换称呼,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再说了,易岺本来就是她准老公。   “不是说不跟我结婚了吗?还让我走?嗯?”易岺揪住小妖怪的耳朵,嗓音里已经带上了愉悦。   “我那是情绪上头了在说胡话。我不跟你结婚,我跟谁结婚?老公,老公,老公……”乌芽芽敏锐地抓住了能让易岺感到快乐的一个点。   她把脑袋埋进他怀里,一边左右拱动,一边声声地唤着老公。才半个月不见,她的撒娇功底又进步了。   易岺紧紧搂着她,又吻了吻她的发顶,无奈而又满足地笑叹:“你呀……”   ———   两人来到办公室。   易岺熟练地剥开一颗话梅糖,塞进乌芽芽嘴里。   乌芽芽一口含住,滋溜吸了吸,然后才道:“我接到一个新任务。这次的雇主想让我帮她查一查她所遭到的一切不幸都是怎么引发的。我有了一个怀疑的对象,叫温琴,你帮我看看我的猜测对不对。”   “你说。”易岺脱掉白大褂和西装外套。   乌芽芽眼冒红心地看着他强壮却又不失劲瘦美感的身材。   见小妖怪久久没说话,易岺回头看了看,然后便低沉地笑了。   “喜欢我?”他压低嗓音问道。   “呸!”乌芽芽翻了个白眼,却又跳起来钻进易岺怀里。   她用手搂住易岺的脖颈,又踮起脚尖把自己的额头凑上去,“我说不清楚,你自己看。”   额头紧贴的一瞬间,易岺看见了一个陌生女子的一生。   大约过了七八分钟,易岺沉声说道:“你的猜测没错,是温琴改变了艾草青的一生。她接近艾草青,用无底线无原则的方式捧着她,用不切实际的幻想吊着她,然后一步一步把艾草青引入深渊。温琴是一个精神掌控者,采取的手段类似于PUA,却比PUA更隐秘,也更难以摆脱。”   “这是一种捧杀的策略。艾草青被她吹捧得忘乎所以,渐渐迷失了本性。她引导艾草青耽于玩乐,从而疏忽了工作。经常性翘班当然会遭到同事和上司的反感。   “她引导艾草青不断向男朋友提出过分的要求,渐渐消磨他们的感情。她甚至怂恿艾草青雇佣女人去试探男朋友的忠诚度,进而导致了这段感情的彻底破裂。   “当艾草青深陷于被抛弃的痛苦时,她不断在她耳边念叨药剂的配方,错误的,正确的,正确的,错误的,不断重复,不断叮嘱。   “这是在给艾草青施加压力的同时催眠她的大脑。被退婚的伤痛与巨大的压力混合在一起,从而弄乱了艾草青的神智。于是理所当然的,她搞错了药剂配方,然后引发了极为严重的医疗事故。   “在这场医疗事故中,首先发现剂量出现错误的那个人就是温琴。她获得了病人的感激和医院的嘉奖。她用艾草青的死成就了她自己。”   易岺颔首道:“没错,一切都是她在背后引导。”   “啊,这个人好阴险!我就知道是她!”乌芽芽气炸了。   “我们得深入调查一下温琴的背景。她控制人的手段太娴熟了,所以肯定不是一个生手。我们得知道她的动机,还得知道她手里到底有多少被害者。只有完全阻止她的恶行,这次任务才算完成。”   易岺低声提醒。   “好,我马上去查她!对了,你快跟我去第一医院,院长说除非我把你请过去工作,否则不会录用我。”乌芽芽把自己的额头从易岺的额头上收了回来,拉着他的手,风风火火地往外走。   然而几秒钟之后,她就停住了。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旋过身,踮起脚尖,又把自己的额头重新贴回去。   易岺下意识地抱紧她。   然后,他听见自己的脑海中响起一道甜蜜的声音:“喜欢你哦!”是芽芽。   她在用意念与他说话。不,这不是意念,而是她完全敞开的心灵正无遮无掩地让易岺去入侵,去解读,去领略。   她的心一直在述说着喜欢。   好喜欢好喜欢……没有底限的喜欢,时间的洪流也冲不散的喜欢,一看见就觉得快乐的喜欢,想永远赖在他怀里的喜欢,无穷无尽的喜欢,用语言无法描述的喜欢……   这些喜欢,全都凝结为易岺的身影。   这种无声而又炽热的告白让易岺的心掀起了汹涌的波涛。他空洞的灵魂被填补得满满当当,又获得了稳固而又持久的安全感。   他闭了闭眼,让湿热的泪意悄然消退,然后也把自己的心灵全部向乌芽芽敞开。   他对她的爱,一点儿也不比她的少。   被这漫无边际又炽热滚烫的爱意所淹没的乌芽芽愣了愣,然后就眯眼笑了。   “好喜欢你哦!”她娇娇软软地呢喃。   ———   温琴走进一栋别墅,一对中年夫妇立刻迎上来,相继给她一个热情的拥抱。   佣人摆上可口的饭菜,然后静静退去。   分明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三人,却在用餐时表现得亲如一家。中年夫妇不断给温琴夹菜,叮嘱她多吃一点,还说她最近又瘦了。   “干妈,你总觉得我瘦了。上回来的时候我明明胖了两斤,你也说我瘦了。”温琴无奈地笑着。   “你哪有胖?你就是太瘦了!最近工作是不是很辛苦?来来来,再吃一块红烧肉。小孩子家家的,减什么肥。”妇人嘴上训斥,表情却是宠溺的。   吃完饭,温琴陪着夫妇俩聊了一会儿天,临走时,中年男人硬塞给她一部最新款的手机。   温琴想退回去,中年男人却虎着脸说道:“你是不把我们当一家人了是吧?你要是敢退,以后就别进这个家门。”   “好好好,我不退了,我拿着。谢谢干爸。”温琴眼眶红了红,然后便抱住了中年男人。   “我会经常来看你们的。卉卉是我最好的朋友,她走了,你们就是我的爸爸妈妈,我会代替她孝顺你们。”她认真低语,又擦了擦微红的眼角,然后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中年夫妇站在门口,望了她很久很久。   转过弯,来到无人可见的角落,温琴微红的泛着泪光的眼瞳便在顷刻间泄出轻蔑的嘲意。   那对傻瓜夫妻一定不知道,他们的女儿钱诗卉正是被她害死的。   温琴长得不好看,性格又颇为阴沉孤僻,高中三年,只有钱诗卉跟她玩。她曾真心把对方视作朋友。要不是钱诗卉抢走了她的初恋,要不是她总说她丑,要不是她在全班同学面前戳破了她割双眼皮的事,她原本不会害她的。   长得漂亮就能为所欲为吗?长得漂亮就能把我当成陪衬,肆意耍弄吗?温琴摇头失笑。   她花了一年时间去证明,长得漂亮却没有脑子是世界上最大的一桩不幸。   她没有底限地吹捧着钱诗卉,让那人去疯,去狂,去玩。让那人去逃课,去与社会人士厮混,去早恋,去泡吧,去喝酒。   最后,钱诗卉果然把自己作死了。她喝醉酒被人捡尸,然后怀孕了。找不到孩子的父亲,又被全校同学知道了这桩丑事,她就从实验大楼的顶端跳了下去。   所以啊,长得漂亮的蠢货,最后的结局都是变成一滩烂泥。   钱诗卉算一个,艾草青也算一个。   钱诗卉死后,温琴顺理成章地继承了她的一切。她的父母,现在已经是温琴的父母。她的财产,以后也会是温琴的财产。   温琴拿出那台价格昂贵的新款手机看了看,脸上绽开一抹温柔却诡异的笑容。 第67章 祸害遇见祸害   温琴匆忙回到医院,与同事交接班。   她刚走进办公室就听见了呼叫器的急促嗡鸣,一道又一道不耐烦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小温护士呢?我要小温护士帮我量血压,你们量不好!”   “温姐姐来上班了吗?”   “温护士在吗?在的话请她来一下!”   守在办公室里的护士看见温琴就像看见了救星,如蒙大赦地说道:“你终于回来了!快快快,16床、22床、31床一整个上午都在找你!我说你请了假,由我来代班,他们还冲我发脾气。你快去吧!”   说着便把医用托盘递了过去。   温琴连口水也顾不上喝,急忙去了。   看着她来去匆匆的背影,别的护士不由感叹:“温琴真是太受病人欢迎了。”   “主要是她脾气太好了,病人怎么冲她发火,她也不生气,还一直笑。她照顾病人也精细,像照顾自己家人一样。31床的老爷子脾气大着呢,又有心脏病,胸口一堵就爱骂人,我见了他就想躲,只有温琴受得了。”   “16床的病人也难照顾!太重了!我见了她就头疼。”   “22床的病人情绪很容易失控。上次我帮她换药,她抬手就掀翻了我的盘子。盘子里放着剪刀,差点扎到我的脚。”   “啊,那可真危险!”   “温琴过去了,她心情就平静了。温琴好像有魔力一样。”   “所以说十佳护士不是谁都能当的。”   大家摇摇头,敬佩不已。   温琴快速走进31床所在的病房。31床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心脏不好,爱生气,如果去得晚了他会骂人。   当然,温琴从来不怕被骂。只会骂人的那些人在她眼里都是纸老虎,除了可笑就是可笑。   她会第一个跑到31床来,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人的儿子是兰华城的市长,照顾好他能获得意想不到的好处。   “李爷爷,我来了。”温琴推开门,嗓音里带着柔柔的笑意。   她知道自己不漂亮,却也知道当自己笑起来的时候,这张不漂亮的脸庞会释放出温和的、完全无害且令人舒适的气息。   被病痛折磨的人似乎特别喜欢这种气息,所以温琴总会保持笑容。   李援军漆黑的脸色在看见温琴的一瞬间果然得到了舒缓。   “你怎么请假了?你很少请假的。”他追问道。   “我去看我好朋友的爸爸妈妈了。”温琴利利索索地给李援军量血压。   “就是高三自杀的那个好朋友吗?”   “对。”温琴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但只是一瞬,她又强打起精神,笑着说道:“今天的血压有点高哦,您可别再生气了。”   早就从温琴这里听过钱诗卉的故事的李援军,神色变得更加温和慈爱。他连连点头答应下来,口气绵绵的,像是对待自家小辈,哪还有之前在呼叫器里的颐指气使。   像温琴这种心地善良又担得起责任的小姑娘,现如今是越来越少了。   “您心情不太好吗?想念家里人了?李市长多久没来看您了?”温琴故意提起老爷子的伤心事。   她知道,只要一聊起这个话题,李援军就会陷入低落的情绪。别人都羡慕他有一个好儿子,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多么孤独。   儿子离婚了,孙子又被儿媳妇带到外省,老伴也先走一步,李援军平时都是一个人,生病了也只能由护工照顾。   他想跟儿子聊聊天还得找儿子的秘书问一问行程,否则连电话都打不通。他生病住院,儿子匆忙赶来给他签了字,从麻醉中醒来时,儿子已经走了。   他有儿子,却像没儿子一样。   “别提他!”李援军没好气地斥了一句。   “他在忙呢。您看。”温琴立刻打开电视机,找到时政频道,那上面正在播放李市长在抗洪前线指挥救灾的新闻。来医院之前温琴就知道,这个时段能在电视上看见李市长的身影。   “他的工作太伟大了,他为了千千万万个大家庭,舍弃了自己的小家。您应该为他感到骄傲才是。”温琴蹲在李援军面前,笑着说道。   她脸上写满了感激和钦佩,而这样的表情立刻就激发了李援军的虚荣心和自豪感。是的,他的儿子很好。他应该多多理解才是。   “他也不知道穿一件救生衣,这样多危险!”李援军盯着电视机念叨了一句,笑容却很欣慰。   “那是因为他把自己的救生衣脱下来,穿在了一个小朋友身上。我刚才都看见了。李市长真是我们的好市长。要没有他,我们兰华城早就乱套了。”   温琴立刻解释,惹得李援军心情大慰。   片刻后,她收拾托盘,准备离开病房。   李援军冲她喊道:“小温护士,得空了来陪我唠唠嗑。你没在,我这一上午都觉得怪没滋味的。”   “好的,您看会儿电视就下床走一走,别总躺着。”温琴细心交代了一句。   对付这种孤独的老人对她来说简直太容易了。她只要故意勾起他们的伤心事,让他们情绪低落,再说几句好听的话惹他们高兴,他们就会自然而然地敞开心扉。   这叫打一杆子给一颗甜枣。   有的人住得时间长了还会把温琴当成自家儿女看待。李援军就是一个。他根本不知道,他每天心情起起落落,乍喜乍悲,就是温琴引导的。   市长家的干孙女,这个头衔听上去是不是很不错?   想到这里,温琴勾起唇角柔和地笑了。然而这抹柔和的笑容却又掺杂了一丝异样的阴冷。   她推开门,走进22床。   “温护士,你来啦。”22床的赵君怡乖乖半坐起身,等着上药。之前别的护士想给她上药,她都不同意,死活要等温情回来。   她是出车祸住院的,除了腿部骨折,额头和左侧脸颊也烧伤了一大片。据说这两处伤口必定会留下扭曲狰狞的疤痕,后续还要做植皮手术才能康复。   从小美到大的赵君怡接受不了如此丑陋的自己,住进医院之后几乎每天都要哭一场,心态也越来越差。   她在网上搜过,即使是做完了植皮手术,她的脸也不可能恢复到最初的模样。肤色不均,衔接处的细疤,以及五官的移位,都是不可避免的。   看见别人完好无缺的脸,她心里就会产生自卑的情绪。有时候这种情绪爆发出来,她还会做出自残或过激的行为。   但是面对温琴,她却是平和的,因为她知道,温琴与自己一样都是残缺不全的人。   她看向温琴的左腿肚子,那上面有一块巨大的红色瘤疤,被裤腿盖住了。   温琴曾卷起裤子让她看过。他们是同病相怜的人。   温琴察觉到了赵君怡的视线,于是假装痛怯地缩了缩脚。这块疤是她初三那年被一位长得很漂亮的女同学用开水烫的。她们同为住校生,每天都要去水房打开水。   温琴原本排在前面,被那位女同学插了队。   温琴说了对方几句,于是遭到了开水的浇淋。她至今还记得那位同学扬起漂亮的脸蛋,对自己轻蔑地笑骂:“丑八怪就爱多管闲事,老娘今天让你变得更丑!”   本就不漂亮的温琴果然变得更丑了……   从那天起,她再也没穿过裙子,也再没去游过泳。这块疤原本是她内心的一个痛处,被她小心翼翼地藏着。   但是,自从钱诗卉死后,这块疤就在她心中消去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那些美丽的生命,就像园丁可以轻而易举地用剪子剪掉花园里最美的一株玫瑰。   漂亮的人,总是会在她手里烂成一堆泥。   看见赵君怡原本美丽,如今却丑陋不堪的脸,温琴的心情变得更好了一些,语气也越发温柔:“来,我帮你上药。”   赵君怡闭上眼睛,忍受纱布从皮肉上撕开的痛苦。其实温琴上药比别的护士上药痛得多,但是赵君怡很依赖她,所以什么都可以忍耐。   “好了。伤口恢复的不错,有些地方已经长出疤了。”温琴状似不经意地说道。   听见“疤”这个字,赵君怡的心脏狠狠刺痛了一瞬。她红了眼眶,却不敢掉泪,只因眼泪会腐蚀伤口。   “谢谢你。”她嗓音哽咽地说道。   “别难过,一切都会好的。”温琴的安慰其实是一句空话。对待赵君怡,她显然没有对待李援军那样的耐心。   但是赵君怡却从她这里汲取了力量,于是扯开唇角勉强一笑:“是啊,一切都会好的,万一我的植皮手术很成功呢。”   温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离开病房,走去16床。   一座巨大的肉山出现在她眼前,这就是16床的病人石丽霞,一个四百多斤的胖子,来医院切胃的。由于吨位太大,护理的时候特别麻烦,所以科室里的护士都很害怕照顾她。   只有温琴从不说她胖,还总是安慰她。   “温姐姐,我想上厕所!”已经拔掉了输尿管的石丽霞现在特别害怕上厕所,尤其是大厕。   每一次当她提出这样的要求时,整个科室的护士都会赶过来,将她庞大的身躯翻转,垫上便盆。看见他们由于太过吃力而涨得通红的脸,石丽霞总会感到特别愧疚和难堪。   她的体重已经达到了即将压断腿骨的地步。进医院动手术之前,她已经无法走路了,是家人用运输货物的推车把她推进来的。   她一提出上厕所的要求,别的护士就会按响床头的呼叫器,大声嚷嚷:“16床要上厕所了,快来几个人帮忙!要力气大的!”   然后呼啦啦就会有一群人走进来,七手八脚地抬起她。   同病房的人用稀奇的目光看着她,而石丽霞则会被无尽的羞耻淹没。每一次上大厕,她都是闭着眼睛的。她根本不敢见人。   而温琴不会那样。她会温柔地拍拍她的脑袋,小声说道:“我去帮你找人。”   然后她会静悄悄地离开,再带几个人进来,把帘子拉上,杜绝一切响动和视线。外面的人听不见也看不见,于是石丽霞就安全了。   温琴给予石丽霞的是寻常的对待与无声的关怀,这极大地减轻了石丽霞的羞耻感。   这会儿,温琴正附在石丽霞耳边低声询问:“是大便还是小便?”   “大便。”石丽霞也压低了嗓音。   “等着,姐姐帮你找人。”温琴立刻拉上床帘,隔绝了周围几个病人的窥探。   被封在床帘里的石丽霞大松了一口气。她太害怕被人当猴子一样围观的感觉了,也太害怕看见别人照顾自己时露出吃力的表情。   母亲就是因为不想再照顾她才会离开父亲。她是家里的累赘。   不,她是所有人的累赘。   想到这里,石丽霞忽然觉得很难过。   数十分钟后,在五名护士的帮助下,石丽霞终于解决了生理问题。   温琴端着便盆走进厕所冲洗。当门关上的时候,她温柔浅笑的脸庞顷刻间就扭曲成了厌恶和恶心。   天知道她有多讨厌石丽霞,明明四百多斤重,脸上却几乎没什么赘肉,五官也异常秀美可爱。   因为长得太漂亮,那人还登上过热搜,获得了“最美胖子”的称号,然后得到网友的捐助,从而凑齐了手术费。否则她只能活两年。肥胖已经压迫了她的内脏,导致了她各个器官的衰竭。   长得漂亮真好啊!胖的像猪还能被人喜欢。温琴咧咧嘴,笑得森冷。   洗干净便盆后,她从厕所里走出来,陪石丽霞聊天。   “你妈妈还没找回来吗?她有没有联系过你?她知道你动手术的事吗?你爸爸还在工地搬砖吗?上次他来看你的时候走路不太利索,好像受伤了,我让他给我看看,他却跑了。不知道他的伤好了没有。为了凑钱给你动手术,你爸爸真是太辛苦了。”   石丽霞的伤口在哪里,温琴就精准地往哪里戳。她披着关怀的外衣行剖心之事。   想到母亲指着自己大骂废物,并口口声声让自己早点去死的场景,石丽霞痛不可遏。转而想到为了养活自己恨不得献出全部血汗的父亲,她又愧疚得恨不得自己从未出生过。   她忍着心中的痛意,一句一句回答温琴的问题,眼眶慢慢红了。但她丝毫未曾发现温琴的恶念,只觉得对方真是一个好人。   温琴默默吸食着石丽霞的痛苦,然后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与此同时,易岺已经与院长签订了合作意向书。他将为第一医院工作一年。   “院长,请你千万不要对外公布我们的关系。我只想当个小护士。”乌芽芽双手合十,做哀求状。   “好。我不对别人说。”院长的表情还是恍惚的,回神后马上问道:“易教授,你未婚妻的工作怎么安排呢?”   “不用安排。”易岺下意识地说道。   “要的要的,别的护士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就当不认识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护士。”乌芽芽连连作揖,表情诚恳。   易岺诧异地看着她:“你不想躺着挣钱了?”   乌芽芽脸颊一红,然后就拍着胸脯说道:“你怎么能用老眼光看人呢?那时候我还小,不懂事,现在我长大了,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呀!如果我害怕辛苦,那我谁都救不了!如果我不够强大,寄希望于我的人最终只会失望。我不能总是在原地踏步。”   院长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然后便放下了一颗心。她看得出来,这孩子不是在说漂亮却空洞的话。她是真心为护士这份工作感到骄傲,也是真心想要帮助病人。   这很好!   易岺揉了揉小妖怪的脑袋,轻笑道:“这次是真的长大了。”   长大有时候不需要经历什么波折,一件很小的事也能触发心灵的海啸。   父爱的海啸带给乌芽芽的显然是更快的成长。   苦难使人成长,爱也一样。   ———   护士长领着乌芽芽走进办公室,介绍道:“这是我们的新同事,大家来见一见。”   “你们好呀,我是乌芽芽。”乌芽芽挥挥手,脸上的笑容既阳光又明媚。   直面这抹灿烂的笑容,温琴的眼瞳却森冷了下去。真漂亮呀!她在心里暗暗感叹着。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瞬,然后才有人走上前与乌芽芽打招呼。   温琴是第一个与乌芽芽问好的人,却没有多说什么。她默默退到一旁,从护士长手里接过乌芽芽的资料,认真看了看家庭住址、家庭成员那几栏。   这位过分漂亮的新同事来自于单亲家庭,只有父亲,没有母亲,目前居住在绿园小区。   绿园小区房价不高,位置也偏僻,所以说是普通家庭的孩子,经济上并不宽裕。身上的衣服都很平价,没有名牌。   温琴一眼扫下来,已经对乌芽芽做了基本的判断。   她叹息着对身边的同事说道:“她比小艾还要漂亮。”   提起艾草青,这位同事马上就想起了对方留下的大麻烦,脸上不免多了几分轻蔑和反感。   于是第一印象与刻板印象就这样留下了。在职场中,这两个印象是最难扭转的,将深刻而长远地影响到接下来的人际交往和工作安排。   “长得漂亮有什么用?长得越漂亮的人越废物!她要是像艾草青一样常常惹麻烦,我肯定会去投诉她,让她滚蛋。”这位同事名叫卢佳,是除了护士长以外资历最老的人。   她受够了不专业的艾草青。   温琴料想这位新来的同事肯定由卢佳带,所以才会说这番话。   是啊,长得漂亮的人都是废物,而废物就该人道毁灭。她放下资料朝乌芽芽看过去,自然而然地露出一抹极为温柔的笑容。   乌芽芽冲她挥挥手,脸上的笑容更灿烂。   “卢佳,你来带乌芽芽。最近科室很忙,你尽快让她熟悉起来。”护士长吩咐道。   卢佳心里不快,面上也就阴沉了几分。   “好的护士长。乌芽芽,36床刚来一个病人,你跟我去看看。回头我把所有病人的资料都给你,你今天晚上一定要记熟。”她语气冷淡地说道。   “好的!”乌芽芽点点脑袋,回答地中气十足。   宽松的护士服穿在她身上却时尚得像礼服。她分明是普通家庭出生,却由于这副长相而显得异常娇贵。   护士长简直无法想象她照顾病人是什么样子。她看上去更像是一个需要别人精心呵护的富家小姐。如果病人说话语气太重,她不会哭鼻子吧?   放心不下的护士长跟随两人去了36床。   床上躺着一个小胖子,十五六岁的年纪,全身都是软乎乎白嫩嫩的肉,像个大馒头。   他奶奶坐在病床边喋喋不休:“你妈妈到底是怎么搞的,竟然会让你去打球?她难道不知道打球容易冲撞到吗?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可怜的小宝,这回受老大罪了!回头我就找你妈妈算账!”   看模样,这是一个过分溺爱孩子的家长。   卢佳是来给小胖子输液的。她眼眸上下一扫就发现,这孩子的手太胖了,血管又细,就算是扎紧了带子使劲儿拍,也拍不出半条血管来。   他奶奶还泼辣得很,倘若一针下去没找准血管,绝对会当场发飙。   护犊子的父母或爷奶是最难缠的,卢佳一想就头疼。   她瞟了乌芽芽一眼,问道:“会输液吗?”   “会!”乌芽芽中气十足地回答。   “那就给他输液。”卢佳把托盘递过去。她既想祸水东移,又想让乌芽芽出丑,从而达到让护士长反感对方的目的。   受够了总是翘班的艾草青,她才不想再来一个漂亮废物。   乌芽芽接过托盘朝小胖子走去。   小胖子的奶奶看看她过分娇俏的脸,又看看卢佳那张清秀却稳重的脸,立刻提出抗议:“我不要你给我孙子打针!你是刚来的,你技术不行!我要她来打!”   她指了指卢佳,脸色颇为阴沉。卢佳要真敢坚持让乌芽芽打针,她绝对会跳起来骂街。   乌芽芽软着语调说道:“让我打吧,我技术很好的。”   “不行,我不给你打!我就要她打。你们医院怎么回事?实习护士也能给病人打针?打出毛病谁负责啊?我要投诉你们!”奶奶激动地叫嚷起来。   实习护士当然可以打针,而且手背上多扎几针也不会出什么毛病。但是对于过分溺爱孩子的家长来说,那就是天大的事。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卢佳只能亲自扎针。护士长站在一旁,全程没吭声。   乌芽芽无奈地笑了笑,退让开来。在幻境里待了十年,她什么难缠的病人没遇见过?像这样的蛮横老奶奶根本不算事儿。   卢佳头都大了。这孩子是真的胖,太胖了,手背上全是白馒头一样的脂肪,什么都看不见。她使劲儿拍了很久也没看见淡青血管的痕迹,只能估摸着扎了一针。   糟糕,没见血。   她不得不抽出针管,继续扎,还是没找准地方。   小胖子发出了痛苦的嘶嘶声。他奶奶眉毛都竖了,脸上的皱纹扭曲成了凶狠的形状。   卢佳硬着头皮又扎了一针,还是没成功,小胖子的奶奶当即就呵骂起来:“你怎么回事?你会不会打针?你没看见我家小宝都疼哭了吗?我要投诉!你们领导在哪儿……”   护士长连忙走过去,准备接手。   然而乌芽芽更快地走过去,接过卢佳手里的针,不由分说地扎进小胖子的皮肉。鲜血涌入输液管,很快又被药水冲了回去。   小胖子还来不及感觉到疼痛,一切都结束了。   “我说过我技术很好的哦!”乌芽芽看向骂骂咧咧的奶奶,软着腔调说道。   奶奶一下子就骂不出口了,脸颊慢慢涨得通红。   同样涨红了脸的还有卢佳。   一行人端着托盘离开病房。快要走到办公室时,乌芽芽忽然说道:“卢姐,下回考验我的时候请你换个方式。万一我技术不好,病人岂不是白白挨疼?我们当护士的怎么能拿病人开玩笑?”   她冲护士长点点头,径直走进办公室。对着病人及其家属,她可以没脾气,对着别人就不一定了。   她放好托盘,走到自己的工位,开始翻看所有病人的资料。被护士长训斥了一番的卢佳随后走进来,用力摔打着桌上的文件夹、记录本、鼠标等东西。   大家有意无意地瞟着两人,然后便纷纷围拢到卢佳身边,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没人过来跟乌芽芽说话。漂亮到她这种程度总会带给人特别严重的疏离感。工作的头一天,她似乎就已经注定了会被孤立和排挤。   温琴却悄悄靠过来,小声问道:“一切还顺利吗?”   “很顺利呀!”乌芽芽眯眼一笑。   温琴呆了呆,然后慢慢红了脸庞,用极羡慕的语气感叹:“你长得真漂亮!”她知道,越是漂亮的人虚荣心越强,来自于同性的赞美往往会迅速卸掉她们的心防。   “谢谢你。你叫温琴吧?以后请你多多关照啦。”乌芽芽向温琴伸出了“友谊”之手。   她倒要看看,这个阴险的女人会不会像祸害艾草青那般祸害自己。 第68章 两副面孔的小妖怪   乌芽芽把温琴故意接近自己的事通过短信告知了易岺。   【你说她会像对付艾草青那样对付我吗?】   【会。】   只是短短一两个小时,易岺已经把温琴的底细查了个清清楚楚。他把相关资料发送给乌芽芽,叮嘱道:【她的目标是长相漂亮的女性,你要小心。】   【遇见我,她才要小心呢。】乌芽芽不以为意地撇嘴。   看完资料后,她着实惊讶了。易岺分析的果然没错,艾草青绝不是温琴的第一个受害者。早在高三那年,她的闺蜜就跳楼自杀了,随后她认了闺蜜的父母当干爸干妈,读的是最好的大学,住的是最好的公寓,平时消费也颇为大手大脚。   她原本家境普通,闺蜜一死,她就一跃变成了富家小姐。这种取代方式比朱欢欢高明多了。   大学毕业后,她通过干爸干妈的关系进入了第一医院。她曾先后在急诊科和妇科当过护士,因为工作认真负责,专业技术也相当过硬,于是又调入综合外科。   从表面上看,她是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人,心底还特别善良。但是经由她照顾的两名女患者在出院之后都自杀了,她们共同的特点是年轻漂亮。   所以她最憎恶的人是年轻漂亮的女性。一看见这样的人,她就会产生摧毁的欲望。   乌芽芽可以理解温琴的心态变化。这人曾因为长相不佳,性格阴沉,受到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校园霸凌。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造就了现在的她。   但是她可以心有不平,却不能把这种不平变作杀戮的欲念,施加在无辜的人身上。   她本是一个受害者,如今却变成了加害者。   乌芽芽闭上眼睛敲打桌面,暗暗想着该怎样对付这种人。当她略有一些眉目时,护士长推门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奖状。   “这个月的十佳护士又是温琴,请大家为她鼓掌!”护士长率先鼓掌,于是所有人都开心地鼓掌。   没有人露出嫉妒或不甘的神色,由此可见温琴的人缘有多好。   护士长翻开测评记录本说道:“科内护士自评,温琴是满分。病人及家属考核,温琴还是满分。护理部及护士长考核,温琴只扣了一分,总得分是99分。她已经连续三个月获得十佳护士的荣誉,大家既要向她学习,也要向她发起挑战。”   护士长把奖状递给温琴,笑着鼓励:“继续加油吧,我看好你。”   这句“看好”绝不是空话。护士长很快就要退休了,温琴是她认定的接班人。连卢佳这样的老护士表现也不如温琴优秀。   “谢谢护士长,我会继续努力的。”温琴连忙站起来,用双手接过奖状,脸上满是羞涩与受宠若惊。   护士长指了指乌芽芽,说道:“你来带她。你办事我放心。”   “好的护士长。”这句话正中温琴下怀。   护士长离开了,大家又都投入到各自的工作。温琴拉开抽屉,把奖状平铺进去。   乌芽芽伸长脖子瞟了一眼,发现抽屉里面铺了厚厚一沓奖状,由此可见温琴这些年获得了多少荣誉。可是谁又能知道,她其实是个喜欢在精神上虐杀病患和同事的恶魔呢。   乌芽芽凑到她耳边,轻轻吹着气:“下个月,十佳护士是我的。”   她分明是有血有肉有体温的人,吐出的气却带着一丝阴冷,叫温琴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是嘛?那你要加油。我会尽力帮助你的。”温琴笑着拍拍她的脑袋,俨然是个心胸疏阔的大姐姐。   “谢谢你,你真好!”乌芽芽眯眼笑了,然后便伸出细长的手臂,亲亲热热地箍住了温琴的脖子。她看上去也像一个完全不懂得防备人,而且一见面就把真心交付出去的傻白甜。   从表面上看,两人似乎已经成了朋友。   别的同事看见这一幕只能暗暗佩服温琴的好脾气。这个新来的同事花花肠子多着呢,一来就让卢佳吃了个哑巴亏,她绝不是省油的灯。   跟她在一起工作肯定不会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一名同事想把温琴拉到一旁告诫几句,院长就带着易岺走进来了。   易岺在医学界是名副其实的大拿,不等院长介绍,所有人就齐齐发出惊讶的呼声。谁也没想到,第一医院竟然能请来这么厉害的医生!   就连素来冷静从容的温琴都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但是她很快就恢复了寻常的态度,然后下意识地朝乌芽芽看去。   漂亮女人往往都很自视甚高。把自己估价太高的结果是她们看不起普通人,择偶的时候也会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她们认定自己是公主,而公主就该嫁给王子。   易岺是王子吗?   温琴看了看易岺过分高大的身材和俊美无俦的脸,又看了看乌芽芽虽然极力遮掩却还是止不住溢出灼热光芒的双眼,不免在心中笑开了。   不管易岺符不符合王子的标准。至少此时此刻在乌芽芽心里,他就是王子。   这种“一见钟情”的眼神,温琴太熟悉了。当年的钱诗卉就是在她的引导下坠入了情网。对方哪里会知道,那其实是一张毒网。   易岺是什么网呢?   瞥见易岺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温琴拿上手机,去了外面。   “干爸,你认识易岺吗?认识?那你知道他的具体情况吗?他来我们医院工作了,分管我们科室,我想打听一下。他还是单身吗?哦?他订婚了?和谁?你不记得了?你好好想想。”   片刻后,那边不太确定地说道:“好像是和国外某个富豪的女儿,两人挺门当户对的。据说他岳家相当有财势,连廖家都得礼让三分。不过他未婚妻已经很久没出现了,应该是在国外生活。”   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没有人能清晰地回忆起易岺的未婚妻的长相和具体情况。那人似乎变成了一个朦胧的影子,只存在于不真切的记忆里。   温琴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干爸。”挂断电话之后,她轻笑着呢喃:“有财有势的未婚妻?那当易岺的小三岂不是很刺激?”   不要误会,她口中的小三绝不是指自己。   她把手机藏进口袋,悄悄回到办公室。   易岺已经做完了自我介绍,正准备离开。乌芽芽的眼珠子牢牢地黏在他身上,像是不会转动了一样,而他在推门远去的一瞬间定定地看了她一眼。   目光交汇的一刹那,微笑在两人的唇角绽开,隐晦的热意纠缠于相触的视线。   啊,这就看对眼了?温琴撇开头,对着无人的墙角诡异一笑。   “易教授好年轻啊!”   “天呐,他长得太帅了!他结婚了没有?”   “没听说过他结婚的消息,所以那个戒指应该只是装饰品吧?”   “求求老天爷让易教授保持单身!这样我就有希望了!”   一名单身多年的护士开玩笑地冲天花板拜了拜,惹得大家哄笑。   乌芽芽也在笑。她把脸转向温琴,故意笑得隐晦而得意,就仿佛她偷偷摘取了一颗悬挂于天上的最为夺目的星星。   所有人都想得到这颗星星,却只能仰望,唯独她可以捧着它流连赏玩。   温琴捕捉到了这个自鸣得意的表情,于是凑过去低语:“你能不能帮我去要易教授的微信号?你长得这么漂亮,他肯定会给。换成是我就不一定了。”   她低下头,露出自卑的神色。   她知道这番话会比激将法更管用。长得漂亮的人总是特别傲气,她们似乎觉得只要拥有这张脸就可以为所欲为。   但其实不是啊。长得漂亮却愚蠢,最后只会变成烂泥。   温琴合拢双手,做哀求状。   乌芽芽越发得意地笑了,嗓音里带着一丝嘲讽:“你也喜欢易教授?”她斜着眼睛上下睨视温琴,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   温琴强压下心头的不适感,轻轻颔首:“喜欢。不过我知道我没机会。”奇怪,分明早已习惯了这种恶心的表情,她为什么还会觉得愤怒?   温琴垂着眼眸,颓然摆手:“算了算了,不要去了。我刚才开玩笑的。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说话间,几名护士跑到医生的办公室,去找易岺要微信号,却都满脸失望的回来。   “易教授好像很不好接近的样子。你看她们都失败了。算了,像我们这种人就别指望着癞□□吃天鹅肉了。”   这又是一句激将。不承认自己是癞□□的乌芽芽这回肯定会去。   乌芽芽果然站起身,踌躇满志地说道:“你等着。”   她扭着小腰离开了办公室,片刻后又慢吞吞地回来,坐到温琴身边时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颇为得意地晃了晃。   “我要到了。”她勾唇而笑,眼角眉梢带着浓浓的春意。   温琴立刻直起腰,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乌芽芽凑到她耳边,轻笑声中带着蔑视和显而易见的霸道:“但我不会给你,易教授是我的。”她冲温琴吹了一口气,然后便懒洋洋地倚回办公桌。   她毫不掩饰的恶劣行径叫温琴略感吃惊。但温琴却又并不会觉得奇怪。   越是漂亮的人就越恶毒。这是她早已认定的真理。   “不不不,我不想要。就算你给我,我也不敢加,加了也通不过。你跟易教授聊吧,我知道他不可能喜欢我的。”温琴难过得撇开头,露出微红的眼角。   她知道自己的卑微会带给乌芽芽更多的优越感。   乌芽芽果然轻声笑了,语气也恢复了温和友善:“我刚才跟你开玩笑的啦。”   话虽这么说,她却没有把微信号给温琴,而是自顾发送了好友申请。   温琴转过脸,假装好奇地问道:“他加你没有?”   她希望他们能加上,这样才能开始一段孽缘。女人是最容易被失控的感情摧毁的生物。   乌芽芽捂住嘴,偷偷地笑了:“加上了。”   她把手机屏幕展示给温琴,让她看刚出现的对话框。   “那你快跟他打招呼呀!”温琴像每一个爱探听八卦的朋友那般兴匆匆地催促着。   “我说什么好呢?”乌芽芽低声沉吟。   “你就说你想跟他交个朋友。”温琴适时出主意。   “这样会不会太平淡?”乌芽芽一边嘀咕一边打字。她先说了一句【易教授你好】,然后又发了一句【易教授,我刚入职,有不懂的地方能来请教你吗?】   她就像不认识易岺一般,急切地表达着自己想要深入与对方交流的意图。   【易教授,我看过你的论文,你好厉害!】   【易教授,你怎么不回话?你在忙吗?】   她埋着头一句一句打字,像是一个不懂得适可而止的,情商低得离谱的,却又自视甚高的漂亮废物。她以为自己只要勾勾手指,男人就能蜂拥而来。   但是像易岺那种层次的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被她蛊惑?   她表现得越急切,对方只会越反感。   看着乌芽芽连打十几句话,易岺都没回复一句,温琴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眼。她悄悄离开,来到医生办公室,找关系好的医生打听情况:“易教授是不是开会去了?我有几个病人的资料要给他。”   易岺是管理层,又刚入职。他首先要做的事当然是召开一个会议。   温琴用膝盖想也能猜到他这会儿肯定没空看微信。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温琴回到办公室,对已经停止发微信,正噘着嘴生闷气的乌芽芽说道:“我刚才又看见几个护士去找易教授要微信。加他的人太多,估计他现在很忙。”   听见这话,乌芽芽连忙拿起手机,略带不满地娇嗔:【你到底把微信号给了几个人呀?忙到连回我一句话的功夫都没有?哭哭!】   她的表情包用的是自己的大头照。娇娇俏俏的一张小脸,摆出受了委屈眼红红的可怜模样,叫人看了心都能融化。   她太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了。   温琴托腮看她,眼眸里闪烁着愉悦的光。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乌芽芽的手机是双卡双待的。她有两个微信号。   被她隐藏起来的那个微信号排列着这样几句对话:【老公,你在干嘛?】   【准备开会。】   【哦,那你别理我,工作最重要。温琴教唆我用微信轰炸你,你就当我在放屁。把手机调成静音,不要受我影响。】   易岺回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他当然知道小妖怪这么干的用意。   一个已经订婚了,而且妻族还特别有权有势的男人,对普通女孩来说就是火坑。温琴试图引导小妖怪跳进这个火坑,而她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艾草青所经历的一切,温琴也想在芽芽身上重演一遍。当爱情破灭,名声尽毁,还处处被有权有势的正室找麻烦,她会崩溃到自杀吧?   易岺眸色微微一暗,却又很快轻笑了一声。芽芽就是那个正室,她怕什么?   易岺乖乖把手机调成静音,投入到工作。   乌芽芽这边噘着嘴满脸不高兴地发信息,其实心里都快笑死了。数分钟后,还是得不到回音的她拉开抽屉,把手机哐当一声砸进去。   温琴正想安慰她几句,呼叫器却响了,是16床的石丽霞。   这是最难护理的病人。   温琴不着痕迹地看了看乌芽芽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胳膊,温声道:“走了,工作来了。”   乌芽芽连忙跟上去。   两人走到半路,温琴忽然拍着脑门说道:“哎呀,我忘了拿药,你先去,我马上就来。”   这个点,石丽霞的床褥肯定已经被皮肤里渗出的水液打湿了,必须找人把她抬起来,换上新的防水布,再把她皮肤的褶皱一一掰开,用消过毒的布料擦拭干净,然后涂抹药膏。   这是一个相当浩大的工程,温琴很想看看乌芽芽面对这个工程会露出什么表情。   这个漂亮废物肯定会满脸惊惶地跑回办公室,比比划划地向大家求救。   她咋咋呼呼的行为既会让病人难堪,也会让同事觉得她不专业。   一个娇滴滴的护士?那她是入错行了。   温琴颇觉有趣地笑了笑,翻找药瓶的动作越发不紧不慢。   与此同时,乌芽芽已经站在石丽霞面前。   看见她极为纤细的身材和太过娇美的容貌,石丽霞的脸腾地一下烧红了。从小胖到大的她早已把自卑和怯懦变作了刻入骨髓的本性。   当她以如此丑陋的姿态来面对这么光鲜亮丽的一个人时,那种自卑感会成千上万倍地增加。   “你有什么需要吗?”乌芽芽歪着脑袋看她,表情平淡地像是在看一个正常人。   石丽霞紧张地连连摆手:“不不不,不需要,我按错了。”   她想不明白,这么漂亮的人怎么会来当护士。让对方来伺候自己简直是一种罪过。   “你的防水布该换了,身体也要擦一擦。”乌芽芽观察了一下,马上就撸起袖子。   她把石丽霞抱起来,放在病床旁边特制的宽大躺椅上,然后利利索索地折起防水布,换了一张新的,又弯下腰,把石丽霞抱上床,顺手在她脑袋后面塞了个枕头。   重达四百多斤,在她手里却轻得仿佛一根羽毛的石丽霞:“……”   怎怎怎,怎么回事?防水布这就换好了?不找人帮忙吗?不劳师动众吗?不愚公移山吗?   住在旁边的病人:“……”   卧槽!这个护士练过举重吧?   在诡异的静默中,乌芽芽拉上床帘,拿起消毒毛巾,快速且轻柔地帮石丽霞擦干身体。她把每一个褶皱都照顾到了,抬胳膊抬腿的时候也都很轻便。   五六个护士都摆弄不开的石丽霞落在她手里就是个洋娃娃。   帮一个洋娃娃擦澡有什么难的?   “我不重吗?”石丽霞表情复杂地问道。   “不重啊。”乌芽芽头也不抬地回答。她既不喘气也不流汗,可见这句“不重”不是安慰人的话。   在这一瞬间,石丽霞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她抬头看向天花板,眼眶悄悄变红了。这是她头一次被人当做普通人对待。   说起来真的可笑,她明明是人,在别人口中却又不是一个人。从小到大,她都未曾拥有过名字,肥猪、肉山大魔王、胖头鱼,这些恶心的绰号指代的都是她,她是怪物。   她从未得到过哪怕一个视作寻常的目光,也从未得到过这么轻松惬意的对待。   在乌芽芽面前,她很轻盈。她一点儿也不重。   她不是她的累赘,也不会害得她气喘吁吁疲惫不堪。   这样真好啊!   石丽霞眨了眨眼,嗓音里藏着急切:“护士,你叫什么名字?你是新来的吗?你以后都照顾我吗?”   “喏,这是我的名字。以后我和温琴一起负责照顾你哦。你有事只管叫我,别觉得麻烦。”乌芽芽把自己的胸牌举到石丽霞眼前。   乌芽芽——石丽霞深深记住了这个名字。   思忖间,乌芽芽已经帮她换了一套干爽的衣服,还擦了药膏和痱子粉。   她把病人的身体抱起来又摆回去,却感觉不到一点儿吃力。她照顾病人就像在照顾一个小宝宝,轻松又惬意。   她甚至勾起唇角,自自在在地哼着歌儿。   石丽霞也觉得自在极了。当初妈妈照顾她的时候,她也没这么放松过。看着别人为她累得精疲力尽,她会觉得特别愧疚。   但在乌芽芽面前,她不会有这样的愧疚感。   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嘛。   “谢谢你芽芽护士。”她小声地,满怀感激地说道。   “谢什么,这是我的工作。”乌芽芽直起腰,不以为意地摆手。   她回过头,这才发现温琴领着一群护士,站在床帘豁开的口子边,其中也包括护士长。   她们用格外复杂的目光看着她,表情一个比一个震惊。   乌芽芽轻快地挥手:“嗨,你们来啦。我从小力气就大,我一个人搞的定。”她拉开床帘,把清新的空气放进来。   不到一小时,乌芽芽就打破了最难以打破的第一印象和刻板印象。   她娇滴滴?她不会照顾人?她不适合护士这份工作?   不,她简直太适合了。如果这都叫娇滴滴,那全科室的护士比她更娇滴滴几百倍。   护士长上上下下打量了乌芽芽一番,严苛的脸庞终于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我要跟院长说说,让她把你的实习期从三个月改成一个月。干得不错,继续坚持。”   “我会努力的护士长!”乌芽芽连忙立正站好,中气十足地回答。   温琴眨了眨眼,眸色阴冷下来。她预感到,石丽霞这个猎物很快就会试图逃离她的手掌心,她得做点什么才好。 第69章 你出招,我接招   离开石丽霞的病房后,温琴带领乌芽芽去给李援军派药。   她一边走一边介绍李援军的病情,着重强调对方心脏不太好。   “好的,我会注意。”乌芽芽乖乖点头。此刻的她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之前独占易岺微信号那样霸道又邪气。   但是温琴早已认清了她的真面目。没有一个漂亮女人心灵不是丑陋的,这个女人尤甚。只是她段位比较高,更善于伪装罢了。   两人各怀心思地推开门,走进病房。   “李爷爷,医生给你换了一种新药,你吃吃看。上次那种药你说你吃了恶心头晕,现在就不要吃了。”温琴示意乌芽芽把药递给老人家。   乌芽芽刚伸出手,李援军就厌恶地直摇头:“把药放我抽屉里面吧。”   这个小护士长得妖里妖气,走路还像条水蛇,他见了就烦!医院是怎么招人的?这也太不像样了!   李援军把手机重重扔在床上,发出咚的一声,然后虎着脸走去倒水。   温琴连忙帮他把水倒好。他这时候才露出一丝笑模样,语气也变得温和:“小温,你陪我聊聊天吧。我一个人待久了闷得慌。”   乌芽芽撇开头,冲无人的墙壁做了个鬼脸。医院和娱乐圈一样,也有长相歧视,只不过这两种歧视链是反着来的。在娱乐圈,只要你长得足够漂亮,你就能红。在医院,如果你长得漂亮,那就是干不了事吃不了苦的明证。   有长得漂亮的女医生为了获取患者的信任,还会故意把长头发剪短,让自己看上去更稳重一些。   “我不气,我不气,我是护士我不气。”乌芽芽对着墙壁默念这句咒语。在幻境的十年里,她每一次遇见病人的刁难都会这样做,于是已养成了念几遍就消气的神奇反应。   果然几遍之后,她又眉眼一弯,没心没肺地笑开了。   她回过头,去看李援军和温琴。   李援军正在抱怨儿子的手机老也打不通。温琴耐心地劝慰着他,还讲了几个小笑话。   “你打不通儿子电话呀?稍后我灵感来了就告诉你什么时候打电话可以打通。我预感特别灵,我预感可以做的事一定能做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乌芽芽顺嘴插了一句。   她太知道打不通亲人的电话是怎样焦灼的感觉了。在幻境的十年里,她想念爸爸和易岺的时候就会拿出手机给他们打电话,听见话筒里传来“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的提示音就会躲在角落偷偷哭一场。   那种揪心的痛苦和思念的难耐,她如今想来还觉得可怕。   她扬了扬下颌,轻快地说道:“待会儿可以打通电话了我来叫你哦。”   没成想,李援军一点儿也不领她的情,脸色一沉就气冲冲地说道:“我又没跟你说话,你插什么嘴?你说能打通就能打通?你是电信公司的呀?小姑娘家家的,一点儿也不懂礼貌。”   儿子在抗洪前线救灾,本就十分危险,他打不通电话心情特别焦躁,看见这种满嘴放屁又长得妖里妖气的人,脾气一下子就爆发了。万一儿子也像电视里那个县长一样,被洪水冲走了怎么办?   无法排遣心中的恐惧,乌芽芽便成了他发泄的对象。   “我不气,我不气,我是护士我不气!”乌芽芽默念一遍护士大法,旋身走了。   温琴好声好气地安抚李援军,撇开头的时候却又嘲讽地笑了笑。预感特别灵?这是什么鬼?讨好人也不知道掌握方法,果然是漂亮废物。   乌芽芽回到办公室后便拿上手机站在窗前,去看外面的香樟树。   她在网上搜了搜李市长的照片,用意念对香樟树说道:“这个人什么时候有空接电话,你们要及时通知我哦。”   香樟树迎风摆了摆,瓮声瓮气地道:“这个人还在远山县的河堤上扛沙袋。河堤快被冲垮了,情况很危险,他怕是没时间接电话。等他休息了,我告诉你。”   “好勒,谢谢你!”乌芽芽摆摆手,回了工位。   从表面上看,她似乎只是在窗边透了一口气,背影还挺萧瑟。   温琴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看见的正是这一幕。所以说长得漂亮就是脆弱,一点儿委屈都受不了。想当初她被十几个女生堵在教室里轮流扇耳光,也没有掉过一滴泪。   温琴眸色暗了暗,然后就走上前耐心地安慰。一旦乌芽芽在工作中遇见困难,她总是会第一个伸出援手,这样才能获取对方的信任,然后在最为关键的时刻狠狠把这人推下悬崖。   “……好了好了,别噘着嘴巴了,咱们这份工作就是这样的。病人身体不好,情绪肯定会受影响,我们要理解。快笑一个。”   她状似亲昵地捏了捏乌芽芽的脸蛋。   乌芽芽忽然把她抱住,漂亮的面庞凑到她眼前,笑得艳丽又灼目:“谢谢你的安慰,我已经好了。”   被美色的暴击晃了一下眼睛的温情顿时便心情恶劣起来。乌芽芽是她见过的最蠢,最霸道,也最懂得刺激她的人。   所以啊,她得替她安排一个最好的结局才行。   “走了,去给22床换药。她的烧伤很严重,一天得换四次药,这是她的护理单,你看看。”温琴带上护理器具。   “面部烧伤呀!”乌芽芽拧起眉头。   “是的,面部重度烧伤。没烧伤之前可漂亮了。”温琴叹了一口气,仿佛在同情病患的遭遇,却又在内心悄然享受这份愉悦。   两人走进病房,来到赵君怡面前。   看见端着托盘的乌芽芽,赵君怡瞳孔紧缩了一瞬。美丽与丑陋的鲜明对比让她自卑的情绪一瞬间爆发出来。她想起了曾经同样美丽的自己,又想起了因毁容而分手的男友,更想起了镜子里那张宛若鬼怪的扭曲脸庞。   她本就脆弱敏感的神经在这一刻崩断了。   温琴把放着剪刀和镊子的医用托盘往她手边移了移。   她却只是低下头,用长发盖住脸,急切喊道:“我不要这个人给我换药!温护士你快让她走!”   乌芽芽:“……”好吧,又遭到歧视了!   温琴为难地看着乌芽芽,又俯下身,耐心地安慰赵君怡。   乌芽芽仰天叹气,然后知情识趣地离开了。听见她轻巧的脚步声消失,赵君怡才抬起头,露出红肿的双眼,哽咽低语:“我以前也像她一样漂亮。”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所有伤疤都会被时光抹平,你要相信。”温琴摸摸她的头,嗓音无比温柔,瞥向托盘时却流露出遗憾的神情。   时光的确会抹平一切伤口,不过也是因人而异。像赵君怡这种蠢货就只能一辈子活在自卑里。漂亮的女孩一旦遭到打击,总是会像烂泥一样垮掉。   温琴弯下腰,摸了摸自己的腿肚子,表情仿佛很难过,心里却在轻轻漫漫地笑。这道伤疤,之于她早就不存在了。   看见她“难过”的表情,赵君怡意识到自己勾起了她的伤心往事,于是强迫自己恢复平静,又愧疚地道歉。   谁都无法安慰她,除了同病相怜的温琴。   “好了,让我们来上药。”温琴并不怎么轻柔地掀开纱布。   赵君怡痛苦地吸气。   就在这时,乌芽芽去而复返。   她伸出手对身后的人说:“易教授,我说的就是这位患者,她情绪很不稳定,伤口恢复得也慢,您给她讲讲她的治疗方案吧。这样也好叫她放心。”   易岺带着一群医生走进来,围着赵君怡的床位站了一圈。   赵君怡看傻了。   乌芽芽介绍道:“这位就是给金锦溪做过整容手术的易岺易教授。金锦溪你认识吧?”   赵君怡赤红且暗沉的双眼就在此刻被希望的星火点亮。金锦溪她当然认识!那是娱乐圈最美的一张脸!如果是由她的整容医生来给自己做植皮手术,成功率会有多高?   赵君怡的呼吸都急促了。   易岺感受到了她骤然激动的情绪,温声说道:“别紧张,你的病情不严重。”   怎么会不严重?这可是面部60%的烧伤啊!赵君怡正想诉说自己的病情和焦虑,易岺已经把一个平板递了过来。   “这是我的团队刚刚治好的一个案例,你可以看一看。”   乌芽芽踮起脚尖偷瞄,发现屏幕里竟然在播放周小沁的治疗过程。她的眼耳口鼻都融化了,整张脸只有五个孔洞,看上去着实恐怖。   然而易岺利用干细胞技术为她再造了一张脸,又把这张脸移植到她的脸上。脸颊边缘的缝合线如今已完全淡化,看上去就像天生的一张脸,丝毫没有怪异或不美观的地方。   “你觉得她和你相比,谁的伤比较严重?”易岺低声问道。   赵君怡咽了咽口水:“她比我严重多了。”   “她的脸我们能治,你的脸我们当然也能治。所以安心上药吧,不要有心理负担,等你脸上的创口愈合,我们就能为你修复容貌。我保证,手术完成后,你的脸与以前相比不会有任何变化。”   易岺安慰了几句,又简单说了一下手术方案,然后便带着一群医生浩浩荡荡地走了。   与乌芽芽擦肩而过时,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嗓音极富磁性:“护士不但要护理病人的身体创伤,还要及时安抚他们的心灵创伤。能及时照顾到病人的情绪,你做得很好。”   乌芽芽捧着发烫的脸颊羞涩一笑,湿漉漉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像一朵害羞的山茶花。   易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眸色却加深了。   乌芽芽挥了挥小拳头,满怀崇拜地说道:“易教授,你好厉害!”   易岺低声一笑,然后便匆匆远走。   乌芽芽追出去看他的背影,继而拿出手机发短信:【易教授,你真的好厉害!】   温琴也跟了过来,瞥见她在讨好易岺,心中不由冷笑。漂亮女孩总认为自己什么男人都能勾到手,那就加油吧。   等温琴移开目光,乌芽芽立刻换了微信号,真心实意地说道:【老公,你的工作好伟大!】   这可不是拍马屁。让病人重获新生,这样还不算伟大,那怎样才算伟大?   【你的工作和我一样。】   【难怪我们是一对儿!哈哈哈!】乌芽芽发完这句话就心满意足地收起了手机。   温琴小声问道:“他给你回信息了吗?”   “没有。”乌芽芽拿出手机,把聊天界面展示给温琴。这人想适时掌控她谈恋爱的进度,那就让她掌控好了。   温琴立刻安慰:“他这会儿正忙,待会儿肯定会回。”   两人来到赵君怡面前。   “这下你放心了吧?”乌芽芽乐呵呵地拍手:“来来来,姐姐给你上药。上了药才能结疤,结了疤才能动手术,动完手术就又是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了。”   她的乐观开朗像太阳一样温暖了赵君怡。   “乌姐姐,刚才对不起!”赵君怡羞愧地红了眼眶,同时却又快乐地笑起来。   好奇怪呀!温护士虽然也很温柔,但是与对方待在一起,她的心情总是很焦虑,很沉重。从温护士那里获得的一丝慰藉,只能短暂地温暖她的心,却无法像乌姐姐这般,一下子让她豁然开朗,又一下子把她从绝望的深渊里拉出来。   “你来帮我上药吧。”赵君怡乖乖仰起脸。   乌芽芽轻而又轻地帮她掀开纱布,洗去药膏,再柔柔地铺上一层新药。   赵君怡惊异地说道:“乌姐姐,你上药一点儿也不疼呢!”其实还是很疼的,但与温琴的手法比起来却高明得多。   “那我以后都帮你上药。”乌芽芽颇有成就感地笑了笑。   “乌姐姐,谢谢你帮我请医生过来。”赵君怡感激地说道。   站在一旁成了摆设的温琴讽笑着暗忖:天真的傻瓜呀。她可不是为了你才去叫易医生,她是为了她自己。你只是她接近易医生的工具罢了。   等乌芽芽上完药,温琴照例宽慰了赵君怡几句,然后端着与平日里一般无二的微笑,缓步离开病房。   乌芽芽的表现超出了她的预料。对方似乎是一名很专业的护士。但越是如此,她就越想在工作上给予对方致命的打击。   该怎样做呢?哪一个病人可以利用?她暗自琢磨着。   当她稍有一些眉目时,一名护士捂着胸口跑回办公室,眼睛哭得通红。   “芳芳,你这是怎么了?”温琴第一个发现问题,然后义愤填膺地说道:“是不是38床又非礼你了?”   “温琴姐,他摸我胸!我跟他理论他还骂我骚!我要找院长投诉!我真的受不了这个老色胚了!”名叫芳芳的护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群护士围拢过去,七嘴八舌地安慰,表情一个比一个愤怒。   从她们的言谈间乌芽芽知道,38床的病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骨折入院的,腿伤早就好了,却赖在医院里住了一年多,前前后后欠了十几万医疗费。   都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个老头也是无敌了,整天像个大爷一般等着护士们伺候,还时不时要冲大家伸咸猪手。   他家里人也不管,平日里从不送饭菜。他饿了就在走廊里大吵大闹,逼得医院不得不给他提供餐食。   提起他,所有人的血压都会飙升。   “这都什么奇葩!我真想套麻袋把他打一顿!”一名护士怒气冲冲地说道。   “冷静点冷静点,咱们不能为了他赔上工作。”温琴连忙安抚大家的情绪。   乌芽芽却在这时蹬开自己的椅子,让其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啸声。刺耳的尖啸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   她慢慢挽起袖子,冷笑道:“你们等着,我这就让他滚出医院!”说完就端着一个空托盘,大步去了。   “欸,你要干什么?你可千万不能打人呀!”温琴口头上阻止,实则根本没去追。乌芽芽力气有多大,她刚才已经见识过了,这人轻轻一拳头挥下去,说不定38床当场就被打死了。   死了好,死了乌芽芽就得坐牢。   温琴玩味地想着。她对付猎物时虽然会制定相应的计划,却也会顺势而为。如果猎物自己往陷阱里跳,她是乐见其成的。   倒是别的护士特别焦急地追上去,口中连连喊着冷静点。   乌芽芽可冷静了。在幻境里待了十年,她什么奇葩病人没见识过?这种霸床的无赖对付起来不要太容易。   她推开房门,面向床位,柔柔一笑。   38床的老头当即看傻了眼,嘴角的口水都流了下来。看着乌芽芽越走越近,他激动地弹坐起来,招手唤道:“小护士,你帮我看看,我胸口难受!”   乌芽芽走到他床边站定,然后俯下身,笑着低语:“你哪里难受?”   在这一瞬间,她白皙的皮肤长出漆黑的羽毛,嫩红的小嘴变作尖锐的鸟喙,不见半点眼白的漆黑瞳仁里放射出腥红的光。她从人类转为了妖怪。   她张开尖喙,嗓音粗嘎而又森冷:“胸口难受是吗?剖开让我看一看好不好?”   38床:“……啊啊啊,鬼呀!”他连滚带爬地下了床,手腕却被乌芽芽牢牢钳住。   “你往哪儿跑?”   这只手变作尖爪,强力得能把手骨夹断。   38床一下子就瘫软在地上,口中鬼啊鬼啊地叫个不停。   护士长闻讯赶来,不耐烦地问道:“他怎么了?”   除了老头,没人能看见乌芽芽的原型。她收回鸟脸,苦恼地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要不我推他去神经科看看吧。你们都别管了,我一个人就能搞定他。”   她连连摆手,试图把闲杂人等赶走。   意识到她想单独把自己弄到别的地方去,38床连忙爬上床钻进被子,急切地高喊:“我没事,我没事!我的伤早就好了。你们不用管我,都去忙吧!我想睡一会儿。”   这是他头一次承认自己的伤好了,也是他头一次撵走护士。要知道,平时他恨不得五六个护士同时围着自己转。   护士长奇怪地打量他,然后摆了摆手,于是大家陆陆续续离开。   谁想管这个无赖呀!   乌芽芽再次变化出黑漆漆的鸟脸,低不可闻地说道:“今天晚上我值夜班,你等我哦。”话落,一串唾液从她嘴角流下,又被她吸了回去。   她看着38床的眼睛里布满杀意和食欲。她是妖怪,而妖怪会吃人!   38床吓懵了,整个人僵硬地蜷缩在被子里,一动都不敢动。   站在门口的温琴听不见乌芽芽说了什么,却能看见38床惊惧扭曲的表情。这个谁都对付不了的无赖竟是几句话就被乌芽芽吓成了这样。她到底说了什么?   温琴忽然意识到,这次的猎物似乎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乌芽芽插着细腰回到办公室,笃定道:“等着吧,38床待会儿就出院。”   大家纷纷看向她,不太敢相信她的话。38床在医院享受着免费的床位,免费的餐食和免费的照顾,他舍得出院才怪!   然而十分钟后,满脸笑容的护士长领着38床走进来,语气前所未有的愉悦:“卢佳,你来帮38床办理出院手续。”   嚯!竟然真的要出院!乌芽芽是怎么做到的!大家全都震惊了。   乌芽芽用大拇指擦擦鼻头,又扬了扬下颌,一副“我厉害吧”的表情。   等卢佳领着38床离开,大家全都鼓起掌来,脸上洋溢着无尽的轻松和喜悦。   “行啊你!”   “你怎么做到的?”   “厉害了芽芽!”   “你是咱们科室的救星!”   “我建议大伙儿众筹请芽芽吃一顿大餐!”   所有人都围拢过来,一会儿拍拍乌芽芽的头,一会儿抱抱她的腰,一会儿又揉揉她的脑袋,态度亲热得不得了。就连素来严苛的护士长都笑着说道:“不用你们众筹,请客的钱我出了。”   大家齐声欢呼,又围着乌芽芽笑闹。   才短短一天时间,乌芽芽就从被孤立被排挤的境遇里走出来,完美得融入了大家。   这是温琴无论如何都预料不到的。之前艾草青调过来的时候,对方就一直牢牢地被她掌握在手心,与周围的同事关系都很恶劣。也因此,当对方遭遇医疗事故时才会飞快被所有人厌弃。   乌芽芽果然段数高,不过这样才有趣。   温琴微笑着加入了簇拥乌芽芽的队伍,然后借口上厕所离开办公室。她直勾勾地看着洗手间的墙壁,眸色忽明忽暗不断变幻,继而微勾唇角,轻松地笑了。   一个漂亮废物而已,她不应该感到焦虑。   她拿出手机拨打电话,语气很平静:“现在就把人给我送过来吧,我在医院门口等你们。”   十分钟后,温琴在医院门口接到了一名中年妇人。妇人穿着廉价却花哨的衣服,脸上涂着并不均匀的粉底,整个人有些局促,又有些不情愿。   “我看一眼就走,你别想让我留下来照顾她。我不想被她拖累死。你先把五千块给我,否则我不进去!”   妇人伸出手,眼里布满贪婪。   她就是石丽霞的母亲。在她眼中,温琴是个烂好心的护士,竟然愿意花五千块钱把自己找过来,只为了安抚石丽霞的情绪。   “你要好好跟她说话,让她积极配合治疗。她最近情绪很糟糕,恢复得也慢。”温琴担忧地说道。   她拿出手机,给石母转了五千块。   “好听话谁不会说?你放心吧。那个死丫头最听我的话,我说什么她就信什么。”石母美滋滋地看着手机屏幕。   温琴继续往前走,状似不经意地说道:“这次也是她运气好,网友给她捐了二十几万,这才凑够动手术的钱。”   “多少?”石母嗓音陡然变得尖利。   “二十几万。”温琴重复一遍。   “二十几万就给她动个手术?”石母呼吸都粗重了,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   “二十几万有可能还不够。后续等她瘦下来,我们还要帮她把全身的赘皮切掉。那是大手术,前后多次才能完成,花费也高。说不定你们自己还要再凑一笔钱。”   “二十几万还不够花?”石母握紧双拳,急切追问:“那她现在花了多少?那些捐款还剩多少?为什么要切皮?不切皮又死不了人!”   “多余的赘皮没有血管供给营养慢慢会腐烂,从而引起全身感染。这是会死人的,所以手术必须做。她现在已经花了五万多,还剩下十几万吧。”   “还剩十几万!”石母的嗓音变得又沙哑又粗砺,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从电梯的反光镜里看见她泛红的眼,温琴知道,她在压抑贪欲。她想要这笔手术费!等她哄得女儿和丈夫回心转意并撤下心防,她会带着这笔钱远走高飞。   躺在病床上的石丽霞看见忽然到访的母亲,她会激动地哭出来吧!   她心脏不好,说不定等不到母亲偷走治疗费,就会在极度的兴奋中死去。如果她死去的时候乌芽芽正好当值……   一切都有可能发生,而发生的一切都会很不幸……像落入地狱一般不幸。   哈哈哈,真好玩。温琴垂下头,掩住嘴角,颇觉有趣地笑了。 第70章 晚餐时间到了,科室里陆陆   晚餐时间到了,科室里陆陆续续来了很多送饭的病人家属。   乌芽芽挨个儿巡视病房,发现石丽霞的父亲也来了。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和一条沾满泥点的蓝色棉布裤子,黝黑的脸庞刻满风霜的痕迹,微蹙的眉头蓄满愁苦。   然而看见躺在病床上的女儿,他却又马上绽开笑容,耐心仔细地询问女儿有没有好一点,小便几次、大便几次、吃了什么药,瘦了几斤……   有关女儿的一切,他都会一一了解清楚。   石丽霞还不能正常用餐,只能喝些流食,石父便一勺一勺耐心地喂,并讲一讲自己在外面碰见的趣事。   乌芽芽站在门口看了大半天,然后才放心地走了。   然而她刚走出去没多远,科室的门就被一个中年妇女用肩膀粗鲁地撞开,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我家丽霞住哪里?几号床?”这人咋咋呼呼地问。   “16号床,就在这儿。”温琴温柔的声音随之传来。   乌芽芽立刻回头,目光锐利地看过去。石丽霞的情况她也是了解过的,自然知道妇女是谁。一个扔下丈夫和孩子独自跑了的自私自利的母亲还有追回来的必要吗?   在乌芽芽看来完全没有,自私自利的人永远只会想着自己,他们不爱孩子,不爱妻子丈夫,只爱自己。但是在普通人眼中,能把母亲找回来对患者而言必然是莫大的安慰。   这不,护士长已经开口了:“你真的把石丽霞的妈妈找回来了?”   温琴小声说道:“是呀。那孩子做梦的时候都在叫妈妈,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辛苦你了。”护士长欣慰不已地拍了拍温琴的肩膀。   路过的护士也都冲温琴竖起了大拇指。   由此可见,温琴的所作所为是多么受到赞誉和肯定。她是一个如此热心的人,几乎把病患当成了家人在照顾。她急他们所急,虑他们所虑……   可是乌芽芽却知道,她必然没这个好心。   乌芽芽大步走回石丽霞的病房,果然看见石丽霞的心脏监控仪正显现出过于亢奋的线条。   石丽霞虽然熬过了手术,但体重还未降下来。她胸脯上的肉太沉太厚,会像沙袋一样压迫她的心脏。而心脏时时刻刻处于压迫之下,只要一个紊乱的信号就有可能停止跳动。   很多肥胖病人在睡觉的时候莫名其妙死去,就是因为突发的心脏病。   而一旦发生这种情况,想要及时抢救他们几乎不可能。太过厚实的脂肪会阻碍除颤器的运行,也会削弱强心剂的药效,更会让心脏按压法没有施展的余地。   病人的脂肪本来就厚重,一个人坐上去用力按压,那绝对会更快地把病人送走。   所以像石丽霞这种病人,最怕遇见的情况就是突发心脏病。   温琴不是在做好事,是在借刀杀人!   乌芽芽压下满心怒火,走上前抚了抚激动坐起的石丽霞的胸口,小声说道:“别急,别急,妈妈来了就不会走了,你有很多时间可以跟她聊天。”   石母连忙附和:“对对对,这次我回来就不走了,我留下照顾你!”   之前还对温琴说不想被女儿拖累死的她现在却改变了主意。她是为了什么而留下,没人比温琴更清楚。   于是温琴微笑着走上前,轻声问道:“霞霞,今天高兴了吧?”   “高兴,高兴,谢谢你温护士!”石丽霞感动地快哭出来了。今天过后,她绝对会对温琴死心塌地。   她紧紧抓住母亲的手,害怕对方会在下一秒消失,连着监控器的心脏正略显急促地跳动着。   乌芽芽立刻让她服用了舒缓心脏的药物,又耐心劝慰了几句。   那不安分的心跳仪这才慢慢平复下来。   温琴轻轻拉了乌芽芽一把:“走了,让他们一家人好好聚一聚。”   乌芽芽看向石父,希望这个男人至少能清醒一点儿,然面对方也正红着眼眶看向妻子,双手快速搓了搓,像是在按捺激动的情绪。很明显,他也欢迎妻子的归来。   这父女俩……   乌芽芽无奈了,只能跟随温琴离开。   走出去老远,她还能听见石母尖利的大嗓门:“你们还有多少手术费?够不够用?收费单在哪儿,给我看看……”   一句关心女儿的话都没有,张口闭口都是钱。   于是乌芽芽明白了,这个女人去而复返图的是什么。那笔十几万的手术费,对她来说是难以抗拒的诱惑吧?她还会离开,只不过这一次,她会带着女儿的救命钱离开。   谁说世上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有的,只是绝大多数人没遇见过而已,否则又怎么会有那么多遭受虐待的儿童?   然而似乎所有人都觉得,父母生来就应该爱孩子,所以没有人戒备石母。就连经验老道的护士长也没觉得石母忽然回来有什么不对。   只有温琴一眼看穿了石母的为人,并把这个灾难带到石丽霞身边。她对人心具有魔鬼般的洞察力。   乌芽芽看向走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女人。   温琴也忽然看向她,眉眼弯弯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人好好!我好喜欢你!我也要向你学习,把病人当成家人一样照顾。”乌芽芽伸出手臂把温琴抱住,娇嫩的脸颊贴着对方略显粗糙的脸颊来回蹭了蹭。   她的皮肤又细腻又冰冷,像一条蛇轻轻滑过。   温琴微笑的唇角显出一丝不自然的僵硬。她快要被蹭吐了!要不是乌芽芽笑得太灿烂,太天真,她几乎以为这个女人是在故意恶心自己。   “我哪有你说得这么好。”温琴捏了捏乌芽芽的脸,自己也羞红了脸。   两人一路说笑地回到办公室。   与此同时,赵君怡的母亲也来送饭了。见女儿心情格外好,她便问了问,听说女儿的脸完全可以恢复原样,自己也高兴地蹦起来。   “……要不是护士姐姐帮我找医生,我都不知道易教授来了第一医院。”赵君怡有滋有味地吃着饭。   她要好好补充营养,让伤口快点愈合。   “是温琴护士吧?哎呀,我得好好谢谢她,要不是她把你照顾得这么好,我怎么放心去上班。我去护士站给她送点水果,顺便去办公室看看易教授在不在。”赵母兴匆匆地站起来。   “不,不是温琴护士,是乌芽芽护士。我今天冲她发了脾气,她非但没恼我,还帮我找了易教授。她人真的很好。”   “乌芽芽护士?”赵母疑惑了。   “对,她是新来的。”说到这里,赵君怡也疑惑了。一股强烈的违和感从她心底深处冒出来。她在第一医院住了大半个月,期间一直是由温琴照顾。   她整天心情不好,温琴也是知道的,却没有一次帮她叫过医生。温琴总是说一些令人暖心的话,但是那些话又有什么用呢?   说得更直白一点,温琴从未给过赵君怡实质性的帮助,她的温暖,似乎只是表面上的温暖。而且她上药的时候还特别疼,像故意的一般。   越想越深的赵君怡已经笑不出来了。她心里有些发毛,又暗怪自己敏感,于是摒弃掉一切杂念,让母亲去给乌芽芽和温琴送水果。   但是,一颗怀疑的种子终究还是种下了。从这天起,她不再喜欢温琴的照顾,反倒开始回避这个人。   ———   乌芽芽收到了赵母送来的水蜜桃,这会儿正大口大口地啃着。   窗外的香樟树迎着风沙沙作响,来回轻晃。她回头看了看,然后站起身去了31床。   “可以给你儿子打电话了。”她冲正在吃饭的李援军挥挥手。   李援军整个人都愣住了。   乌芽芽拿起他摆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催促道:“快打电话,只这一会儿有空。”   李援军出于对儿子的担心,接过手机就开始拨号。他眼睛瞪得鼓鼓地看着乌芽芽,一副“你要是敢骗我,我待会儿跟你没完”的蛮横表情。   温琴追到病房来看热闹,心里暗暗发笑,面上却露出担忧的表情。   她冲乌芽芽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跑。老爷子打不通电话的时候脾气会特别暴躁。这种只能靠手机来维系亲情的老人是特别脆弱敏感的。   乌芽芽满不在乎地看着李援军。   嘟嘟几声轻响,电话竟然接通了,李市长疲惫的声音从信道另一端传来。他连连说自己很安全,又开始详细地询问父亲的病情。   刚才还气鼓鼓的李援军,这时候已经红了眼眶。他脸上带着哀伤的表情,嘴里却一直说自己什么都好,让儿子不要惦念。   乌芽芽摇摇头,悄无声息地走了。   温琴拉住她的手,小声感叹:“幸好电话打通了,要不然你会被骂死。这次是你运气好,下回就不一定了。”她在暗示乌芽芽别多管闲事。   李援军是她重点照顾的病人,她不会让旁的人占了自己的功劳。   “我运气一直都很好。”乌芽芽自信满满地说道。   两人回到办公室,趁现在不忙也拿出盒饭来吃。   刚吃了没两口,李援军就别别扭扭地走进来,冲乌芽芽讨好地笑:“小乌护士,你灵感真这么准呀?那你说我现在给我孙子打电话能打通不?他只在下补习班的时候能接电话,其余时间手机都被老师收着。他们下补习班的时间不固定,我十个电话打去,九个都不通。”   “那你发短信让他给你打呀。”乌芽芽迷惑了。   李援军拉开一张椅子坐下,犹豫了一会儿才伤感地叹息:“以前吧,我老伴和我前儿媳闹得很不愉快。我前儿媳走的时候放了狠话,说是永远不会让我孙子认我们。   “我孙子以前偷偷给我打电话,被他妈妈发现了揪住耳朵好一通教训,所以现在都不敢打了。唉,都是我们这些冥顽不灵的老家伙造的孽呀!害苦了我孙子,也害苦了我儿子。原本好好的一个家都拆散了,唉……”   李援军不断摇头叹气,眼角也慢慢变红了。   乌芽芽并未安慰他,只是回头看了看香樟树。   温琴连忙拉住老爷子的手,温言细语地安慰。她脸上在微笑,目中却泛出一丝冷意。照顾了这个老家伙好几个月,对方却从未如此深入地与她聊过天,可见还是防着她。   可是面对乌芽芽,他却忽然敞开了心扉。   真是没良心的老东西啊!辛苦照顾你的我算什么呢?温琴笑着在心里感叹。   乌芽芽回过头说道:“你等着,一会儿就能打了。我先吃个饭。”   她用筷子把饭和菜全都搅在一起,连油乎乎的肉汁也拌上,然后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拉。小姑娘不爱吃的肥肉和猪油,她照单全收。   李援军看得口水都流了,笑呵呵地说道:“小乌护士,看你吃饭我都饿了!我还有一些剩饭没吃完,我拿过来跟你一块儿吃。”   乌芽芽两边的腮帮子都是鼓的,没法儿跟他讲话,只能点点脑袋。   李援军看得直乐呵,眼里冒出慈爱的光。他之前怎么会觉得小乌护士妖里妖气呢?小乌护士明明很淳朴嘛!   两人对坐着扒饭。   温琴时不时看看手机,等着乌芽芽翻车。什么灵感,什么运气,她是从来不相信的。   吃完饭又喝了一杯水,乌芽芽扬扬下颌:“打吧,现在可以了。”   李援军飞快抓起手机,片刻后,电话那头传来孙子呼唤爷爷的充满惊喜的声音。   李援军眼眶一红,差点落泪,跑出办公室躲到无人的楼梯间,这才哽咽着与孙子说话。   温琴诧异地看向乌芽芽,乌芽芽眨眨眼:“我说过我灵感超准的!我从小到大做什么都很顺利。”   “好神奇啊!”温琴兴奋地拍拍手,心里却有一道冰冷的嗓音在低语:“是嘛?那么遇见我,你就不会再顺利了。”   李援军打完电话之后从门外探出一个头,别别扭扭地说道:“小乌护士,谢谢你啊。另外,之前我不应该迁怒你,我向你道歉。”   “没事,谁还没个心情不好的时候。”乌芽芽大大咧咧地说道:“我只是想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那么奇怪。你和你儿子明明都过得不好,却不想让彼此知道;你们明明很想念对方,却又对彼此说不要挂念。我对我爸爸就从来不这样,我想他了就会马上跟他说,我心里有事从来不瞒着他的。”   她提起爸爸的时候眼睛都笑弯了,满足的神情像是一个快乐的孩童。   李援军心里酸涩,却又被她明亮的情绪感染,笑着摇头:“你呀还是个孩子,大人的难处你哪里知道。不过你这样挺好的,保持住,不要跟你爸爸生分。”   “嗐,不懂的是你们。”乌芽芽摆手说道:“我陪我爸爸的时候总恨时间太少,来不及说更多的话。你们呢就反着来,明明时间更少,偏偏更不说话,你们这样才会越来越生分呢。都是一家人,有啥说啥不好吗?说句不好听的,你时间也不多了吧。”   最后这一句还真是不好听,但脾气火爆的李援军却没生气。他沉思着点点头,然后佝偻着脊背慢慢去了。   走到病房门口,他想了想,竟破天荒地给儿子发了一条短信:【儿子啊,爸爸想你了。爸爸担心你,你在外面要注意安全!】   看着手机屏幕暗下去,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继续往病房里走。   刚走没两步,李市长竟然主动打电话过来,嗓音里带着哽咽:“爸,我也想你!我现在回不去,我是身不由己。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等这边忙完了,我请长假陪你。”   “哎,好好好,爸爸等你,爸爸好好的。”李援军的嗓音也哽咽了。   接完这通电话,他擦擦微红的眼,又晃晃悠悠地回了护士站,从门外探进一个脑袋,笑眯眯地说道:“小乌护士,谢谢你。我找到让我儿子主动给我打电话的诀窍了,哈哈哈……”   李援军乐呵呵地摆摆手,然后松松快快地走了。   才一天时间不到,似乎所有人都喜欢上了乌芽芽。温琴眸色微冷,却又很快露出笑容。   “易教授回你短信了吗?”她小声问道。   “回啦,你看。”乌芽芽调出聊天界面,轻轻推到温琴面前。   易岺的回复很简短,却隐含暧昧的意味:【你也很可爱。】   “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他了。”乌芽芽软软地趴在桌上,把通红的脸颊半掩在臂弯里,表情似乎很苦恼,笑容却又十分得意。   她知道,没有人会不喜欢自己。   “你喜欢易教授吗?”温琴也趴在了桌上,极力压低嗓音。   “喜欢呀!”   “那你就跟他直说呗。那么多人加他微信,如果你不直白一点,而是慢慢跟他聊,他可能会被别的人吸引。”   “可是没人能比我更漂亮吧。”乌芽芽捧住自己的脸,颇为傲气地说道。   温琴嘴角的笑容更深刻了一些。   是啊,就是这样,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是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得到。但其实啊,她们就像生活中的装饰品,漂亮的空洞,漂亮的乏味,看腻之后便会被拥有她们的人毫不留情地丢掉。   在此之前,她们从未想过她们其实毫无价值。她们的美貌只是每天都会贬值的垃圾。   “所以你可以直接说呀。你长得这么漂亮,你向他表白,他肯定会很开心。这么优质的男人一定有很多人抢,你想想咱们医院有多少护士,竞争激烈啊。”   温琴小声怂恿着。   乌芽芽明显产生了动摇,犹犹豫豫地拿起手机,轻声问道:“那我怎么表白呢?”   “你就说你很喜欢他,问问他愿不愿意跟你在一起。你长得这么漂亮,他交了你这么一个女朋友是他的福气。带出去,他多有面子呀!”   温琴太知道怎样去引动一个人的虚荣心。   于是乌芽芽被她“劝服”了,飞快在聊天框里打字:【易教授,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她把手机屏幕斜着给温琴看了看,又宝贝般地藏在手心,偷偷摸摸地瞥。   温琴托着腮帮子,静静等待结果。一个刚见面就用短信轰炸,并且忽然表白的女人,带给男人的第一印象是什么?是急切,是过于主动,是太容易上手。   如果这三个特质再有美貌的加成,就可以与“便于玩弄”打上等号。   当然,如果遇见好人,这事儿会有好的结果。但问题是,易岺是好人吗?在明知自己已订婚的前提下还跟漂亮护士眉来眼去,并暗搓搓地发短信夸赞对方可爱,这怎么看都不是好人的行为。   所以啊,一个主动送上门的漂亮女人遇见一个已订婚的,把美色当成消遣品的伪君子,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温琴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已经嗅闻到乌芽芽被抛弃的绝望气息。这种气息让她沉醉,让她愉悦,也让她上瘾。   她喜欢把漂亮的花朵揉碎,踩进烂泥里。   易岺用另一个微信号问道:【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乌芽芽:【答应。哪有人刚见面就说喜欢,这种感情很难长久的。温琴这是在坑我,我就让她坑,看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可是你刚见面就说了喜欢。】   【啊,那种喜欢根本不是这种喜欢!】   【那你现在对我是哪种喜欢?】   【这种。】乌芽芽翻了翻相册,把自己和易岺戴着订婚戒指紧紧交握的双手的照片发送过去。   于是易岺明白了,这种喜欢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喜欢。他低声笑开了,忙碌一天的疲惫也在此刻尽数散去。   他换了一个微信号,回复道:【我也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乌芽芽握着拳头小小“耶”了一声,然后翻转手机,让温琴查看回复。   温琴毫不意外地笑了。这算什么喜欢啊?这只是见色起意的冲动罢了。当美好的面容无法再掩盖恶劣的性格和疑神疑鬼的行径,所有温情都会破碎成互相伤害的锐器。   她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看看乌芽芽被抛弃的布满痛苦泪水的脸庞了。   啊不,她可能还等不到那时候。如果石丽霞在乌芽芽值班的时候不治身亡,对方会被医院当场开除吧?易岺这种爱惜羽毛的伪君子也不可能再与她搅合在一起。   毕竟全网都在关注那个“最美胖子”的手术情况,也都在期待着她瘦下来的惊艳模样。   如果石丽霞死了,网络舆论会爆炸,第一医院也会名誉大损,而乌芽芽这个实习护士将成为首先被舆论攻击的炮灰。   真好玩啊。这一个个关卡,你慢慢闯吧。   温琴柔和地看了乌芽芽一眼,又轻轻拍打对方脑袋,似在鼓励,然后才站起身说道:“我下班了,今天晚上辛苦你。卢佳经验比我丰富,你跟着她多听多看。”   “好的。”乌芽芽还在喜滋滋地看手机。   温琴摇摇头,不紧不慢地脱掉护士服。   离开医院之后,她去外面买了一杯奶茶,把管子插上,又从管口滴入几滴镇定剂,带回给乌芽芽。喝了这个,乌芽芽今天晚上肯定睡得很沉。   “奖励你的。你今天表现得很棒!”温琴笑眯了眼睛。   接过奶茶的乌芽芽惊喜地喊道:“谢谢你温姐,我正想喝奶茶呢!”   “我走啦,你加油。”温琴摆摆手,缓步离开。进入电梯,被拥挤的人群挤到角落时,她脸上的笑容终于一点一点散去,变作诡异的阴冷。   刚才还笑得甜美又可爱的乌芽芽也在一瞬间沉下脸色。她撕掉那层塑料封口,把奶茶倒进厕所,然后认认真真洗了个手。   毒物送来的奶茶,她可不敢喝。   扔掉空杯子之后,她去石丽霞的病房看了看。石父和石母已经离开了,石丽霞闭着眼睛在睡觉,脸颊泛出异样的潮红,这是激动还未曾消退的征兆。   心脏监测仪有规律地延展出波纹,显示她目前情况稳定。   但乌芽芽总有种不妙的预感,于是伸出手,隔空点了点石丽霞的眉心。   她使用了“通感术”,这种法术可以让她与石丽霞的感觉产生同步。如果对方呼吸苦难,她也会呼吸困难,如果对方心脏绞痛,她也会心脏绞痛。   这种法术能更精准也更快速地捕捉到病人的突发状况,远比各种医疗器械更有用。   做完这一切,乌芽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病房。 第71章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乌芽芽的预感没有错,大约晚上十二点多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呼吸困难,然后心脏开始撕裂般的疼痛,这是石丽霞发病的征兆。   卢佳正在别的病房照顾病人,乌芽芽来不及叫上她,只能飞奔着来到16床。   石丽霞双眼紧闭地躺在床上,表情恬淡,面容安详,似乎睡得很香甜。然而连接着她心脏的监控器却跳跃出异常紊乱的波纹。   与她同感的乌芽芽差点跪倒在地上。心脏太疼太疼了,像是装满了玻璃渣,又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揉碎……   乌芽芽疼得连吸了几口气才爬起来,迅速拉上床帘,然后爬上病床。   就在这一瞬间,石丽霞的心脏竟然在最猛烈的一波剧痛里停止了跳动。刚才还反复跃出波纹的监控仪这会儿已发出尖锐的嗡鸣。   石丽霞无疑是最难救治的那一类病人,很多心脏复苏术对她来说都是无用的。除颤器无用,强心剂无用,按压法无用,打开胸腔直接刺激心脏更无用。   那么厚的一层脂肪,哪怕是最专业的医生来了,也得花一个多小时才能切到心脏部位。   到时候,石丽霞都已经在轮回的路上了。   所以说,像她这样的病人,一旦发生心脏骤停,那简直是必死无疑。   乌芽芽抹掉额头的冷汗,喃喃自语:“我能救,我能救!我是无所不能的小妖怪!”这是在鼓励自己,也是在鼓励石丽霞。   她把左手覆在石丽霞的胸膛上,用妖力吸住她的皮肉,并用力往上拉。于是顷刻间,压在石丽霞心脏上的数百斤肉便都失去了重量。   没有了压迫感,心脏便获得了跳动的空间。   乌芽芽慢慢伸出右手,不需要用手术刀切开创口,就那么把五指没入了石丽霞的胸膛。   没有妖力,谁都无法做到这一点。   “我握住你的心脏了。我会让它重新跳动起来。很快就没事了,很快。”她习惯性地对着病人喃喃自语,握住石丽霞心脏的右手开始以每分钟六十到八十下的频率按压。   这叫胸内心脏按压术,一般需要开刀才能完成。但乌芽芽的妖力促使她无需开刀也能做到。   心脏监控仪还在尖锐的嘶鸣着,吵醒了一旁的病人。这人连忙爬起来,准备掀开帘子看看情况,却听见帘内传出乌芽芽焦急的声音:“麻烦你帮我去找卢佳护士!石丽霞心脏骤停了!”   “哦哦,好!”病人火急火燎地跑出去。   没过几分钟,卢佳和护士长满头大汗地跑进来。两人刷地一声拉开床帘,却见乌芽芽刚好放下除颤器。   进门前还在嗡鸣的监控仪这会儿已经恢复了正常运转,一条富有规律的波纹线一浪一浪地往前涌动,昭示着危机已过,生机重燃。   护士长长出了一口气,卢佳也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明天正好有几波电视台的人要来采访石丽霞,还准备给石丽霞拍摄一部纪录片。倘若她在这个档口死于第一医院,那医院的名声就全完了!   好险!   护士长用力拍打乌芽芽的肩膀,沉声道:“做得好!我去叫医生!”   素来身强体壮的乌芽芽差点被拍趴下。依旧与石丽霞保持通感的她还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但她依旧用手掌覆着对方的胸膛,借助妖力抬升她胸前的皮肉。   没有上百斤的赘肉压迫,石丽霞的呼吸越来越舒畅,心跳也越来越平稳。朦胧中,她睁开眼,小声说道:“芽芽护士,谢谢你。”   她知道是谁救了自己。   同样值夜班的易岺来得很快。仔细检查了各项数据后,他看向未婚妻,低声说道:“你抓住了黄金四分钟,干得不错!”   乌芽芽依恋地看着他,眼瞳里染上一层水雾,却再也不像以前那般娇娇软软地往他怀里钻。   她现在是护士,他现在是医生,他们都在做与生命赛跑的事。   易岺快速给石丽霞注射各种药剂,又观察了一段时间,确定对方再无生命危险才带着一群医生离开。   走过乌芽芽身边时,他低声问道:“累吗?”   乌芽芽立刻摇头:“不累,你呢?”   易岺也微不可查地摇头:“我也不累。”   两人相视一笑,然后趁着无人注意,快速握了握彼此的手。这短暂的一个相触,带给他们的却是微微的甜意与强大的力量。   他们知道,无论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他们都有彼此可以依靠。   ———   这惊险的一夜终究是平安顺利地度过了。   早上八点,易岺和乌芽芽同时下班,又装作陌生人一样前后脚来到地下停车场。到了这个时候,两人才可以毫无顾忌地拥抱在一起,享受片刻的温存。   他们回到家,吃了一顿简单的早餐。   “你累不累?”看见易岺嘴唇都白了,乌芽芽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不累。”易岺摇摇头。   乌芽芽嗯了一声,然后低下头喝粥。她似乎相信了,但其实并没有。她悄悄开启了通感术,与易岺感同身受。在这一瞬间,她差点累趴在桌上,握着勺子的手指竟然在微微颤抖。   易岺连做了九个小时手术,手指已使用到极限。他整个人都在强撑。   与他感受一致的乌芽芽嘴里喝着粥,眼皮子却耷拉了下来。她简直想不明白,易岺是靠着怎样一份力量才能摆出这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这哪里是不累,这是快累瘫了!可是易岺却还在微笑着与她聊天,甚至频频伸出筷子给她夹一点榨菜丝,嘱咐她多吃几口。   他和爸爸是一样的。他沉稳得仿如一座高山,永远强大,永远可靠,永远立在她面前,为她挡风遮雨。   乌芽芽极力埋下头,藏起自己通红的双眼。她很想哭,却又知道这样做只会加重易岺的负担。   她哭了,易岺该多难受啊!   于是乌芽芽抬起头,露出娇软可爱的笑容,语气绵绵地说道:“我不想吃了,我想睡!我现在就要睡,你陪我!”   易岺仔细观察她的脸色,见她果然嘴唇发白,目露疲惫,这才撤掉了早餐。   两人没洗澡,就那样拥抱在一起沉沉睡了过去。   快要陷入梦乡时,乌芽芽又问:“你累不累?”   易岺迷迷糊糊地说道:“不累。抱着你的时候,我就一点儿也不累了。”   乌芽芽再次开启了通感术,然后她就体会到了一股极舒适的,极安心的,也极温暖的感觉。原来易岺抱着她的时候是真的一点儿也不累,他早已把她视作自己力量的源泉。   又过了几秒,通感消失了,这表明易岺已彻底陷入沉睡。   乌芽芽用脑袋蹭了蹭他结实的胸膛,低声诉说:“好爱你哦!”   这句表白听不见也没关系,她只是忽然想说而已。   两人一直睡到下午两点多,收拾收拾,洗个澡,又吃了一顿饭,就得立马赶去医院上晚班。医生和护士通常不会有正常的作息时间。   把车驶入地下停车场之后,乌芽芽忽然说道:“易岺,你知道吗,为了当好这个护士,我一个人待在幻境里训练了十年。那十年,我见不到你,也见不到爸爸。”   易岺愣住了。他没想到小妖怪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竟然付出了这样的代价。   回神之后,他立刻问道:“你辛苦吗?”   “不辛苦。”乌芽芽摇摇头,开心地笑了:“想你的时候就一点儿也不辛苦了。”这才是她真正想说的话。   她与易岺的心情一直都是一样的。只要心里有彼此,做什么都不会觉得苦。   易岺点点头,然后也低声一笑。他捧住小妖怪的脸颊,在她额头烙下一个滚烫的吻。   两人抱住彼此享受这一刻的温暖与静谧。   下车之后,乌芽芽大步朝电梯跑去,还举起小拳头,中气十足地喊道:“我会加油的!勇敢芽芽不怕困难!”   易岺从车窗里探出头,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听见这句话不免笑出了声。   好想追上去再吻一下……   ———   温琴也来交班了。她慢吞吞地往保温杯里倒水,状似不经意地问:“昨天一切还好吗?”   立刻便有一名护士用惊悚的语气说道:“昨晚发生大事了!”   温琴眉梢一挑,追问道:“发生什么大事了?”   就在这时,护士长快步走进来,拊掌说道:“昨天晚上乌芽芽护士凭借着过硬的专业技术和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及时救回了16床。之后一整晚,她都守在患者身边,真正做到了把工作当使命,把患者当家人。为此,我向上级反应,现已把乌芽芽护士的实习期缩短为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她就是我们的伙伴了。请大家为她鼓掌。”   所有人都啪啪啪地鼓起掌。   乌芽芽就在这时走进来,无比嘚瑟地挥着双手:“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   她搞怪的行径一下子就把大家逗笑了。就连素来不苟言笑的护士长也露出了慈爱的表情。她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孩子了。   在哗啦啦的掌声中,温琴过于沉重地放下保温杯,另其撞击桌面,发出嘭地一声闷响。   所幸大家都在关注乌芽芽,没人注意到她的异样。   而这一瞬间的怒气爆发,是她18岁以来的第一次。自从钱诗卉跳楼之后,她以为自己已无坚不摧,无所不能,于是在面对旁人时都带着隐晦的优越感。   然而此刻,挫败与失望的暗潮在她心里翻搅,令她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她连忙又拿起保温杯,慢慢喝了一口热水。当掌声结束时,她已经扬起嘴角,露出无懈可击的表情。   温琴不得不承认,乌芽芽是一个难缠的对手。不过没关系,这样才好玩。   想到这里,她起哄道:“厉害了芽芽!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实习护士!等你转正了,你得请客啊!”   乌芽芽大手一挥,豪气地说道:“那当然!你们想吃什么吃什么,随便点!吃完中餐吃晚餐,外带一顿宵夜。”   她是如此开朗活泼,走到哪里就把明媚的气息带到哪里。大家热热闹闹地簇拥着她,与她开玩笑。   温琴用着迷的目光看着这样的乌芽芽,仿佛深深喜爱着对方。然而实际上,她却透过想象,看见了被完全摧毁并烂成一堆肉泥的乌芽芽。   这个游戏越来越好玩了!现在笑得多开心,以后就有多难过啊!她如是暗叹。   “你昨晚去的真及时!卢佳说几乎石丽霞刚呼吸紊乱,你就发现情况不对了。”等大伙儿各自散开后,温琴才走上前打探消息。   她想知道,那几滴镇定剂为什么没起效。   乌芽芽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瓜子,得意地说道:“我早就说了嘛,我预感很灵的!我昨晚总觉得有不好的事会发生,所以特别关注那几个重症患者。”   “预感这么灵,你是不是小仙女啊?”温琴嘴上开着玩笑,心里却颇觉怪异。世界上真有预感这种不科学的东西?   总之一计不成,她还有无数计。她轻轻碰了碰乌芽芽的肩膀,小声问道:“你和易教授怎么样了?开始交往了总要约会吧?你打算约他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乌芽芽左右看看,悄悄耳语,“你给我出出主意呗。”她抛出一个钩子。   “去兰华大酒店顶层的旋转餐厅吧。”   “啊?那里太贵了吧!据说吃顿饭要几千块呢!”乌芽芽瞪圆眼睛,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温琴小声说道:“易教授那种层次的人,你总不好约他去吃路边摊吧?别傻了,偶像剧都是骗人的。他那个社会阶层的人只会去旋转餐厅那种地方吃东西。   “你要是选了一个不合适的地方,他表面上顺着你,心里指不定怎么不舒服呢。你可不能让他小看你。再说了,十个医生九个洁癖,你要是不怕他难受,你带他去一般的餐厅试试。”   乌芽芽听得一愣一愣的,连忙道:“那我今天晚上就约他去旋转餐厅。”   她拿出手机发邀约。   温琴托着腮帮子静静地看着她,脸上带着温和柔善的微笑。刚约会就挑那么个地方,易岺对乌芽芽的印象一定会更深刻。   深刻到什么地步呢?深刻到一想起这个女人,他就会把对方与“物质”和“金钱”挂上钩。   说得更直白一点,对他来说,乌芽芽是可以用钱攻陷的女人。   再者,温琴引导乌芽芽这样做,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帮对方推开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享受过那样的奢靡,见识过那样的浮华,乌芽芽永远都变不回现在的乌芽芽。   她的欲望会无止境地膨胀,而温琴会运用话术,把这种膨胀的欲望引导为致命的陷阱。   当乌芽芽越来越贪婪,并且逐渐侵犯了易岺的底线,所有隐患和悲剧都会一一爆发。   对付一个不听话的女人,易岺手段太多了。如果这件事不幸被他的未婚妻知道,那人的手段会更多。   想到这里,愉悦的碎光便从温琴的眼眸里流泻。她一度荡到谷底的心情,此刻又慢慢回升。   乌芽芽发完短息后就抱住温琴,一下一下蹭她的脸颊,娇笑着说道:“温姐,你怎么这么好啊!多亏你帮我出主意,我才能这么快和易教授在一起。等我们结婚了,我一定请你喝喜酒!”   温琴笑眯眯地说道:“好呀,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实则私心里,她玩味又轻蔑地暗忖:结婚?你等不到那一天了!   另一头,易岺交替着用微信询问未婚妻:【真去旋转餐厅?】   乌芽芽也切换了微信:【去个屁!下班的时候都累死了,回家吃不香吗?】   易岺轻笑着回复:【那就回家吃吧。以后等我们都有空了再约会。老婆,你辛苦了。】   乌芽芽马上回了一句:【老公你更辛苦!】   两人极有默契地切回之前那个微信,假模假样地订好了约会时间。   乌芽芽把手机屏幕展示给温琴,挑着眉梢得意地笑。   温琴也掩嘴一笑,在心里轻轻漫漫地骂了一句:蠢货!   呼叫器响了,两人立刻走出去。   石母尖利的嗓音从走廊另一端传来:“为什么又要交钱?我们上个星期才交过!”   石父好声好气地解释:“昨晚霞霞心脏骤停送去抢救,用了一些药。这点钱不贵的,霞霞救回来了比什么都好。”   “这还不贵?石崇福你以为你是土豪啊?你把银行卡给我,我去给霞霞缴费!”   听见这话,乌芽芽急忙走过去。   温琴脚步却放慢了很多,眼中沁出一丝笑意。   好在石父并未把银行卡交给妻子,“不用不用,你就在这里陪霞霞,我去缴费。你不清楚地方,而且跑上跑下的也辛苦。”   得!他并不是怀疑妻子的用心,而是担忧累到妻子。这个老实人……   乌芽芽差点仰天长叹。她原本想等到石丽霞病情再稳定一点才跟她谈这件事,但现在看来是不行了,她妈已经把卷款潜逃的计划提上日程了。   见温琴被李援军叫走,乌芽芽立刻进了石丽霞的病房。   石父让石母留下陪女儿,对方却转头就跑得不见人影。   “你妈妈呢?”乌芽芽故意问道。   “我妈妈给我缴费去了。”石丽霞冲乌芽芽露出感激的笑容。   “那正好,我有话跟你说。”乌芽芽拉上床帘,隔绝了旁人的窥探。   她一只手覆在石丽霞胸膛上,用妖力帮她抬起厚重的肉,以免压迫心脏,然后才徐徐说道:“我觉得温琴把你妈妈找回来,对你而言不是好事。”   石丽霞的呼吸陡然间变得顺畅了,总是感觉憋闷的胸口也舒服了很多。所以她没有生气,只是好奇地问:“为什么?”   “你想想你妈妈来之后,她都跟你说过什么话。她有关心过你的身体吗?她有在乎你的健康吗?她谈论最多的是什么?”   这些问题令石丽霞抛开重逢的喜悦,开始真正去直面母亲的归来。握住母亲并不温暖的手时,她会觉得忐忑与违和,只是她从来不愿深想罢了。   这些问题的答案,她都知道。   妈妈并未关心过她的身体,也没有在乎她的健康,妈妈甚至连一句“你最近好点了吗”都没问过。她口中谈论的全都是手术费,手术费,手术费……   为什么父女俩花掉那么多手术费,这些钱都用在什么地方,有没有被医院克扣,还余下多少……   她不在乎女儿,只在乎钱。   石丽霞红着眼眶呆愣在床上。   乌芽芽又道:“你再想想你爸爸来看你的时候都说了什么。与你爸爸相比,你妈妈到底爱不爱你?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在你心里了,你只是不愿意面对罢了。   “但有些问题不是逃避就可以解决的。如果你妈妈真正在乎的是钱,那这次回来她是为了什么,你也应该很清楚吧?你信不信,她可以带着你的救命钱跑得无影无踪。”   石丽霞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起来。她信了,所以她伤心了。但是她很快又闭上眼,露出自暴自弃的绝望表情。   乌芽芽立刻喝止:“深呼吸,别激动!你想拿你自己的命去赌你妈的母爱吗?如果你赌输了,你有没有想过你爸爸会怎样?你死了就死了,一了百了,你爸爸一个人在世上,他会疯的。   “你是他唯一的希望,说的更难听一点,他是为了你才活得这么苦这么累。你不想着赶紧好起来,找个工作回报他,反而想当你妈的牺牲品,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有那么一瞬间的确想顺着母亲的心意把手术费让她带走的石丽霞:“……”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蠢好坏!她怎么能为了那个女人害死爸爸?   “芽芽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能让我妈把钱拿走!钱要真被她拿走了,我爸爸会去卖血,卖肾,卖命的!只要能救我,我爸什么事都肯干。”石丽霞终于担忧地哭了出来。   “我好笨!我什么都做不了!”她用胖胖的手捂住脸。   在这样的情绪波动下,她的心脏依然被乌芽芽保护得很好。   “我教你怎么对付你妈妈。”乌芽芽立刻附耳过去,小声地说出自己的计划。   石丽霞频频点头,脸上慢慢绽开放心的笑容。   两人刚把话说完,床帘就被温琴拉开了。她眨眨眼,笑着问道:“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悄悄话怎么能让别人知道。霞霞,你要帮姐姐保密啊!”乌芽芽拍拍石丽霞的脑袋,扭着小腰出去了。   石丽霞连忙埋下头擦了擦眼睛。无论温琴怎么追问,怎么套话,她一句实情都没透露。妈妈是温琴找回来的,按理说她应该感激对方。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总觉得不大舒服。如果妈妈真的卷钱跑了,她会死,而爸爸有可能跟着她一起跳楼。   想到那样的场景,石丽霞冷不丁打了个激灵。   再去看温琴的时候,她总觉得对方的笑容也不是那么好看了。与芽芽护士灿烂又温暖的笑容比起来,温琴的笑容有些假,还有些冷。   察觉到石丽霞的闪躲,温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离开病房时内心却略有些不安。   她总觉得这些猎物似乎都有挣脱的迹象,但实际上,他们都很乖巧。是她太敏感了吗?   真要等到感情问题变得一塌糊涂了再去对付乌芽芽吗?那样会不会太晚?   想到这里,温琴暗下了眸光。 第72章 挫败的温琴   解决完一桩隐患,乌芽芽跟随护士长去药房搬东西。两人坐电梯下行时碰见一对夫妻。女人挺着六七个月的大肚子,被男人不断拉扯摇晃。   她语气虚弱地说道:“你别再晃我了,我浑身都疼!”   男人恶声恶气地说道:“你装什么?每次我妈一说你,你就装病!你不就是想找个借口把她送回乡下去吗?走,跟我回去!次次查都没病,你他妈以为我是印钞机啊!”   周围的人只是看热闹,并没有谁帮女人说一句话。自古以来,家务事是最不能掺和的。   乌芽芽盯着女人异常苍白的脸庞看了一会儿,总觉得她的痛苦不是装的。于是她打开通感术感受了一下,然后浑身都冒出一层冷汗。   “这位男同志,我带你妻子去体检,费用也由我来出!”她用力挤过去。   男人没好气地骂道:“你他妈谁呀?我家的事轮得到你来管?你以为老子真缺这几个体检费啊?”   “我给你转两千块,你把你妻子借给我一小时!”乌芽芽打开手机银行。   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缺钱的男人:“你带她走!”   护士长露出不赞同的表情,却没有出声阻拦。看见对病人的痛苦感同身受,且总是抑制不住同情心的乌芽芽,她仿佛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我给你放一小时假。”跨出电梯门之后,护士长冷淡地说了一句。   “谢谢护士长,我很快就回来!”乌芽芽连忙九十度鞠躬。   被她搀扶在手里的女人已痛得站不住了,只能捧着巨大的肚子靠在她身上。   女人的丈夫用指头点了点妻子,嘲讽道:“装病你真是专业的,连人家护士都骗过去了!”   然而一小时之后,拿到体检报告的医生却屏退了乌芽芽,坚持要让女人的丈夫来听结果。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讯号。   乌芽芽和女人互相看了看,然后都从彼此的眼睛里发现了慌乱和恐惧。   乌芽芽连忙给女人的丈夫打电话,对方拿到两千块竟然跑去打牌了,被叫回来的时候极其不情愿。他根本就没想过,若是妻子没有大问题,医生又怎么会大老远地等他来?   一个小时之后,乌芽芽心情复杂地回到科室。   “那位孕妇什么病?”正在安排值班表的护士长抬头瞥了她一眼。   “似乎是很严重的病。医生没跟我说,要跟她老公说。”   “那还真的严重了。不过咱们这儿是医院,每天都会碰见这种事,你要早点习惯。”护士长意味深长地劝了一句。   乌芽芽定定看着她,然后摇头苦笑:“我没法习惯。”   十年了,她没有一天习惯过。   “你只是现在这么说,等再过一两年,不,只要再过一两个月,你就会麻木。”护士长摆摆手:“去工作吧,不要想了。”   乌芽芽没有争辩,转身回了工作岗位。数十分钟后,一名护士说外面有人找她。她跑出去一看,竟然是之前那位孕妇。   “你什么病?”乌芽芽立刻问道。   女人后退一步,张开微微颤抖的唇:“多发骨转移恶性肿瘤。治疗会影响胎儿,所以我不治了。我是来谢谢你的乌护士。你微信号多少?我把那两千块钱还给你。”   已经发生了转移和扩散的恶性肿瘤一般是没法治愈的。乌芽芽一时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她皱了皱眉,急促问道:“为什么不治了?是不是你老公舍不得花钱给你治?”她握紧拳头,一副想找人干架的凶狠模样。   深陷于绝望中的女人竟然被逗笑了一瞬。这份善意,对她来说像沙漠里的甘霖一样。   “他不愿意给我治,我自己也不想治。我肚子里还有宝宝呢,我得保住他。”女人拍了拍肚皮,悲苦的脸庞被母爱镀上了一层柔光。   乌芽芽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为什么呀?难道孩子的命比你自己的命更重要?”   “问题不是我俩谁的命比较重要,问题是我一定活不了,所以为什么不让我的孩子活下去呢?这也是我生命的延续呀。”女人再次问道:“乌护士,你的微信号是多少?”   乌芽芽退后两步,同时把双手也藏在背后:“我不给!”   女人很久都没碰见过这么有趣的人了。如果是在往常,她一定会与这个可爱的小护士交个朋友。熟悉的剧痛不断袭来,提醒她时间不多了。   她闭了闭眼,然后深深弯下腰。九十度鞠躬后,她迈着沉重却又无比坚毅的步伐走了。   这本该是她人生中最绝望的时刻,然而想着要为孩子坚持下去,至少再坚持两个月,她就能鼓起无限勇气。   乌芽芽看着她臃肿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里,不免呢喃低语:“好奇怪啊。人类之中为什么会有石妈妈那样的母亲,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母亲呢?”   然而无论如何,母爱是伟大的。有时候,它甚至体现出一种舍身忘我的,不顾一切的伟大。有些人无法理解这样的伟大,却又无法否认这样的伟大。   乌芽芽摇摇头,给乌榕城发了一条短信:【爸爸,我想要个妈妈。】   乌榕城:【你在医院吃错什么药了?我马上联系易岺让他帮你检查一下。】   乌芽芽:【……算了算了,你当我发神经吧!】   ———   几天之后,温琴背着一个新款包包走进办公室。为了搭配这个包,她还特意穿了一条剪裁别致的连衣裙。   平时总是穿着很朴素的她只要稍微一打扮,就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于是大家纷纷围拢过来,用羡慕的口吻说道:“小琴,这个包是驴家新款吧?要多少钱?”   “你这个手机也是最新款啊!”   “你这条连衣裙要两万多吧?你消费水平真高!”   “这都是我干爸干妈送给我的。我要是不拿,他们该难过了。”温琴颇为羞涩地解释一句。   大家都知道她和她干爸干妈的渊源,所以并不会觉得嫉妒。平时她发了工资,大部分都拿去给二老买营养品,每隔半年还会带二老来医院体检。二老要是生病住院,全靠她跑上跑下地照顾。   这些事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也都觉得这一切是她应得的。   “小琴,你命真好。”一名护士幽幽感叹了一句。   温琴笑着摆摆手,然后咚的一声把包包摆放在乌芽芽手边。两人的办公桌是连在一起的,转个脸就能看到。   温琴拿出制服慢腾腾地穿上。在这个过程中,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乌芽芽,然后毫不意外地在对方眼中发现了无法隐藏的羡慕和嫉妒。   漂亮女孩都是爱打扮的,而奢侈品对她们拥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她相信,乌芽芽的心一定会被自己搅乱。   穿好护士服之后,温琴假装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惊喜地说道:“欸,芽芽,你今天的穿搭好配这个包包哦!你背上试试看!”   大家也都纷纷回头来看,附和道:“是的,芽芽跟这个包好搭!”   本就对这个包包“垂涎不已”的乌芽芽在温琴的反复怂恿下试背了片刻。站在穿衣镜前时,她眼眸都亮了,然后不断转圈,又用手掌轻轻抚摸皮包上的印花。   垂下眼睫时,她藏起了几乎快溢出瞳孔的渴望。   这就是奢侈品的魅力。它是昂贵的妆点,同时也是欲望的引线。   当你觉得自己背上它就身价陡增时,你已经成了它的奴隶。包只是一个储物的工具,它的价值是人赋予的。它不应该把价值赋予人。   温琴眯眼笑了,在心里又轻又缓地嘲讽了一句——爱慕虚荣的蠢货!   然而表面上,她却一直在拍手,一直在鼓励:“芽芽,这个包包你背上之后感觉完全不一样了,五万块被你背出了五十万的感觉。我都不好意思再背它了,我背什么都像地摊货。”   温琴毫无心理负担地贬损着自己。然而实际上,她觉得自己比乌芽芽这种废物,甚至比周围所有人都更聪明,更高贵。   乌芽芽被她捧得心花怒放,在镜子前站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把包包还给温琴。   温琴附在她耳边说道:“易教授超有钱的,你让他帮你买一个呀!他现在已经是你男朋友了,男朋友给女朋友买包不是很正常的吗?”   才刚谈恋爱的乌芽芽还保有一丝矜持:“不不不,这个太贵了!这个怎么好意思?我开不了口。”   “我教你一个方法。你趁着易教授动手术的时候给他打电话,他肯定不会接,你就连着打几十个,然后发信息说你生气了。手术完成后,他看见那么多未接来电肯定会紧张,然后来哄你,到时候你就能开口跟他要包包了。”温琴用肩膀轻轻碰了碰乌芽芽的肩膀。   这招无理取闹,她曾无数次地传授给艾草青。那人尝到甜头之后便上瘾了,终致最后欲壑难填。她未婚夫会在最后关头抛弃她,除了信任问题,也有消费观念越来越冲突的原因。   当然,易教授肯定能承受这种水平的消费,但他绝对无法容忍一个女人总是在他工作的时候打搅自己,并且毫无缘由地发脾气。   日子久了,本就没什么积累的感情会飞速消散。   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是任性。她们总以为她们可以凭借那张脸夺得一切。可是啊,谁也不是她们的奴隶,谁也没有义务供养她们。   然而我却能让某些傻瓜心甘情愿地供养我一辈子,因为我有一颗聪明的大脑,我跟这些漂亮废物完全不一样。   温琴勾了勾唇角,笑容略显讽刺。   乌芽芽果然被她说动了,站起来小声低语:“我打听打听易教授什么时候要动手术,然后再给他打电话。”   “他十点半有一个手术。”早就打探好消息的温琴适时说道。   “姐妹,你真靠谱。”乌芽芽拍了拍温琴的肩膀,然后拿出手机给易岺发短信。   【听说你十点半有一个手术?】   【是,怎么了?】   【温琴让我在你手术期间用电话狂轰滥炸你,事后再假装生气,从你那里勒索一个名牌包。】   【你要包包吗?下班之后我带你去买。】   【不要,下班之后你马上给我回家休息!你工作那么累!】   【要珠宝吗?】【也不要。】   【那你要什么?】   【不要包包,要抱抱。给我一个抱抱,我能开心一整天!】说到这里,乌芽芽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易岺在那头只会笑得更开心。他扶着额头慢慢打字:【那我再给你一个亲亲好了。】   【那我能开心地飞起来,嘎嘎嘎……】乌芽芽不顾形象地发出了乌鸦笑。   易岺:“……”   【你出来,到楼梯间来,我现在就给你一个亲亲抱抱。】他终于还是没能抵挡住未婚妻的可爱攻势。   乌芽芽连忙把手机藏进衣兜里,对搞不清状况的温琴快速说道:“我去上个厕所,你帮我顶着。”   不等温琴反应过来,她已经飞速跑了出去,看样子真是憋得狠了。她大步跑到楼梯间,正巧撞入早已等在那里的易岺怀中。   两人飞快抱紧彼此,交换了一个仓促的吻。   “加油!”   “你也是!”   在默契的低语中,两人又匆匆分开。这短短几分钟的甜蜜足够他们支撑一整天。   当乌芽芽回到护士站的时候,石丽霞的父亲已经等在那里了。他浑身都在颤抖,腿也有些发软,嗓音里带着焦急和恐慌:“护士,我女儿的住院费还能撑多久?下次缴费是什么时候?能不能宽限我一阵儿,我——”   意识到自己安排的戏码已经发生,温琴立刻打断他的话:“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该不会银行卡被偷了吧?你快报警啊,我们这里可以帮你联系银行迅速冻结资金。再迟点,钱就被人取走了!”   她知道,石父肯定不会把这种事告诉病中的石丽霞,所以她得逼着他说出来,然后惊动石丽霞。这出戏的主角是她,她怎么能缺席?   不知道她刚抢救过来的心脏能不能承受这次暴击?   本就恐慌到极点的石父终于在温琴的刺激下哭了出来:“我的银行卡被霞霞她妈拿走了!我找不到她人了!她所有东西都带走了,电话也关机!她跑了,她带着霞霞的救命钱跑了!她真不是人啊她!”   干干瘦瘦的一个汉子此刻趴在桌上哭成一个泪人,叫来往的医护人员和病人看得揪心不已。   温琴露出既惊骇又怜悯的表情,实则心里早已漫漫地笑开了。这就是她最喜欢的表情,痛苦,绝望,无力挣扎……   如果这件事让石丽霞知道了,她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她会更痛苦,更绝望吧?在强烈的刺激之下,她会不会因为骤然发作的心脏病而扭曲了那张漂亮的脸庞?   她的死没能牵连到乌芽芽还真是有点可惜了……   这样想着,温琴深深叹了一口气。   在外人眼中,她完全是一个急人之所急需人之所需的热心肠。她努力安抚着石父的情绪,并快速查找银行的客服号码。护士长等人也都围拢过来,试图给石父出主意。   乌芽芽就在这时候轻描淡写地开口了:“别急,那张卡上没有钱。”   “啥?”石父眼睛通红地看向她。   温琴握手机的指尖微微一僵。   “我总觉得你老婆不对劲。她从来不会照顾石丽霞,等你一走,她也跑得不见人影了。你一来,她就追着你要银行卡和密码,可见她只在乎钱,不在乎你们父女俩。我听说她跑过一次,所以我怕你们又上她的当,就让石丽霞偷偷把你卡里的钱转走了,还删掉了转账记录和短信。你去问问石丽霞吧,钱都在她手里。”   乌芽芽满脸无辜地指了指病房。   石父这才想起来,几天前女儿说无聊,借他的手机玩过游戏,还扫描了他的脸,说要绑定游戏账号。所以钱就是那时候被转走的吧?   石父连忙朝病房冲去。   大家也都跟过去看热闹。   听说妈妈带着银行卡跑了,石丽霞只是微微一愣就飞快点头:“爸爸你别急,钱都在我这里。我一分没花,保管得妥妥的。你看!”   她打开手机银行,让父亲看余额。   石父认真核对了一遍数字,然后整个人都瘫坐在椅子里。他不断拍打胸脯,愧疚不已地念叨:“霞霞,爸爸对不起你,爸爸差点害了你!爸爸就不该让你妈妈回来!”   “爸你说什么呢!妈妈又不是你找回来的,你有什么错?快擦擦眼泪,咱们爷俩没了她,日子过得会更好!”已经做了好几天心理建设的石丽霞很快就从悲哀的情绪中走了出来。   犯心脏病?不,她怎么会为了那种人害死自己?她得为了爸爸好好活着。   石丽霞本是无意说出的那句话。她母亲的确不是父亲找回来的,发生这种事,父亲没有一点儿责任。   然而在旁人听来,这话的意思就变味了。   她父亲没责任,那又是谁的责任呢?护士长首先看向温琴,目光别有深意。   温琴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然后小声说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没有人能想到,她真是故意的,她早就预判了今天的一切,而乌芽芽预判了她的预判,从而阻止了一场悲剧。   护士长没有办法把温琴想得太坏,只能沉声说道:“病人的家事你们不要多管。平时多学学芽芽,多动动脑子。”   只是短短几天时间,温琴在护士长心里的地位已经及不上乌芽芽了,能力也受到了质疑。等护士长退休,她的位置属于谁也不好说了。   温琴最引以为傲的东西是什么?是智慧,是玩弄人心的手段,是推动一切的神准预判。   当这份支撑起她所有自信的优越感遭到破坏时,她承受的打击是前所未有的。   如果说之前她只是假装脸色苍白,那么现在她就是真的尽失血色。她看了乌芽芽一眼,如鲠在喉地低语:“知道了护士长,我以后会更谨慎的。”   “这次多亏了芽芽及时提醒,否则你就害死了一条人命。”护士长看了看好半天缓不过来的石父,摇头道:“不,或许是两条。所以你要记住这次教训。照顾好病人就行了,其余的事不要多管。”   温琴讷讷点头。   护士长用手指点了点乌芽芽的鼻尖,虽是斥责,语气却柔和了好几度:“你也是,别总是多管闲事!”   “遵命!”乌芽芽用并拢的食指和中指擦过额角,调皮的举动逗笑了护士长。   临走时,她冲石父叮嘱了一句:“石大叔你别哭了,霞霞是病人,你别让她为你操心。你们啥事都没有,该笑的。”   石父立刻扯开一抹笑容,口中连连称是。   乌芽芽路过李援军病房时,倚在门边的老爷子冲她竖起一根大拇指,脸上全是激赏:“好丫头,够聪明!”   来来往往的病人也都朝她投去喜爱的目光,还有人窃窃私语:“喏,就是这个小护士!”   “我看看!欸,长的真够机灵的!”   “就是,看上去鬼精鬼精的,又可爱!”   “工作也认真负责!她一个人就能伺候好那个大胖丫头,能干着呢!”   “做我儿媳妇就好了。”   走进护士站之后,同事们的彩虹屁也跟着扑面而来:“芽芽真是咱们科室的定海神针!”   “芽芽办事就是这么稳当!”   “芽芽你怎么想到的呀?你这个鬼丫头!”   乌芽芽抱着双拳左晃右晃,一副“承让、承让”的嬉皮模样,惹得大家咯咯直笑。有她在,气氛总是欢乐的。   与乌芽芽的春风得意正相反,温琴一句话都不说,还低垂着脑袋避开所有人的目光。她总是荡着柔和浅笑的脸庞此刻白得像纸。   她似乎在愧疚,但实际上,她正默默品尝着被摆了一道的滋味。从未有谁带给过她如此强烈的挫败感。她愤怒,她恶心,她开始怀疑自己继续留着乌芽芽还有什么意义。   这种人就应该从高高的天台上跳下去,摔成烂泥!想到这里,她总是善于伪装温和的双瞳,竟在此刻迸发出毫不掩饰的强烈恶意。   ———   顺利的一天又这样过去了。乌芽芽脱掉护士服,准备下班。易岺还在手术室里,他已经连续做了两个手术。   乌芽芽来到手术室外面的大厅,站在角落里等待。   又过了两个多小时,易岺才走出来。他摘掉口罩,从护士手里接过一袋葡萄糖,大口大口地灌着。   这一整天下来,他只吃了一顿早饭。   乌芽芽连忙朝他跑去,却又见院长带着一群医生簇拥上前,焦急地说道:“易教授,刚才市中心出了一场车祸,一名儿童脑部损伤非常严重,需要紧急做手术。但是手术难度很大,我思来想去只能找你。”   她把几张X光片递过去。   小孩的父母也在车祸里受了伤,正在抢救,他奶奶跟着院长跑过来,膝盖一软就想给易岺跪下磕头。   易岺连忙避开,接过X光片细看。   他的助手小声说道:“可是易教授今天连着做了两场大型手术,再来一场怕是身体吃不消了!”   乌芽芽已经挤到近前,满脸担忧地看着易岺。   易岺看了看孩子的年龄,十岁,多么稚嫩的生命。他又看向眼中蓄满忧虑的未婚妻,心中一阵发软。   他是如此爱她,所以也开始热爱这世上的一切。   “这个手术我来做,开始准备吧。”易岺冲院长点点头,又安抚了病人家属一句:“我有80%的把握。”   瘫坐在地上的老奶奶立刻爬起来,双手合十不住地拜。   院长拍拍易岺的肩膀,慎重道谢。   乌芽芽终于挤到易岺身边,附耳问道:“你撑不撑得住呀?”   “我不累。”易岺摘掉眼镜缓慢擦拭。   乌芽芽立刻就发现他的指尖在颤抖。一副小小的眼镜,没有多重,却像巨石一般压着他的手臂。然而戴上眼镜之后,他拍向乌芽芽脑袋的大手却又那么沉稳有力。   “你先回家,别跟着我熬夜。”他温柔地叮嘱一句,转身又走向手术区。他挺直的背影像一座巍峨的山岳。   乌芽芽看得眼泪都出来了,不顾一切地跑过去,从后面将他抱住:“我知道你快累死了!你这个大骗子!不过没关系的,我有力气,我把我的力气借给你。”   话音未落,她已动用法术把自己的力气置换给了易岺。   置换也就是交换,所以易岺一瞬间充满了力量,而乌芽芽则瘫坐在了地上。   疲惫,饥饿,虚弱,寒冷,眩晕,种种不适的感觉侵袭了乌芽芽的身体。她额头冒出一层粘腻的冷汗,脸色白了,唇也青了。   她再一次意识到,易岺的意志力到底有多强大。他可以把如此难受的感觉完全压制下去,然后让自己站得比钢铁更笔直,更坚硬。   易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连忙跑上前搀扶乌芽芽,却被她坚决阻止:“你快去做准备,不要管我!我在外面的长椅上等你!快去!”   她爬起来,扶着墙壁踉踉跄跄地走到墙边,在长椅上坐下。   她举起两只小拳头,笑容明媚,嗓音却虚弱无力:“勇敢牛牛不怕困难!易教授奥利给!”   易岺被逗笑了,眼瞳里却浮出一层泪光。未婚妻希望他去做的事,他怎么能不去?于是他狠狠心,头也不回地走了。   乌芽芽在长椅上躺了整整一夜。病人家属知道她是易教授的女朋友,便陪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照顾她。   天快亮的时候,手术室的灯灭了。易岺走出来,语气沉稳又可靠:“孩子没事了,在医院住一个月就能回家。没什么后遗症,能跑能跳,也不影响智力。”   “哎哎,谢谢医生,谢谢医生!你女朋友我们帮你照顾着呢!她在这边。”   病人家属连忙指向披着一件衣服躺在长椅上的乌芽芽。   乌芽芽勉强坐起来,冲易岺露出甜甜的笑容。经过一整晚的手术,易岺的身体更累了,而他的感受此刻被置换给了乌芽芽。眩晕不断袭来,让她恶心地想吐。只是稍微动一动,她也流了满身的冷汗。   她从未想过,当医生在治病救人时,他们付出了怎样艰辛的努力。   “老公,你好棒!”当着所有医护人员的面,乌芽芽小声说道。   “老婆,你也好棒。”易岺蹲在她面前,心疼得眼眶泛红。   “快把身体感受换回来。”他握住未婚妻的手催促。   “不要,你抱我回家,我再换回来。”乌芽芽软软地倒在他怀里。   “你抱我也是一样的。”易岺认真说道,“我不怕丢脸。”   “不是你丢脸的问题,是我小娇妻的人设立不立得住的问题。”乌芽芽嘟嘟嘴,柔柔地在易岺耳边撒娇。   于是易岺被她逗笑了。他吻了吻未婚妻的脸颊,然后把她抱起来,在所有赶来上班的医护人员的瞩目下,阔步离开了医院。   在楼下大厅遇见他们的温琴结结实实愣住了,回过神时,她连忙把两人的照片拍下来,保存在手机相册里。   她匆忙跑到楼梯间,给干妈打去一个电话:“喂,干妈,你能不能联系到易教授的未婚妻?不,我有一些事找她,与工作有关。你不认识?那你能帮我打听一下吗?廖璨是她闺蜜?廖进宇的女儿廖璨?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干妈。”   挂断电话之后,温琴扬起唇角玩味地笑了。   廖璨是一个脾气火爆,还特别爱帮朋友出头的刁蛮千金。据说她撕逼很厉害。这下可好玩了。 第73章 被全方位打击的温琴   易岺是第一医院的风云人物,乌芽芽也是科室里的小明星,两人公然在下班时间搂搂抱抱,自然会引发别人的议论。   院长怕易岺熬坏身体,给他们这对儿情侣放了一天假。   于是经过一整天的发酵,两人的绯闻已闹得人尽皆知。   与此同时,另一则小道消息也不胫而走——据说易岺是订了婚的,女朋友的家世还特别显赫,两人属于门当户对。在这种情况下,易岺公然与乌芽芽搅合在一起,这不是出轨吗?换一句话说,乌芽芽就是小三咯!   “真的假的?”   “不能吧?”   “芽芽不可能给别人当小三的。”   “是呀!别看芽芽长得有点妖,但她绝对是个正派人!”   “说不定是易教授在骗她!”   同科室的护士们聚在一起小声议论,并没有谁真的相信那些话。   温琴站在一旁换衣服,唇角微微上翘,显得心情很好。   她是真的有点佩服乌芽芽了。那人才上了半个月的班,却已经获得了所有人的喜欢。想当初,就算是温琴也足足花了一个多月才彻底融入集体。   然而事情很快就会发生变化。或许是今天,又或许是几天之后,这些维护乌芽芽,信任乌芽芽的人,都将体会到真心错付的痛恨和失望。他们曾经有多喜欢乌芽芽,今后就有多讨厌对方。   同事的反感和非议还不是最令乌芽芽难以面对的,来自于易岺未婚妻的报复才是真的可怕。那人与廖璨是好朋友,想必脾气与廖璨如出一辙吧?   照片已经发过去了,廖璨会怎么处理?   温琴玩味地思忖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始工作。   数分钟后,乌芽芽甩着一个小包包,蹦蹦跳跳地走进办公室。   “大家早上好呀!”她挥挥小手,特别精神地向所有人打招呼。   正在议论她的护士们立刻散开,也都嘻嘻哈哈地打招呼。没有人跑去她面前嚼舌根子,唯恐影响她的心情。   乌芽芽完全没发现大家的异常,快速穿好护士服,准备工作。   易岺也来了,正在召集医生开例会。   这个点,病人们也都醒了,需要验尿的早早就把试管交到了护士站,来送早餐的家属也络绎不绝。   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乌芽芽走进配药室为病人调配药剂,忽然,走廊外面传来一道熟悉却尖锐的嗓音:“易岺,易岺,你给我滚出来!”   “廖璨?”乌芽芽只是愣了一秒就意识到,温琴的计划已然进行到了让自己身败名裂的一步。   “哼哼哼,老娘等你好久了!”乌芽芽吹了一声口哨,然后继续配药,仿佛没听见廖璨的叫嚣。   然而别人就没有她这样的定力了,易教授的热闹谁不想看?于是病人、病人家属、医生,护士,纷纷从房间里跑出来,探头探脑地看。   正在开会的易岺被廖璨甩了满脸照片。   照片纷纷扬扬落下,显现出他抱着芽芽行走在医院里的场景。由于距离较远,又只是在后面跟着,所以只拍到一点侧脸,并没有清晰的正面照。   然而仅仅只是侧脸也足够让廖璨认出这个胆大包天的男人到底是谁。   “那个小妖精在哪儿?叫她给我滚出来!老娘要撕了她!”廖璨气得抓狂,大声呵骂:“你是不想活了是吧?那我就把这些照片寄给国外的乌叔叔,让他宰了你!”   她没敢把这事告诉芽芽,心想等自己处理好了再看情况而定。她知道芽芽有多喜欢易岺,所以她舍不得让芽芽伤心。   廖璨还在骂,跟着她一起来的林秀竹已捡起其中一张照片,朝护士站走去。   每一个与她擦肩而过的护士都会被她扯过来,对着照片打量一番。她没有表情的脸庞以及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带着神经质的森冷气场,叫人不寒而栗。   每一个被她紧紧钳住手腕的护士都会吓得发抖。于是大家逐渐意识到,这两个一看就很不好惹的女人真是来抓奸的!芽芽的确是小三!易教授也真的出轨了!   看见林秀竹的举动,廖璨也回过味来。   她用指头点了点安安稳稳端坐于椅子上的易岺,冷笑道:“好,你要护着那个小妖精是吧?我们自己找!”   易岺耸耸肩,摊开手,表情似笑非笑。   很明显,这是挑衅!   廖璨气得牙根都在发痒,也捡起一张照片,一个一个地比对过去。   两人踩着又尖又细的高跟鞋,一路气势汹汹地走,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护士的脸。被扫到的温琴连忙低下头,露出胆怯的表情。   然而实际上,她心里正缓缓地,极愉悦地笑着。她故意发了一封语焉不详的邮件,只说易岺跟同科室的一个小护士搞上了,没说具体是谁。   如果说了,廖璨会把乌芽芽单独叫到一边,威胁对方离开易岺。   乌芽芽肯定不敢跟廖家千金对着干,或许当天就会辞职离开。届时,没有人会知道她为什么走,于是她留给大家的印象就一直是那个开朗活泼,聪明可爱的乌芽芽。   所以,温琴故意模糊了乌芽芽的信息。这样一来,廖璨就会一个一个去找,一个一个去问,顺便把乌芽芽的丑事也宣扬开来。   看看,现在这个热热闹闹的场景才是她想要的。   刚才还努力维护乌芽芽的同事现在都怎么样了?心情还好吗?有没有觉得很失望,很生气,又很鄙夷?   温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一名护士。   这人眉头紧皱地低语:“芽芽真的当了小三?”她摇摇脑袋,一副不愿相信又不得不信的表情,然后目中便涌现出浓浓的反感。   温琴叹息道:“我也不知道,看样子好像是真的。”   “你们是谁?来干什么?”护士长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严厉叱问。   “我们来抓小妖精!你是领导,那你认得她吗?她搞我姐妹的未婚夫!老娘今天一定要把她揪出来!”廖璨看了看护士长的名牌,然后把照片递过去。   护士长凝目一看,眉头便皱紧了。   “芽芽?”她低喊了一声。   “她叫什么?”廖璨和林秀竹却心惊肉跳了一瞬。   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   “我什么时候成小妖精了?”一道脆生生的嗓音从配药室里传来,然后,乌芽芽端着一个托盘,慢吞吞地走出门。   照片上的脸庞略有些熟悉,却完全无法激起廖璨和林秀竹的特殊反应。然而见到真人的一刹那,被神力遮盖的所有记忆都在此刻被唤醒,从而变作鲜活的画面。   之前糅合了朱欢欢的样貌特征的那张脸,如今自然而然地被这张完全属于乌芽芽的脸所取代。   原以为出国定居了的姐妹,眼下竟俏生生地出现在眼前,把廖璨和林秀竹都整懵了。   正主儿都出现了,这两只母老虎不该扑上去撕了对方吗?看热闹的人群发出小声的喧哗,似在期待更激烈的战况。   温琴也一瞬不瞬地看过去。   然而廖璨和林秀竹却还是站在原地不动,凶悍的表情慢慢被心虚所取代。操,这乌龙是不是闹得太大了?谁他妈拍的照片,怎么这么不清楚!   乌芽芽大步走过去,从她们手里接过照片看了看,然后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好哇你们,来抓我的奸是吧?我让你们抓,我让你们抓!你们是不是还要扯我头发扒我衣服呀?来来来,我让你们扯,让你们扒!林秀竹,你来甩我巴掌的?你真行啊!几天不见就膨胀了!你们还骂我小妖精!你们完了!”乌芽芽用照片一下一下抽打廖璨和林秀竹的脑袋。   廖璨和林秀竹都是兰华城的名媛,经常上杂志封面和八卦新闻。大家也都是认识她们的。她们若想对付一个小护士,那只是一句话的事。   然而此时此刻,她们却被她们准备对付的小护士不断用照片敲脑袋,却一声不敢吭,一下不敢躲,老实的像两只鹌鹑。   这场景也太玄幻了。   周围的人都看傻了。   温琴布满笑意的眼眸也渐渐暗沉下去。   这不对!这情况明显不对!乌芽芽根本不怕廖璨和林秀竹!恰恰相反,那两个人见了她反倒像老鼠见了猫似的!为什么会这样?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可是廖璨啊,首富家的千金!她怕过谁?   温琴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事态又一次超出自己掌控的挫败与恐慌。   护士长也看出问题了,连忙阻止:“芽芽别闹了,你们仨到底怎么回事?交班的时间快到了,工作要紧。”   “护士长,她们是我的好朋友啦!”乌芽芽把照片扔进廖璨怀里。   廖璨连忙把照片往旁边甩,意识到上面有自家姐妹,又立刻捡起来,规规矩矩用手捧着。   “对对对,我们是好朋友!我们闹着玩的。护士长对不住,各位病人对不住,各位医生护士对不住!我们打扰大家了!我们有错!”廖璨满脸堆笑地向护士长以及周围的人鞠了一圈躬。   林秀竹也跟着连连鞠躬道歉。   两人为了乌芽芽那是真的撕得了逼也弯得下腰,谦卑刻了满脸,哪还有之前的张狂?   大家伙儿看得更愣更傻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呀?乌芽芽一个普通小护士,怎么会是廖璨和林秀竹的朋友?而且她们刚才闹得那么凶,根本不像开玩笑吧?   乌芽芽继续解释:“易岺的确订婚了,但是呢,他的订婚对象就是我,我俩老早就在一起了。她俩没认出照片里这个人是我,还以为易岺出轨了,所以代替我来抓奸的。她们也没想到我会偷偷跑回国当护士。正室、小三都是我,事情就是这个样子的。”   乌芽芽连连鞠躬:“抱歉抱歉,大清早的闹了这么一出,怪不好意思的!抱歉!”   听了这话,大家才总算弄清楚事情的始末,然后便都哄笑起来。原本已经对乌芽芽产生反感的那些医生护士,现在都用全新的目光看向她。   他们可是听说了的,易岺的未婚妻是个超级富二代!乌芽芽这个样子怎么看怎么不像富二代。她平时既没有公主脾气,也不穿名牌,吃的还都是食堂里的配餐。   普通人怎么过日子,她就怎么过日子,一点儿也不搞特殊。甚至于她比普通人更能吃苦,给病人端屎端尿,冲洗便盆的活儿她也干,脸上从来没出现过嫌弃的表情。   她这也太淳朴了!她真是富二代?   当众人对这条信息产生质疑时,廖璨和林秀竹已经一边一个抱住了乌芽芽的手臂,不住地道歉。由此可见乌芽芽跟她们的的确确是好姐妹。   “芽芽,我真没认出照片上的人是你。我寻思着你脸上也没有这颗妖里妖气的泪痣呀!”廖璨用指头擦了擦乌芽芽的眼角。   “我纹上去的!”乌芽芽没好气地拍开她的手。   “纹得真漂亮呀!你的美貌因此而加持了几百倍!”廖璨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   林秀竹慎重告诫:“芽芽,你要注意身边的人。有人偷拍你和易岺的照片,发给廖璨。这个人肯定想借我们的手整你,你要好好查一查。”   “我知道了。”乌芽芽朝温琴看去。   温琴脸色惨白,神色怔忪地站在原地。平时总披着一张善良人皮的她,此刻连伪装的本能都忘记了。   她忽然意识到,倘若乌芽芽一直都是易岺的未婚妻,那她怂恿对方去追求易岺,并且自以为把对方玩弄于掌心时,乌芽芽是不是也在玩弄着自己?   温琴以为自己是螳螂捕蝉,实则乌芽芽却是黄雀在后。   所以温琴才是被戏耍,被掌控的那一个。当她在心里嘲笑乌芽芽的愚蠢时,对方也在嘲笑着她吧?   但区别是乌芽芽在装蠢,而温琴是真蠢。   想到这里,温琴竟然摇摇晃晃地退后一步,差点站立不稳。她五指狠狠抠住门框,然后强撑着回视乌芽芽,并浅浅一笑。笑罢,她转身离开,背影显得那么仓促。   乌芽芽收回了视线。   林秀竹又道:“是不是易岺来了这里当医生,你才跟过来的?”   乌芽芽毫不犹豫地点头:“对,他在哪里我就陪他待在哪里。”   这是典型的颠倒黑白!明明是易岺陪她来工作,她却把痴情的帽子扣在自己头上。   缓步走来的易岺微微一愣,然后就无奈地笑了。他也没戳穿未婚妻的谎言,只是走过去,温声道:“你俩闹够了就离开,我们还要工作。”   “姐夫,对不住。”廖璨双手合十拜了拜。   林秀竹却没给易岺一个正眼,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乌芽芽,慎重说道:“别总是跟着他跑,也要有自己的事业。恋爱脑的下场很惨的,我就是一个教训。行了,我们走了,等你下班我们再聚。”   她冲易岺冷淡地颔首,转身离开。   廖璨连忙跟上。   易岺光明正大地抱住了自己的未婚妻,心满意足地叹息,“这下终于可以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了。”   “是呀!”乌芽芽用脑袋拱了拱易岺的手掌,然后便小跑起来:“病人要打针了,我走了!”   易岺微笑着注视她,然后才回到办公室。刚才还用异样目光打量他的医生们这次都微微点头,露出歉意的表情。   护士站里,一群护士热火朝天地议论着:“真看不出来呀!芽芽竟然是富二代!”   “是啊!她家里那么有钱还当什么护士呀!护士又苦又累!”   “你看芽芽像怕苦怕累的样子吗?她每天工作都开开心心的,一边值夜班还能一边哼歌,把我都搞精神了!她比我们能吃苦!”   “照我看,她是太爱易教授了才会这样。啧啧啧,芽芽真痴情!”   “我从来没见她穿过名牌。”   “对对对,上次温琴背了一个名牌包,让她试,她也试了。她还夸温琴的包包漂亮。她真是一点儿也不炫富,就跟我们普通人一样。”   讨论到这一点,大家看向温琴的目光就有些不对味了。   温琴虽然打扮得简单,但她身上穿的、背的、用的,都是名牌货,只是设计上不花哨而已。她家境并不富裕,只是认了一对有钱的干爸干妈。   她拿着干爸干妈的钱过着如此奢侈的生活,而乌芽芽的亲爸就很有钱,未婚夫也有钱,她却与普通人无异。   这差距……   以前觉得温琴好的那些人,现在都觉得怪怪的。   温琴隐藏在骨子里的贪婪、邪恶、冷酷……正一点一点的暴露于人前。但她没有功夫去理会周围人怪异的目光,而是紧紧捏着手机,用不可置信又阴狠冷厉的眼神盯着屏幕。   就在刚才,乌芽芽给她发了一条短信:【我知道照片是你偷拍的,廖璨也是你联系的。你想整我是吧?】   该怎么回复才能不撕破脸呢?温琴快速思考着。   意识到乌芽芽的家世如此显赫,且人脉远超她的想象时,她头一次体会到恐慌的滋味儿。她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不是我,我为什么要害你?】温琴反问道。   【为了好玩呀!就像我耍你一样。】   乌芽芽的回复让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温琴一瞬间失去了理智。为了好玩?这个女人把她当猴子一般耍了半个月,竟然只是为了好玩?   整日把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温琴,终于也体会到了被玩弄的滋味儿。   她的自尊心,自信心,以及优越感,均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伤害和侮辱!她不断咬紧牙关,克制着愤怒的嘶吼。   就在这时,乌芽芽发来两个文件夹,一个名为《谈恋爱自己作死的三百六十种方式》,一个名为《一万年都不会分手》。   温琴用微颤的指尖点开查看,这才知道乌芽芽有两个微信号。她用其中一个微信号迷惑自己,又用另一个微信号与易岺正常的交流。她把两个微信号的聊天截图做成集锦,发送给温琴。   她知道温琴的那些怂恿都不怀好意,所以一句都没听取。她表面顺从,背地里却对温琴极尽嘲讽之能事。   她当着温琴的面耍弄温琴,而温琴却还洋洋得意地以为自己有多聪明。   想到之前的一帧帧一幕幕,温琴的神经差点崩断。   看完这两份极具讽刺意味的文件,她咬紧的牙关骤然松开。   “呼呼……呼呼……”她又粗又重地喘着气,剧烈起伏的胸膛像是快要爆开。   她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仿佛开了染坊。   从未有谁能如此精准地击溃过她,又如此肆意地玩弄过她,把她的人格,把她的骄傲,把她的自信和优越感,撕扯下来狠狠踩碎。   然而这还没完,乌芽芽端着托盘走进办公室,洗了个手,然后笑眯眯地坐下,附在温琴耳边低语:“知道吗,头一天见面的时候,易岺明明在开会,你却告诉我他在和别的护士交换微信号。只那几句话的功夫我就知道,你对我不怀好意。你想耍我,那我就陪你玩玩。”   乌芽芽用双手托住自己的腮帮子,花儿一般明媚地笑着:“我长得很漂亮是没错,可我最大的优点是聪明。我不像你,又丑又蠢!”   这句话对温琴来说无疑是最恶毒的讽刺和最强烈的侮辱。   她忌讳自己过于平凡的长相,却又狂傲于自己异常聪明的头脑。但此时此刻,乌芽芽正一边攻击她的长相,一边贬损她的头脑,把她伤害得体无完肤。   她苍白的脸颊一瞬间涨成紫红色。   乌芽芽伸出一根指头刮了刮她粗糙的脸,细声细气地说道:“啊,我说的丑不是指你的长相,而是指你的心灵。心灵丑才是真的丑!我招你惹你了吗?你故意冲我使坏?你是天生的坏种吗?”   温琴慢慢转头,用阴毒的目光看向乌芽芽。她不装了,她也装不下去了。   被人指着鼻子,用最切中她要害的话语一句一句□□,她要是能忍,她就是圣人。   乌芽芽毫不畏怯地回视她,然后扇了扇鼻子,皱着眉头说道:“和你在一起工作的时候,我真的恶心坏了!和你假装做朋友时,我有好几次差点吐出来。每一次碰到你,我都会偷偷跑去洗手,用消毒棉片一遍又一遍地擦拭每一根指头。你没发现最近消毒液和消毒棉片用的特别快吗?都是因为你啊!你恶心到我了!”   话落,她果然拿起一块消毒棉片,慢条斯理地擦拭刚才摸过温琴脸颊的指头。   论起用恶毒的语言摧残别人,几个温琴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乌芽芽。   温琴只能瞪大眼睛看着她,鼻腔里发出呼哧呼哧的气音,而乌芽芽却低低笑着,嗓音听上去很满足:“这半个月,我玩得可开心了,谢谢你当我的小丑,哈哈哈……”   小丑?这个称呼无疑又刺中了温琴最脆弱的地方。乌芽芽的话一句句都是刀,且刀刀命中她的要害!   温琴把目光转向了医疗器械室,那里面有剪刀,有小刀,有一切锋利的可以马上终结乌芽芽生命的东西。   愤怒与屈辱融合成无法扑灭的火焰,在温琴黑暗的内心里燃烧。但只是一瞬,她就冷静了下来。   她不能让自己坐牢。她可以毁了别人,却不能让别人毁了自己。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卑微地低下头,“对不起乌芽芽,我错了。我不知道你家世这么好,否则我不会惹你。我喜欢易教授,所以我嫉妒你,想让他讨厌你。希望你不要跟我计较,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需要这份工作。要怎样你才能消气?我继续让你耍半个月好吗?我再也不敢喜欢易教授了,我是臭狗屎,我不配!”   在这一刻,素来自视甚高的温琴把自己的傲气狠狠折断,当成祭品献给了乌芽芽。只要还能留下工作,她就有翻盘的机会。   她必须留下!哪怕把自己比喻成臭狗屎,她也要留下。   乌芽芽哼笑两声,慢吞吞地说道:“你本来就是臭狗屎啊,你承认就好。”话落,她扭腰走了,并未继续折辱温琴或者干脆把对方撵出医院。   像她这种高高在上的人又怎么会把一个小丑当做真正的威胁呢?   温琴松了一口气,同时却又在心里发出一声冷笑。选择轻易放过自己的乌芽芽,很快就会悔不当初。 第74章 小妖怪:你还欠我一顿暴揍   乌芽芽离开办公室之后,温琴也收拾收拾,投入了工作。   她脸上依然带着温和的笑容,腰杆也挺得笔直,对待病人还像往常那般耐心细致。从表面上看,她似乎完全不受影响。   但是,当易岺带着一群医生前来查房时,她却仓皇地低下头,做出躲避的姿态。   僵硬一秒钟之后,她抬起头去观察易岺的反应,却见对方正专心致志地与病人交谈,并未把注意力放在她这个不起眼的人身上。   是的,即便发生了那样的事,在易岺眼中,温琴依旧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他们耍了她足足半个月,却也可以在一瞬间把她抛到脑后。她的存在连碍眼的垃圾都算不上,或许只是一只恼人的不停嗡嗡叫的苍蝇。   这样的联想让温琴备受摧残的自尊心又破碎了一地。她慢慢退到人群之外,狼狈地跑了。   回到办公室之后,她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手肘不小心越界,碰到了乌芽芽的办公桌。   正巧走进来的乌芽芽用厌恶的目光看着她的手肘。   温琴连忙缩回手,低不可闻地道歉。   乌芽芽勾唇蔑笑,继而拿出一瓶酒精,对着被碰到的那个桌角喷了又喷,擦了又擦。   一名同事疑惑地问道:“芽芽,你之前好像没有洁癖吧?”   “以前没有,现在有了。”乌芽芽扇了扇鼻子,摆出一副嫌弃的表情,“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儿?好臭!”   那名同事用力嗅闻一下,摇头道:“没啊!就是正常的消毒水的味儿啊!”   “哦,那可能是我闻错了。”乌芽芽放下酒精瓶子,装模作样地笑了笑,却又在下一秒快速凑到温琴耳边,嘲讽地低语:“她们闻不到是因为她们没坐在你身边。是臭狗屎的味道啊!好恶心!”   话落她张了张嘴,抚了抚喉咙,摆出快呕吐的表情。   温琴的拳头一瞬间就变硬了。她早就料到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自己有可能每一天都被乌芽芽欺辱。但她没想到对方的行为会这么恶劣!   遭受霸凌的时候,温琴从绝望中挺了过来;钱诗卉自杀的时候,温琴从负罪感中走了出来。从此以后,她变得更强大,也更坚硬。   再没有谁能撼动她的心神,让她产生太过剧烈的情绪波动。   然而这一次,她却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难熬!乌芽芽太知道怎样去践踏她的尊严,去摧毁她的人格,去激发她压抑在内心的所有负面情绪!   她不能再这么过下去了!她必须反击!她一定要弄死乌芽芽!   不不不,她要让对方生不如死!   温琴低下头,藏起怨毒的眼眸。   易岺就在这时敲响了办公室的门。他若有所思地瞥了温琴一眼,然后才对未婚妻说道:“等会儿我有一个手术,可能要到下午三四点才能完成,中午你别等我了,自己去吃午饭吧。”   “好哦!老公你要加油,手术一定能顺利完成,因为你是最棒的!”乌芽芽挥了挥小拳头。   她娇滴滴的鼓励逗笑了周围的护士,也让易岺露出了宠溺的笑容。   “好,我会加油。”易岺跨进办公室揉了揉未婚妻的脑袋,这才走了。   两人甜蜜的互动叫周围的同事们都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温琴却暗暗握紧拳头,压抑着心中的愤怒。看见两人在一起的画面,她会自然而然地忆起自己被耍弄的那些日子。这叫她极度难堪。   乌芽芽托着腮帮子,凑到她耳边低不可闻地絮语:“我们呀一万年都不会分手的,你就别做梦了。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想干什么。   “等我和易岺在一起之后,你会教唆我无理取闹;你会怂恿我找几个备胎让他吃醋;你会引导我多次提出分手去激发他的紧张感;你甚至会诱导我出轨,或者以测试忠诚度为名,诱导易岺出轨。你会让我不断作死,从而走向分手的穷途。”   乌芽芽用两根指头比划自己的眼睛,笑得慵懒又轻蔑:“你想做什么我全都知道,因为我早就把你看穿了。你在我眼中就是个十足十的蠢货。”   话落,她瞥向温琴摆放在桌边的名牌包,又发出极讽刺的一声嗤笑。   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揭穿了温琴的恶念与计划。她在不断提醒温琴——没错,你不但长得丑,还很蠢!   素来无比狂傲的温琴在她的打击下只能一忍再忍,忍到内伤。她伸出手想把那个名牌包拿走,却又意识到这种行为近乎于投降,于是只能僵坐在原位。   一股血腥味溢满了口腔,是她不小心把自己的牙床给咬破了。但她只能假装若无其事地低下头,查看病人的护理单。   乌芽芽冲她身上喷了一些酒精,又轻笑几声,然后才投入工作。   只看表象,咄咄逼人的乌芽芽挺像一个反派,忍气吞声的温琴反而成了被欺负的受害者。   周围的护士们看出一些端倪,于是露出不赞同的表情。温琴毕竟与她们共事了很多年,从感情的深厚程度来算,她们都是向着温琴的。   “芽芽,你俩有什么矛盾可以摊开来讲,不要在工作中针对彼此。温琴性格很好,你是不是误会她了?”一名护士小心翼翼地探问。   “没有误会哦,我们的矛盾非常明确。”听见呼叫器在响,乌芽芽立刻走出去。   温琴苦笑一声,冲大家无奈摆手。她就是这样,受了委屈从来不说,都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忍着。   于是一名护士不满地嘀咕了一句:“谁说芽芽没有小姐脾气。对着好欺负的温琴,她脾气大着呢!”   闻听此言,温琴又是苦涩一笑。   另一头,走在外面的乌芽芽忽然收到了易岺的短信:【你在故意激怒温琴?】   【是呀,我故意的。把她逼急了,她才会露出破绽。想抓她的犯罪证据可不容易。】   【好的,那你小心一点。】   【知道啦!你安心工作,这边我完全搞得定。】   乌芽芽打开录影功能,对着前置摄像头吻了吻,然后把这段视频发给易岺,顺便写了三个字:【么么哒!】   放大的屏幕里显现出未婚妻噘起的红唇以及“啵”的一声脆响。易岺愣了愣,然后便被逗笑了。他摇摇头,满脸无奈,却又满脸都是无法遮掩的幸福与愉悦。   不小心瞥到他的手机,一旁的医生也忍俊不禁。   这两口子真是够黏糊的。   ———   从这天起,乌芽芽每天都会故意刺激温琴。不得不与对方产生肢体接触时,她会立刻戴上医用手套,没有手套可戴,她就会在事后不停用消毒液擦手。   她把温琴当成了细菌或病毒,嫌弃的态度根本不加掩饰。   于是没几天,就连护士长都知晓了两人的矛盾,还试图把她们叫到一起进行调节。   “我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我见了她就觉得恶心。”乌芽芽首次展露出刁蛮的习性。   护士长对她的态度很不满,却也知道劝了没用,之前稍微偏向她的天平,这次又偏回了温琴这里。   人总是同情弱者的,而温琴太善于伪装弱者。   又是数天过去。这日,乌芽芽和温琴在同一个病房为不同的病人进行护理。   一名病人家属带来了自己的小孩,一名六七岁的男童。男童很调皮,一直在踢踹隔壁病人的床脚。这位病人患有严重的心脏病,需要静卧休养。   男童一下一下踢他的床,叫他本就脆弱的心脏也跟着一下一下地颤,那感觉别提多难受了。   “小朋友,你别再踢我的床了,我心脏病都快发作了。”这位病人捂着胸口说道。   男童的妈妈连忙把孩子拉扯过来训斥了几句,瞥向那位病人时目光里却带着不满和鄙夷。看来她也不想教训自己儿子,只是做做样子。   孩子奶奶不干了,指着那位病人的鼻子骂道:“你矫情不矫情?踹你的床又不是踹你的人,你发什么火?一个大人还跟孩子计较,真是小肚鸡肠!难怪你会得心脏病!”   病人不想跟这两个熊家长争辩,免得气死自己,只能恹恹地闭上眼。   男童见妈妈和奶奶都护着自己,便又跑上前,狠狠踢病人的床脚。   咚咚咚的声音叫人听了十分厌烦,没病的人都能折腾出病来。   嘿,这孩子长了反骨是吧?老娘这就把他的反骨给拆了!乌芽芽撸起袖子正准备走过去,那男童瞥见她气势汹汹的脸,竟然飞快跑了。   小孩子的直觉总是很敏锐的,他们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乌芽芽走到门口看了看,这才折返回来,给那位患有心脏病的病人测量心率和血压。   站在一旁的温琴全程目睹了这一切。护理完自己的病人,她端着托盘来到走廊外,刻意搜寻那个男童。看见对方在各个病房窜进窜出,不停捣乱,她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又过了半小时,乌芽芽走进配药室,为两名病人调配需要注射的药剂。配好之后,她去上了个厕所,再回来时却发现放在两个托盘里属于不同病人的药被调换了。   其中一名病人患有严重的肾病,需要谨慎用药,被调换的那瓶药正好能引发肾损伤甚至肾衰竭,那是会死人的。   若不是乌芽芽警惕性高,会反复核对每一位患者的药剂,那她今天真的会惹上大麻烦。   她立刻把护士长叫到配药室,简单讲述了情况。   “你怀疑换药的人是故意的?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护士长严厉地盯着乌芽芽。她不愿意相信这些话,她手底下的人绝不会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是不是故意的,我们查监控就知道了。”乌芽芽直勾勾地望回去,语气坚决:“出了这种纰漏怎么能不查清楚,反倒糊里糊涂放过去?我们必须对每一位病人负责!我们一个疏忽,他们就有可能丢命!”   这番话,护士长无法反驳。她深切地知道,守护患者的生命是每一位医护人员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她选择忽略这个致命的错误,那她就不配当护士长。   “行,查监控!”   片刻后,之前那个时段的监控被调了出来,只见一名男孩跑进配药室,踮起脚尖,把两个托盘里的药换了换。他摇头晃脑的样子好不得意,却把乌芽芽气炸了。   护士长暗松了一口气。这件事不是内部人员干的就什么都好说!她绝对无法相信自己培养的护士会是冷血杀手。   “下次配药的时候你别中途开小差!”护士长转过脸来竟然开始教训乌芽芽。   “再把监控往前倒一倒!这事不简单!”乌芽芽语气强硬地说道。   “倒什么倒?事实不明摆着嘛?我们没管理好配药室,这是我们的疏忽!小孩子不懂事,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稍后我会跟他家长谈一谈,但也仅此而已。万一他家长投诉我们对药剂管理不当,我们整个科室都要受罚!最大的错还是在我们自己身上。”护士长有些生气了,觉得乌芽芽纯粹是胡搅蛮缠。   乌芽芽还真就胡搅蛮缠了。她夺过鼠标,把监控往前倒。   很快,一个异样的片段出现了。   视频里,温琴一把抓住从自己身边跑过的小男孩,指了指护士站,指了指医疗器械室,又指了指配药室,不断说着话。   小男孩满脸都是不耐烦,推开她跑了。   乌芽芽把视频又倒回去,指着与小男孩说话的温琴,冷笑道:“一定是她搞的鬼!”   护士长觉得不可能,却也把温琴找了过来。她知道乌芽芽对温琴抱有偏见,今天这事不找温琴问清楚,乌芽芽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其他护士察觉情况不对,也都跟了过来。   “护士长,发生什么事了?”温琴战战兢兢地问。   “你跟这个孩子说了什么?”护士长指了指电脑屏幕。   温琴愣了一秒,然后飞快说道:“我见这个孩子总是在别人的病房里窜来窜去,就叫他不要随便乱跑,尤其是不要进护士站、器械室和配药室。护士长,怎么了吗?我做错了吗?”   护士长摇头道:“不,你没错。”末了又看向乌芽芽:“这下你满意了吗?一切都是阴差阳错。”   “阴差阳错?只有你们才会相信温琴的鬼话。她就是故意的。”   乌芽芽不依不饶地说道:“之前我和她都在这个男孩爸爸的病房里,这个男孩不停踢隔壁患者的床位,大人教育他不要踢,他就偏要狠狠地踢。我和温琴都看着呢,我和她都知道这个男孩天生长着反骨,大人越是让他不要做什么,他就越会去做。”   乌芽芽走到温琴面前,指着对方的鼻尖:“温琴,别人不知道你,我知道。你是故意那么说的,药剂被调换的事,正是你所期待的,或者说你所操控的。你想借这个男孩的手杀死病人。当然,这不是你的主要目的,你最主要的目的是借这次医疗事故毁了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温琴被逼退到墙角,只能不断摇头,脸上带着深深的恐慌。   她看向护士长,眼眶迅速染红。   这样的指控太严重了!乌芽芽只差对所有人宣称温琴是个冷血杀手。   护士长明显不相信这些话。无凭无据的,没有人会相信。温琴性格太温和了,甚至温和到有些懦弱。她怎么可能精于算计到那个地步?   “芽芽,你是不是太敏感了?”其余人全都发出了不认同的声音。   “我敏感?你们看看结果就知道了。”乌芽芽把视频往后倒。   那个小男孩跑出配药室之后又跑进了护士站和器械室。温琴刻意指出来的几个地方,他全去了。他就是个天生的犟种。   “可是这也不能说明什么。温琴哪里会有这样的心机?她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她的性格我最了解。她一点城府都没有,她做不出这样的事。”护士长还在维护温琴。   其余人也都连连附和。   总之无论乌芽芽怎么指控,她们都会站在温琴这一边。   这是温琴早就料到的。她面上红着眼眶,实则在心里暗暗发笑。   谁能相信平日里那么温柔善良的一个人,竟然会利用一个小男孩布置这样的杀招?这绝对不可能!   乌芽芽环顾众人,又看了看无声流泪的温琴,终是低低地笑了,“我本来不想揭穿你,是你逼我的。”她拿出手机,点了点屏幕,于是温琴的声音就从话筒里飘出来。   从最开始怂恿乌芽芽去要微信,到后来教唆乌芽芽无理取闹,再到承认自己喜欢易教授,嫉妒乌芽芽,所以故意使坏……   温琴一字字一句句,亲口揭露了自己的真面目。最终,话筒里清清楚楚传来她破廉耻的自贬:“……我是臭狗屎,我不配!”   所有人都听呆了。   而温琴已惊愕地忘了假装哭泣。她没想到从那么早开始,乌芽芽竟然就已经录下了自己的每一句别有用心的话。乌芽芽对她的戒备从见面的第一秒就存在!   她绝不是心血来潮陪她玩玩,她是有备而来!   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温琴素来强悍的心脏竟然狠狠抽搐了一瞬。她靠向墙壁,急促喘息。   她做过的所有事,设计的每一环,隐含的每一个恶念,都暴露在众人眼前。她没有间接杀人的心机?这话在此刻听起来是如此可笑。   难怪乌芽芽之前那么排斥她,厌恶她。难怪发生这样的事,乌芽芽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她。她是有前科的!   现如今,不止乌芽芽怀疑,连护士长等人也都产生了动摇。   事实证明,温琴是一个太善于伪装自己,也太懂得能屈能伸的狠人。她为了抢夺易教授可以一环又一环的设计乌芽芽,那么今天这个局,她也是做的出来的。   而且监控视频已经清清楚楚地证明了,她跟这件事脱不了关系。   她那么擅长揣摩恋爱中人的心理,并利用双方的心理差异去挑拨离间,一个小男孩的心理状态和后续行为她又怎么可能掌控不了?她有这个心机,也有这个执行力!   这不,她简单几句话就把男孩引诱到配药室,闯出弥天大祸!杀死一个病人顺便陷害一位医护工作者,对她来说简直像吃饭喝水一样容易。   护士长慢慢转过头,看向温琴,字字冷厉地诘问:“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真的不是!我真的没想到!”温琴除了抵死不认还能怎样?认了,今天身败名裂的那个人就是她自己!   她不断摇头落泪,模样看上去可怜极了。   但是看着她的同事们却再也感觉不到信任和同情,反而心中发寒。   护士长死死盯着她,冰冷的眼眸流转着复杂的光芒。她知道,仅凭这段视频是无法定温琴的罪的。她和乌芽芽的矛盾只属于私人问题,不能上升到工作乃至于法律纠纷。她对小男孩说的那些话也是正常的。   一切怀疑最终只能停留在怀疑阶段,他们没有确凿的证据。   “你停职吧。”护士长快速说道:“我会把这件事报告给上级,停职之后你还能不能回来工作就得看上面的决定了。”   温琴还在哭泣,仿佛没听见护士长的话。   其余护士都用或怀疑,或戒备的目光看着她。今天过后,再也不会有人敢靠近她了。   乌芽芽冷冰冰地补充一句:“你和艾草青关系最好。她之所以被未婚夫抛弃,又配错了药差点害死病人,也是你在背后搞鬼吧?”   温琴停止了哭泣。   其余人发出了惊骇的呼声。   如果乌芽芽不提,没有人会联想到艾草青的事,可是如今再看,温琴对付乌芽芽的手段与艾草青的遭遇竟然如出一辙!   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巧合?而且所有巧合都围绕着温琴发生,这也太诡异了!   大家纷纷摇头,不敢相信,就连护士长也倒抽了一口气。   乌芽芽冷笑道:“如果不是我一来就看穿了你的真面目,艾草青所遭遇的那些事也会在我身上重演吧?被易岺抛弃,被所有人排挤,最终工作出了差错摊上官司,然后跳楼自杀。   “而你会是唯一的受益者。你会及时站出来,抢救被我打错了药的那位患者吧?甚至于你连救都不救,只为了把我钉死!你的手段太熟练了。你不是第一次吧?”   乌芽芽看向已经窒息了的护士长,又抛出一个巨雷:“护士长,如果你有心去查就会发现,被温琴护理过的几位病人都已经自杀了。还有石丽霞的母亲卷走银行卡那件事也是她故意安排的。   “我都能看出石丽霞的母亲有问题,心机这么深沉的温琴不会看不出。你们仔细回忆就会发现,与她有过渊源又自杀的人都具备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年轻漂亮。这是她挑选受害者的标准。”   乌芽芽逼视温琴,终于揭穿了她最后一层人皮:“别装了,你不是臭狗屎,你是个连环杀手!”   温琴呆呆地站在原地,忘了做出孱弱的表情,忘了摆出委屈的面具,也忘了去争辩。   事实上,她没有什么好争辩的,但看护士长以及所有人既惊骇又恐惧的目光就能知道,她们相信了!她们完全相信了乌芽芽的话。   这是一场审判,所有人已经定了她的罪。   可是这些人却又找不到一丝半点的证据来证明她的罪,法律也拿她毫无办法!所以她还是赢了,她可以全身而退。   温琴摘掉护士帽,脱掉护士服,又冲乌芽芽柔柔一笑,然后便不紧不慢地走了。她没有歇斯底里地叫屈喊冤,也没有努力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的清白。   她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走了。从伤心委屈到平静无波,她只花了一秒钟。   当她卸下所有伪装,众人才发现,真实的她是多么沉稳又冷酷。这是杀手才会具备的特质。   看见她迎面走来,大家像遇见了瘟疫,连忙挤挤挨挨地让开一条道。   乌芽芽忽然喊了一声:“喂,你还欠我一次。”   温琴似笑非笑地回过头,“我欠你什么?”   乌芽芽照着她的脸就是狠狠一拳,直接打掉了她两颗门牙。   “你还欠我一顿暴揍!看看,现在的你变得更丑了!”乌芽芽死死捏着温琴的下颌,把她拖到换衣间,逼迫她看向镜子里那个满口鲜血还缺了两颗门牙的怪物。   “丑八怪!你真的恶心到我了!我不会放过你的,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搞死你!你知道,我有这个能力!”乌芽芽附在温琴耳边无比狠戾地低语。   温琴的怒气一瞬间达到了顶点。透过镜子看向乌芽芽时,她眼中也迸发出刻骨的杀意! 第75章 被逼到绝路的温琴   乌芽芽的拳头可不轻。   温琴看向镜子里缺了两颗门牙的自己,差点当场歇斯底里地怒吼起来。她比所有人都更在乎容貌,这张已经算作清秀的脸,是她花了很多钱才好不容易整出来的,也是她不可碰触的死穴。   乌芽芽把这张脸捣毁成这番模样,她恨不得立刻就抓起刀杀了对方。   “我要报警,我要找法医鉴定伤情,我要送你去坐牢!乌芽芽你给我等着!”然而即便在狂怒之下,温琴也依然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她擅长利用法律的漏洞去犯罪,自然也擅长利用法律来保护自己。她可以是人,也可以是鬼。   她拿出手机,一边呼哧呼哧喘气,一边拨打110。   护士长连忙去抓她的手,其余人虽然害怕她,却也全都围拢过来努力劝解。   她们才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乌芽芽去坐牢。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她们心里门清!   乌芽芽却用消毒棉片擦去拳头上的血迹,冷笑道:“你报警,我也报警,我让警察去查一查与你有关的所有自杀案件。等你干爸干妈去警察局保释你的时候,他们就会发现,原来他们被你愚弄了这么多年。   “他们的宝贝女儿也是被你这个人而兽心的家伙害死的吧?发现你与这么多自杀案件有关,你猜他们会不会怀疑你?你猜他们还会不会给你提供如今的奢侈生活?你猜他们还会让你继承他们的亿万财产吗?你好好猜猜看。”   乌芽芽扔掉消毒棉片,拿出手机,也开始拨打110。   刚才还执意要报警的温琴却僵住不动了。   下一秒,她猛然扑上去打掉了乌芽芽的手机,然后又抹去自己嘴角的血迹,狼狈不堪地走了。   她什么都没说,却等于默认了一切。她害怕乌芽芽报警,她害怕警察审查自己的过去,她害怕干爸干妈知晓发生在自己身边的自杀案件,这表明钱诗卉的死真的跟她有关。   那时候她才十几岁啊!刚上高三!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那么小的年纪,她手里头竟然就已经拽了一条人命!更可怕的是,她还能装作若无其事地与受害者的父母相处,然后掠夺了受害者的一切。   她都不会有一点点的心虚和愧疚吗?   这样的心机,这样的手段,这样的残忍冷酷……   看着她掩而离开的背影,护士长竟然硬生生打了个寒颤。在医院工作了几十年的她见惯了各种各样的人间惨剧,可是发生在温琴身上的一切依旧叫她恐惧到骨子里。   这还是人吗?   这是魔鬼!   其余护士紧紧挤靠在一起,心中涌上一阵又一阵的后怕。如此可怖的一只恶魔就隐藏在身边,而她们却无知无觉。之前数年时间大家能平平安安地活下来,真的要感谢温琴手下留情。   没有证据能证明温琴的罪,但她狼狈离开的行为已默认了这份罪。   乌芽芽打她一拳的用意就在这里。将,要一步一步激,哪能一张口就抛出所有底牌?   现在,温琴的心绪够乱了吧?心绪一乱,她的破绽也该露出来了。   想到这里,乌芽芽立刻说道:“护士长,我请半天假!”   “欸,好。”护士长的心也很乱,便答应下来。   “回去工作,不要乱想!病人的健康是我们的首要任务!温琴的事由上级决定,我们左右不了。走走走,都散了!”护士长连连摆手。   大家心有余悸地散开。没过多久,留下照顾病人的那些护士也都知道了温琴的事,害怕和恐慌的情绪在私底下蔓延。   温琴是没有可能再回到科室里工作了,就算领导同意,护士们也不会同意。谁都不愿意跟魔鬼共处。   然而匆匆行走在路上的温琴却还想着回来。在医院这个环境里,她是如此自由,如此惬意。她可以轻易地挑选出最脆弱的猎物,也能随手拿到最致命的药剂。   待在医院里,她是那么如鱼得水。   屠夫就应该待在屠宰厂,这是一样的道理。   离开了医院,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她甚至不知道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我得回去。”躲进车里,戴好口罩,她握紧方向盘坚定低语。   “我得找干爸干妈疏通关系。他们一定能帮我回到医院。我得换个科室重新来过。乌芽芽也在医院,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杀了她!”温琴踩下油门一路狂飙,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   她看向前方的双眼冒出狠毒的光,脸庞也狰狞若鬼。   然而她并未注意到,有一只小乌鸦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的车,又在她回到公寓之后落在了窗台上。   这是钱诗卉的父母帮温琴购买的公寓,一百多平,只让她一个人住,装修得很奢华。若是没有钱诗卉的死亡,这一切幸运都不会落在她身上。   温琴嘭地一声甩上房门,快速冲进洗手间,把脸上的鲜血洗干净,又漱了漱口。   她张开嘴,对着镜子观察豁开两个口子的牙齿,脸上的怨毒之色骤然间变得更浓更烈。她呼哧呼哧喘了一会儿,然后才拿起手机,预约牙医。   她必须尽快把门牙种回来,因为她无法忍受如此丑陋的自己。   放下手机之后,她跑向卧室,整个身子都钻进床底,极力翻找着什么东西。   一只黑漆漆的小乌鸦悄无声息地落在卧室的窗台上,歪着脑袋看她。   片刻后,她从床底扒拉出一个盒子,打开后取出一部老旧的手机,手机外壳贴满碎钻和粉红色的小星星,一看就很少女。   这绝不是温琴的风格。   小乌鸦眼眸亮了亮。   这么多年过去了,手机竟然还能开启。温琴只是轻轻一按,屏幕就亮了,一张散发着青春气息的美丽脸庞显现而出,是钱诗卉。   她永远停留在了花儿一般的年纪。她甜甜地笑着,弯弯的眼睛迸射出无忧无虑的光芒。   于是温琴也轻声笑了,但她浑浊的眼里却布满了轻蔑和得意。她看着钱诗卉的照片,嘴角隐含的不是怀恋,而是冷嘲。她怎么会愧疚呢?一切都是她安排的啊!   她把钱诗卉的时间永远冻结在了十七岁。   留下钱诗卉的手机不是为了悼念,而是为了回味!   她打开微信的聊天界而,开始逐条翻看少年时期的自己与钱诗卉的每一次交谈。   她诱哄钱诗卉与不良少年厮混。她为翘课的钱诗卉打掩护。她告诉钱诗卉酒吧很好玩,应该去体验体验。她说早恋是正常的,谁没有过啊?她说你男朋友好帅啊,尤其是打架的时候,你打架的样子也很飒……   她一步一步引诱钱诗卉走向深渊,而她自己却在岸上玩味地看着。她太知道钱诗卉的男朋友是个什么玩意儿。那人是条毒虫,是个少年犯,是个没有理智的疯子……   那人还是她的邻居。她只是故意念叨几句钱诗卉家里很有钱,人也单纯,很容易就能追到手,一切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所有罪恶似乎都与温琴无关。但是只要拿到这部手机,看过她与钱诗卉的聊天记录,明眼人就会发现,原来她才是罪魁祸首。她没有实施犯罪,却一点一点,一寸一寸,终于把钱诗卉推下了地狱。   钱诗卉跳楼前曾找过温琴哭诉,就在那时候,温琴偷走了这部手机。   她也知道,这些聊天记录是不能让任何人看见的,但她舍不得删除。   钱诗卉死后,温琴每隔几天就会把手机拿出来,仔细阅读这些聊天记录,并回忆自己操控一条生命坠入深渊的全过程。   她从中获取了力量,也获取了愉悦。她是如此骄傲,又如此享受!依靠这部手机,她着实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越来越无法满足于这种阅读的快乐。她需要更真切的死亡来获得心灵上的满足。   从此,她迷上了摧毁一个人的感觉。她反复反复让钱诗卉的悲剧在别人身上重演。   她垂下头,深深嗅闻屏幕上的钱诗卉,就仿佛在吸毒一般。然后她站起身走向厨房,准备把这部保存了多年的手机毁掉。   她现在急需干爸干妈的帮助,而乌芽芽已经洞察了她的一切,所以她必须把所有隐患都抹除。   其实就算警察拿到了这部手机也无法定她的罪,教唆钱诗卉自杀的话她一句都没说过。但是,如果让干爸干妈拿到这部手机,情况就不一样了。   他们会知道,原来他们的女儿是被她引上了歧途,也是被她挑拨地叛逆,并最终走向死亡。   没有了干爸干妈,温琴什么都不是。她别想再住大公寓,也别想再开豪车,更别想回到医院工作。她甚至于有可能□□爸干妈报复到走投无路。   想到这部手机被发现的后果,温琴脸色不由白了白。   当她拿起锤子,准备毁灭证据时,一只小乌鸦忽然从窗外飞进来,抓住了手机。   温琴吓了一跳,回过神时那只乌鸦已经飞走了。她想追,却只能站在窗户边眼睁睁地看着。   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料想不到的情况,然而只是慌乱了一瞬,她就恢复了镇定。   乌鸦飞得那么高,万一中途脱爪,把手机摔在地上,不也一样达到了销毁证据的目的吗?就算乌鸦没脱爪,而是把手机安安稳稳地放在了某个地方,也不会有人对一台老旧的手机感兴趣。   这么多年过去了,智能手机更新了一代又一代,一部初代老古董谁会要?环卫工人看见了都不会捡,只会扔进垃圾桶。   这样想着,温琴便神色如常地去了客厅。   她拿起自己的手机给钱父打电话:“喂,干爸,我被医院停职了,你能不能想办法把我调到其他科室去?我跟同科室的人有矛盾。她叫乌芽芽,是乌榕城的女儿,她怀疑我喜欢易教授,所以总是针对我。我没受委屈,我也不想给你添麻烦,你把我调走就行了。好的,谢谢干爸,我不哭,我好好的。”   她说着说着嗓音就带上了哽咽,却又强撑着笑了笑。   听见她备受委屈的声音,电话另一头的钱父自然满口答应了她的要求。   温琴挂断电话,抿唇一笑。   除了乌芽芽,她总能在别人身上找到操控的乐趣。这些愚蠢的人总会因为她的一句话而团团乱转,有的人转晕了,有的人转死了,还有的人连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温琴敢这么欺骗钱父是因为她笃定护士长不会把医院出了一个连环杀手的事上报给领导。这种没影儿的丑闻谁敢乱传?   护士长顶多只会把药剂管理不当的罪名推到温琴头上。   这不算什么大错。只要干爸帮我疏通一下,我很快就能回去上班。想到这里,温琴竟然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   ———   与此同时,乌芽芽飞到钱家,把手机摆放在窗台上,又用短喙嘟嘟嘟地啄击玻璃,试图引起钱氏夫妻俩的注意。   这时候钱父正在向钱母抱怨:“乌家不知道怎么教育女儿的,一点争风吃醋的小事竟然也闹得这么大,还把小琴停职了。我得给她换一个科室,免得她被欺负。”   “乌家?是易岺的岳家吗?”钱母皱眉,“我记得小琴还跟我打听过易岺的未婚妻,她该不会真的喜欢易岺吧?”   “她那么老实,她怎么会?”钱父对温琴是百分百信任的。   他正准备给第一医院的熟人打电话求求情,窗外的敲击声便吸引了他的目光。看见那部熟悉的手机,他愣了愣,然后快速跑过去。   窗户打开的时候,小乌鸦已经飞走了。   钱父用女儿的生日解锁屏幕,看见那张青春洋溢的照片,眼泪便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老婆,快来!老天爷给我们送了一份礼物!”他哽咽地呼喊。温琴的事早已被他忘到脑后。   钱母跑过去看了看,呼吸立刻就停滞了。两人被女儿的照片带回了最温馨也最幸福的那段时光,笑意,痛苦,怀恋……种种复杂的情绪在他们的眼眶里打转。   他们翻遍了女儿的相册,又开始查看女儿的聊天记录。   一个多小时后,夫妻俩相对而坐,痛苦的脸庞慢慢燃起滔天怒焰。   温琴太自负了,她不仅留着这部手机,还在手机的备忘录里写了很多日记。   钱诗卉死后,为了尽快从负罪感里走出来,也为了欺骗自己的良心,每一次打开手机,她都会在备忘录里给钱诗卉留下一句话:   【谁叫你蠢呢?我说什么你都信,所以你死了也是活该!】   【你为什么要对别人说我割了双眼皮?是你先害我的!】   【你爸爸妈妈现在是我的爸爸妈妈了!】   【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我代替你活着,你高兴吗?】   【你肯定高兴,你说过什么都愿意分享给我!】   这些丧心病狂的话,让钱父钱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年,他们竟然一直都在供养一个恶魔!而这个恶魔还夺走了他们女儿的性命!   他们好恨!他们恨不得现在就冲到温琴家,把对方杀掉!   “老公,我们报警吧!”钱母拿出手机。   “不!报警没用!”钱父握住了妻子的手腕:“她只是引导卉卉学坏,并没有亲手杀死卉卉,这个不算证据,法律治不了她!”   “那我们怎么办?我们就这么算了?”钱母极不甘心地低吼着。   “幸好我给她买公寓的时候,她装模作样的不肯收,我就把公寓记在你名下。还有她开的车也在你名下,我现在就找代理公司把这些财物要回来。”   钱父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先让她滚回她那个破烂的家去!之后我会让她一辈子找不到工作,一辈子赚不到钱,一辈子嫁不了人,一辈子只能穷困潦倒。我请私家侦探一辈子跟着她,她的生活稍有起色,我就堵住她的生路。我要让她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好,就这么办!”钱母布满泪水的眼里迸发出刻骨的恨意。   ———   另一头,护士长正在与温琴护理过的几名病人谈话。   她问赵君怡:“你觉得温琴护士怎么样?她工作认真负责吗?我们这是业绩考核,请你照实说。”   赵君怡垂头沉思片刻,摇头道:“我觉得她怪怪的。你要说她对我好吧,那确实是蛮好的,平时笑得很真诚,说话也温柔。但是她给我上药就特别特别疼,有时候还会撕掉我刚结好的疤,叫我流很多血。   “我起初没意识到她有哪里不对,但最近换成芽芽姐护理我,我换药的时候就舒服多了,而且伤口好得特别快。我这才意识到,她给我换药好像总会加深我的伤势,也会扩大我的疤痕。”   赵君怡胆怯地看了护士长一眼,又补充道:“或许是我想多了。大概她换药的技术是真的不太好吧。”   护士长神情凝重地点点头,又来到石丽霞的病房。   石丽霞叹息道:“她帮我把妈妈找回来,我是真的很感谢她。但后来发生了那件事,我总觉得怪怪的。听说她花了好几千块钱把我妈妈请回来,她应该知道我妈妈很贪财吧?把这样的妈带到我身边,我哪有好日子可过?”   说到这里,石丽霞连忙捂住嘴:“对不起对不起,可能是我想多了。她跟我无冤无仇,怎么会害我。谁也不愿意后来发生那样的事,是我把人想得太坏了,对不起!”   护士长看着石丽霞漂亮的脸庞,在心里叹息:不是你把人想得太坏了,是温琴本来就有这么坏。她一手主导了你母亲卷款潜逃的事,因为你年轻漂亮,是她的目标。   通过联络簿,护士长已经与跳楼自杀的两名患者的家属取得联系,也知道了她们生前的确与温琴私交甚笃。她们死后,温琴还频繁上门探望她们的父母,这与钱家发生的事如出一辙。   所以还有什么可怀疑的。乌芽芽所说的一切都已得到证实,温琴就是那么一个人。   她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   但护士长同时也知道,她不可能把这件事上报给领导,因为她没有任何一点证据。如果让外面的人知道这件事,各种捕风捉影的传言会毁了第一医院的声誉!   民众会说这里不是治病救人的医院,而是杀人害命的坟场。到时候谁还敢来看病?   竞争对手也会利用这一点狠狠打击第一医院。   基于以上种种顾虑,护士长最终还是瞒下了这件事,给了一个不痛不痒的停职理由。   ———   从钱家飞出来之后,乌芽芽又飞回了温琴的公寓。那人竟然还躺在床上睡觉,嘴角弯弯的,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   都到了这个时候,她竟然还能这么淡定!   真气人啊!温琴是个没有心的怪物吧?这样想着,乌芽芽张开嘴,冲温琴嘎嘎大叫几声。   温琴很快就被吵醒了,看见去而复返的小乌鸦,立刻抄起扫帚去打。   乌芽芽在她家里乱飞一气,她就追着狠狠地打,把自己累得精疲力尽,却没打落一根羽毛。最终,她只能扔掉扫帚,坐在凌乱的沙发上大口喘气。   而那只小乌鸦则站在吊灯上,嘎嘎嘎地大叫。听声音,它似乎十分开心。   当温琴悄悄摸向扫帚,准备再战时,一群黑衣壮汉拿着钱母的授权书直接开锁进来,把温琴的东西一件一件往外扔。   “你们干什么?这是我家!你们私闯民宅,我要报警啦!”温琴拿出手机气势汹汹地叫嚣。   一名黑衣壮汉把授权书怼到她脸上,语气轻蔑:“看好了,我们是合法的,你才是非法居住者!我们有权收回这栋房产,你报警了没用,警察来了只会帮我们。赶紧走吧,我们要换锁了!”   温琴一个瘦瘦小小的女人,又如何斗得过一群大男人?半小时后,她拖着一个箱子,孤零零地站在地下停车场。   原本被她停放在车位上的宝马也被收走了,只留下一个空位。   一股前所未有的慌乱感侵袭了她的心。她开始不停给钱父钱母打电话,那边却都是忙音。这让她意识到自己被拉黑了。   可是为什么?才短短几小时,他们的态度为什么转变得这么快?难道乌芽芽对他们说了什么?   温琴意识到情况不妙了。素来稳如泰山的她终于体会到寝食难安的滋味。她想在附近找一家宾馆暂时对付一晚上,明天再去干爸干妈家解释清楚,却发现自己的银行卡全都被冻结了。   这些年,她一直生活在钱父钱母的庇护之下。从大学开始,她的学费和生活费就一直是钱家在出,她的卡也一直都是钱父钱母的副卡。   离开钱家,她竟然一分存款都没有。   从酒店里狼狈不堪地走出来之后,温琴一抬头就看见了蹲坐在树梢上的小乌鸦。   一股无名怒火直冲脑门,令她发出尖锐的嘶喊:“是你!是你把厄运带给我的!我打死你这个小怪物!”   她摘掉自己的高跟鞋朝树上砸去,疯癫的行径招来了路人的非议和嘲笑。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竟然会一夕之间失去所有。   小乌鸦飞上半空,嘎嘎叫着,声音听上去很欢快。   这才哪儿到哪儿,温琴的厄运才刚刚开始!   ———   乌芽芽叼着一支奶油雪糕慢悠悠地回了医院。   还在路上的时候,易岺就向她发去了警告:【你把温琴逼出了舒适圈,她的确会露出更多破绽。但是按照她的性格,她必然会拼尽一切报复你。她是护士,她报复你的手段最有可能是下毒,所以近段时间你要特别注意自己的饮食。】   乌芽芽自信满满地回复:【离开舒适圈,打不了心理战,手里头又没有钱,收买不了匪徒,她只能亲自动手。如果她真的给我下毒,我就可以报警抓她了。我有预感,我快下班了。】   不管多热爱这份工作,提起下班,她总会心情愉快。 第76章 死亡与新生   温琴不得不回到了自己的家。   推开门,看见父亲、母亲和弟弟挤在十几平米的房间里,用一块小小的薄木板当成餐桌,吃着简陋的饭菜时,她本就灰败的脸庞变成了铁青的颜色。   这样一幅惨淡的景象,曾是她多少年的噩梦?   一时间,各种不堪的记忆,各种痛苦的遭遇,都在她脑海中重演了一遍。她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屋里的三个人。   那三个人也都呆滞地看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温母才骤然回神,欢喜地说道:“琴琴你回来啦!吃饭了吗?没吃的话妈妈再给你炒一个菜。”   温父手足无措地站起来,看见坠在温琴身后的行李箱,不由愣了愣:“你怎么还把东西带回来了?你不是说你干爸干妈不喜欢你回来住吗?”   温弟弟却不管那么多,连忙冲上去把行李箱夺过来,开心地说道:“姐姐快进来,我的床让给姐姐睡,我去睡阳台。”   温琴下意识地看向乱糟糟的阳台,然后又看了看用布帘子隔起来的,属于温弟弟的小木板床。这样的环境比起医院的病房还要差了好几个档次。   温琴随便找了个借口解释自己的来意,然后才浑浑噩噩地走进家门,机械性地吃了一口饭。为了隐藏缺了的两颗门牙,她全程不敢抬头,也不敢大声说话。   温家三口人看出她的心不在焉,想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些年,温琴与他们越走越远,竟渐渐隔离成了两个世界。她仿佛真的变成了钱家的大小姐,而他们只是一群穷亲戚。   女儿能过上好日子,做父母的哪里会不愿意?于是温父温母主动减少了与温琴的接触。   他们从未向女儿讨要过什么东西,也绝不会借此赖上钱家。他们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日子。   可是温琴却早已无法习惯这样的贫苦生活。   晚上,睡在弟弟的硬木板床上,她浑身都被膈得酸痛。她整晚都能闻到汗臭味,还能听见蟑螂和老鼠爬过地面的细碎声响。闭上眼睛勉强入睡之后,她竟然梦见了少年时期自己被霸凌的场景。   她被滚烫的水浇淋,她被人轮流扇巴掌,她被揪住头发狠狠往墙上撞……   曾被她刻意遗忘,甚至强压在心底的痛苦和恐惧,终于还是从潜意识里浮了上来。原来她从未曾变得勇敢无畏,她只是把这份痛苦和恐惧转嫁给了无辜的人。   她以为自己很强大,但其实她依然那么弱小。   第二天早上,温琴猛然从床上坐起,心脏还沉浸在噩梦的冲击里,一下一下疯狂跳动着。她感觉脸颊一片湿冷,用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竟然流了很多眼泪。   这个会在梦里哭着醒来的女人才是真正的温琴,或者说隐藏在强悍面具下的温琴。   从十七岁到现在,她一直没有成长过,她胆小怯懦,只敢对弱者下手;她还是会被人欺辱践踏,却无力反抗!她没有一点儿改变!   这份认知叫温琴痛苦得无以复加。听见帘子外面传来父母和弟弟轻声细语的讲话声,她只能强忍住这份痛苦。   她用拳头狠狠捶打被褥。她用牙齿死死咬住自己的胳膊。她一下一下揪扯头发,眼睛里闪烁着颓然而又挫败的暗芒。   听见父母和弟弟相继离开的声音,她这才掀开帘子,拿起手机给钱父打电话。那头依旧是忙音。钱母的电话也一样。   之后给科室打电话,那边却告知她,她不是被停职,而是被开除了。   “为什么开除我?我要一个正当的说法!我不服!”温琴愤怒地低吼着。   回应她的是电话被挂断的啪嗒声。没有人会给她一个说法,当她失去背景,失去人脉,失去靠山,她也将失去一切。   这下温琴是真的慌了。她现在属于三无人员。她既无存款,又无住房,还无工作,别说找乌芽芽报仇或者继续行恶,就算是简简单单地生存下去,对她来说都是一个挑战。   她总不能一辈子跟父母和弟弟挤在这个十平米的鸟笼子里。她受不了这样的煎熬。   她低下头一个字一个字地编辑短信,试图用煽情的文字软化钱父钱母的心。   然而不等她把信息发出去,钱父却先行发来了一个文件。   受了乌芽芽的影响,现在的温琴看见文件就会产生恐惧的情绪。她不知道那里面都隐藏着什么鬼东西,会不会像乌芽芽的聊天记录那样,又是刺向自己心脏的一把刀。   但她还是硬着头皮点开了钱父的文件,然后毫不意外地发现,这真是一把刀。   一把致命的刀。   文件的内容竟然是她和钱诗卉的聊天记录,以及她写在对方手机备忘录里的那些话。换言之,钱诗卉到底是怎么死的,钱父已经知道了。   那个手机不是被乌鸦叼走了吗?为什么会落到干爸手里?难道这真的是老天爷给我的报应?   想到此处,温琴止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然而更让她恐惧的还在后面,钱父顺势又给她发来一句话,态度狠戾而又决绝:【我会找人盯着你,我会堵住你所有出路,这一辈子,你只配活成一滩烂泥!】   这样的话,与乌芽芽的威胁何其相似?   真的没有活路了吗?温琴放下手机,紧紧把自己抱住。   她觉得好怕,好冷。她喜欢把鲜艳的花儿碾碎,揉进烂泥里,却从未想过自己也会落到同样的境地。   她太知道那是怎样痛苦的一种折磨了。被她逼到那个境地的人,最后都站上了高高的天台。   难道我也会……   活不了,不就只能去死吗……   谁还能救我……   一个又一个混乱的念头浮现于温琴的脑海,让她一会儿恐惧,一会儿绝望,一会儿又浮起新的希望。   在这样的混乱里,她度过了一天又一天。短短几天时间,她竟然暴瘦了七八斤。终于有一天,她站上了天台,在最危险的边缘吹了好几个小时的热风。   当她被太阳晒得眩晕,差点一头栽下去时,深深的懊悔及时将她拉了回来。她死死抓住栏杆,像困兽一般喘着粗气,然后便狠毒地笑了。   “就算要死,我也要拉几个垫背的!”她垂眸看着脚下的高空,如是低语。   ———   “注意饮食安全。”这天,易岺照常叮嘱了未婚妻一句。   “我知道啦。”乌芽芽伸出小拳头。   易岺也伸出拳头与她轻轻碰了碰。   “老公你加油哦!”乌芽芽踮起脚尖亲了易岺一口。   两人快速拥抱一下,又相视而笑,然后才各自走向工作区域。   路过他们的医护人员和病患都会露出打趣的表情,然后也愉快一笑。这两人真是他们见过感情最好的情侣,说是什么家族联姻,看着完全不像。   “芽芽,今天晚上我要去相亲,你能帮我代班吗?”一名护士冲刚走进办公室的乌芽芽求救般地喊。   “行啊,易教授今天晚上要动手术,我陪他,顺便帮你代班。”乌芽芽痛快地答应下来。   “啊,谢谢你!芽芽你太好了。”这名护士屁颠屁颠地站起来,百般殷勤地说道:“我帮你泡杯热茶暖暖胃!”   她走向饮水机。   片刻后,拿到茶水的乌芽芽轻轻吹走热气,慢慢地喝了一口。只是一小口,她的妖力就产生了震荡,这是身体自动排除毒素的反应。   换言之,茶水里有毒。   乌芽芽一瞬间就想到了日子极不好过的温琴。   毒在茶水里,而茶水来自于饮水机,由此可见温琴的心有多狠。她这是无差别的报复。同科室的人都是她的目标!   乌芽芽气得脸都扭曲了,真想马上变成小乌鸦,飞去暴揍温琴一顿。   但目前最要紧的是同事的安全,所以她只能忍着怒气喝了一大口茶水,让毒素留在自己的身体里。然后她用妖力震伤胃部,硬生生逼出一口鲜血,又摔落茶杯,惊恐地高喊:“水里有毒,快报警!”   “什么?不会吧?”同事们全都惊了,然后连忙拨打110。   乌芽芽都吐血了,谁也不敢怀疑她话中的真假。而且这罐水是今天早上搬运工从外面送来的,刚装进饮水机,它真有可能被下毒。   “快去找易教授组织抢救!再把水送去检验科!”护士长立刻下令。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乌芽芽的病情稳住了。   她患有胃溃疡,所以毒素很快就引起了胃部的剧烈疼痛。这种情况比较罕见,但也不是没有。倘若她胃部完好,那么这种无色无味的毒素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悄然侵蚀她的身体,科室里的其他人也一样。   重金属毒素一旦进入人体就能引发蛋白质结构的转变,而且这种转变是不可逆的。数月之后,服用过这种毒素的人将出现溶血、肾损伤、肝脏损伤,甚至脑损伤等严重后果。   即便现代的医疗技术已十分发达,可以保住中毒者的生命,但中毒者的余生也将活在永久的病痛折磨中。   下毒的人不在乎一击必杀,而是想让所有受害者都活在生不如死的地狱里。   “好歹毒啊!一定是温琴!”拿到检验报告的护士又气又怕地说道。   警察们已经赶到,正在给科室里的人做笔录。   “一定是温琴!”   “除了她没有别人!”   “肯定是她!只有她才能干出这种事!”   “她是连环杀手!她杀了好多人了!”   所有护士都这么说,而且态度相当笃定。   于是警察马上去找温琴。   说来也是温琴倒霉。她这边刚给科室里的人下完毒,那边就悄悄跟在钱家保姆后头,准备趁对方在超市里购物的时候从购物车里偷几罐纸质包装的牛奶,把毒素注射进去。   警察的出警速度太快了,她还没找到下毒的机会,就被人从身后反剪双手,压趴在地上。一支充满重金属毒素的注射器从她的包包里滚出来,显现在警察眼底。   这是确凿无疑的罪证。   向来杀人不留痕的温琴这次结结实实栽了。   她打死也没想到自己会暴露得这么快。一个小时前刚下毒,一个小时后就被捕,警察怎么来得如此神速?那些人的身体还根本没反应吧?   她以为自己还有几个月甚至是几年的时间去实施下毒的计划,却被乌芽芽一句话就钉死了。   “温琴,你被捕了!我们怀疑你与一桩投毒案以及多起自杀案有关,请你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一名警察在她耳边冷冰冰地宣告。   趴在地上无力挣扎的温琴看了看不远处的那支注射器,终是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人赃并获,证据确凿,这一次她是真的完了。   ———   数日后,身体康复的乌芽芽重新回到了岗位。   办公室里,大家都在议论温琴的事。   “据说会被判死刑呢。”   “一口气毒杀那么多人,不判死刑说不过去吧!”   “还有自杀的那些人也应该算在一起。”   “幸好芽芽有胃病。”   乌芽芽走过去拍了拍这位同事的后脑勺:“嘿嘿嘿,说什么呢?”   “说你是我们的幸运星呢!”同事们立刻围拢过去,一人抱了乌芽芽一下。乌芽芽满脸不耐烦地把这些人赶开,眼中却藏着笑意。   把温琴送进监狱之后,爸爸就告诉她任务完成了。   艾草青的家人和前未婚夫都已得知真相,心中满是悲痛和懊悔。状告艾草青的那位患者被警察请去问话之后也对艾草青表示了谅解。   消息送到黄泉路上之后,艾草青大哭了一场,也彻底释然了。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模糊的心愿会以怎样的方式完成,但这样的完成度对她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惊喜和安慰。   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糊里糊涂死在温琴手里,为此她感到很高兴。   她不住地说谢谢,并把全部愿力送给了乌芽芽。   乌芽芽本想直接下班走人,但易岺却与医院签了一年合约。她走了易岺却走不了,所以她只能继续回来当小护士。   护士长就在这时候走进来,深深看了乌芽芽一眼,说道:“这个月的十佳护士已经评选出来了,让我们为乌芽芽同志鼓掌!科内护士自评,乌芽芽是满分。病人及家属考核,乌芽芽是满分。护理部及护士长考核,乌芽芽还是满分,总得分是100分。来,乌芽芽同志,这是你的荣誉。”   护士长把一个鲜红的荣誉本递过去。   乌芽芽高兴得眉飞色舞:“怎么不是奖状?上回我看温琴拿的是奖状。”   提起那个人,大家的神色都僵滞了一瞬。   护士长咳了咳,然后才道:“从你开始,以后十佳护士都发红本本,不发奖状了。你已经转正了,换一换胸牌吧。”   护士长把一个崭新的胸牌也递了过去。   乌芽芽乐呵呵地戴上,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臭美得很。见她还是这么开朗活泼,一点儿也不受投毒案的影响,护士长大感欣慰。   “加油,好好干!”她拍了拍乌芽芽的肩膀,满脸微笑地走出办公室。   所有人都围拢上来,真心实意地向乌芽芽表达祝贺。等大家散去后,乌芽芽拉开温琴的抽屉,看见了厚厚一沓奖状和荣誉证书。   它们每一张都写着温琴的名字,这让乌芽芽意识到,哪怕是那么黑暗的一个人,其实也有过光明的一面。   下班之后,乌芽芽竟破天荒地没在医院陪伴动手术的易岺,而是去了拘留所。   “温琴,有人来看你!”狱警扬声喊道。   温琴满怀期待地来到探访室,看见玻璃对面笑容灿烂的人,呼吸不免急促了一瞬。   “你来干什么?”她语气冰冷地问道。   “看见我你很失望?你以为谁会来看你?你干爸干妈?得了吧,他们两个现在恨不得喝你的血吃你的肉。他们一直在外面奔走,为的就是让法院判你死刑。你做什么美梦呢?你以为你害死了他们女儿,他们还能原谅你?”   乌芽芽还是那个乌芽芽,一张口就能把温琴气到内伤。   “你是来刺激我的?”温琴回过味来,然后就笑了。她已死到临头,她还会在乎这个?   乌芽芽拿出那个鲜红的荣誉本,展开给温琴看:“你还记得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对你说过,下个月的十佳护士是我的。”   “所以呢?”温琴靠向椅背,满脸讥讽。   “那时候,我看见你抽屉里放满了奖状,我是真心佩服你,以你为榜样。”   乌芽芽合上荣誉本,极为认真地说道:“温琴,在工作中,你真的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实完全有能力凭自己的努力获得一个鲜花似锦的人生。   “大学是你自己考的,那么优异的毕业成绩也是你努力拼来的。即便没有钱诗卉的父母帮你疏通关系,你也能进大医院工作。   “你有能力给父母买大房子,你有能力送弟弟上好一点的学校,你有能力去争取护士长的位置。你只要不走歪路,你有能力干任何一件正确的事。看见如今的你,我真的觉得好遗憾啊。”   乌芽芽摇摇头,长叹一声。   温琴呆愣地看着她,很久都无法回神。   当乌芽芽站起身准备离开时,温琴忽然趴在桌上痛哭起来。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很聪明很坚毅,也知道自己想做的事从来没有做不到的。   可她从未想过,如果把这份聪明与坚毅放在别的地方,生活会发生怎样的改变。   她其实完全可以拥有一段不一样的精彩人生。   她走错路了!她真的走错了!   “爸,妈,弟弟,我对不起你们,我太对不起你们了。”进入拘留所之后态度就一直很淡定的温琴,终在此刻陷入了悔恨的深渊。   乌芽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看温琴,还说了这些话。不过此时此刻,看见温琴哭红的双眼以及布满深切忏悔的脸庞,她忽然感觉舒服多了。   她好像终于完成了最后一件事。   但是数日之后她才知道,自己的事还有很多。麻烦似乎总会一件又一件地找上她,叫她应接不暇。   “老人家,您别跪,您快起来慢慢说。您让我去救谁?杜慧?我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乌芽芽满头大汗地扶起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   老太太焦急地说道:“你认识,你真的认识!我女儿说上次就是你带她去体检的,你是个大好人。她现在在抢救室里,你能陪我去守着她吗?你可不可以让医生把我女儿肚子里的孩子取出来?   “张家人太心狠了,他们既不救我家慧慧,也不救孩子。孩子都八个多月了,活生生的,如果把肚子剖开,孩子就能活!你是护士,你跟医生熟,你帮我去说!求你了!”   老太太说着说着又想下跪。她曾不止一次听病中的女儿提起综合外科的乌芽芽护士,又想着来医院总要找个熟人才好办事,这才寻到乌芽芽这里。   她哪里知道,乌芽芽是个外人,她对杜慧的生死完全没有发言权。   乌芽芽也很清楚这一点,却又可怜老太太和杜慧,只能跟去了抢救室。   医生正在与张家人说话:“大人我们已经尽力了,但孩子还是活着的,你们要不要?要的话我们现在就剖腹。”   老太太差点晕死过去,却又强撑着大喊:“要孩子,要孩子!”   “您是?”医生疑惑地问。   “我是孩子姥姥,我要孩子!”老太太急地直作揖。   可是在这里,只有孩子父亲才具备第一发言权,于是医生又看向了张家人。   孩子奶奶问道:“这个孩子是男的还是女的?”   在孩子性命攸关的时候问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由此可见孩子奶奶对孩子的性别有多在意。不用问了,她肯定是重男轻女的老古董。   医生支支吾吾地说道:“这个问题我们是不能回答你的,医院有规定。”   于是孩子奶奶知道了,孩子一定是女孩,所以医生才隐瞒不说。如果是男孩,他肯定直接就说了。   “我们不要孩子!”孩子奶奶立刻拍板。   医生暗暗运气,强压愤怒。即便是常年游走于生死之间的他也很少遇见如此心狠的人。他直勾勾地看向孩子父亲,希望对方能给予一个有担当的回应。   孩子父亲沉吟片刻后说道:“我听我妈的,我们不要这个孩子。”   他不断摇头,又把双手藏在背后,唯恐医生把孩子剖出来,硬塞进他手里。   医生不得不强忍着愤怒的情绪提醒道:“母亲死亡之后,孩子只能在母体里存活五分钟,你们要考虑清楚!”   “我要,我要,医生您剖出来给我!”孩子姥姥不停举手。   她也算孩子的监护人之一,只要她愿意签字,孩子还有救。   医生点点头,准备回手术室。   孩子奶奶和孩子父亲却态度激烈地骂道:“老家伙,你要什么要?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情况。你得了尿毒症,你能活几年?你赚得到钱吗?你只有一个月一千多的低保费,自己治病都不够,拿什么养孩子?   “万一孩子遗传了她妈妈的病,你有钱给她治病吗?你是想让她生下来活受罪吗?你养不活她就别害她!你这个身体,说不定明天就死翘翘了,你养什么孩子?你老糊涂了吧?”   两人害怕孩子姥姥死了,照顾孩子的责任会落到他们头上,所以极力阻止。   但他们的话也很在理。孩子姥姥既没有身体条件,也没有经济条件去养活一个孩子。如果孩子不健□□下来反而是活受罪。   姥姥所谓的救赎,有可能会变成生不如死的折磨。   想到未来将要面对的种种绝境,孩子姥姥颓然地放下手,慢慢流出眼泪。她连自己都养不活,又如何养活这个孩子?   等待中的医生只能无奈叹息。   人性之美,人性之恶,以及人生之无奈,总会在医院这个生死两界的地方重复上演。   医生颓然摆手,精疲力尽地回了抢救室。   乌芽芽整个人都傻了。几句话的功夫,一条小生命就没了?孩子妈妈用命延续的宝贝就这么被放弃了?她想不明白,她一丝一毫都无法理解这些人的选择。   她胸中涌出一团又热又涨的气。这股气梗着她的咽喉和胸腔,让她怎样都无法纾解。于是她隐去身形,进入手术室,用幻术迷惑了所有医护人员,又在孩子母亲的肚皮上轻轻一拂。   一团小小的,温热的,带着血腥气的肉球落入了乌芽芽张开的双手。她用制服外套把肉球裹住,匆忙离开医院。   易岺满医院都找不到未婚妻,打电话对方又不接,听说有一个老太太纠缠她的事,心中就产生了不妙的联想。   匆匆赶回家之后,看见抱住一个血糊糊的小肉球不断颤抖的未婚妻,他只能深深叹息。   他早就猜到了。   乌芽芽快吓死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那样做。等她回过神时,孩子已经在她怀里了。   孩子很健康,很漂亮,同时也很脆弱。   她渡了很多妖力给孩子,就像当初爸爸为了孵化她,给她渡了很多神力那般。   她抬起泪湿的眼眸,颤声道:“我不知道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我很害怕。”   感知到未婚妻的恐惧,易岺涌到嘴边的责备只能全数咽回去。他轻轻揉着她的头皮,问道:“孩子还活着吗?”   乌芽芽垂头看着孩子轻轻蠕动的嘴唇,说道:“她当然活着。”   “她健康吗?”易岺又问。   “她很健康。”   “那你会好好照顾她吗?”   “我会!爸爸怎么照顾我,我就怎么照顾她。”   “你会让她幸福快乐地成长吗?”   “当然,我救她正是为了让她幸福快乐地成长。”乌芽芽不断点头,越来越用力。   滚烫的眼泪从她脸上甩飞出去,沾在了易岺的脸上。于是他缓缓跪下,把未婚妻和孩子一块儿抱入怀里,认命地叹息:“我们结婚吧。孩子有了妈妈,不能没有爸爸,我们一起为她构筑一个幸福快乐的家。”   乌芽芽呆住了,回神之后便完全软倒在易岺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对她而言,今天这个决定真的太艰难了。她凭着一腔热血做出了人生之中最重大的一个选择。   “你没有错,你的选择也是我的选择,我们共同承担。”易岺轻轻吻去她腮边的眼泪,给予了无比坚固的安全感与强大的无怨无悔的支持。   乌芽芽哭得更大声了,孩子也跟着她一起大哭起来。   这个孤独的,阴森的家,从未如此热闹如此喧哗。然而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它都会如此热闹喧哗。 第77章 第五个灵魂   求婚成功之后,易岺马上给岳父打去了一个电话,张口便道:“爸,我和芽芽有孩子了,我们想结婚。”   乌榕城:“……易岺,你似乎是医生?那你知不知道生殖隔离是什么意思?”   易岺坚持道:“爸,是真的,不信你来看看。”   乌榕城不用离开结界,只是闭上眼睛略一感应也就什么都明白了。他沉默了很久才叹息道:“她会这样做,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易岺无奈地叹息:“爸,这是我们的家族传承啊。”   乌榕城愣了很久才轻笑起来:“你说得对,这是家族传承。这个孩子以后就是我们家的人了。你们给她取名字了吗?”   “取了,她母亲叫杜慧,所以我们给她取名叫乌思慧。等她长大了,我们会让她知道她有一个多么伟大的母亲。我们也会让她知道,哪怕没有血缘,她也是我们最珍爱的孩子。”   易岺停顿片刻,承诺道:“我们会让她健康快乐地长大。”   乌榕城欣慰地说道:“很好,你们能承担起这份责任就好。结婚的日子我来定,我稍后就到。”   挂断电话之后,乌榕城仰头看向悬挂在树梢上的那个空荡荡的鸟巢,既惆怅又欢喜地低语:“孩子长大了啊。”   ———   数月之后,乌芽芽抱着刚喝完奶的乌思慧在客厅里拍嗝。拍着拍着,乌思慧便张了张嘴,像是要打嗝,却在下一秒喷出一滩奶。   酸臭的奶汁糊了乌芽芽满脸,叫她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   她想大喊大叫,又害怕奶汁流进嘴里。她想吸气,又唯恐把奶汁吸进鼻孔,只能满屋子乱窜。   老公老公老公,你在哪儿?快来救命啊!已经嫁做人妇的她用意念慌乱不堪地喊着易岺。   易岺仿佛心有所感,竟然刚好从门外走进来。看见糊了满脸奶汁的妻子,他立刻接过孩子,又抽了几张湿纸巾,草草给妻子擦脸。   “快去洗脸,我重新给孩子喂奶。”易岺熟练地给女儿拍背,擦嘴,泡奶粉。   待在厨房里的保姆闻声赶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忙,却被拒绝了。   易岺可以请十个八个保姆照顾孩子,然后把自己和妻子完全解放出来。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又如何兑现当初的承诺呢?没有父母的陪伴,孩子不可能健康快乐地成长。   所以无论如何,他们夫妻俩都会抽出时间亲自照顾孩子。   “现在好点了吗?”易岺把正在喝奶的女儿抱到卫生间,旁观乌芽芽洗脸。   乌芽芽双手撑着洗脸盆,把湿漉漉的脑袋垂得低低的,语气要多丧有多丧:“老公,我快疯了。乌思慧太笨了,她连喝奶都不会!她总是吐!我今天已经换了三件衣服了!”   她抬起头,从镜子里看向易岺,眼圈红红的,显得很委屈。   对于易岺来说,她也是个大孩子。   易岺连忙把妻子抱进怀里,轻轻拍她的背:“别哭,等乌思慧再长大一点她就能好好喝奶了。她不是笨,她只是没发育好。”   这个道理乌芽芽当然明白,她的抱怨不是抱怨,是纾解。她把脸埋进易岺温暖的颈窝,来回蹭了蹭,口鼻钻入丈夫特有的消毒水的气味,郁闷的心情也就变得好多了。   “养孩子真的不容易!真的!我连喂个奶都喂不好!”她口中哭诉,却从不说后悔的话。   “养孩子比出任务还难!”   她这边话音刚落,乌榕城就带着一颗记忆光球来到了易家老宅。   “把孩子给我。”他把光球递给女儿,又从女婿怀里接过孙女儿。   奇怪的是,一到他手上,已经吃完奶,正瘪着嘴准备大哭一场的乌思慧竟然立刻就老实下来。她小小的鼻孔翕动了片刻,像是在嗅闻乌榕城的气味,然后便在这静谧又温暖的怀抱里睡着了。   “爸,我去做任务,你来帮我带孩子!”乌芽芽看见老父亲像看见了救星。   “你不能一遇见困难就把责任甩给别人。帮你带可以,但我只能给你三天时间。”乌榕城低声训斥。   “三天做完一个任务?”乌芽芽犯了难,却也没说自己搞不定之类的话,而是先把记忆光球吞了下去。   转瞬间,她竟摔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身体,脸庞显现出极端痛苦的神色。担忧不已的易岺想去抱她,却被乌榕城阻止了。   “不要打断她,一会儿就好。”乌榕城可以是最溺爱孩子的父亲,也可以是最严厉的父亲。   他垂着眼眸静静等待,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一个过程。   乌芽芽蜷缩在地毯上,紧咬的牙关溢出阵阵申吟,双手与双脚似痉挛一般抽搐,就仿佛一个大活人正在遭受无形火焰的焚烧。   被火烧死无疑是最痛苦的死亡方式之一,但这位委托者却不是烧死的,而是淹死的。不过她生前的经历的确与业火焚烧没有区别。   易岺眼眶通红地看着妻子,心情颇受震撼。他从来不知道,每一次做任务之前,妻子竟然都必须把委托者的经历从头至尾体验一遍。对普通人来说,这是多么残忍的折磨啊!   可以想见,那些记忆里隐藏着多少绝望,多少恐惧,又有多少痛苦。   易岺双膝跪地,不忍直视这样的妻子,却又不敢不去看她。   乌榕城语气淡淡地说道:“这是她的修炼。如果不走这条路,她只能存活短短刹那。”   所以想要得到就必须付出,这是天道的法则。   易岺点点头,没说话。当妻子忍受痛苦的时候,他同样在无形的痛苦中煎熬。   过了大约数分钟,冷汗淋漓的乌芽芽睁开眼,咬牙切齿地骂道:“妈的,一群小畜生!老娘这就去教训她们!”   这是一位十六岁少女的记忆。她叫刘意浓,今天早上刚跳的河,尸体已经被乌榕城带回了树之结界。目前还没有人知道她已经自杀了。   她是住校生,只要老师不联系家长,她的父母也不会知道她的死讯。她是受不了同学的霸凌才选择了这条绝路。   之前几位委托者承受的大多是精神上的伤害,但是这位少女承受的却是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摧残。欺负她的那些人用烟头烫她,用开水淋她,用棍子打她,用圆规刺她……   她们还把少女的衣服扒光,拍成视频威胁她,进而达到控制她的目的。   “见过日本鬼子严刑拷打党员吗?”乌芽芽气喘吁吁地问。   易岺眼眸一暗:“已经残忍到这个地步了吗?”   “就有这么残忍!领头的那个女孩第一回 逼死人的时候,她父母用钱把受害者的父母摆平了,所以外界根本没有报道这件事。换了一个学校,她依旧可以为所欲为。她已经是惯犯了,她根本没把人命看在眼里!”   乌芽芽伸出三根指头,笃定道:“爸爸,我只要三天。三天后我会把这帮小畜生的丑恶行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我要让她们遭到法律的严惩,我还要让他们的父母也背上刑责。参与犯罪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她爬起来,碰了碰乌思慧的小呆毛,轻声说道:“妈妈去惩罚坏孩子了,你在家里要做好孩子知道吗?”   乌榕城捂住孙女的鼻子,吩咐道:“先去洗澡吧,你身上满是汗味,臭烘烘的。”   “哦。”乌芽芽摸摸汗湿的外套,表情有些讪讪的。   她冲易岺勾勾手指:“你来,我俩商量一下怎么做任务。”   ———   翌日,兰华中学高一(1)班迎来了一位转学生。她是由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带到办公室的,老人声称自己是少女的爷爷,而少女的父母都在外地打工,无暇回来。   高一(1)班的班主任黄老师飞快打量了一下老人的外貌和穿着:沧桑的脸,愁苦的眼,简朴的衣物和严重磨损的鞋……   很明显,少女家境十分窘迫。   但少女却长得非常美丽,狭长的眼眸略微上挑,细窄的剑眉斜飞入鬓,天然带着一股英气和傲气。   黄老师扶了扶眼镜框,总觉得这张脸莫名有些熟悉,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   他低头看了看信息表,问道:“易苗苗,你选择住校?”   “对,住校比较方便。”乌芽芽点点头。   “寝室都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   “行,我带你去上课。”黄老师冲老人说道:“易爷爷,你可以走了。孩子交给我,你只管放心。”   “好好好,谢谢老师,我这就走了。”老人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办公室。   乌芽芽冲他挥手,心中却频频冷笑:放心个屁!这位班主任就是个睁眼瞎!   ———   乌芽芽把自己的外貌和易岺的外貌融合在一起,捏成了易苗苗的脸。也因此,当她被黄老师带进办公室时,全班同学都看呆了。   站在讲台上的少女美丽得像是一幅油画,阳光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了一层虚幻的光。她冷冷淡淡地点头,嗓音略含一丝沙哑:“大家好,我是易苗苗。”   她没有过多的介绍自己,也没有表述转学的心情,更未曾拜托大家照顾。她走向老师指定的座位,懒懒散散地坐下,书包随手往桌上一甩。   “好酷啊!”不知谁感叹了一句。   乌芽芽斜着眼睛看过去,不屑的表情何止是酷,简直是傲。她根本没把班上的任何人放在眼里。   坐在第三组第一排的一名女生回过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围绕在女生周围的四个女同学也都头回头看了看,有的表情酸妒,有的表情玩味,还有的兴致盎然。   班上似乎又来了一个新玩具。   乌芽芽翻开书,状似认真听课,实则在心里一个一个点名:第三组第一排的女生名叫乐天儿,是害死委托者刘意浓的罪魁祸首。坐在她身后的两个女生分别是白兰和冯雨。坐在她左右两边的是黄秋云和方小林。她们也都参与了针对刘意浓的霸凌。   值得注意的是,黄秋云同时还是班主任黄老师的女儿。她是班级第一、年级第二,是所有人眼中的优等生。她如果犯了错,那就不是错。   乐天儿的父亲是一名地产商,生意做得很大。她犯了错,用钱就可以摆平一切。   她们喜欢欺负家境贫困又性格内向的同学。当然,像乌芽芽这种长得十分漂亮,性格还很嚣张的刺头儿也是她们重点“关照”的对象。   再横的小太妹,小混混,到了这五个人面前也会被整趴下。   乌芽芽安安生生地上了两节课,那五个人并未来招惹她。但是,临到做课间操的时候,乐天儿却快速走过来,故意撞了乌芽芽一下。   乌芽芽壮得像个牛犊子,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乐天儿反倒摔了个四脚朝天。   周围都是做操的同学,于是引发了一阵哄笑。   乌芽芽也勾勾唇角,轻蔑地笑着。她伸出手把脸颊涨红的乐天儿提溜起来,附在对方耳边低语:“你这个鸡崽子一样的小身板也想跟我较劲?你是不是吃错药了?你看不惯我啊?我更看不惯你。”   她足有173公分,乐天儿只有一米六出头。   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乌芽芽是俯视,乐天儿是仰视。   乌芽芽又冷又酷的气质更是把乐天儿碾压得像个弱鸡。   从未受过这等侮辱的乐天儿狠狠甩开乌芽芽的手,语气冰冷地说道:“你给我等着。”   “就这?你能不能说点有新意的狠话?”乌芽芽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乐天儿用指头点了点她的鼻子,缓缓朝队伍里走去。黄秋云伸出手将她揽住,两人头碰头地说了一会儿悄悄话,不时还瞥乌芽芽一眼。   “完了,她们准备对付你了。放学的时候你赶紧回家吧,别在学校里逗留。”站在乌芽芽身后的一名同学小声提醒。   “没事!”乌芽芽懒洋洋地甩着胳膊腿儿,根本没把乐天儿的威胁放在心上。   但是放晚自习的时候,回到寝室的她却被突然闯入的乐天儿和另外两个女生擒住双手带上了天台。还有两个女生早已经等在这里。   五人深谙打架不能废话的道理,狠狠把乌芽芽推倒在地,不等她站起来就各自抄了一根棍棒,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打。   “你不是很拽吗?你倒是再拽一个给我看看呀!”乐天儿一边打一边嘲讽。   “她长得很漂亮,我们把她卖了吧。”黄秋云平静地说道。她语气十分娴熟,可见不是第一次提出这种建议。至于怎么个卖法,几人心知肚明。   “行,那就扒衣服拍视频!”乐天儿马上下令。   她太知道怎样去控制这些女生。只要拿捏住她们的把柄,她们就会乖乖听话。到时候别说带她们去卖,就是让她们吃屎她们也得吃。   另外三人放下棍棒,扑上去撕扯乌芽芽,黄秋云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   刚才还只是被动挨打的乌芽芽这下立马展开了反击。她爬起来,与几人扭打在一起,虽然拳脚毫无章法,却胜在足够狠辣,扯头发,咬耳朵,抓脸皮……   短短几分钟,三个女生就被她打得遍体鳞伤。她还扑到乐天儿身上,抓花了乐天儿的脸。   “我的脸出血了!快来帮忙啊!”乐天儿推开乌芽芽,发了疯地叫嚣着:“给我继续打她,狠狠打!我的脸好痛!会不会留疤?”有可能毁容的恐惧感开始侵吞她的理智。   黄秋云看了看她脸上深深的几条抓痕,不确定地说道:“看上去好像很严重。”   “给我打她!”乐天儿气急败坏地尖叫。   黄秋云的手机还在拍摄,一场惨无人道的虐打开始了。   被压着打的乌芽芽不但没求饶,还冷笑道:“你们有本事今天打死我!打不死我,倒霉的就是你们。”   “听见了吗?给我狠狠打,往死里打!”乐天儿的怒火被乌芽芽浇下的汽油催化成了极致的狂暴。   她口中不断喊着打打打,自己也一次又一起地举起棍棒。黄秋云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拍摄,嘴角还带着玩味的笑容。   她们并未意识到,被她们围着虐打的少女早已没了声息。   不远处的水塔上,一只小乌鸦静静站在那里,脑袋左歪歪,右歪歪,正一瞬不瞬地欣赏这一幕。   不知过了多久,当乐天儿不再被狂怒控制的时候,她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   “别打了,别打了!她好像没有动静了!”   “什么?”黄秋云立刻停止拍摄,走上前摸了摸少女的鼻息。   “没,没呼吸了!”平生头一次,她这个优等生竟连话都说不利索。   其余三人惊骇不已地问:“死了?”   黄秋云哆哆嗦嗦地摸了摸乌芽芽的手腕,嗓音在打颤:“脉搏也没有了。死人了!”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得五个人神魂俱裂。哐当几声闷响,手中的棍棒掉落了,她们像没了骨头一般齐齐瘫坐在地。   “怎么办?怎么办?我们打死人了!”白兰捂着脸小声啼哭。   “我不知道。”乐天儿茫然地看向黄秋云。   黄秋云是这个团体的大脑,所有人都可以慌,但她不可以。然而她再聪明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她没有胆量也没有经验应对这种事。   她带着哭腔说道:“我给我爸爸打电话,你给你爸爸打电话。他们会有办法的。”   乐天儿早已习惯了遇见麻烦找父母,于是立刻拿出手机拨号。她竟从未想过,当父母得知自己打死人,又会是怎样的惊骇与愤怒。   不不不,他们才不会愤怒,他们只会心疼我受到了惊吓。他们有的是钱,他们可以摆平这件事。乐天儿理所当然又极度天真地想着。   一只小乌鸦从远处飞来,落在了她们身旁的栏杆上,黑豆眼闪烁着诡异的光。   黄秋云和乐天儿的电话很快就打通了,那边没有一句废话,只说马上过来。   第一个赶到的是黄老师。他首先检查了躺在地上的少女,发现她的身体已经凉了,脑子就嗡地一声眩晕起来。他转过身,猝不及防地甩了女儿一巴掌。   黄秋云的脑袋被打歪,嘴角也溢出一丝鲜血,捂住脸,好半天说不出话。   “我只恨这一巴掌打得太迟了!我后悔呀!”黄老师近乎于哭泣地嘶吼着。   黄秋云在父亲困兽般的怒吼声中微微打颤。从未有过的恐惧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她恨不得躺在地上没了呼吸的人是自己。   其余四人紧紧挨在一起,躲入黑暗的角落,一声都不敢吭。   “你让我怎么办?你打死人了!我能怎么帮你?我能让死人复活吗?”黄老师一声又一声地质问,嗓音已完全沙哑。   黄秋云只能不断摇头,仓皇落泪。   这是一场绝望的对话。没有人有办法。在此之前,他们从未想过自己会坠入如此可怖的深渊。霸凌归霸凌,杀人归杀人,二者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杀了人,这五个少女的灵魂也受到了不小的震撼,甚至出现了裂痕。   黄秋云只觉得冷,刺骨的冷。寒风从她灵魂的缝隙里吹进来,让她恐惧到无以复加。   当黄老师揪着头发原地痛悔时,乐天儿的父亲乐明赶到了。   他关上天台的铁门,语气冷酷:“你们几个打电话把你们的父母都叫过来。尸体我可以处理,但你们所有人的家长也必须参与!”   这是要结成攻守同盟的意思。   “黄老师,你去查一查学校的监控,把相关视频都删了。这人什么背景?”乐明一开口就说重点。   “好,我马上去查监控。这人叫易苗苗,留守儿童,家里只有一个爷爷,父母都在外地打工,住在码头那边。”   “住在码头,贫民区?没事,问题不大。”乐明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吃下一颗定心丸的黄老师连忙跑到监控室,以抓孩子早恋为由支走保安,自己看起了监控。等他删掉相关视频回到天台时,其他三个孩子的父亲也都到了。   这下不止黄秋云脸肿,其他三个孩子也都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然而这时候再来教育孩子已经晚了,尸体就摆在那里,谁也无法让它凭空消失。   乐天儿是罪魁祸首,却也是唯一没被家长责打的人。她站在父亲身后捂着嘴偷乐,竟然已克服了杀人的恐惧,转而享受毁尸灭迹的快乐。   她的根子埋在污浊的泥土里,早已烂掉了。   “我工地明天要浇筑地基。我们把她埋在地基里,用厚厚的水泥盖上,再起高楼。到时候,神仙也不会知道她去了哪儿。搬吧,快点。”乐明胸有成竹地说道。   “好好好。”其他几位家长忙不迭地点头。   “你们五个把现场打扫干净。记住,一滴血,一个脚印,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能遗留在这里!”乐明转脸看向五个孩子。   大家分头行动起来。   两小时后,那具“尸体”被埋进了土坑,只等明天开工的时候用水泥盖上。   “没事了,回去吧。”乐明冲黄老师说道,“明天你给她爷爷打电话,就说她逃课了,让她爷爷自己去找人。”   “好。”黄老师已经成了乐明的提线木偶。   确切地说,其他几位家长都是乐明的提线木偶,他说什么,大家就做什么。   一只小乌鸦静静地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乐明把车开回了家,妻子木棉正站在门口等待,脸上有焦灼,也有恐惧。   看见丈夫拽着女儿的手腕大步走过来,她连忙迎上去,口中惶惶地喊着老公。不等她把女儿抱进怀里,乐明就狠狠甩了乐天儿一个巴掌,直把对方扇得躺倒在地。   “爸爸你干什么呀?”到了这个时候,乐天儿还搞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她瞪大眼睛,满脸委屈。   木棉连忙蹲下身把女儿护住,气呼呼地嘶喊:“你打她干嘛?她今天也被吓到了!她又不是故意的!”   “是呀!我又不是故意的!是易苗苗先抓花我的脸,还让我打死她!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奇葩的要求,简直欠的!”乐天儿振振有词地辩解。   站在树上的小乌鸦:“……”操,刚才应该多抓她几下的!   乐明指着女儿的鼻子,语气森冷:“记住,以后无论在什么场合下都不准再提易苗苗这三个字。你不认识她,明白吗?你和她一点都不熟!”   意识到爸爸在教自己规避危险,乐天儿连忙点头:“明白了,记住了。”   “我明天去帮你办出国手续。出国之前,学校你还得继续去,要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乐明继续指点。   压下怒气之后,他已经为女儿想好了出路。说实话,他现在也很懊悔。如果女儿第一次害死人的时候,他有严格管教,女儿就不会闯下这样的弥天大祸。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只能再帮女儿擦一次屁股。   “到了国外,我会找人全天二十四小时地看着你。你若是不学好就永远别回来。你一个人死在外面吧。”   乐明扯掉领带,缓缓朝楼上走去。听见女儿低低地啜泣声,他又软了语气:“去睡吧,明天上午让你妈带你去医院看看脸。如果同学问起,你就说是猫抓的。”   乐天儿追上去,从身后抱住乐明,哽咽着说道:“爸爸,对不起,我给你惹麻烦了。”   乐明转过身看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木棉把父女俩抱住,轻声安慰:“没事的,会好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这可真是一幅合家团聚的温馨画面,却叫乌芽芽看得直犯恶心。   他妈的,这是家吗?这根本就是个烂泥潭!有这样的父母,活该乐天儿一辈子都被毁掉!   连夜飞回家的乌芽芽轻手轻脚地走进婴儿房,查看乌思慧的睡眠情况。   说实话,她现在的心情有点复杂,又有点震撼。这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为人父母是多么艰巨的一项任务。比她之前做过的任何一项任务都难。如果她走错一步,就有可能害了孩子一辈子!   乌芽芽捂住脸,竟然有些胆怯。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当一个好妈妈。   就在这时,乌思慧饿醒了,小嘴儿吐出一个泡泡,并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易岺闻声赶来,把一瓶牛奶喂给女儿。   看见不声不响跑回家的妻子,他展颜一笑,然后便把对方拉进怀里吻了吻。   “一切还顺利吗?”   “很顺利。”   两人头碰头地低语,连着又吻了几下。   乌思慧用力嘬吸奶嘴,发出吨吨吨的喝奶声。   乌芽芽用指头碰了碰她的鼻尖,轻声说道:“妈妈以后一定会对你很严厉的,尤其是塑造你三观的时候!你不要哭哦!”   乌思慧眨眨眼睛,继续吨吨吨地喝奶。   看见女儿乖巧可爱的模样,又被丈夫紧紧抱在怀里,乌芽芽不安的心终于恢复了平静。为人父母,谁都是第一次,谁都没有经验,她可以慢慢学。   易岺会帮她,爸爸也会帮她,她完全不用害怕。   ———   翌日早上,乐明给工地打去一个电话,询问地基浇筑的情况,却没料施工经理愁苦万分地对他说道:“乐总,有几个工人在我们的工地上挖出一堆文物,现在文物局和考古局的人都已经到了,正在考察。政府刚才下了通知,让我们全面停工,我这边正想给你打电话呢。”   “什么?”乐明差点摔了手里的咖啡杯。   昨晚的运筹帷幄、镇定淡然,都在此刻化为胆裂魂飞。 第78章 落幕的青春   乐明马上赶去了工地。   开车的时候,他握着方向盘的双手都在发抖,因为他知道,这一次自己很难再力挽狂澜。   如果那些文物真的具备考古价值,工程会被叫停,集团将损失数千万的投资。如果工地下面正好有一座古墓,整个项目都会废掉。   然而巨大的经济损失还在其次,最让乐明感到担忧的是那具尸体。   为了找出有可能存在的古墓,考古局会把工地的每一个角落都挖掘一遍,到时候,一切罪恶都将暴露在阳光之下。   杀人要坐牢,弃尸也要坐牢,包庇同样要坐牢。他们一家三口整整齐齐,一个都跑不了。   名声尽毁,锒铛入狱,宣告破产……乐明的脑子里不断设想着自己以及家人的结局,冷汗汩汩地往外冒。   把车开进工地时,他竟在恍惚之下撞倒了一根挡车立柱。   两名经理连忙迎上来,安慰道:“乐总您别急,考古队还在挖掘,有可能不是古墓,只是几件文物。”   还在挖掘?这句话非但没安慰到乐明,反而让他更加魂不守舍。   “去看看。”他嗓音沙哑地说道。   “在这边,您慢点,小心脚下。”两名经理一左一右随行。   乐明一路都在打着“找个机会偷偷把尸体转移走”的主意,然而到了工地他才发现,那简直是痴人做梦。   整个工地都已经被黄布条围起来,立着禁止入内的牌子,还有很多警察在周围巡逻,以防外人进入。工地上人多手杂,万一哪个工人起了贪念,趁着晚上没人偷偷跑进去盗墓,那国家的损失就大了。   所以工地上虽然很乱,安保措施却比前一天森严了无数倍。   考古人员正井然有序地向四周展开挖掘,早晚会挖到尸体所在的位置。   看见这幅场景,乐明隐藏在心底的最后一丝侥幸都消散了。他站在工地边,面容似乎很沉静,心脏却在剧烈跳动。   咔擦咔嚓,这是记者拍照的声音。只是片刻功夫,乐天集团的建筑工地发现文物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外界。   政府的工作人员,警察,记者,考古队……各种各样的人穿梭于此。   同时,网络上还有很多人在默默关注着这件事的进展。   一旦尸体被发现,乐明已经可以想象那将引发怎样的舆论狂潮。全市人民的目光都将聚焦在乐天集团以及乐明身上。   拿钱摆平?这怎么可能?只是睡了一觉而已,乐明竟已被波云诡谲的命运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命运无常——这句箴言不知怎的浮现于脑海。   他头重脚轻地离开工地,回到车里,用颤抖的手拨打妻子的电话:“乐天儿呢?你和她还在医院吗?”   “没,我已经把她送去学校了。她脸上的伤不是很严重,医生说不会留疤。”木棉的语气听上去很轻快,似乎完全不受女儿打死人的影响。   乐天儿已经不是第一次沾上人命了。之前她什么事都没有,这次自然也一样。   “我准备去美容院做脸。”木棉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走着。   “去什么美容院?你女儿打死人了,你还有心情去美容院?你他妈没有心的吗?都怪你平时太娇惯她,才会把她宠成这样!你现在马上去学校把她接回来,然后收拾收拾,我想办法把你们送出国!”乐明烦躁不堪地低吼。   木棉僵硬地站在原地,语气带上了一丝慌乱:“老公,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忽然要把我们送出国?”   乐明压低嗓音说道:“你自己看新闻吧,我在家里等你们。”他一脚油门踩到底,快速离开了工地。   木棉打开手机搜了搜,很快就找到了相关新闻。一时间,她竟觉得天旋地转。   ———   与此同时,黄老师正与易苗苗的爷爷打电话:“对,她没来上课,昨晚也没回寝室。你知道她会去哪儿吗?好的,你先找一找,学校这边我也会帮你找,我们稍后联系。”   挂断电话之后,他假装忧虑地叹了一口气,对旁边的几名老师说道:“我还得给刘意浓的爸爸打个电话,刘意浓昨天就没来上课。你们说这些孩子一个个都怎么了?叛逆好玩吗?”   “像你家秋云这么优秀的孩子毕竟是少数,成绩又好又听话,你这个当爸爸的多省心啊!”说话的老师露出艳羡的表情。   被吹捧的黄老师却再也感觉不到曾经的得意,反而抖了抖滚烫的脸皮。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露出哭相。   黄秋云省心?她把人家孩子都打死了!她那叫省心?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黄老师真想回到女儿还年幼的时候。在那个时候,他一定会每天每天反反复复地告诉她——成绩不重要,荣誉不重要,你能健康且正直地长大才是最重要的。   成绩优异就什么都好了吗?那顶级学府的学生还有杀父弑母的呢!那是人吗?那是畜生!   黄老师心里藏着无尽苦水却没处倒,只能忍着痛悔给刘意浓的爸爸打电话。   做完这一切,他擦掉额头的冷汗,走去教室看了看。   女儿黄秋云正在背诵英语课文,白兰、冯雨、方小林三个没精打采地趴在课桌上,眼睛里闪烁着惶惶不定的光芒。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们都在发抖,有一下没一下的,像是浸泡在寒潭里。   乐天儿掌心掩着一面小镜子,正偷偷摸摸地查看脸上的伤痕,然后拿出一支口红往嘴上涂。   这几个人里,有三个明显吓丢了魂,另外两个却像没事人一样。   这是怎样强悍的心理素质?这是天生当杀手的料啊!黄老师越看越心惊,悔恨的情绪一浪一浪地涌上来。   他一早上都在工作,根本没时间看手机,自然也就不知道乐明那边出了岔子。   等他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他愣住了。他竟看见校长和副校长陪同一名身材高大,气势逼人的男子站在他的办公桌边。   易苗苗的爷爷拽住男子的手臂,焦急地说道:“易岺啊,你可一定要把你侄女儿找回来啊!”   刘意浓的父亲站在不远处,神情十分焦虑。他看了看高大男子,然后颇为拘谨地说道:“校长,我女儿也失踪了,你们帮我找找吧。”   校长和副校长弯腰弓背,满口应承。   高大男子搀扶着易苗苗的爷爷,十分耐心地安慰。他侧过身,露出一张异常英俊的脸庞,那狭长上挑的眼,那斜飞入鬓的眉,竟与易苗苗如出一辙。   到了这个时候,黄老师才猛然想起来,这个男人不就是易氏集团的总裁易岺吗?之前他在兰华大学的一次讲座上看见过对方。   他和易苗苗长得真像啊!难怪易苗苗看上去那么眼熟。   想到这里,一股深深的寒意侵蚀了黄老师的心。他终于回过味来了!如果易苗苗是易岺的侄女儿,那么这个少女的失踪将引来多少人的关注和彻查?   学校这边的重视程度已明明白白地展现在黄老师眼前。   校长来了,副校长来了,教导主任这会儿也抹着满头大汗快速跑进办公室……   只要易岺开口,不找到易苗苗,这事就不算完!   黄老师腿软地已经站不住了。   然而下一秒,易岺的话就让他体会到了何谓五雷轰顶,魂飞魄散。   “我已经报警了。同一个班级接连失踪两个孩子,这件事必须查清楚。”   “是是是,必须查!必须赶紧把孩子们找回来。”校长忙不迭地附和,眼角余光瞥见黄老师,立刻严厉斥责:“老黄,你到底怎么管学生的?孩子昨天失踪了,你怎么今天早上才发现?你这个班主任怎么当的?”   黄老师一步一颤地走进去,冷汗汩汩往外冒。   “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找孩子要紧。”易岺极为冷静地说道。他看了刘意浓的父亲一眼,目中流泻出一丝不忍的神色。   几个月之前,他根本无法体会对方的心情,但现在,他仿佛已感同身受。因为他也有了女儿,那是多么脆弱的一个小生命。   如果他的女儿失踪了,不管真相多么残酷,不管多么庞大的势力在背后掩盖,他拼了命也会把女儿找回来,并给她一个公道。   “警察马上就到,他们一定能帮到我们。”他对刘父温声低语。   “谢谢您,谢谢您。”刘父十分拘谨地点着头。他坐在椅子上,双腿不断摩擦地面,这是极度不安的表现。   比他更不安的还有黄老师。等待警察的片刻,他的掌心已经出了一层又一层冷汗,就差滴出水来。   他拿出手机,假装镇定地刷新闻,却看见了乐天集团的建筑工地被考古队查封的消息。   啪嗒!他的手机摔在地上,碎掉了屏幕。所有人都看过来,令他浑身僵硬。   在众目睽睽之下,黄老师竟产生了“即使是立刻死去也没有什么关系”的想法。他没有勇气去面对接下来的一切。他没有办法想象自己和女儿的余生将如何度过。   可该来的总是会来,警察抵达学校之后马上就展开了调查。有人去看监控,有人去盘问两名失踪者的同学、朋友或室友。   乐天儿是校霸,她欺负刘意浓和易苗苗的事,同学们自然不敢说出来。警察总是要走的,乐天儿她们五个却始终待在班上。大家都害怕被她们报复。   “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应该是逃课了。”   “昨晚易苗苗就没回寝室。没有人来找过她。下晚自习她就不见了。”   很明显,这两位室友不敢说真话。她们明明看见易苗苗被乐天儿强行带走,却隐瞒不报。   被警察放回教室之后,这些人冲乐天儿投去一个“你放心”的眼神。乐天儿眨眨眼,把脸埋在臂弯里闷笑。   “他们什么都查不出来。不会有人出卖我们。”乐天儿附在黄秋云耳边低语,上挑的眉眼彰显著得意。   “易苗苗是易岺的侄女儿。她和刘意浓失踪的消息已经登上各大新闻网站了。”黄秋云把手机递给乐天儿,神情十分凝重。   “那又怎样?有本事他们把易苗苗的尸体找出来啊!”乐天儿翘起二郎腿,晃了晃脚尖。   “很快就会找到的。”黄秋云又点了点底下的一条新闻。   乐天儿晃动的脚尖僵在半空。她飞快看完这篇新闻报道,脸色苍白地问:“考古队会把尸体挖出来吗?”   “应该是迟早的事吧。”黄秋云木愣愣地看着黑板,眼神空洞得可怕。其实她不是淡定,也不是没有感觉,只是丢了魂。   “我好想死。”她慢慢趴伏在课桌上,哽咽低语:“我好想跟易苗苗换一换。我想躺在地下,换她坐在这里。那样我就不会再害怕了。我不想坐牢!我是全班第一啊,我原本可以考北大清华的!”   她捂住眼,压抑着流泪的冲动。警察在一个一个盘查,她不敢露怯。   “哭什么哭,不会有事的!我爸爸会摆平这件事。”乐天儿依然坚信这一点。   没有同学敢出卖五人,警察暂时什么线索都没问出来。   黄老师被两名警察围着,不断询问他昨天为什么去监控室,为什么丢失了一些监控片段,与他是否存在关系。   为了保护女儿,黄老师咬死不认。   乐天儿也被警察带去问话。她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镇定。她不耐烦的语气和满不在乎的态度很快就让警察相信,她与这桩案子无关。   木棉赶到学校,拿出医院开具的证明,以治病为由把乐天儿接走了。   离开教室的时候,乐天儿得意洋洋地冲黄秋云挥手,用口型无声说道:“看吧,我就说我家里有办法。”   黄秋云木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非但没觉得轻松,反而感到一阵窒息。她隐隐有种预感,这一次,谁都没有办法。   易岺陪伴刘父坐在休息室里等待。   “您抽烟吗?”刘父拿出一包香烟。   “不,您抽吧。”易岺摆摆手。   “我想自己去找一找。坐在这里干等着我心里没底。”刘父焦虑地说道。   “我还是建议您坐在这里等一等。警察已经在全城搜索了,您要相信他们的工作效率。您现在心神恍惚,开车怕是会出危险。”   易岺话音未落就收到了一条短信,是之前差点搅合了他和芽芽的订婚宴的那名女记者发来的。   【易先生,谢谢你提供的线索。我买到几个视频,我相信它们会引爆舆论。】   信息下面是几个视频文件。   易岺打开看了看,然后便颇为不忍地闭上了眼睛。有了女儿之后,他的心就变得特别柔软,他竟无法直视这些场景。   瘦弱的刘意浓被不断虐打欺辱。她绝望的双眼总是布满痛苦的泪水,她在磕头求饶。而传播这些视频的人却把她的绝望、痛苦和求饶,视作笑料。   女记者也悄悄潜入校园展开了调查。她不像警察那样威严,又愿意花钱购买猛料,所以很快就搞到了有价值的东西。   她是媒体人,她的工作就是爆料,她并不会在乎被爆料的人是正义还是邪恶。她把消息发出去,好坏由大众来评说。   【易先生,下次有机会再合作。】女记者兴匆匆地离开了校园。   与此同时,乐天儿正开开心心地跟木棉说话:“爸爸要送我们出国?太好了,我就知道爸爸有办法。警察都来了也没把我怎么样嘛!”   木棉心不在焉地开车,没搭话。   “这次真刺激。那些警察都问到我头上了竟然还把我放走了,好蠢!”乐天儿越说越得意,言辞间颇有些跃跃欲试。   看来她还想再玩几次这样的游戏。   木棉察觉到了她病态的心理转变,终于发出严厉的警告:“去了国外你给我老实点!你爸爸可管不了国外的事!”   “知道啦知道啦!谁能拿我怎样呢?我是乐天儿呀!我爸爸是乐明!”   说话间,机场已经到了,乐天儿跳下车,蹦蹦跳跳地往航班楼里走。木棉和助理提着箱子在后面追。   一行人刚进入大厅就被一群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记者围住了。   “乐天儿,刘意浓和易苗苗是不是被你软禁起来了?”   “你为什么来机场?你是准备逃跑吗?”   “你知不知道你已经触犯了刑法?”   “你小小年纪怎么能如此残忍?”   “现在全网都在骂你,请问你什么感受?”   “木女士,请问你是怎么教孩子的?”   “你女儿性情这么残暴,你有什么想说的?”   “失踪的两个同学是不是已经被你女儿逼死了?”   一群记者举着话筒,七嘴八舌地提问。   乐天儿听傻了。什么霸凌,什么犯法,什么把人逼死?她怎么不知道?   木棉紧紧抱住女儿声嘶力竭地喊:“你们走开,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一名记者义愤填膺地高喊:“你们别装了!乐天儿霸凌同学的视频已经在网上传疯了!现在人人都知道乐天集团的小公主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魔!你们想跑是不是?警察很快就会来抓你们!刘同学和易同学的失踪肯定跟你女儿有关系!”   “没有关系,没有!我女儿什么都没做!”木棉抱住女儿一味否认。   她眼前晃动着很多张陌生的脸庞,每一张脸庞都写满了愤怒、怀疑、鄙视、研判……同时还有无数双手在拖拽她们,阻拦她们,甚至撕扯她们。   乐天儿被扯痛了头发,只能蜷缩在母亲怀里大喊大叫。这群情激奋的场面让她产生了自己有可能会被撕成碎片的错觉。   木棉绝望地意识到,女儿的事情曝光了。她犯下的所有罪恶都被大众知道了!   不仅仅是这些记者,就连来往的旅客也都向她们投来了厌恶的目光。他们看着她们就像在看两个罪犯。   快要被逼疯了的乐天儿狠狠推开几名记者,尖声嘶喊:“你们没有证据不要乱说!我要找律师告你们!刘意浓的失踪跟我没关系!有测谎仪吗?我要测谎!我根本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她左看右看,语气笃定:“有没有测谎机?我要测谎!”   刘意浓的失踪的确与她无关,她怕什么?霸凌的事被曝光了也无所谓,反正到了国外,谁认识自己?乐天儿有恃无恐地想着。   看见她这么坦荡,围堵她的记者竟然迟疑了。   “妈妈我们快走。”乐天儿拉住木棉的手腕,飞快朝检票口跑去。   就在这时,一名记者举起手机在她背后说道:“你走不了了。刘意浓的尸体已经找到了,就在你爸的工地。新闻刚刚发出来。   “她全身布满烟头的烫痕,胸口和背部还有几处新鲜的淤青和刀伤。她是被溺死的,死之前受到了惨无人道的虐待,这是法医亲口透露的消息。你走不了了。你们霸凌刘意浓的视频就是确凿的罪证!”   那名记者直勾勾地盯着乐天儿。   乐天儿猛然回头,尖利嘶喊:“怎么会是刘意浓的尸体?不是易苗苗吗?”   那名记者眸光一闪:“所以易苗苗也被你们五个杀死了是吗?”   乐天儿:“……不,不是,我没有!我没有杀人!妈妈快走!”   乐天儿拉上母亲没命地朝检票口跑去。   木棉一路踉跄,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从记者口中她已经知道,丈夫肯定出事了!他们跑不了了!   果然,乐天儿刚跑了几步就被几名警察摁倒在地,另一名警察给木棉也戴上了手铐。母女俩被半拖半拽地弄上了警车。   另一头,乐明同样被闯入办公室的几名警察带走了。   这事谁也摆不平。   乐明一路都在思考,心里满是恐惧和疑惑。怎么会是刘意浓?他们明明抬走的是易苗苗的尸体,怎么转过天就变成了刘意浓?   乐明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这一点,但他却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掉进了一个人为设置的陷阱。谁也别想从这个陷阱里爬出去,五个孩子,五个家长,就连已经知情却选择了包庇的那些亲属,都跑不了。   这些人,一个都别想跑!   另一头,数学老师带着几名警察走进教室,喧闹的孩子们一瞬间安静下来。   数学老师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了看黄秋云,然后又看向白兰、冯雨和方小林。   只这一个眼神,聪明的黄秋云就已感知到了即将发生的事。   她举起手,哭着说道:“老师,我要自首。”她一颤一颤地站起来,身体抖得像风中落叶。   数学老师红了眼眶,摇头道:“去吧,跟警察去吧。”   黄秋云主动走向几名警察。另外三个女生虽然害怕,却也乖乖跟上。到了这个地步,她们除了自首已无路可走。   她们离开教室的时候,安静的同学们忽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甚至还有人发出了高亢的欢呼。由此可见,黄秋云几个在学校里是多么令人厌恶的存在。   听见掌声和欢呼,四人猛然回头看去,表情极度不敢置信。她们一直以为自己很受同学们喜爱,却原来那不是喜爱,只是表面的伪装。   她们从未曾被谁真正接纳过。   数学老师摇摇头,叹息道:“做人做到这个份上,唉……”   她什么都没说,却仿佛什么都说了。   四人脸色一白,然后才失魂落魄地离开。   被带上警车之后,浑浑噩噩的黄秋云睁大眼睛,露出恐惧的表情。   “爸爸?”她垂眸,看见锁住父亲的手铐,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悔恨的泪水像雨点一般落下,令她发出痛彻心扉地嘶喊:“爸爸,是我害了你!”   黄老师闭上眼睛,嗓音哽咽:“不,是爸爸害了你。子不教父之过啊!”   谁也不会想到,这几个孩子的青春会在残忍的恶行中绽放,又在惨淡的囚笼里落幕。   坐在电视机前看新闻的乌芽芽指了指屏幕上痛哭流涕的几张脸,冲怀里的女儿说道:“宝宝,看见了吗?这就是做坏事的下场。等你长大了,你不要做欺负人的人,但你也不要被别人欺负。你要健康快乐,也要善良正直。” 第79章 女人的战争   女记者一直在持续追踪刘意浓的案件,乌芽芽每天都会看看新闻,从而了解事情的进展。   刘意浓已经被法医判定为溺亡,她在河边自杀的监控视频也被警察找到了。这洗去了乐天儿等人身上的故意杀人罪,但故意伤害罪和侮辱罪,她们却推脱不掉。   她们的父母也都被公检法机关以弃尸罪和包庇罪告上法庭。   易苗苗的尸体迄今为止还没找到。虽然乐天儿等人已亲口承认杀死了她,警方却始终找不到证据来证明这件事。   没有证据案子就判不了,最后只能当做失踪处理。   乌芽芽不会让这几个人背上莫须有的罪名,却也不会让他们逃脱应该担负的刑责。   最后,乐天儿等人被判了五至三年的刑期,乐明等人也都锒铛入狱。刘意浓的父亲获得了五家人给出的巨额赔偿,终于不用再艰难度日。   但失去女儿的伤痛是金钱无法弥补的。   “宝贝,妈妈会好好保护你的。妈妈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关掉新闻网站之后,乌芽芽抱起女儿,把脸埋在她温暖的颈窝,动情地呢喃。   同一时刻,易岺正坐在某个中学的办公室里。   一名老师恭敬地说道:“易总,我这就把易方远叫过来,您稍等。”   “不用,我自己去看看他。他今年上高二了是吗?读什么科?”易岺跟上老师的步伐。   “他读理科。”   “他成绩怎么样?”   “成绩中上,再努力一些应该能考上好大学。”   “那就劳烦您多多督促他了。”易岺诚心诚意地说道。   老师连连应承,心里却颇感惊异。易家的事他也是知道一点的,易方远和他妈妈是斗败的一方,而且败得很惨。所有人都以为易岺很讨厌易方远,所以才会对这个孩子不闻不问。   可是今天看易岺说话的态度,却又与传言中不太一样。   老师正琢磨着,教室已经到了。   此时正值下课,同学们正打打闹闹,说说笑笑。   易方远躲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把物理课本高高竖起,挡住脸。   有人大声喊他:“易方远,去给我买一瓶可乐!”   “我也要!”   “我要一包薯片。”   “我要一瓶雪碧。”   “赶紧的,易方远!叫你呢!装什么死?”   一名男生走到易方远身边,狠狠踹了他课桌一脚。   竖起的物理课本倒下了,露出易方远苍白消瘦的脸。他与易岺长得有五分相似,眉宇间却完全没有易岺的自信和沉稳,反而充斥着怯懦与忧郁。   他抿了抿干燥的唇,小声说道:“我没钱。”   “你表哥刚买了一副两万多的耳机,你说你没钱?”男生嘲讽地笑着。   易父死后,易方远的监护权就被他舅舅要走了,同时带走的还有一笔巨额遗产。易岺虽然手段狠辣,却也不会断了一个孩子的生路。   从那以后,易方远就跟他舅舅一块儿住。他表哥买耳机的钱还是从他的教育基金里拿的。   按理来说,易方远不可能连给同学们买几瓶饮料和零食的钱都没有。当然,同学们用如此蛮横的态度让他去买东西,这肯定也不正常。   易岺站在教室外面,目睹了这一切,脸色渐渐暗沉如水。他知道,易方远和刘意浓一样,也遭遇了校园霸凌。   他失去了父亲,母亲又进了疯人院,舅舅完全不关心他,只贪图他的钱,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他自然会变得胆小又怯懦。   而这样的家世,这样的性格,是最容易被同龄人欺负和排挤的。   他的处境,易岺不会想不到,只是漠不关心而已。   但是,有了芽芽,有了女儿,易岺却心软了。不,或许用心软来形容并不贴切,应该说和解。易岺与死去的人,与曾经的仇恨,与自己,都和解了。   他走到门口,冲易方远招手:“方远,你出来。”   易方远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教室里陡然安静下来。   易岺的容貌太过英俊,气场也异乎寻常的强大,黑色西装上别着一枚乌鸦图腾的胸针,又显出十二万分的神秘与贵气。   他往光线明亮的地方一站,俨然就成了最卓越的存在。   “他是易方远的哥哥易岺!”不知谁小声惊呼了一句。   刚才还对易方远颐指气使的几个同学竟都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欺负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与欺负易岺的亲弟弟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再傻的人也懂得“柿子要挑软的捏”的道理。   “方远,哥哥来看你了。”易岺耐着性子又唤了一句。他知道,一声“哥哥”的自称,对这个陷在泥沼里的孩子具有多重大的意义。   他试图告诉在场的所有人,易方远不是孤儿,他也有亲人。   易方远的眼睛瞬间就红了,连忙推开椅子跑了出去。   易岺伸出手,揽住他的肩膀,把他带到走廊外。在这里,同学们能看见他们亲密的姿态,却听不见他们的谈话。   易方远浑身都在发抖,既是怕的,也是激动的。他用怯弱的,却又隐含崇拜的目光看着兄长,嘴巴张了张,想叫哥哥,却又不敢。   他脑袋都是木的,至今还无法相信哥哥来学校探望自己的事实。   金黄的阳光从顶上落下来,照得他浑身发烫。   “你在学校还好吗?”易岺放开搭着易方远肩膀的手。   “我很好。”易方远连忙点头。   “你连买饮料的钱都没有?”易岺沉声问道。   “舅舅不让我乱花钱。”易方远蠕动嘴唇,低不可闻地辩解。   “你没有买饮料的钱,他儿子却有买耳机的钱。”易岺语带嘲讽地说道。   易方远垂下头,一句话都不敢回。即使被所有人欺负,他也没有向兄长求救,他已经习惯了认命。   看着他黑漆漆的头顶,易岺缓和了面色,语气也变得温柔:“我结婚了。”   “啊?是和乌芽芽姐姐吗?”易方远也在时刻关注着哥哥的消息。   “是的。”易岺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无名指上的戒指,语气又柔和了好几度,“你嫂子很可爱,很活泼,很善良,但同时也很凶。”   易方远一点一点露出惊讶的神色,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他从未见过如此温暖的兄长,谈起嫂子时,他瞳孔里落满了灿烂的阳光。   然而记忆里的兄长却总是摆出一副微笑的假面,用深不可测的眼眸漠然地审视每一个人。他很强大,却又异常冷酷。   易方远怕他,又崇拜他。   但现在,兄长似乎从一台机器变成了一个人。一个普普通通的,结了婚的,爱妻如命的男人。   惊愕间,易方远又听见兄长说道:“我有女儿了。”   易方远:“……”   他收起瞠目结舌的表情,飞快说道:“你和芽芽姐好像才刚结婚没几个月。”   易岺:“我们是未婚先孕。”   易方远:“……”对未成年的弟弟说这种话真的好吗?   易岺:“你侄女儿很乖,不吵不闹很好带,长得也特别可爱。”   易方远:“……那真好。”他的脑袋越来越晕,搞不明白哥哥刻意走这一趟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就为了炫耀他如今幸福的生活吗?   是的,易方远从这几句话中听出了浓浓的炫耀的味道。   此刻的兄长笑得好真实,好温暖,也好满足。   于是易方远也满足地笑了,并再次发出由衷的感叹:“真好啊!”   易岺却在此刻敛去笑容,语气冰冷地说道:“你回去告诉你舅舅,我会派律师审查你的教育基金的使用情况,如果发现那笔钱并未用在你身上,且从未切实地改善过你的生活,我会诉诸法院,收回他的监护权。”   易方远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这段话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如果舅舅对自己不好,哥哥就会来照顾自己吗?是真的吗?不会是做梦吧?   易方远仰着脑袋,傻乎乎地看着兄长,瞳仁里有泪光在闪烁。   刚才还言辞冷酷的易岺仿佛忽然间想起了什么,竟露出心虚的表情。   他拿出手机,对着漆黑屏幕先斟酌语句,然后才拨打了一个电话,语气颇为小心:“老婆,我跟你商量个事。我有一个弟弟,我想查一查他的近况。如果他过得不好,我能把他带回家照顾吗?你同意吗?好,我知道了。老婆,我爱你。”   所以,之前那个强势的兄长只是幻觉,眼前这个事事都要征求妻子意见的怕老婆的男人才是真实。   易方远:“……”   挂断电话之后,易岺眼中的浓烈爱意便慢慢散去了,只留一丝余温。   然而只这一丝余温也让易方远感到了温暖。他忽然不那么害怕哥哥了。   “你回去上课吧,你舅舅那边我会去调查。在你能独立之前,我不会丢下你不管。”易岺摆摆手。   无论怎样,他不会让自己的弟弟落到刘意浓那样的结局。   易方远往教室门口走了几步,却又忽然回头,壮着胆子问:“哥哥,你不恨我了吗?”   母亲干的那些事他全都知道,他甚至知道母亲是在装疯,只为了逃避法律的严惩。所以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能获得兄长的原谅。   “我恨你干什么?”易岺淡淡说道:“你来到这个世上的时候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你做错了什么需要寻求我的原谅?你是你,你妈是你妈,你不用背着她的罪责生活。”   易岺再次挥手:“去上课吧。”   易方远刹那间红了眼眶。   易岺沉声说道:“哭什么?想让你的同学看我们的笑话吗?”   易方远连忙收起泪水。   “以后不要再给任何人跑腿买东西,除非你乐意帮他。行了,我走了。”易岺讨厌这种黏黏糊糊的状态,于是转身就走。   易方远站在走廊上看了他很久,等他下到一楼踏上操场,易方远还趴在栏杆上目送他,手一直在挥。   易岺心有所感,也回过头挥了挥手。   ———   十六年后,一只小乌鸦从窗外匆匆忙忙飞进屋,落地之后变作一名身材火辣的大美人,往衣柜里钻。   “我准备的套装呢?去哪儿了?不好,慧慧的家长会该迟到了。”大美人扒拉出一条裙子往身上套。   数分钟后,她风风火火地从二楼跑下客厅,两只手摸索着戴耳环。   “老公,我去给慧慧开家长会了!”大美人提高音量喊了一句。   易岺从书房里走出来,身后跟着同样长得很高大的易方远。   “谁说这次还是你开家长会?应该轮到我了吧?”易岺把手上的文件交给弟弟,“你来处理,我有事要忙。”   易方远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家哥哥,就是不接文件。这家长会到底谁去开,哥哥说了从来不算。   果然,乌芽芽举起小拳头说道:“我们划拳,谁赢了谁去!”   易岺:“……”   十秒钟后,易岺败北,乌芽芽继续戴耳环,眼角眉梢挂满了得意。   从三楼跑下来的乌思慧并不知道父母划拳决胜负的事,理所当然地喊:“妈,走了,该出门了!”   “欸,来了来了!”乌芽芽终于戴好耳环,搂住了女儿的小肩膀。   易岺追出去,站在门口说道:“慧慧,你妈妈作弊你知道吗?她眼睛利,动作快,每次划拳的时候会在半空中窥见我出拳的意图,从而在最后一秒摆出克制我的招数。所以她每次划拳都能赢。你跟你妈妈说一说,让她换个方式来决定谁给你去开家长会,比如抓阄。”   乌思慧一边走一边回头看,语气无奈极了:“爸,你干嘛不自己说?”   易岺:“……我说了她不听。”   乌思慧:“好啦好啦,下回改抓阄。”   易岺这才高兴起来,笑着说道:“我家慧慧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爸爸老早就想去开家长会了。”   即使是易总也会特别想要感受一下被所有家长羡慕的滋味。他有这么优秀的女儿,他骄傲。   乌芽芽回头冲自家老公做了个鬼脸,摆手道:“下回抓阄啊,拜拜!”   “好,拜拜。”易岺走到马路上,继续目送开车远去的母女俩。   易方远跟出来,吐槽道:“哥,下回抓阄这句话,嫂子跟你说了几次了?你有等到下回吗?”   易岺冷冰冰地瞪了弟弟一眼,然后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易方远也不断叹气摇头:“家庭地位堪忧啊……”   ———   乌芽芽拉着女儿的手走进教室,坐在第一组第一排。桌上早已摆了一张成绩单,她顺手拿起来,从最顶上往下看,于是毫不意外地找到了乌思慧的名字。   “慧慧,你又是第一名啊!”她故意提高音量,乌溜溜的大眼睛往旁边扫了扫,果然看见别的家长向自己投来羡慕的目光。   哈哈哈,女儿好棒!   乌芽芽爽了,于是笑得更加得意。   乌思慧垂头扶额,悄悄叹气。下回一定要让爸爸来!爸爸才不会这么夸张!   乌芽芽继续往成绩单下面看,果不其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钟律。女儿常年位居第一,这个钟律就是万年不变的老二。   从初中到高中,两人都是一个班,排名也永远都是第一和第二。   乌芽芽用指头点了点钟律的名字,忽然就想起了上次开家长会的情形。   钟律不像女儿,性格开朗又擅长交际,身边总是环绕着一大群朋友。钟律是一个特别孤僻的小孩,走路会习惯性地含胸驼背,不与任何人对视。   当然,她之所以引起乌芽芽的注意不是因为古怪的性格,也不是因为紧咬着女儿的成绩,而是因为她身体里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黑雾。   那黑雾正在吞噬她的灵魂,却不是阴气或邪气。乌芽芽回去之后思考了很久才渐渐明白,那应该是一种郁气。   简单点说,钟律得了抑郁症。   也不知道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病情有没有好一点。乌芽芽刚想到这里,钟律和她妈妈就走进了教室。   乌芽芽定定看了对方一眼,然后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以为自己看见了一个鬼魂。   钟律浑身上下都笼罩在漆黑的浓雾里,已然看不见形貌。她的灵魂在黑雾中挣扎呐喊,似要从身体里逃脱。   一个没了灵魂的躯壳还能活着吗?答案当然是不能。所以那个孩子已经产生了自杀的念头!她的灵魂想要离开她的身体。   能够看见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的乌芽芽,再次发出无奈的叹息。   “妈妈你怎么了?是不是任务不顺利?”乌思慧握住母亲的手腕,担忧地问。   “不是,妈妈刚接了一个新任务,觉得头疼。”乌芽芽若有所思地看了钟律一眼。   “怎么连着接任务?都不休息休息吗?等我长大了,我也帮你做任务。这样你就不会累了。”乌思慧小声低语。   “慧慧,妈妈就等着你长大了!”乌芽芽抱住女儿的脑袋一顿揉搓。   养女儿是用来干嘛的?当然是用来使唤的呀!   乌思慧也反手揉乱了妈妈的头发,小声笑着。   坐在后排的钟律直勾勾地看着玩闹的母女俩,眼神既晦暗又复杂。   她母亲钟阳用厌恶的目光瞥了乌芽芽一眼,嘲讽道:“哪有当妈的跟女儿这么闹的,三四十岁的人了,一点也不庄重!你看她穿的是什么衣服,裙子那么短,当这里是夜场啊!妆还画得那么浓,像个妖精。她每次开家长会都打扮得特别夸张,是不是看上你们班主任了?”   说到这里,钟阳竟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看向乌芽芽的眼神已带上了深切的鄙夷。   钟律收回视线,未曾搭话。眸光垂落的时候,她看见了自己校服裤子上沾染的一团深褐色污迹。   她伸出指头,抠了抠这团污迹。   钟阳并未注意到女儿的校服裤子脏了,拿起成绩单看了看,酸妒的语气变成了怒火中烧:“你怎么又是第二名?你怎么老是不争气?你就不能给我考一次第一名吗?我在外面那么辛苦地工作,你就不能同样勤奋地学习吗?五分的差距就那么难追?”   她用长长的指甲狠狠点击女儿的总分,竟把成绩单都戳破了。   钟律还在抠那团污迹,并不应声。   看见她这副死样子,钟阳更加生气,口不择言地骂道:“早知道你这么没用,当初离婚的时候我就不该要你。没有你,我日子不知道过得多舒服!”   钟律抬起头,看向母亲,语气平静:“我没用,对不起。”   “你知道你没用就努力啊!总是差那么几分,你不急吗?”   钟律不急,钟阳却快急死了。每次都是第二名,每次都被乌芽芽压一头,她心里特别不舒服。这么多年过来,两人的女儿总是在同一个班级,而且成绩永远是一前一后。   乌芽芽有一个非常爱她的丈夫,钟阳没有。乌芽芽有一个幸福的家庭,钟阳没有。乌芽芽有一个总是考第一名的女儿,钟阳还是没有。   人啊就是经不起比较,越比较,心就会越不平。   所以这么多年下来,哪怕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钟阳竟也把乌芽芽当成了生命中的劲敌。   乌芽芽做什么她都看不顺眼,就想嘲讽几句。当然,她最想的还是让女儿考第一名,狠狠把乌芽芽的女儿压下去!   胡思乱想间,班主任到了。他说了很多鼓励孩子们的话,然后邀请家长也上去讲几句。   乌芽芽作为乌思慧的母亲,自然是第一个被请上台的。底下的家长纷纷要求她分享一下乌思慧的学习经验。   “我家慧慧其实没有什么巧妙的学习经验,就是三个词——刻苦,用功,自律。她常常看书看到半夜,练习题一本一本地做,做完自己批改修订,然后整理成册,没事的时候就翻一翻,温故知新。   “她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有时候我看着心疼,就让她休息一会儿,她还不同意。她总说她是笨鸟,要先飞。喏,你们看,这是她做过的练习册,这是她整理的笔记。”   乌芽芽走下讲台,从课桌里拿出厚厚两沓资料,分发给各位家长。   其中一沓是练习册,每一道做错的题都用红笔写了思路,看着又简练又明朗。   另外一沓是课堂笔记,分子式,细胞图,几何图,画的那叫一个精美绝伦,看着不像学生随手做的,倒像是从书店里买的。   家长们捧着笔记本啧啧称奇,不断赞叹。   乌芽芽笑着说道:“如果你们觉得有需要,可以把我家慧慧的笔记本拿去复印。大家都是一个班的,就该共同进步嘛。”   她话音刚落,台下就响起了一连串的道谢声。拿到笔记本的家长都有种如获至宝的感觉。   乌芽芽在热烈的掌声中回到了座位,下颌扬得高高的,小表情很是骄傲。   乌思慧凑近她,头疼地低语:“妈,你什么时候把这些东西带来的?你能不能低调一点?”   乌芽芽惊愕地问:“你次次都考年级第一名,你竟然让我低调?你太双标了吧?其实妈妈也想低调,可是你的实力不允许妈妈低调啊!”   说完这话,她揉了揉脑门,又无奈地瞟了女儿一眼,仿佛很苦恼的样子。   班主任:“……”抱歉,他没受过专业训练,他快憋不住笑了。   钟阳用力掐着乌思慧的笔记本,语气比老陈醋还酸:“我不信这是一个毛孩子自己写的笔记,这肯定是他们家请了专业的老师帮她整理的!   “他们家有钱,什么好东西搞不到?还看书到半夜,我才不信呢!我敢打赌,乌思慧肯定门门功课都请了一对一的家教,而且还都是名校毕业的特教!有钱了不起哦!显摆什么!”   她翻了个白眼,用极为不屑的表情把笔记本传给下一位家长。   钟律双手托腮,眼眸放空,像是在发呆,实则悄悄把手指伸进耳朵里堵住了听觉。   她不想听妈妈说话。   乌芽芽的发言结束之后,班主任看向钟阳。   钟阳立刻站起来,气势汹汹地走上讲台,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其实没什么经验可以分享给你们,我平时工作忙,不太管我家小律,我下班回家的时候她早已经睡了。   “我也没见她看什么书,做什么笔记。非但如此,她还整天玩手机,玩电脑游戏,我怎么打骂她都没用,后来我也就不管了。   “所以我觉得孩子成绩好不好,不看自不自律,刻不刻苦,主要还是看有没有学习的天赋。有些孩子,家长根本不用管,他们也能考出好成绩。”   钟阳刻意瞟了乌芽芽一眼,然后才面无表情地下了讲台。   她是说的爽了,台下的家长们却都黑了脸色。这不是摆明了嘲讽他们家孩子不是读书的料吗?这女人太嚣张了!   乌芽芽的脸色比所有人都黑。   她前脚才说自家女儿自律刻苦,钟阳后脚就说她女儿不用自律刻苦也能考出好成绩,这是在与她针锋相对吧?   这女人怎么回事?跟我杠上了?乌芽芽暗暗握紧拳头,又回过头瞪了钟阳一眼。   钟阳勾起唇角讽笑,眼睛还轻蔑地眯了眯。   无形的闪电与雷鸣在两个女人之间炸响。   乌思慧已经不扶额了,她直接把自己的脸给捂了。钟律更用力地堵住耳朵,努力让表情呈现出一片空白。   女人的战争是没有硝烟的,这话描述得真贴切。 第80章 欠治的女人   家长们陆续发完言,班主任又邀请学生代表们上台说几句。   作为永远的第一名,乌思慧当然推脱不掉。   她脸红红地跑上讲台,动情地说道:“我能取得这么好的成绩,我觉得我最应该感谢的是我的爸爸妈妈。他们为我提供了良好的学习环境——”   她话还没讲完,钟阳就嗤笑了一声,与女儿嘀咕道:“她家有钱,她爸妈当然能为她提供良好的学习环境!我要是也有钱,你会是现在这个鬼样子?”   钟律依然保持着双手托腮的姿势。浓密的头发盖住了她的手指,以至于钟阳完全没发现她根本听不见。   然而坐在前排的乌芽芽却听见了,还回头瞪了钟阳一眼。   这个女人到底搞什么鬼?为什么每一句话都那么酸?她身上就没有一点儿阳光的东西吗?   钟阳注意到了乌芽芽的视线,便也轻蔑地回瞪了一眼。看什么看?要是没有嫁进豪门,这个漂亮女人还不知道在哪个夜场里当陪酒的呢!长得这么妖,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读懂了她的腹诽,乌芽芽:“……”   妈的,她已经很多年没产生打人的冲动了,这个女人是真的可以!   意识到女儿还在讲台上发言,乌芽芽只能咽下这口气,回过头继续认真听。她无声地拍拍手,勾勾唇,用兴高采烈的表情鼓励台上的女儿。   原本还有一些害羞的乌思慧果然越说越顺,前前后后分享了很多自己的学习经验。   当她弯腰鞠躬的时候,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不少家长嘀咕道:“这孩子真的优秀,不但成绩好,还很落落大方,又孝顺。”   听见这些话,钟阳鼻子里直喷气。   “哼,像这种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脾气怪着呢。这是外面,她不得装一装啊。对了,有一种病叫什么来着?形容脾气不好的。”   她附在女儿耳边低声询问。   “啊,我想起来了,叫公主病!”钟阳及时想起了这个词儿。她分明从未接触过乌思慧,却仿佛已经把乌思慧看透了。   她眼里看不见真实存在的人,只有自己臆想出来的形象,但她臆想的每一个人都是坏的,甚至极度不堪的。   “像他们这种有钱人都会在私底下接受礼仪培训。礼仪培训就是专门针对这种场合的。我要是有钱,我也可以把你培养成大家闺秀。钱真是个好东西,有了钱,什么人都可以摇身一变成为上等人。”   她用既嘲讽又厌恶的目光瞥了乌芽芽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乌芽芽应该是小三上位,现在的老公铁定是从正室手里抢来的。至于这么猜测的根据,那自然是因为乌芽芽这张过分妖艳的脸。她那张脸一看就是当情妇的料。   “你知道乌思慧的妈妈是干什么的吗?”钟阳小声打听。   钟律呆呆地看着桌面,没吭声。   “我问你话呢!”钟阳狠狠拍了女儿一下,这才发现女儿竟然一直用手指堵着耳朵。   “你怎么搞的!”钟阳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正准备训斥女儿几句,却见班主任遥遥看了过来,这是暗示女儿上台讲话的意思。   乌思慧的女儿都上去了,我的女儿凭什么不上去?不但要上,还要说得比乌思慧好!   钟阳忘了生气,连忙推搡女儿。钟律却赖在椅子上死活不愿意动弹。   钟阳大力一推,竟直接把女儿连人带椅子推倒在地上。   嘭地一声闷响,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坐在地上的钟律飞快拉扯校服外套,盖住了裤子的前裆。   她埋下头,动作僵硬地爬起,脸上带着一种近似于木偶般的空茫表情。   “你搞什么啊?你连坐都坐不稳吗?”钟阳气急败坏地低吼,又飞快瞥了乌芽芽一眼。   她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一时间像开了染坊。分明是她把女儿推倒的,可她一张口却先行责备女儿。她只在乎自己的羞耻感,并不关心女儿是否摔伤。   她伸出手,狠狠掐了掐女儿的胳膊,为自己丢掉的面子感到懊恼。   强迫钟律上台讲话的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另一名学生走上台发言,大家很快就忘了这个小小的插曲。但乌芽芽却特别在意,脑海中不断闪现钟律跌倒在地时的异样表现。   她好像特别害怕别人看见她的裤子,急急忙忙用衣服盖住。她裤子怎么了?   乌芽芽仔细回忆了片刻,然后拉扯女儿的衣摆,小声问道:“慧慧,钟律裤子上那个污迹是怎么回事?”   乌思慧对此印象深刻:“那个是月经啦!因为洗不掉,就留下了污迹。”   “那种污迹怎么会在前面?”   “不是在前面,是钟律把裤子反着穿了,这样不会显得太尴尬。不过好多人都在笑话她,说她连条裤子都买不起,已经脏成那个样子了竟然还在穿。”   乌思慧不断摇头唏嘘。   乌芽芽惊愕地问:“她家真的连条裤子都买不起?”   “怎么可能啊!她妈妈在一个很大的广告公司工作,工资不算低。应该是钟律自己不乐意买新裤子吧。她那个人性格很古怪,也不爱打扮,也不爱卫生,也不怕别人笑话,整天阴沉沉的。”   乌芽芽回头看了一眼,对女儿的评价不置可否。   钟律真的不爱卫生吗?不见得。她头发干干净净,蓬蓬松松的,可见天天都在洗。除了校服裤子,她的外套,内衫,甚至脚下的鞋,都是一尘不染。   她爬起来之后马上拍打身上的灰,这会儿还不断用纸巾擦着手,可见她是很爱卫生的。   那么问题来了,一个爱卫生的人,为什么总是穿一件那么脏的裤子呢?她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别人嘲笑的目光吗?   不,她在乎!她非常在乎!否则她不会在倒下的一瞬间马上扯住外套去掩盖那个污迹。   她在乎却不换掉这条裤子,又是因为什么呢?这其中有什么特殊的缘故吗?   乌芽芽揉揉脑门,觉得头疼不已。   要如何拯救一个患有抑郁症的,且已经产生了自杀倾向的孩子?乌芽芽觉得问题的关键在于了解这个孩子的内心。   看见这条古怪的裤子,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抓住了一条线索。   思忖间,家长会结束了,大家陆陆续续离开教室。   乌芽芽握住女儿的手,不远不近地跟着钟阳和钟律。那母女俩并排走着,中间隔了两米的距离,而且一句话都不交流。   不明就里的人看了还以为她们是陌生人。   “慧慧,你去前面找钟律说话,务必拖住她,我去买个东西,很快就回来。”乌芽芽用指头戳了戳女儿的脊背。   “妈妈,别告诉我钟律是你的任务目标。”乌思慧立刻猜到了什么。   转念间,她看向乌思慧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从淡漠,甚至是一丝丝的敌意,变作了不敢置信和同情。   她知道妈妈的每一个任务对象都拥有极端痛苦的过去。如果不是活不下去,她们的灵魂不会受到爷爷的感召。   换言之,钟律也活不下去了吗?为什么啊?她才多大?她能有什么伤心事?   “妈妈你快去!”乌思慧推了乌芽芽一把,自己大步跑上前。   她从来没跟钟律说过话。她必须承认,自己是有一点瑜亮情结的。可是,意识到对方的处境之后,所有的芥蒂都消失了。   她现在只想帮助她。   但是怎么帮呢?用春风化雨的友情?用无微不至的关怀?用打动心扉的语言?   乌思慧设想了种种方法,却打死也没想到,自家老妈一走过来就打开了手中的易拉罐,喷了钟律满身可乐。妈妈跑过来的时候肯定拼命在摇罐子,否则气泡水不会飙得这么远!   连带也被喷了满身可乐的乌思慧:“……”老妈,原来你就是这么做任务的吗?女儿瑞思拜!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这瓶可乐是被人摇过的,不好意思啊!”乌芽芽连连鞠躬道歉。   钟阳脸色铁青地喊:“你是故意的吧?”   “真不是故意的!我泼一个孩子干什么?”乌芽芽苦着脸。   乌思慧:“……”妈,你就是故意的!我也想知道你泼一个孩子干什么!   钟阳拉住浑身湿淋淋的女儿,言辞刻薄地辱骂:“喝个可乐也能浇别人一身,你是不是废物啊?你在家是不是什么都不用干,只躺着撒娇就好啊?你老公会惯着你,到了外面可没人会惯着你!我不是男人,你不用朝我挤眼睛,我不吃你这套!”   钟阳拖着女儿大步前行,语气充满厌恶:“像你这种人,我看见就觉得烦!”   母女俩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乌思慧摇摇头,感叹道:“钟律的妈妈好凶啊!”   乌芽芽揽住女儿的肩膀,无奈低语:“她妈妈不凶,她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你爸爸来接你了,我把你送上车我就去她家看看情况。”   懂事的乌思慧完全没有意见:“好,妈妈你要小心。”   ———   当乌芽芽找到钟律家时,那孩子正在阳台上洗衣服。   她一遍又一遍用力揉搓的正是那条脏了的校服裤子。她不断把那块污迹浸泡在水盆里,洗了又洗,却总也洗不干净。   她机械性的动作、没有表情的脸庞,以及空茫又灰暗的双眼,看上去像一个木偶。   与她没有灵魂的死寂不同,钟阳却是激烈的。她正在卧室里接电话,另一头的人似乎在与她谈公事,口气有些不好。   她顶撞道:“那不是我的问题,你应该找小杨。你别忘了你是怎么当上这个执行总监的。要是没有我,你能有今天?我把那么好的创意让给你,我帮你坐上了业界第一的位置,你如今倒好,你给我过河拆桥?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对得起我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公事公办地说道:“明天你就不用做创意了,你去做文员吧。再有下一次,我会辞退你。”   创意与文员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工种,一个需要天赋般的革新头脑,一个只要会打字就行,而且工资待遇也是天差地别。   这意味着钟阳被降职降薪了。   她立刻回拨电话,那头却始终占线,再回拨竟然关机了。   钟阳死死盯着手机,表情狰狞的像是要吞了它。但她吞不下一台手机,于是只能走到外面,冲女儿发泄怒气。   “你怎么还在洗衣服?我每次回来都看见你在洗衣服?你是洗衣机吗?你这么喜欢洗衣服,我让你洗个够!”   她跑回屋,把堆放在椅子上的衣服全都抱过来,兜头兜脸砸在女儿身上。   “你洗!洗不完你今天别睡了!你是不是神经病?天天洗衣服?我回到家就看见你在洗衣服!你变态吗?难怪你爸爸不喜欢你,你看看你的死样子,整天阴沉沉的,像个鬼一样!你不会笑吗?”   钟阳伸出手用力去掐女儿的脸庞,试图逼迫她露出一个笑容。   钟律脸颊上的肉很快就被掐出了几个指甲印,表情却更加木然。   钟阳越看越生气,渐渐开始口不择言:“我怎么你了?你要对我摆出这种表情?有本事你去你爸爸面前摆臭脸啊!你看看他会不会一巴掌扇飞你!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怎么被他打的吗?我那时候还可怜你,把你带走,我现在只觉得你欠打!你简直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我让你上台说话,你给我往地上摔,你是残废吗?”   诛心的话一句又一句从钟阳嘴里蹦出来。   站在防盗网上的乌芽芽恨不得用翅膀捂住自己的耳朵。   对离异家庭的孩子来说,最具伤害性的话是什么?是爸爸/妈妈不要你了,他/她根本不爱你。   而钟阳却可以把这些话当做家常便饭,天天往孩子身上宣泄。她是骂得爽了,孩子的心却一点一点被她杀死了。   乌芽芽不忍地看向钟律。   钟律还在搓裤子,只是力道大了一些,频率快了一些。由此可见她不是没有感觉,只是学会了压抑和忍耐。在自己的家里还需要压抑和忍耐,这是怎样的日子?   乌芽芽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钟阳却完全没有察觉到女儿的不对劲。她伸出手,一下一下用力拍打女儿的脑袋:“你说话呀?你是聋子吗?我骂你那么久,你好歹回我一句呀?你真的变成残废了?   “我要你有什么用?次次考试都考不到第一,你就是个废物!你有功夫洗衣服,你怎么不去看书?你给我起来!”   钟阳揪住女儿的耳朵,把她整个人往上提。   钟律的耳朵根子都被扯裂了,流了不少血,但她依然牢牢地坐在凳子上,就是不起来。她对痛苦有着异乎寻常的忍耐力,这是常年遭受虐待才能锻炼出来的能力。   好在钟阳还有理智,看见女儿流血了就立刻放开手。   她像是被吓到了,连着退后了好几步,眼眶里涌出泪水。   她又气,又怨,又内疚地看着女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跑回卧室,拿来了很多瓶瓶罐罐。   “你看看这些是什么?你看看。”她把这堆罐子扔进女儿的洗衣盆里,哽咽道:“这些都是我的护肤品。为了养活你,我连超过一百块钱的面霜都不敢买,我只敢买这些便宜货!我一年只买两次新衣服,我都快忘了看电影是什么滋味儿。”   她蹲下身,指着自己爬上细纹的眼睛:“你看看我的脸,已经老成这样了。别人的妈妈那么年轻漂亮,可我呢?我看上去足足比人家老了十几岁!要不是为了你,我能变成这样吗?你就不能好好读书,让我省点心吗?”   她的本意是想告诉钟律:你看,我不是故意伤害你的,我其实为了你也牺牲很多。   她以为自己是在示弱,可是她错了。   这不是示弱,这是拿起另一把更锋利的刀,往钟律致命的地方割。   没有哪个孩子愿意成为妈妈的累赘。听见这些话,他们只会产生无尽的自责、自厌及自弃。他们会想:如果我不存在,妈妈会不会过得更好一点?   这就是钟律得抑郁症的源头。她的价值一再被否定,从未被正视。   她没有好好读书吗?她不优秀吗?不,她已经足够优秀了,只是她的妈妈看不见而已。   乌芽芽焦躁地在防盗网上踱步,恨不得变作钟阳的模样,好好拥抱这个已经麻木到灵魂将死的孩子。   钟律还在搓洗裤子,没有回应钟阳的“示弱”。   原本还有一丝愧疚的钟阳冷笑一声,回了卧室。她回就回吧,她偏偏还要往钟律的心头再扎一刀:“我就知道你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我的话你从来不听!有本事你别让我给你出学费,你自己去打工赚钱!你不说话是吧?好,以后我不会再管你了。”   以后我不会再管你了——这又是一句诛心的话。   对于单亲家庭的孩子来说,这句话等同于——我要抛弃你了!   已经没了爸爸的钟律会是怎样的感受?第一次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她是何等的慌乱与恐惧?   乌芽芽气得爪子都在发痒,真恨不得飞进屋,把钟阳狠狠挠一顿。   砰!这是钟阳回到卧室时用力甩门发出的巨响。   她以为受委屈的人是自己,却从来没考虑过孩子的感受。   在她走后,钟律才渐渐停止了搓洗裤子的举动。她把那些护肤品一样一样捞出来,拿到水龙头下面冲洗,又用帕子把瓶身擦干,拧开看了看。   发现所有护肤品都没被洗衣水污染,她松了一口气,这才把所有瓶子整整齐齐地堆放在茶几上。   回过头,她把裤子洗干净,挂在晾衣架上。她不断用叉子挪动裤子,最终把它悬挂在正对客厅的位置。   如此,只要坐在客厅的钟阳一抬头,就能看见这条怎么洗都洗不干净的裤子。   做完这一切,她把妈妈抱来的一大堆衣服分门别类地放进洗衣机,继续清洗。   她站在客厅里,仰头看着那条裤子,神情由麻木变成了痛苦的扭曲。她开始落泪,一滴又一滴,她在大哭,却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钟阳的负面情绪是爆发的火山,而她的悲哀却是一片没有波澜的死水。   水都死了,人又怎么能活?   看着浓浓的黑气从钟律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乌芽芽着急了。她伸出翅膀,隔空点了点钟律的眉心,用法术置换了对方此刻的感受。   于是一段记忆涌入了乌芽芽的脑海。   不小心弄脏裤子的钟律匆匆回到家,遮遮掩掩地洗裤子。发现裤子洗不干净,她便敲了敲母亲的房门,想找她拿钱买一条新裤子。   学校规定只能穿校服,她必须买一条能换着穿的新裤子。   那天,钟阳似乎又遇见了不顺心的事,打开门,寒着脸看向女儿。   钟律开口说道:“妈,给我一百块钱,我——”   她的话没能说完。   钟阳只听到“钱”这一个字,所有的负面情绪就爆发了。她揪住女儿的耳朵,嘶声怒吼:“钱钱钱,你整天只知道开口跟我要钱!你当我开银行的啊?我为了养活你,我容易吗……”   还是那一套固定的话术——为了你,我牺牲了我自己。为了你,我才会这么苦!我要你有什么用?你只知道要钱!   钟阳甚至没有问清楚,女儿要钱干什么。   从那以后,钟律再也没跟母亲提起过买裤子的事,但她却把那条明显脏污了一块的裤子日日穿在身上。她希望母亲自己能看见,然后问问她是怎么一回事。   她留着这条裤子的理由很简单——我不说,可是我希望我的妈妈能看见。看见我的痛苦,看见我的需要,看见我的挣扎和呐喊。   所以,这才是那条裤子的意义所在啊!   它是钟律竖起的白旗。它是SOS的信号。   可是这条裤子穿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钟阳始终看不见,就仿佛她的女儿在她眼中是不存在的。   乌芽芽收回法术之后忽然就明白了,需要医治的不是钟律,而是钟阳。这个女人就他妈欠治!   ———   翌日,匆匆赶到公司的钟阳忽然发现,创意部门口站了一个熟悉的人。那人正与公司的大老板聊天,并不时发出悦耳的笑声。   听见脚步声,她回头看过来,挑着眉梢说道:“这位同事,你迟到了五分钟,这是要扣工资的。”   钟阳:“……你谁?你凭什么管我?”   乌芽芽走上前,伸出纤纤玉手:“认识一下,我叫乌芽芽,是新上任的创意总监。” 第81章 职场的战争   钟阳狠狠拍开乌芽芽伸过来的手,冲进了执行总监的办公室。   林秀竹立刻握住乌芽芽发红的手,心疼地看来看去。   “那人是谁?”她看向别的员工,怒气冲冲地问。   “那人叫钟阳,是公司的老员工。”一名年轻职员胆战心惊地回话,眼里却藏着窃喜的神色。别的职员虽然都埋着头,却也一个个地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由此可见钟阳的人缘差到了何种地步。整个创意部竟然没有一个人会在关键时刻站出来护着她。   哦不,还是有的。这个部门的老大就是钟阳的靠山,否则凭她那个性格和能力,恐怕早就被公司解雇了。   “小竹,我只是皮子嫩,轻轻拍一下就红,其实没事的。你不用管我,我自己能处理好人际关系。你不是很忙吗?去去去,去忙你的,别管我。”乌芽芽把林秀竹半拖半拽地弄出办公室。   “行行行,那我走了。改天你把我干女儿带过来,我好久没看到她了。”林秀竹这辈子都不能有孩子,所以她把乌芽芽的的孩子当成自己亲生的看待。   “好,周末咱们带上慧慧一起去烧烤。行了,走你。”乌芽芽在背后轻轻推了林秀竹一把,脸上写满了不耐烦,眼里却藏着明亮的笑意。   林秀竹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这才走了。   看见两人亲密无间的画面,于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空降的创意总监果然大有来头。人家背后的靠山是大老板!   乌芽芽踩着细细的高跟鞋走进办公室,与新同事们打招呼。大家都很热情地回应。   一名年轻漂亮的女职员正想跟她搭话,执行总监的办公室里就传来了钟阳嘶吼的声音:“你知道我日子过得有多苦吗?我一个女人,我要独自把钟律带大,我里里外外什么都要管,我都快累瘫痪了你知不知道……”   后面还有很多话,但钟阳的声音带着哭腔,渐渐就听不清楚了。   正准备与乌芽芽搭话的女职员缩了缩脖子,坐回原位,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怜悯,只有说不尽的腻歪。   “又来了,又来了,祥林嫂又开始发威了。”一名男同事摇头嘲讽,引得周围人全都发出窃笑。   乌芽芽觉得自己判断错误。钟阳的人缘不是糟糕,而是恶劣。一个满身都是负能量的人的确很难让人喜欢。   执行总监的办公室在创意部大办公室的最里侧,用几面磨砂玻璃单独围起来,所以并不具备隔音效果。里面发生了争吵,外面都能听见。   乌芽芽走过去,光明正大的偷听。   钟阳哭诉了一大堆养孩子不容易的话,又开始提起当年自己把一个绝佳的创意让给执行总监才帮助她坐上创意部头把交椅的事。   执行总监终于听不下去,摆手说道:“算了,你继续做创意吧,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钟阳的哭诉戛然而止。她没有说谢谢,也没有保证不再犯错,只是从总监的桌上抽了一张纸巾擦擦脸就推门出去了。   看见站在门外的乌芽芽,她没有表情的脸庞忽然变得特别难看,直接用肩膀撞开对方,匆匆走了。   乌芽芽恨不得冲她倔强的背影吹一声口哨。这么有个性怎么不去演“流星雨”呢?   “刘总,我想跟你聊聊。”乌芽芽走进办公室,开门见山地说道。   执行总监刘玉梅正仰靠在办公椅上,头疼得抚额。听见乌芽芽的话,她立刻正襟危坐,礼貌颔首:“你想聊什么?”   “你也知道我是新官上任,我必须对手底下的人有一个比较全面的了解。其他人我觉得都OK,只有这个钟阳……”   乌芽芽模仿刘玉梅的动作,苦恼不已地揉了揉额头。   刘玉梅果然感同身受地苦笑起来,当即就坦诚了自己与钟阳的交情。   原来她们当初是同一批进公司的新人,不久之后又成了好朋友。那时候钟阳还对生活充满了向往和热情,总会有很多好创意从脑子里迸发出来。   之后她离了婚,脾气就开始变坏了,毕竟她一个女人单独拉拔一个孩子也不容易。   再后来,公司接到一个大单子,小组讨论的时候,钟阳灵光一闪,提出一个绝佳的创意,刘玉梅完善了这个创意并提交给客户,客户非常满意,播出之后也取得了极为不凡的广告效应。   凭着这支广告,刘玉梅坐上了创意总监的位置,后来又当了执行总监,这些年可以说是步步高升。   而钟阳却一直在原地踏步,甚至是倒退着行走。   “她怨我。”刘玉梅叹息道:“她觉得我抢了她的功劳,但其实并没有。她只是提出了一个点子,后来什么都没做。把这个点子修改、完善,并做成切实可行的广告策划的人是我,执行的也是我,所以公司才会提携我。公司是考虑了我的综合能力才会做出这个决定。”   乌芽芽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她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又遭到了你的背叛,所以自暴自弃了?”   “是的。”刘玉梅无奈地摇头,“从那之后,她就不再热衷于工作,整个人也充满了怨气。我觉得我多多少少还是欠了她的,所以一直护着她。”   乌芽芽并不关心谁欠谁的问题。她公事公办地问道:“钟阳这些年策划了几个广告?你有这方面的资料吗?”   “成功的策划没有,翻车的倒有不少。”提起这个,刘玉梅又是一声苦笑。她把一沓策划书递给乌芽芽,上面都写着钟阳的名字。   乌芽芽翻开看了看,眉梢不由挑高。   钟阳真是人才啊,这些年提出的广告策划简直一个比一个垃圾,有的还出现了原则性的问题,比如歧视全职主妇,歧视弱势群体,忽略男性感受等等。   她似乎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那个世界充满了偏见、傲慢、不满和冲突。   乌芽芽一边看一边摇头。   刘玉梅拿出另一沓策划书,叹息道:“以前的她非常有灵气,每一个点子都充满创意。那时候,公司其实是重点栽培我俩的。这是她以前的策划,你看看吧。”   乌芽芽把这堆策划书也看了看,表情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她似乎亲眼见证了一个女人从神采飞扬转为自甘堕落的全过程。这样的改变既是生活的重担压塌而成,也是心态的失衡扰乱所致。   扛住了生活的重担,稳住了心态的失衡,钟阳绝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可惜了。”乌芽芽由衷感叹。   “是啊,可惜了。我想帮她,却不知道从何入手。乌总监,你不用顾忌我,她现在是你的属下,你一切按照公司的规章制度办就好了。”   “那当然。”乌芽芽站起身告辞。   两人在办公室里谈话的时候,钟阳也在外面打听乌芽芽的情况。   她专门找到原本会被升为创意总监的那位同事,假装打抱不平地说道:“那个女人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空降过来抢了你的位置?”   这位同事讳莫如深地笑了笑:“她能空降,代表她有这个实力。”   “她有实力?”这句话不知戳到了钟阳的哪个点,叫她露出极讽刺的表情:“我看啊,她肯定是傍上了哪位老总。她绝对是睡上来的。职场潜规则嘛,懂的人都懂。”   这话越说越不堪,叫人不知道怎么接。   那位同事不敢继续跟她讨论,笑一笑便走开了。   坐在旁边的另一位女同事忽然说道:“钟姐,你还真猜对了,乌总监真的傍上了一位老总。”   “她傍上谁了!我跟你说,我认识她!她是结了婚的,她女儿和我女儿同班。她这是在搞婚外恋啊!”钟阳满脸兴奋地凑过去,故意提高音量让周围人听见自己的话。   没错,她就是要搞臭乌芽芽。这种只会勾引人的狐狸精凭什么爬到她头上?   那位女同事捂着嘴差点笑喷,周围人也都窃笑起来。   钟阳还以为是自己的爆料引发了这样的效果,眼眸里的恶念简直藏不住。   那位女同事压下笑意后说道:“乌总监傍上的老总是林总。”   钟阳眼睛亮了亮,急切追问:“哪个林总?”   “林秀竹林总。她俩是闺蜜。乌总监的女儿还是林总的干女儿。”说完这话,女同事用戏谑的目光看着钟阳。   钟阳:“……”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钟阳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眼前这个同事摆明了在误导她,然后等着看她的笑话。   不,不仅是这个同事,周围所有同事都在看她的笑话。她想搞臭乌芽芽的心思已昭然若揭,但偏偏人家乌芽芽根本不像她说的那样。   所谓的婚外情完全是造谣,是污蔑!   钟阳暴露了她的嫉妒和恶念,也暴露了她的卑鄙与龌龊。她身上的酸味哪怕站在十米开外也能闻到。   大家笑话的是这个,同时恶心的也是这个,再看她时,目光里都充斥着戒备和疏远。   钟阳闭上嘴,脸颊通红地回到自己工位。   转过身的时候她才发现,乌芽芽就站在不远处,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   同事们纷纷低下头,假装忙碌,钟阳通红的脸颊瞬间变得苍白。   索性乌芽芽并未当场与她撕破脸,只是拍拍手,召集大家开个会。会上她简单地介绍了自己,然后安排接下来的工作。   会议快结束时,她看向隐藏在角落的钟阳,语气很冷:“钟阳,我看过考勤表,这个月你总共迟到八次。按照公司的规章制度,每个月迟到六次算严重违规,你迟到八次,我们是有权开除你的。”   终于来了。报复开始了!   钟阳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战意勃发。她故意把嗓音调节成沙哑哽咽的状态,委屈地说道:“乌总监,你应该知道我的情况,我是单亲,我有女儿需要照顾。”   所以,这是她百用不爽的借口。她单亲,她需要照顾女儿,所以她的时间总是不够。她是弱势群体,她需要特殊待遇。   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都露出了腻歪的表情。   乌芽芽没搭茬,语气比之前更冷漠:“对,我知道。我还知道兰华中学会为孩子们提供早餐。你每天早上不用花时间给你女儿准备早餐。你的时间怎么不够?”   钟阳:“……”   电光火石之间,她马上找出一个借口:“可是我要送我女儿去上学啊!”   “你开车送她?”乌芽芽又问。   钟阳很想说是的,可她每天都会跟几个同事一起挤地铁,所以大家都知道她没有车。她由于多次违章,驾照早就被吊销了,车也拿去卖了。   “不,我坐地铁送她。”钟阳理直气壮的语调渐渐弱了下来。   “兰华中学就在你上班的路上,你把你女儿送到学校门口再回头搭地铁来公司,总共也花不了五十分钟。你哪里没时间?地铁又不会堵车。   “你女儿跟我女儿同班,她们的早读时间是七点半。照你说的,你先把女儿送到学校早读,大概是七点十五分,然后你再坐地铁到公司,耗时也就四十分钟,你到公司的时候八点还不到,而我们九点才上班。你如果每天都要送你女儿上学,你应该是最早到的才对。”   乌芽芽一个又一个地戳破钟阳的谎言。   所有人都看向钟阳,目光里夹杂着说不清的意味。   乌芽芽更为冷酷地说道:“我天天开车送我女儿去上学,我碰见过你女儿很多次,我知道她每天都是自己一个人坐地铁去上学的。我没有一次碰见过你。你说你需要照顾女儿,可我并没有看见你的照顾。”   钟阳整张脸都烧红了。她根本不知道乌芽芽竟然会每天开车去送乌思慧上学。那样她岂不是天天都得六点多起床?她家不是很有钱吗?她怎么不请保姆?   六点多,钟阳还在梦里。她其实根本不是因为照顾女儿才耽误了时间,她就是低血糖起不来。她知道刘玉梅会护着自己,所以有恃无恐。   这是她惯用的谎言。当这个谎言被戳破时,同事们的目光也都变得怪异起来。   他们一直以为钟阳虽然烦人,情商也低,却是一个好妈妈。她每天都念叨养孩子的苦和累,那她肯定是很尽职尽责的。   可是今天大家才发现,这个女人真是绝!她自己起不了床,就拿女儿当迟到的借口。这是一个好妈妈会干的事吗?   她自己光彩了,伟大了,所有的黑锅全甩给她女儿背,这是怎样的极品?做她女儿真是太倒霉了!   大家的眼神越来越鄙夷,也越来越嘲讽,直把钟阳看得抬不起头。   她从未如此难堪过。   “迟到就迟到,别拿你女儿当借口。”乌芽芽站起身,语气严厉:“再有下次,你给我收拾铺盖走人。十点半,我们来讨论一下DOR公司的香水策划,大家准备好创意。散会。”   乌芽芽踩着细细的高跟鞋,大踏步地走出会议室,同事们也都各自散了。   钟阳却还坐在原位,脸色变来变去。她心里满是怨恨,又翻滚着不甘和愤怒。那个女人只是因为家里有钱又有背景,就可以这样践踏人吗?   一工作就空降当总监?她配吗?她有这个实力吗?   在嫉妒和怨恨中煎熬了很久,钟阳才握着双拳回到工位。   十点半一到,她立刻站起来,踩着重重的步伐朝会议室走去,竟然第一个坐在了位置上。   看见她对工作这么积极,同事们还愣了愣。   乌芽芽带着几瓶香水走进会议室,招呼大家围坐在一起,讨论各自的创意。   原本要当总监的那位同事首先说道:“我有这么一个想法,大家看看行不行。这瓶香水属于浓郁的花香型,格调很甜,闻上去会让人产生自己置身于百花丛中的错觉。   “所以我的创意重点是精灵,花之精灵。而这瓶香水又名为《窥探》,我们可以把广告的视角设定为一个误入精灵花园的小男孩的视角。   “他偷偷走到缠满蔷薇藤蔓的篱笆边,从小小的缝隙往花园里看。一只美丽的精灵在花丛中旋转飞舞,洒下光点。那光点钻进小男孩的鼻孔,惹得他不小心打了一个喷嚏。小精灵听见喷嚏声也不害怕,反倒飞过去,轻轻吻了吻小男孩的鼻尖。浓香扑面而来,让小男孩随之沉醉。”   同事捧起香水瓶,缓缓说道:“这就是《窥探》,精灵的秘密。如果特效做得好,这个广告会像魔幻大片一样唯美。”   他放下香水瓶,环顾大家,于是所有人都开始鼓掌。   “不愧是你!”钟阳竖起了大拇指。   其余人也都不断指出这个创意的优点。   乌芽芽点点头,看向其余人:“还有更多创意吗?”   有几个人跃跃欲试地想张口,钟阳却笑着说道:“乌总监,你是总监,你肯定会有更好的创意吧?没有能力,你也坐不上这个位置。”   这句话不是吹捧,是挑衅!当面挑衅新来的上司,这种事也就钟阳这个情商低到马里亚纳海沟的人才干得出来。   正准备讲述创意的几名同事全都闭了嘴,又用兴致勃勃的目光看向乌芽芽。   一个空降兵,多多少少还是会受到质疑。大家嘴上不说,心里却颇感不服。   顶着众人炯炯有神的目光,乌芽芽慢腾腾地开口:“我也有一个创意,好不好不知道,说出来大家讨论讨论。请问窥探的感觉是什么?”   她环顾众人。   “是刺激!”一名男同事举起手。   大家不由哄笑。   “是神秘。”   “是渴望。”   “是胆怯。”   大家纷纷给出自己的理解。   乌芽芽点头道:“你们说的都对。窥探是刺激,是神秘,是渴望靠近又胆怯于靠近。这瓶香水为什么叫做《窥探》?因为它的香味太浓烈,太刺激也太神秘。它能勾起你内心的渴望,却又无法满足这份渴望。它让你向往,却又达不到这份向往。所以你害怕了。你的害怕,加深了对它的迷恋。”   所有人都听入了神,然后不断点头。是的,这瓶香水带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乌总监描绘得太传神了!   能把产品理解到这种程度,乌总监怎么可能做不出好的创意?好的创意都是从产品最本质的内核中诞生的。想到这里,所有人的轻视之心都消失了。   大家全都竖起了耳朵。   到了这个时候,乌芽芽才开始娓娓道来:“想象一下你在参加贵族的宴会。你是一个偷拿了别人请柬的穷小子,你穿着借来的华服,好奇地窥探。   “周围的贵族涂着惨白的脸,画着鲜红的唇,抹着深浓的腮红,看上去丑陋无比。你不知道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到底好在哪里,于是嗤之以鼻。   “忽然,一阵浓香从你鼻端飘过,让你头晕目眩,为之神迷。你连忙转动脑袋去寻找这诱人浓香的来源,然后看见了一道有别于所有贵族的,无比美丽的背影。”   乌芽芽走上讲台,背对着所有人站立,又把盘成圆髻的,浓密如云的秀发柔柔地放下。   她缓慢拨弄着秀发,嗓音潺如溪流:“这背影纤细,窈窕,婀娜。这背影露出优美的蝴蝶骨与雪色的肌肤。这背影拖拽着华丽的长裙,慢慢地行走在昏暗却又辉煌的长廊里。这背影在烛光中摇曳,似魔似魅。这背影在明暗中变幻,若隐若现。这背影美得虚无,美得缥缈,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你急切地追寻着这个背影,你恐惧于她的消散。而她唯一的真实,就是她不断散发的浓香。你寻着她,就是循着她的香味。当你终于发现她停下脚步时,你却不敢靠近了。   “这时候,她忽然回过头,轻轻展开一面绣满了金色玫瑰的扇子,只露出一双微弯的眼。这双眼睛比天上的银河更令人迷醉。   “你不自觉地倒退两步,恐惧于她异乎寻常的美丽,她散发出来的浓香,悄然吞噬了你的灵魂。你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回过头,消失在绚烂的花丛里。”   乌芽芽今天穿了一条露背长裙,当她讲述这条创意时,她的蝴蝶骨在舒展,她的雪肤在发光。她也展开一把绣满金玫瑰的扇子,挡住了自己殷红的唇,只露出一双神秘又美丽的,带着温柔笑意的眼。   于是这些过分旖旎的描述,都在现实中找到了归属。那位神秘的佳人果然比花香更浓,比月色更美。   乌芽芽收拢扇面,缓缓说道:“窥探——未见你,已爱恋。”   这是广告词,同时也是对“窥探”这瓶香水所做的诠释。   众人呆愣了很久才从这过于美好的幻境里走出来,然后就泛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如果这条创意真的能拍成广告,并且达到乌总监所描述的效果,这款香水绝对会爆!   啪啪啪啪啪……会议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就连被抢走了总监位置的那人也叹服地说道:“乌总监,你的创意比我的好太多了。我的小男孩、小精灵固然唯美,却过于童真,与这款香水的气质完全不符。这款香水不是一个孩童,而是一位神秘的美人。我建议还是采用你的创意。”   “采用谁的创意不由我说了算,我会把所有好创意都汇总起来提交给客户,由他们挑选。”乌芽芽公事公办地说道。   然而此时此刻,林秀竹正带着DOR公司的几位高层在会议室外旁听。   “我们就要这个创意!”一名高层兴奋的脸都红了,急促说道:“我们还想请这位乌总监当女主角!我们一定要让她拍这个广告!只有她才能拍出我们想要的效果!”   林秀竹用手指抵唇,示意这人安静,然后才道:“能不能请得动她就看你们的本事了。她不缺拍广告的钱。再听听别人的创意吧。”   掌声渐熄后,乌芽芽看向钟阳,笑眯眯地开口:“听说你是公司的元老,资历特别深,那你也是一个有真本事的人吧?你有没有好创意,说出来让大家听一听。”   这是被挑衅之后又立马挑衅了回去。恍惚间,大家仿佛看见了刀光剑影与穿梭的子弹在空中乱飞。   职场的战争打响了!   钟阳:“……”   长久的沉默在会议室里蔓延,然后转变为极度的难堪。   钟阳一直没说话,只是渐渐白了脸。坐在她身旁的同事伸长脑袋看她手里的策划书,却发现上面只有一个标题,根本没有内容。   很明显,她没有创意。她完全没把心思放在工作上。   她张了张嘴,又尴尬地闭上,脸皮由惨白渐渐变得滚烫。垂眸的一瞬间她才发现,林总竟然带着一群客户站在门外旁听。   在这一刻,更为强烈的难堪击中了她,让她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乌芽芽不配当这个总监?钟阳之前腹诽的那些话,如今看来真是个笑话。 第82章 女人的对决   钟阳的表现让林秀竹在客户面前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丑。好在乌芽芽表现得相当优异,客户对公司的业务能力并没有产生质疑。   送走客户后,林秀竹气冲冲地来到刘玉梅的办公室。   “那个钟阳到底怎么一回事?这种人为什么还留在公司里?”她极为冷酷地质问。   刘玉梅额头的冷汗当即就下来了,略微斟酌一番,决定还是为好友努力一把。   “她没有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她家的情况有点特殊……”刘玉梅缓慢述说着钟阳如何遭到家暴,如何为了拯救女儿从那个地狱一般的家里逃出来,如何含辛茹苦地把女儿带大等经历。   “……她也不容易。”最后,刘玉梅总结了这样一句话。   她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林秀竹的裁决,然而她知道,很大概率上,这一关钟阳过不去,林总是出了名的秉公持正。   但实际情况却出乎了刘玉梅的预料。   林秀竹在沉默片刻后竟然缓和了语气:“念在孩子的份上,我再给她一次机会。如果下个月考评她还是这副老样子,你就让她走人。”   刘玉梅连忙答道:“好的林总,我会跟她深谈一次。”   林秀竹摆摆手,离开了办公室。她漆黑的眼眸里藏着一抹谁都无法察觉的哀伤。不能再孕育孩子是她永远不可言说的痛,她理解这份痛,于是也理解每一个当了母亲的女人。   刘玉梅疲惫不已地靠倒在椅背上,呢喃低语:“钟阳啊钟阳,你要快点振作啊!四十岁的人了,你还有多少时间用来蹉跎?”   ———   另一头,乌思慧正把自己的课桌搬到钟律的课桌旁边。   “以后我们就是同桌了,请你多多指教。”乌思慧伸出手,满脸都是期待。   钟律无视了她的手,慢慢翻着物理课本。她其实根本没在看书,只是在发呆而已。   乌思慧收回空悬的手,心里有一点小气恼,却又很快变成了锲而不舍的执着。钟律病得太严重了,她一定要帮她走出来。   “这个你拿着。”乌思慧从课桌里掏出一条用包装袋裹着的新裤子。   钟律没有焦距的眼瞳终于闪烁出一丝微光。她看向这条校服裤子,嘴上没说话,脸上却写满了问号。   “昨晚我妈妈不是洒了你一身可乐吗?这条裤子是我们赔给你的。你那条裤子已经脏了,以后不要再穿了。”乌思慧把裤子塞进钟律怀里。   钟律呆呆地抱着裤子,嗓音有些飘忽:“你看得见啊?”   “我又不是瞎子,我怎么看不见?怎么?你以为大家都看不见吗?哈哈哈,你是不是傻啊?”乌思慧根本不知道钟律在说什么,所以笑得没心没肺。   钟律摇摇头,表情还是空茫的,眼眸里却流泻出一丝近乎于绝望的悲哀。   所有人都看得见,除了妈妈。她在妈妈眼里果然是不存在的吗?   钟律紧紧抱住这条新裤子,伏倒在课桌上。   乌思慧看不见她的表情,却也知道,她现在很难过很难过。这种无声的难过甚至可以从她的身体里散发出来,传染给周围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乌思慧竟然也红了眼眶,焦急地询问:“钟律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别总闷在心里。”   钟律静静地趴在那里,像是死了一般。   接下来的几节课,钟律一直都没起来。她成绩好,人又非常内向安静,老师以为她是身体不舒服,都没打扰她。   乌思慧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又不敢去碰触钟律的身体,只能寸步不离地守着。好在放晚自习的时候,钟律终于起来了,拎着书包,像个游魂一般随着人潮往校门外走。   她把那条崭新的校服裤子留在了桌洞里。   乌思慧看着她的背影融入黑暗,变得不可见,竟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她连忙给爸爸发送了一条短信交代情况,然后亦步亦趋地跟上钟律。   钟律搭乘地铁,她也跟着坐地铁;钟律走在无人的小巷里,她也悄悄尾随;钟律在自家楼底下站了半个多小时都不上去,她也呆呆地站了半个多小时。   看着钟律抬头仰望自己家,却迟迟不敢上去的背影,乌思慧忽然想到了一个词——孤魂野鬼。   这个联想让她心惊肉跳,慌乱不已。   看见钟律终于走进楼道,回了家,乌思慧才放心地吐出一口气。走出这个陌生的小区之后,爸爸的车已经停在路边了,妈妈也在车里。   “钟律病得很严重,妈妈你的任务不是救她吗?你怎么不行动?”乌思慧有点着急。   “你妈妈已经在行动了。钟律的病根不在她自己身上,在她母亲身上。你妈妈在解决根本问题。”易岺替妻子解释了一句。   乌芽芽揉了揉女儿的脑袋,叮嘱道:“所以这一阵儿,照顾钟律的责任就落在你肩上了。你要帮妈妈看好她,别让她出事。”   “好,我肯定看好她。我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乌思慧用力点头。   即使妈妈不说,她也会这么做的。   乌芽芽回头看了看渐渐远去的居民楼,叹息道:“对那个孩子来说,家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这句话乌思慧没听懂。她从小生长在一个幸福温暖的家庭里,她不会知道,家对某些人来说形同灾难。   而此刻的钟律,正在灾难里煎熬。   在公司里受了一天气的钟阳习惯性的把女儿当成了出气筒。   她门都不敲就冲进女儿卧室,狠狠揪住对方的耳朵:“你怎么又在发呆?你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什么?你给我看书啊!做题啊!复习啊!你书呢?赶紧取出来!”   她放开女儿的耳朵,把书包扯开,胡乱地往外掏课本。   她把一大堆课本砸在桌上,用指头一下一下地戳:“看书!快点!下次月考你死都要给我考第一名!你一定要赢了乌芽芽的女儿,明白吗?你要还是第二名,你就给我滚!”   被乌芽芽全面打击的钟阳只能靠女儿扳回一城。她已经开始畅想下次月考女儿考了第一名,自己是如何嘲讽乌芽芽的画面了。那一定很爽!   她自己没有能力取得成功就只能强迫女儿。女儿必须帮她赢回来!   她只顾虑自己的感受,却从来没想过,当她说出“你给我滚”这句话时,女儿的心会遭受怎样的伤害。   被父母抛弃是每一个孩子最为恐惧的噩梦,而钟律几乎每一天都生活在这个噩梦里。她的恐惧足以填满灵魂中的每一个缝隙,而这些缝隙都是被钟阳割开的。   她被钟阳掐住后脖颈,用力压趴在桌上,眼睛里已没有一丝微芒。她正在一点一点死去。   死都要考第一?那考了第一就死好了。她闭上眼,终于放弃了最后一丝挣扎。   钟阳用书狠狠拍了拍女儿的后脑勺,然后便气冲冲地离开了。回到客厅之后,她打开电视机,胡乱地调换频道。   悬挂在阳台上的那条校服裤子在她的视线里被风吹得晃荡,她却始终看不见。   ———   数日之后,乌芽芽发现钟阳身上也缠绕着一丝黑气。   她以为这个女人被不断打压,得了抑郁症,仔细一看才发现,那黑气竟只是沾染在她的身体表面,并非从皮肤里沁出来的。换言之,这黑气是属于钟律的。   能把绝望的气息传染给周围的人,由此可见钟律已病到了何种程度。或许再过不久,那孩子就会走上绝路。   乌芽芽不断运气,这才抑制住了把钟阳按在办公桌上狠揍一顿的冲动。   “来来来。”她展开双臂挥了挥,示意大家都聚拢到自己身边,“引力波运动鞋的创意你们构思好了没有?都来讨论一下。资料呢?把资料都拿过来。”   “资料在我这儿,这个是市场环境调查,这个是产品情况调查,这个是市场竞争调查……”   一名同事把一份又一份资料井然有序地摆放在桌上,供大家翻看。   片刻后,她数了数所有文件夹,慌里慌张地问:“你们有没有看见消费调查报告?”   “没有。消费调查报告不是交给你和钟阳整理了吗?”   “啊,对,我给钟阳了,我让钟阳核对一下数据。”这位同事连忙看向钟阳。   钟阳整个人都是稀里糊涂的,面上却极为理直气壮:“你哪有给我?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看见?”   “我真的给你了,我还让你快点整理,开会的时候要用。你当时答应得好好的!”这位同事言之凿凿地说道。   “我真没看见!我也没有答应!你别把责任往我头上推!”钟阳推开椅子猛然站立。   这些天,她感觉自己时时刻刻都在被乌芽芽针对,脾气早已临近一个爆发点。而这位同事的质问像一根导火索,彻底引爆了她挤压在心里的负能量。   她死死盯着同事,表情凶狠得仿佛会扑上去撕咬对方。   大家没料到她的反应会如此激烈,竟都愣住了。   钟阳用拳头捶打桌面,理直气壮地怒吼:“看我干什么?我说没拿就没拿!谁弄丢的谁去找,关我什么事?什么脏水都往我头上泼,你们当我好欺负啊?”   “可我就是给你了!”那名同事也嘶吼起来。   两人面对面地站着,都被愤怒烧红了脸。   乌芽芽拍板道:“查监控。”   数分钟后,乌芽芽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转向钟阳,语气里透着浓浓的嘲讽:“拿没拿,你自己看吧。”   钟阳不耐烦地看向屏幕,然后整个人都愣住了。只见那位同事还真的把文件递给了她。她当时正在打电话,看见有东西递过来自然而然就接了,也没注意去听同事说了什么。   同事走后,她随手便把文件摆放在一堆废弃的文件上,打完电话就去吃饭了,竟把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任何一个有职业素养的人都会在接到文件后看看封面,然后做出相应的处理。但她没有。她习惯了混日子。   吃完饭回来后,她把那堆文件抱起来,交给了专门处理废弃文件的同事。   想来这会儿,那份文件已经变成了一堆碎纸片,躺在垃圾桶里。   “现在请你如实告诉我,这是谁的责任?”乌芽芽严肃地问。   所有人都用谴责的,鄙夷的,甚至是厌恶的目光看着钟阳。   钟阳低下头,用极度屈辱的语气承认:“是我的责任。”   “那你要如何处理?”乌芽芽继续追问。   “重新打印一份文件。”钟阳满不在乎地说道。   一份文件而已,用得着较真吗?电脑里又不是没有备份。有时间跟她在这儿吵,没时间去打印?故意针对她吗?   钟阳越想越委屈。   然而没有人觉得是她受了委屈。事情本来就是她搞砸的,她难道不应该负责吗?这根本不是重新打印一份文件的问题吧?这是工作态度的问题!如果一开始她就控制好情绪,所有冲突都不会爆发。   “你把碎掉的文件找回来拼好,下班之前我就要。”乌芽芽不近人情地说道。   “什么?”钟阳猛然抬头,表情愤怒。   “我说,你把碎掉的文件找回来,拼好。下班之前,我就要。”乌芽芽极有耐心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一遍。   “你故意刁难我?”钟阳鼻子都气歪了。   “我不是在刁难你,我是想让你知道,做错了事不能一点代价都不负。你是成年人,而且还是一位母亲,你要有责任感,明白吗?”乌芽芽的语气充满了无奈,像是在教训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钟阳闭了闭通红的眼,手一甩就想走人。   乌芽芽迅速补充:“你走了就不用回来了,公司不需要你这样的员工。”   钟阳的双腿僵硬了。这一步,她怎么都迈不出去。如果丢了这份工作,她拿什么养活自己和钟律?她还有二十年的房贷要还!她还要供钟律读大学……   生活的重量压塌了钟阳的腰杆。她几乎咬碎了一口牙齿才挤出一句话:“好,我去拼!”   她像旋风一般卷了出去。   离开办公室前,她听见乌芽芽用淡淡的语气说道:“好了,把消费调查报告重新打印一份吧。”   愤怒到极点的钟阳狠狠一脚踹上了走廊外的垃圾桶,发出巨大的声响。可是没有人在乎她的感受,也没有人追出去询问她是否委屈。   大家照常开会,轻松地讨论。   会议结束之后,乌芽芽走到外面查看钟阳的情况,却发现那人又在打电话,语气相当厌烦。   “你老师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你最近上课总是趴在桌上睡觉。你到底在搞什么啊?你要是愿意把心思花在学习上,好好努力,你早就是第一名了!我什么时候才能指望上你啊?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走近之后,乌芽芽听见了这样一番话。   她当即便气笑了,嘲讽道:“钟阳,你可真有意思。你让你女儿好好努力,把心思用在学习上,可你是怎么做的?你要是愿意把心思用在工作上,好好拼一把,你女儿都成富二代了。她都指望不上你,你还指望她?你搞错没有?你逼你女儿干嘛?有本事你给她做个好榜样啊!”   正在训斥女儿的钟阳僵在原地。   电话另一头的钟律眨了眨眼,苍白的唇瓣竟然微微抿起一点弧度。   这是一抹算不上笑容的笑容,也是绝望中的一丝释放。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够理解她的痛苦。   反应过来之后,钟阳恶声恶气地说道:“回去我再教训你!”   她挂断电话,掀翻了桌上高高堆叠的碎纸条,又站起身,一脚踹翻椅子,失去理智地怒吼:“乌芽芽,你到底要怎样?你故意搞我是不是?我哪里得罪你了,你总是针对我?你算什么东西啊你!”   她大步走上前,指着乌芽芽的鼻子,恶狠狠地质问:“你说说你算个什么东西?没嫁给你那个有钱的老公,没攀上林总的关系,你算个什么玩意儿?你能空降过来当总监?”   乌芽芽似笑非笑地说道:“没嫁给我老公,没攀上林总,我还是乌榕城的女儿。”   办公室里的人齐齐倒抽一口凉气。妈呀!乌总监竟然是富二代!这个消息太劲爆了!   这个答案超出了钟阳的预料。她替乌芽芽设想的身世是“一个妖艳的欢场女遇见有钱人于是山鸡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故事。她从未想过,乌芽芽本身就是凤凰。   老天爷太不公平了!他怎么能把所有幸运都堆积在一个人身上?   深深的嫉妒打翻了钟阳的心态。   愣了一秒之后,她更加嘲讽地开口:“哈,原来你是富二代,难怪你这么高高在上。我问你,如果你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你还能站在这里颐指气使地跟我说话吗?   “我是一步一步自己打拼出来的,我靠我的能力养活了自己,也养活了我的女儿,你做得到吗?如果让你跌落到社会最底层,你恐怕早就饿死了!除了耍阴招,你还会什么呀?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没有家世,没有背景,你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乌芽芽冷静地听着钟阳的宣泄,并未打断或反驳。   等钟阳停下来,大口喘气,她才淡淡开口:“你说完了吗?”   钟阳用赤红的眼眸瞪着她,瞳孔深处翻搅着愤怒、嫉妒和怨恨。她把生活的不平顺完全归咎在别人身上,甚至把女儿也当做负累,却从不会正视自己。   乌芽芽要做的就是让她正视自己。   “这些话我原样奉还给你。你没有耐心,没有责任心,没有包容力,没有才能,更不懂得反省。你什么都没有,你算个什么东西?”   乌芽芽冷笑道:“你信不信,就算我什么都没有,也能过得比你好。对我来说,养活自己太容易了,会饿死的那个人是你。和我比能力?你配吗?”   钟阳气笑了,挑衅道:“好啊,那你就去试试啊!你自己去外面打工挣钱啊!我倒要看看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你能混成什么样子。”   乌芽芽也笑了:“行,我去试试,但是只有我一个多没意思?这样吧,你和我一起。我们去当外卖员,赚一天的跑腿钱。我们抛开身份、地位、职务,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我们看看谁跑的单子更多,你敢吗?”   这个提议太有意思了,原本只是想旁观一场吵架的同事们这会儿都露出了兴致勃勃的表情。   “钟阳,你敢吗?你不是总觉得你比乌总监有能力吗?那你就跟她比一比!”   “就是啊,你跟乌总监比一比!”   “有本事你也去!”   起哄的人越来越多,就连刘玉梅都从办公室里走出来,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钟阳有什么不敢比的?这些年为了养活女儿,她什么苦没吃过?她会输给乌芽芽?简直笑话!   “比就比,你说哪一天吧!”她冷笑道。   “我给你三天时间准备,这三天你不用上班了,在家好好休息。下个星期一,我们正式比赛。”乌芽芽淡淡地扫了钟阳一眼,然后朝刘玉梅走去,“刘总,我有事跟你谈。”   “进来吧。”刘玉梅敞开办公室的门。   钟阳害怕两人在背后搞鬼,例如让外卖公司帮乌芽芽刷单之类的,便高声喊道:“乌芽芽,我们不但要比,还要开直播比,你敢不敢?”   看见乌芽芽愣住,她嘲讽道:“怎么,不敢了?是不是开了直播就没有人可以帮你接单,帮你跑腿了?你没法作弊了吧?”   乌芽芽很快就摇头轻笑起来:“不,我只是很意外你会和我想到一起去。我也在考虑直播的事。好,下周一我们在外卖公司见,那边我会安排好的。”   她揽着刘玉梅的肩膀走进了办公室。不知两人在里面谈了什么,门再打开的时候,刘玉梅满脸都是笑容。   “乌总,跟你共事我感觉压力很大。我担心我这个位置快坐不稳了。”   “我只是来体验生活的,并没有太大的野心。你安心坐着。”乌芽芽拍了拍刘玉梅的肩膀。   两人相谈甚欢气氛融洽。   另一头,钟阳把地上的碎纸条全部捡起来塞进垃圾桶,然后收拾收拾,光明正大地翘班了。乌芽芽给她放假,她干嘛不放?三天后她一定要让这个女人尝一尝屈辱的滋味! 第83章 惨烈对比   三天后,外卖公司门口。   “去化妆。”早已准备就绪的乌芽芽冲刚刚抵达的钟阳摆了摆手。   钟阳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制作部的同事们竟然也来了。他们有的人正在调试跟拍器材,有的人正在操控无人机,还有的人聚在一起似乎在讨论什么问题。   制作部的负责人走过来,语气十分不满:“我们等你很久了,你怎么才到?外卖公司的上班时间是六点,你没打听过吗?乌总早上五点半就来了,我们一群人等你一个,你也好意思。给你打那么多电话,你怎么不接?”   钟阳涨红了脸颊。她没想到公司会来这么多人。乌芽芽的面子可真大,只是一次直播,竟然能请动整个制作部的人来帮忙。   “这样的比赛还有什么公平可言?”她不小心把内心的愤懑宣泄了出来。   “我们只负责跟拍直播,接单派送的活儿还是你们自己干,这有什么不公平?”负责人不耐烦地追问:“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   钟阳把手插进裤兜里,紧紧握住了手机。她一觉睡到早上八点,开机的时候才发现乌芽芽五点就醒了,还给自己打了很多电话。   乌芽芽的电话她自然是不屑于接的,也就没回拨,后来又有几个陌生号码打过来,都被她直接挂断了。   她没想到那是公司的人在找她。   “给你发微信和钉钉,你也没回。三天前我们就把开直播的时间和相关事宜都通知你了,你没看见吗?”负责人极为不满地质问。   钟阳低头不答。   她不可能告诉负责人自己把乌芽芽的微信号给屏蔽了,放假的时候也从来不看同事发的信息。这么多年,她都是这样过来的,她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   负责人得不到一句解释,只能叹气,“不用比我就知道,你必输无疑。”   钟阳猛然抬头看他,眼睛里满是不服输的倔强和被质疑的愤怒。   负责人摇摇头,又是一叹,然后指着化妆师说道:“去化妆吧。都要上直播了,你总不能不注意形象。”   钟阳点点头,面无表情地去了。不是一个部门的人,她用不着惧怕或巴结。   化妆师立刻拉着她去化妆,又把一双没有任何商标的,看不出品牌的白色跑鞋递给她,“你这双鞋沾满了灰,上直播的时候不好看,穿这双新的吧。”   “谢谢。”钟阳倒也没拒绝,马上就换了鞋。   当化妆师帮她整理发型时,几名跟拍摄影师走过来,小声说道:“我们开直播了。”   “开吧。对了,我们在哪个直播间?”钟阳拿出手机。   摄影师报出直播间的号码,钟阳立马登入。她要一边送外卖一边监控乌芽芽,看看她有没有作弊。   进去之后她才发现,公司竟然提前三天为这场直播做了预热。那天她和乌芽芽在办公室里吵架的场景已从监控画面里剪辑下来,做成了Vlog用于宣传,还配了一个相当醒目的标题——《职场霸凌引发的对决》。   在当下这个竞争激烈的环境中,职场霸凌越来越多的出现在职场人的身边。也因此,这段视频一经投放就吸引了很多社畜的关注。   经过三天的发酵,足足有数百万人在讨论这段视频里的两个人到底谁对谁错。随之而来的是这场对决的热度也越推越高。   绝大多数人都站在了钟阳这一边,毕竟视频里的乌芽芽太盛气凌人了。只是弄丢一份文件而已,重新打印不就好了?犯得着那么上纲上线吗?   钟阳代表了被压迫的普通职员,他们的立场与乌芽芽这种严苛的领导是对立的。他们期待着一场逆袭。   直播画面出来后,看见满屏都是谴责乌芽芽,支持自己的声音,钟阳阴郁的心情立刻变得轻松起来。   她以为公司会站在乌芽芽那一边,毕竟对方来头很大,却没料在剪辑视频的时候,公司竟然做到了不偏不倚,客观公正。   她哼笑一声,冲化妆师说道:“看吧,大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所有人都知道谁才是欺负人的那一个!”   她和乌芽芽的直播间一左一右分布在手机屏幕的两边。当她说出这句话时,很多观众都把“加油”两个字打在了公屏上。   “谢谢你们,我会加油的。我是一个单亲妈妈,我是因为家暴才离婚的。我丈夫打我也就算了,他还打我的女儿,为了不让女儿受到更多伤害,我选择了毅然决然地离开。这些年,为了养活女儿,我吃了很多苦,也受了不少累。生活的艰难我早已尝了个遍,所以我一定不会输。”   钟阳对着摄影机信心满满地说道。   屏幕上支持她的声音像潮水一般涌现,令她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容。她喜欢被关注被肯定的感觉。   而另一头,乌芽芽正在做热身运动。   她穿着设计过于简洁的纯白色运动服,以至于她踩在脚下的那双荧光绿的运动鞋显得尤为醒目。她不断做着一字马的动作,让这双鞋直直地伸到镜头前。   【绝世美腿!】   【这腿长有没有一米一?】   【脖子以下全是腿!】   【这双荧光绿的运动鞋真漂亮!】   【对,穿在她身上明晃晃地照我的眼睛!】   【有一说一,这位乌总虽然性格不行,但长相是真的绝美。】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乌芽芽的美貌以及穿着。当然也有人对她嗤之以鼻。   【长得这么漂亮,应该是睡上去的吧?要不然怎么能空降当老总?】   不得不说,这是很多人对长相漂亮又身居高位的女性产生的固有偏见。女性如果升职太快,那肯定有猫腻。   满屏都是恶臭的揣度,令很多女观众产生了不适的感觉。但她们并没有站出来发言,因为与乌芽芽比赛的是另一位更弱势的女性。   私心里,所有人都希望钟阳能赢。以弱胜强,逆转人生,这似乎是每一个普通人的梦想。   看见屏幕上出现许多不堪入目的,抨击乌芽芽的言论,钟阳努力压抑着内心的得意和兴奋。她就知道大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女人是个什么货色所有人都看得见!   她会让乌芽芽输得很惨很惨!她会让对方知道,没了家世背景,她就是纯粹的废物!   这样想着,钟阳站起来,兴致勃勃地说道。“开始比赛吧。”   撇着一字马的乌芽芽立刻站起来,在镜头前跳了跳。她绑着高马尾,跳起来的时候浓密的头发会在身后甩动,显得特别青春洋溢。   她只是略微曲了曲膝就能跳得很高,像一只轻盈的鸟儿在空中舒展。荧光绿的跑鞋蹬在地上又落下,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她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吸引了观众的注意力。   【哎哟!这位乌总监的运动细胞好像很发达啊!】   【我感觉她跳的有一米高!这个弹跳力有点恐怖!】   【好像忽然长出了一双翅膀一样。】   【这个气垫鞋很好穿的样子,外观也特别漂亮。】   不少观众纷纷发出赞叹。   钟阳抽空看了看弹幕,不由急躁地催促:“开始吧!”作秀她是比不上乌芽芽了,她只能凭实力说话。   她吃过的苦比乌芽芽吃过的米还多,她绝不相信自己会输。   “走吧。”乌芽芽拿出手机,盯着外卖公司的操作后台。在这里,她们可以接到限定区域内的订单。   钟阳也拿出手机严阵以待。   叮咚,提示音响了,两人飞快按了“接单”,然后骑上外卖公司为她们准备的小电驴,各自出发了。   她们只在东城这一块儿送,面积并不大,交通也不复杂,还有随行人员在旁跟拍,所以安全是没有问题的。   当然,一般的外卖员可不会有这样的保护措施,人家那才是真正的把苦当饭吃。   【加油啊钟阳!冲冲冲!你赢定了!】   观众们密密麻麻地发出弹幕,绝大多数都是声援钟阳的。一个超级富二代与一个单亲妈妈比赛吃苦,用膝盖想都知道谁会赢。   两人的第一单就在附近,取餐和送餐都很顺利。   第二单距离稍远了一些,钟阳不认识路,绕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雇主的家。   乌芽芽距离比她更远,却完全没有迷路,开着小电驴在蛛网般的巷道里穿梭,惬意得像是在兜风。她在规定的时间里把餐送到,还九十度鞠躬,请求雇主给出五星好评。   “需要我帮您扔垃圾吗?”她殷勤地问。   雇主看了看她穿在身上的蓝色小马甲,又看了看跟拍的摄影师,好奇地问:“你是明星吗?你长得真漂亮!”话虽这么说,却还是毫不客气地递过来一袋垃圾。   乌芽芽接过垃圾袋哈哈笑着,“我不是明星啦,我是打工人。”   “谢谢你打工人,我给你五星哦!”雇主立马点了五星,还把手机屏幕翻转过来给乌芽芽看。   已走进电梯的乌芽芽探出一个脑袋,连着说了好几声谢谢。   她眉眼弯弯地笑着,充满活力的双瞳仿佛能放射出阳光。她的态度还很轻松快乐,叫人感到格外舒适。   反观钟阳那边。她全程都板着脸,态度显得冷冰冰的,把外卖送到雇主手里时也没说什么话,转过身就往电梯里冲。   她带给人的感觉是压抑的,阴沉的,迫切的。很明显可以看出来,乌芽芽比赛是为了好玩,她比赛是为了赢。   连着接了几单之后,乌芽芽的状态始终是轻松愉快的,也会笑眯眯地与雇主交流,帮着倒垃圾或者顺路买包烟都完全没问题。   而钟阳则越来越不耐烦,紧皱的眉头和撇下的嘴角昭示出她的厌恶和疲惫。送外卖的工作远比她想象得更单调,更劳苦。她的脸皮都快被小电驴带起的熏风吹裂了。   她恨不得这一天马上过去!   渐渐的,观众的感受产生了改变。   【目前两个人的接单数是一样的,谁也没赢,谁也没输。】   【说实话,这位乌总监让我有些刮目相看。】   【我也是,对她有点改观了。】   【她好热情!一直都是笑眯眯的!】   【如果我是雇主,我肯定更喜欢乌总监这样的外卖员。你看她,服务态度多好啊!笑得灿烂的样子真的很nice!】   【完全感觉不到她的刻薄了!】   【乌总监是一位很能屈能伸的人物。】   【要不怎么能当上总监呢?】   【是啊,有本事的人沦落到哪里都不会让自己狼狈。】   【钟阳的表现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她这个态度真的不OK。我要是开门取餐的时候看见一张讨债的脸,我吃饭的欲望都没了。】   【看了钟阳这么久,我心情都变差了。】   【她好苦大仇深哦,好像所有人都欠了她一样!】   【话说回来,她弄丢文件的时候好像也是这副样子。文件是她弄丢的,谁也没冤枉她吧?】   到了这会儿,被同情心扰乱判断力的观众才恢复了正常思考的能力。想来想去他们也找不出可以为钟阳开脱的地方。正如宣传视频里乌芽芽说的那样,做错了事就必须承担责任。   【教训几句就行了,何必让人把碎掉的文件拼起来?所以乌总监还是过分了。】一名观众如是说道。   赞同他的人有很多,但情况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所有人都一面倒地指责乌芽芽了。两人的支持率对半开。   然后,两人竟然接到了同一个小区的单子。   【啊,这个小区我知道!它是兰华城最大的小区,里面住着二十几万人,不熟悉地形的人一进去就会迷路!完了,她两个都是生手,光是问路就能耽误几十分钟。】一名观众担忧地说道。   画面里,钟阳和乌芽芽已经分别拿到了餐,正准备派送。   “雇主的家离南门最近,我得去南门。”乌芽芽看了看外卖单,然后便骑着小电驴优哉游哉地去了。   摄影师没敢拍外卖单,怕泄露雇主的隐私。   钟阳也看过了地址,却不知道从哪里走更近,迷迷糊糊就把小电驴开到了离雇主最远的东门。下车之后,她匆匆跑进小区,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转。   乌芽芽在南门口停好小电驴,再次看了看外卖单。   “啊,这是一位买了准时宝的VIP客户,我要快点!”她一边嘀咕一边弯下腰,认真系好鞋带。   这是准备起飞的架势。   下一秒,她就真的起飞了。她拎上外卖,在四通八达的小路上狂奔,荧光绿的跑鞋在空气里划出两道流光。她一伸腿就跨过了四五个台阶,眨眼间就去了更高更远的地方。   摄影师完全追不上她,只能坠在她身后喘粗气。   在所有人的视野里,她像鸟儿一般飞翔,又像闪电一般穿梭。   【这运动细胞!】   【发现没有,她熟悉东城每一条路!送外卖的时候,她完全不会因为迷路而耽误时间!】   【这技能都快赶上老外卖员了!】   说话间,乌芽芽已经顺顺利利地把外卖送到雇主手里,还笑眯眯地说道:“祝您用餐愉快,如果满意我的速度,请给五星好评哦!”   “满意满意!一定给五星。”雇主笑着回复。   【所以她是做过功课的吧?她应该掌握了东城这边的每一条路。】   【应该是的。我本人就住这个小区,我出去遛狗有时候都会迷路!如果事先没踩点是不可能这么快送达的。】   【所以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啊!能当上总监的人又怎么会一点儿能力都没有?】   议论纷纷里,钟阳迷路了。她不停在一栋栋居民楼里转圈,表情越来越烦躁。   “喂,你到底住在哪里啊?我找不到。我现在在157栋。什么?在相反的方向?还要出了东门往西门开?西门有多远?什么?竟然那么远?我要迟到了!”   她脸色黑沉如水,嗓音里也带上了怨气。   不知道雇主回了她什么,她挂断电话后竟没控制好表情,恶狠狠地咬了咬牙。   观众看得都无语了。   【操,她迟到是因为她走错路,她冲雇主发什么脾气啊!】   【迟到了就赶紧找正确的路啊!怎么还在原地转圈?】   【那是因为她连回东门的路都找不到了!】   果不其然,钟阳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只能一边跑一边询问路上的人,折腾了十几分钟才出了东门,开往西门。进了西门,她又迷路了,只得再给雇主打电话。   这一路找过去,她的脾气已达到一个爆发的临界点,说话的时候语气自然很冲。   快要被饿死了的雇主只会脾气更冲,免不了就责怪起来:“你连路都找不到,你是怎么当外卖员的啊?我要给你差评!”   “谁会在乎你的差评啊?你给,你随便给!”钟阳满不在乎地挑衅着。   看到这里,观众:“……”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说道:【我终于明白她和乌总监的冲突是怎么爆发的了。如果我是乌总监,遇见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混子,我他妈也会让她把碎掉的文件拼起来!不给她一个教训,她根本不会反省!】   【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支持钟阳的人越来越多地站到了乌芽芽这边。   而钟阳还在一栋栋高楼里打转。   她走在烈日下,身体已完全被汗水打湿,双腿也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最让她不爽的还是雇主的态度。她又不认识路,她怎么知道往哪儿走?   这些人真自私,一点都不知道体谅别人。多问几句怎么了?你想吃到饭,你就好好指路啊!钟阳满肚子都是埋怨,脸色难看得像是蒙了一层阴气。   十几分钟后,她终于在好心人的带领下来到了雇主楼下。与好心人道别的时候她忘了说谢谢,转头就进了电梯。   观众:【……我他妈越看越憋气!这个钟阳到底是什么人啊!】   门开了,钟阳面对的是雇主暴怒的脸。   “你还知道来啊!你看看你迟到了多久!四十分钟,足足四十分钟,我都快饿死了!这份外卖你自己留着吃吧,老子不要了!”雇主怒气冲冲地说道。   “我早就跟你说了我不认识路,你怎么不知道体谅人啊?我一路跑过来有多辛苦你知道吗?你爱吃不吃,反正我给你送到了。”脾气上头的钟阳做了一个极其错误的举动。   她竟然直接把外卖扔进了雇主半敞的门里。   咚的一声响,外卖盒子打翻了,汤汤水水洒在塑料袋里,看着十分恶心。   那位雇主:“……”出离愤怒已经不能用来形容他的心情,他这会儿都快炸了。   他立刻捡起摔坏了的外卖,扔在钟阳身上。   “老子不吃给狗吃的东西,你自个儿享用吧!”话落,他大力关上门,用哐当一声巨响来宣泄自己暴躁的心情。   塑料袋被来回这么一折腾,早就破了,砸在钟阳身上洒出许多汤汁和油水,把她弄得狼狈不堪。   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脏乎乎的外套,又看了看满地污迹,气得冲上去用力捶门:“你出来,你给我出来!你怎么能这么不尊重人?你赔我衣服!”   捶完还不够,她又上脚踹,本就布满阴气的脸显出狰狞的模样。   摄影师看不下去了,连忙把她拉到一边,告诉她直播间还有很多人看着。她耸然一惊,狰狞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委屈和难过。   她眼眶通红地看向镜头,哽咽道:“怎么可以这么糟蹋人?外卖员就低人一等吗?我们的工作真的很累啊!”   【不,请别把外卖员与你扯上关系。没你这么当外卖员的!】   【对,你是你,外卖员是外卖员,二者根本是两码事。人家正经外卖员不知道比你专业到哪儿去了!】   【你上司也比你专业!你好好看看人家的表现。】   【终于理解乌总监的心情了。遇见这种人,我恨不得一脚踹飞她!事情不好好干,只知道抱怨,发生了冲突就一味责怪别人,从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在职场里我最怕遇见这种人!干啥啥不行,甩锅第一名!】   【她不被公司开除真是奇迹!】   【所以下回别急着站队,谁也不知道你支持的人背地里是个什么玩意儿。】   支持钟阳的最后一批人也完全倒戈了。   钟阳似乎也受到了打击,开始变得极其不耐烦。后半天里,她又与多位雇主发生了冲突,还因为心情暴躁,把外卖公司的小电驴给撞坏了。   而乌芽芽那边却完全相反。她全天都在路上飞奔,荧光绿的跑鞋交替着划出闪电。她接到的每一单都能既快速又安全地送到雇主手里,同时还赠送一枚甜甜的笑容。   她身上带着蓬勃的朝气与积极向上的精神,她总会让收到外卖的雇主感到开心愉悦。   而观众们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她吸引,向她倾斜。   下班的时间到了,乌芽芽与钟阳一前一后回到外卖公司。   公司主管看了看后台数据,表情有些惊讶。   钟阳急躁地问:“我们谁接的单比较多?是不是我赢了?”   问出这句话时,她是极为笃定的。她心想自己一整天下来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委屈,那乌芽芽还不得被磋磨死?她是个娇小姐,她受得了这种苦才怪!看她干干净净的样子,肯定跑了两单就不跑了。她不可能赢我!   钟阳目光炯炯地逼视着主管。   主管:“……”   观众:【赢了乌总监?你是在想屁吃!你趁早辞职吧!像你这样的人去了哪儿都干不好工作!】   被噎了一下的主管摇头道:“钟小姐,你没赢。你今天总共接了十一单外卖,迟到七单,差评七单,每单工资五块,你赚了五十五,但是每个差评扣一百,你被扣了七百,按照我们公司的规章制度来算,你今天不但拿不到工资,还得倒给我们六百四十五快钱。”   钟阳听愣了,嘴巴张得大大的,好半天闭不上。   过了大约四五秒,她才怒气冲冲地质问:“你们公司的管理制度怎么这么苛刻?你们一点儿都不考虑职工的感受吗?每天接那么多单,谁能保证单单准时送到啊?迟到一点就被投诉,这完全没道理嘛!外卖员也是人啊!”   主管的脸都绿了:“可我们是服务行业,我们面对的是广大的人民群众。准时准点、安全送达、礼貌周到,是我们最基本的服务宗旨。如果没有这条服务宗旨,我们的公司是办不下去的。”   钟阳:“……”   她找不到话语去反驳对方,只能呆呆地站着。   观众:【啊,真是服了这个女人。犯错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指责别人,怨怪规章制度,从来不看看自己。】   乌芽芽举起手:“主管,我今天能拿多少工资?”   主管立刻露出笑容:“乌小姐,你今天跑了73单,每一单都是好评,能拿到365快钱。我们这儿最厉害的外卖员也就你这个水平了,你真的跑的很快,而且熟知每一条路。”   “365?哎呀,我可以请我女儿和老公去吃一顿大餐了!”乌芽芽兴奋地搓着手。   看见她孩童般兴高采烈的模样,不仅主管被逗笑了,所有观众也都露出舒心的笑容。到了这会儿,哪还有人觉得她盛气凌人又傲慢刻薄?她分明很好相处。   钟阳听呆了,回神之后立刻嘶喊:“不可能!你一定是找人帮你接单了!你作弊!”   乌芽芽瞥她一眼,语气淡淡:“我是自己跑的还是找人替的,你待会儿看回放吧。”   观众:【服了这位姐!凡事都是她有理,别人赢了她就是作弊!】 第84章 迟来的悔悟   乌芽芽从主管手中拿到了365元钱,又当着摄像机的面,一张一张点算了一遍。   观众正准备嘲笑她的抠门,就听她感叹道:“这可是我的血汗钱啊。”   倒也是,她辛辛苦苦跑了一整天,中午只吃了一个三明治,吃的时候还很匆忙,两口就解决了,也没来得及喝水。她是真的用汗水和劳苦换来了这笔钱。   【好好数,数清楚!】观众善解人意地说道。   【乌总监真是能吃苦!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她输定了呢!】   【人不可貌相啊!】   【的确,今天这事真的让我明白了——看事情千万不能看表面。】   不少人发出了自己的感悟。   乌芽芽把钱塞进裤兜里,这才走向还在看回放的钟阳。钟阳坚决不相信乌芽芽凭自己的能力可以跑这么多单,所以让摄影师把原版视频找出来,用三倍速看了一遍。   画面里,乌芽芽要么骑着小电驴行驶在路上,要么迈开长腿奔跑在小区里,没有一时一刻停歇。她连午休的时间都用来接单,而钟阳却足足休息了三个小时才开工。   所以谁更能干?谁更吃苦耐劳?这个问题的答案已显而易见。   看着飞驰在屏幕里的乌芽芽,钟阳苍白的脸颊一点一点染上潮红。她想到了自己在比赛之前放出的那些豪言壮语,脚趾头便狠狠蜷缩起来。   她感觉自己快要被羞耻和尴尬折磨疯了。   看完整场直播,原本支持自己的观众现在会是什么想法?他们又会怎么说?这两个问题令钟阳坐立难安。   她从未想过乌芽芽会表现得如此优秀,而自己竟然糟糕透顶。她打死也没想到……   当她陷入极度的慌乱和挫败中时,乌芽芽走过来,似笑非笑地问:“看完回放了吗?我有没有作弊?”   钟阳久久不答。   观众:【我们这么多人看着呢,乌总怎么会作弊!乌总简直是人形跑步机!】   乌芽芽却忽然转了话锋,颔首道:“没错,我的确作弊了。”   钟阳猛然睁大眼,失口喊道:“我就知道!你是不是刷单了!”   观众:【不可能!乌总接到的每一单都能在视频里数出来!乌总没作弊!乌总你干嘛这么说?】   在所有人的疑惑里,乌芽芽翘起脚尖,笑嘻嘻地说道:“我穿了引力波气垫鞋,所以我跑得飞快。这是我特殊的作弊小技巧。”   钟阳:“……”   观众:【……哈哈哈哈,乌总好幽默!】   【乌总这人太有意思了!】   【话说回来,引力波的这款气垫鞋是真的漂亮又好穿!乌总穿着它奔跑在路上的样子轻盈的像一只鸟儿!】   【回头我就买一双引力波的气垫鞋!】   回过神来的钟阳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耍我!”   乌芽芽收回脚尖,漫不经心地摆手:“开个玩笑而已,这你也受不了?那你告诉我,你受得了什么?”   钟阳沉默不语。   眼明心亮的观众嘲讽道:【她什么都受不了。她觉得全世界都是错的,只有她自己是对的。所有人都亏欠她,要无条件地让着她。】   乌芽芽又问:“生活之于你,是什么?”   钟阳恨恨瞪她。   观众一针见血地回答:【她觉得生活之于她是苦难,是折磨,是不公平的竞赛。谁比她强,谁就是作弊!】   乌芽芽摇摇头,继续问:“你总说世界对你不公平,没有给你好的家世背景和强大的人脉。那么撇开家世背景和人脉,与我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你赢了吗?”   钟阳怨恨的眼神弱化下来,变成了闪躲。   观众毫不留情地嘲讽:【她输了!她输得一塌糊涂!】   乌芽芽问道:“你知道你输在哪儿吗?”   钟阳咬牙不答。   观众代替她回答:【她肯定不知道啊!像她这种人是从来不懂得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的。】   乌芽芽招招手,让制作部的同事搬来两把椅子。   她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坐下,徐徐说道:“让我来给你分析一下,你输在哪里。”   她交叠起修长的腿,荧光绿的气垫鞋便明晃晃地出现在镜头里。   观众打趣道:【乌总,不用分析了,她之所以会输,最主要的原因是没穿引力波气垫鞋!】   公屏上立刻滑过一大片“哈哈哈哈哈”,可见这个梗已经流行起来。   钟阳握了握拳头,转身便走。已经输得这么狼狈,她没有必要站在这儿听乌芽芽的嘲讽。她也是有自尊的。   “你之所以会输,最大的原因在于你从不听取别人的意见。你如果现在离开,我敢断言,你的余生会一直输下去。你会输掉工作,输掉生活,输掉孩子的教育,继而输掉余生的幸福。你信不信?”乌芽芽提高音量喊话。   一句输掉孩子的教育,终于还是阻住了钟阳离去的步伐。她现在最大的心愿是好好把钟律供出来,让那孩子考上最厉害的大学,以后当人上人。   到了那个时候她就能扬眉吐气了。她上半辈子受的苦,下半辈子都能找补回来。   她转过头,用极度压抑的眼神瞪视乌芽芽。   观众认同道:【乌总说的对。如果这一次钟阳还是选择逃避,还是不能改变这种丧丧的生活态度,她这辈子是真的完了。】   “你坐。”乌芽芽指了指摆放在自己对面的椅子。   钟阳僵站了片刻,然后就心安理得地坐下了。凭什么乌芽芽坐着,她就得站着?她又不是小兵,在听领导训话。   乌芽芽整理了一下思绪,从头开始说起:“那天开会的时候,如果你能控制好情绪,与小杨慢慢沟通,然后主动提出来把丢失的文件复印一份,再道个歉,我们之间就不会爆发冲突。”   她直勾勾地看着钟阳,问道:“你认可这种说法吗?”   钟阳正准备摇头,乌芽芽立刻说道:“不要为了杠而杠,请你从旁观者的角度来回答这个问题。你认可吗?不分青红皂白就对同事大吼大叫是正确的沟通方式吗?如果是,那么好,我与你也不必坐下沟通了,我可以马上让你滚。”   钟阳的脑袋摇不动了。她没法理直气壮地说——人与人最好的沟通方式是大吼大叫。她今天屡屡被雇主吼叫,她太明白那种委屈的感受了。   观众:【回头再看那段视频,矛盾的确是钟阳先挑起的。她一开口就是一顿乱吼,同事都被她吼懵了。】   乌芽芽沉吟道,“所以,这是你的第一个毛病,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你总是用激烈对抗的方式去与周围的人相处。如果你是一颗钉子,那么周围的人为了防止被你扎伤,只能选择变成一把锤子。   “为什么在公司里,你会觉得自己处处被人打压?因为你太尖锐了,大家只能用强横来对抗你。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相对的,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乌芽芽停顿片刻,给予钟阳思考的时间,然后才问:“你认同我的说法吗?”   钟阳僵直的脖颈慢慢垂下来,同时也压低了自己的脑袋。她想说不认同,可她却又隐隐有了一些感悟。   是的,当她态度尖锐的时候,周围的同事也会瞬间筑起盾牌。他们拒绝与她交流,拒绝与她合作,拒绝为她提供任何帮助。慢慢的,她变成了一个被孤立的人。   她是钉子,于是周围所有人都变成了锤子。   “你承受的强压并不是别人施加的,而是你自己触发的。你明白吗?”乌芽芽叹息道。   观众:【好有道理哦!我们办公室就有一个这样的人,所以我老是想捶他!以前我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我知道了。】   钟阳扭曲着恨意的脸庞慢慢舒展开来,然后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这番话,终究还是触动了她的心灵。   乌芽芽继续说道:“你觉得你很有能力吗?你觉得你扛得起责任吗?你觉得你能吃苦耐劳吗?你觉得你无论落入怎样的困境都可以不抱怨,不颓丧,不放弃,坚持不懈地把逆境扭转吗?”   这些问题,如果早一天问,钟阳给出的答案必然是肯定的。   她一直觉得自己很有才能,只是怀才不遇。她一直觉得自己单独把女儿养大,是一个扛得起责任的人。她一直觉得自己很能吃苦耐劳,而现在的逆境都是暂时的,等女儿考上好大学,一切都会逆转。   她一直觉得自己完全没有问题。   可是经历了今天的种种,她忽然不敢回答这些问题了。   观众嘲讽道:【她有什么能力啊,连个文件都会弄丢!她要是能扛起责任,还能吃苦耐劳,今天赢的人就是她了。凭她这个怨天尤人的样子,逆袭是绝对不可能的。我对她太失望了!】   满屏的“失望”密密麻麻地滑过,而钟阳还在沉默。   乌芽芽直勾勾地盯着她,说道:“知道我给你放三天假是为了什么吗?”   钟阳半晌不答。她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我给你三天时间是为了让你做准备的。知道在这三天里,我做了什么准备吗?”   钟阳还是不答。她低垂着头,藏起自己疲惫又茫然的脸。她不知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在这三天里,我查清了东城的每一条路,并把它们牢牢记在脑海中。我知道哪一条捷径可以最快地通往哪一个小区。我知道每一个小区里都有多少栋,分别位于哪个门口。我知道该怎么走才能把外卖以最快的速度送到雇主手里。外卖员应该具备的技能,我逼迫自己在这三天里尽量地去掌握。而你做了什么呢?”   乌芽芽问道。   钟阳缓缓抬起头,愕然地看着乌芽芽。她不知道为了这场比赛,眼前的人竟然做了如此巨量的工作。东城的路有多少条?小区又有多少个?怎么能够记得住?   观众:【牛啊!总监这个职位果然不是白来的!没有人随随便便可以成功!】   【所以,钟阳又是怎么做的呢?我似乎已经想到了。】有人嘲讽着打出这句话。   乌芽芽也在逼问:“钟阳,你是怎么做的呢?”   钟阳张了张口,竟是一个字都不敢答。   看着她羞愧又茫然的脸,乌芽芽代替她作答:“你什么都没做。我给你放三天假,你就舒舒服服地躺了三天。这就是你面对挑战的态度——躺平,然后靠想象去赢。”   钟阳苍白的脸颊热辣辣地烧起来。   乌芽芽不断摇头:“面对挑战,你是这个态度,面对工作和生活,你也是这个态度。你总是躺着,然后伸出手指责别人不努力。你总是躺着,然后谴责别人不尽心。你总是躺着,然后怨恨别人站得比你直。”   乌芽芽轻轻一笑,叹息道:“你自己要往地下躺,又怎么能责怪别人站着?我想扶你,你却怀疑我要踩你。钟阳,你真的想躺一辈子吗?”   钟阳慢慢把两只手握在一起,用力攒紧。   如果能站起来,谁想躺着?天知道她有多想迈开双腿,在生活的路上大步奔跑。她做梦都想……   “可是,你也只是做梦而已。”乌芽芽洞穿了她的内心,“你总是梦想着这样那样,却从不去付诸行动。你知道你是什么吗?”   钟阳摇摇头,表情茫然。   乌芽芽冷酷地说道:“你是烂泥啊。烂泥扶不上墙,说的就是你。”   她冲身边的工作人员伸出手:“把平板拿过来,让她好好看看观众的留言。”   一块平板马上被塞进钟阳手里。她眼睛一眨,密密麻麻的弹幕就进入了视野。   【乌总监今天所说的每一句话,对你来说都是金玉良言,你别不信!】   【你真该好好听听别人的意见了。】   【你浑身都是职场人应该改掉的臭毛病。如果我是你的同事,我也受不了你。】   【你被同事排挤,还真不是同事的错。你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吧。】   【你真不是能扛事,能吃苦,能负责,能沟通的人,和你共事会相当闹心。我没法支持你,抱歉了。】   【醒醒吧,别总是怨恨别人,你最该怨恨的人是你自己。】   【如果你不努力,生活只会抛弃你。】   【烂泥啊!你真的是烂泥!】   各种各样否定的话从屏幕上划过。钟阳的眼眸和心脏同时感觉到了一阵尖锐的刺痛。她不但失败了,还把一辈子的脸面都丢在了这里。   现在全国人民都知道,她是一个不努力,不尽责,还怨天尤人的人。她身上简直找不到一处可取的地方。   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钟阳像是被火炭烫伤了一般,急切地把平板甩到一边,然后冲摄影师怒吼:“别拍了!别拍了!再拍我就要砸你们的摄影机了!”   摄影师不满地说道:“开拍之前你是签过合同的,你授权给我们随便拍。”   钟阳这才恍惚想起,自己化妆的时候,制作部的主管的确拿给她一份文件让她签。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自己被坑得有多惨!现在全国人民都知道她是一团烂泥!她百无是处!她就是个没用的废物!   她嘲讽乌芽芽的那些话,原来用在她自己身上才是最贴切的。   钟阳躲不开摄影机,于是只能捂住脸,狼狈地哭泣。从来都是倔强不服输的她,终于还是接受了这份惨败。   乌芽芽抬手说道:“别拍了,都散了吧。我和她单独聊两句。”   摄影师立刻关掉机器,其他人也都陆续散开。   直播间暗了下去,观众却还觉得意犹未尽。这场对决真的太精彩了,起初大家都以为会有以弱胜强的逆转,结果却是一场三观的颠覆。谁对谁错,不是看表象就能说得清的。   身为职场人,还真的应该好好琢磨琢磨这里面的道理。   乌芽芽捡起地上的平板,轻轻抹掉灰尘,语速缓慢地说道:“现在,你靠什么来赢我?”   钟阳停止哭泣,眼眶通红地看向对面。她首先想到的是女儿钟律。只要钟律考了第一名,自己就能赢。   “靠你女儿啊?”乌芽芽看穿了她的心思。   钟阳僵硬了。   “所以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是一点儿也没有醒悟啊。你还是喜欢躺在地上,让别人代替你去努力是吗?如果没有了女儿,钟阳,这辈子你还能靠谁去赢?你女儿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你知不知道?”   乌芽芽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大楼:“想象一下,如果你女儿从那里跳下去,你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你连最后一丝希望都会失去吧?”   钟阳看了看那栋大楼,脑海中恐怖的想象让她勃然大怒:“你在胡说什么?我女儿才不会自杀!”   乌芽芽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然后才缓慢问道:“她已经病得那么严重了,你真的一点儿也没发现吗?在家里,她一天能跟你说几句话?她有冲你笑过吗?”   钟阳被问懵了。她这才意识到,如果自己不逼迫,女儿能够一整天都不跟她说一句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女儿便再也没笑过了。无论怎样努力地去追溯记忆,她也想不起女儿欢笑的模样。   钟阳缓缓靠向椅背,露出恐惧的表情。   乌芽芽进一步问道:“对于青春期的孩子来说,这难道不是最大的反常吗?”   是的,这太反常了!这真的不是一个小问题。钟阳慌神了。   乌芽芽又问:“我在公司处处打压你,你难受吗?你做错了一点点小事,我也大张旗鼓地挑你的毛病,你愤怒吗?所有人都对你视而不见,你抑郁吗?有没有那么一个瞬间,你绝望地想要跟我们同归于尽?”   钟阳微微发抖的双手缓慢地握成拳头。是的,这些负面的,狂暴的情绪她都有!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的很想抱住乌芽芽,从公司的高楼跳下去。   乌芽芽盯着她青筋暴凸的手背,徐徐说道:“在家里,你女儿和你的感受是一样的。你会把在公司里积累的愤怒、不甘和怨恨,全都带回家,宣泄在你女儿身上。   “在公司,大家与你没有血缘关系,所以即便是排挤打压也会掌握分寸。可你对你的女儿却不会有那样的顾忌。因为在你看来,她就是你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她是完全属于你的,所以你想怎么对她都可以。   “你会把愤怒、怨恨和不甘,变本加厉地施加在你女儿身上。而你女儿的感受只会比你痛苦一万倍。你在公司里待着的时候,每一分每一秒都觉得煎熬,那么你可以想象一下你女儿在家里又会是怎样的折磨。她是不是曾无数次地想过,就这么从阳台上跳下去?”   钟阳听呆了,回神之后连连摇头,“不,不是的,你胡说!”   她害怕地连嗓音都在发抖,因为她忽然间明白了,乌芽芽的描述是合理的,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   乌芽芽冷笑道:“你敢说,你从未把怨气发泄在你女儿身上吗?”   钟阳不再摇头,脖子僵硬地梗在那里。她不敢说!她其实非常清楚,自己早已把女儿当成了出气筒。自己的确每天都在她身上宣泄着愤怒、怨恨和不甘。   这是不对的!当母亲的人怎么可以这样?她知道被打压的痛苦,可她为什么要把同样的痛苦施加在女儿身上?   钟阳不愿承认这个令人厌憎的母亲是自己,于是垂死挣扎道:“我对我女儿很好的,那么贵的补习班,我一口气帮她报了四个。我对她很好的。”   乌芽芽嗤笑一声,然后问道:“你对你女儿很好?那你知道她为什么总喜欢洗那件校服裤子吗?”   钟阳不敢置信地问:“你怎么会知道她爱洗裤子?”   乌芽芽指了指自己的双瞳:“因为我有眼睛,我看得见。她那条裤子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你就没有问过她吗?”   钟阳茫然地摇头:“问什么?洗不干净就是洗不干净,还能有什么原因?总有一些污渍是洗不掉的。”   乌芽芽讽刺地笑了:“所以,洗不干净你就让她一直穿着那条脏裤子?你就没想过给她买一条新裤子?你就让她每天都穿着脏裤子,活在同学们的嘲笑里?你就一直这么对她不闻不问?来,你告诉我,连条裤子都不帮女儿买的妈妈,到底好在哪里?”   这一连串质问把钟阳砸懵了,也砸痛了。回神之后她才惊觉,是啊,裤子洗不干净,那就不洗了,她可以给女儿钱,让她去买一条新裤子!   可是……可是她怎么想不到这一呢点?身为母亲,不是自然而然就应该这样做吗?自己为什么想不到?为什么?   钟阳越想越恐惧,即便是在全国人民面前丢尽了脸面,她也没有产生这样的恐惧。   她忽然不敢正视自己了。回顾过去她才发现,曾经的自己竟然像是笼罩在一团漆黑的浓雾里,只看得见周身的寸许之地,却从来看不见别人。   她只在乎自己的感受,女儿过得好不好早就被她忘到了九霄云外。   她怎么可以这样?像得了失心疯一般!这哪里是母亲啊!   钟阳抱紧自己,因难以想象的愧疚和悔恨而瑟瑟发抖。   乌芽芽同时也在逼问:“如果我不提,你为什么想不到?身为一个母亲,女儿这么基本的需求,你为什么看不见也想不到?钟阳,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你的心里除了自己,还装得下别人吗?女儿对你来说是什么?是你逆转人生的寄托?是你养老的工具?”   乌芽芽忽然站起来,双手撑着钟阳身体两侧的椅子扶手,冷酷地逼问:“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是你的骨血,她是你的至亲,她是你生命的延续,但同时她又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你把她当成什么了?奴隶吗?所以她只配穿着一条怎么洗都洗不干净的脏裤子去上学?她考第一名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给你争口气?她有了好前程也不是为了自己的幸福,而是为了让你过上好日子?你生她下来,就是给你压榨的吗?”   乌芽芽咬牙切齿地说道:“把女儿视作奴隶和工具的烂人,配得上‘母亲’这个伟大的称谓吗?钟阳,你配吗!等你女儿从那里跳下来,你就知道后悔了。”   乌芽芽松开椅子扶手,指向不远处的高楼。   “不,不会的!我女儿不会自杀的!你别咒她!你再说一句我就跟你拼了!”钟阳猛然站起来,愤怒地嘶吼。   她害怕了!   她简直怕到了极点!她担心乌芽芽的话会变成真的,所以竭力否认。   可她同时又隐隐知道,女儿真的出了问题。   乌芽芽却摇头道:“不,出了问题的人是你!如果你不改变,你的女儿只能走上那条绝路。”   刚刚才强撑起一口气的钟阳,霎时间又跌坐回椅子。她不得不承认,乌芽芽说得对,是自己首先出了问题,才会连累女儿。   “是我的错,是我逼得她太紧了,是我忽略了她的感受,是我没用,不能给她树立一个好榜样!”钟阳低下头捂住脸,发出痛悔的哀鸣。 第85章 如何爱你的孩子(全文完结)   当乌芽芽和钟阳在外面比赛送外卖时,乌思慧把钟律也叫了出来。   “我们今天请假去送快递吧。”   已经站在校门口的钟律:“……”   “事情是这样的……”乌思慧简单说了一下前因后果,“我也想去体验一下打工的滋味,你来吗?送完快递我们一起去找妈妈。”   听见“找妈妈”三个字,一直沉默的钟律竟然点了点头:“去。”   这下换成乌思慧感到震惊了,“我还以为你很讨厌你妈妈。”说完之后她连忙捂住嘴,深悔自己失言。   “我怎么会讨厌我妈妈?”钟律摇摇头,语气平淡:“没有哪个孩子会讨厌自己的妈妈。”   听见这句话,乌思慧竟莫名其妙地红了眼眶。她看见过一则十分残忍的视频,视频里,一名孩童被他的母亲打到遍体鳞伤,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朝母亲怀里扑去,口中喊着救命。   他在向虐待他的人求助,这种违反常理的行为源自于孩童对母亲天然的依恋。   钟律就是这样的吧?哪怕被母亲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也依然爱着对方。   乌思慧撇开头擦了擦眼角,然后才把钟律拉上停靠在路边的一辆小货车。   “这是我爸爸。”她对钟律小声说道。   穿着一套休闲服的易岺回过头,冲钟律温和地笑了笑,然后便与女儿聊起学校的事。要化解钟律的紧张,最好的方法不是频频关心她,与她攀谈,而是把她当成一团空气。   果然,易岺的刻意忽视很快就让钟律放松下来。   “我今天当你们的司机,负责把快递运到小区,你们一家一户去投递。”易岺叮嘱道:“路上要注意安全,成年男性请你们把货物送进屋,你们一定要拒绝。别信他搬不动的鬼话,你们两个小姑娘都能搬动,他肯定能行。”   “知道啦,我们没你想的那么笨。爸爸你好啰嗦。”乌思慧用小拳头捶了捶易岺的椅子靠背。   易岺低声一笑,然后便说起了别的话题。父女俩天南海北地聊着,彼此之间根本没有代沟。   钟律眼睛里闪动着羡慕的光芒,脸上却完全没有表情。   抵达第一个小区之后,两人各自拿上一个快递去投送。   乌思慧快跑几步,冲在了钟律前头。她以为对方不会在乎输赢,哪料钟律竟然也快跑两步,抢在了她前面。   “嘿呀,你是想跟我比赛吗?比就比!”乌思慧来劲儿了,一边跑一边喊:“我们比比看谁派送的快递最多!我一定要赢你!”   钟律没回话,却闷头朝前冲。这是默认的意思。   两个少女像小蜜蜂一般在小区里来来回回地穿梭投递,还嘱咐易岺帮忙计算一下数量。   易岺起初还觉得有趣,后来眼中的笑意便慢慢淡化了。他忽然间发现,自己的女儿是不是好胜心太强了?说好了来体验生活,怎么一碰上钟律就比起来了?   他垂眸思忖片刻,然后便摇头叹息。他竟一直没发现,自己的孩子心理上也出了一点问题。   与此同时,跑得满身是汗的乌思慧气喘吁吁地说道:“钟律,我不能输给你。”   钟律闷头往前跑,并不搭理她。   “我不是我爸妈的亲生孩子。”乌思慧爆出一个秘密。   猝不及防之下,钟律差点撞上灯杆。她停下来,眼睛微微睁大。   乌思慧再次重复一遍:“你没听错,我不是我爸妈的亲生孩子,所以我不能输。不仅是不能输给你,也不能输给任何人。我爸爸是科学家,我妈妈什么都懂,什么都干,他们很厉害。所以我必须跟上他们的步伐,否则我会被抛下。”   钟律不仅眼睛睁大了,连嘴巴也张的大大的。她没想到看上去那么开朗,那么幸福的乌思慧,心底里竟然压着这样的重担。   “我很嫉妒你。”乌思慧继续朝前跑,脸上露出苦笑:“你每天都不怎么学习,只是一个劲的发呆,月考也能拿到好成绩。而我必须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拼了命地去学习,才能勉勉强强保住第一名。我不能让我的爸爸妈妈失望,你明白吗?所以我必须一直赢。”   钟律站在原地,语气淡淡地说道:“你跑吧,我跑不动了。”   她知道被逼迫着前进是怎样痛苦的滋味,所以她不希望乌思慧太逼迫自己。   “你跑得动,你可怜我,想让我赢?”乌思慧脸上写满了不高兴:“我跟你说这些是为了让你拿出全部实力与我竞争,从而鞭策我,让我变得更强大!你给我跑起来。”   她伸出手去拉钟律。   钟律牢牢站在原地,“你跑吧,我慢慢走一会儿。”   乌思慧拉不动对方,于是只能改成慢走。这场比赛就这么草草地结束了。   “你真丧。你这样不行的,年轻人要有朝气。”乌思慧苦口婆心地劝说。   钟律一路都不做声。   两人送完快递回来之后,易岺发现了她们的不对劲。他随口几句就从女儿那里套出了原委,然后便更为清晰地意识到,女儿的心理的确出了问题。   “慧慧,你总是考第一名,你妈妈就总是抢着去给你开家长会,爸爸不服气啊。这样,咱们弄一个恶作剧好不好?咱们别考第一名,让你妈妈去开家长会,看看她是反应。”易岺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乌思慧深埋在心底里的一根弦轻轻拨动了一下。   如果自己不考第一名,妈妈会是什么反应?会生气吗?会失望吗?会不再喜欢自己吗?虽然这种想象令她感到十分恐惧,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真的很想知道。   她迫切地想要找到一个答案——如果自己不够优秀,会被抛弃吗?   就试试看吧,否则心里的那份不安永远都不会消失。   乌思慧被易岺的提议蛊惑了,迟疑地点点头:“好,那我下次故意考差一点。”   一个恶作剧就这样成型了。乌思慧暗暗握拳,手心竟紧张地冒出一层细汗。别人都说她过得很幸福,很快乐,可是谁又能知道她的恐惧和彷徨。   她不是爸爸妈妈的孩子,这是她永远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忽然,一只冰冷的手伸过来,静静地握住了她汗湿的手——是钟律。   没有人能够理解乌思慧的恐惧,只有她可以。她比谁都更清楚“不被爱”是何等痛苦的一种感受。   乌思慧马上握紧这只手,转过头冲钟律隐秘地笑了笑。   在这一刻,她们忽然领悟到,如果不能成为朋友,那将是多么巨大的遗憾啊。   “我跟你比。”到了下一个小区,钟律一边系鞋带一边说道。   原本还无精打采的乌思慧立刻来劲了,抓起一个快递就往小区里冲。她这是抢跑,作弊!   钟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也飞快冲进去。   易岺看着两个孩子活泼的背影,不由摇头失笑。孩子的苦恼只有另一个孩子才能以最快的方式安慰到。   ———   比了一整天,钟律都快累瘫了。好在她赢了乌思慧,还拿到了一百多块钱的工资。   用快进看完直播回放的乌思慧小心翼翼地说道:“你妈妈输了。”她没敢让钟律看网上的评论。   钟律毫不意外地点头:“好的,那我们去找她们吧。”   三人来到外卖公司时,乌芽芽刚刚教训完钟阳,而钟阳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正在消化心中的恐惧和悔恨。女儿病了,她是最后一个发现的人,如果乌芽芽不说,是不是要等女儿走上绝路,她才会醒悟?   钟阳抬起手想狠狠扇自己一巴掌,却忽然看见女儿从不远处走过来。   她连忙站起身,踉跄着朝女儿跑去,一句“对不起妈妈错了”已涌到嘴边,却先行听见女儿说道:“妈妈,我错了。”   钟阳当即便愣在了原地。她搞不懂女儿为什么会这样说。   她哪里有错?她错在哪儿?她错就错在太沉默也太乖巧,总是逆来顺受地承受着来自于母亲的伤害!   她根本没有错!   钟阳正想否定女儿的话,就听钟律嗓音沙哑地说道:“妈妈,我今天送了一天快递,我终于知道你在外面赚钱有多辛苦了。我应该多理解你的,我错了。”   经历了一整天的奔波,钟律的第一条感悟是工作太辛苦;第二条感悟是妈妈不容易;第三条感悟是自己没有理解妈妈的难处。   与钟阳的性格完全相反,她是一个太懂得共情,也太懂得反省的孩子。她总是在为别人考虑,所以才会病得那样重。   她把攒在手心的一百多块钱递过去,轻声说道:“妈妈,我今天和乌思慧比赛送快递,我赢了。这是我的工钱。”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试图让母亲高兴起来。   钟阳像块木头一般站在原地,表情由愧疚悔恨渐渐变成了无地自容。她的女儿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女儿,可她却是世界上最糟糕的那一类母亲。   乌芽芽说得对,她怎么配得上“母亲”这个伟大的称号?她怎么配?   钟阳连忙握住女儿的手,把那一百块钱塞回她的口袋,然后紧紧把她抱住。   “不,你没有错!是妈妈错了!妈妈不应该拿你当出气筒,妈妈不应该逼你考第一名,妈妈不应该忽略你的感受。所有的错都是妈妈的错,妈妈以后一定会改!小律,你原谅妈妈,你原谅妈妈好不好?妈妈错了!”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钟阳抱住女儿哭得痛不欲生。   面子算什么?骄傲自尊又算什么?她只想让女儿好好的,快快乐乐地活下去!她不要赢了,她只想看着女儿考上大学,找个工作,过上幸福的日子。   女儿活着,并且活得快乐,比什么都好!   不知有多久没被妈妈拥抱过的钟律在呆愣了很长时间之后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把妈妈抱住了。   乌芽芽看得眼眶发红,用手肘撞了撞易岺的胳膊,小声说道:“老公,我也要抱抱!”   易岺低笑着把她抱进怀里,宠溺地问:“这回可以下班了吧?”   “签了一年的合同呢,先干一年再说。”乌芽芽烦恼地摇摇头,然后把乌思慧拉进怀里,从后面抱住。   他们一家三口像叠罗汉一般你抱着我,我抱着你,静静观望了很久,然后才悄无声息地离开。   钟阳哭够之后便把女儿带回了家。   推开门的一瞬间,她立刻就看见了悬挂在阳台上的那条校服裤子。她连忙走过去,把裤子取下来,胡乱卷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这条裤子咱们不穿了!咱们再也不穿了!妈妈明天去学校给你买新的校服裤子。”她把脚伸进垃圾桶,一下一下用力踩踏那条裤子,就像是在踩踏曾经的自己。   “妈妈就是一个混蛋!”她嗓音沙哑地说道:“妈妈太坏了!”   钟律感觉到她情绪不对,因为口拙,也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只能从后面紧紧抱住母亲的腰。   “妈妈。”她眷恋地喊了一声,之后便是沉默。   可她即便什么都不说,钟阳也能感受到她的爱。像河流投奔大海,像潮汐因月而澎湃,无论受到多大的伤害,孩子对母亲的爱总不会改变。   钟阳转过身回抱女儿,哭到崩溃。   ———   翌日,钟阳破天荒地把女儿送到学校门口。她从裤兜里摸出五百块钱,愧疚地说道:“这个你拿去买校服,够不够?”   “够了。”被妈妈牵着手的钟律感到相当不习惯。   “不够你一定要跟妈妈说。妈妈去上班了,你有事给妈妈打电话。”钟阳温柔地抚摸着女儿的脑袋。   浑身肉麻的钟律:“……”   “学习上不要太逼自己,你已经很优秀了。无论你考多少分,妈妈都能接受。”   钟律脑子一抽:“那我考倒数第二名呢?”   钟阳:“……”短暂的怔愣之后,她开心地笑了:“随便,考倒数第一也无所谓。”   她为什么高兴?因为女儿会跟她开玩笑了!这绝对是一个好现象!钟阳笑眯眯地目送女儿走远,自己却还站在原地不停挥手。   她一转身才发现,乌芽芽拉着乌思慧的手站在不远处,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她略一颔首,然后便快速远去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内,这位乌总监都会是她的心理阴影,她看见对方就犯怵。   但与此同时,她也真心实意地感谢对方。   ———   提前一个小时来到公司的钟阳认认真真地做着准备工作。今天要开什么会,要整理哪些资料,要讨论什么广告创意,她都熟记于心。   刘玉梅看见钟阳一大早就坐在工位上,表情相当吃惊。   “我们聊聊?”她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问。   “好。”钟阳立刻站起来。   “我以为你今天会向我递出辞呈,毕竟你昨天……”刘玉梅没继续往下说,钟阳却知道她想表达些什么。   “没错,现在网上骂我的人很多,公司里看我笑话的人也不少,不过你知道的,我有二十年房贷要还,我还得供我女儿读大学。等她毕业了,我要给她买房子,置办嫁妆,我不能辞职。我需要钱。”   钟阳语气平和地说道。她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念叨以前那份恩情,只是说现实性的问题,倒叫刘玉梅很不习惯。   “乌总监说得对,我要是再逃避下去,我只会一直输。”钟阳自嘲地笑了笑:“为了我女儿,我不能输。我要给她树立一个好榜样。所有人都看不起我也没关系,我女儿不会看不起我。”   刘玉梅的眼眶忽然涌出一股热流。她仿佛又一次看见了当年那个带着女儿毅然逃离绝境的,身上还充满了热情和希望的钟阳。   “我没有什么好跟你谈的了。”刘玉梅摇头道。   钟阳以为她要辞退自己,腰杆立刻挺直,人也跟着紧张起来。   果不其然,刘玉梅从抽屉里取出一捆钞票,扔在桌上。   钟阳把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嗓音微颤:“这是遣散费?”   “不,这是广告费。”刘玉梅戏谑地笑了:“昨天那场直播,其实是乌总帮引力波气垫鞋做的推广。直播结束后,消费者的反响非常热烈,厂家那边接到很多订单。你之前不是签了一份合同吗?合同里已经注明了,你能拿到五万块的推广费。”   钟阳:“……”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她羞愧不已地叹息:“要不人家怎么能当总监呢。我可真是……”   她摇摇头,只能苦笑。   “所以不要用偏狭的目光去看待任何人,做好自己的事是最重要的。”刘玉梅把钞票推过去,鼓励道:“以后好好干,过了这个坎儿,没有什么能难倒你。”   “这个坎儿对我来说已经过去了。”钟阳忽然锐气十足地回了一句。   刘玉梅只是微微一愣就大笑起来:“我好像又看见曾经的你了。”   钟阳把那五万块钱藏进包包里,带出了办公室。回到工位时,她看见乌芽芽正踩着细细的高跟鞋,风情万种地走过来。   她立刻放下那点没有必要的清高和自尊,站起身鞠了一躬,“谢谢你。”   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在看她,目光中透着戏谑和嘲弄,她却完全不在意了。   她以为乌芽芽会一声不吭地走掉,却没料对方语气温和地说道:“不用谢,以后好好工作,好好照顾孩子。”   “当然,我会的。”钟阳垂下头,轻松一笑。   ———   一个月之后,家长会再次召开。   易岺拦住盛装打扮的妻子:“上次怎么说的来着?”   乌思慧连连冲爸爸使眼色,让他别跟妈妈争。不是说好了要作弄妈妈一回吗?   “抓阄抓阄!我纸团子都准备好了。来来来,谁抓到‘去’字谁就去帮慧慧开家长会,谁抓到‘不去’,谁就留在家里。”   乌芽芽把两个同样大小的纸团扔在桌上,招手道:“我让你先抓,我拿你挑剩下的。”   乌思慧着急了,一眼又一眼地瞪爸爸。   易岺并不看女儿,犹豫一番后抓起一个纸团。   乌芽芽扬了扬下颌:“你打开。”   易岺慢慢打开,只见上面写着两个字——不去。   乌思慧大松了一口气。   走下楼看热闹的易方远叹息道:“哥,你运气太背了!这回真不怪大嫂没让你。”   乌芽芽高兴坏了,立马揽住女儿的肩膀,大步流星地出了门。易岺站在台阶上目送妻女,等她们走远才回到客厅,把另一个纸团也打开。   易方远伸长脖子一看,然后就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笑声。只见这个纸团也写着两个字——不去。   所以只要易岺先抽,他怎么着都是不去。   “嫂子怎么还是这么坏呀!”易方远捂着肚子靠倒在沙发上。   易岺弹弹他额头,嗓音里带着无尽宠溺:“你懂什么,这叫可爱。”   ———   在教室里坐定后,乌芽芽拿起成绩单从上往下看,然后瞳孔就放大了。她的女儿竟然没在第一名的位置,甚至也不在第二名,往下数了六七个才终于找到女儿的名字。   她女儿乌思慧,数年如一日的年级第一,这回竟然考砸了?   乌芽芽连忙看向女儿,红唇微微蠕动,仿佛有话要说,看见女儿缩起脖子露出害怕的表情,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她没再大声报出女儿的排名,也没再得意洋洋地左右乱看,反而异常的低调与沉默。   周围的家长故意问她乌思慧考得怎么样,她便抿着唇摆手,一副很小心的样子。   看见这样的她,乌思慧的心尖似刀割一般疼痛。她还是喜欢妈妈又浮夸又嚣张的样子,她还是想要看见她因为自己的好成绩而露出骄傲又快乐的笑容。   她后悔了!她不应该搞这个恶作剧!   接下来的家长会,乌思慧什么都没听进去,她一眼又一眼地看着妈妈,欲言又止。   乌芽芽也一眼又一眼地看着她,同样有话想说。   不过很快,两人就被这张匪夷所思的成绩单转移了注意力。   你猜怎么着,取代乌思慧排在第一名的同学竟然不是钟律。更诡异的是,钟律甚至没有进前十。她这次考了全班倒数第一,结结实实垫了底。   乌芽芽:“……我的任务是不是失败了?这孩子没有好起来啊!”   乌思慧连忙回头去观察钟阳的表情。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钟阳竟然在笑,而且很轻松。她抚了抚钟律的脑袋,语气十分温柔:“没关系,妈妈之前就说过了,哪怕你考倒数第一也没关系。咱们尽力而为,不逼自己。”   暗暗观察她的钟律竟然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罕见的笑容:“嗯。”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的相信,妈妈已经改变了。   看见这一幕,乌思慧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默默观察女儿的乌芽芽已然明白了什么。于是家长会结束后,她把女儿带到学校门口,双手摁住对方的肩膀,语气严肃:“慧慧,你要明白,你不是我的女儿。”   乌思慧心脏剧痛,嗓音也随之哽咽:“妈妈,我知道。”   乌芽芽摇摇头:“不,你不知道。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我的附属品,而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希望你能考出好成绩是因为我知道,只有在这个阶段努力学习,你将来才能拥有更好的生活。   “我可以引导你走正确的路,但我不可以规定你必须走哪条路。你是属于你自己的,你明白吗?我爱你,无论你成绩是好是坏。我爱你,无论你有没有出息。我爱你,哪怕你一辈子都只是一个普通人。   “当我把你抱回家的时候,我对你的期待就只有三个:第一,你要健康;第二,你要快乐;第三,你要善良。让你健康快乐的成长才是我和你爸爸最大的责任。我们爱你,这一点不会因为任何附加的条件而改变。你永远是我们最爱的孩子。”   乌芽芽温柔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漆黑眼瞳里溢满不可错辨的、没有任何一点杂质的、无边无际的爱意。   望进这双几乎用爱把自己溺毙的眼瞳,乌思慧心里的不确定和不安全感,忽然之间全都消失了。   她纠结了这么多年的问题,原来一直都不是问题。她永远不会被抛弃。   “妈妈,我也爱你。谢谢你把我带回家,谢谢你把我养大。”乌思慧扑入母亲怀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站在昏暗的角落旁观了好一会儿的易岺这才慢慢走出来,叹息道:“这下你开心了吧?以后别再跟妈妈开这种玩笑。”   “开心,开心。”乌思慧连连点头。   乌芽芽这才意识到,这次考砸了不是女儿的状态出了问题,而是她和她爸爸联合起来作弄自己。   “好啊你们!老公,这个馊主意肯定是你出的吧!”乌芽芽气呼呼地质问。   易岺拿出那个作弊的小纸团在老婆眼前晃了晃:“对,这个主意是我出的,怎么了,你准备跟我生气?”   心虚的乌芽芽:“……没,怎么会?老公我一直是爱你的哟!”   易岺低笑着把娇妻爱女搂入怀中,嗓音缱绻:“我也爱你们。”   -全文完- 第86章 番外1、再次找到你   这是一间布置得相当奢华的办公室,办公室的东侧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瑰丽的夕阳从外面照进来,洒在纯白的长绒地毯上。   白色地毯变成了金色,纯黑立柜也镀上一层橘红的流光,一切都是那样耀眼,却远不如坐在主位的那个男人。   他身材颀长,容貌俊美,一双淡漠的眼正漫不经心地扫过电脑屏幕。   一名身材矮胖的男人指着屏幕说道:“你看,这个黑客又发威胁信了。上次你不听从他的安排,他就黑掉了我们公司的网络。这次你再不接受他的要求,他会干出更疯狂的事。这个剧本咱们不接了,咱们好好休息几个月。等警察把这个黑客抓住,我们再出来工作。”   容貌俊美的男人轻轻摇头,语气平淡:“他不让我录综艺,我就不录。他不让我拍电影,我就不拍,那我成什么了?他的傀儡?”   男人敲敲桌面:“把合同拿过来,这个剧本我接了。”   身材矮胖的男人连连摇头:“别别别,你千万别冲动,一切等警察把人抓到再说。你可是影帝啊,你知道你现在多少身价吗?你要是出了事,公司的股价都会暴跌。你没看见吗?这个黑客说如果你再跟他对着干,他就要杀了你!”   男人微微勾唇,似乎在笑,语气却很冷:“那就让他来,我等着。”   经纪人还想再劝,男人已拿出手机给制片人打去电话,三言两语敲定了合约,还商量着要举办一场盛大的签约仪式。   这摆明了是在刺激那个黑客啊!   经纪人脑袋一阵一阵发晕,却拿这位大爷没有办法,只能不断感叹:“易岺啊易岺,你他妈真是不怕死啊!”   “走吧,去看看他们帮我找的新助理。”易岺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两人来到楼下的会议室。   数十名应聘者正等候在长廊外,看见逆着光走过来的英俊男人,他们眼瞳都涣散了一瞬。哪怕在电影屏幕上见惯了这张宛若雕刻般的俊美脸庞,在现实中相遇的时候依旧会被震撼。   原来易岺真的长成这样,并不是磨了皮或修了图片。   两人穿过人群,走进会议室。   矮胖的经纪人Tony杨小声说道:“17号,20号,22号……全部pass!看见你目光就呆滞,而且还露出花痴的表情,这种人绝对不能给你当助理。”   易岺默不作声。   Tony杨继续说道:“19号pass!她长得太漂亮了,穿着也暴露,看着不像是来应聘的,倒像是来勾引人的。她明显另有所图。”   “24号pass。他身材太瘦,一看就干不了什么重活。当助理可是很辛苦的,得找个身体强壮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已走进面试间的Tony看见了背对自己而坐的应聘者。   只是一个背影,还没看见正脸,他就语气坚决地低语:“这个绝对要pass!头发这么长这么密,还烫了个大波浪,背影太妖娆了!腿细腰细屁股翘,还穿这么紧身的包臀裙,又是一个来跟你相亲的!”   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易岺原本只是漫不经心地一瞥,然后就目不转睛地看了过去。   他加快脚步走到应聘者的正面,在面试官的位置上落座。   Tony杨口中不断批评,却也对这道过于曼妙的背影产生了兴趣。   见到正脸之后,两人竟然不约而同地愣了愣。   该如何形容这张脸呢?如果夕阳拥有生命,那么它也会情不自禁地亲吻这张脸。一颗缀在眼尾的泪痣,让这张脸具备了蛊惑人心的魔力。   她此刻正直勾勾地看向易岺,漆黑眼眸里闪烁着变幻莫测的流光。她的表情算不上痴迷,却又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沉溺。   当易岺进入会议室之后,她就再也看不见别人,把自己的心与眼,都系在了易岺身上。   易岺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眉头微蹙,似在回忆。片刻后,他沉声问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呆愣中的Tony杨忽然咳嗽起来。操,他从不知道易岺这个老和尚竟然也会搭讪美女。果然不是易岺不好色,而是美女不够美啊!   “不,这辈子我们没见过。”长发拢肩的女孩摇摇头,嗓音沙哑地回复。   她还在看着易岺,眼眸亮闪闪,湿漉漉。   易岺略一颔首便不再问话,然后低下头查看女孩的应聘书。   乌芽芽,这个名字有点可爱。他心尖微微颤动了一下。   Tony杨也在查看应聘书,口里啧啧称奇:“营养师资格证,特级厨师证,涉外秘书资格证,护士证……这些证件你都有啊?照你这个条件,你怎么会来给易岺当助理?你随便去哪个国际大公司应聘都能聘上。你该不会是我们易岺的粉丝吧?”   应聘明星助理第一大忌——绝对不能是粉丝。乌芽芽心中一凛,连忙摇头:“不,我不是易岺的粉丝。我就是想找一份工作。”   话落,她又用湿漉漉的眼眸看了易岺一眼。   她根本不知道,当她用如此渴望的目光看着一个人时,那种心灵被轻触了一下的感觉会让对方产生多么蠢动的欲望。   易岺撇开头看向别处,脸上自始至终没有什么表情,指尖却微微一颤。   他不得不承认,他被这双眼睛蛊惑了。他差点就张口说出“你被录取了”的话。   Tony杨指着乌芽芽的眼睛,笑嘻嘻地说道:“小姑娘,你在撒谎哦。你这种眼神我见得多了。小粉丝遇到大偶像,眼睛里都会放光。抱歉,这份工作不适合你。”   老老实实坐在位置上的乌芽芽终于装不下去了,拧着眉头质问:“为什么呀?我条件这么优秀,你们不录取我还能录取谁?”   她瞪了Tony杨一眼,然后又用委屈巴巴的大眼睛看向易岺。   易岺这次不仅撇开了头,还用手掌扶住了额头。这样一来,他的手臂就会把这个坐在夕阳里美得如梦似幻的女孩挡住。   他从来不感情用事。   他拒绝的姿态太过明显,叫乌芽芽既不敢置信又难过不已。   Tony杨火上浇油地说道:“你可以走了,我们不会录取你。”   乌芽芽站起来跺跺脚,语气凶巴巴地质问,“你们这样不公平!你们给我一个不录取我的理由!刚才我都打听过了,我肯定是这批人里最优秀的应聘者!”   她又急躁又娇气的模样惹得Tony杨差点笑场。   易岺放下扶额的手,看向天花板,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整理好面部表情之后,他冲Tony杨使了个眼色,让对方来做这个恶人。   Tony杨立刻说道:“我们不录取你的理由有三条:第一,你是易岺的粉丝,你有可能感情用事,进而耽误他的工作;第二,你长得太漂亮了,这会引发易岺的粉丝的不满;第三,你长得太漂亮了,外界有可能会编造你和易岺的绯闻,从而导致不必要的舆论危机。总之录取了你,我们会有一大堆麻烦。”   乌芽芽指着自己的鼻尖,不敢置信地喊道:“你们歧视我的长相啊!我说了我不是他的粉丝!”   易岺合上应聘书,语气冷酷:“我们说的是事实,并不是歧视。给明星当助理并不适合你,我建议你找别的工作。”   Tony杨马上递出一张名片:“我给你介绍另外一份工作吧。你去十二楼应聘练习生,我相信公司很快就会送你出道。你有大红的潜质。”   “呸!谁要当练习生啊!”乌芽芽挥开Tony杨的手,又气鼓鼓地瞪了易岺一眼,撂下一句狠话:“你们给我等着,我今天非要让你们录用我不可!”   她转身跑走的时候,过于浓密的秀发在空中甩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并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浓香。   易岺陷在这香氛中,心神竟有片刻恍惚。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后悔刚才的决定,然而理智却又告诉他,这个女孩的确不适合当自己的助理。   她的长相太惹眼了,她时时刻刻跟随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外界会以怎样险恶的用心去揣度他们之间的关系,又会编造多少不利于她的流言?   易岺摇摇头,让自己软化的心再度变得坚硬。   又面试了几个人之后,他意兴阑珊地站起来。   Tony杨提议道:“去看看保镖的应聘现场吧。据说公司给你找来几个退伍的特种兵,身手非常了得。”   易岺点点头,朝电梯口走去。两人来到十二楼,观摩保镖的应聘。   十二楼有一个巨大的练习室,刚好可以摆擂台,前来应聘的保镖都得上去比划比划。   看见站在练习室门口的俏丽身影,两人微微一愣。   Tony杨乐呵呵地说道:“你还真的来应聘练习生了?你走错了,这边是保镖的应聘场地。”   乌芽芽冲两人翻了一个白眼,又撇撇嘴巴,一副我不想搭理你们的傲娇模样。   两人也不介意,只是笑了笑便推开门走进练习室。   关门之前,易岺指着走廊尽头说道:“看见5号练习室了吗?那才是练习生的应聘场地。你去了之后找到刘总,就说你是我介绍来的,他一定会录取你。希望以后你能成为我的师妹。”   说完这话,他抬起手,似乎想摸摸女孩浓密的秀发,却又尴尬地定格在原地。   他暗自皱眉,仿佛有些不解于自己的唐突,然后便关上了会议室的门。   乌芽芽冲这扇紧闭的门扉挥舞小拳头,表情愤愤不平。   五分钟之后,两名牛高马大的应聘者比斗完毕,退到一旁。Tony杨大声喊道:“下一位。”   门开了,乌芽芽一边绑头发一边走进来。   她眯着眼睛看了看坐在主位上的几个人,然后便拿起摆放在地上的一块砖头,并拢两根细细的指头,轻呵一声后利落地劈下。   啪嗒,砖头断成了两截。   易岺:“……”   Tony杨:“……”   乌芽芽扔掉砖头,慢条斯理地拍掉手上的灰,傲慢地说道:“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来应聘练习生的,我是来应聘保镖的。” 第87章 我还是我,你已不是你   易岺和Tony杨震惊于乌芽芽的大发神威。   他们想不通,那么细长的两根手指到底是怎么把如此厚重的一块砖头给劈断的。   公司为了测试这些保镖的能力,准备的道具一点儿也不掺水分。砖头是最坚硬的大青砖,木板也是一厘米厚的真木板。寻常人要想把它们打碎,那是真的不容易。   “小姑娘有点东西啊!”站在旁边的几名应聘者发出了真心实意的赞叹。   乌芽芽撩起眼皮子,既傲慢又得意地看向Tony杨,问道:“怎么样?”   Tony杨还保持着惊愕的表情,好半天说不出话。   乌芽芽抿抿嘴,拿起一块砖头又给劈断。等了几秒,见Tony杨还是不点头,她便把三块砖头合拢在一起,并掌成刀,凶狠劈断。   又等了几秒,见面试官总不发话,她就拿起叠在一起的几块木板,用小拳头一击凿穿。   砰的一声闷响,木屑在擂台上四处乱飞,惊呆了一群人。   Tony杨的嘴巴已经合不拢了。操,这他妈是人吗?这他妈根本就是个金刚芭比呀!   一直保持冷淡态度的易岺终于看不下去了,沉声阻止:“别再打了,你的手不疼吗?”仔细听的话就会发现,他的嗓音里暗藏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担忧。   “不疼呀!一点也没有感觉!”乌芽芽举起自己莹白如玉的小拳头。   易岺揉揉眉心,果断拒绝:“抱歉,这份工作不适合你。”   “为什么呀?怎么又不适合我?”乌芽芽扔掉木板,凶巴巴地看向站在擂台边的几个壮汉,控诉道:“刚才是容貌歧视,现在该不会是性别歧视吧?谁说保镖只能男人当啊?”   易岺摇摇头,语气相当坚决:“我说了,这份工作不适合你。做我的保镖绝不是你想得那样简单,也绝不是挡挡人群,跟着随行就可以。这是一份具有很大危险性的工作。”   为了防止外界得知自己的困境,从而大肆报道,易岺并没有把话说得很清楚。但他却又非常清楚,做自己的保镖将要面对的有可能是生命危险。   所以这个小姑娘不合适。她太年轻也太美好,她不应该被牵扯到这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中来。   “我知道啊,当保镖就是保护你的安全嘛。这就是我最想做的事,比当助理更好!”乌芽芽满怀期待地说道。   听见这些话,易岺干涩的喉头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堵住,心尖也随之震颤。他看得出来,小姑娘说的是真心话。她是真的想要保护自己,为此不惜直面危险。   所以,他更不能心软。   “你走吧。”易岺冷酷地摆手:“哪怕你能力再强,我也不会录用你。”   这一次,他没让Tony杨来当这个恶人,他自己当。   乌芽芽气得脸颊都涨红了,还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丢下易岺这个固执的家伙,转头就走,却又死活迈不开腿。   好不容易来到他身边,她怎么舍得?   “你不录取我是吧?行,我看你今天还能录取谁!”   乌芽芽伸出细细的手指,挨个儿点向站在擂台边的几名壮汉,“你们都是来应聘的吧?你们跟我比划比划,是单挑还是群殴,你们随便选。今儿谁输了谁走,谁赢了谁留,这样够公平吧?”   几名退伍的特种兵见她脑袋仰得高高的,还拿鼻孔看人,都觉得挺有意思。   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以为练了一点内家功夫就能碾压任何人,的确是欠教训。   “我先来吧。”一名身高足有190公分的壮汉走向擂台中心,语带戏谑:“小姑娘,要不要叔叔让你几招?”   “让个屁!”乌芽芽弯下腰,沿着侧边的缝线,把自己的包臀裙撕成高开叉的旗袍样式。   易岺沉着脸说道:“比什么比?我说了不会录用你!你撕裙子干什么?你等会儿怎么出去?”   乌芽芽冲他翻了个大白眼,然后继续撕裙子。她的腿又细又长,叫练习室里的所有人都忍不住看过去。   那名特种兵移开目光,语气也变温柔了:“小姑娘,放心,叔叔不会下重手的。”   易岺再次说道:“不用比,你可以走了。”   越看越觉得有趣的Tony杨按住了易岺的肩膀:“让他们比比,我多少年没看过这样的热闹了。”   终于撕完裙子的乌芽芽冲易岺看去,语气软乎乎的:“你能把你的外套借给我吗?我围一圈在腰上。”   易岺指着大门:“你走吧,这份工作真的不适合你。”   Tony杨却乐呵呵地脱掉了自己的外套。   眼见乌芽芽跑上来接一个陌生男人的外套,口气强硬的易岺只觉得心头一梗,然后就再也强硬不起来了。   他快速脱掉自己的外套,直接扔向乌芽芽:“拿去!”   乌芽芽笑嘻嘻地把这件充满木质香气的外套围在腰间。这样一来,她的大白腿就被遮住了。   “我才不需要你让我呢!”她转过身,冲那名壮汉勾勾手指:“你来,我先让你三招。”   壮汉无奈地笑了笑,然后试探性地出了几招……一分钟后,他被乌芽芽一脚踢出擂台。   其余壮汉原本还闲适地站着,这会儿却都挺直腰背,握紧双拳,变得认真起来。   数十分钟后,十几名壮汉站成一排冲易岺鞠躬:“抱歉易先生,愿赌服输,我们该走了。”   门被推开,鱼贯的脚步声远去,门又慢慢合拢。   乌芽芽环顾空荡荡的练习室,霸气昭彰地问了一句:“还有谁?”   易岺:“……”   Tony杨:“……哈哈哈哈哈,这个小姑娘又有实力又好笑!”   乌芽芽插着小腰在擂台上走了几圈,瞪圆的眼睛左看右看,像是在寻找并不存在的对手。   “还有谁?还有谁?”她指着四周的空气,得意又嚣张地问:“除了我,你们还能录取谁?”   Tony杨已经笑趴在桌上。   易岺抑制住想要上翘的嘴角,固执地重申:“这份工作很危险,你一个小姑娘——”   笑够了的Tony杨忽然说道:“行,就你了!你被我们录用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易岺的保镖。我们会准备好雇佣合同和保密协议,待会儿你签一下。”   易岺看向Tony杨,试图否定这个提议,却听对方极为严肃地说道:“那几个大高个儿都是退伍的特种兵,实力很强。他们一起上都干不过乌芽芽,你依旧不愿意相信她的能力吗?小姑娘怎么了?小姑娘就不能当保镖?你还说你不搞歧视?你这样会被讨厌的你知道吗?”   一句“会被讨厌”,令易岺陷入了短暂的怔愣。   与此同时,他看见了乌芽芽投过来的,带着愤怒和委屈的目光。   所以,她的确是有点讨厌他了,因为他一再否定她的能力。如果这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会是什么心情?   换位思考了片刻,易岺不得不承认,他的一再拒绝的确很伤人。   他无奈地抚了抚额头,然后点头道:“你被录用了。”   乌芽芽瞪圆的大眼睛立刻眯成了两个弯弯的月牙。   她冲到桌边,信誓旦旦地握拳:“易岺,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她的眼睛里带着坚定的光芒与炽热的情感,就仿佛保护易岺不是一份工作,而是她的使命。   不知道为什么,易岺却觉得这个眼神是如此的令他反感和厌恶。透过他的脸庞,她在看着谁?为什么这样熟稔?又为什么暗藏怀恋?他们明明不认识!   “你有社交账号吗?我加你。”易岺低下头,避开了小姑娘热情的直视。   扑到近前的乌芽芽感觉自己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因为这堵墙,她和易岺的关系只能维持在雇主与保镖的位置上。他们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   乌芽芽明亮的眼瞳瞬间黯淡下来,乐呵呵的嗓音也变成了沮丧的微哑:“我的昵称叫‘小乌鸦爱打工’,你在微博上搜一搜就出来了。”   易岺很快就搜了出来,然后便把手机屏幕转向乌芽芽,挑眉问道:“不是我的粉丝?”   终于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的乌芽芽:“……”   好奇心大起的Tony杨伸长脑袋看了看易岺的手机,然后就笑喷了。   只见乌芽芽的社交账号里竟然全是易岺的照片,配文一水的【老公好帅呀!看见老公的六块腹肌了,我给老公舔舔!老公今天也要营业哦……】   老公老公老公,满屏都是老公,把人眼睛都看晕了。所以这不但是铁粉,还是女友粉。   Tony杨扶着额头叹息:“芽芽,当了保镖之后,你一定要克制呀!你不能监守自盗,明白吗?这一条我等会儿要写进合约里!”   “不是的,我没有,我那是跟着别人一起喊的!”乌芽芽脸颊红红地摆手。   但她看着易岺的眼神却骗不了人。她漆黑的瞳孔里溢满了掩藏不住的爱恋。   这份莫名的,没有根源的爱恋,让易岺感觉相当不适。他站起身便朝门外走去,语气十分冰冷:“以后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否则我会辞退你。”   乌芽芽僵硬地站在原地,又不知所措地揉了揉眼睛。她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易岺会讨厌她?   她眼里的光熄灭了,留恋的水雾变作了茫然的泪珠。   等待公司拟定合同的片刻,她跑到楼梯间,给爸爸打去电话,问出了自己的困惑。   乌榕城叹息道:“芽芽,你要明白,虽然这一世他还叫做易岺,但他已经不是你曾经爱着的易岺。他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你要重新认识他,并且忘掉与易岺的曾经。”   乌榕城闭上眼,道出更为残忍的真相:“更甚者你要明白,他这辈子有可能不会再爱你,转而爱上别人。他的记忆里没有你,他的心里也没有你,这才是最难的部分。你可以争取,但你不可以强求。爱来了你接住,爱走了你要学会放手。芽芽,做人是很难的,你好好学吧。”   他话音未落就已听见,女儿微弱的泣音,从话筒那头断续地传来。 第88章 重新认识一下   “爸爸,为什么会这样?”   乌芽芽浑身无力地坐在台阶上,对着手机啜泣。头顶的射灯照在她身上,光线那么昏黄,那么温暖,却让她的一颗心跌入冰窖里。   乌榕城叹息道:“如果诺言没有一点重量,那还叫诺言吗?当你说出生生世世相守的承诺时,你就应该明白,这只是你一个人的追寻。易岺不会在原地等你,他的每一世都是一个新的起点。当初我没有说反对的话是因为我知道,这是你的修行,而修行是一件很苦的事。”   他没有安慰女儿,只是更为残忍地点明了真相。   可是乌芽芽的啜泣声却渐渐停止了。   “爸爸,你说得对,追寻很苦,修行很苦,我这一生注定是这样。”她吸了吸鼻子,转瞬却又轻快地笑起来,“可是看见他的时候,我的心是甜的。如果一生都在痛苦的追寻,那么我为什么要放弃这一点甜呢?它很宝贵不是吗?”   乌榕城故意诱导:“只要放弃,你就不会痛苦。”   “可是我就再也体会不到甘甜了。不苦也不甜的生活,那还叫生活吗?爸爸,我只是个小妖怪呀,我不像你,可以无欲无求。”   乌芽芽抹掉眼泪,坚定地说道:“我不会放弃的!”   见女儿重新打起精神,乌榕城便低声笑了:“那就坚持。记住,爱是不能强求的,他爱不爱你,由他自己来决定。”   “我知道,我会努力让他爱上我,如果不行,我就继续等他的下一世。”乌芽芽乐观地说道。   然而电话那头的乌榕城听见这些话,心脏却狠狠刺痛了一瞬。他知道,无望的追寻与等待,远比陷入绝望更痛苦,那是一个永远都得不到解脱的过程。   但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嗓音沙哑地鼓励:“加油,累了就回来,在爸爸怀里歇一歇。”   “嗯,因为爸爸一直都在,所以我才可以说出这样勇敢的话呀。”乌芽芽轻快地笑了。她并不知道自己不假思索的一句话,会让老父亲在遥远的另一端红了眼眶。   通话结束了,乌芽芽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射灯,眼瞳里的坚定慢慢又变成了空茫。   另一头,易岺正捧着手机翻看乌芽芽的社交账号。   他发现小姑娘对自己的迷恋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了。刚出道那会儿,对方就已经关注了他,还笃定地宣告:【哥哥长得这么帅,演技又精湛,人品还好,将来一定能大红大紫,我立帖为证!】   当时有很多人在这条微博下面嘲笑她,骂她没眼光,如今却全都是夸她慧眼识珠的。   除了夸赞,追随,小姑娘每次都会转发造谣易岺的微博,然后打上巨大的红叉,批驳道:【假的!我一个字都不信!哥哥是最棒的!】   她陪伴他一路走来,从没落到辉煌,从低谷到顶峰,从未有过一时片刻的舍弃。她坚定不移地支持他,相信他,并始终为他发声。   她对他的称呼也从哥哥渐渐喊成了老公。   看见频繁出现在微博里的这两个字,易岺摇头抿唇,似在嘲笑小姑娘的妄想,心里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悸动。   其实这两个字也不是那么讨厌,只是小姑娘的眼神是真的令他感觉很不适。她不是在看他,而是用他的形象在幻想另一个人。   思忖间,合同拟好了,Tony杨在休息室外面敲门,让易岺出来签。   易岺回到练习室,却见乌芽芽从楼梯间钻出来,眼眶肿肿的,鼻头红红的,一副刚哭过的样子。   他心里一紧,立刻问道:“你怎么了?”   乌芽芽抬头看他,瞳仁里含着水雾,水雾里流转着太多复杂的,又难以言表的情感。   然而只是一瞬,她就警醒过来,连忙用手挡住脸庞,闷闷地说道:“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用这个眼神看你了。”   她慢慢放下手,问道:“这个眼神可不可以?”   她眨了眨眼,含在瞳仁里的水雾便慢慢散去了,那些复杂的,炽热的,难以言表的情感,也随之化为虚无。   她伸出手,语气平淡:“你好,我们重新认识一下,我是乌芽芽,乌鸦的乌,嫩芽的芽。这是我爸爸给我取的名字,他说我是长在他身上的小芽芽。”   提起爸爸,她消沉的情绪似乎得到了极大的治愈,便又勾着唇角快乐地笑了。   这就是乌芽芽,上一秒还很悲伤迷茫,下一秒却又可以散发出热量。   易岺被她的变幻多端弄懵了,回神之后却也轻快地笑了。他握住这只软绵绵热乎乎的小手,柔声说道:“你好,我叫易岺,医学泰斗易岺教授你知道吗?我跟他同名同姓。”   “我当然知道。这个名字真好。”乌芽芽垂下眼睑,把最后一丝怀恋藏进心里。   她越发清晰地意识到,易岺再也不是曾经的易岺了。   Tony杨在一旁欣慰地说道:“对,我们要的就是这个态度。当了易岺的保镖,你就必须重新认识他。他不是你的偶像,他只是你的雇主,你不要把曾经的幻想代入到他身上。”   “我明白。”乌芽芽缩回交握的手,然后拢成拳头。她试图藏住易岺留在自己手心的温暖。   易岺也同样握紧了手掌,以免那温热绵软的触感太过深刻地烙印在他的记忆中。   两人同时看向合同。   Tony杨指着一些重要的条款对乌芽芽进行讲解。   易岺补充道:“还有一个情况我必须向你解释清楚。”他打开邮箱,把那些死亡邮件展示出来。   “这个人黑客技术非常高超,在现实中很难抓到。他似乎是我的狂热粉丝,幻想着可以主宰我的工作和生活。他警告我不能与女明星传绯闻。他警告我不要参加综艺,以免消耗人气。他还不允许我接反派角色。   “上次我没有听从他的威胁,参加了一档综艺节目的录制,结果第二天我的助理就出了车祸。据说他正常行驶的时候,红绿灯忽然开始乱闪,从而导致了追尾,这种手段只有黑客才能做到。”   易岺点了点手机屏幕,语气严肃:“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但我绝不会接受他的威胁,所以给我当保镖也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   他沉默片刻,终于还是补充了一句:“我之前拒绝录用你,不是歧视你的性别,也不是否定你的能力,我是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颇有些心灰意冷的乌芽芽猛然抬头看向他,黯淡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亮起光芒。   “你在担心我啊!”她连说话的语调都带上了快乐的小尾巴。   易岺受到她的感染,嘴角也略微上扬,却还是公事公办地答道:“换成任何一个人给我当保镖,我都会担心。”   “随你怎么说吧。”乌芽芽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你不接受他的威胁就对了,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我负责保护你。放心吧,有我在,你绝对不会掉一根毫毛。”   易岺忍俊不禁。   Tony杨打趣道:“哟,你是孙悟空啊?还一根毫毛都不掉。小姑娘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来来来,把这两份合同给签了,今儿下午你就正式上岗。”   他把一支钢笔塞进乌芽芽手里。   乌芽芽根本不看条款,闭着眼睛就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Tony杨加了乌芽芽的微信,然后把易岺的行程表发送过去,叮嘱道:“这个表我每天都会给你发一份。今天下午三点半,易岺要去凯撒广场参加名表博览会。他是劳力士的代言人,他要给劳力士站台,现场会来很多人,你务必保护好他。”   乌芽芽低头看行程表,脑袋一下一下重重地点。   这些人真是瞎操心,谁能比她更在乎易岺的安全?   却在这时,易岺接到了又一封威胁邮件——【你竟然接下了《黑暗时代》的反派角色?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吧?我的耐心快要告罄。当我不再爱你的时候,你会死!】   易岺脸色黑沉的把手机递给Tony杨。   Tony杨连忙把这封邮件转发给警局,让那边派几个技术员去追踪。   “妈的,旭日影业把你接下《黑暗时代》的消息发布出去了。我们合约还没签他那边就公开,这是逼你上梁山呀!”Tony杨愤愤不平地刷着微博。   “没关系,反正我已经同意了,早晚也是要公布的。你告诉旭日影业,明天办一个签约仪式,搞得隆重一点。不把这个黑客刺激到暴怒,他不会在现实中现身。等他脱离了网络,警察才好抓他。”易岺冷静地分析。   乌芽芽睁大眼睛左右看着两人,努力去判断目前的形势。   “别怕,等他一出现,我就帮你抓他!”她信誓旦旦地挥了挥小拳头。   易岺下意识地伸出手,却又在短暂的怔愣之后收回了手。刚才,他竟然想用自己的大手包裹住乌芽芽的小拳头,这种极为唐突的念头到底是怎么产生的?他们有亲密到那个份上吗?   他想不明白,于是只能清空自己混乱的大脑。   “抓他的事由警察负责,你跟在我身边就好。”他转脸看向别处,嘴上却严肃地叮嘱。   “好,我会时时刻刻跟着你。”乌芽芽乖巧地答应。   半小时后,警察来了,并与易岺拟定了“引蛇出洞”的计划。   两点钟,乌芽芽坐上保姆车的驾驶位,准备送易岺去凯撒广场。她精湛的驾驶技术获得了Tony杨的高度赞誉。然而车刚开到半路,易岺就接到了一个奇怪的电话。   一名跟他同公司的女艺人说自己的车子在路上抛锚了,请他过去接一下。这位女艺人也是要参加名表博览会的,刚好与易岺同路。   身为师兄,易岺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让乌芽芽转向。   乌芽芽表面乖巧应诺,心里却不爽极了。别以为她没听见,话筒另一头的那个女人语气可暧昧了,娇滴滴的声音能让她的鸡皮疙瘩都掉下来。   车子怎么会刚好抛锚?肯定是故意的!   乌芽芽猜得没错,女艺人还真是故意的。这会儿,对方正在给狗仔打电话,语气很急促:“你们等会儿一定要跟上啊!我会摆好pose,你们争取多抓拍几张暧昧的照片。”   没错,她想攀上易岺。她要跟他炒绯闻,然后进行利益的捆绑。她无论如何都要红,不管使用什么手段。 第89章 小妖怪发威   乌芽芽满肚子怨气地把车开到了女明星指定的地点。   一位身穿纯白色礼服的高挑女人款款走过来,纤细的手臂隔了老远就开始挥舞。她长而蓬松的裙摆被一名助理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身侧伴着另一个帮忙举遮阳伞的助理。   “派头这么大啊。”乌芽芽小声嘀咕了一句。   Tony杨打趣道:“这算什么派头大,出门带几十个保镖的明星我都见过。”   乌芽芽看了看坐在副驾驶座的一位保镖大哥,又看了看陪伴易岺坐在后排座的两位保镖大哥,忍不住问道:“咱们是不是还得再给易岺配几个保镖呀?这才四个保镖,明显不够啊。”   Tony杨被逗笑了:“小芽芽,我俩到底谁是易岺的经纪人?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操心?”   乌芽芽正准备劝说Tony杨几句,就听见易岺嗓音低沉地笑了一声。他眼神温柔地看过来,瞳仁里闪烁着愉悦的光。   虽然面容不同,脾气也不一样,但他的嗓音还是那么富有磁性。   乌芽芽脸颊一红,顿时什么都忘了说了。   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在默默注视易岺,她当然知道他与曾经的易岺完全不同。哪怕每一次轮回都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只要这人的灵魂始终如一,她还是会不可避免地爱上他。   她爱的不是一个幻想出来的人,她爱的始终都是易岺本身。但她也会怀念曾经的他,这是一种无法控制的感情。   然而此时的易岺,却仿佛不需要这种爱。   他是大明星,爱他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甚至还有爱他爱到要杀死他的人。所以他才会对这种多余的爱心生厌恶。   想到这里,乌芽芽连忙收回视线,心慌意乱地看向别处。   易岺透过后视镜,望进了她雾蒙蒙,湿漉漉的眼瞳。   说来也奇怪,分明都是一样的爱慕眼神,但这一次,他却不会觉得不适或反感。恰恰相反,他的心竟然也会荡漾在这充满爱恋的柔波之中。   他垂下头,轻轻勾起唇角。   就在这时,车门被人拉开了,女明星罗小薇伸进来一个脑袋,笑眯眯地说道:“易哥,麻烦你大老远的来接我。我上来了,你拉我一把。”   她伸出细长的胳膊,嘟着嘴抱怨:“保姆车的底座太高了,每次穿长礼服,我上车的时候就会很吃力。”   她把前面的裙摆抱在怀里,展露出一双雪白的长腿。你要说她故意这么露吧,倒也不是,借来的礼服的确需要好生保护,否则弄脏了得赔钱。   但她当着易岺的面这么露,感觉就很奇怪。   乌芽芽顿时便瞪圆了眼睛。好家伙,幸亏她来当了这个保镖,否则易岺什么时候让小妖精吃了她都不知道。   她酸溜溜地瞥了罗小薇一眼,然后又去看易岺的反应,却见那人正饶有兴致地打量自己。   “你眼睛怎么了?进沙子了?”易岺语气淡淡地问。   一会儿鼓眼睛一会儿眯眼睛的乌芽芽:“……对,是进了一粒沙子。”这个女人就是她眼里的沙子。   易岺轻笑一声,再不说话。他没有伸手去拉罗小薇,只是看了Tony杨一眼。   心领神会的Tony杨立刻起身,把罗小薇扶进了保姆车。   隐藏在角落里的狗仔咔嚓咔嚓拍了几张照片,却没有捕捉到太暧昧的画面。车上那么多工作人员,网友绝不会相信易岺和罗小薇会有私情。   还得跟上去接着拍。这样想着,狗仔追上了易岺的保姆车。   罗小薇以自己裙摆太大,需要占两个座为由,把易岺的保镖和经纪人都挤到了后排。她与易岺肩并肩坐在前排。   她伸出雪白的胳膊,用指尖轻轻转着自己手腕上的表带,娇声问道:“易哥,你看我今天戴的这块表合适吗?跟我的礼服搭不搭?”   易岺淡淡瞥了一眼,回道:“搭。”   多余的字他一个都不说。   感觉自己接不上话的罗小薇暗暗运了一口气。   她把手腕抬得更高一些,直直地伸在易岺眼前,又道:“易哥,这个表是全球限量款,表盘上的图案是伦勃朗大师亲手雕刻的。你不是伦勃朗大师的粉丝吗?你要不要看看?”   易岺泛着漠然冷光的眼瞳果然闪烁了一瞬。他的确很欣赏伦勃朗大师的作品,要不是这块表只出女款,他也会买来收藏。   他垂眸看向这条雪白的胳膊。   如果要欣赏手表,他必须把罗小薇的手腕捧于掌心,细致地观察。他的动作一定会很轻柔,眼神也必然专注。   在不明就里的人看来,这就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画面。如果让狗仔拍到这幅画面,罗小薇与易岺的绯闻肯定会传得满天飞。   一辆黑色轿车从后面追上来,与易岺的保姆车并排行驶。罗小薇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拉开了窗帘,把车内的情形展露于外。   一切节点都把控得刚刚好,只等易岺握住这只手,制造一个极富暧昧情愫的瞬间。   垂眸看表的易岺终于动了动胳膊,似乎就要中招,然而在这一刹那,乌芽芽竟忽然转动方向盘,来了一个急速超车。车尾甩出一个巨大的弧度,把罗小薇甩离易岺,又砸到车门上,发出一声痛叫。   易岺也摇晃了一下,却还稳稳地坐在原位。   “抱歉啊罗小姐,我开车有点猛,您忍一忍。”乌芽芽毫无诚意地道着歉。   易岺从后视镜里看她,发现她嘴角带着一抹坏坏的笑容,于是自己的眼瞳里也闪烁出笑意。这个小丫头绝对是故意的。   罗小薇爬起来就是一顿臭骂:“你到底怎么开车的呀?这么宽的路,你干嘛超车?你赶着投胎啊?你知不知道我们的命有多贵?欸,不对,你到底是易哥的什么人?”   看清乌芽芽过分艳丽的脸庞,罗小薇的怒气变成了紧张。   乌芽芽讥讽道:“我是易岺什么人用得着你来管吗?你又是易岺什么人?”   这个场面简直太像争风吃醋了。不,不是像,它就是啊!Tony杨在后面拍拍易岺的肩膀,冲他使了一个“你真行”的眼神。   易岺身体前倾,拍了拍乌芽芽的肩膀,温柔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细微的笑意,“好好开你的车,别分心。”   “哦。”刚才还张牙舞爪的乌芽芽立刻老实下来。   罗小薇还在追问:“易哥,这是谁呀?长得真漂亮。”她嘴上夸奖,眼瞳里却充满嫉妒。   “她是我的保镖。”易岺目视前方,态度冷淡。   罗小薇这才发现,错过了刚才那个话题,自己已经无法再挑起易岺的兴趣。他现在连个眼角余光都懒得施舍给她。   于是她眼瞳一转,竟然拿乌芽芽开刀:“女孩子怎么当保镖呀?尤其是长得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如果遇见危险,到底是她保护你,还是你保护她呀?这种人,你们是怎么聘上的呀?”   这种人是什么意思?说话怎么这么阴阳怪气啊?真讨厌!乌芽芽微微眯眼,又暗暗咬牙。   易岺貌似在注视前路,实则通过后视镜,一直在欣赏乌芽芽变幻多端的表情。看见她磨着后槽牙暗暗恼恨的模样,他禁不住低笑一声。   罗小薇正想问他为什么笑,忍无可忍的乌芽芽就开始发飙了。   她忽然提速,把车开进一条错综复杂的小路,然后来了一个甩鞭一般行云流水的漂移,把车泊进一条暗巷,静静蛰伏。   车上的人被她甩得东倒西歪,七荤八素。尤其是罗小薇,差点把自己的魂儿从嗓子眼里叫出来。   即便是易岺也没能稳住身体,不小心弄乱了几缕头发。   罗小薇气急败坏地怒吼:“你在干什么呀?你会不会开车?易哥,这个保镖不能要了,你快解雇她!”   易岺沉声问道:“怎么了?”   他不相信小姑娘只是为了恶整罗小薇就会这样做。她一定是有原因的。   乌芽芽竖起食指抵住唇瓣:“嘘,我们被人跟踪了。”   Tony杨吓得嗓音都在发颤:“什么?是不是那个黑客现身了?妈的,早知道就让警车跟着我们了。”   说话间,一辆黑色轿车从前方的小路驶过,并未注意到旁边的暗巷里就藏着他们的跟踪目标。乌芽芽立刻把保姆车开出去,跟上这辆黑色轿车。   刚才还骂骂咧咧的罗小薇:“……”不是吧,这个女保镖感知这么敏锐?   事实告诉她,乌芽芽就有这样敏锐。她与这辆黑色轿车并排行驶,然后渐渐把对方挤上马路牙子,又最终逼停。   “就是这辆车在跟踪我们?”Tony杨紧张兮兮地问。   乌芽芽并不答话,只是解开安全带,跨出车门。   易岺连忙伸手去拉她,语气急切:“你干嘛?你给我好好待在车上!”   然而乌芽芽的动作太快了,他只拉到一团空气。   另外三名保镖也都下了车,朝那辆黑色轿车走去。   易岺急忙打开车门,准备把乌芽芽拽回来。   听见车门打开的声音,乌芽芽不用拽就回来了。   她用手掌摁住易岺的脑袋,把他重新塞回车内,并绑好安全带,语气凶巴巴地训斥:“你给我老实坐着,不要离开这辆车,我去去就回。”   原本也想把易岺拉回来的Tony杨顿时便放下了高悬的心,然后满意地感叹:“咱们这是请了一个孙悟空啊。三藏,你就乖乖待在这个圈子里吧。”   罗小薇紧张地问:“他们要干嘛啊?”   答案很快揭晓。只见乌芽芽把车里的狗仔拖出来,销毁了手机和照相机里的偷拍照,然后一拳头砸在对方的车前盖上,恶狠狠地说道:“以后不要跟踪易岺,你难道不知道戴安娜是怎么死的吗?再有下次,这就是你的下场!”   她抬起砸在车前盖上的小拳头。   那名狗仔见她是个漂亮女孩,原本一点儿也不怕她,看清车前盖上明显凹陷下去的一个拳头印记,冷汗便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艹!易岺这是从哪儿找来的金刚芭比?武力值也太恐怖了!   “记住了吗?”乌芽芽恶声恶气地追问一句。   狗仔连忙立正站好,弯腰鞠躬:“记住了!记住了!我以后再也不偷拍易岺了!”   易岺:“……”看来他是白担心了。   Tony杨:“哈哈哈哈,悟空真棒!”   之前还挺看不起乌芽芽的罗小薇:“……易哥,这个保镖你能不能让给我?” 第90章 你是最重要的   易岺的保姆车抵达凯撒广场时,这里已经人山人海。举目望去,到处都是挥舞应援牌的粉丝,巨大的尖叫声似海啸一般席卷。   乌芽芽数了数密密麻麻的应援牌,高兴地说道:“易岺,你的粉丝最多耶!”   易岺只是勾了勾唇角,并不说话。这是一个微笑的表情,却没有微笑的温度。太过庞大的粉丝群体带给他的或许是更多的困扰,而不是愉悦。   “下去的时候你小心点。”他严肃地叮嘱一句。   “好嘞。”乌芽芽跳下车,从另一头绕过来,无比周到地帮易岺拉开车门。   她足有170公分高,又穿着一双八公分的高跟鞋,还换了一套纯黑色的西装,与几名同样身穿黑西装的壮硕保镖站在一起,气势上竟然一点儿也不输。   只不过她的头发来不及弄,厚密的大波浪披散在肩头,于飒爽中显出几分妩媚的风情。   她拉开车门等待易岺。当易岺伸出脑袋时,她把自己白皙的小手悬在他的头顶,以免他不小心撞到。   “小心点。”她既温柔又殷切地嘱咐一句。   这种服务态度对保镖来说是极正常的,甚至可以说是应当应分的,但易岺的耳朵却微微一红,然后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告诉自己不要多想,这只是工作中的自然接触,随即便快速下车,朝前走去。   乌芽芽立刻跑到他前面,伸出胳膊阻挡试图围拢过来的人群。主办方也派了一队保安来迎。   欢呼声、尖叫声、鼓掌声,像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断有人突破防护线朝易岺逼近,也有记者冲到近前,试图把话筒塞给他。   现场远比Tony杨设想得还要混乱。如果那个黑客就隐藏在人群中,随时准备向易岺下手,这叫人怎么防备?   Tony杨不断高喊:“退后,退后,不要再过来了!这样很危险!”   乌芽芽没有呵阻,因为她知道这样做没用。这些粉丝已经陷入癫狂,不会听任何人的话。   不知谁的指甲抓到了她的脸,还有人用手肘击中了她的腹部,无数只胳膊甩过来,打在她身上,又被她一一推开。她不会让任何人靠近易岺。   她的辛苦被易岺全部看在眼里。虽然早知道当保镖会遇见危险,但是当危险真正来临的时候,他依然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   他伸出胳膊,把乌芽芽揽入怀中,一只手箍住她的腰,另一只手覆住她的脑袋,这是一个保护的姿态。   保镖与雇主,在这一刻交换了身份。   “你跟着我。”易岺大喊一句,然后把乌芽芽藏到自己身后。   在喧闹的人潮中,乌芽芽没有注意到他的喊话。她鼓着圆溜溜的眼睛瞪视易岺,然后又从他的臂弯里钻出来,继续用自己的身躯帮他抵挡粉丝太过热情的包围。   一段几十米长的路,一行人走了十几分钟才进入会场。期间有好几次,易岺都试图把乌芽芽拉到自己身后,却都被她挣脱了。她会冲到前面,像屏障一般守护着他。   两人一路拉拉扯扯,你推我挡。   进入大门之后,冷气从穹顶落下,吹散了身上的焦躁与不安,也吹散了外面直冲云霄的尖叫。乌芽芽这才放下高悬的心,气呼呼地质问:“你刚才扒拉我干嘛呀!”   想要保护她的易岺:“……”   Tony杨问道:“他怎么扒拉你了?”   乌芽芽立刻告状:“我把他保护在身后,他一直扒拉我,想把我扒拉到他后面去!他可真逞能,一个劲地往前冲!刚才要是出点什么事,我救都救不及!我冷汗都出来了!”   乌芽芽抹了抹自己的额头,然后把满手汗珠展示给Tony杨。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担心易岺的安全。   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的Tony杨:“……”易岺哪里是扒拉人啊!他是保护欲爆棚了!他舍不得人家小姑娘替他受罪!   Tony杨上上下下打量乌芽芽,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易岺一眼。   易岺默默扶额,继而无奈苦笑。当乌芽芽用工作的态度对待他,并且完全抛开心中的爱恋与好感时,他反而无法习惯了。   他只能摇摇头,哭笑不得地说道:“对不起,以后我不扒拉你了。”   “那还差不多。走吧,去找你的座位。”乌芽芽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眼睛还警惕地四处张望。   如果是之前的她,被易岺抱在怀里的时候只会开心地跳起来,又怎么会抱怨?可现在的她竟然觉得易岺在捣乱。   看着她异常紧绷的背影,易岺揉了揉脑门,忽然感到几分懊悔。他似乎也不是很喜欢小姑娘严肃正经的态度。   爱慕他不行,不爱慕他也不行,太热情了不行,太疏远了也不行……他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混乱了……   ---   博览会举行得相当顺利,那名黑客始终没现身,埋伏在暗处的警察也就撤了。   回家的路上,Tony杨刷了刷微博,然后叹息道:“芽芽,我就说雇佣你,我们会有麻烦。你看,麻烦来了!”   和易岺并排坐在一起的乌芽芽接过Tony杨的手机看了看,嘴巴立刻便噘了起来。   屏幕上,她伸出手臂把易岺揽在怀里的照片已经登上热搜,被网友四处转发。路人纷纷夸赞她又美又飒,颜值超高,易岺的粉丝却极其不满。   他们抨击道:【星辰娱乐到底在想什么?脑子坏了吗?怎么会给易岺找个这样的保镖?瞧她小胳膊小腿的样儿,她能保护易岺?我看她是另有所图!】   看到这里,乌芽芽晃晃脑袋,小声嘀咕:“嗨呀,还真被你猜对了!我就是另有所图!怎么滴?你来干掉我啊!”   【人多的时候,她怎么一个劲地往易岺怀里钻?这是干嘛呢?投怀送抱?】   乌芽芽:“我投怀送抱?呸!我恨不得用翅膀把易岺裹起来!是易岺扒拉我好不好!”   【不要这种妖里妖气的女保镖,赶紧让她滚!】   “我就不滚!我就要待在易岺身边,我气死你们!”   【哪有保镖留着长头发,烫着大波浪?这也太不专业了!她是来当保镖的还是来出道的?】   “我头发又浓又密,你嫉妒啊?”   乌芽芽每看一条微博就低不可闻地吐槽一句,还不时皱皱鼻头,努努嘴巴,表情古里古怪,精彩万分。   坐在她身边的易岺早已把她的小模样尽收眼底,也听见了她既得意又嚣张的言论,不由绽开一抹浅笑。他以为小姑娘会受伤,会气馁,甚至会愤而辞职,却没料她一点儿也不受舆论的影响。   从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才是乌芽芽啊。不知道为什么,易岺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然而,当车抵达别墅之后,乌芽芽却摆手说道:“我有事,先走了。”   一点儿也没受影响?似乎并不是。她到底还是介意的,否则不会抛下工作独自离开。   易岺担忧地皱眉,却并未阻拦,只是冲她的背影柔声说道:“不要在意别人说什么,圈子里就是这样。”   乌芽芽举起手挥了挥,并不搭话。她大步走了,背影在夕阳地映照下拖得很长。   见她头也不回地远去,易岺素来沉稳淡漠的心竟慢慢揪紧,继而扯出一抹细微的疼痛。他有一种错觉,这人若是真的走了,恐怕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这一走,有可能就是一辈子。   没来由的恐慌席卷了易岺的心,促使他追出去几步,嗓音干涩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乌芽芽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大声回话:“八点半。”   易岺拧成一团的心瞬间舒展,脸上也露出一抹放松的笑容,“早点回来。”   这句话让乌芽芽前进的步伐停顿了片刻。上辈子,当她出去做任务的时候,易岺也总是站在门口,殷切地叮嘱一句:“你早点回来。”   同样的一句话从这个易岺的口中吐出,竟让她产生了他们从未分开过的错觉。   她真的很想回头看一看此刻的易岺,却也知道,自己怀恋的目光会让他多么反感。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的确在透过他,看着另外一个人。   她无意如此,所以必须克制。   她终是没有回头,加快步伐走远了。   易岺却还站在原地,长久地目送她的背影。   ---   进入别墅之后,Tony杨向几名保镖介绍屋内的布局,并且为他们指出每一个摄像头以及报警器的所在。   易岺这个主人反而魂不守舍地坐在客厅里,捧着手机漫无目的地翻看。   他总会不自觉地瞥向手机屏幕的右上角,以确定八点半有没有到。   当八点半快要临近时,他看向空无一人的大门口,心情越发浮躁。他打开通讯录,调出乌芽芽的名字,准备一到点就给对方打电话。   然而当八点半真的来临时,他却又裹步不前。   他扬声问道:“老杨,合同里有没有规定保镖不能旷工迟到?如果有的保镖不在岗,你会怎么处理?”   把几名保镖安置好的Tony杨立刻拿出手机,乖觉地说道:“我马上给乌芽芽打电话。这姑娘真是不靠谱,第一天上岗就翘班。我可是给她付了二十四小时工资的!”   易岺催促道:“你打。”   Tony杨一边拨号一边在心里叹气:这回真完了,绝对栽了!老房子着火,没救了!   电话拨了出去,一阵悠扬的铃声从门外传来,是乌芽芽。八点半的时候,她正好跨进别墅大门,一分不早,一分不晚。   她挥了挥还在响个不停的手机,笑眯眯地说道:“杨哥,我回来了。”   “哎哟小祖宗,你可回来了,你——”余下的话,Tony杨已经说不出口了。他指着乌芽芽的新造型,表情颇有些瞠目结舌。   易岺惊讶地问道,“你怎么把头发剪成这样了?你说你有事,就是为了剪头发?”   乌芽芽抚了抚满头短发,洒脱地笑着:“网上那些人说的全是屁话,只除了其中一句。没错,我头发的确太长了,如果发生打斗,它们会很碍事,所以我就剪短了。”   她走进客厅,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   易岺呆愣了好半晌才沉沉地叹出一口气:“那么漂亮的头发,剪短了多可惜?”   乌芽芽不以为然地摆手:“不可惜,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你是最重要的。易岺把这句话简化成自己想听的话,心中微微一暖,然后便冒出许多愧疚和疼惜。 第91章 幻想破灭   乌芽芽把额前的头发全部抚到脑后,露出精致的脸庞。没了浓密如云的长发,她的美竟带上了几分硬朗和锋利,看上去颇有些雌雄莫辨。   她无论怎样都是最引人瞩目的那一个。   易岺神色莫测地看着她,忽然问道:“你剪下来的头发呢?”   “卖啦。”乌芽芽得意洋洋地说道:“卖了几千块呢!理发师说他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头发。”   易岺也没见过。   第一次与乌芽芽照面时,从她身后走过来的他第一眼就被那些过于丰沛厚密的秀发所吸引。那如雾如幻的背影像一个梦境,牢牢粘附了他的心神。   然而只是大半天的功夫,那些雾一般的秀发就消失了,那个笑起来眼睛像小鹿一样湿润的姑娘也消失了。   坐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坦荡,开朗,却也保持着适当距离的乌芽芽。   这很好。   或者说,这种改变本该是好的。   然而易岺却说不上现在的自己是什么心情。乌芽芽按照他的意愿变成了另一个模样,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满意。   他轻叹一声,然后才道:“以后缺钱了跟我说,我可以提前给你预支工资,你不用变卖自己身上的东西。那么漂亮的头发……”   一句“可惜了”并不足以表达他的全部情绪,所以他摇摇头,结束了这场对话。   停顿片刻之后,他还是觉得很不舒服,于是又补充一句:“你不用在意网上那些言论。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管不了,我们只能管好自己。”   乌芽芽摊开手,表情很无辜:“是啊,我这不是正管着吗?我头发长,不利于工作,我就把它给剪了。我控制不了别人,但我可以控制自己。”   易岺听愣了,语气不由加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可以完全不用去管别人怎么评论。你头发长就让它长着,你可以把它扎起来,为什么要剪掉?”   “怎么了吗?我剪头发是不是又触犯你哪条规矩了?”乌芽芽紧张地站起来,红润的脸颊退去血色。   转世后的易岺一会儿一个脾气,叫人根本摸不准他的心思。乌芽芽真的有些怕他,于是踌躇不定地看向Tony杨。   Tony杨默默扶额。他知道,易岺根本不是在生乌芽芽的气,而是在气他自己。他不想让舆论伤害到小姑娘,可伤害还是发生了。哪怕只是一把头发,他也舍不得。   完了,这是真的陷下去了。Tony杨摇摇头,心情糟糕透顶。易岺的女友粉太多了,他是不能谈恋爱的,否则他的事业会垮掉!   想到这里,Tony杨连忙转移话题,“芽芽,来来来,我带你去看看监控室,你和老陶他们几个晚上是要在监控室轮流值班的。”   “好。”乌芽芽马上忘了之前的争论,跟着Tony杨走向副楼。   易岺站起来问道:“她怎么也要值班?她行吗?”   Tony杨:“……”艹,人家是保镖,不是你女朋友,人家当然要值班!   乌芽芽愤愤不平地问:“怎么了吗?我不能值班吗?你看不起我的能力?我天天值夜班都没问题,我晚上不用睡觉的。”   易岺揉了揉越来越疼的脑门,语气无奈极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一个小姑娘,晚上就不用值班了,这样很辛苦。”   “我不怕辛苦,我就是来保护你的。”乌芽芽拍了拍Tony杨的肩膀,催促道:“走,咱们在别墅周围转几圈,看看哪里有安全漏洞。”   “敬业。”Tony杨竖起一根大拇指。   这小姑娘办事是真的靠谱,早上来的时候还对易岺迷恋得要死,现在已经完全带入了保镖的身份。反倒是易岺……   Tony杨摇摇头,赶紧拉着乌芽芽走远。他必须想办法把这对儿冤家隔开。   然而腿长在易岺身上,他不想跟乌芽芽分开,那么谁也别想让他走。他寸步不离地跟着乌芽芽,认真细致地把自己的家检查了三遍。   另外几个保镖在家里查看情况的时候,他却坐在沙发上玩手机,一点事都不揽。   这区别待遇……Tony杨默默吐了个槽,然后便把乌芽芽带回副楼。   “你住这间房。老陶他们几个就住在你周围,你有事可以叫他们。”Tony杨指着一楼的一间卧室说道。   乌芽芽推开门看了看,点头表示满意。   易岺却不满意了,否决道:“这样安排不合适。她一个小姑娘,跟几个大男人住一起不方便。主楼那边还有很多卧室,她可以住主楼。”   住主楼就是跟你一起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啊!Tony杨差点把白眼翻到天上去。   但是很明显,易岺并不知道自己的小心思。   他拎起乌芽芽带来的背包,淡淡说道:“主楼也得有一个保镖守着才行,不然我会很危险。”这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而他自己已经信了。   “对!主楼必须有人,出了变故才能第一时间展开救援!”原本还想拒绝这种安排的乌芽芽立刻拊掌表示同意。   她夺回易岺手中的小背包,果断地说道:“走,今天晚上我守主楼。”   当保镖,她虽然不专业,却是认真的。   易岺看着她紧绷的背影,先是摇摇头,然后便扯开一抹安心的笑容。   ---   在主楼安顿下来之后,乌芽芽四处转了转,好奇地打量易岺家里的摆设。路过放映厅时,她被挂在墙上的一幅画吸引了。   她指着它,又看向易岺,脸上的表情既疑惑又惊喜。   “它叫《乱鸦》,是一位不知名的画家画的,原本被乌思慧女士收藏,后来又辗转到了我手里。”易岺仰头欣赏这幅画,微笑道:“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它的第一眼,我就很喜欢。”   当易岺转世之后,乌芽芽留在人间的影像也会彻底消失。在记忆的长河里,不会有人发现她的存在。这是乌榕城对女儿的保护。   同样忘记了乌芽芽的易岺却还记得这幅画。这表明他依然是他,没有改变。   乌芽芽抚了抚自己热乎乎的心脏,问道:“你为什么喜欢它呀?看见它,你想到了什么?”   她以为易岺会从技巧和构图等方面对这幅画大加赞赏,然而他只是勾着唇角,吐出两个字:“可爱。”   “啊?”乌芽芽呆了呆。   易岺垂眸看她,又重复了一遍:“我想到了可爱。”这个词已经不是在形容那幅画,而是在形容眼前人。   看见剪了短发的小姑娘,他会联想到可爱。无论长发短发,都很可爱……   乌芽芽好奇地追问:“为什么是可爱呀?这幅画明明很酷。”   她撅起嘴巴,表情有点不忿。   易岺指着画说道:“你看这些翅膀,它们的尺寸始终都是一样的,还有这些球状图案,像不像乌鸦的肚子?你可以想象这样一幅画面,一只胖乎乎的小乌鸦腆着圆滚滚的肚皮在画布上打滚,从而创造了这个独特的作品。”   说到这里,易岺竟止不住地低笑起来。他仿佛真的看见了那个有趣的画面。   他垂眸凝视乌芽芽,问道:“带入这种想象之后,你会不会觉得这幅画很可爱?”   乌芽芽斜着眼睛睨他:“胖乎乎?圆滚滚?你的形容词是不是有问题?”   “完全没有问题。”易岺笑着摇头:“看见它,我的心情总会变得很好。它有魔力。”   原本还拧着眉头的乌芽芽转瞬就柔和了面色。哪怕记忆被轮回洗掉,易岺的灵魂之中还是留下了她的印记。他变成了一个全新的人,然而他还是他。   他还是乌芽芽会情不自禁爱上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乌芽芽连忙捂住脸,以免自己怀恋的泪水被现在的易岺看见。他不喜欢,她就重新与他结识,这个真的不难。   当泪水渐渐消散的时候,乌芽芽才放下手,露出一张明媚的笑脸。   “我也好喜欢这幅画。你欣赏水平跟我是一样的欸!”她说话的语气比之前精神了很多,仿佛遇见了开心的事。   易岺受到她的感染,便也跟着轻笑起来:“这句话我听着怎么那么别扭?也不知道你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欣赏水平跟你一样可不见得是好事。”   “啊!你在损我!”乌芽芽瞪圆眼睛,露出气呼呼的表情。   易岺再次低笑起来,颔首道:“对,我在损你。”   看见乌芽芽的感觉跟看见这幅画是一样的,他的心情忽然之间就会变得很快乐。   他朝楼下走去,柔声问道:“你饿不饿?我去煮面,给你也来一点?”   “好,来一个大海碗!我很能吃!”乌芽芽张开手臂比划碗的宽度,惹得易岺又是一阵低笑。   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的Tony杨瞥见易岺从楼上走下来,心中顿时便咯噔了一声。妈的,这个表情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满面春风?春意盎然?春情蠢动?   艹!这才多久啊?   Tony杨紧张地站起来,嘴巴微微开合,却不知道该不该点明这件事。   易岺看也不看他,径直去了厨房。   乌芽芽坐在沙发上,与Tony杨一起看电视。屏幕上正好在播放易岺的一部电影,而且已经走到了大结局。他扮演的人物死在战友怀中,嘴角含着一抹血迹。   乌芽芽的眼眶立刻就变红了,泪珠在瞳仁里颤巍巍地闪着光。这幅画面让她想起了上辈子易岺死的时候。他也是在她怀中离开的,那种痛彻心扉的不舍,她至今还记得。   走过来问她吃不吃葱姜蒜的易岺愣了一秒,然后便笑着低语:“这个是假的。”   “我知道,但我受不了。”乌芽芽拿起遥控器,换了一个台。   这个台正巧也在播放易岺的电影,而且还是吻戏。只见屏幕里的易岺抱着女主角,柔柔地印下自己的薄唇。   刚才还红着眼眶的乌芽芽一秒钟变成了死人脸,身上飕飕放冷气。   易岺立刻从她手里夺过遥控器换台,语气有些急促:“这个也是假的。”   乌芽芽紧绷的表情略微缓和。   Tony杨却幽幽说道:“这个可不是假的。拍戏的时候那是真吻。”   乌芽芽:“……”   她磨了磨后槽牙,又捏了捏小拳头,然后才站起身噔噔噔地跑上楼,嗓音里带着怒气:“我不要吃面了!”   易岺只能仰天长叹。他没法解释,因为Tony杨说得对,这段吻戏是真拍,不是错位。   “小姑娘幻想破灭咯。她早晚有一天会明白,她的喜欢只是一种错觉。现实中的你,与她想象中的你,根本不是一个人,不是一个人又怎么会真心爱上呢?”Tony杨意味深长地说道。   听见这句话,早有此种觉悟的易岺却感到了一阵没来由的恐慌。 第92章 我想当吻替   乌芽芽躲回房间之后,易岺还是给她煮了一大碗面,又跑到楼上去叫她。   “我不吃!”乌芽芽气呼呼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是牛腩面,很好吃的,你试试吧。我以前专门学过厨,手艺很好的。”易岺把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聆听里面的动静。   “我不吃。”乌芽芽还是那句话,语气却变弱了一点,嗓音也颤颤的,仿佛受到了诱惑。   易岺轻笑一声,又道:“牛腩是我昨天炖的,加热之后口感特别好,肉质软糯,还吸饱了汤汁,都不用咬,含进嘴里就化了。你不试试吗?你真的不要?那我给老杨吃了?”   “我,我吃。”乌芽芽彻底放弃了这场毫无意义的拉锯战。   她咚咚咚地跑过来,拉开房门。   易岺垂眸看她,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小姑娘真好哄,只要给一点好吃的就能消气。   乌芽芽的眼眶有些红,是气的,也是自责的。待在房里的时候,她做了深刻的反省。   她问自己:这辈子,你是易岺的什么人?你凭什么管他?他是大明星,他要工作的。在电影里,他和任何人接吻都是正常的,你生什么气?你和他现在只是陌生人。说破了天,你也只是他的粉丝,而他根本不认识你。你生的哪门子气?   渐渐的,乌芽芽也就心平气和了,虽然还是会有点难过,却也接受了所有现实。   此刻,她抬起红彤彤的眼睛,小声说道:“对不起。”   易岺轻笑着问:“为什么道歉?”   乌芽芽舔舔唇,愧疚不已地说道:“我没有资格生你的气,我还是没能扭转好心态。我们只是保镖和雇主,没有任何私人关系。这一点,我会牢牢记住的。”   她退后两步,深深鞠躬:“对不起,我错了。”   易岺定定地看着她,略微上扬的唇角已完全抿直。这句“对不起”,并不是他想要的。哪怕乌芽芽因为电视里的一个吻戏就莫名其妙生他的气,他也不会不高兴。   恰恰相反,他觉得这样的她是率真的,可爱的。他有耐心哄着她。   可是,当她不需要他哄时,他的心却仿佛空缺了一角,一种难以名状的失落感侵袭了他的大脑。   他再次陷入了混乱的,茫然的,纠结又沉郁的情绪。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但他不得不压制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故作淡然地说道,“不用道歉,下去吃面吧。”   他想说:你没做错什么,却说不出口。因为在乌芽芽看来,她就是做错了,她失掉了雇主与保镖的边界感,她乱了方寸。   以公私分明的角度来看,她认错的态度是正确的。她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与雇主保持距离。   但易岺却并不觉得满意。公私分明是他对乌芽芽最基本的要求,可是当她做到的时候,他忽然不能适应了。   他越来越不了解现在的自己。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楼,一个表情轻松,一个满脸沉思。   Tony杨正在呼哧呼哧地吸着面条,看见乌芽芽下来立刻说道:“芽芽啊,你的那个微博账号是不是应该清空一下?如果让别人发现,粉丝要闹的。”   乌芽芽只是愣了一秒钟就马上点头:“好,我现在就删。”   走进厨房帮她盛面的易岺差点摔了碗。他走出来,语气阴沉地问道:“为什么要删?她不说,谁知道那是她的账号?”   乌芽芽犹豫了。   易岺刚出道那会儿,她就变成小乌鸦天天跟着他。她见证了他所有的付出与收获,也陪伴他走过了低谷与辉煌。而这些微博就是他成长路上的脚印,也是她默默守护的证明。   真的让她一下子全删掉,她也是舍不得的。   Tony杨放下筷子,严肃地说道:“她那些微博虽然没发自拍照,却发了几张手拿海报的照片。现在的网友太神通广大了,他们只看见一片指甲盖也能把正主儿给找出来。所以还是删了吧,免得惹麻烦。”   易岺正想说我不怕麻烦,乌芽芽那边已经飞快删起了微博。   “我才不会给易岺惹麻烦呢!”她嘟嘟囔囔地说道。   听见这句话,易岺的心情复杂极了。一方面,他感觉得到,乌芽芽还是喜欢自己的;可是另一方面,他也能看出来,她正一点一点地远离他,并努力把他当成陌生人看待。   他应该满意的,可他却连一个最浅的微笑都扯不出来。   片刻后,他打开乌芽芽的微博,看见里面的一片空白,心里仿佛也空了一块。   ---   翌日,乌芽芽跟随易岺去片场拍戏。   她把头发抹到脑后,打上发蜡,弄得光洁溜溜。她没有遮挡的精致脸庞完全展露出来,美得锋利,美得酷飒,也美得令人心颤。   她穿着一套黑西装走在摄影棚里时,所有人都在看她。她比巨星更像巨星。   易岺皱了皱眉,表情有些不悦。   “你站到那里去。”他指着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说道。   乌芽芽老老实实地站进角落,隐没在一堆道具当中。然而所有的光芒都会追着她跑,于是道具变成了她的衬托,昏暗的角落也在此刻蓬荜生辉。   依然有很多人在看她,甚至有几个经纪人和副导演朝她走去,纷纷递出名片。她那张脸是藏不住的。   易岺眸色暗沉地看着这一幕,俊美的脸庞漫上寒霜。   Tony杨拍拍他的肩膀,“看什么呢?快去换戏服!全剧组都在等你!”   易岺立刻收回心神,朝换衣间走去,老陶几人连忙跟上。乌芽芽甩开周围的人,也想跟过去,却被Tony杨拦住了:“易岺去换戏服了,你跟过去干嘛?偷窥啊?”   乌芽芽止住了步伐。   Tony杨告诫道:“你要时刻记得你的身份,你只是易岺的保镖,明白吗?他的隐私你不能窥探,你只负责保护他的安全。”   前进中的易岺忽然停顿下来,侧耳聆听,等到了乌芽芽坚定的一句“我明白”,他才继续向换衣间走。他回头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   这是一部武侠电影,有很多打头场景要拍。   易岺换好戏服出来时,乌芽芽正在检查摄制组准备的威亚。她一寸一寸摸索着钢丝,以确保它能承担得起一个成年男性的重量。   “没有问题。”看见易岺,她连忙走过去小声汇报。   “嗯。”易岺不冷不热地低应。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非常冷淡,完全是雇主和保镖之间该有的距离。   看见这一幕,Tony杨满意地点点头。   易岺接受过专业的武术训练,拍起打戏来很是得心应手。没用几分钟,他就拍好了一个片段,然后站在一旁等待女主角上场。   扮演女主角的艺人却朝导演走去,指着乌芽芽说了几句话。   乌芽芽冷漠地看着女艺人,完全没有反应,易岺却大步走过去,沉声问道:“怎么了?”   女艺人双手合十,语气软糯:“易哥,我想请你的保镖当武替。她身高和我差不多,又有武术功底,肯定比剧组准备的武替拍出来好看。我会给她开工资的,一场戏两千块,怎么样?”   易岺皱着眉头不言不语。   乌芽芽也走了过来,正巧听见这些话。她指了指易岺,说道:“他是老板,他让我拍我就拍,他不让我拍,我就不拍。”   女艺人连忙看向易岺,美丽的脸庞摆出弱小无助的表情。她知道易岺是出了名的好前辈,情商高,脾气温和,还很喜欢提携后辈。他应该不会拒绝的。   然而令她大感意外的是,易岺竟想也不想就冷冰冰地说道:“她不拍。”   极度失望的女艺人:“为什么啊?”   易岺解释道:“那些打斗动作太危险了,她不拍。”   女艺人终于回过味来,深深看了乌芽芽一眼,拉长尾音:“好的,我明白了。”   易岺冲站在场外的Tony杨指了指,语气严肃:“你站到那儿去。”他只想把乌芽芽藏到谁也不会注意的角落。   乌芽芽却不是一个老实人,这会儿正弯着腰,把脑袋凑到编剧的脑袋边,偷看对方的剧本。看见本子上用红笔标出的吻戏,她想也不想就问:“我不当武替,我想当吻替。”   她抬头看向女艺人,眼睛亮晶晶的:“你需要吻替吗?”   女艺人:“……”和易影帝拍吻戏,谁会需要替身啊?   她皱着眉头问:“你在开玩笑吗?”   一进入片场就开始冷脸的易岺却不合时宜地低笑了一声。他压抑了一整个上午的心情,都在这句充满渴望的问话里得到了释放。   小姑娘依然在迷恋他,只是学会了伪装,但是在不经意间,她还是会暴露自己。意识到这一点,易岺没有不悦,只觉得好笑。   然后他就真的笑不可遏。   乌芽芽连忙捂住嘴,急切地解释:“对对对,我刚刚就是在开玩笑,你们别当真啊!你们拍,我走了。”她火烧屁股一般跑回Tony杨身边,一会儿抬头看天,一会儿低头看地,就是不敢看易岺。   哎呀呀,她刚才太不专业了!会被讨厌吧?   易岺笑着摇摇头,又笑着走回片场,继续接下来的拍摄。   Tony指着满面春风的他,问道:“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怎么觉得易岺的心情突然变好了?”   乌芽芽满脸懵逼地摇头:“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没说哦!” 第93章 我不拍吻戏   乌芽芽站在场边,津津有味地看易岺拍戏。   这是一场打斗戏,身为正道魁首的易岺与身为魔教圣女的女主角在现实的逼迫下兵戎相见。他和武替吊在威亚上,手里各自拿了一把剑,在空中来回穿梭打斗。   乌芽芽从未见过武侠剧的拍摄,不知不觉就看入了迷。演到精彩处,她还会抬起小手,无声无息地鼓掌。   “好棒啊!”她小小声地对Tony杨说道。   “那当然。为了拍好这部电影,易岺接受了三个月的武术训练。你看他的动作,比那个武替还漂亮。”Tony杨不无骄傲地说道。   乌芽芽嘴里“嗯嗯嗯”地应和着,脸上也露出了崇拜的表情。   工作中的易岺是最投入也最认真的。无论变成什么样的人,他身上的某些特质总不会改变。   “他一定能再拿一座影帝奖杯。”乌芽芽喜滋滋地断言。   “这部戏拍出来就是冲拿奖去的。易岺还处在上升期,所以我们必须杜绝一切有可能毁掉他事业的意外状况。他还能获得更大的辉煌,你信不信?芽芽,你想见到那一天吗?”Tony杨意味深长地问道。   “我超级想!”乌芽芽用力点头。   “那你就不要让任何人毁掉易岺的事业,包括你自己。”Tony杨忽然转了话锋。   乌芽芽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理解Tony杨的意有所指,然后点头。忽然之间,她失去了全部活力,像个垂死挣扎的人,带着满身的茫然与颓丧。   她会毁了易岺吗?如果她接近易岺的目的是谈恋爱,那么她真的会毁了易岺。他的职业不允许他和任何女人走得太近。   乌芽芽慢慢放下无声拊掌的双手,给出承诺:“帮易岺抓到那个变态,我就会辞职。我不会带给他任何麻烦。”   “很好。”这次轮到Tony杨无声拊掌。   说实在话,他很少遇见像乌芽芽这种既有能力,又感情真挚,还懂得退让与克制的爱慕者。如果易岺不是明星,而是别的什么人,乌芽芽一定会是最适合他的女朋友。   可惜了……   当Tony杨暗自惋叹时,拍完一场戏的易岺已解开威亚走了过来。   “你不高兴?”他一边擦拭脸上的汗,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   “你在问我?”乌芽芽指着自己的鼻头。   “除了你还有谁?大老远就看见你拉长着一张脸。”易岺拧眉说道。   刚才还很满意的Tony杨,这下竟体会到了心肌梗塞的感觉。   什么大老远?你哪儿来的大老远?你不刚从威亚上下来吗?合着你吊在高空拍戏的时候就发现乌芽芽不高兴了?你的敬业人设呢?你的专业精神呢?你他妈会不会太在意这姑娘了?你的心到底是放在拍戏上了,还是放在乌芽芽身上了?   Tony杨很想指着易岺的鼻子一句一句这么质问,却又不敢。   现在的易岺还不知道他对乌芽芽的关注已经超过了界限。一旦他捅破这层窗户纸,两个人就有可能发展起来。   “我没有不高兴。”   “她说她想辞职。”   乌芽芽和Tony杨同时开口。   正在擦汗的易岺忽然僵住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瞳里却掀起了波澜。他强迫自己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地擦汗,然后才沉声问道:“为什么要辞职?是我开的工资不够高吗?”   乌芽芽摇摇头,“不是,等抓到那个变态,我就会辞职。到时候你也不需要我了。”   “怎么会?”易岺扔掉毛巾,用暗沉的眼眸看向乌芽芽,缓慢却坚定地说道:“只要我还是艺人,我就一直需要你。”   乌芽芽张张嘴,小声说道:“可是我怕我一直待在你身边,会控制不住自己。”   “控制不住什么?”易岺紧迫追问。   “控制不住爱上你。”乌芽芽抬起湿漉漉又红彤彤的眼眸,恋恋不舍地看着易岺。   她是不会欺骗易岺的,打死也不会,她心里想什么就会说出来。   易岺陷入了短暂的空茫状态,过了好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听见了什么。然后他严肃的,甚至可以说冷酷的脸庞,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下来。   他试图隐藏自己的愉悦,却没能成功,于是便勾起唇角溢出微笑。他深邃眼眸里的阴霾都在此刻散去,变作一闪一闪的星。   他把毛巾扔给Tony杨,又揉了揉乌芽芽低垂的脑袋,笑着说道:“我去补妆了,你乖乖待在这里。”   他没再说什么“公私分明”的话,而是平静地走开了,这样的举动与“默许”有什么区别?   如果他真的不喜欢乌芽芽,并且极力回避对方的感情,此刻一定会说,“那你最好现在就辞职,不用等到以后。”   十分了解易岺的Tony杨捂住绞痛的心脏,颤巍巍地坐了下来。   他指着乌芽芽,好半天说不出话,然后才挤出一句虚弱的喟叹:“乌芽芽,你真行啊!论起撩人,你他妈是专业十级!”   乌芽芽满脸无辜。   Tony杨艰难地咽了一口气,质问道:“你刚才答应我什么来着?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啊!我不是都跟易岺说了嘛,我要辞职,我怕再待下去我会爱上他。我做错什么了吗?”乌芽芽上上下下打量自己,怎么看都觉得自己是清白之身。   Tony杨用指头点点她,正准备开骂,却见易岺远远投射过来一个目光。这目光带着刺,也带着冰,直直地打在Tony杨脸上。   一起工作了那么多年,两人之间还是很有默契的,于是Tony杨知道,自己不能再说什么了,否则失业的人不是乌芽芽,而是他。   “妈的,老子不管了!”Tony杨收回指头,愤愤不平地嘀咕:“把事业折腾没了,易岺你就高兴了!”   补好妆的易岺再次回到片场。打斗戏已经结束,武替走了,真女主上阵。易岺用剑尖抵着对方的心脏,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   在这里,他要把自己对女主的爱与不舍表达出来。   以往拍这种感情戏时,易岺虽然看着女主的脸,却会自动模糊对方的五官。谁也不知道,他其实并不是一个感情充沛的人,他对很多事物都爱不起来。   他甚至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是无法融入的。   没有感情的他,总是把女主幻想成另一个人才能顺利地表达出自己的爱意。而这“另一个人”,在他的脑海中是没有确切形象的,她只是一团朦胧的影子。   然而此刻,当他想故技重施时,他竟把女主的脸看成了乌芽芽的脸。   他耸然一惊,然后便转头朝场外看去,那里还站着一个乌芽芽。她才是真的。她在观望他与另一个女人谈情说爱。   意识到这一点,易岺握剑的手竟然微微一颤,眼眸里的深情也随之消散。   “卡卡卡!”导演举起手大喊。   易岺立刻放下剑,重重喘了一口气。他怎么会把乌芽芽的脸代入女主角的脸?他想不明白。   “易老师,你的情绪不对,你要这样……”导演招手把易岺唤过来,滔滔不绝地讲戏。   易岺心不在焉地点头,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接下来的几场戏,他都吃了NG,因为他不敢把乌芽芽的脸代入到女主角的脸,于是就无法表现出男主的深情与挣扎。   他用剑指着女主角时,俨然是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导演都快崩溃了,大声喊道:“易老师,你今天怎么了?你不是这个水平呀!感情戏是你最拿手的,你怎么会拍成这样?”   所有人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易岺。他今天的表现太反常了。   Tony杨跑过来,小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要真的不舒服,咱们就请假休息一天。”   乌芽芽也想跑过去,但是腿一迈就看见易岺远远冲自己摆了摆手,这是让她不要乱动的意思。于是她就真的站在原地不动了,只是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努力眺望易岺的方向。   见易岺还在看自己,她就举起两条细胳膊,在头顶圈成一个爱心。她的易岺永远都是最棒的!一场戏而已,他怎么可能拍不好。   看见这颗爱心,脸色颇为难看的易岺在微微的怔愣之后便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唇角。   导演还在责问他原因,Tony杨还在询问他要不要请假,而他已摇着头,愉悦地低笑起来。   “我没事,继续拍吧。”他冲导演说道,“刚才感觉不对,现在感觉对了,保证一次就过。”   数分钟后,他完美地演完了这场戏。他没有再抗拒之前的幻象。他看着女主角时,眼睛里却浮现出乌芽芽的脸,于是隐藏在心里的爱意与不舍就像熔岩一般喷发出来。   如果让他把剑刺入乌芽芽的心脏,他宁愿斩断这只手。   导演大声喊卡,夸赞易岺的话不要钱地往外倒,而易岺立刻转头看向乌芽芽,以确定她的情绪变化。   乌芽芽拍拍小手,又咧咧小嘴,分明在笑,脸庞却十分僵硬。   看见心爱的人与另一个女人谈情说爱,即便是演戏,她也大度不起来。她的心像一个榨汁机,里而塞满了柠檬。   “下一场就是吻戏了吧?”她走到编剧身边,小声问道。   “对,下一场是吻戏。怎么了?迫不及待想看了?”编剧挤眉弄眼地笑着。   “呵呵,想看。”乌芽芽嘴上附和,脸上却露出狞笑。她得离开半小时,否则她会冲进片场,把女主角掀翻。   易岺轻易便察觉出了乌芽芽的紧绷和不悦。   他收回目光,冲导演说道:“下场吻戏借位吧,我不想拍。” 第94章 这个保镖靠谱   敬业是易岺身上最广为人知的标签。他从来不轧戏、不耍大牌、不迟到、不早退、也不请替身。他总是亲力亲为,尽善尽美地扮演好每一个角色。   可是现在,他却对导演说,他不拍吻戏了,他要借位。   导演足足愣了好几秒才问道:“为什么?”   易岺深深看了乌芽芽一眼,摇头道:“就是不想拍了。这部电影里的所有吻戏,我都借位。”   他是最大的咖,也是扛票房的人,他头一次提出要求,即便十分不合理,导演也必须答应。几场吻戏而已,借位就借位吧,很多结了婚的女明星也都是这样要求的。   导演免为其难地点点头。   Tony杨预感到大事不妙,连忙把易岺拉到一旁质问:“你为什么不想拍吻戏?你吃错药了吗?以前你可没这个臭毛病!”   易岺斟酌片刻,叹息道:“刚才和女主角拍戏的时候,我把她的脸看成了乌芽芽的脸。”   “什么?”Tony杨愣住了,但他尚未意识到发生这种情况代表着什么。   “只有把女主角看成乌芽芽,我才能顺利地演绎出深情男主这个角色。所以你明白了吧?”   易岺苦笑道:“我或许从一开始就对乌芽芽一见钟情了。我不喜欢她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我是因为,我不确定她真正喜欢的那个人是不是我。”   易岺看向不远处的乌芽芽,再次苦笑:“可我是真的喜欢她。当着她的而,我没法去亲吻别人。”   Tony杨:“……”   “艹他妈的!我就知道她是个祸害!”沉默许久之后,Tony杨憋出一句脏话。   易岺苦涩的表情立刻变得冷酷,锐利的眼神也似针扎一般看过来。   Tony杨连忙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焦急地问:“那你准备怎么做?如果你的粉丝知道你谈恋爱了,他们的反应会很激烈。从顶流到末流,最快的方法就是官宣恋情,这一点你不会不知道吧?你谈恋爱可以,能不能收着点?”   “我不会为了保护自己的事业就委屈自己的女人。如果我们真的恋爱了,我不会对外界隐瞒。不过,我身边还潜伏着不确定的危险,我不想把芽芽拖进这个漩涡。”   易岺摇摇头,叹息道:“等警察那边把人抓到了再说吧。”   他瞥了Tony杨一眼,严厉告诫:“你态度好点,不要对芽芽说乱七八糟的话。”   Tony杨又气又不敢发作,只能唠唠叨叨:“怎么着,她已经变成我大嫂了?我得时时刻刻敬着她?照我看啊,你还是别把她拖下水的好,那个黑客太危险了,他能拿小钱开刀,就能对乌芽芽下手。你别不信!”   易岺当然相信这一点,所以他不准备把自己的心意告知乌芽芽。等到他处理好身边的隐患,能够确保她的安全,他才有资格把她留下。   他慢慢朝乌芽芽走去,笑着问道,“拍戏好玩吗?”   “好玩。”乌芽芽咧开嘴,僵硬地笑着,“下一场是吻戏吧?”她用大大的眼睛一瞥一瞥地偷瞄易岺。   “对。”易岺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便拿起剧本假装背台词。   乌芽芽撅了撅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强迫自己闭紧嘴巴。她没敢打扰易岺,于是只能垂头丧气地坐在他身边,用指甲扣椅子扶手。   滋滋滋,滋滋滋,木质扶手被她抠出了一条条印痕,由此可见她内心是多么纠结。   易岺忍笑道:“你别破坏公物。”   “好哦。我能请半小时假吗?”乌芽芽停下抠挠,小声问道。   “不可以,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否则我扣你工资。”易岺十分冷酷地拒绝。不远处,导演招手唤他过去,他就扔下剧本走了过去。   乌芽芽瞪了瞪眼睛,又跺了跺脚,终究还是没敢私自离开。   易岺和女主角走进片场,摆好了准备接吻的姿势。   原本不敢看这一幕的乌芽芽忽然倔脾气上头,竟走到导演身后,虎视眈眈地瞪着两人。   她这样一搞,原本很放松的易岺却紧张起来,双手撑在女主角的身体两侧,嘴唇却迟迟不能凑过去,脸上还露出了纠结的表情。   导演举手高喊:“卡!易老师,你这个表情像是在喝毒/药啊!最爱的人就在眼前,你怎么能犹豫?”   易岺说了一句抱歉,然后收回圈住女主角的手臂。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竟然也会产生罪恶感。   他冲导演摆摆手:“您等会儿,我先处理一件私事。”   他绕过一堆拍摄器材,走到乌芽芽身边低语:“你能不能别直勾勾地盯着我?这样我没法专心拍戏。”   已经叛逆了的乌芽芽从兜里取出一副墨镜戴上:“这样就不是直勾勾了吧?有镜片挡着呢。”   易岺:“……”   他一边苦笑一边捏住乌芽芽的下颌,把她的脸转向旁侧,柔声说道:“你看这边,别看我。”   乌芽芽默默转脸,没有言语。   易岺揉揉她的脑袋,想说“真乖”,忽然忆起什么,又摘下了她的魔镜。只见她脑袋是偏的,眼睛却斜着看向片场,两颗乌溜溜的瞳仁挤在眼角,模样十分滑稽。   无论怎样,她就是要看。她眼睛斜得快抽筋了还是要看。   易岺一个没忍住,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把双手搭放在乌芽芽的肩膀上,无奈低语:“我服了你了。这场吻戏是借位,不是真吻。”   斜着眼睛的乌芽芽忽然就把脑袋正了回来,两个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放着光。   “是假的?”她嗓音里的欢喜藏都藏不住。   “是假的。”易岺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出这句话。以后他拍的每一场吻戏,都会是假的。   乌芽芽咧开嘴,似乎想笑,却又连忙把唇抿直,装出正经的模样。   “你去拍吧,我不看了。”她摆摆手。   易岺笑着摇头,然后才走向片场。   乌芽芽嘴上说着我不看了,却还是偷偷瞄了几眼,见易岺和女主角是真的借位,没有吻上,整个人便都开心起来。   Tony杨看得直摇头,预感到易岺的职业生涯将迎来一场巨大的变故。   然而在此之前,他们却必须制造一场人为的变故,那就是利用《黑暗时代》的签约仪式,把威胁到易岺生命安全的黑客钓出来。   “易先生,您确定要这么做吗?您需不需要找一个替身?”等候在保姆车里的警察反复询问。   易岺毕竟是公众人物,他若是在警察的重重保护之下出了事,会掀起巨大的社会舆论。所以警察想给他找一个容貌相近的人去签约。   签约现场有直播人员,有粉丝,有记者,会非常混乱,替身是最后一道防线。   “不用了,我自己去。那人对我非常了解,仅仅从身形上他就能判断出去的人到底是不是我。他不允许我做的事,我不但要做,还要广而告之。我绝不会妥协。”易岺坚定地说道。   几名警察听得直点头,而坐在一旁的乌芽芽已经啪啪啪地拍起手来。   “易岺你好棒哦!你真的超级勇敢!而对恶势力,你就应该这样做!我们绝对不认输,我们就要跟他对着干!”乌芽芽举起捏得死紧的小拳头,信誓旦旦地说道:“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满脸凝重的易岺便在此刻轻松愉悦地低笑出声。遇见这样的事,只有虎虎的小姑娘才会全力以赴地支持他,一般人只会劝他躲起来。   “我不怕,你也要保护好自己。”易岺慎重交代。   两人紧紧挨在一起,互相凝视着对方,一个表情宠溺,一个表情坚定,看着真像一对璧人。   几名警察而而相觑,又交换了一个八卦的眼神,然后都觉得自己吃到了易影帝的大瓜。   ---   保姆车在影视公司楼下停稳,制片人、导演、公司副总等人纷纷迎出来,与易岺握手。隔离带之外,许多记者在拍摄,许多粉丝在呐喊,还有许多警察潜伏于暗处。   几台摄影机同步拍摄这幅画而,并转播到网络上。   那名黑客禁止易岺接拍《黑暗时代》,而他不但没妥协,还把声势搞得这么浩大。他用实际行动诉说着这样一句话:“你来吧!有本事你来,我等着!如果我真的被你辖制并退让,算我输!”   如果那名黑客真的是个控制狂,他会被激怒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会直接向易岺下手。   深知这一点的警察密切观察着周围的每一个可疑人物,而易岺则走上前,与影视公司的人一一握手。   当他把手伸向一位副总时,那人却把手插进了裤兜。这似乎是一个拒绝握手的动作,像是在传达某种不满亦或轻蔑。   易岺愣住了,周围人也都有些蒙圈。就在这时,乌芽芽忽然冲上去,用胳膊箍住副总的脖颈,将之掼倒,又用膝盖狠狠顶住对方的腹部。   被掀翻的副总在摔倒时抽出了插在裤兜里的手。只听哐当一声响,一把锋利的□□竟然从他掌心里掉出来,滚落在地上。如果不是乌芽芽反应及时,他会趁着所有人都在呆愣的时候把小刀扎进易岺的腹部。   谁能想到堂堂一位副总,竟然会在摄影机的见证下行凶呢?这不是主动把自己往监狱里送吗?   所有警察都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状况。他们以为那名黑客会亲自现身,而对方却操控了地位如此尊崇的一个傀儡。   这手段真是神鬼莫测……   乌芽芽卸掉副总的两只手,又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提溜起来,逼问道:“是谁让你这么做的?快说!”   盛怒之下,她竟然把一个180公分高,又重达90多公斤的大男人单手拎起来,让对方的双腿离开了地而。   这过分彪悍的场景被直播器材传到网络上,引发了巨大的关注和热烈的讨论。之前还嫌弃易岺找了一个不中用的保镖的粉丝们,这下都看傻眼了,然后就是一大片膜拜的声浪。 第95章 孤胆英雄小妖怪   警察正在影视公司的会议室里审问那名副总,易岺和乌芽芽坐在一边旁听。   同样坐在会议室里的Tony杨刷了刷微博,果然看见易岺遇刺的消息上了热搜。让他感到意外的是,乌芽芽单手拎起刺客的消息也同样上了热搜,标题还很耸动——《惊!易岺雇佣了一位女超人!》。   超人吗?想到乌芽芽在所有人还未察觉到危险的情况下就已摁到那位副总,还把人两条胳膊都卸了,那的确是很厉害。   要是易岺没喜欢上她,这个保镖就请得太值了。想到这里,Tony杨叹息着摇了摇头。   “我是被逼的!那个黑客绑架了我女儿!如果我不动手,他就要杀我女儿!我也是没有办法呀!”会议室里响起副总恐惧又无助的哭喊。   他瘫坐在椅子里,脸上沾满涕泪,然后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用力给警察磕头:“求求你们救救我女儿!求求你们!”   砰砰砰的闷响传遍了整个会议室,这是额头撞击地板的声音。   大家连忙上去扶他,叫他把前因后果解释清楚。   半小时后,警察做好了副总的笔录,却没能找到更多线索。那名黑客是怎么把孩子绑走的,竟然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入侵了副总家的安保系统,毁掉了监控和智能门禁,悄无声息地孩子抱走了。   “我被抓的消息已经上新闻了,他会杀了我女儿的!求你们救命啊!”副总极力哀求,末了又想去拉扯易岺。   乌芽芽身体往前一倾,副总就僵在原地不敢动了。   被这个女人单手拎起来摇晃时,他窥见了她眼中的杀意。在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猛兽。   他不敢招惹猛兽,于是也不敢靠近易岺,只能眼巴巴地看向警察。   警察聘请的一位心理学专家说道:“你女儿既是辖制你的工具,现在也成了威胁易岺的筹码,所以她的生命安全还是暂时有保障的。”   心理学专家话音刚落,易岺就收到了一条短信:【现在,你还敢与《黑暗时代》剧组签约吗?如果你敢,她会死!】   短信后面附了一段视频,视频里,一个小女孩正坐在椅子上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喊着爸爸妈妈。   “是我女儿!她还活着!”副总扑到易岺身边,惊喜地大喊,然后又焦急地说道:“这个合同不签了!易岺你快告诉他你不拍《黑暗时代》了!你什么都听他的!”   他握住易岺的肩膀用力摇晃,乌芽芽伸出手准备去推开他,他便立刻退到一边,抱着拳头做哀求状。   他不敢招惹乌芽芽这个恶人,却可以道德绑架易岺。一个小孩子的生命如今就系在易岺身上,他总不该置之不理。   易岺的确无法袖手旁观,于是点开对话框,准备回复信息。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反抗的余地。   心理学专家却摇头说道:“慢着,这个黑客控制欲很强,而且完全没有人性。一旦你太快满足他的要求,他会察觉到人质的存在对他而言大为有利。   “那么他就不会把人质放回来,反而会长期利用人质对你展开勒索。甚至于为了避免看管上的麻烦,他会直接把人质杀死,却又装作人还活着的样子,一直对你进行精神上的控制。   “你先别答应他的要求,让他多发几段孩子的视频过来,我们看看能不能在视频里找到营救孩子的线索。”   易岺点点头,立刻就按照警察的要求做了。那位副总得知孩子有可能会被杀死,也没敢提出异议。   黑客知道警察想通过视频里的细节找到孩子,所以把房间里的陈设物品都搬走了,只留下一堵白墙。他连续发送了好几段孩子哭喊的视频,并附文道:【你们能找到什么线索呢?我拭目以待。】   这是一种挑衅。   饶是如此,警察依然对这几段视频进行了全方位的分析。这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所有人都在等待。   乌芽芽却等不了了,附在易岺耳边说道:“我想请假两小时。”   “你要去哪儿?”易岺皱着眉头询问。这个时候,他不是很想把乌芽芽放到外面去,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   “我大姨妈来了,肚子疼,我想回家洗澡。”乌芽芽随便找了一个借口。   易岺脸颊微微一红,然后立刻摆手:“那你等会儿也不用来了,就待在家里休息吧。不,你明天也不用来了,我给你放七天假。”   话落,他不确定地问:“七天够吗?”   “够了够了。”乌芽芽敷衍地点头。   易岺垂眸看了看手机,默默记下这个特殊的日子。   乌芽芽飞快跑出影视公司的大楼,驱车赶往那位副总家。刚才警察做笔录的时候已经把这人的详细地址写下来了,乌芽芽就在一旁看着,自然也知道。   她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几名警察也已经到了,正在勘察犯罪现场。他们试图从掉落的毛发或者附着的指纹中提取到足够的线索。   乌芽芽径直走向矗立在别墅门口的一棵大树,小声问道:“昨天晚上谁把孩子偷走的?最后到哪儿去了?”   这棵树借着风声联系了旁边的一棵树,而旁边的这棵树又问了问另外一边的树,就这样一棵树连着一棵树,布成了笼罩整座城市的天罗地网。   短短十分钟后,乌芽芽得到了一个确切的地址。   “谢了兄弟。”她轻轻拍打树干,飞快离开副总的家。   但她并未立刻前往那个地址,而是来到附近的公园,喊住了一条流浪狗:“小酷,过来。来来来!”她招招小手。   名叫小酷的马犬冲她恶狠狠地咆哮。   “我不揪你尾巴毛了,你过来。我找你帮个忙!完事之后我给你找个有正式编制的工作好不好?”乌芽芽蹲下身拍拍手。   这只马犬曾误食了榕树爸爸的果子,开了一点灵智,比一般的狗聪明很多,所以它完全能够听懂乌芽芽的话。   它短促地叫了一声,像是在询问。   乌芽芽诱惑道:“我送你去当警犬怎么样?警犬有正经的宿舍住,还有工资拿,不比你天天在外面流浪强吗?来来来,你跟我来一趟,我保证不骗你!”   乌芽芽不断招手。   当警犬是小酷的理想,只可惜它开智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警察局不招年纪太大的警犬,所以屡屡把它赶出了警察局。它说自己吃了神的果子,寿命很长,可以干到六十岁才退休,但那些警察听不懂它的话。   如今有了这个小妖怪给我开后门,说不定我真能当上警犬。这样想着,小酷便慢慢走过去,骄傲地扬了扬下颌。   “走,咱们去救一个被绑架的小孩。我已经知道小孩在哪里了,但我直接把她救出来,警察会怀疑我和罪犯是同伙,所以我需要你帮我打个掩护。我告诉你地址,完了再把你带到小孩家里去嗅一嗅,你假装闻到了小孩的气味,把我带到罪犯那里去就行了。”   乌芽芽简短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   小酷汪汪汪一通吠叫,表情不满极了。什么叫假装闻到了小孩的气味?我特么根本就可以闻到!我可是神的小狗!   乌芽芽怕它不肯帮忙,连忙讨好道:“对对对,你厉害!你鼻子最灵!我跟着你走就好了。来来来,请小酷你大显神威!”   小酷又冲她吠叫一声,然后才雄赳赳地上了她的车。   一人一狗回到副总家,前后转了几圈。几名警察看见一条狗忽然闯进门,跑到小孩的房间叼走一件裙子,都愣住了。   “这是你家的狗?”他们问女主人。   女主人茫然摇头:“这不是你们的警犬吗?”   怪只怪小酷的姿态过于放松也过于自然,进了别人家像是回了自己家一样,所以根本没人怀疑它是误闯的。   拿到裙子后,它冲乌芽芽激动地汪汪直叫,已然嗅到了小孩的去向。乌芽芽走到门边冲几名警察打招呼:“各位,这是我的狗,我和它还要去救人,先走啦!”   “救人?救什么人?”警察们又懵了,意识到那条狗有可能嗅到罪犯的气息并跟踪过去后就一直给乌芽芽打电话,却始终没接通。   他们赶紧给易岺那边的警察打电话,报告了这个重大消息。自然而然地,易岺也知道了乌芽芽的行为。   什么大姨妈来了,根本就是借口!她想当孤胆英雄!   拿出手机给乌芽芽打电话时,易岺的指尖都在颤抖。他从未这么害怕过,他甚至不敢想象如果乌芽芽遇见了危险,自己要怎么去面对。   只是转瞬间,他的薄唇就失去了血色。   嘟嘟嘟……那头一直在响铃,却始终不曾接通。   易岺扶住额头,忍耐着心中的恐惧和头脑的眩晕。他后悔了,他不应该聘用乌芽芽,进而把她拉入这个漩涡。   他嗓音微颤地问道:“能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她?不是有天眼系统吗?应该可以找到吧?”   警察耐心安抚:“已经在找了。”   然而两小时后,天眼尚未发现乌芽芽的身影,她却已经抱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回到了影视公司的大楼,脚边还跟着一条雄赳赳气昂昂的马犬。   那位副总欣喜若狂地冲上去:“是小乖!我家小乖回来了!”   乌芽芽把孩子交给他,大拇指竖起,往后点了点,“绑架孩子的人在我车上,不过他也是被利用的,不是那个黑客。” 第96章 捅破窗户纸   绑架孩子的人是副总所在小区的一名保安。他是网络通缉犯,而黑客查到了他的资料,并威胁说要举报他,这才驱使他犯下了这宗绑架案。   在黑客地帮助下,他轻而易举地抱走了孩子,而监控系统根本没录到他的身影。   他把孩子藏在自己的出租屋里,小酷在门口不停吠叫,还冲门缝下面撒了一泡尿,惹怒了他,令他气冲冲地打开门……   就在这一瞬间,躲在一旁的乌芽芽迅速袭上去,把他撂倒。   一人一狗解救孩子的全过程被楼道里的监控器拍摄了下来。几名警察看完这段视频,不由纷纷赞叹:“这狗好聪明!”   “鼻子真灵!”   “还懂得诱敌深入,怕是成精了!”   “欸,不对,这狗怎么越看越眼熟?它不是蹭饭王嘛!”   一名警察把惊愕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看向了站在乌芽芽身边的小酷。   其余人也都拊掌道:“对对对,是蹭饭王!我说这条狗子怎么这么眼熟呢!”   乌芽芽:“噗!”   小酷猛然转头看向她,眼神凶巴巴的。   乌芽芽连忙摆手:“对不起,我没受过专业的训练,所以想笑的时候真的忍不住。警察叔叔,你们叫它什么来着?我刚才没听清。”   小酷立刻弓起背,冲乌芽芽嗷嗷吠叫。这小妖怪坏得很!明明听清了,还让别人重复一遍!小狗就没有自尊心了吗?小狗就可以随便取外号了吗?   “蹭饭王啊,我们都叫它蹭饭王。”警察叔叔声音响亮地说道。   小酷:“……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我敲里妈!听懂了吗?我敲里妈!   “为什么叫它蹭饭王啊?”乌芽芽捂嘴忍笑。   “因为它隔三差五就会跑到我们局里来蹭饭,撵都撵不走。我们一提出给它找个主人,它就嗖地一声跑了,抓都抓不住。我们局里还有它专用的饭盆呢,这么大!”警察圈起手臂,比划了一下小酷的饭盆到底有多大。   看样子,那不叫饭盆,该叫脸盆。   乌芽芽都快笑yue了,却还是没忘了帮好朋友说话:“那你们就收留它嘛。它的实力你们也看见了吧?它的嗅觉,灵敏度,配合度和服从度,都是顶尖的,它绝对是当警犬的好材料。   “我根本就没训练过它,只是给它喂了几顿狗粮,它就能和我配合得这样好。你们把它留下,稍微培训几天,它就可以上岗了。当宠物不是它的理想,当警犬才是。它是一只很有思想高度的狗子呢。”   乌芽芽竖起大拇指,不遗余力地夸奖着小酷。   刚才还不停冲她咆哮的小酷,现在却用软软的鼻音不停哼哼,脑袋还一点一点的,仿佛在赞同乌芽芽的发言。   早已被它的聪明干练征服的一众警察在它水汪汪的眼眸地注视下,很快就败下阵来。   “蹭饭王同志,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们局里的警犬后备役了。”一名警察弯下腰,伸出手。   小酷立刻伸出自己的爪爪,搭上警察叔叔的掌心,“汪汪汪汪汪!”它激动地吠叫着。   警察喜滋滋地说道:“看来它很开心。”   乌芽芽忍不住揭露真相:“它在说,它叫小酷,不叫蹭饭王。如果你以后还这么叫,它就咬你。”   其余警察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小女孩被救回来了,所有人都感到很高兴,唯独易岺始终阴沉着一张脸。乌芽芽极力推荐小酷时,他用手指一下一下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脑子里转过很多个念头。   当乌芽芽朝他走来,并摆出求夸奖的小表情时,他终于做下一个决定:“乌芽芽,你被解雇了。”   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求夸奖,看来她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多么危险的一件事!有了线索为什么不求助警察?为什么要一个人去赴险?万一出了事,他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易岺的手脚都在发软。   “What?”惊愕之下,乌芽芽飙了一句英语。   “你被解雇了。”易岺疲惫地摆手:“回家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你了。”   乌芽芽提高嗓音质问:“可是你之前还说你会一直需要我的。你怎么能一会儿一个主意?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乌溜溜的瞳仁蒙上了哀戚的水雾。她现在一点儿也不了解易岺了。在他身边,她总会很迷茫,很无措,好害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又被他讨厌。   “我是怎么想的你不需要了解,你回家老老实实待着去吧。我这里不用你。”易岺再次摆手,脸上已显出几分不耐的神色。   然而这神色只持续了几秒钟,他就急忙撇开头,藏起更为浓烈的不忍与不舍。   站在他身后的Tony杨立刻拍拍他肩膀,暗示他做得对。   乌芽芽被易岺眉宇间的厌烦骇住了,竟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   所以,他又开始讨厌她了吗?这次是因为什么?   乌芽芽咬紧唇瓣,强忍痛苦。   听见两人的谈话,那名副总却大喜过望,连忙抱着女儿走上前,兴匆匆地问:“乌小姐,要不然你来我家当保镖吧?我请你二十四小时保护我全家,易先生给你开多少工资,我出十倍的价钱!”   乌芽芽慢慢转头看向副总,眼瞳里的水雾在灯影下闪烁出破碎的光。她不想离开易岺,却又被易岺的态度伤到了,于是只能赌气点头:“好,我跟你走。”   副总高兴地说道:“那我们现在就回家去吧,有你守着小乖,我就安心了。”他抓起车钥匙往外走。   乌芽芽慢吞吞地跟上去,回头冲易岺喊道:“我走咯!”   易岺依然看着别处,没有反应。   乌芽芽一只脚跨出了会议室的门,再次高喊:“我真的走咯!”   易岺闭了闭眼。   乌芽芽两只脚都跨出了门,生气地喊道:“我走了!以后再也不回来了!我们下辈子见吧!”   Tony杨真想给她脚底下安两个轮子,再扇一股飓风,将她快快送走。   你赶紧消失啊!你还磨蹭什么?你以为易岺会留你吗?他这辈子做下的任何一个决定,都没有半途反悔过!他是真爷们儿!Tony杨安心地思忖着。   然而下一秒,易岺忽然说道:“你回来!”   下辈子见——这四个字令他没来由的心慌。他隐隐预感到,如果自己再不把人叫回来,便会悔恨终生。   他站起身朝门口追去,沙哑的嗓音里暗含哀求:“你回来!”   他原以为乌芽芽肯定会很生气,而自己必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把她哄回来。但他这边话音刚落,甚至于根本不用追出去,乌芽芽那边就已经蹦蹦跳跳地跨进了会议室。   “好哦,我回来了。”她背着小手,抿着小嘴,极力忍住笑。   她根本不用哄,只需一句简简单单的挽留就能回心转意。她会始终守护着易岺,一如她当初的诺言。   意识到她的心是多么包容与坚定,易岺满腔的慌乱、气愤、恐惧、迷茫,都在此刻散去。他忽然发现,自己所谓的喜欢,与乌芽芽的喜欢比起来是多么肤浅。   他何德何能?他有什么资格生乌芽芽的气?   “对不起。”易岺软了语调,真挚地说道:“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我只是太担心你了。下次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你一定要跟我说,不要私自行动。那样很危险。”   “好哦。”乌芽芽嗓音甜软地应和着。她才不会记易岺的仇呢,只要易岺的一句道歉,她就可以忘掉所有不开心。   站在门外的副总:“……乌小姐,你不跟我回去了?”   “你另外找保镖吧,我出钱。”易岺大方地说道。   副总:“……”您二位是吵架呢还是谈情说爱呢?   副总无奈,只得自个儿走了。   警察聘请的犯罪心理学专家忧心忡忡地说道:“易先生,如果再不抓住那名黑客,他会对你周围的更多人下手。他可以绑架、驱使、利用的人太多了,所以我们必须想办法激他现身。”   易岺握了握乌芽芽的小手,又恋恋不舍地放开,然后才问:“怎么激他?《黑暗时代》的合约我继续签,然后把消息放出去?”   “合约当然要签,但我觉得刺激他的最佳方式还是放出您已经谈恋爱的消息。毕竟他对您的痴迷已达到了病态的程度,他必然接受不了您爱上别人。   “这样吧,您和乌小姐拍几张亲密照或者几段视频,把你们的恋情公之于众如何?我知道对你们明星来说,公布恋情有可能会损害事业。但我觉得与事业比起来,终究还是生命安全更重要。   “而且您别忘了,那个黑客对您的事业有自己的一套安排,他会想尽办法去操控您的工作,甚至用伤害您或者您身边人的方式去扰乱您的人生。与其变成他的傀儡,我觉得还是公布恋情把他引出来,再一举将他擒获,对您来说更有利一点。”   犯罪心理学专家提出自己的建议。   “什么?/什么?”   乌芽芽和易岺异口同声地问。两人的表情惊愕极了,仿佛听见了一个天方夜谭。他们的恋情?他们什么时候有了恋情?   “他们根本没在谈恋爱!”Tony杨尖利的嗓音响彻会议室。   心理学专家朗笑起来:“别慌嘛,我们是警察,不是狗仔,我们不会乱传的。你们要是没谈恋爱,我把这台电脑吃下去。”   其余几名警察也都小声附和:“我们也打赌吃电脑!他俩绝对在恋爱!”   易岺和乌芽芽看看彼此,然后脸颊双双染上红晕。   Tony杨:“……”完了!窗户纸终于被捅破了! 第97章 公布恋情   易岺不想答应警察提出的要求,原因很简单,他不敢也不愿把乌芽芽拖入更危险的境地。   当他暗自沉吟的时候,Tony杨焦急地喊道:“不行,易岺不能公布恋情!”   “为什么不行啊?”乌芽芽气呼呼地叉腰。   警察们也都露出疑惑的表情。   “易岺和公司签了合同的!私自公布恋情是违约行为,他得赔钱!公司不限制他谈恋爱,但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公布恋情之前,他必须告知公司,这样公司才能及时做出相应的公关策略,以减少经济上的损失。”   Tony杨拿出手机,“我马上给公司打电话,看那边怎么说。”他跑出会议室,躲到僻静的角落与公司高层商谈。   乌芽芽撅撅嘴,小声说道:“这是什么破公司啊,连艺人的人身自由都要管。易岺,你想不想解约?你想的话,解约费我帮你出。”   易岺被她逗笑了,问道:“你知道我的解约费是多少吗?”   “多少?”乌芽芽好奇地睁大眼。   旁边几名警察也都明里暗里地瞟过来,准备吃瓜。   易岺附在乌芽芽耳边,报出一个数字,然后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轻声说道:“还有两年我的合约就到期了,之后我会退出娱乐圈,去做幕后。”   当他意识到自己再也无法通过想象的方式把爱意转嫁给与自己配戏的女演员时,他就萌生了这样的念头。他的感情已凝固于乌芽芽身上,再也无法流动。   一个没有办法随意支配感情的演员已不能称之为演员,然而他却完全不觉得遗憾。   他又一次揉了揉乌芽芽的脑袋,轻笑道:“两年的时间,我正好可以用来转型。从台前走到幕后也需要一个过程。”   乌芽芽蠕动嘴唇,想要追问原因。   易岺仿佛读懂了她的不安和忐忑,立刻解释:“比起当演员,其实我更喜欢做幕后工作。当初要不是被生活所迫,我不会出道。我大学读的是导演系。”   这一点乌芽芽当然知道,她还知道易岺是以最优异的成绩从导演系毕业的。   她放下心来,嘟囔道:“那就不解约了吧。其实这点违约金对我来说不算什么的,我是小富婆哦!”   易岺笑了笑,没把她的话当一回事。   便在此时,Tony杨推开门走进来,丢下一句话:“公司同意了。”   “什么?”易岺颇感意外。   乌芽芽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Tony杨幸灾乐祸地看着她,摇头道:“别误会,不是跟你公开,是跟罗小薇公开。公司觉得可以利用这次机会把罗小薇的热度炒上去。易岺和她先捆绑成CP,等事情结束了再解绑,这样既可以抓住罪犯,又可以获得热度,还保护了你的生命安全,这样岂不是一举三得?”   易岺尚未发表意见,乌芽芽就气呼呼地反驳:“狗屁的一举三得!分明是你们想利用易岺的危机获得最大的利益!你们想榨干他身上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易岺被那个黑客持续威胁了两三年,公司有管过他吗?他想报案,公司还一直阻挠,直到小钱出事才同意他去找警察。   “请保镖的钱也是他私人掏腰包,公司一概不管。到了这会儿,公司反而凑上来了,我呸!公司就是想利用他捧红新人,想吸他的血!获得热度的人只有罗小薇,易岺根本得不到半点好处!”   这就是资本家的嘴脸,只会趁火打劫,不会雪中送炭。乌芽芽越想越气,浑身的毛都炸了。   “我要让我爸爸收购你们公司!”她指着Tony杨的鼻子撂下狠话。   Tony杨嘲讽道:“你爸爸是谁啊?”   “我爸爸是乌榕城!”乌芽芽喊出这个名号。   每一个时代都会出现一个乌榕城,这个名号永远存在,却又永远不被人怀疑。他是财富的象征,也是慈善的先驱,更是神秘莫测的隐士。   知道他的人有很多,接触过他的人却很少。   Tony杨一下子愣在当场,易岺也露出诧异的表情。其余几名警察面面相觑,莫不惊骇。   乌芽芽是乌榕城的女儿?假的吧?   唯独小酷绕着乌芽芽走了几圈,尾巴狂甩,嘴里哼唧。听见神灵的名讳,它自然会激动。   “你爸爸——”   Tony杨正想追问乌芽芽的身份,易岺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   为了抓捕那名黑客,他的手机信号早已与警察的监听器相连,接通之后,里面的声音会自然而然地公放出来。   一道倨傲而又慵懒的嗓音慢悠悠地响起:“易哥,我是小薇啊,我已经听说你的事了。帮你是要冒生命危险的,易哥,你说我能得到什么补偿呢?”   做自己的女朋友的确有生命危险,所以易岺根本就没想过把乌芽芽牵扯进来。他沉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的热度。以后你的每一部戏,我都要当女主角。”罗小薇单刀直入。   她的贪婪令易岺皱眉,也让几名警察露出反感的神色。   乌芽芽小声说道:“我什么都不要哦,我就是想帮你!”   她略一思忖,又连连摆手:“不不不,我要你安全。等我把那个黑客引出来,你就没事了。我会吸引他的仇恨值,让他只对付我一个。”   易岺握住她的手,眉头皱地很紧。乌芽芽越是这么说,他就越是不可能让她涉险。   “每一部戏都当女主角不太可能,导演也会有自己的要求和判断。但我会尽力推荐你。”他开始与罗小薇讨价还价。   “也不是每一部戏啦,大制作的戏让我当女主就OK啦。还有哦,你有几个高奢代言我也想要,你让给我吧。”罗小薇的嗓音里带上了惬意的低笑。   她知道自己会赢的。   易岺语气淡淡地问:“哪几个高奢代言?”   “劳力士、驴家、艾尔玛……”罗小薇慢吞吞地数出几个国际知名品牌。她知道易岺与这些品牌都有深度合作,而且具备一定的影响力,不说全部搞到手,搞到两三个也够她赚了。   乌芽芽不断摇头,小声说道:“不要听她的!你选我啊!选我!我什么都不要!”她用指头点着自己的鼻尖,表情又心疼又焦急,唯恐易岺脑袋一热就答应下来。   这都是什么烂人啊!明知道易岺遇见了这种事,还趁机敲诈勒索!   Tony杨原以为公司安排的人会比乌芽芽好一百倍,至少该分开的时候绝不会拖泥带水。然而听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了,扑到功放器边,冲话筒高喊:“罗小薇,我艹你妈!你这是趁火打劫!”   “嘻嘻嘻……是杨哥啊。你们要是舍不得,那我们就不合作咯,我又不会强迫你们。听说易岺今天差点被杀死?不知道下一次他还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罗小薇漫不经心地说出自己的威胁。   “罗小薇,你是不是觉得我们非你不可?那我告诉你一句实话,易岺有女朋友!他女朋友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他女朋友为了他可以去死!我们根本不需要你帮忙!”Tony杨失口喊出这些话。   到了这会儿他才陡然发现乌芽芽的好处。那人对易岺的感情是最真挚也最无私的,为了易岺,她愿意做任何事!   妈的,有这么好的女朋友,易岺还跟罗小薇炒个屁的CP!Tony杨不知不觉就倒戈了。   乌芽芽啪啪啪地鼓起掌来,口中小声附和:“杨哥说得好!杨哥说得对!”   易岺快速说道:“罗小薇,你提出的条件我会认真考虑,稍后再联系你。”然后他飞快挂断了电话。   虽然被勒索的感觉并不美妙,但是与其让心爱的姑娘去承受这个风险,易岺倒宁愿多花几个钱请罗小薇帮忙。他看向义愤填膺的Tony杨,摇了摇头。   乌芽芽从他的肢体语言中看出来,他还是更乐意与罗小薇合作。   是因为担心我会遇见危险吗?经历了解雇风波,乌芽芽已经理清了易岺的脑回路。为了把她藏在最安全的地方,他是可以委屈她,也委屈自己的。   这个死脑筋!乌芽芽有点生气,却又有点感动,然后眼珠子一转就有了主意。   她把开了录像功能的手机藏在茶水间里,只露出摄像头,然后把易岺唤进来,装作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你怎么了?”易岺担忧地抚了抚她鬓边的短发。   “我有一个宝贝想给你看。”乌芽芽把手插进衣兜里。   “什么宝贝?”易岺轻笑道。   “这个宝贝。”乌芽芽把兜里的东西掏出来,置于他眼底。   这是一颗小弹珠,透明的球体里包裹着一颗红色的心,圆滚滚地躺在乌芽芽粉白软嫩的掌心,看上去十分可爱。   易岺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颗弹珠,正想把它拿起来,乌芽芽却合拢了五指。   “它叫真心测试球,表白时候用的。假如我现在对你说‘我喜欢你’,感应到我的真心,它就会亮起来。假如我说的是谎话,它就不会亮。你想试试吗?”乌芽芽眨了眨湿漉漉的大眼睛。   易岺愣住了。他没想到这颗小球竟然拥有如此神奇的功能。   “真的假的?”他笑容宠溺地问。   而乌芽芽已深深望进他眼底,缓慢说道:“易岺,我喜欢你。”   话音刚落,她握着的小拳头就被光照得通透,是那颗弹珠,它在发光!   乌芽芽摊开手掌,于是这颗不被遮挡的红心便在昏暗的茶水间里熠熠生辉。它照亮了乌芽芽虔诚的眉眼,也照亮了易岺动容的脸庞。   “我把我的心给你了。”乌芽芽把这颗闪亮的红心塞进易岺手中。   易岺刚把它握住,那颗通红的心就熄灭了。茶水间再次变得昏暗,沉闷的感觉也恹恹地袭来。   易岺脸上的动容瞬间凝固成失落。   乌芽芽提醒道:“快说‘我喜欢你’。”   易岺想也不想便道:“我喜欢你。”   他话音未落,那颗熄灭的红心就再次被点亮,暖暖的光芒笼罩着两人,烘焙出暧昧又柔情的氛围。   乌芽芽得意地笑了,高声宣布:“我就知道你也喜欢我!真心测试球不会出错的,你是真的喜欢我!”   易岺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套路了。然而垂眸看向这颗热烘烘的心时,他又无法否认自己的情感。   于是他抛开所有顾虑,坦诚道:“对,我喜欢你。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你。”   他每说一句话,托于手中的红心就变得更亮一点,似乎在印证他的感情不掺杂任何一丝虚假。   他把这颗弹珠朝前递了递,近乎于虔诚地说道:“这是我的心,你能收下吗?”   乌芽芽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下颌,故作犹豫:“我考虑考虑哦。”   易岺作势收回这颗心,她又连忙把它夺过去,急切地喊道:“我要,我要!我要跟你在一起!”   两人相视而笑,然后便怀着眷恋的心情紧紧相拥,又同时发出满足的叹息。   ---   十几分钟后,春风满面的易岺回到会议室。   那位犯罪心理学专家问道:“易先生,您考虑好了吗?是公布真恋情还是假恋情?”   真恋情?这三个字又引发了易岺的回味。他薄唇微微一翘,然后又摆出严肃的表情,摇头道:“我还在考虑。你们能帮我分析一下其中的危险吗?”   “当然可以。我们制定了三个计划,风险程度分为高中低三档。风险越高的计划,抓住黑客的几率就越大。您来这边坐,我们详细跟您说一说。”专家把易岺带到桌边,让他翻看三份作战计划书。   Tony杨忽然怪叫起来:“易岺!你不用考虑了!乌芽芽单方面公布与你的恋情了!艹,现在网络上都炸锅了!你快看微博!”   易岺连忙打开微博。   几名警察也用电脑搜了搜最热的娱乐新闻。   那位犯罪心理学专家看完乌芽芽发布的视频,不由赞叹:“易先生,您女朋友挑了风险最高的作战计划。真是有胆识啊!” 第98章 新职位,新生活   易岺向乌芽芽表白的视频在短短几分钟之内传遍了网络。   毫不意外的,这条新闻很快就登上了热搜,引得无数网友争相围观。   易岺的粉丝彻底炸锅了,评论区里一片鬼哭狼嚎:【哥哥,这是假的吧?这是你们帮真心测试球拍的广告吧?我们买还不行吗?你赶紧上链接,我们买!】   【绝对是广告啊!还别说,小玩具挺有趣!】   【现在就是等哥哥出来澄清,别的事都干不了!哥哥快说这是假的!】   类似的留言刷了一条又一条。遭到暴击的易岺的粉丝们如今还处于痛苦的第一阶段——否认。他们极力否认易岺与乌芽芽的关系。   躲在厕所里的乌芽芽可管不了粉丝们的心情。她咧着嘴,美滋滋地回复一句:【是真的!你们哥哥就是喜欢我!他被我搞到手了!】   这还不够,她竟然@易岺,喊话道:【亲爱的,快给我一个名分!】   坐在会议室里的易岺:“……”   时刻关注网络动态的几名警察:“噗!乌小姐真有趣!”   Tony杨默默扶额,小声呢喃:“乌芽芽真是一个魔鬼啊!易岺,你的粉丝都快被她气吐血了!”   易岺垂眸看着评论区里的腥风血雨,心情早已从最初的错愕,到后来的担忧,再到现在平静与无奈。他能拿自己的女朋友怎么办呢?除了顺着她,还能如何呢?   他一字一字认真回复:【目前,芽芽是我的女朋友。】   粉丝们怔愣一瞬,然后立马抓住了这句话的漏洞:【只是目前而已啊!太好了!哥哥也快三十了,该谈一场恋爱了。】   易岺又发了第二条微博:【但是将来,她会是我的妻子。我已经认定了她,我们真的在一起了。】   最后,他也@了乌芽芽,并催促道:【快回来,别躲了。我不生你的气。你想发什么视频都随你,我配合还不行吗?】   他一字字一句句都是温柔与宠溺。若不是爱一个人爱到极致,在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被女朋友摆了这么一道,任何一个男艺人都会气得发疯。   然而易岺非但不气,还耐着性子把女朋友哄回身边,这种感情能是假的吗?   粉丝们绝望了。   乌芽芽握着小拳头欢呼一声,然后立刻从洗手间里钻出来,跑到会议室,扑进等在门口的易岺怀中。   “你真好!”乌芽芽搂住易岺的脖颈,娇娇软软地咕哝。   易岺抱着她,柔声说道:“我不会生你的气,除非你要离开我。”   “怎么会呢?我生生世世都不离开你的。”乌芽芽坚定地说道。   听见这句誓言,易岺感觉自己的胸口被一团热气狠狠撞了一下。这一撞,他反倒安心了,也彻底丢掉了一切顾虑。   “无论发生什么,让我们一起去面对吧。”他揉了揉乌芽芽的脑袋,用同样坚定的语气说道。   两人拥抱的画面是那么温馨美好,叫人轻易就能感受到他们对彼此的真挚爱意。   心理学专家把这幅场景拍摄下来,笑着说道:“这段视频也可以发到网上。影视公司的签约仪式也准备好了,易先生,您带着您新出炉的女朋友去签约吧,我不相信那名黑客能顶得住这样的双重刺激。”   易岺接拍《黑暗时代》的新闻很快发布到网上,签约的时候,乌芽芽就堂而皇之地坐在他身边。   正如心理学专家所料,那名黑客果然受不了这样的刺激,竟把乌芽芽面试的两段监控视频截取下来,发布到网上,用侮辱性的语言说道:【这个婊/子的目标一开始就是易岺。她应聘助理不成,又去应聘保镖,真是死皮赖脸啊!】   发完视频,他又挖出乌芽芽已经删掉的那些热辣辣的微博,嘲讽道:【易岺,你眼瞎了吗?这女人是个变态啊!】   易岺的粉丝受他煽动,也都开始狂骂乌芽芽心机深沉,不择手段。   心理学专家忧心忡忡地说道:“乌小姐,你有没有不能被曝光的黑料?那名黑客开始攻击你了。他会把你从小到大的所有经历都挖掘出来,并把您最不堪的一面曝光在大众面前。”   听了这些话,易岺再度变得紧张。   Tony杨的额头也冒出一层冷汗。他刚才就已经发现了,罗小薇那边虽然被他们拒绝了,但她和已婚男人乱搞的丑闻还是被某个匿名网友曝光出来。   这肯定是那个黑客的报复!他获悉了罗小薇想与易岺捆绑的意图,所以连她也没放过。   罗小薇这会儿都快急哭了,正求爷爷告奶奶地四处公关。如果乌芽芽也有类似的丑闻……   Tony杨看了看易岺的脑袋,唯恐他头发突然变绿。   乌芽芽满不在乎地摆手:“我从小到大清清白白,干干净净,随便他挖!他要是能挖出我的黑料,我管他叫爸爸!”   心理学专家放松地点头。   易岺却还是绷着神经:“就算没有黑料,他也能捏造一些黑料。万一他P一些不好的图片——”   大家都知道他没有说完的话藏着多少恶意。网友不会在意图片是不是P的,他们只乐意追逐丑闻。   几名警察立刻联络网警,随时准备删除此类图片,而那名黑客却忽然消失了。   乌芽芽慢吞吞地说道:“你们别紧张,他不可能发出那种图片。我爸爸会保护我的,一切有可能伤害到我的东西,都不可能出现在网络里或现实中。”   没有人知道,当她说出这句话时,那名黑客的电脑忽然死机了。他用电脑做别的事情完全没问题,发乌芽芽的照片就是不行。   “妈的!邪门了!”反复试了几次都没能把照片发出去的黑客于暴怒之中摔碎了鼠标。   不能在网络里伤害乌芽芽的他,不得不开始考虑出现在现实中的问题。   警察这边等了将近一天一夜,网络上始终风平浪静,由此可见乌芽芽的话是真的,她爸爸果然很有能量。   易岺忐忑不安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Tony杨半信半疑地问道:“你爸爸真是乌榕城啊?”   “那可不。”乌芽芽骄傲地扬了扬下颌。求助爸爸当然可以很快抓到那名黑客,但她并没有这么做,因为她知道,每一次追寻都是自己的历练,与旁人无关。   “别怕,我搞得定。”她安抚性地拍拍易岺的肩膀,然后举起手机说道:“来,我们拍一张合照,气气那个黑客。”   说完,她已噘着嘴巴亲到了易岺的脸颊。易岺先是微微一愣,然后便转过头,吻在她粉嫩的唇瓣上。   这张照片又一次引发了粉丝们的口诛笔伐。一天一夜之后,这些人非但没冷静下来,还对乌芽芽恨得更深。打开易岺的微博,几乎满屏都是辱骂乌芽芽的污言秽语。   为了抓住黑客,易岺不能关闭评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为此,他一整天都阴着脸。   乌芽芽却半点不受影响,还拿出手机,得意又嚣张得写下一段话:【骂吧骂吧,你们尽管骂,反正我身上不会少一块肉。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脸皮厚,不怕骂。我抱着你们偶像接吻的时候,你们只能满嘴喷粪。我搂着你们偶像睡觉的时候,你们只能在心里意/淫。啊!只是想一想,我都替你们感到可怜!哈哈哈哈哈……】   果不其然,这条微博又引发了新一轮的更为疯狂的骂战。   乌芽芽坐在易岺腿上拍了一张照片,作为回应。   论起气人的功夫,她真是修炼到家了。当然,她气的是隐藏在暗处的那名黑客,粉丝不过是被误伤而已。   易岺看了看评论区,然后便捂住女朋友的眼睛,温柔低语:“不要看这些脏东西。”   乌芽芽把脸埋进他颈窝里,乖乖点头。   坐立不安的Tony杨终于憋不住了,拍着桌子喊道:“你女朋友会被这点语言伤害到?她才是狠角色!你看你粉丝,一个个又哭又喊的,被她蹂/躏地多可怜?”   易岺尚未反驳,住在别墅里时刻保护他的几名警察便已说道:“在这群哭着喊着的人里,那名黑客肯定也在。乌小姐干得漂亮,请继续努力!”   乌芽芽握紧小拳头,兴奋大喊:“好嘞!”   她俨然把这场危机当成了游戏。   ---   从这天起,乌芽芽就以女朋友的身份跟在了易岺身边。易岺拍戏她看戏,易岺签约她递笔,易岺休息她陪着,易岺上厕所她在门外等……   她成了易岺的小尾巴,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堪称形影不离。   她还按照三餐的频率,每天发布自己和易岺的亲密照片或视频,这样的行为简直嚣张透顶。   【我想众筹干掉乌芽芽!你们谁跟?】一名疯狂的粉丝如是说道。   下面立刻顶起了高楼。   还有人放言:【我就看着她怎么死!】   普通粉丝已被惹怒到失去理智的程度,更遑论那名黑客?于是在某天傍晚,与易岺手牵手走在红毯上的乌芽芽就遭到了攻击。   一个瘦高的男人忽然从记者群里冲出来,把拿在手中的一瓶不明液体泼向她。   然而液体还在空中的时候,乌芽芽就已脱掉披肩甩过去,将所有液体兜住。   纯白披肩迅速出现焦黑的痕迹,这昭示出那些液体具备多么强的腐蚀性。这还没完,裹满腐蚀性液体的披肩去势不减,竟兜头兜脸地飞扑到男人身上,让他遭到了反噬。   男人凄厉的惨叫引得所有记者争相拍摄。隐藏在暗处的警察也都一窝蜂地跑出来逮捕凶手。   只有乌芽芽丝毫没放松警惕。她担心这个男人也是被黑客驱使的一把刀。为了亲眼见证这把刀割伤她的画面,那个黑客肯定会隐藏在此处。   果然,在所有记者中,有一个人的反应特别可疑。大家都在拍照,他却站在原地不动,还一直盯着毫发无损的乌芽芽,眼瞳里藏着恨意。   他没料到乌芽芽会看向人群,于是两人的目光便在此刻碰上了。只是一瞬间,乌芽芽就已看透了他的身份,而他连忙钻入人群逃逸。   “我发现他了!你待在这里,我去追!”乌芽芽把易岺推进警察堆里,自己则撕掉长长的裙摆追了上去。她风驰电掣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那名黑客熟悉这座城市的每一条街道,但在一棵棵植物的引路下,乌芽芽只会比他更熟悉。   十分钟不到,乌芽芽就把人摁倒在街边,干脆利落地卸掉了对方的四肢与下颌。   这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男人,面容看着很清秀,眼瞳里却充满邪恶。匆匆赶来的警察把他带到局里审问,又依据他的供述找到他的家,终于发现了可以为他定罪的证据。   没错,他就是骚扰了易岺三年多的那个黑客。泼乌芽芽硫酸的男人被他抓到了致命的把柄,不得不成了他的帮凶。   案情调查清楚之后,警方立刻发布公告为乌芽芽平反。她那些微博不是为了气粉丝,而是为了激出有可能伤害到易岺的凶手。   为了易岺,她把自己置身于最危险的境地。如果不是她身手足够敏捷,现在已经毁容了。如果不是她时时刻刻的保护,易岺已遭到不测。   把乌芽芽紧紧牵在手里的易岺发布了这样一条微博:【我想,除了芽芽,这辈子不会再有人对我这么好了。我感谢她的到来,也感谢她的爱。余生有她同行,我很幸运。】   之前还对乌芽芽狂喷污言秽语的粉丝们,这会儿都陷入了集体沉默中。他们这才知道,当他们被嫉妒驱使而肆意伤害乌芽芽时,这个人却在为他们的偶像拼命。   【好丢脸啊!】   【原来小丑竟是我自己!】   【谢谢乌小姐,谢谢!】   【对不起!请你一直陪着哥哥,也一直保护他吧。】   【乌小姐和哥哥很般配,不配的是我们。对不起。】   只是一夕之间,乌芽芽就从网络中最不受欢迎的人物变成了人人赞颂的女英雄。原本讨厌她的粉丝,都已说不出反对她的话。   而此刻的她正看着易岺,面露惊愕:“你刚才说什么?”她嗓音微微有些发颤。   “我说你被解雇了。”易岺语气平淡地说道。   “你是在开玩笑吗?”乌芽芽有些不敢置信地问。   “不,我是认真的。”易岺从裤兜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冷酷的脸庞忽然绽开一抹温柔的笑容:“被解雇之后,我想让你应聘一个新职务,那就是我的未婚妻。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他打开盒子,露出藏在里面的一枚硕大钻戒。直觉告诉他,芽芽定然会喜欢。   乌芽芽捂住嘴惊呼一声,然后就扑到易岺怀中,哽咽低语:“我愿意,我愿意!”   她知道,无论多少次轮回,易岺总不会忘记自己。哪怕没有记忆,他的灵魂里也有她的烙印。   他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