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心上人炼成丹之后》 作者:风溪裙   文案   又名《心上人让我把他炼成丹药给情敌吃》   《天杀的情敌居然是个女装大佬》   《重生后我和情敌在一起了》 第1章 太上神宫   翠色千峰逶迤,浩渺云雾中重峦叠嶂,群山嵯峨,山尖亭台宫阙阆苑玉宇不知凡几,宛如仙境。   有的山通体被朦胧光辉笼罩。有的山连远观都有神魂战栗的感觉。有的山向外荡出璀璨霞光,有的山峰向外漾出金色涟漪,不停冲刷天空。   假若站在高处往极处眺望,会发现天地尽头处云海与群山交汇,根本望不到尽头。   这里是太上神宫。   往日这般仙境似的地方是很安静的。   但是今天。   “吼——!”   雪龙自云海咆哮而过,卷起万千云汽。身泛霞光的彩鸾背着精致宫殿,向前展翼疾飞。两头浑身缠绕雷电的夔牛拉着车往同一个方向赶。   间或许多踏着飞剑的人,如流星般在云雾间一闪而过。   今天是太上神宫遴选圣子圣女的日子。新的圣子或者说圣女将会于今日诞生。所以八荒六地中的各大势力都派人过来,以便及时道贺。   素魄峰。   这是座常年被浓郁寒雾笼罩的雪白山峰。   一名戴着青铜面具的女子静立在山巅,气质比素魄峰还要冰寒。   云海之巅寒风拂来,垂落的雪白云袖也随风轻飘,如云似雾,女子的身影看起来没有半丝烟火气,宛若随时乘风归去。   绛月予久久望着眼前的金光云海,心情不似表面那般平静。   今日各大势力的都会到场,青鼎神殿必然也不会缺席。而为了表示对太上神宫的尊敬,青鼎神殿这次,多半是道子亲至。青鼎神殿的道子是…颜羲。   颜羲……   一想到这个名字,垂落在云袖中的指尖就轻轻颤栗。   素魄峰山巅上还恭立着许多侍女,这些侍女时不时向前偷瞄一眼。   往日她们的峰主大人都是穿黑沉沉的立领法衣,戴着手套,肌肤一丝不露。现在这套仙裙还是她们峰主的师尊,玄鸿道主今天刚送来的,这也是她们第一次看到她穿这种露脖颈的仙裙。   分立在各处的侍女彼此交换眼神,用传音说话。   “我见峰主大人脖子上似乎没有疙瘩了。”脖颈修长纤细,雪般莹白,漂亮得惊人。   “我见着手上也没有。”   “太好了,那些火毒疙瘩是没了吗?”   照顾峰主这么多年,她们几乎亲眼看着绛月予从小孩长大。   刚进宗门的绛月予又瘦又小,不恭敬地说,就像一只饿瘦的小猴子,浑身包得非常严实,人又不怎么说话,冷得厉害。   她们都很奇怪为什么一个小孩要裹成这个样子,后来伺候绛月予沐浴时,她们终于明白了。   这个摘下面具,摘下手套,脱下衣服的小孩,全身遍布密密麻麻的红色疙瘩,连眼皮、耳后都有,加在一起视觉冲击惊人,乍眼看去比蟾蜍还恐怖。   当时她们没有准备,所有人都惊得轻轻倒抽了一口气。   和原来相比,现在的峰主堪称脱胎换骨。   绛月予回转过身,侍女们来不及避开目光,全被抓个正着。   她微微一顿。   “峰主恕罪。”侍女们吓得纷纷伏身请罪。   “…无碍,起来吧。”绛月予碎玉击石般清冷,似也萦绕着寒气。   绛月予见侍女们实在好奇,轻声道:“前几日火毒彻底拔除,疙瘩也已全部消褪了。”   有胆大的侍女好奇询问:“那您……为何还戴着面具?”难道脸上还有吗。   绛月予摸了摸自己脸上罩着的冰冷青铜面具,不语。   前世戴了几百年面具,今世也一直戴着,面具对于她来说就是第二张脸,所以纵使现在脸上的疙瘩也褪去,也依然不习惯摘下。   那侍女见绛月予没有答话,心头打鼓,忐忑地低下头。   清冷的素魄峰变得更寂静了。   “哒哒。”   一头五色鹿踏着云头落到素魄峰上,蹄子来回踩踏,在地面覆盖的冰霜烙下好几个梅花小蹄印。   “峰主大人,时辰差不多了,是不是该出发去中垣了……”侍女小声提醒。   这头灵秀的鹿睁着一双濛濛鹿眼,踏着四蹄,绕着绛月予不停看,似乎对绛月予的新模样很是稀奇。   绛月予伸出手,宛若玉削的指尖轻轻抚了抚它后背皮毛,触手柔滑,温软舒适。青铜面具下,谁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侧坐上鹿背,云袖轻轻拂了拂。   “走吧。”她淡淡道。   .   五色鹿载着绛月予,四蹄奔踏,脚踩虚空,穿梭在崇山峻岭和缥缈云汽间。   五色鹿身躯漫出淡淡光辉,挡住了高空凛冽的狂风。从光膜透进来的,只有轻柔舒适的微风,以便绛月予透气。   半个时辰后,中垣出现在眼前。   从高空往下望去,中垣就像镶嵌在群山苍翠中的一块方形白玉板,那是由无数灵玉铺成的悬空仙台,灵气浓郁得逼人。   很多人已经到场。有各宗门各道场前来道贺的,有太上神宫自己的弟子,也有附属十三国的人。这些人没有踏上仙台,各自坐着飞行法器飞禽灵兽,灰泱泱围了一圈。   人很多。   但就算没有刻意寻找,绛月予也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颜羲——那个广袖青袍临风坐在白色莲花瓣法器上,仿佛自带光芒的人。   也同样的,看到了花瓣法器上的另一人。   这是名红裳女子,正躺在花瓣法器上睡大觉,她懒洋洋地翘着脚,却不显粗俗,反显得率性烂漫。身侧的颜羲盘膝而坐,闭目入定,一角青袍拂在焚山神女的脸上,恰恰替她挡住阳光。   而这女子正是焚山神女凌弗御。   只一眼。   青鼎神殿相互陪伴的岁月,焚山神女耀眼肆意的笑,熊熊燃烧的丹炉,弥漫的血腥气,尸骨无存的痛苦……前世所有记忆都呼啸而来。   绛月予深吸了口气,转瞬收回视线。   脑海中所有声音画面和气息消失。   众目睽睽之下,五色鹿四蹄奔踏,从高空灵巧下落。   将绛月予送到悬空仙台上后,五色鹿轻轻蹭了蹭她后立即掉转头离开。   灵玉台的尽头是一个由洪荒兽的颅骨搭成的庞大骨塔,带着久远的惨烈气息。最终遴选出的圣子或圣女,会站在那座骨塔上,接受无上传承与供奉。   看着它,绛月予目光变得沉凝坚定。   她提步一步步向骨塔走去。   剩下的九名候选人已经全部到场了,看到绛月予出现,这九名候选人的视线瞬间全部投了过来,一道道审视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绛月予一直待在素魄峰,极少出现在众人面前,非常神秘,此次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这位身份尊贵的道主亲传弟子。   不过即使是道主亲传弟子,他们也不会相让。   “咚、咚——”   他们的头顶蓦然出现十三扇庞大的青铜编钟。   青铜编钟每一扇都大如丘陵,此刻参差地悬立在云间,轻轻震颤。点点神辉随之洒落,沐浴着神辉的十名候选人无一不感到心宁神静,身体轻盈。   嗡——”   紧接着空间发生震颤。骨塔之上骤然出现十几道如山峦神灵般庞大的身影,要仰视才能窥得全貌。   这是身外法身。   不是对方摆谱故意要让众人仰视他们,而是因为绛月予她们的修为还不够高,如果看到尊上道主的真身降临,轻则神智陷入癫狂,重则直接神魂破碎而死。   “见过宫主!”   “见过副宫主!”   “见过列位长老!”   十名候选人恭恭敬敬地向着骨塔上的巨人行礼,声音齐整洪亮。   太上神宫宫主手轻轻一拂,所有人都不由控制地站起身。   绛月予仰头看着骨塔上一尊尊巨人般的身外法身。   传说中仙,不可知,不可视,不可揣测,见之即是死亡。她觉得真正的仙应该更恐怖,因为尊者以上就已经是无法揣度的存在,哪怕是法身,时间看得久了也会大脑刺痛难以忍受,就像直视太阳。   骨塔上光芒扭曲。   最中心处出现了一尊被刺目光芒笼罩,更加无法窥视的巍峨身影,正是绛月予的师尊,也是八荒六地唯一的一位道主——玄鸿道主,长孙令仪。   灵玉台外,众人因道主的出现而激动难抑,人群出现微微的哗然和躁动。   所有修士注视着长孙令仪如山峦神灵般巨大的身影,眼中皆是对传奇的憧憬膜拜。   数千年来八荒六地中就只出现了这么一名道主,他就是活着的传奇,是所有修士心中想要攀登逾越的大山。   玄鸿道主长孙令仪却对众人的反应颇为平淡,不,应该说是毫无反应,他看了眼自己的徒儿后,没有对众人多说一个字,直接淡漠开口。   “遴选正式开始。” 第2章 圣女出世   话音刚落,那座骨塔上的洪荒凶兽颅骨竟然动了起来!   在所有候选人惊骇的目光中,颅骨张开大嘴,冲着他们喷吐了一团氤氲彩色霞光的长气。顿时十名圣子圣女候选人都被包裹在浓郁的霞光中。   身处霞光之中的绛月予感到世界在急剧变换,天空大地,周围的景象,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场场幻境成型。   骨塔上,法身巨人们双目亮动如火炬,透过浓郁翻滚的霞光,不错眼地盯到里面的景象。   要成为太上神宫的圣子或是圣女,悟性、耐性、毅力、潜力,以及实战能力,都缺一不可。   他们为这些候选人设置了重重考验,试炼时所有人的实力差距会被压缩到一个水平。   胜出者若为女,即是圣女。胜出者为男,则是圣子。   三个时辰后。   玉台上浓郁的霞光散去。绛月予白衣染血,青铜面具血迹斑斑,垂首清淡地屹立在原地。   周围遍地血泊,剩下的九名候选人皆躺在血泊中,重伤昏迷。   长孙令仪向来冷漠的脸上浮现一缕微笑:“不错。”   指尖轻点,绛月予身上的血迹,地上的血迹,都瞬间干干净净。   他低头看着绛月予。   玄鸿道主长孙令仪本就俊美出尘,再加上法身大得像佛陀神祗,低头看过来时,简直像神灵在俯瞰蝼蚁。   “来。”   长孙令仪朝绛月予伸出手,声音洪亮嗡鸣,天地共振。   绛月予走到手掌中央。   长孙令仪托着她,缓缓将她放到骨塔顶,和他们站在一起。太上神宫的弟子们出现在玉台,把九名重伤垂死的候选人带下去治伤。   十三扇青铜编钟发出长鸣,七彩神光晕荡开。中垣仙台迷障尽破,前来观礼道贺的人群终于出现在绛月予的视线中。   大家看着高站在骨塔上的绛月予十分失望。   他们提前到场,就是为了能够看到太上神宫圣子圣女遴选时的激烈战况,但太上神宫刚才竟设下迷障,他们刚才就硬生生干坐了三个时辰,什么都没看到。   还有这一任的太上神宫圣女居然戴着面具,连真容都不露……   “喂,你人脉广阔,可知这位新圣女为何要戴面具?”人群中,蓝衫修士问旁边的黄衫修士。   “我恰好知道,但我能这么白白告诉你么?”黄衫修士目不斜视地看着骨塔方向,手指却微微弯了弯,示意对方拿灵石出来。   “喏,十块灵石买你一个消息。”蓝衫修士用袖子掩着手,把灵石挪到黄衫修士手里。   “能从你这扒皮手中掏出十块灵石也是不容易,行吧,我跟你说,传闻这位新圣女容貌奇丑无比,不能示人,这戴面具是为了遮丑。”黄衫修士笃定道。   “奇丑无比?真的假的?太上神宫怎么会选一个奇丑无比的人做圣女?”   像道子圣女之类的都是作为一宗的门面,代宗门在八荒六地往来行走的。所以虽然没有明面上规定,但历代的圣子圣女除了实力出众外风仪容貌也是上佳。   就比如雪地圣女,更是八荒六地公认的第一美人。   “谁让人天赋强,而且是道主亲传弟子呢……”黄衫修士羡慕地低叹。   两人用传音交谈时全程表情肃穆地看着前方,没有半丝异样,不让太上神宫的人发现他们在腹诽。   除了他们,仙台旁围观的各宗门修士也都是如此,一个个都全神贯注地看着骨塔,只是私下里传音是如何在说,那就不得而知了。   太上神宫宫主抬起双手,微微往下一压。   无形波纹震荡,顿时所有正在传音的修士也停止下来。天地寂静得只剩下风声。   “欢迎各位不远万里前来道贺,如有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如诸位所见,我们太上神宫第三千七百五一代圣女现已出世。”   他语速缓慢,声音如洪吕大钟,字字有回音,天地都在震荡。这声音不仅回荡在中垣仙台的每一人耳中,也响彻整个太上神宫。   占地十万里的太上神宫,此时无论是在角落洒扫的奴仆,还是在边缘山脉历练的外门弟子,还是关在深不见底的地底牢狱里的犯人,都听见了神宫宫主的声音,纷纷停下手中动作,抬起头。   “绛月予,是为太上神宫第三千七百五一代圣女,谨告天地,列宗,先人,八荒六地,附属十三国——”   神宫宫主声音浩大,如同禅唱巫吟,如磬钟大响,回音不断。每一个字都砸在无形的天地规则中,与规则道意相契合。   神音浩荡,滚滚回荡开去。   一轮炽目的巨大太阳骤然自骨塔上升起。   太上神宫十万里属地,连同附属十三国亿万里疆土,皆看见了这轮巨大的白色太阳,听见了神音昭告天下。   知道他们的太上神宫选出新的圣女了,新的圣女出世了。   嗡——   虚空再次嗡鸣扭曲。   太上神宫宫主的手上蓦然出现一团小小的金色光团,像是无数经文扭曲压缩在一起,散发着无尽玄奥气息。   众人眼中浮现炽热的羡慕与向往。   这是《太上玄明经》的经种。   是太上神宫历任圣子圣女才能获得的传承,有了它,只要不中途陨落,凝聚道意成就尊者简直是水到渠成之事,于大道上,可谓是狭路变坦途。   巨手轻抚绛月予头顶。   金色光团没入绛月予的体内。   得到经种后,《太上玄明经》玄奥的经文从滚过心间,绛月予瞬间明悟《太上玄明经》的奥义。   太上神宫宫主放下手,让位给长孙令仪。   接下来由师尊帮忙点燃灵炬。   要踏上修行,脱离凡胎,必须要点燃体内灵炬。这个灵炬无法由自己点燃,只能请他人帮忙。   而点灵人会与授予者缔结一种玄妙的联结,甚至能通过这种联结知对方生死,所以有师尊者一般由师尊点灵炬,旁人不可插手。   长孙令仪抬起指尖。   一道灵光化成的火焰眨眼飘进绛月予的丹田。   绛月予一瞬间感觉全身被点燃了。   她阖上双目,默默吟诵《太上玄明经》,引导着这粒灵光火焰去点燃自身体内灵炬。正要点燃时,体内蚀仙雪火忽然躁动,一团雪色猛然冲了上来,和长孙令仪的那点灵光火焰融合在一起。   轰!   体内的第一轮灵炬被彻底点燃。   这时再中断已经来不及了,绛月予不知道蚀仙雪火和火引融为一体后会产生什么异变,只能默念太上玄明经经文,继续点燃下一轮灵炬。   一口气点燃体内九支灵炬后,灵炬全部破碎,一点白色灵海诞生。   骨塔上,渐渐聚集起了一个庞大的灵雾漩涡,浩荡的灵气,自四面八方被抽调过来,悬浮在绛月予的头顶,如龙吸水般源源不断没入她的丹田。   那点小小白色灵海逐渐变大,最后汇集成真正的“海”,磅礴无比,波涛汹涌,仔细聆听还有浩渺的仙音在回荡,泠泠淙淙,那是太上玄明经的经文。   她一举迈入了灵海境。   不过这浩荡灵海还不稳,如同掀起暴风雨的海洋,不断地波涛翻滚,咆哮翻腾。   绛月予继续默念经文,镇压灵海。   她不知道,此时的她已经被熊熊雪色火焰包裹,连瀑布似的墨发上都是雪色异火。   脸上的青铜面具一点点被烧融。   直至彻底露出真容。   绝美无瑕的美人站在由洪荒巨兽堆成的骨塔上,头顶是一轮浩大的太阳,浩渺仙音回荡,圣洁光晕朦胧,雪色火焰在体表熊熊燃烧,美得如仙如灵,恍若洪荒时代走来的神衹。   中垣微微寂静后再次哗然。   人群中,蓝衫修士猛拍黄衫修士的胳膊,激动地都忘了传音:“你骗我,你还我灵石!”见黄衫修士不搭理他,又狠命卡着对方脖子摇晃。   黄衫修士根本没分给他半丝眼神,他痴愣愣地望着骨塔,把自己腰间的储物法器玉带解开,拍到他的手上,示意他别闹。   祖师在上,他好像一见钟情了!   但很快这痴慕又变成惊慌。   雪色火焰恐怖的热度逼得他不得不出手防御。   蚀仙雪火,焚断万古。   这是连圣人都能烧死的存在,普一出现,连周围太上神宫宫主长老们的法身都出手抵御仙火,更不用说其他人。   八荒六地派来的人,太上神宫弟子,附属十三国的皇亲贵族,纷纷祭出法宝抵御这恐怖的热力。   “好生灼热的异火,这么远竟也差点烧穿我的法衣?!”黄衫修士吓得连布七层防御结界。   “不知道!”   “啊,我的法衣着了!”   “我们快退!”   实力强的人还好,只是法衣被焚坏,那些实力低的,借由关系混进来的人就惨了,被烧得痛苦不堪,用尽办法都扑不灭身上的火。   幸好太上神宫的长老们纷纷及时出手,帮忙熄灭了他们身上的火,还疗伤抚慰。   绛月予灵海中的经文吟诵声越来越浩大,越来越洪亮,几乎如同雷鸣。与此同时,雪色浩荡灵海由狂暴变得平静。   洪亮至极的经文仙音戛然而止。   绛月予睁开双眸。   体表上的火焰随之一点点消失。   她低头,发现自己的鞋子已经被焚得消失无踪,束发用的发簪也被焚成灰烬,自己身上正赤足站在骨台上,瀑布青丝倾泻到足踝,随风丝丝缕缕飘扬。唯有师尊送来的仙裙是完好的。   风毫无遮挡地吹到自己的脸颊上,带来陌生的触感。   绛月予怔怔地抬手触摸了下脸,才发现自己的青铜面具被烧融了。   几百年了,她的面容第一次毫无遮挡地暴露在他人面前。   而众人看到她的目光竟不再是恐惧厌恶和逃避,而是惊艳和赞叹。   是了……这一世不同了。   绛月予缓缓收紧手掌。   …那么这一世她能不能试着获得颜羲的心呢? 第3章 洪荒巨兽背上的锯齿在缓缓……   成为太上神宫的圣女,不仅能得到《太上玄明经》传承,在待遇上也是翻天覆地。   比如居处。   原本绛月予就只有一座山峰,现在整条山脉都迁给了她,并且由大能出手,使出移山堆土的功夫,让山脉变得更加巍峨俊秀。此外,整条山脉都布下大阵,栽种上珍贵的灵木奇花,连草都被换成有奇异功效的珍草。   山脉被命名为素魄山脉,而原来的素魄山,变为素魄主峰。   又比如侍女。   每任圣子圣女身边都会有四名跟随者,类似附属国的臣子,替圣子圣女打理一应俗物。   这四名贴身侍女是早在圣女定下之前就选出来的,无论是容貌,实力,家世,资质,还是心性,都是上佳,甚至不乏出身皇族的天之娇女。   她们将跟绛月予缔结主仆契约,从此后,无论是灵魂还是身心,都只忠于她。   “请主子赐名!”   四名贴身侍女单膝下跪,行主仆礼。   绛月予视线掠过她们各有特色的美丽脸庞。   “你叫绛鬟。”   绛月予对最左边侍女说。缥缈雾气中,雪白衣袂被素魄峰的冷风微微卷起,轻拂过绛鬟的脸。   绛鬟呐呐小声应道:“谢主子赐名。”   绛月予视线投向下一个人,道:“你叫绛春。”   “绛春谢主子赐名。”   绛月予的容貌太清冷空灵,气质又太淡漠,这样的模样再加上尊贵的身份,杀伤力成倍递增,这两名侍女都十分拘谨,有种生怕唐突仙人惹得仙人不喜的小心翼翼。   “你叫绛黛。”   “绛黛谢过主子。”绛黛小声道谢。   绛月予:“你叫绛霄。”   四个人中绛霄的面容最显稚气,有一双杏仁般的灵动猫眼,她抬起头,眼睛一弯,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清脆响亮地说。   “绛霄谢过主子赐名,见过主子!”   绛月予这才淡淡笑了起来。   “你很好。”   她不喜拘谨的侍女。   得了绛月予夸赞,绛霄脸颊因激动微微泛红,她抿了抿嘴唇,好让自己的模样更沉稳些。   顿了顿,绛月予问:“认识青鼎神殿的道子吗?”   绛霄定了定心神,口齿清晰:“奴婢认识。”   绛月予:“我需要你,给他带个口信。”   绛霄一愣。   她不知道她们的圣女跟青鼎神殿的道子有什么纠葛,但她因为出身的关系,消息网十分灵通,常常能提前一步知道常人不知道的消息。   听到绛月予这么问,她手脚有些发麻,硬着头皮说:“可是,可是奴婢听说这位道子已经离开了……”听说还是和焚山神女相携离开的。   绛月予呼吸微滞。   她立在原地,沉默恍神了很久,目光透过翻涌云海看向遥远的虚空,慢慢垂下双眸。还是无缘吗?   “我知道了……”   声音消散在冰寒的雾气中,缥缈不可闻。   .   虽然圣女已经出世,庆贺典礼也已经结束,但太上神宫的疆域内依然热闹非凡。   八荒六地的人大老远横跨这么多疆域过来,不多待几天都对不起自己。最重要的是,太多年轻人被绛月予的容貌所惑,不愿离开太上神宫。他们就像开了屏的孔雀,换上最华美的法衣,成天骑着灵兽,坐着飞行法器满天晃荡,一心期待来个美妙的偶遇。   不止是外来的人,太上神宫的年轻弟子也很是躁动。   这可是他们太上神宫的圣女!   甫一出现,颜值就碾压雪地圣女和焚山神女!毫无疑问,八荒六地第一美人的名头要归他们太上神宫的圣女了!   所有太上神宫弟子与有荣焉,这几天议论的都是有关绛月予的事,不厌其烦地诉说那天的盛况,他们也很想亲眼再见一见他们的圣女。   奈何绛月予深居简出,一回素魄峰就不出来了,任由他们抓耳挠腮,想破脑袋,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在素魄山脉周围多转悠几圈,期望运气好能引得圣女出来。   直到一个月后,这样狂热的状态才有所减退。   这天绛月予在阁中修炼。   心中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淡漠声音。   “月予。”   绛月予睁开双眼,心中默念:“师尊?”   “是我,现在来我居处。”   绛月予剔透的琉璃瞳仁浮现淡淡的迟疑之色。   她并不知道她的师尊住在何处。   以往师徒二人交流,都是长孙令仪的法身直接降临到素魄峰。道主的居处是个秘密,遑论是她,怕是连太上神宫宫主都不知道道主的居处在哪。   还未等她开口询问,一道虚空裂纹蓦然出现在她身前,大小恰恰好,仅够一人通过。   绛月予微怔。   拂在蒲团周围的云袖流水般收起,她从蒲团上起身,不急不慢地迈步走了进去。   进入虚空裂痕,迎面的是一片刺目的雪白。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天地辽阔空茫,看不到任何边际,放眼望去皆是冷肃的白茫,漫天的鹅毛大雪飘飘洒洒自天际飘落,覆盖在脚下的冰原上。   不,不是冰原。   绛月予低头后退一步。   被踩过的地方薄雪化开,露出一角冰蓝色。   她似乎站在一片结着冰盖的冰蓝色大湖上面。   脚底下有什么东西在动,冰盖底下的湖水被某种庞然大物翻搅,发出隐约的水流声。喀啦喀啦,声音变响,洪荒巨兽背上的锯齿在缓缓划过脚下冰盖。   绛月予眼神微凛。   她能感觉到脚下的那东西能随时破开冰盖,而且它大如山川。   身前虚空又是一阵扭曲,一个白衣胜雪,浑身笼罩着神辉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绛月予没有看清他的真容,眼睛就针刺般剧痛,她踉跄着后退一步,灵海剧烈震荡,神魂颤栗得几乎要脱出肉躯。   来者不是身外法身,竟是道主本尊!   如果不是体内玄明经的经种嗡鸣,及时护住了神魂,刚才那一眼,她已经神魂破碎死了。   长孙令仪声音冰凉如玉:“境界稳了?”   这声音也与以往格外不同,似钟磬在敲击大道法则,就这短短四个字,神魂又是一阵翻天倒海的震颤,绛月予紧闭双眼,只希望她的师尊别再说话了,闷声道:“是。”   长孙令仪靠近。   绛月予仿佛在被某种强大的能量碾压,经不住又后退了一步。   接着她感到头上被什么轻飘飘的布料罩住了。   瞬间那种神魂颤栗的感觉消失无踪,灵台一片清凉。绛月予抬手摸了摸,发现头上罩着一块巨大方帕。   她睁开眼睛,面前一片黑。   长孙令仪拍拍她的脑袋:“跟我走。”   绛月予发现自己神魂不再震颤,恍然明白这块方帕的作用。还未等她询问这方帕的名字和具体神异,她感觉自己的衣袖被牵了起来。   身体顿时僵硬。   “……师尊?”   长孙令仪没有说话,牵着她的衣袖往前走。   他的力道很轻,手冷得像脚下的寒冰,但绛月予却丝毫不敢挣脱,只能任由对方牵着她,行走在冰天雪地里中。   一步,两步,三步。   五步之后,他们来到一个地方。   绛月予耳朵微动,她听到了寒风吹过山洞发出的呜咽声,她还闻到了浓郁的水汽味道,以及沁人心脾的兰花香气。他们似乎来到了一处山洞中。   他们刚刚待的地方是一片平原似的湖面,四周连山影都看不到,根本不可能五步走到一个山洞里。   这是……缩步成寸神通!   绛月予目光微亮。   长孙令仪声音清冷:“脱下鞋袜。”   还在想神通的绛月予一愣,方帕底下,双眸微微睁大,轻声道:“啊?”   “不脱也行。”   长孙令仪的声音中似有淡淡笑意。   “往前踏两步是一泉灵池,你进去吧。”   绛月予恍然略松一口气。   想了想,她还是脱下鞋子,赤脚往前踏入灵池。   灵池大概一米五深,走到里面能很轻松地站着。   这灵池不知装的是什么灵液,兰香扑鼻,进入其中后无穷无尽的灵气顺着她的毛孔钻入,汇进那早已扩充得极其庞大的雪色灵海中。   长孙令仪看了一眼乖乖站在灵池中的徒儿,慵懒随意地在灵池旁找了个位置坐下,修长白皙的手垂落,一滴殷红精血自指尖溢出,啪塔,轻轻滴落到乳白灵池中。   整片灵池都被耀眼红芒覆盖了一瞬。   绛月予感觉整个灵池骤然沸腾起来,磅礴的能量争先恐后地往她身体里钻,皮肤、血液、骨髓、神魂,她的血液变得灼烧,骨髓好像被迫敲开无数东西在往里钻,而神魂更像在被岩浆熔炼。   “忍一忍。”   长孙令仪说着,指尖又是一滴鲜血滴落。   痛楚更加剧烈。   若是常人,现在已经在灵池里哀嚎打滚,丑态百出了。但绛月予从小受寄宿在体内的蚀仙雪火煅烧淬炼,极其能忍痛。   所以她只是闭上眼睛,没有泄露出一丝惨吟。   长孙令仪坐在灵池畔,透过方帕看着绛月予。看着她濡湿的颤抖个不停的睫毛,不断滴落汗水的下颌,以及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容,沉默片刻道:“需要忍得久一些。”   绛月予声线因痛楚颤抖:“是,师尊。”   “一个月后,是不周山山主一千五百岁的寿辰,你身为圣女,需代表太上神宫前去道贺,路上要横跨无数疆域。”   “此次也是身为圣女的第一次试炼,不会有护道者跟在你身后。”   “汇灵境太弱,我不放心。”   绛月予一怔。   “谢谢……师尊。”最后两个字轻得像要融入灵池。 第4章 传闻玄鸿道主早年被称为惊……   前世她拜入的是青鼎神殿。   曾几何时,师尊这个名词,带给她的只是无尽恨意。   她的前世师尊是青鼎神殿四大殿主之一的炼鼎殿主,而她是炼鼎殿主第七个关门弟子。   炼鼎殿主性子冷漠,并不亲自教徒弟,哪怕她于丹道上展露了超于常人的天赋,也只是将她交给大师姐带着,除了拜师时出现过一次,根本没露过面。   第二次见那到那位师尊,是因为他发现她身怀蚀仙雪火。   依然是那张苍老的刻板的脸,但一双望着她的双眼却亮得惊人,那是难以克制的激动惊喜与……贪婪。   她被那位师尊投入了炼丹炉中。   他想像提炼精血一样,将她体内蚀仙雪火的火种提炼出来,剥除霸道的属性,转种到自己体内。   她在鼎中受尽折磨,几次濒死过去,奄奄一息只剩下一口气。   在那位师尊以为她已经被炼死打开炉盖查看时,她抓住机会,蚀仙雪火轰然爆发,将整座大殿连同那个师尊烧成灰烬。   接着……她被赶来的青鼎神殿其余人围剿,关入刀风大牢,日日夜夜受刮骨之痛。   原本她以为自己真的死定了。   但后来历练回来的颜羲知道此事后,不惜与宗门对抗,手抱大圣遗音琴直接杀上刀风大牢,最终踏着一地阻拦者看守者的尸体,将她救了出来。   那日,刀风域的地面都是红的。   再之后,她逃到了太上神宫的疆域。   她自创了丹鼎宗,将这个只炼丹的小宗门附属于太上神宫门下,专门为太上神宫的弟子提供丹药。   和太上神宫的弟子打交道多了,她知道了很多玄鸿道主的故事。   她知道玄鸿道主曾发现圣人传承,却为救同门,甘愿错过接受传承的机会。   重来一次,她没有信心能在青鼎殿主的眼皮底下瞒住蚀仙雪火,更不想拜那样的人为师,让颜羲为她遭受惩罚。   她想赌一把。   赌玄鸿道主不会像青鼎殿主一样,觊觎蚀仙雪火。   于是她想尽办法,拜入玄鸿道主门下,成了他唯一的弟子。   她赌赢了。   只是她没想到现在的师尊会对她这么好。   不仅想方设法寻找天材地宝帮她祛除火毒,让蚀仙雪火彻底和她融为一体,还如此关怀她,担忧她在路上遇上危险,亲自帮她提升修为。   前世被“师尊”这个名词而蛀掉的缺口,逐渐被温暖填补上。曾经“师尊”所代表的那张苍老阴狠的脸,也被一道白衣胜雪的身影所取代。   “师尊……”   长孙令仪嗓音冷得像不周山巅积年不化的冰雪,但又像泉水般清冽:“何事?”   绛月予忍住剧痛,从齿缝里艰难地轻声道:“没什么…只想唤您一声罢了。”   长孙令仪微微一怔,淡淡的笑意自眼底浮起。   “嗯,为师知道了。”   绛月予体内,雪白色的灵海扩充到一个磅礴到骇人的程度。   由经文组成的祭台在灵海上空浮现,灵海翻滚着咆哮着怒吼着,如同被铁链束缚而激怒的洪荒巨兽,不断震荡。   渐渐的,灵海上空氤氲出淡淡的杂色雾气,那是灵海中被提炼出来的杂质。   她开始祭炼自己的灵海。   不知过了多久,灵海被提纯至原有的百万分之一大小,小小的,却泛着精纯无比的能量气息,凝实得犹如铁块。   她到了祭灵境巅峰。   躯体神魂的痛楚渐渐消退,绛月予缓缓睁开眼睛,恍然有种不真实感。没想到,一个月前还是三炼境,现在居然迈入祭灵境巅峰。   长孙令仪:“过来。”   绛月予回神,淌着灵液走到池畔。   就要爬上灵池时,她忽然看到一小节修长莹白的指尖探进方帕底部,接着自己头上的方帕被掀了开来。   视线瞬间一片明亮。   绛月予仰起脸。   洞穴中,一个坐在灵池旁双目微垂,一个浸在灵池中,下巴微仰,两人具是一席雪衣,互相对视时空气似乎微微凝固。   她终于看到了长孙令仪的真容。   清寒孤逸,眉目如画,因为坐姿随意的关系,如瀑墨发披散在肩头,带着点淡淡的慵懒。   绛月予恍了恍神。   传闻玄鸿道主早年被称为惊鸿道主,后来敢说这个称号的人都被他打怕了,才被众人称为玄鸿道主。   …神魂因窥得道主真容而剧烈震荡。   仿佛目睹了太阳爆发,双目刺痛难忍,她忍不住闭上眼,眉心因剧痛紧紧蹙着。   长孙令仪:“睁眼。”   绛月予强逼自己重新睁开双眼。   神魂震荡得更为剧烈。   就在绛月予感觉自己的神魂承受到极限时,长孙令仪伸出一根手指,指尖虚点在绛月予的眉心。   瞬间眉心涌入一点清凉。   神魂平稳了些。   绛月予猛然意识到师尊是在锻炼她的神魂强度,咬紧牙关继续坚持。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连意识都有些震荡得模糊时,耳畔传来一声低叹:“回去吧。”   不待她神魂震荡的更加剧烈,灵池底下裂开一道虚空裂缝,绛月予一下子掉了进去。   “哗啦!”   绛月予和灵液一起掉落到地上。   她湿漉漉地起身,发现自己已经回到素魄峰,现在正站在自己的阁内。外面的侍女很安静,似乎没有一人发现她刚才不见过。   地上的灵液散发馥郁的兰香味,整间房间被灵液浸湿,刚才随她一起掉落下来的灵液大概有一缸那么多。   绛月予知道这灵液珍贵,想了想,捏了道法决,将它收集到容器中。   她看了看自己赤着的脚,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把鞋子落在师尊那里了。   ……   到了出发去不周山的日子,绛月予将绛霄唤至面前:“这次你随我去不周山。”   绛鬟,绛春,绛黛三人听到后失落不已,她们强掩住对绛霄的羡慕,深深把头埋下,不敢把情绪泄露出来丝毫。   绛霄看起来很雀跃。   她摸清了绛月予的喜好,知道她们的圣女大人喜欢胆子大一些的奴婢,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意,一双猫眼笑成两弯月牙:“谢谢主子!”   绛月予起身走向殿外。   两扇雕花木门无风自开,素魄峰上浓郁的雾气顿时扑面涌来,寒冷得令人忍不住打哆嗦,头发瞬间覆上冰渣子。   绛霄举步欲跟上,绛鬟从后面一把拉住了她,脸色僵冷地把一枚储物手镯塞到她手中:“这是我整理的行路用的一应物品……交给你了,好好伺候主子。”   绛春撸下手上的一枚戒指,塞给绛霄:“这是我整理出来的行囊,里面有主子喜欢喝的灵茶,记得路上泡给主子喝。”   绛黛摘下头上的发钗,一句话也没说。   “好好,我都收下了。”   绛霄连连点头,一股脑地全部收下,接着急匆匆地小跑出殿门,向绛月予追去。   走出殿外,四周茫茫皆是冰雾,素魄峰的一切都隐在雾中,高大的乔木,嶙峋的山石,洒扫的仆人,还有那些来来往往的彩衣侍女,皆若隐若现。   绛霄很快追上那个缥缈若惊鸿的身影。   她放慢脚步,落后一步,安静跟在绛月予身后。   “咔嚓、咔嚓。”   两人行走时,地面的寒霜发出一声声富有韵律的脆响。   绛霄很懂得什么时候该开口,什么时候又该沉默,一路寂静地和绛月予走到山崖旁后,绛霄才说话:   “主子,我们怎么去啊,就我们两个人吗?”   绛月予手腕一翻,一架只有巴掌大的,极其精致小巧的青铜香车,蓦然出现在玉白掌心。   绛霄直了眼:“这是……?”   绛月予手轻轻向上一抛,迷你青铜香车被抛向了山崖旁的云海中,它没有坠落,而是悬停在云海上空,接着迎风暴涨,眨眼变暴涨得比正常青铜香车还大,看模样足以容纳十人有余。   青铜香车的车壁上雕满了各种凶兽灵兽神兽的图画,有龙,有凤,有夔牛,有鱼兽,有白鹿,每一头都栩栩如生,或散发灵瑞气息,或散发洪荒凶气,真实得要从车壁上爬出来似的。   绛霄看得惊叹不已。   不过看着空荡荡的车头她又有些疑惑,这车虽好,但她的主子没有契约过灵兽,那该让什么拉车呢?   绛霄积极提议:“主子,我有一头幽云雀,不如让它来拉车吧?”   绛月予:“不用。”   她右手掐诀,弹指一道流光打在车壁上。   车壁猛然窜出两道火焰流光,轰地一声烈火焚烧的巨响,那两道火焰流光幻化成两条火焰巨凰出现在青铜香车前面。   绛月予打量着身前被火凤凰拉着的青铜香车。   这架车是太上神宫宫主赠予她的贺礼,今日看来,用来赶路很不错,不用再试别的飞行法器了。   “走吧。”   绛月予脚尖轻轻一点,飞掠进青铜香车内。   她现在到了祭灵境,已经可以离空飞行了,只不过用飞行太耗灵力,没有飞行法器来得舒适轻便。   绛霄兴奋地应道:“哎!”   火凤凰拉着青铜香车向远处飞去。   云雾缥缈的素魄峰峰顶,所有侍女和洒扫奴仆皆无声地埋头福身,恭送她们的圣女离去。   .   青铜香车和外面完全是两个世界。   里面很平静,像是待在一个静止的房间内,一点颠簸都没有,根本感觉不到这是在一辆疾速奔驰的凰车内部。   周围具是坚硬冰冷的铜壁,空空荡荡的,不过在绛霄取出软垫、茶几还有蒲团后,周围一下子变得温暖舒适起来。   绛月予坐在蒲团上,闭目修炼。   绛霄给绛月予泡了一杯灵茶,将之轻轻放在茶几上,接着便有些无所适从。   视线情不自禁地飘到绛月予的脸上,发一阵呆,惊醒后立刻调转视线,接着像被光吸引的飞虫,视线又情不自禁地飘过去,懊恼之下她干脆闭上眼睛。   主子实在太好看了,真不怪她!   “凝神。”   绛月予双目闭阖,淡淡开口。   绛霄吓得头皮一麻,差点打了个激灵:“是,主子!”   她不敢再发呆,强逼自己进入修炼状态。   青铜香车内彻底沉寂下来,一主一仆仿佛化为了泥塑雕像,一动不动地盘坐在蒲团上,浑身散发着朦胧光辉。 第5章 青铜香车进入了雷暴区……   两头庞大的火凤凰在云海中穿行。   不知行了多少里路,车内的光线渐渐黯淡下来。   绛霄捏了个照明法决,一轮小小的掌心大的光团从掌心升起。昏暗的车内顿时被柔和明亮的光芒充斥。   绛月予睁开双眼。   透过门窗缝隙,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然后捧起茶几上的灵茶,垂眸浅浅抿了一口。   茶杯底部刻有恒温的小法阵,过了这么久,茶水依然热气腾腾。   绛霄发现绛月予结束入定,吓了一跳,睁大杏仁猫眼,嗫嚅不安道:“主子,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绛月予:“没有。”   绛霄知道绛月予不是会撒谎安慰她的性子,说没有就是没有,顿时大松一口气,高兴起来,轻快道:“主子,我感觉我们快到汤国边上了!”   绛月予微微颔首:“算算时辰,是差不多。”   绛霄:“主子我出去看看确认一下吧!”   绛月予没有阻拦,清清淡淡道:“外面风大,小心。”   绛霄得到绛月予的许可和叮嘱,心情昂扬,立刻打开香车的车门。   这车布有防风法阵,打开车门后还有一层很厚的光膜。绛霄没有犹豫,直接钻出光膜。   然后兜头的狂风把她刮懵了。   外面的风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得多,两头火凤凰飞行速度极快,九天罡风狂暴地呼啸而来,源源不断打在外面的车壁上,整架香车被打得泛起阵阵亮光。   绛霄逃难一样钻进车内。   她满头青丝被风刮得鸟窝似的贴在身上,整个人活像一只被蹂.躏傻了的懵逼奶猫。   “主子,是到汤国边境了,外面风好大,我眼珠子差点没被吹出来!”绛霄揉了揉自己通红的眼睛,懊恼地说。   绛月予唇畔泛起一丝笑。   绛霄嘻嘻一笑,使劲用手搓了搓自己红彤彤的脸蛋,觉得刚才被风刮得值,居然看到圣女笑了。   暗喜之余,绛霄又想起来刚才看到的:“不过前方有一大团乌云,里面好像在打雷的样子。”   话音落下没多久,外面响起一声轰隆隆的雷鸣。   绛霄微怔:“看样子我们已经进去了……”   “轰隆隆——!!!”   雷鸣声滚滚,比上一声还响,炽亮的白紫色雷光从门窗缝隙中透进,映照上两人的脸庞。   青铜香车进入了雷暴区。   轰砰!!   一道道浩荡雷电劈到青铜香车身上,整架车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绛月予决定暂停赶路,心中默念法决。   两头火凤凰驾驭着青铜香车,破开漫天阴云雷霆,疾速往地面落去。   凰车落在一片蛮荒无人区。   这片大陆有繁荣的国度,有强盛的宗门,更多的却是蛮荒无人区,它们被凶兽灵禽占据,几乎看不到人类活动的踪迹。   天幕阴沉。   大雨磅礴落下。   周围全是是荒凉的衰草,足有膝盖高,远处矗立着几颗虬然矮树,在雷光映照下,在草丛上投下一道道张牙舞爪的影子。   绛月予没有下铜车。   她打出一道法决,顿时六头夔牛代替原有的两头火凰,伴随着青色流光出现在车架前。   它们拉着车,踩着枯草,在雨水中啪嗒啪嗒向前奔跑。   绛霄爬出青铜车,坐在马车边缘,双腿垂落,一双杏仁猫眼一眨不眨地在雨中夜幕环顾着,警惕灵动。   雨水不停砸落。   绛霄周身泛起淡淡的灵光,雨水无法淋湿她分毫。   蛮荒地不比其它,这里或许有无法预知的危险,或许下一刻就有什么未知凶兽从衰草丛中猛然窜出,所以绛霄提高了警惕。   不过警觉了半天,凶兽野兽一头都没发现,倒是发现了一个荒凉的村子。   “主子,这里有个村子哎!”   绛霄意外又惊喜地回头对车内说。   绛月予挥手打开车门,目光穿透雨幕,看向矗立在夜幕边缘的村落。   这是个很小的村子。   房屋全是由土石堆成。   或许是杂草太高,夜色太沉寂的关系,雷光下,这个地处蛮荒的村落无端显得鬼气森森。   绛月予眸光微动。   夜雨中,她似乎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我们过去看看。”   六头夔牛啪嗒啪嗒踩着枯草拉着青铜车,带着她们来到村落边缘。   这个荒村所有石屋大门都洞开着,黑森森的好像有妖魔鬼怪随时从里面爬出。   磅礴雨水随着狂风从门内倾灌进去,湿漉漉地再流淌出来,水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一同带了出来。   绛霄看着流出的水,目光一凝,脸色沉了下来:“有危险!”   那是凝固的干血被冲了出来。   “主子您在这稍等,奴婢先进去看看!”   绛月予摇头:“里面没有危险。”说着直接迈步走进黑暗的门洞中。   绛霄连忙跟上。   里面的模样让绛霄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三具被砍去了四肢,人蛹一样的死尸。   他们面容狰狞惊恐,个个表情凝固在临死前的那一瞬。地上全是暗沉的凝固血迹,它们被飘进来的雨水打湿,像斑驳的墙皮般缓缓往外漂。   绛霄蹲下来,手指触摸了下其中一具死尸的皮肤,感受了一下它的僵硬程度:“最起码死了三天了。”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脸:“这些人惹上了什么仇家,这仇家的手段好生酷烈。”   “主子,你说其他房子里的人会不会也遇害了?”   这三具残尸死了这么久都没人收拾,要么是这个村子已经荒弃,只剩下这么一户人家,要么是村子的其他人已经逃离了这里,要么是整个村子全部遇害。   “去其他房子看看。”   这个荒村很小,总共就十几座土石房。   它不是一个被遗弃的村落。   其他房子里的村民也全部遇害,皆是被锋利的刀刃砍去四肢,其余没有一点伤口。   她们甚至在离村十几米远的荒草丛里,发现一具仰面朝天的“人蛹”。   可以看出这个人被砍去四肢后还活了很长时间,他用牙齿咬着门槛,咬着石板缝,从屋内一点一点爬了出来,靠接雨水存活。   可惜,这个村子太偏僻了,没有人发现他,最后还是硬生生耗死了。   绛霄正在低头翻看这具残尸,蓦然发现前方丛林有异动。   那是一个正在佝偻爬行的人影!   这人头上套着麻袋,看不清脸庞,身上的兽皮衣上全是褐色血渍。看着颇有些悚然。   “什么人?!”   绛霄厉声喝问。   来人充耳不闻,依旧往前爬。   绛霄目光一厉,手中蓦然出现一把乌木伞,她手持乌木伞横挡在绛月予面前,朝来人逼喝道:“你是不是这个村子的人?”   那个人没有回话,在瓢泼雨水中继续向这边爬。   绛霄眉头竖起,身上气息陡然攀升,怒喝:“你再不说话我就动手了?!”   “呼——!”   夜雨中忽然一阵狂风刮来。   那人头上套着的麻袋竟全部扁塌了下来!   寒意化作电流从头盖骨劈下,绛霄瞳孔瞬间缩成针尖,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人……好像没有脑袋!   乌木伞倏然撑开,割破雨幕,呼啸旋转着朝那人头上的麻袋削去,然而那麻袋没有任何阻挡,极为轻飘地瞬间被削掉。   没有麻袋遮挡的头部空空荡荡,脖子处,赫然一个碗口大的血疤。   绛霄感觉自己手脚都麻了。   她直着眼睛看还在闷头乱爬的无头人,喃喃说:“这是尸鬼吗?”   绛月予仔细地看了眼。   “不是尸鬼,只是血气生机格外旺盛的修者。”   比如她,假使被人砍掉脑袋,气管又没被堵死的话,大概也能靠着自身血气存活很长时间。只是无法进食,不能思考,只会凭着脑袋被砍之前发出的命令行事,与死无异。   “看这人的衣着,他应该是其他村子的村民。”   敢住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的,大多实力不弱,以狩猎凶兽为生,只是不知道遭遇了什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绛霄悚然:“其他村子的村民?那么说,那边的村子也遇上了危险?!”再细细一想,“他来这里……会不会是向这个村子的人求助?只是他也没想到这里也遭了大祸……”   说着说着绛霄被自己说起了鸡皮疙瘩。   绛月予眸色微深:“走,我们去他来的方向看看。”   .   两人翻山越岭,找到了另一个坐落在河水畔的小村子。   不出所料,这个村子的人也都死光了,死状却和前一个村子不同。   他们不是被削为人彘,而是全部被砍掉了脑袋。   更加奇诡的是,这个村子的空地上立着数根巨大的青铜柱,一具具无头尸体被摆放在青铜柱旁,头上套着麻袋,以背部靠着青铜柱的姿势坐在地上。   绛霄走近仔细看了看这些青铜柱。   所有青铜柱皆被深深插在地里,表面有着奇特的阴刻纹路,似夔纹又不是夔纹,绵密复杂,被血蘸得赤红,看久了有种头晕目眩脊背生寒的感觉。   更奇怪的是,现在大雨倾盆,可青铜柱阴刻纹路上蘸到的血渍却没被冲去丝毫。   “主子,我看此事有些诡异,不像简单的仇杀。”   绛霄神情布上阴霾。   绛月予久久地凝视着这几根青铜血柱,蹙眉不语。   绛霄原本还想说些什么,见绛月予似乎在沉思的样子,默默将话咽了下去。   绛月予确实在思考。   仇杀不罕见,她一般不会多管。可现在的情形却颇有些古怪。   两个荒村都被屠戮殆尽,没了防守力量,为何没有野兽进屋吞吃掉这里的残尸?连爬到草丛里的那具也没被野兽啃噬?   此地是蛮荒无人区,是凶兽灵兽出没最多的地方。   但说起来,一路上她们没遇到任何凶兽灵兽,就连野兽的踪影也没看到。   这样寂静的荒野,这样大批的惨烈的死状,还有这林立的青铜血柱,让她回想起了前世时在古籍残卷中看到的一篇奇诡见闻。   那是一篇有关“魔”的见闻。   绛月予本就冷漠的目光覆上一层寒霜。   “让开。”   绛霄慌忙退开。   绛月予对着青铜血柱丛扬起手。   刹那间。   雨帘凝固。 第6章 杀人祭柱,祭阵唤魔……   面前的雨滴像是透明的冰晶,一颗颗悬浮在半空中。   雨滴倏然开始倒落。   与此同时,所有的青铜血柱剧烈震颤,随着龟裂的地面,无形的力量使得青铜血柱一点一点从地底往上拔起。   “轰隆隆。”   在绛霄睁大的双眼中。   所有青铜血柱不断地往上升往上升。   埋在地底的部分竟足有十余丈!   而埋在地底的部分被血液浸润得更多,每一条阴刻纹路都鲜红饱满,散发着淡淡的黑色曦光,像有生命力一般在流动,诡邪非常。   绛月予一甩袖。   “砰!!”   重力复原,所有青铜血柱都随着巨响横倒在地上。   雨水再次倾泻下来。   但再多的雨水都冲不干净青铜柱阴刻纹路上的血迹。   .   绛月予带着绛霄回到第一个荒村。   她将所有石屋毁去,发现地皮底下果然也埋着数根青铜祭柱。   绛月予喃喃低语:“果然……”   绛霄没有听清:“什么?”   绛月予神色寒漠得快结冰:“杀人祭柱,祭阵唤魔,这些是用来唤魔的材料,有人欲要唤魔!”   轰隆隆!!   雷光狰狞,照亮绛霄霎时变得苍白的面颊。   她双目发愣地站在原地。   无尽寒意将她攥住了,让她不能动弹。   雨夜狰狞,雨水带来的凉意似乎渗透进了骨头缝里。   魔。   ——这世上最神秘最恐怖的存在。   它甚至比鬼魂,比轮回更加不可捉摸。   魔实力强大,历史中每一次有魔出世,都会造成极大灾难和破坏,那不是一个村落一座城池被毁灭,而是一个国家一个国家。   …这也就罢了。   它的真正恐怖之处,其实是“魔血”。   魔血能污染修士。   它相当于“魔种”,只要有一滴魔血进入修士体内,那么那个修士就被种入了“魔种”。   被种下魔种的人被称为入魔从此心性大变,如同换了个人。原本平和善良的人,会变得冷漠无情。原本克制禁欲的人,会变得放荡□□。   而且通通都变得十分嗜杀。   最诡谲的是,这些人到后期会凭空消失。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是死了,还是去了魔的故乡。   传说中古时期,他们太上神宫有一位快要步入圣人境的道主被种下魔种,也就是入了魔。   为了留住那位道主,当时太上神宫用神链将他锁住,所有强者日夜不分地守着他,布下重重法阵,并用强大神器镇压。   但即使是这样,这位道主最后还是消失了。   他像是被什么抓进了地底。   太上神宫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一位道主消失,他们不是掘地三尺,而是掘地三千里,四千里,五千里。   然而直到挖到熔岩火浆,大家也没找到那位道主的影子。   关于魔究竟在哪里,这个问题实在太神秘,古今多少大能,耗费毕生心力,走遍再多的角落都没有发现它们,连六道轮回中也没有它们的魂魄。   它们只可被召唤,不可被寻踪。   魔……究竟在哪呢?   夜风凄冷,绛霄召出乌木伞,每一根寒毛都开始警惕,那黑魆魆地丛林和泛着血腥气息的荒村里,仿佛随时有魔从里面窜出。   她白着脸,强自镇定下来:“主子,我们怎么办?”   那是可是连道主都能污染的东西啊!   绛月予果断道:“毁掉所有祭柱。魔应该还没有被唤出来,我们还来得及阻止。”   她们必须阻止这场灾难。   这里是汤国边境,一旦有魔出世,怕是整个汤国都要遭受一场大难,说不定连太上神宫都会遇上麻烦。   魔的出现,就像一场庞大的瘟疫开始横行。   入魔者的血液也能做为魔种,污染其他人。入魔越深,实力越强,污染性就越高。   可以说,越是后期越难控制。   绛霄小心翼翼地说:“主子,背后之人怕是不止屠戮了两个村子,也不止这些祭柱,不如唤汤国武官前来调查毁去所有祭柱?”   汤国隶属于太上神宫,太上神宫圣女只需随口一句吩咐,就会有大批汤国官员以及皇亲贵族前来,哪怕是汤国皇帝也得亲临。   绛月予:“他们赶到还需时间,不如由我们动手来得快。”   绛霄深吸一口气,在雨幕中单膝跪下:“主子,您身份尊贵不可犯险,这件事就交由奴婢来做吧!”   魔实在是太危险了啊。   万一她的主子被魔血污染,后果不可想象。   她提议唤汤国武官前来,也是为了避免撞到魔。   绛月予垂目看着她,语声淡漠含威。   “莫说只是区区唤魔祭阵,假使真到了万魔横行之日,我身为太上神宫圣女,也必然要在最前方和所有魔正面对抗。”   “现在魔还未出现,怎能就心生惧怕?”   绛霄心脏一跳,知道自己犯错了,立即惶恐请罪:“奴婢错了!”   幽幽雨夜。   绛月予指尖冒出一蓬雪色火焰,对着地面轻轻一弹。   雪色火焰落到地面,霎时变成滔天烈焰,熊熊燃烧起来,哪怕大雨倾盆,也无法浇灭这雪白色的大火分毫。   火焰笼罩整片荒村。   青铜血柱在雪色火焰的焚烧下,逐渐开始融化。   最终无论是残尸,还是瓦砾,无论是地上的祭柱,还是地面上的石块,全部被焚得一干二净。   蚀仙雪火,焚断万古。   区区几根青铜祭柱自然逃不过被毁去的命运。   ……   要唤魔,只祭两个小荒村可不够。   绛月予带着绛霄,沿途寻找其他村落城镇。   不出所料,周围百里内的村子小镇全部惨遭屠戮。这些人的死法和那个小荒村不同,有的是被放掉全身血液,有的是被挖去内脏。   所有的村镇底下被埋上青铜祭柱,数量多得吓人。   绛霄脸色已经白得像纸:“究竟还有多少祭柱?”   绛月予脸色也不好。   她已经向离这最近的郡守发出讯息,照理说,现在已经有郡里的强者赶来了。   但直到现在,依然什么动静也没有。   绛月予看着夜色雨幕陷入沉思。   前世她沉迷丹鼎之道,两耳不闻窗外事,后又被青鼎神殿所囚,竟不知道汤国是否曾有魔出世过。   她们一路焚毁村镇,毁去祭柱,动静够大,照理说,这样已经破坏了对方的计划,对方应该会出面才对……   可是现在过了这么久,依旧只有她们两个人。   还有。   对方毫不掩饰地屠戮村镇,在村镇里埋下青铜祭柱,用鲜血慢慢饲养青铜祭柱,却没有派人在周围看守……   雨夜凄迷。   脚下的边陲小镇仿若鬼域。   绛月予低眸沉思片刻,开口道:“我们往回走。”   正在这时。   “咚——!”   有沉闷诡异的鼓声飘荡在耳边。   这鼓声像是自地底响起,又像是从天空传来,仔细一听竟似四面八方都有。   绛霄唤出乌木伞,双目蕴起神光,警惕环顾四周,身躯紧绷到极致。   绛月予双眸刹那间睁大,猛然惊悟:“…我之前一直认为这些青铜祭柱是被放在村镇用血蕴养,等到蕴养完会有人来收取,再开始布阵。”   “但或许,这些青铜祭柱本来就钉在阵眼上!”   “…这是个绵延百里的唤魔祭阵!”   绛霄理解完所有话的意思后,感觉有寒气冷飕飕地从脚底心灌上来,倏然一下子窜入了天灵盖,整个人都凉透了。   绛月予的语速越来越快:“祭柱已钉入,唤魔已开始,所以我们毁去所有祭柱也来不及了。”   “一鼓唤魔魂,二鼓魔魂醒,三鼓祭血,四鼓祭肉,五鼓血肉融……天交初鼓,魔自地底而出!”   “我们必须在天交初鼓前立刻找到实阵的位置!”   此刻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天际奇异的红青色晕染交替,雨声停歇,时间快要到了。   绛月予手腕一翻,掌心蓦然出现一只黄铜铃铛。她双手捏决,黄铜铃铛嗡鸣着悬浮在她两只手掌心之间,波纹阵阵,绛月予左右手往外徐徐张开。   黄铜铃铛赫然分成八颗。   绛月予手一挥,八颗黄铜铃铛分别布在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个方位,其中坤位的铃铛叮铃铃震颤不休。   “走!”   绛月予直接燃烧灵力,向着坤位飞掠而去。   ……   平坦焦黑的土地上。   一轮绵延几公里的祭阵阵心正在燃烧。   祭阵的最中央站着一名上半身□□的健壮男人,他双手持着骨槌,脖颈粗红,手臂肌肉坟起,用尽全力气敲击面前的血皮巨鼓。   “咚!!”   鼓声犹如地震雷鸣。   脚下祭阵泛着岩浆光芒赤红色花纹,灵蛇般沿着庞大祭阵流转,光芒照亮男人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   他的脸颊脊背布满豆大的汗珠。这不是因为雨停后天气太潮湿闷热的关系,而是因为惊恐,极度的惊恐和绝望。   额头的汗水滴落到潮红的脸颊和惨白的嘴唇上,脊背的汗珠一颗颗砸到地面。   焦黑的土地渐渐变得滚烫。   他的双脚脚掌被灼烧,散发出焦臭味。   “咚——!”   诡异得令人战栗的气息越来越强烈,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地底在靠近。   咕叽咕叽,血肉蠕动重组的声音。   地底十几米的地方,埋着无数血肉骨头和皮肤牙齿,不止人的,还有各种各样凶兽灵兽的。整个祭阵底下都是。魔魂将从地底钻出,而这些血肉将成为容纳魔魂的容器。   “咚——!”   这一点鼓声过后,整片地面都仿佛浸上了炙热岩浆,他的小腿浸在了里面,已经被消融。   他的双臂高高举起。   天交初鼓,最后一声鼓点即将落下。   倏然间,一道流光寂静无声洞穿过他的心脏,击鼓的动作僵硬住。   但是下一刻。   那个心脏被洞穿的尸体歪着身体,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如同被控制的人偶,持鼓槌向下轻轻一敲。   “咚。”   最后一声鼓点被敲响了。   大地震颤,滔天热气和魔息蒸腾。一只带着泥土的灰色狰狞巨手,撕裂大地,蓦然从地底探出。 第7章 焚山神女横吹骨笛   一头庞大无比的魔从地底爬出了出来。   仿佛山岳自地底拔起,泥土血肉瀑布般簌簌从它身上落下。   这是一只由无数人类凶兽血肉融合在一起的魔,丑陋狰狞,皮肤灰一块黑一块,部分长鳞甲,部分长毛发,拼拼凑凑不伦不类,看起来令人不舒服到极点。   特别是它的眼睛。   那是由数以万计的凶兽眼和人眼组合在一起的,像是蜻蜓的复眼,但远比之恐怖。   空气中血腥味浓郁到泛呕。   “饿,好饿啊……”   比一个小镇还巨大的魔趴在地上,低头闻嗅,四处寻找食物。   它看到半空中的绛月予和绛霄。   由无数只眼睛组成的恐怖复眼定了一定,立即伸手去够绛月予,发现够不到后,耸了耸鼻子,直起身体,果断调转方向往城镇的方向轰然奔跑。   咚、咚、咚!!   每一脚下去都是地动山摇,丘陵在它的脚下变得豆腐泥一样柔软,随意地被踩扁凹陷。   魔奔跑时速度竟快得惊人,再加上体型庞大,一个眨眼,身影已经到十几里开外。   绛月予悬浮在半空中,浑身散发磅礴的神辉。   她双臂抬起,阖目吟唱,她的周身浮现无数玄奥明亮的太上玄明经经文,所有经文化作浩荡银河悍然朝远方的魔碾压而去。   魔被经文轰砸,猛地捂住脑袋。   绛月予冷冷清清悬立在高空,素手一挥,太上玄明经经文化作无数条炽亮的神链,捆绑住魔的双腿和上半身。   “吼!!”   魔仰天咆哮,经文神炼轰然破碎。   魔拔腿就向有人烟的方向跑去,它要进食!它要进食!谁都拦不住它!再不进食它就要死了!   它一边跑,身上各种尸块淅沥沥地往下掉。   绛月予脸色发白。   蚀仙雪火威力虽大,但有一致命缺点,就是速度无法像流矢一样快,只能近距离攻击。   就像刚才天交初鼓快要落下的时候,她因为距离人和鼓太远,所以无法用蚀仙雪火将他们全部燃尽,这也导致了魔的诞生。   两人用最快的速度追了上去。   ……   春水城。   这是一座位于边陲的繁华古城。   因为靠近蛮荒各村落小镇的关系,春水城灵兽凶□□易十分活跃。   附近村落和镇子的人无论是从蛮荒捕到适合契约的灵兽,还是适合剥皮做衣的野兽,都会带到春水城交易。   但这座城不知道什么原因,七天前就全面封城。春水城的人出不了城,外面的人也进不来,滞留在春水城里的村镇人很多。   春水城里的人惶惶不安,但日子还是要过,城内行人依旧来来往往,依旧吃饭穿衣为生计忙碌奔波。   咚、咚、咚!   一名早起在馄饨摊上吃馄饨的人,忽然发现桌上的碗一颤一颤在颤动,旁边的调羹架子里面的调羹当啷啷清脆地碰个不停。   他惊悚抬头,发现整条街,不,是地面都在震。   ……地震了?   “啊!!!”   “你们看那是什么?!”   他抬起头,发现有一座“山”从远处快速移近,再定睛一看,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那是什么东西?!”   “跑啊,快跑!!”街上有人一边向后跑,一边声嘶力竭大吼。还在睡梦中的人全部惊醒,衣冠不整慌慌张张地奔出。   春水城是有修士的,但实力最强的城主也只是灵海境,怎么对付得了这样庞大的家伙?只能跑!   人群如同蚁群,慌乱地向反方向奔逃。   但跟魔的速度相比,人的速度实在太慢了,眼看魔离春水城只有一里的时候,一道流光倏然坠至魔的面前。   绛月予挡在魔的面前,冷冷地展臂抬手。   嗡——   密密麻麻的白炽经文浮现在身前,组成一片浩荡光幕,仿如一面光轮盾牌,挡在了魔和春水城中间。   接着又一道流光坠到绛月予身边。   这是飞行速度没有绛月予快,迟了一步的绛霄。   绛月予冰冷简短地下令:“用法器护住后面的人!”   绛霄一凛:“是!”   乌木伞滴溜溜快速旋转,与此同时伞幕越来越大,直到化作一张漆黑巨幕,罩住半个春水城。   绛月予眼神冷漠地看着面前狰狞庞大的魔,如玉般的右手垂落在云袖中。   一滴精血自指尖溢出。   殷红的血液啪嗒滴落在地面上,轰的一声,化作一大蓬炙热到恐怖的雪色火焰,横挡在春水城的面前。   狂暴的魔被按了暂停般陡然僵住,复眼畏惧地盯着雪色火焰,接连向后退了三步。   绛月予右手捻起,指尖又沁出一滴鲜血。   以她的实力还不能完全发挥蚀仙雪火的威力,精血可以大幅提高它的威力。   就在绛月予要这滴精血飞到魔的身上时,她听到身后春水城里撕心裂肺的惨嚎声。   “烫!好烫!啊!!”   “救命啊!!”   乌木伞虽然是天级法器,但依然挡不住蚀仙雪火的威力,恐怖的热度将伞面融了一半,春水城的城墙一半被烧成飞灰,铁做的牌匾融成铁水往下淌,里面的人更是被烧得惨不忍睹。   绛霄因为法器半毁的缘故反噬到了自身,她脸色惨白汗水淋漓地控制着骨伞,硬生生地咬牙撑着。   她也受不了这样的热度。   绛月予霎时僵住。   如果要对付魔,就要用蚀仙雪火。   如果用蚀仙雪火,身后春水城的城民就会遭殃……   还未等她做出决定,一阵清越悠扬如山涧泉鸣的琴音自身后响起。   绛月予眸光一跳,僵硬地偏过头。   只见被焚烧了一半的残墙上,颜羲一袭素淡青衣抱琴横坐,右手轻拂。淙淙琴音流泄,大圣遗音琴散发出柔和圣洁的光芒,组成一张光墙挡下了蚀仙雪火的恐怖热度。   城内的哀嚎声停止了。   绛月予指尖精血已然消失,怔怔地看着颜羲。   颜羲却没有看绛月予,他再一拂手,琴声发出铮铮剑鸣,大圣遗音琴中倏然飞出一只雪白巨大的凤凰,凤凰清唳一声,响彻寰宇,展开双翼猛然冲向魔的头颅。   魔被凤凰撞得一阵踉跄,额头流出黑红色的血液,又迅速被蚀仙雪火恐怖的热气蒸发。   忽然,又有空灵诡异的笛音从天空飘落。   只见一身红纱的焚山神女,赤着玉足,缓缓自天空降落。   天河红星沙如半透明的红绸,缠绕在她一双藕臂之间,被风吹得倒冲,飘飘荡荡在半空中,美得犹如壁画上的飞天。   她一边吹着骨笛,朝绛月予眨眼轻笑。   风华绝世,魅惑横生。   绛月予的身躯却寸寸僵硬。   随着妖异的骨笛声,有虫海沙沙沙地从远处爬来。它们铺天盖地的爬到魔的脚上,再顺着双脚往身上爬。   焚山神女凌弗御横吹骨笛。   虫海仿佛比白凤凰还要令魔恐惧。   它再也顾不上别的,疯狂地扒拉身上的虫子。但虫子实在太多了,扒掉一批还有一批,踩死一批还有一批,更有虫子往魔的皮肤里钻。   “啊——!”   魔发出含糊古怪又震耳欲聋的嘶吼。   山岳般庞大的身躯轰然倾颓在虫海中。   他们的运气很好。   碰到的是刚出世还未进食过的魔。   新出世的魔是最虚弱的,否则远不止现在这样的实力。   绛月予刚松了口气,却见魔的背上裂开一道缝隙,一道黑雾蓦然从背里钻出向天际遁去。   绛月予正要追,颜羲已抱琴起身,温声向她点头致意:“还请圣女留在此地守护百姓。”   说罢化成一道流光消失在原地。   焚山神女凌弗御手指翻转,骨笛挽了个花后消失在手中,回首朝绛月予挑眉一笑,也化成一道流光消失在半空中。   绛月予看着两人消失的地方微微失神。   颜羲依旧与焚山神女在一起,当真是……形影不离……   忽然!   眼前出现一张逼得极近的美人脸!   绛月予瞳孔骤缩。   凌弗御竟然又回来了!   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离她只有五公分,彼此相距极近,呼吸交融。毫无防备的绛月予身体僵住,盯着她,脊背肌肉紧绷。   凌弗御朝绛月予微微一笑,笑容秾艳得犹如荼蘼花开。   她指着地上的虫海说,语气温柔,弯眼轻笑:“啊,忘了说了,这些虫子吞了魔血,要用火全烧干净才行,别忘了哦。”   说完才再次消失在原地。   绛月予又深又缓地吸了一大口气,低头一看,自己手臂上的寒毛全竖了起来。 第8章 权当报答了,如何?   “主子,我们不去追吗?”   绛霄收起乌木伞飞落到绛月予身畔。   绛月予脸色雪白地闭了闭眼:“就算去追怕是也追不上。”那魔脱离身躯后速度比原来快得不止一筹。   而她与两人相差两个大境界,不如交给那两人去解决。   她挥袖。   滚滚白焰将虫海覆盖,所有虫子被焚烧成灰烬。   绛月予眼中寒芒一闪而逝,淡淡道:“走,我们进城,去见见这里的城主。”   “是!”   两人飞进春水城,径直来到春水城主府邸。   城主看到绛月予和绛霄,本是笑脸相迎,看清绛月予的脸后,震撼得呆在原地,呐呐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绛霄呵斥:“放肆!”   “太上神宫圣女亲临,还不拜见圣女!”   唰拉。   春水城主连同城主府的下人,全部低着头惶恐万分地跪了下来,吓得头都不敢抬。   他们这样偏僻的小地方,就算来个太上神宫的普通弟子,他们也要当神佛一样地供着,更不用说是圣女了。   绛月予没让他们起身,也没有安抚他们。   她穿过跪了一地的人群,径直来到主位坐下。   绛霄奉上灵茶。   绛月予不疾不徐地抿了一口,然后才垂目看向底下的春水城主。   城主府的气氛随着静默而更加紧张,城主额头豆大的汗珠沁出滑落,他脸色苍白,心中懊悔万分。   早知外面迎战的是圣女,他哪怕打不过,哪怕会被那个怪物碎尸万段,那也要出去迎战啊!现在完了,一切都迟了,竟然让圣女顶在前面,完了……   绛月予淡漠道:“下面我问,你答,不可有一句谎言。”   城主埋着头,汗如雨下:“是,小人绝不敢有一字妄言!”   绛月予:“你可知道前些日子周围的村镇都惨遭屠戮?”   “小人小人隐约知道一些……”   “可有将相关讯息上报给郡里?”   “小人有上报的,后来郡里得知后传下命令,让我们春水城闭城七日。”   “除了让你们闭城外,郡里可派人前去调查?”   “这……小人之后也跟着在城内禁足,实在是不知道哇……”   绛月予双目轻阖,不再开口。   片刻后,外面有数道流光落下,是太上神宫来人了。   有关魔的事都是大事,不容轻忽,她在传讯给此地郡守的时候,也同时传讯给了太上神宫。太上神宫离这里隔着数国疆土,距离遥远,所以直到现在才来人。   这次太上神宫来了几十名强者,甚至还有斩神境的大峰主亲临。   “见过圣女!”   众人齐声道。   绛月予点点头:“麻烦各位,去将此地郡守拘来。”   “是!”   一部分人领命立刻动身。   大峰主则在听绛月予简短说了此次经历后,划拨一部分人去了附近的村镇调查,另一部分人留在此地,挨个审问城主府里的人。   他们审问起来就没有绛月予这般温和了,直接使用搜魂秘术。   审问完后,混混沌沌的城主直接被一掌毙命。   “这人作为春水城城主,却在魔来临时只顾自己仓皇逃命,该死!”   大峰主恨声道。   要不是绛月予在这里,这魔怕是已经造成重大灾难了,不止附近城池里的人会被当食物填入魔的腹中,而且魔疫也会传播开来。   到时候为了顾全大局,说不定要填进去几十座城池的人命。   很快。   郡守被太上神宫的人拘来。   这郡守脸色惨白,眼神癫乱,浑身湿漉漉的,呆愣愣地跪在地上一言不发,显然已经被搜了一遍魂了。   绛月予:“唤魔祭阵可和他有关?”   拘押郡守的太上神宫弟子恭敬回禀:“回圣女大人,有关,所以此人收到圣女传讯后,慌张不已,逃窜到了阆郡,我们是在一条阆郡的一条暗河河底找到他的。”   他顿了顿说:“此事还牵扯汤国皇室,具体如何……不如等汤国皇帝亲自来解释。”   绛月予微微颔首,心中没有太大意外。   一盏茶后。   天空紫气飘荡,汤国皇帝降临。   他披发赤足,右手拎小鸡似的拎着一个血淋淋的人,进来就朝绛月予跪伏行礼。   太上神宫十三属国的皇帝,与大峰主的地位相同,寻常即使遇见圣女,也只需点头致意就好,今天却姿态如此卑微地跪下。   汤国皇帝压着身旁那个血淋淋的人,深深伏地:“此事都是我这个孽子做出来的,我将这孽子带来了,要杀要剐,都凭神宫吩咐,我绝无二话。”   太上神宫循着郡守那根线,一路往上查,最后在这个皇子的储物法器内,发现了操控控制人的草偶,记录了祭魔法阵的秘籍,以及数本关于魔的见闻录。   一切都无法抵赖。   在绝对实力的面前,所有的阴谋,所有的鬼祟,都无法遮掩。   大峰主朝汤国皇帝冷哼一声,呵斥道:“你以为你就没事吗?”   “唤魔祭阵被布在汤国边境,而且主谋还是你儿子,你也逃脱不了责罚!具体如何定罪,等会跟我回神宫走一趟,请宫主大人定夺吧!”   汤国皇帝深深埋首:“是。”   那个一直被压制住的皇子突然挣扎起来,厉声喝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都是我做下的,与我父皇无关!”   大峰主被气笑了。   “好个狂悖之徒!”   他抬手,无形的大手寸寸向皇子碾压而去,压得骨骼寸寸碎裂,压得对方像滩肉泥一样瘫在地上。   大峰主冷笑:“痛吗?等你回到宫里,等待你的是比这更惨烈的刑罚,敢唤魔,就要做好被剥魂夺魄,剔除六道轮回的准备!”   汤国皇帝脸色惨白的闭上眼睛。   皇子狼狈地伏在地上,脸上都是血和汗。   缓了好一会,他虚弱地抬起脸,断断续续的说:“你们……你们就不好奇,我为何……要冒险做下这等危险的事?”   搜过他魂的几名太上神宫弟子神情轻蔑。   其他人也不搭理他。   绛月予淡淡道:“不管是何原因,既然做下,你连同你的父皇,汤国宗室,甚至是汤国子民,都会受到应得的惩罚。”   “哈哈哈哈!”   皇子癫狂地大笑起来。   他一边咳嗽一边笑,血块混着血液从嘴里狼狈咳出。   绛霄皱眉冷斥:“真是个疯子,你笑什么!”   皇子猛地收起笑,目光如利箭:“我笑你们愚昧顽固!”   “何谓魔?”   “魔虚无缥缈,又真实存在,无人能窥探它们的来处,无人能寻找到它们的故乡,它们脱离六道轮回,亘古长存,拥有无上力量!   “它的一滴血,连道主都能被影响,什么存在能拥有这样的实力?”   他炽亮的目光环视在场所有人。   皇子神情癫狂,断然猛喝道:“是仙!只有仙才能拥有这样的力量!”   “中古时期的那位太上神宫道主,成魔前周围布下重重法阵,并辅以无上法器镇压,依然消失无踪,何等存在有这种力量?”   “是仙啊!!”   “魔那就是仙!!”   鸦雀无声。   堂中所有人都盯着他。   皇子眼神癫狂,又带着点勘破世界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怜悯:“我告诉你们,是仙,只有仙拥有这样的力量!太上神宫的那位道主,他不是消失了,他是去另一个世界,他是去了仙界!”   “我笑你们误把仙当魔,成仙捷径就在眼前,却亲手斩断,可笑,可笑!都是一群傻子!”   一道悦耳悠扬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魔是仙?”   所有人循声望去。   两道身影披光而来,青衣如月下谪仙,红衣如倾世妖神,两人并肩而行,飘荡的衣袂偶尔撞到一起,看起来格外般配。   绛月轻扣在桌子上的手,指尖微微蜷起。   焚山神女凌弗御笑容妖娆,她饶有兴致地看着狼狈的皇子,悠悠道:“你说魔是仙?这真是我听过最有趣的说法。”   皇子像抓住了同类,又像看到了救命稻草,急促地说:“你也赞同我的猜测?”   凌弗御嗤笑着抬起手来,莹如白玉的手掌中,一团灰色的光团在他手心左冲右突,却怎么都逃脱不了。   “喏,你认为的仙正被我捏在手里。”   皇子像被雷猛劈了一下。   表情渐渐灰败得像被雷轰击过的残灰:“是……是仙回到世间耗费了太多仙力,才会如此……”   凌弗御截断他的话:“假如仙这么弱,那还是不成的好。”   她目光盈盈地看向主位上的绛月予:“素魄圣女,你说呢?”   八荒六地中实力强的,或者地位特殊的人在外行走,都会有一个道号。有时这个道号是大众依据那人的特色取的。比如颜羲因为有白凤血脉,被称为凤羲道子。   有时这个道号是依据对方居处的名称。比如凌弗御,因为居住的地方被叫焚山,所以被称为焚山神女。   绛月予居于素魄峰,素魄圣女这个称谓已经在八荒六地流传开来。   被如此称呼并不奇怪,只是她没想到,第一次听到这个道号,是从凌弗御的口中。   绛月予没接凌弗御的话茬,站起来对太上神宫众人下令:“将这些人押回宫里处置。”   “是!”   太上神宫众人领命。   披头散发的汤国皇帝站起,垂头跟在大峰主身后。满身血污的皇子则拖死狗一样地被拘拿,等待他的,是比死亡还要残酷的刑罚。   她目光投向颜羲:“凤羲道子……”顿了顿,又朝着凌弗御点头致意,“还有焚山神女。”   “今日多谢两位援手。有什么需要太上神宫回报的,请二位尽管开口。”   颜羲浅笑道:“圣女言重了,魔人人得而诛之,何需报答。”   凌弗御捏着手里灰暗的光团玩,眉眼散漫,随口说:“有这魔魂可供解闷就行了,需要你们什么报答什么……”   他像想起了什么,抬眼蓦地扫向绛月予。   视线如有实质地在绛月予冰雪般的面容上扫来扫去,眼眸渐渐变得生动,像发现了有趣的玩具似的,她微微一笑。   “素魄圣女此次出宫,可是去参加不周山山主的寿宴?”   绛月予被她的视线扫得脸色越发清冷。   “是。”   凌弗御不因对方的冷漠而退却,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她轻击了下手掌,说:“正巧,我们也是去昆仑宗。如果你非要报答的话,不如和我们同行,路上多服……”   在太上神宫众弟子脸色变了脸色之前,她若无其事地把那个侍字给吞了下去,歪头笑道,“嗯,多照顾照顾我,权当报答了,如何?” 第9章 你太香了   魔的事告一段落,太上神宫后续还会来人做清扫善后工作,确保方圆百里内没有人被魔血感染。   而召唤出魔的汤国皇室,怕是有一场大震荡了。   不过这些都不再关绛月予的事。   此行她的主要任务,还是代表太上神宫去不周山,为不周山山主贺寿。   青铜香车内。   凌弗御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红纱从雪白的胳膊滑下,没骨头似的靠在车壁:“这法器不错啊,赶路舒服。”   绛月予看到她雪肤微露的模样,眉心略蹙了蹙。   “绛霄。”   绛霄:“主子?”   “可有带被褥。”   “有的!”   “取一条出来。”   “天冷,焚山神女当心着凉。”   绛月予从绛霄手中拿过锦被,抛到凌弗御身上。她手劲拿捏得刚好,锦被在被抛向凌弗御的途中倏然展开,落下时刚好严严实实地把凌弗御盖住。   凌弗御很顺从地被被子盖住。   她拥簇着被子,卷翘的睫毛扑闪扑闪,脸蛋被丝滑的锦被映得红彤彤:“多谢圣女,正缺条被子睡觉。”   不用谢。   绛月予眼眸淡淡。   她只是不愿颜羲撞见她这个样子罢了。   绛月予不想再与凌弗御交流,但和对方共同处于一个空间内,心绪又无法宁静,在这种状态下入定她怕出岔子,于是从储物法器中拿出一卷古书,垂眸看了起来。   “喂!”   凌弗御凑近。   绛月予抬起脸,神情淡漠地瞥过去。   凌弗御轻托着腮,妖妖娆娆地笑问她:“说好要照顾我的,你就是这么照顾的?把我带上车就不理人了?”   绛月予放下手中书卷,平静地问:“你想我怎么照顾?”   凌弗御:“捏捏肩如何?”   绛月予琉璃般剔透寒凉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这双眼眸本身就因为太过冷清没什么活气,现在这般模样简直如同死物在注视死物。   双方对视。   良久,凌弗御顶不住了,笑容微崩:“我开玩笑的…那给我念念书解闷,总可以吧?”   “可。”   绛月予拿起书卷,声音平缓无波地开始念:“……赤混太无元无上玉虚之气为。”   “停停停。”   凌弗御还未听完一句就头疼地喊了停:“谁想听什么修炼功法?”   她手中光芒一闪,从储物法器中取出一卷玉册,抛到绛月予手中,眼中闪着恶劣的光:“我要听这个。”   绛月予打开玉册刚瞟了两眼,立即被火烫了眼睛般合上。   这是本记录中古时期一个剑修大能的风月故事,用词极为大胆。   绛月予合上书,用一种难以言喻,仿佛重新认识了对方的微妙眼神看向凌弗御。   颜羲原来……喜欢的是这样的类型吗?   凌弗御已然准备掏出另一本民间风俗故事集,笑吟吟地等着绛月予恼羞成怒,然后把那本书砸过来。   却见绛月予垂下眼,方才泄露的情绪尽数被冰雪覆盖,整个人又恢复原本冷冷清清的冰雕模样。   她打开玉册,启唇,如同念经文般语调不疾不徐平缓无波地开始念。   “尊者路见姜家四小姐生得珠鲜玉润,花容月貌,一时停下脚步,后仔细观对方纤腰不盈一握,媚态横生,不禁心神一动……”   绛霄越听越惊愕,双眼不知不觉睁大,终于明白了对方让自己的主子念什么书。   她双颊如同火烧,又愤又恼地看凌弗御,不敢相信对方敢让自己仙灵般圣洁的主人念这种书,这种书看一眼都污眼睛!   对方怎么敢……   即使这是和主子齐名的焚山神女,也不能这么做啊啊啊!   凌弗御毫不在意绛霄愤怒得炸毛的眼神,眼睛一亮,把手中的民间风俗故事集收起,笑意盈盈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这小圣女倒是有趣,还真念。   绛霄欲言又止地看向绛月予,既想阻止自己的主子,又不敢开口,神色纠结的要命,咬着唇,脸蛋红得像要爆炸。   绛月予还在念。   她眼眸平静无波,注视着风月书的样子仿佛在注视着什么枯燥的经文,冰敲玉击般清冷悦耳的声音,不停从淡色双唇中吐出。   “一个将脸儿紧贴……”   绛霄忍无可忍,开口打断:“主子!”   绛月予抬眸看了快要哭的绛霄一眼,低头继续念。   她念得一丝不苟,直到半个时辰时候,一本玉册全部念完。   凌弗御本来就不想听什么风月故事,再加上绛月予没有情绪的声音太催眠了,等书念到尾端时她已经变得昏昏欲睡,拥着被子,脑袋一点一点,眼皮黏在一起。   绛月予缓缓合上玉册。   车厢内原来只有一股霜雪般清冷的冷香,因为凌弗御的来临,另一种馥郁的冷香氤氲交织在一起。   比原来好闻,却让她发闷。   绛月予挥袖打开窗,接着掐动法决,让防风膜变薄。   “呼——!”   顿时强风呼啸卷入。   昏昏欲睡的凌弗御被寒风硬生生刮得一激灵,瞪圆了眼睛看绛月予。   这是蓄意报复吧?是吧?   绛月予神色淡然无波,无比的坦然平静:“透透气而已。”   见凌弗御还睁着一双桃花眼怒瞪她,绛月予顿了顿,指责道:“你太香了。”   “放屁!”   生生从睡梦中被吹醒可不好受,还被对方扣黑锅,凌弗御顿时冷笑驳斥:“我从不熏香,那明明是你的香味!一进这车就闻到了,我还没说呢,你还说我?”   绛月予平静道:“是你的香味。”   “你的。”凌弗御挑眉看她,皮笑肉不笑。   绛月予的语气变得更郑重缓慢,仿佛是在陈述一件事实:“是你的。”   凌弗御低骂了声,猛地爬到绛月予身畔,举起一截被红纱覆盖的藕臂,杵到绛月予面前:“什么破鼻子,你自己闻,看看我有没有什么香气!”   绛月予看着这截自己递上来的,仿佛雪玉一般的晶莹玉臂,不适地蹙眉微微后仰。   不论是前世还是这世,她都不喜欢和人靠这么近。   绛月予抬起两指,轻轻挡开了对方的手臂。   “何必如此认真。”   凌弗御也有点讪讪,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为什么对一个才见了两次的人较真,简直见鬼了。她不对劲。   她惊疑不定的看了绛月予一会,放下手臂,抖了抖。红纱垂落,盖住了所有肌肤。   绛月予不再看她,拿起原本在看的经书,继续看了起来。   然而才刚看了一页,思绪就被“咔嚓”一声脆响打断。   绛月予皱了皱眉。   这已经今天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皱眉了,比过去几年还多,心中除了怒意外,还浮上了一缕浅浅的无语。   绛月予放下经书,看向凌弗御。   此时凌弗御正靠在车壁上,也低头专心地看着什么书,手旁不知何时多了一碟瓜子,咔嚓咔嚓磕个不停,见她望过来还做了个高难度鬼脸。   绛霄一梗,忿忿地和她传音:“主子,要不赶她下去吧,这人一点都不知礼!”   绛月予摇了摇头。   怕是她一走,颜羲也会跟着一道离开。   绛月予透过打开的窗户,看向外面。花瓣法器上,颜羲的身影一闪而过,那抹淡淡的青色让天空都变得温柔起来。   看了片刻,她挥手在布下一个小型隔音法阵,再次拿起经书看了起来。   .   青铜香车一路往西,中途没再停下。   三天后,绛霄轻声对绛月予说:“主子,我们快到了。”   绛月予放下经书。   顿了顿后,她挥袖打开车门。   白炽刺目的阳光霎时灌注进来,将车内的每个角落照得纤毫毕现,茶杯壁,青铜车壁,连同头发丝都被照得亮晶晶的反光。   眯了眯眼睛,隔着一层挡风光膜,绛月予望向外面。   越往西行地势越高,这里离天近,天空的颜色也与别处不同。天蓝到有些不真实,太阳似乎也比别处要大一轮。   天际尽头,有逶迤巍峨仿若雪龙的山脉横立。   那就是著名的昆仑山脉,昆仑山脉的最中心处那座最高大最显眼的山峰,就是不周山。   昆仑山脉巍峨高耸,而位于群山之巅的不周山,就像把利剑插在大地上,如天之柱。天际一轮白炽太阳高悬,将山巅干净的积雪照得圣洁光明。   此时一行人离不周山还有小半日距离,但不周山已经清晰可见。   绛霄也在望着外面,眼中的憧憬赞叹几乎要化为实质,她语气梦幻地说:“传说不周山是仙人的一截脊骨所化,真的像是天柱一样啊!”   绛霄知道自己主子年幼,只有十六岁,又自小生活在太上神宫。虽是道主弟子,但道主不可能像寻常父母那样事无巨细地教导,更不会给她说八荒六地的一些奇闻轶事。   绛霄开始娓娓地告诉绛月予关于不周山的故事。   “传闻上古时期的不周山是座凶山,那时候踏足不周山的修士,无论修为几何,只要登上不周山皆会遇难。遭遇了什么不得而知,但全部有去无回。”   “哪怕有修士只是驾驭着云虹途经不周山,也莫名罹难。”   “上古修士出于畏惧,给它起名叫不周山。随着因不周山遇难的人变多,不周山凶名越盛,久而久之,这个名称就这么流传下来了。”   不周山不周山……不周。   启唇轻念,细细品砸,就能察觉到这座神山中隐藏的凶险恐怖。   绛霄继续道:“后来有一位不知名的大能,使出通天手段,终于降服了这座凶山。他把不周山开辟成自己的道场,从此在不周山长住。”   “之后不周山再也没有奇诡传说。再之后,这里就成这样了。”   不周山也算是一处修炼圣地。   虽然它没有属国,势力也没有太上神宫等超级势力庞大,但也算地位超然。此次不周山山主寿宴,八荒六地都派人过来祝寿。   绛月予缓缓道:“原来如此。”   过了一会,她莫名觉得车厢内太安静了。   这种安静对于有凌弗御在的地方十分反常。这三日来,凌弗御可是无时无刻不在闹腾。   却见此时凌弗御嘴角噙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眼神定定地望着不周山。   不周山那巍峨的山体,连带着周围的积雪和流云,都清晰地倒映在那对剔透的瞳仁中。   察觉绛月予在看她,凌弗御朝她望来。   她眨了眨眼,桃花眼潋滟妖艳,惑人心神,原本那种莫测诡谲的气场却消失无踪。   “小予儿看我作甚?”   绛月予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 第10章 纤腰束素,如雾似霜   火凤凰拉着青铜香车,飞驶上不周山巅。   不周山巅,一座庞大宫阙以太阳为背景,静静屹立。   这是本该只有冻土岩石和积雪的地方,但因为修者的超凡手段,这里不仅有了宫阙仙殿,还有瑶池琼树和各种玉草奇花。   浩荡瑞气蒸腾,犹如真仙居住之地。   她们来得不算早,八荒六地的人多已到场。   穿着霓裳羽衣的美丽侍女端着琼浆灵果往来穿梭,仙乐阵阵,有擅箜篌的宾客弹奏助兴。言笑晏晏,热闹非凡。   绛月予、凌弗御、颜羲这三人的联袂到场引起不小轰动。仙乐声停了,一道道目光投来,各宗门的宗主,各山门的山主依次上来拜会。   此次不周山山主寿宴,大多数宗派为了以示尊敬,都是宗主山主亲临。当然像太上神宫,青鼎神殿,还有古蝉仙宫这样的超级势力,派出圣女道子,就已足够尊敬了。   所有重要人物都已到场,宴席正式开始。从八荒六地赶来的人渐次入座。   太上神宫因为出了一位道主,地位最为尊崇,绛月予这位太上神宫圣女被安排在最近主座之处,其次是青鼎神殿的凤羲道子,再次是古蝉仙宫的焚山神女。   不久后不周山山主法身降临,怕众人觉得拘束,说了一番冗长的客套话后很快就消失,然后由他的亲传大弟子代为招待宾客。   侍女们裙摆飘动,不停端来琼浆玉露,灵肉灵果。   这是绛月予除圣女遴选之日外的第一次露面,想要前来结识绛月予的人很多,但宗门弱的人怵于太上神宫的威严不敢上前,宗门强的人又担心上去搭话被绛月予无视。   绛月予看起来极难接近,现在宴席上八荒六地各宗门的人都在,要是众目睽睽之下碰了壁,失了身份又闹笑话那就不好了。   许多人端着酒樽,时不时瞟一眼那道白衣如雪的身影,却无人敢上前。   最终是一名万象门的长老笑呵呵前来敬酒。   “老朽万象门松涛散人,忝为万象门长老,在太上神宫时曾有幸见过圣女一面,可惜那时没机会说上话,现在厚颜来敬一杯酒。以后若是圣女经过我万象门属地,定要告知老朽一声,我万象门定倾力招待。”   说着万象门长老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万象门只是个中型宗门,松涛散人原本也不指望神宫圣女会有回应,只是来刷个脸熟,没想到这位寒冰似的圣女竟端起酒樽轻抿一口仙酿,并轻轻朝他点了点头。   松涛散人一喜,见绛月予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很有眼色地道:“圣女,那老朽先告退了。”   绛月予:“慢走。”   松涛散人心满意足了,像赢了场开头胜仗,在众人的目光下,端着空酒樽微笑着回到自己座位。   席间歌舞不断。   绛月予对歌舞没兴趣,她见坐在右首的颜羲似乎也对歌舞不太感兴趣,只低头剥着雪髓果。   雪髓果是不周山上独有的仙果,果肉吃起来如同甜雪,入口绵密,果仁如同清甜的雪粒,别具风味。   颜羲没有食雪髓果肉的意思,修长的手指不疾不徐掰开果肉,将果肉全部剔除后,再一粒粒取出里面的雪籽。   雪籽极小,颜色混在雪白的果肉中难以分辨,颜羲却极有耐心,垂眸一点点将雪籽捡出来。   难得有师兄喜爱的甜食。   绛月予心头微动,取了一颗雪髓果也开始剥雪籽。   在一旁侍立的绛霄见此很是高兴,主子食欲极淡,她是第一次见主子有想要吃的东西:“主子你喜欢这个雪髓果的话,我去叫不周山的侍从多上点好不好?”   绛月予其实是为颜羲剥的雪籽,但她没有解释,点了下头,让绛霄去取更多的雪髓果来。   另一边,大殿中人见万象门搭讪成功,这太上神宫圣女虽面色冷淡,却也没有无视万象门长老,纷纷大胆起来,端起酒樽过来敬酒。   “圣女,我是……”   “素魄圣女安好,我是……”   围着的人一多,其余观望的人胆子就更大了,生怕落后似的赶紧过来,甚至有爱慕绛月予容貌的年轻修士也跟着来搭话。   “圣女,我是玉宵宗的吴轩,之前我们在太上神宫见过的。”这是一名容貌俊秀的男修。   自太上神宫遥遥见过之后,他的魂就落在中垣骨塔之上了,此时他神情忐忑,说话十分小心翼翼,生怕惹得对方反感。   “啊我说得不准确,不是见过……是我那时候在玉台外有幸见过您一面。”   被众人包围的绛月予依旧在剥雪籽,众人也没有被忽视的不快,毕竟这位冷若寒冰的圣女还在回应他们,这还有什么所求呢!   她淡而有礼地打了声招呼:“吴道友。”   吴轩眉眼霎时染满欢欣之色,小声说:“圣女是喜欢食这雪髓果的籽吗?我帮你剥可好?”   绛月予:“不必。”   剥好的雪籽被一粒粒放进水晶盏中,很快盛满,像冰粒似的颇为好看。   “素魄圣女,我天音门有一种名叫百冰果的果实,味道和这雪髓果雪籽相似,圣女若喜欢这雪髓籽口感的话,不如在下回宗门后为圣女带一些来如何?”   绛月予这才抬起眼。   雪髓籽是颜羲喜食的,她想问问颜羲对这百冰果感不感兴趣。然而侧首透过人群却发现右首坐席空无一人。   连同位于颜羲坐席之侧的凌弗御坐席,也空空荡荡。   两人竟不知何时结伴离席了……   绛月予眉心第一次蹙了起来。   周围人纷纷噤声。   有人暗中咂舌,这位素魄圣女气质竟比她的师尊玄鸿道主还要冷,令人望而生畏。而且自身长得好看到没有半丝烟火气,坐在那就跟月中谪仙似的,搭上一句话都仿佛仙人垂悯,让人心生喜悦。   可一旦冷下脸,简直能冻得人。   绛月予起身冷冰冰地颔首道:“稍离片刻,失陪了,各位自便。”说罢转身离去。   绛月予走出大殿。   不周山巅的太阳大到耀眼。   绛月予驻步望向金光灿烂却空荡无人的四周,眼神也跟着有些变空。   两人不止离开大殿,看来还特地寻了隐秘之地独处,以求不被打扰……心脏无法克制地颤了颤。   绛霄察觉到主子有些异常,一个字都不敢说,深怕惹得主子更加不悦。   绛月予:“不必跟着我。”   绛霄低头道:“是。”   再抬起头时绛月予素白的身影已消失无踪。   .   绛月予离开山巅,飞飞停停,一路往下。   不周山很大,除了山巅,其他地方也建有众多亭台楼阁,以及不周山修士的洞府。   她在寻找他们。   她想知道这时候的颜羲对焚山神女爱慕到何种程度,是否还有改变的余地。   ……然而寻遍整座不周山,她都未找到二人身影。   找到最后绛月予放弃了。   两人境界都比她高,若是设下法阵她是无法发现的。或许她曾飞过两人身边,只是两人都不想被她打扰,所以都没有出声。   原来前世这时候的师兄就已这般喜爱焚山神女了啊……   绛月予眼神茫然。   她不想回山顶大殿,漫无目的在不周山中飞着。有时她会在嶙峋的怪石上停留一会,发现有人影过来后,足尖轻点,如柳絮般飘然御风而起,立即离去。   最终绛月予停留在一颗巨大的梨树旁。   这是一颗生长了上万年的古梨树,它的根系深深扎在不周山的山体中,虽看着只有三人合抱粗,实际地底的根系非常发达,以至于周围连一根草都没有,只有这一颗乱云堆雪,开到烂漫的雪花梨花树。   绛月予站在古梨树旁,望着不周山下。   这里已近山腰,但依然望不到地面,只能看到底下翻涌的云海。雪白云海上空,有许多青鸟彩鸾在飞舞嬉戏。   昆仑山脉是青鸟彩鸾的故乡。   空气冷冽。   绛月予靠着梨花树,游梦仙裙随风飘动,纤腰束素,如雾似霜,光一个背影就美得令人屏息,不忍惊扰。   古梨花树被风吹得摇曳。   雪白的花瓣层层叠叠,如白云轻飘,有暗香浮动。花瓣如落雪般纷纷落下,轻柔地落了绛月予一身。   绛月予抬起头,双目微黯地看着纷落的梨花,久久站立。 第11章 温柔得仿佛是在诱哄一头……   前世与颜羲的第一次相见,也是在一颗梨花树旁。   那是一颗生长在河畔的,十分瘦小的梨花树。   黑漆漆的河水流动,几点零碎梨花瓣掉落到河面上,和浸湿的白色纸钱混在一起,随着水波往下流缓缓飘去。   六岁的小绛月予坐在河边的石墩子上,低头静静地看着飘荡的梨花和纸钱,看着这条阴森森如鬼河似的漆黑小河。   耳畔哭声刺耳,连绵不绝。   “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让娘怎么活啊!!”   “儿啊,我的儿啊……”   这条河淹死过很多人,每当清明节,总是有很多人站在这条河边上边哭边撒纸钱,哭完后在河边的石缝中插上点燃的香。   周围人哭得捶胸顿足,哀恸欲绝。   而小小的绛月予只是安静地坐在石墩上看着河水,仿佛待在另一重虚空。   有好心的妇人看到这么个瘦骨伶仃的小丫头独自坐着,上前询问:“小丫头,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绛月予静静回头。   好心的妇女被她这一回头吓得倒抽了口气,连抚胸口:“你这娃娃,这咋脸上还戴着个白面具?大晚上怪吓人的!”   绛月予戴着的是个没有任何图案的白色面具,在清明节这种特殊的日子,冷不丁看到更是吓人一跳。   妇女吓到之后还是不忍留这么小的小女娃独自待在这,这里离河太近,太危险了,一不小心掉下去,人就没了。   定了定神后,她蹲下来问:“小丫头,你爹娘呢?”   瘦骨伶仃的小女孩依然不说话。   幽幽目光自雪白面具后透出,看得妇人脊背凉飕飕的。妇人勉强又询问了几句后,然而小绛月予还是不回答。   “竟是个痴傻的……”   妇人是个心善的人,虽然害怕,还是想带她离开,于是走近一步想要抱起她。   这时一直不声不响的绛月予轻轻拉开自己的衣袖。   枯枝般细瘦的手臂上,竟长满了硕大的红色疙瘩!密密麻麻,仿佛蟾蜍的后背,几乎没一块完好皮肤!   妇人吓得惊喘出声。   她艰难地向绛月予扯出一个笑容,想上去抱起她,但最终怕对方有什么烈性传染病,跺了跺脚转身落荒而逃。   哭河的人看到了这一幕,也怕绛月予有病,不知不觉离得远了些。连香都不在她周围插了。   小女孩周围渐渐没了人。   她已经习惯这种寂静。   自小就没有人愿意靠近她,她的父亲如此,她的母亲如此,她的兄长如此,奶娘侍女也是如此。   所以她就只是十分漠然地坐在石墩上,静静看着黑河。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咦?”   身后突然有谁轻轻地咦了一声。   绛月予原本是不会理这样的声音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这声音太悦耳好听了,她竟下意识地回过头去。   这一眼,就是沉沦之始。   她看到了一个踏月而来的谪仙。   对方青衫广袖,纤尘不染,墨发瀑布般倾泻在腰际,浑身披着朦胧素淡的神辉,墨色双眸比溪水更温和澄澈。   当对方出现,那条黑森森的鬼河仿佛也被照亮,变成了再柔和不过的春水。   周围人群来来往往,仿佛都没看到这个如此耀眼的人,却在经过他时都绕开他,自发地离他三尺远。   绛月予仰头呆呆地望着他。   青衣谪仙脚踏月光,含笑缓步走来:“可是走丢了?”   小绛月予一如既往地没有反应。   直到自己被对方温柔地抱了起来。   小小的身体霎时僵成了一坨石块。   自记事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抱她,第一次有人离她这么近,近得能闻到对方清露般好闻的气息。   短暂的愣神之后,绛月予激烈地挣扎着要下来。   “你不要碰我……”久未开口的嗓音沙哑难听。   颜羲笑道:“为何?”   小绛月予着急地撩起自己的衣袖:“你看!”   颜羲视线微微一触那遍布胳膊的狰狞疙瘩:“可是碰着疼?”   绛月予再次怔住:“不是……”   她抬起头,看着那完美得不真实的脸,用稚嫩的声音,认真又不解地询问:“我有病,你不怕被我传染吗?”   颜羲无言地摸了摸她焦枯的头发。   他掌心宽大,动作温柔,仿佛怀里的不是一个丑陋到恐怖的小女孩,而是个玉雪可爱的小仙童。   颜羲眸底有着怜惜,温声轻语:“你没有生传染病,你只是被一样很厉害的东西选中了。”   “很厉害的东西?”   小绛月予傻乎乎地想了好一会,不解地问,“…是什么?”   颜羲声音轻柔如泉水:“是一缕火。”   “天地间最强大的一缕火。”   那天,温柔的青衣谪仙抱着戴面具的小女孩,沿着清明节濡湿的石板街道,穿过哭嚎悲泣的人群,踩着雪白零落的纸钱,回到绛府。   绛府一切如常。   祭扫回来的绛家上下正准备就寝,似乎没人察觉府中少了一个孩子。   花了三日时间,彻底了解到绛家对她的冷漠态度,以及小女孩孤立无援的处境后。青衣谪仙蹲下,像询问一个成年人般认真地征询小女孩的意见:“跟我走,好不好?”   绛月予不语。   过了很久,摘下自己从不离身的面具。   她仰着小脑袋,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试图从那双澄澈的眼睛中找到一丝嫌弃厌恶。   但是没有。   里面只有纯然的期盼和怜惜。   颜羲朝绛月予伸出手,注视着她的眼睛,温柔得仿佛是在诱哄一头离巢的幼兽:“相信我。”   过了很久很久,一只枯瘦的小手轻轻放了上去,然后紧紧攥住。   “好。”   我自小就生活在无尽的折磨和孤独中,如果你向我伸出了手,那就请你牵着我的手不要放开。   .   颜羲比她想的还要做得好。   他牵着她一步步带她登上踏仙阶,亲自护送她进青鼎神殿,并从中引线,让她直接拜入青鼎神殿四大殿主之一的炼鼎殿主门下。   当时整个青鼎神殿都轰动了。   要知道进青鼎神殿的弟子一般需要先在外门试炼三年,再进入内门试炼三年,然后通过各种竞争才能拜师。可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女娃居然直接能破格拜炼鼎殿主为师!这是何等待遇!   大家议论纷纷,争相来围观拜师礼的盛况。   拜师礼礼仪繁琐,很是肃穆庄重。   而小绛月予记忆最深刻的,却是拜师礼结束后,青衣谪仙温柔地抚摸她的小脑袋,声清如泉:“以后就唤我师兄。”   广袖拂过她的头顶又轻柔滑落,有冷冽的似松柏翠竹枝的清香自鼻尖萦绕而过。   脑海中就冒出了一句书上看来的诗。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颜羲也确实带着她跨入修仙大门。   围观拜师礼的弟子们听到颜羲的话更加震惊。   道子殿下身份尊崇,即使炼鼎殿主的大弟子左思萱也要恭恭敬敬唤他一声殿下,可道子殿下竟然亲口让这个小女娃喊他师兄?   这小女娃究竟是什么背景?!   有人猜测她是北地古世家的嫡女,有人猜测是宗门太上长老的嫡系子孙,有人甚至猜是凤羲道子的亲妹妹,各种不靠谱的猜测乱飞。   谁都猜不到她只是个出身于偏远小镇凡人家庭的普通人。   小绛月予因着这份特殊待遇,一时在青鼎神殿内成为焦点,但随着时间消逝,大家发现她就是个油盐不进的闷葫芦后,也逐渐对她失去兴趣。   对小绛月予来说,她的生活跟以前比没有太大差别。   师尊冷漠,大师姐活泼爽朗的面具下是深深的不耐烦,剩下的人都是因为她的身份和凤羲道子的关系存心接近。   唯一变了的是她有了个真心待她的师兄。   她也只固执地唤颜羲师兄。   小时候她最喜爱的地方就是师兄的云凤境。   那是个只有云海和金光的美丽仙境。有金光凤凰在层层云海中缓慢翱翔穿梭,偶尔也会有万里长鲸出现,两者碰撞炸成碎光,然后落在雪白的云絮上。   这里明亮、皓洁、干净,也空旷。   有天小绛月予突发奇想,昂着小脑袋对颜羲说:“师兄,我听说仙云之上可以种灵树?为什么不在这里种颗灵树呢?”   “小予如果想种的话就种吧。”颜羲目光温柔,蹲下来看着她说,笑说,“不过,只可以种一颗。”   得到允许的小绛月予很是高兴。   她千挑万选,选了一颗霜月梨花树的种子,觉得只有这样好看的仙树才不会破坏云凤境的浩渺仙气。   霜月梨花树也确实不负她的期望,它扎根在厚重的仙云中,繁花美得如梦似幻。   小绛月予最喜欢的事就是听颜羲在树下抚琴,而她靠在他的膝头,聆听泠泠琴音。   大圣遗音琴慢慢的熟悉她,每次看到她时还会主动发出鸣声,从琴弦中飞出小凤凰,绕着绛月予转。   颜羲对她实在太好了,好到有时候小绛月予都会不安,某次一曲结束,小绛月予忍不住犹豫着问:“师兄,你为何对我这般好?”   颜羲放下手,笑颜清浅如月华:“大概是前世缘分吧。”   “那……师兄会永远对我好吗?”   “当然,我会永远对小予好,小予可以把我当作亲人。”   小绛月予看着颜羲的温柔眼眸喜悦地想,啊,她也有亲人了,她以后也是有人在意的了。   小绛月予逐渐长大。   不知什么时候起这份感情开始掺杂了朦胧情愫。   凤羲道子是个如玉石翠松般完美无瑕的男子,爱慕凤羲道子的女子很多,不乏有大胆表白者。   但绛月予从来不敢。   因为她只是个毁了容貌,躲藏在面具下的丑陋之人,所以她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些女子一个个如扑火的飞蛾般扑上去,然后再因被拒绝黯然离开。   再之后,绛月予因为身怀蚀仙雪火而众叛亲离,生死一线,颜羲不惜违逆师门大开杀戒将她救出,之后再返回青鼎神殿接受审判。   青鼎神殿到底不舍得处死颜羲这个宗门内最有潜力成为道主的人,最后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以在烈火牢狱囚禁十年为惩罚结束。   颜羲这一举动可谓是震惊八荒六地。   一度有传言说,颜羲喜欢上了那个自小带大的师妹,甚至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话本写出来。但绛月予自己知道,不是的。 第12章 最后再为师兄炼一炉丹可……   颜羲真正喜欢的人是位比海棠花还要耀眼漂亮的女子。   绛月予第一次看见焚山神女时是在一座戏馆中,她在众多修士的簇拥下听戏,台上唱得是一场滑稽戏,唱戏的人功力深厚,逗得大家笑声不断,她也笑得前仰后合。   美人神采飞扬,一颦一笑无不美,即使这样毫不收敛的放肆大笑,也美得让绛月予自惭形秽。   簇拥着她的修士为她递小食,为她讲话逗乐,师兄也在旁为她斟茶。   台上戏唱得很精彩,戏馆内笑声连连,极是热闹,但绛月予一眼没看戏,也没笑。   她只是坐在角落默默观察着她,看着这个颜羲喜爱的女子,心想,原来师兄喜爱的女子是这般模样……是与她截然不同的模样。   “喂,你过来。”   不知怎么的,被众星捧月的凌弗御注意到了她,向她招手让她过来。   绛月予起身默默地走过去。   凌弗御笑吟吟地说:“小尾巴,你不看戏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绛月予沉默不语。   她只是太想念师兄了,所以来看看。   凌弗御挑了挑漂亮的眉:“怎么不说话?”   虽然台上在唱戏,但实际上焚山神女才是戏馆中的焦点,随着她对绛月予的关注,簇拥着她的众位年轻修士,以及馆中的其他人都将目光投注过来。   绛月予一身黑袍包裹得严实,气息冰寒脸上还戴面具,是个在大家眼中的怪人。   这时颜羲出声:“小予不爱说话,阿御别逗她了。”   凌弗御没理颜羲,她歪头定定地瞅了绛月予半响,突然出手如闪电,毫无预兆地伸手摘下她的面具。   面具摘落,抽气声此起彼伏。   台上的戏子绊了一跤,并唱错了一个词。   “嘶……”有人忍不住抚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仿佛看到了什么很恶心很恐怖的东西,生理产生不适。   凌弗御也没想到面具后是这样的一张脸,不由呆住。   绛月予垂下眼睫,脸色冰冷地夺过她手中的面具,重新扣在脸上,垂在袖子中的手慢慢蜷缩。   她并不在意众人的反应,但她在意师兄的。   如果是旁人强行揭下她的面具,颜羲早就严厉教训对方,但揭下她面具的是凌弗御,所以颜羲只是蹙了蹙眉,什么都没说。   虽然早就知道结果,她亲身体会还是让她有些难过。   “听说你丹术厉害还建了一个叫丹鼎宗的小宗门,你怎么不治一下自己的病呢?”   绛月予本该转身离去。   但自从她离开青鼎神殿后,她与师兄相处的时日就变得越发稀少。   之后她因建立了丹鼎宗变得越发繁忙,而颜羲和焚山神女形影不离,行踪飘忽不定,两人其实已有三年未见了。   所以……她舍不得走。   绛月予声音淡漠没有起伏地说:“可以治,但是需要太多罕见的奇物,我无法全部搜寻到。”   “哦?说来听听,什么奇物?”   “五万年份的寒魄玉笋,万石重的冰母源晶,一颗柳石兰心,三朵生长在龙骨上的龙霖芝,生肉花……”   凌弗御听完没心没肺地感慨:“这么多麻烦的东西,小尾巴,看来你只能一辈子毁容咯!”   绛月予没有说话。   她像个小尾巴又跟了他们五天,五天后丹鼎宗的长老找来,愁眉苦脸地表示如果她再不回宗,供应给太上神宫的丹药就要不够了,而且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拿主意。   她只能随长老返回丹鼎宗。   再之后。   她变得更加繁忙,见到颜羲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从三年一次,逐渐变成四年一次,五年一次……   但是关于凤羲道子和焚山神女的故事,却一直有听闻。   她听闻凤羲道子与焚山神女二人携手共闯上古遗迹,最终全身而退,并得到上古大能的传承。   她听闻焚山神女惹怒了北地古世家,凤羲道子不惜得罪北地古世家,也要护得焚山神女周全。   她听闻他们一起杀了一头狻猊,解救了一城百姓。   听闻凤羲道子在灵山宴上一曲凤求凰,向焚山神女示爱,琴音袅袅,余音绕梁三日,直到三日后琴音幻化出来的凤凰才在梁柱上消散,人人称奇。   还听说……凤羲道子的云凤境中栽满了焚山神女喜爱的灵蔬,仙云变成农田,只为焚山神女能随时吃到最新鲜的菜肴。   云凤境,那样仙气缥缈的地方变成了种蔬果的农田。   绛月予无法形容当时自己听到是什么心情。   这种感觉就像是,最珍惜最呵护的宝物被人轻易糟蹋了……   .   绛月予经常盼望着颜羲能来丹鼎宗找她,但颜羲一直没来,直到某一日,他带着重伤濒死的焚山神女出现在丹鼎宗。   “小予,阿御受了重伤,有办法救她吗?”颜羲向来一尘不染的青衣染了血迹和灰尘,那双总是澄澈淡然的眼眸也蒙上了厚重阴霾。   绛月予不忍师兄焦心,就道:“我尽力一试。”   她说尽力,就是真的尽力,各种灵丹妙药流水般毫不顾惜流入凌弗御的体内。但凌弗御不知受了什么伤,有一股令人心惊的力量在持续破坏她的身体,非常霸道,根本无法祛除。   凌弗御的身体就像燃着大火的森林,喂进去的丹药就像一杯杯水,无论多么珍贵的灵丹也只是延缓些许死亡时日,杯水车薪罢了。   短短三日后。   凌弗御的气息已经变得更加衰微,她脸色苍白地昏睡在床榻上,海棠花般美丽的脸庞失了颜色,变得憔悴黯淡。   绛月予某日来送药时,看到颜羲坐在床榻边,沉默久久维持一个姿势,青衣似乎都跟着变得灰沉黯淡。   “……师兄?”绛月予在门外站了片刻,最终还是涩然出声。   颜羲回头。   绛月予难过地看着他。   她的师兄凤羲道子身份尊贵,一直是个如凤般翩然从容,优雅又进退有据的人,她从未见过他这失了魂般的模样,也极不愿看到他这般模样。   “师兄,焚山神女是古蝉仙宫的人,为何不让古蝉仙宫来救她?”   颜羲轻叹了口气,声音微哑:“因为某些缘由,古蝉仙宫不愿相救。”绛月予是丹道天才,他也是抱着仅有的一丝希望过来。   绛月予沉默片刻,实在不忍见到师兄这般难过,道:“师兄莫要太担心了,现存的丹方无法救她,或许上古丹方可以,我会继续想办法。”   “我和你一起。”   于是两人开始翻找上古丹书。   丹鼎宗是个底蕴不深的新宗门,藏有的上古丹卷稀少,颜羲决定返回青鼎神殿寻找试试,于是把凌弗御交托给绛月予照顾后他离开了一趟。   颜羲回来时绛月予正在洞府内炼丹。   凌弗御每天需要服用上千颗极品天元丹才能维持不死,她每日上午都要开鼎炼丹,大鼎中火焰熊熊燃烧,洞府内空气炙热,丹香弥漫。   大鼎之上霞光氤氲。   天元丹出炉。   绛月予打出法决,将所有天元丹收入瓶中,这才起身看向颜羲。   “师兄你回来了。”   颜羲:“小予,我找到办法了。”   “什么办法?”绛月予精神一振。虽然她不喜欢凌弗御,但她实在不想见师兄难过,就算付出再大代价她也愿意去救凌弗御。   颜羲递给她一卷残破的古丹书。   绛月予匆匆扫了一遍,诧异:“凤凰涅槃丹?”   颜羲:“丹书缺了一角,有办法补全吗?”   绛月予再仔细地看了一遍这卷残破丹书,沉吟片刻道:“应当可以。”她曾经成功修复过不少缺损丹卷,有些残破得厉害的甚至一半缺失,这卷丹卷缺的不算多。   “只是这上面的材料都很难寻,怕是焚山神女等不及,最主要的是上面还有三味主……”   颜羲截断她的话:“上面记载的药材我都带来了。”   绛月予微愕。   颜羲从储物法器中一样一样往外取药材,云母灵草、千年份的乾坤花、火炭蓬……   绛月予对颜羲能这么快收集到这么多天材地宝吃惊不已,但凤凰涅槃丹之所以叫凤凰涅槃丹,里面还有必不可缺的三味主药……   颜羲却忽而对她笑了笑,轻声唤她:“小予,过来。”   绛月予怔了怔,迈步走过去。   颜羲抬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就像多年前在拜师礼上时的那样,温柔得像是清风拂过。   时隔多年,绛月予又闻到了那似松柏翠竹枝般的冷冽清香,让她想起在青鼎神殿时的岁月,不由微微恍惚。   “师兄这些年忽视了你,可曾怨过师兄?”   绛月予眼眶微热,认真地说:“小予永远不怨师兄。”   “好。”颜羲声音轻而微哑,他的眼眶不知什么时候也红了。   “那最后再为师兄炼一炉丹可好?”   绛月予:“师兄说的是这古卷记载的凤凰涅槃丹?可是这丹方需要三味主药材,凤凰精血,凤凰胆,凤凰心,这世间已无凤凰,唯有的……”   “唯有的……”   说到这里绛月予意识到了什么,瞳眸震颤,刹那脸色变得雪白,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   颜羲将她的话接下去,温柔又残忍地说:“唯有我具有上古白凤血脉,勉强算是凤凰遗族。小予,我的血脉已激发可以化身为凤,应当也能做主药。”   “师兄你在说什么?!”   “小予,闭眼。”   绛月予被颜羲用阵法囚禁了。她的境界远低于颜羲,等她从阵法中出来时,一切都已来不及。   洞府内血腥味弥漫。   玉盘上端正地摆放着一颗血淋淋的凤凰心,一颗凤凰胆,而熊熊燃烧的大鼎中,缓缓漂浮出一团莹亮的凤凰精血。   绛月予缓缓跌坐在地上,眼神空白。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补全丹方,又是怎么用这三味主药材炼出丹药的。   她这一生炼了无数炉丹药,但只有炼这一炉丹时,头脑一片空白,也只有炼这一炉丹时,用尽全力。   当那颗芳香扑鼻的雪白仙丹出炉时,绛月予吐了一大口血。   她没有将它装入瓷瓶,用手心捧着它离开洞府,走到凌弗御的床前,亲手把凤凰涅槃丹喂进去时,她的手都是哆嗦的。   她死死地盯着她。   心想,她绝对不能死,她的命是师兄的命换来的。   然后又恍惚的想,从今往后,天大地大,她一位亲人也没有了啊…… 第13章 小圣女,别哭了   “素魄圣女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一道清浅温淡的嗓音忽然自身后响起。   古梨花树旁,绛月予身躯微微一僵,不敢置信地转过身。然后对上一双山川湖泊般澄澈的双眼。   “凤羲道子……你怎会在此处?”   颜羲含着歉意浅浅笑了笑:“我来此的原因大约与圣女相同。”   这里很僻静,周围少有人经过,他没想到绛月予会来。之前发现绛月予来了之后,他用了隐匿术,然后安然闭上眼睛,等待对方离开。   只是没想到绛月予站了这么久,而他睁开眼后,就看到那一幕莫名黯然的画面,最终还是忍不住出言安慰。   “原来如此……”   绛月予有些恍惚的,慢一拍地听明白了。他是以为她是嫌宴席喧闹,扰人者太多,所以单独出来清静。   “焚山神女呢?”绛月予见焚山神女不在周围,微含希望问这句话,希望颜羲说自己不是和焚山神女一起出来的。   然而颜羲微微一笑:“阿御去别处玩了。”   阿御……   绛月予慢慢咀嚼了下这个亲昵的称呼。   曾经她也被师兄叫作小予。   小予阿御,多么相似的称呼,只可惜……前者是被抛下的,后者是即使爱而不得也要舍身化丹的。   绛月予眼睫垂落,心头流过一丝涩意和隐痛。   颜羲随意地在梨花树下找了块岩石坐下,手中光芒一闪,大名鼎鼎的大圣遗音琴横立膝头,散发不朽的色彩。   “圣女可愿听我弹奏一曲?”   “多谢…凤羲道子。”绛月予眼中泛起淡淡的伤感之色。   师兄待人还是如此温柔,明明是察觉到她心情不好,想用琴音为她开解,却这般询问,好像只是想找个听琴人听他弹奏。   “泠——”   大圣遗音琴无风嗡鸣,铮铮淙淙,声如金戈。它在不满颜羲居然不是拿它出来战斗。   指尖拂动琴弦。   悦耳的仙乐倾泻而出。   两头白光凤凰从琴身中飞出,绕着他们跳舞盘旋,时而像仙鹤那样振翅仰脖,发出欢悦的鸣叫。   仙音袅袅,不断有碎屑神光自琴弦中震荡出,合着美妙至极的旋律声轻盈舞蹈……   一曲终了。   白光凤凰消失,余音袅袅不散。   颜羲抬起头,发现对方不仅没有舒缓心情,反而看起来更糟糕了的样子,眸中掠过一丝诧异。   绛月予脸色苍白地笑了笑:“我想…独自在这待一会,不知可否?”   因这琴声催动,前世带着血色的记忆汹涌而来,她很想再和颜羲单独待一会,但她实在怕在他面前失态。   颜羲起身,顿了顿,温和有礼地说:“圣女若是有难处,可随时来找羲。”   绛月予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再也忍不住锥心的疼痛,背靠在身后的古梨树上,捂住胸口。   绛月予闭上眼背靠在梨花树上,脸色苍白如雪,睫毛剧烈颤抖,一滴眼泪无声坠落。   忽然,一只玉色纤手蓦然诡异地从褐色树干中伸出!   这只手掌拍了她的肩膀,耳畔极近的地方轻轻响起一声。   “喂!”   绛月予悚然一惊,猛地睁开双眼转过神,手捏神决。   身旁极近处,一张昳丽绝伦的美人脸从树躯上缓缓浮现。肩披红纱,赤着玉足的焚山神女从树干中走出。   绛月予瞳孔骤缩,眸光如海潮般翻涌,仿佛看到了绝世天敌,每一寸肌肉都绷了起来。   凌弗御凑上前看她。   “你哭了?”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捻过那滴悬在下巴的晶莹泪水。   “为什么哭?”她好奇。   凌弗御一直藏在古梨树的树干内,全程听到颜羲和绛月予的对话,也听到了琴音。   她很好奇绛月予这么个活体冰山怎么会躲起来一个人偷偷哭泣,实在太好奇了。   绛月予闭了闭眼,忍住当场杀了她的冲动,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要走。   却被一只手攥住了手腕。   凌弗御眨了眨眼,美得咄咄逼人的脸顿时多了一分灵动狡黠:“小圣女,别哭了,带你做件坏事好不好?”   绛月予冰冷侧脸:“放手。”   凌弗御哼了声:“不放。”   绛月予双眸定定注视她,有晦暗彻骨的寒意伴随着自眸底升起,垂落的那只手中,渐渐浮出一缕雪色火焰。   但想到什么,这缕火焰又黯然熄灭了。   凌弗御瞄了眼那只手:“好了,乖乖的不许动。”   话音刚落,绛月予顿时感觉天地间有一股无形的束缚之力将她捆缚住,手脚僵硬,连眼皮都动不了了,彻底化为一只僵硬的木偶。   是言灵术!   她居然会言灵术!   绛月予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想要开口,但连一个音节都吐露不出,别说开口了,呼吸都做不到。   雪玉般的脸颊因为窒息,一点点染上绯色。   凌弗御:“呼吸。”   束缚胸腔的规则霎时破碎。   新鲜空气涌入。   凌弗御灿烂一笑,笑容像只偷了鱼的猫,灵动美丽。   她凑近绛月予的脸,用手拨拨她浓密的睫毛,又捏捏她玉管一般的鼻子,顶着绛月予快要杀人的恐怖目光,还左右揪动两下。   “嘿,还是这样好!”   凌弗御后退一步,笑眯眯满意地下了结论。   她张开双臂,像扛起一只大型玩偶,开开心心一把扛起绛月予。   ……   凌弗御带着绛月予在不周山上到处游走,每到一处,就破一处法阵,并从山体里拔出一根五六丈长的骨钉。   这些骨钉钉身上刻满神秘的道纹,莹白如玉,散发神光,但一被抽离出山体,就像被时光飞速风化,立即变得晦暗无光,被山间的寒风一吹,化成骨灰消散于天地。   绛月予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她无法询问,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被她扛过来扛过去,眼睁睁看着她破法阵拔骨钉。   当拔出第二十一根骨钉时,整座不周山震荡了一下。   弥漫在整座山体上的瑞气消失了。有阴寒诡异,令人极不舒服的气息,从未知的地方蒸腾而起。   这下,所有不周山上的修士都发现了异变。   如同捅了蜂窝,整座不周山沸腾起来。   所有不周山弟子倾巢而出,不周山山主浩荡的神识海潮般扫荡下来。   绛月予警惕地看着凌弗御。   她怕对方推她出去当替罪羊。   但凌弗御没有,在山主神识即将扫到这里的时候,她拉起她的手,轻轻一拽,将她拽进旁边的一块巨岩中。   两人藏在了岩石里。   待在岩石里的感觉非常不好,坚硬冰冷的岩石紧紧禁锢住身躯,像被砌在水泥中,什么都看不见,更没有空气可以呼吸。   但是她感觉握着她的那只手依然自如柔软。   凌弗御好像能在岩石中自由活动。   外面强大的神识持续扫荡,久久不曾离去。   绛月予指尖冰冷发麻,胸腔像要爆炸一般痛苦。虽然她肌体强大,但也耗不住这么久不呼吸。   这时眼前出现一张脸。   昏暗的岩石中,凌弗御距离极近,鼻尖贴着鼻尖,对方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似乎犹豫了很久,那张脸最后又贴近了一点,有什么软软的东西贴住她的嘴唇,接着一股清灵之气顺着唇缝滑入。   绛月予人傻了。   她在……做什么?!!   等凌弗御离开她的唇瓣,绛月予才猛然惊醒。   她居然跟情敌,跟最恨的人有了肌肤之亲!!脑海一阵轰鸣,把绛月予轰傻了。   这一口气支撑的时间极长,足足支撑了小半个时辰。   外面扫荡的神识消失。   绛月予被凌弗御拉出岩石。   她无法开口,只能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瞪视对方。   凌弗御眼眸也微有懊恼,神色讪讪地举手道:“哈哈,意料之外,意料之外…”   绛月予差点气笑了,还未来得及说话,山顶又传来动静。   凌弗御神色微变,一把将绛月予抱起,往山脚的方向疾速飞掠半里后。她手掌贴在山壁上,又从山体里吸出一根颀长无比刻着繁复道纹的骨钉。   这根骨钉拔出后。   不周山的天,变了。   白天变成了黑夜,绕山飞舞的青鸟彩鸾被一股强大吸力攫住,坠落到了山体上。法器失灵,神识无法扩散,修士们骇然地发现自己无法调动灵力,也无法御风飞行。   上古的诡异,开始重现。   凌弗御轻声道:“解除束缚。”   无形的法则锁链破碎消失,霎时,绛月予的身体重回自己掌控。   重掌身体后她没有攻击凌弗御,只是低头看着地面。   脚下的岩石在飞速融化,她们在下陷。   与此同时,有冰冰凉凉,极其清澈的水不知从何处淌出,很快淹没草地淹没脚面。   饶是绛月予活了两世,面对如此诡异的异象也不免惊骇。   “这是怎么回事?!”   凌弗御转头:“没什么,是真正的不周山要现世了。”   “真正的……不周山?”   “刚才我们待的是‘周山’。”凌弗御眨眨眼,道,“来的时候你的小丫头不是说过吗,不周山是由仙人脊骨所化。这话只说对了一半。”   “这里其实有两截脊骨,一截为戾骨,一截为瑞骨。”   在她讲述的过程中,清凌凌的水已经没过了膝盖,水寒刺骨,两人的裙琚飘浮了起来。   “不周山是戾骨,周山是瑞骨。长胡子以为瑞骨好,刻下法阵将戾骨隐藏,将瑞骨作为道场。熟不知真正的宝藏,藏在那截戾骨之中。”   绛月予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望向凌弗御。   凌弗御说得轻描淡写,但毫无疑问,这是连大能都未必知道的上古秘闻。   还有那位“长胡子”……难道指的是不周山创派祖师?!   凌弗御会言灵术,能在山石中行动自如,能从容躲避不周山山主的神识扫荡,知道不周山最深的秘密。   对方神秘得超出了她原本的认知。   定了定神,绛月予问。   “是什么宝藏?”   凌弗御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她注视着脚下,目光似穿透山体看到未知的深处,红唇轻启,缥缈地吐出三个字。   “仙、人、髓。” 第14章 仙人髓   脚下的岩土加速融化,冰凉的水不知从哪源源不断沁出。   “噗通!”   两人沉入了水中。   绛月予感觉自己脚底够不着地面了,低头一看,岩土竟诡异地全部消失,脚下全变成了幽绿的湖水,深不见底,黑暗深邃有如深渊。   再往旁边一看,凌弗御不知什么时候神秘消失了。   绛月予浮上水面,往四周望去。   不周山还在,唯独山腰处出现了一口深不见底的大湖。   “你们快看,这里出现了口大湖!”   有惊呼和脚步声从别的地方传来,显然别人也立即发现了这口凭空出现的湖泊,在纷纷往这里赶来。   绛月予没有犹豫,在别人到来之前翻身向水中扎去。   湖水幽绿冰凉。   但并不是空无一物。   绛月予看到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水生生物。背着螺壳的章鱼,长着两只大鳌钳有些像蜈蚣的虾。最奇怪的要数一种像蜥蜴的水兽,有着扁平的肉鳍,颀长的脖颈,粗短的尾巴,尖利的牙齿。   冰冷的水流涌动。   绛月予忽然停住下潜,视线望向一处。   黑暗中,有庞大的阴影在向她逼近。   周山隐没不周山出世后,所有人都无法调动灵海,但她还有一样可以用的东西。绛月予悬立水中,云雾般的仙衣随水流飘荡。面对即将逼近的黑暗,她疾速抬起手。   “嗤。”   一缕雪色火焰在掌心窜出。   白色火光下,巨大的黑洞般的嘴巴合上,对方像是疯了般疯狂逃窜,水流狂暴地涌动,粗糙冰冷的鳞甲和一闪而过,眨眼消失无踪。   水中闻不到气味,否则绛月予就会闻到熟肉的香气。   白色的火光照出绛月予清冷如玉的面容。   绛月予收起蚀仙雪火,垂目望向湖底。   湖底黑暗一片,底下不知还有多深。   她默默算了下自己的闭气时间,继续往湖底游去。她感觉水中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她,强烈召唤着她。   往下游了片刻后,绛月予忽然发现了消失的凌弗御。   对方立在水中,对面是一尾巨大的鱼。   周围一片黑暗,照理来说她是看不到凌弗御的,但是那条巨大的凤尾鱼有一双猩红发光的眼睛,像两盏血红灯笼,不仅照出凌弗御的影子,连它自己的模样都依稀可辨。   眼看鱼怪即将吞下凌弗御,绛月予双目一凛,猛地游到凌弗御身边,揽过她的腰身往后躲,同时抬手向鱼怪打出一道雪焰。   “哗啦!!”   大鱼就像那头未知海兽一样,被恐怖的热度吓得逃了。   绛月予收起蚀仙雪火,周围又陷入浓稠的黑暗。她看不见周围,于是紧紧抓住对方的手,怕她又忽然消失。   耳畔似有叹息声响起。   下一刻,湖水大亮。   无数团柔和明亮的光团升起,将周围照得幽亮。   绛月予终于看清对方的脸,对方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含笑看她:“我以为你不会救我。”声音自脑海响起。   绛月予垂了垂眼皮。   她救她,只是为了颜羲。   她不知道颜羲现在是不是已经爱上了对方,如果对方死亡,颜羲会不会哀恸,会不会道心生隙。她不想颜羲像她前世那样,无法凝聚道种,无缘大道。   但是对方似乎不需要自己救。   刚才是她急了,自己此举或许反而破坏了对方计划。   绛月予无法使用灵力,无法调动神识,也无法传音,所以无法回复凌弗御的这句问话。   凌弗御显然也没打算听到她的回答:“你不该找来的,这底下的东西不是你能接触的,回去吧。”   绛月予微微恍神。   底下的东西是仙人髓吗?   仙人髓,是一种名叫仙人髓的奇物,还是真的出自于仙人?   仙……难道真的存在这世间?   一晃眼的功夫,凌弗御又消失不见了。   绛月予看着自己的脚下。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有两个选择。继续往下游,抑或是往上返回。   “仙、人、髓……”   心中默念着这三个字,心脏都不自觉地跳得更激烈些。这一刻,属于修士的那种不惧危险逆天而行的火焰,在心底熊熊燃烧。   这世上谁也没见过仙。   “仙”只是一个经过大能推算出的理想概念。   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概念,原本是无法让世人相信的……但偏偏,在一些遗迹中,竟有“仙”遗留下的痕迹。   拥有无上力量,亘古长存的仙到底存不存在?   这是个令八荒六地,所有修士都疯狂想要弄清楚的执念。   自莽荒时代开始,到后来的洪荒时期、上古时期、中古时期、近古时期,不知有多少大能多少天骄,前赴后继地追寻虚无缥缈的“仙”,最后无不折戟沉沙,消失在历史洪流中。   仙这个字对修士来说本身就拥有恐怖魔力。   或许,这是两辈子里离“仙”最近的时刻了。所以……怎么可能返回!   手指微微蜷了蜷。   绛月予义无反顾地往下游去。   .   越往下游,绛月予越能感受到冥冥之中的那种吸引力。它吸引着她往更深邃的黑暗靠近,再靠近。那是一种恐怖的疯狂,是一种极致的诱惑。   绛月予像是无法抗拒篝火的飞虫,不断堕入黑暗。   清醒的神智渐渐有些模糊。   绛月予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只清醒了一瞬,就又陷入到那种疯狂痴迷追寻的状态,双目蒙昧到没有一丝理智。   湖底昏暗。   但她身边跟着许多光团,像水母一样跟着她,朦朦胧胧地照亮四周。   只见幽绿惨淡的湖底,静静地躺着众多黯淡生锈的法器,它们的神辉已经磨灭,就像凡物一样被湖水冲刷腐蚀,很多都已经破碎,垃圾一样堆积着。   绛月予又狠狠咬了下舌尖。   勉强让自己找到一丝丝清醒。   这些法器从外观款式看起来都十分古老,像是洪荒和上古时期修士使用的。它们躺在这里,意味着它们的主人已经死了。   可是尸骸呢?   为什么没有一具尸骸?   神智清醒的时间比上一次还短暂。   如同陷入最深最浑噩的梦境,所有的一切似隔着重重空间,绛月予再也无法维持思考。那双清冷的眼睛变得迷蒙茫然,无神地望向一个方向。   湖底尽头。   有人坐在那。   那是名身裹红纱的女子,肌肤如玉,臂间的几道红绸飘悬在湖水中,昳丽绝伦。她背对着她坐在一块湖底岩上,掌心有一团荧亮的红色东西漂浮,看不清脸。   那团东西仿佛有无上魔力。   绛月予无法挪开视线,着魔般死死盯着它。   与此同时她的神魂痛苦欲裂,三魂七魄似要透体而出,在疯狂尖啸,识海中那团压缩到极致的白色灵海,出现绵密裂纹。   视线也开始模糊,七窍中有血液流出,又被湖水稀释。   但她依然无法挪开一丝丝视线。   那团银红色光团嗡鸣,有浩荡的能量波纹以它为中心向周围荡开,冲刷着湖水。能量经过之处,所有源自上古的破碎道器飞速弥合,并恢复了原有的神光。   所有道器向着绛月予碾压而来。   黑色的厉魂一头一头自地底冒出,面目狰狞,身躯庞大,一边向绛月予冲来,一边发出恐怖尖啸。   绛月予浑浑噩噩,根本无法迎战。   视线越来越糊,头越来越痛,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时坐在湖底的人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一眼,那是最癫狂的梦境都不会存在的存在,比亿万颗太阳的光辉更耀眼,那是超越理智,超脱现实的极致癫狂,恐怖,崩溃,只一眼,神魂刹那破碎瓦解。   她甚至没看清那双眼睛本来的模样。   万物寂静,意识消失。   .   “啾啾。”   小青鸾雏鸟引颈发出稚嫩鸣叫。   刺目的阳光钻入眼皮。   好像一场最离奇的梦境结束。   睫毛轻颤,眼皮沉重地掀了开来。   绛月予无神地看着天空中的巨大的白色太阳。她的记忆停留在道器复活的时候,停留在那一眼之前。   片刻后,她虚弱地撑起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湿漉漉的草地上,衣服头发皮肤是干的。   视野再宽阔一些,她发现了远处的那颗古梨花树。   头昏脑胀,她又摔了回去。   “嘎嘣!”   绛月予循着脆响声望去。   焚山神女凌弗御正坐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沐浴着阳光,自得其乐地磕着什么。   “…那是仙人髓?”绛月予躺在地上,声音喑哑。   凌弗御漫不经心地嗯哼了声。   “我似乎……看到上古大能的魂魄从地里出现,破碎的上古道器全都恢复神光……”绛月予眼神恍惚的说,她有些惋惜,假如当时随便拿一件道器就好了。   “那些都是假的,是幻觉,当时你就傻呆呆站着,周围什么都没变。”   “是这样吗……”   “是啊!”   绛月予发现自己的灵海已经恢复:“现在这里是周山,还是不周山?”她恍惚地看着四周。   “不周山。”凌弗御还在磕什么东西,耸了耸肩,道,“只是戾气和瑞气都消失了而已。”   “以后也不会有了?”   “嗯。”   绛月予心道,焚山神女真的很神秘,而且在她面前毫无掩饰的意思。她觉得,这种毫无掩饰不是基于对她的信任,而是源自她自己强大的实力。   她的实力绝不止现在表现出来的斩神境修为。   对方难道不怕……   想到这里脑子猛地一阵抽疼,绛月予痛得闭上眼睛,身体不自觉摇晃了下。   凌弗御白了她一眼:“不要瞎想。”   绛月予明白这次如果没对方,自己绝对会跟那些上古修士一样,莫名消失……   “咔嚓!”   她想要道谢,但被这声音弄得卡壳,几次张口都噎在喉咙,只能看着对方跟松鼠似的磕个不停。   “你也想吃啊?喏。”   凌弗御大方地抛来一颗雪籽肉。   雪籽肉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完美精准地掉落在绛月予的唇上。   凌弗御:“张嘴吃啊。”   绛月予拿下这粒雪髓籽,眸光剧颤。   “这是雪髓果的籽,烘干了之后硬邦邦的,跟瓜子味道差不多,但有点甜甜的,尝尝看呗。”凌弗御热情地说。   绛月予低头看着手中的雪髓籽良久,唇角自嘲地弯了弯。   她道师兄怎么突然喜爱上了甜食,原来那一粒粒雪髓籽都是为焚山神女所剥,也难怪他剥得如此认真专注。   原本她还想着什么时候把自己剥好的雪籽肉给师兄,想着离开不周山前多买一些雪髓果,甚至考虑在素魄山脉上也种上雪髓果树……   “你不吃吗?”   “…吃。”   绛月予慢慢将这粒雪髓籽送入口中,只品尝到满腔苦涩。   她忍着眩晕起身,起身时眸中所有情绪已然沉淀,淡而有礼地道:“焚山神女自便,我先回山顶宫殿了。”   说罢足尖轻点,游梦仙裙衣袂飘荡,驭风向山巅飞去。   凌弗御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背影,气得手里的雪髓籽都磕不香了:“嘿,好个没良心的小家伙。” 第15章 變国,落明城   绛月予回到山顶宫殿,入目的是一片狼藉混乱。   大殿内人影稀少,酒盏倾倒,昏暗无光。用来室内照明的法术都消失了,也不见有人重新施展。   绛霄看到绛月予后,苍白的脸迸发出喜极而泣的光芒,几乎是扑了过来:“主子,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其他人呢?”   绛月予打断她的哭诉。   绛霄:“都告辞离开了。”   不周山诡异传说重现,发生了种种毛骨悚然的事,大家不想贺个寿把性命搭上,在灵力恢复之后,就纷纷告辞离开不周山了。   绛月予:“我离开了多久?”   绛霄一愣,不明白自己的主子为什么问这个问题:“约摸,约摸有半个时辰。”   绛月予眼中惊异的光一闪而逝。   破法阵拔骨钉时,她和凌弗御为躲避神识,在岩石中待了就有半个时辰了。也就是说,之后发生的一切十分短暂,可能就只有一盏茶不到的功夫。   绛月予看了眼混乱的人群:“我离开后,这里发生了什么?”   绛霄说起这个就急躁:“整座不周山忽然震颤,天一下子就黑了,所有人的灵力都不能使用,连不周山的山主也是,还有修士莫名失踪了!”   “失踪了?”   绛霄压低声音:“剑域两个弟子失去踪影,玄天宗有三个,还有一位离岁山的长老。”   “不周山最先震荡时,大家还能使用灵力,就帮着不周山四处寻找破坏之人,大家都下山了。”   “据说离岁山的那位长老,是在其他人的身边不见的,一转头,人就没了!”   绛霄声音压得低低的,语气令人脊背生寒,像在说鬼故事。   绛月予顿了顿:“会不会是摔下了山?”   所有修士灵力被缚,跟凡胎没什么两样,摔下山不是没可能。   绛霄瞪大了双眼,左顾右盼了下,小心翼翼地怕惊动了什么似的,压低了声音道:“不是,当时那位长老没有站在悬崖处,不可能眨眼功夫掉下去的!”   “大家都说,是上古不周山的诡异重现了!”   绛月予左右环顾了一圈,没有看到颜羲,眼皮一跳:“凤羲道子可安好?!”   绛霄明白自家主子对凤羲道子的莫名在意,立刻解释:“凤羲道子应该是去了山腰。”   “当时大家无法动用灵力,连青鸟彩鸾都无法腾空飞行,所以人像被禁锢在了这座山一样,又找不到源头,想到上古的那些诡异传说,大家一片慌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后来见山腰凭空出现了一片大湖,就有人提出不周山的诡异或许和这片湖泊有关,很多人不愿坐以待毙,就决定去湖中一探,凤羲道子也去了。”   “咦,凤羲道子回来了!”   绛月予侧身望去,颜羲和凌弗御并肩而来。   绛月予松了口气和凌弗御传音。   “你知道那些消失的修士去哪里了吗?”   凌弗御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没听见似的继续和颜羲说话。颜羲含笑朝绛月予点了点头,随即低声与凌弗御交谈。   绛月予慢慢垂下眼皮。   “被不周山吞了,它比较贪吃。”   脑海中突然响起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绛月予抬起头,发现凌弗御也正在看她,两人的视线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撞在了一起。   大殿内,两个不同类型的绝世美人隔空互相对视,有股强大的张力蔓延开来,纵使大殿中的人皆因异变心神不定,也不由被她们吸引目光。   “圣女回来了?”   不周山山主的法身迈入大殿,看到完好的绛月予松了一大口气。   此次异变就够令人不知所措了,假如太上神宫圣女遭遇不测,不周山还要应付太上神宫的质询和怒火,更加焦头烂额。   绛月予向不周山山主微微欠身行礼:“劳山主挂心。”   山主笑呵呵:“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他不着声色地打量绛月予。   太上神宫圣女安然无恙固然令人松口气,但是,此次不周山异变,极有可能是有人故意破坏了祖师设下的阵法。凡是在异变期间消失的人,都有嫌疑。   山主目光暗藏审视,试探道。   “素魄圣女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绛月予平淡地说:“当时我在山腰,脚下的土地突然融化,变成了湖面,我坠入湖中。我感觉湖中有什么宝物在吸引我,于是我游向了湖底。”   “然后呢?”   “那口湖很深,我在那片湖中看到了很多古怪的活物,但还未游到湖底,湖水就消失了。”   不周山山主闻言脸上是无法掩饰的失望。   这说法和那些跳进湖泊的弟子宾客差不多,不同的是,对方是被迫坠入湖水中。   山主:“圣女此次受惊了。”   “圣女远道而来,本应留圣女小住几日。”山主露出一个苦笑,“奈何不周山突现奇诡,只得……招待不周了……”   绛月予明白这是送客了。   “如此,我们就不多留了。绛月予没什么表情地朝山主点了点头。   不周山山主目光投向凌弗御和颜羲,露出个和蔼的微笑:“焚山神女和凤羲道子也无恙吧?”   ……   不周山山主将三人一一打发。   不是他不想继续调查他们,而是就算真是太上神宫,青鼎神殿,或者是古蝉仙宫中任何一个所为,他们不周山也奈何不得。   而假如这些圣女道子发生什么意外,真折在这里,不周山还要面对这些超级势力的怒火。   所以趁着现在不周山还平静,还能离开,尽快让他们走,谁都不知道上古奇诡还会不会再现。   .   青鼎神殿和古蝉仙宫均位于太上神宫的东面,回程重叠,返程时依然是四人同行。   颜羲恪守君子礼仪,依旧不愿和三名女子同车,他坐着飞行法器,跟在青铜香车附近。   青铜香车内。   凌弗御没骨头似的懒洋洋靠在车壁,觉得车壁太硬,从储物法器中拿出一个软枕垫在背后。   绛月予一眼认出这个软枕绸面上的绣纹出自不周山。   这家伙居然在不周山顺了个软枕回来。   凌弗御枕着软枕,媚眼如丝,软绵绵地对绛月予伸手:“我的锦被呢?”   旁观的绛霄:“……”   不过给你盖过三天,就变成你的锦被了吗,这个神女好生无耻。   “绛霄。”   绛月予淡淡道。   绛霄不怎么情愿地将那床锦被拿出来。   凌弗御毫不客气地伸手扯过,把自己卷成一团茧,枕着软垫,很快香喷喷地睡着了。   绛月予看了她一会,闭目冥想。   仙人髓对神魂的创伤还未完全修复,对方在车内不作妖,让她能专心修复神魂,她也松了口气。   此次冒险对她并非全无益处,她感觉撕裂的神魂在修复中变得更为强韧厚实,远超同境界修者的神魂。   如果是现在的她,有信心直视道主十个呼吸的时间。   青铜香车内陷入静谧。   等绛月予修复完神魂睁开眼后,青铜车内已是一片昏暗。   她看到绛霄人坐在车里,脑袋钻在车外,透过光膜极专心地望着地面。而凌弗御还在呼呼大睡,脸颊睡得红扑扑的,一根发丝飘在她的鼻头处,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   绛霄回头发现绛月予结束冥想了,眼睛一亮。   “主子,傍晚啦!”   绛月予打开车门。   壮观的落日晚霞霎时映入眼帘,火烧般绚美的颜色似乎要将眼睛都烧起来似的。   绛霄眼睛亮晶晶的,语气期待又憧憬:“主子,底下在办游灯节呢,我看到路过的城镇都张灯结彩的,好生热闹!”   “游灯节?”   声音清冷缓慢又带着一丝疑惑。   这是绛月予第一次听到这个节日。   绛霄咧着虎牙,语气轻快地解释:“这是只有變国才有的传统节日,他们的除夕夜就办游灯节呢,我也是听我在變国游历过的族姐提起才知道的。”   “对變国人来说有灯节是个很重要道节日,每逢这日,不论是乡野还是城镇,家家户户都会都会放游灯,游灯跟普通灯笼不同,里面放有阵盘,外形各式各样的,可有意思了!”   绛月予听得有些出神:“竟是如此热闹。”   “呜——”   身后有人打了个大哈欠。   凌弗御伸了个懒腰,慵懒地从锦被中起身,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變国?游灯节?”   绛霄期待万分地看向她:“神女是不是也想去看看?!”   不周山发生的事太不祥太诡异了,她到现在还有些脊背生寒,极想找个热闹人多的地方待上一待。   凌弗御半阖着眼睫,因为刚睡醒,还有些睡意朦胧的,慢了半拍说。   “變国……我记得有个地方吃食不错。”   绛霄猛地扭头望向绛月予,一双猫眼快要化作狗狗眼,水汪汪亮晶晶,语调百转千回:“主子——”未尽的期待不用多说。   绛月予默了片刻:“我问问凤羲道子。”   颜羲显然听到了青铜香车内的谈话,不待绛月予开口询问,白色的花瓣法器载着他来到窗边,温润浅笑:“有幸撞上这等繁华节日,去看看自然好。”   绛霄激动地握了握拳,无声欢呼。   绛月予也露出一丝笑容。   “既如此,我们就下去吧。”   她掐动神决刚让火龙往地面俯冲,一只手握住了她,攥着她的手微微一动,向下俯冲的两条火龙顿时拐了个大弯。   没有防备的绛霄“咚”的一声结结实实地被甩到后车壁上。   凌弗御语调懒散,没什么歉意地随口道:“啊,抱歉。”   绛月予盯着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不冷不热开口。   “你做什么?”   凌弗御拽着她的手向前一送,顿时两条火凤凰翱翔的速度更快,罡风打得车壁光芒阵阵,青铜车几乎化成光球。   她耸了耸肩,说:“既然要在變国停留,不如去變国的洛明城,那里有好吃的。”   绛月予眉目冷凝:“告诉我方位,我可以自己驭车,松手。”   凌弗御本来只是为了方便省事,所以握着绛月予的手直接控制龙车,被绛月予这么一说,才注意到自己将对方的手整个包住。   掌心触到的皮肤冰滑柔腻,却又带着一点温热,因为距离太近,隐隐能嗅到一丝冷香。   温香软玉四个诡异的大字突现脑海。   凌弗御心头打突,飞快松开手:“东南方向再行一百三十里就是了。” 第16章 彩虹束作线,莲花系作饵……   两条火凤凰拉着青铜香车,穿过稀薄的云层向地面俯冲。   晚霞余晖渐渐燃尽,地面升起点点灯火。   洛明城是座繁华的古城,还未落地,喧闹的人声热闹的气氛就扑面而来。   绛月予等人不想引起注目,半空中就收起了青铜香车和花瓣法器。   晚风温柔。   大家御风缓缓向地面飞去。   落到洛明城的大街上,喧闹的烟火气息将他们包裹。   “放游灯!我要放游灯!”   “戌时怎的还没到,我要捉灯王!”   孩童们兴奋地奔来奔去,尖叫欢呼,像一头头小牛犊在街道上横冲直撞,引来大人一阵笑骂。这些小孩都无意识地避开了绛月予等一行人,也无人向绛月予她们投来目光。   绛月予等人都用了“海隐术”。   这一行人的容貌都太显眼,颜羲如濯水青莲,超然出世,凌弗御若荼蘼海棠,昳丽妖娆。至于绛月予,世上若有仙灵就该长着这副模样,那是极致的清与冷,世人想象都难以想象的绝色。   就是绛霄,也是万里挑一的猫眼美人。   这四人若毫无遮掩地降落在洛明城,怕是游灯节都办不了了,全城百姓都光顾着看人了。   海隐术能让人忽略他们的容貌和存在感,同时又能让人避开他们,不至于把他们当石头那样撞上去,是一种十分实用的术法。   绛月予一行人沿着街道漫步行走。   全城的游灯要在戌时才会放,现在大家都在忙着完善自己的游灯,在灯笼上题字,往灯笼里放东西,刻法阵。   绛霄难得出一次太上神宫,也从没来过这么远的地方,见到这里这么热闹很是兴奋。   她指着一个卖游灯的摊位说:“主子,那里有卖游灯的,您想不想放盏游灯许愿?”   绛月予摇了摇头。   作为修士,她并不信这些。   绛霄失望地垂下肩,不再提游灯的事,只是一边走一边不住地左顾右盼。   凌弗御蓦然道:“到了。”   绛月予抬头一看,这是一家三层楼的大酒楼,牌匾上题着“仙客来”三个大字。酒楼人流往来,人气鼎盛。   四人进了仙客来,上三楼挑了一间临街的雅间坐下。   “几位客官,来点儿什么?”肩头搭着一条毛巾的小二满脸笑容地迎上来。   颜羲温和道:“不知你们这有什么?”   小二嘿了一声,响亮道:“那可多了,肘子鸭子黄焖鱼醉白鱼杂烩单鸡白切肚子生炒肉炒肉片煎肉圆焖青鱼煮鲢头……”   他说话声调高语速快极,蹦豆子似的连绵不绝往外蹦,一口气顺下来不打半个磕。   说完后小二笑眯眯地弯腰问:“不知几位客官要点哪几样啊?”   凌弗御也笑眯眯的:“把你们掌柜的叫来吧。”   绛月予喝茶的动作一顿。   言灵术。   这家伙居然把言灵术用在这种地方。   被言灵术操控的小二,惊恐地睁大双眼,转身,维持着惊惧的表情无法自控地转身离开雅间,找到酒楼的掌柜。   黄一勺被小二连拉带扯硬是拖到二楼,略整了整衣衫后,走进雅间,向着他们露出礼貌却略带僵硬的笑容,客气道:“几位客官,不知有何……”   凌弗御指尖点了点桌面。   海隐术破除。   如同迷雾破开,掌柜看到了凌弗御的真容。   黄一勺盯着凌弗御,眼睛不敢置信地睁大,身体也开始激动得打摆子。他目光梦幻地看着凌弗御,磕磕巴巴道:“仙、仙子,是您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几十年前这家酒馆还不叫仙客来,而是叫品珍阁,因为生意太好,遭同行嫉恨,被人做了局。品珍阁那时陷入困顿,厨师伙计都散光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勉强维持。   没想到一位红衣仙子忽然出现,在尝了他做的菜后,给了他一块珍贵无比的灵源。有了这块灵源,品珍阁才得以起死回生。   为了纪念那位仙子,品珍阁改名为了仙客来。   凌弗御懒洋洋的,没一点叙旧的意思:“来几叠绿玉豆糕,四碗元宵,其余最拿手的菜来几样。”   掌柜低头抹了抹眼角的眼泪,勉强忍住激动的心绪,连声道:“哎,是,仙子,我这就去!”   小二完成任务,身上的言灵术解除,惊恐地望了她们一眼,连逃带窜地拖着掌柜离开雅间。   蹬蹬蹬一口气跑到一楼后,小二满脸惊恐,压着嗓子对掌柜说:“我刚刚身体跟中邪了似的不听使唤,不是我想把您拉过来的!吓死我了!这是什么法术啊!”   他脸色煞白,显然是被吓坏了。   掌柜安抚:“那位仙子没有恶意,你别多想。”   他兀自沉浸在激动中,只正色说了一句为凌弗御辩驳的话,就撂下小二脚步匆匆往后厨走去,一边走一边伤感地喃喃自语。   “这么多年了,那位仙子还是一点没变,我却从半大小伙,变成头发花白的老头喽……”   小二小跑着追上去连连发问:“师傅,您认识那位仙子?您要自己动手做菜啊?”   掌柜又擦了一把眼泪,恶声恶气地挥手驱赶他:“走走走,一边儿去,别在这碍事!”   雅间内。   绛月予放下茶盏,淡漠地瞥了凌弗御一眼。   又是一个被焚山神女俘获的人。   凌弗御拿着一根筷子,手拄着下巴,带着几分散漫,有一搭没一搭,清脆地敲起碗边。   “叮、叮叮、叮!”   “叮叮叮、叮叮叮…”   没人制止她,她讨饭似的敲得更响了,还又拿了根筷子,垂目两根筷子一起敲。   对面的颜羲似乎有经验,含笑看了凌弗御一眼后,笑眯眯地朝绛月予和绛霄无声做了个口型:“要唱戏了。”   果然,下一刻凌弗御开始亮嗓:“一碗落肚不肯走啊,两碗三碗上瘾头。一摸灵石还不够,脱落法袍当押头。”   “你们这有什么菜嘛,引得我法袍也当掉咯?”换了个捏着嗓子带着软调的嗓音,在分饰两角。   所有人都看着她。   绛霄神色无语,绛月予神色冰冷,颜羲脸色柔和带笑。   修长的手指微动,红木筷子在漂亮的指尖转了两个圈。凌弗御更加来劲了。   “叮——”   筷尖清脆撞击在白瓷边上。   “有哪些菜你且听好!”凌弗御笑嘻嘻地一边敲碗边一边念,眉目艳丽鲜活,带着三分痞气,端得是神采飞扬。   “嘿,白斩鸡肉香喷喷,皮蛋摆起黑层层!全鸡全鸭上横头,香肠毛蟹加火腿!猪心腰花猪舌头,还有油炸狮子头。熏鱼排骨糖醋配,清炖河鳗脱骨头!”   她念得又快又脆,口齿比刚才那小二还利索,带着种令人跟着点头的节奏感。   绛月予没什么反应,神色依旧霜寒如冰,旁边的绛霄却被念得吞了吞口水,眼睛有些发直,颜羲也是目光微亮。   “碧绿苔条小方烤,金针木耳炖蹄髈。三鲜肉丸蒸马糕,还有鸭汁芋艿汤。阔板鲫鱼葱烤烤,长脚河虾油爆爆。冬笋肉丝炒小炒,腌笃鲜来砂锅煲。”   “麻糍青团小王糕,碱水粽子箬壳包。糯米细沙加八宝,地菜马兰炒年糕。洛明汤圆味道好,猪油芝麻加白糖。又甜又糯白如霜,团圆甜蜜——福气到!”   最后一声“叮”余韵悠长。   绛霄冲口而出:“好!”并大力鼓掌。   “神女,这里有那么多美食吗?”她好感动,好期待啊。   “没有。”   “……”   “???”   那你刚才念的啥?   她不敢说这句话,只好把即将冲出嘴巴的话吞进口中,目光幽怨地看向绛月予。主子,你看这狗神女,这不故意逗人玩么。   “我试试能不能去做个小二。”凌弗御笑嘻嘻地说。   绛月予看了眼对面正在看着凌弗御浅笑的颜羲,沉默的抿了口茶。   掌柜做菜的速度很快。   一道道热腾腾的美食如流水般端了上来,大家开始品尝美食。   绛霄立在一旁,笑着问:“主子,奴婢给您布菜,您想吃什么?”   绛月予:“坐下吧,自己吃,不必管我。”   绛霄犹豫。   不过她明白绛月予的性子,说了一句奴婢僭越了之后,最终坐下来,目光还时不时地投向绛月予,极想给她投喂,却又不敢。   绛月予拿着茶杯浅浅地抿,偶尔看着对面夹鱼肉丸子的颜羲,怔怔出神。   颜羲虽长得清风朗月,好像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但熟识他的人都知道,其实他极爱吃鱼。   时光仿佛回到了青鼎神殿的那个阴暗洞府中。   初到青鼎神殿的小女孩埋首在海一般的丹书内。   “小予,小孩子要多笑多出去玩才行啊。”颜羲笑着弯腰将小女孩从书海中抱起,大步向洞外走去,“走,师兄带你去钓鱼,我跟你师姐说过了,丹书明日再看,省得看傻了!”   “师兄我们去哪钓鱼?”   “去云梦泽!”说着大步走出昏暗的洞府,踏入明亮广阔的天地。   颜羲带着小女孩坐上花瓣法器,来到万里之遥的云梦泽。   云梦泽是片被磅礴水雾和绚丽彩虹包围的梦幻水泽,同时也是一片有无数凶恶水兽出没的危险水域。   花瓣法器高立在云端之上。   八岁的绛月予看着底下烟波浩渺壮观美丽的云梦泽,还有湖水中隐隐翻腾的巨大黑影,又是惊艳,又是震撼,又是恐惧,一双小手不由自主地攥紧身旁师兄的衣袖。   “小予不用怕,我们不下去。”   “那我们怎么钓鱼呢?”   颜羲张开手,手心出现一枚白玉扳指。   白玉扳指滴溜溜朝最近的一束彩虹飞去,一边飞,一边放大,最后化作一道巨大的白玉圈套在彩虹上。   在绛月予惊奇的目光中,白玉扳指开始缩小,被它套中的那束彩虹,也随之缩小。最后那么大的一束彩虹竟被拧成了一条极长极细的绚丽丝线。   颜羲捻着彩虹线,在末尾系上一片厚实新鲜,有两个巴掌那么大的莲花瓣,笑吟吟地对小月予说:“我们就坐在云端,以彩虹为线,以莲花为饵,钓一尾云梦泽中最美味的雪脂鱼!”   绛月予忘记了对底下水泽的恐惧,满目惊艳地摸了下彩虹线,雀跃惊呼:   “好神奇,它摸着就像水一样!彩虹也能做线吗,它真的能钓上鱼吗?”   云梦泽有八方瀑布汇入,无穷无尽的水雾自底下的云梦泽中飘上来,和天上的白云交融在一起,云汽水汽浓厚。   颜羲形若修竹的青色身影被雾气氲得迷蒙,若隐若现,翩然若仙。   风卷起他瀑布般的青丝。   带点湿意的青丝有几缕吹拂在小月予的脸上。   颜羲拍拍她的小脑袋瓜让她乖乖坐下,并吓唬她说:“师兄钓一尾给你看,且先坐着,小心掉下去喂大鱼。底下的大鱼你知道有多大吗,大到可以一口吞一个你,吞完泡泡都不吐一个。”   小月予听得有些怕。   她坐在花瓣法器的边缘,小心翼翼扒着法器边缘朝底下探头张望。   透过迷蒙飘荡的水汽,还有白雾中一圈又一圈的彩虹,她在那蔚蓝水泽中看到了很多跟山丘一样大的黑影。   它们在庞大的水泽中腾挪翻涌,时而深潜,时而上浮。   那么大的黑影吞她,确实跟吞虫子似的。   小月予深以为然。   颜羲也在花瓣法器上坐了下来。风卷起他的青色袍袖,翩舞如青莲花瓣,如竹叶簌簌。   一大一小并肩而坐钓起了鱼。   钓鱼并没有小月予想象中的快。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白天变成了黑夜,鱼还没上钩。   小孩子嗜睡,哪怕云梦泽八方瀑布轰鸣,声如雷震。哪怕她身处高空,花瓣法器狭小,一个翻身就会掉下去。   她还是睡着了。   在云梦泽迷蒙水雾的包裹下,她依偎着颜羲,小手紧紧攥着他的一角衣袖,睡得香甜。   直到她的小脑袋瓜被人轻轻拍打。   “小予,醒来了,你看,我们钓到鱼了!”   小月予揉着睡眼坐起来。   她看到黑暗中,绚烂的彩虹丝线在黑暗中闪闪发光,颜羲手轻轻一甩,顿时一条仿佛雪照鸿影般漂亮的大白鱼噼里啪啦甩着尾巴,摔进了她的怀里。   绛月予睁大眼睛,无措地抱紧了鱼。   雪脂鱼活蹦乱跳,身躯湿滑极其有力,又有一尺来长,她用尽全身力气才不使这辛苦钓来的鱼又重回大泽。   “师兄,我抱不……”   “噼啪!”   鱼尾在面具上甩了她两个巴掌,一左一右,清脆响亮,动作利落。   绛月予惊呆了。   她她好像被鱼打耳光了!   噗嗤。   颜羲忍俊不禁。   “师兄!”绛月予小声抗议。   颜羲这才正了脸色,揪住雪脂鱼的尾巴,并指指着它肃然道:“这鱼胆大包天,竟敢扇我们青鼎神殿朝元殿主亲传弟子的巴掌,就罚它个开膛破肚,火焰炙烤之刑。”   从没被人哄过的小月予一下子就被哄开心了。   “那师兄我们快去吧。”她开心地牵起颜羲的大手。   颜羲的厨艺实在不怎么样。好在雪脂鱼就算直接扔水里煮都足够美味,两人也算一饱口福。   雪脂鱼肉的香气和鲜美,足足在绛月予口中停留了七日。   可惜后来,颜羲再也没带她去云梦泽钓过鱼。   而她叛出青鼎神殿之后,在自己开创的丹鼎宗内挖了一口灵湖,倾入大量灵液,又花了无数珍物,养了十条娇贵的雪脂鱼。   岁月漫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十条雪脂鱼慢慢繁衍成了几十条,几百条……最后一整口灵湖到处是它们的身影。   她望着满池的雪脂鱼,却再也找不到当初的那份快乐。   也再没等到带她钓鱼的那个人。 第17章 投喂   嘴唇突然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   回忆如潮水急剧消褪。   绛月予低眸,发现戳她的是一串烤肉。顺着烤肉望过去,右手边的凌弗御正含笑看她:“这里可不是茶楼,好歹吃点,嗯?”   “不……”用了。   刚说了一个字,肉串就被趁机塞进张开的嘴巴里。   绛月予眼睛微微瞪大。   这个家伙为何总是这么……这么……自来熟?   事实证明,凌弗御是真的丝毫不怕惹恼人,直接把肉串塞到她手里:“吃一串吧,冷冰冰的小圣女,味道很不错的。”   绛霄这次站在凌弗御这边,跟着劝绛月予。   她已经吃完二十多串烤肉了,面前全是竹签子,小鸡点头式地劝说:“是啊主子,真的很好吃,这好像是火角羊的肉,也不知道这老板怎么烤的,好香好好吃啊!”   绛月予瞟了凌弗御一眼,最终拿着竹签,慢吞吞地吃了一口。   味道确实不错。   火角羊肉本身略辣,入口若刀割,但这串火角羊肉不知经过了什么处理,只留下一点点刺激味蕾的辣意,不多不少,恰恰正好。   而本身选料部位也极佳,三分瘦,一分肥,外层酥中带脆,内层肉质软嫩爽滑,一口下去齿颊留香,是极致的味觉体验。   不知不觉绛月予吃完一整串。   刚吃完,唇边又被戳了一块香糕。   “来洛明城不吃绿玉豆糕就白来了呦。”凌弗御弯起桃花眼。   绛月予低头默默咬住了绿玉豆糕。   绿玉豆糕入口绵密如甜雪,确实也是难得的美味。   绛月予不明白她为什么热衷于投喂自己,细细地吃完绿玉豆糕后,正色道:“神女你不必如此,我自会……”   “小月予你刚才叫我什么?”凌弗御截住她话头。   绛月予顿了顿。   “神女?”   凌弗御肃容正色道:“我们这等关系,如此称呼未免太过客气。”   “我们……这等关系?”绛月予迟疑。   她们有何关系?   凌弗御正色道:“我们可是有肌……唔!”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一串羊肉串堵住。   绛霄下巴都要掉了。   这不是她清冷圣洁的主子会做的动作!   主子是在堵对方的话吗?难道说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可是她不是一直跟着主子吗?啊?   颜羲也感到意外,好奇地看着她俩。   绛月予冰山冷脸变得有些僵硬。   在众人的目光中,她缓缓放下手,忍住捏法决的冲动,慢吞吞地说:“那唤你弗御可好?”   颜羲笑颜温和,声音清朗:“看来你们已经成为了朋友。”   绛月予眉心紧蹙没有开口。   “错!”   凌弗御却声音清脆地大声反驳。   三人看向她。   安静诡异的气氛中,凌弗御笑眯眯地宣布:“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好姐妹,那个词叫什么来着……闺中密友,对不对?”她朝绛月予挤挤眼。   绛月予神色变得更僵硬了。   .   华灯初上。   一行人茶足饭饱,起身离开仙客来。   仙客来老板坚持不收钱,眼泪汪汪地一路将他们送到门口,看着她们身影都远去了,鼓足勇气大喊。   “仙子,三十年内,三十年内您再来光顾一趟吧——!”   声音颤巍巍的,带着恳求。   他没有修炼天赋,只是个炼骨境中期的凡胎,至多能活到九十岁。今年他已经五十了,八十岁他还能颠得动铁锅,再老就不行了。   他很想很想再让凌弗御尝尝他的手艺。   凌弗御停步。   “如此手艺消失可惜,也罢。”   她转身,手指弹动,一道流虹飞入老板体内。   黄一勺顿时被虹光包裹。   他惊骇地感觉体内有充沛炙热的能量在涌动,久未打通的剩下三节脊柱骨在这股能量的包裹下,从下往上依次打通。能量还不止歇,如同炙热的岩浆在往上飞速流窜,七节天柱骨一节一节地打通后又窜向玉枕骨。   最后两百零六块骨头尽皆打通。   炼骨境大圆满!   有新生的炙热的血液源源不断地从骨髓中流出,转眼间体内的血液重换了一遍,血液流转全身,花白的头发变得乌黑浓密,皮肤变得弹性有光泽。   他已经跨入炼血境,而体内的能量依然充沛。   更富有生命气息更富有能量的新血,还在不断滋生,血液跟着筋脉流转全身又不断滋养腑脏,炼腑境指日可待。   虹光消失。   黄一勺激动地睁开眼睛。   街上人来人往,凌弗御一行人已经失去踪影。   “老板!”   “掌柜的!”   几个伙计旁观了他的奇遇,激动羡慕地围了上来。   炼骨境,炼血境,炼腑境,是为三炼之境,三炼境顺序不可逆,炼骨才能造血,新血才能养腑脏。   炼骨境巅峰,一般能活到一百一十岁,炼血境巅峰,一般能活到一百四十岁,而炼腑境巅峰,也就是三炼之境巅峰,则能活到一百九十岁。   甚至有善于养生者,活到两百岁的。   也就是说,黄一勺寿命一下子延长了一百岁!说是再生父母也不为过了。   已经看起来跟年轻小伙子一样的黄一勺,对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跪下,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起身后仰头看向自家酒楼上挂的“仙客来”牌匾,他呆愣地看了一会,似乎领悟到什么,猛地打了个激灵,然后激动地拍了下大腿,涨红着脸高声宣布:“我要再换个牌匾!”   伙计们一脸懵:“啊?”   “换成什么啊掌柜?”   黄一勺激动得双眼放光:“换个‘仙客再来’牌匾,大一点的,花重金,要名师题字!对,就叫‘仙客再来’!说不准真的管用!”   ……   戌时快到了。   天色已经变得漆黑,洛明城街道上的人却越发的多,特别是主街,那叫一个人头攒动,每一个角落都站满了人。   无论是壮年男子还是妙龄少女,无论是耄耋老人还是总角孩童,全都带着自己的灯走出家门,来到大街上。   所有的灯都没有点燃。   除夕夜寒冷。   黑暗中,孩童们为了取暖不停地搓手跺脚,有感情好的夫妻一对对鸳鸯似的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   身上披着裘衣大氅的富人和穿着粗布短褐的穷人站在一起,彼此像熟人那样朗笑着聊天,没有任何隔阂。   夜色昏暗又没有灯火,为了避免碰撞,大部分人站在原地,不怎么走动,大家也都很小心地护着自己的游灯,不让旁人挤踩到。   绛月予环视了一圈。   洛明城的游灯种类真的很丰富。   有兔子形的,有莲花形的,有桃子形的,有萤火虫形的,大小都不一,最大的游灯竟然有十米来长,看起来竟是一条蜈蚣灯,周围有很多家丁模样的人护着,不让拥挤的人群踩到“蜈蚣”的脚。   他们找了个河边的位置。   因为施了海隐术,拥挤的人群不自觉离他们三尺远。   离他们最近的是一对父子,孩子还小,只有膝盖那么高,说话奶声奶气的,口齿倒很清晰。   “爹爹,好黑啊,我想点灯!”   “这灯不能点,等戌时一到,它自己就会亮起来啦!”   “为什么我们不能自己点啊?”小孩懵懂。   “因为游灯跟我们家里普通的灯不一样,它里面放着的不是蜡烛,而是阵盘!”   游灯之所以叫游灯,而不是普通的花灯,就是因为里面置有阵盘。   阵盘又叫阵心,因为有阵心在,游灯价格可不便宜。但游灯节是大节日,而且一年只有一次,游灯又寄托了人们的心愿和祈祷,所以即使是普通人家,也会咬咬牙买一盏。   小孩继续懵懂:“什么是阵盘呀?”   父亲疼爱地将孩子抱起来,指着不远处的一辆牛车说:“阵盘啊就像那辆车车的轮子,平时不动,但只要牛跑起来,它就会飞快地转动,带着车呼呼地跑。”   小娃娃听得似懂非懂,点了点小脑袋瓜,乌黑的眼睛水汪汪的:“哦,阵盘就是轮子。”   过了会他又问:“可是拉它的牛藏在哪呢?”   父亲抱着他哈哈大笑:“牛啊藏在阵盘里面呢,只不过这牛现在还睡着,要到戌时才能醒来!”   小孩子的问题连绵不绝,像永远也问不完:“戌时什么时候到呢?”   父亲轻快道:“快啦!”   小孩用力点头。   父亲:“咱们数数好不好?”   小孩骄傲地挺起小胸脯:“好,我会数到二十呢!”   “那现在开始数。”   “嗯!”   “一。”   “一。”   沉稳的声音和稚嫩的声音交叠。   “二——”   “二。”   “三——”   “三。”   还未等他们数到四时。   “咚——!”   钟声于寒夜中响起,钟楼上的青铜大钟被撞响了。   古朴的音韵随着震颤的铜钟不断回荡,洪亮又绵长,代表戌时的声音响彻整座洛明城。   像一阵带有仙法的风倏然抚过。   登时,从远至近,一盏盏游灯迅速发光,转瞬间整条大街煌煌如白昼,犹如漫天的繁星坠落洛明城,又或者是太阳的光辉化作瀑布倾泻流淌。   在如此辉煌的灯光照耀下,街边那一颗颗树仿佛化作了燃烧的火树,每一片叶子上的脉络都纤毫毕现,覆盖着朦胧灼亮的光辉。   普普通通的城中河化作了一条灿烂星河,河面上万千星子般的灯火倒映。 第18章 这不会是个负心汉的故事……   “哇!!”   “哇——!!”   这一刻不止被父亲抱在怀里的孩童激动大叫,连成年人也情不自禁发出叹息。   变化还在继续。   被点亮后,一盏盏游灯逐渐腾空而起。   它们不是像孔明灯那样缓慢升天,然后飞到高空中消失不见。这些游灯飘到空中后,就像活了一样,灵动地围绕在人群之间,有些游灯甚至飞得很低。   比如说红眼兔子灯就漂在人膝盖那么高的位置,一蹦一跳的,只要伸手捞就能捞到。   比如鹅黄色蘑菇灯飘在人脚踝处,滴溜溜地徘徊旋转,要想摘蘑菇灯还需弯腰才行。   飞得高的游灯自然更多。   灿黄灿黄的金乌灯就飞得极高,一直在高空翱翔,乍一看好像真的金乌似的。   火红色的大蛇灯也飘得很高,而且速度极快,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会疾冲上天空一会俯冲落地,最终飘到了河面上,在河上扭着身躯飘啊飘。   蛟龙灯,还有鸾灯鱼灯莲花灯也很中意河面的位置,贴着河水群魔乱舞。   彩色大貔貅灯离地只有半尺,在人群中穿梭,它飘起来一上一下的,好像是一头真的貔貅在蹦跳,时不时还撞一下人,笨拙可爱憨态可掬。   一群孩童围着大貔貅。   “嘿嘿,来撞我啊,来撞我!”   等貔貅灯真来撞了,又嘻嘻哈哈大笑着跑开,贱兮兮的大喊:“笨蛋貔貅你动作太慢了撞不到我们!再追快点!”   清脆响亮的笑声随着一跳一跳的貔貅灯远去。   还有伞状灯在头顶滴溜溜的转,伞面是素白色的,上面绯红的桃花图栩栩如生,还隐隐有股香气,这伞灯也不到处飘,就凝固在半空中。   绛霄指着那盏伞灯兴奋地对绛月予说:“主子,那盏灯上绘着桃花,它的主人肯定是想在游灯节牵个桃花找个姻缘呢!”   凌弗御嗤笑一声:“我看这更像是在散桃花。”   绛霄:“啊?”   绛月予看到这样繁盛的夜景也心情不错,难得缓颜主动解释:“伞与散同音,或许放这伞灯的人桃花太多,苦恼之下想散散桃花。”   凌弗御眼睛一亮,笑嘻嘻地凑向绛月予:“喂,咱们姐妹两想得一样啊!”   绛月予无语地轻轻睨了她一眼,抬步向前走去。   凌弗御被那一睨弄得有些发酥。   本来那双眼睛就生得极美,此时被万千灯光映照着,更是像盛满了星光。这样漂亮的眼珠子,自缀着浓密长睫的眼尾那么轻轻瞟过来……   “啧。”   凌弗御摸了摸鼻子,立刻跟上。   大街上,四处是飘荡的游灯,都各有特色,令人目不暇接。   绛霄幸福感慨:“真的好热闹啊!”   煌煌暖色灯光照亮每一个路人的笑脸,置身于这样盛大的热闹中,似乎连心也跟着暖和起来。   这是太上神宫永远见不到的景象。   一排精致小巧的橘子灯跳跃着来到绛月予面前,绕着她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然后丝带般顺滑地飘到了旁边的大树上。   它们似乎在伪装真正的橘子,停在树枝上后就不动了,但每一只橘子灯却又一闪一闪的,似乎在诱惑路人将它们摘下。   “走过南的闯过北的,游过山的玩过水的,都过来看一看啊,买一盏游灯,错过今日,可就要再等一年了啊——!”   “游灯节不放游灯,等于没过节——!”   响亮的吆喝声从一个卖游灯的摊位中传来。   叫卖的是个相貌清癯的老人,穿着一身半旧白布袍,他眼神清亮,面容可亲,坐在摊位旁的一把竹椅上,抱着火炉大声吆喝,看起来颇为舒适。   他的周围有很多千奇百怪的游灯在绕着他飘转,其中一盏牛头灯和一盏羊头灯格外显眼,圆瞪着铜铃大眼,好像在瞪视来往路人。   绛月予等人不觉投注目光。   被他的吆喝声吸引,一名女子停住脚步。   摊主笑呵呵地招呼她:“小姑娘买游灯吗?”   这名女子是外地慕名而来的旅人,之前并未买游灯,询问了一下游灯的价钱,得知价钱后,脸上就浮现犹豫的神色。   太贵了。   摊主抱着暖手火炉悠悠道:“这游灯啊,不仅能祈福平安,如果运气好,说不定啊还能觅得良缘哩!”   “觅得良缘?”   “是啊,这游灯可促成过不少良缘,留下过不少佳话!”   “老人家,我是从澧国来的,不懂游灯节的习俗,你莫骗我,这游灯如何能促成良缘呢?”   摊主笑眯眯的:“澧国来的,正巧,老头子正好知道个跟有关澧国的游灯节故事。”   女子一听来了兴趣:“老人家给讲讲呗?”   “行啊!”   老摊主爽快答应。   绛霄猫眼睁大:“主子,我们过去听听吗?”   绛月予轻轻点头。   凌弗御和颜羲自然跟上。   四人施了海隐术,老摊主和女路人都没怎么注意到他们的到来,老摊主喝了口热水,坐直身体,慢悠悠讲起来。   “话说澧国东南角有个小镇,叫清波镇。”   老摊主这一开口竟有那种茶楼老说书人的韵味,吐字清晰,声音清亮,语调不疾不徐。   “那清波镇上有两户人家,一户姓虞一户姓林,这虞林两家是世交,轮到这一代更是亲如一家。双方的家主脾性相投比亲兄弟还亲,双方的夫人在闺阁时期就是要好的手帕交。”   “正巧,两个夫人同时怀孕。”   绛霄小声嘀咕:“不会要指腹为婚了吧?”   下一刻老摊主嘹亮的声音响起:“于是两家就指腹为婚。”   “哈。”绛霄捂嘴笑了笑。   凌弗御从储物法器中掏出一把瓜子,给绛月予,绛霄,颜羲都分一点,咔嚓咔嚓磕起来。   绛霄如获至宝,立刻开心地磕瓜子。   颜羲看着手心中的瓜子慢吞吞地眨了眨眼,修长的手指抓起一颗瓜子放到唇边,咔嚓一声脆响,瓜子皮分离。清俊无垢的月下仙人当街磕起瓜子来竟毫不违和。   凌弗御冲绛月予挤挤眼。   绛月予看了她一眼,屈指对着掌心中的瓜子,用指关节翘了翘,顿时所有瓜子如脱衣舞娘般全部脱去外壳,露出白生生的瓜子仁。   凌弗御讶然:“你还会这种法术呢?”   绛月予平淡地将手中的瓜子仁一颗颗放进口中。   前世为了剥丹衣自创的小法术罢了。   凌弗御丝毫没有被冰山的冷漠冻到,不屈不挠地凑过来,压着嗓子说:“我也想学,教教我呗。”   “安静。”   简简单单两个字,音色冷冽,似碎雪似浮冰。   凌弗御又试了两次依旧吃瘪,只好缩回去,愤愤地大声磕瓜子,咔嚓咔嚓咔嚓,比老鼠啃起来还响。   讲故事的老摊主被几次打断,皱眉扫视四周。   不过有海隐术在,他如何找得到是谁在当老鼠。周围又有很多路人驻足在听他的故事,见他停下连声催促。   老摊主只好作罢。   他清了清嗓子,提高了嗓门。   “两个夫人生下来正好一男一女,而且不知是不是自娘胎就结了姻缘的缘故,两个奶娃娃在襁褓时就格外亲近。”   “不管是哪个娃娃在哇哇大哭,只消把另一个娃娃抱来,那个就立马不哭了。两个奶娃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咯咯笑起来,你们说神不神奇?”   围观者纷纷捧场。   “神奇,神奇!”   老摊主:“两个青梅竹马渐渐长大,他们一同在镇里的湖中凫水,一同爬树,一同玩泥巴撒欢,什么调皮捣蛋的事都干。再大一些呢,懂了男女之情,两人反倒羞涩起来。”   “无话不说的青梅竹马见了面,竟全都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两人眼珠子乱转,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看对方。目光一对上,双双闹了个大红脸!”   众人善意地轰笑。   被笑声吸引,摊位旁围着的人越来越多。   摊主宠辱不惊,喝了口茶水,继续讲:“总是当哑巴也不是个事,后来呢两人终于找到个相处办法。”   “青梅喜欢吃湖里的莲子,于是竹马每次见她都会摘一支新鲜的莲蓬。”   “两人坐在湖边,一个默默剥莲子,一个低头默默吃莲子。”   听到这里凌弗御忽然又变出一把瓜子,极其自然地塞到绛月予手中。   绛月予也没在意,轻扣指节再次使用剥丹衣术剥瓜子壳。但还未等她捻起瓜子仁,一只手猛地蹿出来,将瓜子仁全部抓走。   绛月予转头,对上一张笑得贱兮兮的美人脸。   “谢谢小月予。”   凌弗御再次变出一把瓜子,迅速放到绛月予手中:“给你,这次不抢了,不抢了。”   绛月予面无表情地看了她片刻,转过头去。   凌弗御美滋滋地吃手心里剥好的瓜子仁。   老摊主:“夏日渐渐过去,但竹马依然每次见面都能带一支新鲜莲蓬,青梅就奇了,为何湖里的残荷都消失了,他还能找到新鲜莲蓬呢?他是从哪里摘来的?”   “在一次误闯竹马院子后,青梅终于发现了这个秘密。”   “原来,竹马在家里养了许多缸生莲花,又在缸底下放置了昂贵的加热阵盘,这才使得一年四季都有新鲜莲蓬摘。”   “青梅望着那一缸缸放着阵盘的莲花,感动得不得了,打破了女儿的矜持娇羞,一头扑到竹马怀里。一番互诉衷肠后,小青梅小竹马手牵手去见过父母,决定提早完婚。”   听客再次善意地哄笑起来。   老摊主却语气一变:“但俗话说,世间良缘每多波折。”   “成婚前一日,正巧有位玄天宗的长老经过清波镇,发现竹马的修炼资质不错,是个好苗子,决定为其点燃灵炬,并收他入门。”   “长老行程匆忙,还有要紧事在身,无法在清波镇多逗留,而进入玄天宗的机会又难得,青梅竹马来不及成婚,只能含泪告别。竹马临别前承诺,至多十年就会归来,到时两人风风光光地完婚。”   绛霄听到这里瓜子也不啃了,脸色变绿:“这不会是个负心汉的故事吧?” 第19章 绛月予轻轻将灯王推到颜……   老摊主又端起热茶啜。   听客催促。   “后来呢?”   老摊主咽下茶水,不紧不慢地放下杯子:“十年约定到了,竹马修炼有成,依照约定,带着丰厚的聘礼与一众同门,回到了清波镇。”   众人松了口气,却听老摊主下一句道:“可惜,他没找到他的新娘,因为清波镇消失了。”   听客哗然。   “消失了?怎么就消失了?!”   老摊主神情唏嘘:“谁能料,竹马走后三年,有蛮荒恶兽经过清波镇,它腹中饥饿,一下子吞了镇里所有人。”   “整个清波镇空空荡荡名存实亡,只剩下一名白发苍苍神情呆滞的老人还活着,那老人太老了,蛮荒恶兽或许嫌他肉柴,没有将他吞下。”   “啊……”   众人唏嘘不已。   凶兽吃人确实是很常见的事情,以前还有一整个古国的人被上古凶兽吞食的惨事,清波镇也是时运不济。   老摊主:“这竹马回到清波镇只看到一地废墟,如遭雷击,几乎无法站立。”   “从幸存老人口中得知始末后,他怒发冲冠目眦欲裂,悲痛之下立誓定要宰了那头恶兽,不将它剥皮拆骨,剁成肉泥,绝不返乡。”   女子听得眼眶发红:“那、那后来他杀了恶兽了吗?”   老摊主:“他足足找了一百二十多载,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蛮荒深处找到了那头恶兽,并将之杀死。”   “他把它的头颅割下,带到了原本的清波镇。”   “一百二十年过去,清波镇已经有了新的镇民,原有的痕迹消失得差不多,也不再叫清波镇啦,但竹马还是将那恶兽头颅放到清波镇,用来祭奠死去的清波镇所有人。”   “之后他回到玄天宗,从此闭门不出。”   “此后岁月,一直孑然一身。竹马再也没有动过情,也没有想过找道侣,一心修炼。”   有听客提出疑问。   “讲了这么久,游灯呢?关游灯节什么事呢?”   老摊主笑眯眯道:“哎,别急,这就要讲到了。”   “又过了不知多少年,竹马已经成为祭灵境的大能,有一天为了宗门任务,他终于下山,来到變国,见洛明城灯火璀璨,就降下法器,驻步停留。”   听客兴奋。   “啊,是来我们洛明城了吗?”   “对头!就是洛明城。”老摊主笑得眯起眼睛,“这澧国呢是没有游灯节习俗的,他见到我们的游灯节颇为惊异,于是在此逗留。”   “游灯节繁灯万千,他正巧看到摊上在卖莲蓬灯,心中微动,想起了和青梅在清波镇时的时光。”   “他看着那莲蓬灯,心想,既然是游灯节,那他也买一盏游灯吧。”   “竹马买了一盏莲蓬灯,将它放了。莲蓬灯晃晃悠悠地飘到河面上,又顺着河道飘到了下游。”   “最终这盏莲蓬灯被一双纤手捧住。”   听到这里大家已经很兴奋了,隐约猜到下面的故事,不住地催促。   “快讲快讲!”   “老人家别卖关子,快快讲来。”   老摊主笑着道:“竹马跟随着自己的莲蓬灯,最终看到了一张娇美的面容,那面容被灯光照得,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菡萏,嫩生生,俏生生,还万分熟悉。”   “众所周知,这世上是有六道轮回的,有的人神魂弱,还未靠近六道轮回就会被绞灭,而有的人神魂强韧,能过六道轮回而不湮灭,这就有了转世。”   “竹马见到那熟悉的面容,整个人都傻了,直到那捧着莲蓬灯的小姑娘走过来,也没回过神来。”   “她问他,你是这盏游灯的主人吗?”   “他不说话。”   “她说,我很喜欢这盏游灯,想问你买下它,它需要多少钱呢?”   “他依旧没吭声。”   “小姑娘以为他是个傻子,遗憾地摸了摸莲蓬灯,将莲蓬灯放走了。没办法,咱们这游灯节的灯虽然放得漫天飞,路人可以摸也可以玩,但如果真想拥有它,只能找到它的主人,和它的主人商谈,不然就是偷窃。”   说到这里,摊位旁的羊头灯牛头灯扭扭捏捏地转了个圈,一蹦一蹦地回到老摊主的头上,傲娇地不给路人摸了。   老摊主:“竹马见小姑娘走了,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拉住她的手,然后用了验魂法器。”   “法器验明,眼前这小姑娘就是轮回后的青梅!”   听客们听得满足了。   感性的女子开始擦拭眼角的泪。   “那后来呢?”   “后来啊,这位已至祭灵境的大能伪装成了普通人,在青梅住的院子旁买了间院子,住下了。”   “再后来呢?”   “再后来啊,那自然是结为道侣,一同回玄天宗咯!”   老摊主说到这里正了神色,给自己拉生意:“所以说啊,必须买一盏游灯,说不定那个摘灯的人,就是你的前世姻缘呢?所谓两世姻缘一灯牵,有缘游灯到面前啊!”   最先开始的那名女子听到这里已是按捺不住,掏灵珠爽快地买了一盏游灯。   其他外地来的人也纷纷挑起摊位上的游灯,好不热闹。   绛月予眼神泛起波澜。   她是不信游灯能祈福平安或是觅得良缘的,但是老摊主这个关于前世的故事触动了她。   因为她和颜羲也有着两世……就当觅个好彩头吧。   正在绛月予抬步也想买一盏游灯时,远处有人惊呼。   “灯王,要放灯王了!”   “今年我一定要捉到灯王!”   绛月予疑惑地看向绛霄:“灯王?”   绛霄羞愧地挠了挠头:“主子,奴婢之前没听我堂姐说过灯王,我这就去打听打听。”   不用打听,老摊主已经在向询问的外乡人解释了。   “灯王啊,是我们洛明城独有的传统!每任洛明城城主都会在游灯节当天放一盏大型游灯,我们称之为灯王,灯王里头还放着好东西,去年是一件黄级法器,今年就不知是什么了。”   “反正捉到灯王啊,能管一年的福气!”   有个热情的洛明城人喜滋滋插话:“什么一年的福气,那是一辈子的福气,谁要是能捉到灯王啊,那必然能仙途坦荡,觅得良缘仙侣,一生平安喜乐,无忧无怖,万事如意!”   老摊主哈哈大笑:“是极,是极!”   绛月予心神一动。   会一生……平安喜乐吗?   她望向颜羲。   此时颜羲正笑意清浅地遥望着城主府的方向,万千灯火映照在玉色脸颊上,说不出的温柔宁静。   绛月予心头微微恍惚。   丹鼎里的熊熊大火没有沾染他的袍角丝毫,更没有焚烧他的皮肉,融炼他的血骨,他活生生站在这里。   “灯王来了灯王来了!”   人群猛然骚动起来。   只见一条巨大的龙灯从城主府的方向轰然窜出!   许多早有准备的壮汉登时一跃几丈高,争先恐后地去抓那龙灯。但是那龙灯速度极快,他们连尾巴都没够到,那龙灯已经高高跃上天空。   洛明城中有灵炬境的人,或者御风,或者驱使法器,在人群的仰望下飞往高空捉龙灯。   然而还未等这些人够上龙灯,那明黄色的龙灯被一阵疾风所捉,腰部曲折,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疾速落往地面。   一只骨骼完美的手抓住了龙腰。   众人向手的主人望来。   因为海隐术的存在,所有人都无法看清手的主人的真容,只知道是一名女子用一种神秘强大的神通捉住了灯王。   绛月予放开龙尾巴。   灯王似已驯服,安静地飘在半空中。   绛月予轻轻将之推到颜羲面前:“送给你。”   颜羲怔然地确认了一遍:“送给……我?”   绛月予颔首。   颜羲心头震动。   送给他……为何?   两人之间隔着一条明亮的龙灯,目光交汇。   颜羲一直是沉静从容的,可是现在他捏着龙灯指尖微蜷,纯净若泉的眼眸微微睁大,里面头一次出现茫然。   而绛月予的眸光是从未有过的柔和,仿若冰雪消融,触之难以不动容。   两人目光久久相撞。   “哼。”   凌弗御不爽地捏了道法决,打断了他们的对视。   法决打在龙灯身上,龙灯骤然缩小,转瞬间只剩下掌心那么大。   她一把将迷你龙灯塞到颜羲的手中,然后挡在两人中间,气息迫人地低头问绛月予:“我的呢?”   绛月予微微扬了扬眉。   她没有说话,但目光明明白白地写着:“什么你的呢?”   凌弗御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都是一同认识的,你送他,却不送我这个好闺蜜?我是不是太好说话了?”   绛月予抬眸看她。   这是……不高兴了?   想到不周山湖中凌弗御的相救,绛月予心中叹息一声,道:“焚山神女想要什么游灯,我皆为你捉来。”   凌弗御瞟了眼颜羲手中的龙灯,阴阳怪气的说:“洛明城还有哪盏灯比得过灯王么?”   绛月予淡声问:“那你想如何?”   凌弗御一时被噎住。   过了会,她眼珠子僵硬地往旁边转了转,唰的一亮,打了个响指说:“有了!为表诚心,太上圣女亲手做一盏如何?”   绛霄不乐意了,出声警告道:“焚山神女未免过分了。”   绛月予盯了凌弗御两秒后。   “可。”   就当报答湖底相救。   听到这声清清淡淡的允诺绛霄和凌弗御皆是一愣。   绛霄猫眼睁大:“主子?”   凌弗御也没想到绛月予不用她软磨硬泡,这么轻松就同意了,微微一愣后,脸上刹那绽放出一个灿若芙蕖的笑容,兴冲冲道:“这可是你说的啊,别反悔!”   绛月予已经走到那个卖游灯的摊位前,问老摊主:“老人家,你这是否有做游灯的材料?”   老摊主和善道:“自然有。”   他弯腰从摊位底下一样一样往外拿东西。   海隐术强大,老摊主也看不破绛月予身上的海隐术,只能感觉到一个很普通很容易忽略的人来询问。   本来捉到灯王的人都会被人群包围,并受城主召见,但在海隐术的作用下,人们渐渐的就忽略了她,一个恍神的功夫,大家就再也找不到那个捉到灯王的人了。   现在街上还到处有人询问是谁捉到灯王。   老摊主对着陈列在摊位上的东西从右到左一一介绍:“这是驼兽皮,这是雪猪皮,这是竹纸,这是狌狌皮……都能用来做灯面。”   “这是香竹篾,这是银松木,这是软鱼骨,这是龙牙木芯……都可以用来做灯架。”   “这所有的材料价格都不一,不知您看中哪样啊?”   绛月予:“最好的是哪两种?”   老摊主笑容更大,将狌狌皮和龙牙木芯单独拿出来,热情介绍。   “这狌狌皮呢做灯面最牢靠,做出来的游灯可放百年不腐不烂。这龙牙木芯韧性最佳,等狌狌皮腐烂了,龙牙木芯还韧性十足,抽出来还可单独用哩!”   “当然这两样材料价格也贵。”   “一匹狌狌皮需八十灵珠,一根一丈长的龙牙木芯需一百二十颗灵珠,这可是三年生的龙牙木。”   绛月予:“可有阵心?”   老摊主笑呵呵地掏出一块指甲盖大的正在发光的东西:“有的,这阵心五十灵珠一块。”   绛月予将一块下品灵石放到老摊主面前,声音轻缓:“我要一匹狌狌皮,两丈左右的龙牙木芯,以及这块游灯阵心。”   老摊主双手接过灵石。   他左瞅瞅右瞅瞅,又感受着灵石散发出来的灵气,终于确认,这块沉甸甸的,半透明的月白色石头真的是灵石!   而且掂着约摸有三两重!   老摊主眼睛都直了。   灵珠是一种由灵石浸润出来的特殊淡水蚌珠,含有微弱少量灵气,虽也可用于修炼,但含灵气量远远比不上灵石。通常五百颗灵珠也换不来一块二两重的下品灵石。   这一块三两重的灵石,抵过不知多少灵珠了!   “您等等,我去给您找零。”   老摊主说着就要走,他身上没那么多灵珠,得问相熟的人去换。   绛月予:“不用了。”   “要的要的!”   老摊主是个实在人,不想占客人便宜,还要去找人兑灵珠,绛霄明白自己主子不喜欢费口舌,急忙拉住老摊主,在一旁劝说。   太上神宫圣女那供奉都是照灵源算的,灵石都不在意,更不用说灵珠了。   在绛霄和老摊主说话时,绛月予拿起龙牙木芯。   凌弗御倒不嫌材料差,喜滋滋地挨蹭过来,脸歪到绛月予面前,眨巴着大眼睛:“喂,你现在就做啊?”   绛月予本不想答话。   但想到之前她的那句“警告”,还是淡淡回应了。   “嗯。”   凌弗御蹬鼻子上脸,娇娇气气地说:“那我要一盏凤形游灯,要做的比那盏龙灯大!”   绛月予眉心一跳,当即拒绝:“不行。”   颜羲是上古白凰血脉,上辈子那颗亲手捧给凌弗御的凤形丹,是她永远的梦魇,她绝不会送凌弗御一盏凤形灯。更何况颜羲拿了龙灯,凌弗御再拿凤灯,可不是什么好预兆。   “为什么——?”   凌弗御眼眸委屈的睁大。   她之前还没怎么尝过被人拒绝的滋味,如今却三番两次在绛月予面前碰壁。   绛月予:“太复杂了我做不出来。”   “哦……”   应得闷声闷气。   绛月予不再搭理她。   她将神魂铺开,找到整个洛明城的花形游灯,并用灵力将它们拘来。   很快,数百盏花形灯从四面八方飘浮到绛月予面前,这些灯五颜六色,大小不一,盏盏都有不同。   绛月予轻挥云袖,所有花形灯在她面前排列成整齐,并滴溜溜旋转,全方位无死角地展示自己。   观察完所有花形灯的骨架构造,她开始低头制作游灯。   那双纤长完美仿佛雪玉碾就的手,灵活地捏着龙牙木芯,将之凹折成想要的形状,然后穿梭,编织,收紧,手法快速而熟练,根本不像第一次做游灯。   绛月予做事情时习惯专注。   前世炼丹如此,现在做游灯也是如此。   前世她浑身遮得严实,还戴着青铜面具,没有人会多注意一眼。但此刻脸上没有面具遮掩,那清冷出尘的面容再加上专注的目光,杀伤力巨大。   绛霄渐渐的忘记跟老摊主说话了,迷迷瞪瞪地看着自己的主子。   颜羲也在看绛月予做游灯,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手中龙灯。   凌弗御也在看。   她看得那叫一个光明正大目不转睛,随着游灯渐渐成型,那种被屡次拒绝的憋闷感也消褪了。   一盏白色海棠花灯在手中成型。   绛月予想了想,从储物法器中取出一盒胭脂。   这盒胭脂是作为圣女收到的供奉,她之前从来没有用过,正巧是海棠色,如今正好用作染色粉。   绛月予抬手。   那团海棠色胭脂色块脱离胭脂盒,悬浮在半空中。   绛月予掌心微微一震。   凝实的胭脂块登时爆成一团朦胧粉雾。这团粉雾自发地飞到海棠花灯上,将白色的海棠花灯染成娇艳欲滴的颜色。   “好了。”   绛月予将海棠花灯捧到凌弗御面前。   凌弗御捧着灯看了一会。   海棠花灯栩栩如生,比周围任何一盏花形灯都好看,因为是由胭脂染色,香气氤氲,颇为怡人。   她爱不释手的把玩:“这胭脂倒是不沾手。”   收起海棠花灯,凌弗御注视着绛月予的眼睛,翘了翘嘴角:“也罢,我也送你一样东西好了。”   绛月予抬头,清冷的眼神微有疑问。   什么?   凌弗御微微一笑,轻声道。   “回头。” 第20章 脏话鱼   绛月予回过身。   繁华夜色,璀璨灯火中,一条比晚霞还绚烂夺目的大鱼,张着薄纱般华丽颀长仿若凰翼的鱼鳍,破开万千浮灯,游过浮世人海,朝她疾速飞来。   “天呐!”   “你们快看头顶!”   “哇,好漂亮的游灯——”   这盏大鱼鱼灯实在太惊艳了,一出场就夺去所有人的目光,人们仰头望着它,晶亮的目光满是激动和惊叹,无法移开视线。   “这是谁做的游灯?比历代灯王都好看啊!”   大鱼游近。   这是头大到遮天蔽日的超级巨鱼,身侧横着两扇像是凤凰翅膀一样巨大优美的鱼鳍,拖长的尾巴更是华丽灼艳。   大鱼在他们头顶盘旋,绚烂的鱼鳍鱼尾像是飘荡在水中的半透明丝绸,荡开水浪般的纹路,遮得头顶星斗若隐若现。   绛月予也在看它,她觉得这条鱼莫名眼熟。   似乎是……   还未等她想起,这条大鱼猛然向她俯冲而来,巨大的鱼头撞到绛月予身上时,整条大鱼猛然爆成万千璀璨绚烂的光点,消失了。   阵心部位一个光团缓缓坠落,那光团被一只手接住,接着光芒湮灭。   里面赫然是一支发簪。   凌弗御伸手,极其自然地将发簪簪到绛月予的发髻上,后退一步欣赏了会,露出个满意的浅笑:“喜欢吗?”   绛月予惊诧。   “…多谢。”   她伸手,想将头上的发簪拔下,然而刚摸到发簪,头顶上猛然传来一道洪亮的嗓音:   “——你摸哪呢?女流氓!”   清晰响亮,字正腔圆,中气十足。   绛霄和颜羲都惊呆了。   绛月予维持着摘发簪的姿势,手臂仿佛被凝固住。   凌弗御清咳一声,对僵硬的绛月予说:“这发簪……是活的,可以保护你,你把它当灵宠就行。”   绛月予将发簪拔下。   发簪是乌木质地的簪身,顶端有一尾极漂亮的凤尾鱼,跟刚才出现的那条巨型游灯鱼一模一样,只是比例缩小,只有婴儿掌心那么大,两只红宝石似的圆溜溜的眼睛,乍眼一看整条鱼像是由宝石丝绢鳞片做成的首饰。   绛月予越看它越眼熟。   “看够了没?”   小鱼眼睛瞪着她,鱼嘴翕张,冷艳高贵地吐出四个字。   绛月予哑然:“它……”   凌弗御悄悄传音,朝她挤挤眼:“你见过它的,在不周山的湖中。”   经提醒,绛月予终于想起那条在不周山湖中被蚀仙火吓退的鱼怪。   凌弗御没再用传音,笑眯眯地说:“这是凤尾昆鱼,性子比较活泼,正好给你解闷。”   “啊呸!”   凤尾昆鱼立即痛斥。   绛月予眼神复杂地看向凌弗御……这是给她解闷,还是给她添堵?   凌弗御咧嘴纯洁一笑。   绛月予将鱼簪递还给凌弗御:“你收回去吧,我不需要它解闷。”   凌弗御还未说话,这小鱼已经勃然大怒。   “你糕我哩糕糕!大爷没嫌弃你,你居然还嫌弃上大爷了?淦!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厉害?”小绢鱼声音高亢嘹亮,充满了不可置信与对方不识货的愤懑。   凌弗御伸出两根指头,捏了捏它圆滚滚的鱼肚子,轻飘飘地威胁。   “不要说脏话,她要是不要你,你就完蛋了。”   脏话鱼闻言像被雷狠狠劈了一下,萎了。   鱼尾蔫哒哒的垂下来,一改之前的倨傲,转而细声细气的谄媚道:“好大人,你收下我吧,我很厉害的,我可以保护你的,我能飞天我也能遁地,我还能游水我还能唱歌。”   “我吃得多拉得少,不对,吃得少拉得多……不是。”   “我不是说在你头上拉屎的意思嗷,我拉屎会自己跳下来解决的,我知道你们人族的规矩,绝不会在你头上拉屎的!”   绛月予冷冷道:“闭嘴。”   话痨鱼这次很听话,不再开口。   绛月予:“我收下了。”   说着要将它收到储物法器中。   感受到储物法器的法则波动,脏话鱼整条鱼剧烈弹蹦起来,激动大喊。   “好生恶毒的妇女,果然越漂亮的妇女越是恶毒!你居然要把我收到储物法器中!”   这边绛月予发现竟然无法将之收入法器,不禁蹙起了眉。   凤尾昆鱼发现后登时不急了:“小爷岂是区区天级储物法器就能收进去的,傻眼了吧?”   绛霄受不了了,眼睛抽筋了似的眨巴。   “等等,妇……妇女?!”   她仙灵一样,容貌惊艳八荒六地的主子,居然被称为妇女??   怒火蹭蹭地往上冒,绛霄阴恻恻地盯着这条被固定在簪子上的鱼,狰狞道:“让我收拾它一顿吧,主子?”   绛月予摇了摇头。   这条凤尾昆鱼的实力应该在斩神境,如果不用蚀仙火,她都奈何不了它,更何况绛霄了。   “谢谢你的礼物。”她将发簪簪回到发髻上,想了想,平心静气地想了个形容词,“很别致。”   凌弗御憋笑,正色道。   “哦,你喜欢就好。”   ……   繁华的大街上。   颜羲漫步着问凌弗御:“为何送素魄圣女这样的礼物?”   “你不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么。”凌弗御看着前头一身素白的绛月予,还有她发髻上红彤彤的不断甩尾巴的凤尾昆鱼,挑眉一笑,“冰山顶上就适合栽一些艳丽活泼的东西。”   前头绛月予正在头疼。   因为头顶上的凤尾昆鱼正闹得欢。   “我要吃东西,我好饿,饿死了饿死了!”   “吃什么?”   “我想吃龙脑壳!”   “……”   “那我要吃那个糕!”   街道边有人在卖蒸糕,有一笼热气腾腾的刚蒸熟的样子,香甜的味道随着夜风丝丝缕缕飘来。   绛月予走过去。   “这些我全都要了。”   摊主一愣,喜笑颜开:“好嘞,这就给您全部包好!”   他取出一张张大叶片,将热气腾腾白白胖胖的蒸糕用叶片裹好。被裹好的蒸糕则被叠在一起,很快叠成一大摞。   绛月予云袖一挥,将那高高一摞蒸糕全部收到储物法器中。   摊主的鼻子在凛冬夜被冻得通红,说话时飘着白汽,他搓搓被烫红的手,笑呵呵的说:“一枚铜币一块糕,总共二十枚铜币客人!”   绛月予连灵珠都没有,更不会有铜币。   她放下一块灵石,转身离去。   摊主傻愣愣地拿起那块灵石,等反应过来这是真灵石后,狠狠打了个激灵,可抬头却发现那位客人已经没影了。   他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想找到那位客人,却怎么也想不起刚刚那位客人的样貌。   “发了……”   摊主痴愣了半天,将灵石收到自己的贴身布袋里,警惕地瞅瞅左右,激动得浑身打摆子,他决定今天不做生意了,收蒸笼回家!   绛月予沿着大街继续走。   她掰了一小块蒸糕,放到头顶。   簪子上的凤尾昆鱼张开鱼嘴,一口将蒸糕吞下,咽下后不满地大声嚷嚷:“这么点你喂蝌蚪呢,整大块的行不?”   绛月予默不作声。   手中蒸糕却被收进了储物法器中。   凤尾昆鱼一秒认怂,声音甜的滴水:“我不说了行不,错了行不?再喂我吃点呗,这东西甜滋滋的还挺好吃的,好大人。”   任由凤尾昆鱼在头顶上叨叨念,绛月予都没有任何反应,像是一块亘古不化的雪山冰岩。   凤尾昆鱼说得嘴皮子都拔干了,见身下的那颗黑脑袋还是不说话,愤愤地用尾巴拍了拍,接着在簪子上一扭身,鱼眼瞪向旁边的绛霄:“喂,喂!隔壁的给我说两句好话啊,咋的就在这看好戏呢?”   “戏好看不?”   绛霄忍这条鱼也很久了,面无表情的捏了捏拳头:“戏好不好看我不知道,就就想让你尝尝拳头好不好吃。”   她看这条鱼,非、常、不、爽。   凤尾昆鱼像是非常吃惊,鱼嘴张圆,呆愣片刻后痴痴道:“咋的,你愿意把你拳头给我啃啃?这么好哇……”说着说着口水流下来了。   绛霄看到它嘴巴旁那亮晶晶的东西,登时火山爆发,勃然大怒:“你敢流口水?!给我吸溜回去!敢滴到我主子的头发,我就跟你拼了!!”   凤尾昆鱼用力一吸,将口水吸溜回去。   它忿忿地嘀咕:“我的口水能治伤的,不识货,多少修士想要我的口水,我还不给呢。”   绛月予就没听过这么多废话,额角一跳,再也忍不了了,冰冷冷呵斥:“如果不想用口水治自己的伤,就可以闭嘴了!”   这一路上这条鱼的嘴巴就没停过,一路嘚啵嘚,嘚啵嘚,瞅见一个路过的老头,都要调侃两句那人脸上的褶子。她本想用吃的堵住它的嘴,但还是失败了。   “嘿。”   身后凌弗御乐出声。   她发现看冰山憋气果然有趣,这个礼物送得再合适不过了。   绛月予回头看向那个罪魁祸首,冷淡道:“你在笑什么?”   凌弗御无辜地睁圆眼睛:“笑什么,我刚才只是打了个喷嚏而已。”   “好痒,大概有恶人在咒我吧。”她揉揉鼻子,若无其事地大步向前走去,“走吧,找个地方歇一晚。”   .   洛明城是變国最为繁华的城池之一。   几人找到一家还不错的大客栈。   绛霄却嫌客栈的环境配不上自己的主子,先是用除尘术将绛月予的房间从里到外清扫了一遍,接着用驱虫咒,将角落里可能存在的小虫子赶走,再铺上自带的被褥,换上自带的茶具纱帐。   待整个房间焕然一新后,又沏上灵茶,布下阵法。   凤尾昆鱼嘴贱:“还挺能干哈?”   绛霄使劲瞪了它一眼。   “夸她呢还瞪我……”   鱼鱼委屈。   鱼鱼若不是在屋檐下,就算不把这个小人修嚼碎了吞到肚子里去,也得朝她吐口口水。   绛月予淡淡看了绛霄一眼。   绛霄屈身行礼:“奴婢告退。”   她恭敬地弯腰倒退出房间,并轻轻关上大门。   绛月予在桌边坐下,端起茶盏,浅浅饮了口灵茶后,将发髻上的簪子拔了下来。   簪子上的凤尾昆鱼趴躺着,鳃部微不可见的有节奏的翕张着,半透明的鱼鳍和鱼尾绽开,乍眼看上去就像一朵绽开的绢花。   垂眸看了一会,绛月予问:“需要泡水么?”   “不需要!”   凤尾昆鱼立刻骄傲道:“我可不是那些凡鱼,对我来说,空气跟水没什么区别!”   “能从簪子上下来么?”   “能哇!”凤尾昆鱼猛地一弹尾巴,小小的鱼身从簪子上脱落。它甩甩尾巴,在空气中游啊游,绕着桌子一圈圈打转。   “我还能变大,你可以把我当坐骑,我飞得可快了!”   凤尾昆鱼快活地在空中翻了个滚。   漂亮的鱼尾像彩霞薄纱在空中荡出漂亮的弧度。   绛月予的目光却依旧清冷且不为所动,像是看着一块石头,她蓦然问:“想离开吗?”   凤尾昆鱼愣住了,猛地游到绛月予的鼻子前,差点撞上来,眼对眼的:“怎么滴,你要赶爷走?!”   绛月予屈指将它弹开一点,神情淡淡的,没有说话。   凤尾昆鱼被弹得在空中翻了个滚。   它急了,又冲上来:“你不是说好收了我吗,怎么又改主意了呢?我不要回到那个恐怖的家伙手里,她肯定要生气的,你别不要我啊!”   “我能帮你打架,也能载着你飞,看不顺眼的人我还可以帮你嚼吧嚼吧吞了,我很有用的!”   凤尾昆鱼卖力推销自己。   绛月予:“不是将你送还给焚山神女,我的意思是,放你自由。现在你可自行离开,我不会阻拦你。”   凤尾昆鱼听完沉默了。   那双红宝石似的眼睛一闪一闪的,似在思考。过了一会,它说:“不行不行!爷的神魂被绑在这根簪子上,如果就这么逃了,爷就永远逃不开这根簪子了。”   绛月予语气微冷。   “真是如此吗?”   厢房内再次陷入寂静。   凤尾昆鱼不自在地甩了甩尾巴,低了语气:“那家伙很厉害很神秘,湖底的东西都被她收走了,我不想走。”   “那你应该跟着她。”   “可她不是让我跟着你嘛!你跟她关系这么好,我把你伺候舒服了,她指不定会漏点什么好东西给我。”而且你也不普通的样子,那个什么白色的火好吓鱼,差点把鱼烤焦,不过这句话它没说。   绛月予忍耐地闭了闭眼:“我跟她没什么关系,只是路上偶然遇上然后结伴罢了,她不会因为我给你什么宝物。”   凤尾昆鱼明显不信:“怎么可能没关系!在湖底的时候我瞧着她……”巴拉巴拉。   绛月予蹙眉,决定不再与这条鱼废话。   “谈话结束,你可以闭嘴了。”   说得正兴起的凤尾昆鱼蔫巴巴垂下尾巴:“哦,我闭嘴了。”   绛月予冷冷地看着它。   凤尾昆鱼无辜委屈加大声,昂头道:“干什么,我真闭嘴了啊!你让我闭嘴我不是就没说话了啊!凶我做什么!”理直且气壮。   “……”   绛月予揉了揉额角。   这似曾相识的、熟悉的无力感。   绛月予不再理凤尾昆鱼,起身离开茶桌,掀开白纱床帘坐到了床上。   手腕一翻,玉白的掌心中倏然出现四块灵源。   绛月予的手轻扬,四块灵源飞到床上的四个角落,浓郁到化成实质的灵气源源不断从灵源中散溢而出。   它似雾气,但又不是雾气。   灵气蔓延到床褥上时,床褥不会潮湿,置身其中,也不会感到丝毫水汽,只会觉得舒畅无比,每个毛孔都舒服得想要叹息。   通常一颗淡水蚌珠若要化为灵珠,需要放在灵石旁不间断地蕴养半年。但此时若有淡水蚌珠在这,只需一弹指的功夫,所有蚌珠都会变成最顶级的灵珠。   不过用灵源制作灵珠是极大的浪费。   因为它可以用来制作灵石。   假如将一块灵源埋在岩石地里,几年后,方圆一里内的普通石头全都会变成灵石。离灵源近的化为上品灵石,离得远些的,就是中品下品灵石。   灵源就是这样霸道东西。   绛月予斜躺下,一只手随意地支在额角处,另一只手虚放在腹部,手指掐诀,形似兰花,双目闭阖。   功法运转,散溢的灵气疯狂涌入体内。   随着灵气的没入,玉质肌肤开始散发出素淡朦胧的光辉。披散流泻的墨色长发,还有那一动不动的羽睫,也在漫逸出点点神辉。整个人看起来就仿若神龛上的神祗,亦或是远古壁画上的神女。   她在运行睡眠观想法。   睡眠观想法可以帮助修士在睡梦中淬炼身体,蕴养神识。   凤尾昆鱼甩着尾巴叼着自己的簪子从床帘缝里钻进来,看到摆在床脚的灵源,眼睛一亮,立刻扔下簪子激动地趴在灵源上。   两扇鱼鳍张开,小小的鱼身跟黏黏糖似的几乎把灵源包住。   鱼嘴跟有弹性似的越张越大越张越大。   凤尾昆鱼要被灵源的灵气香哭了。   但怕绛月予生气,最终又怂怂地缩了回去,它不舍地贴着灵源,大大亲了几口,到底没敢把灵源吞到肚皮里。   光芒一闪,凤尾昆鱼重新回到簪身上。   亮着绯色光芒的鱼簪飞起,自动插回绛月予的发髻上。   灵源中的灵气不断没入到绛月予体内,连带着发髻上的鱼簪也沾了光,簪身上的凤尾昆鱼鳞片散发着曦光,一人一鱼睡了过去。   .   这一觉睡得并不实。   绛月予睡梦中观想的是一尊六臂人身蛇尾神像,神像是没有脸的,但睡梦中神像的脸却不知不觉替换成了颜羲的脸,过了一会,颜羲的脸发生变化,竟又逐渐变成另一张娇慵妖娆的脸。   赫然是凌弗御。   软床上,绛月予蓦然睁开双眼,彻底醒了。 第21章 昨天夜里这里动静很大啊……   深夜的厢房寂静无声。   观想法停止后,灵源中散发的灵气无人汲取,雾气漫了满床。   绛月予在床上坐起,挥了挥衣袖,将灵源收进储物法器。   发髻上凤尾昆鱼感受到颠簸,呢喃着轻嚷了一句:“仙女你头发好香哦。”然后就没声了。刚才那句似乎是梦话。   绛月予本打算盘膝入定,却隐约捕捉到了外面传来的细细哭声。   她起身下床。   游梦仙裙的裙琚流泻而下,没有被压折出一丝褶皱。   绛月予走出法阵,推门而出。   没有法阵隔绝,各种声音顿时变得清晰响亮。   除了那凄哀的哭声外,风吹过屋檐的呜呜声,树叶摇晃的簌簌声,以及落雪的细碎声响都刹那灌入耳中。   ——下雪了。   天际浩亮的明月高悬,细碎的雪花被夜风卷着往下飘。   雪花很小,更像是雪粒,飘落到走廊的木栏杆上,转瞬间融化成水滴。   绛月予仰头静静地赏了一会雪,然后才迈着不疾不徐的脚步,循着哭声,向二楼走廊尽头走去。   客栈的后院被夜色树影笼罩。   若是凡胎站在二楼往下望,只能瞧见黑漆漆的暗影,祭灵境的绛月予却能清晰的看清所有事物。   看清后院栽种的树是大槐树,看到槐树叶子底下藏匿的小虫子,槐树脚畔的石井,以及坐在井口边,面向进口背对客栈,双手掩面哀哀哭泣的纤瘦女子。   绛月予开口。   “你哭什么?”   声音清冷平淡,并不大声,在这寂静的深夜却格外清晰。   “嗬!”   井边哭泣的女子明显吓了一大跳,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哭声也一下子停止了。   她好像吓住了似的,缩着瘦弱的脊背,僵硬地坐在井边,但既不转身,更不回答绛月予的问话。   寒冷的夜风吹过大槐树,吹过井边女子,又朝站在二楼的绛月予拂来。   发髻上的凤尾昆鱼一个激灵,猛然醒了,它不是被冷风吹醒,而是闻到了血腥味:“有夜宵有夜宵!放着夜宵让我来!”   绛月予再一次问井边女子:“再问一遍,你哭什么?”   声音冷冽,带有一种上位者的威严,令人心头凛然,不敢拒绝。   “我、我……”   女子抽抽噎噎地双手捂着脸,一点一点回过头来。   那是一张无比恐怖的脸。   蓬乱长发遮蔽下,脸皮带着肉像老旧的墙灰般片片剥落,露出坑洼的腐烂脸肉。双手指缝中,不断有脓水混着血水涌出来,顺着手背粘稠往下淌。   而那双手也是腐烂的。   唯一尚算完好的,就只有缝隙中露出的两只布满血斑的眼球。   “啊——!!”   头顶的凤尾昆鱼根本没想到看到这样的画面,冷不防吓得惊叫一声,反应过来后登时恼羞成怒地大骂:“哪来的尸鬼吓大爷,卧槽卧槽!你!完!了!”   说罢尾巴一甩,脱簪而出,它身躯猛然化大,露出狰狞森冷的牙齿,猩红眼睛大如灯笼。   但在化大的过程中,被一只纤细的手抓住了尾巴。   如同瘪了气的球,凤尾昆鱼骤然缩小了回去。   “怎么了!谁在外面大叫?!”   “有异常快出去看看!”   “好像有尸鬼!我听见有人在喊尸鬼!”   因为凤尾昆鱼那惊天动地的一嗓子,整个客栈的人都醒了。厢房内一盏盏灯亮了起来,脚步声凌乱,住在各个厢房的客人都急匆匆往这赶。   井边女子被吓得不行,闷头仓皇地往黑暗处逃,脚步踉跄,似乎很怕被人看见。   绛月予没有去拦。   她的神识却将女子逃离的路线捕捉得一清二楚。   绛月予看着手心里不断弹蹦的凤尾昆鱼,认真考虑是将它扔掉,还是以后拿个东西塞住它的嘴。   ……木塞子行不行?   察觉到危险,凤尾昆鱼不再蹦跶,讨好地伸出滑溜溜的尾巴,缠住她的小拇指:“美丽的仙子,你没有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叭?”   绛霄赶来:“主子!”她急急地扫了绛月予一圈,发现她的主子完整无损,松了一口气。   身后颜羲清润的声音传来。   “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颜羲过来绛月予目光微柔,下意识的松开手指。凤尾昆鱼脱困后立刻逃也似的回到簪子上。   绛月予:“方才井边有位女子在哭泣。”   凤尾昆鱼探头:“那一回头差点没把爷吓死,我看那是个尸鬼!真恶心!”   它多年以前吃过一只尸鬼,足足闹了三天肚子,又吐又拉,从此发誓看到一只尸鬼就拍死一只。   绛月予:“那女子并不是尸鬼。”   这也是她觉得诡异的地方。   客栈里的人很快拎着武器过来了。   绛月予等人都施了海隐术,这些人不自觉地忽略了她们,没人询问她们这里的情况,只是互相讨论着,举着火把提着武器探看四周,极是谨慎。   客栈老板也来了。   在转了一圈后,他仿佛知道了什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然后开始劝投宿的客人们回去睡觉。   “没什么事没什么事,都回去睡吧!”   “有人调皮在晚上瞎喊呢!”   客人们无法接受这个解释。   “你怎么知道是别人在瞎喊?万一真的有尸鬼呢?”   “掌柜的你是不是知道发生什么事?”   吵闹争执中,凌弗御懒懒散散地出来。   她衣襟微微凌乱,脸颊带着微睡醒的酡红,春睡海棠似的娇美。   凌弗御没有走到院子里,懒洋洋地靠着二楼的栏杆,半眯着睡眼随意挥了挥衣袖。   “回去睡觉。”   顿时,这些四处搜查的人变得痴痴呆呆,梦游似的原路返回,包括那个掌柜,也木愣愣地转身回房了。   四周只剩下他们几个人。   闹哄哄的客栈变得落雪可闻。   凌弗御睡眼惺忪地来到井边,手指如同拨弄琴弦般拂动了两下,虚空中,似乎有看不见的东西在被拨动,一缕灰暗的东西被凌弗御抓到手中,然后消逝不见。   她倦怠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唔……是诅咒的力量。”   其余三人也来到井边。   颜羲奇道:“诅咒吗?可知是什么诅咒?”咒术并不常见,就算是青鼎神殿也就只有几本咒术秘籍,寻常宗门根本接触不到。   凌弗御半耷拉着眼皮,提不起兴致地说。   “易容禁术罢了。”   绛霄和颜羲却都是一惊:“易容禁术!”   易容术作为一种禁术,已经在八荒六地中失传很久了,就连青鼎神殿和太上神宫都没有关于易容术的秘法,没想到会在这偏僻的變国出现。   凌弗御伸了个懒腰,红纱从玉臂上滑落,她不惊不奇,平淡的好像发现的不是易容禁术,而是最常见的御风术。   “嗯,那人用了禁术,所以毁容了,好了好了,没什么好好奇的,回去睡觉了……”   绛月予忽然皱眉。   “那女子自尽了。”   她的神识看到那女子跳入了河中。   颜羲将神识铺展开,在河中看到了那跳河女子:“我去将她救上来。”说罢消失在原地。   凌弗御困倦地又打了个哈欠,眼角都泛出了泪花:“用了易容禁术,救上来也活不了,你们不睡我去睡了啊!”   说罢不管他们,兀自回去睡了。   ……   第二天早上。   凌弗御懒洋洋下楼时,绛月予几人已坐在桌子旁,品着灵茶聊过一轮了。   “小二,再上一份早点!”   凌弗御坐下来后指节扣扣桌子,另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拄着下巴,眼皮还耷拉着,精气神明显还留在床上。   绛月予就奇了。   这人怎么总是一幅睡不够的样子。   颜羲倒了杯灵茶给凌弗御,无奈地笑了笑:“不问问昨夜情况?”   “能怎么样?无非是救上来后治不好,安慰一番然后让人回去等死呗!”凌弗御说得没心没肺。   颜羲啼笑皆非。   “好吧,确实大致如此。”   “不过这件事还和你有些关系。”   “我?”凌弗御喝着灵茶,颇为意外地扬了扬眉梢。   这时隔壁桌传来动静。   那桌上的两个人正在聊天,彼此都刻意压着声音,但以绛月予等人的耳力来说,压着声音跟大嗓门没甚区别。   其中一个戴着银色鼻环的壮硕汉子率先开口:“昨天夜里这里动静很大啊……”   旁边身穿褐色布衫的人立即神色一凛,附过身子:“是啊,我听到有人在大叫,很多人还跑出去看了不是?”   “你跑出去了吗?”   “我没,让那些胆大的人出去打头阵,我这样胆小的就适合待在厢房里等消息。”   银鼻环嘿嘿一笑:“我也是,要是真有什么危险,出去就是找死!”   褐衫人也猥琐地笑了一会,过了片刻眉头皱起,略带困惑地说:“不过我后来莫名其妙睡着了,之后怎么样,你知道么?”   没说还行,这一说银鼻环登时瞪大眼睛,激动得差点拍桌子:“你也睡着了吗?我也不知道,因为我后来也睡着了!我差点以为昨晚是我做梦,结果跟你一对,果然有问题!”   两人面面相觑。   对话一时陷入安静。   脸色均一会青一会白的,有点被吓到的样子。   愣是谁发现自己被不知名力量无声无息地弄睡着,都会惊出身冷汗。   因为能无声无息把他们弄睡着,就意味着能毫不费力地把他们杀死在睡梦中!   “等会就退房走人吧,这客栈有诡异!”   “是啊,不知道是哪方高人把我们弄昏睡过去的……你说,会不会跟昨晚有人大喊的‘尸鬼’有关?”   银色鼻环沉吟片刻。   “其实那个所谓‘尸鬼’我倒是知道些眉目。”   褐衫人精神大振:“石兄快快讲来!”   银鼻环顿了顿,左右警惕地张望了下,见无人在看他们,放下了心:“我觉得此事可能跟客栈老板的女儿有关。”   “啊?”   褐衫人疑惑:“石兄消息灵通,快给小弟说说!”   银鼻环声音放得更低了:“我听说啊,这客栈老板的女儿叫菱娘,自打从云州城回来就生了怪病,不能见人,一直关在房间里,平日里吃饭也是叫人送到门口,等人走后再出来取。”   “这送饭的人里呢有个爱慕菱娘的小二,实在担心菱娘的身体,于是把饭放到门口后,悄悄地躲在树上,想远远地看菱娘一眼。”   “你猜怎么着?”   褐衫人竖着耳朵赶紧摇头。   银鼻环面露不忍,唏嘘地说:“结果发现走出来的菱娘面目全非!”   “他的心上人竟是得了烂脸的怪病!那脸糟蹋得,啧,听说眼皮都掉了,虽说菱娘出门取饭时也挺小心……”银鼻环做了个蒙脸的动作,“用布巾裹着半张脸。”   “可底下的脸不知烂成什么模样,血水都将布巾浸透了,上半张脸像是被人剥了皮,又用火炙烤过……”   “瞧见爱慕的姑娘变成这个模样,那送饭小二吓得差点没从树上掉下来,好险才绷住,听说回去后整整做了一夜噩梦。”   “我听说这事后没忍住好奇心,潜入那个小院,像那小二那样躲在树上看了一眼……本来还以为小二是夸张,谁知道……”银鼻环摇了摇头,不愿再回想。   褐衫人纳闷:“真那么恐怖么?什么病会让脸烂成那副样子?”   银鼻环:“什么病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昨夜吓到人的,很有可能根本不是什么尸鬼,而是那毁了容貌的菱娘!”   褐衫人突然陷入诡异的沉默。   他似回想起了什么,眼神变幻不定,过了会低沉地道:“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这烂脸怪病我似乎听我一个亲戚提过一嘴,她妯娌的堂妹也是自云州城回来得了毁脸的怪病,而且没过几天就死了。”   “这云州城,莫非闹瘟疫了?”   “什么瘟疫会烂脸?我看不像。”银鼻环更加沉肃,断然道,“反正云州城最近怕是不安生,这两天可千万莫去。”   褐衫人苦笑:“不去不行啊,我最近得买批兽牙原料,得去云州城跑一趟。”   “你不要命了?这关头还……”   凌弗御没耐心再听下去,对着银鼻环招招手:“过来。”   言灵生效。   “哗啦”椅子摩擦地面的刺响,银鼻环豁然起身,犹如牵线木偶般快速走到凌弗御面前。   凌弗御:“去把菱娘找来。”   银鼻环额头沁出冷汗,瞳仁震颤,表情极端恐惧,却不受控制地转身往后院方向走去。   褐衫人见银鼻环突然起身去后院,惊愕之下,连忙追上去拉住他的衣袖:“石兄,石兄你去哪里?”   银鼻环力气极大,褐衫人竟怎么都拉不住他,反被他拖着走。   褐衫人焦急地绕到银鼻环面前,欲阻拦他的去路,但当看清银鼻环那惊惧到极点的蜡白面孔时,褐衫人犹如被泼了一头冰水,手一抖,害怕怔愣地缩了回去。   银鼻环强拖着菱娘出现在大堂。   此时大堂内人来人往,桌子几乎都是满桌,人人吃着热腾腾的早点,间或和同伴闲聊上两句,热闹,平淡,生活气息浓重。   这一切直到菱娘的出现。   当狼狈捂脸却依旧难掩可怖面容的菱娘被拽着出现在大堂,大堂蓦然陷入死寂。   喝豆汁的人端着碗动作凝固,走进大堂的人脚步顿住,跑堂的小二端着刚煮好的馄饨眼睛越瞪越大,连馄饨汤快要倒到手上都浑然不觉。   “尸鬼来了!!”   有谁率先发出惊恐大吼。   有人跌跌撞撞慌忙逃出大堂,连豆汁泼了满身都没察觉。有人拿出刀剑,大吼着就要砍向菱娘。   大堂陷入混乱。   客栈老板闻讯急匆匆赶来,心急如焚地挡在菱娘面前,阻止那些要砍杀菱娘的人:“别杀她,她是我女儿啊!”   混乱中。   凌弗御伸出手指触向菱娘额心。   绛月予挡住她的手,蹙眉:“你要用搜魂术?”连修士都扛不住搜魂术,更不用说这种三炼境都没到的普通人了,怕是用完搜魂术,对方的神魂就废了。   凌弗御笑了笑:“不会伤她神魂的,你放心。”   说着她捉住绛月予的手,另一只手抬起,指尖虚虚触中菱娘额心,指尖弥漫出一点碧色光芒。   本来惊恐欲绝,像曝光在阳光下的老鼠般拼命想要躲避的菱娘,随着这一触,霎时变得浑浑噩噩,呆傻而乖顺地站着,四周的一切都不知道了。   而闭着眼睛读取记忆的凌弗御脸色渐渐变了。   到最后脸色彻彻底底沉了下来。   她放下手,轻轻笑了声,那笑却没有半点笑意,反而有种风雨欲来的森冷恐怖之感:“胆子挺大。”   搜魂结束。   菱娘从混沌中醒来。   她迟钝地转了转脖颈看四周。   视线触及那一道道看向她的或恐惧或厌恶的眼神,看到凶恶的欲要砍杀她的修士,看着苦苦哀求解释的父亲,她的脊背瑟缩佝偻,双手慢慢捂住脸颊,然后发出崩溃地凄厉尖叫。   “啊——!”   “不要看我,都不要看我!你们走开!!”   她本也是个美貌的受人爱慕的女子,现在却仿佛成了鬼怪,所有人一个个都用这样的眼神看她,不,不要……   “哇……”   菱娘的身体本就已经不行了,情绪激动之下,开始大口大口呕血。   血水从她指缝中源源不断地涌出,衣襟刹那血迹斑斑,地上也有粘腻的血洼,霎是恐怖。   绛月予手指弹动,一颗丹药化作流光飞入菱娘口中,稳住菱娘快要溃亡的躯体。   颜羲轻轻拂袖,还在呕血的菱娘软软地倒下来。颜羲接住已经昏迷的菱娘,将她交给赶过来的客栈老板。   “菱娘……”   客栈老板焦急地呼唤自己的女儿。   银鼻环恢复了身体控制权,但他不敢找凌弗御麻烦,战战兢兢地朝凌弗御鞠了个躬,拉过同伴,逃命似的夺门而出。   大堂里人跑了一半。   留下的那半好奇心重的,最终在小二们的驱赶下,也离开了客栈。   客栈老板抱着女儿,突然噗通朝颜羲跪下。   “我知道你们都是高人,你们能不能救救我女儿,我愿意以这家客栈为酬,报答高人们的恩情!”   颜羲叹息着将他扶起。   “你女儿修习了易容禁术,我们也无能为力。她大概还有两日性命,好好陪陪她吧。”   听到这一句话仿佛宣判的话,客栈老板好像天灵盖被雷劈中,刹那魂魄出窍,脸色肉眼可见的一点点变得惨白。   “怎么怎么就只剩两日性命了呢?”他无法接受,他想不通。   “什么易容禁术啊?我女儿只是被云州城城主请去修习了一门换脸术而已啊,就这么严重吗?怎么、怎么就至于失去性命了呢?”   他惶然地看着颜羲,看起来分外可怜。   “倒也未必无解。”   凌弗御开口,语气轻描淡写。   她走到菱娘身边,五指成爪在菱娘头顶做了个抓取的动作。有一团极其朦胧的,淡不可见的东西真的被抓了出来。   凌弗御嘴唇微动,缥缈如禅唱的吟诵声若有似无地缭绕在每个人的耳畔——那是古蝉仙宫的渡生经文。   掌心中那团淡得可怜的东西变得越来越亮。   两个呼吸后,凌弗御将那团已经亮得所有人都能看清的灰色光团向上一抛,那光团刹那消失在空气中。   客栈老板懵懵懂懂地看着凌弗御做完所有动作,以为凌弗御是在救治自己的女儿,见凌弗御停了,道了声谢后抱着极大希望去呼唤女儿。   唤了半天却依然怎么唤都唤不醒,而且似乎原来的那些生机也消退了,再一触鼻息。   ——女儿没了!!   “你你把我女儿怎么了?!”   凌弗御眨眨眼,很自然地说:“送你女儿去投胎了。”   客栈老板刹那眼睛发直,仿佛他也灵魂被抽走了般,眼珠子也不会动了,接着眼珠向上一翻,人直挺挺地向后倒下,咚地晕了过去。   颜羲拂了拂袖,为客栈老板注入一道灵气。   客栈老板幽幽转醒。   颜羲将他扶起,温润如水地向他解释:“你女儿修习了易容禁术,禁术无解,救是救不了的。之前我没想到,但送去投胎未尝不算一条生路。”   “你女儿的魂魄本来不够强,挨不过六道轮回,是魂魄消散的命运,现在有了我同伴的加持,转世投胎会十分顺利。”   “虽说转世投胎了,但魂魄终究是你女儿,你就当你女儿只是去了远方不能见面吧。”   凌弗御:“谁说不能见面了?”   “我留存了她的记忆,她会带着记忆转世投胎,只要她还念着你,就会来找你。”   颜羲一讶,顿了顿后笑着宽慰客栈老板:“既然如此,那就耐心等待吧,你如此疼爱你的女儿,你的女儿投胎后定会千方百计来寻你的。”   绛霄瞠目结舌地看着凌弗御,活像不认识她了般。   留存记忆帮魂魄投胎,这是道主才有的手段,焚山神女怎么能够做到?还如此轻松?   她看看凤羲道子,又看看自己的主子,发现两人竟然都不怎么震惊的样子?   客栈老板胸膛起伏,激动地消化完这个消息。他起身肃衣,郑重地对着凌弗御磕了三个响头,感激涕零道:“多谢恩人,此后这家客栈就归您了,请您稍等片刻,我去取地契等证明。”   身为古蝉仙宫的神女,凌弗御连洛明城所在的一整个變国都看不上眼,更遑论这一家小小的客栈。   “我要这家客栈做什么,好好守着,等你女儿来找你吧。”   不理在后面千恩万谢不断挽留的客栈老板,凌弗御和绛月予一行人离开了这家客栈。   火凰拉着青铜车驰向天空。   青铜车内。   绛霄见绛月予没有入定的意思,唏嘘地开口:“这易容禁术真是可怕,能让一个女子毁容成那般模样,而且救都没法救,唯有重新转世投胎。”   凌弗御散漫地说:“圣人亲自下的诅咒能不可怕么。”   绛霄怔愣住,不可置信地提高声调:“圣人下的诅咒?你说圣人下的诅咒?!”   易容禁术竟还涉及到圣人?   凌弗御朝绛月予挤挤眼:“你知道吗?”   绛月予侧首认真打量凌弗御。   对方的心情似乎已经好转,也并不急着去云州城找那罪魁祸首,在搜魂得知记忆时那一刹那的阴鸷,已经如风般消逝无踪,仿佛再大的事也在她心中留不下印记。   是啊,连前世把凤凰涅槃丹给凌弗御服下后,告诉她这是颜羲血肉制成的丹药,凌弗御也……她也……   等等。   那时的凌弗御说了什么话,是什么反应,她怎的……想不起来了?   绛月予眼眸泛起波澜,眉尖渐渐蹙紧。   再一恍神。   ……她刚才在想什么?   “喂?不会是被吓到了吧?”凌弗御在绛月予眼前挥了挥手。   绛月予抬眸,看着面前这张夺目鲜活的美人脸,迟缓地眨了眨睫毛:“……没有,你刚才说圣人下的诅咒?”   凌弗御感慨:“是啊,这么多年过去,易容禁术的由来也差不多被岁月湮灭了,若是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也不会有人胆大包天敢让人用易容术。”   绛霄讨好地朝凌弗御笑,猫眼弯弯:“神女知道由来么?讲讲可好?”说着,为表心意她还泡了杯灵茶双手捧给她。   没用绛月予的专用杯子,而是她自带的另一套茶具。   凌弗御自矜地端起灵茶抿了口,然后目光瞥向绛月予。   意思很明显。   你若想听你也得来点表示。   迎着她傲娇又期待的眼神,绛月予从储物法器中掏了块……蒸糕?   凌弗御眼角一抽。   不求对方亲手泡杯灵茶,但好歹掏把瓜子果仁什么的吧?而且她记得这不是昨晚她买来喂鱼的么!   看着凌弗御眼中明晃晃的嫌弃,绛月予慢吞吞地说:“我只有这个。”   “吸!”   发髻上的凤尾昆鱼口水吸溜得很大声,“嫌弃的话给我吃吧,我想吃糕糕!我想吃!”艳红鱼尾跟狗尾似的狂甩,在发髻上跃跃欲跳。   凌弗御翻了个白眼给凤尾昆鱼,拿起蒸糕,三下五除二地解开粽叶外皮,低头咬了一大口。   绛月予的储物法器不是专门储存食物的储物法器。   过了一夜,蒸糕已经冷了,蒸糕一冷就会变得干硬,干得凌弗御噎喉管,急忙喝口茶水将之咽下。   凌弗御不爽地哼哼。   “一杯茶,一块冷糕就想让我讲故事。”   “笃笃。”   侧窗外传来敲击声。   绛月予打开窗。   一袋酥炸小鱼干穿透防风光膜,晃晃悠悠地飘进来,自动落到茶几上后松开口子,麻辣香气盈满青铜车厢,馋得凤尾昆鱼口水流下三千丈。   “再加袋小鱼干可行?”窗外花瓣法器上,颜羲露出微赧的清澈笑容,“在下也想听。”   .   咒术的起源故事发生在中古时代的北地。   那时离岁山还未衰微,与太上神宫、青鼎神殿、古蝉仙宫这三大超级势力相比也毫不逊色。那时剑域还未创立,也没有姜、风、黄、吕四大堪比大型宗门的超级世家。   中古时代的北地,除了离岁山外就只有一个叫作定龙宗的大型宗门。   在定龙宗的属国内,又有一座叫作阚城的城池。   这阚城的城主名叫洪随,其父乃是定龙宗的副宗主,然而洪随自身却修炼天赋不佳,三十余岁仍然卡在炼血境,后来干脆就不修炼了,一心沉迷美色,到处搜罗美人。   彼时阚城又有位女修,仅仅十岁出头就至三炼境圆满,引起一方轰动,不止定龙宗,连离岁山都遣人过来欲将她收入山门。   没料到这位女修是个不喜束缚的性子,年仅十岁的她不卑不亢地拒绝了定龙宗和离岁山的邀请,还激得离岁山派来的使者与其打了个小赌。   她若赢了,离岁山使者帮其点灵炬。   她若输了则加入离岁山。   出乎所有人预料,最后女修赢了,离岁山使者帮其点燃灵炬,她以赢得的彩头为砖,敲开修行之门,自此正式踏入道途。   所有人都不看好她的未来,认为她会为了她的特立独行付出代价。但那位女修实在是惊才绝艳,哪怕无门无派,也最终靠着自己一步步变为瞩目的强者。   又因容貌清丽,有了个尊号,被世人称为玉溪仙子,受到无数男修的爱慕追求。   阚城的城主洪随是个好酒贪色之徒,酒色上头,被欲望蒙眼,自恃是定龙宗副宗主之子,忽视了自身与玉溪仙子之间的实力鸿沟,一心想要让玉溪仙子做他道侣,用尽了手段追求。   但玉溪仙子又哪会理这样一个酒囊饭袋?   只顾及对方的副宗主爹,不愿事情闹得太难看,每次都委婉拒绝罢了。后来烦不胜烦之下索性离开阚城,去别的城池居住。   洪随在阚城待久了,被随从也捧久了,一日比一日更随心所欲,想要的美人一定要纳为侍妾,想要的宝物一定要夺来,看不顺眼的人一定要杀掉。   玉溪仙子的屡次拒绝在他看来是一种羞辱。   莫大的羞辱。   而玉溪仙子搬到其他城池居住的举动,更是彻彻底底惹恼了他,□□转化为了滔滔恨意。   可怎么报复玉溪仙子呢?   派人杀她?或者将她绑来?   玉溪仙子已是斩神境的强者,他的所有随从加在一起也不够玉溪仙子杀。   那该怎么办?   这个洪随也是个人才,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能羞辱玉溪仙子的主意。   他让一名侍女用易容术易容成玉溪仙子的模样,然后把她剥光了,绑成不堪的姿势,□□地吊在阚城的城门口。   之后大摆宴席,以阚城发现异宝为名,邀请离岁山和定龙宗的弟子,以及北地各属国各城池的强者来阚城参宴。   于是各宗门弟子,来往的百姓,皆看到“玉溪仙子”全身裸露,挂在城门的模样。城门口一时挤挤攘攘,朝着“玉溪仙子”指指点点,淫言秽语不断,比市集还要热闹。   而真正的玉溪仙子彼时正在荒域猎杀凶兽,对阚城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三日后玉溪仙子归来。   经过三日的发酵,流言已传得秽不可闻。   玉溪仙子随着流言和一路上的异样目光来到阚城。   那被易容成“玉溪仙子”的侍女还吊在城门口,每天依然有许多男子特意跑来城门口看“玉溪仙子”,望着她指指点点。   “这就是玉溪仙子?这不就是个妓子吗?胸倒挺大的。”   “还有人说这不是玉溪仙子,呵,我看她就是,哪有人能不靠师门独自修炼至斩神境?怕是私底下就是靠这白花花的身子勾得男人给她灵石吧?”   “身材不错,听说十颗灵珠就能放下来玩一夜,哈哈哈哈!黄兄要不要与我一起晚上玩玩这玉溪仙子?”   明明有心者就能辨别出被吊着的“玉溪仙子”的实力,知道她不是真正的玉溪仙子,但这些男子不知是出于怎样的恶意,愣是把污言秽语都泼在了玉溪仙子身上。   在挤挤攘攘的人群中,玉溪仙子仰头看到了城门上浑身赤.裸“自己”,也听到了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绝没有斩神境的强者会经受这般屈辱。   玉溪仙子一时鲜血冲顶,怒不可遏,盛怒之下灵剑飞起——随着一道光芒,那吊在城门口的“玉溪仙子”脖颈出现血线,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血淋淋的温热头颅滚落到人群中。   人们恐慌逃窜。   没有一人逃出性命,那些前一刻还品评“玉溪仙子”身材的男人,一个个头颅爆裂而亡。   阚城的城门被鲜血染红。   玉溪仙子踏着一地血肉,衣染鲜血面如修罗,赤红着眼,杀气腾腾杀向城主府,欲要宰了洪随。   她扑了个空。   做出这事的洪随也心虚,在玉溪仙子回来的前夜就逃回了定龙宗。   玉溪仙子没有罢休,提着血剑登上定龙宗要求定龙宗交出洪随。   可定龙宗身为北地第二大的宗门,威严不可侵犯,哪会肯交人?反而要将这敢提剑闯宗门的人拿下。   玉溪仙子也是个疯子,定龙宗不肯交人,她就孤身一人杀入定龙宗。   血染长空,玉溪仙子杀红了眼,死在她剑下的定龙宗弟子无数。   可惜定龙宗实力深厚,而她孤掌难鸣,最后不仅没能杀了洪随,反而被斩下一臂,重伤含恨而逃。   定龙宗被玉溪仙子杀了这么多弟子,自不肯罢休,发怒下达追杀令,请全北地的修士狙杀玉溪仙子。   可玉溪仙子就此消失无踪。   谁也没能找到她。   一百年后。   当所有人都忘了玉溪仙子,连洪随都快要忘了的时候,容貌未变的玉溪仙子归来。   再现世人面前的玉溪仙子已是道主,与堪堪灵炬境圆满的洪随实力有天渊之别。   她毫不费力地割下洪随的首级,将他的魂魄狠狠折磨一番后粉碎。   她血洗了洪家,将洪随几百个子孙全部屠戮殆尽,接着杀上定龙宗,几招内斩杀已成为定龙宗宗主的洪随之父,最后法身化作山峦巨灵,一脚踏平了定龙宗,彻底灭了宗门……   将北域搅得天翻地覆之后,玉溪仙子再次消失无踪。   八百年后玉溪仙子再现。   准确的说她的人没有出现,出现的是她的声音——圣人音。   彼时她已成为了圣人,也是中古时代唯一的一位圣人。   她对易容术依然深恶痛绝,那一天,洪亮,不可撼动的圣人音响彻八荒六地,威严地警告八荒六地从此不得再用易容术,易容术被列为禁术,违者将受到圣人的惩罚。   滚滚如天音法则,万灵匍匐,万族朝拜,所有记载着易容术的法卷尽皆焚毁。   自此后,易容术成为了禁忌,所有人触碰不得的禁术。   ……   故事结束。   众人仿佛还没从那个惊心动魄的中古画卷中抽离,久久无法回神。   绛霄喃喃低语:“好大的杀性,好强的毅力,好卓绝的天赋……”她抬起头,一双猫眼眸光闪动不休。   “怪不得卷宗中没有记载易容术成为禁术的由来,原来事关圣人。”   过了会她又心悸唏嘘:“圣人真可怕,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人已做古,诅咒还在呢……”   “那个洪随也是胆大包天。”   “若是没有他,菱娘也不会那么惨,我们也还能用易容术。”这么实用的一门术法,真是可惜。   不过绛霄又想了下,假如有谁恨她,易容成她的模样作恶……又或者有谁命旁人易容成主子的模样,然后对其行不轨事……   绛霄打了个寒噤。   感谢玉溪圣人! 第22章 无尽猪   绛霄庆幸过后,感慨万千地嘀咕:“这中古有个阚城城主作死,如今又有个云州城城主作死,怎么历代城主都爱作死么?”   她瞄了凌弗御一眼,心想,惹了焚山神女,这云州城主的下场怕是比阚城城主好不到哪去。   绛月予也想到了那云州城主,问凌弗御:“你准备如何处置云州城城主?”   “唔,我还未想好。”   凌弗御修长的腿一条屈起,一条随意地搁着,手放在膝盖处,指尖慵懒地在膝盖上一点一点,漫不经心地说,“直接杀了似乎不能抵消冒犯我的罪孽……”   “我想想……让他自己用易容禁术,等着自己脸孔慢慢腐烂?”   “拆骨剥魂,把他的魂魄放恶鬼袋中让群鬼撕咬?”   “还是把他的魂魄塞进一头猪里?”   绛霄失望地说:“魂魄放恶鬼袋里还差不多,变成猪会不会太便宜他了,好些女子因他受尽折磨枉死呢。”   凌弗御一双桃花眼笑意盈盈,悠悠道:“小丫头我还没说完。”   “把魂魄塞进猪里后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但假若给那猪喂一颗生生丹,再把那猪送给一位屠夫,告诉屠夫,这是头割不完肉的猪,让他每日片几块肉,你觉得如何?”   她神情懒散,唇齿中吐露的却是比凌迟更可怕的刑罚,轻描淡写地决定着一个城主的可怕未来。   而在座的听客也没有一个觉得凌弗御残忍。   绛霄眼睛爆亮。   “生生丹?好主意!”   生生丹是一种疗伤丹药,服下后能迅速修补缺损的伤处,不论是缺胳膊断腿了,还是脱发了,生生丹都能解决,是修士必备的珍贵丹药。   当然不同品级的生生丹效果各有不同,不同实力的修士服用效果也各不相同。   打个比方,假如是一位斩神境的强者服用一颗下品生生丹,那是连根寒毛都长不回来。但如果是三炼境的凡胎服用下品生生丹,那砍掉半截身子都能长齐全。   又假如给一头普通的猪喂……   那么一颗下品生生丹中的能量,足以让那猪掉一块肉长一块肉,切一根猪蹄长一根猪蹄,永远生生不歇,直到寿命尽了死去。   绛霄一时为这个绝妙的主意鼓掌:“送给屠夫不如送给刚才失去女儿的客栈老板吧,客栈不也需要猪肉么?”   “那客栈老板失去了女儿,必定每日都好好拿刀子招呼它,做各种猪肉大餐!”   绛霄是个心思缜密的,转念又一想:   “…不妥不妥,那客栈人来人往的,万一有修士不明缘由看不过眼,送他去解脱了怎么办?或者有好事的人把魂魄从猪躯里取出来,又给放回到人身内怎么办?”   厉害的修士是能分辨出人的魂魄的。   天底下作恶的修士很多,好杀的修士很多,心肠柔软胡乱发善心的修士也多得很。   “好办,送给我吃吧!我保证每天啃一口,啃死它为止,我保证!”凤尾昆鱼从簪子上跳下来打圈圈,非常大声地道。   给屠户给客栈老板不如给它啊!看看它叭,它都要馋哭了!   绛霄微怒:“你现在跟着主子,若要啃它也得把它带在主子身边,那人即使变成猪了也是头色猪,怎配待在主子身边!”想想就膈应!   凤尾昆鱼一听就萎了,恨恨地咬自己尾巴解馋。委屈巴巴的想,被捉出不周山后它还没好好吃过一顿呢,现在连口猪都不给它吃,连口猪都不给它吃!   越想越委屈。   凤尾昆鱼咬着自己的尾巴蜷成一团,愤愤地大声地“哼”了一声,宝石红的眼睛也汪上一层水光,可怜坏了。   绛月予突然浅浅地笑了声,声如银瓶乍破,听得人耳廓酥酥麻麻的。   凌弗御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这家伙,要么不笑,笑起来真要命。   绛月予垂眸看着这缩成一圈闹脾气的小红鱼,音色如冰棱碎裂般悦耳:“就那么馋吗?”竟然觊觎一头普通猪的肉。   “把这都给你可好?”   绛月予把昨夜买的蒸糕全部拿出来。   “……这还差不多!”   凤尾昆鱼放开自己的尾巴,身体不变,鱼嘴变大,嗷呜一口将那几叠蒸糕连叶皮一同吞下,鱼身鼓胀变成河豚。   它气生得快退得也快。   猛然吃到这么多糕,凤尾昆鱼一下子高兴了,快乐地在茶几上滚啊滚,只滚了两圈,气球般肚皮就瘪了下去恢复原样。   它不满足地砸吧砸吧鱼嘴,一双宝石鱼眼蠢蠢欲动地瞅准了茶几上的小鱼干,下一刻鱼尾一甩,腾空飞起,张着鱼嘴奋不顾身地朝着袋口扎去。   结果在半空中定住。   一只无瑕的玉手捉住了它的尾巴。   绛月予将不断挣扎的凤尾昆鱼捉回来拢在掌心,不急不慢地喂了它一颗灵源。   还在挣扎的凤尾昆鱼傻了。   它万万没想到昨夜馋得它要死要活的灵源,现在自动主动送到了它面前!   “谢谢仙子,仙子你真好!!!”   凤尾昆鱼迅速忘掉刚才被捉鱼尾的不满,甜滋滋地谄媚道,心里快乐到不断炸烟花,它狠狠嘬了两口灵源,欢欢喜喜把它吞入腹中。   灵源就不像刚才那摞蒸糕那样好消化了。   蒸糕体积再大也是凡物,而灵源虽然只有婴儿拳头大小,却把凤尾昆鱼的肚皮撑得快变透明。   白雾般的灵气从两鳃中冒出,又被凤尾昆鱼吸烟一样吸回去,整条鱼变成了不断吞吐烟雾的小香炉。   凤尾昆鱼翻着肚皮惬意地躺在绛月予掌心,鱼鳍摊开,瘫得毫无姿态,嘚瑟地想,果然它的决定是明智的。   凌弗御瞅了凤尾昆鱼一眼,续上刚才的话题:“若是担心有修士会捣乱,我倒是知道个好地方,保证无人会为其解开术法。”   绛霄感兴趣地眼泛亮光。   绛月予也抬起头。   凌弗御:“竭灵地。”   绛月予神情微动。   前世她叛出青鼎神殿后为了躲避青鼎神殿的追杀,也曾入过竭灵地,在竭灵地住过一段日子。   竭灵地是灵气的洼地,那里的人连炼骨境都无法踏入,是最脆弱不过的凡胎。或许是因为竭灵地封闭,人们又修行无望的关系,竭灵地的人喜爱繁衍,人口非常鼎盛。   罕有修士凶兽愿意踏足那里,若是顾虑有修士管闲事的话,那里确实是一个放置罪人的好地方。   凌弗御想起了什么,兴致盎然地卧起身:“这竭灵地的人寿命虽短却很是有趣,编造了很多故事,比如说有个河神的故事。”   绛霄又给她倒了杯灵茶,恭请故事大佬再讲一个故事。   凌弗御也不拖沓,立即说了起来。   “话说有一位贫穷的养蜂人,除了采集蜂蜜外还用蜂蜡制作蜡烛,蜂蜜是为富人所采集,蜡烛也是为富人用的,他自己为了养家糊口喝不起一勺蜜,也用不起一根蜡烛。”   “有一天他走夜路为别人送蜡烛,路过河边,却不小心摔了一跤,把那根蜡烛掉进了河里。”   “那河水黑漆漆的,又急又深,有众多涡流,蜡烛被卷进了河水中消失不见。”   “养蜂人见捞回蜡烛无望,伤心地趴在河边大哭。”   “正在他哭泣时,这条河的河神突然显灵。”   绛霄打岔,稀奇不已地问:“河神?是河灵吗?竭灵地居然会有河流诞生灵吗?”   八荒六地中器灵都很罕见,天地自生的山灵河灵更是从未听闻,这竭灵地怎么会出一名河灵呢?   凌弗御:“自然不会有河灵,那是竭灵地的人自己编造的故事。”   绛霄恍然大悟:“哦——”   “那河神显灵,如履平地地站在河面上,笑眯眯地看着那养蜂人,左手握着根金蜡烛,右手握着根银蜡烛……”   绛霄:“等等,既然蜡烛是因为蜡做的,金做的怎会叫金‘蜡’烛,银做的怎会叫银‘蜡’烛?”   “那就是金烛和银烛。”   凌弗御不悦地瞥她一眼:“不许再打断我。”   绛霄知道焚山神女没什么架子,不会真和她这样的婢女生气,也不怕她,笑嘻嘻地做了个我错了的手势,糊弄了过去。   凌弗御这才抿了口茶继续讲下去:   “那河神问养蜂人,你掉的是这根金烛啊,还是这根银烛啊?”   “养蜂人说,我掉的是一根普通的蜡烛。”   “河神又问他,这金烛和银烛不是你的吗?”   “养蜂人说不是。”   “河神见他诚实,不止把他掉的那根泡水蜡烛还给他,还把金烛和银烛一同赏给了他。”   大宗门的修者就没听过除了传记外的故事,绛霄听这种小故事也听得兴致勃勃的:“多亏养蜂人诚实,否则一根蜡烛都拿不回去吧?”   凌弗御懒洋洋地从鼻子里哼了声。   绛月予淡声道:“所以你是想仿照河神?”   凌弗御的表情刹那又生动起来,笑容仿若百花盛放,明艳照人至极:“知我者月予也!”她扑上来要抓绛月予的手,绛月予立即避开,凌弗御也不介意。   “我们就逗一逗那些凡人,当次河神把假故事变成真。”   凌弗御从储物法器中掏出一张巨大的白纸,那白纸无风飘到空中。纸屑簌簌掉落,自动裁剪出纸人和河流,纸人赫然是刚才讲到过的,一名苦哈哈捧着蜡烛的贫穷养蜂人,衣服上还打着补丁,活灵活现。   纸人贴在青铜车壁上,竟然自己动了起来,好似变成了皮影戏。   养蜂纸人在青铜车壁上走啊走,忽然跌了一跤,手中的蜡烛掉进河流中,还逼真地溅出一蓬“水花”,接着河神冒了出来。   凌弗御在旁边配音,笑嘻嘻捏着嗓子说:“哎呀,怎么有东西掉下来啊,砸到我头啦,是哪个坏人啊?”   “哎呦原来是个小家伙啊,可怜兮兮的怎么在哭,是掉了什么东西啊。”   养蜂纸人在青铜车壁上抽抽搭搭捂脸哭,“我,我掉了根蜡烛……”   河神纸人抬手,手拢在耳朵边:“掉了什么?哎,老夫年纪大了听不清,什么猪来着,让我猜猜。”纸人双手伸进河中,在河中掏啊掏。   所有修士都是一心修炼,大家哪看过纸人戏?   绛霄睁大了眼睛看着这有趣的纸人戏,连颜羲也禁不住好奇,视线投进青铜车内看纸人表演。   大家都等着纸人掏出一根金烛,结果纸人竟掏出一只大蜘蛛!   凌弗御伸着一根手指隔空操控青铜车壁上的纸人,拖长了调子模仿河神的声音:“你掉的是这只大蜘蛛呢……”   纸人又掏了掏。   “还是这宝光闪闪价值连城的大珍珠……”   纸人从河里双手捧起一头超级大的不断蹬腿的大肥猪:“还是这头白白胖胖,肉很好吃且吃不尽的无尽猪呢?”   绛霄被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   还无尽猪。   青铜车壁上的养蜂人纸人诚惶诚恐:“都,都不是,我掉的是一根普通的蜡烛。不是蜘蛛不是珍珠也不是大肥猪。”   豁!   只见一团雪白的河神纸人脸猛然变幻出五官!   纸屑掉落,赫然雕出一个咧嘴灿笑眼眯成缝的豁牙老人脸。   这变脸太过意外,把所有人都吓一跳,回神过来后绛霄被逗得咯咯笑。   “嗯,是个好孩子,那这只大蜘蛛,这颗大珍珠,还有这只大肥猪都赏给你吧。”   河神纸人一扬手,纸蜘蛛纸珍珠纸肥猪都朝养蜂纸人劈头盖脸扑去。   那纸蜘蛛糊在了养蜂人脸上,养蜂人吓得双臂乱舞,跳了一段疯狂抽搐的雷击舞,从青铜车壁的这头蹦到了那头。这下别说绛霄,窗外的颜羲都忍不住低声闷笑。   凌弗御伸着食指操控着纸人,笑盈盈地看向绛月予。   却见绛月予依然神色冷清,别说笑了,那双漂亮至极的淡色眼珠也动都没动一下,宛如一尊冰冷的瓷人。   凌弗御脸上的笑意顿时全部消失,一瞬间兴致全无。   还在疯狂举臂奔跑的纸人,贴在原地的河神纸人,纸猪什么的全从青铜车壁上全部飘飘悠悠地掉落下来,一下子失了灵性,变成了普通剪纸。   凌弗御淡漠地点了点指尖,所有纸人纸屑尽皆焚成灰烬。 第23章 可惜,只有六分像……   绛霄不明白焚山神女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还把纸人全烧掉。但她极会审时度势,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大胆说笑,什么时候又该闭嘴,于是低头敛目不吭声了。   窗外的颜羲也不再微笑。   一片沉寂中。   绛月予侧首看向窗外。   此时颜羲也在透过防风膜看青铜车内,两人的视线恰巧交汇到了一起。   颜羲很快移开视线。   自从绛月予在游灯节送他龙灯后,若是两人视线不经意相对,颜羲总是率先移开目光,比原来更清淡疏远。   绛月予黯然收回视线,淡淡地说:“云州城到了。”   “呼——”   火凰拉着青铜车,双翼展开,毫无避忌地径直驶向了地面。   云州城算是较为富庶的城池了,但这里的人也没见过这样庞大神异的飞行法器。青铜车落地后引起好些人的侧目和恐慌。   绛月予步出青铜车环顾四周。   这个素有白云州之称的繁华城池现在行人寥寥,街上店铺都大门紧闭,见到的几乎全都是男子,连个女童都看不到。   绛霄随手拉了个路人问话:“城主府在哪?”   路人战战兢兢地后退了一步,生怕得罪强者,朝着西边指了指:“回大人,在在那……”   “走。”   绛月予收起青铜车,足尖一点御风而起,率先向城主府的方向飞掠而去。   .   华丽到奢靡的城主府。   三足香炉袅袅冒着青烟,令人骨酥身软的暖香和水池中漫上来的水汽交融在一起,缠绵不可分。轻薄的纱幔沾上水雾,凝结出一颗颗水珠,沉沉地飘不动。   云州城城主乌鹏泡在水温适宜的浴池中,被横肉遮挡的三角眼眯起,挑剔打量着池边跪坐的女奴们。   这是二十来名身材粗壮皮肤黝黑的女奴,有的鬓发发白,看起来年龄已经不小了,有的五官奇特,有的脸上长有斑点胎记,还有缺了一只耳朵的。   所有女奴皆恭谨顺从地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乌鹏视线一一扫过去,眉头明显不满意地皱起来。   似是觉得伤眼,乌鹏阴着脸,索性拿一块湿漉漉的澡巾盖在脸上,后脑勺靠在浴池边,肥胖的脸孔微微仰起。   管家知道乌鹏这是嫌女奴相貌丑,弓着脊背,忐忑小心地说:“城主大人,这奴坊里灵炬境的女奴都是自小当打手培养的,所以这容貌上就……”   要修习易容术最起码得使得出灵气,所以最低也得是灵炬境的修士。灵炬境的女奴跟暖床用的女奴不同,只要求修习天赋,自然容貌粗陋。   但别看这批女奴相貌粗陋,价格比美貌女奴昂贵多了,一百个美貌女奴也换不到一名灵炬境修士女奴。   乌鹏:“怎么,没招到修士?”   管家脸色发苦:“这、这近日周围的城池传出些风声,招不到愿意来我们这做活的女修士了。”说是招,其实就是骗,骗女修士云州城城主府有灵石高又不危险的活。   “算了,女奴就女奴,丑就丑了,但你怎么不多买些,就这么些个够我今晚用么!”   管家脸色更苦了,像是苦菜帮子在滴着水:“我怕买多了,周围城池的风言风语就更多了啊。”他们做的可是见不得光的事。   乌鹏不耐烦地说:“那就去更远的城池买!这也要我教你吗?!”   管家嗫嚅道:“可去更远处的城池路途遥远,若要来回,怕是没有一年半载回不来……”   大地太过广袤,城池与城池之间距离遥远,他又没有飞行法器,靠骑他自己的那头灵兽,来回是真的要一年半载。最重要的是路途中不知得经过多少危险的无人荒区,怕是有命去没命归。   “行了,明日我把我的飞行法器给你,你快去快回!”乌鹏懒得再跟他说话,挥挥手说,“现在别在这里碍眼了,让她们一个个开始!”   管家连忙躬身道:“是、是。”   他朝着池边的女奴们打了个手势。   第一个女奴立即下了水,其余女奴起身后往偏房退去。   乌鹏头仰靠在浴池边上脸上还盖着湿澡巾,往自己的脸撩了一瓢水,对面前的女奴说:“换脸术的法决都学会了吧?”   “学会了。”   “脱了衣服,然后开始。”   女奴颤声应了声是,慢慢把自己已经浸湿的粗布衣服脱了,放在池边,握着拳一步步赤身走到乌鹏面前。   在奴坊中当做打手培养长大,她是真的没学过怎么伺候男人,但现在既然被主家买了来做这事……她也只能咬牙硬上。   女奴深吸一口气开始默念法决。   渐渐的,她感觉自己的皮肤在发烫,越来越灼热,越来越灼热,灼热到好像变成了烧焦的火炭,皮肤沾到的水滴都蒸发成一缕缕水汽。   与此同时,她黝黑的皮肤褪了色般渐渐变白,那些陈年老疤被看不见的手擦掉抹平,最终细腻光洁平滑到找不到一丝痕迹。   灼热逐渐沁入内脏骨骼。   “嘎啦嘎啦。”   她感觉自己的骨头在嘎吱作响,筋脉也在被什么拉扯,剧痛无比又麻痒万分,她冷汗涔涔,死死咬着牙却也控制不住痛吟出声。   随着拉筋拔骨之痛,她的身体逐渐拔高,变得修长曼妙,纤秾合度。粗壮的腰身变得纤细,短壮的腿变得匀称。   脸部骨骼也在发生剧烈变化。   粗糙的五官慢慢精致化,额头变得饱满,鼻头变得挺翘,鼻梁仿若山峦起伏,弧度优美得惊人,连眼睛也变成了形状完美慵懒缱绻的桃花眼。   女奴连剧痛都不觉了,痴痴地低头看着自己光洁美好的身体,脸上是掩不住的震惊和喜悦。   这是她学会法决后第一次用易容术,也是第一次看到效果,简直,简直……   乌鹏不知什么时候拿下了脸上的澡巾,狼盯着肉一样盯着面前的美人,眼中是无尽的痴迷和欲念。   “可惜,只有六分像……”   乌鹏不待女奴回神,恶狠狠地一把搂过她,呼吸浊重,忘情激烈地吮吻起来。   女奴是当做打手培养起来的,从没跟人这么亲近过,条件反射地想挣扎,但想着自己低贱的身份,硬生生忍住了。   “真美,真美!”   乌鹏神色陶醉如痴如狂,一双眼睛却舍不得闭,死死盯着面前的美人,活像要把人吞下去。   六个呼吸转瞬即逝。   乌鹏粗喘着气一把将人推开。   “啪嗒。”   旖旎的氛围还未消散,冷不丁的,一大块带血的皮肉从脸颊掉落,落在水池中迅速泅出一团红色。恐怖冰冷的诅咒悄然降临。   乌鹏发面馒头一样的肥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气息还未平稳,另一只手指着后面,冷声呵斥:“快从后门滚!”   “快!!”   浑身熏红的女奴怔怔地看着池面上飘着的那块皮肉,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然后双手颤抖地摸向自己的脸颊。   仙法正在迅速褪去。   她的身材皮肤已经变回原来粗短黝黑的样子,这没什么,最让她崩溃的是,她的脸庞竟然在溃烂。   城主府从未告知过她用了换脸术后脸会溃烂!   “啊……”   一声喑哑恐惧的尖叫还未喊出,就被一名随从捂住嘴巴,接着被大力从水中提起,夹小鸡似的夹着她快步从后门走了出去。   又一名女奴从另一扇门走进来。   乌鹏闭着眼睛,冷声道:“脱了衣服然后开始,动作快点!”   女奴浑然不知前一位同伴被拖走,听话地脱下衣服入了水,然后按照乌鹏的要求默念起早就铭记于心的法决……   一个接着一个。   浴池的水还未变冷,二十来位女奴已经“消耗”完毕。   乌鹏还没发泄完,他咒骂了一声,索性闭着眼睛,想象刚才的美景吭哧吭哧自己使力,一边使力一边随着起伏的水波叹息:“焚山神女,焚山神女……”   自去年门台仙会一见后,他就彻底沉沦在焚山神女的仙裙裙琚之下,奈何两人身份天差地别,他也只能靠这邪术一慰相思。   水波停止晃动。   乌鹏放下手,冷冷地把管家喊了进来,把自己的飞行法器甩给他,被肥肉堆积的脸上满是阴鸷,厉声道:“你现在、立刻、马上就动身去别的城池给我买女奴!不要再二十二十的,我要几百个几千个,知道吗?!”   没有拥有过还好,一旦拥有过就更加难以戒掉,只想长长久久地将这样的绝色美人搂入怀中。   管家跪在地上捡起飞行法器,白着脸连声应道:“是是……”   还未等他退出去,隐隐的哭声从门外传来。   “使用”完的女奴被关在了一起,她们的脸孔在快速腐败,骨骼内脏筋脉无一不痛,识海中的灵炬像被火浇熄了一样,无法再动用灵力。   更可怕的是,她们开始呕血。   她们终于知道自己被骗了,换脸术根本没这么简单,背后不知藏着怎样的凶险,怕是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乌鹏眼中闪过冷意:“反正不能再用了,把她们的嘴堵上,都杀了。”   大多数用过易容术的女修都被杀了,少数几个带给他绝妙体验的,则“好心”放她们回去,让她们回去自己等死,等着身体慢慢腐烂。   他深觉自己不能再“好心”。   因为就是这些他发善心的人惹了祸患,弄得周围的城池传出些风言风语,逼得他只好把手伸向更远的城池。   “是,城主大人。”   管家领命退了出去。   乌鹏从浴池中爬出来。   几个凡胎侍女战战兢兢地为这具肥硕的身体裹上衣服,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脚,为他穿上丝质软鞋。   这时“咣啷”一声。   大门突然打开了。   湿热的从浴池中蒸发出来的水雾涌出去,冬日凛冽的寒气翻卷着涌进来。而随着寒气一同进来的,还有美得摄人心魄,唇带冷笑的焚山神女。 第24章 血液寸寸冷却成灰   凌弗御没有用海隐术。   乌鹏直愣愣地看着踏进来的焚山神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是哪个用易容术幻化成她样子的女奴。   直到威压如同无可撼动的天掌,将他重重地压跪在地上,膝盖因碎裂传来剧痛时,他才打了个颤,猛然清醒了。   “焚……焚山神女?”   乌鹏跪在地上,恐惧地抬头望着凌弗御,呼吸开始颤抖。   这一刻什么爱慕什么痴迷都不翼而飞,大难临头的恐惧紧紧攫住了他的心脏,他脑袋嗡嗡直响,每个毛孔都在往外飕飕冒冷汗,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断轰鸣。   完了,他完了。   被发现了……   无形的天掌越压越重,乌鹏口鼻鲜血狂涌,混着冷汗一起淌下,膝盖大腿骨发出咔嚓咔嚓的碎响,整个人一截截矮下去,看起来就像一滩被挤压的肉袋。   侍女们没有感受到威压,见这副阵仗吓得纷纷往后门逃窜。   凌弗御低眉看着脚边的这滩玩意,微笑道:“你胆子不小啊。”   刻骨的恐惧笼罩了乌鹏。   他从没想过焚山神女会来这里。   因为别说云州城了,就是變国对焚山神女来说也是偏僻的小角落,不可能踏足。而且古蝉仙宫离这里是非常遥远的,云州城就像小小的砂砾一样不起眼,焚山神女怎么可能来呢?   可她偏偏来了,她还知道了!   乌鹏脸上的每一瓣肥肉都在剧烈哆嗦。   “咔嚓咔嚓。”   持续绵密的骨裂声。   威压不断挤压,把乌鹏的肋骨压碎,头颅也被迫低下。他浑身哆嗦,脸色惨白,浑身冷汗淋漓,活像刚溺死的水鬼。   凌弗御蹲下,淡漠地说:“让我来瞧瞧你都干了什么。”   说着她伸出一根手指,有些嫌弃地向那满是汗珠的额头按去。   乌鹏眼中的恐惧快要化成实质,拼命想躲却又被威压钉在原地,连挪移一寸都做不到,尖叫道:“不不要搜我魂!求你了神女……”   如果用了搜魂术他的所有记忆都会被看到的!看到那些记忆,焚山神女一定会更加震怒!最重要的是,搜完魂他就废了,连转世投胎都会变成傻子!   但无论乌鹏怎么涕泗横流的哀求嚎叫,那根手指依旧慢悠悠的戳向他的眉心。   指尖触到的刹那,乌鹏眼神变得迷茫空洞。   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过了不知多久,乌鹏恢复意识。   他发现被搜完魂的自己竟然还能思考,瞬间感觉劫后余生,颤巍巍地道:“谢神女手下留情……”   凌弗御轻笑了声。   “手下留情?”   她弹了弹指尖,刹那间乌鹏犹如被点燃的油罐,轰然被熊熊烈火包裹。   “啊——!!!”   火焰里的乌鹏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   凌弗御站起身,臂间的红纱披帛腾空而起,倏然崩裂成无数璀璨的赤红色砂砾,它膨胀变大,如同怒龙一样在半空中呼啸盘旋——那就是闻名于八荒六地的天河红星沙。   天河红星沙美得堪比天上的星辰之河,但被它触碰到的墙壁、石柱、屋顶却都轰然塌裂,眨眼间,他们所在的这所屋宇顷刻间化为废墟。   凌弗御赤足站在废墟中。   天河红星沙倏然流向天空,它不断膨胀,眨眼间庞大到笼罩住整个城主府的天空。宛若赤红色的璀璨星河,又如搅动着的巨大漩涡,美丽又恐怖。   城主府的人不是傻子,知道这是有强者到来,他们大难临头了,再也顾不上其他,每个人都四处逃窜。   天空中的天河红星沙漩涡中,蓦然流淌出数百道沙流,厉啸着在偌大的城主府中穿梭。   有的人被天河红星沙当胸穿过,胸口破开人头大的透风大洞,当场死亡。有的人被天河红星沙忽略,任由他们跑出城主府。有的人却被天河红星沙卷住,丝毫未损地被带到凌弗御面前。   而被天河红星沙碰到的建筑无一不崩裂倒塌。   屹立了数十年的城主府,一夕之间化为残垣废墟。   几个呼吸后,数百条天河红星沙汇拢凝结,又迅速缩小,变回成原来红纱披帛的无害模样,缓缓飘落到凌弗御的身上。   “啊!啊!!杀了我!”   乌鹏还在被火焰焚烧惨嚎,整个人像个火球,连五官都看不清。   这火是种专门用来折磨人的异火,会让乌鹏痛苦得恨不得自尽,却又不会夺去他的性命,将他焚成灰烬。   凌弗御看都没看脚边的火球一眼,目光投向面前这二十来个女奴。   “你们修习的不是什么换脸术,而是易容禁术,一旦修习,药石无医,唯有重新投胎尚算一条生途。”   “现在,我就送你们去投胎。”   说完她也不等这二十来名女奴回话,右手成爪,朝着她们一抓,二十来团黯淡的魂魄就被抓了出来。   失去魂魄的身体一具具软绵绵横在地上,全都睁大眼睛,脸孔还凝结着惊惧的表情,根本来不及反应。   凌弗御启唇吟唱。   这一次渡生经的经文声非常洪亮,带着缥缈的韵律,几乎响彻天地。随着圣洁的渡生经文,二十多团已经变得凝实的魂魄往天空飘去,片刻后消失不见。   绛月予颜羲他们仰头目送这二十多团魂魄消失在虚空中。   他们的海隐术一直伴在身上,自进入城主府后就安静站在原地,任凭凌弗御处理。   绛月予想了想,走到凌弗御身畔:“需要找一头猪吗?”   凌弗御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这还是绛月予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凌弗御顿了顿:“不用,不值得浪费功夫在他身上,折磨一番就直接让他魂飞魄散吧。”   她会记的事情不多,或许没过几年就忘了这个乌鹏,任由他在猪身上寿终正寝然后去投胎。在青铜车上时她是说着玩的。   绛月予静静地点点头。   凌弗御斜了她一眼,从铜车上就绵延的坏心情奇迹般的好了些,她大发慈悲地决定不折磨乌鹏了。   右手一抓,她直接从熊熊燃烧的大火球中抓出乌鹏的魂魄。   手指收紧就要将之捏碎时,废墟里什么东西发出亮光,周围的瓦砾石块地震般剧烈震颤起来。   那是一尊石像,漫着雪白的神光,破开废墟飞了出来。   石像急急地发出声音:“——神女殿下且息怒,手下留情!”   绛月予意外:“降神术?”   降神术是诞神境之后才能修炼的一门高阶术法,没想到这小小的云州城城主也有诞神境以上的强者做靠山。   凌弗御挑了挑眉梢:“你是玉宵宗流青长老?”   她搜过乌鹏的魂,乌鹏的一切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石像:“正是、正是,这乌鹏是我唯一的血脉,不知我这不争气的子孙做了什么惹怒神女殿下的错事……但既然已经折磨过他的肉躯,给过他教训,可否放了他的魂魄?”   凌弗御嗤笑:“不可。”   说罢手指骤然收紧,干净利落地捏碎手中的魂魄。   “你、你……”   石像不敢相信凌弗御下手这么快,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这乌鹏真的是他唯一的血脉,几乎要什么就给什么,要摘星星不给月亮。看乌鹏在玉宵宗待得不舒服,还特意建造了一座云州城给他,结果就这么死了!!魂飞魄散!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即使是焚山神女,也未免太过分了吧!   怒气上涌,无法遏制,一霎后,石像猛然爆发出雪亮刺眼的光芒,简直像是一轮正午时分的太阳,斩神境的威压铺陈开来。   “哇!”   实力最低的绛霄当场吐了口血,面色煞白地跪倒在地。   绛月予是祭灵境,和斩神相差两个大境界。但她在临行前被长孙令仪锻炼过神魂,再加上不周山湖底仙人髓的淬炼,神魂强度不是寻常祭灵境可比拟,倒是没什么大碍。   她从储物法器中取了个雀皇钟,罩在绛霄身上,然后仰头冷冷地看着石像默念太上玄明经,指尖有繁复的经文光芒缭绕,随时准备像铁链一样缠缚石像。   颜羲是斩神境,对方的威压对他毫无作用,举步向石像的方向走去。   而凌弗御看似是斩神境,实际上不知是什么境界,更加看不上这点威压,慢悠悠地说:“不知子孙犯了什么事,好生无辜,我要是没搜过他的魂,说不定就信你的话啦……”   话音未落凌弗御猛然五指成抓爪向天空。   一只灵力化作的巨手犹如牢笼裹住了石像,将他硬生生从半空拽了下来。   流青长老骇然挣扎却怎么都挣扎不脱,怒吼:“你不是斩神境!斩神境不可能这般厉害!”他也是斩神境,万万没可能一招就被制住!   凌弗御懒得搭理他,垂着眼皮看手心里不断左冲右突的石像:“小月予,快用你那白色的火烧烧他。这可不是个好东西,做的恶比乌鹏还多,啧。”   绛月予看了她一眼,没有计较她命令她的事,指尖一缕雪火溢出。   恐怖的热度笼罩石像。   流青长老惊惧愤怒的快要发疯。   他一个堂堂斩神境的强者,玉宵宗的大长老,怎么能折在这里!不,他不会!他不要!   “饶了我!饶了我!!”   绛月予走近,蚀仙雪火的热度也渐渐逼近石像。   感受到死亡的温度,流青长老彻底绝望了,怨毒地嘶吼:“不肯饶了我,那就同归于尽吧!”   石像猛然爆裂开。   在石像爆裂之前的一刹那,绛月予和颜羲都感觉到了一种生死危机。   颜羲反应极快,用肉眼都看不清的速度捏了个法决,体内瞬间暴冲出一头白凤凰,冲挡在凌弗御的身前。   时间太短,爆炸发生的刹那白凤凰庞大的翅膀都来不及张开,遮不住旁边其余人,只堪堪遮住了凌弗御。   而绛月予的境界比颜羲低,危机到来的短短一瞬,她来不及捏法决,也来不及从储物法器中取防御法器,只来得及……用尽全力向颜羲扑去,用自己的后背抵挡住所有伤害。   “砰——!!”   石像轰然爆炸。   斩神境神魂濒死前的恐怖威压海啸般荡开。   伴随着爆破的碎石片和腥臭血液,绛月予扑着颜羲狠狠倒在地上。   噼里啪啦,游梦仙裙的道纹散发光芒,消弭了背部碎石片冲击的伤害。   但除了石砾碎片外,还有污血溅来,当这些血溅到游梦仙裙上时,游梦仙裙上的道纹黯淡了一瞬,过了会才将这些血污抖落蒸发。   绛月予趴在颜羲身上,神魂传来的剧痛让她爬不起来。   那流青长老是神魂自爆,带来的伤害主要是神魂上的伤害和冲击,肉身伤害倒不大。她现在神魂剧烈震荡,凝实的灵海被劈开道道缝隙,差点要跌落境界。   绛月予晃了晃头,发现旁边的地面血迹斑斑,散发着腥臭味。   她怔了一瞬。   继而瞳孔剧烈收缩。   那是……魔血!   这尊石像里面竟藏着魔血!   绛月予来不及镇压快要破裂的灵海,强撑着起身,上上下下地看身下的颜羲有没有沾到魔血,发现没沾到后大大松了口气。   接着绛月予余光看到了什么,怔了怔,转头,巨大的灵体白凤凰就这么闯入眼中。   这只巨大的灵体白凤凰,以绝对保护的姿态挡在凌弗御面前,没有让凌弗御沾到一滴魔血也没有溅到一块碎石片,将人保护的一丝不漏,现在功成身退,正一点点消散。   刹那间,绛月予的心空了一瞬。   她僵硬地转过头,双眼放空,无神地看着身下的颜羲,连神魂传来的战栗和刺痛都忘了,血液寸寸冷却成灰。   “啪嗒!”   一滴滚烫的雨水砸落到颜羲的眼中,砸得他心脏被烫得猛然哆嗦了下。 第25章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是……   “你要趴到什么时候?”   凌弗御抓着绛月予的胳膊,一把将她拽起来。当目光触及到绛月予的颈侧时,她目光凝住,脸色霎时变得难看。   莹白的脖颈上,赫然沾着一滴殷红魔血。   凌弗御皱眉用袖口去擦那滴魔血,但是那魔血已经沁入皮肤内,留下的是个殷红的印子,擦不掉了。再一眨眼,那红色印子也完全消失了。   连绛月予后背发丝沾上的魔血,也如水滴沙般在缓缓渗入。   凌弗御抓着绛月予的手腕,眉头紧拧,想要把魔血逼出来,但没成功,反而发现绛月予的灵海快要崩裂,境界只差一丝就要倒退,急忙帮绛月予稳固灵海。   待灵海稳固后,凌弗御烦躁地推开她:“你沾上魔血了你知不知道?你境界差点倒退知不知道!”   绛月予整个人宛如失去灵魂的木偶,被推得踉跄着后退一步,垂头轻轻说了声:“多谢。”   颜羲从废墟上起来。   他之前从未想过在危急关头绛月予会将他护在身下,心绪起伏得厉害,那滴滚烫的泪滴更是让他的心混乱无比,久久沉浸在震撼中,直到听到凌弗御说的话才醒神站起来。   颜羲焦急道:“你沾到魔血了?”   绛月予低头沉默,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此时她满身发丝惧是石屑魔血,看起来狼狈不堪。而身边的焚山神女却干干净净,连赤足都没沾上灰尘,两人对比格外鲜明。   难堪的寂静中。   “嗤”的一声,绛月予的体表突然漫起一层浅浅的雪色火焰,连发丝都笼罩在内。   “啊!!好烫好烫!”   发簪上的凤尾昆鱼被烫得嗷的一声逃了出来,躲到离绛月予百米高的高空,扭腰呼呼狂吹被烫伤的尾巴尖。   绛月予将体表发丝上的魔血焚烧干净,抬起头,露出苍白的脸,轻声对颜羲道:“我无事。”   颜羲确认魔血是真的进入绛月予体内了,心被狠狠揪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凌弗御也有些懊恼。   她比所有人都提早察觉到危机,本来已经准备好用禁锢术凝住空间,让爆炸凝固。只是看到绛月予朝颜羲那一扑,她脑中乱了一瞬,就让秽物炸了开。   那毫不犹豫的一扑,不知怎的反复在脑海中回放。   胸腔憋闷的慌,凌弗御深吸两口气,还是没能压下这股憋闷,转而抬头怒斥凤尾昆鱼:“我留你有何用!你除了吃还会干什么!”   凤尾昆鱼又讪又怯地再往高空飞了些。   爆炸来临的刹那,它也感觉到致命的危险,飞快地钻进了绛月予的发髻中,倒是没有沾到什么魔血。   怕凌弗御把它弄死,凤尾昆鱼怯怯地小声说:   “据说魔血会将人的负面情绪放大,负面情绪越大,魔血扩散得越厉害,反之,负面情绪越小,魔血扩散的越慢。仙子是个冰块一样的人,应该不会被负面情绪挑动,说不定魔血不会扩散呢……”   凌弗御眼睛一瞪还要发作,绛月予的指尖蓦然砸落一蓬蚀仙雪火。   幽幽雪火如有生命般迅速蔓延开来,烧到了凌弗御和颜羲的脚下,恐怖的灼热逼得凌弗御和颜羲连连后退。   纯白的蚀仙雪火将周围的魔血焚山干净,连带着那些倒塌的废墟也一同被烧成飞灰,地面被烧得塌陷三寸。   绛月予看了眼雀皇钟,对两人道:   “二位可否不要告诉绛霄我沾了魔血?”   雀皇钟是防御类的天品法器,内部自成一个空间,待在里面什么都听不到,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   颜羲没有犹豫:“好。”   魔血入体事关重大,若是以前他定不会答应,但是现在……   绛月予看向凌弗御。   凌弗御皱着眉头盯着她:“随你。”   绛月予捏法决,将雀皇钟收起。   绛霄在雀皇钟内已经养好了伤,见到外面被焚得遍地焦黑万物不存的模样,震惊地慢慢张大了嘴:“这是怎么了?”   这也烧得太厉害了,地都矮了三寸。   绛月予简短地和绛霄说了下,接着开始用联络法器和太上神宫联系,将在此地发现魔血的事告知太上神宫,让太上神宫速派人过来调查。   流青是玉宵宗的长老,或许玉宵宗内还有人藏着魔血。   她又恢复了从前的淡漠模样,仿如一座冰雕,说话清冷无波,任谁都无法透过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看出她的情绪。   绛月予收起联络法器。   她没有告诉太上神宫自己被魔血沾到。   她是太上神宫的圣女,她沾到魔血的事一旦传了出去,怕是整个八荒六地都会掀起波澜,不得平静。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她的师尊为她忧心。   她只想把要做的事情处理完,找一僻静之地自布囚阵,在囚阵中试着逼出魔血。假如逼不出魔血就用蚀仙雪火自焚。或者就守在囚阵内,等待那未知的恐怖降临。   绛月予看向两人,静静地说:   “就在此地分别吧。”   颜羲刚才一直在凝神思考如何祛除魔血,也没有和青鼎神殿联络,听到此话蓦然抬眼。   那双总是澄澈从容的双眸泛着细细的波澜,看着绛月予的神色万分复杂。   他眉心微微拧着,好像有很多话想问,但最终说出口的却是:“……若是回太上神宫,我们可以同路,不必分别。”   绛月予:“我不回太上神宫。”   颜羲默了片刻:“那…可方便告知去处?”   绛月予摇了摇头,对绛霄道:“我们走。”   “且慢!”   颜羲忽然拦住绛月予,低头深深地看着她:“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是不是我忘了什么?”   绛月予别开视线,声音轻如落雪:“没有。”   凌弗御在旁边抱臂嗤笑说:“魔血都帮着挡,沾到了也无怨无悔,几天的交情能深成这样?我是不信的。”   绛月予眼眸微微睁大,转头不敢置信地盯着她。   这家伙刚才答应她不将她沾到魔血的事告诉绛霄的!   旁边的绛霄听到凌弗御的话如同被雷劈了一样,转头,磕磕巴巴地问绛月予:“主……主子,我刚刚可能耳朵出问题了,焚山神女刚才说……说您沾到魔血了?是真的吗?”   绛月予拧眉正要回答,凌弗御挥袖,长长的红纱袖口在绛霄脑袋上拍了一下,绛霄身躯一震,眼睛变直。   片刻后,她摸了摸脑袋,疑惑地四处探看。   “咦,我不是在钟里吗……怎么出来了?”   她的记忆回到了在雀皇钟内的时候。   凌弗御没去管绛霄,朝绛月予挑了挑漂亮的眉,挑衅道:“听说魔血入体的人皆会嗜杀,怎么样,你现在有没有想杀我的感觉?”   绛月予无言地转头看绛霄。   又说了。   绛霄果然又露出被雷劈的表情,僵硬地转头看向她:“主子…”   凌弗御再次轻轻一拂袖。   再次失忆的绛霄摸了摸脑袋,傻头傻脑地四处转头看:“咦,我不是在钟里吗……怎么出来了?”   凌弗御没分绛霄半个眼神,低头直视绛月予,语气咄咄逼人:“回答我的问题。”   绛月予无奈:“…没有,我不想杀你。”   “你不回太上神宫去哪里?”   “处理一些私事。”   “什么私事?”   “焚山神女未免太过好奇。”语声微冷。   “你身上有魔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入魔,万一跑到我古蝉仙宫属国境内散播魔疫怎么办?我问一句有错吗?”   她阴阳怪气语气带冲,仿佛中了魔血情绪不稳的是她。   绛月予深吸一口气看向绛霄。   再次听到魔血二字的绛霄也瞪大眼睛看她,这次脸上雷劈般的表情还未显露,就被红纱袖口打中脑袋:“咦,我不是在钟里吗……怎么出来了?”   “回答我,你沾着魔血往哪里跑?”   “咦,我不是在钟里吗……怎么出来了?”   “你干什么?”   “回答我,你沾着魔血往哪里跑?”   “咦,我不是在钟里吗……怎么出来了?”   绛月予隐忍:“回我的家乡,处理完我身生父母的事,我就会找一僻静之地自囚,绝不会让魔疫横行,更不会来你古蝉仙宫属国境内。”   再一次失忆的绛霄:“咦,我不是在钟……”   绛月予忍无可忍,直接将绛霄打晕。她接住软绵绵倒下的绛霄,微怒:“焚山神女可玩过瘾了?还有何话要问?”   “没有话要问,只有一句话想说。”   “请快说,我还需去处理我的家事。”   凌弗御深吸两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渐渐的所有表情都收敛变淡,像是烈火褪去了颜色,她静默了一瞬。   “或许有样东西可以逼出魔血,在我回来之前,别让自己入魔。”   绛月予心头一震,怔愣地抬头。   那双灼灼生辉的桃花眼此刻正沉静地盯着她,里面好像蕴藏着天穹般强大的力量,似乎连道主都对付不了的魔血,她真的能解决一般。   还未等她开口,凌弗御突然上前一步,伸出大拇指往她的额心印了一下,动作快得惊人。   绛月予额头的那缕雪色火焰印记,霎时多了缕不起眼的红丝,缠缠绵绵地勾勒在雪色边缘。   绛月予感觉额心热热的,手指摸了摸,蹙眉:“你做了什么?”   “做个标记,免得找不到你。”凌弗御极淡的没什么笑意的笑了笑。   一道虚空裂缝出现在她身后,她向后退了一步。   焚山神女没入虚空消失不见。   虚空裂缝像是弥合的水波,迅速合拢。   合拢之前,有两个字从裂纹中幽渺飘出,淡不可闻。   “——等着我。”   绛月予抱着昏迷的绛霄看着她消失的地方,静静地站了会,心头万般滋味缭绕。   假若不是前世发生的那些事,或许她会和凌弗御成为朋友……真心相交的朋友。   少顷后,绛月予放出青铜香车,站在铜车旁向颜羲颔首告别,声音清淡举止有礼,绷住所有情绪:“那么凤羲道子,我就先行一步了。”   颜羲沉默地点了点头。   绛月予望了颜羲最后一眼,心头惨然,抱着绛霄进入青铜香车。   两头火凰一掀双翼,带着烈焰余晖,拉着青铜香车奔向天际。   颜羲仰头,目送青铜香车远去。   眼看车影即将消失在天际时,颜羲突然捏了个隐匿法决,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第26章 她的家乡,涂国   青铜香车被火凤凰拖行着,在厚重的云层中疾速穿梭。   巨大的青铜车体笼罩在朦胧的神光内,恍若一轮白炽太阳,逐渐移动着进入浩瀚的荒域。   荒域上空凶物繁多,长着螯牙的巨型食肉蜻蜓,楼宇那么大的鹰隼,捕食云汽的螣蛇,蹁跹如飓风的毒蝶群,生出灵智会腾空的灵植……各种穷尽想象都无法想象的奇特生物充斥天空。   但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都不敢拦路。哪怕是陷入争斗的凶物碰到青铜香车驶过来,也会紧急避让开。   车内。   绛月予看着自己的手掌。   她感觉不到什么异样,内视也找不到那滴魔血。   不过魔血是真的钻入她体内了,魔,也是真实存在的,魔血的威力更是经过一代又一代先辈验证过,绝不是谣言。   所以万不可大意。   绛月予右手掌一翻,掌心出现一小巧瓷瓶。   拔出塞头,沁人心脾的丹药香弥漫整个空间。   里面的丹药是淬血丹,是一种炼体者服用的丹药,能洗筋伐髓,淬炼精血,因为用料珍贵的缘故,外面即使拿着灵源去买也买不到。   绛月予将瓶中的殷红丹药全部倒出,一口气吞服下三颗淬血丹,闭目淬炼起髓血来。   皮肤渐渐变得通红。   毛孔沁出汗珠。   绛月予盘膝而坐,双手结神决,左手三根手指并指深点右腕太渊穴。右臂筋脉鼓胀变紫,突突地剧烈跳动。   有粘稠的血液一滴一滴从垂落的右指末尾滴出来,很快在地上汇聚了一小洼。   慢慢的血液滴落的速度开始减缓。   绛月予又取出一瓶淬血丹,全部吞服了下去。   她毫不吝惜地吞服着淬血丹,反复淬炼筋脉血液。   待用完十瓶淬血丹,她感觉身体的承受度到达了极限,于是控制着灵海,分出一缕蚀仙雪火本源火种,从天柱骨开始,一寸一寸地淬炼骨骼。   这个过程比淬血更难熬。   皮肤变得惨白,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冒出来,在脸颊脖颈上汇成细细的溪流,蜿蜒着淌下。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青铜香车白日驶向黄昏,又从身披彩霞到渐渐被苍茫夜色笼罩,最终在深邃寂静的夜空中穿行。   绛月予疲惫地睁开眼睛。   淬炼结束。   心念一动全身汗珠化作水汽蒸发。   她又使了个洁身法咒,所有痕迹都消失无踪。   绛月予再次闭目开始冥想。   沾了魔血最忌情绪波动,在往后的日子里,她需时时平静心湖放空思绪,尽量不让自己有任何情绪起伏。   又过了不知多久,绛霄醒来了。   她爬起身,有些稀里糊涂地看着四周。   她怎么在青铜车里,她……她好像是被主子打晕的,她们不等太上神宫的人来处理云州城的事吗,还有焚山神女怎么不在?   “主子……”   “勿言。”绛月予没有睁眼,声音淡漠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绛霄登时吓得噤声,不敢再开口了。   她幅度很小地慢慢靠着车壁坐起来,放轻呼吸,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火凰拉车,一路向着东南方向没有停歇。   途中绛月予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每过一个时辰就用淬血丹淬炼一遍全身血液,再用本源火种淬炼一遍全身骨骼,其余时间都闭目冥想。   绛霄越来越茫然。   她感觉到这不是回太上神宫的路……她们这是去哪?更让她忧心的是她的主子为何一直在淬炼身体?   到底发生了什么……   随着焚山神女和凤羲道子的离去,她的主子仿佛也重新化为冰山石像,没有半点热气。青铜车内寂静清冷,像素魄峰一样寒到人的骨子里去,让人根本不敢开口。   她瞅了眼绛月予头上的鱼簪。   连往日吵闹的凤尾昆鱼都不吭一声,安安静静仿佛死了般趴在发髻上一动不动。   绛霄只能把所有疑问和不安吞到肚子里,眼观鼻鼻观心,闭目打坐。   .   五日后。   青铜香车进入涂国边界。   火凤凰开始放缓速度。   绛月予停止冥想,打开车窗,垂眸看着云层底下的景色。   底下就是她的家乡,涂国。   这片大地上,大国小国多如浩瀚繁星,不可计数。   有很多国家诞生的强者不够,抵御不了来自荒域的凶兽侵袭,又因国力不强盛,超级宗门看不上,无法成为其附属国受对方庇护。   为了避免被灭国的命运,这些国家往往会想尽办法离超级势力近一些。   两大超级势力疆域之间的交界地带,就是它们最青睐的地方。   它们在这里开荒建国,勉强蹭到些超级势力的威势。所有零零散散的国家再互相帮扶,共同御敌,也就一代代生存绵延了下去。   涂国就是这样的国家。   它和其余众国一起,位于太上神宫和青鼎神殿的势力交界处。   从空中往下望,能看到底下星罗棋布的城池,缭绕平静的河渠,补丁般深一块浅一块的农耕田,一幅人气鼎盛,安居乐业的模样。   绛霄看着底下熟悉又陌生的画面,眼眶微热。   “我记得你是涂国的郡主。”五日没开过口的绛月予忽然轻声道。   绛霄不妨绛月予突然说话,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恭谨道:“是的主子,奴婢的母亲是涂国的亲王,所以奴婢被封为涂国郡主。”   她眨了眨潮湿的眼眶。   她的父亲是太上神宫峰主之子,母亲则是涂国的亲王。亲王说来尊贵,但其实地位还不如普通的神宫弟子,她的母亲嫁给父亲,明里暗里是受了不少委屈的。   母亲无人可诉,就经常抱着小时候的她跟她说涂国,用画卷法器让她看涂国的王城,看鸟瞰图,看涂国的山川河流……所以涂国对她来说既陌生又熟悉。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涂国,心情抑制不住激动。   绛月予静静地道:“涂国是我的家乡。”   绛霄蓦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眸光震动。   主子竟然出自涂国?!   绛霄怔住。   可是……作为圣女的出生国,涂国理应鸡犬升天受到庇护,怎会毫无动静?   她混乱了。   等等,等一下,主子这次出行什么人都不带,就带着她一人,莫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因为她是涂国郡主?   绛霄一瞬间念头百转,却不敢询问出口。   青铜车缓慢行驶着,最终来到涂国边域的一个小镇上空。   绛月予收起青铜车,足尖轻风萦绕,带着绛霄一起徐徐飞落到镇子中。   这里是横平镇。   一个不起眼的小国中一个不起眼的小镇子,平凡到哪怕被巨型荒兽一脚踩死了,也不会在远处激起什么水花。   人群来来往往,连个三炼境巅峰的都找不到,被人牵拉的多是牛马驴,见不到什么灵兽,简直像是位于竭灵地的小镇。   风景倒是美如画卷,人气也旺盛。   她们落下的地方是东市。   大清早的全是来赶集的人。   “新榨出来的紫苏油——!”   “水灵灵的冬蜜果,刚摘下来的冬蜜果嘞!”挑着担吆喝的卖货郎,牵着负重累累骡子的行商,皆卖力吆喝。   “用温石捂出来的新鲜绿菜!大冬天也能吃到新鲜绿菜哎,只要五枚铜板一颗!”   湖边挨挨挤挤停泊着许多小舟,舟上满载新鲜的瓜果蔬菜,瓜果蔬菜上积了一层薄雪,底下的库存盖着苫布,避免冻伤。货主站在舟上麻利地朝着岸上招徕客人。   鼎沸的人声中,一只不起眼的芝麻小飞虫悄悄地落到绛月予的头发上。   安静了一路的凤尾昆鱼眼睛一亮,登时来了精神,讨好地小呼:“仙女你头发上落虫子了,我帮你吃掉它!”   于是刚停落的小虫,就看到一双红磨盘似的通红大眼盯住了它,体型对比之下,那鱼眼大到恐怖。   接着黑洞洞仿佛山洞的鱼嘴朝它张了开来。   小虫振翅飞起,躲到了绛月予的后背。   “啊,它逃了!”凤尾昆鱼大呼小叫,尾巴一扭脱离簪身,一个鱼跃蹦跶到绛月予后背。   芝麻小虫逃,凤尾昆鱼追。   凤尾昆鱼紧追不舍,颜羲化作的小飞虫躲来躲去,逼不得已,躲进了绛月予的后颈衣领边缘。   进了衣领的小虫感觉像是来到了一片香雪丛,周身被清淡独特的冷香氤氲裹住,触目所及全是冰雪般刺目的白。   小虫虫躯变得僵硬,细细的虫足极轻地落在衣料上,小心翼翼没有触碰到肌肤。   凤尾昆鱼傻眼了。   这小飞虫也太会躲了吧?!   要是以前,凤尾昆鱼肯定不管不顾地钻进衣领,不捉到虫子不罢休。但是现在……凤尾昆鱼小心翼翼地觑着绛月予的脸色,不敢多闹。   罢了…   它心不甘情不愿地放过那虫子,摆了摆尾巴,回到发簪上。   想了想还是不甘心,它猛地一个原地扭身,尾巴朝下,鱼头冲下,一双大圆鱼眼死死盯着衣领里的小飞虫。   有本事一直躲在里面啊!出来就把你吃掉。   小东西。   不理凤尾昆鱼的瞪视,小虫安安静静地趴伏着,一动不动。   绛月予没理凤尾昆鱼也没管什么小虫子,嘈杂的人群中,她捕捉到许多道关于绛家的对话。   半里外一个露天茶馆的油皮篷子下,几个大汉手捧热茶闲聊,神色唏嘘:“这绛家就这么咽得下这口气?”   远处两个挑着担的货郎边走边说,也在聊绛家:“听说绛家的大公子……”   绛月予淡淡对绛霄吩咐:“去打听下。”   绛霄领命:“是!” 第27章 娘就只有你一个女儿……   绛霄径直走到茶馆旁边问话。   海隐术一破除,一干大汉都看直了眼。绛霄显露了一点修为,这帮汉子又吓得战战兢兢口呼前辈,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绛月予站在湖畔的柳树旁,垂着手听。   以祭灵境修者的耳力,即使隔着半里的距离也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是绛家和赵家同时发现了一个桃石矿脉,因利争斗了起来,而绛家败给了赵家。   桃石是一种含有微量灵气的粉色矿石,粉末可入药,也可做成饰物佩戴滋养身体,通常百斤桃石可抵半两灵石。   这样的矿产对两家来说都是一笔巨大的财富,横平镇最大的两个家族自然争红了眼,死伤的家丁仆从无数。   两家抵不住这样的损耗,最终决定两家比斗,谁赢谁接手矿脉。   最后绛家输了。   赵家不知从哪请到一个三炼境圆满的外援,绛家不仅败,而且是惨败。绛家大公子被人粉碎双臂,前途尽毁。绛家家主更是被震伤肺腑,瘫痪在床,听说活不了多久了。   绛霄打听完从茶摊回来,小脸紧绷杀意凛冽,单膝跪地:“主子,奴婢这就去血洗了赵家!”她已猜到这个绛府就是绛月予的家。   绛月予摇头,平静地说:“不用。”   她取出两瓶丹药,“你带着这两瓶丹药去一趟绛府。这一瓶是温养丸,给绛家家主服用。另一瓶是霖露丹,给家主夫人服用,助其提升修为。”   “你在绛家多待几日,等绛家夫人突破三炼境圆满后再帮她点燃灵炬,引她入修行之门,其余事不要管,也莫要显露身份。”   绛霄怔怔地接过两瓶,仰头。   “……您不去吗?”   绛月予淡淡道:“不去。”   绛霄迷茫站起身。   主子说的是去绛府,而不是去家里。丹药给的是绛家家主,绛家夫人,而不是阿爹阿娘,难道说绛府不是主子的家?又或者……主子是绛府的家生子?   她突然想起来一则秘闻。   据传当年年仅八岁的主子是自己独身来到太上神宫的,到时浑身狼狈不堪,鞋子都走烂了,身边没有任何亲人陪同,要不是显露出异火,差点被当做乞丐打出去。   绛霄握了握瓷瓶,停止胡思乱想,领命去往绛府。   ……   绛府。   这是座被阴云笼罩的府邸,下人丫鬟来来往往,没人脸上有笑模样,皆神色低沉,连树影都透着股森冷颓败,让人压抑。   主院里隐隐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   昏暗的房间内,白氏趴伏在床边,握着床上人的手哀声哭泣:“你一定要撑住,你要是撑不住,绛家就完了,快醒过来……”   绛家家主绛昌脸色白如金纸,气若游丝,已经陷入半昏迷。   因着夫人的不断哭喊,愣是艰难地将眼皮撑开一条缝。   白氏立即止了哭,不顾脸上斑斑泪痕,忙不迭起身将冷掉的虹雉血取来,小心翼翼地用调羹舀了浅浅半勺,让丫鬟把绛昌的脑袋扶起,将血喂到他嘴边,急切道:“来,快喝一口。”   虹雉是一种低阶灵兽,血性温和,最适宜失血过多的人滋补。   绛昌缓慢吃力地张开嘴巴。   白氏屏着呼吸,极其小心地将那半勺虹雉血往里喂。   赤红的血倒进干涸的唇缝中,顺着喉管流了下去。白氏胆战心惊地喂完半勺,刚松了口气想再喂半勺,却见绛昌猛然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   大股大股鲜红的血从口中涌出,顺着嘴角粘稠地流淌到枕头上,很快半个枕头被染红,触目惊心。   不仅刚喂进半勺的虹雉血全部被吐了出来,自己又呕出大滩血。   这一咳仿佛把剩下的半丝活气也咳掉了,绛昌又陷入昏迷,这次是更深的昏迷。   白氏眼泪涌出。   丫鬟捧来浸过温水的布巾,白氏这次没再哭出声,肿着眼皮默默流着泪,把绛昌唇边头发沾到的血迹慢慢拭净。   被血淌红一半的枕头也被撤换掉,新换了个干爽的锦枕。   做完一切后,白氏看向床边放着的,那碗总也喂不进去的虹雉血,容颜惨淡,叹了口气。   这些天总是喂多少吐多少,若不是衣衫被褥时时更换,怕是整张床都已被血泡满。她之前都不知道,原来一个人都吐这么多血。   白氏摇晃着站起身,缓缓往门外走去,不敢再看自己的丈夫第二眼。   她知道,完了……   绛家完了。   没有强者撑起门户,绛家就是一块等着被瓜分的肥肉。   这几年绛家本就青黄不接,炼腑境的就只有两人,一个是他丈夫,一个是他大儿子。现在两个都被赵家废了,剩下的那些炼骨境的老人和小辈,根本撑不起来绛家。   很快绛家的生意势力会被人盯上,甚至女儿的婚约都不一定保得住……   想什么来什么。   一个仆妇跌跌撞撞地闯进来,神色慌张:“夫人,会泽城石家来人,是、是来退婚的。”   白氏狠狠攥了攥帕子,闭上眼睛。   “我早就说不该争那什么矿!早就说过!”她恨得咬牙。   仆妇苦着脸问:“现在该怎么办,夫人?拿大扫帚把他们打出去,还是……还是跟他们说不方便待客,先拖上一拖。”   白氏扶住门框,眩晕感阵阵袭来,指甲差点扣出木屑来,她抬起眼,眼中满是恨意:“不,请他们进府,好茶伺候,收下婚书,再请他们走!”   几乎字字泣血。   她虽恨毒了这些落井下石的人,但是绛家不能得罪石家,再也得罪不起了,闹得难看了,最终吃亏的还是绛家。   仆妇领命急匆匆走了。   白氏站在原地看着凛冬萧条的院落,捏着帕子的手微微在哆嗦。   既是恨,也有对大厦将倾的惧怕。   她平复了好一会儿,起步往香堇苑走去。   绛灵宝已经知道了自己被退婚的消息,正在屋内大发雷霆,精美的花瓶噼里啪啦被砸得粉碎,桌椅也被砸得稀巴烂,仿佛狂风入境过。   “发什么疯?”   白氏冷冷地站在门口。   绛灵宝一看白氏就绷不住了,哭着往她怀里扑去:“娘——!”   “一遇到事……”   白氏本来还想训斥女儿,让她振作,但被绛灵宝这么一扑,心瞬间酸软了。她颤抖着抱住女儿,抚摸女儿头顶凌乱的发丝,心疼不已,哄道。   “娘的宝儿莫要再哭了,娘就只有你一个女儿,绛家倒了,大不了跟娘回白家,让白家替你找门好婚事。石家退婚是他们有眼无珠,以后会有更好的姻缘等着你,莫怕。”   绛霄用隐息术顺畅地进入绛府,一进这个院落就听见绛府夫人的这句话。   只有她一个女儿……   莫非主子真不是她生的,是偏房庶女,或者是家生子?   但又怎么会特地嘱咐她让她帮助白氏修行,帮其点燃灵炬?而且给白氏如此珍贵的丹药?   想了想,绛霄没有显露身形去问白氏,而是去角落找了个年纪大的老仆人。   指间淡芒一闪,出现颗淡绿色的小迷神丹,绛霄指尖轻轻一碾,丹药顿时被碾压成粉末。   绛霄屈指,将粉末朝那老仆人弹去。   凡胎根本抵御不了迷神丹的威力,吸入粉末的老仆人瞬间两眼呆滞,失去自主意识。   绛霄:“你可知道绛月予这个名字?”   说到绛月予这三个字时,绛霄不自觉放低声音,感觉直呼主子名讳冒犯了主子。   老仆人僵愣地说:“知道。”   “她是谁的女儿?”   “是老爷和夫人的大女儿。”   “老爷……可是指绛家家主,夫人可是指白氏?”   “是。”   绛霄微微蹙起眉。   确认了身份,问询到这里就可以停止了,再问就有打听主子过往之嫌。不过……看看主子小时生活过的地方,应该没关系。   “大女儿的院子在哪里,你引我过去。”   她就去看一眼,就一眼,错过这次以后肯定没机会了。   老仆人僵硬地回答:“没有院子。”   “那卧房呢?”   “没有卧房。”   绛霄愣住:“那她原本住哪?”   老仆人呆滞地领着绛霄往前走,两人穿过迂回的长廊,来到两扇雕花木门外。绛霄怀着雀跃朝圣的心,跟着来到门外。   主子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是怎么样呢?   反复看了看外面木门的雕花图案后,绛霄轻轻往里推开了门。   “嘎吱——”   门被推开。   淡淡的脂粉味也随之飘了出来。   视线慢慢扫过精致的梳妆台脂粉盒,琳琅满目的妆奁,金粉纱幔。绛霄眼中的温度变冷:“这里现在住着谁?”这些玩意一看就不是主子的风格。   老仆人:“住着绛家四姑娘,绛平眉。”   绛霄又想起白氏刚刚说的话。   我就只有你一个女儿……   “这绛平眉莫不是庶女?”   “是庶女。”   绛霄脸色一会青一会白。   这绛府这么大,空屋子不知多少,将这间屋子空出来又如何,主子又不是死了,只是离开了,如果主子真的回来,岂不是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就算要让给别人住,嫡女的屋子为何要让给一名庶女?   她虽自小在太上神宫长大,但母亲是涂国人,对于普通人家的嫡庶之分并不是不知晓。好多庶女都是当做滕妾陪嫁的!   幸好主子没跟她一起回来……   绛霄忍了又忍,到底忍住了打听主子过往。她呼出一口长气后,走进屋内,向后坐在了矮凳上。   “你走吧。”   “等等,你回来。”   “那大姑娘曾经用过的旧物都收在哪了?”   老仆人:“全部焚烧掉了。”   “为何焚烧掉?”   中了迷神丹粉的老仆人不懂看脸色,如实回答:“怕会沾上病。”   绛霄脸色越来越难看,冰冷道:“沾上病,是什么意思?你给我仔细回答。”   老仆人:“大家都怕绛家大姑娘有烈性传染病,所以不敢碰她留下的东西,自然要更换,连床和门都重新……”   “砰!!!”   话还没说完,旁边的八仙桌已被暴怒的绛霄拍得四分五裂。   绛霄脸色铁青,熊熊怒火在胸腔翻滚不休,她死死咬住牙,才敛住快要爆发的属于汇灵境修士的气息。   她毕生效忠的主子,太上神宫的圣女,在心中恍如日月的存在,竟然在她的家,在这小小的横平镇,被嫌弃成这样,连睡过的床、推过的门都要换掉!   就仿佛心中的明月降落到不起眼的角落,结果不被好好对待,还被蝼蚁践踏排斥。   她知道她的主子以前因火毒容貌有损,但是火毒会传染吗?这些人里,绛府这些人里有人被传染过吗?有吗?!   在结合刚才听白氏说的什么只有你一个女儿,更是怒火重叠。   “好得很……”绛霄气得发抖。   老仆人被吓得微微瑟缩。   迷神丹的效果依然在,但就像小动物碰到高等生命会被威慑得不能动弹一样,他眼神虽呆滞着,身体却本能的在发抖恐惧。   绛霄忍了又忍,忍得快要内伤,不敢再打听,怕冲动之下做出错事。   “你走吧。”   她深吸一口气,去找白氏。 第28章 溯回影   白氏还在安慰女儿。   绛灵宝的情绪已经被安抚住了,母女俩个坐在塌上,一个抱着女儿的肩,一个窝在娘的怀里,这一幅舐犊情深的温馨画面,让毁得乱七八糟满是碎瓷片的屋子,都显得脉脉温情。   绛霄却无端觉得刺眼。   “啊!”   正窝在娘怀里的绛灵宝蓦然被一道灵气卷住,整个人狠狠倒飞了出去,直接被丢出了屋。   “咣当!”   大门无风自合。   绛霄手中宝光一闪,丢出一个霞光琉璃罩。   霞光琉璃罩冲出屋顶,像炸开的烟花般倏然变大,罩住整个香堇苑。香堇苑中的仆妇丫鬟皆被弹出霞光琉璃罩之外。   绛灵宝被这一番变故给吓傻了,好一会才从花丛中爬起来,冲到霞光琉璃罩的边缘。   “阿娘!”   她狠狠地拍霞光琉璃罩。   但这一层淡淡的雾般涌动的霞光,虽脆弱精美似琉璃,实际上却比铁石还硬,哪怕她用力撞也撞不出一丝裂缝。   “娘!!”   绛灵宝急得大喊。   这霞光琉璃罩这样庞大,绛府内的人自然都能看见。整座绛府都被惊动了。现在绛府没有管事的人,老管家领着护卫仆从急匆匆赶到香堇苑之外。   老管家蜡白着脸望着霞光琉璃罩。   “这是仙师的手段啊!”   横平镇太小了,炼腑境就是高手,灵炬境以上能使出灵力的人就被称为仙师。   其他人张口结舌地望着这神异的琉璃罩。   绛灵宝竖起眉头呵斥:“还愣着干什么,你们还不快撞开这里,进去救我娘!”   管家为难万分,咬咬牙,挥手对护卫仆从们喝道:“撞!”   “等等!”   “……算了。”老管家颓然低头。   得罪夫人可能留一条命,得罪仙师却是必死,而且凭他们这些人怎么可能真的救出夫人,只是白白失去性命罢了。   听到老管家这么说,所有护卫仆从也大松了一口气,对上仙师,他们就是地上的蝼蚁,一脚就能碾死,他们哪敢从仙师手里抢人。   唯有绛灵宝发了疯,冲上去厉声大喊,狠命推搡他们:“你们什么意思!我命令你们去救我娘!你们这些白眼狼,忘记是谁养着你们了吗?啊?!快给我撞开!”   屋内。   白氏看着绛霄惊慌后缩,脸色苍白,小声道:”你是仙师?妾身并不认识您,您是不是寻错人了?”   绛霄已经解了隐匿术,却把海隐术运转到最强,白氏能看到她,却不会记住她的脸。   绛霄呼出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刚才把绛灵宝丢出去的行为僭越冲动了,但她不后悔,哪怕被主子罚她也认了。   此时她很想问问面前这位夫人,可还记得自己有个大女儿。但主子吩咐过不得显露身份,这句憋在喉头的问话最终还是被咽了下去。   面对惊慌的白氏,绛霄只是沉默地取出装着霖露丹的瓷瓶,然后轻轻拔出塞盖。   一股奇妙的清香霎时弥漫了出来。   角落里,被摔碎了水盆,萎顿倒在地上的几支水仙,球茎底端的根须蓦然开始疯长。   一根一根嫩绿叶片不断从鳞茎顶端筒状鞘中抽出,鹅黄色的水仙花朵朵绽开,每朵都有碗口那么大。   最夸张的是根系,刹那铺洒了足有一尺来长。   绛霄倒出一颗霖露丹。   这是颗仿佛清晨露珠般的丹药,绿汪汪地窝在掌心。   取出后奇异的清香弥漫满屋,窗外冬季只剩下光秃树枝的石榴树,倏然绽放出满树新芽,枯黄的草地逐渐变绿,源源不断的蚂蚁从石缝中钻出,拼命往屋里爬,鸟雀也叽叽喳喳拼命往这边飞。   丹香被霞光琉璃罩隔绝,一切异象只出现在霞光琉璃罩之内。   本来惊慌的白氏也被霖露丹牵住了心神。她屏住呼吸,直勾勾地盯着绛霄手中的丹药,眼珠子动也不会动了。   这是所有生命的本能反应,无论是蚂蚁鸟雀还是人都是一样的,本能告诉它们,吞下这颗丹药会对自己有翻天覆地的造化。   绛霄将手递到白氏面前。   “吞下它。”   白氏惊神:“吞下它?”   她是受这颗丹药吸引,可是突然冒出个仙师,不由分说将她女儿丢出去,一句话也不解释,让她吞颗丹药……虽然这丹药清香扑鼻,神异非凡,但说不定是颗毒丹。   她如何敢吞?   白氏强笑道:“仙师是不是要寻仇?可妾身一直居住在这横平镇中,也向来与人为善,万万没可能得罪过仙师啊,您定是寻错人了……”   绛霄知道自己把白氏吓到了,缓了语气。   “非是寻仇,而是报恩。”   顿了顿,她尽力让自己声音变得更加柔和:“夫人前世与我有恩,所以今世特来报答。”   “我观你只有炼血境的修为,修炼资质也不佳,所以用此丹来助你提升修为。”   “这颗丹药不仅可以提升你的修为,还能改善你的资质,让你以后修行事半功倍。这段日子我会一直待在横平镇,待你到达三炼境圆满时,我再替你点燃灵炬,引你入修行之门。”   “之前只想着快点报完恩,行事鲁莽了些,还请夫人莫要介怀。”   白氏被这一番话冲得心脏砰砰跳。   绛霄补充了一句:“我要报仇,一掌便可将你拍死,何须多费口舌。”   白氏已经信了。   对方是仙师,真要让她吞下毒丹,直接捏着她脖子倒她又能如何,哪用跟她这般解释。   这么想着,白氏接过霖露丹,温顺地说:“谢仙师的神丹。”   她双手捧着丹药,又看了绛霄一眼,横了横心,猛地抬手将它送到口中。   霖露丹没入她口中含都没含滚都没滚,径直像一道气般飞速流入喉管,进入她胃部,接着药力猛然崩开,扩至四肢百骸。   绛霄右手成掌,轻轻震向白氏的脊背。   灵力源源不断没入白氏体内,帮其疏通药力,吸收丹效。   这世上有许多丹药可以助三炼境以下境界的人提升修为,但或多或少都会让服丹的人感到痛苦,或者产生丹毒等后遗症。   唯有霖露丹如此温和,不会让服丹人因体内巨变而产生任何痛苦的感觉,还能改善修炼资质,让对方以后的修炼道路更加平顺。   故此霖露丹又被称为领路丹,是修炼初期最稀缺的顶级丹药。   如此珍贵的丹药即使是拿着灵源去买也买不到,两家争得头破血流的桃石矿,哪怕再翻个千倍,都抵不过这一颗霖露丹。   药力源源不断散发,白氏感觉自己浑身被温水包裹,像回到了母胎里,从未有过的舒适感让她闭上眼睛,慢慢睡了过去。   绛霄把白氏放到床上。   睡梦中的白氏体表每个毛孔都在喷薄浅淡的碧色曦光,整个人像被包裹在光茧里,她的体内更是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绛霄知道白氏一时半会吸收不完药力了。   想起那奄奄一息的绛家家主,绛霄飞出霞光琉璃罩,不理底下闹哄哄的绛家人,径直化为一道流光去了主院。   绛家家主气若游丝地埋在被褥之间。   他孤孤单单的躺在那,身边没有一个丫鬟下人守着。   仙师现身,那么大的霞光琉璃罩还罩在香堇苑,所有仆人都跑去香堇苑附近了,胆小的则被吓得逃出绛府,生怕晚一点仙师腾出手后丢了性命。   房间幽暗,空气中盈着淡淡的血腥气,绛昌的肉躯已经开始在衰败,按照原本的轨迹绝熬不过今晚。   绛霄走到床边取出温养丸。   相比于灵源都买不到的霖露丹,温养丸就显得普通多了,不算太过稀奇,当然救回一个炼腑境的绛昌还是绰绰有余。   绛昌已人事不知,绛霄用灵气裹住温养丸,并指一指,温养丸腾空而起挤入绛昌口中。   双指隔空指着绛昌的脸部喉咙,让温养丸滑入腹中。   肉眼可见的,灰败的脸色开始好转,脸颊慢慢红润起来。   绛霄没有停歇,飞速地继续给他塞温养丸。   绛昌不仅面色红润,而且脸上的细纹全部消失,头发变得乌黑油亮,看起来像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   体内还未消化的药力像火炉一样燃烧。   绛昌被这股炙热逼醒过来,他睁开眼睛看着绛霄,谦卑地问道:“是恩人救了我吗?”   绛霄让他服下最后一颗温养丸,她不想被主子的父母称作恩人,没有回答,直接让他昏睡过去。   她回到香堇苑,给白氏留下一张字条,把霞光琉璃罩收走,接着施展隐匿术隐匿身形,消失在众人眼中。   绛灵宝等一大帮人涌进香堇苑。   他们惊愕地发现他们的夫人不仅无恙,而且浑身喷薄神光,被淡淡的光茧包裹在内,看起来神异非常,一看就是得了造化。   再回到主院,发现他们的家主已经安然无恙,神采奕奕地像从没受伤过,这才明白过来,不是有仙师寻仇,而是有仙师来帮忙来了!   ……   过了一日。   白氏体内的霖露丹药力部分消化,实力奇迹般从炼血境中阶冲击到了炼腑境后期,而且基础异常扎实,能单手轻轻松松举起千斤重的大磨盘,这是连绛昌都做不到的。   现在白氏已随时可以冲击三炼境圆满。   换句话说,在横平镇中,以白氏的实力可以横着走了。   白氏白水曼和丈夫切磋完后,看着对面落败苦笑的丈夫,笑吟吟地举起自己的手掌瞧:“我感觉脏腑筋脉热乎乎的,药力还在不断生效,而且我感觉能一掌打死一头象兽!”   这种充满力量的感觉真是好极了。   绛昌笑着摇摇头:“这仙师为何如此偏心,给你这等厉害的丹药,简直是一步登天。”他本以为自己服下的丹药厉害,但对比之下才知差距大。   白水曼脸孔一板:“休要胡说!”   “那仙师是来找我报恩的,将你治好只是顺带照拂你,为何要给你同样厉害的丹药?”   “再者说,仙师可是要收我入门的,这给徒儿的丹药自然不同。”   事实上绛霄留下的字条只是说一日后帮其冲击三炼境圆满,再帮她点燃灵炬,但点灵炬一般意味着要收入门,所以白水曼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要被收入仙门了。   白水曼说完眼睛扫了一圈周围,警告地瞪向绛昌。   这仙师虽然不见踪迹,但说不定还在他们府中,怎可胡言乱语冒犯仙师。   绛昌惊觉:“是是,是我失言了。”   绛家家主好了,绛家夫人还得了造化。   绛府一扫颓败,当晚府内张灯结彩,所有人喜气洋洋。   这么天大的好事自然要庆祝。   绛府本来是想布流水席让整个横平镇的人过来,大肆庆贺一番,但怕太过张扬引仙师不喜,于是只在厅堂布了丰盛的饭菜,在绛家内部庆贺。   白水曼在众人的簇拥下步入厅堂。   厅堂内已经来满人。   白水曼看到厅堂内的那些花枝招展的侍妾还有庶子庶女们,笑盈盈的脸霎时冷了下来,蓦然道:“把所有姨娘都给我逐出府去,庶子庶女就留下吧,但以后不许出现在我面前!”   绛昌刚接过丫鬟捧来的布巾,本想擦拭额头的汗,听到这话顿时顿住。   热热闹闹的厅堂也凝固。   下人们都看向绛昌,没有动弹。   白水曼脸色更冷,盯着老管家:“怎么,我说得话不管用么?!”   老管家瞧了绛昌一眼,横了横心,挥手让下人赶人。   绛昌欲言又止,神色复杂地看着白水曼。   他的夫人一样温柔如水,不善妒,好几位侍妾可都是她帮着张罗给他纳的,怎么突然就翻脸了。而且说话的模样也与从前不同,不再那么温声细语温柔小意,说话强硬的模样倒有些像他。心里有些不舒服起来。   算了。   相比重获新生实力进阶,这都是小事,而且夫人得了仙师亲眼,自己若要点灵炬,说不定得夫人帮忙引荐仙师。   绛昌脸上又带起笑容,拉着白水曼入座。   白水曼心里畅快不已。   她早就看这些侍妾不爽了,现在她的实力超过绛昌,未来还会是仙师,自然行事不用再顾忌什么。   白水曼仪态端方地落座,伸手招呼自己的儿子女儿也赶紧坐下来。   那么多侍妾和庶子庶女一离开,闹哄哄的厅堂顿时安静起来,落座用饭的就只剩下他们四个,不像原来那么热闹。但白水曼心里舒坦,现在剩下的对她来说都是最亲的亲人,人少又怎样。   “来,吃饭吃饭。”   绛昌笑呵呵地对众人道。   白水曼拿起筷子。   以往都是绛昌先吃,她在旁边帮着布菜,等绛昌吃完后再吃。现在嘛,她径直吃了起来,享用没人吃过的美食。   不是她小人得志,是世间规则就是如此,谁强谁抬头,谁弱谁俯首。没有强者吃弱者剩菜的道理。   绛昌也不以为意,举起酒杯,感慨道:“我敬夫人一杯,谢夫人前世结了善缘,今世我才能捡得一条性命。”   这次真是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太险,太险。   白水曼也举起酒杯:“过得这一坎,今后我们家会越来越好。”   她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   酒水入腹,伤感涌上心头,白水曼眼中泛起泪光,安静下来:“待仙师下次到来,我大概就会随仙师一同离开,去往仙宗修行了,往后我们一家人怕是不能再像今日这般团聚。”   “昌哥,今后这个家就要靠你守着了,你万万记得保重身体,莫像从前那般鲁莽了。”   白水曼目光盈盈看向绛昌。   绛昌揽过白水曼的肩头:“夫人,你不必忧心家里,在仙宗好好修炼,我会好好守着绛家也守着你娘家的。”   白水曼心里宽慰了些:“昌哥你现在是炼腑境,距离三炼境圆满也不远了,待你三炼境圆满后记得来找我,到时就算找不到其他仙师为你点燃灵炬,我也会帮你点燃的。”   “到时我们夫妻二人团聚,做一对神仙眷侣。”   绛昌听得心里微微发热,也很是感动,原先侍妾被赶的不快一扫而空,握紧白水曼的手:“夫人……”   “昌哥……”   “爹娘你们都多大了,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腻乎!羞羞羞!哎呀我鸡皮疙瘩都起来啦!”绛灵宝做鬼脸打断他们。   白水曼羞怒:“你这孩子!”   绛灵宝可不怕白水曼:“还有娘你只说跟爹团聚,你忘了我不成?你不想跟你女儿团聚?”   白水曼又气又笑,点了点绛灵宝的脑袋,嗔道:“忘不了你忘不了你,你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忘了谁也忘不了你!”   绛灵宝笑嘻嘻地歪倒在白水曼怀里。   她高兴极了。   转瞬之间,爹没事了,娘又被仙师看上要收入门,绛家今时不同往日,石家急吼吼地退婚,现在后悔去吧,就算悔得肠子都青了,就算跪在她面前磕头,她也不会再嫁了!   白水曼拍拍绛灵宝的手背:“吃饭吃饭,别趴着了。”   绛灵宝起来,盯着白水曼的脸瞧。   “你一直瞧着我作甚?”   绛灵宝咯咯咯地笑:“娘,你瞧着比我都年轻了,真好看我都看不够!”她神情娇俏狡黠,一言一行都是娇宠长大的姑娘才独有活泼灵动。   白水曼又被逗笑:“就你嘴甜!”   “娘,下次仙师再出现的时候娘也引荐一下我嘛,之前是仙师没跟我说过话,说过话后说不定仙师也会喜欢我,也引我入门呢!”   “好好吃饭,少嬉皮笑脸。”   白水曼嘴上不说,心里却同意了,她的女儿向来讨人喜欢,说不定真的能讨得仙师喜欢。   桌子上,就只有被废了双臂的大公子还是笑不出来,满脸沉郁,一声不吭。   白水曼也心疼儿子,连忙安慰他:“既然仙师救了你爹,肯定也会救你。她有那般厉害的起死回生的手段,恢复你的双臂不是轻而易举?”   绛煜一听是这个道理,这才有笑模样。   一家人热热闹闹欢欢喜喜地吃饭庆祝,厅堂内欢声笑语不断,火红的灯笼将夜幕都照暖了。   ……   湖畔。   绛月予一个人袖手定定站立着,静静地看着略显干涸的湖面。雾白云袖因风微微拂动,冬季干枯的柳条也簌簌摇晃着。   夜幕降临,冬季的冷湖变得漆黑如墨,道路上空无一人,连虫鸣声都听不到。   一切的一切都显得如此寂静、枯冷,连湖边的白影也莫名透着股清冷孤单的感觉。   后颈衣领边缘。   芝麻小虫微微动了动虫足。   斩神境级别的修士只要愿意,整个横平镇发生的一切都能收入耳中。自然它也听到了绛府里的声音,绛府发生的事情它都一清二楚。   过了会儿,衣领中的小虫原地消失无踪。   嗯?嗯?嗯?!!   发簪上的凤尾昆鱼眼睛差点没瞪得凸起,那小虫子呢?它可一直盯着没动弹过哇!它以惊人的毅力足足盯了半天,结果虫子去哪了!   绛家府门。   小飞虫落地,变作一名玉般无瑕淡雅的谪仙。   青衫谪仙望着绛府。   他一直不解素魄圣女为何对他青睐有加。   他不信这短短的几日同行,会让对方在意他到以命相护的程度。更何况……当初圣女遴选之日,站在骨塔上的素魄圣女就似乎认识他一般。   或许答案,能在这绛府里寻找到。   颜羲缓步走进绛府。   绛府来来往往的下人无人能看到他,无人能察觉到他。哪怕一名捧着铜盆的侍女离颜羲只有半步距离,堪堪擦身而过,也丝毫没感觉到异样。   颜羲来到绛月予曾住过的屋子。   屋子的主人绛平眉因为自己的姨娘要被赶出绛府,正在自己的姨娘处。屋内空无一人。   颜羲抬起手。   他并不打算像绛霄那样和别人打听,所听不如所见,所以他打算自己看。   掌中幽幽蓝芒漫起,一颗拳头大的蓝色竖瞳眼珠出现。这是九渊狐的右眼珠,后被顶级炼器师炼制成一件天品道器,器名——溯回影。   溯回影爆发出强烈的蓝芒,屋内所有角落都被淡淡蓝芒扫荡笼罩。   角落里突然一阵刺眼的白光凝结。   只有蝴蝶般大小,却雪亮刺眼,周围被照得皆是剑状虚芒,光芒闪烁酝酿片刻,倏然爆开,膨胀到人影大小。   白芒减弱变淡,变得温和。   那是一道由淡淡日光组成的虚影,约摸五六岁的模样。   颜羲不确定这是不是绛月予,握着九渊狐眼珠走近了些。虚影变得更加清晰,清晰到他看到了虚影脸上密布的火痘。   颜羲微微一怔,然后立刻明白过来。   这是火毒引起的毒疮。   小虚影没有声音地经过他身边,走到旁边的架子上踮脚取下一本书,然后坐在矮凳上低头看。   似乎不认识的字太多,小虚影抬头对着颜羲身后招了招手。   一名侍女虚影穿透颜羲身体,来到小虚影身边。   小虚影将手中的书交给侍女让侍女来读,侍女恭敬地弯了弯腰后,捧着手中书念了起来。   念完后侍女又恭敬地福身,退到旁边。   颜羲目光突然一凝。   那名侍女后退到一旁后将手背在身后,竟悄悄取出一块手帕,垂在袖子里的手狠命擦拭刚才碰过书的地方。   侍女们端着精美的饭菜鱼贯进入房间,小虚影自己坐上对她来说有些高大的椅子,拿起筷子,一个人慢慢开始用饭。   饭桌上菜肴丰富,菜品繁多,侍女们站在小虚影的身后,皆目不斜视地垂头,恭敬极了,任谁看到都得说一句绛家大小姐好排场。   但颜羲却皱起了眉。   这么小的孩子,竟孤零零一人用饭。   小虚影很快用完饭,门口出现了绛父的身影。绛昌没有进屋,手里拿着个小面具,让侍女转交。   把面具给侍女的时候绛昌说了几句话。   颜羲从口型中分辨。   大概说的是昨日家里来了客人,小绛月予的脸有点吓到贵客,希望以后小绛月予能戴着面具,这样也对她自己好。   说完连门槛踏都没踏,转身走了。   小绛月予没有去追父亲,只是目送自己的父亲远去。   她坐到铜镜前,低头看了手中的面具片刻,慢慢将它罩在脸上。   小绛月予戴完后回头,发现侍女们看她时不再调转目光,不再躲闪回避。顿了片刻,起身从柜子里找到一匹布,将之剪成条,一圈一圈缠在自己的脖颈上。   最后双手也密密包裹住。   确认自己身上不再漏一丝皮肤后,小绛月予抬步,跨出有她半条腿高的门槛,走出屋外。   颜羲举着溯回影跟着这小小虚影一同走出。   门口不远处,虚影组成的白水曼恰巧经过,她身后跟着侍女,怀里抱着看起来不小跟绛月予差不多大的小女孩。   小绛月予奔过去拉住白水曼的袖口。   白水曼回头看到她后被吓了一跳,是真的被吓得跳了起来。   小月予仰头看着自己的娘亲,伸出自己的双手,示意自己的皮肤被包上了。   白水曼把绛灵宝抱得更紧了些,有些紧张地朝小绛月予露出个笑,笑容十分不自然。   小月予看着白水曼怀里的绛灵宝,似乎是也想让白水曼抱抱她。   白水曼眉头皱起,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站着没动。   恰巧一只小蚊虫落在白水曼的手腕上。   小月予抬手想把蚊虫拍死,但手快碰到白水曼的手腕时,白水曼反应极大,猛然把她的手拍开,怀里的绛灵宝差点没掉下来。   白水曼惊觉失态,强笑着说了几句话。   颜羲分辨,她说得是:“你若有什么需要的让侍女出府去买,娘还有很多事要做,就先走了。”   ……即使戴着面具,也能感觉出小月予的失落。   小家伙呆呆地站立了很久才走回了房间。她吃力地慢吞吞地爬上椅子,垂着脑袋,弧度像是要被压弯的小树枝。   颜羲低头看着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要摸一下她的小脑袋,手却穿透了影子,只摸到冰冷的空气。 第29章 心中萦绕起淡淡的遗憾……   溯回影继续跳跃。   颜羲继续看小虚影经历的每一天。   小虚影每日都待在屋子里,不怎么出门,不是看书就是根据书上的内容跟着习武练招。   这么小的孩子竟整日与侍女为伴,一直是一个人吃饭,家人一次都没有陪同过,与她说话最多的人就是身边给她念书的侍女。   小虚影一天天长大,再也没有去找过娘亲,白水曼或者绛昌也再没出现过。   颜羲没有想过太上神宫圣女的童年是这样的。   想起绛月予冰山般的性子,再想想这样孤独冰冷的环境,原本不觉什么,但现在只想叹息。   硕大的九渊狐眼珠竖瞳不断舒张,发出幽幽蓝芒。   侍女虚影穿上了冬天的衣服,看得出来到了除夕夜,屋檐下挂着灯笼。外面似乎很热闹,侍女们都不停向外面张望。   溯回影无声,小虚影又戴着面具,无法分辨口型。   不知道小虚影是不是说了什么话,屋内的侍女们像突然得了恩典一般,欢欢喜喜地朝小虚影福身,然后结伴跑出屋子。   颜羲催动溯回影。   蓝芒呼啸着扩大范围,笼罩到窗外更远处。   原来外面是在吃席,热热闹闹摆了数十张桌子的宴席。   小虚影独自待在屋子里,桌上摆满饭菜,没有人邀请她去外面吃席,她也不打算出去,只安安静静地坐在小凳上看书。   突然拿书的手一颤,书影掉落,人从小凳上摔了下来。她痛苦地捂着肚子在地上挣扎翻滚,小手抓到床沿的床幔,想让自己站起来,床幔却反被撕扯下。   颜羲知道,这是火毒发作了。   在之前的浮光虚影中,他已见过数次,但没一次这么厉害。   小虚影独自在屋中凄惨挣扎,而外面欢庆除夕的绛府人载欢载笑,热闹非凡,没人注意到这间被孤独笼罩的屋子。   挣扎几次后,小虚影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把茶壶里的水泼到自己身上降温,水浇到身上后全被蒸发掉,她又勉强从茶杯里喝了两口残茶,再次昏迷过去。   小虚影最后是自己在地上醒来的。   醒来后她安安静静地爬到塌上,推开窗,看着窗外张灯结彩欢庆新年的盛景。摘下面具,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虚汗,又戴了上去。   颜羲不忍垂眸。   此刻现实里绛府的一家人也正热热闹闹吃饭庆贺,而绛月予一人独立湖畔。   看到这里他已不愿再看下去。   不过他忽然记起自己十年前似乎因一件宗门任务路过横平镇。再仔细想想,应当是凡俗清明节的时候,或许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他遗忘了。   掌中九渊狐竖瞳骤缩,蓝芒闪烁,一切跳跃回到十年前的清明节。   小虚影在他身旁擦身而过,迈过门槛,出了门。   颜羲掌托溯回影,跟在小虚影的身后。   小虚影来到了一处假山后面。   溯回影蓝芒浩荡扫射周围,漆黑的假山中顿时出现两个白光构成了人影,赫然是绛家大公子绛煜,以及经常给绛月予念书的那位贴身侍女。   颜羲见小虚影不动,就把目光投向藏在假山中的两个人,通过口型分辨他们说的话。   侍女埋在大公子的怀里,搂着他腰身体轻摇撒娇:“大少爷,能不能把我调去你的院子啊?我实在不想待在那了,每天都过得好闷,跟在冰棺材里似的,而且说不定哪天就染上了病。”   “好香儿,先让我亲亲。”   “不,你不答应我就不给你亲。”侍女扭身。   “行行行我保证明天就把你要来,不用再伺候那蟾蜍精。”   蟾蜍精……   听到这个词颜羲眼眸不可思议地微微睁大,这竟是……嫡亲兄长说得话么。   “哎呀还是不行大少爷,今日是清明节,要祭扫,我们这样是对祖先不敬。还是明日等我到你院子里了,再听您吩咐,到时候香儿随大少爷任意处置……”   颜羲低头看向身畔的小虚影。   小虚影显然听到两人的对话了,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只是安安静静地转身回房。   颜羲感觉自己的胸口被什么箍住了,透不过气。   小虚影回到屋内,很快收拾了一个包袱,然后背着包袱往绛府大门方向走。一路上绛府的下人来来往往,但就是仿佛眼瞎没有看到一样,任由这么小的孩子背着包袱走出大门。   小虚影在绛府外拦到一辆载满粮食的骡车,给了行商伙计两块铜板,然后爬到粮食袋上,显然是要离开这个热闹却孤独的地方。   颜羲忍不住用溯回影看了看绛府的反应。   绛府的反应…是没有任何反应。他们仿佛放下了一个大包袱,当天绛府中人的笑容甚至多了些,绛父绛母也没有派人去找。似乎离开的不是个活生生的人,而是真的是道可有可无的淡淡虚影。   骡车虚影远去,小绛月予的身影变淡。   傍晚时分颜羲才来,而小绛月已经跟着行商离开了横平镇。   所以他们之前是没有见过的。   溯回影所有蓝芒都湮灭,颜羲握着这颗眼球,垂下视线,不知怎的,心中萦绕起淡淡的遗憾。只需再过半天,他就会到横平镇,只需再过半天而已……   颜羲再次化作小飞虫,飞往湖畔。   还未飞至,天边突然降落数道神虹,其中不乏斩神境级别的强者,身上皆穿有带着太上神宫道纹的法袍。   小飞虫谨慎地飞落下来,没再靠近。   柳树下。   太上神宫众人拱手向绛月予行礼。   绛月予轻轻颔首,向他们还礼致意。   其中一名斩神境大峰主谨慎惯了,随手结下隔音法印,才将怀里的储物法器交给绛月予:“圣女久等了,这是你嘱托寻找的东西。”   绛月予接过储物法器,神识内沉,扫视了一遍法器中的东西后,向他道谢:“多谢大峰主帮忙。”   大峰主十分的客气,笑呵呵道:“领任务而已,冲着灵源来的,怎算帮忙。”   绛月予数日前通过法器,隔空在太上神宫内发布了数条收集任务,完成任务者可去素魄峰领取相应灵源。   绛月予暂留横平镇,既是为了却父母亲缘,也是为了等候太上神宫的人。   不过她倒没想到他们会这样快。   “圣女,这是木字甲号牌所要求的东西,您看看。”   “我做的是火字庚号牌的任务,东西收在这里。”   其他太上神宫弟子也纷纷将储物法器交给绛月予。绛月予依次接过确认,发现她发布的收集任务已全部完成了。   “多谢你们。”绛月予露出一丝笑容。   一名年轻的小弟子嘿嘿傻笑着挠了挠头。圣女任务发布后太上神宫内部震动不小,年轻弟子几乎是用抢的在领任务。为了快一些完成,后来是几名弟子合力收集,所以才这般快。   大峰主:“那我们就告辞了。”   绛月予点点头。   众人向绛月予行礼,数道神虹像来时那样又消失于天际。   绛月予目送他们远去后,将发髻上的鱼簪拔下,垂眸淡笑着看着凤尾昆鱼:“不是说你飞得很快吗,让我看看飞得有多快。”   “得令!”   凤尾昆鱼想痛快的飞已经很久了,兴奋地脱簪而出,倏然化作屋宇大小,漂浮在湖泊上空打了个圈。   绛月予跳到凤尾昆鱼脑袋上。   凤尾昆鱼载着绛月予向天空冲去,在向天空飞去的过程中,凤尾昆鱼越化越大,越化越大,到最后整条鱼足有鲲鹏大小,鱼鳍更是大若垂云之翼,视觉冲击力极为震撼。   狂风呼啸,绛月予迎着烈烈狂风,眼中闪烁着冰冷锋锐的光芒。   靠人不如靠己。   她不会就这么等待凌弗御回来帮她。材料已收集完毕,她要试试能不能研制出清魔丹。   不过在此之前,她需唤醒她上辈子的老伙伴——山河鼎。 第30章 她最想做而不能做的事……   亿万里外的荒域。   这里远离人类的宗门和城池,满目所及皆是寸草不生的焦黑荒土,土地干涸开裂,地面温度微微比别处要稍高一些。   冬季寒冷,落雪覆盖森林草原,偏偏这里不积雪。很多怕冷的野兽灵兽就千里迢迢来这里聚集,它们或趴或翻着肚皮躺在上面,将在这懒散渡过一整个冷冬。   结果猛一恍眼。   一头大如天幕的鱼朝它们俯冲而来!   所有野兽灵兽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卧在地上的皆蹄子狂蹬,肚皮抽搐,忙不迭起身逃命。但很多笨重如野象的兽类却起身慢,眼看来不及要被撞上了,皆发出哀鸣。   却见凤尾昆鱼一个漂亮的甩尾,云霞轻纱般的尾巴在它们身上微微拂过,没有冲至地面,而是悬浮在离地三丈处。   “我快不快?快说我快不快!”   凤尾昆鱼兴奋大喊。   “不是我说,斩神境级别的凶兽没一个快得过我!也比那什么青铜车快多了吧?”   它在不周山无名湖中困了太多年,已经很久很久没这么畅快地飞过了,这一飞老高兴了。   “嗯,尚可。”   绛月予足尖一点,轻飘飘御风落到焦土上。   “哼哼,尚可…”   凤尾昆鱼不满意地哼哼两声,倒也不计较,鱼身缩水般急剧变小,化回掌心大蹦跳到发髻簪身上。   四周刚刚没来得及逃走的野兽灵兽皆向远处四散奔逃,只剩下这一望无际的黑色焦土,显得空旷荒芜。   这焦土因为太干,踩着发出轻微的焦脆声。   凤尾昆鱼趴在发髻上探头:“仙女,你要在这里干什么啊?”   绛月予:“看着便是。”   凤尾昆鱼又是小猪似的哼唧两声,赌气地在头上翻了个身。   绛月予从储物法器中取出三只葫芦,手一扬,葫芦滴溜溜向天空飞去,并在天空变得像山峦般巨大。   三只葫芦葫身缓缓倾斜。   “轰!”   天河瀑布倾泻轰砸而下。   三口山峦葫芦中倾倒出三种颜色的瀑布,有的水发黑冒寒气,有的水透着淡淡的红色,水温炙热在冒着热烟,有的则呈现出淡淡的碧色,望之就有生机勃勃的感觉。   天河源源而下。   一倾倒就足足倾倒了三日。   三日后,葫芦中的水还不见完,而焦土也未变成汪洋。   别说变汪洋了,连一点积水小水洼都没有,所有水都渗了进去,消失无踪。   凤尾昆鱼睡了一觉见还没完:“这水怎么倒不完,你不是把海搬过来了吧?”   绛月予淡淡道:“正是将海搬了来。”   她发布的任务并不好做,其中有一项需要去荒域寻找到三片海,孕育黑色玄水的黑色海洋,蕴含离火之精的红色海洋,诞生生发之源的绿色汪洋,并将之取干。   因为要完好无损地唤醒山海鼎,需要一泉三海作引。   太上神宫弟子能这样快她也是没料到。   凤尾昆鱼咂舌:“这葫芦里真装着海?”   它瞪着一双大鱼眼瞅瞅依旧干涸的地面,奇了,从发簪上跳下来,鱼肚皮贴着焦土,轻轻蹭了蹭感受了下水分,确认还是拔干拔干的。   “不会吧,这水都去哪了?底下是不是有东西!是天生灵宝还是什么旷世凶兽?”   绛月予:“确是藏着一件灵宝,却不是天生灵宝。”   她纤手一捞,将小鱼从地上捞了回来。   良久,三片海全部倾倒完毕,天空中的葫芦滴溜溜化小,绛月予云袖一挥,将它们全部收回。   接着手掌开合。   掌心中出现了另一样神异的宝物。   这竟是口迷你的冰蓝色泉眼,泉眼中不断泂泂冒出仙泉,周围雾气涌动,丝丝缕缕顺着手掌边缘往下流淌。   这是方寸泉,它可以方寸小,也可以无穷大。   绛月予垂眸,清冷琉璃瞳倒映着这口翻腾不休的神泉,然后单膝蹲下,手掌慢慢向下翻去,将这口方寸泉按在了焦土的最中心处。   刹那间,以绛月予为中心,冰蓝色的泉水丝线疯狂蔓延开来,像蛛网般疾速在焦土上乱爬,壮观地覆盖方圆百里,再源源不断渗入地底。   三片海都填不满的焦土终于变得湿润,溢出水汽。   与此同时地底深处出现异动。   “轰隆隆——”   沉闷压抑的声响像是地震爆发的前兆。   千里外,积雪的森林簌簌摇曳,群鸟惊飞,巨型荒兽惊疑不定,从冬眠中卧起,昂起头来。   除了一泉三海外,要唤醒山河鼎还需最后一样,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东西……   绛月予单膝蹲在地面,洁白衣摆散落,手掌插入焦土,双眸闭阖。   蚀仙雪火顺着滴落的精血,幽幽渗入地底,然后熊熊燃烧。   这最后一样东西就是蚀仙雪火。   前世她被青鼎神殿追杀,误入此地,大量血液渗入焦土,蚀仙雪火烧到了地底,引得山海鼎震动出世。   但因为缺得这一泉三海,山海鼎干裂缺损,威力大降,器灵更是神智无法恢复,永远陷入沉眠。   雪火烧入后。   “轰隆隆!!”   大地摇晃,地面剧震。   地块随着巨岩一块块掀起,方圆百里内,砂砾土壤石子全部开始往上冲,像是疯狂倒流的泥沙瀑布,白天变成黑夜。   绛月予长发倒冲,衣袖烈烈狂舞,眉间实现雪火印记绽放璀璨光芒,游梦仙裙道纹激发,散发出朦胧白色神光,将所有砂砾土块挡在外面。   这片黑暗混沌满是泥沙的混乱世界中,唯剩绛月予那一抹凛冽素白,也唯有她脚下的那片地没动。   一种极可怖的气息渐渐自地底升起。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要出来了?!”凤尾昆鱼已经吓得要叼着簪子逃了,直觉告诉它,底下的东西它扛不过。   但它瞅了眼绛月予没丝毫波动,淡定得要死的死人脸后,狠狠咬了咬自己的尾巴尖,硬生生忍住了。   不慌,鱼鱼稳住,稳住。   绛月予眸光一直不动,直到城墙般的青铜壁轰隆隆拔地而起,她眼中才出现一抹笑意,将手抽出,站起身,仰头看着大如城池的山海鼎。   不再是干裂破损的山海鼎,而是完整的,散发着浩荡神威的山海鼎。   凤尾昆鱼吓得钻到绛月予发髻里面,想想不保险,又滋溜一下钻到她怀中,躲在腰带和衣服的缝隙,一动都不敢动。   “我的娘哎,居然是圣人器……”   法器依据强弱可分为众多等级,最普通是入品法器,从一品到九品不等,其上是超品法器,从强到弱可分为天地玄黄四品阶。再往上则是道器,而再往上……就是圣人器了,那是超级势力都难以得到的神物。   山海鼎大到遮天蔽日。   它出土后一直在嗡鸣,法则波纹徐徐荡开,千里外的森林尽皆变成灰烬,用摧枯拉朽都不足以形容。   但是这法则波纹精准地避开了绛月予,连一片衣角都不曾拂到。   因为法器不噬主。   山海鼎已和绛月予半契约。   绛月予的精血滴落地底,山海鼎没有拒绝,而是将之吞入,就是完成了半个契约。剩下的半个契约要等山海鼎的器灵出现,才能完成。   足尖轻点,绛月予高高飞起,站在山海鼎边缘。   山海鼎的边缘比城墙要宽阔许多,朝里望去,鼎内黑洞洞的,像是无底深渊。一泉三海在底部震荡不休,碰撞出奇异的海潮般的音色。   绛月予再次逼出大量精血。   淅淅沥沥的血顺着指尖淌下,幽幽雪火沿着鼎身边缘呼啸蔓延开,逐渐覆盖整座鼎身。绛月予双臂轻扬,山海鼎屹立在大地上,熊熊燃烧。   锈斑渐次剥落,山海鼎沐浴在纯白灼热的雪火中,逐渐恢复原本颜色,沉寂已久的山海鼎终于迎来新生。   “嗡——”   山海鼎发出轻悦的欢鸣,向绛月予表达亲近欢喜之意。   绛月予因逼出过多精血脸色发白。   她露出一个苍白的浅笑,心念微动。大如城池的山海鼎急剧缩小,最后只有拳头那么大,悬浮在绛月予的掌心上,飘飘渺渺,如潮如雾看不清晰。   绛月予托着山海鼎,拍拍还贴在腰上的凤尾昆鱼:“我们立即离开这里。”   这里虽是荒域,方圆亿万没有人烟,但这么大动静难保不会有过路修士发现。   “哦。”   凤尾昆鱼虚弱地应了声,它从腰带间隙中钻出来化大,匍匐下脑袋请她上来。绛月予上来之前小心翼翼确认了一遍:“…它不会把我脑袋压瘪吧?”   绛月予:“它暂存于虚空与现实的缝隙之间,轻如鸿毛,不必担忧。”   “这么厉害,不愧是圣人器。”   凤尾昆鱼拍了个马屁,哆嗦着小心肝,看绛月予跳到它脑袋上。   心惊胆战地等绛月予跳上后,它摇了摇脑袋,发现真的没有重量,不由兴奋地打了个蹦,尾巴一甩,狂冲上天际。   头顶圣人器,哪条鱼有它牛批!   哦吼,冲——   .   绛月予回到涂国,在横平镇附近找了座山。   挖山洞,布阵法,除尘决清理浮尘,放蒲团,一气呵成,所用不超过半盏茶的功夫。   绛月予一落座,连服数颗补血丹。   为了唤醒山海鼎失去太多精血,脸色已苍白如纸,打坐用灵力化开药效后,才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绛月予轻吐一口气,手臂轻移,放出山海鼎。   山海鼎散发着缕缕玄气,变作普通水缸大小,安静地悬浮在绛月予身前。如今山海鼎只能这么飘着,如果落地,会瞬间压穿这片山洞。   绛月予再拍了拍储物法器,将里面的东西全倾倒出来。   太上神宫的人交给她的不止不止一泉三海,还有大量炼丹材料,从兽肉到奇石,从灵植到泉水什么都有。   凤尾昆鱼:“圣女你要做菜哇?”   绛月予平心静气地说:“不是做菜,是炼丹,等会开鼎后你须要安静。否则神驰气散,一炉丹尽毁。”   凤尾昆鱼的乖巧地说:“知道了,圣女。”   怕自己失言,还把尾巴糊在自己的鱼嘴上。   绛月予收服圣人器的同时也收服了它,它现在就想抱着这根厉害的粗大腿,紧紧的,久久的,希望她平平安安千万不要入魔。   灵气如雾,从琳琅满目的杂物中卷起一只玉盒,玉盒打开,取出那面那株还带着土的百年生云母草。   接着又卷起一根新鲜猊兽骨,一块黄色的奇石,两朵蓝紫色的花……等等九样材料。   灵气包裹着它们,参差漂浮在空中。   绛月予手指轻轻晃动。   云母草中的汁液被从根茎底部流淌而出,同时猊兽骨被提取出最精粹的骨髓,黄石粉碎剥离,石屑洒落,只剩下最有效的成分,蓝紫色花被碾压成汁……   前世初创丹鼎宗时为了让丹鼎宗站稳脚跟,需要大量产出丹药,绛月予为了提高效率,就创造出一心九用提取法,能同时提取出九粉材料的有效成分。   灵气化丝,精准地分出三滴草液,一滴骨髓,送进山海鼎之中。   接着绛月予手掌在鼎身上一震。   纯白雪火在鼎中漫起,包裹住着三滴草液,一滴骨髓。   蚀仙雪火霸道,能承受住它的法器不多,能控制住它的毁灭属性,让其威力只作用于融炼丹药的,更是稀缺。   其实世上炼丹者多用丹炉,丹炉用的是“封火”,而鼎则是“开火”,唯独丹鼎宗门人及其开山老祖最爱用。   事实上对绛月予来说,山海鼎也是最好的炼丹炉。   山洞温度不断攀升。   幽幽雪火照亮绛月予的瞳眸。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是一条艰难万分,堪称绝路的道路。古往今来那么多惊才绝艳的炼丹师,却从未有人炼出过清魔丹,其难度可想而知。   她现在也只有个初步构想。   那就是在淬血丹的丹方上尝试改进。   淬血丹能淬出人体内的杂质,而本质上魔血也是种杂质。在淬血丹的基础上,她再不断调整丹方,试着添加对魔敏感的材料。   比如有一种魔厌草,传闻入魔者闻之会呕吐。又比如有一种鳞兽,传闻魔吞尽所有兽类,却独独留下鳞兽。   这其中传闻真真假假夹杂,需要逐一排查。   所有丹方都是炼丹师经年累月总结出来的,成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要往里加入魔厌草等成分,不是直接加入那么简单,还需要不断调整其他成分比例,甚至加入其他不相干的材料中和。   成分比例不同,丹甚至不能成型,或者直接变成废丹。   一切的一切都需要大量尝试。   仿佛走庞杂的迷宫,走错一步,就是从头再来。   .   炙热的山洞中。   绛月予一次一次地尝试着。   汗水顺着沾住的黑发蜿蜒流淌,再从苍白的下颌滴落。   山海鼎中央。   六颗颗芳香扑鼻的淡红丹药淬火而生,但还没来得及完全凝聚成型,丹药突然变黑发焦,变成碎屑全部洒落。   这已经是第一千三百炉失败的丹药了。   鼎中火焰跳跃着熄灭。   炼了两天两夜丹,精血又没完全恢复的绛月予终于支撑不住,精力耗尽,昏睡过去,瀑布长发铺了一地。   一室寂静。   昏暗的山洞边缘,法阵轻轻波动,从外面步入一位皓月般出尘的青衫谪仙。   “什么人?!”   凤尾昆鱼大喝一声,机警地从蒲团底下钻出。   刚才山洞中蚀仙雪火就没熄过,都快把它烫熟了,后来一直钻在蒲团底下躲避,不过它还是能听到脚步声的。   它要守护圣女!   颜羲目光从倒在地上的绛月予身上移开,食指轻竖,无声地朝凤尾昆鱼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一举一动都从容淡雅,说不出的自然好看。   嘘,不要吵醒她。   凤尾昆鱼转头见自家圣女累得晕倒了,不再出声。不过一双硕大鱼眼还是警惕地随着颜羲的脚步转。   颜羲走到绛月予的身畔,轻轻将她从地上扶起,输入一些灵力。   他是一日前找到这的,之后借助一件特殊法器一直藏身在法阵边缘,看着绛月予不断炼丹。   他没想到绛月予小小年纪竟有这般纯熟的炼丹手法。   对于炼丹他略知一二,青鼎神殿也有炼丹殿,其中专注丹道的弟子无数,但竟无一名弟子的炼丹手法能与绛月予一较高下,甚至长老的手法对比起来也略有逊色。   视线微转,颜羲看向地上的残渣。   他隐约猜出来了,素魄圣女大概是想炼出祛除魔血的丹药。   自责、愧疚、怜惜、敬佩,种种情绪在心中交织。   她终究是因为他……才沾到魔血,逼不得已从绝路中寻找道路自救的。   颜羲扶着绛月予,掌心贴住她后背,又输入大量灵力。   本已陷入深度昏迷的绛月予长睫剧烈颤动,眼睫上凝着的汗珠被抖落,滑在眼角仿佛一道凄冷泪痕,接着眼皮艰难地撑开一条缝隙。   颜羲怔住。   他没想到绛月予会醒来。   绛月予眼神朦胧恍惚,呆呆地望着他的脸。她的神志并未完全清醒,只是身体识得颜羲的灵力,本能做出驱使。   “师兄……”一声轻不可闻的呓语。   颜羲心跳空了一瞬。   师兄?   为何叫他师兄?   还是把他认错成什么人了?可是听闻玄鸿道主只圣女一名弟子啊…   颜羲的神色迷茫起来,久久地低头凝望她。   绛月予在发出那声呓语后眼睛虚弱不堪地闭阖,早已又晕了过去。   .   过了不知多久,绛月予独自从山洞中醒来。   她没有立刻起身,就这么躺在地上,怔怔地看了会昏暗清冷的山洞壁。   ……她多年未曾做梦了,刚才竟做了个梦,梦到前世被关在刀风域中奄奄一息时,颜羲赶来输灵力救她。   “呼——”   绛月予缓缓呼出一口气,心脏酸涩难忍。   经过云州城的事,她已决心放下对颜羲的感情,只把他当亲人,护他今世无恙。   “圣女,刚刚之前跟你同行的一个人来过。”   一道蹦脆的大嗓门突然响起。   绛月予微微一愣:“凌弗御来了?”   “不是神女,是穿着青色衣裳的那个,你拼命护在身下的那个人嘛!”   绛月予呆住,立刻爬了起来。   “他人呢?”   她环顾四周,同时神识如潮水铺展开,但山洞外空空荡荡,并没有人。   凤尾昆鱼:“走了呀!”   “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他就把你扶起来,然后就走了……哦,还留下了一只蝴蝶!”   绛月予终于注意到贴在蒲团边缘的光蝶。   “印记蝶……”   这只印记光蝶见绛月予看向它,拍拍蝶翼飞落到她面前,然后倏然崩散,化作万千光屑洒落在地上。   地上出现几行由光屑组成的发光字。   “——魔疫盛行之时,青鼎神殿曾尝试炼出清魔丹,虽最终失败,却藏有若干废弃丹方。圣女莫要心急,在下将那些丹方取来,踩着前人走过的脚印或许会更容易些。”   看着这些字仿佛耳畔也响起颜羲温柔如水的声音,而温柔渐渐化作最致命的刀。   情绪急剧波动。   体内魔血极速催化。   绛月予定定地盯着地面上的字,胸膛剧烈起伏,手指慢慢攥紧蒲团。手背淡青色的筋脉一点一点变成青黑色,青黑色爬进衣袖,眨眼间,连脖颈处的青筋脉络也变成触目惊心的颜色,仿佛脉络图腾。   琉璃眸黑气涌动,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所谓沾了魔血会性情大变的传闻,其实并不完全属实。魔血催化的是人心底最深处的渴望,让人失去理智束缚。   平和善良的人会变得冷漠无情,是因为他本就想无情。克制禁欲的人会变得放荡不堪,是因为他本就渴望放荡。   他们都做了以前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   而绛月予最想做而不能做的事则是——   杀了凌弗御。 第31章 从今往后,你我二人就是……   只有凌弗御这个人不存在,颜羲才不会为了救她而付出生命。她能帮凌弗御避开之后的那道劫,但难保凌弗御以后不会再受重伤,更不能保证颜羲为了她还会付出什么……   黑气翻涌的眼眸中,一点红瞳散发着危险凶戾的光芒,杀意快要透体而出。   “哎呀!哎呀哎呀……完蛋了,圣女,你……你不要激动,你冷静点!”凤尾昆鱼急得团团转。   绛月予坐在蒲团上单手撑着地面,胸膛起伏呼吸微促。墨色黑发覆了满背,她狠狠闭了闭眼睛,压下自己翻涌的杀意。   但被爱者何其无辜,不可……如此。   手背青筋的颜色逐渐淡化,眼眸中的黑汽褪去。   良久,绛月予抬起头,神色冰冷平淡一如往常。   凤尾昆鱼大大吁了口气,圆滚滚的鱼肚皮扁塌,整条鱼坠落到绛月予衣摆上面,虚脱的不能动弹。   它刚才差点吓死了。   绛月予没有继续炼丹,她招出玉册,将之前那一千三百炉失败的丹方记录下来,接着闭目打坐,静待颜羲归来。   颜羲说得没错,踏着先人的道路终究会快些。   刚刚她有魔化趋势……这意味着她剩下的时日不多。   况且她炼丹材料禁不住无止境消耗,之前的一千三百炉丹药已经消耗很多材料,有些材料并不好找,她需要尽可能地节省。   三日后。   “圣女。”   山洞外的法阵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   绛月予睁开眼睛,挥袖撤去外面的法阵。   颜羲进来,目光轻轻扫了绛月予一遍,见绛月予脸色正常没有入魔迹象后,轻舒一口气:“圣女久等了。”   “不久。”三日对修士来说只是一眨眼罢了。   颜羲递给绛月予一只储物手环,直切主题:“此物交给圣女,青鼎神殿关于祛除魔血的废弃丹方都在里面,供圣女参考。”   绛月予接过手环,抬眼看向颜羲。   “听闻青鼎神殿的丹方概不予外人观看,凤羲道子这么做无碍吗?”   颜羲浅笑道:“圣女放心,殿主已允我将这些丹方给外宗人观看,只需半月后归还即可。”   绛月予不语。   颜羲说得轻松,但依照青鼎殿主那守旧性子……颜羲一定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   “那就多谢凤羲道子了。”无论她接不接受,颜羲都已付出代价。而她也确实非常需要这些前人丹方。   颜羲声音变轻:“你是因我才沾到魔血的,怎敢受谢。”   “圣女炼丹吧,羲在洞外守候,如有吩咐唤一声即可。”   绛月予欲言又止。   师兄是君子,她知道他必定心头难安,怕她入魔,所以给她拿到丹方后还是不愿离去。可若是他一直候在外面,她怕是心湖难以平静。   绛月予:“……凤羲道子可以为我寻找些炼丹材料吗?”   .   颜羲离开后,绛月予将储物手环中的废弃丹方取出。   整座山洞霎时被各种丹方填满。   这些丹方有的用玉册记录,有的用玉简,有的是兽皮,有的是木片。一眼扫去,数以万万计,将洞府塞得满满当当。   刚飞起来的凤尾昆鱼冷不丁被重重叠叠的丹卷压下,嗷的一声,差点吐出鱼内脏,好不容易才在夹缝中弹蹦着钻回绛月予怀中。   “竟有如此之多……”绛月予感叹。   太上神宫偏重炼器,青鼎神殿偏重丹道,这座从上古时代就屹立存在的超级势力,经过漫长岁月的积累,是藏有数量令人屏息的丹方,她在青鼎神殿时也为那里浩如烟海的丹方震撼。   但她没想过,关于祛除魔血的废弃丹方会有这么多。   毕竟魔并不常见。   她简单扩充了下洞府,拿起最近的一卷泛黄的的,不知什么材料的纸卷。   轻轻摊开,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霎时刺入视线。   “——难难难!”   密密麻麻的丹方记录末尾,写着三个硕大的难字,极为醒目。可以想象丹道先辈在失败后,是如何呕着血怀着愤懑和不甘写这三个字的。   绛月予又拿起另一册古老玉简,末尾赫然写着。   “——这是不可存世的丹药。”   笃定的言语,让整个散发着悠久岁月气息的玉简,都似乎透着股不详的预兆。   她双目微沉。   手掌猛地一拍地面。   灵气将面前的纸质丹卷全部震起,悬浮在山洞上空。   绛月予手指轻动,所有或泛黄或变脆或腐朽的纸质丹卷,都在她面前轻轻展开。   “——入丹道四百二十余载,为后人留下新式丹方十一卷,却炼不出区区一颗清魔丹,救不了道侣。罢罢罢,不如跟着一道入魔吧。”   “——魔疫横行,宗门三大属国接连遭遇厄难,连吾的小徒也因被魔咬了一口沾上魔疫,吾枉被称为丹道宗师,枉被称为师尊,救不了万万百姓之苦,也救不了自己的徒儿。”   “——我的思路绝不可能出错!但丹药为何就是不能成型!为何?!”   “——后人切记不要钻研清魔丹,徒耗年岁与精力而已。”   纸质丹卷簌簌作响,耳畔仿佛也响起了一名名丹道先辈的叹息、扼腕、悲泣、嘶吼。身周那些几欲将她淹没的丹卷后面,都有一名失败在这条道路上的丹师,其中不乏震古烁今的丹道宗师,惊艳岁月的丹道天才。   沉甸甸,令人窒息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就像宝剑还未出鞘就被钝器狠狠砸中,让持剑人虎口都发麻。   绛月予摒除掉开头末尾那些沉重的语句,尽力让自己心无杂念,接着双目蕴起神光,一心九用迅速翻阅面前的丹卷。   一行行笔迹不同的字不断映入眼瞳,少顷后。   “哗——”   绛月予挥袖,另一批木质丹卷浮到空中。   花了足足七天七夜,绛月予将所有丹方默背牢记在心间。接着筛选出她认为能用的丹方,重新将之归纳,然后总结,钻研。   前世绛月予也是碾压同时代丹师的丹道天才。   她改良过数百种先人留下的号称无法再次改进的丹方,也研制出被世人认为不可能存在的丹药。   包括那凤凰涅槃丹,涅槃丹的丹方都是残缺的,只有一角,成丹更是只在上古时代出现过。在绛月予炼成之前,人人都以为涅槃丹可能只是上古的传说。   面对更加艰巨的挑战,绛月予骨子里属于丹道天才的桀骜已经完全被激了起来。   别人做不到,她未必不行!   幽幽雪火倒映着洞壁。   山洞丹火不熄。   内部放融法阵的阵盘被换了又换。   .   一颗纯黑色的丹药从山海鼎中浴火出世。   绛月予托着这颗散发着不详气息的滚烫丹药,毫不犹豫地将之吞服下。   这是她炼出的第三颗成丹,前面两颗均是失败。不过她有足够的耐心,她知道清魔丹没那么容易研制出,所以心平气静,并不介意这区区几次失败,毕竟前面一千三百炉都过来了。   丹药入腹。   极其诡异的药力奔涌开来。   绛月予盘膝入定,静静地用灵力帮忙疏导药力。   良久,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新丹的药效已经被完全吸收,她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布满阴冷冰凉的气息,不过情绪确实从未有过的淡,把入魔后一直隐隐存在的躁动给冰住……   她甚至提不起兴致再炼丹,这种感觉就像沉眠了几万年,醒来沧海桑田万事已矣,不想再动弹,甚至还想回去睡个觉……   “成功了吗?”   绛月予手掌猛然握紧。   试试就知道了。   她逼着自己想起前世记忆……   “小予,为我炼一炉丹可好?”   “我是上古白凰血脉,将我血肉全部融炼,应该能炼出一颗。”   “师兄求你。”   “师兄求你。”   “师兄求你,求你,求你,求你……”   那可怕的声音不断在耳畔重复回荡,绛月予闷哼一声,脊背佝偻,攥紧身下的蒲团。   手背青筋颜色再次变深,这次指甲也变长变尖,危险未知的气息开始在洞穴中弥漫。她拿自己试了三次丹,不同的药力开始在体内冲撞翻滚,血气上涌,嘴角缓缓溢出一丝鲜血。   她闭上眼,尽力让自己重归平静。   这时面前的法则突然波动,虚空被撕裂出一道缝隙。   山洞内温度骤降,凌弗御从虚空裂缝中跳了出来,然后哆哆嗦嗦地扭头将还在散发寒意的虚空裂缝迅速弥合。   “嘶,冻死我了!”   她不知从哪出来,头发衣服上全是紫色的诡异薄冰,这些颜色诡异的冰簌簌掉到地上后,地面的法阵连同地面都被蚀穿,小洞中滋滋向上冒寒气。   凌弗御弥合完虚空后回身。   洞穴中央,坐在蒲团上身形佝偻深垂头颅的绛月予,缓缓抬头。   瞳孔血红翻涌着墨汽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凌弗御。   双方目光碰撞。   魔化的绛月予其实并没有难看,反而有种仙人堕魔的,诡异危险的颓美,连顺着苍白皮肤缓缓淌下的殷红血迹都美得惊心动魄,与圣洁清冷的仙人形象相比是另一种风姿。   凌弗御猛然看到呼吸都滞了一下。   不知是因为没想到她那么快魔化,还是被这截然不同的模样震撼到。   绛月予喘着重气看着她,神色隐忍,尖利的指甲尖深深扣进蒲团。   “闭眼,静气凝神,勿要动念。”   凌弗御不再愣神,大步走到绛月予身边,蹲下对着绛月予的脊背重重一拍,将绛月予的人都拍震了一下。   一股极霸道的冰寒之气涌入她的体内。   绛月予的皮肤迅速罩上一层白霜,很快的,双眼黑沉的雾气和青黑色的脉络也消褪淡去。   过了会,完全平静下来的绛月予睁开双眼。   她以为以为凌弗御会问为何她这么快就被魔血催动,但她什么也没说,直接拿出五根长长的像鱼骨一样的东西:“这是封魔骨,能祛除你体内魔血。”   绛月予弧线优美的下巴微仰,就这么仰头看着凌弗御,双目眸光变幻,里面什么情绪都有。   她竟真的为她取来能祛除魔血的奇物。   凌弗御手又往前伸了伸,催促:“拿去啊。”   绛月予接过。   这五根封魔骨极轻,细的只有骨针那么粗,粗的也只有小拇指那么粗,其余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似乎不是法器。它们……真的能祛除魔血吗?   凌弗御:“你需把这五根封魔骨钉进体内,封魔骨对魔血敏感,会慢慢把你体内的魔血吸进去。”   “魔血狡猾,难以寻踪,这封魔骨就像引诱老鼠的捕鼠笼,等老鼠入了笼,再对付它就不难了,到时候你再控制这封魔骨,将里面被提炼的魔血逼出。”   “等逼不出一滴魔血后,就意味着体内的魔血已经全部祛除,到时再将五根封魔骨从体内取出。”   说了半天见绛月予没说话,凌弗御挑了挑眉梢。   “…怎么,不相信我,怕我害你啊?”   “不是。”   绛月予回神,低声道,“你若想害我,只需用言灵术即可,不需如此迂回。不管它能否成功,我都要多谢你,多谢你奔劳。”   凌弗御眼中蕴上笑意:“看来还不算太过没良心。”   “记住,五根封魔骨,双臂各一根,从中指指尖刺入,双腿各一根,从殷门穴刺入。最粗的那根封魔骨,从脊背的天柱骨刺入。”   凌弗御拍了拍绛月予的脑袋,声音轻柔。   “你不会觉得痛的。”   这句带着言灵的话一出,绛月予感觉自己的身体麻了。   凌弗御说完转身离开山洞,走之前还不忘把凤尾昆鱼捞起来,捏着它圆滚滚的肚皮将它带走。   寂静的山洞中。   绛月予沉默了一会,缓缓拿起一根最细的封魔骨。   她身体虽在发麻,行动倒是无碍。   这根封魔骨足有半臂长,只有骨针粗细,但如果全部刺入手臂肯定是要吃不少的苦头。   尖锐的头部抵住指尖。   指尖破血,绛月予毫不犹豫地用力将它一点点推了进去。   ——竟然真的不疼。   五根颀长的封魔骨被一一刺入体内,连把那根有小拇指粗细的封魔骨埋进脊柱边缘时,她都感受不到一丝疼痛。   灵力运转。   刺破的皮肤伤口愈合。   绛月予感受着体内的封魔骨,感觉身体在变清,有什么恶意躁动的东西在逐渐消退,在被剥离。她试着控制着封魔骨。   “滴答。”   一滴污秽纯粹的魔血,冒着黑气缓慢从中指指尖滴落。   它起效了!   封魔骨像是勤勤恳恳的捕鼠笼,已经吞了一些魔血,不过还不多,最终绛月予只逼出两滴。   她将这两滴魔血烧掉,再试着故意牵引情绪,结果也再没有出现化魔的异状。   绛月予眼中闪过喜悦之色。   绝处逢生,任谁都不能不喜悦。   她虽不畏惧研制清魔丹,也有这个信心将它研制出来,但琢磨丹方是个漫长的过程,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入魔前成功。   现在能有别的方法祛除魔血,不得不说是意外之喜。   绛月予起身走出闷了数日的山洞,迎着有些刺目的阳光走向凌弗御,肃容向她行礼道谢:“谢过焚山神女,绛月予之后欠你一条命。”   凌弗御摆了摆手,随口道:“别这么认真,好姐妹嘛不算什么。”   绛月予却听入了心。   前世是师兄自愿舍身入丹,焚山神女确实无辜,实在不该把这账记在她头上。   更何况今世焚山神女对她抱有极大善意,屡次亲近,如今更是有救命之恩,对方愿意把她当姐妹,她也应当如是。   整理了下心情,绛月予郑重道:“好,从今往后,你我二人就是姐妹。我应该年小你少许,今后私下无人时,我就唤你阿姐如何?”   凌弗御惊呆了,嘴巴微微张大,卡壳地说:“啊……啊?”   绛月予神色认真:“阿姐莫怪,你我二人毕竟分属太上神宫和古蝉仙宫,两宫素来有一些矛盾,若是传入宫内怕是会引起波澜,甚至宫主也可能插手阻拦,所以只能私下如此。”   “但我心里会一直当你是我姐姐。”   绛月予补充道。   她这辈子还从没说过这么长的话,但怕凌弗御误会,她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如冰击玉地说了,字字透着认真。   这阿姐姐姐的把凌弗御听麻了。   “等等!”   凌弗御抬手合上自己的下巴,整理了下语言,僵笑着艰难道:“好姐妹的意思不是说真姐妹,而是对好朋友的称呼,你不用唤我姐姐!”   “是朋友的意思。”她强调。   绛月予怔了怔,见凌弗御似乎真的不想被叫姐姐,微微无措:“抱歉,我之前并未交过朋友……所以并不知晓。”   凌弗御低头看向绛月予。   那双冰雪无情的琉璃眸第一次印上自己的身影,如此清晰。   安静半响,凌弗御突然噗嗤一笑:“你怎么这么可爱?”比她小时候亲手做的那个雪魄小藕人还可爱。   凤尾昆鱼高兴地绕着她们转了个圈圈。   圣女不会入魔了!两个大佬关系更好了!它的金大腿更稳更牢了! 第32章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横平镇的绛府,绛霄刚为白水曼点燃完灵炬。   白水曼感受着体内燃烧着灵炬的识海,试着朝旁边的桌子打出一道灵气。“砰”的一声,黄花梨的木桌顿时被砸出一个角。   绛灵宝忍不住激动冲进房内,抓住白水曼的胳膊蹦蹦跳跳,雀跃不已:“娘,你是仙师了!你是仙师了!”   绛煜也非常激动,见妹妹进去了连忙跟着进去:“恭喜娘,娘以后就是仙师了,受万人敬仰,享悠长寿命。”   绛昌哈哈大笑着朝白水曼一拱手:“恭喜夫人!”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方外的侍女仆人们跪了一地,齐声朝着屋内喜气洋洋地道贺。   绛霄急着回去找绛月予复命,对白水曼道:“既然已引你入修行之门了,这前世恩情就算了了,我就先走了。”   白水曼愕然,脸上灿烂的笑容霎时凝固,变成一个滑稽的表情。   “仙师,您不打算收我为徒,带我去仙宗么?!”   喜气洋洋热闹万分的屋子刹那寂静下来。   像是大热天的突然出现了霜冻。   一片寂静中,绛霄不解地回头:“我何时说过要收你为徒,带你去宗门?”   白水曼一听急了,快步上前两步,神情比绛霄还要不解:“可是,可是点燃灵炬不就是收我为徒的意思吗?”   横平镇虽小,灵炬境的修士不多,但外面的传闻她还是知晓的,基本上提出帮忙点燃灵炬就是要收徒的意思啊!   绛霄:“夫人你误会了,我并不想收你为徒,点灵炬仅仅只是点灵炬,之后的道路还需你自己走。”   白水曼傻了。   “……那我之后怎么修行?”没有功法,没有灵石,她怎么修行?   绛霄回想了一遍,确认主子并没有说要传白水曼功法,就道:“这就看夫人的造化和机缘了,或许夫人可以试着去加入一些宗门,或者为宗门做任务。”   说着绛霄又抬步要离开。   “等一下!”   绛家大公子绛煜吓得大吼。   仙师会驾驭神虹,要是出了这道门,可就再也找不到了,那他的胳膊怎么办?   绛霄皱眉,再次停步回头。   绛煜稳住自己犹如擂鼓的心跳,露出讨好的笑容,小心翼翼道:“仙师帮忙点燃灵炬对我娘来说就是莫大的恩德了,我娘奢求跟着仙师去仙宗,实在是不知好歹,还请仙师莫要生气。”   此话一出,白水曼的脸色微变。   绛煜心中道了声娘对不住了,可您虽然成为仙师手中却没丹药,治不好儿子的伤,儿子的伤只能靠这位仙师啊。   绛煜又连忙说:“只是仙师能不能赐我一颗丹药,治我这双臂。”   绛霄对待白水曼还温声细语,因为她再怎么不是,也是绛月予的亲娘,但对绛煜的态度就没这么好了,冷冰冰地说:“我的恩已经报完了,剩下的与我无关。”   “仙师!!”   见绛霄又要走,绛煜吓得惨叫一声,跪在地上大声道:“我是我娘唯一的儿子,如果我以后变成废人,我娘后半辈子一定日日垂泪,这恩是不是就报得没那么如意啊!”   说完他朝白水曼使劲使眼色。   “是啊仙师。”   白水曼立刻出声。   虽然刚才儿子为了谄媚仙师说她“不知好歹”,她心头有气,但到底是亲生骨肉,不忍他双臂残废。   白水曼上前两步,哀哀劝道:“仙师,您不带我回宗门也可以,但能不能也赐我儿一颗仙丹,让他双臂复原。”   绛灵宝也伶牙俐齿地附和:“是啊,仙师,您忍心看着您恩人的亲子后半辈子当个废人吗?”   “仙师您这么厉害,能让我爹起死回生,救我哥的双臂不就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绛霄眉头皱得更深。   白水曼赶紧挤出两滴眼泪,泪眼朦胧哀哀求求地看着她。   绛霄终究动摇了。   她吃不准主子的想法,这绛煜是主子的嫡亲兄长,既然主子给了白水曼和绛昌这亲生父母一番造化,难保不会愿意出手救绛煜。   “让我想想吧。”   说罢,绛霄化作一道流光离开绛府。   .   湖畔的柳树下。   凌弗御看着周围人来人往的早市,那叫卖的货郎,铃铛响个不停的骡车,奇道:“这镇子还蛮热闹的,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冰山一样的性子?”   绛月予不知该说什么,就没有开口。   这时绛霄化作流光来到二人面前,本想跟绛月予报告的她眼睛霎时睁大,连行礼的动作都顿住:“神女?!”   焚山神女什么时候来的?   凌弗御含笑不语,看着心情很好的样子。   绛月予清清淡淡地问:“处理完了?”   绛霄回神,向绛月予行了个礼后又看了眼凌弗御,神色为难。   绛月予:“直说便可,不必避讳。”   绛霄:“主子,我已听您的吩咐将两瓶丹药分别给绛家家主和绛家夫人,也帮绛家夫人点燃了灵炬……只是绛家夫人还有一个心愿,就是想治好绛家大公子的双臂,哭着恳求我,我们要帮他治好吗?”   “不用。”母亲孕育她,父亲养着她,两人纵使无情也对她有恩,所以她做出回报。而兄弟无恩,她不会管。   “是,主子。”   凌弗御好奇地看绛月予:“这绛家家主绛家夫人不会是你爹娘吧?”   绛月予:“是。”   “那这绛家大公子是你庶兄?”   “嫡兄。”   “怎么,你跟家人关系不好?”   “确实不太和融。”若是过去绛月予早已冷声警告,但现在她一一回答着她的每一个问题,而且语声和缓,极有耐心。   凌弗御前头被绛月予冻惯了,一时有些受宠若惊:“……若是你不想说,我就不提了。”   “无妨。”冰棱碎裂的淡漠声音。   冬季寒风阵阵。   绛月予拢袖望着湖面,目光幽淡,许久无言。   就在凌弗御以为绛月予不会再说话的时候,绛月予突然开口:“我出生在这片湖上。”   “当时我的母亲乘着画舫在这片湖上纳凉……”   时间回到十六年前。   身怀六甲的白水曼因夏季炎热,挺着肚子来画舫中睡觉。睡梦正沉之际,她迷迷糊糊地梦到一团雪白的像是月光一样的东西从天空坠下,直直地撞进她肚子里。   白水曼感到肚皮灼热,醒了过来。   结果醒来的她发现周围空空荡荡,周围的侍女都消失无踪,而她所在的这艘画舫孤零零沉在干涸的湖床上,整片湖的湖水都消失无踪。   “啊——!!”   惊恐的尖叫划破夜空。   白水曼抱着肚子动了胎气,自己一个人在画舫中痛苦地生下绛月予。   绛月予:“因为白光入梦还有出生时的异象,她一度对我寄予厚望,以为是我是月魂托生,起名为月予。”   “可惜,我出生时满身火痘,又黄又瘦,丑陋不堪。”   白水曼和绛昌越来越惊疑,一时想着是月魂托生,一时又想着可能是不好的东西借着她肚皮转世。   随着长大,绛月予的容貌越来越可怖,性情也不似寻常孩童,冷冰冰不爱笑。   于是另一个猜测以碾压了最初的想法。   他们觉得绛月予就是不好的东西托生过来的,高度怀疑是蟾蜍或者蛤/蟆,他们怕她,恨不得摆脱她,却又畏惧她,不敢得罪她。最终就是衣食住行样样俱全,侍女仆婢小心翼翼伺候,但没人跟她说话。   绛父绛母也当没她这个女儿。   凌弗御听完久久无言,过了会,脸色古怪起来。   “所以你爹娘……是把你当蟾蜍精转世?”   绛月予转头,两人面面相觑。   “……”   “嗯。”绛月予冷着张冰山脸点头。   凌弗御脸色更加古怪。   她摆摆手,沉默地侧身靠在旁边的枯柳树上,然后低头,肩膀竟微微抽动起来,从背面看好像同情的在哭。   结果“噗”的一声轻笑不小心漏了出来,暴露了她。   绛月予看她。   凌弗御瞬间恢复面无表情:“对不起,实在你爹娘……”当转头看到绛月予清冷无尘恍若仙灵的脸时,又没忍住破功了,憋笑得厉害。   “靠,你爹娘太牛了,居然把你当蟾蜍精转世!哈哈哈!谁能想到!!”   凌弗御靠在枯柳树上大笑,瘦小的树被压着晃动得厉害。   绛月予无奈地看着这人笑得花枝乱颤。   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很难形容,似乎童年孤寂的六年也在这人的笑声里,蒙上一层幽默的色彩。   良久,凌弗御收笑,正色道:“不行,我们家小月予受苦了,怎么可以这么对待我们小月予!”   她神识铺开,一下就找到了位于对面的绛府。   “走!”   凌弗御拉过绛月予,悄悄飞落到绛府。   两人运起隐匿术,在绛府中自由行走。   凌弗御随手拉过一个侍女,指尖轻点向她的额头,点之前顿住,问旁边的绛月予:“不介意我看看吧?”   绛月予摇头:“不介意。”凌弗御的搜魂秘术不会伤到他人的神魂,她不会阻拦。   那侍女正在假山后面和同伴讲悄悄话,猛然感觉自己的胳膊被扯了一下,接着额头一凉。   好巧不巧,这侍女正是以前绛月予的贴身侍女。   搜魂秘术发动,源源不断的记忆涌入。   凌弗御本还漾着笑意的眼渐渐沉了。   本来听绛月予说还有些觉得好玩,但当真看到那些记忆,她却心头蕴火,而且脸色却越来越阴,比知道云州城主用易容禁术意淫她时还要阴沉,难受得很。   过分了。   凌弗御放下手,任由惊慌失措的侍女离去,她垂头站立片刻,身影似乎也因过去的小绛月予染上一层孤寂冷清。   好半响,她抬起头,神色复杂地注视着绛月予,轻轻地摸了摸绛月予的脑袋。   “……没想到不止是个小冰山,还是个小可怜。”   “以后姐姐疼你。”   绛月予清冷的眼神微有疑惑:“姐姐?”你不是不愿我叫姐姐吗。   “叫娘也可。”   绛月予:“……”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凌弗御憋出一句:“一时脑热,当我没说过。”差点给人当男娘亲。 第33章 被冰山宠爱的滋味   绛昌他们在屋子里等绛霄回来,结果左等右等愣是等不到,不由急得走出屋子,各个伸长了脑袋望着天空。   可天上连只鸟都没飞过。   绛灵宝嘀咕:“怎么还没来……”   这仙师真是不负责,说要报前世恩情,结果帮娘点燃灵炬后就不管了,而且一点不照拂她这个娘的亲生女儿。   这也就算了,可连帮她哥治个胳膊还磨磨唧唧的,还说要去想想。   她知道不该这么想,就是忍不住。   绛昌殷勤地虚搀过白水曼的胳膊,道:“来,夫人,我们别在这傻站着了,我扶你去回廊上坐。”   白水曼还未说话,身后蓦然传来一声石破天惊的大吼。   “都怪你——!!”   这一吼把最近的白水曼吓得一哆嗦,周围的丫鬟仆人也都被吓到,绛灵宝也收回望着天空的视线,瞪向绛煜。   绛煜双目通红地瞪着白水曼:“等了这么久仙师还不来,她肯定不会再回来治我胳膊了!”   “都怪你只管丈夫不管你儿子!仙师来的时候你就只记得求她救爹!却不记得你还有个双臂残废的儿子!”   “有你这么当娘的吗!啊?”   绛煜吼得声嘶力竭,满脸通红。   他绝望了。   他觉得仙师肯定不会再来了。   被吼的白水曼张口结舌,觉得自己冤枉极了:“我哪里求过……”   她看了身畔的绛昌一眼改口:“我当时服下仙师给的神丹就昏睡过去,哪来得及求她救你爹,是仙师自己去救的!”   绛煜情绪依然激动:“你撒谎!”   “你是她的前世恩人,她没等你开口,就把你快死的丈夫费力救活,却不愿意治你亲生儿子的两条胳膊!”   绛煜斜着眼阴阳怪气地说:“娘,别把你儿子当傻子。”   绛昌眉头竖起:“煜儿!!”   绛煜冷笑,低头看着自己软趴趴仿佛两条肉虫一样的胳膊,抬头冷冷地看着白水曼,眼中满是恨意:“反正我如果成了废人,我以后就当没你这个娘!”   绛昌发怒:“你这孩子说得是什么话,你怎么能跟你娘亲这么说话!”   绛煜扭过头去,鼻孔喷粗气。   白水曼恨恨地跺了跺脚,这也就是她亲生儿子,要换作别人定要叫他好好吃一番苦头。她终究心疼儿子双臂残废,忍了怒气反而去哄。   凌弗御看得直磨牙。   好一幅母慈子不孝的感人画面。   这么棒槌的儿子还哄!   她再想起记忆里小萝卜头时的小月予,又安静又乖又可爱,可连想要白水曼一个拥抱都要不到,顿时气得跟绛煜似的也鼻孔里喷粗气。   而且这个什么鬼嫡兄对绛月予可没半点感情,小时候还悄悄丢过石子砸她,背地里也没少跟那个侍女说她是蟾蜍精,说时还满眼嫌恶。   治你个鬼胳膊!   凌弗御手指朝着绛煜一指。   正哄着绛煜的白水曼猛然呆住,她发现儿子那条骨头粉碎的胳膊竟慢慢地抬起来。   绛灵宝等其他人也发现了,直着眼看那条在动的胳膊。   还没等白水曼脸上的喜色露出来,却见这条胳膊拳头捏紧,出拳如风,倏地锤了白水曼面门一拳。   “啊!”   白水曼被这一拳砸懵了,捂着眼睛后退。   “啊——!”   挥出这一拳的绛煜嚎得比白水曼更惨,手痛得直在地上打滚,看起来痛苦不堪。“痛死我了!”   还未等惊呆的白水曼回过神来,突然发现绛煜脸上又如同雨后春笋般开始冒疙瘩。   “煜儿你……”   绛灵宝失声大喊:“娘,你脸上长毒疮了!”   白水曼低头看自己的手背,赫然爬满狰狞的红疙瘩,再捂自己的脖子脸颊,发现触手的不再是光洁的皮肤,而是一颗一颗的颗粒!   她再看自己的女儿和丈夫。   绛灵宝和绛昌竟然也开始冒红痘!这、这是怎么回事?!   周围的丫鬟仆人们都吓得纷纷后退。   白水曼惊愕环顾,尖声失态:“……是不是那丫头回来了?一定是被那丫头传染的!我就知道她会回来!”   绛灵宝也被自己满身疙瘩要弄得崩溃了:“姐姐,是你做的吗?你怎么能这么狠毒!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凌弗御脸黑了。   心中默念了几句法咒。   绛灵宝本来还在歇斯底里的大吼咒骂,结果说出口的突然变成:“哼唧哼唧!哼哼哼!”的激动猪叫声。   顿时一家人开口骂绛月予的声音全变成了猪叫,还此起彼伏,高低错落,极有节奏。   “噗!”   丫鬟仆人们一开始还恐惧,但是这画面实在太好笑了,憋不住捂嘴偷偷笑起来。   绛昌恶狠狠怒瞪她们,想呵斥她们不许笑,结果一开口也是“吭哧吭哧”,不由瞪着眼睛闭了嘴。   威严的绛家家主竟然猪叫,这强烈的反差使得丫鬟仆人们更忍不住,噗嗤噗嗤声此起彼伏。   一家人急得团团转。   白水曼说不出话,要去抓个丫鬟让她拿面铜镜过来,结果那丫鬟被她碰到袖子后,吓得连忙往后退,一边退一边惊恐小声喊:“夫人,我不想染痘子,您绕过我吧,我再也不笑了。”   “吭哧!”白水曼气得瞪眼。   她看着周围害怕后退,把她当瘟疫躲的丫鬟仆人们,又气又恨,气恨之余又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恍然间好像曾经有只小手碰她,她也是这样害怕躲避的,不由微微愣神。   凌弗御看着稍感解气。   绛月予:“我早不介意那些事了,何必动气。”前世六岁跟随师兄离家,去往青鼎神殿,这一世醒来后她就背着包袱独自去太上神宫,和这个地方隔着一世漫长岁月。   那些童年记忆对她来说已经很遥远很模糊了。   绛月予慢吞吞地补充道:“不过你若是想玩,就继续玩吧。”   凌弗御扭头看她。   她本来觉得绛月予是个面冷心热的人,现在忽然醒悟,这可能是个真正外冷内冷,货真价实的大冰山。   她理智得近乎冷漠,对童年的遭遇毫不在意,也能剥离血缘关系将所有恩情计算的清清楚楚,并作出毫厘不差的等价回报。   至于他们的喜怒,她并不放在心上,也不会考虑半分。   不被她放在心上的人,哪怕是身生父母嫡亲兄妹,大概也跟路上的野草差不多。可若是被她放在心上……可能就是重逾性命。   而作为被冰山放在心上的人,自然是爽极了。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竭灵地的一个小故事,大致就是意外一个贫穷的农夫意外捡到个蒲瓜,结果打开里面还结着金瓜籽,意外暴富,摆脱贫穷。   凌弗御瞅着她的小蒲瓜,怎么看怎么顺眼,说:“就让他们长十天疙瘩,哼一个月猪叫声,怎么样?”   绛月予:“随你高兴。”   凌弗御嘶了一声,突然咂摸出一丝被冰山宠爱的滋味。   “走了,不待这了。”   凌弗御本要拉小蒲瓜的手,不知为什么又改拉成袖角,两人飞离绛府,又来到湖畔。   .   颜羲和绛霄站在湖畔。   颜羲刚从荒域收集完炼丹材料归来,想把材料交给绛月予,结果在山洞那扑了个空,只看到一只绛月予留下的印记灵蝶,说来了此处。   后来在这碰到绛霄,一问之后,知道凌弗御也来了。   颜羲面向湖面背对人群。   人群自发离他三丈。   为了收集材料,颜羲在荒域杀了太多凶兽荒兽,身上沾到的血迹虽已用术法除去,身上的杀气却一时半会消不掉。原本的气息像块温润的玉,现在的气息却更像出鞘的森寒剑芒。   不过在回身看到绛月予和凌弗御后,这森寒剑芒又隐没消失,化作再温和不过的春风。   颜羲见凌弗御脸色轻松自然,心里一动,猜测:“莫不是寻到了那宝物?”   凌弗御:“嗯,已经没事了。”   颜羲这些天来心头压着的巨石终于挪开,脸上绽开一个由心生出的笑颜:“这可真是太好了。”   他笑着将储物手环交给绛月予:“看来羲来晚一步,这些炼丹材料要无用武之地了。”   绛月予颔首:“烦劳凤羲道子奔波,我还想尝试研制清魔丹,所以这些材料能有大用。”   她将青鼎神殿的废弃丹卷交还给颜羲:“还有多谢凤羲道子的丹卷。”   颜羲:“圣女太客气了。”   “若是有其他地方需要帮忙,还请圣女勿吝开口。”   绛月予看着颜羲。   颜羲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师兄、兄长。   真的很好。   如果仅作为师兄和兄长。   她该放下对师兄的感情了。   绛月予再次下定决心。   心头仿佛有某种执念逐渐消失,念头圆融通达,她闭上眼睛,已凝固的识海变得更加凝实。假若这一次她再从斩神境冲击尊者境将会十分顺利。   绛月予睁开眼睛,微微浅笑:“听闻凤羲道子于丹道上也颇有研究,有些地方想要请教凤羲道子,可否赐教?”   倒不是真的想请教丹道。只是这世和师兄相处的太少了,她看师兄固然再熟悉不过,可师兄看她,大概只是个相处几日却莫名其妙以命相护的奇怪之人。话语间也透着十足的距离。   凌弗御蹲在湖堤上,托腮等绛月予和颜羲说话。手指着天空划来划去,远处的白云像朵棉絮一样被扯了来,飘在湖面上空。   一朵云。   两朵云。   三朵云。   凌弗御赶羊一样把远处洁白的云朵一团团撵来,湖面上空的白云越积越多,逐渐像棉絮般堆叠,变成厚重的积云,蔚为奇观。   “你们看天空怎么回事!”   湖岸赶早市的人们蓦然发现这一奇观,直呼神奇。   “咦,这云怎么都飘到湖上去了?!”   凌弗御扭头默默地瞅了绛月予一眼,好家伙,岸上这么吵闹还聊得这么专注。   手懒洋洋地对着湖面一挥。   “哗啦啦!”   湖面上空顿时下起瓢泼大雨。   大雨如天河倾泻,神奇的是所有雨水都倾注到湖水中,半滴都没有落到湖岸。街上的百姓们这下全涌到湖边,全部激动地看着这场大雨。   “这是仙师的手段啊,有仙师来我们横平镇了!”   “咱们横平镇这口湖自十六前那场异变开始,水位就一直没恢复,看来这场大雨能把湖给填满了。”   “仙师!仙师您收我为弟子吧!您老绝不会后悔的!”有半大小子噗通跪下,朝着面前的湖大喊强调,“我特别会捏肩!我娘每天都追着求我给她捏肩!捏过的都说好!”   周围的百姓听得哄然大笑,卖菜的大婶也就是他娘又气又笑,拿把不要的焦菜狂抽他的屁股。   “哈哈哈这小子……”   绛月予不知何时已结束与颜羲的谈话,站在闹哄哄的人群中,一双眸色剔透的琉璃瞳正带着浅淡笑意看着凌弗御。   凌弗御回头对上这双眼睛时就是一怔,像恶作剧被抓到还被对方包容,有些耳热的不自在:“…我看这湖浅了些,顺手填填,不用谢我!”   “知道了。”   “走吧,耽搁这许久,也该回宗门了。” 第34章 幸福的鱼   太上神宫。   青铜香车降落至素魄峰主峰。   素魄峰和离开时一样,依然被冰寒的冷雾笼罩,朦朦胧胧,地面结着白色冰霜,所有乔木呈现雾凇奇观,仙境般缥缈。   “恭迎圣女回峰!!”   绛鬟、绛春、绛黛三位贴身大侍女,领着一众侍女仆从,雀跃地齐声恭迎绛月予的归来。   两头火凤凰化作流光回到车壁上。   绛月予缓缓步出青铜香车。   绛鬟等人单膝跪在地上,抬头望着一席白衣依旧淡漠冰寒的绛月予,眼中均露出激动之色。   这些天来她们三名贴身大侍女接管素魄山脉,将整条素魄山脉打理得井井有条,可心里却一直提心吊胆,时刻担忧绛月予的安危。   不怪她们担忧。   先是汤国边境有魔降生,汤国皇帝因此受责罚,整个汤国皇室大换血。接着不周山出现奇诡,众多长老弟子遇难消失,至今不见踪迹。   后来又听说變国的云州城出现魔血,玉宵宗牵扯在内,整个玉宵宗天翻地覆,人人自危。   除了汤国边境,以及遥远的變国出现魔踪外,听说其他地方也有人在尝试唤魔,虽然大部分都被及时扑灭,但也有魔被唤出引起大范围魔疫的情况。   这些日子外面实在不太平,他们主子这第一次试炼可以说是格外凶险。   眼下看见绛月予完完整整的回来,她们才总算将心放回了肚子里,兴高采烈地替绛月予接风洗尘。   绛月予拒绝了一系列繁琐的洗尘礼,对绛鬟道:“你去与束河带个话,我想和师尊请个安,不知师尊他老人家是否有闲暇。”   绛鬟高高兴兴地领了绛月予的命令:“是,奴婢这就去!”   还未等绛鬟离开,两道虹光倏然坠落至素魄峰,正是束河和南谷。   两人向绛月予行了个礼,满面笑容地齐声道:“恭喜圣女顺利归来!”   绛月予微微颔首,“我正巧想派人去找你们。我欲谒见师尊,不知师尊是否在宫内?”   束河:“我二人来正是想告诉圣女,道主正在闭关,实在不巧。”   “……可知师尊何时出关?”   “这我等就不知道了,道主大人闭关半月有余了,若是道主出关,定立即告知圣女。”   “好,有劳二位了。”   “圣女客气了。”   绛月予目送两位道主道仆离去。   素魄峰外浓雾翻涌,云蒸霞蔚,脚畔的灵草皆笼罩透明冰壳,被光照得晶莹剔透。待在这样仙气逼人的地方,连红彤彤的凤尾昆鱼都仿佛沾上一丝缥缈仙气。   修整一夜后,绛月予决定也闭关修炼一段时日,稳固提升境界。   峰上的侍女仆从皆被调离,暂居副峰,素魄主峰升起防护大阵,大阵缓慢升腾而起,光辉璀璨,如同被浓郁霞光或是太阳光辉笼罩。   整座素魄峰只剩下绛月予一人。   寂静中,绛月予踩着寒霜步入大殿。   大殿内已摆满灵源,灵气浓郁得快要滴水,到了目不可视的地步。在浓郁的灵气包裹下,绛月予闭阖双目。   内府,雪白色的固态灵海散发着精纯的气息,绛月予运转太上玄明经经文,黑暗虚无的识海上空,一条条经文组成神炼垂落,汇聚成牢笼一样的祭台,将灵海捆住。   固态灵海氤氲出淡淡的杂色雾气。已凝固的灵海再次被提纯,凝练,一丝一丝极艰难地被压缩着。   有种蒙蒙的神灵气息超脱了出来。   待这固态灵海被压缩到极致,从灵海中就会诞生出一名神灵来,这也就是下一个大境界,诞神境。   不过这越往后,境界提升就越艰难,眼下她进入汇灵境时日还不久,离下一个大境界还差得远。   这一闭关就是半年。   半年后,绛月予在殿中睁开眼睛。   她提升了一个小境界,进入了祭灵境中期。   绛月予收起铺了一地的灵源,挥袖打开殿门,一室浓郁的灵气翻滚着涌出,殿内的视野渐渐清晰。   “仙子,你闭关好啦?我好想吃东西哦,我能不能随便啃个东西,桌子腿也可以……”   头上传来一道有气无力可怜巴巴的声音。   凤尾昆鱼这半年来随着绛月予闭关,虽能蹭到浓郁的灵气,但却不敢吃东西,实在馋坏了。   绛月予微微一怔:“是我疏忽了。”忘了安顿凤尾昆鱼了。   她拔下发簪,亲手喂凤尾昆鱼吃了块灵源。   吞食欲得到满足的凤尾昆鱼顿时又生龙活虎,亲亲昵昵地用鱼头拱了下绛月予的手心:“谢谢仙子!仙子你真好!”   笼罩在素魄峰上的大阵撤去,绛霄绛鬟等人回到主峰上,喜道。   “恭喜主子实力更进一层!”   绛月予点点头:“你们去准备些灵兽肉,糕点饭菜也都准备一些,送到主峰上来。”   “是,主子,我们立刻去准备。”   绛鬟等人意外的领命离去。仙人一般的主子竟会有食欲品尝兽肉饭菜?   只有绛霄明白,这大概是给凤尾昆鱼准备的。   “咱们山脉上总共蓄养多少头灵兽了?”离开主峰后,绛霄问绛鬟她们。   绛鬟虽不爽绛霄,还是回答:“你离宫后我们又多蓄养了十余头火羽雀,百余头仙鹤,三十余头金翅鹿,千余只极地雪蛤……均养在第四副峰,由外门弟子照看。此外第三副峰上还挖了口灵湖,里面蓄养了不少灵鱼。”   “这些以后怕还不太够。”绛霄叹气道。   它看到过凤尾昆鱼的本体,那简直是大如鲲鹏,凤尾昆鱼若放开肚皮,这些哪够它吞的。   不过幸好,太上神宫还有专门的蓄养灵兽之地,那里的灵兽是上万头上万头蓄养的。   修士并不禁食欲,灵兽肉像灵植一样也含有大量能量,修士吃灵兽肉灵植做的菜肴,除了满足口腹之外也能提升实力。   所以其他山峰的峰主弟子们不像绛月予那样食欲淡薄,有的因为功法关系,甚至要一天进食八顿。   绛霄唤来自己的幽云雀,带着大笔灵石去采购了好多头肉质鲜美的灵兽,将之带回素魄山脉,让副峰上的厨子们烹饪。   副峰被各式各样的食材填满。   副峰上的厨子们各个撸起袖子,脸颊涨红,唏嘘:“终于轮到我们大显身手了!”   他们自从来到素魄山脉后,光领着灵石分例,从来没派上用场过,空有一身本领厨艺却无从显露,都难受憋闷得很。   素魄圣女好不容易历练归来,他们本想好好准备洗尘宴,偏偏圣女她又闭关了,还足足闭关了半年!   照这样下去,没有用处的他们说不定哪天就要被赶出去!   “定要让圣女见识见识我们的手艺!”   厨子们用内火点燃大灶,手抡菜刀法器,目露雄光,热火朝天地折腾起来。   .   侍女们踏着仙鹤,不断往来于副峰和主峰之间。   她们用蒙蒙灵气护住怀中菜肴,将一道道珍馐美食流水般送至主峰。   仙鹤不断扑棱棱落地,圆鱼烧千鹤腿、黄金鱼翅羹、拔丝雁鸢、玉鳞蛇肉笋丝、炭烤鹏鸟翅……眨眼之间,侍女们就送上来一百九十六道冷荤热肴,一百二十四品点心茶食。   奢侈程度足以让其他山峰的峰主都咂舌暗羡。   热腾腾的香气弥漫峰顶。   凤尾昆鱼眼睛已经直了,它已经不会说话了,只会呆呆盯着这些珍馐美食。鱼鳍撑地趴在地上,口水直流三千丈,欲要流到那些香喷喷的菜肴上面。   绛月予淡淡道:“吃吧,给你准备的。”   凤尾昆鱼傻乎乎的举了举鱼鳍,弱弱问:“给我哒?”   “嗯,全都是。”   安静片刻后,素魄峰猛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活泼大喊:“哇啊啊啊,圣女你真是太!好!啦!!”声音几乎要震散云层。   凤尾昆鱼猛地向天空一跃,化大有房屋大小,嘴巴对着菜肴张圆。   吸——   安放在瓷盘上的菜肴被吸上天空,如鲸吸水,一道道被吞入凤尾昆鱼的腹中。   凤尾昆鱼吞得快,副峰里美食送上来的速度更快。   副峰上的那帮厨子都不是凡人,不论是把灵兽剥皮拆骨,还是把灵菜洗净切段,都不是靠手而是靠法决,效率极高。   他们已经听说不是圣女在享用,而是一头巨大的鱼兽在大吃。   其实喂鱼的话,把灵兽烤了整头整头的送过去更快,不必何必搭配配菜,更不用煎炒烹炸的方式细细烹饪,但他们还是坚持食精脍细。   因为这是属于厨子的倔强……   他们拼了!!   “噔噔蹬蹬!”   几百把菜刀法器白光闪闪,被法决控制着快速切菜,速度快得有残影。   厨子们每人控制五口大铁锅,不同的锅底下用旺盛度不同的火焰,用灵力抓起净好的菜,炼丹般控制着分量投入火热的大铁锅内。   主峰上凤尾昆鱼不断吞,侍女仆从们捧着菜肴骑着仙鹤往这边送,源源不断,永不停歇。   凤尾昆鱼的肚皮渐渐鼓起,都快飞不起来了。   但它还不放弃,鼓着肚皮躺在地上,嘴巴一张一张,来一道吞一道。   这场素魄峰厨子和凤尾昆鱼之间的大战,最终以凤尾昆鱼实在吃不下告终。   “嗝!”   好撑哦。   凤尾昆鱼滚成了球,鱼鳍捂住自己的圆滚滚的肚皮。   它决定了,嗝,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被焚山神女抓住,嗝,送到素魄圣女的身边,嗝,这日子过得……好幸福。   绛月予问它:“还想吃么?”   “不想了不想了,不,我想!等我肚皮里的消化掉我还想吃!我想每日都这么大吃一顿!”   “可以。”绛月予淡声道,“但需和我结成契约。”   凤尾昆鱼一个鲤鱼打滚从地上翻腾起来,化小后晃晃悠悠飞到绛月予面前:“平等契约?”   绛月予:“主从契约。”   平等契约的内容是不得伤害对方,以及寿命共享。   凤尾昆鱼没必要伤害她,寿命共享就更不必了,所以平等契约对她来说就是鸡肋。她需要的是一头绝对忠于她的契约灵兽。   凤尾昆鱼纠结了好一会儿:“我……我成为你的灵兽后,你不会耍赖吧?真的每日都给我吃像今天这样的美食?”   绛月予:“嗯。”   凤尾昆鱼想了想,觉得绛月予不是那种骗到手就不管的人,回味下今天吃不尽的美食,再想想绛月予那无穷无尽的灵源,横了横心,决定跟富婆了。   “行!”   “小爷我同意了!”   绛月予眼中露出一丝笑意:“你可有名字?”   “没有哇,我一直一条鱼,后来就被困在湖中,湖里只我有灵智,起名字也没人喊。仙子,不,主人你要给我起名哇?”凤尾昆鱼期待地晃了晃尾巴,红宝石眼睛布灵布灵发光。   “以后叫你小昆如何?”   甩荡的鱼尾瞬间垂了下来,凤尾昆鱼睁着死鱼眼,阴阳怪气道:“我是昆鱼所以叫小昆,你是人族你咋不叫小人呢?”   “那你自取个名字。”   “呃……”   凤尾昆鱼卡壳了。   它挺着个大肚子在空中游来游去,在素魄峰不停打转。   绛月予很有耐心地等它。   足足半个时辰后,凤尾昆鱼垂头丧气的回来:“……我想不出哎,叫小昆也行,反正我听神女说这八荒六地只剩下我一头昆鱼了。”   “不过你们人族都有大名,我也要有大名,要有姓!”   “你想姓什么?”   “我……”凤尾昆鱼又卡壳了。   起名什么的怎么这么难?!   “那我勉勉强强跟着你姓吧,反正我以后是你的灵兽,所以我叫……”凤尾昆鱼想了想,醒悟,“我叫绛昆?”   凤尾昆鱼突然通了电似的打了个哆嗦,翻了个滚高兴了:“嘿,这加个姓听着就是不一样哈!威风!” 第35章 瀚海藏书阁   绛月予问凤尾昆鱼的修炼功法。   凤尾昆鱼懵懂的说:“啥修炼功法?我没有修炼功法啊,我很小的时候就被不周山拽进湖里啦,我也没有爹娘,没地方学啊。”   不周山那口湖底下有神秘的大物,它总是迷迷瞪瞪地靠近它,靠近就晕,一晕就晕很久,醒来变成皮包骨,被饥饿驱使捕捉鱼兽水怪吃,吃饱了又迷迷瞪瞪地被吸引下去,再晕,如此往复。   后来到斩神境后这种情况才好些,知道要远离湖底。   所以它虽然活着的年月长,但心智还小。   绛月予又细细地问了遍,最终得出结论。这条傻鱼纯粹是靠自身血脉以及湖底仙人髓的蕴养,才稀里糊涂到现在的实力。   她决定去一趟瀚海藏书阁。   .   太上神宫的瀚海藏书阁很有意思,从外面看是一座恢弘的虚空大殿,但是走进去会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没有边际的大湖上。   湖面光滑如镜,没有半丝水纹。低头往脚下望,能看到浩如烟海的玉册书卷沉在清澈湖水中。   往头顶看,同样是浩如烟海的玉册,组成了壮观的星河般的天幕。   身畔玉册书卷自然也是多如砂砾,一卷卷被朦胧灵光包裹,参差地半悬在空中,像是被凝固的蒲公英小伞。   第一层都是外门弟子的入门功法。   绛月予手持入阁玉牌,心念微动,整个人慢慢沉入湖水中。   沉入湖水会发现这底下不是真正的湖水,在里面呼吸无碍,不过空气微微泛着一丝蓝意,行动间微有阻滞。   脚尖落地,绛月予回身四望。   这里的模样和上一层相同,她的脚下依然是一片沉着无数书册的平静大湖,头顶依然是玉册构成的浩荡天幕。   若是再沉入脚下湖水,会发现脚下还有一层湖。一层套着一层,脚下的湖无穷无尽,玉册书卷也是无穷无尽。   想要在这寻找合意的书籍,自然不能靠眼睛找,而是靠神识。   绛月予神识铺开,一层接一层寻找,最终在第十五层终于找到了一门适合凤尾昆鱼的功法。   ——《大食经》   上古时代曾有鲲鹏和昆鱼靠《大食经》修至道主境,以“吞万物以养己身”为宗旨,十分适合凤尾昆鱼贪吃的性子和体质。   绛月予快速翻动玉册,大致了解了下这门经法。   她发现大食经虽好,却是本非常烧灵石的功法,每进一层都需要大量灵兽灵草和灵石,而她现在的灵源还不够凤尾昆鱼修至尊者境。   绛月予手捧玉册沉吟片刻。   这本《大食经》已经是最适合凤尾昆鱼的修炼法门,不能更换。那么就只能想办法赚灵石。   八荒六地中排除自身身份,最有钱的是两类人,一是炼器师,二是炼丹师。   她身为一代丹鼎大师要赚灵石自然很容易,只需把前世研创出来的几种丹药炼出来,就可以坐等大笔灵石进账。   然而现在的她只是个没有修习过任何丹道的年轻修士,蓦然研创出新丹方……可能等待她的不是灵石进账,而是搜魂秘术。   绛月予收起《大食经》,又为凤尾昆鱼挑选了几门辅修术法后,心中有了决定,缓缓沉入下一层湖底。   .   第十六层。   周星舟盘膝悬浮在半空中,埋首看着一卷丹书,微圆的脸颊被丹书发出的光芒映得玉白光洁。   每个人在瀚海藏书阁借书都有额度,这个月他的额度已经透支完,无法再往外借出一本书,于是他索性住在了这,打算下个月能借出书后再离开。   忽觉身旁来人,周星舟皱眉抬头。   一道清冷孤寒至极的侧影刹那闯入眼中,太冷了,连周围的玉册书卷也似乎染上了凛冽的霜雪气息。   周星舟瞳孔微缩,怔住:“你是新圣女?”   绛月予侧首微微颔首示意。   她闭上双目,让神识在这一层铺展开。   周星舟起身落地,收起丹卷:“你要找什么书?这里的书我都熟悉。”   绛月予摇头拒绝,神识蔓开在万千书卷中翻找着。片刻后神识捕捉到需要的书册,她移步向南方走去。   周星舟立刻跟上,见绛月予没有闲聊的意思,玉白圆脸微肃,直接表明身份:“我是周星舟,是还朴峰主的大弟子,也是银砂小峰的峰主,此外……还是周岚的小叔叔。”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发现前面这人什么反应都没有,脚步未曾顿过片刻。   “周岚你还记得吗?”   “曾和你一起参加圣女遴选,当众阻断过大典。她现在因为阻断大典被罚入狱,终生不得出狱。”   绛月予步履不停地向前走,周星舟崩着小圆脸紧跟在后方。   他听说这位素魄圣女是个冷漠至极的人,现在一见简直比皑皑白雪更冰冷。   他没有办法,只能一口气道出来意:“不知圣女何时历练归来,原本在下想等圣女归来后去素魄峰拜访,眼下正好遇上圣女,我就直接说了。”   “圣女……可否跟道主求求情?”   “周岚犯下此等大错,我也不奢望她能立即出狱,只求她四五十年后能出来,而不是终生被关在地底,在狱中死去。”   “作为交换,我可以无偿为你炼一年丹,无论你想要什么丹药,只要备好材料拿过来我都可为你无偿炼!”   绛月予停步。   周星舟以为绛月予要说话了,屏住呼吸,也停步等着。却见她伸手,缓缓从悬浮的众多书卷中摘下一卷玉册。   周星舟被冷的有点心梗,他瞄了眼她手中玉册,见是《丹道入门卷一》,心头的底气又来了:“你要学炼丹?我可以教你,在这太上神宫,除了我师尊和几位长老之外,我敢说我的丹术是最强的!”   假若是其他人来说这句话不免有些狂傲,但说这话是脸嫩又圆的周星舟,颇有几分自矜的可爱。   然而绛月予收起《丹道入门卷一》,继续向南方走去。   周星舟……周星舟被绛月予弄得要炸毛。   身为丹道天才,他也有自己的傲气。   奈何圣女身份高于他,他还有求于人家,只好把自己炸起的毛摁下去,揉了揉快要鼓起的脸,继续亦步亦趋跟在后头:“圣女,你开个条件吧?”   “喂,你有听到我说话吗?”   “无偿为你炼三年丹行不行?”   “五年?”周星舟快步追上去,把手在绛月予面前晃了晃。   “六年?”   “七年?”   “十年?!”   “可。”声音淡的要融入冰雪中。   周星舟瞪大眼睛看她,几乎要怀疑刚才那声是自己的幻觉:“你……你刚才说话了吗?”   绛月予收起最后需要的那卷丹卷,那双浅淡眼眸终于看向他,声如碎玉浮冰:“无偿炼十年丹,交易达成。”   周星舟目瞪口呆。   绛月予已握着玉牌离开瀚海藏书阁,化作虹光消失在原地,第十六层只剩下他一人和那万卷书册,好半响没反应过来。   “我……我靠。”   .   绛月予回到素魄峰。   此时凤尾昆鱼正舒坦地泡着灵液,在绛鬟、绛春、绛黛三名大侍女的众星捧月下,咕噜噜喝着厨子刚热好的甜酒酿,再啃一口雕成龙头形状的玉髓果。   现在它想吃什么随口吩咐一声,就有副峰的厨子现做,再由侍女骑鹤热腾腾送到面前,只需张张嘴就行。太上神宫资源丰富,厨子厨艺高超,想吃什么美食都做得出来,基本上只有想不到没有吃不到。   绛月予没有弟子,凤尾昆鱼享受的就是素魄山脉少主的待遇,跟以前那只能追着水怪啃的凄惨日子,那是天差地别。   只有绛霄看不惯它,不肯伺候它。   “圣女你回来啦?”凤尾昆鱼从瓷盆中卧起脑袋。   绛月予:“过来。”   凤尾昆鱼从灵液中飞起,甩甩尾巴将灵液抖落干净,轻快地飞到绛月予面前。   绛月予取出玉册:“两日内把这几本经书功法背熟。”   凤尾昆鱼愣住:“你……你帮我去找修炼功法啦?”   “主人你怎么这么好,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   这几声主人叫得颇为心甘情愿。凤尾昆鱼是真的很感动,身为一条没有爹娘的野生鱼,这次第一次有人这样为它考虑,给它修炼功法。   绛月予将玉册全部递给它。   凤尾昆鱼化大了些,把所有玉册叼在嘴里。   “快去看吧,两日后我会考你。”   凤尾昆鱼叼着玉册连连点点头,还沉浸在感动中,有些蒙头蒙脑,见绛月予要进大殿才猛然惊醒。   “哎,等等!”   这一张嘴玉册啪嗒全部掉在地上。   凤尾昆鱼忙不迭用两瓣鱼鳍将它们捧起来,急急地说:“等等,你刚刚说两日记住?你是说两日背熟吧?”   绛月予点头。   凤尾昆鱼发懵:“可是我不认识字啊!”   绛月予微微皱起眉,看向绛鬟等人:“你们教它认字。”   “是,主子。”   绛鬟三人齐声道。   绛月予又看向凤尾昆鱼:“五日内学会认字,两日内记熟这些经书功法,七日后我会考你,若是没背熟……”视线扫了扫那雕成龙头形状的玉髓果,“一日背不出来就禁食一日。”   活生生一道晴天霹雳把凤尾昆鱼劈僵了。   “什么?!”   凤尾昆鱼凄声惨叫,见绛月予要进大殿了,吓得鱼鳍抱着书,屁滚尿流地赶紧飞到绛月予面前。   “等等我觉得这个日期可以改一改。”   “一个月学会认字,十日之内背熟经书,你看怎么样?”   “圣女你听我说话啊啊啊!”   “半个月认字,五日背熟!不能再少了!”凤尾昆鱼讨价还价,它鱼脑壳都要大了,扔掉玉册捂着脑袋惨叫,无法接受。   绛月予停步。   那冰冷的目光还未冻到凤尾昆鱼身上,天空突然响起一道带笑的,仿若天音的浩荡声音:“出去一趟怎么还带回来这么个活泼的小东西。”   绛月予惊喜:“师尊,您出关了。”   “嗯。”   一道虚空裂纹扭曲着出现在面前。   这次更清晰更清越的声音从虚空裂纹中透出:“将这小东西一同带过来吧。” 第36章 你是我唯一的徒儿,再费……   空旷雪白的冰原上,灰蒙蒙的天际之下,犹如山峦神灵般巨大的长孙令仪盘膝而坐,浑身笼罩着朦胧神光。   绛月予恭敬地单膝跪下行礼:“师尊。”   这山峦神灵低头俯瞰,眼中蕴着一丝笑意:“平安归来了。”声音有种天地共鸣的震动。   绛月予:“劳师尊挂心了。”   有柔和的灵力把绛月予扶起,接着天空掉落一团云絮,飘到绛月予的脚下。长孙令仪看了眼凤尾昆鱼,道:“坐下,和我说说路途中遇上的事罢。”   “是。”   绛月予坐上去,发现这团云絮是一件随行法宝,坐着极软和。   这次出现的不是道主本尊,而是身外法身,绛月予神魂稳定,没有战栗撕裂感,坐定之后,不疾不徐地从发现荒村开始,开始细细叙说,没有隐瞒任何一丝细节。   但讲到不周山时,绛月予将不周山动荡是凌弗御引起的原因隐去了。   只说自己在一颗古梨树下,突然发现不周山的山脊中央出现大湖,然后感受到湖中有东西吸引自己,潜入湖底后意识消失,再醒来时躺在地面,奇诡结束。   一缕灵风卷起绛月予发髻上的鱼簪。   鱼簪漂浮而起,一只巨大的手掌托起这根对比之下小得像蚂蚁的簪子。   长孙令仪手指收拢,感受片刻后道:“好霸道的炼器手法。”   “生灵的魂魄与神胎木合二为一,非炼器者同意,永世不得脱离簪身……”他看了凤尾昆鱼一眼,“此簪从何而来?”   绛月予心头微跳。   凌弗御绝不止斩神境修为,她身上有很大的谜团,鱼簪神奇,不周山奇诡因她而现又因她消失,还能解决谁都解决不了的魔血问题。   她不知道如果把这种异常告诉师尊,会不会为凌弗御带来麻烦。   沉默一瞬后,绛月予垂眸。   “…是一位前辈所赠。”   天地安静片刻。   头顶巨大的山峦神灵沉默,鱼簪飞回到绛月予发髻上,没有继续追问它的来历,而是道:“昆鱼已经许久许久未曾现世了,久到许多人都遗忘了昆鱼这种比鲲鹏更强大的凶物。”   “它或许是天地间最后一条昆鱼。”   绛月予对于长孙令仪没有继续追问十分感激,顺着问道:“师尊,为何昆鱼如此稀少,它们是遭遇了什么灾难吗?”   “籽虾一次能诞二万余籽,鲸鱼一胎却只得一子,越强的血脉越容易绝嗣,这是天地规则,凤凰如此,龙也是如此。”   嘎啦嘎啦。   厚重的冰盖底下,巨兽背上的黑色锯齿快速摩擦坚冰,发出刺耳的声音。绛月予低头环顾,发现足有几公里长的庞大黑影在急躁地围绕着他们打圈。   “应墨好战,它想和你的这头昆鱼打一场。”   “轰”地一声巨响,一头洪荒鳄龙豁然冲破冰盖而出,冰盖爆裂成无数碎冰冲上天空,与之一同爆发而出的还有滚滚激荡的煞气。   洪荒鳄龙盘踞在低空中,恐怖战意锁定的正是凤尾昆鱼。   被邀战的凤尾昆鱼毫不认输,猛地一甩尾巴从发髻上跳跃而起,飞到半空中与洪荒鳄龙对峙,尽管跟鳄龙对比之下小得像花生米一样微小,战意却丝毫不弱,极其凶煞,还龇起了牙,模样颇为可爱。   下一刻,凤尾昆鱼猛地化大,变作和鳄龙一般大小。   那可爱的龇牙动作霎时显得恐怖。   “砰!!”   两头庞然大物悍然战斗到一起。   凤尾昆鱼是斩神境,鳄龙也把自己压制到斩神境修为,两头巨物从低空打到高空,又从高空打到冰湖里,偌大的冰原被砸得稀巴烂,只剩下长孙令仪和绛月予周围的冰层依旧完好。   双方战斗得很久,最终以凤尾昆鱼略输一筹告终。   它化小之后闷头扎到绛月予怀中,被打掉许多鳞片,变成了一条斑驳的小红鱼,凤尾昆鱼小鱼鳃使劲一开一合,翕张不断,吭哧吭哧在生自己闷气,扎在怀里埋着头不出来了。   长孙令仪轻轻一弹指,一道神光笼罩住凤尾昆鱼,凤尾昆鱼的伤势顿时被修复完好,又变回宝光灿灿的小红鱼。   “这条昆鱼很不错。”   “而且潜力应当还不止如此,它的神识似乎格外强韧。”   “让我看看……”   巨大法身的眉心处,缓缓浮出道主真身头颅,威严耀眼,不可直视,绛月予的神魂刹沸腾般战栗,针刺般剧痛连绵不绝。   一张方帕轻飘飘落下来盖住绛月予头顶。   神魂顿时镇定下来。   绛月予想将帕子揭下,锻炼锻炼自己的神魂,却发现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在了帕子上,让她无法揭开。   长孙令仪目视凤尾昆鱼,微微一笑,更浩大的神识攻击如同潮水向它震荡而去。   刚才的神识威压只是源自道主真身无意识散发出来的,而现在才是真正的神识攻击。但是被道主神识攻击的凤尾昆鱼却依旧无恙,甚至还胆大包天的飞起来,靠近法身眉心处的道主真身。   法身额心处的道主真身如水隐没,如神祗降临的威压消失,一只大手拢住凤尾昆鱼:“神识比我想的还要强。”   绛月予试着摘下方帕,这次果然能动了。   “这条昆鱼为何神识这般强韧?”长孙令仪有些不解,昆鱼以强横的肉躯,以及能随时化大化小成名,却从未听说有哪条昆鱼神识格外强大。   绛月予敛眸。   她知道,这大概是仙人髓的原因。   她只是见过仙人髓一眼,醒来之后神识都增强了不少,而凤尾昆鱼终年待在湖里,被仙人髓反复弄晕再清醒,再弄晕再清醒,神识大概已经被锻炼得强到变态。   不过多亏师尊发现,之前她倒没想过凤尾昆鱼的神识问题。   长孙令仪放开凤尾昆鱼,任由凤尾昆鱼回到绛月予怀里,然后给了绛月予数卷神识攻击的修行法门。   “这般强大的神识莫要浪费了。”   “神识有许多妙用,以这条昆鱼的神识甚至可以穿梭虚空,这卷《渡虚术》可以着重修习。”   绛月予心头感动:“多谢师尊。”   凤尾昆鱼也懂事地跟着说:“谢谢道主。”   长孙令仪巨大的头颅低垂,手掌贴在冰面上,四周被两头凶物砸烂的冰盖瞬间修复完整,又变成一望无际的皑皑雪原。   天地同震的洪亮声音再次响起。   “关于魔,你知道多少?”   绛月予微微一怔,过了会谨慎回答。   “我们无法知道它们的来处,无法知道它们的去处。”   “沾到魔血的人不论多么强大最终都会入魔,最终消失,再无踪迹。它们不可知,不可探,不可追寻。”   顿了顿,她补充:“但魔似乎不能自己出现,也没有肉躯,只能靠唤魔法阵将魂魄寄生到祭物中。”   长孙令仪:“魔既如此可怕,你可知为何那么多人还是要冒大不韪去唤魔?”   绛月予本想摇头。   但她突然想到汤国皇子那番话,抬起头:“似乎有人认为……魔是仙?”   那大如天幕的法身化象低头注视她,眼中微微含着赞许,缓声道:“正是如此。”   长孙令仪伸出手掌,掌心中蓦然飞出一道黑色流光,闪电般窜入绛月予的额头中。绛月予身躯震了一下,刹那进入到一种似梦非梦的状态。   一片被光明笼罩的圣洁仙乡世界徐徐在她面前展开。   这似乎是一片更高级的位面,是的,位面,就如同芥子空间一样,和这片世界相比,八荒六地似乎就成了微不足道的芥子空间。   仙乡无尘,无忧祥和,这里的人各个拥有强大至极的力量,而且人人模样都十分美丽,男子俊美无俦,女子貌美脱俗,极易让人生出好感。他们站在仙雾里,皆微笑地看着她,眼神和善、友好、平和,有人还朝她招手,似乎在欢迎她的到来。   画面调转。   仙乡里的人被法阵传唤。   仙人们下了凡,横渡了数重虚空的他们被规则削弱了力量,魂魄被迫附身到脏污之物上。   仙人们看着低等位面的人,觉得他们生活可怜,好心想要带他们去仙乡,却没想到被这些无知的人污蔑为魔,还被围剿灭杀。   最终这些仙人愤怒地决定,只带尊仙者共同返回仙乡,而其余不尊敬他们的人只配沦为仙降世时的食物。   仙气飘飘笼罩在光明中的仙乡消失。   梦境中出现了详细的唤魔祭阵布阵方法,以及每一步骤所需要做的事。   “魔就是仙,魔就是仙,魔就是仙,召唤我们,成为我们,我们带你离开……”伴随着仿佛叮咛在耳畔的喁喁私语,梦境结束。   绛月予急促地吸了一口气,睁开双眼,瞳孔不断缩张,被这真实至极的梦境震撼得无法回神,神智还停留在那极具蛊惑性的光辉仙乡中。   “你怎么认为?”   绛月予抬头看向自己的师尊。   身外法身头顶天幕,活生生的山峦神灵正坐在自己面前,比梦境仙乡中所谓的仙人更像仙。   梦境残留的震撼总算消退,真实感渐渐将她包围。   绛月予一字一顿说:“这里不可能是所谓的低级位面,而梦里的仙乡也不可能是更高级的位面。”   八荒六地已经大得无法言说,而八荒六地之外还有更浩大的世界。鲲鹏寿命一万三千载,身长几千里,速度快若流光,可即使鲲鹏从出生开始飞,一刻不停直到寿命终结,也飞不到大地边缘。   如果这里是像芥子空间一样的存在,那她简直无法想象更高级的位面是如何。   而那所谓的仙乡如果真的富有一切,这里低如尘埃,为何那里的“仙人”要想方设法到这里来。   她甚至可以反着猜测。   它们那里才是芥子空间,所谓的低级位面,而她们这里才是真正的仙乡!所以它们想方设法要来此地。   更何况……她见过真正的仙人髓。   一滴仙人髓就如此圣洁浩大,真正的仙绝对要超过梦境中那些存在,也绝不可能属于那些灰暗黯淡的魂魄。   “所谓魔是仙不过是无稽之谈,但是这梦境倒是非常具有蛊惑性。”   这梦境不是普通的梦境,像是要种在人的潜意识里,若是心智不坚定的人还真有可能被种下这个念头,认为魔就是仙,且深信不疑。   绛月予想起了那癫狂的汤国皇子。   那汤国皇子莫不是这么中招的?   长孙令仪:“这梦境是尊魔教的传教手段。”   “尊魔教?”   “他们自称为尊仙教。是一门诞生于上古时代的恶教,以传播梦境为手段,以唤魔为宗旨,中古时代曾经湮灭消失,没想到现在又有复活的迹象。”   “看看上古时代末期尊魔教横行之时的造成的破坏吧。”   长孙令仪轻轻一拂袖,一面生着斑斑锈迹,诞生于上古时代的铜镜法器嗡鸣着屹立在绛月予面前。   铜镜波纹流转,里面出现了真实到令人心悸的画面。   铜镜中出现了魔。   这只魔远比绛月予碰到的那只更庞大,大到一脚就可以踩灭一座城镇。大地震颤,它抓蚂蚁一般大把大把抓起地上的人塞入口中。   一路向前行,经过之地留下大量魔血。   魔血渐渐渗入地底。   生活在地底的生灵被污染,赤红着眼爬出,成为新的魔物,魔疫疯狂肆虐开来……   强者御剑而来,然而魔在强者到来之前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由祭品拼接而成的庞大躯体轰然溃散,成为一地碎肉污血。   被滋润过的魂魄脱体而出,在强者的眼中钻入地底消失不见。   宗门强者们无可奈何,站在飞剑上望着满目疮痍的大地良久,也只能用火烧了这一地狼藉。   无论是被魔血污染过的城池,还是被魔踏过的丛林山脊,亦或是沾到魔血的生灵……和修士,都被火焚烧殆尽。   人心汹汹,魔疫传播到宗门。   越来越多的人沾上魔血,森林城池被大量焚烧,那时连空气都发着灰。这灰扑扑的色彩一直绵延到中古时代,中古时代过去后,大地才恢复元气。   动荡、混乱、触目惊心的上古时代画卷随着铜镜光芒湮灭而随之结束。   长孙令仪:“这是上古修士用法器记录的真实画面。”   “魔贪婪而狡诈,被唤魔祭阵唤出后大吃一通离去,徒留一地狼藉。上古时代强者辈出,曾先后诞生出六名圣人,只因末期魔疫横行,辉煌的上古时代被终结,从此八荒六地进入黯淡无光的中古时代。”   “数遍整个中古时代,也只孕育出一名圣人。”   绛月予明白,这位圣人指得应当是玉溪圣人。   长孙令仪声音变得严厉:“所谓魔是仙只是尊魔教用来诱惑修士唤魔的手段,千万不要被尊魔教蛊惑。”   绛月予这才醒悟,原来师尊是怕自己被蛊惑成为尊魔教的一员,才特地提点自己,不仅把尊魔教的梦境提前给自己看,而且还让自己亲眼看到上古时代魔疫横行的残酷画面。   绛月予郑重道:“是,师尊,徒儿明白。”   平复片刻后,她突然想起玉宵宗的流青长老,眉心微拧:“但徒儿还有些许疑惑,这梦境虽然极具蛊惑性,但斩神境级别的修士应当不会轻易中招,为何……”   长孙令仪:“尊魔教自然不会那么简单,它们还有一本《尊魔经》,为师正想说。”   他伸出手,巨掌之上一团浓紫色带着雷光的经种湮灭不定。   “这就是《尊魔经》的经种,结合魔刚出世时诞生的初代魔血一道修炼,能在短短时日之内快速提高修为,所以连那玉宵宗的长老也抵抗不了诱惑。”   “为师前段时日闭关就是为了推衍这尊魔经。”   “这尊魔经颇为巧妙,若是剥除其部分奥义,可以和太上玄明经互相印证,倒是有番益处。”   长孙令仪又开始传授尊魔经的部分可以印证的奥义。   绛月予认真聆听。   一师一徒相对盘膝而坐,一个大如山峦,一个小如蚂蚁,看起来却意外的和谐融洽。   潺潺天音不停灌入耳中,绛月予听完若有所悟,闭上双眼,身躯漫上素淡的神辉。两日后,绛月予突破祭灵境中期,进入了祭灵境后期,灵海隐隐快要诞出神灵。   绛月予起身肃衣,郑重地对着长孙令仪叩首拜谢。   “多谢师尊费心。”   他的师尊已是道主境,太上玄明经对他已无用,师尊特地推衍尊魔经,极有可能是为了自己。   头顶传来一道叹息。   有温和的灵力把绛月予扶起。   “起来吧,你是我唯一的徒儿,再费心也不为过。”   绛月予蜷了蜷手指,师尊好得她无以为报,而她自己唯一拿得出手的就只有丹鼎之术。   想要光明正大炼丹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师尊,我想学炼丹。”绛月予屏住呼吸,仰头望向长孙令仪。   天地陷入寂静。   道主法身头颅微垂看着她,因为太过巨大且背着天幕,让人看不清表情。   慢慢的,绛月予低下头,眼睫也跟着垂落。   太上神宫历代圣子圣女都一心修炼太上玄明经,而不追寻外道。师尊不允许也是自然。   就在绛月予以为自己的师尊要拒绝时。   长孙令仪缓缓将手掌伸到她面前,缓声道:“上来,为师带你去见一位丹道宗师。” 第37章 师徒和师徒   绛月予跨到掌心上。   巨大的手掌缓缓收拢,玄鸿道主手心捧着绛月予,起身踏入虚空裂缝之中,一步就跨到了还朴峰。   还朴峰像座火焰山,热焰逼人,天空被映照得红彤彤的,从虚空裂缝中跨出后,炙热带着火星子的空气迎面扑来。   绛月予发现几个小童头发上都着火,却都没当回事地各自忙碌着。   发现道主亲临,这些童子弟子呆了一呆,然后放下手中药材慌乱地跪了一地:“见过道主大人!”   “弟子见过道主大人!”   “小仆见过道主。”   一帮小弟子问安得不甚整齐,显然被玄鸿道主的突然到来惊吓到了,失了分寸。   “起来吧。”   法身巨人洪亮的声音震得还朴峰的人耳朵嗡鸣。   “道主?!”   一个头发乱糟糟,衣着也乱糟糟的老头子从大殿中奔出来,仰着脖颈看了眼道主法身,发现太高了看不清晰,于是跳到了屋檐上。   还朴峰主司空安宫朝着长孙令仪咋舌道:“道主大人需要炼什么丹,让道仆过来吩咐一声就好了,怎么还亲自过来?”   除了圣女册封这样的大事外,道主基本不会现身,乍然出现在这还朴峰,不止把一帮小童弟子吓坏了,也吓到了他这个老头子。   长孙令仪朝司空安宫微微颔首:“我来是想请师兄帮个忙。”   师兄。   司空安宫听到这个称呼心头微微恍惚了一下。   太上神宫年轻的弟子们很少有人知道,其实他和道主是同一师尊门下的师兄弟,而且他年长其三百余岁。   遥想当年,刚入门的长孙令仪只不过是个整日冷冰冰绷着张脸小崽子,他还觉得挺好玩,结果好家伙,这居然是个披着人皮的妖孽。   寻常人修为增长起来的速度,是像乔木一样一年长个一小截,日积月累,才逐渐参天。   结果这人是竹子的生长速度,呼啦一下子,实力就超过他,还没等他回神接受这个残酷事实,这家伙呼啦一下子又超过了师尊,再然后又呼啦超过了所有峰主所有长老,成为了道主,连宫主都矮上一截,在剑道领域独尊。   那扬起的后尘将一颗骄傲的师兄心蒙得灰扑扑的。还好他之后醉心丹道,在丹道上取得不俗的成就,不然信心得被打击到尘埃里。   司空安宫:“道主有何事吩咐,但说无妨。”   道主唤他师兄是亲近,他要是喊师弟就是没有分寸不懂尊卑了,身份实力差距太大……没办法。   司空安宫又替自己掬了把心酸泪。   长孙令仪把捧在掌心里的徒儿送到司空安宫面前:“我这徒儿对丹道感兴趣,希望师兄能教导一二。”   司空安宫意外地扬起眉。   玄鸿道主的弟子,他们太上神宫的圣女,居然想习丹道?   “原来是这等小事,道主太客气了还亲自过来一趟,放心,我一定倾力教授圣女。”   “那就多谢师兄了。”长孙令仪微微鞠躬。   “不敢、不敢……”司空安宫连忙深深还礼。   等司空安宫起来后,发现面前的法身巨人已经消失了。   还朴峰上的弟子童子们一直战战兢兢地埋着头,发现法身在地上的投影消失后,先是眼睛骨碌碌向四周转了一圈,确认道主是真的不在了,才吁了口气瘫倒在地上。   “吓煞我也,吓煞我也!”童子们纷纷抚胸口。   不过转瞬间那兴奋激动劲又起来了,他们看到了这么近的道主!   “道主好生威严!”   “你刚才看清道主的脸了吗?”   “我没有,道主的法身太巍峨了,像是神灵一样,我哪敢高高的仰着脖颈去看道主的脸!”   “我也没有……”   司空安宫看着这叽叽喳喳的弟子小童,面色一沉,挥袖呵斥:“没出息!”   周星舟驾驭着法器从瀚海藏书阁回来,本来要回他的银砂小峰,结果远远的看到一尊巨大的法身屹立在还朴峰上,法器转了个弯,赶紧来看看还朴峰是出了什么大事,引得道主大驾。   结果法器落地后,看到一道雪白冷冽的背影,不由怔在原地。   还朴峰主司空安宫看到周星舟眼睛一亮,朝他招手:“你来得正好,快过来!”   等周星舟来到面前后,司空安宫换上和蔼的笑脸:“这是我的大弟子,我这大弟子虽然年纪轻,但在丹道上却已经超越了许多老前辈,在我们太上神宫也算是小有名声,很多大峰主都指名找他炼丹。”   “最近老夫在尝试复原一道上古丹方,忙起来怕顾不上圣女,就先由我的大弟子带圣女入门,之后再由老夫亲自教导,如何?”   周星舟心头一跳。   他本一直拱手垂头听师尊讲话,但听到这里却忍不住了,蓦然转头看向身侧的绛月予。   当初在瀚海藏书阁他提出叫她炼丹,她没有搭理,没想到转了一圈还是落在了他手中。   周星舟咧嘴笑了笑。   绛月予的面色却没有丝毫起伏,清清淡淡地道:“听从峰主的安排。”   司空安宫发现了周星舟在笑,竖眉瞪了他一眼,把他瞪得脸色恢复肃然之后,变脸般挂了一脸温和的笑对绛月予道:“那老夫就回丹房了。”   绛月予:“峰主请。”   司空安宫离开。   绛月予转身看向周星舟,那冰冰凉凉的眸子看得周星舟脊背一凛,不自觉地站直了些,解释道:“可不是我让师尊让我教你的啊,我才刚回来……”   绛月予向周星舟微微颔首:“师兄带路吧。”   周星舟微微睁大眼睛。   这一声师兄把他叫得极爽,仿佛打通全身二百零六块骨头,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舒畅至极。   他绷住了,下巴微抬,端了点师兄架子,自矜地点了点头:“圣女客气了,我现在就带你去我的银砂峰,圣女请。”   两人离开后,还朴峰的童子弟子们还羡慕地望着天空。   “大师兄真好命,那可是素魄圣女啊,八荒六地第一美人。”   “别这么说,大师兄的侄女不是那周岚吗,听说被关在地底牢狱呢,说不定大师兄可不愿意领这任务了……”   不知道周星舟心里愿不愿意,反正他老老实实地把人领到自己的银砂小峰,并腾出最好的一间丹房。   丹房东西多稍显杂乱,他挥手将杂物全收到自己的储物法器中,再水洗术清尘术轮番用了遍,才将人请进来。   绛月予不染纤尘的仙履踏进丹方。   周星舟看着她,一边感慨终于明白什么叫明珠降室蓬荜生辉,感觉自己的丹房此时都仿佛飘着仙气,一边又在内心唾弃自己没骨气,这人那么坑自己,自己应该把最脏最乱的那间丹房给她住,哪怕对方地位再尊崇。   “多谢。”   清冷的音色让他回神,他竖着耳朵等着多谢后头的那声师兄,结果没等到,微微有些失落。   绛月予在最中心处的蒲团上缓缓落座,从储物手环中另取了个蒲团出来,敛袖抬眸,看向周星舟:“请师兄开始吧。”   周星舟心中生出些许佩服。   她表现得如此坦然,仿佛之前在瀚海藏书阁没坑过他一把,才刚认识他似的。   他深吸一口气,取出一叠像人那么高的厚重玉册,微微一笑:“要学习丹道,这些是基础,请圣女先从基础学起吧。”   几日后。   周星舟盘膝坐在蒲团上,撑着额头,陷入对自己的深深怀疑之中。   他原本以为素魄圣女要看完这些丹书,最起码需要半年,结果这家伙看起丹书来真的是“看”,看一眼就翻过去,看一眼就换一本。   后来索性三本三本放在地上看,用灵力翻页,一心三用。   他不信邪,以为绛月予没记住,抽出那些书中的内容考了考她,结果发现这家伙还真的全部记熟,并且了解了其中原理,并不只记了一个空壳。   接着他又试着让她炼一些基础丹药,结果练出来的丹不论是成色还是功效竟比他的还强上一丝!   想起自己足足花了三年时光才丹道入门,周星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弱智。   周星舟强撑着打理好自信心,艰难地露出一个笑:“接下来咱们再炼几种比较难炼的丹药,明火丹的丹火要如此生,我先做个示范,圣女且看……”   半月后。   周星舟眼神呆滞,他不止在怀疑自己,还在怀疑人生。   素魄圣女在短短半个月内,学会了他三十多年才学会的所有东西,他已没有东西可教她了。一颗骄傲的天才心,被打击得七零八碎,再也拼不起来。   “圣女学别的东西也如此快么?”他忍不住问。   对面的绛月予坐在蒲团上,正垂眸安静地看一卷丹卷,光从纸窗里透进来,打在她玉白色的面颊,蒙蒙生着光。   这个人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就是一幅美得惊心动魄的画卷。   周星舟等了许久没等到回答,不由气得炸毛。   这家伙真当是讨厌极了!   这半个月来每次不想回答就不说话,偏偏长着那么好看的一张皮囊,迷惑人心。   绛月予很快看完丹卷,将之放下起身,拂在蒲团周围的雪白云袖流水般收起。   “多谢师兄这半个月来的教导。”   绛月予微微施了一礼,向门外走去。   周星舟连忙站起:“你去哪?”   “去找还朴峰主。”绛月予走出丹房外后落下一句话,径直化作虹光离开银砂小峰,丝毫没有留恋。   等周星舟追出门后人已经不见了。   他瞪着眼睛站在原地半响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气得跺脚大骂,要骂什么不知道,只是骂。   骂了片刻回头,空荡荡的丹房里,那人好像还坐在蒲团上,清冷的眼注视着自己,认真聆听自己讲授丹书……   那半个月的日日相伴好像一场梦,梦醒就结束了。   周星舟整顿了下心情,祭出飞行法器跟着去了还朴峰。 第38章 眼睛瞪圆得像青蛙   司空安宫看到绛月予时愣了一下,笑呵呵地问:“圣女来找老夫有何事啊?”   他以为绛月予学丹道就是一时兴起,现在兴趣消退要告辞了,又或者是和自己的大弟子起了什么矛盾。   结果绛月予微微向他行了个礼,语声清冷而不失恭敬地说:“周师兄已带我入门丹道,接下来还望峰主能教授一二。”   司空安宫一听愣了。   他没听错吧,丹道入门了?   这才过了半个月……怎么可能!   这时周星舟驾驭飞行法器而来,他这最得意的大弟子,一向神采飞扬颇有傲气,但现在脸色却发着灰。他还从来没见过他这般模样,不由微微凝眸。   周星舟恭恭敬敬地向司空安宫行了个礼,拱着手羞愧的不敢抬头:“师尊,圣女学得极快,在丹道上,我已无甚可教圣女的了。”   司空安宫瞠目结舌。   周星舟从怀里取出一颗赤红色的丹药,双手递给自己师尊:“这是圣女所炼的补血丹,师尊请看。”   司空安宫接过这颗基础补血丹。   丹药呈光洁的赤红色,表皮圆润,没有半点坑洼瘢痕,嗅之有股淡淡的丹香。   司空安宫刮了点丹粉尝了尝,之后半响无言。   要检验一个炼丹师的水平,不需要考校对方记住多少丹卷,也不需让对方淬炼药液分拣药材,只需看看对方炼出的丹,就知道对方是不是有真本事。   “圣女之前有接触过丹道吗?”司空安宫不死心地问。   绛月予:“看过一些丹道玉册。”   司空安宫脸略松缓了些。   周星舟却在旁边暗暗苦笑,半个月前瀚海藏书阁绛月予还拿了两卷丹道入门中最基础的书籍,她指的看过一些玉册……大概就是那些玉册吧。   “好,今后圣女就由老夫亲自教导。”司空安宫视线转向还在黯然神伤的周星舟,严了语气,“你也在一旁听着。”   周星舟:“……是。”   他知道师尊是好意,顺带着教授他,可是他恐怕又要再被狠狠打击一次了。不过……周星舟看了身侧的绛月予一眼。   又能相处一段时日了,也……好。   .   两个月后。   周星舟脸色青灰,已经被打击的彻底失去了信心。   仅仅两个月,素魄圣女就从普通丹师晋升成为大丹师。大丹师再往上,就是和司空安宫同样等级的丹道宗师了。   炼丹师的等级不多,炼丹师,中品炼丹师,大丹师,再是丹道宗师,每一阶都极难跨越,犹如天堑。正常来说,从丹道入门成为炼丹师,再成为中品炼丹师,最起码需要十年,而从中品炼丹师到大丹师,没有几十年不可能。   要是之前有谁告诉他,有人仅仅用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从一个门外汉成为大丹师,他一定笑呵呵地送他一颗醒脑丸清醒清醒。   但偏偏这个人就在他面前,而且他是看着她一点点从无到有学会的。   司空安宫在发呆,他盘膝坐在熊熊燃烧的地火旁,有些愣神地看着不远处一身雪衣正在掐诀收丹的圣女。脑海中恍惚浮现出另一个一身雪衣气质冰寒的身影。   司空安宫晃了晃头。   长孙令仪就够妖孽了,怎么收的徒弟也这样?   司空安宫转转脖颈,看向自己脸色灰败的大弟子。   当初长孙令仪将他的骄傲碾压的破碎,现在又轮到他的弟子来打击自己的大弟子,真当是……噩梦重现啊!   司空安宫闭上眼睛唏嘘地轻吐一口气,脸色又渐渐回转。   他已千岁有余,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心态脆弱,被天才打击得一蹶不振的大弟子。他现在是太上神宫的丹道宗师,太上神宫能诞生一位这样的丹道天才,他除了惋惜自己的徒儿被打击外,还升腾起了一种兴奋喜悦之情。   太上神宫丹道振兴有望。   绛月予抬了抬眼睫。   她知晓这般进度会稍显惊骇。   但光阴宝贵,她不可能慢吞吞的用几年时间一步步成为大丹师,学习这些已学过的东西对她来说就是浪费时光。   丹火逐渐熄灭。   炉盖打开,伴着香气扑鼻的热雾,六颗地灵丹滴溜溜地从丹炉中飞出来,排队飞进绛月予准备好的瓷瓶中。   绛月予将装满地灵丹的瓷瓶递给司空安宫,请他品鉴。   司空安宫倒出来一颗地灵丹,查验完它的成色丹香以及丹效后,微笑道:“完美无瑕,圣女天资真是老夫生平仅见。”   “还要多谢峰主的细心传授。”绛月予起身后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个礼,“打搅了这么多时日,月予也该离开了。”   司空安宫惊愕起身。   他现在看绛月予就像看到一颗丹道界冉冉升起的新星,恐怕连青鼎神殿这样注重丹道的宗门中培养的丹道天才,也要被衬得黯然失色。   假若这颗新星就此对炼丹没兴趣了,那就是丹道界的大损失。   他连忙挽留:“并不打搅,圣女若还想学习丹道就留下来吧,以圣女的聪慧,未来必能成为不弱于老夫的丹道宗师,老夫也定倾囊相授。”   绛月予顿了顿,道:“多谢峰主好意,只是刚才炼这地灵丹时忽有所悟,觉得和补灵丹有些许共通之处,所以急着回去闭关试验一番,看能不能研创出一种新丹药。”   “噢,原来是这样……”   司空安宫松了口气。   就像厨师一样,新厨子学会了很多菜肴的烹饪方法,往往会跃跃欲试尝试想做出更美味的新菜。   丹师也是如此。   当初他何尝不是这样。   对于这种尝试,司空安宫一向持鼓励态度,他拱手行了个礼:“那就祝圣女能够成功了。”   绛月予向司空安宫深深鞠躬,然后离开还朴峰。   周星舟全程垂头丧气地坐在蒲团上,一言不发。   司空安宫看着完全丧失信心的大弟子,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他轻轻叹了口气,一改往日的严厉,和蔼耐心地劝导起来。   “何必跟圣女相比呢?圣女之所以能进境如此之快,一是因为她过目不忘,能一心三用。”   “二是因为她随异火降生,天生与异火相伴,自然控火能力卓绝,丹火施展起来不差微毫。”   “这样的情况世间罕有,咱们没必要跟这样的特殊情况比。”   司空安宫劝解了好一会儿,周星舟才渐渐释怀,感激地看向自己师尊,他没想到素日严厉的师尊会这样说。   司空安宫拍了拍他的肩。   师徒两人默默无言,关系倒是更亲近了。   .   又过了三个月,周星舟被圣女侍婢传唤至素魄主峰。   周星舟怀着些许朝圣的心,踏入这少有外人踏入的素魄主峰。   “咔嚓。”   靴履踩在结着白色寒霜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窸窣的声响。   周星舟整个人被朦胧冷雾包裹。   他望向前方,依稀能看到远处被缥缈冷雾遮蔽的亭台宫阙,身周高大的雾凇和奇珍灵草。   周星舟有三个月没见过绛月予了,心头有些紧张,一边跟着侍婢向前走,一边在后头问她:“听说道主为了调理圣女身上的火毒,搜罗了万石重的冰母源晶埋在素魄峰底下,这寒气是否就是冰母源晶散发出来的寒气?”   侍婢只回首向他微微笑了笑,接着继续埋头向前带路,并不答话。   周星舟也只好不再开口。   两人一前一后,窸窣地踏着结满寒霜的草地,破开缥缈寒雾,在寂静中快步向前走。   周星舟最终来到一处大殿前。   殿门外的两位守门侍女推开大门,大门在面前洞开,周星舟深吸一口气,迈步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大殿内空旷清冷,绛月予正坐在殿中的一张素净蒲团上,提笔在矮塌上的玉册中专心写着什么,周星舟进来后她没有停,直到最后几个字落成,才搁下笔,一双冷若琉璃的眼睛看向来人。   “我已和师尊求情,周岚十五年后会从地底牢狱中放出,你可还记得你的承诺?”   周星舟一怔,惊喜不已:“十五年后就能出来吗?多谢圣女,星舟自然记得承诺,当时我瀚海藏书阁说,我会无偿为你炼十年丹……”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顿,苦笑道,“可是圣女,现在你会炼的丹药我都会,这个承诺你若想换一个也可以。”   绛月予:“不需换。”   “圣女确定?就要我无偿为你炼十年丹?”   绛月予微微颔首:“嗯,今后,你需每日替我炼五十万枚补灵丹。”   “……多、多少?”声音变得有些磕巴。   “五十万枚。”   绛月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周星舟眼睛瞪圆得快像青蛙。   “每日炼五十万枚?!!”这是哪里来的周扒皮,他就算像头牛一样日夜不休地炼丹,也不可能每日炼五十万枚啊!为什么这家伙的语气就像每日炼五枚丹一样?!   周星舟快要抓狂。   绛月予静静地将刚写好的两本玉册递给周星舟。   周星舟还处在懵逼崩溃中,接过玉册初看时表情还很狰狞,但看着看着,神情却渐渐平静下来。   上面那本是改良过后的补灵丹丹方。   祭灵境以下的修士增长修为,主要是吸纳灵气,将灵气填入灵海以求壮大灵海。   而吸纳灵气入体有数种方法,最常见的一种是吸纳天地间游离的灵气。贫穷的修士会找处灵气充裕的地方打坐吸纳,而身家丰厚些的,会在周围摆下灵石灵源,让灵气更加浓郁后,再打坐吸纳。   第二种常见方法就是服丹药。补灵丹就是最常见的补充灵气的丹药,服下一颗后为灵海纳入的灵气量,相当于在一个普通地方打坐半年吸纳的灵气量。   这种方法固然修炼起来效率高,但会积累丹毒,还有补灵丹对普通修士来说有些贵,不能长久负担。   而这本补灵丹丹方做了新的改变,很多昂贵的材料被替代,辅料变得更多更杂,但用料成本算下来要低廉很多。   周星舟看罢肃容问:“圣女用这丹方炼出过补灵丹吗?”   绛月予手一扬,一瓶小瓷瓶飞到周星舟面前,周星舟接住,打开瓶塞倒出一颗丹药,嗅了嗅后,干脆吞了一颗。   丹药入腹,纯粹的灵力自腹部蔓开。   周星舟瞳孔微缩。   竟然真的成功了,而且这改良过后的补灵丹较原来的比,效果提升了近三成……他感受了下,发现丹毒也更微少。   周星舟握紧手中瓷瓶。   毫无疑问,这瓶小小的丹药将会引起丹道界震动。尽管早就知道绛月予是丹道天才,也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他还是不禁心头震动。   周星舟发了片刻呆后,赶紧看第二本玉册。   翻开第二本玉册扉页写的赫然是——切丹术。   切丹术,是让炼丹者先炼一炉奇大无比的丹药,再将奇大无比的丹药切成一小颗一小颗的小号丹药的方法。   按照它的理论,补灵丹最适合一炉六枚大丹,通过切丹术一枚可切出两千余枚小丹。   那么也就是说他每日只需炼四十余炉丹,就可完成每日五十万颗丹药的任务。   也就是化不可能为可能了。   周星舟为这奇思妙想的切丹术咂舌了一会,攥着玉册抬头:“若是要炼出这般巨大的丹药,寻常的丹炉不行,还需要特制的丹炉。”   绛月予从储物法器中取出一个丹炉,丹炉落在地上猛然化大,炉顶快要撑到大殿穹顶。   周星舟仰着脖颈看着这超大号丹炉,眼神渐渐直了。   这是全部都准备好了?   怎么感觉一切像早就布好了套子等他这头老黄牛套上来呢?!   如碎玉般清冷动听再次响起,内容却如同周扒皮般冷酷:“今日就开始炼吧。”   周星舟深深吐出一口气,抬手苦逼地撸了把脸。   还能怎么办……炼呗! 第39章 看来素魄圣女不会来了……   胡彭结束今日的修炼走出家门,他的补灵丹用完了,需要去丹阁买几瓶回来。他脚步匆匆,去往的是他们泽城最大的一家丹药阁——天丹阁。   天丹阁是隶属于太上神宫丹峰麾下的丹药阁,它规模庞大,十三属国每座主要城池中都必有一家天丹阁。这种规模大的丹阁不像私人丹铺或摊位,不会夹杂着假丹卖,修士比较放心,一般需要丹药都会去那买。   胡彭走进天丹阁,径直向里面的伙计说出需求。   “我要两瓶补灵丹。”   伙计笑呵呵地问他:“客人要不要试试新版的补灵丹?”   “新版补灵丹?”   “是啊,这新版补灵丹是刚进的,效果比原来的要好一些。”   胡彭将信将疑:“是吗?”   “多少灵石一瓶?”   伙计:“价格和原来的补灵丹相同,一颗补灵丹两块灵石,一瓶十颗,也就是二十块灵石一瓶。客人要几瓶啊?”   “真效果比原来的好?”   “客人试一试就知。”   胡彭犹豫:“就先买半瓶吧,我先回去试试。”   伙计听他只买半瓶也不生气,帮胡彭装好丹药递给他:“好,半瓶补灵丹十块灵石,承蒙惠顾。”   胡彭给了灵石拿了丹转身就要走,却见当门口有个汉子脚步生风地跑进来,一进来就大声喊掌柜:“掌柜的,那个新补灵丹还有吗?!”   掌柜迎上来:“有的,客人要多少啊?”   “你们总共还有多少?”这黑衣汉子嗓门洪亮,一幅要把所有补灵丹都包圆的架势。   “还有千余瓶。”   黑衣壮汉:“我多买些有优惠么?”   掌柜摇了摇头。   黑衣壮汉盘算了下自己的灵石,咬了咬牙:“那给我一百瓶!”   胡彭拿着自己刚买的半瓶补灵丹目瞪口呆。   ……这不是托吧?   哪有人一次性买一百瓶丹药的!   还未等他辨明对方是不是托,门口突然一阵巨响。只见伴随着一道紫光,一个巨大的飞舟从天上砸下来,如果不是门口地面结实,差点被砸出一个大坑。   灰尘弥漫中,一个中年女子收了飞舟急匆匆走进天丹阁。   胡彭见到她后退了半步。   他认得她,这是他们泽城宁家的女长老。   宁长老视线掠了一眼胡彭和黑衣壮汉,走到掌柜面前,眉心微皱:“新补灵丹还有么?”她怕被这两个人抢先一步。   掌柜的:“有,自然有。”   宁长老直接拿出一块灵源:“还剩多少瓶,我全都要了。”   胡彭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见黑衣壮汉走出阁门,立即小跑着跟上去:“兄台,为什么你们都要买这么多补灵丹啊?”   黑衣壮汉没搭理他,那双铜铃大眼往他身上一瞪,大踏步走了。   胡彭讪讪自语:“……行吧,看样子肯定不是托。”   没能从这人口中得到答案,扭头又看到天丹阁里的伙计掌柜都忙着给宁长老数丹瓶,无人解答,他只好捧着那半瓶补灵丹走了。   回到家中后,胡彭盘膝打坐立刻服下一颗补灵丹。   一炷香后吸收完所有丹效的他蹦了起来,带着所有灵石狂奔出家门。   新补灵丹效果提升近三成,而且丹毒微乎其微!但价格却和原先的补灵丹一样!谁不买谁傻子!   其他试过新补灵丹的人也都涌向天丹阁。   他们怕这新版补灵丹以后要涨价,趁着现在便宜多买些,还怕供不应求,现在不买以后没机会买了。   有的二道贩子嗅觉敏锐,打算大量进货,然后转卖。   .   素魄山脉这些日子有些不同。   素来冷雾弥漫的山脉,现在变作熊熊火炉。第三副峰、第四副峰、第五副峰等七座副峰皆散发滚滚热气,巨型丹炉喷发的火焰快要将云层点燃。   副峰周围虹光飞禽不断,许多人踩着飞剑往来运送炼丹材料,往来不歇。   绛月予没有只让周星舟这个小峰主炼补灵丹,她还去别的丹道峰借来众多丹师以及会处理材料的炼丹童子,让他们共同协作。只不过他们炼丹都是有灵石拿的,只有周星舟完全免费。   巨大的丹炉日夜不熄,改良版补灵丹一颗颗流水般源源不断生产出来。   绛霄将最新的一批补灵丹收入储物法器后,踏着幽云雀前往皇参丹峰。   皇参丹峰位于太上神宫西北部。   本体是一颗像山峦般巨大的灵参,腰间被云海环绕,顶端错落着众多宫阙楼阁,整座山峰弥漫着淡淡参香气息。   幽云雀和绛霄飞近之后就被淡淡的参香笼罩,所有疲惫顿消,感觉如沐春风。   这里是太上神宫收取丹药也是派发丹药的地方,宗门内的炼丹师可以把自己炼好的丹送往皇参丹峰换取灵石,每个月皇参丹峰也会给内门弟子外门弟子分发丹药分例。   此外像天丹阁这样的丹药阁也是隶属于皇参丹峰,受皇参丹峰掌事管辖的。   副掌事看到绛霄来了眼睛一亮,大步迎上来:“绛霄姑娘,这次拿来多少补灵丹啊?”   绛霄把储物玉佩递给副掌事,笑道:“两千万颗,您数数。”   副掌事一听却叹了口气。   “怎么了?”绛霄拍拍自己幽云雀的脖颈,让它不要去啄脚下的皇参,皇参不会痛但会痒得哆嗦,这一哆嗦,整座山峰都要发颤。   “两千万颗虽然多,但还不够啊!”   “两千万颗还不够?!”绛霄惊了。   “绛霄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峰主经过反复试验后,已经决定以后宫内就用你们那的新补灵丹,旧版的就不再用了。”   “咱们这内门弟子每月有二十瓶补灵丹分例,外门弟子每月有两瓶补灵丹分离,杂役弟子每月一瓶补灵丹分例……咱们太上神宫这么多人,这就是一笔极大的数额。”   “现在各属国的皇室宗室也想要这新补灵丹,还有属国内的各大家族和官员,这又是一笔庞大的数额。”   “更不用提外面的丹阁,汤国的天丹阁阁主,洪国的天丹阁阁主,他们都已经找了我两次了,都想要这改良补灵丹!”   绛霄明白了:“那我和主子禀报下,请她再多招一些丹师共同炼丹。”   副掌事拱了拱手:“那就麻烦绛霄姑娘了。”   “您客气了。”   绛霄领取了灵源,急匆匆踏着幽云雀离去。   幽云雀穿梭在云层中间,很快回到寒雾缥缈的素魄主峰上,素魄主峰依旧寒冷,幽云雀打了个寒颤,飞到了一颗雾凇上敛翅停歇。   绛霄来的时候,绛月予正坐在一颗灵树底下,看凤尾昆鱼施展渡虚术。   巴掌大的小红鱼游曳在空中,一下出现,一下消失。   时而出现在绛月予身前,时而出现在灵树树梢上,不断横渡虚空,再一眨眼,半条鱼埋进了土里,只剩一条红纱尾巴露在外面使劲摇晃,显然是“渡虚”出错了。   倒栽葱的凤尾昆鱼两眼漆黑,尾巴绷直,渡虚术再次发动,凤尾昆鱼原地消失,结果又是半截埋在土中,不过这次出现在绛月予的脚旁。   “怎么还是一片黑?!”   闷声闷气的声音从土里传出。   灵树裹着雪白寒冰,寒雾像层薄纱,朦朦胧胧,那道素白的身影仿佛仙灵般不真实。   绛霄放轻脚步走到绛月予,轻声道:“主子,皇参丹峰的副掌事说补灵丹还不够。”说完她把副掌事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绛月予纤长的手指抓住凤尾昆鱼的尾巴,拔萝卜似的把凤尾昆鱼从地里拔出来,淡淡道:“再招一批丹师,补灵丹的事由你和绛鬟全权负责,此类事情以后不需再向我禀报。”   “是。”绛霄恭声退下。   凤尾昆鱼晃了晃身体,把身上沾的土屑抖落。   绛月予对它道:“你可以开始修炼大食经了。”灵石灵源现在源源不断地流入素魄峰,缺灵石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她手一张,掌心中出现一枚储物戒指:“这里面是修炼到第一层所需的兽肉和灵植。”   凤尾昆鱼美滋滋地用鱼鳍捧过储物戒指,甜甜地挨近她:“谢谢主人,主人你真好!”   有金大腿依靠什么都不用管的感觉真是美极了。   美得凤尾昆鱼想给它的主人一个爱的啵啵。   凤尾昆鱼凑近绛月予。   绛月予屈指轻轻一弹。   巴掌大的小鱼顿时被弹飞并在空中后滚翻了两圈,鱼鳍一松,储物戒指差点掉落在地上,凤尾昆鱼在储物戒指沾土前一个俯冲将它迅疾叼起。   “我刚刚应该用渡虚术接戒指!”   “……再来!”   凤尾昆鱼丝毫没有被弹飞的懊恼,戒指一抛,自己又用渡虚术玩了起来。   绛月予不再理凤尾昆鱼,起身去往大殿,开始自己的修炼。   修炼不知岁月,如此过了五年。   五年后,绛月予突破到了诞神境,灵海诞神。凝固缩小到极致的灵海爆炸,重新变成汹涌的海洋,而灵海的最中心处诞生了个小小“神灵”,就是个缩小版的绛月予,它盘膝坐在灵海中央,被蚀仙雪火的火种包围燃烧,不断呼吸吐纳。   诞神境与祭灵境相比,实力强弱堪称天差地别。以前的十个自己加起来大概都打不过现在的一个。   绛月予感受着体内充沛的力量与蓬勃的生机,心头生起对师尊的感激。   怪不得师尊坚持让自己以玄明经入道修行,修炼起来实在太顺利了。   正想到师尊,心头突然收到师尊的传音,与此同时,一道熟悉的虚空裂缝出现在她面前。   绛月予毫不犹豫地跨入虚空裂缝中。   现在她已知晓,师尊所居住的地方是叫大罗天太雪境,处在太上神宫的某一重虚空之中。   不过这次进去后,她没有出现在空旷的冰原上,而是在一处洞府内。   玄鸿道主的真身正坐在石凳上,捻着枚棋子与自己对弈,周身微微笼着神光,墨发如瀑覆盖脊背,侧脸沉静,风姿卓绝。   师徒二人具是白衣胜雪气质冰寒。   司空安宫觉得这两师徒像,其实却不是。   绛月予冷得圣洁空灵,像日月般没有烟火气。而长孙令仪则是清冷禁欲,有剑修的冷漠孤傲,同时又带着点慵懒气质。   长孙令仪一枚枚收起棋盘上的棋子,淡声道:“过来。”   绛月予行了个礼,依言走过去。   她本身神识就比较强韧,进入诞神境后神识又强大许多,所以这次见到道主真身比以往好了许多,神魂虽依然战栗,面上却可以不再显露出痛色,行动自如。   “坐。”   长孙令仪伸手请她坐到对面。   “与我对弈。”   “是,师尊。”   绛月予依言坐到石凳上,雪袖微微拂到地面上。   长孙令仪将最后一枚棋子收到棋篓中,抬眸:“会下吗?”   绛月予:“弟子未曾学过。”   长孙令仪毫不意外地听到这个回答,绛月予幼年来到太上神宫,几乎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无妨,为师教你。”   “棋子分黑白,黑先白后,一人一步,交替落子。”   “天元。”骨节分明的手指点了点棋盘最中心处,指尖微移:“星位,小目……”   嗓音如冰泉琮琮铮铮,和缓清晰。   绛月予睫毛低垂,认真聆听。   长孙令仪是个好师尊,虽然他看起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但在传授方面却真正做到了耐心细致。   听完围棋的规则后,绛月予执黑棋,开始落子。   绛月予学的很快,听完师尊的讲解已经完全摸清围棋规则,第一步不急不缓地下在右上角星位右侧的小目。   一师一徒开始对弈起来。   绛月予既要计算棋路,又要在道主真身旁对抗神魂震颤的剧痛,保持清醒,分外的艰难。   不过每当绛月予快要坚持不住时,她就喝一口放在面前的镇魂茶,神识之痛就稍有缓解。   如此足足过了半个时辰,绛月予神识承受能力濒临极限之时,对面的玄鸿道主忽然化作法身,无限化大。   洞府、棋盘、茶杯…一切的一切都消失。   天地茫茫又剩一片旷野冰原。   “盘膝入定,稳固神识。”   天地同震的洪亮声音自头顶响起。   绛月予立即入定。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神魂重新稳固,并且因为刚才那长达半个时辰的锻炼,神魂的强韧程度又有非常显著的提升。   长孙令仪低头缓声道:“离岁山山主有一幼子,魂魄可能陷入中阴域夹缝之中,半月前,这位山主向八荒六地发出宣召,称谁能将幼子的魂魄从中阴域夹缝中带出,谁就能得到一朵离岁小龙兰。”   绛月予眸光一跳。   前世确实有这么件事。   离岁山山主的幼子不幸夭折,这位山主非常疼爱那位幼子,特地请了古蝉仙宫的长老为幼子念渡生经,护送他的魂魄去六道轮回。   然而送去投胎之后,离岁山的追魂烛却迟迟追踪不到那幼子的踪迹。   后来经过大能推衍测算,得知原来那幼子的魂魄被滞留在了中阴域。   中阴域又称魂域或是鬼域,处于现世和六道轮回的夹缝之中,偶有魂魄在被六道轮回吸入之前,被这夹缝捕捉。被鬼域捕获的魂魄无法再逃离,也无法再转世投胎,会被永远地滞留在那里,直到消亡。   这件事之所以震动八荒六地,并不是因为出事的是离岁山山主幼子,而是因为那离岁小龙兰。   长孙令仪:“离岁小龙兰,一朵可增长五百年寿命,月予,你虽年幼,离寿尽还很远,但修行之路越往后越难攀登,谁都会有寿尽之时。”   “而一朵能增五百寿命的奇物,唯有离岁山的小龙兰。”   “月予,我希望你能得到这株小龙兰。”   绛月予缓慢的眨了眨眼。   她前世寿终而亡,比谁都知道寿命有多宝贵,可惜前世没人在这么早的时候告诉她这些道理。   前世这个时候她也没机会去竞争这些,那时她正逃到太上神宫疆域不久,为了有灵石来源,开了一家丹药铺子,铺里只有她一名炼丹师,她忙着炼丹以及琢磨各种类似“剥丹衣术”“切丹术”“一心九用萃取法”之类的省时间法术,根本没精力参与这件让八荒六地都心神摇曳的盛事。   不过她记得很清楚,前世谁都没有带出离岁山山主幼子魂魄,谁都没得到那能增添五百寿命的小龙兰。   绛月予起身,朝着道主法身微一鞠躬:“师尊,徒儿愿往。”其他人没有得到,不意味着她也不能。   长孙令仪点了点头。   一道雪白流光蓦然飞入绛月予的额头。   绛月予怔怔地问:“师尊,这是……?”   长孙令仪没有回答,只是说了声“去吧”,绛月予就被送出了大罗天太雪境。   .   开启鬼域裂缝的最后一天。   离岁山外的福地中已经聚满了从各个地方赶来的修士,有宗门子弟,有世家子弟,也有不知名的隐修者。   福地灵气氤氲,侍女侍从捧着瓜果灵茶往来穿梭,离岁山的弟子长老们也在共同招待这些远方来客。   修士们三五成群,或结交新友,或谈论鬼域,或随意的闲谈,等着最终时刻的到来。   颜羲在和同宗门的弟子喝茶谈论道经。   而焚山神女凌弗御人气最高,被众多人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一张石桌配四张石凳,独她坐着,其余人皆围着她站立,因为坐不过。   “我还以为这次能进离岁山山门里瞧瞧呢。”有蓝衣公子摇头叹道。   凌弗御翘腿翘腿啃果子,没甚姿态,却半点不粗俗,漫不经心地道:“离岁山向来都不让外人进入,怎可能因此次破例。”   “是在下愚笨了,可神女难道就不好奇离岁山里面的样子?”   “好奇有何用,过去不止有一位道主想破开山门夺取离岁山的小龙兰,但都以失败告终。山门不让外人进,是离岁山的铁律。”   有个橙衣公子嬉笑那蓝衣公子:“李兄就是好奇心太强了,听说他为了知道他师叔有没有粘假发,特地扮成侍女去伺候师叔沐浴,结果被一脚踹出房门呢!”   “休得胡说!”蓝衣公子脸颊微红,着恼了。   众人哄然大笑。   凌弗御也被乐得哈哈大笑。   立即有人谄媚地递上茶水免得她笑得呛住。   有人突然说起:“快要到时辰了,看来雪地圣女不会来了。”   “她都闭关多少年了。”一个厌恶雪地圣女的女修士不阴不阳地说,“恐怕她至今还不知道,自己第一美人的名头被人抢了。”   人群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不约而同想到了在太上神宫惊鸿一瞥的身影。   “看来素魄圣女也不会来了……”最为活泼的橙衣公子也深深叹气,无比的失落。   焚山神女却含笑望向天空。   天空突然出现一颗炽亮的流星,哪怕在淡蓝色的天幕里也醒目万分。   “她来了。”   缭绕着神霞的青铜香车被火凤凰拉着,轰然从天空驶落。 第40章 没怕吧?   绛月予的到来引起很大的骚动,不过很快这骚动就平息了,因为离岁山的山主出现了,巍峨法身屹立在福地边缘,威严,肃穆,令众人不敢再说话。   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众多大能。   一尊尊法身像是连绵巍峨的山峰,在地面投下大片阴影,将众多修士笼罩在内。   他们的出现也意味着通往鬼域的通道即将开启。   离岁山山主如洪吕大钟般的声音响起:“感谢诸位道友的到来。”   “一会,我与众位尊上将会合力打开通往中阴域的通道,这通往中中阴域的通道只能打开一瞬,并且只有一道缝隙,请各位提前魂体出窍,做好准备。通道开启时务必要快。”   他的声音缓慢洪亮,地面也微微震颤着:“中阴域是属于死魂的地方,生魂太过强大会被其发现排斥,所以斩神境以上的修士此次还请勿要参与。”   “另外中阴域待久了可能会迷失,或被阴气侵蚀,众位道友,切勿久待。”   “如能找回小儿的魂魄,定双手送上我们离岁山的小龙兰,决不食言。”   “最后…”   离岁山山主巨大双眼俯瞰着所有修士,“我必须再提醒一下诸位道友,中阴域少有人进入过,里面会发生什么都是未可知的,大家的魂体有可能进得去就出不来了,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有一些修士打退堂鼓了。   他们本来就是来凑热闹看看能不能捡便宜,现在听山主这么肃穆地警告,就被吓得缩了回去。   而大部分修士都很坚定没有退却,甚至开始盘膝就地坐下。   山主点了点头:“请诸位开始准备吧,离岁山会布下大阵守护诸位的躯体,本尊和诸位尊上也会在这看着,你们可以放心脱窍离去。”   有离岁山的弟子开始分发追魂烛。   凌弗御招呼绛月予:“来,我们坐一起。”   绛月予轻轻颔首,取了一个软垫出来递给凌弗御。跟当初凌弗御在不周山上顺来的那个软垫样式差不多。   凌弗御愣了愣,笑得很开心,桃花眼都眯一起了:“对我这么好哇?”   绛月予表情依旧清清冷冷,她盘膝坐下,听到凌弗御这么说,歪头轻声问:“这算好么?”   凌弗御拖着软垫挨到绛月予身边:“不算不算,你可以更好一些!”   绛月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凌弗御忽悠成功,喜滋滋地坐下了。   绛月予对凤尾昆鱼说:“一会你留下守护我们的躯体,若有变故,立刻带着我们的躯壳横渡虚空离开。”凤尾昆鱼练了五年渡虚术,现在已经小有所成。   凤尾昆鱼大力保证:“主人你放心,我一定保护你们的躯壳不被人偷走做坏事!”   这条鱼想起了云州城那个胖子。   圣女和神女都这么好看,难保不会有人起色心,趁着灵魂脱壳的时候偷走,然后做那种猥琐的事,它一定会牢牢守着!   凌弗御经凤尾昆鱼这一说也想到了那个云州城城主,顿时露出便秘一般难以言喻的脸色。他本来是懒得做守护措施的,现在将天河红星沙取下,对着地面点了点。   天河红星沙开始绕着他和绛月予贴地缓缓旋转。   除了凤尾昆鱼,谁要是靠近,将会被天河红星沙当场绞杀。   绛月予看了眼远处的颜羲。   颜羲这次并没有和她们一起行动,此次青鼎神殿来了许多弟子,她还看到了一些她不愿看到的人。   这些青鼎神殿弟子以七星阵的阵型相对而坐,并布下重重防御阵法,显然也很注重对躯壳的防护,没有完全信任离岁山的人。   于是绛月予没有叮嘱凤尾昆鱼一同看护颜羲。   凌弗御:“开始吧。”   绛月予:“嗯。”   两人盘膝而坐,双目闭阖,一团炽亮的光团缓缓从他们头顶升起。这就是他们的魂体了。   除了他们外,其他修士也渐次魂体出窍。   福地中,众多亮度不一的光团升腾而起,悬浮在半空中,像是萤火虫组成的丛林。   离岁山山主等众多大能法身围着他们站成一圈,像山峦般围住他们,闭眼默念经文,瀚海般磅礴的力量开始蒸腾。   “轰!”   所有大能蓦然睁眼,彼此对轰了一张,碰撞出的巨大能量往周围荡开,瞬间削掉远处的山峰。   不过这能量没有波及到福地中的修士丝毫,因为有防御护阵挡住了。但没有脱壳清醒的修士还是被这番动静吓到了。   他们没想到打开中阴域的通道动静这么大。   离岁山山主:“不够,用法器。”   众位大能神色肃穆地点了点头,各自祭出自己的法器,所有法器化作流光向四面八方飞去,接着再调转回来,以更快的速度猛然撞击到一处!   旁观的修士们大惊失色,他们来不及布法阵,纷纷惊恐地捂住自己的耳朵。   然而天空中却没有碰撞出他们想象中的惊天动地的声响。   所有法器碰撞在一起时,一切是寂静无声的,那一瞬间时间似乎静止湮灭了。而一道深邃扭曲像竖瞳般的裂缝,从撞击点的最中心处无声出现,神秘,诡异,令人不寒而栗。   哪怕隔着一道法阵,修士们都感受到了其内散发出的令人极端不适的气息。   裂缝出现的刹那,众多魂体疾速向天空冲去。   有的魂体被未知所震慑,慢了一步,失去了机会。有胆怯的魂体没有动,缓缓落下回到自己的躯壳中。   在裂缝弥合前,最终只有二十来团魂体成功进入其中。   失败的魂体陆续归窍,修士们睁开眼睛,脸色不好地起身,有离岁山的弟子带他们离开并取回追魂烛,他们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最终福地中只留下二十来具盘膝闭目而坐的躯体。   福地一时安静极了。   凤尾昆鱼从绛月予发髻上跃下,倏然化大。它实在是条漂亮至极的鱼,每一片红宝石似的鳞片都在闪闪发光,哪怕是守在旁边的大能们都不由瞟了它一眼。   凤尾昆鱼张着鱼鳍绕着绛月予和凌弗御游曳,觉得两人离得还是有些远,一会出了什么事它不能一口吞下带人跑路,于是摆了摆尾巴,把两人推得挨到一起。   一红一白两片衣摆在地面交叠。   凌弗御的身体和绛月予的身体朝互相倾斜,头挨着头,两张精致至极的面容闭着眼睛轻轻挨在一起,像明珠碰明珠一样交相辉映。   凤尾昆鱼落了下来,身体蜷起绕住他们,在他们身边绕了一圈。   福地非常安静,到现在除了离岁山的弟子侍女,就剩下周围还天柱似的站立的大能们。   那些实力弱小的弟子侍女自然是不用防备的……   凤尾昆鱼甩了甩尾巴,圆圆的鱼眼警惕地盯向实力最强的离岁山山主,一动不动。山主被盯得无语。   他耳力不差,之前可听到了凤尾昆鱼和素魄圣女之间的交谈。   难道他会偷小辈的躯体?荒谬!   或是这条鱼只想看这个方向,只是他挡住了视线?   离岁山山主脚步微动,换了个位置。   那双硕大的鱼眼探照灯似的跟着他移动。   “嗯……”   离岁山山主脸黑了。   .   绛月予的魂体进入中阴域后就变作了人形。   她低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感觉和现世没有什么不同,但身体轻飘飘的没有重量,这种感觉十分奇特。   鬼域很黯淡。   天空是浓厚的铅灰色,地面蒙着层墨绿,远处山影憧憧,黑得像墨,却又微微跳跃着,让人怀疑那山影是不是蹲伏着的巨兽。   绛月予此刻一个人站在一处破败凋敝的村口旁,依稀能看到远处生着青苔的墨色断墙。有一个“人”坐在残毁的石碑旁,低垂着头,长长的头发遮住了脸,十分安静。   绛月予看了这个“人”一眼,取出追魂烛。   微弱的草绿色的烛光嗤地一声自己从灯芯冒出,她抬手护住微弱的烛光,渐渐的烛火变亮了些,火焰倾向北方。   坐在村口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定定看着那烛光,惨白的脸,麻木僵硬的眼神,分外渗人。   绛月予没有再看它,举着追魂烛向北方走去。   鬼域最好不要使用灵力,极有可能被鬼域发现排斥出去,所以她没有使任何法术,只是用脚走路。   她也不在意这坐在村口的魂魄,这只是个很弱小糊涂的魂魄,它还不知道自己死了,意识处在蒙昧的状态,伤害不了人。   绛月予径直越过断碑,走过这“人”的身边。   那“人”直勾勾地盯着蜡烛,头跟着蜡烛移动,还是十分沉默。   绛月予穿过残败的村落,走过蜿蜒的小路,然后前方就没路了。一排连绵巍峨的大山挡在面前,漆黑漆黑的,什么都看不清。   如此巍峨的高山,不用灵力很难跨越。   绛月予微顿了顿后,径直向前走去。   原来这山是虚影,可以穿过去。   山的虚影中漆黑寂静,这漆黑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若不是有追魂烛指引,身处其中定会迷失方向。而这寂静是连虫鸣都无的寂静,心跳,呼吸,脚踩在地面的声音,这些统统都没有。   忽觉身后有异。   绛月予停住脚步回头。   一排惨白放大的脸正贴在她的身后,皆直勾勾睁大眼盯着追魂烛,分外惊悚。   那个坐在村口的“人”跟了上来,并且不知什么从哪里跟来了其他“人”,皆紧贴在她身后,它们走路毫无声音,所以极难发现。   绛月予微微蹙了蹙眉,正想熄掉追魂烛的时候,却发现深邃的黑暗中,有另一团草绿色微弱火苗在往这快速飘近。   然后一张被绿光照得惨飕飕的美人脸出现在眼前。   绛月予一直清冷淡漠的脸此刻才变得生动些。   凌弗御瞅瞅她身后跟着的一排惨白的脸,嘶了一声,嫌弃地挥手把它们驱赶开后,上下看了看她,确认她无事:“我身后原先也跟着一堆这玩意,就贴着背跟着,没怕吧?”   绛月予摇了摇头。   “你呢?”   “我自然不会怕,全被我拳打脚踢赶跑了。”   凌弗御抓住绛月予的手:“外面魂魄更多,用追魂烛会引起它们的注意,我们把它熄灭。”   “好。”   两人低头齐齐吹灭追魂烛。   顿时天地一片漆黑,没了这点光源,才是真正的什么都看不到了,哪怕凌弗御近在咫尺,却连对方的轮廓都看不到。   凌弗御握住绛月予的手:“不要松开,走出山影再说。”   “好。”   绛月予也握紧他的手。   两人加快脚步,大步向着北方走去。   凌弗御似乎是怕绛月予害怕,一直在路上讲话,渐渐的就讲到中阴域的来历:“你可知道中阴域为何会存在?”   “不知。”   “其实中阴域是因六道轮回而出现的。”   “因为六道轮回……?”绛月予之前没有听过这个说法。   “你可知这世间最强大的法器是何物?”凌弗御紧了紧手中恍若无骨的手,也没有卖关子,“就是这六道轮回。”   “六道轮回是法器?”   “洪荒时代之前没有轮回,万物死了就是死了,魂魄消散于天地间。那时有位十分强大的圣人濒临寿终却不甘心死去,于是集合当时所有圣人的力量,花了无数心血,共同锻造了一件近仙的圣人器,名为六道轮回。”   “死后魂魄经过六道轮回的洗礼,将重获新生,相当于换了具躯体继续活下去。”   “但六道轮回太强大了,虚空被它不断撕扯扭曲,漫长岁月后,就撕扯出了这么个存在于虚空的夹缝,它就像大洋底部的海沟,狭长深邃,偶尔会卷一些魂魄进去,那离岁山山主的幼子就是这样的倒霉鬼。”   饶是绛月予也不免为这秘闻惊骇,消化了一会后,问:“那位洪荒时代的圣人现在还活着吗?”   “应当是死了。”   “六道轮回虽然逆天,但魂魄经过它一遍遍洗礼终会削弱,再强的魂魄也禁不住反复转生,现在距离洪荒太久远了。”   绛月予听了轻轻松了口气。   六道轮回如果有主,那将会是十分恐怖的一件事。   两人走出山影。   绛月予望着远方,在天地尽头处,屹立着一座墨绿色的城池,城池阴气蒸腾,连铅灰色的天空都被映染得微微扭曲,显然有大鬼坐镇。   凌弗御转身看着她的脸,微微叹息:“太显眼了,面具戴着么?”   绛月予点头,取出青铜面具戴上,然后望着对方艳若芙蕖的脸,递出一个白色面具说:“你也显眼,也戴上吧。”   凌弗御摆手:“两个人都戴面具才显眼,你看我的!”   说着他蹲在地上,用手抹了两把土,在脸上揉搓一通,接着换上一身漆黑的布衣,又不知从哪弄来一块灰扑扑的三角布巾裹在头上,然后转头冲她嘿嘿笑。神态毫无先前风华绝代的模样,有点像个淳朴的村妇,憨憨傻傻的。   绛月予眼中也露出笑意。   她轻轻抬起手,帮他脸颊上没抹匀的地方抹匀了些,又顺便擦去她鼻尖上沾着的小石砾:“走吧。”   脸上残存的触感似乎未褪。   凌弗御愣了愣,才起步跟上。 第41章 新夫郎   望山跑死马,这远方的城池虽清晰可见,实际上走过去却整整走了几天。   郯罗城。   这是个规模庞大又极热闹的鬼城,里面“人”很多,大部分看起来很正常,道路两旁商铺林立,大家都在正常做生意,有吆喝有叫卖,眼神也像活人。   只有小部分“人”很安静,和荒村中碰到的人差不多,低着头,长发遮住脸,眼神呆滞,漫无目的地在城中游来荡去。   绛月予他们不能用海隐术,虽经过遮掩但还是略微显眼,来来往往的“人”经过时都往她们身上看。   这时忽然在街中看到一位认识的人。   这是位女修,这位女修身量高挑英气勃勃,身背一把重剑,倒是没做过任何伪装。   女修显然也看到了她们,眼睛一亮,大步向她们走来。   三人来到一处僻静地方。   “焚山神女,素魄圣女,你们果然也进来了!”对方热情地打招呼。   凌弗御含笑:“左道友。”   两人的这点伪装对于认识他们的人来说跟没有一样,他也没意外左思萱会认出他们。   左思萱看向素魄圣女,笑容满面地拱拱手:“素魄圣女可能不认得我,在下青鼎神殿左思萱,见过素魄圣女!”   绛月予青铜面具底下的双眼看着她。   这位左思萱对她来说其实非常熟悉。   因为她就是青鼎神殿炼鼎殿的大师姐。前世初入青鼎神殿,炼鼎殿主就是把她交由大师姐左思萱带着。   不过在炼鼎殿主显露野心之时,这位大师姐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师尊身边,后来叛出青鼎神殿之后,这位大师姐屡次率人追杀,最后被她斩杀于荒野……   绛月予迟迟未说话,左思萱保持着拱手的姿势,笑脸微僵。   就在左思萱快要放下手给自己打圆场的时候,绛月予微微颔首,声音清冷淡漠:“你好。”   前世种种已随着左思萱的死而结束,今世她是太上神宫圣女,这位大师姐对她来说也只是陌生人罢了。   左思萱哈哈一笑,十分爽朗地说:“素魄圣女的声音真好听,像泉水淌过似的,耳目都为之一清,可惜我不在太上神宫,没能有幸日日听圣女说话。”   假若是个健谈的或是有心结交的人,此时已经顺着话头跟人结交上了。   但绛月予根本没说话。   左思萱笑容不变。   她是个广交好友且人缘极佳的人,不仅在青鼎神殿人气极高,八荒六地都有她的朋友,虽然在绛月予面前碰了两次钉子,但丝毫不以为意,打算再接再厉继续搭话时,却被凌弗御打断。   “这里就你一个人?”   左思萱看向凌弗御:“…不,风浩等几位道友也在,我想着来城门口转转碰碰运气,没想到就遇到了你们。”   凌弗御:“他们在何处?”   左思萱:“他们也在寻找他们的同门,不过我们约定午时在东街街角处的那家客栈碰面,他们应当已经去那家客栈了吧……”   “对了,不知神女和圣女有何打算?”左思萱说到这里正色起来,补充道,“山主幼子嵇乐的魂魄应该就在这座城中了,但具体在哪里,还要等追魂烛再确认过。郯罗城大鬼众多,在郯罗城中取出追魂烛,怕是要引起一番动静。”   凌弗御挑了挑眉:“所以左道友想……?”   左思萱笑道:“我想着大家先在一块儿确定嵇乐的位置,再各凭本事找到他的魂魄,这样更稳妥些,二位觉得如何?”   凌弗御看向绛月予:“你觉得呢?”   绛月予点了点头。   凌弗御:“行,那就一道吧。”   .   左思萱在前头带路,凌弗御落后一步,低声对一旁的绛月予道:“你待她似乎有些不同。”   绛月予微怔:“如何不同?”   凌弗御摸了摸下巴:“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感觉罢了。”说着他摇了摇头,“可能是我多想了。”   绛月予青铜面具下的脸很浅淡的笑了一下。   凌弗御真的很敏锐,或者说,这位好友确实在乎自己,所以哪怕再微小的变化都会被其捕捉到。   三人走进客栈。   绛月予略扫了一眼,人很多。她看到了剑域的人,还有古世家的人,全是八荒六地中数得出名号的,不过也有几位略微眼生。他们身材高壮围着兽皮,看起来不属于任何一个宗门,倒像是一直在蛮荒中修行的蛮修。   没有看到颜羲,他似乎不在这里。   左思萱也环视了一圈,没有见到颜羲,失望地问:“有看到我们青鼎神殿的道子吗?”   风家的小长老风浩起身:“没有见到凤羲道子,可能凤羲道子降落的地方比较远。”   他朝凌弗御和绛月予拱手,微笑着肃声道:“焚山神女,素魄圣女。”   这风浩就是先前在福地中围着凌弗御打转的橙衣修士,性格活泼,先前还为了争“宠”去打趣别人,不过现在看起来比剑域的几人还正经严肃,目不斜视,保持有礼的微笑。   凌弗御稀奇地看着他,啧啧啧上下打量他两圈。   风浩还保持着拱手的姿势,脸颊却微微红了。   他先前是凌弗御的迷弟,但碰到绛月予后却迅速换了墙头。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和绛月予打交道,所以想留个稳重的好印象。   绛月予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风浩还是傻乎乎地盯着绛月予看,想着要搭什么话。   直到凌弗御冲着他的后脑勺打了一下,才把他的魂打回来,不敢再盯着人看了。   其余人就正常多了,大家打过招呼之后,开始围绕着任务谈论起事情,谈了没几句,客栈跑堂小二忽然端来茶水点心,笑眯眯地众人说:“惠顾,各位客官,总共五条钱。”   五条钱?   大家听不懂什么是五条钱,最终左思萱笑着说:“小二,我们并没有点这些点心茶水。”   小二:“客官,每一桌都会有这点心茶水的,算在桌位钱里头。”   众人沉默地面面相觑。   他们虽然在现世各个身家丰厚不缺灵石,但中阴域不用灵石啊,他们哪知道这五条钱是什么钱?中阴域用什么付账?   原本他们只是打算在这家客栈坐一坐等人集合罢了。   兽皮蛮修皱眉斥道:“你这小二也忒心急!就算结账也该等我们离开的时候结账,哪有这么早结账的道理?”   小二笑容不变,惨白的脸却忽然显得阴森起来,轻声道:“我们客栈一直是先付账的。”   似乎被这的动静吸引,远处的几桌“人”均看了过来,依在柜台旁边打瞌睡的老板娘也蓦然抬起头。   所有人各个面无表情,中阴域光线黯淡,这些“人”脸上都似笼着层灰色,煞是阴森恐怖。   气氛突然压抑凝固住。   几位蛮修悄悄握住腰间的斧子。   左思萱笑容不变,手却放到了桌面上,一旦出现变故,将随时拔下后背的重剑准备战斗。   其余修士也纷纷后背绷紧,肌肉蓄力,警惕地看向它们,这是随时准备出手的姿势也随时准备离开的姿势。   凝固的氛围中,凌弗御懒洋洋地点了点桌子,很随意地大声道:“我们这么多人还怕赖账不成,只是想等其余人来后一道结账罢了。”   “来几叠小食,再来些好一点的茶水。”   “有骰子吗?”   这几句话一出,空气霎时流动起来。   老板娘收回视线继续低头打起瞌睡,小二露出笑容,点头哈腰地说:“有的客官,我这就去拿来。”   很快骰子被拿了过来,凌弗御修长的手按住骰蛊,对众人优雅地微笑道:“玩三轮,谁输谁出门去搞钱。”   众人略微错愕。   但是节奏已经掌握在凌弗御的手中。   风浩为难:“…可是我们不知道这中阴域的钱是什么啊?万一给错了被发现了怎么办?”   凌弗御:“你们看二楼。”   二楼靠回廊的一桌上,有个人时不时摘下自己的帽子挠头,隐约能看到乌黑的头发中有黑色的大肉虫在蠕动,那人好像很痒,挠过之后又把帽子戴上。   “那条虫子就是钱。”   众人惊呆了。   风浩露出不忍直视的神情:“确定是这虫子吗?这中阴域的人为何会把虫子当钱?”   凌弗御懒得跟他废话,也不解释。   骰盅里的骰子当啷啷响了起来。   “开始了,月予先来。”   .   半盏茶后,风浩垂头丧气地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走出客栈。三轮都是他输,所以他要去搞“钱”了。   他怀疑神女在针对他,可是他没有证据。   留在客栈里的人继续小声围绕着任务交流,话题拐到离岁山山主如何疼爱幼子,那幼子又为何会死。   过了好一会,满脸菜色的风浩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大袋东西,坐下后把那袋东西给凌弗御后,就拼命擦手指。   有人揶揄他:“怎么样,这钱来顺利吗?”   “还请道友莫再提了。”   风浩虚弱的微笑道,做了这么恶心的事,他感觉他浑身都不干净了,也不敢再看绛月予了,脸都微微避着她。   凌弗御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抬手招呼小二过来,这次小二没过来,过来的是老板娘,妖妖娆娆一扭一扭地来到桌旁。   凌弗御:“钱在这里,需要多少老板娘自己拿。”   老板娘笑睨了他一眼,解开袋子,从里面掏出一条最肥大的肉虫,纤细的手指捻住它,仰头吞了进去,完了还嘬了嘬手指,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众人看得鸡皮疙瘩起了一片,不是怕的,是恶心的,但面上一个个都绷紧了,不显露出来。   老板娘一双妙目笑盈盈地扫了众人一圈,娇笑道:“几位客人住店吗?”   凌弗御:“有上房么?”   “自然是有的,只是这价钱就……”老板娘微笑着看着那袋肉虫,眼冒精光。   凌弗御知道这老板娘是来宰冤大头来的,不过他也不想看到这袋还沾着脑浆的肉虫摆在面前,微笑着提醒道:“我们就这袋钱,多了可就付不起了。”   老板娘迫不及待地拿起袋子,眉开眼笑地说:“没问题,这袋钱刚刚好够。来人啊,再给这桌客人上几叠小菜!”   大家等人走后嘀咕道:“这中阴域的钱还真是虫子。”   凌弗御笑笑没说话。   .   众人约定先在这家客栈休息一晚,等白天人少的时候再用追魂烛寻找山主幼子的具体位置。   鬼魂也是需要休息的,不过它们是夜晚活动白天休息。   第二日白天,所有人都按照约定走出房门。   客栈大堂空无一人,老板娘跑堂小二全都不在,全没白日热闹的场景,街道上也空空荡荡,所有人仿佛集体失踪,萧肃冷清。   中阴域的白天稍微亮了些,天空铅灰色的厚重云层还笼罩在头顶,但淡了许多。   “太好了,果然白天无人!”众人兴奋。   左思萱:“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我们开始吧。”   说罢不待众人回应立即拿出追魂烛,追魂烛绿色火焰嗤地燃起,火焰倾向东南方向。   众人凝神警惕四周。   没有动静。   客栈安安静静,街道上也没有出现一道鬼影。   很多人登时眼神闪烁起来。   下一刻,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取出自己的追魂烛,一朵朵草绿色火苗从烛芯上燃起,大家对视一眼,骤然毫无预兆地手持追魂烛暴冲出客栈!   离岁小龙兰只有一朵。   谁先找到嵇乐的魂魄谁就能得到它,所以必须要抢在所有人之前找到!   二十余名修士你追我赶,在空无一人的郯罗城表演了一番龙争虎斗,他们虽然不能使用灵力,但本身的身法还在,全力施展开来颇为精彩,视觉冲击力破强。   很多修士选择跳到屋檐上,持着追魂烛在屋檐上飞跑腾挪。   有的人身法像是灵蝶,轻盈且能借风使力。有的人身法像是鹞子,起落间在空中翻身,能快速地从一个屋檐跳到另一个更高的屋檐。   几个蛮修像是奔跑的大象,跑起来地面咚咚作响,灰尘弥漫,街边的空摊子都被他们奔跑时卷起的风弄倒了。   有的修士一边狂奔,一边制造障碍把后面的修士阻挡住。后面的修士追上后又打了起来,边打边往前跑。   前一天大家和谐相处言笑晏晏的场景,仿佛从没出现过。   速度最快的还是绛月予和凌弗御。   绛月予轻盈落地熄灭追魂烛,没有再往前,凌弗御也停住脚步,把追魂烛收起。两人并肩望向前方比城墙更巍峨的漆黑围墙。   有几位修士没有发现异常依旧持着追魂烛向前暴冲,结果被众多道阴气锁住,阴气化作大刀骇然劈向他们头顶,他们迫不得已用灵力反抗,登时被中阴域当场排斥而出,消失在原地。   绛月予微微蹙眉:“前面是……”   “城主府。”凌弗御沉声接道。   城主府被惊动了,仿佛巨兽苏醒,可怕的气息蒸腾起来,滚滚阴气朝着天空弥漫,众人逼不得已后退。   “躲起来!”凌弗御拉过绛月予,向后暴冲而去。   后赶到的左思萱也差点被阴气锁中,大惊失色地吹灭追魂烛,看了城主府一眼后,跟着躲进最近的一户房屋中。   阴气弥漫整座郯罗城。   压抑惨烈的气息迎面涌来。   生魂不能承受太多阴气,所有修士吓得慌忙躲避。   一条条巨大的魂体从城主府飞出来,在空荡荡的郯罗城中盘旋,寻找着闯入的人,它们一间房子一间房子地找,有修士被找了出来,迫于无奈使用灵力,立即被排斥出中阴域。   “有东西混了进来……”沙哑含混的声音在天空响起。   整个郯罗城震动了,鬼魂纷纷苏醒。修士们各自躲在角落,心脏噗通噗通直跳。   绛月予和凌弗御躲在一处空屋里,各自贴墙安静站立,闭目不言。   魂体在屋外不断盘旋,忽然一只巨眼出现在窗外,就在凌弗御身畔一寸处!这只巨眼布满血丝,有铜盆那么大,贴紧窗户左右转了转。   看了好一会,没发现什么异常这猩红巨眼才离开。   .   铩羽而归的众人回到客栈。   二十余人出去,只剩下十人归来。   人人脸色都十分不好。   当然,这不是因为这么多同伴离去。其他人归根结底都是竞争者,竞争者越少意味着争抢的人越少,他们自然乐于见到,甚至还有几分庆幸。   他们之所以所以不好是因为那幼子的魂魄竟然在城主府里面。   城主府里有大鬼众多,假如那魂魄落在大鬼手中,不用灵力如何能抢的出来?可用了灵力,他们又会被排斥出中阴域。   还有他们该如何进入那城主府?   大家回客栈后互相看了眼,没有坐下来一起商议的意思,各自回到自己房内。   第二日,所有修士各出手段试图混进城主府,可是又均告失败。大家互相看了一眼,露出苦笑,终于又坐到了一起。   “来说说吧,有哪几条路失败了。”   姜常先:“我今日试图伪装成送菜的贩子,被认了出来,如果不是我跑得快,可能已经被排斥出中阴域了。”   风浩苦笑:“你伪装成送菜的贩子,我是直接去问城主府招不招人,去城主府里某个差事,当小厮混进去也行。可是城主府的人说他们不招人。”   “这城主府的围墙造得比外头的城墙还高,就他娘的离谱!不用灵力根本没法进去!”蛮修熊水气愤地拍着桌子,将桌子拍得梆梆响,看来这位今日一整天就想着怎么爬墙了。   下个人正要开口时,众人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敲锣打鼓的热闹声音。   他们现在坐在二楼临街的雅间,也不用出门,直接从客栈二楼直接往下望。   只见大街上一群鬼扛着血红色精致轿子,一路吹着唢呐,敲着锣鼓向前走去,街上一下子变得十分热闹,大家纷纷走出来看。   魂魄结婚,没什么稀奇的。   众人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打算续上刚才的话题。   这时候来送茶水的小二也探头往下望了一眼,满眼羡慕地说:“呦,又是一个去城主府享福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皆是一凛。   城主府?   左思萱和众人打了个眼色,开始不着痕迹地套话:“这是城主大人在娶亲?听你的意思,怎么城主已经娶了好几次了?”   小二把手巾一甩:“嘿,数不清咯!”   说着摇头要走。   一个机灵的女修立即拉住他:“小二别急着走啊,你和我说说,这城主大人是不是十分喜好美色啊?你瞧瞧我,你说我这样的城主会不会看上我啊?”   小二哈哈大笑:“咱们城主是女子,喜爱的是美男子,姑娘你长得再美貌也没戏啊!”   其他人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套话。   原来这郯罗城的女城主喜好男色,而且十分喜欢那种冷美男,喜好到街上一旦出现这类美男,城主府的人就会将人当街抢去塞进红轿子里,然后敲锣打鼓一路送到城主府。   小二说完打量了下风浩,姜常先还有熊水等男修,好心建议道:“几位客官长得都俊眉修目的,虽然不是城主喜欢的那款,但好好打扮下或许还行。”   .   城主府。   明瑛瑶半躺在美人榻上,右手支颐,看台上的美男子咿呀唱戏。听到兴起时,挥开旁边打扇的侍女,上台跟那男宠一起唱起戏来。   这郯罗城城主虽长得还算娇美,但浑身阴气浓重,鬼气森森,新来的魂魄根本受不住。美男被吓得战战兢兢,唱词磕巴起来。   明瑛瑶不悦地冷下脸。   男宠噗通一声跪下,赶紧磕头求饶,周围的侍女下人也吓得战战兢兢,生怕城主连带着迁怒他们。   明瑛瑶冷冰冰地望着脚下的男宠,五指张开正要把他撕了吞下时,门口忽然跑进来个小鬼,满脸笑容地禀报:“城主大人,城主大人有新夫郎到了!”   明瑛瑶顿住,收起手:“哦?带上来瞧瞧。”   小鬼朝身后挥手:“快过来!”   换了一身黑衣的风浩挺胸迈步进门,看到浑身阴气蒸腾的明瑛瑶也不惧怕,面不改色地冷冷行了个礼:“见过城主。”   明瑛瑶眼睛一亮,脸色霎时和缓:“这个长得不错。”   她和颜悦色地对小鬼说:“你等会去领赏。”   “多谢城主大人!”   小鬼喜笑颜开地退下了。   明瑛瑶笑眯眯地对风浩招手:“来,我的新夫郎凑近些让我好好瞧瞧。”   风浩绷着脸,看起来很不情愿地走近几步,然后立定不动了。   明瑛瑶就是爱这种调调,不怒反笑,上下仔细看了看风浩的模样,笑吟吟地摸着他脸说:“可惜就是脸生的圆了些,嘴唇厚了些,不然就更好了……”   “城主大人!”   又有个新小鬼哈腰进来,满面笑容地说:“城主大人,小的为您找到了一位新夫郎,保证城主大人喜欢!”   明瑛瑶挑眉,瞧了眼风浩后,说:“是吗,带进来瞧瞧。”   头戴玉冠换了身蓝裳的姜常先迈步进门。姜常先出身顶尖上古世家中的姜家,受礼仪熏陶,举手投足皆是风流雅致,此刻却因为脸色冰冷,显得十分不好接近。   “城主大人当街强抢男子不好吧?”姜常先一进门就弹了弹袖子,偏过冷硬地说了一句,把冷美男这三字贯彻的十分彻底。   明瑛瑶“嘶”了一声,没有回答他,而是对小鬼道:“你去领赏吧,这个找得挺好。”   等小鬼欢欢喜喜走了之后,明瑛瑶坐在美人榻上朝姜常先招手,并娇笑道:“好不好还要夫郎来自己感受下,快过来。”   “城主大人……”   还未等姜常先走两步,门口又传来声音。   这次又是个没见过的小鬼,满脸堆笑谄媚地挥手带进来一个人,赫然是女扮男装的左思萱。   左思萱身材高挑,眉目英气,这扮起男装来竟毫不逊色。   不过明瑛瑶被接二连三的美男刺激,颇有些敷衍地对小鬼挥了挥手:“行了,去领赏吧。”   还未等这小鬼退下,又一个小鬼喜滋滋地来贺:“城主大人!小的在街上看到了一位大美男,立刻就给城主带来了!”   冷美男像下起了冰雹,一个接着一个地落进来。   有高大如熊却一脸冷硬不爱说话的,有风度翩翩却一脸冷硬不爱说话的,有明眸皓齿却一脸冷硬不爱说话的,有阴柔女气却一脸冷硬不爱说话的。   女城主脸沉了下来,绕着这些五花八门的冷美男狐疑地转了一圈。   趁着女城主转身的时刻,一群冷美男立刻冲着彼此挤眉瞪眼无声做口型。   “你就不能过几天再来吗?这样也太明显了!她不起疑心才怪。”   “你怎么不过几天来?这过几天恐怕小龙兰都被消化了。”   “那也不该挤到一块。”   “等着吧,等会就该大打一场了,一起被排斥出去吧。”   一群人冷美男挤眉瞪眼的,形象被破坏了个干净,冷气不翼而飞。   明瑛瑶倏然转过身。   一帮吹胡子瞪眼的美男又迅速恢复面无表情,换脸似的冷冰冰地杵在那里,似要为房间降降温。   明瑛瑶接过侍女端来的茶喝了一口,上下瞥了他们一眼:“怎么今日出现这么多美男子,你们互相认识吗?”   房内十分安静。   “认识。”   过了会有人开口了,开口的是风浩。   “我们是一个宗门的同门,宗门不幸被仇家血洗,就一同来到这里。”   “那么说你们是一块死的?”   “是,我们遇上了强敌死在前头,大概整个宗门的人都死去了吧。”   明瑛瑶又抿了口茶不语。   “砰砰砰!”   门外传来敲锣打鼓声,只见四个小鬼扛着红轿子直接跨了进来。   明瑛瑶砰地放下茶盏阴飕飕地说:“是谁让你们把轿子抬到这里来的?”   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从猩红的嘴唇中吐出,待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她已显露出狰狞的恶鬼象,黑气弥漫五指成抓,就要把那四个小鬼一只只捏死。   可正在这时,一只冰玉般完美无瑕的手掀起了红帘。 第42章 弗御,你是喜欢我么?……   轿中人缓步走出。   明瑛瑶直勾勾地瞪着前方,倒抽一口气,满身森森黑气像被泼了水,咻的一下就浇灭了。   她突然就明白了小鬼们为何胆子那么大将轿子抬入屋内,谪仙临尘,无垢无尘,那端坐在虚空高高在上的仙必然是不能沾尘的……   绛月予神色冷漠如霜,羽睫微微抬起,那双淡色眼瞳不带情绪地望向明瑛。   “城主大人。”   明瑛瑶刹那被击中,脸颊不可遏制地开始泛粉。   那模样不像心狠手辣搜罗男宠无数威名赫赫的郯罗城城主,倒像是个稚嫩纯真的怀春少女。   此时明瑛瑶没发现她的第一个冷美男风浩,那张冷酷的脸也崩裂了,望着绛月予满眼都是小星星,被旁边的姜常先狠狠锤了下后背,才挺了挺胸膛复又绷住,重新制造冷气。   姜常先也有点被惊到。   心想,这素魄圣女男装真是绝了,没有半点女气,还以为青鼎神殿的这位扮男装就够厉害了,没想到还有更登峰造极的。   明瑛瑶痴痴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绛月予没有说话。   抬轿的小鬼谄媚地说:“叫玉月公子。”   “好名字!”明瑛瑶立刻肃容大声喝道。   绛月予却没赏她一个眼神,淡淡地扫了眼她身后的众多“男宠”。   这群家伙在听完客栈小二说的话后,有的说要出去透气,有的说要去打探消息,果然……全在这里。   明瑛瑶顺着绛月予的目光一扭头,看到了她的新男宠们,原先还有几分兴致的她现在恨不得他们立刻消失,娇声道:“玉郎不喜欢他们,我这就赶他们走!”   姜常先等人脸色登时变了。   绛月予:“不必。”   女城主被清冷的音色陶醉,盯着她眼睛珠子也不会转了:“还是赶走吧,我不要他们,我只要你……”   绛月予微微蹙眉,语气转冷:“我说,不必。”   风浩为绛月予的胆大提了口气,暗中祈祷女城主不要翻脸。   明瑛瑶显然很吃这套,不仅没翻脸,反而陪着小意认错,柔声道:“是我错了,我不该不听玉郎的话,玉郎莫生气。”   一边说着她一边步步走近,待走到绛月予面前时抬起手,想摸摸绛月予的脸。可就快要触碰到时,却被一只手挡住了。   “没成婚前不能碰我家公子!”   一张满脸带毛痣的脸倏然从中间钻了出来,面无表情地对她说。   这惊悚的脸吓得她差点一巴掌将对方拍死。   明瑛瑶瞪着面前这个梳着双丫髻,奇丑无比的女人,惊愕:“你是谁?!”她原先被美色所迷,都没发现轿子里还坐着一个人。   凌弗御嘿嘿一笑:“我是我们公子的贴身侍女。”   明瑛瑶看着她那张丑脸,不忍直视地扭过头去,再看一眼,好家伙,那大痣大的有指甲盖那么大,小痣星星点点连眼皮上都是,满天星似的。   这也太丑了吧!   俊美如仙的公子居然有个这么丑的侍女,她的玉月公子也太惨了。   “玉郎,我为你换个侍女……不,侍从吧?”   绛月予冷漠拒绝:“我这侍女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后来她又因护我而死,万不可能更换。”   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假若这侍女是个长得好看的,明瑛瑶一定会觉得两人有别的什么,但是这侍女长成这样,应该只是纯洁的主仆情……不过她的玉郎只有她一个就行了,得找个机会弄死。   明瑛瑶心里这样想,面上却温柔地道:“既然这样,那就听玉郎的吧。”   “来,玉郎坐……”   接下来这位郯罗城城主完全忘了其他男宠的存在,就绕着绛月予一人打转,请她坐下,给她捧茶递瓜果,细细问她生前的情况。   绛月予挑着回答一两句,多数沉默,也没有急着打探嵇乐的消息。   姜常先、熊水灯刚抬进来的夫郎们就杵在那里,没人喊他们坐,也没人请他们出去,那冷美男的款都有些拗不下去了,十分崩溃。   最后绛月予眼皮一垂:“城主大人,在下倦了。”   明瑛瑶十分心疼地站起来:“都是我的不是,我立刻带玉郎去寝殿安歇。”   绛月予起身,朝她微一颔首,侧脸如玉,优雅沉静。   明瑛瑶又受不了了,拉住她洁白如雪的衣袖,羞涩地垂头道:“对了,以后不要唤我城主大人,就唤我瑛瑶吧。”   绛月予抽出自己的袖子,当做没听到:“城主大人,请带路。”   明瑛瑶失望地垂下手,也没有强求。   她带着绛月予来到寝殿门口,亲自推开门,殷勤道:“这里没有其余人住过,十分干净,玉郎可安心住下。”   绛月予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她以为这位好色的女城主会令她今晚侍寝的。   明瑛瑶看向凌弗御:“你的侍女我让其他人安排住处。”   绛月予:“不用,她和我同住。”   “同住?”   绛月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不放心她的安危。”   明瑛瑶强笑了一下。   她确实想找机会把这个小丫鬟弄死,看来被她的玉郎发现了呢。   “那好吧玉郎,你看我都这么随你了,你亲我一下可以吗?你看你今天都拒绝我这么多次了。”明瑛瑶可怜巴巴地望着她,还微微摇了摇身体,娇俏得不行。   “瑛瑶,我想休息了。”   明瑛瑶被这声称呼叫得心花怒放,但还不罢休。   “玉郎你亲亲我我就走。”   绛月予垂眸看着她。   眼眸依然那么剔透淡漠。   就在明瑛瑶以为对方会拒绝之时,绛月予俯身,蜻蜓点水般亲了下她的额头,一触即逝。   仙人俯首,寒雪般的气息迎面扑来。   明瑛瑶刹那瞳孔收缩,安静如鸡。她捂着自己被亲的脸,脚步发飘地回身,浑身僵成了木头,眼睛发直一棱一棱地迈步出门,没再说一句话。   砰。   门被带上。   “呵、呵。”   凌弗御坐在床上,取出一盒核桃,脸色狰狞地开始用拳头砸。   咔嚓。   一颗。   咯嘣。   两颗。   砸完也不吃,碎屑都散在床上了。   绛月予:“怎么了。”   凌弗御僵硬微笑,一字一顿地说:“没怎么,我在给公子你敲核桃呢。”   绛月予顿了顿,走到她身边看着她:“你在生气,为何生气?”   “你亲她做什么?”   “这样她会快些走。”   “所以你宁肯让她占便宜?”   “都是女子,怎能算占便宜?”   “女子也有和女子结为道侣的,怎么就不算占便宜了?!”咯嘣,又是一颗核桃被锤得稀巴烂。   绛月予看着她如此气愤的样子,陷入沉默,若有所思。   半响后。   “弗御,你是喜欢我么?”   这真当是一语惊人,凌弗御差点炸了,这人怎么冷不丁说出这么可怕的话!他就像炸毛的猫,瞪圆了眼睛,舌头都不直了:“你瞎说什么呢?”   他看着对方琉璃色的眼瞳。   她还不是开玩笑,是认真问的!   “……我只是作为朋友替你不值,你想到哪里去了!”满脸涨红,一个激动,一巴掌又拍碎了颗核桃。   听到这句回答绛月予这张冰山脸没有任何波动,就像她刚刚问出那句话时一样,平静如水,跟面红耳赤暴躁不已的凌弗御简直是两个极端。   “是我想岔了。”   “抱歉。”   绛月予弯腰整理被她糟蹋得满是碎屑的床铺,因为不能用灵力,她是用手一点点拾起碎片的,黑发瀑布般从腰际倾泻下来。   凌弗御还沉浸在那句话的余威里,等绛月予捡了一半了才反应过来,站到床上:“我来吧。”   说着她抓起被褥,用力一抖。   核桃壳碎片顿时被全部抖落在地上。   “干净了。”   绛月予嗯了一声:“睡吧。”   在荒野走了几日两人还未休息过,魂体也是会感觉疲惫的。   绛月予进入被褥躺下闭目后,发现凌弗御还站在床边,睁开眼睛:“不睡吗?”   凌弗御舌头又打结了:“你什么意思?你让我和你一起睡?”   绛月予躺在床上看着她,双手虚放在腹部,是个安寝的姿势。她的肌肤被暗红色的锦被衬得光洁如玉,双眼清清冷冷,似疑惑对方为什么这么问。   “这里只有一张床。”   凌弗御哑然地看着她,半响:“…那里有间耳室,我去那里睡,不然那城主半夜过来就穿帮了。”   匆匆丢下一句,不等绛月予回答就落荒而逃。 第43章 你我二人的大婚典礼就定……   翌日。   绛月予一打开房门,迎面就看到一张笑容灿烂的脸。   “玉郎,醒来就见到我高不高兴?”明瑛瑶仰头甜甜地对她说。这郯罗城城主长得颇为娇小,若是忽略其他,也算是个玲珑娇俏小美人。   绛月予微微一顿:“城主大人。”   视线往外扫了一圈,和昨日相比,今日似乎略为热闹,有许多小鬼捧着血红色布匹血红色灯烛流苏等物经过,十分忙碌的样子。   明瑛瑶向一名小鬼招了招手,那小鬼立即拿着卷皮尺过来替绛月予量了下尺寸,只是虚虚量了下,根本没挨到身体,量完之后就无声退下了。   “今日绣师就开始制作你我二人的礼服,你我二人的大婚典礼就定在三日后,玉郎你欢不欢喜?”明瑛瑶笑盈盈地道。   绛月予沉默。   这郯罗城城主竟真要同她成婚,而不是当作男宠看待。   “玉郎你莫不是不高兴?”   明瑛瑶笑容不变。   绛月予思考了下一个被抓进来的男子应该作何反应。片刻后,声冷如冰地道:“若是不高兴,城主可放我出去?”   刹那间,空气像被冻结。   那些小鬼吓得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而原本言笑晏晏的明瑛瑶笑容一点点敛去,表情变得无比可怕,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有森冷的阴气凭空升起,如同钢针雨向她落来。   就在绛月予以为对方要发作之时,明瑛瑶突然噗嗤一笑,阴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方轻轻锤了她一下,娇嗔道:“玉郎怎么能这么逗人家,等人家生气了不和你成婚了,看你心不心急!”   周围的小鬼们齐刷刷打了个颤,鸡皮疙瘩掉落一地。   这还是他们心狠手辣动辄要鬼性命的城主吗?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绛月予也觉得有些消受不了。   与昨日相比,这位女城主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似乎更亲近她了。   而且,为何不和她成婚了她要心急?这位女城主是发现什么了吗?   就在绛月予心念电转之时,明瑛瑶伸手去拉她的手:“走,玉郎,奴家带你去用膳。”   这手并没牵到。   凌弗御神出鬼没地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把绛月予拉到身后,面无表情道:“玉家有训,子弟在成婚前不得和女子牵手。”   明瑛瑶放下手冷笑:“我不是别的女子,我是玉郎的未婚妻。”   凌弗御:“还未成婚就不可以。”   明瑛瑶微微眯起眼。   玉郎也就罢了,她愿意忍下怒气。但是其他人怎敢一而再地阻挡她!   而且还只是个小小侍女!   本就以暴虐出名的郯罗城城主无法控制心头的杀意。她阴冷地注视着他,红血丝像炸裂的蛛网在眼底密布,森森杀意快要透体而出,周围的小鬼们都吓得纷纷跪倒噤若寒蝉,但直面杀意的凌弗御愣是没感觉到似的,直愣愣地挡在那。   森冷的杀意中,绛月予上前一步打圆场:“我的小丫鬟古板了些,请城主切莫在意。”   明瑛瑶收起杀意,笑着捋了捋耳畔的发丝,又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十分言不由衷地说:“哈哈哈,不在意,我怎么会在意呢?”   “玉郎我们快去用膳吧。”   连续碰了两次壁,这次她没再去牵绛月予的手,只是在前方引路。   一盏茶后。   绛月予端坐在桌子旁边,低头看着面前的一大盆肉虫,陷入诡异的沉默。   没错,郯罗城城主所谓的“膳”就是这满满一大盆蠕动的肉虫,比外面肥大数倍,什么颜色什么花纹都有,十分鲜活有活力,有的一拱一拱爬到了盆外,被郯罗城城主捻住又送了回去。   明瑛瑶左手支颐,眼睛一眨不眨,充满爱意地看着她,柔声道:“吃啊。”   绛月予依然僵硬地垂头看着。   明瑛瑶奇怪:“玉郎怎么不吃?”   绛月予和站在她身后的凌弗御都皱了皱眉,不知道这城主是否发现了什么不对,正在凌弗御要开口时,明瑛瑶忽然啊呀了一声,笑道:“啊,我忘了玉郎刚来到我们这,还吃不惯这种腌臜物!”   明瑛瑶:“玉郎你刚死不知道,这是阴虫,是从魂体脑子里长出来的东西,虽然看着恶心了些,但吃了对我们的魂体极有好处。”   她捻起一条绿色的肉虫:“来,玉郎,我喂你吃,我保证只要吃过后就会体会到它的好了。”   绛月予微微蹙起眉。   肉虫在手指间挣扎扭动。   明瑛瑶顿了片刻,见着她蹙眉的样子终归心疼了,赶紧放下它:“罢了,玉郎不爱吃就不吃了。这阴虫长得这般污秽,本就不该让玉郎这样的人吃,都是奴家的不是!”   “来人啊,把这碗污秽之物带下去。”她扬声道。   立即有小鬼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看到那满满一大碗阴虫暗中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捧走了。   绛月予转身,正色看她:“城主可是真心要同我成婚?”   明瑛瑶也正色起来,目光盈盈:“在见到玉郎的那一刻,奴家的心就是你的了,就算你的丫鬟不提,我也想让你做我的夫君。”说着缓缓向她的肩头依去。   但额头的触感不对。   明瑛瑶抬眼,发现她竟靠在那个丑丫头的手上!   凌弗御皮笑肉不笑地把她的脑袋一点点推了回去,不待明瑛瑶的发作,清脆地对绛月予说:“公子,今日天气这般好,我们去周围转转吧,也算熟悉熟悉您的新家!”   绛月予站起身看向明瑛瑶,淡漠问:“我可以在城主府内转一转吗?”   明瑛瑶实在爱死了他那股子谪仙般清清冷冷的气质,连忙道:“当然可以,不过奴家的府邸有点大,为了避免迷路,我先带玉郎认认路如何?”   “那就有劳了。”   .   城主府很大。   阴气森森的建筑矗立在铅灰色的天幕下,不是墨绿色的就是浓黑色的,透着股压抑。   各种小鬼大鬼来来往往,低头急匆匆地走,忙碌大婚典礼的事,看到城主后忙不迭地跪下问好。   快转了一圈后,绛月予突然驻足,久久地凝视一名路边的大鬼。   那大鬼抱着一匹红色锦缎正跪在地上和城主请安,发现气氛不对后抬头,结果发现绛月予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再僵硬地一扭头,啊,城主大人正满身黑气地盯着他!顿时惊恐地张大嘴巴。   大鬼悄悄往左移。   绛月予的目光也跟着往左移。   大鬼试着往右挪,绛月予的视线也跟着往右转!   明瑛瑶的黑气已经快透窜到几十丈了,正狰狞地瞪着他,似要把他撕成碎片。大鬼身体被吓软了,直着眼摇着手惊恐往后退,嘴里喃喃不是我,不是我,眼眶含上惊恐的热泪。   凌弗御心头好笑,面上却露出担忧的神情,开始搭戏:“公子,你怎么了?”   绛月予看着那个快吓得魂飞魄散的大鬼,幽幽道:“……他与小昆长得好像。”   凌弗御:“小昆都走了这么多年,公子怎的还念着他。”   “他是我的小弟子,怎能不念,若是小昆还活着,大概长得跟他差不多模样。”   “公子,眼下我们也死了啊,你说小昆会不会跟我们一样也在这里?”说着凌弗御转头看向明瑛瑶。   明瑛瑶很上道地微笑着问:“玉郎,不知你那弟子是何时死的,死时多大?是何模样?”   “二十年前,约摸六岁,很是玉雪可爱。”   明瑛瑶走过去踹了一脚那只大鬼,冷冷道:“我府中可有六岁模样的小鬼?”   那大鬼被踹得一根后翻,仰头看了眼明瑛瑶后,眼中闪过恐惧的光,然后战战兢兢的伏地回道:“回城主大人,小的也不清楚,咱们府里人太多了,请城主大人恕罪!请城主大人恕罪!”   明瑛瑶转身对绛月予笑道:“玉郎,我看你那童子也不会这般巧正好在我府中,约摸是去投胎了吧,要不,我派人帮你在外边找找?”   绛月予垂眸不语。   凌弗御立即见招拆招:“公子,城主大人说得对,小昆应该是去投胎了。可您总是念着那小昆容易伤身体,不如……再新收一个小童吧?”   绛月予站了片刻,抬眸看向明瑛瑶:“城主觉得呢?”   这还是绛月予第一次主动问她意见,明瑛瑶心花怒放,连声道:“若想收个童子还不容易,玉郎想要怎样的童子尽管说来,我定为玉郎找个满意机灵的!”   “不需太麻烦,就在这府中随意挑一个即可。”   “自然可以,我这就让人把小童模样的人都带到你面前,无论你挑哪个都行。”明瑛瑶满口答应。   绛月予和凌弗御相视一眼。   事情发展得比他们想象的更顺利。 第44章 这个游戏可以提前结束了……   空旷乌黑的地面上,静静跪着几十名孩童。   绛月予负手来回徘徊,一个一个反复仔细看他们的模样。   离岁山山主曾给众人看过嵇乐的画像,然而这几十个孩童中竟找不到一个长得像嵇乐的。   明瑛瑶端坐在城主位上,嘴角含笑,目光痴痴地随着绛月予移动,好像其他人都不存在于她眼中。   凌弗御暗骂了声这城主脑子被男色塞饱了,然后正了正神色,用明瑛瑶能听见的声音对绛月予说:“公子,这看着没有一个机灵的,和小昆比差远了。”   绛月予问一旁的大鬼。   “府中所有孩子都在这里了吗?”   大鬼没有回答,抬头忐忑地望向城主座位上的明瑛瑶。明瑛瑶眉头一竖,呵斥道:“问你话呢?你有没有把府中的所有孩童都带来?!”   大鬼战战兢兢地伏首:“回大人,都带来了,没有一人遗漏。”   明瑛瑶讨好地说:“玉郎,你看府里的孩子都在这儿了,你要是不满意这些的话,我让人把整个郯罗城的孩童都带来,还不满意,就去其他城池中寻找,一定找到让玉郎称心合意的。”   绛月予:“不必了。”   那嵇乐肯定在城主府中,追魂烛不会骗人,寻找府外的孩童毫无意义。   明瑛瑶闻言脸色微微一变,目光转投向面前的孩童们时,已变得杀气森然面无表情:“你们这些没用的家伙,一个都不能让玉郎满意,还让玉郎不高兴了,留你们有何用!全部给我杀了!”   绛月予:“城主何必如此。”   明瑛瑶看到她眼中的不赞同,顿了顿,从城主座上站起,柳眉微蹙,委屈道:“玉郎是不是嫌奴家凶恶了?”   绛月予淡声开口:“城主多想了。”   明瑛瑶急了,攥住自己的衣角,恨恨道:“你定是这般想的,我知道,世上男子皆爱温顺善良的女子,玉郎……”红唇开合,幽怨的语句不停冒出。   绛月予看着明瑛瑶哀婉的脸,却走起神来。   府内的孩童全部被找来,可其中没有嵇乐,那么现在有两种可能。第一种,这个城主知道嵇乐的存在,故意将他藏了起来。第二种,城主不知道,而嵇乐出于某种未知原因游荡在城主府内的隐秘角落。   不知这看似满心满眼皆是她的郯罗城城主是属于哪一种呢?   .   在绛月予和凌弗御光明正大的利用郯罗城城主寻找嵇乐时,风浩、左思萱等人也在行动。   他们不像绛月予一样受重视,小鬼们看他们不得宠,随意找了个角落的院子让他们住下,然后就扔着不管了,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姜常先深吐一口气,压住心里的急躁,走出自己阴暗潮湿的住所。   他们现在已经混进城主府了,离完成任务可以说只有一步之遥,谁都有可能率先找到嵇乐。   昨夜,不,中阴域白天和夜晚颠倒,应该是昨日,昨日魂魄们入睡时,所有人都外出去寻找嵇乐了。左思萱熊水等几人到现在还未回来,极有可能率先找到了嵇乐的踪迹。   而素魄圣女又利用郯罗城城主的喜爱,光明正大的开始寻找嵇乐……他必须加快速度了。   他们姜家的太上长老只剩下百来年寿命,非常需要离岁小龙兰。   假如他没有拿到那株小龙兰,不论是姜家崇拜他的子弟们,还是族长大人,都会对他非常失望。   所以他必须要抢先找到嵇乐。   姜常先看着不远处正在洒扫的小鬼,眼神微沉,决定冒险一试。   “前辈。”姜常先面带笑容,轻声唤道。   小鬼恍若未闻,拿着大扫帚继续扫地。   “前辈。”   小鬼反应过来,傻乎乎地指了指自己鼻子:“啊?叫我啊?”他还从来没被人唤过前辈呢。   姜常先温文尔雅地笑道:“正是唤前辈,我想跟前辈打听下,不知这府中可有人姓嵇?”   小鬼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哼笑了声:“这你可就问对人了。”   “哦?”姜常先眼睛一亮。   “不是我吹,这府里有多少人,有哪些人,恐怕那些大鬼都稀里糊涂,只有我最清楚!”   “那前辈可有听说过何人姓嵇?”   小鬼双臂搁在大扫帚上,一只手掌掌心朝上掂了掂,眼睛吊儿郎当地朝上一瞟:“这听说嘛肯定是听说过的,但你说能这么白白告诉你么……”   姜常先看他那一抖一抖的手,心中霎时悟了:“我懂我懂。”说着笑呵呵地掏出两条阴虫放在他手掌中,并轻轻合拢他的手。   还好他提前在城主府外“打劫”了一些阴虫,否则连打探个消息都打探不了。   小鬼将两条阴虫一口闷下,眉开眼笑:“这府中只有一个姓嵇的。”   姜常先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中。   小鬼笑眯眯道:“叫嵇乐,你找的这个人是不是叫这名啊?”   得来全部费工夫!   姜常先瞬间激动得头皮都炸了开来。   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勉强维持住神情不变:“不知嵇乐在哪里,还请前辈指指路。”   小鬼摊了摊手。   姜常先很上道地又给了他两条阴虫。   “行了,跟我来吧。”   姜常先垂在袖子中的手握成了拳,离岁小龙兰近在咫尺!!谁能想到他如此好运!昨天找了一天都没有线索,而今天随意问了个小鬼,就找到人了!   前面带路的小鬼走得极慢,一边走还一边跟路过的人打招呼。姜常先恨不得把他拎起来跑,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再次忍住,用不急不缓的脚步跟着往前走。   “辛苦前辈带路了,等找到人之后在下定再给前辈几条阴虫。”   小鬼回头,面露贪婪地盯着他:“就在前面了,你有阴虫不如先给我。”   姜常先又给了他两条阴虫,坚持道:“剩下的还是等找到人后再答谢前辈。”   “哼。”小鬼见他确实不肯再拿出来了,狠狠白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就在两人经过一片瓦砾丛时,姜常先突然感觉自己的衣摆被什么勾住了,但低头看去,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姜常先皱了皱眉,没有去探究,脚步未停。   又走了两步,突然感觉自己的脚踝被冰冰凉凉的手摸了一下!   这一惊非同小可。   姜常先毛骨悚然地低头去看,却发现脚踝处根本没东西,四周只有些杂草和瓦砾。   “怎么了?”小鬼回头。   姜常先笑道:“没什么,请继续带路吧。”不管有什么异常,还是找到嵇乐要紧。找到嵇乐后,这里的一切都跟他无关了。   小鬼似乎想快点完成任务,加快脚步。   姜常先跟着他步入通往地下的台阶,然后来到两扇沉重的铜门前,疑惑道:“嵇乐在这里头?”   小鬼又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推门进去:“他在里头做活呢,你见了就知道了!”   姜常先看着面前黑洞洞的洞穴,迟疑地迈步走了进去。   “砰!”   结果走进去后,两扇沉重铜门蓦然在身后闭阖,而那小鬼却一扭身闪了出去!   “糟了!”   姜常先瞬间明白自己上当了,立即转身去推那两扇门,可却发现大门沉重紧闭,不用灵力根本推不动。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为悚然的静滞。   姜常先扭过头,眼睛稍微适应了黑暗,发现这漆黑的地下洞穴中,竟影影绰绰地立着很多人,他们僵硬地立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姜常先也是胆大,握了握拳头,没有再无谓地去推那两扇根本推不动的铜门,反而放轻脚步,一步一步向那些立着的人走去。   走到近处后,姜常先才发现这些人影根本不是人,竟是一具具和人等高的陶俑,其中一具长得和他几乎一模一样……   .   破败的院子里,风浩和古巍相对而坐,皆眉宇紧锁。   古巍是离岁山的殿主,此次离岁山共进来两个人,均是斩神境修为。古巍岁数挺大了,不过因为服用过固颜丹的关系,容貌依旧年轻。   风浩烦躁地拍了拍桌子。   那个嵇乐的行踪依旧没有头绪,更令他心烦的是,姜常先,左思萱等人似乎全部失踪了,现在这个院子里竟只剩下他和古巍两个人。   “你说,他们是不是用了灵气被排斥出去了?   “什么情况下会使用灵气?”古巍脸色冷峻,慢声分析。   “一,他们找到了嵇乐的魂魄,主动离开中阴域。”   风浩想了想:“我觉得不太可能,如果找到了嵇乐的魂魄,那只可能消失一个人,可现在除了我们之外全部没踪影了!”   古巍沉声道:“那么第二种……”   “他们遇到了危险。”   “他们遇到了危险!”   两人四目相对,异口同声道。   风浩神色凝重地望向院外,院外,大鬼小鬼们皆来来往往忙着布置府邸,为即将到来的大婚典礼做准备,脸上皆带着喜悦的笑容。   这偌大的城主府看似无害平静,实际上却像一头黑暗的巨兽,等着将他们全部吞入腹中。   半响,风浩道:“我们去找素魄圣女她们吧。”   “不。”   古巍摇头道:“素魄圣女现在在那位城主的眼皮子底下,我们贸然去找她们,反而可能引得那城主警觉。”   “你是怀疑这个城主?”   “现在除了我们二人谁都需要怀疑。”   “那古殿主是想……?”   古巍一字一顿沉声道:“我们直接用追魂烛!”   风浩皱起眉。   魂体对追魂烛敏感无比,追魂烛一出,所有魂体都会被惊动,到时这座府内不论是大鬼小鬼都会发现他们不对,包括那个实力强大的城主。   他们不动用灵力根本不可能,可动用灵力又会被排斥出去。   还未等他提出质疑,古巍道:“我不要那株小龙兰,到时候我用灵力替你清扫出道路,你抓紧时机找到嵇乐,将他带走。”   风浩没想到这样一个馅饼砸落头顶,有人竟愿意牺牲自己,来帮他完成任务!不过转念一想,对方是离岁山的人,确实不像外宗人那么需要离岁小龙兰。   “那就多谢殿主了。”风浩激动地拱手鞠躬。   古巍虚扶起他:“我本就是为了替山主寻找幼子而来的,只要小乐能找到,谁完成任务都不重要。”   “此地凶险不宜多说,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风浩深呼吸几次,全身肌肉随着呼吸崩起,随时能用最快速度向任何方向暴冲出去。   古巍:“准备好了吗?”   风浩郑重点头。   古巍取出追魂烛,在两人紧张的注视下,烛芯点亮了,昏暗的院子中,草绿色的烛焰嗤啦幽幽燃起,接着火焰猛然朝下!直直指向地底!   两人瞳孔刹那缩成针尖,心脏漏跳一拍。   怎么会在地下?!!   怎么可能?!   还未等两人做出行动,两人突然感觉被什么禁锢住了,一动都不能动。风浩保持着瞪着眼看着追魂烛的姿势,而古巍保持着一手拿追魂烛,一手护住烛火的姿势。   与此同时,追魂烛上草绿的火焰嗤啦开始往别的方向移动,火焰被疯狂地拉得极长极细。   古巍额头浮出冷汗,定在原地仿佛蜡像,他艰难地转动眼珠子,用眼神和风浩示意:“危险,快使用灵力排斥出去!先别管任务了!”   风浩闭上眼睛试图调动灵力。   但不行,灵力也被控制住了用不了!古巍也很快发现他用不了灵力,两人越来越惊恐,乌黑的天幕下,只剩草绿色的追魂烛火焰疯狂燃烧……   .   绛月予和凌弗御也一筹莫展。   进度陷入停滞,无论问谁都打听不到嵇乐的半丝消息。突然两人感应到了什么,齐齐往屋外看去。   绛月予:“有人用了追魂烛。”   凌弗御:“走。”   两人走出屋外,屋外守门的几名大鬼朝绛月予谄媚行礼。现在她们的屋子每天都几个大鬼守着。   绛月予望向追魂烛点燃的方向:“那边似乎有动静,发生了什么事吗?”   大鬼恭敬道:“小的也不知道,要么小的带大人去看看?”   “好。”   绛月予两人自然想知道那个孤注一掷用追魂烛的人最终找没找到嵇乐,于是顺势答应下来。   两人跟着这个大鬼走。   这大鬼笑眯眯地往前带路,然而中途数次找各种理由支开凌弗御,凌弗御面上不显,心中却越发警惕。   面前出现了大片大片精致的假山。   大鬼带着她们绕到假山之后。   而假山之后出现的并不是她们以为的出事的地方,而是一处露天温泉。白纱飘荡,缥缈的雾气中,一个乌发湿润的美人背对着她们立在水中,光洁的脊背都赤露在外,水珠顺着肌肤暧昧地滑落。   绛月予猝不及防看到他人出浴的模样,被震在原地。   就在那美人要转过身来时,旁边的凌弗御闪电般捂住她的眼,再按着她肩头把她扭了个身,接着一把将她提溜起来,带着她大步离开。   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令人猝不及防,温泉里还未摆出妖娆姿势的明瑛瑶都傻眼了。   凌弗御带人刚走两步,迎面被一排大鬼拦住。   绛月予拍拍凌弗御的手,示意将她放下,她依旧背对浴池:“抱歉城主大人,我们不知你在此沐浴,误入此地,还请恕罪。”   明瑛瑶娇嗔道:“玉郎,你转过身来嘛,你都不看奴家。”   “哗啦。”   身后有出水声传来。   那城主似乎迈出温泉,一步步向她走来。   绛月予蹙紧眉:“城主大人,这于理不合,请恕在下先走一步!”   说罢拽过凌弗御的手腕,对着面前挡路的大鬼们冷冷断喝:“让开!”   她本就如皑皑霜雪般让人有不可冒犯之感,此刻微微动怒,似有凛冽寒气向他们席卷而来,让他们心头打怵。   但相比较而言还是城主更可怕,所以他们还是没动。   明瑛瑶赤着双足拥着薄纱站在地上,凝望着绛月予素白的背影,半响挥了挥手。这些大鬼们才终于让开,放她们离去。   回到屋子里。   凌弗御脸色阴沉得像要滴水。   绛月予坐在椅子上,双目微阖。   随着婚期迫近,这位城主似乎越发按捺不住了。而嵇乐的行踪到现在还没有头绪。接下来该怎么办,她一时没有头绪。   “这个游戏可以提前结束了。”身旁传来寒漠的声音。   绛月予睁开眼。   凌弗御声冷如冰:“我会定住所有魂体,你拿着追魂烛直接找到嵇乐,然后将他带走完成任务。”   绛月予顿了顿:“你是说用言灵术定住府内的所有魂体?”   “没错,在被排斥出中阴域之前,足以用言灵术控制住所有魂体。”   绛月予明白这是个非常可行且高效的方法,但她不能同意。因为这里除了她们之外,还有其他宗门的修士,凌弗御若展现出太过强大的力量,可能会为她招来麻烦。   所以她说:“不行。”   凌弗御被气笑了,刚要开口,绛月予突然听到什么声音,抬手示意她噤声。接着起身,向墙角的衣柜走去。 第45章 留下来陪我吧!!   “哗——”   黑沉沉的阴木衣柜被豁然打开。   里面竟是一个钟灵毓秀的小男孩!这男孩瑟缩在衣柜角落,一双大眼紧张地盯着屋外守卫的大鬼们,那张苍白的脸异常熟悉。   绛月予和凌弗御相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震惊。   是嵇乐!   怎么找都找不到的嵇乐,竟然就藏在他们屋中的柜子里!   “嘘……”   小男孩蜷缩在柜子里,竖起手指示意两人不要说话,眼珠子害怕地盯着外面,如同一只惊弓之鸟。   震惊过后,绛月予注意到嵇乐竟只是道半透明的虚影,快要消散一般,脸色也惨白得不正常。   她低声对他道:“别怕,你爹请我们来这里带你离开,我们立刻带你走。”   嵇乐一双黑白分明大眼终于转过来,然后看着她摇了摇头,他拉了拉绛月予的衣袖,吃力小声地开口:“跟……我……走……”   “去何处?”   嵇乐没有回答,身影已经钻进衣柜底部,消失不见。过了会,地面冒出一只瘦弱的小手拉了拉绛月予的脚踝。   绛月予:“为何是道虚影?”   凌弗御皱眉:“他的魂魄不齐全,跟着他走吧,或许是带我们去找另一半魂魄。”   绛月予点头。   两人走出屋子。   守门的大鬼立即笑呵呵问:“大人去哪啊?”   凌弗御登时化身刁蛮小丫鬟,连珠炮似的咄咄道:“我们大人去哪还要向你们禀报不成?这是对待犯人还是对待城主未来的夫君?我们就去外头溜达一圈,过会就回来了!”   大鬼讪讪。   两人光明正大地离开院子,跟着嵇乐的指引向前走。   嵇乐引路很小心,时而从路边大树的树干上浮出来,指一下方向,然后又隐没,时而在墙壁上出现,指了个方向,再次消失,极其小心翼翼且隐蔽。   两人最后跟着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   绛月予垂目看着通往地下的漫长石阶,石阶生着黑色苔藓,极陡,尽头处两扇生着铜锈的大门紧闭,看起来是处荒废之地。   凌弗御对着空气道:“在这里面?”   嵇乐又神出鬼没地从地底冒出,无声指了指那两扇大门,然后点点头。   两人步下石阶,绛月予推门欲进,却发现这两扇大门异常沉重,竟然怎么都推不开,不由目光微沉。   里头果真有古怪,假若这里真是一处废弃之地,不可能用如此严实的门。   “让我来吧。”   凌弗御手掌贴在大门上,手背青筋微微崩起,眼神一沉,直接用蛮力轰开。   “轰隆隆——”   这一轰非同小可,地面连同洞穴都在震了震,身后石阶裂开扭曲的纹路,黑色苔藓断裂,铜门顶上石屑簌簌掉落。   大门洞开,潮湿的尘土味扑面而来。   光芒涌入黑暗。   但中阴域的天总是阴沉沉的,就算露天光线也十分黯淡,地下洞穴内的模样还是不甚清晰,依稀能看到很多紧密挨着的人形东西。   里面竟全是陶俑,各式各样诡异的陶俑,画面让人毛骨悚然。   嵇乐的虚影再次出现。   绛月予:“你另外一半魂魄在这里面吗?”   嵇乐摇头。   绛月予:“你带我们来这需要我们做什么?”   嵇乐指向那些陶俑,他似乎不太会说话,神情焦急,含糊沙哑地说:“救、救……”   凌弗御感受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快速逼问:“你另一半魂魄在哪?”   嵇乐模样痛苦,吃力万分地说:“城、主……珠……”   “——玉郎你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蓦然传来一道缓慢含笑的声音。   两人回头,明瑛瑶正背光站在入口处,拥着轻纱,声音很轻,无法看清她脸上的表情。难以察觉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在那站了多久。   要是换成别人恐怕已经被吓得跳了起来了,但绛月予不愧是绛月予,冰山脸没有丝毫波动,不打怵也不心虚,望着阴影中的明瑛瑶,用惯有的淡漠嗓音发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明瑛瑶上前一步,从背光处走进来,脸上带着娇媚的笑。   “放置废弃物的地方,玉郎也看到了,都是些陶俑罢了,这般陈旧的地方可不是玉郎这样明月般的人待的。奴家婚袍衣角的绣纹花样还未定,帮人家参详参详嘛。”   “来人啊。”   一群大鬼缩着脖颈过来。   明瑛瑶:“把玉郎和他的丫鬟带去绣房。”   绛月予顿了片刻,最终还是和凌弗御一起跟着大鬼们离开这处地下洞穴。   .   黑暗的地下洞穴中,鞭打声不断。   明瑛瑶面部狰狞,挥臂狠狠鞭打着一具具陶俑,陶俑们沉默站立着,随着噼啪作响的皮鞭声,身上出现一道道白色鞭痕。   “离岁山,离岁山!!!”   “终于落到我手里了!既然进来了就别想着离开,永永远远留在这里受我折磨吧!!!”   声音充满着扭曲的疯狂。   “要恨就恨你们那薄情寡义的山主吧!”   “恨他!!”   “恨他!!”   “恨他!!!”   明瑛瑶脸色狰狞万分恐怖,用力鞭打着面前的陶俑,每说一次恨就是用力一鞭,眸光藏着无尽的恨意。鞭打了好一会,眼看再打陶俑就要裂开,明瑛瑶可惜地啧了一声,只能意犹未尽地扔了鞭子。   她还没有发泄够,不过没关系。   轰隆隆,洞穴尽头裂开一道更黑暗的裂缝,台阶从脚下连绵。   原来这地底洞穴底下还另有乾坤,那是一处位于更深处的地牢,里面关押着的都是被城主府掳来,受宠一时,最后又消失的“冷美男”。   这些冷美男皆着一身白衣,模样凄惨,虚弱狼狈地躺在地上,看到明瑛瑶来时皆挪移着惊惧后退。   “玉郎太让我生气了,可是我舍不得碰我的玉郎,就只能来拿你们顺气了。”明瑛瑶红唇轻启,微笑地说。   地牢深处惨叫声连绵不绝,不忍耳闻。   过了很久,明瑛瑶才脸颊红润地走出地牢。她脸上重新挂上娇媚笑容,穿过一具具陶俑,离开地下洞穴。   .   绛月予坐在靠背椅上,双目微阖,面色发沉。   嵇乐自从在地下洞穴中消失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他的另一半魂魄踪迹毫无头绪。   嵇乐究竟为什么带他们去那处地下洞穴,地下洞穴中的那些陶俑究竟是什么,原因也不得而知。   凌弗御外出打探消息回来:“风浩他们全部都失踪了。”   绛月予眼皮一跳,睁开双眼。   一个不好的预兆蓦然从心头浮起。   师兄这么多天都没出现,或许根本不是因为降落地点太远,而是出事了。不然以师兄的实力,不可能这么久都没有踪影。   绛月予:“我们必须立刻再去一次那个地下洞穴!”   眼下也顾不得蛰伏打探嵇乐另一半魂魄的踪迹,对她来说离岁小龙兰再珍贵,也不及师兄的安危重要。而现在那个诡秘的地下洞穴是唯一的线索,不管怎样,都要再去那里看看。   “没错,我们必须再去一次那里。”凌弗御微笑地看向她,“不过刚才回来的路上我突然想到,我们可能忘了一样大杀器。”   “什么?”   “你的异火。”   绛月予微微蹙眉。   “魂体不能用异火,我早已试过。”   凌弗御:“你不妨再试试。”   “你的异火与他人不同,你的异火与生俱来,已经融合在你的神识之中。再试一试吧。神栖于心,火寓于府,返照两眉中间,意从眉间运金光至绝顶,绝顶双分左右,下重楼、入气穴……”   绛月予闭上双目试着再次调动异火。   渐渐的,屋内的热度开始一点点攀升。   她身下的乌木椅开突然着起火来,被熊熊白色火焰包裹其中,接着身旁的茶几也被火焰点燃,地面也开始扭曲冒烟。   绛月予的体表、长发皆被一层雪白的火焰笼罩,这屋子是珍贵材料所建,却也承受不了这么高的温度,轰然燃烧起来。   守在门口的大鬼们连忙进来。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有了实力绛月予和凌弗御都不愿再和他们废话,径直步出房屋。   “大人要去哪?”   绛月予对着围过来的大鬼小鬼们淡淡地说了一句:“阻拦者死。”就和凌弗御一起快步往地下洞穴的方向走去。   “不行,没有城主的吩咐,不能往那走!”大鬼们追上去阻拦。   有一个大鬼冲得最快,但是靠近绛月予时霎时被蚀仙雪火焚成灰烬,在惨叫声中魂飞魄散。   “退后我们退后!”   众鬼惊惧,这下谁都不敢拦她们了。   绛月予体表覆盖着浅浅蚀仙雪火,如仙如灵亦如魔,所过之处,大火燃起片瓦不存,两人用最快的速度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地下洞穴。   那些等人高的陶俑还立在黑暗里。   这次绛月予一具具仔细地看,然后发现有几具陶俑和此次同行的人五官一模一样,而黑暗尽头处还屹立着许多具无脸陶俑。   绛月予快步地在陶俑丛中寻找着,眉间微有焦躁。最后她在一具陶俑面前僵住,这具陶俑竟和颜羲的五官一模一样的……   一股寒意自脊背冒起,指尖变得僵硬。   师兄果然出事了!   却不知这陶俑和师兄有何关联……   这时绛月予旁边的那具陶俑眼睛处突然缓缓流下一滴黑色液体,而这陶俑的模样正是那个蛮修熊水。   陶俑流泪。   凌弗御看着他们皱眉沉思:“这或许是传说中的锁魂俑,他们的魂魄或许被锁在了里面,打破陶俑试试。”   绛月予毫不犹豫挥起一掌打在那具熊水模样的陶俑上。   咔嚓。   陶俑冰冷的胸口裂开一道缝隙,源源不绝的黑水流了出来,在地面蜿蜒淌开,与此同时,陶俑身上的碎片如剥落的瓦片,噼里啪啦掉落。   围着兽皮的大块头熊水湿漉漉扑倒在一地黑水中。   “咳咳咳……”   熊水狼狈地趴在黑水中咳嗽,眼中满是泪水。他从小在荒区和荒兽战斗,哪怕被荒兽撕掉胳膊撕掉腿也从没喊过一声疼,但这次是真的怕了。   这些天来他被锁在陶俑里,待在黑暗中连根手指头都不能动,偏偏意识是清醒的,没有一刻不是清醒的,连睡都睡不过去,他就像个真正的陶俑立在那里,不言不动地睁着眼睛。   他害怕,害怕没有人发现他,他会永永远远这样下去。   绛月予见熊水没事,大松一口气,挥掌拍在颜羲模样的陶俑胸口。咔嚓,陶俑破裂出一道缝隙。   下一刻,陶俑破碎成一地。   脸色苍白的颜羲自己走了出来,抚住胸口发出隐忍的咳嗽声,湿漉漉的黑发鸦羽般粘满脊背,是从未有过的狼狈。   一直不见踪影的嵇乐突然从地里冒出,苍白的小脸满是激动喜悦,紧紧捏着颜羲的衣摆。   “啊、啊!”   嵇乐显得很是高兴。   颜羲运气极差,他进入中阴域中直接落入了城主府,泄露了从现世来的身份,被明瑛瑶抓在手中。   好在颜羲虽然不是明瑛瑶偏爱的冷美男类型,但风姿卓绝清雅无双,明瑛瑶见之心喜,没有立刻折磨他泄愤,而是将他独宠了几日。   而颜羲打探出嵇乐就在城主府后就安安静静待在府中,与明瑛瑶虚与委蛇。   他寻找到嵇乐,教二十多年未说过话的嵇乐重新开口说话,最后更奇迹般在堪称绝境的境遇下抓住仅有的一丝机会,骗得明瑛瑶的骨雕珠,带完整的嵇乐离开。   然而在最后关头,颜羲被明瑛瑶抓住,嵇乐也不得不重新躲藏起来,惜离成功一步之遥。   “噼里啪啦。”   越来越多的陶俑被打破。   被锁在陶俑中的修士一个个狼狈地出现。   左思萱他们很快看到了攥着颜羲衣角的嵇乐,眼睛一亮,惊喜不已:“嵇乐!”费劲千辛万苦没找到的嵇乐竟然在这里!   颜羲站直身后对众人道:“嵇乐的魂魄并不完整,他的魂魄被斩成两半,这只是一半魂魄,另一半在郯罗城城主手中。郯罗城城主的脖子上有一颗骨雕珠,剩下的那半魂魄就藏在那颗骨雕珠里…”   “玉郎怎的又来这个污秽的地方了,鞋子都被弄脏了呢……”   一道娇媚的声音蓦然从黑暗深处传来。   众人悚然一惊,转头望去。   只见明瑛瑶穿着一身血红喜服从黑暗深处步步而来,她妆容明艳,发髻繁复,从头到脚都万分精致。   她恍若无人地展开双臂,长长的血红色袖袍垂下,微微歪头神情娇俏天真:“玉郎,你瞧我的喜服好看吗?你袖角上的凤凰花纹可是你亲自挑选的,怎么样,喜欢吗?”   明瑛瑶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托着新郎喜服的大鬼。   “你的喜服也赶制出来了,快和我回去试试吧。”明瑛瑶笑容明媚。   众人如临大敌。   吃过明瑛瑶苦头的人谁都不会小看这个看似天真实则变态的郯罗城城主。   绛月予眸光冷淡地看着她,对众人道:“你们退后。”待众人后退后,蚀仙雪火弥漫全身,地下洞穴内的温度骤然疯狂攀升。   “好厉害的火焰。”   明瑛瑶捋了捋垂在胸前的一缕青丝,红唇轻启,含笑着呢喃道:“不过这是中阴域,我说了算……”   滔天死气犹如天幕席卷而来。   “留下来陪我吧!!!” 第46章 真相   “圣女接住!”   左思萱猛然把自己背着的重剑抛向绛月予。   绛月予接住重剑,青色重剑表面顺着胳膊蔓延上一层雪白火焰。绛月予目光一厉,飞身向明瑛瑶杀去!   明瑛瑶脚步轻巧转退避开攻击,疑惑:“圣女?!她为什么喊你圣女?”   绛月予不言不语,剑招凌厉,横剑向明瑛瑶的脖颈砍去,明瑛瑶腰身柔软后折,避开这凶猛一击。   笼罩着雪火的重剑变砍为劈,雪白剑身划破黑暗,带着无尽的热度劈向明瑛瑶的头颅!明瑛瑶再次侧身避过。   却不料绛月予这气势磅礴的一劈只是虚晃一招,她回身一转,雪衣云袖在黑暗中像绽开的月华,接着手臂微收,重剑在空中划过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向明瑛瑶的胸口。   明瑛瑶本是可以避过的,却被对方杀气凛冽却又清冷如雪的色相晃了晃眼,那剑就刺中了胸口。   不过只刺破了一点点,剑身最终被明瑛瑶的手捏住。   幽幽雪火顺着重剑爬上明瑛瑶的手,白皙细嫩的手被烧焦。   角落里。   左思萱小声对颜羲说:“道子殿下,把这孩子给我吧,我带他离开。”   颜羲在看明瑛瑶和绛月予的战斗,闻言微微一怔,继而目光严厉地转向左思萱。   他心思何等剔透,仅只这一句,就立刻明白刚才那声圣女不是左思萱不小心脱口而出,而是故意为之。   她故意点破绛月予的女子身份,让明瑛瑶明白自己被骗,继而更加疯狂地攻击绛月予,把注意力都集中到绛月予身上,再趁乱带着嵇乐的魂魄离开,第一个完成任务。   而这般心思,还是在绛月予救了他们,并将他们护在身后之后作出的。   何等不堪!   向来温柔宁静让人如沐春风的凤羲道子脸色沉了下来,目光冰冷锋利,直直刺向左思萱的眼底。   不发怒的人发怒起来更可怕,左思萱心头打怵,心虚地垂了垂眼,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小声道:“她终究是太上神宫的圣女,彼强我弱,道子难道想让太上神宫的人完成任务吗?”   旁边的凌弗御听到了,用看死人的目光淡淡瞟了左思萱一眼,接着又继续专心看绛月予和明瑛瑶的战斗。   左思萱没发现凌弗御的这一眼,见颜羲不为所动,心中焦急。剩下那半魂魄在城主脖子上拿回无望,她唯一能得到小龙兰的机会,就是先带这一半魂魄回去交差。   咬了咬牙,左思萱看着颜羲的目光中掠过一丝狠色,决定一不做二不休。   对不住了道子,师尊会理解我的!   下一刻,左思萱灵力骤然爆发,她一掌将颜羲震开,劈手夺过躲在颜羲身后的嵇乐,用灵力紧紧攥在手心,接着等待中阴域将她排出。   众人都被这变故弄得傻了,离得最近的风浩飞扑过去抓嵇乐的手,但嵇乐只是道虚影,不用灵力是抓不到的,于是风浩啪地穿过嵇乐姿势滑稽地摔倒在地上。   而被众人注视的左思萱和嵇乐并没有消失。   气氛中突然带上一丝尴尬。   左思萱震惊地睁开眼,不信邪地用灵力升起一团光球。   “怎么回事?我为什么没离开这里?”她用了灵力,中阴域为何没将她排斥而出?!!   那边厢,明瑛瑶握着重剑,眸光破碎地望着绛月予,伤心道:“玉郎,你真的要伤害我吗?”   “我们的喜服都裁好了,婚礼就在明日,你好狠的心啊!”   绛月予不愿多说废话,抽回重剑继续厮杀。   “哈哈哈……”明瑛瑶突然阴森森地笑了,目光变得阴狠毒辣,“他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你们都是负心人!无情无义的负心人都去死吧!!”   黑气疯狂弥漫。   凌弗御见情况开始不妙,恐怕绛月予无法凭自己抢到骨雕珠了,这才对众人道:“这方空间被郯罗城主锁定了,用了灵力也无法被排斥出去,为今之计,唯有合力杀了郯罗城主,夺回骨雕珠!”   众人试着用了用灵力,发现真的可以用,纷纷露出喜色。   古巍哈哈大笑:“本峰主憋屈很久了!哈哈哈纳命来!”   “上啊!”   “杀了她!”   众人合力杀向郯罗城主。   明瑛瑶轻蔑一笑倏然变大,巨大狰狞的恶鬼像刹那顶破洞穴,洞穴坍塌,岩块土屑泥石流般倾泻下来,众人差点被埋在洞穴底下,幸好灵力能用,可以将周围的岩石土块都清理出去。   大家站在巨大的坑洞中抬起头,此时郯罗城主化作一尊顶天立地的恶鬼巨人,庞大到云层都在发间盘踞。   而阴沉沉的天空中,到处是游荡呼啸的魂魄。   死气如同龙卷风,在疯狂向这边凝聚,整个郯罗城……不,不止郯罗城,更远处的死气也在朝这边撕扯。   死气太盛,众人发现自己四肢冰凉,灵气被克制,连绛月予蚀仙雪火的火焰都开始变得黯淡飘摇。   “这里是中阴域,是死魂的天下!想杀我,异想天开!!”巨大的恶鬼像俯身,冲着地面渺小若虫蚁的修士们发出含混愤怒的咆哮,震耳欲聋。   无尽魂魄朝他们冲击而来。   与此同时,巨大的恶鬼像抬脚狠狠踩踏下来。   古巍艰难大吼:“别躲,一同设法阵!!”   在场修士没有笨的,知道在灵气被克制的情况下,就算避开这一脚,在落单的情况下也会被空中无穷无尽的大鬼小鬼撕成粉碎。   所有修士都没有躲避,他们背靠着背,用尽全力,撑起一个光芒明亮的防御法阵。   “轰!!!”   巨足踏下,地动山摇。   小小的防御法阵艰难抵住了这一脚。   死气呼啸成风,城主府被狂风粉碎变作废墟,废墟残骸以及地皮都被狂风卷起,乌云翻搅,天地一片漆黑,变成末日般的景象。   大家感觉自己四肢越来越冰冷,脸色也开始发灰。   生魂哪能抵挡住这般厉害的死气侵蚀,就算用灵力支撑也不行,假若没有这个防御法阵,外面海啸般的死气足以将他们撕成碎片。   “怎么办?我们该怎么离开这里?!”众人慌了。   离岁小龙兰虽好,但不值得为此丢了性命啊,况且死在这里可就是魂飞魄散,连入六道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天地黑暗混乱,狂风呼啸,唯有他们撑起的这小小防御法阵是唯一的亮光,它犹如风中残烛一样摇曳着,迎接万千死魂的尖啸冲击。   恶鬼巨像低头俯瞰着他们,发出怪异的桀桀冷笑,抬脚再次狠狠踩踏下来。   凌弗御眯了眯眼:“杀不了了,我们离开中阴域。”   “我们也想离开啊!可是即使用了灵力也没法出去啊!”有修士崩溃了,他感觉自己这次要死在这里了。   凌弗御眼神沉凝:“不,还有一个办法——渡生经。”   “渡生经是连接现世和死域的桥梁,它应当能送我们回到现世。”   众人大喜:“那就拜托神女了!”   “请神女快快开始吧!”   凌弗御没有多说半句废话,闭上眼,嘴唇翕张。   有朦朦胧胧的神音开始在阴暗的天域回响,它飘飘渺渺,深奥玄秘,远在天边又似近在耳畔,犹如木鱼在轻轻地敲击这片空间,要敲出一条通往现世的道路来。   凌弗御通身被柔和的神辉包围,伪装也随之消失了。   闻名于八荒六地的焚山神女昳丽绝伦,风华绝世,哪是明瑛瑶可比,顿时把原来的明瑛瑶比得像是朵喇叭花。恶鬼巨像一看大受刺激,愤怒咆哮:“玉郎,你是不是就为了这个贱人要离开我?!你们骗我!!”   狂风变得更凄厉,像随时要把防御法阵撕扯开,绛月予心头一跳,也开始默念玄明经经文。   经文化作璀璨神链,像鸟笼一样从地面升腾而起,围绕保护在颜羲凌弗御她们三人身周。   颜羲唤出大圣遗音琴,轻拂琴弦,清澈琮铮的琴音从指尖倾泻而出,化作朦胧光团护住身周的绛月予凌弗御以及左思萱。   其余修士见状也纷纷各展神通保护自己。   天昏地暗,飞沙走石,中阴域乌沉沉的天像是要倾倒下来,那通天彻地的恶鬼像猛然一变,又化作正常模样。   一袭红色嫁衣的明瑛瑶从昏暗混乱中步步走来,狂风拆散她的发髻,揉乱她的长发,血红色袖袍烈烈飘荡,再加上含着泪水的双目,显得凄楚又动人。   明瑛瑶看向躲在人群中的嵇乐,忽然展颜一笑。   这一笑把嵇乐吓得一抖,躲得更深了,其他人也被吓得身躯一颤,警惕心提到最高,不知这变态城主要出什么恐怖招数。   而这明瑛瑶却并没有攻击他们,反而隔着防御法阵开始凄凉诉苦:“……我是故意扣着他,等你们离岁山的人找上门的。”   语声幽幽,含着无尽痴怨。   “数千年前,我与你们的山主是一对神仙眷侣,他与我柔情蜜意,我们曾一同去雪山上看日出,也曾一起看昙明罗花开放。我为了他,不惜去极沧溟找七幻彩灵珠。”   语声猛然变得充满怨毒和恨意,明瑛瑶情绪激动:“可当我拿着千辛万苦寻找到的七幻彩灵珠去找他时,却发现他已和一个贱人结为道侣!”   “他看到我从极沧溟平安归来,不仅没有惊喜,反而是一脸厌恶地看着我,最后竟狠心用剑杀了我!”   明瑛瑶说到这里泣声垂泪,小声低头啜泣,配着一身嫁衣和蓬乱的长发,格外引人怜惜。   “你们离岁山的山主辜负了我,还翻脸无情的杀了我,所以,我要这样报复你们。你们的山主为了自己的血亲将你们送进来,想必,也是不在乎你们的性命的了,我们都是被他抛弃的人。”   顿时所有人都对离岁山的两个峰主怒目而视。   他们道为何这女城主盯着他们不放,还把他们锁陶俑里折磨鞭打,口口声声不离离岁山,原来如此!   “离岁山真是好大的胆啊,所以,此次是故意骗我们进来的?”   姜常先冷冷地看向离岁山一同进来的两个人。   另一位修士也讽刺道:“把八荒六地最出色的修士都骗进来受死,这样离岁山就能一枝独大了,好打算,好打算啊!”   他们背后的可都是不输离岁山的大宗门和古世家,敢骗他们当炮灰,出去后,离岁山就等着迎接各方势力的怒火吧!   天降一口大锅,两位离岁山的人觉得冤枉极了。   年纪最大的古巍质问明瑛瑶:“我们的山主还只有一千来岁,怎可能数千年前和你有一段情?”   “嵇无思只有一千来岁?”明瑛瑶皱眉。   另一个年轻的受不了了,他是山主嫡传弟子,怒斥道:“你这疯妇在胡言乱语什么!山主是我师尊,我师尊根本不叫什么嵇无思!”   古巍却不说话了。   因为他知道嵇无思这个名。嵇无思正是上一代离岁山山主,离岁山的太上长老,也是现任山主的亲父。   其他人敏锐地察觉到了古巍的异样,逼问:“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嵇无思你一定认识!”   古巍只能咬牙说了实话:“嵇无思是我们太上长老的名讳。”   但他决心为他们的太上长老正名,对明瑛瑶怒道:“我们太上长老皓白清正,人品贵重,是出了名的正直君子,与长老夫人也是青梅竹马,鹣鲽情深,怎会是你口中的绝情弃义之人!”   明瑛瑶仰天大笑,笑声刺耳:“哈哈哈哈,什么君子,不过是个薄情寡义的伪君子!”   “我先留下你们几个折磨出气,我会在这里等着他,等着他死后落在我手里!”   山主弟子怒道:“你这疯妇,就算死了也是去六道轮回,怎会来这里!”   “你闭嘴!!!”恶鬼尖啸声再起,明瑛瑶伸手,一只由滚滚死气沙尘组成的大手猛然从黑暗中探出,利爪穿破防御法阵,将那弟子抓了出去,然后手掌收拢,像捏蚂蚱一般硬生生将之捏得粉碎。   魂飞魄散!   “我们的防御法阵不牢固啊!”众人顿时被吓得半死。   明瑛瑶桀桀怪笑,像恶鬼捉小孩似的伸手一个接着一个地伸进防御法阵捉人,自身实力不够强的,灵力所剩不多的,都被死气巨手捏得魂飞魄散。   随着时间推移,死气越聚越盛,明瑛瑶也越来越强大,她之前之所以跟他们废话,就是在拖延时间,汇聚死气。   众修士心里暗暗叫苦。   他们也知道郯罗城主有拖延的意思,但是他们也需要时间。   “神女,快啊!”   幸存的人心中焦急。   明瑛瑶血红色的眼珠子阴惨惨地看向凌弗御,长发蓬乱,刚才那副可怜柔弱的样子又找不到了,渗人又恐怖。   凌弗御让她想起了嵇无思的道侣。   他为了另一个女人抛弃她,而她现在这么爱玉郎,玉郎也要为了这个贱人离开她!这些贱人都该死!   明瑛瑶脸色越发狰狞,滔天恨意化作死气巨手狠狠抓向凌弗御!   然而这巨手触到渡生经的神芒时却轰然溃散。   “啊!!”   明瑛瑶捂手惨叫。   渡生经经文声越来越浩大,天地如在共鸣,明黄色的朦胧神辉向外扩张,笼罩住身周的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现世的拉扯……除了左思萱。   左思萱慌了,瞪圆眼睛:“神女,还有我啊神女?!!”   与她一同慌乱的还有明瑛瑶。   她知道无法再阻拦他们离去了,催动全部死气,浓郁到极致的死气汇聚成触手,触手刹那穿透神辉,闪电般卷走嵇乐。   明瑛瑶克着嵇乐的脖颈,疯狂大吼:“你们要是离开,我就立刻杀了他!”   防御法阵内众人的身体已经变得半透明,离现世只差半只脚。   这时绛月予毫无预兆地掠出防御法阵,顶着滔天死气对明瑛瑶击出一掌,她身上有渡生经神辉笼罩,这一掌对死魂来说威力非同小可,明瑛瑶吐了口血,逼不得已松了手。   嵇乐死死抓住明瑛瑶脖子上的骨雕珠。   死气滔天,绛月予顶着死气侵蚀用力将嵇乐往回扯时,串着骨雕珠的细绳断裂,连同骨雕珠也被一同扯回。   缥缈的经文变得浩荡,如洪吕大钟在不停敲击震荡这片空间,现世的撕扯越来越强大。   明瑛瑶朝着绛月予凄声大喊:“玉郎,连你也要抛弃我吗?!”   绛月予不说话,攥紧嵇乐的手,全力抵挡死气侵蚀。   “不,留下来陪我!”明瑛瑶疯狂扑过来。   绛月予毫无所动地闭上眼。   凌弗御睁开双眼,他最满意绛月予的那一点就是,这家伙碰到不关心的人就是座融不化的冰山,不会在意丝毫。   轰。   神辉璀璨,渡生经终于轰开封锁。   绛月予等人消失在原地。   而凌弗御在最后消失前,一双桃花眼看向女城主,散发着神辉的手指向着明瑛瑶的额心点去。   ——搜魂秘术。   触到的刹那,明瑛瑶瞳孔缩成针尖大,嗬地吸了口气,整个魂魄被疯狂绞动,时间仿佛停滞。   搜魂秘术对于魂体来说伤害极大,明瑛瑶整个神魂像被扔进漩涡搅动,又像被暴风撕扯过重新拼接。神智不清的厉鬼发出凄厉的尖啸,死气狂暴。   现世不断吞没凌弗御的躯体,最终昏暗的中阴域只剩下那条指尖触着眉心的明亮玉臂,最后玉臂也被侵蚀消失。   被独留在中阴域的左思萱被滔天死气卷成粉末。 第47章 雪亮剑芒   离岁山福地中盘膝而坐的修士魂魄逐一归位。   归来的修士睁开双眼,视线被明亮的阳光充盈。在昏沉的中阴域中待这么久,修士们都有重获新生的感觉。   绛月予也缓缓睁开眼帘。   她在最后关头离开防御法阵,顶着滔天死气夺回了嵇乐魂魄,神魂暴露在死气风暴中,现在神魂被死气缠绕。绛月予身体冰冷,脸色发灰,神志也十分昏沉,感觉在被中阴域拉扯,魂魄归体后整个人晃了晃,向旁边倒去。   不过她没摔倒,一只手伸过来揽住了她。   凌弗御离她极近,两人肩膀挨着肩膀,绛月予被这一揽就靠在凌弗御肩侧。凌弗御握住她冰冷的手。   握住手的刹那,仿佛有烈阳照耀身周,涤荡开神识中缭绕的死气。   绛月予脸上的灰气被驱散许多。   “多谢。”   “不用这般客气。”   凌弗御没放开她的手,继续为她祛除死气,让她好受一点。   凤尾昆鱼本来是要邀功的,想说自己这些天来都有好好盯着四周,寸步不离,没有人打她们身躯的歪心思,但现在看到绛月予这样有些担心:“主人,你怎么了?”   绛月予摇头:“我无事……”   还未说完,被周围刺耳惊愕的大喊声截断。   “师兄,师兄你怎么了?”   “首座醒醒啊!怎么回事?我们首座为什么生机断绝了!”   明瑛瑶捏死好几个修士的魂魄,此次连离岁山山主的嫡传弟子也死了。   离岁山主巨大的法身不敢置信地单膝跪下来,颤抖地捧起自己徒弟变得冰凉的身体:“之英……”   青鼎神殿的人则全都围到左思萱的身体旁边。   “大师姐,大师姐!”   有人伸手一探,发现气息断绝!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青鼎神殿的弟子们悲痛不已。   “大师姐修为高深,这么多人都活着出来了,不至于我们大师姐没出来啊!道子殿下,是谁杀了大师姐啊?”   颜羲看着左思萱的尸身,垂眸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用储物法器将尸身收起。   其他一同归来的修士都知道是凌弗御不想让左思萱出来,但大家感念这次若不是有凌弗御在,他们这次都要没命,而且凤羲道子都没说什么,也就都没有说出左思萱的死因。   福地中哭喊声不绝。   大家都接受不了同门的死讯。   离岁山的人惊慌无措,此次的任务应当不是太危险,实在遇上危险一用灵气就出来了,怎么的会有这么多人魂魄湮灭?   姜常先率先向离岁山发难。   他站起身,拍了拍袖袍,眉目冷厉地开口:“有关中阴域中的一些事,我想离岁山需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他语气强硬,纵然这番话是对着山峦般巨大的法身说的,气势也丝毫不弱。   “没错!”   风浩紧接着跟上。   这次行程不仅没有收获,反而惊险万分,怎能就这般算了。   “中阴域中有个很厉害的死魂跟贵山门有仇,我们就是因为那条死魂才死伤惨重,此次若不是有焚山神女的渡生经,我们差点就魂飞魄散了!离岁山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熊水声音雄浑:“请离岁山给个交代!”   其他幸存的修士也纷纷愤怒出声,这次真的太险,差点魂飞魄散不说,还可能被锁在那个陶俑中,永远不得出来,这是何等可怕的下场,他们现在想想都后背生白毛汗。   “什么?”   山主也顾不上沉浸在爱徒死去的悲恸了,急急地询问此次幸存归来的古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古巍脸色难看,一五一十地把入中阴域后发生的事情讲来。   山主听完知道这事严重了,如果弄不好,离岁山将面临众多超级势力的怒火,连忙去请自己在山门深处闭关的父亲。   彩霞落下。   福地中出现一尊巍峨的蓝衣法身巨人,他气质冰寒,眉眼冷冽,正是离岁山的太上长老,被明瑛瑶心心念念恨不得食肉寝皮的嵇无思。   嵇无思没有解释,而是说了一个跟明瑛瑶说的完全不同的故事。   在他叙说的版本里,这个明瑛瑶是在他一次下山任务中偶然碰上的,从此就被她纠缠住,不得摆脱,并且那明瑛瑶还对外大肆宣称和他是两情相悦。   当时他已经有了心仪之人,听到这样的谣言自然怒不可遏,可无论如何跟这个明瑛瑶讲自己对她无意,她就是坚信自己是喜欢她的,而且还要为他去极沧溟找七彩幻灵珠以证明自己的心意。   明瑛瑶离开后,嵇无思就和自己的青梅竹马成婚,正式结为道侣,没想到那个明瑛瑶又冒出来,拿着七彩幻灵珠质问他为何负她,还要去杀他的道侣。   他忍无可忍之下,就一剑杀了明瑛瑶……   这一版本的故事里嵇无思再无辜不过,而那明瑛瑶成了个莫名其妙脑子有问题的疯子,被杀也是咎由自取,离岁山被洗得无比清白。众人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群情又激愤起来。   凌弗御朝绛月予眨眨眼:“想知道真相吗?我临走前用了搜魂术。”   绛月予点点头。   凌弗御:“你猜谁说得是真的?”   绛月予直觉那个郯罗城主说的是真的,不然怎可能有这般大的怨气,足足恨了数千年,于是道:“郯罗城主。”   凌弗御哈哈一笑:“你猜错了!”   绛月予惊讶。   凌弗御感慨唏嘘:“这世上就是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人,也有很多违背直觉的事,直觉和逻辑不一定是对的,那家伙就是个疯子。”   姜常先等人无法相信嵇无思的这个解释,闹得越发厉害:“尊上大人,请恕晚辈们无法相信您的解释,根据您的说法,那个郯罗城主就是个脑子坏掉的疯女人,莫名其妙恨了您几千年,您说这可能吗?”   “是啊,您这说法可真是把贵宗门摘得真干净啊!”   嵇无思握紧双拳抿唇不语,一位几千岁的尊上境强者被气得面色铁青。   他冷声道:“诸位既不相信就罢了,本尊也不屑于再解释,回去后请你们的长辈来我离岁山吧!我嵇无思愿意被搜魂来证明离岁山的清白!”   说罢一振袖袍,化作虹光消失在原地。   福地变得安静下来,众修士面面相觑。搜魂秘术下,所有的鬼祟都无法隐藏,这离岁山的太上长老这么说,是真的无辜,还是另有打算?   绛月予起身向山主法身走去。   她素白雪衣,缥缈出尘,通身仿佛散发着仙气一样,所有修士都不自觉地退让开,不敢惊扰。   绛月予走到山主巍峨的法身面前,伸出手。   寂静中,一团魂魄像萤火虫般飘了出来,正是嵇乐的魂魄。离开中阴域后,魂魄就变成光团了,无法拥有实体。   对于法身巨像来说,这一团光芒实在太小了,真如萤火虫一般。   山主苦笑。   虽然寻找到了幼子的魂魄,但爱徒却落得个魂飞魄散的结局,还引发现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为宗门带来大麻烦,他后悔了。   法身巨像的肩头一道霞光坠落,山主夫人出现,她张开双臂激动地抱住这团魂魄,晶莹泪水一滴滴砸落:“我的乐儿……”   她虽然也不愿见到这般混乱的局面,却不后悔。   她的乐儿落在那样一个疯子手中,假若没有救出来,将永远受那个疯子折磨,万幸救出来了。   绛月予仰头看着山主法身,语声清冷:“任务完成,请遵照约定交予离岁小龙兰。”   山主连声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离岁山主也伸出手。   一朵笼罩在光晕中的兰花从掌心慢慢飘落,小龙兰花瓣晶莹剔透,有一条灵气化成的小龙缭绕在兰花瓣周围,又隐没在花蕊中消失不见。奇异的芳香盈满福地,沁人心脾。   这就是一朵能增加五百年寿命的离岁小龙兰。   众人屏息,望着这朵小龙兰的目光中都露出渴望。   绛月予接住这朵来之不易的小龙兰,然后将之收到储物法器中。   姜常先等人虽然遗憾,但对绛月予拿这颗小龙兰也都心服口服。   若不是最后关头绛月予冒险离开防御法阵从郯罗城主手中抢回嵇乐,嵇乐不可能回来。而且绛月予为了夺回嵇乐,神魂暴露在滔天死气之下,被死气侵蚀严重,肌肤都隐隐泛着灰色。   神魂被死气缠绕,似乎是极难祛除的。   .   离岁山的风波还未平息。   各大宗门这次折损的都是潜力巨大的天才修士,万不可能这般容易罢休,离岁山还会面临它们的诘难。   不过这些都跟绛月予无关了,她不想节外生枝,决定拿到小龙兰后即刻动身返回太上神宫。   绛月予拿下回到发髻上的凤尾昆鱼,对它道:“化大,我们启程返回。”   “得令!”   凤尾昆鱼轻巧一跃,娇小可爱的火红色小鱼倏然化作鲲鹏大小,悬停在离地二米处,将宽敞的福地挤得满满当当。   绛月予和凌弗御颜羲等人告别。   凤尾昆鱼展开仿若凤凰翅膀的巨大鱼鳍,用力一扇,没有飞向天空,而是向着某个角落飞去。   站在那处角落的离岁山侍从们被吓得不行,凤尾昆鱼太大了,这飞过来的样子就好像天幕撞过来似的,纷纷欲抬手抵御。然而随着空间一阵奇妙波动,那巨大无比的红鱼像幻象般蓦然在眼前消失不见。   渡虚术发动,凤尾昆鱼穿梭进了虚空。   千里外的高空中,火红色的凤尾昆鱼在浩荡云层中畅快翱翔,时而侧身,时而俯身,时而上下涌动飞出个波浪形,骚气得厉害。   它现在滑翔个五百里,等能再施展渡虚术后再穿梭虚空一次横跨两千里,速度快到极致。   “哦吼——!”   凤尾昆鱼大吼一声。   它也嘚瑟,这么多修士都去了,但只有圣女完成任务,得到人人想要的离岁小龙兰!啧,它的主人就是牛批!   而且饿了这么多天,终于又能回太上神宫享用美食了!素魄山脉的厨师们,它好想他们啊!   巨大鱼嘴张开,云汽疯狂灌进嘴里,凤尾昆鱼发出一声嘹亮畅快的大喊:“啊——”   正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只遮天蔽日的大手蓦然从云层高空中出现,带着无尽威势一把抓住凤尾昆鱼的脑袋,连站在凤尾昆鱼头顶处的绛月予也一同被抓住!   实力差距太大,绛月予和凤尾昆鱼无法逃走,就在这只青色巨手抓着她们要缩回虚空时,异变再生。   绛月予的额头骤然绽放出雪亮的剑芒,剑芒一出,天地寂静唯剩茫茫雪白。等天地再恢复色彩时,这只青色巨手竟已被当空贯穿,掌心出现血淋淋的大洞。凤尾昆鱼趁机扭身挣脱。   不断淌血的青色巨手向虚空遁去。   下一刻,虚空嗡地一声扭曲。   一身雪衣的长孙令仪真身出现在凤尾昆鱼的脊背上,他望着青色巨手消失的方向,目光中流露出淡淡的冰冷。   雪亮剑芒斩破那处虚空,长孙令仪顺着青色巨手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第48章 徒儿想将它送给您   片刻后,长孙令仪归来,归来的他衣袖沾血,眉眼间还有未褪的凛冽杀意。不过看到绛月予后,这缕杀意就敛了下来。   “师尊。”   这一声师尊微带动容,这样的情绪波动对于绛月予这样的冰山来说是很少见的。   长孙令仪以为绛月予是害怕了,安抚道:“不必害怕,是个玄音宗的老家伙,已死在为师剑下。”   绛月予心中涌起暖流,俯首道:“多谢师尊。”她不是害怕,而是对师尊太过感激。   长孙令仪见绛月予肌肤泛着灰意,而且神魂脆弱,皱了皱眉,没有多说,挥袖在空中裂开一道巨大的虚空缝隙。   凤尾昆鱼感觉到虚空缝隙中传来一阵强烈拉扯,整条鱼被吸了进去。   视野一片雪白。   眨眼之间她们回到了大罗天太雪境。   长孙令仪化作法身巨像,询问绛月予出了什么事,为何神魂这般脆弱。   绛月予正式跪拜过一遍师尊,才恭敬回答:“弟子的神魂沾到了太多死气,故而如此。”   长孙令仪:“盘膝入定,神魂脱窍。”   “是。”   绛月予依言盘膝坐下。   很快一团神魂从头顶处漂浮出来,神魂光芒雪白柔和,然而四周却夹带着丝丝缕缕的灰意。   长孙令仪蹙起眉头。   神魂竟然被死气缠绕得这般严重。   神魂的伤往往需要神魂来治,他固然可以用自己的神魂来除去对方神魂中缠绕的死气,但……神魂缠绕就是神合,十分不妥。   长孙令仪一时沉默不语。   过了半响,他抬手将神魂按回躯体内。   绛月予睁开双眼。   长孙令仪巍峨如山峦的法身俯视着她,嘴唇几次微张,又几次闭上,眉心微微蹙紧。   绛月予突然问起那道剑芒:“师尊,在那只手抓住弟子的时候,有道极锋锐的剑芒从弟子的额心处迸发出来,刺伤了那只手,师尊,这是您临行前打入弟子额头的那道雪色流光吗?”   长孙令仪微微颔首。   这一道剑意相当于道主本尊的全力一击,之前之所以不说,是怕绛月予对此产生依赖,修士遇到生死危机时往往会爆发出超乎寻常的潜力,甚至说是顿悟。   他不想绛月予因为有心理依凭而失去这种机会。   但为师者又担忧自己的徒儿在外遇上太过强大的对手,中途陨落,所以就留下这道剑芒。   绛月予一下子就明白了师尊的苦心,垂下眸,长长的睫毛颤动。   过了片刻,她抬起双手,掌中光芒闪过,出现了一团朦胧光晕,光晕中央正是晶莹剔透闻之欲醉的离岁小龙兰。   “师尊,徒儿想将它送给您。”   灵力将离岁小龙兰托起,向法身巨像缓缓飘去。   绛月予仰头看着长孙令仪,希望师尊能将之收下。她没有什么能报答师尊的,境界相差过大,连炼丹也炼不出对师尊有用的丹药,现在就只有这株离岁小龙兰勉强可以当作报答。   长孙令仪看着自己的徒儿。   那双漂亮的眼睛中带着敬意与真挚。   他久久沉默,本就觉得不妥的话就更觉得不妥了。   罢了……   绛月予:“师尊?”   长孙令仪心念一动,离岁小龙兰又飞回绛月予手中:“你可知道主有多少载寿命?”   绛月予一怔,摇了摇头。   长孙令仪笑了笑:“道主寿数约九千余岁,而为师今年七百二十岁,你说可需要再添加岁寿?你这份心意为师领了,但还是自己服下吧。”   绛月予:“弟子也不需要。”她还是希望师尊能收下。   “那就先收着,等需要时在服用。”   “弟子怕又有大能来抢夺,师尊,可以把这株离岁小龙兰放在您这里吗?”   .   最终这株小龙兰还是留在了大罗天太雪境。   雪白无暇的冰原上就多了一株鹅黄色的小龙兰。   长孙令仪低头看着这朵兰花,骨节修长的手微动,一缕灵泉就从远处被牵扯而来,化作蒙蒙细雨洒落而下。小龙兰花蕊处躲藏的小龙游出来,畅快地绕着花瓣游行两圈。   本就灵气十足的小龙兰显得更剔透灵动了。   “嗡——”   空间发出轻微的嗡鸣。   侧方空间像被投了颗小石子,有水波纹徐徐向四周荡开。   长孙令仪雪袖拂袖,侧方空间中有人踏了进来,正是太上神宫的宫主白九渊。白九渊一眼就看到了那朵离岁小龙兰,感慨:“有徒儿真好啊。”   长孙令仪淡淡道:“你也去收一个。”   白九渊笑哈哈地说:“我运气没这么好,就算收怕是也收不到这么有孝心又有能力的徒儿。”   长孙令仪并不反驳。   白九渊望着离岁小龙兰,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   此次这么多宗门参与了这次任务,青鼎神殿更是连同道子在内,一口气派了六名修士去,对离岁小龙兰可谓势在必得,可最终损兵折将空手而归。   而他们太上神宫只圣女一人参与,却最终活着出来并成功夺得小龙兰。   虽说以太上神宫的威望势力,没有得到也不会折损什么,但得到了终究能为宗门增添光彩,他这个宫主也脸上有光。   白九渊抚须而笑,再次夸赞:“你收了个好徒弟啊。”   长孙令仪全盘收下这些赞美之言。   离岁小龙兰上的金黄色小龙游曳累了,盘踞在花蕊中央,张开龙口朝花瓣喷吐霞光,花瓣变得更加晶莹,仿佛镶嵌细碎宝石般璀璨生辉。   “这离岁小龙兰果真神异,不愧是一朵能增添五百岁寿的神物。”白九渊啧啧赞叹,过了会侧首笑道:“不过你让我过来不会是来炫耀小龙兰的吧?什么事需要我做,说吧。”   长孙令仪:“月予归返途中,玄音宗的一个老家伙曾出现抢夺小龙兰。”   白九渊脸色沉了下来:“玄音宗好大的胆子!”   长孙令仪冷哼一声:“那些不想死的老家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现在之所以只出现个玄音宗的老家伙,不是其他快要寿尽的大能不想,一是绛月予走得太快,二是凤尾昆鱼的渡虚术难以追踪,三是长孙令仪出现得早,中途直接带人回了太上神宫。   “我希望宫外传出素魄圣女已服下离岁小龙兰的消息,免得那些老家伙动歪心思。”   “好,你放心。”   .   绛月予回到素魄峰。   因为神魂被死气缠绕,修炼变得不太顺利。   除了四肢冰寒神智昏沉这些症状外,绛月予夜晚入睡时一用观想法就有神魂脱体的感觉,她的神魂好像在受中阴域的召唤。   似乎被染上死气的神魂被现世视作半个死魂,在被现世排斥。   绛月予想解决这个问题,然而在瀚海藏书阁翻遍藏书也找不到其他方法,唯一的办法就是请他人用神魂一点点替自己剥离死气。   但是这个过程需要把自己的神魂完全对对方敞开,对方也需要完全敞开自己的神魂敞开,相当于道侣间的神魂交融……她不想用这个办法。   那么她也可以选择不去管这些死气。   死气是不存于现世的东西,随着时间一点点消磨,差不多三百年左右死气可全部磨灭。   当然在这三百年内,她无法在夜晚入睡时运行观想法,不能锻炼神识。   绛月予坐在空旷的大殿内蹙眉思考。   她不愿放弃三百年修炼神魂的时光,除了神魂双修外,必定还有其他办法……   她想到了凌弗御。   凌弗御当时握了一下她的手,她就感觉死气被祛除很多。   但是她不愿再麻烦凌弗御,对方已经帮她很多。   等等,如果只能用神魂来替神魂治疗的话……能不能将自己的神魂切割成两半,自己替自己治疗,等剥除死气后再重新融合呢?   绛月予灵光一闪,拿起笔,决定顺着这个思路来尝试创造一门法门。   刚写了个大致思路,殿门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何事?”绛月予垂眸,她右手握碧玉笔,左手捏着右手的袖口,不疾不徐地在玉册上书写,笔墨飘逸灵气,似要腾然飞起。   绛霄的声音传了进来:“主子,听说焚山神女来我们神宫拜访了。”   笔尖停了,绛月予蓦然抬起眼。   .   素魄主峰外,天河红星沙悬浮在云海上空,每一颗星沙都熠熠生辉,宛若一道美丽的红色星河。而焚山神女立在天河红星沙上,目如含星,唇畔带笑,鲜红披帛飘飞,如真正的神女临世。   主峰上的侍女们虽日日伺立在绛月予身边,习惯经受颜值冲击,但看到焚山神女也不由眼前一亮,心中赞叹一声果然名不虚传。   绛月予打开护山法阵,一卷衣袖,滚滚寒雾朝两边散去,终年被寒雾笼罩的素魄主峰变得从未有过的清晰。   焚山神女落地。   凌弗御兴致勃勃地打量素魄峰:“你这里怎的这么多寒雾?”   绛月予迎上去:“这些是冰母源晶散发出来的寒气,幼年时我火毒缠身,师尊为了压制我身上的火毒就在山体中埋了这些冰母源晶,后来习惯了,也就没有挖去。”   无数人好奇素魄主峰为何常年寒气缭绕,但这还是第一个有人得到素魄圣女的亲口解释。   凌弗御冲她一笑:“倒挺适合你。”山峰跟人一样都是仙气飘渺,清冷冰寒,让常人不敢靠近。   赤足踩在地上,冰壳被踩出脆脆的响声。   绛月予低眸。   传闻古蝉仙宫有一幅从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红衣女神观想图,为了遵照那幅图中天神的模样,古蝉仙宫历代只选神女,历代神女也都是红衣赤足。   绛月予:“冷吗?”   凌弗御一怔。   这点寒意她压根没感觉。   其实她平常都是离地半寸,不踩在实地上,不过这次为了感受下绛月予住的地方,就实实在在地踩了下去,反正地面雪白也不脏。   但凌弗御好奇如果自己说冷绛月予会怎么样,于是笑眯眯地说:“有一点吧。”   绛月予心念一动,一滴雪火没入地底。   地面上的寒霜冰壳以她们为中心迅速褪去,眨眼之间,素魄主峰上的冰雪皆被融化,继素魄主峰第一次没有浓雾遮挡之后,又第一次没了冰层覆盖,露出如茵草地。   侍女们这下震惊得表情都掩饰不住了。   这位焚山神女好高的待遇!主子不仅为她驱散了终年缭绕的寒雾,而且还怕对方冰了脚,如此体贴地将地面的寒霜给烧融了!!   凌弗御咧嘴一笑。   一帮没见过世面的家伙,你们还没看见过你们主子亲手给我擦脸上污渍的模样呢,这算什么?   凌弗御尾巴骄傲地翘了起来。   过了会绛月予迟疑地问:“弗御,你来这里是……”   凌弗御毫不犹豫道:“我自然是为你而来。”   虽早有预感,但听到这个回答绛月予的心还是颇受震动。   这一世不仅师兄安然无恙,她又拜了一位极好的师尊,现在还有了一位关心她的好友……她何其幸运。   凌弗御:“你有没有觉得我来了之后好了点?”   “嗯。”   绛月予点头。   她感觉凌弗御就像一轮太阳,对方靠近后死气像逐渐消融的寒冰,身体都暖了,这种感觉很奇特。   “我会在这待一个月,一个月后,你神魂中的死气应该就被消融的差不多了。”   难以解决的死气问题就这样轻飘飘的有了解决办法。   “多……”   凌弗御抬手止住她道谢:“不用道谢,反正只是在这待一个月而已,你要实在想谢我,就尽尽地主之谊,带我在这转转吧。”   绛月予:“好。” 第49章 你是男子?   素魄山脉共有十三座山峰。   绛月予一座山峰一座山峰地带凌弗御参观,专用来种植药材的山峰,专用来蓄养灵兽的山峰,花田繁盛的山峰,奇石嶙峋的山峰……素魄山脉的侍从们将每座山峰都打理得很好,具有一定的观赏性。   不过每座山峰都有禁制,只有持有破禁玉牌的人才能进入。   绛月予给了凌弗御一块破禁玉牌:“它可让你自由出入素魄山脉任何一座山峰,以及素魄主峰中任意一座大殿。”   凌弗御纤长的手指把玩着这块玉牌,其实禁制对她无用,不过嘴上却玩笑道:“能自由出入这么多地方,你就不怕我卷光你素魄山脉所有财产跑了?”   绛月予淡淡道:“你随意卷。”   凌弗御把玩玉牌的动作蓦然停住。   认识了这么久他知道这就是个实心蛋子,如果说随意卷,那就是真的随意卷。   垂了垂眼,凌弗御把玉牌收起来。   这实心蛋子真是……越来越会戳人了,扛不住。   “走,去隔壁山看看。”   这座山一进入就明显感觉气温变高,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山顶处还有许多炼丹师围着巨型丹炉在炼丹。   绛月予向凌弗御简短地说了下这些炼丹师炼的是什么丹,以及每天有多少补灵丹产出。   凌弗御惊讶:“这新版补灵丹都传到古蝉仙宫属国了,原来是从你山峰里出去的?”   绛月予倒是没想到:“传到古蝉仙宫属国了?”   现在新版补灵丹刚好只够供应太上神宫极其属国,怎的还会有余丹传到如此遥远的古蝉仙宫属国。   “是啊。”   凌弗御捏了颗刚出炉的热乎乎的补灵丹尝了尝:“嗯,丹毒微少,不差灵石的人自然愿意花高价买,你这补灵丹怕是养活了不少二道丹药贩子。”   又一炉大如屋宇的丹炉缓缓熄火。   炼丹师打开炉鼎把巨型丹药取出来,再熟练地用切丹术将之切割成无数颗小号丹药,辅助的炼药童子们再用法术将小丹药分别收到瓷瓶里,所有步骤一气呵成。   “炼巨型丹药,把大丹药切割成小丹药,等等……这些不会都是你想出来的吧?”凌弗御转头看向绛月予。   绛月予颔首。   凌弗御嘶了一声,感叹:“我发现你是个奇才。”   绛月予坦然领受,她确是在炼丹方面颇有天赋。   “赚灵石奇才!”   凌弗御弯着两根手指进行自我挖眼:“嗯,必须刮目相看。”谁能想到圣洁空灵的素魄圣女竟然这般能敛财,怕是尊者境以下谁都没她腰包鼓。   绛月予被逗得眼中露出淡淡笑意。   一旁在炼丹的周星舟一直在暗中关注绛月予,见到绛月予笑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不会吧,那个冰山居然也会笑?一个分神,这一炉丹就不小心炼废了,焦臭味从炉盖缝隙中飘出来。   凌弗御:“你这炼丹师似乎不太合格,要不要我帮你做几具藕人娃娃,保证炼丹利落不出错,也不会乱看。”   绛月予平淡地看了面红耳赤看起来很不服气的周星舟一眼:“不用这般劳烦,他也不常出错,走吧,去第二副峰。”   到第二副峰,凌弗御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   只见最大的那座大殿中堆叠着数不清的灵源,空中悬浮着一叠叠用玉盘装好的美食,像雨点一样密布在空中,而凤尾昆鱼就躺在灵源堆上呼呼大睡,口水晶亮,肚皮起伏。   凤尾昆鱼没有察觉到有人到来,似乎做梦饿了,砸吧了下嘴,用力一吸,把空中的一道烤羊排给吸到口中囫囵吞下。   凌弗御真是服气了,捏着凤尾昆鱼的尾巴把它拎起,笑眯眯道:“挺惬意啊?”   凤尾昆鱼弹蹦了下身体,醒了。   “神女?神女你怎么会在这?!”凤尾昆鱼惊悚,它猛烈弹动身体,想要逃离凌弗御的魔爪。   凌弗御拎着鱼尾巴问绛月予:“这些灵源不会都是给它的吧?”   “嗯。”   凌弗御深吸一口气,用力地捏了捏凤尾昆鱼的胖肚子,愤愤道:“这都什么世道,一条鱼居然有这么多灵源!”她都没这么多灵源好吗?   一只储物戒指忽然递了过来。   绛月予:“给你。”   这是枚很朴素的淡红色戒指,女修男修都可用的那种,套上后自动调整大小,尺寸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凌弗御一见就很喜欢。   她神识沉入,发现这枚储物戒指里竟全是灵源,数不清的灵源,比这座大殿中堆满的灵源还多。   “真给我啊?”凌弗御震惊地睁圆了眼睛。   “嗯,真给你。”   绛月予觉得她像只被惊吓到的猫,又浅浅的笑了笑。似乎跟凌弗御待在一起她总是在笑。   .   绛月予记得凌弗御喜爱美食,于是派人嘱咐副峰上的厨师们好好准备,副峰上的厨师们还从来没接到过此类传话,给凤尾昆鱼准备的食物都是他们自由发挥的。   厨师们知道这是要招待焚山神女这个贵客了,纷纷抖擞起精神,拿出自己绝活。   于是端到主峰来的美食水平更上一层楼,凤尾昆鱼被香得眼睛不会转了:“太香啦!”说着一甩尾巴就要扑上去开啃。   然而绛月予拉住了它不让它吃,因为这些都是为凌弗御准备的。   凤尾昆鱼不敢置信。   它不是圣女最宠爱的崽了吗?   在素魄峰被众人宠了足足五年,凤尾昆鱼的胆子被宠大,也不怕焚山神女了,愤怒地用尾巴拍了拍桌子,以示抗议。   “不要闹。”   绛月予将手放在它脊背上,硬生生把它按小,然后放回到发簪上。   凤尾昆鱼呜呜咽咽地钻进发髻中,水珠粒子从发髻中渗出来,委屈极了。连桌子也不让它拍!偏心眼!太偏心眼了!   凌弗御哈哈哈大笑。   .   很快到了夜晚就寝时分。   因为两人必须保持近距离,所以绛月予也没为凌弗御另外安排一间屋子,而是两人同睡。   侍女们捧来两套柔软舒适的寝衣。   绛月予展开双臂,任由绛鬟开始帮她解腰带。   腰带落下,凌弗御心咯噔一跳,立刻背转过身,等转过身来后,绛月予已经换好了寝衣,正疑惑看她:“你不换吗?”   凌弗御拒绝了绛春的服侍:“我我习惯自己换衣服。”   绛月予微微一怔,看了眼绛鬟绛春,绛鬟绛春会意,柔顺地朝她们微微鞠了鞠身,轻声退出卧房。   绛月予向床榻走去。   凌弗御见绛月予背对自己,连忙手忙脚乱地用最快的速度换上寝衣。   床榻上,绛月予闭上双眼双手放在腹部,玉质肌肤开始散发出朦胧的光辉,观想法开始运行。然而片刻后,光辉消失,绛月予睁开眼。   失败了。   被死气缠绕的神魂还是在隐隐受中阴域召唤,不过比凌弗御不在时好很多,应该是距离不够近的关系。   目光微一转,看到凌弗御走到床边面色纠结:“真睡一张床啊?”   绛月予起身道:“若你不习惯和人同睡,我可在床边放置一张软塌,你睡这里,我睡塌,中间再隔一张屏风。”   凌弗御见绛月予真要唤人来安置软塌和屏风,慌忙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用睡塌上!”   她咬了咬牙:“唉!算了,这可是你说同睡的啊,别后悔……我真上来了啊!”说完见绛月予披散着一身墨发微微歪头看她,柔软又无辜,心一横,真的跳上床盖上锦被睡好。   不过凌弗御睡得极远,几乎靠着床沿。   她声音微哑,掩饰似的说:“你真的好香,我睡得远点。”   绛月予眨了眨眼。   这是凌弗御第二次说她香了,第一次说的时候,她还视凌弗御为敌,漠然不理,但这次她仔细地闻了闻自己,连自己的发丝都没放过,又确认寝衣锦被也没有熏过香……   所以她还是坚持是对方身上散发的香味。   绛月予俯身,在凌弗御肩侧细细嗅了嗅,一股极好闻的馥郁冷香钻入鼻腔,如丝如缕,缥缈无踪,比离岁小龙兰的香气还要特殊好闻。   墨发瀑布般倾泻而下,几乎将凌弗御笼罩。   凌弗御受到了惊吓,一瞬间肩窝那侧的寒毛全部炸起,反应极大地瞪大了眼睛:“你干什么!”他差点像条鱼一样从床上蹦起来。   绛月予起身看他,眼眸清冷纯然,似乎在问他怎么了。   要命要命要命!   凌弗御感觉自己要被这家伙打败了,心中哀嚎一声,认命般躺回去,用锦被把自己卷吧卷吧团起,然后背对过她睡。   绛月予看了他半响,挥袖将屋内的灯烛熄灭,也回身躺好。   她静静地再次试着运行睡眠观想法,然而又失败了,这张床太大,而凌弗御又躺在最边沿,中间远得还能再并排塞下好几个人。   黑暗中。   一只胳膊从被窝中探出来,与此同时凌弗御闷闷的声音传来:“握着我的手。”   绛月予心头涌起一阵暖意,在黑暗中握住对方的手,双手交握的一刹那,她感觉神魂一阵轻松,再试着用观想法入定就无碍了。   宽敞的软床上,两人手牵着手,各自入眠。   .   凌弗御到后半夜才睡着,睡着后还做了个乱糟糟的梦,他睡意朦胧地睁开眼,在看到眼前画面的一刹那,什么睡意都不翼而飞,连心跳都停止了。   绛月予在脱寝衣。   ……那是难以想象的活色生香,脖颈纤长,肩头圆润,墨色瀑布长发披散,每一寸肌肤都晶莹剔透,月白色小衣贴合轮廓,起伏的线条能轻而易举地勾动所有人的魂魄。   凌弗御无法转移视线,他清晰地听见了自己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喉咙也渐渐像有东西在灼烧。   绛月予脱下寝衣,游梦仙裙自己从横木雕花衣架上飞来,绛月予捏住游梦仙裙正要换上,忽然顿住了。   修士何等敏锐,呼吸变化,心跳变化,都逃不过他们的感知。   绛月予转过身来。   正面更要命。   嗡的一声,凌弗御脑子刹那变成一团高温浆糊,只冒烟不运转了,他眼神躲闪想要说点什么掩饰自己的失态,却发现绛月予的目光定在一处。   凌弗御愣愣地顺着她的目光往自己身下望去。   锦被竟被顶出一小块凸起!   凌弗御心中大声惨叫,昨夜本就做了乱七八糟的梦,早上又是特别敏感的时期,偏偏早上一睁眼看到那样的画面……所以就、就,他不是故意的!   大脑一片嗡鸣,凌弗御脸颊冒烟慌乱起身:“我习惯放个匕首陪我睡觉……”他心中发出绝望的哀叫,我说是匕首你信吗?   绛月予不是一无所知的小孩子,自然是不信的,她挥袖,灵气刹那撩开锦被,隔着薄薄的寝衣,身体的反应更加无从遮掩。   绛月予的目光从他的那个地方,难以置信地移向凌弗御艳丽的脸。   “……你是双性之人?”   “不,不不。”凌弗御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被揭露身份,更不想被对方误会成是双性人,索性破罐子破摔,解释,“我出于一些原因,不得不女扮男装,不对,是男扮女装。”   他混乱地抓了抓头发:“我确实是男子,但我不是故意跟你睡一张床的,对不起……”   绛月予身体僵冷地步步后退。   她还是想不通。   “你的骨骼完全是女子的骨骼,为何,为何你会是男子?”   凌弗御:“我用了易容术,我本身的骨骼并不是这样。”   “用了易容术?”   绛月予睫毛颤了颤,呆呆地重复。   用了这样的禁术,为何能逃脱诅咒?焚山神女前世也一直是这副模样……不对,凌弗御能解决道主都解决不了的魔血,能知道不周山的秘辛,能轻而易举地破解死气缠魂,破解一个易容禁术,或许也不难。   “你真的是男子?”   “嗯。”   凌弗御是男子,是男子……   绛月予身体晃了晃,扶住一旁的衣架。   所以说,前世颜羲爱慕的是一个男扮女装的男子,为之舍弃生命,不惜以身化丹的,也是这样一个男扮女装的男子……   “凤羲道子知道吗?”声音微微发颤。   凌弗御见绛月予对他男扮女装的反应这么大,有些无措,呆立原地,不敢多说地摇了摇头。   绛月予闭眼惨淡的笑了笑。   所以前世师兄就是被一个男扮女装的人骗去了感情,骗得把自己炼成丹药,白白送上性命!   绛月予觉得荒谬透顶,五脏俱焚之下竟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凌弗御无措地上前一步想扶住她,但被对方那漠然且带着恨意的冰冷眼神钉在原地,一瞬间心脏都冰凉了。   鲜血落地熊熊雪火燃起,蚀仙雪火的温度何等之高,转瞬之间,重重床幔被点燃,继而是横木架子,纱幔,桌椅……   很快整间寝房都被熊熊大火点燃。   绛月予抬手布下禁止,阻止外面的侍女们进来,极力压抑自己快控制不住的杀意,声音冷漠如冰:“你很好。”将人耍得团团转,让前世颜羲的牺牲变得可怜可笑。   假如没有今世凌弗御的种种相帮,她会毫不犹豫地和对方死战,不死不休,但现在……她只想拔出体内的封魔骨还给他,然后再和他归为陌路,再也不见。   “不要动。”   凌弗御察觉出绛月予想拔出封魔骨,焦急出声。   言灵化作法咒,牢牢地定住绛月予的动作。   大火熊熊,横梁随着一声巨响往下掉,被凌弗御挡住了,外面侍女侍从们惊慌失措地想闯进来,却破不开禁制,拼命大喊,混乱无比。   浓烟开始弥漫,视线也变得无法清晰。   在烈火和浓烟中,凌弗御的身材寸寸拔高,他迈步走近,浓烟和大火让人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体格高大,以及一双有些黯淡的狭长眼眸。   他沉默了一会,走过去帮绛月予穿好游梦仙裙,然后把手刺进自己的左胸膛。鲜血溢出,但凌弗御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没有停歇地将一团莹亮的红色光团从自己胸口掏了出来。   “这是你在不周山湖底看到过的仙人髓。”   “仙人髓可涤荡万物,也可涤荡死气,你之所以靠近我死气就会消弭,就是因为这仙人髓。”   “我已经蕴养过了,它现在最是温和不过,不会再对神识造成冲击。”   凌弗御将仙人髓一点点按进绛月予的胸膛,进入胸膛的一瞬间,神魂中的死气像被烈阳烘烤,消散无踪。   “我走了。”   “……你别生气。”   凌弗御捏了道法决灭了屋内的大火,然后解开屋子的禁制,顿了顿后,一步跨入虚空裂缝。 第50章 二十年   “砰!”   侍女们破门而入。   此时火已经全部熄灭了,屋内只剩燃烧了一半的废墟以及到处冒烟的焦炭,而她们的主子就站在废墟之中,黑发垂落,衣衫略微松散。   在侍女们冲进来的下一刻,言灵术咒术破解,绛月予颤抖着手捂住自己的胸口。   胸口滚烫,那是仙人髓在胸膛炙烤。   “凌、弗、御……”字字从齿缝里挤出。   指尖毫不犹豫刺进自己的胸口。   鲜血滴落,因为情绪激烈起伏,蚀仙雪火再次失控,侍女们被恐怖的热度逼退了出去。   绛霄等人纷纷祭出法器,试图再次闯进去。   但是蚀仙雪火何等霸道,而绛月予成为诞神境修士后蚀仙雪火的威力也再次暴增,她们的法器差点被蚀仙雪火烧融,同时素魄主峰的地面也在下陷,素魄主峰仿佛变成雪焰地狱。   照这样下去,整座素魄主峰都会被毁了。   就在侍女们惊慌失措,不知道该怎么阻止绛月予的时候,长孙令仪法身倏然出现,转瞬熄灭失控的雪火,并让绛月予昏迷停止自残,然后带着昏迷的绛月予回到大罗天太雪境。   .   几日后,绛月予在大罗天太雪境中醒来。   醒来的绛月予不再自残,却变得安静沉默,无论长孙令仪怎么问都问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   再之后外面发生了两件震动八荒六地的大事,两件都与焚山神女有关。   第一件,焚山神女叛出古蝉仙宫并盗走宫中至宝,古蝉仙宫大能倾巢而出追杀焚山神女,连闭死关的太上长老们都纷纷出关。   第二件就更惊悚劲爆了,惑乱众生的焚山神女居然是个男人!消息一传出,众多男修心碎一地,造成的心理阴影不可估量。   古蝉仙宫这次是真的怒了,暴怒得近乎疯狂,所有大能都日夜不休地寻找着凌弗御,势要将他斩杀并夺回宫中至宝。   古蝉仙宫同时也向八荒六地下达了追杀令,谁能斩获凌弗御的人头谁就能得到丰厚的难以想象的报酬。   只是这追杀令中没有具体影像,只有一个很模糊的形容,说那凌弗御是个异常好看的男子,和原本的焚山神女模样有几分相似。   这形容引起大众的好奇遐想。   这一个男子究竟得多好看?   绛月予听到这个消息的反应依旧是沉默。   那场大火似乎把她身上仅有的热气都带走了,她变得更加冰冷,像是神龛上的冰冷神像,又或是雪与冰芒铸就的人,素魄峰的侍女们都噤若寒蝉。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焚山神女恢复男身和那天有没有关系?   这个问题的答案再没有第三个人知晓,它成为了素魄峰上不能提起的秘闻,连同焚山神女和凌弗御这两个词,也成为素魄峰不能提的禁词。   而引得八荒六地一片震荡的凌弗御就此消失了。   这一消失就是二十年。   ……   二十年间,绛月予始终在闭关修炼,她以惊人的速度修炼至斩神境后期。四十一岁的斩神境后期,这一记录超越了太上神宫历代圣子圣女,包括她的师尊长孙令仪。   太上神宫将她视为亘古罕见的修炼奇才,一应供奉再次提升,只要在修炼方面有需求,太上神宫即使倾尽全力也会为她寻找来。   但绛月予自己明白这一切都是仙人髓的缘故。   清冷的石室中,绛月予捂住胸口。   左胸处心脏平缓跳动着,它源源不断地泵出新鲜血液,而仙人髓如同一炉永不熄灭却又温和的太阳包裹着心脏,心脏每一滴泵出的血液都被仙人髓蕴养过,它改造着躯体,蕴养每一根筋脉,每一寸骨骼……   它已和心脏融为一体,她再也无法将之取出,一旦扯出就相当于扯掉自己的心脏,就是自杀。   而每一声心跳都提醒着她……   “凌弗御……”   淡色双唇轻不可闻地念出这个名字。   转眼二十年过去,终于到了前世那个改变一切的关键时间节点——圣人遗藏现世。   圣人遗藏宛若一块从天而将的陨石,砸得八荒六地卷起轩然大波,也砸得所有修士都神魂不属,所有人疯狂地想要得到传承,想要一步登天,为此争破了头。   然而这个圣人遗藏实际上是个巨大的骗局。   它是一张深不见底的深渊巨口,无数修士因此陨落,连凌弗御也在其中受了重伤,濒临垂死。   凌弗御虽一消失就是二十年,但她有预感,他一定会出现在“圣人遗藏”内。   她需要做的就是帮凌弗御渡过这劫。   凌弗御不受重伤,颜羲就不会想以身化丹,而自己也能重新弥合上道心。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改变。   绛月予起身。   手掌中出现一枚冰蓝色钥匙。   这枚钥匙是她的师尊亲手所铸,只要在太上神宫内,不论在哪都可直接进入大罗天太雪境。   钥匙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化作一道泛着水波的虚空之门,绛月予迈步走了进去。   .   大罗天太雪境。   长孙令仪正在洞室内自己和自己对弈,看到绛月予过来眼眸微微一亮,招呼她过来和自己对弈。   绛月予依言与自己的师尊对弈起来。   她现在已是斩神境,神魂强度不比以往,顶着道主真身的威压足足与之下了两个时辰。   直到长孙令仪棋兴尽了,她才起身说明来意:“师尊,弟子欲出宗门历练打磨道心。”   长孙令仪微微颔首,目露赞许:“要凝聚道意确实需要好好打磨道心,你若不说,晚些时日为师也要提出让你出宗门历练。此次你打算去何处历练?”   “徒儿还未曾想好,只是先到处看看。”   长孙令仪微微沉吟片刻后,在绛月予眉心再次留下一道神识,“你虽已是斩神境后期的修士,但出门在外还是应当小心谨慎,为师就留一道神识在你身上,关键时刻可以保住性命。”   绛月予垂落的眼睫颤了颤:“还请师尊收回神识。”   圣人遗藏里危险重重,充满未知的诡秘,她怕师尊真身降临一个不小心也受了暗算。   “师尊的神识若在徒儿身上,徒儿恐怕无法真正的磨炼自己,若师尊实在担心徒儿的安危,就留一道剑芒如何?”   长孙令仪蹙起眉。   但看自己徒儿坚持的脸,微微叹息,妥协道:“既是如此,就依你吧。”   玄鸿道主虽是个看上去再冷漠不过的人,但对自己唯一的徒儿向来是有求必应,近乎宠溺。他思量片刻,还是怕徒儿像上次那样遇到大能级别的强敌,没有留剑芒,而是留了一道至强剑意。   剑意飞入眉心后,绛月予突然垂头双膝跪下,跪在长孙令仪的脚边。   “这是怎么了?”长孙令仪微微惊愕,想将她扶起。   绛月予摇了摇头,坚持跪在地上。   圣人遗藏中危险重重,连凌弗御这样神秘强大的人都会重伤濒死,她这一去其实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的,或许,这一别就是生死两隔。   仙裙曳地,黑发垂落,绛月予神色庄重沉静,带着万分的愧疚与敬意,向自己的师尊磕了三个头。   一叩首……多谢师尊愿意收留那个衣着破烂满身毒疮,除了异火外一无所有的小女孩。   二叩首,多谢师尊细心呵护栽培,给予徒儿所能给予的一切。   三叩首,此去可能一去不回,如海深恩,月予无法回报一二,还请师尊以后万务保重自己……   月予拜别。 第51章 他是谁   茂密的原始丛林。   这里古树参天,虬然的根系裸露在地面,上面覆满浓密苔藓。空气潮湿闷热,虫蚁繁多。   一头鹿一样大的黑蜘蛛伸着足肢在刨兔子洞,地面草皮翻起,已经被挖出一个很大的泥土深坑。   “这蜘蛛还会刨兔子洞哎?”   凤尾昆鱼稀奇地盯着它瞧,声音回荡在幽静的原始丛林。   巨型蜘蛛听到声音动作顿住,六只眼睛警惕往旁边转溜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八条足肢并用,狗刨似的继续卖力刨兔子洞。   绛月予经过大蜘蛛身旁,两者距离只有半尺,然而大蜘蛛却毫无所觉,伸起刀足刺入地底,从里面刺出一只毛绒绒的小兔子。   它飞快地串出所有小白兔,一口一个挨个吃完后猛地一跳,弹跳能力极强地跳到巨树树顶,然后开始倒吊着打瞌睡,并发出轻微的鼾声。   “呼噜、呼噜——”   绛月予继续向前走。   这只会打鼾的大蜘蛛没分去她半缕眼神。   荒区奇怪的生物实在太多了,她还见过会种蘑菇会种蔬菜的蜘蛛,见过会吐彩虹泡泡的蜘蛛,以及会发出狗叫的蜘蛛。   绛月予脚步不停,经过之处,挡路的灌木、膝盖高的杂草、飞来的毒虫群等等,全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推开,不能沾上衣角分毫。   雪白仙衣纤尘不染,阳光透过浓密树荫柔和照在绛月予雪衣上,像在蒙蒙发着光。   这里是荒区,离这最近的边境城池也有数十万里之遥,看不见丝毫人类活动的踪迹。   凤尾昆鱼百无聊赖地拍了拍尾巴:“主人你到底在找什么东西啊?”   绛月予简短道:“找一个部落。”   又走了半里,绛月予目光一顿,目光凝在一截树桩上。   这根树桩旁边没有横倒的树干,也有很明显的利刃砍伐过的痕迹。   “找到了。”   绛月予闭上眼,神识如潮水铺展开,穿行在茂密的丛林中,终于找到数里之外一处极隐蔽的山洞。   她足尖轻点,向西北方向飘然掠去。   .   绛月予落在一颗大树的枝干上,树枝和树叶纹丝不动,轻盈无声得仿佛只是落下了只蝴蝶。   随手布了个隔绝法阵,绛月予望向前方。   眼前是一个古老的原始部落。   年轻的猎手们用骨矛刺着猎物而归,穿着兽皮裙的女人们在处理猎物,光屁股的小孩子笑嘻嘻地到处跑。   这些部落人世代居住在山洞中,用沐浴凶兽血来修炼,他们没有修炼功法,不懂什么是点燃灵炬,就只会把自己的肉身力量修炼到极致。   这处原始部落就是圣人遗藏的其中一处入口。   也是颜羲和凌弗御所进的那个入口。   凤尾昆鱼歪头:“主人,这就是你要找的地方?”   “嗯。”   她离开太上神宫后已去青鼎神殿找过颜羲,但颜羲游历在外,已经十几年未归,行踪不定,她只能来这里守株待兔。   最好的结果是颜羲和凌弗御在一起,而她能说动两人不进圣人遗藏。   绛月予看了会热闹的富有烟火气的部落生活,盘膝坐在了树枝上,闭目调息养神,静静等待。   树上飞虫繁多,却都自动离她三尺。   三日后。   两颗陨石般的物体以雷霆万钧之势从天空坠落,轰然砸到不远处的地面。其中一颗陨石落地后,紫色雷电犹如电蛇向四周乱爬,肉躯强健的部落人霎时全被电倒。   这雷电威力不亚于雷雨天被九天雷电劈中,所有部落人在刹那全部触电身亡,不过紧接着又被一阵奇异的丹香救活。   绛月予清淡的眼眸有意外一闪而过。   原来师兄是这么来到这处入口的……难怪,前世不管她如何问师兄都避而不答,再问就端起师兄架子故意岔开话题。   “咳咳咳……”   颜羲略显狼狈地从深坑里出来。   他将手中的天元返生丹彻底捏碎,用灵力卷起丹药碎末,将它们送到所有部落人的鼻腔中。神丹入体,心脉被修复,所有人又活蹦乱跳地从地上站起来。   天元返生丹是天品丹药,救活一些心跳刚停的凡胎自然是再轻松不过。   树上的绛月予收起自己的丹药,既然师兄动作这般快,她也就不再多做什么了。她轻飘飘地从树上落下:“凤羲道子,可有大碍?”   颜羲看到绛月予怔住,意外道:“圣女怎会在此?”   绛月予:“出宗门历练道心,经过此地。不知道子遇上了何事如此狼狈?”   颜羲长睫一颤,玉白的脸上泛起一抹微红,羞赧苦笑道:“方才与九尾雷鹄对战,故而如此,圣女见笑了。”   绛月予看向另一个深坑。   里面静静躺着九尾雷鹄被斩去头颅的巨大尸体。   她又看向天空,天空晴朗,只有白云飘荡。   凌弗御呢?   “道子就一人吗?”答案很明显,绛月予却忍不住再确认一遍。   果然,在她的目光中颜羲点了点头。   绛月予心头发沉。   凌弗御竟没和颜羲在一处。   ……他到底在哪?   圣人遗藏还未开启,假若凌弗御从另一道入口进入,情况会更加不可控。   .   颜羲和绛月予受到了部落上下的热情招待。   这个部落从没有来过外人,颜羲带着雷电从天上掉下来都没事,他们把他当成仙人来热情招待。   山洞前的空地上,篝火熊熊燃烧,九尾雷鹄被开膛破腹拔干净了毛架在上面炙烤。部落人们抖着兽皮裙,围着篝火,手拉手热烈跳着舞,部落的年轻猎手们拍着皮鼓唱着歌。   九尾雷鹄的肉渐渐熟了。   焦香气弥漫在夜风中,舞蹈停了,一双双炙亮渴望的目光盯着九尾雷鹄,吞咽口水声此起彼伏。以部落人的实力是猎杀不到等级这么高的灵禽的,他们都想尝尝这么强的灵禽是什么味道。   但他们知道这是仙人杀的灵禽,他们不能擅自品尝,于是割下两条腿肉,分别奉给颜羲和绛月予。   颜羲收下腿肉,对他们微笑道:“你们也尝尝吧,不过雷鹄肉对你们来说可能太补,要小心少食些。”   “多谢仙人赏赐!”   大家如蒙大赦,在酋长的带领下,高高兴兴地分割器雷鹄肉来。   绛月予把自己的这份腿肉给了凤尾昆鱼。这些年她未进食过,现在也没有进食的意愿。   凤尾昆鱼从鱼簪上飞下,鱼鳍抱着腿肉,一点点美滋滋地啃。   “还挺好吃的,主人。”鱼嘴啃得油汪汪的。   绛月予恍若未闻,淡淡地望着篝火。   颜羲目光投向绛月予,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她精致的眉眼,却照不暖她周身的霜雪,这身清冷的霜雪也将她与周围分隔开,所有的热闹和喜悦似乎和她无关。   想起从溯回影看到过的绛月予童年生活。   心脏泛起些许细密的痛。   颜羲把兽腿肉片成小块,又用木头削了根签子,将肉串成肉串,然后递给绛月予,笑颜温润:“要不要试试看?”   绛月予接过肉串。   其实两辈子加起来,她只吃过一次肉串,就是洛明城凌弗御让她吃的那串火角羊肉串。   雷鹄肉算是难得肉质鲜嫩,然而没有经过调料的精心料理,对于常年辟谷的她来说,肉腥味还是略重,无法让她产生想要入口的欲.望。   但她不愿浪费师兄的心意,道过谢后缓慢品尝起来。   “可还入口?”   绛月予点了点头。   颜羲又递过来一串:“这部分肉质更细嫩,尝尝。”   她惯来是不会拒绝师兄的,接过肉串之后再次慢慢吃起来。   吃到一半,两个小孩哒哒哒地跑过来,手里各捧着碗鱼肉汤,声音清脆:“仙女姐姐,这是我们早上捞到的黄腹鱼,酋长说你们或许会喜欢吃,让我们端过来请你们尝尝!”   绛月予接过陶碗。   粗糙的陶碗中,雪白的鱼肉散发香气,这香气中竟没有夹杂着任何令人不喜的鱼腥味。   颜羲尝了一口也很是惊喜:“这黄腹鱼是在何处捉到的?”   其中一个小孩指了指西北方向:“在那里,有个很深的湖泊,不过听说那湖很危险,大人不让我们去,我们也没去过!”   颜羲笑着和小孩道谢,同时神识蔓延开,看到了小孩所说的那口黑湖。   “圣女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垂钓?”   绛月予怔了怔。   时隔生死两世她又收到了师兄约她垂钓的邀请。   不知为何,心里没有想象中的喜悦与悸动……这或许是圣人遗藏开启在即,而凌弗御还没有踪迹的关系。   “好。”   不过她总是不愿师兄失望的。   “噼啪!”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细柴被拗断的细微声音。   绛月予没有在意,见颜羲喜爱这黄腹鱼的味道,把自己的这碗鱼汤也递给颜羲。   “咯嘣!”   这次是一根木棍粗的柴被拗断,声响极大。   人群里的有人把拗断的木柴投进篝火,火又旺了些。   绛月予心头微微一动,目光看向折柴人。   折柴人背对着她,她只能看到那人高大挺拔的背影。他赤露着上半身,肌肤蜜色,宽肩窄腰,劲瘦的腰身上没有半丝赘肉,是一个极完美极诱惑的身材。   折柴时性感的肩胛骨也微微跟着动,汗珠顺着肌肤纹理蜿蜒淌下,很多女人视线牢牢地黏在上面,半丝都转不了,跳舞都慢了一拍,和旁人的脚互相打架。   他折完身边的干柴,迈步去搬远处的干柴。   他手臂肌肉微隆,扛着一捆半人高的圆木好似扛着一捆稻草般轻松。他转过身来,正面的身材比背面还要完美,然而配着这身材的却是一张极普通的脸。   绛月予叫住要走的小孩。   “他是谁?”   小孩看了一眼,语气带着骄傲:“他是巴红,我们部落的最出色的猎人。”   另一个小孩凑头插嘴:“不过巴红哥哥脾气可坏了,经常凶我们,连酋长阿叔的话都不怎么听呢。” 第52章 蛰气喷发,万兽奔腾……   绛月予:“他是从外面来的吗?”   “啊?”两个小孩不解。   “他是像我们这样有一天突然出现的吗?”   “不是啊,巴红哥哥是我阿叔的儿子,我也是巴红哥哥带大的!”   “对啊对啊,巴红他一直是我们部落的!”   绛月予又问了他们几句,两个小孩都信誓旦旦地说巴红不是外来者,就是在这长大的,也从来没离开过部落。   绛月予放弃问话,目光定在不远处又在折柴的巴红身上,过了会,她站起身,径直走过攥住他的手腕。   舞蹈停了。   吸气声此起彼伏。   其中属爱慕巴红的女人们反应最大。怎么办,外面来的仙子竟也看上了他们部落的巴红,她们抢不过啊!   被攥住手腕的巴红也十分惊愕,手里的柴掉落在地上。   绛月予握着他的手腕,灵力像蛇一样窜入,从手臂转瞬窜入内府——巴红的内府空空荡荡,根本没有灵海。   绛月予抬眼紧紧盯着巴红的眼睛,不错过里面一丝情绪。   对方的眼睛不是那双熟悉的形状完美的桃花眼,而是一双略小的普通眼睛,望着她的目光透着陌生,透着惊艳,也透着敬畏。   没有半丝破绽。   她不死心,手心处猝然冒出蚀仙雪火。   空气中传出皮肉烧焦的味道。   “啊——!!!”巴红发出痛嚎。   确实是凡躯。   刹那间,绛月予心头空了一下。   周围的部落人脸色已然变了,原本他们以为这位仙子是看上了他们部落最受欢迎的猎人,但现在看来,好像是巴红什么地方得罪了仙子。   在酋长过来说话之前,绛月予用灵力修复好巴红的伤处。   她放开他的手腕,给了他瓶淬血丹,轻声说:“抱歉,这瓶丹药是给你的补偿。”   说罢转身离开,没有等他回应,也没有再看他第二眼。   颜羲问她:“这个猎人可有什么不妥?”   希望落空的感觉像是有把火在胸口灼烧,绛月予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漂亮的琉璃眸定定地看着篝火,一动不动,袖口中的手指无意识的攥紧。   凌弗御到底在哪里?!   .   部落人没有被这段插曲打扰太多,过了会继续围着篝火唱歌跳舞,他们似乎对歌舞有着无穷的热情。   夜色转深,篝火不熄且越堆越高。   过了不知多久。   大地突然一阵猛烈短促的摇晃。   中央的篝火被摇散了架,燃烧着的柴顿时压在一个跳舞的女人大腿上,烫得她痛叫了声。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大地继续猛烈震动起来,这次摇晃得更加剧烈,旁边的山洞土屑簌簌掉落,漆黑树影像被狂风卷住,树叶如雨点掉落,人也跟着摇摇摆摆。   绛月予眸光一跳了跳,脸色难看地起身。   开始了。   .   “轰隆隆!!”   大地震颤,地动山摇,地底蛰气喷发。   周围古树根须噼里啪啦断裂,鸟雀惊飞,藏在山间的荒兽们都被惊醒,嘶吼咆哮声不断。林中的虫蚁也惊慌得到处乱飞乱爬。   地底开裂,千奇百怪的巨虫源源不断爬出。   地面摇晃得太厉害,大家无法站稳,纷纷蹲在地上,大人们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   旁边山洞轰然坍塌,泥石流朝他们涌来。   “啊,我们的山洞塌了!”   “先别管山洞了,你们快看!那是什么!!”惊恐的变了调的声音。   只见远处出现了一头百丈高的巨型铁角白犀!这头铁角白犀实在太大了,挡路的山丘被它一撞直接崩塌,岩石像炮弹般向四周迸射,击穿树干。   像这样强大的荒兽,他们平常打猎时都是躲着走的,但现在竟然直直地冲他们狂奔而来!它这般巨大,足以一脚就将所有人踩成肉泥!   “都向我靠拢。”   正在部落人不知所措的时候,一道温润宁静的声音响彻混乱的夜空,有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颜羲抛出六颗青色法珠,法珠飞向低空,在低空中飞舞打转,每颗法珠散发青色光芒,一道青色水幕如倒扣的碗出现在众人头顶,将众人保护在内。   这神奇的一幕却没有安抚到部落人。   因为这水幕实在太薄了!还是半透明的,看起来简直比树叶还脆弱!   眼看山峦般的白犀朝他们奔踏而来,有人大喊救命,有人疯狂尖叫,有人抱头绝望等死,就是没有一个相信水幕能保护他们。   “砰!!”   白犀撞上帘幕,发出惊天巨响。   出乎部落人的预料,这庞大无比的白犀竟然没有撞破帘幕,反而像撞到了什么坚硬无比的东西似的,自己反倒被撞得四脚朝天。   白犀翻身爬起来。   “哞——”   它长嘶一声,绕过水幕,继续朝别的方向狂奔。   劫后余生。   部落人们被吓得瘫软,他们躲在水幕中,惊悸恐慌地看着混乱的外面。   地面还在剧烈的摇晃震颤,外面万兽狂奔,很多平常根本见不到的荒兽全部出来了,没头苍蝇似的混在兽群中奔跑,但都穿不过水幕。   见水幕这般坚实,部落人都放心了。   小孩们星星眼地望着水幕:“哇,好厉害啊……”   兽群进不了水幕,水幕内也感受不到摇晃,十分安宁。大人们好奇地用指头触碰这半透明的水帘,见是柔软的又上手抚摸,惊奇极了:“摸着跟水一样,竟然能挡住兽群!”   “不愧是仙人!”   “是啊,太神奇了。”   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颜羲对绛月予发出邀请:“大地开裂,蛰气喷涌,地底恐怕有异宝要现世,圣女,一起去地底探探如何?”   绛月予摇头。   “不,还是不要离开此地的好。”   这只是圣人遗藏开启的前奏,遗藏未正式打开,现在进入地底,恐怕会遇到难以想象的奇诡。   “我清理一下四周。”   绛月予足尖一点腾空飞起,离开法珠的防护水幕。   她悬飞在半空中,低眸在水幕外面花了一个圈。地面倏然出现了由蚀仙雪火组成的巨大火圈,炙热的火圈向外扩张,一点点逼退了冲过来的荒兽群,最终清理出一片方圆五十里的巨大安全区。   蛰气突然停止喷发。   异变又生。   大地的裂缝中有璀璨霞光喷薄而出,夜空开始出现极光一样的东西,它们绚丽多彩,在空中交织游荡,天空被它们照得极亮,夜晚仿佛变成了白天。   与此同时,有种压抑的未知的力量悄然降临。   水帘幕像是逐渐枯竭的瀑布,消失不见,六颗散发青色宝光的法珠竟失去光泽,石头般掉落在地上。   绛月予也从半空中坠落。   颜羲扶住她后快速道:“我感受不到灵海了,你呢?”   绛月予快速回复:“我也感受不到。”   两人都感应不到他们的灵海了,灵力也被禁锢住,半丝都调动不了。   “异火还能用出来吗?”   绛月予闭眼尝试了一下:“不行。”   她对凤尾昆鱼道:“小昆,你现在试试能不能化大。”   然而头顶的凤尾昆鱼没有说话。   绛月予心头一跳,猛然拔下鱼簪一看——鱼簪竟也化作了普通鱼簪!而凤尾昆鱼静静地躺在簪头处,像朵没有生命的鱼形装饰。   瞳孔骤然缩紧。   前世她不是第一批进入圣人遗藏的,而是在圣人遗藏现世的消息在八荒六地传开来时,才进入其中。   这些先期发生的异象她全部是从师兄口述中得知的。她知道会无法使用灵力,所以提前将方圆五十里内都清理出来。   但是她没想到连凤尾昆鱼也会出现状况!   “我们怎么办?!”有女人惊慌发问。   没有法珠的保护,部落的男女老少们都暴露混乱和危险中。   五十里外,那些奔涌的荒兽群,那些疯狂乱爬的虫蚁都在靠近,很快就要到了。现在山洞已经崩塌,山体大多倾倒,地面还在疯狂摇晃,竟没有一处可以避难的地方。   剧烈的摇晃中,老酋长极力站稳并大声道:“大家围成一圈不要乱跑,年轻的守在外面……啊!!”   话还没说完,旁边一颗大树倒下,老酋长被压在下面压伤了脊椎。   巴红像头矫健的豹子,大步冲过去抬起大树,然后指着一里外的那颗仍然屹立的大树冲众人厉声大吼:“我们爬到那颗树上去!”   说罢扛起老酋长狂奔向那颗大树狂奔。   有人领头,所有人都本能地跟在他身后,拔脚追了上去,地面晃动得厉害,奔跑半里不容易,大家几乎是跑两步摔两步。   颜羲:“我们也去吧。”   “嗯。”   两人虽然没了灵力,但也是三炼境巅峰,肉躯力量也不可小觑。他们很轻松地奔在最前方,顺带再带上几个跑得慢的孩子。   .   在兽群来临前,大家还是及时爬到了古树上。   这是唯一没有在地震中倾倒的古树了,它巨大到树干需要十人合抱粗,树身倾斜了一半,树根半数被拔起,不停发出嘎吱呻.吟声,和自然之力做抵抗。   兽群淹没了周围。   兽群过境的画面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更恐怖,兽群中还夹杂了很多虫群,有些虫子有剧毒,被蛰一下就死,有些虫子跟牛犊一样大,在地面乱爬乱窜。   大家简直不敢想象被它们淹没的下场。   “嘎吱嘎吱!”   古树被洪流撞击,持续发出呻.吟。   颜羲:“不行,这颗树如果一直被撞击,支撑不了多久。”   巴红朝族人们大声道:“仙人说得对,能打的都下去,别让它们把树撞塌了!”   但是无人应答,哪怕是年轻的猎人望着底下的情景都心生畏惧。下面这么恐怖,谁下去谁死啊。   颜羲:“你们留在这里,我去挡住它们。”   绛月予淡淡道:“我也去。”   颜羲不想绛月予有危险,但他知道,绛月予身为太上神宫圣女实力并不弱于他,他不该阻拦也没有立场阻拦。于是他顿了顿,说:“好。”   储物法器不能用了,颜羲折了两根树枝,把锋利的那根递给绛月予。   绛月予摇了摇头,什么武器也没拿,纵身跳下树梢,投向底下无穷无尽的兽潮。 第53章 上药   荒兽潮像洪流冲击而来,不停撞击巨树。   迎面而来的是一群乌鳞夔,绛月予落地时一个旋身,对着最前头的乌鳞夔就是个漂亮的侧飞踢,雪琚翩飞。   “砰!”   看似轻飘飘甚至是优美的一脚,实际力量却堪称恐怖,几吨重的乌鳞夔如同纸糊般瞬间被踹飞,后面的乌鳞夔全部被那头乌鳞夔撞翻,还顺带撞倒了一头铜筋虎。   “吼——!”   铜筋虎咆哮着冲来,血盆大口张开。   绛月予目光冷冽,不躲不避,对着它的鼻梁就是一掌。   “咔嚓。”骨骼碎裂凹陷,血液飞溅,以铜筋铁骨著称的铜筋虎被一掌拍死,尸身被一股绝强的力量掀飞出去,撞死了好几头要撞到树的荒兽。   看似纤弱精致的手却蕴藏着如此强大的力量。   树上的部落人们纷纷瞪大了眼。   好、好厉害……   绛月予迅速清理着四周,周围荒兽尸体越堆越多,就像防洪堤坝一样围在巨树外面。   一条几十米长的白蟒向这边撞来,眼看要撞到大树,绛月予避开蟒尾横扫,然后倒跃着跳到白蟒头顶,抓着蛇吻用力往后掰!   白蟒吃痛甩头,疯狂地想要甩落绛月予。   就在绛月予和白蟒搏斗之时,一群巨豹试图窜到树上,它们每头体型都有灰象那么大,而且多达百头,树根本承受不住它们的重量,嘎吱嘎吱开始往旁边倾倒。   “啊树要倒了!!”孩子惊恐尖叫。   白蟒头顶。   绛月予化作一缕轻烟消失在原地,下一瞬出现在巨树身上,抓住树上的几头巨豹的尾巴将它们扔到树下。   “嘎吱——嘎吱——”   巨树被的根系连着土盖已经翘了起来,如一名倒下的巨人,还在持续缓慢地向地面倾倒。   黑豹们见有敌来袭,全部向绛月予飞扑而来。   绛月予抓住黑豹的头皮,暴力往旁边掼去!骨骼击碎声响亮,这一砸直接砸死旁边两头黑豹,三头黑豹的尸体同时向地面落去。   绛月予将黑豹尸体飞踢到地面,压住翘起来的土盖上。   但重量还不够。   这些重量只能减缓巨树倾倒的速度。   白蟒被绛月予激怒,还在疯狂追击她,刚才绛月予在杀黑豹群,把黑豹尸体一头头压在树根上的同时,也在躲避身后白蟒的追击。   绛月予的身法实在太灵活了,白蟒无论怎样游窜都咬不到她,狂怒之下,上半身直立而起,比城门塔楼还要高大。   “怎么办,树还在往下倒!”   “我们要死了!”   “蟒蛇要发威了,仙子姐姐也要被蛇吞了……”   正当树上的部落人以为自己要完了,吓得各个脸色煞白时,绛月予像瞬移一样出现在白蟒七寸处,一记飞踢。   “砰——!”   七寸处晃起波纹,坚硬的蟒躯仿佛软绵绵的水袋在晃动。   只一脚,如此巨大的白蟒失去生命气息,轰然向巨树的方向倾倒而来,正巧压在翘起的土盖上,彻底阻止了巨树倾倒,巨树重新正了回去。   那白蟒脑袋正对着树,磨盘大的冰黄色竖瞳似乎在盯着树上的男女老少,那嘴巴大得一口能吞十人,好像随时能活过来。   别说孩子们吓得脸色惨白瑟瑟发抖,就是大人们也寒毛战栗,闭上眼睛不敢去看。   “好、好险……”   “等等,那是不是一头犼?!”   只见一头巨大的犼朝他们这个方向奔跑而来,犼本来就极强,体型还不亚于原先碰到的那头铁角白犀!   用魂飞魄散也不足以形容,无尽的寒意爬上所有人多脊背。   “这下是真的完了……”大家害怕地抱紧自己亲人。   绛月予出现在那头犼的头顶,单膝跪地。   “轰!”一拳。   犼痛得大嘶一声,而绛月予的拳峰轻微破碎。   绛月予一手揪着犼的皮毛不让自己掉下来,仿佛感觉不到痛似的,面无表情又是一拳,再一拳,最后一拳犼的头盖骨碎裂,直接半条胳膊砸进头中,再血淋淋地拔出来。   她越打杀气越重。   焦急、恨意,以及更加复杂的情绪在胸腔交织,全都化作杀意,连同二十年的积郁都发泄而出。   杀气冲天。   这是一场杀戮的视觉盛宴。   洪流般的荒兽群,狰狞的巨虫,脆弱却强悍的美人,极端的暴戾,翩飞的白影,就像蝴蝶在杀戮大象。   绛月予在荒兽群中杀行无忌,如果细看,她的每一寸肌肉,每一个动作都不浪费,就是个人形的杀戮机器。   随着时间过去,巨树上的部落人们终于有了安全感,不再担忧自己的安危。他们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地看着这场盛宴。   .   过了不知多久,荒兽们的躁动停歇了。   颜羲和绛月予浴血而归。   见两人身上都是血,大家殷勤地去河边打来水并放到他们面前:“两位仙人辛苦了,擦一擦吧。”   颜羲刚才血腥的战场退下,眉眼却温润从容,通身没半丝杀气,好像根本没杀戮过一样。他浅笑着对部落人道谢:“好,多谢你们。”   “不敢不敢。”众人慌忙道。   颜羲在擦拭身上的血渍,绛月予却没清理自己的意思,尽管她身上的血迹比颜羲多很多。   滴答,滴答。   不停有粘稠的血珠从发丝和衣袂滴落。   游梦仙裙如今道纹隐没失去灵性,无法再一尘不染了,也沾上了血迹。甚至有血滴缀在睫毛尾端,褪去杀气的她看起来就像个沾了血的精致人偶。   部落人都有些怵绛月予,也不敢跟她说话让她擦擦。   颜羲擦拭完自己身上的血渍,见绛月予依然静静地坐在荒兽尸体上,没有清理自己的意思,将麻布打湿了递过来:“圣女擦一下吧。”   绛月予蹙起眉,看起来不太愿意。   但过了会,还是接过麻布一点点擦拭起来。   颜羲心被微微触动。   素魄圣女她……似乎从来不会拒绝自己。   他知道自己对她来说是特殊的,特殊到可以为他挡魔血,但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如此,至今仍是个谜。   颜羲低眸怔怔地注视着绛月予,有些出神,当目光不经意间看到绛月予的手时,眸光一跳,眉头霎时皱紧:“你的手?”   那双形状完美骨肉匀停的手,手指骨竟血肉模糊!   绛月予扫了自己的手一眼,不在意地说:“没事。”这么点小伤而已。   颜羲薄唇微动,极不赞同她这不爱惜自己的态度,但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因为他看出来她心中有郁气。   所以他只是撕下自己一角衣袍,温声问她:“现在没有丹药,让在下替圣女包扎一下可好?”   绛月予正要说话,突然一个小孩眼泪汪汪地跑过来找颜羲,抱着他的腿哭嚎:“仙人哥哥,我们酋长爷爷好像快不行了,你有没有办法救救他?”   颜羲:“别急,我这就随你去看看。”   “圣女稍等片刻。”   怕耽误人命,颜羲只能先匆匆离开。   颜羲前脚刚走,后脚猎人巴红出现,手里拿着那瓶绛月予补偿他的丹药,声音粗嘎:“仙子,你这瓶东西我用不上,还给你吧!”   淬血丹是炼体的极品丹药,也有顺带的疗伤效果。现在灵力不能用,储物法器也不能用,这瓶淬血丹可以说是万分珍贵。   绛月予却淡淡道:“给了你的就是你的。”   “那我想给仙子用。”   “我不需要。”   巴红把瓷瓶放在地上扭头就走,结果没走两步那瓶丹药就被掷回到他怀里。   绛月予:“这瓶丹药可以救你的酋长,你既然不想用,就拿它给你的族人们用吧。”   巴红背影顿住片刻,最终攥着这瓶丹药大步离开。   天空渐渐变白。   大地不再震颤摇晃,地底裂缝不再喷薄霞光,反而有瑞气开始蒸腾弥漫,驱散了天空的云层。天空万里无云,群兽安定,是难得的平静。   绛月予望着天空,向来如冰雪般的眸子露出一丝为不可查的焦意。   ……为什么还不出现?   圣人遗藏内部极大,若错过在入口处相遇,在里面更难遇到。   究竟在哪里?   “仙子,用这个治疗你手上的伤行不行?”   这个巴红竟然又出现了,回来时手里还拿着两片巴掌大的叶子,以及石杵石臼。   作为炼丹宗师,绛月予一眼就认出这两片叶子是菩掌叶,治疗外伤效果不错,是炼制生生丹必备的一味药材。   这么短的时间内从林中采到菩掌叶显然不可能……   绛月予看向巴红的手。   那双手满是尘土,指甲缝里嵌满泥沙,脏污不堪。   很显然,他刚才是去刨垮塌的山洞了,这菩掌叶应该是这个部落平常储藏的疗伤药物,平常放在山洞里。   “仙子,行吗?”   绛月予意外他能在这么短时间在倒塌的山洞里刨出菩掌叶,也不想因为这点伤继续被歪缠下去,于是道:“好。”   巴红眼睛一亮,咧嘴惊喜地笑了下。   他没再说话,把菩掌叶放到石臼后立刻抱着石杵捣起来,很快把菩掌叶捣鼓成叶浆:“仙子我为你上药吧?”   这一次绛月予直接伸出手。   巴红近乎小心翼翼地捧过她的手,看到她血肉模糊的手背时竟然有点发颤,他洗了洗手,埋头一点点开始清理手周围的血迹。   绛月予看着他的头顶,冷不丁道:“你刚才抖什么?”   巴红顿了顿:“没,我就是……就是有些怕,仙子刚才太厉害了,杀了那么多荒兽。”   “怕你还要凑过来?”绛月予盯着他。   “仙子是我们部落的恩人,怎么能放着恩人受伤不管。”   颜羲从酋长那急匆匆赶回来。   老酋长根本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不能走动而已,他帮他正了正骨后,老酋长就能跑能跳了。   当回来的颜羲看到眼前的画面时,脚步顿住了。   自己刚才坐的位置已经有其他人坐了,而那个叫巴红的猎人正坐在那小心翼翼给绛月予上药,两人靠得极近,巴红的手捧着绛月予的手,在一点点敷伤药。   颜羲走过去朝巴红伸出手,示意他将草药给自己。   “我来吧。”声音温润却不容拒绝。   巴红抬头,目光带着些不知所措地望向绛月予,似乎在问绛月予自己要不要让。   绛月予神色淡淡地回看他,目光分辨不出什么情绪,也没有说话。   巴红心头慢慢酸涩起来,他明白绛月予的意思了,起身慢吞吞地移交东西。   移交的动作慢得令人发指,似乎在等绛月予中途阻止。   但当所有东西都交给颜羲后,自己也起身让位到一边后,绛月予都没开口。   颜羲接过草药后闻了闻分辨了下,掀袍而坐,对绛月予笑道:“是菩掌叶,虽然不比丹药效果,但正对症。”   颜羲开始替她上药。   绛月予手背如雪玉般完美无瑕,这伤就显得格外狰狞,他忍不住劝道:“圣女能否多爱惜自己一点。”   绛月予看着近在咫尺的颜羲,想着前世的种种,目光中的坚冰软和消融下来。   “好。”   站在旁边的巴红再也看不下去,扭头大步离开。   有爱慕他的女人凑上去:“巴红你刚才……”   “滚开!”巴红踹飞石子,态度恶劣。   女人不高兴地走了小孩子们又围了上去,他们已经习惯巴红的臭脾气,也不怕他,知道他嘴硬心软,纷纷追在他身后叽叽喳喳叫。   “巴红哥哥,你头是不是因为抛山洞被砸中了啊?”   “你们不用问了,就是被砸到脑袋了,我看到有老大一块落石掉下来,正好砸中他后脑勺!”   “对,我也看到了,砸得可响了。”   “滚滚滚,你们看错了!” 第54章 圣人音显   “轰隆!!”   地面突然再次剧烈晃动了一下。   毫无防备之下,许多人纷纷摔倒,甚至还有人从巨树上面摔下来。   伴随着翻滚蒸腾的金光瑞气,一道浩荡、圣洁,令所有生灵都无法抗拒的威严声音响彻八荒六地。   “——吾之洞府今日开启,何者先至终点,何者得吾之传承。”   颜羲眸光震动,震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竟是……圣人音!”   圣人音之下万灵匍匐,这一刻,无论是原始丛林中的幸存下来的荒兽,还是灵智未开的昆虫,亦或是这个蛮荒部落的人,全都抑制不住心中的崇敬和敬畏,纷纷匍匐跪下,头颅虔敬低垂。   还站立着的,就只有颜羲和绛月予。   颜羲已是尊者境,而绛月予也是斩神境,勉强能抵挡圣人音的威严,不至于跪拜匍匐。然而沐浴着圣人音,他们的心脏也噗通噗通剧烈跳动着,非常震动。   圣人已不显世,能亲耳聆听到圣人之音,对任何修士来说都是极其震撼的事。   “吾之洞府今日开启,何者先至终点,何者得吾之传承……”   “吾之洞府今日开启,何者先至终点,何者得吾之传承……”   天地间圣人音反复回响,与此同时,大地轰隆隆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裂开,堆叠在地面的荒兽尸体纷纷坠落,众多蛮荒部落人躲避不及,也惊恐大叫着坠落深渊。   “啊!!”   “救命啊!!”   大地裂开的速度太快,太突然,很多猎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脚下的地面就崩塌了,他们狂奔着想要逃回地面,却最终只能绝望地跟着荒兽尸体下坠。   巴红脚下的地面也粉碎。   他踩在一头下坠的荒兽尸体上,借力狠狠向十米外的断壁一跃,凭着惊人的弹跳力,他成功攀附在断壁边缘,然而紧跟着断壁边沿也粉末般碎裂开。   伴随着碎裂的石块,他身体悬空,只能向着黑暗坠去。   绛月予和颜羲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灵力依然不能用,他们无法御风飞行,也无法用飞行法器,跟凡人无异。但靠着过人的反应速度,在大地裂开的一刹那,他们抓住了巨树的树枝。   “噼里啪啦——!”   这颗在荒兽潮中存活下来的巨树在艰难抵抗。   虬然的树根在大地的撕扯下纷纷断裂,整颗巨树就像长在悬崖上一般,倾倒歪斜,只剩下可怜的几根树枝连接着土壤。   绛月予抓着树枝身体悬空,低头看着黑洞洞的深渊。   深不见底。   什么都看不到。   她又抬头看向天空。   天空如此空荡,连飞鸟的踪迹也无,更别说凌弗御的身影。   视线再转向大树。   尽管她还想再等凌弗御,但恐怕,这颗巨树要彻底支撑不住了……轰隆隆,裂缝持续扩大,巨树所在的另一边大地也轰然开裂。   绛月予和颜羲,连同整颗巨树,以及众多趴在巨树上的部落人,一起向着无尽深渊坠落而去……   .   “醒醒。”   “醒醒……”   绛月予感觉耳畔有人呼唤,头脑昏沉地睁开眼睛。   炽亮的天幕下,颜羲眉眼焦灼地在拍打她的脸颊,见她睁开眼,颜羲那双好看的眼睛顿时露出松了口气的神色。   绛月予从沙漠中缓缓爬起来。   是的,沙漠。   他们掉落到深渊后竟出现在炙热浩瀚的沙漠中,放眼望去,四周皆是无边无际的沙丘,这里空气干燥,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太阳被热潮蒙得仿佛大了一圈。   怎么会是沙漠?!   绛月予眸光不可思议地震颤。   圣人遗藏极大,有好几层,需要一层一层地闯关,而每一层的景况都不相同。她记得很清楚,当初师兄说过,他们初进入的是一个黑暗的水底牢狱,水中有众多水尸,而通往下一层的钥匙就藏在水尸体内,当初他们杀光了所有水尸才过这一关……   为何同一个地方进入,水底牢狱变成了沙漠世界?   这下麻烦了……   圣人遗藏每一关都极难过,能过者万不存一,其余全部陨落,就算是道主都不一定都全身而出,而如今他们面临的又是未知的凶险。   绛月予的心重重沉了沉。   颜羲:“圣女你感觉如何,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绛月予摇摇头:“我没事。”她没有摔伤,甚至连一点擦伤也没有。低头看了看手,手背上的伤竟然也愈合了。   颜羲解释:“我先你一步醒来,见这里能调动灵力,就替你医治了下。”   绛月予恍然。   圣人遗藏自然不会那么好心,还替他们疗伤,原来是师兄用灵力医治的她。   她感受了下内府,发现现在确实能沟通灵海了,抬头见颜羲唇角微微干裂,想从储物法器中取丹药。   “嗯?”   储物法器无法打开。   绛月予立刻拔下鱼簪,鱼簪上的凤尾昆鱼依然像是一朵没生命的绢花,静静地躺在那。而自己的游梦仙裙道纹依然隐没,被风沙吹得略微发灰,灵性没有恢复。   两人相视一眼。   颜羲:“圣女是想从储物法器中取物品吗?刚才羲已经试过,所有法器都不能使用。”   “竟是这样……”   “关于这里,圣女有什么想法吗?”   绛月予没有迟疑地说:“我猜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象。”   “幻象?”   “对,但却是真实幻象。”绛月予看着脚下的砂砾,说,“这意味着这里的沙子是真的,这里的空气是真的,我们在这死亡,也是会真的死去,所以一切要非常小心。”   “真实幻象吗?”颜羲微微沉吟。   幻象并不罕见,但幻象就是幻象,是虚妄的,只要不迷失心神就能破除,真实幻象这个说法是他第一次听到。   深渊底下又不可能是沙漠,不可能看得见天空,他能感受到这里的法则波动和外面世界截然不同,不像是用传送的方式将他们送到遥远之地。   虽然他更倾向于这里是圣人开辟的一个小世界,但……真实幻象也未必不可能。   绛月予眨了眨眼。   有关圣人遗藏的一切都是谜。   前世圣人遗藏开启的时候她的实力还很低微,远没有现在实力高,只勉强闯过第一关。第二关实在太过凶险,她没有信心活着闯过去,于是急流勇退,及时离开。   只闯过第一关的她对圣人遗藏的认识很浅薄,真实幻象这个猜测是前世闯过三关的颜羲告诉她的。   沙漠炙热的风一阵阵拂来,干燥的沙子吹打在他们法衣上。   颜羲停止思考真实幻象这个词,说:“圣人音言谁先至终点,谁先得到传承。这里是沙漠,沙漠广阔、炙热、缺水,缺食物,资源匮乏,我们又不能使用任何法器,连同储物法器内的东西都不能取用。”   “四周没有任何灵气可以汲取,进入者只能消耗灵海内储存的灵力。”   “圣人设下这幻象,极有可能是考验我们的毅力。”   “我想我们需要储存水源和食物,灵海中每一滴灵力都要尽量节省,不可浪费。在保存体力的前提下,再寻找关于终点的线索。”   “这恐怕是一场持久战。”   绛月予点头,非常赞同颜羲的想法。   跟他们掉落到同一地点的还有那颗巨树,十几名蛮荒部落人,以及大大小小的荒兽尸体。部落人身体强度比不上修士,还在昏迷着,离醒来恐怕还有好一会。   绛月予颜羲一边等部落人们醒来,一边开始处理荒兽尸体。   他们用荒兽的骨头做成弯角状的骨质容器,里面灌满血,再用荒兽的筋做成绳子,将骨质容器一根根拴在身上。   储物法器不能用,这也意味着没有辟谷丹可食。   除了储存血液水分之外,他们再切割荒兽尸体,将兽肉分割成一块块带在身上。沙漠太阳大,空气干燥,这些兽肉也无须刻意处理,很快就会变成硬邦邦的肉干。 第55章 消失   绛月予和颜羲二人还未开始行路,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们不仅身上挂满了兽血容器,为了尽可能多的储存兽血,还用骨头和兽筋搭了能拖拽的筏子。   做好筏子后,两人又开始剥兽皮。   沙漠天气炎热,在太阳的暴晒下即使兽血储存在骨质容器中,也可能会有所蒸发,所以他们打算在骨头筏子上盖上几层厚厚的兽皮。   绛月予剥兽皮的动作很快很利索,剥着剥着却渐渐的慢下来,忽而抬眼轻声问:“凤羲道子……很想得到圣人传承吗?”   颜羲承认的很坦然:“自然。”   绛月予垂下双目,她抓着兽皮的边缘,一点点向后撕拉:“……我有预感,此行会万分凶险,甚至有可能会陨落在此地,即是如此,凤羲道子也想闯一闯吗?”   颜羲浅笑:“何处又不凶险呢?寿命终结之时,才是连挣扎都无能为力的大凶险。况且,难道圣女就不想面见圣人,感受圣人境界的存在吗?”   绛月予停住动作。   实际上她是非常明白颜羲想法的,因为她也是如此。   当初不周山出现奇诡,她明知凶险,却也依然义无反顾地想要揭开仙人髓的面纱。   其实,在问出这个问题前她就知道对方的答案……   绛月予眉心微微蹙起。   圣人遗藏内凶险重重,众多修士殒命于此,没有人真正得到传承。不过,前世师兄也确实在某一层得到了宝贵的机缘,白凰血脉被彻底激发……但今世情况有变,师兄还能顺利得到机缘吗?   兽皮被完全剥下。   绛月予起身把兽皮盖在骨头筏子上,盖完之后侧身看了颜羲一眼。   她即使劝师兄离开,又真的能劝住他吗?恐怕以前世师妹的身份也无法做到……更别说今世身份还隔着宗门之别。   数个念头在心头划过。   绛月予最后决定不再开口,心中默默希望颜羲能顺利得到机缘,然后平安离开这里。   .   部落人陆续醒来,看着浩瀚无边的沙漠,他们完全懵了。   “我们这是在哪……我们、我们不是掉进地底了吗?”众人瞠目结舌,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抬头看着天空。   这万里无云的,上面也不像有土啊?!   “这里好奇怪啊,连一颗树一根草都没有!”   有人捧起地上的热沙,不可思议地惊呼:“这些都是晒干后的河沙吗?怎么会有这么多河沙?”   这个蛮荒部落世代扎根在茂密的原始丛林,不曾听闻过沙漠,也对沙漠没有概念,他们知道的沙,仅仅是河床底下捞上来的泥沙。   颜羲:“这里是沙漠,我们现在身处一个小世界之中。”   他们像遇上了救星,一股脑地全部涌了上来:“什么是小世界?”   颜羲简单解释了一下什么是小世界。   这些部落人不是修士,又一直生活在蛮荒中,对修真界的事情一无所知。颜羲没说什么真实幻象,这个猜测解释起来更复杂,而且怕众人误会幻象的含义,从而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   经过颜羲的耐心解释,十几个蛮荒部落人终于理解了小世界的意思。   有人提出疑问:“我们掉落之前听到的那道声音,就是吾之洞府……吾之传承什么的……”他挠头。   “那又是什么意思?”   颜羲告诉他们那是圣人音,又用简洁的话语告诉他们什么是圣人,以及圣人传承的含义。   这些蛮荒部落人脑子也不笨,很快明白圣人有多厉害,以及圣人传承有多宝贵,转而变得兴奋起来。   谁不渴求拥有翻江倒海的力量,谁不希望长生不老,谁不想高高在上受人膜拜呢?   现在他们碰到的不是一场灾难,而是一场难得的奇遇!   说不定他们运气特别好,也能得到传承呢?   众人叽叽喳喳兴奋地讨论起来。   一直没有说话的绛月予忽而冷冰冰警告道:“这里非常危险,即使是我和他也可能会死在这里。”   议论声安静下来。   听她这么说,他们有些胆怯,但圣人遗藏的诱惑力太大了。   “……有多危险啊?”   绛月予冰冷道:“比荒兽暴动时还要危险千倍。而且假如在这里遇到危险,我们不会出手救你们。”   “啊?”   这下他们倒是有些害怕了。   如果在荒兽潮中没有两位仙人在,他们肯定是活不下来,如果比荒兽潮还危险,两位仙人又不肯护着他们的话,那……   有人苦着脸说:“就算我们想走,不想要什么圣人传承了,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啊?”   “是啊。”   “是啊!”   关于仙人遗藏的出口,绛月予其实也没有摸透,前世闯关九死一生,出来时也是万分艰难,而这里情况与前世遇上的不同,但她有个猜测。   “你们待在这里不要动,过一段时日,或许会有办法离开这里,可能是一阵朔风,可能是一道登天梯,又可能是沙丘开裂,将你们带回原来的地方。”   “您说或许……敢问仙人是不确定吗?”   绛月予沉默。   她确实不能确定,但待在原地,肯定比往前走要安全得多,圣人遗藏不是凡人能触碰的。   “仙人,是不是不确定啊?”他们又问了一遍。   绛月予不想欺骗他们,点了点头。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无法想象会有阵风把他们卷回去,什么风能这么厉害,哪怕这是仙人说的也有点难以想象。他们也无法想象出现一条登天梯。况且仙人自己也不确定啊?   不行,他们还是跟着仙人吧。   仙人现在话说得硬,但他们遇上危险肯定也会护着他们一些的。   “你们去哪我们就去哪,求仙人别抛下我们。”   “我们害怕,我们就想跟着你们。”   “是啊,你们去哪我们就去哪!”   绛月予蹙眉:“你们会后悔的。”非亲非故,她不会再劝,既然想找死,那就随他们吧。   .   一行人拖着骨筏行走在茫茫沙漠。   这片沙漠真当无边无际,比他们原先想象的更荒凉,没有仙人掌,没有植物,没有枯草,甚至没有超过拳头大的岩石,只有连绵不断的沙丘。   没有这些东西就相当于没有任何参照物,沙漠还时常卷起风沙,踏过的脚印转眼被覆盖,往往一夜过去,沙丘的形状也跟着发生变化。   这片沙漠就仿佛一座庞大的迷宫。   十天了。   他们没找到除他们之外的别的活物,更别说关于传承的线索。   “好热啊……”   天气炎热,热潮涌动,部落人多是围着张兽皮,或者穿着兽皮裤,上半身赤露。连日暴晒下,他们晒得皮肤赤红蜕皮,嘴唇皴裂,眼神涣散。   这里没有任何遮阴的地方,白天极长,夜晚只有短短两个时辰,即使是绛月予也被晒得脸颊通红。   “我实在走不了了,我们休息一下吧。”有人一屁股坐下,对颜羲他们哀求道。   有人先开口,其余人也纷纷坐下倒地。   “是啊,休息一下吧。”   “我也走不动了。”   “圣人传承真不是好得的,我现在被晒得喉咙能冒烟,眼睛也发花,快要、快要昏过去了……”声音虚弱。   绛月予蹙眉。   颜羲对绛月予说:“修整一下吧。”   绛月予只能点点头。   太阳将黄沙晒得滚烫,沙漠也没有其他遮阴处,大家顶着烈日休息。   经过十日的消耗,兽血已经所剩无几,而且都已经凝结成块,大家只能嚼碎血块吞咽下去,权当是补充水分。   因为没有水源补充,这些含着水分的血块也万分珍贵,所有人哪怕再渴都不舍得多吃,只维持让身体不会脱水的程度。   绛月予没有补充水分,她低头闭眼,尽量忽视周身的炙热,让自己休息。   阳光太盛了,哪怕闭着眼睛,阳光也能透过眼皮照进一片橙红色。忽然,绛月予感觉眼前变黑,头顶处伴随着轻风有柔软的布料飘落下来。   她睁开双眼抬头。   是颜羲脱下了自己外袍,轻轻遮在她的头上:“圣女,用这个遮挡一下吧。”声音因缺水而微微沙哑。   绛月予的视线落在颜羲同样通红的脸颊上,将外袍递还给他:“我不需要,凤羲道子还是留着自己遮挡吧。”   颜羲摇头没有接:“请圣女不要拒绝。”   他没有再给绛月予推拒的机会,转身走开去整理骨筏上的物品。   绛月予看了他背影片刻,雪白手指抓住柔软的布料,她没有再推拒,珍惜地慢慢将外袍拢在自己发顶上。   外袍在头顶阴影投出一道阴影,带来些微珍贵的阴凉。   “你们看那是什么——?!”有人惊声大喊。   绛月予蓦地起身。   远处的沙丘上,大风拂过,深埋在砂砾中的东西一点点被风擦了出来,露出洁白的光泽。   绛月予和颜羲相视一眼:“走,去看看!”   十天过去,终于发现了些许异常,两人都是精神一振,加快脚步走向远处的沙丘。   有几个部落人跟着他们一起过去,大多数部落人实在走不动了,垂头瘫坐在地上没动,他们顶着烈日阳光,手扇着风,眯缝着眼睛看他们离去。   绛月予用双手一点点扒开滚烫的砂砾。   其他人也一起帮着扒。   费了不小的功夫,埋藏在沙丘中的神秘物品终于展露出所有模样。这是一具洁白的兽骨架,约五丈长,骨身被砂砾打磨得分外光洁滑润。   颜羲沉吟片刻:“这似乎是琵豚兽的骸骨。”   绛月予打量许久,也越看越像琵豚兽:“应该就是琵豚兽。”   琵豚兽是一种水陆两栖哺乳兽类,性情温顺,攻击性不强,实力极低,毛发坚硬,在雨林中较为常见。   为什么会在这里发现琵豚兽的骸骨呢?   它有何处特殊?   它的身上会藏有通关线索吗?   绛月予还在一寸寸研究这具骸骨,身边突然传来一道惊慌失措大喊:“他们人呢?他们人去哪了?!”   所有人回身望去。   他们的来路空空茫茫,唯有连绵不绝的沙丘和飘扬的砂砾,犹如一片沙漠海洋。   那八位本应待在原地的部落人竟消失得干干净净。   一股的寒意从脊背窜起。   .   他们耗费了一整天来寻找那些失踪的人,绛月予和颜羲甚至动用了宝贵的灵力掀开方圆两里内的沙丘,但是连一根头发都没找到。   那八个人就这样消失在茫茫沙漠中。   关于他们的消失有许多种猜测。   有人猜他们是被流沙吞食了。   然而这个猜测立不住脚,因为当时他们两群人之间相距最多只有两百丈,假如有这么大规模的流沙,他们不可能感觉不到。   况且他们已经把沙丘挖开,也没在里面找到一点踪影。   还有种猜测,是沙丘中有未知的恐怖生物在游曳,就像是海中的巨鲨一般,时而从沙丘深处游窜到沙漠表面来觅食。   这种猜测比流沙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但如果真有沙丘凶物,那么那凶物的胃口一定很好,不仅将人全部吞下,连所有骨筏和兽皮也全部吞噬得一干二净,一点骨头渣子都不剩。   到底是什么原因,绛月予和颜羲没有一丝头绪,他们消失的太突然,太安静,也太干净了。   这片炙热广阔的沙漠,似乎蒙上了一层诡秘不详的色彩。   不管怎么样,他们还是得继续向前行走寻找线索。   依然是一成不变的沙丘,一成不变的烈阳。在这样极端环境下,终于有一名部落人精神出现状况。   “不会的,不可能啊……”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向前走,低头看着沙地,嘴唇颤抖,眼睛发直,用小得听不见的声音反复喃喃自语,有些神经质。   “怎么就突然消失不见了……不可能啊,不会的……”   “怎么会呢?不可能啊……”   他怎么都想不通,人就差了这么几步,怎么说找不到就找不到了。   失去族人,极度的炎热,持续的暴晒,缺水,再加上无法理解的诡秘现象,他的精神陷入了崩溃。   现在发生的一切超脱了他的理解和承受能力。   “我想回去——!”   他终于支撑不住崩溃地抱头。   “好,我们试着走回去。”平淡的声音响起。   幸存的七名部落人愣愣地看向发声的绛月予,不敢相信她竟愿意送他们回去?他们可是已走了足足十一天了,要返回可不是容易的事啊!   这位仙人之前还说不会管他们……   绛月予并不是好心爆发。   他们储存的兽血已经消耗了近八成,这片沙漠没有半点水源可以补充,要想不被渴死,只能回到原地。那里还有众多荒兽尸体在,有些体型巨大的荒兽哪怕经过十多日的暴晒,体内应当也还有血液可以汲取。   “多谢仙人!多谢仙人!”   “可是您认得回去的路吗?”有人小心翼翼地说。   绛月予轻轻颔首。   这片沙漠虽然没有草木,没有岩石,没有任何参考物可以做路标,但他们还有一样参考物,那就是头顶的太阳。   她在前面带路时一直在计算太阳位置,影子角度,并根据两者不停调整方向,认准一个方向在走。   与此同时,她还在心中默数自己的步数,总共走了多少里她都一清二楚。   所以要走回去并不难。 第56章 熟悉的老人   大家千辛万苦,足足耗费了十五天的功夫,终于回到原地。   所有兽血早在两天前都已经消耗完,大家再没有水分可以补充,所有部落人都出现脱水症状,各个眼窝凹陷,皮肤大片大片的蜕皮,身体已经濒临极限。   有人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沙地上,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仙人,到了吗……”   绛月予望着前方空无一物的沙丘,慢慢蜷缩起了手指。   这里就是出现的初始地点,但是竟……什么都没有。   “下雨了……你们看下雨了!”   有人嘴巴张大,疯疯癫癫地指着他们身后,他疯狂地从地上爬起来,不知哪来的力气,撒开双腿就向身后狂奔。   绛月予以为他疯了,转身却发现他们的身后不知何时竟真飘来了雨云。   沙沙小雨转瞬变成瓢泼大雨。   沙漠的热风卷着雨水的潮气飘来,鼻子闻嗅到了真真切切的湿润气息。   竟然真的下雨了!   哪怕这雨云来得太突然太诡异,绛月予心中也不禁生起绝处逢生之感,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兽血了,初始地的荒兽尸体也莫名全部消失,现在这场雨是他们唯一不被渴死的希望。   绛月予对颜羲道:“这场雨或许有古怪,但我们必须过去。”   颜羲也是这样想的。   他回头看向脚边,现在有三人陷入了昏迷,再也爬不起来。这三人里有一个是巴红,巴红是部落人中身体素质最好的一个,但为了不让弱小的族人落队,他一直在背族人走。   “我们将他们也一起带过去。”颜羲扶起巴红和另一个猎人,对绛月予说。   雨水固然要取,但这次不能再留这些走不动的人待在原地,不然可能一转身,他们也像消失的那八个人一样无影无踪。   绛月予点头,也带起剩下的一名昏迷的女部落人。   两人带上人后,立即向雨云的方向快步走去。   雨云距离他们半里左右。   乌沉沉的厚重云盖压在低空中,雨势很大,能听到哗啦啦的雨声,底下的沙丘被雨水浸得湿润。   绛月予和颜羲带着人快要走到雨云底下时,诡异的事情再次发生。   前方雨云突然消失。   如此庞大的雨云,连同天地间连成串的雨鞭,在眨眼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没出现过,地上的沙丘也毫无湿润的痕迹。   连那四个向雨云狂奔的部落人也一同消失。   和上次不同,这一次他们是亲眼看着对方不见的。   明明前一刻还大雨倾盆,那四个人中跑得最快的一个还在仰天大口吞雨水,耳畔还有他们狂喜疯癫的大笑,却像海市蜃楼般全部都消失了。   干燥的热浪阵阵涌动而来。   滚烫的反射着刺目阳光的沙丘,被热浪遮得模糊缥缈,头脑也跟着晕眩,进而怀疑自己。   这雨云是真实存在的吗?   ……还是他们因为太渴太累出现的幻觉?   难道它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   又或者,这沙漠也是假的……他们只是在做梦?   到底是怎么回事?   发生了如此毛骨悚然的事,精神脆弱的可能当场就崩溃了,但颜羲和绛月予都是心智坚毅之辈,剩下的三个人又都陷入了昏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总共十七个人进来,现在竟只剩下他们五人。   好半响,绛月予道:“我没有感受到灵力,道子,你可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颜羲将人放下。   他的脸色变得异常严肃。   这是他初步体会到圣人遗藏有多诡秘和危险。   人已经消失了十二个,但他们还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消失的,为什么消失的,是生是死。   他细细地回想了很久,不是很有把握地说:“我似乎感受到一种波动,非常轻微,有些类似虚空波动,但也有可能是幻境引起的波动。”   绛月予眸光一跳:“虚空波动?”   心中默默念着这四个字,空无一物的初始地,被沙丘掩埋的琵豚兽骸骨,骤然消失的雨云和人……绛月予沉吟良久,心中升腾起了一个模糊的猜测,但还有什么东西没串起来……   正在两人思考之时。   “咚——”   天际尽头,传来一声悠长浩荡的天音。   两人震惊抬头,看到西边苍穹天音传来之处,有圣洁的光轮一圈圈像水波般荡漾开来,神圣得想让人膜拜。   “咚——”   又是一声天音。   绛月予和颜羲几乎同时下了决定,异口同声道。   “我们走。”   “我们去天音传来的地方去看看!”   两人带着昏迷的部落人立刻出发。天音总共只响了两声,但他们记住了天音传来的方向,继续向着西方赶路。   他们运气很好,只走了半天再次遇上一次雨云。   这次雨云没有突然消失,所有人都喝足了水,三个脱水脱力昏迷的部落人因为有了这场雨也醒了过来。   骨质容器还有大半没扔,全都被他们灌满。   .   一行人足足朝西跋涉了五六十里路,还是没发现什么破关的线索,眼前依然是连绵不绝的沙丘。   “哎,那边是不是有个人?”有人不可思议地惊呼。   右边的沙丘尽头,似乎有个人在低着头,很缓慢的行走,身影被沙漠热浪模糊得若隐若现。   所有人都朝他说的方向望去。   当绛月予也转头去看时,巴红正巧站在前方挡住了视线,绛月予没有在意,往右挪了一步,还没来得及看清远方,巴红也往旁边挪了一步,动作非常自然,也没有往后看。   绛月予看了他后脑勺一眼,再往左走了两步。   “嘿!这里——!”   巴红似乎看到有人太兴奋了,小跳着朝远方挥手呐喊,恰好又挡在了她前方,严严实实。   这时身侧传来颜羲的声音:“这人身上似乎没有任何衣物。”他说得含蓄了,来人准确的说是一丝不挂,如同野人。   “圣女。”颜羲伸手。   绛月予立即会意,把遮挡在头上的外袍递还给他。   颜羲扬手,灵力裹挟着外袍投掷过去,罩在远方来人的身上。   绛月予看了巴红背影一眼,巴红兴奋地转过身,对他们道:“咱们都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过去啊!说不定一转眼这人就没了!”   经过两次诡异消失,现在所有人都不敢独自行动,哪怕现在看到人再兴奋,也没有一个人脱离队伍奔跑过去。   五人大步向那人的方向走去。   那人也发现了他们,跌跌撞撞地大步走过来。   这是个须发皆白的佝偻老人,头发和胡子非常非常长,缠在身上已经结成了块,脖子上像挂囊一样挂着两个兽皮做的大水囊,看到他们非常兴奋,挥舞着手臂,不要命地向他们跑。   沙丘松软有斜坡,下坡时他没有减速,狼狈地滚落下来,滚到沙丘底部时又连滚带爬地起来。   颜羲他们也很担心老人会突然消失,脚步很急。   双方终于会面。   “啊、啊、啊……”老人低头喘息着抓住颜羲的手臂,喉咙发出破风箱似的声音,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激动得只能发出古怪的啊啊声,像是喘不上气。   颜羲见老人脖子上挂的两个兽皮水囊发硬破漏,里面明显是空的,明白他缺水,立即打开骨质容器喂他喝水。   老人脱力地抓着颜羲的胳膊坐在沙地上。   苍老枯瘦的手紧紧抓着颜羲的手,就着他的手急切喝水,他的手抖得厉害,要不是颜羲,这些珍贵的水就洒出去了。   “啊……啊、嗬——”   老人喝完水急切地喘了两口气,仰头露出衰老不堪的脸,他看看颜羲又看绛月予,眼睛湿润,手舞足蹈,喉咙古怪含混的喑哑声音。   颜羲蹲着轻拍他的背:“别急,你想说什么,慢慢说。”   “泥、你是眼、眼、颜……颜羲!”   老人嘶喊出声。   所有人悚然一惊。   绛月予:“你怎么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你是,你是……”老人又转向绛月予,激动地盯着绛月予说了四个字,他像是从未说过话的野人,又或是丧失语言功能许久,短短几个词说得吃力万分,咬字十分不准确,“素、魄……”   颜羲帮他说了出来:“素魄圣女。”   “嗯!”老人连连使劲点头。   “嗯!嗯!嗯!!”   沙漠中碰到的怪人竟认识他们!   绛月予探究地盯着他的脸。   这是张衰老不堪的脸,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骨头上贴着层长满黑斑的干皮肤,头发和胡子足有三人长,一圈圈绕在身上。老人常见,但衰老成这般模样的却很难见到。   假如她之前见过这位老人,她绝对不会忘记。   颜羲也反复打量老人的脸,试图找出一丝熟悉的地方,但最终作罢:“老人家怎么知道我们?”   老人露出个又哭又笑的表情,指着自己:“我、我,熊……”   声音喑哑破败得难以听清楚,声音仿佛从胸腔深处发出又被喉咙闷死了,咳咳!他剧烈地咳嗽几声,摔倒在了地上,眼神涣散地看着天空,嘴里喃喃轻语。   两人凑近一些,听了很久才分辨出他反复说的似乎是……熊水。   “熊、水?”   绛月予和颜羲相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极度震惊。   熊水这个名字不常见,他们只认识一名在中阴域中碰到的蛮修,但那个蛮修是个身材魁梧实力强大的斩神境修士,而且十分年轻。   两人盯着老人的脸,怎么都无法把那位蛮修熊水和眼前这位衰老不堪的虚弱老人联系到一块。   而老人似乎在刚才的疯狂奔跑中消耗了太多体力,眼睛慢慢闭阖,声音也渐渐从小变无。   绛月予并指,灵力如刀刮掉了老人脸上的胡须。   他们再仔细看这张脸,终于找到了些许蛮修熊水的影子。   两人心神皆是剧颤。   绛月予掌心贴住他的心口,输了一缕灵气进去,颜羲又喂他喝了点水。老人艰难地撑开眼皮,仿佛回光返照,他的口齿变得清晰很多:“不必、不必浪费了……”   绛月予再次确认:“你是中阴域中的那位蛮修熊水吗?”   在两人一瞬不瞬的目光下,老人吃力地点点头。   绛月予轻吸了口凉气,问:“你碰到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什么、什么都没碰到……是寿、寿命到了…什么也没碰到…”老人熊水艰难地说。浑浊苍老的双眼缓缓扫过绛月予和颜羲,慢慢浮出泪水。   “临死能喝到水,能看到你们……真好啊……”   颜羲:“斩神境修士寿命一千八百载,如何会寿尽?你进入这里后遇上了什么,能否和我们详细说说?”   “圣人传承…进来后……走啊走……我已经记不清走了多久了……”   他进入这片沙漠后一直走,一直走,从白天走到黑夜,从黑夜走到白天,沙漠连绵不绝,永远没有尽头,永远没有尽头。   他从青年走到中年,从中年走到晚年。   走了几百年还是一千多年?他记不清了……   “不要跟着……天音走!”老人死死抓着颜羲的胳膊,瞪着眼珠子,一字一字用力说完这句话后,像雕像般定住不动了,眼睛恐怖地暴凸着。   颜羲触碰他的颈项脉搏,发现他已气绝身亡。   死不瞑目。   颜羲僵愣片刻,心情沉重地阖上他的双眼。   很久都寂静无声,五个人或立或站,都像失了魂似的不发一语。   四周只有沙漠呜咽的永不停歇的风声。   颜羲缓缓道:“……我们在此停歇一晚吧。”   几人没有异议,彼此围坐着靠在一起,披着法袍的尸体横立在他们身侧。   时间静静流淌,白天转向黑夜,沙漠的夜晚不冷,也没有什么昆虫沙蛇,只是很偶尔才能看到一种非常小的蚂蚁,这种蚂蚁就只有砂砾一样大,也填不了肚子。   夜晚很宝贵。   沙漠夜晚极短,这没有烈日灼晒的就只有短短两个时辰,大家哪怕心情再沉重,也抗拒不了身体的本能,挨着陷入沉睡,尽量彼此靠近。   “呼——”   沙漠的夜风呼啸而来。   沉睡中的绛月予敏锐地察觉身边有动静,有人起来了,双眼微睁,看到本该盖在尸身上的青衣法袍被风卷过身畔,呜咽的风声中,有一只骨节修长的手及时抓住法袍。   是风太大将尸身上的法袍吹起,又被师兄抓住。   见不是什么异常,绛月予又闭上眼睛,重新陷入沉睡前,困倦的双眼下意识往旁边看了一眼。   这一眼心脏霎时紧缩,所有的困倦消失得无影无踪,绛月予脸色空白地立起身。   身旁空空。   前一刻还在身侧的颜羲消失了!   连同熊水的尸体,另外两个部落人,都一起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荒芜。   “呼——!”   风越来越大了。   大风中还夹杂着砂砾,沙尘暴快要来了。   巴红被风沙打得醒过来,迷迷糊糊地起来,看到绛月予僵硬站立的背影:“仙人,其他人呢?”   绛月予脸色异常难看:“他们都不见了。”   “什么?!”   巴红吓得跳起来。   他恐惧地望着四周,仿佛荒芜的沙漠随时会窜出什么妖魔鬼怪似的,抓着绛月予的袖子战战兢兢依偎在她身侧,直往她身边拱:“仙人,另一位仙人也消失了,我们该怎么办?”   绛月予没有拉开他,沉声道:“往前走!”   “先躲避这场风沙。”   巴红拉着绛月予的袖子,紧紧跟在她身侧。   沙尘暴来得又快又急,很快漫天黄沙将他们席卷,砂砾兜头盖来,无孔不入,耳朵鼻孔,眼睛,全都沾上砂砾,与此同时脚底下的沙丘也在飞速下陷,两人没走多远就被黄沙掩埋。   最后绛月予不得不动用了灵力,抓着巴红飞起来。   这场沙尘暴绵延的时间很长,覆盖的范围极广,灵力经不起这般消耗,就在绛月予想要靠闭息挨过这场沙尘暴时,他们奇迹般地发现一截巨大中空的枯木。   两人矮身躲进枯木中。   一天一夜后。   沙尘暴终于停歇。   两人从枯木中钻出来。   巴红庆幸地拍拍这颗枯木坚硬的外壳,唏嘘道:“幸好有你,不然我和仙人昨天就完蛋了。”   “…咦?还有什么人在里面躲过风沙,怎么这么多道抓痕?”   绛月予心头一跳,立刻看向巴红说的抓痕。   抓痕很浅很淡,每一道之间相距略宽,不像是被人抓的,倒像是什么巨大兽类留在上面的……   绛月予定定地看着这些抓痕入了神。   她猛地攥住巴红的胳膊。   “怎么了?”巴红吓了一跳。   绛月予没有说话,攥着巴红的胳膊从树干的一端走到另一端,仔仔细细一寸不漏地扫过每一处抓痕。   “这颗树不是沙漠中的产物,它就是随我们掉下来的那颗……”绛月予看着树干外壁轻语道。   上面的抓痕是黑豹留下的。   沧海桑田,跟随他们掉落的巨树尸骸彻底变成了中空的枯木。   巴红:“什么?”   绛月予双眼闭阖,自进入沙漠后发生的一幕幕飞速在脑海中转过,消失的人,琵豚兽骨,天音,老人……数个线索化作碎片在脑海中重新拼接缝合。   “…我知道了。”   绛月予睁开双眸,声音沉静而清醒。 第57章 到我怀里来   “啊?仙人知道什么了?”巴红瞪大眼睛。   绛月予抓了一把碎石子放在地上,又在枯木缝隙中抓来一只小蚂蚁,盘膝坐下,眸色冷冽平静:“一块小石子代表一个空间。”   指尖轻轻扣了扣石子。   “石子大小不一,空间大小也可能不同。这个大小是未知的,可能有数十平方里,也可能只有十丈宽。”   巴红一脸稀里糊涂:“仙人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绛月予没有搭理他,把那只小蚂蚁放在了这堆石子上。在两人的注视下,小蚂蚁开始在石子堆上乱爬,很快爬到了第二块石子上。   这时绛月予把这载着小蚂蚁的第二块石子拿起,轻轻放到石子堆中另一个地方,声音清冷:“空间位移到了另一处。”   “在这时,第一块空间上的人就看不到第二块空间上的人了,也就是说,在第一块空间上的人看来,其余人突然消失。”   绛月予打乱石子。   蚂蚁站立的那块石子被不停移动。   原本最多几个呼吸蚂蚁就能离开石子阵,却因为石子反复交错移动,怎么爬都爬不出。蚂蚁最终被移到了石子阵的最中心,又开始蒙头向前走,重复之前的路。   “这片沙漠被无形中分割成无数空间,空间波动十分隐晦难以察觉,并且所有空间都在交错移动,暂无发现移动规律,可能是无序的。”   “更糟糕的是,每一块空间的时间流速各不相同。”   坠落时还郁郁葱葱的巨树在短短二十来日内被侵蚀成枯木,坠落时有血有肉的荒兽尸体转眼只剩骨架,骨头被打磨得晶莹圆润。   更可怕的是熊水,从青年生生走到寿终。   “这只蚂蚁如果没有找到正确的办法,走到死也无法走出这小小的石子阵。”   所以第一关的考验已经很清晰了——空间沙漠迷宫。   “仙人说的话好高深,我听不懂。”巴红疑惑挠头,“这意思是不是知道怎么过圣人考验了?”   绛月予抬眼,意味不明地看着他,等巴红被她看得有些汗毛耸立的时候,起身语调缓慢地道:“是,找到办法了,不过,我会先送你离开这里。”   巴红:“啊?”   “这里很危险……”绛月予声音冷而缓慢,字字从唇齿中碾出,“凌、弗、御。”轻得近乎耳语,巴红却听得差点险些炸毛。   “仙人你在说什么?”   绛月予盯着他:“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啊?什、什么装?”巴红一脸懵地站起来。   绛月予被气得冷笑起来。   二十年前被凌弗御引燃的怒火再度熊熊燃起,并有越演越烈的趋势,她突然抬手一把掐住他的脖颈。巴红本就靠在树干边缘,这一下身体狠狠地掼在树干壁上,贴着树壁挣扎。   “咳咳咳……”   手指收紧。   绛月予神色冰冷慢慢道:“熊水出现时,你几次故意挡在我面前……”   “咳咳…”巴红痛苦地抓着绛月予的手,想要将她掰开,脸颊因窒息变得通红。   绛月予:“树干上的抓痕被风沙侵蚀得这般浅淡,你却一眼就注意并出声引我去看……”   “你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她声音寒凉,一双琉璃眸却亮得像在燃烧,里面只倒映着这个近在咫尺的身影。   痛苦挣扎的人表情突然顿住。   像是戏剧落幕,台上人倏然变脸。   巴红的身材开始拔高,平凡普通的面容一点点变得精致,直到变得耀眼到夺人心魄。这是一张如果愿意就能引动天下男女都疯狂的脸,完美合乎天道,远比焚山神女时期更赏心悦目。   此时这张脸却因为被人掐住脖颈,玉白的脸颊染上脆弱薄红。   凌弗御不再挣扎,微微仰头仍她掐着脆弱的脖颈,浓密长睫低垂,桃花眸因窒息泛起生理性泪水,溢在眼尾,声音却带着点笑:“我以为……你不想见到我,咳咳……”他垂下双臂,一幅任她宰割的模样。   绛月予盯着他,手指缓缓松开。   胸口仙人髓因凌弗御真身出现变得炙热,心脏也被烘烤得发烫。   绛月予声音沉冷:“把你的仙人髓拿走。”   “它已经是你的了,它和你的身体已经融为一体,你要我取,除非是不要命了。”   绛月予沉默了很久。   不论是封魔骨还是仙人髓,她恐怕都还不了他了。   “…我送你出去。”   凌弗御低声道:“你应该猜得出来,我就是冲着圣人遗藏来的,没拿到想要的东西之前,我不会出去。”   “这里很危险,你可能会死。”   凌弗御第一次如此固执,即使面对绛月予也不退让,他坚定道:“这里有我必须要拿到的东西。”   “这里或许只是一个骗局,里面根本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凌弗御:“不,我能感觉到它,我万分确定。”   绛月予蹙起眉:“……真的必须拿到吗?”   凌弗御点头。   绛月予这次沉默了很久,就在凌弗御以为她会说冷淡绝情的话语时,绛月予却抬头,郑重缓慢道:“好。”   “那我就陪你一起闯这圣人遗藏,但你不许离开我身边半步。”   凌弗御一怔,继而眼眸骤亮:“原来你这么在意我吗?”   心花怒放之下,他弯唇露出一个好看到令人目眩神迷的笑。   可惜沙漠中唯一的女子并不会欣赏。   绛月予没理他,弯身回到中空的枯木桩子中。   凌弗御紧跟着她钻进来,看着坐在阴影中的绛月予,清咳了声:“我是不是该靠你近点?”   绛月予冷淡地瞥着他。   没有说话,凌弗御却奇迹般懂她的意思,坐在离她一尺的地方。   枯木身躯中,侧头见绛月予冰雪般的眼眸还在注视他,于是试探着又挪得近了些,等两人近到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时,绛月予终于收回视线。   凌弗御压下雀跃的心情,正色问:“你想如何找到传承?”   “跟着天音走。”   凌弗御:“和我想的相同。”   亲眼目睹熊水死亡,并得到熊水临终警告的两人,竟不约而同地依旧选择跟着天音前行。   凌弗御叹息:“熊水之所以跟着天音走却几百年没有找到出路,是因为沙漠的空间在不断挪动,天音的位置也一直在变,他自然是永远走不出的。哪怕他不跟着天音,只认准一个方向,也永远都在沙漠里打转。”   进入圣人遗藏短短二十余天,只听到一次从西边传来的天音,他却说得如此笃定,仿佛下一声天音一定会变幻位置。   而绛月予显然也同意这个猜测。   “没有方向的行走等于白白消耗体力,我们待在此地,等下一声天音吧。”绛月予说罢缓缓合上双眼,靠着树桩壁,闭目保存体力。   三天后,他们的推理得到了验证。   “咚——”   天音从遥远的东北方向响起。   凌弗御遗憾:“可惜,离我们太远了,怕是走到半路空间已经重组数次,或许会把我们挪送到更远的地方。”   绛月予忍着喉间的干灼,缓慢道:“我们继续留在此地,等天音离我们近时再出发。现在还剩下三壶水,雨云飘过来的时间未知,剩下的日子需要更加节省。”   凌弗御点头。   沙漠阳光炽热。   两人并排坐在中空的枯木中,刺目的阳光被挡在外面,沙漠经常刮起风沙,枯木也将风沙挡在了外面。   他们运气很差,时间一天天流逝,雨云再没有出现。   转眼过去两个月。   修士身体机能强大,两人硬生生靠着这三壶水撑两个月,期间天音响了五次,但五次距离都很远,两人不打算动身。   毕竟如果离开这里,就再也没有枯木可以躲避风沙和烈日了,他们的处境会更加糟糕。   这一日。   耳畔突然响起“咔嚓”一声细微脆响。   两人睁眼,发现他们所在的这截枯木被截成了两段,枯木切面整齐光滑,另一半枯木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们所在的这处空间挪动了。   这一次,枯木恰好横跨在两个空间之间,所以空间变幻时将另一截枯木一并带走。   绛月予瞳孔微微缩张。   假如刚才空间缝隙恰好在她和凌弗御中间,那么现在两人已经分开了。   假如运气再不好些,她或者凌弗御的身体刚好卡在两个空间的缝隙中,那么空间变换时,身躯就会被截成两半。   她不认为以修士的身躯可以抵挡空间撕扯。   “我觉得……”   死寂片刻后,凌弗御轻声开口。   因为身体极度缺水,他也陷入了虚弱,脸颊嫣红,嘴唇干燥,声音沙哑:“为了保险起见,我们需要靠得再近一些……”   绛月予也撑不开眼睛了。   在看了那一眼后,眼睫又虚弱地闭阖。   “还要怎么近?”   两人已经肩膀贴着肩膀,近无可近。   凌弗御头靠着枯木壁,断断续续地说:“你看……颜羲那晚是不是靠着你入睡的……结果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所以……我抱着你怎么样?”   绛月予睁开,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声音轻而沙哑:“…等离开这里后,我们打一场。”   她喘息着补充:“实力压制在三炼境巅峰。”   凌弗御本来已经做好被冰冷拒绝的准备,他是见她似乎快要陷入昏迷,想让她精神一点,才如此提议。只是对方比他想的还要在意他的安危,竟然宁愿接受这种冒犯,也不愿和他分开。   虚弱的脸绽开笑。   “好,出去后就决斗……那么现在……”   凌弗御张开双臂。   绛月予顿了片刻,闭着眼睛一点点挪过去。   两人相偎在一起的那刻,凌弗御心中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像是渴望了很久的珍宝,终于被纳入怀中,填补了空缺。   凌弗御抱住绛月予。   他不是第一次抱她了,但在不周山时的感觉和现在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现在他觉得绛月予像一团云,轻柔得不可思议,他甚至愿意忍受缺水的惨境,好让时光永远停留在这刻。   凌弗御低头。   绛月予静静依偎在他胸膛处,眼睫闭阖,一动不动,精致又乖巧,连那种与生俱来的冰冷寒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都隐没不少。   他试探地将下巴靠在怀中人的头顶,见怀里的人没反应,小声道:“这么多天了你怎么一点都不臭?”   绛月予虚弱的声音轻如蚊呐:“闭嘴。”   凌弗御轻轻笑了笑。   他把绛月予的腿也完全拢在自己双腿范围内后,下巴靠着她的发顶,双臂收紧,垂头闭上眼。   锦缎般的长发垂下,像帘幕密密挡在两人身侧,连同绛月予发髻上的鱼簪也在庇护之内。   枯木凭空短了一半,遮挡风沙的效果差了很多。   时光逝去,黄沙渐渐覆盖凌弗御的长发和衣衫。风沙呜咽,枯木寂静。 第58章 大山鸡,刚捉哒   不知过了多久。   “沙沙……”   终于下雨了,连绵的雨水浸润枯木,有水珠从枯木缝隙中漏下,一滴滴落在仿佛石化般的两人身上。   潮湿的水汽也从枯木两侧涌了进来。   两人一点点从沉睡中清醒。   凌弗御松开双臂,绛月予闭着眼睛虚弱的仰起脸,水珠落在两人的脸颊上,像是落在海绵上一般逐渐隐没不见。   修士的皮肤毛孔也能主动吸收水分,而且不用经过胃部转换,能直接进入身体,最快速度的让濒临枯竭的身体恢复生机。   凌弗御先一步睁开眼睛。   他手捏神决,枯木外,浓厚的雨云绞成漩涡,被撕扯着向枯木涌来,待涌进枯木后所有雨云都变成清澈的流水,它们悬浮在中空的枯木中,将两人彻底包裹。   不到两个呼吸,两人彻底恢复精神。   水还剩很多,骨质容器装不下,凌弗御不打算把这些水扔掉,神决变幻间,所有水变成一团团水球,悬空围绕在两人身侧,仿佛一颗颗水晶球。   “何必耗费灵力。”   绛月予轻声道。   凌弗御:“只要尽快走出这里,就不算浪费。”   好运接踵而至,在雨云出现的一刻钟后,天音再次震荡,这次天音震耳欲聋,距离他们极近,两人精神皆是一振。   “走!”   这一次他们直接燃烧灵力,向天音方向疾速飞去。   “咚——!”   天音悠长浩荡,瑞气化作涟漪荡开。   离天音只有四里路的时候,两人看到那金色光晕的最中心有一道耀眼至极的小小光门,很明显,这道光门就是去一下关的入口。   四里。   三里。   就在他们已被金色瑞气围绕,光门近在咫尺之时,天地倏然变幻。   空间又位移了,眨眼间周围空荡寂寥,什么金色瑞气什么光门都无影无踪。万里之外的天穹尽头,最后一点金色瑞气隐没不见。   两人飞落到沙丘上。   绛月予脸色微冷。   就差一点……   凌弗御倒很想得开,他坐在沙地上,居然开始抛水球玩了:“有这么多水陪着我们,再熬一年也不怕。”   剩下的水球崩散开,化作小水球在沙地上围着绛月予乱蹦弹,小水球只有婴儿拳头大小,一颗颗被阳光照得晶莹剔透闪闪发光,煞是好看。   过了片刻,这些小水球又融合成小人,跳到绛月予的膝盖上扭屁股跳舞。   “…不要浪费灵力。”绛月予无奈。   “那你笑一笑。”   绛月予明明应该冷声斥责,但目光对上对方的笑脸,却不知为何神色微软。   凌弗御立刻蹬鼻子上脸。   喝足了水的他精神头十足,完全没有在枯木中时那蔫巴巴的样子,又敏锐地察觉到绛月予有软化的趋势,开始拉着绛月予讲他这二十年来遇到了什么,讲他是怎么在密林中撞到真正的巴红的,以及在部落中生活的趣事,巴拉巴拉扒拉……   沙漠的风呜咽着卷来。   绛月予在耳畔絮絮叨叨的声音中有些走神。   不知颜羲现在如何了……   想要在这迷宫般的沙漠中找到他已经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她只能选择相信颜羲,相信颜羲也能发现这片沙漠的秘密,从而走出去。   毕竟师兄前世曾闯过三关。   .   沙漠空间不断挪移变幻。   两人耐心等待,一个月后,天音终于出现在他们极近的地方,两人这次终于成功进入光门。   璀璨耀眼的光将他们淹没。   睁开眼,满目翠绿。   他们正站在一片竹林中,周围都是苍翠挺拔的竹子。这些竹子堪称巨大,足有一人合抱粗,竹叶密实地遮住天空。   空气清新又湿润。   “看起来……似乎没有危险。”凌弗御望着周围,他又变作了巴红的模样,若有所思地道。   竹叶被风吹得簌簌摇晃,四周很是安静。   绛月予眼神沉凝。   上一关也是同样的安静,没有凶残的水尸也没有危险的机关,但如果找不到正确的道路,修士会孤独的在沙漠中走百年千年,甚至彻底老死在庞大的空间迷宫之中。   这一关的凶险又在何处呢?   凌弗御看了眼被竹叶遮住的天空:“我们先上去看看。”   绛月予点头。   但两人没有飞动……因为他们发现他们的灵力又一次被禁锢住了。   凌弗御啧了声:“还好我在光门之内就用了易容术。”   “等我一下,我上去看看。”   要跳时凌弗御又顿住,不放心地低头看她。   绛月予:“……”她没那么弱。   她屈膝一跃,下一瞬出现在三丈高的竹节上。这竹节只有那么一点微小的凸起,但绛月予却像只灵巧的蝴蝶,极其轻松地踩着它们一节节跳到竹林上空。   凌弗御也立刻跟着上去。   两人分别立在最顶端的两根枝头上,双双仰起头。   天穹中央,像破了洞的布匹般出现一个看不到尽头的黑色大洞,熟悉的天音一声声从那空洞的另一端传来,金色瑞气丝丝缕缕垂落。   这一关的通关方式很明显了——只需进入这个天空之洞中。   但是问题来了,他们现在不能用灵力,也没有长翅膀,该怎么上去呢?   .   两人决定先试试看能不能走出这片竹林。   这片竹林很大,他们走了三天,周围还是郁郁葱葱的竹子。   这三天里他们看到了许多具修士尸体。从尸体上的伤口来看,这些人不是遇上了什么机关凶兽,而是被其他修士所杀。   这意味着有很多修士进入这个幻境了,也意味着他们需要小心其他修士。   “哎,那有颗竹子开花了。”   凌弗御出声道。   他见那竹子上还结着五颗青色竹实,上去将它们摘下,给了绛月予三颗:“尝尝。”   绛月予:“这里的竹实和外面的不太一样,或许有毒。”   凌弗御低头嗅了嗅,笑道:“我的嗅觉告诉我没毒,放一百个心。”   “吃吧。”   绛月予:“……”靠嗅觉辨毒,靠谱吗?   不管靠不靠谱,凌弗御转眼已将竹实外壳剥开,并一口吞下里面的肉,惊喜道:“这玩意味道还不错,等会找到再摘点。”   绛月予默了默,最终也剥开外壳细细咀嚼起来。   沙漠贫瘠,打不开储物法器没法服用辟谷丹,兽肉消耗完后他们已经很久没进食了。   这竹实吃起来有点脆脆的,入口清香,虽然只有拳头大的那么一点,但吃下后疲惫顿消,很是饱腹。   正当两人准备继续剥时,突然听到身后半里外有脚步声传来。两人顿了顿,不约而同装作没发现的样子,继续背对着来人。   风悦拎着山鸡脚步轻快地穿行在竹林中,猛然发现前方有两个人,一个素白雪衣,一个只围着兽皮裙,赤露的上半身身材很是劲爆,她心中吹了声口哨,然后准备绕路。   不过再定睛一看,却发现这两人竟然在吃竹实!脚步一打拐,立刻拐了回来。   “你们好哇!”   来人竟然出声了,两人相视一眼,仿若才发现般回转过身去,看到了一个身穿鹅黄色法衣的娇俏女修。   风悦看到绛月予转过身后的模样愣住:“你是……素魄圣女?”   绛月予:“你是何人。”   风悦心中嘶了一声。   虽然对方没承认,但风悦确认这绝对就是素魄圣女。这样冷到极致又美到极致的人,怕是八荒六地中找不到第二人。好家伙,果然名不虚传,转过身的刹那她心跳都漏跳一拍。   “…圣女还记得风浩吗?”风悦在绛月予清冷的目光注视下,站姿不由更加规矩了些,试探道,“曾经跟你一起去中阴域的风家风浩?”   绛月予轻轻点头。   风悦探头小猫挥手:“我是她妹妹风悦,嘻嘻。”   “他人呢?”   “我跟我哥进入圣人遗藏后就分散了,见到圣女可真好。”风悦冲着他们嘿嘿一笑,提了提手中被拗断脖子的山鸡。   “大山鸡,刚捉哒,跟你们换两颗竹实行不行?”   “这竹实我们觉得挺好吃,不换。”   绛月予没开口,开口的是凌弗御,用巴红模样的他声音憨厚雄浑,还带着股蛮劲。   风悦瞪大眼:“我这么大只山鸡你们都不换?你看它毛色艳丽爪子有劲,一看肉就很香,来来来,等我将这鸡烤起来,你们再决定换不换。”   说着她居然立刻动起手来,开始拔毛。   她动作利索,很快将一只鸡处理完,然后用枯竹叶竹枝在地上生了堆火,用竹枝串着在火上烤鸡。   香喷喷的烤鸡香在竹林间弥漫。   风悦很有自信地咧嘴一笑:“怎么样,换不换?”   凌弗御弯腰,夺过串着烤鸡的竹枝,扯了条最嫩的腿给绛月予,然后扯了条鸡翅膀开始坐地慢慢啃。   “哎?”风悦有些摸不清头脑,“……你的意思是换了?”   她瞄了瞄放在凌弗御身侧的竹实,又瞄一眼凌弗御起身伸手试探道:“那我来拿咯?”   凌弗御啃着鸡翅,在风悦的手伸过来时,把三颗竹实往身后拢了拢,简洁地说:“竹实,我们的,鸡,也是我们的。”   风悦慢一拍明白过来了,跳脚道:“你特么打算抢?!”   她瞪大眼看向绛月予:“圣女,您就看着他抢吗?”   绛月予盘膝坐在枯叶上,表情淡漠,闻言只是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冷淡的丝毫没有情绪,一下把风悦剩下的话噎回去了。   好吧,她哥哥的面子不顶用,估计她哥吹嘘的什么和圣女在中阴域关系怎么怎么好都是假的,她早该知道……   风悦悲愤道:“至少给我留条翅膀吧!”   一只连着鸡脑袋的脖子扔了过来。   风悦反应极快地抓起一条竹枝,半空中将之串住,她看着这条瘦得几乎没肉的鸡脖颈,又膈应地看看那只瞪着眼睛的鸡脑袋,含泪默默啃了起来。   三人分吃完一整只鸡。   凌弗御把骨头一扔:“说吧,这竹实有什么秘密。”   这冷不丁的一句差点把风悦的寒毛炸起来,好险绷住了。   “秘密?什么秘密,这不就是竹子的果子嘛,你们刚不是已经一人吃过一颗了,能有什么秘密?”   凌弗御站起身来,他身材高大,气息迫人,俯视着风悦,露出一个渗人的微笑:“不告诉我们,就杀了你。”   被威胁的风悦委屈地看向绛月予。   绛月予没有反应。   风悦再一次含泪确认了她哥的面子是丝毫不顶用,她心头打鼓,面上却很镇定地对凌弗御说:“我们合作,合作的话我就告诉你们。”   凌弗御冷哼一声:“看来你是不相信你会死了。”身上气势彻底变冷,抬掌便向风悦的头顶拍来。   死亡的威胁让风悦瞳孔缩小,冷寒的掌风像是冰水灌入头顶,在凌弗御的手离她的头顶只有一丝距离时。   “我说!!” 第59章 不自量力罢了   掌风刹那消失。   风悦白着脸,讨好地干笑:“这位大哥也忒心急了,哈哈,我说就是了……”说罢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又抓着领口透了透气。   凌弗御等了片刻还没见她开口,不耐烦地催促:“说啊。”   “我只是在想怎么说…”   风悦一拍大腿站起来,“罢了,我要是说了你们估计也不信,这样吧!我上手演示一遍你们就明白了。”   “来一颗。”   风悦抬抬手,瞥瞥地上的竹实示意凌弗御给她一颗。   凌弗御打量了她一眼,脚一勾一踢,地上的竹实化作抛物线准确坠入风悦手中。   他也不怕她拿了溜,没有灵力还能在他眼皮底下跑走算她本事。   风悦捏着竹实叹气。   刚才看他们把竹实当食物吃,她就猜他们应该是刚进来,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心想说不定能哄得他们把竹实换过来。谁知道……赔了山鸡不说还没捞到一颗竹实……   风悦珍惜地合掌摩挲了下掌心的竹实,然后走到最近的一颗竹子旁边。   竹声潇潇。   风悦狠了狠心,将竹实“啪”的一声贴到竹身上。   她放下手,那颗竹实牢牢地黏附在竹身上,除此之外,无任何变化。   凌弗御:“……”   这家伙是在逗他们玩吗?   “来了。”风悦脸色郑重,后退几步。   话音刚落,竹子根部突然亮起翠绿的光芒,绿芒向竹实流窜而去,竹实也被绿光笼罩。   紧接着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细碎轻响,竹实的外壳破裂剥落,一截新生的嫩绿竹节从竹实的地方顶破而出。   生长的速度非常快,一节又一节,转瞬之间,竹实化作的新竹已经在他们眼皮底下生长了十余丈,然后以非常可观的速度开始变得粗壮。最终变得和老竹同样粗壮,足有一人合抱粗。   凌弗御和绛月予眸光震动地看着这根横长出来的畸形新竹。   “嘎吱——”   老竹因为不堪重负,在林间弯倒下去。   绛月予若有所思:“所以这一次的考验是收集竹实,以及…杀戮?”   将竹实放在竹子上,老竹身上会长出新竹,那么也就是说,或许只要收集够足够的竹实,就能搭就一张登天梯,借着这张登天梯就能攀登到天上去。   然而要进入天上的空洞,最起码需要上万枚竹实。   他们来到这里三天,只在竹林中看到过五颗竹实,要收集满万颗竹实难度可想而知。   而且竹实的数量很可能是有限的。   从路过的那些尸体看,为了争夺竹实,修士间的杀戮已经开始了。   “没错!”   “这个秘境就是让我们互相残杀!”   风悦肯定道。   竹实显然已经骗不到手了,她决定索性做个好人,告诉他们一些其他事情攒攒人情,免得两人又动念杀她。   “圣人洞府开启时外面有多个入口,不同的入口进入遇到的秘境各不相同,我将之称为第一层。”   “而到了第二层,秘境只有一个,也就是这里。”   “所有通过第一关的人都聚集到了这里,人数非常多,南地的一帮中型宗门的人已经结成了伙,到处围杀其他修士。这里不能用灵力,我们都跟凡胎无异,也就是说人越多,实力越强。”   绛月予和凌弗御听到这些没什么意外。   圣人传承只能传给一人,为了给自己争夺机会,现在是最好的猎杀时机。   风悦叹道:“那帮人现在杀疯了,不止杀其他宗门的修士,连超级势力的人也敢猎杀,圣女也要当心。”   “古蝉仙宫的长老最起码已有三位死在他们手中,昨日我还看到他们在围杀青鼎神殿的凤羲道子,也不怕青鼎神殿灭了南地那些宗……”   绛月予脸色骤然一变:“你说什么?”   “啊?”风悦吓得一抖,睁大眼睛怕怕地道:“古蝉仙宫的长老……”   绛月予气息迫人:“凤羲道子可有碍?”   “我…我不知道啊。”风悦被绛月予身上的杀气吓得微微哆嗦,“我一个人哪敢凑近,就远远的看了一眼就逃了,离开的时候他们还在围杀凤羲道子呢。”   “带我们过去,现在!”   风悦崩溃地埋头带路。   那个脸生男子威胁她的时候她还敢冒险讨价还价,但素魄圣女的气势实在太冰冷太可怕了,她脑子都被吓得一空,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前头疾奔带路了。   .   全速赶路之下,一行人很快到了风悦曾看到过的那个地方。   这里很寂静,地面上横躺着六具尸体,每具尸体上都爬满了蚂蚁,从尸体僵硬程度来看已经死了一天了。   绛月予扫了一眼。   地上有断断续续的褐色血迹,一直向西方向延伸而去。   心头变得更加焦灼,绛月予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跟着血迹向西继续追踪。   一路上,地上的血迹就没断过,厚厚的枯叶上,竹子枝干上,到处都溅有斑斑血迹,时而林中又出现几具血淋淋的尸体,触目惊心。   从这一路的痕迹中,可以看出杀戮是怎样激烈,以及那群南地修士是怎么紧咬着颜羲不放,颜羲又是怎么边逃边杀的。   足足掠行了十余里。   绛月予猛然停住脚步。   在被严重破坏的竹林中,横七竖八地躺着二十余具尸体,而颜羲满身血迹地依靠在一颗竹子身上,昏迷不醒。   他全身多处受伤,衣衫被血浸染,肩膀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流淌鲜血。   除了外伤之外,颜羲脸颊涨红得厉害,豆大的汗珠接连冒出。   他身上似乎极烫,以至于汗珠冒出后立刻蒸发成水汽,更夸张的是,颜羲身上的枯树叶竟然焦黑了一片,又冒烟又冒火星的。   “啊,要着起来了!”   风悦见状立刻跺脚拍打地面灭火,火势才没成型。   见火灭了风悦松了口气,她看着昏迷不醒的颜羲暗中咂舌。这凤羲道子也太厉害了,没有灵力的情况下居然一人杀了这么多人,她原本还以为凤羲道子肯定死定了,居然还活着。   绛月予蹲在颜羲身边,打开骨质容器想给颜羲喂水:“醒醒。”   颜羲没有醒来。   绛月予毫不犹豫地捏着颜羲的下巴,将水硬灌进去。   七成水灌进喉咙,三成水从唇边溢出,这些水在皮肤上滑落时如同碰到烧红的烙铁般蒸发成了水汽。   少许清水灌下,颜羲终于有了反应。   “咳咳……”   他咳嗽着吃力地缓缓睁开眼皮,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了绛月予焦急的脸,他竭力凝聚焦距,想要看清眼前人是真实的,还是自己意识迷糊中臆想出来的影像。   “道子,再坚持下。”   绛月予想撕下裙边当绷带裹住颜羲肩头的伤口,但游梦仙裙太过坚韧,没有扯动。   这时凌弗御及时递上来一条布条,这是他刚才从尸体的法衣上撕扯下来的。   “多谢。”   绛月予拿了布条后匆匆用布条把颜羲的伤口缠住,没抬头看他一眼。   血终于止住。   “怎么会这样,你身上为何这么烫?”绛月予问。   颜羲意识又有些陷入模糊,双眼半阖,模糊呓语:“我吃下一颗竹实后,天上有许多火灵落下,进入我的体内……”   竹实……   绛月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师兄是白凰血脉,传闻凤凰非竹实不吃,非澧泉不饮,这里的竹实莫不是引动了白凰血脉?   师兄曾在圣人遗藏中得到机缘,会不会这就是师兄的机缘?   下一刻,颜羲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睁开眼睛,目光直直投向凌弗御手中的包裹。   绛月予刚才一心赶路,什么都没顾,而凌弗御在经过尸体的时候顺带取走了他们身上的竹实,还用尸体身上的衣服包裹起来,一路上收集了一大包。   颜羲被烧红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那只包裹,喉结滑动了下,眼里有着渴望。   “…是竹实吗?”   绛月予伸手,凌弗御会意地给了她几颗。   绛月予把这几颗竹实一颗一颗喂颜羲吞下。肉眼可见的,颜羲的生机在迅速恢复,那一道道狰狞的伤口在飞速弥合。   天空突然变得炙热。   几人抬头一看。   巴掌大的赤红火灵从天空落下,火灵炙热,坠落时将茂密覆盖的竹枝竹叶烧出一个大破洞,没有浓荫遮挡,白炽的阳光洒落到他们身上。   火灵落下后像乳燕投林般跳跃着进入颜羲体内,一只只争先恐后。   颜羲身上的温度持续攀升,背后靠着的那颗粗壮竹子,变得焦黑冒烟,地上的枯叶迅速点燃。   风悦手忙脚乱地又开始扑打火焰,但这次没能成功,竹林眼看着就烧起来了。   “不够……”   颜羲难受地看着凌弗御手中的包裹。   好热,他需要更多竹实。   绛月予示意凌弗御快给她。   凌弗御却没动,皱眉:“你要全部给他吃?”   绛月予:“是。”   凌弗御深深地看着她:“…你有没有想过,这里的竹实数量是一定的,如果缺了太多,高度可能就无法够到天洞。”   颜羲捂着胸口痛苦地闷哼出声。   绛月予皱眉:“会有更多竹实的。”   “如果没有呢?”   有太多火灵跃入颜羲体内,没有竹实的清灵之气持续补充,颜羲更加痛苦,皮肤涨红得可怕。   绛月予明白现在是颜羲激发血脉的关键期,不成功便成仁,快速道:“没有竹实也一定会有其他办法上去,现在先给我。”   “竹实对他重要,但我要找到的那样东西,同样对我也很重要,我需要它们来破关。”凌弗御突然倔强了起来,看着绛月予的眼睛,字字凝重。   “你选择帮他,还是帮我?”   绛月予语气变重,也字字沉凝:“先别管其他,先给我。”   凌弗御深深吸了口气,沉默地低下了头。   他在期待什么呢?   …期待绛月予在颜羲和他之间选择他?   做什么梦呢,她可以为颜羲挡魔血,他那点用东西换来的人情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自不量力罢了。   其实有数种方法可以让颜羲得不到这些竹实,但忽然就觉得一切都没意思透了。   凌弗御抬手,将包裹扔到绛月予怀中后,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走了。 第60章 白凤凰叼起绛月予   绛月予解开包裹,把所有竹实都喂颜羲吃下。   竹实的清灵之气让颜羲好过许多,但随着喂下的竹实越多,凤凰血脉也被牵引得越发厉害,显露的凤凰气息使得更多的火灵被吸引过来。   最后火灵多得仿佛雨点一样,从天而降后纷纷跳跃着没入颜羲体内。   如此多的火灵入体,颜羲身体灼热得可怕,汗珠滚滚,浸透衣衫,最后闷哼一声彻底陷入昏迷。   昏迷的他毛孔开始喷薄白色曦光,这些曦光像是一层光茧把他包裹在内。   这次竹林彻底着了起来,浓烟滚滚,火势四起,地上铺着都是厚厚的枯竹叶,火势起得很快,转瞬竹林化作火海。   绛月予想带颜羲离开这里,起身后发现身后空空荡荡,不禁心头一跳。   “他人呢?”   风悦:“那位大哥走了。”   “走了?”绛月予眉心紧皱,“他往哪个方向走?”   她刚才心神全在颜羲身上,竟完全没发现凌弗御是什么时候走的。   风悦指了指东北方向:“往那个方向。”   “那个我想问下……我能不能也走啊?”风悦小心翼翼地说。   绛月予正要回答,神情突然一凛,望向前方竹林尽头。   火海蔓延,周围除了竹子烧裂时哔哔啵啵的燃烧声,远处还夹杂着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绛月予脸色沉了下来。   有人过来了。   而且,人数极多。   绛月予捡起地上那根颜羲用过的沾血竹枝,对风悦道:“你把他背起来。”   风悦闻言苦着脸拒绝:“这太烫了,没法背啊!”这完全就是一团火,谁能把火背在背上。   火海的灼热让风悦前所未有的清醒,这次她没有听绛月予的话,而且她也察觉到有人过来了,快速道:“不行,我背不了他,对不住了圣女,我先走一步。”   风悦脚步一转,准备向另一个方向逃之夭夭,然而没跑几步,这个方向也迎面走来一群神色不善的修士。   风悦神色僵硬,看着他们步步后退。   最后她又退到绛月予身边,和绛月予背靠着背站立。风悦额头满是汗水,不知是因为火海灼热,还是被这样的处境吓得冒冷汗。   “惨了,我们怎么办啊,您有主意没?”她盯着逼来的人群,小声问身边人。   领头人看着绛月予,怔了怔后,目露惊艳:“你是素魄圣女?”   他之前从未见过绛月予,但这样极清极冷的气质,一眼就能让人忘掉呼吸的容貌,整个八荒六地中没有第二人。   绛月予手握竹枝,望着他们不语。   领头人看着她,眼中渐渐浮现出一种真实的遗憾,深深地叹了口气:“可惜了。”可惜天下第一美人就要折陨在此。   南地修士在这一关全部结盟,他们总共分成了两拨人,昨日围杀凤羲道子的是其中一拨,有人见势不妙,没有选择跟着追杀颜羲,而是去请了另一拨人做救兵。   因为他们在竹林的东面收集竹实,两者路途遥远,所以现在才赶到。   在赶来的路途中,他们为了稳妥起见,又和南荒的人结了盟。   两帮人决定先联手除去其他修士,然后一起进入天洞。   毕竟,谁都不知道进入天洞后还有没有下一关,万一下关能使用灵力,所有修士实力恢复,那他们是不可能拼得过那些超级势力的人的。   现在是最好的清除强敌的机会。   领头人举起手,神色肃然地对身后的众人道:“绝对不能让他们活着出去,否则我们的宗门就要有灭顶之灾。”   “杀了他们!”   “杀!!”   竹林火海,浓烟滚滚。   绛月予眼眸杀意冰冷,她足尖点地,不退反冲,握着染血竹枝向他们杀去,只一招,竹枝尖就刺破领头人的喉咙。   领头人瞳孔收缩。   绛月予神情冰冷地抽回竹枝,旋身刺向另一人。   领头人脖颈鲜血狂涌,他的喉间不是被竹枝捅穿那么简单,而是喉咙已经被剑气完全搅碎。他捂着自己脖颈,血却怎么捂都捂不住,最后倒地身亡。   绛月予展现出了超绝的实力,只一招就杀了领头人,但其他人没有后退。   不论是围杀古蝉仙宫长老,还是围杀青鼎神殿道子,亦或是太上神宫圣女,一旦消息传出去,他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他们没有退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人人杀红了眼。   绛月予手握竹枝,剑招凌厉。   她的身躯因为常年被蚀仙雪火淬炼,远比寻常三炼境巅峰要强悍。而她的师尊长孙令仪又在十六岁时才为她点燃灵炬,之前的岁月因不能修习法术法决,她就一直练习剑招和身法。   绛月予的剑绝没有多余累赘的剑招,每一招都奔着对方的命门去,一招杀敌。凛冽的剑气,缥缈无踪的身法,让所有人都有种窒息冰冷的压迫感。   躲在最后面的风悦见逃不掉了,咬了咬牙,也加入了战局。   “我来了!”   她用的是软鞭,鞭破长空,与两名修士缠斗在一起。   “素魄圣女十分在意凤羲道子,我们全力攻击凤羲道子!”有眼毒的人在后面大声喊。   南荒中人爱用弓箭,立刻有人弯弓射箭,一只只箭矢射向被白色曦光笼罩的颜羲。   绛月予用竹枝劈开所有箭矢。   离得最近的修士抓住机会,一掌拍向绛月予的后心。   这一掌拍得结结实实,绛月予身体晃了晃,唇畔溢出一丝鲜血,转身一剑挑断对方喉咙。   竹林火海中,杀戮越演越盛。   火光映照着所有人的瞳孔,像是一头头杀红眼的野兽。   风悦也被砍中一刀,她挥舞着鞭子,觉得自己这次死定了,恨恨道:“另外一位老兄也太狡猾了,他一定知道有危险,所以提前一步跑掉了!”早知道她也跑掉了,可惜她跑得慢了一步!悔不当初啊!   绛月予仿佛没有听到,抬手又杀了一人。   对方的人数实在太多了。   即使是绛月予也渐渐支撑不住,露出了颓势。   “注意光茧!”有人大喊。   颜羲身上喷薄的白色曦光越来越盛,像是光茧一样将它包裹在里面,这光茧变得庞大炙热,渐渐悬浮起来。   “不好!”   “传闻凤羲道子有白凰血脉,莫不是血脉被彻底激发了!!”   能过第一关的修士都不是笨人,很快察觉不妙。   “快向他射箭!打断他!!”   箭矢如雨点。   绛月予手握竹枝足尖轻点跃起,将所有箭矢斩落,绝不让一支箭矢射进光茧,却没有顾得及替自己挡。   眼看一支箭矢破空而来,即将射中绛月予的胸口时。   “唳——”   清越的凤凰鸣叫响彻竹林火海。   光茧破碎,庞大绝美的白凤凰倏然展开双翼,白焰爆发,熔断所有射来的箭矢,炙热恐怖的温度也将周围的修士全部逼退。   白凤凰眸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振翅冲着地上的修士们口吐白焰,这些白焰不是普通的火,而是凤凰火,在火海中打斗了这么久的修士们沾到后竟转瞬被烧成灰烬。   风悦吓得脸色惨白,连忙躲到绛月予身后,紧紧依偎着她,生怕被白凤凰误认为和那些修士是一伙的,被冤枉地误杀。   杀净所有的南地和南荒修士后。   白凤凰叼起绛月予的后衣领,振翅而起。   风悦傻愣愣站在原地。   等到白凤凰飞到高空后才猛然惊悟。白凤凰会飞,那进到天空中那个大洞岂不是轻而易举?   “靠,带我一个啊——!”   风悦站在遍地焦炭中跺脚,朝着空荡荡的天空发出愤怒的大喊。   .   白凤凰叼着绛月予在竹海上空飞行。   虽然它只叼着绛月予的后颈衣领,很小心地没有叼到肉,但绛月予因为被卡得透不过气依旧很难受。   她轻轻拍打它的喙,努力和它沟通,经过一番波折,最后成功趴在白凤凰的背上。   白凤凰全身燃烧着熊熊白焰,连长长的尾羽都是。   但很奇异的是,绛月予并不觉得这些火焰灼热,反而觉得有些亲切,感觉有几分像她体内的蚀仙雪火。   “呼——”   清新温柔的风迎面而来,吹起绛月予的长发,带着好闻的竹林清香。   绛月予伏在白凤凰背上抓着它的颈羽,望着底下苍翠的竹海。   怪不得他们走了三天都没有走出竹林范围,这片竹海的广阔程度远超想象。清风阵阵,绿涛翻涌,无尽的竹海一直绵延到天地尽头。   白凤凰飞了半天才飞出竹海范围。   飞越竹海后,底下出现了一片横贯大地的宽阔岩浆河,赤红灼热的岩浆翻滚,不时有火灵从里面降生。   再飞过这片岩浆大河后,底下又出现了另一片黑色陆地。   黑色陆地寸草不生,矗立着一颗颗极其巨大的梧桐树,每颗梧桐树上都蹲着一只金灿灿的金乌,连眼珠子也金光灿灿。   这些金乌蹲在树梢上,抬头看白凤凰飞过,脑袋像向日葵般跟着白凤凰移动。   白凤凰最后停落在最高大的一颗梧桐树上,然后和这颗梧桐上的大金乌打了一架,把它的鸟巢给霸占了。   “呖。”   白凤凰不满意地瞅着新霸占的巢,叼着绛月予把她轻轻放了进去。   它想自己搭个巢来安放这个很中意的白色小人,但搭巢太费时间了,而白色小人又看起来不太健康的样子,只好勉强先如此。   绛月予站在鸟巢中。   白凤凰站在巢的边沿,双爪抓着树枝,巨大的头颅凑近绛月予,漂亮至极的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歪着脑袋越看越满意。   这双凤眼依然有几分像颜羲,清澈澄净,像含着溪水,清晰地倒映着绛月予的身影。   “道子?”   绛月予仰头试探地轻声道。   白凤凰毫无反应。   绛月予明白,大概是激发血脉时情况危急,白凤凰提前破茧而出,导致血脉转化没有完全成功,颜羲的神智并不清醒。   白凤凰非常饥饿。   它迫切地想要吞食大量竹实。   但它不放心这个自己叼回巢中的小人,怕她遇到危险。   于是它再次振翅而起,这一次把周围梧桐树上的金乌也全部赶跑了,回来后用凤凰火把梧桐树梢给点燃,向周围的金乌宣告这里是它的地盘,不可靠近。   临走前白凤凰又看了绛月予一眼,才不放心地飞走了。   绛月予跳到树梢上:“你去哪——?”   她比白凤凰更加不放心,回答她的是一声清唳。   .   白凤凰离开后,绛月予轻叹了口气,安安静静待在巨巢中,也没有去寻找它的想法。   毕竟没有灵力,也不能用神识,找到它的可能性极低,不如留在这里等它回来。   绛月予靠在墙壁一般高的巢边上,闭目等待。   这金乌巢是用胳膊粗的树枝搭建的,十分坚硬,靠坐着并不是太舒服,不过她并不在意。   她在担心白凤凰,也在担忧不见踪影的凌弗御。   “嗷——”   底下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唤。   绛月予起身往树下一望,发现那只被抢了巢的金乌正蹲在地上仰头张望,它脑袋上的羽毛都被啄秃了,可怜兮兮地嗷嗷叫,一幅很想把窝抢回来又不敢的怂样子。   “嗷——”   它仰头又叫了一声。   绛月予看着它微微走神。   其实要过这一关还有个方法,那就是降服金乌,骑着金乌进入那个天洞中。   但是这些金乌待在岩浆河的另一岸,在没有灵力的情况下,渡过岩浆河,又降服金乌,绝对九死一生。   当然现在不同,现在颜羲激发了白凰血脉,想要过关轻而易举……   只是凌弗御去了哪里。   “嗷——”   底下秃头金乌叫声凄厉粗嘎,一边叫一边扑打下翅膀,声声皆是痛斥谴责,叫了很久都没有要停的意思,绛月予被它叫得耳朵痛。   她只好对它道:“我们不会在这久待,这个窝最后还是会还你。”   “嗷——”回答她的是一声粗嘎的鸣叫。   所幸白凤凰很快就回巢了,它凶悍地赶走了这只可怜兮兮的金乌,并将它啄得满头包,直到把它赶出二里地才罢休归巢。   看着它雄赳赳气昂昂回来的模样,绛月予心头的乌云稍稍散去,眼中浮出一丝浅笑,心想原来师兄化作凤凰后如此护巢,如此……凶恶。 第61章 月予可以唤我名字吗   白凤凰衔了很多竹实回来,它低头将它们放在巢里,然后往绛月予方向推了推。   绛月予弯腰捡起一颗,迟疑道:“是让我吃……还是让我帮忙剥开?”白凤凰不会说话,神智又混沌,她只能猜测。   “呖。”   白凤凰清脆鸣叫。   绛月予听不懂它的意思,把竹实壳剥开后,伸手把肉递到它的喙旁边。   白凤凰低头,用脑袋把她的手朝她的方向推了推。   “你的意思是给我吃?”   “呖。”白凤凰高兴地叫了声。   它吃饱了,这些竹实全是带给白色小人的。   绛月予眸光一闪,打量着它问:“你听得懂我说话吗?”   “呖。”   鸣声悦耳高扬,似是表示肯定。   绛月予思及来的路上,她就经过沟通成功跳到白凤凰背上,再结合它现在的表现,她猜测对方虽然神智陷入混沌,但基本的话或许是听得懂的。   绛月予手掌一握,没有心情吃竹实,仰头和它沟通:“可以带我去找人吗?巴红你记得吗?那个和我们一同进入幻境的部落人。”   这时候白凤凰好像又听不懂了,一声不吭。   任由绛月予说得口干舌燥,都将巴红的模样用小石子片在粗树枝上画出来了,都没有什么反应,也再没有鸣叫一声。   唯有的反应就是走到窝里边蹲下,歪着头,用宝石般的凤眼瞅着她,仿若在卖萌。   “罢了……”   一番折腾后,绛月予也放弃了。   她走到巨巢边缘坐下,思考现在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手中剥了壳的竹实肉不自觉握紧。   白凤凰见她不吃,叼起竹实要喂她,绛月予左右躲了两下,发现对方非常执着,她不吃就不罢休,简直像喂雏鸟一样的在喂她,无奈张嘴吃了一颗。   “啾。”白凤凰很满意,又叼起一颗喂她。   最后绛月予将竹实一颗颗全部吃完了,白凤凰偏头用颊侧蹭了蹭她,好像在夸奖她真乖。   凤凰羽毛柔软,蹭得绛月予的心都柔软了,她抬手抚摸了下它的羽毛。非常细软,带着暖意。   她抚摸时白凤凰一动不动,甚至还垂下优雅的长颈来迁就她。   第二日白凤凰又离巢去另一岸的竹海。   因为过于担忧绛月予的安危,它这次离去前索性把五里内的金乌全都教训了一顿。   于是令绛月予又好笑又无奈的一幕出现了。   所有被殴打过的苦主们每日等白凤凰走之后就飞到附近的树上,排排站嗷嗷地齐声冲她叫唤,声嘶力竭,似乎在痛斥谴责她。   它们好像摸清了白凤凰什么时候会回来,在白凤凰飞回之前,一只只全部闭嗓飞走,等白凤凰离开了再排队过来骂。   几日后绛月予受不了。   她感觉夜晚睡觉时脑子里都是它们嗷嗷的嚎叫。   于是某天她拉了拉凤凰垂落的仿佛火焰条似的冠羽,指着远处的金乌们,平静地跟它告状:“它们每次等你走了之后,飞过来和我吵闹。”   白凤凰转头。   远处的金乌们唰拉拉飞起。   白凤凰眼眸冒起凶光。   可怜的金乌们被白凤凰痛殴了一顿,彻底乖了,不敢来骂绛月予了。   它们炸着一身斑驳的鸟毛,一只只缩头蹲在树枝上,安静若鹌鹑,偶尔用金灿灿的眼珠子朝她瞅一眼,可怜巴巴的。   绛月予眼中漫起一丝笑意。   圣人遗藏中的幻境如此真实,连生灵都跟外面的生灵没有差别。   日子一天天过去。   绛月予就这样过着被凤凰圈养的生活。   白凤凰每天都会离巢去另一岸的竹林,归来时每次都会带竹实回来,时常还会捉鱼给她吃。   他们所在的这颗梧桐树位置很好,不远处就有一口深潭,潭水清冽,里面有很多凶猛丑陋的狗头鱼。   这些狗头鱼长得丑陋,但鱼肉出人意料的美味,而且有治愈效果。绛月予的伤势因为它很快就恢复了。   .   夜晚,梧桐林幽静。   金乌们和凤凰都入睡了。   绛月予却睡不着,她坐在巨巢的边缘,仰头望着遥远的天幕。   那个天洞离这里很远,远得只能看见芝麻大一点,白天看起来是黑芝麻,夜晚因为有金色瑞气垂下,是泛着金色的芝麻。   不论是白天还是夜晚,绛月予都会望着那边,看有没有人用竹实搭登天梯进入那个天洞。   白凤凰不准她离巢,发现她离巢后会立刻抓她回来,也从不带她一起去竹海,绛月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寄期望于白凤凰食量够大,把竹海中的所有竹实都吃了,这样凌弗御就无法离开这一层幻境。   但心中还是隐隐担忧……那个人,总能做到无法做到的事。   随着时间流逝,这种担忧也越来越深。   夜幕低垂。   白凤凰睡得很沉,胸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巨大的身躯将巢挤得满满当当。四周没有虫鸣声,只有簌簌的风声。   绛月予深叹一口气,轻轻抚摸了下它细软温热的羽毛:“师兄,尽快恢复神智好不好……”   一声轻不可闻的呢喃轻叹消散在夜风里。   夜深了,绛月予也阖眼睡去。   她没看到的是,熟睡的白凤凰抽动了一下,身上渐渐散发出柔和的白色曦光……   .   第二天,绛月予被夹杂着细雨的凉风吹醒。   睁眼没看到白凤凰,她没有在意,以为白凤凰又去另一岸的竹海了,但起身后,猛然在巨巢另一端看到了昏迷的颜羲。   颜羲竟恢复人形了!   绛月予心头一跳,立刻快步走过去,发现颜羲全身高热。   “道子?你感觉怎么样?”她轻轻拍打他的脸。   颜羲艰难地撑开眼睫:“难受……”声音微弱带着浓浓鼻音。   绛月予两辈子没见过颜羲说自己难受,前世哪怕比斗时被人砍去半条胳膊,都从容和对手谈笑。现在居然亲口说难受,那一定是非常痛苦了。   心中顿时焦急起来,绛月予立刻起身:“我这就去潭边捉鱼,道子你再忍耐片刻。”   深潭中的狗头鱼有疗伤效果,不管能不能缓解高热,至少有所帮助。   “不要走!”   颜羲倏然拉住她的手。   被烧得火炭似的大手紧紧抓着绛月予的,明明都烧得半昏迷了,爬都爬不起身,握着她的力道却很大,热度简直要灼伤人。   绛月予匆匆解释:“那潭水中的鱼应该能让你好受些。”   “……不要走。”颜羲喘息着坚持道,玉色脸颊嫣红,他努力撑开被烧得迷蒙的眼睛,好看的眉毛拧出川字。   两人对视了片刻。   颜羲眼中的脆弱瞬间击溃了她,最终绛月予妥协了:“好,我就在这陪你。”   颜羲躺在地上艰难地昂起脖颈,睁着眼睛盯着她确认了片刻,最后放心地昏迷过去。   雨势渐渐转大。   大颗大颗的雨滴噼里啪啦砸落下来。   这里的梧桐树可能是被金乌火烧秃了的关系,都没有叶子,一旦下雨,连半点遮挡都没有,无尽的雨点噼里啪啦砸进巨巢中,也砸到半昏迷的颜羲身上。   颜羲本就苍白的皮肤被雨淋得越发苍白,除了烧红的脸颊外没有半丝血色,睫毛被衬得越发乌黑,像扇子似的扣着,被雨点打得微微发颤。   绛月予实在找不到能挡雨的东西,于是她坐在巨巢中,把颜羲的脑袋挪在自己膝头上,然后微微弯腰,举起袖子,用袖子和身体替他的脸遮雨。   也在漫天落雨中遮出这方寸安宁。   雨沙沙的下。   绛月予的仙裙失了灵性,没有沾水不湿的能力了,被大雨淋透后布料湿漉漉地贴在她身上,肩头后背处隐隐可以看出玉色肌肤和线条完美的蝴蝶骨,黑发像灵蛇蜿蜒地贴在身侧。   大雨没有停的意思。   哪怕过了一天一夜也依然在下。   绛月予遵守她的诺言一步也未曾离开。而且哪怕睡觉时也保持着替颜羲挡雨的姿势,只是头颅垂下,眼睛微阖。   不知过了多久颜羲终于再次醒来。   睁开眼,他看到的就是这样护着他睡着的绛月予。   绛月予已经浑身湿透,黑发黏在雪白的脸颊上,雨水蜿蜒地不停往下淌,睫毛上也皆缀满晶莹雨珠,偶尔顺着睫毛垂落一滴,正巧砸落在他刚睁开的右眼上。   眼睫被砸得一颤。   恍惚间,他想起了云州城时绛月予为他挡魔血的模样。   当时也是这样,她护着他,而且也有一滴晶莹液体砸落在他眼中,只是那天是炙热的,今天是冰凉的。   但不论是炙热还是冰凉,都让他的心狠狠震颤了一下。   胸腔渐渐变得滚烫,呼吸也变得急促,有什么本就朦朦胧胧呼之欲出的东西……彻底破土而出,变得明晰。   颜羲闭了闭眼,手撑着湿漉漉的树枝艰难坐起身,想为绛月予挡雨。   绛月予被他的动静惊醒:“你醒了?”   颜羲没有说话,低头温柔地注视着她。   他的双眼本来就澄澈得如同溪水,而现在这汪溪水仿佛漫了出来,要将人柔柔包裹。   “…圣女,我可以唤你名字吗?”   绛月予一怔,没想到他刚醒会说这个:“当然。”   “月予。”   颜羲轻轻唤了一声,说不出的柔和,带着点叹息的意味。   原本以为会叫她小予的绛月予微有失落。   她已经很久……没听师兄唤她小予了,哪怕是在梦中。   不过,前世师兄遇到她是她只是小女孩,与今世情况不同,称呼自然也不一样。   绛月予见颜羲高烧还未褪,眸中浮现担忧,起身道:“道子,你在这别动,我去树下的水潭捉几尾鱼上来。”   颜羲却唤住她:“月予可以唤我名字吗?”   绛月予抬眸看他。   她最想称呼他的是师兄。对她来说,这两个字就是世上最亲近的称呼,远比父母亲人更亲。   “颜羲。”   声音冰凉如碎玉,颜羲听在耳里觉得说不出的好听,反复品了两下,无尽的欢喜就涌上心头。他看着她,根本挪不开目光。   但来不及再多说几句话,突然痛苦地捂着脑袋闷哼一声,弯下腰。   手掌撑在树枝上,苍白手背青筋崩起。   “我好像……又要、失去神智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上又喷薄出白色曦光,曦光渐渐膨大,逐渐挤满整个巨巢。绛月予退到角落。片刻后,光茧爆开,白凤凰再次出现。   白凤凰出现的刹那,巢中雨水被热度蒸发殆尽,转瞬干燥。绛月予的身上也变得干爽。   “呖?”   它低头亲昵地用颊侧蹭了下她的脑袋,竟还记得绛月予要去捉鱼,立刻飞下梧桐树去水潭那捉鱼了。 第62章 她从来没有被人这般舍身……   白凤凰捉鱼的方式很粗暴,只是飞进水潭,然后爆发凤凰火。   凤凰火炙热无比,滂沱大雨中,潭水咕噜咕噜剧烈沸腾,大量水汽蒸发上来,热雾随风弥漫,再过一会,被烫死的狗头鱼尸体就一条条全都浮上来,漂满水面。   绛月予从梧桐树上跳下。   她下来的时候,凤凰正把烫死的鱼一条条捡到岸上,见到绛月予,它张喙冲鱼尸喷吐火焰,一地狗头鱼转瞬变得焦脆熟烂,乌漆麻黑。   绛月予:“…谢谢。”   也确实该进食了。   她没有辜负白凤凰的心意,不嫌弃这些过于焦的烤鱼,坐在地上一点点吃起来。   白凤凰不吃鱼只吃竹实,就蹲在一旁陪着她。它似乎对替她挡雨有某种执着,在绛月予坐在地上进食的时候,张开一边翅膀遮在她的头顶,挡住了所有雨水。   绛月予抬头看它:“可以帮我个忙吗?”   “呖?”   凤凰歪头。   .   “笃笃笃笃!”   高贵的凤凰化身啄木鸟,用自己的喙凿击一块巨大的实心梧桐木。   后来它觉得这样太慢,干脆伸出自己的爪子,蹲在地上用爪子掏,坚硬的梧桐木在它爪子下仿若豆腐,轻轻松松就被掏成中空。   绛月予抱起这个凤凰亲手啄出来的“木桶”,弯腰在潭中打了桶水。   在岸边可以清晰看到,清冽的潭水中一条条狗头鱼饥饿贪婪地盯着她,鱼鳞寒气森森,恨不得扑上来把人咬成骨架。   这口寒潭很深,被烫死的狗头鱼只是极小的一部分,还有大量狗头鱼在潭水深处游曳,现在全都游上来了。要不是因为恐惧凤凰气息,它们早就一哄而上。   绛月予当然不会惧怕几条鱼,不过现在没有灵力,要抓鱼还是有些麻烦。   她打好水后对凤凰说:“可以帮我再捉几条鱼吗?要活的。”   师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恢复人形,到时候若还是上次那种高热不退的状态的话,会需要鱼肉的治愈力量。   她想在巨巢中养些活鱼,这样假如师兄下次又不让她离开,这些鱼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呖!”   白凤凰很配合,低头在水里蜻蜓点水般的一探,轻轻松松就衔了一条活蹦乱跳的狗头鱼上来。   在潭里的狗头鱼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唰唰唰点了几下,快如闪电,转瞬间岸边就全是活蹦乱跳噼里啪啦乱甩尾的鱼。   绛月予阻止它:“够多了。”   再多木桶就养不过了。   这些狗头鱼又凶猛又饥饿,它们上岸后不敢咬凤凰,全都咔嚓咔嚓追着绛月予咬。   凤凰见它们敢咬她,愤怒地想一口火将它们喷死,却又因为绛月予想要活鱼,不甘不愿地叼起它们,甩头摔打。   “砰!”   只一下,那些拿榔头都锤不烂头的狗头鱼就被砸得半死不活。   如此高贵优雅的生灵,就在梧桐林中里开始甩头砰砰地砸鱼。这一幕如果让八荒六地崇拜凤凰,认为凤凰是天地间最高雅生灵的修士看见,怕是心都要稀巴碎。   绛月予没有阻拦它。   这些狗头鱼确实过于生命力旺盛了,很有可能跳盆,砸晕一些更好养。   等所有狗头鱼都被砸得半死不活后,绛月予拎着它们的尾巴把它们一条条放到木桶里,然后和凤凰一起回了梧桐树上的巢。   大雨连绵。   一下就没有停的意思。   因为有白凤凰在,巢中总是干燥温热的。白凤凰又薅了很多金乌的毛用来垫窝,这下这个树枝搭就的巨巢就变得柔软多了。   夜深了,落雨声沥沥。   绛月予被凤凰压在胸脯毛底下,盖得严严实实。她看了眼远处凄凄惨惨挤在一起的两只秃顶金乌,眼中淡淡的笑意一闪而逝,转而陷入沉寂。   能跟凤凰形态的师兄这样待在一起,对她来说是很独特也很珍贵的经历。   但凌弗御始终是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   她真的不想再见到凌弗御时,看见的是重伤垂死的他。   绛月予心头叹息,闭眼准备睡去。   “砰。”   刚闭眼不久,鸟巢底部传来一声轻响。   夹杂在这漫天落雨声中极不显眼,如果是寻常人,一定会认为是雨滴砸落的声音,又或是水桶中狗头鱼蹦跶的声音。   绛月予睁开眼睛。   “砰!”   又是一声。   绛月予立即起身,走到凤凰巢边沿朝树下望去。   只见树底下,凌弗御站在夜色大雨中,掂着一颗小石子准备再扔。   眼眸刹那间睁大。   她想过哪天凤凰恢复神智带着她在竹海里找到凌弗御,也想过劝动凤凰后让它在神智不清的情况帮忙寻找凌弗御。却从未想过凌弗御会自己出现在这里。   要知道这里距离两人分别的地方非常遥远,哪怕是凤凰也飞了足足半天,而这里和竹海更是隔着一条宽阔的时刻诞生火灵的炙热岩浆河。   她无法想象,凌弗御在灵力被禁锢的情况下是怎么在几天内从竹海来到这里,又是怎么渡过岩浆河的。   凌弗御也看到了巢边的绛月予。   夜色雨幕中。   两人一个低头,一个仰头,隔着百米高的梧桐树,视线久久相对。   雨珠串成线淅沥落下。   莫名的气氛在弥漫,时间仿佛静止了。   这份静止很快被白凤凰愤怒的唳鸣声打破。   绛月予猛然回头,看到白凤凰不知什么时候起身,庞大的身影正站在她身后,它低头看着巢下的入侵者,愤怒地发出一声唳鸣,然后张开双翼朝巢下飞去。   “等等!”   绛月予连忙拉住它的尾羽。   但凤凰太大了,巢中又没有着力点,她不仅没拉住凤凰,反被带得一同飞出巢中,往地面冲去。   绛月予足尖轻点平安落地。   凤凰已经和凌弗御在梧桐林中缠斗起来。   说是缠斗,但其实只是一方攻击,一方躲避,凌弗御没有灵力,身形却很是灵活,连续避开三下凤凰的啄击。   “颜羲——!”绛月予焦急大喝。   以往叫白凤凰这个名字白凤凰都会有反应,但这次它似乎出离愤怒了,根本没有听绛月予的喝止,见连续三次啄击都没有击伤凌弗御,火气上升,身上的凤凰火焰炽盛膨大一圈,眼眸也开始冒火,然后张开喙。   它要喷凤凰火了!   熟悉它这副模样的绛月予瞳孔骤缩。   竹海中那些被凤凰火烧成焦炭的尸体在脑海闪现。   假如凌弗御没有被幻境关卡重伤,反而被颜羲的凤凰火杀死,那绝对是滑稽无比,连颜羲清醒后都无法接受的事。   危急关头,绛月予冲上前想阻拦,凤凰火范围太大,她无法拉着凌弗御避开,于是只能挡在凌弗御身前。   炙热恐怖凤凰火向绛月予涌来。   带着焚尽一切的威势。   然而凤凰火并没有灼烧到绛月予,因为在火焰即将触到她的刹那,凌弗御倏然抱着她转了个身,所有凤凰火都扑卷到了他的脊背。   凤凰蓦然停止攻击。   梧桐林恢复沉寂,只有漫天的落雨声。   凌弗御缓缓放开怀里的绛月予,他没像那些人一样被凤凰火烧成焦炭,但后背也被严重灼伤,血腥气混杂着焦味在夜风中飘散。   绛月予瞳孔也剧烈缩张,久久没有抬头。   她从来没被人这般舍身保护过。   哪怕是前世的师兄。   说不震撼是假的。   “…你做什么,凤凰火与我体内异火有几分相似,不会灼伤我。”绛月予终于抬眸,声音很冷。   “下意识就这样了。”凌弗御歉意地看着她笑了笑。   绛月予看了眼凌弗御左肩被雨淋得发白的狰狞爪痕:“你借着金乌渡过了岩浆河?”   “嗯。”   凌弗御的双眼满是细微血丝,沙哑道:“对不起,我那时不该离开……”等他回到原地时已经来不及了,只剩下变成残骸的竹林和一地焦尸,当时的心情简直无法形容,脑海几乎一片空白。   他不眠不休地赶路,后来在岩浆河岸又想尽办法引了头金乌过来,借由金乌渡过岩浆河。   情急之下不免受了点伤。   “呼啦——!”   沉默许久的凤凰振翅飞起。   它没有再攻击凌弗御,也没有再驱赶他,只是飞过来叼起绛月予就往树上飞去。   绛月予现在的力量无法违逆凤凰的意思,只匆匆对凌弗御留下一句:“水潭里的鱼可以疗伤……”就被白凤凰叼着飞起来。   凌弗御没有阻拦,垂着双臂站在原地仰头目送她离开。   回到巨巢中的绛月予被凤凰按着睡觉。   绛月予从胸脯毛底下钻出来,想在巨巢边上看一眼底下的凌弗御,再问一下他接下来的打算,却被凤凰又按了回去,钻出来,又被按回去。   到第三次时,白凤凰不高兴地鸣叫了一声,一双凤眼警惕地盯着她。   “我就站在边上,不下去。”   “呖。”   “…可以么?”   “呖。”   绛月予试探地再次起身,结果再次被一翅膀压了回去。   倒在金乌绒羽垫上的绛月予无奈,只能熄了起身的念头。她在凤凰身下闭上眼,然后靠耳朵透过淅沥的雨声,分辨树下的动静。   脚步声走到了水潭边,似乎抓了几尾鱼。   在岸边停留了一会后脚步声再起,向着远方而去,直至远得消失不见,再也没有回来。   绛月予心中蒙上一层阴霾。   凌弗御既然能降服金乌,就意味着能靠金乌离开这层幻境。现在是见她没事所以放心让金乌带着离开这里去天洞了吗?   现在才是第二层幻境,据说凌弗御前世应该是在第三层幻境之后受的重伤,她不放心他独自离开。   尽管心中焦躁,极想立刻去树下看看,但绛月予的呼吸却变得轻而绵长,躺在巢中一动不动,仿佛睡沉了一般。   时间在夜雨中过得分外缓慢,好不容易等凤凰再次睡着,绛月予放轻动作缓缓从凤凰肚腹底下钻出来。   足尖轻轻踩在树枝上,没有一根树枝被踩出动静,极其小心。   绛月予站在巢边向树下望去。   ——底下空无一人。   只有被雨水打得泥泞的焦黑土地。   心重重沉了下去。   夜雨中绛月予脸色微微发白,放在巢边的手指收紧,还未等她想好应当如何时。   漆黑的雨幕尽头又响起脚步声,这次是由远及近,有人一步步向着她所在的这颗梧桐树方向走来。   来人围着兽皮,精赤着上半身。   正是巴红模样的凌弗御,手中还拿着一截梧桐枝做的钓竿。   见到绛月予站在巢边脸色发白地望着他,怔了怔后,凌弗御朝她笑了笑,无声做了个口型:“——我不走了。”   他指了指她身后。   “快回去吧。” 第63章 我想我心慕于你   或许是因为绛月予替凌弗御挡凤凰火的关系,白凤凰不再驱赶凌弗御,容忍对方在梧桐树附近活动,只当没看见他。不过如果凌弗御要到树上来绝对会遭受猛烈攻击,谁劝都不好使。   一连三日,白凤凰都没有离巢。   而凌弗御也坐在梧桐树附近的寒潭畔没挪地方。   大雨滂沱。   凌弗御盘膝坐在水潭边,脊背挺直,雨珠顺着光滑的蜜色脊背滑落,黑色短发被打湿,像刺猬似的竖立着,半点不服帖。   他就仿佛那独钓寒江雪的老翁,背对梧桐树而坐,也不往巢上瞅,只专心地钓着鱼。   他钓鱼的方式很独特,先甩胳膊朝水面扔一块木头。   潭中的狗头鱼们以为那木头是掉下来的肉,就跟炸了锅一样,咔嚓咔嚓阿巴阿巴来争相咬木头,水面噼里啪啦猛烈沸腾,一条条狗头鱼恨不得飞起来。   然后凌弗御再施施然抛出线和钩子。   金色的钓线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流光,钓钩就精准地勾住一条飞起来的狗头鱼。   他再握着钓竿再往回慢条斯理地一甩,钓到的狗头鱼就被甩到了岸上。   这三天下来凌弗御没事干,就净钓鱼烤鱼煮鱼了,岸上的鱼骨头串起来可绕水潭三圈,但每次往水潭扔木头,那些狗头鱼还是每次都上当,屡试不爽。   “呖~”   巨巢中,饿了三天白凤凰终于扛不住了,跟绛月予撒娇似的叫了声,再不放心地盯了眼凌弗御后,振翅离巢。   绛月予目送它离开,等凤凰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天际后,她跃下梧桐树,向凌弗御走去。   她仔细看了眼他的脊背,背部肌肤光滑,没有半丝伤痕,伤势已经完全恢复。狗头鱼的鱼肉功效很不错。   凌弗御也听到绛月予落地的声音,转头刚欲说话,目光触到绛月予的身上时却僵住,随即假装自然地挪开视线。   现在大雨倾盆,没了凤凰的庇护,绛月予全身被淋得湿透,雪白仙裙贴在身上,那副模样…圣人见了也得动一下心,偏偏对方毫无所觉,神色平常,还朝他一步步走过来。   “这钓竿是用金乌羽毛和爪子做的?”   绛月予近距离地看这根钓竿。   凌弗御目不斜视,低声道:“嗯,用了几根金乌的飞羽,再拔了它一根爪子。”   绛月予替林子里的金乌可怜了一瞬。   “…喝鱼汤吗?”凌弗御收起钓竿,转身道。   绛月予点头:“好。”   凌弗御煮鱼汤用的是金乌火,锅具就是梧桐木。这些梧桐树能经得住金乌和凤凰的摧残,都极其耐烧,当锅使也没问题。   雪白鱼汤在锅中咕噜噜翻滚。   热腾腾的香气弥漫,不时有雨点坠入汤中。   两人相对而坐,凌弗御低头用刀刻碗,刻得极其认真,头都没抬一下。   绛月予看着他微微出神。   这世凌弗御恢复了男子身份,师兄应当不会再爱他爱到以身化丹。况且再回想前世,女装的凌弗御并没有刻意引诱师兄,也……怪不得他。   今世凌弗御更是没有任何做过危害师兄或者危害她的事,反而三番两次出手相救。   绛月予主动开口:“这刀何处而来?”   “抢来的,路上遇到个看不顺眼的,刀还不错,就抢来了。”   很快凌弗御用刀削出了两只形状完美的木碗,足以放到外面卖,木工活好得不可思议。   他用潭水清洗了下木屑,给绛月予盛了碗鱼汤。   绛月予喝了一口。   凌弗御:“是不是没味道不好喝?这里没盐,只能暂且将就下。”   “不,还不错。”   她常年不食五谷,口味极淡,寻常人吃的菜她会觉得偏咸。像这样不放任何调位料的鱼汤她也不觉得过于寡淡。   更何况这狗头鱼的肉口感堪比雪脂鱼,鲜嫩爽滑,又带着鱼肉少有的韧性,很是独特。   凌弗御松了口气,嘴角轻轻翘了翘:“你喜欢就好。”   绛月予鱼汤喝了一半时,忽而捧着木碗不动了,雨丝落在喝了一半的雪汤内,溅起点点涟漪。   “凌弗御,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你急着去天洞吗?”   “我自然想尽快拿到东西,但重要的是……你怎么想?”   绛月予微顿。   圣人遗藏太危险了,她希望她和凌弗御继续闯下一层,师兄则离开圣人遗藏。   但这无疑不可能,第二层幻境她都不知道出去的方法。   又或许,她和凌弗御趁凤凰不在时依靠金乌离开天洞,让神智混沌的凤凰留在相对安全的第二层。   只是这样她又担心凤凰会追进天洞。   在神智混沌的情况下进入第三层幻境,太危险了。   所以思来想去,绛月予还是决定先等等:“我们等凤羲道子恢复神智后再做打算,如何?”   凌弗御朝火堆里丢了块木头:“行啊。”果然不出他所料。   “颜羲之前恢复过一次人形,应该很快就能恢复神智,你无需等太久。”   “哦。”   “你…是不高兴吗?”   “没有,这里有吃有没有危险,多等几日又有什么关系,就当休息了。”凌弗御耸了耸肩,用树枝挑了一下火炭。   “那你为何始终低着头?”绛月予蹙眉。   凌弗御手中动作顿时僵住,差点把手中木枝捏断。   他至今把二十年前绛月予如此愤怒的原因,归咎于自己那天身体的无耻反应对她太过冒犯唐突。他怕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结冰,所以一眼都不敢多看。   寂静了很久。   见绛月予还在等他回复,也真的意识不到问题,凌弗御深吸一口气,提醒道:“因为你的衣衫……”   “……”绛月予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拎了拎自己的衣袖,雪白云袖直了一瞬,再被放下时又湿漉漉地贴回手臂,隐隐能透过云纱看到肌肤。   如果有灵力在,这个问题实在太容易解决。   但没有灵力,也没有任何遮蔽物,她也不知该怎么办。   绛月予沉默了:“……”   “你等我片刻。”   凌弗御起身向别处走去。   没过多久,凌弗御抱着一堆金灿灿的金乌羽毛回来,还不是金乌身上的绒毛,而是最长最重要的飞羽。   绛月予在他身上扫了一圈,没见到任何伤口。   她知道凌弗御能在没灵力的情况下降服一头金乌,但是这么快的速度还是有些让她觉得有哪里不对。   凌弗御冲她痞气地笑了笑:“别怀疑,我刚没跟金乌打架。”   “…那你如何得到这些飞羽?”   “我打晕了一头金乌。”凌弗御一边规整这些金灿灿的飞羽,一边解释道,“三天前我抓着一头金乌渡过岩浆河,我想着兴许回去的时候还用得上它,就把它打晕了,藏在岸边树洞里。”   “后来想着在这里陪你,我就把那头金乌拖到附近,鱼线鱼钩都是从它身上弄来的,包括金乌火。”   取金乌火也容易,他把它弄得半醒,等它愤怒地朝他喷火时,用木头把火接住,再一拳头把它砸晕。   绛月予眨了眨眼。   她本以为金乌遇上白凤凰就已经很惨了,但遇上凌弗御似乎更惨点。   那头金乌应该已经秃了吧?   绛月予看着这些巨大的金色羽毛:“你要拿它们做什么?”   “等我做好你就知道了。”凌弗御笑了笑说,“现在,为了避免回来的凤凰再次发狂,你还是先上去吧。”   绛月予觉得按凤凰以前归返的时间来看,凤凰应当还要好一会才回来。   不过她还是回去了。   不到片刻,凤凰竟真的回来了,在外时间至少比以前缩短一半。   回来后的白凤凰见绛月予乖乖待在巢内,发出高兴的鸣叫,然后将衔来的竹实放在巢中,推给绛月予吃。   绛月予莫名有种愧疚和心虚感。   这种感觉有点像是偷喝花酒的丈夫看到在外赚银子的妻子归来……绛月予摇了摇头,把这种诡异的想象忘在脑后。   鉴于凤凰不许她站在巢边看凌弗御。   绛月予一直不知道凌弗御究竟在做什么东西,只能通过听到的动静分辨出他没再钓鱼,一直在削木头。   直到第二日凤凰再次离巢,绛月予才知道他在做什么东西。   那是一柄伞。   二十四根梧桐木做的伞骨,七十二根金乌飞羽做成的密实伞面,金灿灿的伞面配上乌沉焦黑的梧桐木伞身,超乎想象的精致华美。   撑开伞,金色的羽毛在头顶展开,这样阴沉的天气,这把伞灿烂耀眼得就像一轮太阳。   绛月予握着伞柄久久抬头看着伞顶,真的一滴雨水都落不进来,金乌羽毛本身有防水的效果,所有雨水都从伞面上滑落下来。   凌弗御对自己的手艺颇为自豪,笑道:“怎么样,我做得还行吧?”   绛月予回之一笑:“嗯,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伞。”   凌弗御被她的笑容杀到了,不自在的顿了顿:“反正……你喜欢就好,这样即使凤凰离开后你也不会淋雨了。”   绛月予:“谢谢。”   见凌弗御的脸不停有雨水淌落,连眼睛都睁不太开的样子,她撑着伞走近,将伞一起撑在两人头顶:“一起吧。”   凌弗御心中雀跃地开始炸烟花。   做这把伞纯粹是为了不想她淋雨,没想到还有意料之外的惊喜。   两人并肩坐在潭水边,共撑一把伞,凌弗御都不扔木头炸鱼了,就规规矩矩端着钓竿垂钓。   雨幕中气氛安宁,没有人开口说话,有淡淡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   估摸凤凰快回来了绛月予才回到树上。   临走时绛月予想把伞留给凌弗御,但凌弗御不肯,最终她还是抱着伞返回巢中。   结果这一带出了大问题。   白凤凰不知怎么察觉到这把伞是凌弗御给绛月予的,一下就怒了,要把这把伞啄烂。   绛月予抱着伞后退,避开了白凤凰的啄击。   而这一举动更加刺激了白凤凰,它愤怒地发出唳鸣,全身火焰熊熊燃烧,爆发出澎湃的白色曦光,眼看就要飞过来之际,光芒却骤然跌落,只剩下恢复成人形的颜羲躺在巢中。   “唔……”颜羲拧着眉试图撑坐起身。   绛月予连忙过去扶他坐起。   颜羲艰难地睁开眼睫,声音略哑:“……月予?”   他并没有凤凰时期的记忆,他的记忆就停留在上次恢复人形的时候,不知道他刚才差点和绛月予打起来,甚至不知道凌弗御扮成的巴红也来了,就待在他们树下。   绛月予:“你感觉怎么样?”   “比上次好一些……”颜羲不想让她担心,温柔地笑了笑。但高热的体温和嫣红的双颊,都无法隐藏。   这次雨势比上次颜羲清醒时还大,大颗大颗的雨水砸到了颜羲身上。   金乌伞就在绛月予身边,刚才走过来时她并没有放下,只是在扶颜羲的时候放在一边,见此立即撑开伞,挡在颜羲头顶遮雨。   颜羲看着这把伞目光蓦然凝固住。   “这把伞……”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这把伞心里十分不舒服,胸口甚至涌起强烈的不可抑制的嫉妒和愤怒。   看着看着他的神情变得痛苦,呼吸也变得急促,身上喷薄曦光,竟然有立刻再次化身凤凰的趋势。   绛月予心头一跳,立即把伞丢出巢中。   凌弗御在树底下飞扑过去接住伞,看着这把被毫不留情扔出来的伞,即使深呼吸几次,还是不由气得冷笑。   果然,不论遇到什么事都是颜羲放在第一位。   人家皱皱眉比什么都好使。   巨巢中,没了伞的刺激,颜羲好了许多,他开始拧着眉头思考自己为何会如此。   梧桐林中无人,这把伞应该是月予自己亲手做的,他怎么会看不顺眼一把月予亲手做的伞?难道是贪恋上次绛月予为他遮雨时的模样?   落雨声很大,高热又让颜羲失去往日的敏锐和思考能力,连梧桐树下还有个大活人都没察觉。   不过他莫名有种危机感。   有种心爱之人会被抢走的危机感。   颜羲虽气质清雅淡然,堪称谪仙,但实际上他是个行动果决的人,一旦明了自己的心意,就会立刻行动,所以上次就让两人改了对彼此的称呼。   而这次不断警告的直觉,更是让他决定直接表明心意。   落雨声淅沥,颜羲抬起头,忽而握住绛月予的手,他神色郑重,湖水般澄澈的眼眸泛起温柔的涟漪:“月予,有一句话我想告诉你,我想我……”   绛月予下意识打断他的话:“是不是饿了?”   颜羲顿了片刻,摇了摇头,看着她很坚定地把剩下的话说出来,声音清越如玉击,字字清晰:“…我想我心慕于你。”   绛月予脑子轰的一下,思绪刹那变得空白。 第64章 旷野指骨   “月予……?”   被声音唤醒,绛月予的眸光才重新聚焦。   颜羲发现她神情茫然,并无半点欣喜之意,不由心头一沉,眼中热烈的期许与些许羞涩之意也渐渐沉寂下来。   是他想错了吗?   曾经的游灯节绛月予捉来灯王亲手送他,云州城时不惜以身相替为他挡魔血,还有相处时的处处细心……这一切的一切,难道都不是出自男女之间的感情?   是了……原本她对他的在意就来得很突然,只是这其中的缘由,他至今没弄清楚。   心口不断下沉。   继而胸口蔓延起密密麻麻的酸痛,这种感觉十分陌生,却十分强烈。   “没有关系,无须现在就给我回应。”颜羲嗓音温柔若春风,缓缓把手松开,“我想,我要睡一会儿了。”   颜羲朝她清浅地笑了笑。   他知道对方需要空隙思考,所以体贴地说自己要睡一会。   但没想到闭上眼后他真的逐渐失去了意识,并且情况越来越并不好,浑身高热的症状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绛月予见此也顾不上弄明白自己的心,连忙把之前养在水桶中的狗头鱼处理一番,然后扶起颜羲,将他弄醒一点后把鱼肉喂到他唇边:“来,吃一口。”   刚才还举止从容的颜羲现在已经烧糊涂了,被唤醒后不仅没有睁开眼睫,反而任性地把头扭了过去。   “不吃……”脸颊嫣红,声音轻而微哑。   被认识凤羲道子的人看到他这副样子恐怕会震惊得眼珠子都瞪出来,这还是凤羲道子吗?   绛月予一顿,又把鱼肉喂到他那失了血色的嘴唇旁边:“你不是喜欢吃鱼肉吗?”   颜羲紧蹙着眉立刻把头扭到另一边。   绛月予试了几次都没能把鱼肉喂进去,最后狠了狠心,把鱼肉硬喂进去,结果颜羲立刻难受地咳嗽着吐了出来。   绛月予只能放弃,然后试着剥了几颗竹实肉喂他,颜羲这才乖乖全都吃了,并且状况看起来好了很多,眉目舒展开来,沉沉睡去。   这次颜羲的人形足足维持了三日,绛月予也在巢中守了他三日。   三日后颜羲变回白凤凰,虽然还在沉睡,但看得出来是在往好的方向转变,不用再担心了。   绛月予靠着巢沿抱膝而坐。   过了三日,她还是没有弄明白自己。   她难道不是爱慕师兄的吗?如今师兄也喜欢上她,这难道不是她一直以来希望的吗?现在心愿实现为什么一点也不欢喜?   她茫然地看着前方,目光没有聚焦,精致得像是一尊失了神光的苍白瓷偶。   过了不知多久,她站起身望向巢外。   漫天大雨中,树下的凌弗御还在潭边钓鱼,岸边全是他钓上来的狗头鱼,乱七八糟躺了一地。   这些狗头鱼都没有砸晕处理过,一条条离了水还是生猛得很,在地上弹蹦挪移着,全都想去啃凌弗御。   凌弗御赤.裸的脊背已经挂着两条。   一条狗头鱼咬着腰侧,一条狗头鱼蹦得高咬着肩膀,参差尖利的牙齿皆死死咬住蜜色肌肉。不过修士的肉没有那么好咬,两条鱼挂了半天只啃出血痕。   凌弗御仿若未觉,任由它们在身上挂着。   目光再移。   那把凌弗御耗时一天一夜做出来的金乌伞被随意地扔在地上,伞身黯淡,上面溅满了脏污泥点。   绛月予跳下梧桐树。   她走上前去,掐着那两条狗头鱼的牙,把它们一条条从凌弗御背上摘下来。   “恭喜你得偿所愿。”   凌弗御盘膝而坐脊背挺直,平静地目视着水潭,没有看她一眼。   绛月予不答话,她弯腰把那把金乌伞捡起来,在潭水中冲洗干净后放到岩石上,然后开始处理鱼肉。   她处理鱼肉的手法很娴熟,比凌弗御处理得要干净的多。因为炼丹需要处理各种材料,其中也包括处理各类鱼。   凌弗御几天没生火,原本的那堆燃着金乌火的篝火已经灭了。   绛月予又拿着一根粗树枝去梧桐林深处问金乌借火。   金乌都怕凤凰,又知道她是凤凰罩着的,狐假虎威之下,不用费工夫就吐了火给她。   篝火被重新生了起来。   金乌火熊熊燃烧,架在上面的两串狗头鱼也渐渐变得焦黄酥脆,香气扑鼻。   凌弗御坐在绛月予的对面,看着篝火沉默。   鱼肉很香,但两人却都没有碰的意思。   凌弗御终于忍耐不住:“你来我这里干什么,怎么不去照顾你的道子?”   明明想要装作毫不在意,开口说出的话却阴阳怪气,酸气逼人,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恨不得重新咽回去。   “…他现在已经化成凤凰形态,不需要我照顾。”声音清冷,听不出丝毫波动。   凌弗御更加气闷。   四周又重新陷入沉寂,只有滂沱大雨的溅落声。   两串狗头鱼彻底烤得焦熟,表皮金黄酥脆,绛月予垂眸看着它们,缓慢道。   “凌弗御,你是不是也……”   本就压抑的凌弗御一下就炸了,冷笑着猛然站起来:“对!你猜得没错,我也喜欢你!你现在是高兴还是觉得心烦?”   他这次刺激大发了,噼里啪啦扔下一句话后就死死盯着她。   颜羲表白时是轻声细语,他这表白却仿佛是在对着敌人放狠话。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的那颗东西激烈得仿佛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只需对方一句话就能定之生死。   绛月予吃惊,仰头怔怔地看着他,迟疑道:“我……我是想问你是不是也不想吃。”   凌弗御身体瞬间僵硬石化。   继而脸蛋爆红,再继而恼羞成怒。   “谁要吃,吃个屁!”   他狠狠地一脚踹飞烧焦的木炭,然后转身一个猛子跳进了水潭。   绛月予一惊,反应极快地把烤好的两条鱼丢进水潭。   这口潭里全是狗头鱼,在岸上还好,在水中被狗头鱼包围可能真的会被啃成重伤。   “噗通!”两条烤鱼一扔下,所有狗头鱼都争相去咬烤鱼,绛月予趁此机会跳入潭水中。   潭水冰凉。   绛月予下去后没有看到凌弗御的身影,只好往深处游去。   这口寒潭超乎想象的深,越往下水越冰冷深幽,狗头鱼的身影就越少,游到一半时,她突然感觉到底下传来剧烈的水流波动,同时有强烈的血腥味飘上来。   绛月予脸色微变,加紧向潭底游去。   一直下潜了足足一柱香的功夫,绛月予终于潜到了潭底。   只见幽深黑暗的潭底躺着头无比巨大的狗头鱼,一半藏在岩洞里,另一半露在外面,露在外面的部分足有十丈长,庞大到渗人。它气息断绝,已经死了。   而凌弗御就坐在狗头鱼尸体的脑袋上。不是巴红模样,而是凌弗御自己本身的模样,绸缎般的黑发飘荡,周身散发着朦胧的神辉,不似真人,像是一尊完美无瑕无法触碰的神祗。   绛月予心头剧震。   他居然能用灵力了?   凌弗御抬头,那双好看到惊心动魄的眼眸也随之朝她望来,离潭底还有几丈的绛月予突然不受控制地飘向潭底,直到飘到凌弗御的身畔。   凌弗御叹息着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不要喜欢他好不好。”声音带着一点点撒娇,令人心头酥痒。   绛月予没有回答,凌弗御双臂收紧,将脸埋在她的肩头,又说了一遍:“不要喜欢他好不好……”这样的容貌,这样的软语哀求,即使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动容。   但绛月予不是铁石心肠,她是最寒冷的坚冰。   绛月予挣脱他的束缚,开口的第一句:“你的灵力恢复了?”   刚才在凌弗御拥住她的刹那,神辉也将绛月予包裹在内,让她周身温暖,可以自由呼吸和说话。   凌弗御幽幽看了她一眼:“是,恢复了。”这次被刺激得太厉害,厉害到突破了这里的禁制。   他把话题又拐了回去:“我能给你很多东西,你喜欢我吧?”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声音轻而缓,眸光诱惑妖冶,犹如深海中诱惑过路人的海幻灵,也仿佛真的能把任何她想要的东西堆到她面前。   绛月予不知为什么,竟没能一口拒绝他,沉默了一下,说:“…先从圣人遗藏中活下来再说吧。”   凌弗御品砸了一下这句话,眼眸亮了:“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活着离开这里你就答应我?”   绛月予冷漠:“我并未如此说。”   “……”   “那你会接受凤羲道子吗?”凌弗御眯着眼紧紧盯着她,不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绛月予久久的沉默。   “会不会?”   凌弗御又晃了晃她:“会不会?”不容她躲避。   绛月予被他逼问的心烦,冷声道:“不会!”话一说出,绛月予自己惊得心头漏跳一拍。   她是真的要拒绝师兄吗?!   凌弗御绽开一个耀眼至极的笑容:“好,我相信你。”   只要她不和别人在一起,他可以等,他有非常漫长的岁月可以等。   两人离开水潭。   凌弗御又变回巴红的模样。   如此又过了一天,凤凰清醒过来。   白凤凰这次醒来与以往很不同,一垂颈一投眸无不诠释着凤凰为何是高雅尊贵的象征,绛月予怔了怔后,惊喜地明白凤凰形态的颜羲已经恢复神智。   半个月后,颜羲的凤凰血脉终于完全贯通,能自由切换凤凰形态。   绛月予和凌弗御坐着白凤凰,在第二层修士震撼的目光下,飞入天洞第三层幻境。   第三层幻境是石球丛林。   大地变成一个巨大的棋盘,只要走错一步,石球就会以炸裂、撞击、翻滚的形式攻击他们。   第四层幻境是死魂河水。   这一层幻境非常克颜羲的凤凰血脉,颜羲很果决地决定放弃获取圣人传承,然后返回第二层幻境。   绛月予和凌弗御继续闯第五层。   到第五层后,周围已经没有其他修士了,凌弗御不再掩饰自己的灵力和修为,带着绛月予一起快速闯关。   越往后越艰难,即使是凌弗御也感到吃力,但幸好绛月予身上的禁锢也解除了,两人一起,最后终于来到最后一层。   这是一片无尽的空旷原野。   天穹低垂。   荒芜的风呜咽吹来。   旷野的最中心处横立着一口棺椁,棺椁旁边站着一名白发苍苍的青衣老妪,手拄拐杖,闭目而立。   “咚——”   棺椁里的是一截指骨,这截指骨轻轻叩击棺椁壁,有金色瑞气跟着光轮一圈圈荡开。   不论是第一层的沙漠空间迷宫,还是第二层的苍翠竹海,第三层的石球丛林,第四层的死魂河水……每一层都有天音或者金色瑞气。   而它们的来源……皆是这一截轻扣棺椁的指骨。   一切的真实幻象由它而生,也由它而灭。   老妪的青裙被旷野的风吹得烈烈飘荡,虽脊背佝偻,却仿佛顶天立地般强大不容忽视。   绛月予一见到她神魂剧痛。事实上,假若绛月予不是体内有仙人髓在,她的神魂会在见到老妪的刹那破碎而亡。这是连她的师尊,玄鸿道主都做不到的。   比道主还要强大的,唯有……圣人。   竟是圣人!!   绛月予头脑嗡鸣,心中震撼得难以言喻。   圣人已足足隐没两个时代,无论是谁都认为,这世间已然没有活着的圣人。但现在,一位圣人活生生的站在眼前……这一消息如果传出去,整个八荒六地都会发生巨震。   青衣老妪睁开双眼。   那双苍老的眼眸似蕴星辰,神秘深邃,微笑着对凌弗御道。   “您来了啊。”   她注视着他,眸中是毫不掩饰的震撼和惊叹,仿佛看到的不是一名斩神境的普通修士,而是什么不可思议,不该存在的东西。   凌弗御:“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老身名号玉溪。”   青衣老妪徐徐弯腰,拄着拐杖很肃穆地向凌弗御鞠了个弓,姿态一丝不苟,堪称虔诚到了极致:“很幸运,能亲眼见您一面……”   她起身,微笑着说。   “…也很抱歉,要取您的性命。” 第65章 吐血   “嗡——”   话音落下,空间发生剧颤,整片天幕乌沉沉向他们碾压而来。   凌弗御和绛月予感觉周身被无形的大手攥紧,两人就像被碾压的蚂蚁,皮肤赤红,毛孔溢出鲜血,内脏快要被挤压粉碎。   凌弗御半跪在地上,充血的眼睛冰冷地看着青衣老妪,艰难挤出两个字:“解、除……”   他的喉骨已被捏得碎裂,这两个字轻而微颤,然而威力却不容小觑,言出法随,来自圣人的禁锢被打破,两人瞬间逃出生天。   凌弗御因打破圣人禁锢吐出一口血。   他抬起手,璀璨的天河红星沙呼啸着飞上天空,转瞬大如星斗,覆盖整片天幕,然后漫天星斗轰然朝青衣老妪砸落下来。   “轰!轰!轰!!”   一连三颗燃烧的星斗砸落,大地震颤。   而玉溪圣人却原地消失,下一瞬,鬼魅般出现在他们身后。   “轰!!”   熊熊燃烧的星斗仿佛长着眼睛,转瞬往身后砸去。   大地剧烈震颤,震耳欲聋的撞击声连绵不绝,每一颗天河红星沙都化作星斗,在它们的连续砸击下,大地开裂,岩浆喷涌,生长着青苔的冻土旷野转眼变成了烈火地狱。   凌弗御张开手,璀璨神链从掌心处窜出,犹如灵蛇卷向棺椁中的指骨。   在即将触到指骨的刹那,神链倏然爆得粉碎,化作碎片光华崩落。   玉溪圣人拄着拐杖不疾不徐步步向他们走来。   每走一步,杖底触着地面就发出一声轻微的“笃”声,与此同时无形的规则束缚又将两人束紧。   “……解除。”凌弗御再次用言灵,反噬让他又吐了口血。   她看着凌弗御叹息道:“您还不够强,不要抵抗了。”   凌弗御眼神阴鸷地擦净唇角的血,冷哼道:“你怕是也没有全盛时期的圣人实力。”   “放她离开,我跟你好好打一场!”   绛月予在两次空间碾压也受了不轻的伤,脸色苍白却坚定地说。   “我不走。”   她来这里就是为了替他渡过这一劫。   虽然没想到这一劫的来源是一位圣人,而且还是易容禁咒的来源,那个古老传说中的人物——玉溪圣人。   但即使是圣人,她也不会退缩!   蚀仙雪火化作雪龙,咆哮着朝玉溪圣人撞击而去。   凌弗御反应极快,立刻对玉溪圣人用言灵,玉溪圣人顿时被无形的力量禁锢在原地,只能任由雪色火焰撞上她。   绛月予抓紧这次机会,划破手掌逼出大量精血,法决变幻间,蚀仙雪火化作牢笼冲天而起,熊熊雪色火焰将玉溪圣人淹没。   “唔……”   凌弗御身形晃了晃。   言灵虽万能,但要禁锢住圣人,反噬会非常可怕,凌弗御只坚持了三个呼吸,法则倏然破碎。   “可惜了……”   摆脱禁锢的玉溪圣人的声音出现在他们身后。   距离极近。   近得两人后颈寒毛耸立。   绛月予立刻揽住凌弗御的腰,向后疾退。   被烧成焦炭的玉溪圣人活生生站在那,她皮肤焦黑,身上却有霞光一阵阵流水般拂过身体,身躯随着一道道霞光恢复,转眼变得完整无损。   玉溪圣人第一次正眼看绛月予,她面容慈祥和蔼,微笑道:“如果是尊者境的话,说不定真的能将老身烧死。”   说罢她毫无预兆地暴冲而起。   凌弗御也目露凶光也向她杀去。   两人转瞬交手数千次,空间像是被暴力撕毁的布匹,出现道道残破裂纹,两人的身影用肉眼根本捕捉不到。   几息之后,两人的身影才再次被绛月予捕捉。   黯淡破碎的天幕下,重伤的凌弗御向地面坠落,墨发凌乱飘舞,鲜血如红珠洒落。   而玉溪圣人自高空追击而来,一掌向着身下的凌弗御拍去。   “受死吧!”   那是足以令人绝望的力量。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在旁观战的绛月予倏然冲上天空。   山海鼎散发着丝丝缕缕的玄黄气息,甫一祭出,已经破碎的空间再次被狠狠震荡。   玉溪圣人这毁天灭地的一掌,就狠狠拍在了山海鼎之上。   “轰——!!!”   山海鼎是圣人器,假若由圣人来使用,自然能毫无悬念地接下圣人的一掌,但绛月予只是个斩神境的修士,两者之间的差距就犹如龙象和蚂蚁,即使是两者撞击产生的空间震荡,也足够杀死绛月予。   摧枯拉朽的力量冲击到山海鼎,又冲击到鼎身后的绛月予。   身躯遭到难以想象的破坏,在死亡的气息即将降临之际,她的额心突然爆发出一阵璀璨剑芒。   刹那间,天地寂静,万物失色。   “啊!”   寂静中响起一声老妪沙哑惊叫。   世上没人知道,长孙令仪不止是道主,还是半步圣人,天赋堪称震古烁今。这一缕封印的至强剑芒,劈伤了本就不是全盛时期的玉溪圣人。   还未结束。   连绛月予也不知道,长孙令仪因为不放心她,在她识海中封印了一缕神识,强横无匹的杀戮剑意又狠狠劈了玉溪圣人一记。   玉溪圣人是中古时代的至强巅峰。   而长孙令仪是今世的至强巅峰修士。   这两位隔着两个时代的至尊强者隔空第一次交手。   太上天清雪境,盘膝而坐的长孙令仪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缓缓睁开双眼,眸光暗沉冷冽:“圣人……”   “砰!”   凌弗御在半空中的绛月予,两人一起狠狠砸落到地面上,地面轰击出大洞。   玉溪圣人也在空中砸落下来。   她的身躯被数千道剑芒贯穿,每个洞口都漏出炽亮剑意,不让伤口愈合。玉溪圣人落在地上后,这数千道剑芒将大地割得四分五裂。   但圣人就是圣人。   即使因时光侵蚀而衰弱了,也不是这么容易被杀死的,肌体依旧在蠕动着修复,只需一个呼吸的功夫,就能完好无缺地再爬起来。   这时,一直没有出声也没有动弹过,存在感几乎没有的凤尾昆鱼倏然化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鲸吞下绛月予和凌弗御以及近在咫尺的棺椁,然后尾巴一甩,属于昆鱼的天赋神通发动。   虚空穿梭!   凤尾昆鱼带着他们疯狂逃窜。   早在第六层幻境之时凤尾昆鱼就已恢复了。只是绛月予提前叮嘱过它不可出声,如有危险再见机行事,它这才一直一动不动待在发髻上。   凤尾昆鱼心跳快到极点,它也想不到自己这么胆大,竟然敢在圣人的眼皮子底下带人逃命,渡虚术发动到极致,凤尾昆鱼在无数重虚空中跳跃穿梭,不敢停歇片刻。   混乱的虚空中。   苍老的巨手从浓稠的黑暗深处抓来,一把抓住凤尾昆鱼的尾巴!   眼看凤尾昆鱼即将被拖拽着离开虚空,凤尾昆鱼眼中露出狠意,再次发动渡虚术,穿梭进另一重虚空。   凤尾昆鱼的体内。   绛月予大口大口呕出鲜血,全身被血液染红。   玉溪圣人的那一掌让她的灵府彻底破碎,现在她的身躯就像裂纹遍布的琉璃,比婴孩还要脆弱。   “月予……”   凌弗御颤抖着手指,都不敢触碰她。   都是因为他,高高在上万人仰慕的素魄圣女才会如此狼狈虚弱……她早就劝过他了,是他自视太高,自以为能毫发无损地拿到那根指骨。   “伤势转移。”   凌弗御抖着声尝试用言灵术把伤转移到自己身上。   然而他的言灵术因为与圣人数次对战,彻底反噬不能用了。   “伤势转移。”   “伤势转移……”   凌弗御试了数次还是没能成功,他握住绛月予血淋淋的手沉默地低下头,滚烫的眼泪一滴滴砸落在她身上,愤怒得几乎想要立刻折返回去跟玉溪圣人同归于尽。   忽然周围大亮。   是凤尾昆鱼带着他们从虚空中出来,然后将他们吐出。   凌弗御抱着绛月予,没让她受到任何颠簸,起身后发现已经化小的凤尾昆鱼血淋淋躺在地上,巴掌大的小红鱼竟只剩下半截残躯,张着鱼嘴气若游丝地喘息着。   凌弗御愣住,连他都想不到,凤尾昆鱼是在这种情况下带着他们逃命的。   绛月予吃力地撑开眼睫,目光触到凤尾昆鱼时剧烈地颤了颤,手指轻动。   凌弗御明白懂了她的意思,凤尾昆鱼半截鱼躯被灵力轻柔卷起,轻轻落到她的怀中。   绛月予沾血的手指拢住凤尾昆鱼,然后头颅无力垂落,意识重新陷入黑暗。 第66章 小媳妇凌郎中   眼睫艰难地颤动了几次,终于吃力睁开。   柔和的晨光涌进眼中,瞬间激起生理性泪水,那双美丽至极的双眼沾上了迷蒙水雾。   “咯咯咯——”   屋外遥远处传来叫声,这声音十分陌生,似乎是……一种叫鸡的凡人家禽?   绛月予躺在床上静静地想。   过了会有大婶的爽朗声音隐隐约约混杂在鸡鸣声中。   “多谢凌郎中啊,我家狗蛋多亏你才能好转过来,这只老母鸡就送你,你给你家夫人补补身子。”   “不用了。”   “哎呀,凌郎中还跟我客气啥,你治好了我们家狗蛋,就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一只老母鸡而已。狗蛋!还不给凌阿叔磕个头,我在家跟你说的你都忘了吗?”   “谢谢凌阿叔救我。”一道呆乎乎的稚嫩童声伴随着结结实实的跪地声响起。   屋内,绛月予试着用手撑着自己起身。   身体从未有过的虚弱,即使这样简单的动作做起来都万分艰难,她蹙着眉,细细的筋骨自雪玉般的手腕内侧绷起。   起到一半时手臂脱力,她重重跌落回柔软的被褥锦枕中,黑发扑了满身,有几缕凌乱垂在玉白颊侧。   木床也发出轻微的声响。   院外的对话陡然中止。   “我娘子醒了,先不说了!”   “哎,郎中快进去吧……”徐婶只来得及对他的背影遥遥喊出一句,话还没说完,人已经没影了,不由愕然地摇头感叹,“这凌郎中也太着急了。”   凌弗御大步走进屋内,看到绛月予无助跌落在锦被中的样子,心尖揪了一下,脚步也顿住。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小心帮她靠坐在床头,并在她身后垫了两个柔软的靠枕。   “你醒啦?”   绛月予抬眸看他。   声音微哑地悠悠吐出两个字:“娘子?”   凌弗御脸色不自然起来,心虚又有些小心翼翼地说:“这个…你看我们一个男子一个女子,还同住一个院子,说是别的关系别人肯定都不信……”   绛月予不置可否,神色清淡看不出情绪:“我昏迷了多久?”   “已经半年多了。”   “小昆呢?”   凌弗御立刻抱来一口半透明的琉璃球水缸,缸中盛满灵液,小小的红鱼静静飘在灵液内沉睡,下半截鱼骨已经长出来了,瞬膜盖在红宝石般的眼睛上,像结了层灰翳。   绛月予抬手轻轻抚摸了下冰冷的琉璃壁。   圣人造成的伤没有那么容易治好,幸运的是凤尾昆鱼是尊者境,身躯恢复能力强,再加上玉溪圣人当时只是抓住它鱼尾,凤尾昆鱼又当机立断弃掉另半截身躯逃亡,再过一段时日就能恢复了。   ……而她的情况不同。   她是正面接了圣人的一击。   圣人的力量持续在她体内破坏,灵海破碎,修为尽毁,她的身体已经破败到了极致,照理来说她应当醒不过来了……但似乎还有一股力量在和圣人的力量搏杀。   绛月予闭了闭眼,感觉自己现在的身体就像战场,两股力量互相厮杀,勉强让身躯保持平衡不崩溃消散。   但不论最后圣人的力量是否被消灭,战场都变得一片狼藉。   斩神境原本有一千八百年的岁寿,而如今的她能不能活十年也难说。   凌弗御心头忐忑。   哪怕再坚韧的修士在失去修为后都会接受不了,甚至有些宁愿立刻自尽都不愿以凡人的身份生活……她不会生出极端念头吧?   他小心翼翼地端详着她的脸色。   平静如水,神色极淡。   什么都看不出来的凌弗御心里愈发慌张,生怕这平淡只是表象。   其实绛月予的心境是真的很平静,早在太上天清雪境和师尊告别的时候,她就做好了死在圣人遗藏的准备,现如今还有十年寿命,是她赚了。   凌弗御将琉璃鱼缸放到床头上,说:“你等我一下,我去端药来。”说罢不等她回话就匆匆离去。   很快他端着碗热腾腾的汤药回来。   绛月予看了眼这碗汤药,眉梢疑惑地微微扬起。据她对凌弗御的前世了解,这家伙不懂任何医道。   “这是什么?”   “我为你煮的药啊。”凌弗御手中覆上一层冰霜,贴着碗让热腾腾的汤药稍微凉一些后,用瓷勺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   绛月予闻了一下。   火瓮草,吉慈霜花,苏合姜,地脂……以及某种不明血液。其中前四种都是气味很强的药材,没有什么特别的药效,但能用来遮味。   她抬眸深深看了凌弗御一眼。   凌弗御举着瓷勺,被她这眼看得有些紧张:“怎么了?”   绛月予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张唇喝下这勺温热刚好的药汤。   凌弗御没想到她真的肯乖乖让自己喂药,肚子里一大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都没派上用场。   被晨光照进的小屋中,凌弗御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喂药汤,绛月予靠坐在床头,张唇一勺一勺地喝。   绝美无瑕的脸苍白若雪,清冷寒漠的气质因为病弱削减不少,显出几分羸弱脆弱的美感。凌弗御从对方喝药的样子里诡异地从中看出几分乖巧,一颗心快柔成溪水。   一碗药汤渐渐见底。   凌弗御不舍地放下瓷勺。   “你要去外面看看吗?”   绛月予眼眸望向窗外,透过薄薄的窗纸依稀能看到几抹葱茏绿意:“好。”   凌弗御推来一把木质轮椅:“我可以抱你坐上去吗?”   绛月予微一颔首。   凌弗御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他掀开盖在她身上的锦被,为她披了件薄外衫,然后才仿佛抱着尊碎裂的琉璃般极其小心地将她抱起,轻轻放到铺着软垫的轮椅上。   他推着她往外走去。   过门槛的时候,或者路面颠簸不平的时候,凌弗御都连人带轮椅地抬起来,不让她感受到任何不舒服。   对修士来说,这样的重量轻得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对周围的村民来说,那就不是一回事了。   “没想到凌郎中还是位大力士啊!”在田垄间劳作的农民放下锄头,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   凌弗御朝他点头微笑不语。   农夫:“您夫人身体好些了么?”   不论听到过多少次,再听到夫人二字凌弗御还是被取悦了,他笑眯眯说:“好些了,所以带她出来走走。”   农夫笑了起来:“这可真是太好了,如果有什么使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啊。”   凌弗御含笑:“那就多谢了。”   农夫擦了擦汗挥起锄头继续在田间劳作,时值初春,正是种麦苗的好时候,他要把田间的杂草都刨出来,焚烧成灰后再栽种麦苗。   凌弗御带着笑推着轮椅往前走,走了两步,突然脸上笑容一僵。   糟了!一时忘形。   ……她不会生气吧?   凌弗御偷偷觑了眼绛月予的脸,依旧没有变化,沉静平淡,似乎并不介意被称作夫人,只是看着周围的景色。   他们所在的是个景色优美的小村庄。   田陌纵横交错,屋舍俨然,有潺潺溪流绕村而过,一群白鹅晃着屁股排队在他们身前经过,然后噗通噗通跳入溪水,开始啄食水草。   绛月予抬头看了眼天空。   已经不是原来那轮太阳了,这里的太阳是赤红色的,比她熟悉的太阳要大一轮。   这意味着他们离原来的地方非常非常遥远,可能有亿万里之遥,也可能超出八荒六地的范围。   “这里是竭灵地?”   她在周围感受不到一丝灵力。   凌弗御:“是,那老家伙肯定还在找我们,竭灵地会扰乱她的追踪。不过如果你不喜欢这里的话,我们立刻换个地方。”   “不,这里很好,就待在这里吧。”绛月予闭上双眼,感受迎面拂来的柔和春风。   “凌郎中,凌郎中!”   老村长急匆匆地跑来。   “原来你在这里啊……”老村长气喘吁吁地跑到,看到轮椅上的绛月予一惊,继而露出喜色,“哎呀,贵夫人终于好转了吗?这可真是太好了。”   凌弗御微微蹙眉,已经察觉到他的来意:“村长有事?”   “对,有事,有事。是这样的,镇上的王员外中了风,听说您医术卓绝,前段日子治好了隔壁村老人的中风之症,所以想找您看看这能不能治,现在……”   凌弗御很干脆地说:“不治。”   现在绛月予醒了,他在旁边守着都来不及,谁耐烦去给人看病。   老村长没想到凌弗御会拒绝,愕然道:“…这可是王员外,如果能看得好,王家给的诊金定然十分丰厚,凌郎中真的不治吗?”   凌弗御不愿再被打扰,索性沉下脸。   “我说了,不治。”   老村长心头咯噔跳了跳,心道,这凌郎中虎下脸还挺吓人,特别那两撇胡子挂下来时跟县太爷的模样都有些像。   没错,凌弗御用了障眼术,村里人看看凌弗御是个中年胡子郎中,看绛月予则是一个病恹恹的黄脸婆。   绛月予淡淡出声:“去看看吧。”   在老村长震惊的目光中,刚还脸上结冰渣的凌弗御瞬间换脸般变得眉目柔和,说起话的样子比村里最温婉的小媳妇还要柔和,甚至带着一点点委屈:“真的要去吗?可是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老村长生生打了个冷颤。   这也太黏糊了吧?   绛月予:“一起去吧。”   “那行。”   凌弗御一听不用分开,立马没那么抗拒了,目光转向老村长。   神色没有刚才那么吓人了,不过跟对着绛月予时的神色天差地别,足以让老村长心酸得感受到落差。   “你知道的,我的规矩是不出村看诊,那王员外人到村了没有?”   “都知道您的规矩,王员外已经被抬到村里了。”   “行吧,带路。” 第67章 师父师娘   村长屋内。   这个简陋的住所横放着一张豪华轿辇,已过花甲之年的王员外眼歪嘴斜地躺在轿辇上,周围子女仆从侍立,还有个带着药童的白胡子郎中在给他施针。   这位白胡子郎中姓徐,是镇上最有名的回春医馆的坐诊大夫,经常上门替王家看病,因着来往多了,对王家有几分感情,例行施完针后就劝王员外。   “您这邪风已经入脑,哪怕宫廷内的御医也束手无策,这乡下郎中又怎么能治得好呢?我看这什么神医的定然是个江湖骗子,您还是莫要白吃苦头了。”   王员外的儿子也十分认同他的说法。   这乡下能有什么神医,要是真有本事怎么不去当御医?   他看啊说不定等会来的是个对医术一窍不通,只会跳大神洒鸡血的糟老头。   可能怎么办呢,自己的爹非要试试这乡下神医,说什么都劝不听,硬让他们放下所有事大老远抬他过来。   “啊、啊……看……”   王员外歪着嘴吃力地说着,一缕口水从嘴角流下。   王家儿子朝徐郎中露出无奈的苦笑:“您就别再劝了,不让我爹来看一次他不会死心的。”   “来了来了凌郎中来了!”   老村长身手矫捷快一步跑进到屋中,报喜讯似的来报。   屋内所有人神色一整,把目光投向门口,皆静候这乡下神医的到来。   唯有徐郎中弯腰把自己的银针一根根放进软布内,根本没去看一眼门口,暗中又摇了摇头。   过了片刻,众人看到一位容貌清癯的中年郎中推着位病人过来。屋子有门槛,这郎中居然直接连人带轮椅举起来,像搬一坛酒一样轻轻松松从屋外搬到屋内,半点不费力。   众人眼睛都瞪大了。   好、好臂力!   好一位怪力好汉,但这确定是郎中吗?!   王家儿子调整了下脸色,褪去惊愕,挂上笑容问老村长:“这位就是凌郎中?”   看起来倒是好模好样,不是他想象中的乱糟糟的乞丐形象。   老村长带着点邀功道:“对,对,这就是凌郎中,今日正巧他夫人醒了,原本凌郎中还想陪他夫人,我可是好不容易把人给你们带来。”   “哦,这位是凌郎中的夫人?”   王家儿子看了眼那位坐在轮椅上脸色焦黄病恹恹的中年妇人,心中又大皱眉头。这要是真有本事,自己的夫人怎么会是这副样子。   在场唯有王员外眼睛晶亮,看到凌弗御仿佛看到了救星,神情激动,口齿不清地朝他说:“大、大、夫……”口水又流了。   王家儿子忙给他擦口水,开始说病情。   “我爹现在一只眼睛看不见了,人也站不起来,前两个月一条腿还能动,但……”   绛月予跟来是想看看凌弗御这个不通医术的人是怎么给凡人看病的。   却见凌弗御根本没耐心听人说什么病情病因,拿眼睛扫了两眼王员外后,突然拿过药童身上的药箱。   徐郎中惊得胡子一抖:“你干什么?!”   凌弗御漫不经心地随口道:“没带针,借我用用。”   他打开药箱,拿出那抱着软布的银针,长度也没选,看也没看,随便拿了根之后就朝王员外走去。   还能这样的!!   王家儿子惊得脸上的笑容都崩不住了。   这什么不靠谱的神医……等等,别把他老爹给扎死了!王家儿子吓得连忙去拦:“你要干什么?!”他激动之下说了句跟徐郎中一样的话。   凌弗御把他拨到一边去:“别挡着,给你爹看病呢。”   他的力气哪是王家儿子能抵挡的,像纸人似的被轻飘飘地被拨到一边,要不是旁边丫鬟仆从接住,妥妥摔个屁股蹲。   这莽郎中!   “……快拦住他啊!”王家儿子急得大喊。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眼睁睁看着凌郎中手起针落,把那根大长银针扎进了他爹的脑门。   一个呼吸后。   他们眼见着这位凌郎中把银针拔出来,然后眼见着他们那眼歪嘴斜了多月的老爷川剧变脸般正了脸色,从轿辇上一跃而起。   “哈哈哈哈,我好啦!!”   洪亮的笑声响彻寂静陋屋。   周围一片寂静。   屋内除了王员外中气十足的笑声外寂静无声,所有人瞪着眼珠,掉着下巴,像是被卡着脖子的鸡,不敢相信自己见到的。   特别是王员外的儿子,那惊恐阻拦的表情还来不及切换,又被他爹惊到,凝固成一个滑稽的奇怪表情。他揉揉脸,再揉揉眼睛,确定他爹真的活蹦乱跳后,嘴巴慢慢张大。   他爹居然真好了!!   不……不会吧?   徐郎中的反应更夸张,他以为自己是发了癔症,出幻觉了,狠狠拍了自己一巴掌。   绛月予看了凌弗御一眼。   病人的症结在脑部,他看似随便扎了一下,但实际针尖蕴含灵力,这一针直接把那梗塞处扎通并愈合。   比她想的做得好。   凌弗御不理乱成一团的王家人,把针随手塞到一位仆人手中,走来推她的轮椅:“完事了,我们走。”   王员外忙拦住他:“凌神医,我还没付您诊金!”   凌弗御无所谓地说:“不收了。”   王员外听了是既感动又激动,一张脸涨得通红。世外神医啊!这是何等不慕钱财不慕名利的世外神医,一针就把他扎好,连诊金都不收!   凌弗御推着绛月予的轮椅继续往外走,众人纷纷阻拦,表示一定要好好谢这位神医,而最激动的居然是那位徐郎中。   “师父!”   这一喊石破天惊,所有人都被惊到了。   徐郎中扑过来一把抱住凌弗御的腿,不顾自己一把年纪,眼巴巴地哀求道,“您收我为徒吧师父!”   凌弗御无语。   “走开,我不收徒。”   徐郎中是真的被他出神入化的医术折服,生怕错过这机会就再也没有,脸皮彻底豁出去了:“徒儿一定端茶奉水,好好侍奉师父,您收我为徒吧。”   凌弗御甩甩腿把他甩开:“别瞎喊。”   “师父!”   一直病恹恹坐在轮椅上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绛月予突然开口,声音轻缓地说:“他不收徒,但你可跟在我们身边。”   凌弗御惊讶地看她。   徐郎中大喜,连忙应下:“谢谢师娘!谢谢师娘!”   凌弗御这次倒没呵斥他瞎喊了,竖着眉头上下扫了他几圈,硬是没看出他有什么地方值得绛月予另眼相看的,冷哼一声,抬着轮椅走了。   .   凌弗御神医之名越传越广,经常有人不远万里地过来求他治病,病人可谓是络绎不绝。   他不胜其烦,决定每日只接三位病人,其余都让徐郎中来接诊。   这个徐郎中全名叫徐稚瑞,自从被允许跟在他们身边后,立马就跟回春堂请辞,并搬到了他们隔壁院子。   在徐稚瑞心中,凌弗御就是神人,那是恨不得每天给凌弗御端漱口水递毛巾啊!   但因为凌弗御不准他进他们院子,于是他每日大清早拿着扫帚清扫他们的院门,每日傍晚又抱着刚劈好的柴送来。   凌弗御要他看诊,他就看诊,每次收得的诊金必定分文不少地要交给凌弗御,尽管凌弗御从来不收。   他唯一的祈求就是在凌弗御为病人看诊的时候能陪在身边,以及凌弗御能偶尔教他一点。   这日凌弗御看完一个麻风病人,拿着笔在纸上开药。   徐稚瑞侍立在旁边看药方,越看越不解。   独角金……这独角金不是健脾消食不错,原来也能治麻风?   再看其他的药材,好几种药理不容,甚至是相克的。最主要的是,这怎么跟前两天那个麻风病人的药方完全不一样啊?   他脸越看越皱,越看疑惑越深。   凌弗御写完一串长长的药材丹,摸出一颗丹药放在纸上,让徐稚瑞去抓药:“行了,去抓药吧,抓来煮好后跟这颗丹药给病人一起吞服。”   “是。”徐稚瑞咽下疑惑,恭敬地去抓药了。   将一切收在眼底的绛月予有些无奈。   凌弗御他其实就是胡乱开的药,根本不对症,之所以能治好人,就在于之后给的那颗小灵丹。   所以说不论开什么药方都是一样的,重点是那颗小灵丹,没有小灵丹把病人毒死也有可能。   可怜那徐郎中把凌弗御开的每张药方都默记熟背,甚至还整理成册,打算整理出一本神医百方录。   今日看完三个病人,凌弗御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要留着这家伙了,这样不想看的病人就可以甩给他了,阿予真有先见之明。”   “……”绛月予默了默,“倒也不是因为这个。”   她撑着轮椅扶手,缓慢摇晃地站起来。   凌弗御连忙过去扶着她。   绛月予摇摇头,拒绝了他的搀扶,脸色苍白地自己缓慢行走,走了十几步后,才力竭地坐回轮椅。   “我想去山中看看这里的草药。”   凌弗御自然无有不应:“好,我这就带你去。”   绛月予:“让徐郎中和我们一起。”   凌弗御不想身边跟个跟屁虫,想了想说:“你是想让那徐稚瑞教你认这些凡人草药?我可以立刻学会他会的所有东西。”   绛月予知道他说得是搜魂秘术。   “少用法术和灵力吧。”   这里虽然离得远,谁知道玉溪圣人会不会顺着灵力波动追踪到他们。   为王员外治中风时凌弗御只用了很微弱的灵力疏通梗塞之处,她没说什么,但搜魂秘术灵力波动太大,可能前脚刚用,后脚玉溪圣人就撕裂虚空杀到,他们可没有第二条命。   凌弗御也知道现在得躲着,所以来竭灵地的一个小村子隐姓埋名。   但是就憋屈。   等他炼化了那截指骨,一定要把那老不死的大卸八块。   凌弗御心里不爽,等徐郎中抓完药回来,黑着脸对他说:“我夫人想去山里看看那里有什么草药,你收拾一下,跟我们一起去。”   “是师父。”徐稚瑞连声应是。   凌弗御:“别叫我师父!”   不管纠正徐稚瑞多少次,他都固执地喊他师父,权当没听见:“师父,师娘的身体能上山吗?”   凌弗御每次听他喊师父就竖眉头,每次听他喊师娘这眉头又放下去,觉得顺耳,勉强忍耐听他喊了下去。   “你师娘有我操心,瞎担心什么。”   徐稚瑞听着他主动说‘你师娘’,不由心中一喜,连声诺诺:“是是是,是徒儿错了。”   .   凌弗御背着绛月予和徐瑞雉一起上山。   绛月予伏在凌弗御背上,侧头看着这山中的凡草凡木,这些草木都没有一丝灵气,但它们郁郁葱葱,也有着自己独特的功效。   凌弗御走得很稳,没有什么颠簸。   时不时还要问她一句:“冷不冷?”   “有没有蚊虫咬你?”   “这么背着有没有觉得硌?要不要换轮椅?”   徐稚瑞在他们身后,心中感慨他师父是真的宝贝师娘,捧在手心也不过如此。   “这株叫什么?”绛月予指着脚边的一丛野草问。   徐稚瑞:“师娘好眼力,这株是紫花草,它的根茎有清热利湿之功效,药房收三文一株。”   绛月予颔首:“把这株挖出来带回去吧。”   徐稚瑞这个七十来岁的老徒弟连忙挥着锄头上前,勤勤恳恳地挖紫花草。   凌弗御比徐稚瑞年纪大,根本没觉得指挥这个老徒弟有什么不对。绛月予前世活了几百岁,心理年龄足以当徐稚瑞曾曾祖母,更是吩咐得自然。   在山中挖了足足上百株草药后,绛月予终于决定返回。   可怜徐稚瑞一把年纪,背着一大箩筐上山下山,累得满头大汗,快喘不过气来了。   “过来。”绛月予突然让徐稚瑞过来。   徐稚瑞以为师娘又有什么吩咐,连忙小跑着过来。   绛月予取出一颗丹药,简洁又平常地对他说:“立刻服下。”   徐稚瑞也不问是什么药,很听话地吃下。   结果服下后感觉一股药力从腹中发散开,顿时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皮肤也热乎乎的,低头一看,手背上的老年斑居然消失了!整个人似年轻了十岁!   “多谢师娘大恩!”   徐稚瑞这才明白自己服下的是神丹,震惊大喜之下,连忙磕头拜谢。   绛月予:“不必谢,起来吧。”   凌弗御酸溜溜地停了会脚步,才转身继续往山下走,走了一会开始嚷嚷:“啊,我也一把年纪了,我也好累啊。”   “我额头出汗了。”   “我脚软走不动了。”   幽静的充满鸟鸣的林子里,回荡着凌弗御的瞎哼哼,仿佛是个要糖吃的小孩。   绛月予被他闹得好笑,也给他喂了颗丹药。   凌弗御嚼了两下觉得这丹甜滋滋的,还挺好吃,他清了清喉咙:“咳,我还要一颗。”他声音没变,脸上却满面春风,显然得意的不行。   徐稚瑞在后面看得高兴。   他一直觉得是师父一头热,师娘冷冷淡淡,现在看来师娘还是在乎师父的,真好!   他紧了紧背篓,加紧脚步跟上去。 第68章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能治好……   小院子里有片花圃。   凌弗御立在这片小花圃中挥着锄头埋头刨坑,把山中挖来的草药一株株种下。   一旁的绛月予坐在屋檐下的轮椅上,垂眸安静地看着一卷医书。   春寒料峭,绛月予身上披着薄薄的雪裘衣,脸颊被映照得越发苍白。   如果说之前的素魄圣女就像是高山寒霜,凛冽寒漠,看一眼就能将人冻伤。那么现在的绛月予更像是初春梨树枝桠的薄雪,脆弱得似乎一碰触就化了,令人见到连呼吸都想要屏住。   “咳……”   绛月予低低地咳嗽一声。   凌弗御立刻放下锄头:“我去给你煮药。”   “不用。”   绛月予拦住他。   凌弗御皱眉:“你咳嗽了。”   绛月予摇了摇头缓慢地说:“我没事。”   “不行,还是得喝。”凌弗御还是要去煮药。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还不到喝药的时候。”绛月予坚持。   凌弗御定定地看了她一会,没有跟她争执,闷着脸又继续挥锄头,花圃中被锄头刨出一个又一个整齐小土坑。   绛月予却没有再看手中医书,目光凝在凌弗御的脸上。   曦光透过屋檐照在长睫上,渡上一层金色,微风拂来蝶翼似的轻颤。   绛月予蓦然开口:“…如果当时我不在,你会如何?”   凌弗御很快反应过来她是在问和玉溪圣人的对战。   他握着锄头想了片刻。   “大概会用言灵跟她以命换命,看看究竟谁命更硬吧。”   绛月予闭上眼。   脑海中仿佛出现前世凌弗御和玉溪圣人决战时的情景。   荒芜旷野中,两人在高空厮杀,凌弗御不敌坠落,血珠洒落,玉溪圣人从高空追击而来,打出致命一掌。   在致命一掌到来之前,满身鲜血的凌弗御阴鸷冰冷地盯着玉溪圣人,咧嘴一笑,开口轻轻对她说了两个——死亡。   天地法则生效。   玉溪圣人刹那气机断绝,而作为杀死了一位圣人的代价,被言灵严重反噬的凌弗御也濒临死亡,之后被颜羲带出圣人遗藏。   一切都对得上了。   “原来如此。”   凌弗御疑惑:“…原来如此?”还没来得及问她这句话什么意思,院门被轻轻扣响了。   凌弗御不悦道:“进来。”   徐稚瑞抱着一大摞医书气喘吁吁地走进来后,先向凌弗御和绛月予躬身行了个礼:“师父,师娘。”   凌弗御没理他。   绛月予朝他微微颔首。   徐稚瑞将医书全部抱到轮椅旁边:“师娘,弟子那存放的医书,还有书馆中能买到的医书全带过来了,您看看。”   绛月予:“好,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徐稚瑞连连摆手,不敢居功。   绛月予拿起医书开始翻阅。   她看书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一个呼吸翻一页,这种速度在旁人看起来就像玩似的,就不是认真在看书。   徐稚瑞虽有疑惑但不敢多嘴去问,只垂首侍立在旁边。   他莫名觉得师娘比师父还威严的多,侍奉师娘时要更加谨慎小心。   很快绛月予把所有医书翻阅完。   “你那本神医百方录呢?”   徐稚瑞猝不及防:“啊?”   他抄师父的药方时都是偷偷摘抄的,连他自己的童子都没说,师娘是从何而知的啊!   当然他是不敢问的,顿了顿后,有些战战兢兢地把神医百方录从怀里掏出来。   绛月予没接,淡漠道:“把它烧了。”   “啊?!”徐稚瑞又是一声惊慌失措的啊。   凌弗御眉头一竖:“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哦…哦……”   徐稚瑞现在已经知道,让师父不高兴没什么,但如果让师娘不高兴了,师父绝对能生吃了他。瞧,现在只是犹豫了一会,他师父已经要挥着锄头敲过来了。   他只能欲哭无泪地把它丢进灶中烧了。从灶屋出来时垂着头,脸上的丧气掩都掩不住。   “以后每日未时来这里。”不远处传来一道清淡如雪的声音。   徐稚瑞愣愣抬头。   .   很快徐稚瑞就知道每日未时来做何事。   他的师娘开始教导他如何做药丸。   那种做药丸的方法细致到他之前无法想象的程度,一般做药丸,都是把需要的药材磨成粉后再用蜂蜜混合搓成丸子即可。   但师娘的步骤要繁琐许多。   比如用纱布裹着新鲜草药挤压出汁液,沉淀后与其它溶液混合,再隔水蒸发。比如把人黄石细细研磨成粉,用冶炼的方法冶出有效成分,再与其他材料混合。   一般药丸成型后,多是放在太阳底下晒干即可。但师娘却让他用丹炉烘烤,烘烤时火焰的旺盛程度都十分有讲究。   细致得让徐稚瑞咂舌。   而效果也让徐稚瑞咂舌。往往几瓶药丸服下,病人的病情就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被徐稚瑞治好的病人越来越多,一些以前无法医治的病也被治好了。徐稚瑞看诊完回来的途中,有临村人提着鸡蛋特意来感谢他。   “徐郎中真是妙手回春,药到病除啊,我儿服了两瓶伤寒丹后伤寒真的就好了,现在能跑又能跳,多谢徐郎中了。”   徐稚瑞:“这都是我师娘教得好。”   “哦?原来凌郎中的夫人也会医术啊。”   “是啊,我师娘医术也很厉害。”徐稚瑞笑呵呵替自己师娘扬名。   两人又聊了一会,徐稚瑞才带着童子离去。回去了路上,徐稚瑞脚步轻快,脸上带着笑容。   几日徐稚瑞脸上的笑容就没隐过,心情一直都很好。   童子仰头问他:“您为什么这些日子这么高兴?”   徐稚瑞:“因为感觉医术有所提升了吧……”虽然前段日子他一直跟着师父一起看诊,偷偷把每一张药方都抄了,还编写了一本神医百方录,但心里就是不踏实。   他曾经甚至按着一张他觉得不对的药方调配了碗药喂鸡,结果鸡喝下后竟转瞬就死了!   所以他虽勤勤恳恳编着神医百方录,一张药方都不敢漏,但若要他真按着这上面的方子给人看病,他是不敢的。   而且他师父每日只接诊三位病人,后面的病人都找他看,有些病他不会治,看着病人痛苦的样子,他的心里也像压着石头。   而现在不同了。   师娘教给他的那些药方是有用的。治伤寒的药丸,可以给所有得了伤寒的人服用。治疗铜钱荨麻病的药丸,也可以给得了铜钱荨麻的病人服用。虽然起效没有师父的快,却都是有效的。   师娘似乎比师父要靠谱许多……   只是,师父师娘的医术都这么神,为什么师娘的身体就是好不了呢?   想到这里,徐稚瑞的脚步沉重起来。   童子问:“您怎么了?”   徐稚瑞吐出一口气,下定决心:“我一定要和师娘好好学习医术,青出于蓝胜于蓝,有朝一日说不定能治好师娘的病。”   院子里。   凌弗御和绛月予将两人的对话都听在耳内。两人都是修士,耳力不是常人能比。   凌弗御说道:“人倒不坏,但是真做我弟子还差得远。”   绛月予眨了眨眼,眼眸带着微不可见的笑。   这说法可比之前软化许多。   .   这日凌弗御出门去看诊了,绛月予一人在院中给花圃中种植的草药浇水。   她的身体时好时坏,这日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好了许多,能在无人搀扶的情况下行走散步,也能提起例如水壶之类稍微有些分量的东西了。   不过凌弗御在时总不让她做事,所以她故意赶凌弗御出门看诊,自己留在院中。   “笃笃。”   院门被敲响。   绛月予放下水壶,步履缓慢地走过去开门。   院门打开,只见徐婶拎着壶油站在院门外,笑容满面地对她说:“凌夫人,这两日田间收菜花,我家也收了许多新榨了些菜籽油出来,这壶给您送来。”   绛月予没有拒绝,收下了油:“多谢。”   她从袖中拿出一瓶药丸来:“每日一颗,可以养身健体。”   徐婶惊喜又不好意思地收下。   凌郎中夫妇家中的药丸别的地方可是买都买不到,供不应求。   “多谢凌夫人了!”   徐婶知道绛月予身体不好,也没敢多唠嗑,送好油后就连忙道别,“那我就先走了啊。”   绛月予朝她微微点头:“慢走。”   目送徐婶离开后,绛月予双手抱着那壶分量不轻的油,慢慢走到后厨。   后厨的灶台上堆着许多新鲜食材,都是乡人送来的。   有东边打渔老伯送来的刚打捞上来的青头鱼,有猎户送来的獐子腿肉,有山人刚挖的春笋,有青翠欲滴的蔬菜,有熬制好的猪油……   他们家中总是不缺食材。   来到这里后他们从来没买过菜。   往日都是凌弗御做菜,今日她觉得自己身体尚可,能支撑着做完两道,于是卷起袖口,开始生火。   但没想到凌弗御今日回来的及早,她刚来得及生起火,在锅里倒上油,凌弗御就回来了。   “你在做什么?!”   凌弗御看着绛月予拿锅铲的样子就是一惊。   他三步并作两步,不由分说过去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放回轮椅上:“你想吃什么我来做,何必自己动手。”   绛月予无奈。   她知道他在这方面特别固执,今天是做不成了,也没跟他争执。   “随便做两道即可。”   “春笋鸡汤,清蒸鱼,豆腐青菜,怎么样?”   绛月予轻声道:“好。”   凌弗御抱起轮椅,把轮椅挪到院中油烟熏不着的地方,给她拢上薄裘衣并塞给她两本书:“书坊新出的话本,随便看看解解闷,我很快就做好。”   绛月予又道了声好。   凌弗御看着她静静坐在在轮椅上,肤色雪白,眉眼到下颌无一不精致完美,如同冰玉雕琢而成。往日的寒芒消失,身上有种往日根本见不到的柔和。   她如此听话地应着他。   心一时酥软到不行。   他极想俯身亲一口她的额头,却又不敢,只好脚步匆匆地进了后厨。   很快三道菜做好。   前两日绛月予身体虚弱无法下床,是凌弗御喂的饭菜,今日他又想喂。   绛月予张口吃了一口后,慢吞吞抗议:“凌弗御,我可以自己来。”   她无奈地发现自己越来越纵容凌弗御了,竟没有直接拒绝,这样的变化连她自己都觉得诧异。   “好好,我知道。”   凌弗御应得敷衍,又是一口喂过来,像照顾婴儿一样照顾她。   这一顿饭又在一口口的喂饭中结束。   绛月予深觉不能再这样下去,正色与他说明,以后若她身体稍好时,那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需要他帮忙。   凌弗御看出她是认真的,想了想妥协了:“那以后不喂了。”   绛月予继续道:“还有,浇水除草,做饭洗碗这样简单的事情,你也不要阻拦我。”   这次凌弗御沉默很久:“……你是不是想学着过凡人生活?”   绛月予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   她的身体已经无法好转,竭灵地是凡人最好的归属。   如果她回到太上神宫,一个比凡人还脆弱的圣女会变成太上神宫的耻辱,一个比凡人还脆弱的弟子也会是玄鸿道主的污点。   所以这余下的几年岁月她打算就在这里渡过,不再回去了。   凌弗御脸色几变。   他蹲在绛月予的轮椅面前,过了很久,带着一脸破釜沉舟般的勇气,猛然抬起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能治好你的伤。”   绛月予:“嗯?”   “那就是你我双修,借助双修之法我有七成把握能修补好你的灵海…这虽然有点像在乘人之危,但……你愿意成为我的道侣吗?”   凌弗御一口气说完后就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她,心跳如擂鼓,手攥握成拳,紧张得像在等待生命中最重要的审判。   绛月予久久没有说话。   在这样的沉默中凌弗御的心也沉了下去,他掩饰般咳嗽一声:“不愿意结道侣也没关系,就当被狗咬了一口,行不行……?”   他如此自贬地形容自己。   让人不敢相信这就是以前那个恣意耀眼的焚山神女。   过了许久,绛月予终于说话:“今日徐婶送来一瓶菜籽油。”   听到这句转移话题的话,凌弗御眼神瞬间黯淡下来,虽然是在意料之中,但得到结果还是让他心头苦涩。   他僵笑了一下,强装无事地说:“啊,是吗,原来那瓶油是徐婶送来的……” 第69章 晚归   徐稚瑞发现今日的师父像一株被暴雨淋蔫的草,做什么都无精打采的。   开药时笔尖在纸张上停了很久,然后徐稚瑞眼睁睁看着‘车前子’的车字后顿了顿,被写成了‘车轮子’。   徐稚瑞:“……!”   “师父啊,这里是不是写错了。”徐稚瑞指着那个车轮子,小心翼翼地提出疑惑。   凌弗御眼皮一掀,拖长了调子精神不振地说:“啊,没写错,挖一点那个木轮皮一起煮,保证药到病除。”说完他照例从怀里摸出颗药丸,和药方一起往徐稚瑞怀里一拍,“去吧。”   徐稚瑞:“是、是。”   在师父身边随诊那么久,他现在已经严重怀疑师父是乱开的药,而所有药方中唯一有效的,就是那颗配着服用的药丸。   再一想,那药丸跟师娘教他做的药丸何等相似。   不过既然病人喝了药有效就好,他也不敢向师父提出自己不恭敬的猜想,否则他怕师父恼羞成怒赶他出师门。   徐稚瑞按着药方一丝不苟地熬完药。   这帖药的味道已经奇怪到一个极致,闻着奇臭无比,病人喝时那叫个脸孔扭曲。   徐稚瑞在旁看着都有些心虚,幸好在服下那颗药丸后,病人大着舌头皱着脸原地康复了。   回去的路上,见凌弗御还是蔫头耷脑,走路都低着头的样子,徐稚瑞试探地问:“师父,若有什么烦心事不妨和徒儿说说,兴许徒儿能出出主意呢?”   凌弗御停住脚步,抬头瞥了徐稚瑞一眼。   看到那张满是褶皱的老人脸又默默地转了回去。   他摇了摇头,继续蔫哒哒地往前走。走了两步,凌弗御又纠结地停下,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皱着眉头回头问他:“你……”   徐稚瑞打起精神,垂着手竖着耳朵聆听。   “…你当初可有追求过你娘子?”   徐稚瑞愣住,万没想到师父问出口的是这个,但再一想又了然了,师父这一上午不开心原来是和师娘闹矛盾了啊!怪不得!   可惜师父难得纡尊降贵肯开口,奈何徒儿却要让师父失望了。“师父,弟子没有成过亲。”   徐稚瑞羞愧地说。   他立誓把一生都奉献给医学,故而一直没有成家。   “师父师娘是闹矛盾了吗?”   凌弗御闻言立刻眼睛一瞪,不悦地说:“闹什么矛盾,我们好得很!”   “是是是…”徐稚瑞不敢违逆他师父,躬身连声应喏。   凌弗御顿了顿,缓慢地开口说:“我有一个朋友……”   徐稚瑞安静肃穆地点了点头,示意凌弗御继续。   凌弗御皱着眉头很艰难地继续说:“我那位朋友有位心上人…但那位心上人有另外的心上人。”   徐稚瑞脸上没露出一点异色,心中却为听到此等秘闻而狂拍大腿。   原来师娘竟还有心上人!怪不得很多时候师父看起来一头热,师娘对师父的模样也不像是对自己的夫君!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凌弗御盯着他:“有没有办法让我朋友的心上人心甘情愿和他在一起。”   说完不情不愿地补充了一句:“……在不杀那个意中人的前提下。”   徐稚瑞听得眼角抽搐,心头打鼓。   正常人有谁会想到杀了那个意中人!不用这样特意补充,他不会提出杀了那个意中人的啊!还有师父能说出这话说明他想过吧!   他的师父好像是个狠角色啊!   不管心中如何波澜起伏,徐稚瑞面上还是一派平静,沉稳地问:“敢问那位女子对那位心上人的感情深不深?”   凌弗御满脸沉郁,咬牙切齿地说:“深,深到遇到危险能以命相替!”   徐稚瑞听得心中嘶了一声。   师父实在是太惨了!太惨了!   这要是旁人,他就妥妥地劝他放下之后再觅良缘,不要做别人故事里的配角。   但这是自己的师父师娘,能怎么办呢?哪怕这心上人和意中人有三生三世的感情纠葛,也要拆!死命拆!   徐稚瑞认真思索片刻,说:“我听闻隔壁镇上有位感情极好的老夫妇。”   “丈夫年轻时是个风流小少爷,极受女子欢迎。而那妻子之前是个从州城中迁过来的孀居寡妇。”   “那位妻子虽然是个寡妇,但出身显贵,满腹诗书,有闭月羞花之容,是州城公认的第一美人,所以哪怕成了寡妇,也有多如过江之鲫的名流才子前赴后继追逐。”   “但她对病亡的丈夫感情极深,一心想为亡夫守寡,不愿再嫁,后来为了摆脱这些狂蜂浪蝶,更不惜划破自己的脸,性子极烈。”   “那寡妇搬到镇上后,风流小少爷对她一见钟情,摆脱一众花花草草对她展开猛烈追求。”   “当时众人全都不看好,毕竟那么多州城的名流公子都铩羽而归,而那小少爷不过是个当铺老板的儿子,要财无财,要名就唯有花名而已。”   “令大家都没想到的是,没想到那小少爷锲而不舍地追求了三年后,竟然真的抱得美人归。”   “而且夫妻二人感情极深,不管旁人诟病,和和美美地过了几十年,听说从未拌过嘴红过脸……”   凌弗御在一旁听得眼睛越来越亮。   .   院子里。   绛月予坐在轮椅上静静地看着院门。   午时极盛的阳光照在她身上仿佛也化不开身上冰雪似的气息,连光晕也是雪白清冷的。   凌弗御还未回来。   “咯咯!”   徐婶送来的鸡没人喂,饿得直叫唤,在轮椅旁边踱来踱去,低头乱翻土里的小虫子。   但是整个小院都撒过驱虫丹粉,哪找得到一只虫子?哪怕掘地三尺也是没有的。   “咯咯咯!”老公鸡绝望地在来回转圈圈。   绛月予仿佛没有听到嘈杂的鸡叫,双目如湖水般定定看着院门。   她在想凌弗御是否因为她昨日没有答应而晚归,又或者是遇上危险,玉溪圣人杀到……   眉心渐渐蹙起。   绛月予没有看医书,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院门。   日头照在地上的影子慢慢倾斜,公鸡渐渐不找虫子了,有气无力地飞到屋檐上蹲着。绛月予心中越来越不安。   “咣啷。”   院门打开。   凌弗御捧着一束开得灿烂的野花走进院门。   “好看么?”   野花有的蓝紫色有的粉白色,星星点点缀在绿枝上,煞是好看,而更好看的是凌弗御的笑脸,比太阳还要夺目耀眼。   “给你。”凌弗御笑嘻嘻地将野花递给绛月予,全无半点昨日的阴霾。   绛月予没有接,冷冷地看着他。   “所以你今日晚归两个时辰,就是为了去摘这束野花?”   凌弗御其实是去镇上听前人传授经验了,但他哪敢说,连忙取出准备好的另一样东西。   这是颗刚挖出来的带根草药。   “不是,我还去挖这颗攀龙胆了,你最近不是喜欢种草药么,我听说草药中攀龙胆最难寻,所以给你挖攀龙胆去了。”   绛月予神色还是没有丝毫起伏或是软化。   为了挖颗草药需要两个时辰?   她不信。   “下次不论是何事,若要晚归,还请提前告诉我一声。”说完她自己推着轮椅轮子,调转轮椅方向,向屋内行去。   “啊我错了——!!”   凌弗御心头一跳,连忙勾住轮椅。   他绕到轮椅面前,晃了晃自己脏兮兮的手,可怜巴巴地道:“我真是去挖草药的,那攀龙胆长在悬崖上,我爬了好久才摘到的!”   那位追妻成功的先辈说,适当的示弱也是很重要的,如果手划破了更能体现诚意。   奈何一位能与圣人对战的修士在悬崖上摘花划破手的,这事哪怕是三岁小儿也不会信,所以只能把手蹭脏装可怜。   在凌弗御期待的目光中,绛月予看向他那脏兮兮的手上……接着淡色双唇轻启,音色清冷地吐出一句话。   “灰尘的位置不对。”   然后推着轮椅进入屋内,两扇木门在身后彻底闭阖。   啪嗒!   手指一松野花掉落在地上,凌弗御从地上一跃而起,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墙头上暗中观察的徐稚瑞也难以置信。   是了,攀爬悬崖通常手指尖会比较脏污,手心相对较干净,但他师父为了效果好,把整片手掌弄得脏兮兮的。   不过师娘也太厉害了吧,一眼就能察觉师父撒了谎,若是以后师父在外沾花惹草什么的,怕是……啧啧。   凌弗御沮丧地走到井边把手洗干净。   徐稚瑞趴在墙头,看着自己师父在井边蹲着洗手的背影分外怜惜,压着嗓子低喊:“师父别气馁,这才……”第一招。   这后三个字还未说出,凌弗御扭头警告地瞪他一眼,示意他噤声。   这么说话在修士耳朵里跟大嗓门没差别。   凌弗御洗干净手整理好心情来到屋子外,隔着门对屋里人说:“饿了吧,我去做饭菜。”   知道不会得到回应,凌弗御在屋外站了会就去了后厨。   地上的野花花束无人捡拾,凌乱地散落在地上,老公鸡饿得过来啄话,头一叨一叨的,把花枝弄得越发凌乱,碎花瓣散了一地。   过了会。   一直没有动静的屋子被打开。   绛月予推着轮椅出来,淡淡看了老公鸡一眼。   老公鸡仿佛能感觉到危险,假若无事,呆着眼睛,缩着脖子一佝一佝地走了。   绛月予低头看了会散在地上的花束,然后俯下身,雪白云袖垂落在地上,纤长凝白的手指一根根捡拾起花枝,再仔细重新归拢成束,将之收到储物法器中。   “咚!”   目睹花束凭空消失的徐稚瑞惊得从墙上掉了下去,动静颇大。   “怎么了?”凌弗御拿着锅铲飞奔出来,看到绛月予竟然出屋子了,微微一怔,接着发现地上的野花没有了,再是一喜。   “你把花收进屋中了?”   “被鸡啄食干净了而已。”绛月予平淡地说了一句,又推转轮椅回了屋。 第70章 追妻口诀   第二天绛月予在悠悠笛音中醒来。   她怔怔地躺了一会,慢慢从床上爬起。今日她的身体还不错,可以不靠轮椅缓慢行走。   推开门,笛声变得清晰,湿润的春风迎面拂来,卷起纷扬的玉兰花瓣,也轻柔地卷起绛月予的发丝。   院中的那颗玉兰花树一夜之间变得高大。   玉兰花开得绚烂若晚霞,浅淡暗香盈满庭院。   而凌弗御一身红衣靠在玉兰花树上闭眼吹骨笛,黑发瀑布般垂在腰际,人影如画。他的真容本就是好看得仿佛夺天地造化而生,刻意打扮后更是让人挪不开眼。   似乎察觉绛月予,凌弗御睁开潋滟双眸。   繁花盛景也在这一眼中黯淡失色。   绛月予微微晃了晃神。   凌弗御弯眼朝她一笑,一股轻柔的灵力托着她,将她带到他身前,然后被他抱个满怀。   两人到了树上。   院子中的这颗玉兰树本来只有胳膊粗,但一夜之间变得异常高大,且满树开满绚烂繁花,坐在树枝上能看到院外的春景。   凌弗御没有说话,依旧吹着骨笛。   悠扬的笛声宛如能涤荡俗尘,枝头的鸟儿都听得如痴如醉,天上云都仿佛不动了。   小院外正是春景好时光。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葱茏的绿意蔓延整片大地。   碧水,青田,翠山,一切都蒙着层诗意的绿。村人在农田里插秧,捕鱼人背着鱼篓去往湖边,樵夫腰间挂着刀正砍柴归来。   两人在花树中靠得极近,春风拂来时,几缕青丝在空中交叠在一起。   一切都温柔得不能更温柔。   绛月予看着院外恬静的平凡画卷,聆听着美妙的笛声,清冷的气息都被春景融得变得柔和了些。   “咯咯喔——!!”   突然笛音中掺杂了一声高亢鸡鸣。   凌弗御脸一黑,手指顿了顿后继续吹笛。   “咯咯喔!!!”   大公鸡又是仰颈高鸣,仿佛要与笛声比美。   再优雅好听仙气飘飘的乐声在掺杂了鸡鸣后都带上几分喜感。   凌弗御吹不下去了,放下骨笛怒火熊熊地盯着老公鸡,老公鸡吓得打了个嗝,脖子一缩,红下巴一荡一荡,转身溜得飞快。   仿佛幻境被打破,绛月予也从那种梦幻般的轻柔中醒来。   “今早起来可有喂鸡?”   凌弗御心虚。   今天早起后他就烦恼着该站哪个位置最显玉树临风,用卜术卜算什么时候有风吹来,以及想该吹哪首笛曲,哪顾得上喂鸡。   “我那个…过会喂。”   绛月予:“这颗树为何一夜之间长这般高大?”   “用了颗生源丹,我没用灵力。”凌弗解释。   绛月予默。   竟然用这么珍贵的顶级丹药去催生一颗普通的玉兰树。   “若有人来问这颗树的异常,你如何解答?”   “我就说是我连夜从山里挖来的。”   “……这么大的一颗树从山里挖来?”微微提高声音。   “他们都知道我力气大!”   绛月予没有说话。   …她是真在意凡人发现他们的不对之处吗?其实未必。如果真在意,她就不会当着徐稚瑞的面用储物法器了。   她如此说,或许只是下意识想打破刚才的氛围,那种像被春风织成的网缠绕的氛围。   总感觉再这么下去,有什么东西会像春笋般从心里破土而出,然后一切彻底改变。   “让我下去。”绛月予冷淡道。   “哦!”凌弗御见她好像生气了,老老实实将她抱下玉兰树。   绛月予双脚在地上站稳后,立刻向后厨走去。   “是饿了吗?我来做,你想吃什么?”凌弗御跟了两步。   “只是取昨日剩下的米饭喂鸡罢了,不必跟着我。”   被冷淡的嗓音冻住,凌弗御定住脚步,有些颓然地垂下双肩,连身上灼眼的红衣都似乎黯淡了些。   老公鸡仿佛知道自己坏了事,吓得贴着墙角,蹑脚蹑爪地踱步离他远一点。   第二招也宣告失败。   院门悄悄打开一条缝,徐稚瑞悄悄地探进来一个脑袋。看到自家师父的模样后,他不忍直视地眼角抽搐,心中嘶了一声。   在徐稚瑞的眼中,他的师父是个山羊胡子的中年郎中,面目刻板,端正严肃,此刻竟然穿着这么一身鲜艳华丽的红衣,可太辣眼睛了。   然而这是自家师父,他只能用眼神鼓劲。   师父别气馁!还有下一招!   第三招,展露才华。   那个当铺小少爷为了追求美人不惜用重金雇了三个有才华的穷秀才做智囊团,为了不露怯,自己还头悬梁锥刺股地看诗文,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刻苦得感天动地。   “我妻子喜好山水诗,我后来就是用一句精妙的山水诗才打动她跟我一同湖上泛舟。”那位已然白发苍苍的小少爷如此说。   凌弗御汲取前辈经验。   他也要在对方最擅长的领域让她刮目相看。   凌弗御开始狂看各种丹书。   从那日后,绛月予发现凌弗御无时无刻不在树下看书,一看封皮——《笑林小品录》,再看书后的脸,眉心微皱,一脸严肃,仿佛不是在看逗乐的小书,而是在看什么墓地文学。   绛月予:“……?”   她也没在意,提着水壶去为草药浇水。   田圃位于玉兰树后方。   起身时绛月予惊奇发现凌弗御连同藤椅一起,无声无息换了个位置,还是书皮对着她,脸埋在书本中,看不到他在看什么。   只能看到他看得极其认真,眼睛一抬未抬,就住书里了一般。书页翻得极快。   绛月予:“……?”她微诧地扬了扬眉,心中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如此半个月后,凌弗御的眼底已经有了淡青色。   某天,凌弗御一扔书卷用极随意的语调说,他最近忽然想到素魄峰的新版补灵丹还能再改进,并有头有尾说了一种用料更少耗时更少的炼丹方法。   绛月予眼中闪过不明显的笑意。   所以这家伙这些天实际上是在偷偷摸摸看丹书?   半个月的功夫从对丹道一无所知,到能再次改进补灵丹,这样的天赋怕是整个丹道界都要震动,连绛月予也不禁为之惊叹。   但她就是忍不住打击他。   “哦?”   “用天蝉灵叶固然可以替代地髓花、翡石精、青岩木这三种材料,天蝉灵叶也比它们要便宜。但你可知天蝉灵叶每年的产量有多少?”   凌弗御一呆。   绛月予不紧不慢地说:“天蝉灵叶产于北荒离国,作为只受少数人欢迎的一种灵茶,每年的产量只在三十万石左右,远远不够炼补灵丹的需求。”   “固然,太上神宫可以自己大量栽种天蝉树,但天蝉树的种子需要两年的蕴养期,出苗之后,至少又需要二十年才能成木,三十年后才能开始长叶,如此,可还能用天蝉灵叶替代?”   凌弗御见她对天蝉灵叶知道的这么清楚,反应过来:“……所以你之前早就知道天蝉灵叶可以替换那三种材料?”   “嗯。”   凌弗御裂开了。   他以为她在第二层,实际她在第五层。   绛月予说完后就去侍弄草药了,在绛月予转身后,凌弗御无声地嗷了一声,倒在矮塌上呜咽着用拳头锤塌,浑身笼罩着漆黑丧气。   心上人丹术太厉害了怎么办?   绛月予回头。   凌弗御正正经经捧着书无辜地看着她,发丝一丝未乱,还朝她笑了笑,似乎在疑惑她为何回头。   绛月予转身离去。   凌弗御把书扔掉继续呜咽锤拳。   所以第三招也失败了啊!   “我赠你一句口诀,总之万千招数归纳起来不外乎一句话,你要时而像猫,时而像虎,时而像只被雨淋湿的狗。”那位追妻成功的老人趁着老伴不在眯着眼如此说。   如果总结一下,那就是撒娇、强势,加装可怜。   第一招悬崖摘草药弄脏手,即是装可怜引心疼,可惜失败。第二第三招是全方位展示自己,并不算以上任何一种。   而凌弗御不太敢在绛月予面前强势,总莫名胆怯……于是第四招就是撒娇了。   于是第二天凌弗御看诊归来时带了一头的杨树花絮,撒娇要让绛月予帮忙清理。   绛月予没有拒绝。   这些杨树花絮就像是毛毛虫。大条的比较容易清理,只要用手拿下就好,但很多碎开了,一小粒一小粒地粘在发丝上。   也不知道凌弗御从哪沾来这么多杨树花絮。   两人坐在小院的水井旁,凌弗御搬了把小凳子乖巧背对她而坐。绛月予洁白如玉的手指握着篦子,抬手慢慢为凌弗御清理。   他的发丝乌黑光滑得像绸缎,没有一根缠绕打结,摸起来冰冰凉凉,即使是木齿如此细密的篦子,这么梳下来时也一梳可到底。   凌弗御像是被抚顺毛的猫咪,微微眯起眼。   阳光透过玉兰花树金灿灿地打在他们身上,在地上投出两道光影,尘屑在光柱中飘扬,画面静谧温暖。   这时院子外想起村东头老张纳闷的声音:“哎徐大夫你找你师父啊?你刚才……”   院外的徐稚瑞竖着手指嘘嘘地拼命让他住嘴。   “……你刚才为何要在凌神医身上撒那杨树籽啊?”老张已经大着嗓门口气说完了。   徐稚瑞只能干瞪眼。   院子内,地上的那道梳头影子动作顿住了。   凌弗御咔吧咔吧僵硬回头,看到绛月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看来你挺喜欢这些杨树花絮?”   凌弗御干笑:“呵呵、就挺好玩?我看到好多小童这么玩,你也可以试试,我帮你梳发。”   绛月予起身把篦子放到他手中。   凌弗御懊恼地低头一阵狂梳。   前面四招都宣告折戟,第五招是增多身体接触,凌弗御不太敢。果然,心惊胆战地试着借由搀扶之名多抱了一会后,绛月予就冷淡地不肯让他搀扶了。   凌弗御再去问那位成功先辈取经。   那老先辈仔细问过他这些天的情况后,对他抱以唏嘘同情的目光,沉吟片刻后,叹息着说:“干脆什么都别做了,不然弄巧成拙,反而不好。”   “忘记我之前那句口诀吧,再送你四个字。”   “真心,真诚。”   凌弗御乖乖消停了。   .   之后的日子变得平凡而普通。   凌弗御每日清早起来喂鸡,打扫院子,做早点,然后背着药箱去看诊。   有了那半个月的狂补医道丹道知识,他现在看诊也不用丹药作弊了,开出的方子都是贴合病情的。   看诊归来后,他会和绛月予一起处理药材。   药材处理是件很细致也很麻烦的事。   有的需要把药材根须一根根剪下,有的需要把叶片要晒干晒黄,凌弗御要抱着大竹筐去屋顶晾晒。有的需要阴干。   绛月予就用细线把药材串起来,在背阴处的晾杆上一串串吊起,再把老公鸡抱到别处,免得它啄食。   药材先期处理完后,还需要用炒制、烫制、煨制、燎、煅等各种方法进行再处理。   凌弗御时常把大铁锅搬到院子中,握着大铲子炒制药材,浓郁药香飘荡到院外。一铲一铲翻炒的声音,和院外孩童清脆的笑声,青牛哞哞的叫声,柴禾劈砍的声音交织,变成乡人们都熟悉的一种日常声音。   绛月予身体好的时候两人会一起去山里采摘新鲜药材,有时两人也会坐着牛车去镇上看唱戏赶集市,每当这时老徒弟都会笑得满脸褶子地跟来,不放心两人独自去,一定要跟着他们。   每日都有被治好的病人提着东西上门感谢,身家丰厚的赠送金银,普通人家有送腊肉的,有送自己磨的面粉的,什么都有。   两人都不推拒。   因为医术精湛,又总是形影不离,两人妙手回春神仙眷侣的美名在竭灵地越传越广。   时光慢慢的流淌,日子就这样平凡地过了下去,一过就是五年。   .   风雪夜。   大地冰装素裹,积雪覆满大地,连屋檐也铺着柔软洁白的雪毯。鹅毛大雪被寒风呜咽着斜卷。   夜深了,万家灯火熄灭,唯有一道素清身影提着盏暖黄风灯,静静地站在院落门口。   凌弗御回来看到绛月予在寒风中等待的样子心疼坏了。   “你怎么不睡?”   绛月予平淡地说:“等你回来。”   两人相携回到屋子中。凌弗御很自然地替她解下裘衣,塞给她一个暖手炉,绛月予也顺手帮他脱下落满雪的大氅,再帮他拍去发上雪花。   朝夕相处彼此照顾了五年,这些都是再自然不过的动作。   凌弗御解下大氅后很沉默地坐着,心事重重的样子。   绛月予若有所思看他一眼。   最近大地震颤几次,有灵力溢出。竭灵地的灵气似乎在复苏,山中有草木汲取灵力后变得不同,冬天应该只剩掉光叶子的柿子树长满绿叶,有绿草从积雪下长出来冒出细细的尖。   因为灵力,动物和人也变得不同。   前日有大了一圈的老虎下山,不畏惧爆竹要闯进屋中吃人。昨日徐婶家的母猪变得力大无穷,自己撞开栅栏头也不回地跑进山林。   这些变化和凌弗御最近早出晚归有没有关系,她不得而知。   但假如他愿说,他会自己开口的。   凌弗御喂绛月予喝了一次药后,扶着她安寝。   小院只有一间屋子能睡人,这些年来都是绛月予睡床,凌弗御打地铺,两人中间隔着一张屏风。   桌上的烛光已熄灭了,但床头的烛光还没熄灭的意思。   凌弗御躺在地上,看到暖黄烛光朦胧地从屏风另一侧透过来,能看到对方在拿着剪子剪去过长的烛芯。   美人剪影如画,一举一动皆从容出尘,即使只是拢着云袖低眸剪烛芯,也说不出的美好。   绛月予剪去烛芯后依然未睡,开始喂凤尾昆鱼吃东西。   凤尾昆鱼的下半身已经长出骨架和肉,只鳞片还未长合,它还未醒,眼睛瞬膜紧紧闭着,但闻到食物倒是会自己张嘴,喂一口吃一口,吃得嗷嗷香。   绛月予在等凌弗御开口。   屋内寂静无声。   只有寒风一阵阵拍打纸窗,以及凤尾昆鱼吧唧嘴的声音。   凌弗御闭上眼,遮住眼中深深的眷恋。   这样静谧安宁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他睁开眼看着房梁,躺在地铺上双掌垫在脑后,蓦然开口:“今后,这片竭灵地的灵气将会慢慢归返。”   绛月予停下喂鱼的动作,侧头看他。   屏风另一端没有烛光黑漆漆的,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   凌弗御慢慢继续说。   前些日子他意外发现了竭灵地的秘密。竭灵地之所以是灵气的洼地,是因为底下埋藏着一角巨大的肺叶残片,这片破碎残片自己呼吸着,灵气全部被它吸入。   他已经收取了这角肺叶残片,今后竭灵地的灵气会慢慢复苏。此外,那截从圣人遗藏那获取的指骨也已彻底炼化。   他现在的实力已经超过了全盛时期的圣人。   所以…可以复仇了。 第71章 师父师娘是神仙   两人照常入睡,第二日照常起来,收拾完院子用完早点,最后一次喂完鸡。   “笃笃。”   小院的院门被扣响了。   “师父师娘你们起了吗?”院外传来徐稚瑞恭敬的声音。   凌弗御过去打开院门。   只见徐稚瑞抱着一大摞刚新鲜劈好的柴站在厚重积雪中,脸被冻得红彤彤的。看到凌弗御开门,咧嘴露出一个笑,把干柴放到院门:“师父,弟子来送柴禾。”   这么些年来不论是刮风还是下雨,徐稚瑞都坚持每日清晨送柴禾过来,没有一天落下,送完柴后还要再替他们清扫院门,从不让童子代劳。   凌弗御朝他点点头:“进来吧。”   徐稚瑞一愣。   五年来这还是师父第一次主动喊他进院子,以往他都是只能把柴禾放到院门口的。   事出反常,徐稚瑞抱起柴有些忐忑地进了院子。   进入院子后看到师娘也在看着他,不由越发忐忑。   他最近没做什么错事吧?   凌弗御让他放下柴,然后神色平静,语气堪称和蔼地问他:“最近可有发现周围的草木生灵什么不同?”   徐稚瑞没想到师父问的是这个,想了想后皱起眉头,想起一事。   “说起来,徒儿昨日上山确实发现一件异事……”   “昨日徒儿见山上的柿子又大又红,就想爬到树上摘两颗柿子,但中途却被柿子树的树枝抽了一下胳膊,现在还疼着。”他掀起自己右胳膊衣袖。   右胳膊赫然有一道长约十公分的红肿。   徐稚瑞神情疑惑:“徒儿一直纳闷,树怎么会打人呢?想着应该是树枝不小心勾到弹过来,可是弹过来如何打得这般重……师父师娘是也发现什么不对劲之处吗?”   凌弗御弹了弹指尖。   灵气拂在徐稚瑞的伤痕处,红肿瞬间消失。   “师……师父??!”   徐稚瑞吓得原地一蹦,舌头都打结了。   他反复地摸自己的胳膊,真的完全好了!一点也不疼?!   徐稚瑞还是怕自己在做梦,“啪”地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结结实实,清脆响亮。   凌弗御无语地看着这个傻兮兮的老徒弟,开始告诉他什么是灵气,什么是灵兽凶兽,什么是修士,以及外面的世界有多广阔。   “今后灵气复苏,万物被灵气浸润,异象会越来越多,凶兽荒兽也会追逐灵气而来。”   凌弗御手一挥,一卷被灵辉笼罩的经书缓缓降落到徐稚瑞手中。   徐稚瑞双手捧着轻飘飘在发光的经文,嘴巴张得老大,人已经傻了。   戏文中有很多神仙显灵,赠予宝贝或者帮忙凡人渡难的故事,但谁能想到这样的奇闻异事会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   五年前他曾看到他的师娘让野花凭空消失,那时还可以对自己说是眼花,但现在是实打实的神仙手段……   凌弗御不待他回神,直接帮其打通二百零六块骨头,助其炼骨境,炼血境,炼腑境,三境圆满。   徐稚瑞被霞光笼罩在内,皱纹被抹平般消失,花白的头发变得乌黑浓密,脊背节节挺直,整个人返老还童竟变成十几岁的模样。   接着凌弗御伸出一指,指尖光芒璀璨,朝着他额心点去。   灵炬被点燃。   从灵炬被点燃的刹那,徐稚瑞感觉天地变得大不相同。明明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但一切都变了。   像是大地被一场大雨洗净灰尘,变得明亮且纤毫毕现。   他能感受到灵力在流动,他感觉自己轻飘飘的,似乎可以一蹦三丈高,也似乎可以御风而起。他觉得自己力大无穷,像打虎戏文里的武人那样一拳打死一头老虎。   绛月予伸出手掌,掌心出现数瓶丹药,还有一只雀皇钟,丹药和雀皇钟被灵力裹着飘到徐稚瑞手中。   “这些丹药能助你修炼到诞神境,这件法器能在危险时护你一命,且自保重。”   凌弗御和绛月予身上迷障术法破除,双双露出真容。   他那山羊胡子的师父变成一位风华绝世耀眼至极的仙人,而那脸色焦黄,总是病恹恹的师娘,变成一位超尘脱俗却面色苍白的仙子。   徐稚瑞惊得坐了个屁股蹲。   凌弗御挥袖。   “嗡——”袖风仿佛最强大的法器凭空割开一道虚空裂纹。平凡的小院内狂风大作,雪渍和树叶乱舞。   两人衣袂飘荡,转身一同向虚空裂缝走去。   徐稚瑞抱着经书和丹药愣怔地看着他们。   他的师父师娘都是神仙……他的师父师娘给他留下了这些宝物……他们是要去哪里?   徐稚瑞打了个激灵,看着两人的背影,噗通一声惶然跪下:“师父师娘,你们要走了吗?!”   “嗯。”   在踏入虚空裂缝之前凌弗御最后留下一句话:“好好修炼将这里保护好,若之后你能自己走出这里来到八荒六地,我就正式收你作弟子。还有,养好那只鸡。”   说罢两人跨入裂缝。   虚空裂缝在这个平凡农家小院中弥合,树叶雪渍落地。   “师父师娘!!”徐稚瑞大叫着扑过去在空中摸了摸,什么都没摸到。   受到莫大冲击的徐稚瑞在小院中呆站半响,慢慢弯腰抱起那只吓傻的老公鸡,他揉了揉老公鸡的脊背后,迈步走出小院。   走到院外后,徐稚瑞对着院子恭恭敬敬拜了三拜,最后极其小心地关上院门。   “咔哒。”   两扇陈旧的木门在面前闭阖。   .   之后灵气果然如凌弗御所说一点点恢复,竭灵地异象频生,有人从中得利,也有人因此遇险。   很快有荒兽追逐灵气而来。   竭灵地的凡人们哪见过如此庞大可怕的怪物,吓得魂不附体,只会逃窜。危难关头,徐稚瑞挺身而出,手持雀皇钟独自将荒兽镇杀。   徐稚瑞明白仅凭他自己一人是守护不了此地安全的,他开始带领人们共同修炼,抗击越来越多的荒兽。渐渐的,徐稚瑞的声望煊赫高到了无人能比的程度,但他不愿创立山门,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离开这里去找他的师父师娘。   百年后,竭灵地终于彻底安稳步入正轨。   徐稚瑞告别故土和亲朋,抱着那只已经成为灵兽的老公鸡,踏上前往八荒六地的旅途,途中又历经无数艰险。   当然这一切都暂时跟凌弗御和绛月予无关了。   .   凌弗御和绛月予一步跨出虚空裂缝。   他撕裂的虚空裂缝不像凤尾昆鱼的那样,还要在虚空中穿行许久才能到目的地,凌弗御将两地的空间交叠,两人根本不用在混乱的虚空穿行,一步就跨越亿万里,回到八荒六地。   出来后,天地变幻。   浓郁逼人的灵雾将他们包围。   绛月予感觉有些眩晕,身体晃了晃。   凌弗御轻轻揽住她。   他垂眸,看到怀中人柔弱安静地依靠在自己胸口,她闭着眼睛,眼睫像扑簌脆弱的鸟翅,发丝无力垂落,耳朵雪玉一般。   整个人仿佛离了自己就无法站立,有种令人产生错觉的依赖感。   顿了顿,掌心贴住她的后背。   绛月予感觉有股温暖的力量涌入体内,瞬间好转了很多。她睁开双眼,站直脊背离开他的怀抱。   凌弗御怀中瞬间空落,垂落在衣袖中的手指蜷缩了下,眸色微暗。   绛月予抬头看了眼太阳,立即从太阳的大小和星宿排列轨迹认了出来:“这里是北荒?”   “嗯。”   “走吧,不是说去找玉溪圣人吗。”   凌弗御听到玉溪圣人这个名字,声音沉冷下来,捏动神决:“不用找,她就在我们面前。”   浓郁浩荡的灵雾像被劈出的海水,朝两旁滚滚散开。   巍峨的苍劲山脉徐徐展露出来。   再一细看,这巍峨的山川赫然是横卧的人形!一座座山峦有的是脑袋,有的拼凑出手臂,有是双腿,甚至还有那根在圣人遗藏中看到过的拐杖!   绛月予仰头看着面前的异景,眸光震颤,心头惊骇得难以言喻。   所以玉溪圣人的本体已然化作山川?   凌弗御:“这老家伙迁来众多灵脉,把自己的气机与灵脉相合,这才能活了这么些年。”   “不过,她的寿命也到此为止了。”   凌弗御眸光冷冽,跺跺脚,大地剧烈震颤。   被翠绿灌木覆盖的一座头颅形山峦中,一双巨眼缓慢睁开,气机升腾,山上灵禽惊飞。   “咯嘣咯嘣。”   玉溪圣人醒了,山石手臂撑着自己,整座山脉艰难地一点点欲卧起来。   山脉上的灵树灵藤随着她的动作倾倒绷断。   “您来杀我了啊……”玉溪圣人叹息,山川发出的声音分外洪亮奇怪,难以形容,像是风摩擦过山洞的声音。   凌弗御声冷如冰,眼睛微眯,带着不善的微笑:“从来没人让我如此生气,你会死得很痛苦。”   他右手成爪向着地面一抓。   一条灵脉竟被生生地从地底抓出。   “啊!!”   玉溪圣人身躯一颤,痛得脸孔扭曲,发出模糊哀嚎。   她的气机已经与地底灵脉合在一起,灵脉相当于她的筋脉,她的骨骼,凌弗御这是在抽筋挖骨。   凌弗御一条一条抽地底灵脉。   每被抽掉一条,玉溪圣人就会发出哀嚎,人形山脉山体就会崩落粉碎一点,岩石崩碎,泥石流倾泻而下,仿佛是血,不住地蔓开。   绛月予淡漠地立在一旁,没有阻止这场酷刑的打算。   这位玉溪圣人不仅在今世断她修行道路,更是造成前世师兄死亡的元凶。   玉溪圣人知道自己这次死定了,所以根本没有反抗,她忍着剧痛任凭凌弗御抽地底灵脉。   直到最后一条灵脉被抽取而出时。   异变骤生。   一道雪光倏然把绛月予拖到地底!   凌弗御心头一跳,立刻掀开大地。轰隆隆,地底深处一面湖泊般巨大无比的镜子一点点被他从地底拔出。   “这是溯镜……我的本命圣器……”玉溪圣人艰难地说。   “几十年前我发现一些有趣的痕迹……整个世界的时光被回溯过……且与您有关……于是我就想帮您一把……”   “您不想知道时光为何被回溯吗?”   早在动念杀这位的时候,玉溪圣人就已算计好了一切,为自己留下退路。   她把自己的魂魄切成两半,一半魂魄放入本命圣器中当作器灵,另一半魂魄留在山川本体中。   如果凌弗御杀了本体中的魂魄,那么作为溯镜器灵的魂魄会立刻和绛月予同归于尽。   而凌弗御若是选择先进入溯镜再出来杀她做不到。   因为在他进入溯镜的刹那,她就会带着自己另一半魂魄重入轮回,凌弗御即使出来也只能杀死她作为溯镜器灵的另一半魂魄。   当然,如果能利用器灵的身份将他们杀死在镜中,那是最理想的结果。   “进去吧,迟了可就来不及了……”玉溪圣人喘息着微笑提醒。   凌弗御敛起滔天戾气,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盯着她慢慢道:“你很好。”   “可惜…你漏算了一点。”   玉溪圣人运筹帷幄的微笑僵在脸上。   在她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凌弗御竟直接把溯镜中的器灵硬生生拽了出来,然后捏得粉碎!   山川本体中的魂魄见势不妙立刻脱体而出,欲逃进六道轮回之中,可已来不及,还未进入虚空就被凌弗御生生捏爆。   至此,玉溪圣人的两半魂魄全部湮灭,一代神话彻底终结。   ……玉溪圣人唯一料错的一点是,凌弗御现在的实力远比她想象的更强。实力强到一定程度,圣人器也不过是随意揉捏的泥团而已。   器灵在他看来就是水杯中的水,倒出去,重新盛一杯即可。   凌弗御找出凤尾昆鱼,把它的魂魄挖出来暂时塞进溯镜中充当器灵,然后化作流光没入溯镜之中。 第72章 不对劲   绛月予从床上醒来。   “小姐你醒了。”床边有粉色衣衫的侍女捧着托盘过来,托盘上静静放着一张小小的白色面具和一幅小手套。   六岁的小绛月予从床上卧起。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露在衣袖外的双手。手背布满红肿的疙瘩,撩起衣袖,胳膊上也是。   抬头环顾四周。   熟悉又陌生的环境。熟悉是因为这间屋子她从小住着,陌生是因为她现在看去处处透着股陌生,连同这些从小伴着她的侍女,也看起来有些面目陌生。   怎么回事?   绛月予微微晃了晃神。   “小姐。”   侍女把托盘往前递了递,似乎是在提醒她快戴面具和手套。   “不戴,拿下去。”   小绛月予冷淡地说。   粉衣侍女顿时惊愕抬头。   自从绛家家主,也就是大小姐的父亲拿来面具和手套之后,小绛月予每日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戴手套和面具,哪怕不出屋也从来一丝不苟戴着。   今天怎么会突然不想戴呢?   几位侍女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绛月予垂着头坐在床边,陷入了沉思。六岁时的她人小腿短,这样坐着脚够不上地,半垂在空中。   一个六岁小孩悬着小腿安安静静坐在床沿边思考,应该是一幅比较可爱的画面,但小绛月予因为满身疙瘩,再加上屋子光线不好,乍眼看去却显得有些可怖。   侍女们都不愿看她的脸,纷纷低头退到一边。   小绛月予思考了很久,都没想出哪里出了问题,明明是很正常很平淡的一天,今日醒来时却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屋外传来的嘈杂动静,小绛月予抬起头。   “外面发生了什么?”   清冷的童声惊醒了侍女们。   侍女们觉得小姐的声音虽然像往常那样冷淡冰冷,但今日似乎有种莫名的威严,特别说起话来像绛家家主一样,让人心生畏惧。   一位侍女过来:“没什么事,今日是清明节,家主夫人他们决定出门祭扫,大家都在为此做准备。”   她没说的一点是,除了家主夫人外,大少爷二小姐以及一众庶出的少爷和小姐都会去祭扫,整个绛府尽皆出动,独独遗漏掉这位嫡出的大小姐。   “祭扫?”小绛月予听到后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侍女们瞥了一眼她的反应,又垂下脑袋,以为她是难过了。   其实小绛月予并不是在难过绛府的祭扫漏了她,她听到这个消息时心中毫无波澜,似乎绛府家主绛府夫人只是两个与她无关的陌生人。   她只是在想自己为什么不没有反应。   被父母忽略的她应该是要难过的……   小绛月予跳下床,穿好衣服洗漱过后走向隔间的书柜。   她的生身父母虽然不愿和她接触,但在物质上对她倒是有求必应,她想要看书,就搜罗了众多书籍供她阅读,只求她永远待在这间屋子里。   小绛月予随手拿了本《武学摘要》,像往常一样看了起来。   但看了一半,她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还是觉得不对劲。   她今年刚刚六岁,有一些生僻字是不认识的,但她今日阅读起来竟毫无障碍,而且似乎对于书中的好几处内容有不同的见解。   小绛月予换了本书继续看,翻了几下后再换,一连换了数本,直到半个书柜的书都翻了一遍。   她坐在椅子上,搁下最后一本书闭上眼睛,久久沉思,过后很平静地往地上扔了一只茶盏。   精致的茶盏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侍女们还来不及回神,却见小绛月予弯腰捡起一片锋利的碎瓷片,然后对着自己的手心就是狠狠一划!   “啊!”   在侍女们的惊呼声中,小绛月予手心被瓷片割开,鲜血狂涌,大滴大滴落在地上砸出血花。   没有侍女主动让小绛月予包扎,或是询问她为什么突然割破自己手心。   对于这位有传染病,性子古怪,疑似妖怪转世的小姐,这些侍女是又惧又怕又厌,巴不得她早点死了,那她们就解脱了。   小绛月予仿佛不觉得痛,把碎瓷片放到一边,平淡地对侍女说。   “拿金疮药和干净的布过来,替我包扎。”   侍女们被她这平静的语调吓到。   正常的小孩哪有毫无预兆地割伤自己,然后又好像一点都不觉得疼似的面无异色,冷静平淡地要人包扎,她一定是妖怪转世!可怜她们要近距离伺候这妖怪。   小绛月予伸出手,让侍女替她包扎好手心。   她刚才突然划自己一下,其实是想确认自己是不是不小心中了蜃气。   《异闻志》中有记载,有一妇人夜晚遇到只梦蜃,不小心中了梦蜃的毒气,然后陷入梦境。她恍恍然不知自己在做梦,在梦境中一过就是二十载,实际身体一直躺在床上做梦,醒来后丈夫垂垂老矣,孩子也都成亲了。   要从蜃梦中醒来很简单,就是让自己受伤见血。   但经过刚才的尝试,显然她不是中了蜃气。   那么只剩下两种可能,要么是她过于敏感了,要么,是她中了更厉害的东西……   六岁的小绛月予面无表情地想着,然后垂着受伤的手,迈步跨出屋门。   今天小绛月予没戴面具,露着一张满是疙瘩的脸,行走在绛府引起的动静颇大。走到哪,哪里的仆从侍女就吓得暗中抽气,远处还未过来的仆从侍女纷纷调转脚步,宁愿走远路也要绕过她。   小绛月予漫无目的地走着,并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假山后面。   假山后面传来一男一女两道声音。   两道都很熟悉,或者说,她应该很熟悉。   一道男声是绛家大公子,她的嫡亲兄长绛煜,一道女声是经常给她念书的贴身大侍女,半个时辰前向她告假,说要出门采买些物品。   娇俏的侍女埋在大公子的怀里,搂着他腰轻摇撒娇:“大少爷,能不能快点把我调去你的院子啊?”   “好香儿,先别提这个,让我亲亲。”   “哎呀,大少爷,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呢!”香儿叹着气诉苦,“原本待在那屋子里就像待在冰棺,过得闷又怕染上病,而今日的小姐……”   “哎,总之她更奇怪了,说不定哪天她化成蟾蜍精把我一口吞下,那大少爷到时候可就见不到香儿了。”   香儿说着说着竟委屈地哭了。   “行行行我保证明天就把你要来,不用再伺候那蟾蜍精。”绛煜擦去她的泪,急色地想去亲她脖子。   香儿欲迎还拒:“哎呀还是不行大少爷,今日是清明节,要祭扫,我们这样是对祖先不敬。还是明日等我到你院子里了,再听您吩咐,到时候香儿随大少爷任意处置……”   小绛月予神情很淡地听他们说完。   然后冷不丁出声:“妄议主子在绛府要遭受什么处罚?”   这一声不异于惊雷,把躲在假山后的野鸳鸯炸得跳了出来。侍女香儿走出假山后看到小绛月予后脸色惨白,活像见了鬼。   “小、小姐……”   绛煜可不怕绛月予,他把香儿往身后一揽,低头竖着眉头呵斥她,摆出兄长威风:“谁让你乱跑出屋的?还偷听你兄长的私话?没大没小!”   小绛月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一言不发伸出手。   绛煜被她那可怖的长相和眼神弄得有些发渗。   从小他就被他爹娘千叮咛万嘱咐,要离这个妹妹远一点,这妹妹可能是妖怪转世,不可得罪,也不可靠近,他虽然不信什么妖怪转世,但今天竟然有些怕起来……   绛煜有些紧张地盯着她的手。   香儿也害怕地攥紧他袖子。   在两人的惊恐凝视下,小绛月予的掌心……嗤地冒出了一缕烟?   心弦绷紧的绛煜顿时就笑了,脸也松落下来。呵,他好歹也是炼骨境的武者,别说表演手心冒烟了,若是调动全身气血,全身冒白汽也没问题。   绛煜实在厌恶这个丑陋又怪异的妹妹,见小绛月予即使生气了也只有这点本事,什么都不怕了,开始奚落嘲讽她:“我还当你要……”   话还未说完,小绛月予的手心中突然蹿出一缕雪色火焰!   那缕火焰如此炙热恐怖,靠得近的绛煜和香儿被烫得嚎叫一声,皮肤都烧红了,连滚带爬地连连后退,像被烫到的老鼠,连磕到了假山都不管,逃得无影无踪。   附近的树木被热度点燃,熊熊燃烧。   假山在粉碎扬尘。   周围的池水在剧烈沸腾蒸发。   小绛月予没理逃走的绛煜和香儿,也没理周围的异象,只低眼看着自己手心中幽幽跳动的雪色火焰。   这是她第一次唤出自己体内的异火。   刚才总感觉自己可以把它换出来,就像指挥自己的手指一样轻松自如,于是她就试着这样做了,没想到真的把火唤了出来。   “灭火啊!快来灭火!!”   整个绛府乱成一团,仆从们纷纷抱着水桶来灭火。   如此大的动静,绛家家主绛昌和绛家夫人白水曼自然也被惊动,他们既心疼儿子被烫伤,又惊心于绛月予的异常,恨惧交加。   但他们是不敢跑过去向绛月予追责的,躲都躲不及。   于是火灭之后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唯有香儿变成了泄愤目标,白水曼在清明祭扫过后把这个胆敢勾引大少爷的侍女狠狠惩罚了一通,然后赶出绛府。   后续的事情绛月予不知道,当周围因雪火烧起来时,她发现了假山旁边的水池不对劲。   水池在咕噜噜沸腾,里面养着的锦鲤翻着肚皮飘起来,但却有一条漂亮的红色小鱼在沸腾的水里游动自如,十分灵动。   “哗啦!”   察觉小绛月予在看它,小红鱼竟然猛地跳出水面,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后跳到了她的怀里。   绛月予伸手接住小红鱼。   小红鱼乖乖躺在她的手心中,离水后既不挣扎,也不甩尾巴,乖巧的要命。   一个仆从凑过来干巴巴地搭话:“真神奇啊。”   世人皆崇拜力量,之前绛月予空有妖怪转世的名头,却除了丑外什么都没有,如今展露了如此强大的力量,自然有不怕死的崇拜绝对力量的人壮着胆子过来讨好。   “大小姐,我看这条鱼是想让你吃它呢!”   这句话刚刚说完,只见绛月予手心中的小红鱼尾巴一甩高高跳起,噼啪冲着他的脸就是两个耳光,甩完之后又掉回水池中。   吃个屁!   仆从惊恐地捂着自己的两边脸。   要命了要命了!鱼也不对了!   心里的恐慌一下子就涌了上来,他有些想跑,小绛月予却叫住他:“去取个鱼缸过来。”   “是、是……”仆从急匆匆离去,战战兢兢地取了个石头鱼缸。   小绛月予不太满意这个鱼缸,微微皱了皱眉,但没有多说什么。   她让仆从用网兜捞鱼。   小红鱼在水池中灵活得要命,仆从拿着网兜怎么捞都捞不到,忙活了半天额头都是汗,却连它尾巴都没碰到。   绛月予心神一动,把手伸进水池中。   很神奇的,那条怎么都捞不到的小红鱼自己甩着尾巴,乖乖游到她手心中,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似乎在看她。   小绛月予心头微柔,小心地将它放进鱼缸里。   .   傍晚时分,小绛月予抱着鱼缸走出绛府。   似乎冥冥之中有股力量让她走到假山之后听到那番对话,也有股力量促使她在黄昏时分离开绛府来到河边。   小绛月予抱着鱼缸坐在河边的石墩子上。   河水漆黑,有梨花瓣被风垂落掉落到河面上,和浸湿的白色纸钱混在一起,随着水波飘荡。   小绛月予看着这些纯白的花瓣,不知怎的想到了玉兰花,那种霜红色的,像她怀中小红鱼一样鲜艳的玉兰花。   “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让娘怎么活啊!!”   “儿啊,我的儿啊……”   哭嚎声不绝于耳,但都离得很远。   因为小绛月予没戴面具,那满身骇人疙瘩一看就像有烈性传染病的样子,大家都生怕跟她沾上。   小红鱼冒出水面来,轻轻啄了啄她的手指尖,像在安慰她。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突然传来轻轻一声“咦”。   石缸里的小红鱼潜回水中,水面荡起圈纹。   小绛月予抱着鱼缸回头。   夜色人群中,一位青衫广袖的谪仙唇畔含笑,缓步走来,轻声问她:“可是走丢了?”   小绛月予仰着头怔怔地看着他,眼神恍惚,喃喃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哦?”   “你叫……”小绛月予按着太阳穴,脑袋阵阵抽痛,吃力地说,“你…师……”   鱼缸中的小红鱼猛然一甩尾巴。   清凉的水珠溅到小绛月予的脸上,小绛月予倏然从那种动荡惊悚的思绪中抽离。 第73章 服下丹药之后   瞳仁剧烈收缩几下,最终定住不变。   半响后,“我……我怎么没戴面具?”小绛月予不可思议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一抬手怀中抱着的鱼缸砰地掉落,小红鱼和水一起掉了出来。   怎么还有鱼?   小绛月予瞠目结舌。   她为什么会抱着个鱼缸?   落在地上的小红鱼跳弹着跃进了河里,黑漆漆的河面漾起一圈水花,小红鱼的身影消失不见。   “可要将鱼抓回来?”头顶温润悦耳的声音把小绛月予惊醒。   小绛月予摇摇头。   “不用。”   颜羲弯腰轻柔地将她抱起:“小孩子一人在这不安全,我带你去找你的家人,可好?”   被抱起的小绛月予身体僵硬。   自记事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抱她,僵了僵后,她激烈地挣扎着要下来:“你不要碰我……”   颜羲诧异:“为何?”   小绛月予抬起自己的脸无声看着他,让他清楚地看到她脸上可怖的疙瘩。   “可是碰着疼?”   “不是……我有病,你不怕被我传染吗?”   颜羲无言摸了摸她焦枯的头发,眸底有着怜惜,温声轻语:“你没有生传染病,你只是被一样很厉害的东西选中了。”   “很厉害的东西?”   “…是什么?”   “是一缕火,天地间最强大的一缕火。”   小绛月予重新戴上面具,跟着颜羲一起去了青鼎神殿。   从小红鱼跃入河水的那刻开始,绛月予和颜羲说的话渐渐和前世一模一样,命运开始照着前世的轨迹重演。   绛月予照旧对从小将她带大的师兄产生了情愫,将他视作唯一的光,唯一的亲人。   炼鼎殿主也照旧对她体内异火心生觊觎,把她投入丹炉。大师姐翻脸无情,同门一夜反目。众叛亲离之际颜羲带她叛出青鼎神殿。之后绛月予在太上神宫疆域创立了丹鼎宗。   与颜羲相见的时日变得越来越少。   颜羲喜欢上了焚山神女,与焚山神女寸步不离。   她为了多见颜羲几面,只能跟着焚山神女那群人,被焚山神女笑称是甩不掉的小尾巴。   再然后,焚山神女身受重伤,颜羲自剖心肝跳入熊熊燃烧的大鼎……   绛月予捧着那颗雪白涅槃丹,两眼空洞地穿过回廊,跨入屋子。   床榻上,焚山神女气若游丝地安静躺着,娇艳的脸庞失了颜色。   她在床边坐下死死盯着她的脸,然后捏开她的下巴,哆嗦着手,把涅槃丹喂入她口中。   凤凰涅槃丹下肚,凌弗御被虹光包裹成茧,苍白的脸色肉眼可见的一点点变红润,短短半个时辰后,涅槃重生完好如初的凌弗御睁开双眸。   “咦?”   凌弗御轻轻眨眼,看着戴着面具的绛月予含笑道:“小尾巴,怎么是你?你救了我?”   绛月予胸口像破了个漏风的大洞,空洞冰冷。她眼神涣散,声音淡漠死寂:“是我师兄用他的命换了你的命。”   “颜羲?”   凌弗御稍想了下明白了:“他在秘境中激发了白凤血脉,凤凰有涅槃的天赋能力。”他摸了摸自己的肚皮,“他舍身成丹了?”   绛月予胸口气血翻涌,血丝爬上眼睛。   他怎么可以用这样毫不在意的口吻,说着为他舍去性命的师兄?怎么可以!!   一瞬间,她恨不得一掌将他拍死,再挫骨扬灰。但她告诉自己,这是师兄拼了性命也要救的人,是他重逾性命的心尖之人。   所以她非但不能杀了他,还要希望他活得越久越好。   不然,师兄的牺牲就白费了。   凌弗御没心没肺,即使知道颜羲用命救了她,竟然连难过缅怀一下的意思都没有,他跳下床活动了下身体,懒洋洋道:“这次真是吃了个大亏,让那老东西死得太轻易了。”   “小尾巴,谢了啊。”   说着他大步向屋外走去。   “等等。”绛月予立刻叫住他,“你去哪?”   “去鞭尸——!”话音还未落尽,人已经要消失在天际了。   绛月予立即化作一道神虹跟上。   她跟着凌弗御一同来到神妪山脉,也就是玉溪圣人化作的山脉。山脉失去了魂魄,只剩下死山,空有人形没有神威,凌弗御扬手,直接用天河红星沙将之夷为平地。   在最后一座山被砸成平地之际,圣人器突然从地底浮出,向凌弗御杀来。   要知道这时的凌弗御还没有收取竭灵地的肺叶残片,也没有收取古蝉仙宫藏着的至宝,之前能以命换命带走玉溪圣人纯粹是拼的命硬,对抗起圣人器来十分吃力。   幸好绛月予也在。   她有蚀仙雪火和山河鼎,两人联手,才再次将圣人器镇压。   “啧,太弱了。”   凌弗御唇畔流血,捂着自己的胸口,很不满自己的实力。他调息着养好伤之后,决定提前计划回古蝉仙宫盗取至宝。   绛月予见他要走,也再次跟上。   凌弗御回首挑眉问绛月予:“你跟着我干什么?”   绛月予冷漠道:“你的命是师兄换来的,我要看着你。”万一凌弗御又作死把自己的命作没了,那怎么对得起师兄的牺牲。   “随你,不怕死就跟着吧。”   凌弗御不在意地耸耸肩,去往古蝉仙宫。   偷盗古蝉仙宫至宝的过程万分惊险,两人九死一生才成功脱身。可能因为共同患难过的关系,凌弗御对绛月予的亲近了许多,有时候会逗着她玩。   但两人的关系很快降至冰点。   凌弗御之前扮作女装,纯粹是为了方便潜伏在古蝉仙宫,好盗取古蝉仙宫至宝,现在至宝已经盗出,凌弗御自然也懒得再扮女子,立即恢复男子身份。   而绛月予发现凌弗御的真实性别后血冲头顶,恨怒交加,认为他欺骗了师兄的感情。   于是她在凌弗御的食物中下了药。   中了药的凌弗御身躯僵硬地倒在地上,他看着绛月予手拿匕首步步走来,虽动弹不得,脸色却很是自如,调笑道:“怎么,你要杀我?”   绛月予:“我不杀你。”   她握着匕首缓缓蹲下,眼神冷漠诡谲,声音轻而缓慢:“你的命是师兄的命换来的,珍贵万分,我怎么会杀你呢?”   “我只是……想让你做个真正的女人罢了。”   匕首上涂了药,只要一刀割下去,即使是生生丹也不能让那东西再长出来。至于胸也不难长出,她会用丹药彻底将他变成一个女人。   凌弗御依旧在笑:“好想法。”   绛月予眼神一沉毫不犹豫地扬起匕首刺下!   然而最后关头一只手紧紧攥住她的手腕。   “咣当。”匕首掉落在地上。   凌弗御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他攥着她的手腕,唇畔还在笑,盯着她的眼神却沉冷如冰:“好想法,可惜实现不了。”   他甩开她的手,神情彻底冷淡下来,淡漠道:“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我不杀你,滚吧。”   绛月予垂下双眸。   失败了……   “我不走。”   凌弗御气笑了,觉得这人脸皮真厚,转身道:“怎么,你以为我还会让你跟着我?”   绛月予没有说话,只是用实际行动来回答,不管他让不让,她都会跟在他身边。   古蝉仙宫的人还在倾巢而出追杀他,她怕他被杀死,浪费颜羲的命。   凌弗御看了她一眼冷哼了声离开客栈,决意甩开她。然而令他烦躁的是,不论去哪,绛月予都能准确跟上来,哪怕他用了易容术换了容貌,哪怕他去了地形复杂的荒区。   几次下来凌弗御不耐烦了,感觉身后跟着张怎么都撕不下来的狗皮膏药,黑着脸抱着胳膊质问她。   “你怎么找到我的?”   绛月予没有隐瞒:“用了一种特殊丹药。”   凌弗御威胁:“喂,再跟着我我就打了你啊。”   绛月予眼眸平淡声音清冷,说出的话却很无赖:“随你。”   凌弗御气得拳头硬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耐心,居然到这份上都没动念杀她。   桃花眼眯起,在烦躁到达顶峰,想着干脆杀了她之时,凌弗御脸色倏然由阴转晴了:“你要跟着我也行,但我身边不跟莫名其妙的人,你若想跟着我,除非做我侍女。”   “行,我做你侍女。”绛月予没有半丝犹豫。   “等等,我说收你做侍女了吗?不是什么人都能做我侍女的。”   凌弗御轻笑着指了指荒域尽头的那抹淡淡的山影,“看到那座山了吗,如果你能不用灵力用脚走到那,我就收你做侍女。”   绛月予默了默:“我怎知你不是想趁机甩开我?”   “不会,我就在天上跟着你。”凌弗御悠悠取出一件飞行法器,这是一艘豪华至极的画舫,画舫载着凌弗御飞上天空。   独自留在荒林的绛月予看着前方。   一里外,地面遍布荆棘,这些黑色荆棘一直蔓延到视线尽头。 第74章 行,你以后就是我的侍女……   微风徐徐。   蓝天白云之下,画舫慢悠悠地在半空中向前飘着。   凌弗御随意在船头坐下,从储物法器中取了颗冰镇西瓜,然后右手支着下巴,一边悠哉地品尝西瓜,一边看着荆棘丛中艰难前行的绛月予。   底下的荆棘不是普通荆棘。   这是嗜血黑荆棘,利刺堪比法器,灵兽荒兽若是误入这片荆棘海无不成为白骨。如今荆棘丛中进了个人修后,嗜血黑荆棘就像闻到大餐味道的蟒蛇,蠕动着把绛月予密密裹住。   从天上往下去,一身铁黑色法衣的绛月予几乎与荆棘丛融合。   锋利的尖刺很快刺破了法衣,胳膊、脊背、小腿同时出现数道血痕。   “唰啦啦。”   嗅到血腥味的黑荆棘越加疯狂,如浪般狂涌,贪婪地想汲取更多鲜血。   只短短几百步,绛月予已经割成了血葫芦。   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痛,不管面前是否有万千荆棘拦路,脚步没有半丝迟滞地往前走。   画舫上的凌弗御一开始看得幸灾乐祸,西瓜吃完了磕瓜子,后来看着看着心里竟有些烦躁起来,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乏味。   他不明白这烦躁哪里来,见路还远得很还要等好一会,于是瓜子皮一扔,索性搬出张软塌来,闭上眼睛眯一觉。   .   一觉睡醒,凌弗御往船下一望。   嗜血黑荆棘交织成的黑色海洋中,那道纤细的身影还在走,步伐缓慢坚定,还是像之前一样,只是身上的法衣变得破烂不堪,整个人已经变成了血人。   凌弗御迎风站在船头,眯着眼睛看着那道狼狈身影,久久没移开视线。   又过了半个时辰,绛月予终于走出荆棘丛范围。   走出嗜血黑荆棘海的绛月予浑身破烂不堪,法靴也消失了,赤足走在干燥的荒地上,几乎一步一个血脚印。她没在意,随手服了颗补血丹。   凌弗御只说她不能用灵力,没说她不能服丹药,作为丹鼎宗宗主的她丹药充足,所以才能成功走过那片荆棘海,没有化为白骨。   只是备用的法衣和法靴全部都被荆棘划烂了,只能赤脚走路。步伐渐渐变慢起来。   直到日上西头,全身浴血的绛月予终于走到了凌弗御所说的那座山。她身形微微晃了晃,站定后抬头望向天空。   到底在嗜血黑荆棘丛中失血过多,即使有补血丹不断补充,她也四肢发凉,头脑晕眩。   画舫从空中降下。   凌弗御居高临下冷漠地看着她。   绛月予抬着头,青铜面具遮住了她的脸:“我走到了,遵循你的诺言。”声音微哑,却依旧清冷得仿佛山巅不化的冰雪。   凌弗御收起画舫落到地上,勾唇一笑:“行,你以后就是我的侍女,可以跟在我身边,作为主人给侍女下的第一条命令……”他猝不及防摘下她的面具。   “扔掉脸上的面具。”   修长手指收紧,青铜面具被捏烂随手丢到地上。   就像强硬地挖掉蚌壳,再将之毁去,令里面的蚌身从此赤露在阳光下。   “以后不许再戴面具。”   没有面具的遮挡,绛月予被火毒毁容的脸也露了出来。除了丑陋外,现在这张脸还苍白狼狈,额头皆是冷汗,连睫毛也被滑下来的汗水濡湿。   西斜的阳光照进绛月予的眼中,刺得她闭了下眼,更加晕眩。   “…好。”她轻声道。   反正也没有让她在意自己容貌的人了。   .   凌弗御带着绛月予到人潮如织的地方,不许她用海隐术或是其他法术,带着满身毒疙瘩直接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   街上的人看到绛月予吓得皆远远避开,还引起了不小骚乱。   迎着一束束异样的目光,绛月予神情清冷平淡,哪怕周围的人看到她像看到了怪物,她的神色也丝毫没有变化。   凌弗御走进客栈,找了间临窗的位置坐下。   坐下后他扫了绛月予一眼,对她说,“你不许坐。”   绛月予不发一语,站到了他的身旁。   凌弗御冷哼:“站后面点,瞧着倒胃口。”   绛月予依言往后面站了些。   他知道他是故意羞辱她,好让她知难而退。   但他料错的一点是,她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容貌。   她戴面具开始是因为生父的要求,后来是为了颜羲,再后来是戴习惯了。   这家客栈生意很好,大堂里坐着许多人,临近窗边的一桌人在互相抱怨,声音很大。   “你看那个人是生了什么怪病?为什么不遮一下就出门,这饭还能吃得下去吗?”   “是啊,看得我胃口也没了,真恶心,真倒霉,要不咱们赶她……”   话还没说完,两根筷子穿烂了他们的嘴巴。   两人捂住嘴巴惊恐倒地。   他们都是两名灵炬境的修士,但对上凌弗御一点抵抗能力都没有。   凌弗御轻挑眉梢,笑容妖冶,轻声对他们说:“我的侍女,我可以说恶心,但其他人不可以,知道吗?”   他正无处发泄戾气,这些不怕死的倒敢凑上来。   “砰!”   说罢,两根筷子同时炸开,两人嘴巴炸得血肉模糊。   大堂中的客人纷纷被吓跑。   凌弗御阴着脸,威压笼罩客栈,逼使客栈的小二过来,小二战战兢兢地拎着茶水上来。   他满脸都是冷汗,哆嗦着手给凌弗御斟茶。   凌弗御:“放下。”   简简单单两个字吓得小二手一抖,瓷盏清脆磕碰着落在桌子上。   “上几样招牌菜,要有鱼有虾,去吧。”   小二如蒙大赦,转身便走。   凌弗御淡声对绛月予说:“你来斟茶。”   绛月予沉默地为他斟茶。   凌弗御没有去碰这杯茶,眼睫一垂,不阴不阳地说:“作为一个合格的侍女,应该学会为主子奉上温度适宜的茶水,这杯茶凉了。”   绛月予一言不发拿起茶壶,手掌贴着壶壁,用灵力将茶水加热。   茶水再倒出来时就变得热气腾腾的了。   凌弗御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子:“太烫了。”   绛月予再用灵决让茶水变凉。   “凉了。”   绛月予眉目不动,没有因为他的挑刺有任何不悦,像是没有任何感情的草木,抬手给茶水加温。   反复折腾了十几次,直到陶瓷茶壶因为反复受冷受热而有裂纹时,凌弗御才捻着茶盏抿了一小口。   很快一道道菜肴被端上来。   凌弗御让绛月予挑鱼刺,剥虾壳,规定不能用灵力,要用筷子和手一点点挑一只只剥。   剥完的虾放到碟子里,要再沾上醋,凌弗御才肯吃。   “快点。”   凌弗御催促。   绛月予一声不吭加快速度。   双手因剥了太多虾而变得油腻。   她垂眸看着自己满是可怖疙瘩和红油的手,不知不觉有点走神。   她不知道凌弗御是怎么吃得下由这双手剥出来的虾的,连她的生母都不愿她碰一下衣摆……他不嫌倒胃口吗?   .   从收绛月予为侍女的那刻起,凌弗御从来没放弃折腾她,端茶递水、铺床叠被、服侍更衣、梳发竖冠……种种侍女要做的事都会指派她做。   他似乎逐渐琢磨出了乐趣,倒是不像之前那样阴着脸了,天天以让绛月予变脸为乐。   这天两人站在人声鼎沸的夜市中,忽然察觉到有种针刺似的气机在靠近,明白是古蝉仙宫的人快杀到了。   “我们快走!”   绛月予想立刻离开,凌弗御却站在糖人摊位旁不急不缓地说:“要走可以,你先笑一个。”   绛月予蹙眉快速道:“古蝉仙宫这次很有可能来的是戮山尊上。”戮山尊上是古蝉仙宫的太上长老,凶名赫赫,据传已是半步道主境,他们打不过。   “我知道,所以你快点笑啊,你看这糖人都比你有活气。”   绛月予见凌弗御不打算罢休的样子,不自然地扯了个笑。   凌弗御不忍直视地扭过脸去:“啧,真是丑得蚂蚁都要跳河。”   绛月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算了,不笑了。”   凌弗御指了指街边一个浓妆艳抹,锤着人家胸口说讨厌的女子,说,“你看到那女子怎么说话的吗?用这个语调跟我说。主子,求求你快点带我离开。”   绛月予深呼吸一口气,快速地说:“主子求求你快点带我离开。”   “嗯?”凌弗御不满。   绛月予感觉到戮山尊上的威压已经漫过来,人潮涌动的大街逐渐安静,心中越发焦急:“他们快来了!”   “所以你快说啊,我可打不过那戮山尊上,我死了不要紧,你师兄可就白费性命了。”   绛月予再次深呼吸,忍住额头蹦出的青筋,闭上眼睛,清了清喉咙,掐着嗓子说:“主子求求你快点带我离开~”   “噗!”凌弗御笑喷了。   他耸着肩膀摁着额头笑得乐不可支,笑颜如盛开的海棠花。   “行吧,小尾巴,主子这就带你离开。”凌弗御忍着笑拉住她的手,在戮山尊上铺天盖地的神识即将到来之前,带着绛月予潜入地底。   两人来到人迹罕至的荒区。   凌弗御向来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取了张舒适的软塌来睡觉,今天他心情颇好,也取了张软塌给绛月予睡。   夜深露中,虫鸣阵阵。   凌弗御半夜被一声异常的痛吟声惊醒,很轻微,但他还是醒了。   他起身,看到躺在另一张塌上的绛月予抓着被子痛得身体颤抖,闭着眼睛浑身都是冷汗。   凌弗御下榻:“你火毒发作了?”   绛月予陷在梦魇没有醒来,只是痛得脸色惨白,发丝都被虚汗浸湿黏在脸颊和脖颈上。   凌弗御站在塌边静静看了她一会,还是伸出手去,将手掌虚贴在她的腹部,为她缓解梳理火毒。   虹光从他掌心溢出不断没入绛月予体内。   火毒发作之痛渐渐缓解。   绛月予脸上的表情静谧下来,凌弗御收回手,正要走时,发现绛月予的双眼不知何时睁开了。   她有一双很美的眼睛,淡若琉璃,皎若夜空,此时蒙着蒙蒙雾气,定定地看着他,似有万千柔情。   凌弗御声音不自觉柔和很多,低声问:“还不舒服吗?”   绛月予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呓语。   凌弗御没听清,微微侧头。   “什么?”   “师兄……”   绛月予又呢喃了一遍。她还陷在梦魇里没真正清醒,恍惚间以为眼前人是颜羲。   凌弗御身躯僵住片刻。   然后一改之前温柔,粗暴地一把将她推醒,恶声恶气道:“你的主子饿了,快去抓头灵兽来!皮厚的不要,肉老的不要,一盏茶内没抓来你可以收拾包袱滚回你的丹鼎宗了!” 第75章 圣尊   绛月予没有抓成灵兽。   因为古蝉仙宫的人还是杀来了。   戮山尊上等众多古蝉仙宫的太上长老一齐出手,势必要将他们当场斩杀,两人共同迎战,这一战天崩地裂,蚀仙雪火把方圆千里烧成灰烬。最终为了保护凌弗御,绛月予受了重伤陷入昏迷。   再醒来,绛月予发现自己身在陌生华丽的寝殿。   一名名从未见过的宫娥们围上来,面容欣喜:“仙子,您醒了!太好了,我们这就去通知圣尊。”   绛月予起身坐在床沿,赤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地面,打量着周围陌生环境,目光微露迷茫:“圣…尊?”这个称呼和这里的环境一样陌生。   “啊,婢子们忘记您沉睡了三年……”   宫娥们开始七嘴八舌地告诉绛月予这三年发生的事情。   原来在绛月予重伤昏迷之后不久,凌弗御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很快拥有了圣人境的实力。   当今八荒六地,道主境已是修士实力巅峰,更不用说圣人境。拥有圣人境的凌弗御直接杀上古蝉仙宫,灭了这个上古超级势力,然后在古蝉仙宫的废墟上重建了一座“仙宫”。   仙宫建成的时候圣人音响彻八荒,众生俯首,万灵跪拜,连各大超级势力都前来朝圣,恭称凌弗御为圣尊。   绛月予恍惚地说:“所以这里是…仙宫?”   “是呀,仙子!”   “仙子以后有圣尊在,再没有人敢伤您了!”   宫娥们围在床榻边叽叽喳喳地说。这些宫娥都是凌弗御特地挑选过的,都是心地善良的人,不会歧视绛月予满身火毒疙瘩,也不会因为圣尊另眼相待而产生嫉妒心,都是真心开心她能醒过来。   绛月予因凌弗御能在这么短的时日内到达圣人境久久震撼,不能言语。   “仙子您再等等,圣尊就快回来了。”   回来。   绛月予敏锐地察觉这词的不同。   环顾四周,绛月予看到寝殿内摆放着几样有男子气息的物品,问:“凌弗御住在哪里?”   宫娥们纷纷捂嘴娇笑:“仙子,这里就是圣尊大人的寝殿呀!”圣尊大人真的很宠爱这位仙子呢,日日要看着她才能安寝。   仙风拂过。   众人眼前微晃,一身玄衣的凌弗御忽然出现在寝殿。   这是比缩步成寸、撕裂虚空还要强大的身法,一步就跨越到这里,没有任何空间波动。   宫娥们尽皆噤声俯首。   圣尊可以让实力低微的修者察觉不到神魂差距,但只有少数人有殊荣得以窥见圣人颜,她们是无法直视圣尊的,胆大者皆神魂破碎而死。   绛月予抬头看他。   圣人境的凌弗御比原来看起来更耀眼了,那是一种如煌煌盛日般的美,仿佛聚集了八荒六地所有的灵气和美好。   在他出现的一刹那,仙宫寝殿内的一切都变得黯淡无光,让人再也注意不到其他。   “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凌弗御欣喜地笑了笑,这一笑犹如百花盛放群星闪耀,让人也忍不住跟着心生欢喜。   绛月予轻轻垂下眼眸:“伤势已经无碍了。”   宫娥们无声无息地俯身退去。   寝殿内很安静。   “我已经灭了古蝉仙宫为你报仇了。”凌弗御坐在床沿俯视着她,他坐得极近,冷冽馥郁的香气将她笼罩,眼神幽微。   “我知道。”   绛月予有些不适地从床上站起来。   他坐得太近了。   “治好你火毒所需的灵物,我都为你寻来了。”   绛月予微微一怔:“多谢,但不用了。”师兄已经死去,她也无所谓自己是何丑陋模样,不必浪费那些珍贵灵物。   “我该回丹鼎宗了,多谢你这三年的照拂。”   她猜测凌弗御能在这么短的时日内到达圣人境,可能和在古蝉仙宫盗得的至宝有关。但不论是何种方法,凌弗御到达圣人境是事实。现在凌弗御是八荒六地中唯一一位圣人,没有人能再伤害他。   所以,她也该离开了。   凌弗御没想到她刚醒来就说要走,脸上欣喜的笑意凝结,然后一寸寸冷却下来。   寝殿内空气凝结,沉沉的极是压抑。   “走?你别忘了你是我的侍女。”凌弗御冷冷地说。   绛月予心头微沉,莫名有不好的预感。她端详着他的脸慢慢道:“你不是一直很讨厌我跟在你身边吗?”   “是,我从前是讨厌你跟尾巴一样跟着,但是这么多年下来,我已经习惯了!”   绛月予默然:“你应当知道,我是因为什么做你的侍女…”   凌弗御蓦然站起,声音冷得掉冰渣:“不必说了。”   “不管你是因何种原因做我侍女,总之,现在你是我的侍女,我是你的主子!没有主子的吩咐,你哪里都不能去!”   三年后的重逢不欢而散,凌弗御怒气冲冲离开。   空旷的寝殿内只留绛月予一人。她低头站了片刻后,尝试着走出寝殿,却被禁制拦在里面。   圣尊布下的禁制,她一个小小的诞神境修士想破除,无异于蚍蜉撼树。   .   接下来的日子,凌弗御再也没有来过寝殿,也再没有宫娥来过这里,这里仿佛成了冷宫。   如此过了半个月。   寝殿禁制打开,有宫娥过来说圣尊让她过去。   小宫娥看着绛月予的眼中有同情之色,她们以为这位仙子未来说不定能当圣尊的道侣,仙宫的女主人,一步登天。   结果醒来后就被圣尊冷待,而且现在圣尊身边有其他仙子了,三位仙姝都比这位仙子要优秀得多……   “他在哪里?”   宫娥俯首:“就在西边的含光殿,仙子看到藏在云层深处最高的那座玉殿就是了。”   圣尊让月予仙子一人独自过去,所以她不能陪同。   绛月予点头。   她猜测凌弗御应该是相通允许她离开了,于是没有异议,立即前往含光殿。   .   仙宫不愧是圣人所住的宫殿,祥云和神辉缭绕,灵气浓郁得逼人,随便一株草都是很珍稀的灵草,过往修士都是尊者境以上的大能。   这些来往的大能在看到绛月予时,皆投以异样的目光。似在诧异如此丑陋,实力又如此弱小的女修是怎么混进仙宫的。   绛月予步上含光殿的白玉阶,听到尽头有箜篌仙乐和琴声泠泠传来。   只见被祥云环绕的白玉台上共有三位仙子,一位在弹奏古琴,一位在拨弄箜篌,一位在翩然起舞。   盘膝而坐拨弄琴音的是太上神宫的圣女周岚。   垂眸拨弄箜篌的仙子是雪地圣女,雪地圣女雪衣清冷,容颜出尘,素有第一美人之称。雪地圣女本来一直在闭关,但圣尊出世后雪地立即将她唤醒后送来,意在圣尊道侣之位。   而舞步轻灵,身姿如弱柳扶风的是姜家嫡女姜扶风。   这位姜家嫡女在北地颇具盛名,是北地修士们心中的女神,但谁也没能见姜家嫡女的舞姿,拥有这个殊荣的唯有圣尊。   姜扶风轻盈落地,向后折腰,她腰身柔婉,宛若一折就断,含情妙眸望向主座上的凌弗御,纤纤素手伸向他,似在祈求他的垂怜。   三位仙子各有各的美。   雪地圣女清冷缥缈,周岚英气勃勃,姜家嫡女如弱柳扶风,三朵仙姝聚在一起,美不胜收。   而主座上的凌弗御右手支颐捻杯而饮,看似在看歌舞,实际却在走神。   直到绛月予步上玉台。   “噔——”   周岚弹错了一个音,姜扶风跳错了一个舞步。   她们不明白怎么会有容貌如此可怖的女修来到这里?   唯有雪地圣女的箜篌声毫无变化,还向绛月予微微颔首致意,淡然出尘,姿态清淡。   凌弗御似笑非笑地看着绛月予,像招小猫似的对她招手:“过来。”   绛月予转身就走。   看来她料错了,对方不是让她离开仙宫,而是闲着没事来羞辱她。   凌弗御冷声道:“你再走一步,我就让人夷平丹鼎宗。”   绛月予身形顿了顿,还是继续往前走。   凌弗御叹息:“心可真冷啊……”他挥手,一道神虹蓦然卷住绛月予的腰,绛月予无法控制地往后飞去,然后被凌弗御抱个满怀。   这下连雪地圣女的脸色都变了。   她们来仙宫这么久,昨日才堪堪被允许窥见圣尊真容,连他三丈内都不得近身。   这位毁容之人却被圣尊抱着?   圣尊天人一样的人……怎么能抱着一位容貌如此不堪的女子?   凌弗御有些微醺,下巴支在绛月予的肩头,带着酒气的热息喷在她脖颈皮肤处:“替我斟酒,尽你作侍女的本分。”   绛月予:“我说过,我已经不愿做你侍女。”   凌弗御桃花眼微微眯起,威胁道:“你不斟酒,我就一直抱着。”   绛月予脸色冰冷,胸膛起伏了下,最终妥协了。   “…好,你放开我,我倒酒。”   凌弗御眼中有遗憾掠过,缓缓松开手。他倒希望她不肯斟酒,像刚才那样硬气,这样就能……   澄澈酒液倾倒。   绛月予将倒满的酒杯递给他:“圣尊请。”   凌弗御被这冷冰冰的两个字刺了一下。   她怎么能也唤他圣尊?   他觉得他们之间是不同的,应当有更亲密的称呼。凌弗御微微出神。   回想起来,焚山神女时期,唤他神女,颜羲死后跟在他身边当侍女,唤他主子……   一曲罢了,周岚拎着酒壶也上来斟酒。   然而还未靠近,被被一股绝强的无形力量逼退,狼狈地倒在地上。   凌弗御不悦:“本尊说过,不许靠近三丈。”   圣人言即是圣谕,带着天地规则,像是从前玉溪圣人的易容禁咒那样,违者轻则被逼退,重则身陨。   周岚咬牙:“对不起圣尊,是我忘了。”   她倒在地上痴痴望着尊位上的圣尊。他如此强大又如此美丽,怎么能离这么个毁容丑女这么近!   周岚瞥了另外雪地圣女和姜扶风一眼,这两人看着云淡风轻,其实心里也恨出血了吧,别以为她不知道她们也恋慕上了圣尊!装得倒是好……   凌弗御:“继续歌舞。”   三位仙姝齐声应喏。   箜篌仙乐和琴音再起,姜扶风又翩然起舞,舞姿柔美至极。   绛月予替他斟酒,她斟一杯,凌弗御喝一杯。   如此过了许久,绛月予认真问他:“你不缺替你出生入死的人,也不缺替你斟酒的人,为什么不让我走?”   为什么?   凌弗御皱眉。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第76章 既然不舍得,就乖乖留在……   这一想就想了三天。   三天后,仙宫议事主殿内。   各殿主各峰主看着坐在尊位上沉默不语一直在走神的圣尊,皆面面相觑。圣尊不开口没人敢说话,大家低着头,偶尔瞟一眼高坐在尊位上的人。   “姜康。”   凌弗御蓦然开口。   姜康神色一凛,出列后弯腰作揖,恭敬道:“圣尊。”   姜康原本是北地姜姓上古世家的太上长老,也是姜常先的太叔父,仙宫创立后自愿带着姜家资源投在凌弗御门下,甘愿为之驱使。   凌弗御:“我听闻北地丹道宗师众多,你去把那些有名号的丹道宗师都叫来。”   他要替她拔除火毒,现在灵物已经收集齐了,只差炼成丹药,但绛月予不愿治火毒,必然也不肯炼丹。   “是!”   姜康领命退下。   把所有丹道宗师请来,这样的任务原本即使是姜家也做不到的。但这是为圣人炼丹,那些丹道宗师恐怕不用自己去请,只消把消息传出去,他们就蜂拥而来了。   凌弗御扬声道:“汤芒。”   白发苍苍的汤芒也出列。   凌弗御高坐在尊位上,手肘支着,眼睫微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记得你是太上神宫属国汤国皇室的人?”   汤芒神色恭敬目不斜视:“是,属下曾是汤国的太上皇。”   “很好,丹鼎宗在太上神宫的疆域内,我要你即刻将丹鼎宗上下,连同每一株花草,每一寸地皮都迁到仙宫境内。”   汤芒心中微惊,躬身应喏:“是,圣尊。”   这样霸道的命令若是旁人下的,肯定会遭到太上神宫和丹鼎宗的反抗,但这是圣尊的命令,是圣谕,即使太上神宫有不满也只能忍下。   .   解毒丹炼好之日,凌弗御亲自将丹药送来,随后盯着绛月予服下。   狰狞的疙瘩渐渐隐没,被火毒折腾的泛黄的皮肤也渐渐变了颜色,变成玉石般晶莹剔透的色泽。   三日之后,火毒疙瘩完全褪去。   绛月予如同被洗尽淤泥的璞玉,终于显出真容。   凌弗御盯着她的脸怔怔不语,良久后抬手,用大拇指摩挲着她的脸颊。   绛月予偏过头去躲开他的触碰。   凌弗御声音低哑,喃喃道:“幸好你之前毁容……”   这段时日下来绛月予已经隐隐明白了什么,立即岔开他的话,又向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我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   凌弗御敛眉凝目:“留在我身边不好吗?仙宫有最丰富的修炼资源,你想要什么都能寻来,你可在此安心修炼。”   绛月予的心沉得更厉害,感觉有什么要彻底失控,顿了顿,她没有强逼着他让自己离开,只道:“…我需要自己的住处。”至少不能再住在他的寝殿。   “好。”   很快仙宫之内腾起了一座浮空山峰。   浮空峰高高地悬浮在仙宫上空,山体由无数冰母源晶堆砌而成,寒雾弥漫,像一轮孤月悬挂在天空。   浮空峰周围是禁空领域,修士无法御风飞行,也无法驾驭飞行法宝,连一只蚊子都飞不上去。   仙宫中人都对这座格外不同的浮空峰很好奇。   隐隐有传言,说那座悬空峰上住着的是丹鼎宗宗主绛月予,就是那位被火毒毁了容貌,又被圣尊治好的仙子。   在仙宫众人心中,这位仙子比圣尊还神秘。   没有人见过月予仙子恢复后的容貌,因为她从来没离开过浮空峰,浮空峰周围是禁区,圣尊不准任何人靠近浮空峰,更禁止修士用神识窥视,有胆敢窥视者无不神魂碎裂当场死亡。   .   清冷的浮空峰只住着绛月予一人。   唯有凌弗御每日会来。   这天他来的时候,看到绛月予迎风站在悬崖边,一袭素白雪裙将背影勾勒得如梦似幻,似要随时乘风归去。   凌弗御的脚步轻了下来:“在想什么?”   “没什么。”   绛月予转身往院子走去,一句话都不想跟他多说。   凌弗御拉住她的手,挥散寒雾,禁锢着她的肩让她看向东面:“你看。”   “丹鼎宗举宗迁入仙宫,连那口湖都一滴水没漏的搬过来。以后你在这里就能望见丹鼎宗的景色,你觉得怎么样?”   绛月予并没有任何欣喜之色,淡漠地垂下眼眸。   凌弗御抬起她的下巴:“你不开心?”   绛月予握着他的手腕挣脱开:“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凌弗御沉默。   不论送来多少珍奇异宝,不论如何对她好,她依然像块捂不热的石头,永远只想着离开。   是啊,她的心中只有颜羲。   留在他身边很难受吧?   嫉妒像条冰冷的毒蛇在心中啃噬,明明已经决定要对她温声细语,但还是做不到。   “别想了。”凌弗御冷冰冰地说。   “要怪就怪你当初死皮赖脸非要做我侍女,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有那么好的事。”   绛月予:“当初你说让我走到那座山就收我做侍女,现在你再开个条件吧,怎样才能脱离侍女身份,离开这里。”   “杀了我,杀了我就行。”   绛月予沉默。   凌弗御讥诮冷笑,“呵,我这条命是你心爱的师兄换来的,你怎么舍得?”   “既然不舍得,就乖乖待在这里。”   “外面没有你想见的人,待在何处又有什么不同,留在仙宫,什么天材地宝炼丹材料都能搜罗过来,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寒雾卷起缥缈云袖。   绛月予的眼眸也变得淡渺冷寂,终于不再提要走,说出这么多天来第一样想要的东西:“那就给我一颗霜月梨花的种子吧……”声音淡得要融进灵雾中。   凌弗御心中涌起狂喜:“好!”   他用神识下令,很快下属送来一颗霜月梨花种子。   绛月予接过种子,蹲下身,亲手将它种在浮空峰中。她没再看他一眼,盘膝坐在崖边开始修炼。   凌弗御也没有不高兴。   只要她待在他身边,只要能这么看着她,心中就涌起无限欢喜。   .   绛月予把浮空峰当作闭关之处,一修炼就是两百年。两百年过去,绛月予修炼至尊者境,缓缓睁开眼眸。   身畔的那颗霜月梨花种子已经长成了大树,在仙宫充沛的灵气滋养下花如堆云,如同玉做的树。   “你闭关得也太久了……”   身后云汽一晃,凌弗御出现在她身后,嗓音带着点撒娇,带着点抱怨。   绛月予转身:“两百年了,你还不愿放我离开吗?”   凌弗御深吸一口气,低睫掩住眸中涌上来的烦躁。   为什么每次相见都是这样,永远不会说他爱听的话。   “我说过,你想要走,就先杀了……”话音戛然而止,凌弗御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   一把青铜匕首深深刺进他的身躯,正是灵海的位置。   凌弗御僵硬的面容好一会才会动,声音喑哑,眼神悲哀:“…你不在乎我的命,难道也不管你师兄的命了?”   绛月予声音冰冷无情:“当初我在心中立誓保你两百年,如今两百年已到。”   “哈哈哈……”   “好。”   “绛月予你真是好,护着我时什么都愿意做,为我挑鱼刺剥虾壳,时间到了就把我当脚边的石头。”   “你真行………”   凌弗御捂着伤口低笑,笑得眼睛都红了。他踉跄地拔出匕首:“但你以为凭你这点实力就能想杀了我吗?”   鲜血从腹部涌出染红玄色仙衣,很快腹部的伤口就蠕动着愈合了。   两百年过去,他已不是圣人境了,他现在强大到即使绛月予将他一块块割成碎块也无法杀死他。   一把匕首,简直在做梦!   绛月予抿唇。   她知道这样杀不了他。   她也知道凌弗御为什么对她这么执着,不外乎是当初在古蝉仙宫围杀时她不顾性命救了他一次,现在她要杀他,这份情也该尽了。   凌弗御望着她无情的眼眸,伤心地喃喃道:“你的心是冰做的吗……”   他闭上眼,面容渐渐冰冷下来,唇角微勾:“既然你这么想离开,那我就换个你能做到的条件,只要你做到,我就允你离开。”   绛月予神色一凛,仰头等待他说。   那双形状优美的嘴唇却没有再开合。凌弗御突然拦腰一把将她抱起。   “你做什么?!”绛月予惊得瞳孔一缩。   凌弗御不言不语,抱着她大步走进院中,然后将她甩到床榻上。薄纱雪袖在半空中划过一道脆弱的弧度,又如蝉翼般贴在锦被上面。   绛月予感受到危险,撑着胳膊立刻要起来。   然而凌弗御炙热的手掌压在她肩上。他俯在她身上,捏住她的下巴,冰冷的视线一寸寸扫过她脸颊和脖颈细嫩的肌肤:“你可知道除了道侣和侍妾外,还有一种元冰美人,能用自己的身体和修为滋养与其缠绵之人。新的条件是,做我十年元冰美人。”   绛月予眼眸涌出怒火。   无耻之徒!   手掌蚀仙雪火的火焰涌出,想要跟他同归于尽。   凌弗御握住她的手,十指交叉,骨节修长的手指深深嵌进她的指缝,炙热恐怖的雪色火焰竟然就这么灭了。   绛月予的心都凉了。   以他如今的实力,恐怕她连同归于尽的能力都没有……   “不许再动手杀我,也不许自尽。”含有天道准则的话音落下,无形的束缚箍住绛月予。   凌弗御俯在她身上逼视着她,手按在她腰束上,气息强势:“做十年的美人,还是永远留在我身边,自己选。”   绛月予闭上眼,眼睫哆嗦颤抖,良久之后,手腕垂下。   只用冰冷的充满恨意的眼神看着他。   凌弗御受不了这种眼神,偏过头去,取出一根黑色丝带蒙住她的眼:“不许这么看我。”他掐着她玉石般精致的下巴,狠狠吻上去。   双唇相接的刹那,灵魂似乎也在雀跃,他只在暗恨自己没有早点这么做,他不是什么君子,也从不是什么好人,为什么白白耗费这么多年。   绛月予被吻得头皮炸开,身躯微微战栗,摇头想逃,却又被掐着下巴按回去,吻得更深。   鼻腔中凌弗御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   那种独特的馥郁冷香,变成捆绑她的牢笼。   精致的仙裙被解开然后丢出床幔之外,重重锦绣被褥中,光.裸的玉臂抬起,无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却又被扣着手指,强势地插入指缝。   雪玉指尖变得粉红潮湿。   夜深了。 第77章 此后世间再无梨花树   绛月予本想当一具死尸,忍忍就过去,但凌弗御的手段太可怕。   他虽然没有任何经验,但他的言灵术他的圣谕比任何手段都要厉害。   只要他说双倍感官,那么绛月予就能体会到双倍感官。只要他说三倍感官,绛月予体会到的就是三倍,如此不断叠加,直到她攥着锦被陷入崩溃,露出丑态。   她以为是丑态,但凌弗御却不觉得。   他看着这样的她,眼中迷恋越来越深,渐渐变成顽固的痴迷,望着让人触目惊心。   在床榻上的几日凌弗御食髓知味,爱得简直不能离开她片刻,连喂水都是将她抱在膝上,以口哺喂,流到颈侧的水珠再俯身流连地吻去。   房门十天没有开过。   十天后,凌弗御终于放过她。   .   窗户打开,暧昧缠绵的闷热气息涌出,清新的空气渐渐涌入。   晨曦也跟着蒙蒙照到床榻上。   那是两张被天道宠爱的倾世容颜。   锦被之中绛月予睁开眼眸,长睫微微颤抖。   身后之人结实的双臂紧紧箍在她腰身处,他没有穿寝衣,赤.裸精壮的胸膛就贴在她背部,炙热滚烫,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绛月予掰开他的手,从床榻起来,但又被搂着腰搂了回去。   “再陪我躺一会。”   绛月予闭眸,声线颤抖:“我想起来。”   听出声音的颤抖,凌弗御手臂僵了僵,跟着坐起,替她清洁身体,用法术除去她每寸肌肤上的斑斑痕迹,再亲手替她穿上衣服。   穿好仙裙后他走下床榻,半跪在地上,手抓着她的玉色赤足,沉默地一只一只替她穿好鞋子。   这一幕若是被仙宫中任何一人看到,怕是会震惊得眼如铜铃,气得口吐淤血。凌弗御是当世圣人,是仙宫的圣尊,修士皆慕强,世人曾经有多么崇拜太上神宫的玄鸿道主,现在就有多么崇拜凌弗御。   不,这种狂热的崇拜远远超出曾经的玄鸿道主,因为这是唯一一位打破时代禁锢的圣人,是所有修士心中的信仰。   若是被人看到他们的圣尊半跪在地上替绛月予穿鞋,真的有可能跟绛月予拼命。   绛月予安静地任由他动作,只是视线微微偏移,一眼都不想看到他,比之前还要更加抗拒。   凌弗御眼神黯然。   他知道不论他再如何,两人都不会有好结果。   既然做了坏人,就一坏到底吧……   凌弗御换上强势的口吻:“替我穿衣。”   绛月予低头,一件一件替他穿上衣物。   .   凌弗御虽口称绛月予是他的元冰美人,但事实上,他更像绛月予的元冰美人。   自从二人双修之后,绛月予实力飞涨,境界一层层提升,不费吹灰之力就到达道主境。恐怕古往今来再没有人比她更轻松到达这层境界。   数不清的珍宝被捧来,只求她弯唇一笑。只要她一句话,再难寻找的丹道孤本都会被仙宫的人寻来。   但这么些年过来,绛月予一次都没笑过,眼神越发淡漠,甚至是死寂,像一株即将枯萎的冰霜花。   “十年到了,遵守你的诺言。”绛月予坐在梳妆镜前,寒漠道。   凌弗御没有答话,替她绾好发髻后,亲吻了下她苍白的唇:“我后悔了。”他这样轻描淡写地说。   绛月予放在膝上的手攥紧。   凌弗御:“你现在的身体也无法离开我,不是吗?”他伸手,指尖轻轻碰了下她的耳朵,耳朵顿时颤了颤,变成绯红色。   “月予,我们就这样在一起好不好……”   他亲昵地用脸颊蹭蹭她的脖颈,明明说着撒娇的话,埋在她肩窝处的面容却比绛月予的更死寂悲哀。   绛月予蓦然起身。   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她痛苦地看着他,身躯微微颤抖着。她无法杀他,无法自尽,也无法离开这里,十年前的承诺是她能支撑到现在的唯一稻草。   可他竟然就这么反悔了!   他怎么能?!   可她毫无办法……在圣人面前……不,或许他已经不是圣人了。她现在到了道主境,更加明白眼前人的实力有多深不可测。   或许他是…仙。   仙……   仙啊……她没有一点办法……清若琉璃般的眼眸泛起血丝,继而涌出雾气,晶莹泪水缓缓从脸颊滑落,砸落在地上。   在横平镇被生身父母无视时她没有感到无助,在被蚀仙雪火的火毒折磨时她没有无助,在青鼎神殿被炼鼎殿主投入大鼎时她没有无助,颜羲赴死她没有无助,被古蝉仙宫追杀她没有无助……   但是现在。   生平第一次涌起无助的感觉,她觉得绝望,不知该怎么办。   这对绛月予这样如同玉石般不可摧折的人来说,这样的情绪几乎是毁灭性的。   凌弗御脸色惨白地擦去她的泪。   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如果…如果她没有爱上颜羲的话,如果颜羲不存在的话,是不是一切就不一样?   他不止一次这么想。   等等,如果他忘掉颜羲呢?!   凌弗御目光蓦然一凝,定定地望向她。   绛月予心中的直觉示警,步步后退:“你又想做什么?”   凌弗御抱住她,一只手禁锢住她的腰,一只手放在她的后脑勺,声音微哑:“月予,我无法让你离开我。”   “原谅我。”   他第一次对她用了搜魂秘术。   绛月予过往几百年经历的一幕幕都涌入他脑海,然后记忆追溯,除了六岁之前的记忆外,所有记忆尽皆粉碎。   “你……”绛月予瞳孔收缩,软倒在他怀中。   良久后,凌弗御面无表情将昏迷的绛月予放在床榻上。   心念一动,屋外的霜月梨花树轰然粉碎,湮灭成灰烬。   怪不得她特地要了一颗霜月梨花的种子,亲手种在浮空峰……原来她和颜羲相遇在梨花树旁,之后又在颜羲的云凤境栽种了一颗霜月梨花树,然后一个在树下抚琴,一个卧在膝头听琴。   她栽种这颗霜月梨花树原来是在睹物思人!   想起绛月予日日看着梨花树的模样,凌弗御的心简直像在被烈火焚烧,灼痛得厉害,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   “——此后世间再无梨花树。”   圣人音响彻大地。   规则之下,广袤大地上所有梨花树尽皆枯萎死去。 第78章 我是你的夫君   绛月予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她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还来不及摸清自己在哪,就因迈步进门的人而晃了晃神。   来人广袖红衫,腰间饰以金色流苏和玉佩,伴随着神辉缓步踏入,容貌昳丽之极,见到他时仿佛见到了被最绚烂彩霞所笼罩的海棠花。   她震撼地瞳孔收缩。   世间怎么会有好看到如此地步的人……   来人看着她,眉眼浮上担忧之色,夺目耀眼的容颜也似乎染上轻愁:“月予,你感觉怎么样?”   绛月予坐在床榻上拥着锦被疑惑:“你认识我?”   “我当然认识你,我是你的夫君啊。”那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看着她,“月予,你是不是失忆了?”   绛月予目瞪口呆:“…夫君?”   她今年不过六岁怎么可能有什么夫君?   等等……   她看向自己的手。   这不是六岁小孩的手!   她环顾了一圈,看到墙边的梳妆镜后立刻跳下床,连鞋都不穿地快步走到镜子旁,然后怔怔地立在镜子旁看着镜子里的人。   她在镜子中看到了一个长大了的自己。   依然满身毒疙瘩,丑陋不堪……   站在她背后的凌弗御眸中有晦暗之色一闪而逝。   颜羲之所以能获得她的心,不就是因为小时候其他人都嫌弃她的火毒疙瘩,只有颜羲不介意,还抱了她吗?所以在绛月予昏迷之后,他重新催动了火毒。   绛月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开始细细回想。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清明节那日听到师兄和侍女谈话后,独自走出绛府,然后坐在河边看河水。怎么一晃眼,就在这仙宫一样的地方,面前还多了位美丽得像九天谪仙,又自称是她夫君的人。   自己还一下子长大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绛月予想得头痛,捂着额头后退了一步。凌弗御立即从后面搀住她。   察觉到手肘的触碰绛月予身躯一颤。   他不怕不厌恶自己吗?人人都避她如蛇蝎,这位仙人竟然主动触碰她。对了,他还自称是自己的夫君……   “怎么了?”凌弗御浅笑问。   绛月予回身疑惑地问:“你不觉得我形容可怖吗?不怕被我传染吗?”   “你是我夫人,我怎么会嫌弃你。”凌弗御眼神温柔似水,他牵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满是疙瘩的丑陋右手,被玉色无瑕指节修长的手衬着越发可怖。   “你……”   绛月予深受震撼,呐呐无言。   她头一次产生自己玷污了对方的念头。之前哪怕生身父母如此嫌弃她,她也从没产生过这种念头过。   实在是眼前的仙人长得过于美貌,仙气太甚,自己这么碰他仿佛淤泥碰上了玉石,平白弄脏了对方。   绛月予用力抽回手。   凌弗御心头一沉,温柔的眼神刹那就变了。   但再一细看,发现她低着头眼神闪烁,指尖蜷曲在身侧,不自然地抓了抓衣摆,再结合之前看到的记忆。凌弗御明白她不是在嫌弃他,不想被他触碰,而是在自厌。   凌弗御眼神有点发冷。   那些不知好歹的绛家人敢如此对待他的月予,连同丫鬟和侍者,早都全部被他罚入六道轮回,不论是投胎为猪狗还是投胎为人,永远是会被同伴嫌弃厌恶的那一个。   六岁的绛月予还没有坚强的心智,她就像一头受了太多踢踹的小兽,面对善意有些不自信。   见仙人沉了脸色,绛月予有些无措。   “真的可能会传染的,而且很丑陋很难看……”   凌弗御:“谁说丑的,我觉得你的每颗痘痘都很可爱。”   “再说我们已经相处了几百年,如果要传染早传染了,而且我愿意被你传染。”说着竟然捧起她的脸,俯身对着她的额头亲了亲。   绛月予心尖一颤。   如此九天真仙一般的人,竟然对着自己满额头的疙瘩也亲得下去……   凌弗御:“但是如果你不喜欢我这般亲你,我就不亲了。”   绛月予沉默片刻,没有回答他这句话,突然问:“我为什么会失忆?”   凌弗御用无奈而充满宠溺纵容的眼神看着她:“因为你想玩圣人器,结果被圣人反噬了,下次不要再贪玩了,嗯?”   潋滟的桃花眸似蓄着一汪春水,几乎能将人溺毙。   绛月予看着这双漂亮得不像话的眼睛,愣愣地嗯了声。   .   凌弗御强大到超出她的想象。   在横平镇,三炼境巅峰就已是绝顶高手,灵炬境更是传说中的世外高人,之后的境界什么级别她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   灵炬境之后是汇灵海,汇灵境之后是祭灵境,再是诞神境、斩神境,斩神之后一大门槛是凝聚道意,分别有尊者境,尊上境,再然后是缔结道种,道主境,最后才是圣人境。   而她的夫君凌弗御竟然是圣人境,更是这个时代唯一一位圣人。   横平镇对他来说不过是随便拂去的一粒灰尘,连她的家乡涂国,也只不过是一粒稍微大点的灰尘,只要他一个念头,哪怕是超级宗门的覆灭也只在转瞬之间。   她去过仙宫的山门。   山门外的石阶上跪伏着众多生灵,有人类修士,也有灵兽荒兽,它们皆垂头跪在那,神情虔诚,终年一动不动。它们只祈求能被仙宫收入山门,或是离圣人所在的地方近一些。   它们将凌弗御视作神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跪着,久到身上长出石皮青苔都不放弃。   绛月予越来越不明白。   她只不过是个人人厌恶,避之不及的丑陋之人,而且实力低微,为什么圣尊会选择她做道侣,而且对方眼中的喜爱绝不是装出来的。他到底看上她什么?   “为什么是我?”绛月予终于忍不住问。   凌弗御听明白了她在问什么,点漆瞳眸含情脉脉地望着她,笑道:“因为我们几次共渡生死啊。”   “…能讲讲过去的事吗?”   “当然。”   梳妆镜旁,凌弗御一边帮她梳理长发,一边开始讲述“过去”的故事。   “我们相遇在一颗玉兰花树旁,横平镇的河畔栽种着许多玉兰花树,那是正值清明节,正是玉兰花叶片谢落,花苞初放的时候。”   绛月予微微怔了一下。   横平镇中栽种了很多玉兰花树吗?   她怎么记得不是玉兰…不,好像就是玉兰花。   凌弗御眼神温柔,唇畔却噙着一丝淡而冰冷的笑意,不急不缓地梳着她的长发。多么美好的初遇……但现在归他了。   除了抹除记忆之外,他还稍微改动了一点记忆,就只是一点点。   “有个小女孩戴着面具,孤独地一个人坐在河边。当时我恰好经过横平镇,不知怎的,看到这个小女孩心神一动,就过来笑眯眯问了她一句‘可是走丢了’?”   “那小女孩呆乎乎,小小一团一个人坐在那,见她不说话,我索性将她抱起来,想直接带她去找家人。”   “这一抱不得了,小女孩一下子激烈挣扎起来,想要从我怀中下来,让我不要碰她,我就问她怎么了。”   绛月予出神地听着。   凌弗御用温柔的嗓音继续说:“没想到小女孩撩开了自己的衣袖,急急地给我看她的胳膊。还跟我说我会被她传染。”   “我说不会传染,你身上的疙瘩是火毒疙瘩,你只是因为身怀异火,故而如此……”   绛月予坐在梳妆镜前,想象着那时的场景,面上的表情逐渐变得柔和。   原来他们是这样相遇的啊……这的确是她会做出的反应,会说出的话。   只要想象一下,心就微微悸动。   凌弗御将几百年前横平镇中发生的故事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只是把主角从颜羲替换成自己。   “你看外面这颗玉兰花树。”   绛月予侧头。   缥缈的寒雾中,一颗灼灼盛开的绯色玉兰花树若隐若现,枝繁花茂。   “这颗就是我们相遇之时立在河畔的玉兰花树,后来你亲自回了趟横平镇将它挖来,再亲手在这里栽种下,作为你我二人定情的见证。”凌弗御叹息道,“你十分珍惜它,日日用灵泉细心浇灌。”   原来这颗玉兰树的背后有这般渊源,绛月予的心刹那愧疚地揪了一下:“对不起……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凌弗御微笑道:“没关系,过去的记忆没有就没有了,往后还有更漫长的时光留给我们。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就好。”   “嗯。”绛月予郑重点头。   他的夫君真是个很好的人……她以后定要对他更好一些。还有以后定要每日用灵泉浇灌外面那颗玉兰花树。   顿了顿,绛月予问:“再之后呢?”   凌弗御用木梳细细地为她梳发:“再之后我就带你回了古蝉仙宫。”   “初时在古蝉仙宫渡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但后来古蝉仙宫内有人觊觎你的蚀仙雪火,欲要将你祭炼,剥夺火种,于是我带你逃出古蝉仙宫。”   他现在已经是八荒六地共尊的圣尊,没有人会拆穿他的谎言,即使青鼎神殿也不敢,已经变成废墟的古蝉仙宫就更不会了,所以撒谎撒得随心所欲。   “后来你我二人就浪迹天涯相依为命,再之后,你我二人变强了,就杀上古蝉仙宫,建立了我们脚下的这个仙宫,之后就是这样了。”   凌弗御在挽好的发髻上插上发簪,浅浅一笑:“好了,你看看怎么样,好看吗?”   绛月予看了看镜中的自己。   仙髻高耸,流苏钗环微微摇曳,散发出点点灵辉。   但配着这样漂亮仙髻和钗环的人却是个如此丑陋的毁容之人,和镜子中灵一张夺天造化的脸形成鲜明对比。他太完美了,这样的她实在是配不上如此完美强大的夫君啊。   “很好看。”绛月予轻轻垂下眼睫。   凌弗御也在看镜子。   他看出她眼底的自卑,心轻轻地刺痛了一下。但现在还不到化解火毒的时候,得等她对他的感情更明晰一些。   凌弗御张开双臂从后面拥住了她的肩头,将脸埋在她的肩窝处,声音闷闷的:“阿予……”抱歉。   绛月予犹豫片刻,也张开双臂拥抱住了他。 第79章 明月入怀   绛月予失忆得很彻底,不仅是过去的经历,连修炼功法和法决也一同忘得干干净净。   某天绛月予在浮空峰时感觉自己似乎能控制体内蚀仙雪火,于是试探地伸出手,心念一动。   “呼啦!”   一大蓬雪色火焰从掌心中轰然窜出,面前的琉璃宝光屏风霎时被雪火焚毁。   绛月予已是道主境,道主境界的蚀仙雪火何等霸道,这火放出后一下子就闹大了。   恐怖的热度迅速蔓延,凳子、地面、床榻……全都烧了起来,哪怕院中一应物品皆不是凡物也抵挡不住,转瞬之间,整座浮空峰都笼罩在火焰中。   连同铸就浮空峰的冰母源晶也在飞速融化。   绛月予试着收回雪火,但失败了,她看着周围,无措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连最简单的聚水决都不会。   整座浮空峰熊熊燃烧,从地面望过去犹如一颗燃烧的雪色太阳,而它的热度也确实像太阳般恐怖,焚尽一切。   主殿中的凌弗御察觉到浮空峰在燃烧,心头一跳,一步跨越到浮空峰,然后将绛月予揽到身后。   凌弗御来时眉宇戾气深重,以为有谁找死来刺杀绛月予,故而绛月予放出蚀仙雪火。但他探知了一会后,却没有感受到第三人来过的气息。   “有谁来过吗?”   被凌弗御护在身后的绛月予知道自己闯了祸,愧疚道:“没有人来过,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结果收不回来了……你能把火灭了吗?”   凌弗御微顿。   自己不小心弄的?丹鼎宗宗主绛月予能一心九用炼制最复杂的丹药,怎会连自己的异火都控制不了……   是了,她没有六岁之后的记忆。   他把她的记忆抹除了,哪怕天才如绛月予,没有了这些记忆也是会出错的。凌弗御心中一时不是滋味。   “…不急,我教你将它收回去。”   绛月予一听反而急了。   别的还好说,烧了就烧了,但是那颗玉兰花树不行。她知道这颗树对他们来说有多特殊,这些天她一直用灵泉细心浇灌,爱护非常,可眼下连最后一截树干都要消失了……   “快救我们的树啊!”绛月予攥住他的衣袖急道。   凌弗御瞳眸闪烁。   他没想到她她这么在意这颗树。这颗玉兰花树背后的故事都是他骗她的,但她当真了,连同他们两人之间的故事。   凌弗御看着绛月予慌张焦急的眼睛,声音越发低柔温和:“没事,我可以让它复原,别怕。”   “来。”   他握住她的手。   玉色无瑕骨指修长的手握住那双稍小些的,长满疙瘩的手。   整座浮空峰雪火熊熊,只有他们周围几寸之地干干净净,灵力顺着两人交叠的手,潺潺如溪水般涌入绛月予手臂。   绛月予的心静了下来。   灵力轻盈地在绛月予手臂中流转,梳理,引导她去控制雪火,建立体内雪火和体外雪火之间的连接。   凌弗御站在绛月予身后,胸膛虚虚地贴着她的脊背,一个身躯高大,一个身材纤瘦,是极契合的身形差。   “感受到了吗,你可以自由地控制它们,就像控制你的手脚,控制你的灵兽。”   顺着凌弗御的引导,绛月予心中升起一股明悟。   她闭着眼睛,寻找到了和周围蚀仙雪火的联结点,一点点将它们收进体内。   绛月予睁开双眸。   被蚀仙雪火肆虐过的浮空峰一塌糊涂,院子消失了,地面下陷了十丈,原本栽种着玉兰花树的地方只剩下一蓬灰烬。   她心疼地低头望着这蓬灰烬。   凌弗御没放开她的手,见她难过轻轻捏了下她的手心。   “时光回溯。”凌弗御淡淡道。   天音滚滚洪亮浩荡,天地共鸣,浮空峰上的时间法则被勾动,然后奇迹发生了。   被焚得一点不剩的玉兰花树,院落砖墙,冰母源晶地面,奇迹般的一点点复原,直至与焚毁前变得分毫不差。   玉兰花树的每一片花瓣都娇嫩欲滴,鲜妍美丽,一点都看不出曾遭受过毁灭性的破坏,连缥缈的寒雾都回来了。   绛月予微微睁大眼眸,不可思议地看着身周。   这是真仙才能做到的事吧?   ……她好像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如此狂热地崇拜凌弗御了,她似乎也开始崇拜他了。   “谢谢。”   绛月予抬头看他,目光亮晶晶的。   凌弗御心神微微一动,趁热打铁:“如果你感谢我,就亲我一下。”口吻微微带着点笑意和撒娇。   阳光为他的每一寸轮廓都镀了层璀璨碎光。   以前绛月予看杂书看到过一句话,说是美人在骨不在皮。但这个人的皮与骨,连同每一根青丝,惧是美到极致。   这样的人偏偏还是世间的最强者,更兼具温柔和体贴,俯着身段对她撒娇,毫不在意她可怖的容貌。   绛月予的心忽然生上微微的麻意,这麻意让她心跳加快,让她张口结舌。   “我……我……”   她低下头。   视线触及自己遍布疙瘩的手,犹如被泼了盆凉水,瞬间清醒了。   绛月予僵硬地把这个话题引了开去:“过去的一切我都忘了,你能找个人教我怎么修炼吗?”   凌弗御是何等耳力,刚才绛月予一瞬间过快了的心跳他听得清清楚楚。   尽管心中雀跃,但面上却作出失望黯然之色,仿佛重打精神似的笑了笑:“不,我亲自教你。”   从那日开始,凌弗御开始一点点教绛月予东西。   绛月予虽然一点就通,但是修行法决何等之多,这一教就是十几年。   这十几年凌弗御教得比任何人都要细心,从来不会不耐烦。   绛月予对时光回溯很感兴趣。凌弗御告诉她她现在已是道主境,也可以试着回溯一些小东西。   物体越小,回溯时间越短,越容易成功。   绛月予在成功回溯了损坏的茶盏和损坏的扇子后,心血来潮下了浮空峰,在仙宫外寻找到一只刚死不久的蚂蚁,试着时光回溯。   但是这次她失败了。   晚上回去后她问凌弗御:“蚂蚁比茶盏和扇子更小,为什么我没有成功?”   凌弗御:“活物和死物是不同的,活物有魂魄。”   绛月予更加不解了。   “那么说来,玉兰花树没有精魂吗?”   “有,只是在它消散前我拘住了它的精魂,而你却没有拘住那只蚂蚁的魂魄,故而失败。”   “我明白了。”   凌弗御笑吟吟地揉揉她的脑袋:“等你圣人境再玩吧,道主境玩时光回溯还是太耗精神了。”   “……我能到圣人境?”   绛月予微顿。   每个时代中只有最惊才绝艳的人才能成就圣人,她不认为自己有这个实力。说实话她对自己能在几百岁时到道主境都觉得不真实。但凌弗御仿佛理所当然她能成圣人似的。   “你是不是一直都很好奇自己如何到达道主境?”   “嗯。”绛月予点头。   凌弗御招招手:“附耳过来,我告诉你。”   绛月予身躯僵硬地倾过去。   凌弗御轻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然后绛月予脸蛋蓦然爆红,眼睛微微睁大。   他盘膝坐在床榻上,托着下巴含笑看她。   轻薄的袖口从手臂上滑落,露出一截无瑕的玉色小臂,一双桃花眼流光溢彩,不像圣尊,更像吃人的妖精。他总结:“所以只要你我再……”   绛月予噔地站起,不敢再看他一眼。   “我想起我今天还未浇树!”她趿拉着鞋,脚步微乱,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   自那天狼狈而逃后,绛月予就明白,经过这十几年的相伴和细心教导,自己已经动了心。   她越来越想治好自己的火毒。   可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做。   她知道没失忆的自己是一位丹道宗师,可是现在的她对丹道一无所知,对解火毒也毫无头绪。   没想到过了几天后,事情忽然出现转机,凌弗御竟找到了治她火毒的办法。   流水般的珍宝流入浮空峰。   很快,绛月予的火毒被重新压制下来。   凌弗御牵着她的手,带她坐到梳妆镜之前,让她看着镜中自己的脸:“这才是真实的你。”   绛月予坐在镜子前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凌弗御就站在她身后,两张倾世容颜像明珠宝玉那样在镜子中交相辉映……万分相配。   “谢谢。”   绛月予转身,毫无预兆地拉下他的脖子,闭眸亲了他一口。   柔软的触碰如蜻蜓点水一闪而逝。   凌弗御眼眸刹那间,瞳仁震颤。   他受宠若惊又惊喜难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定在原地。   绛月予:“对不起,我把之前的一切都忘了。”她温柔地看着他,琉璃眸如洗净澄澈的天空,里面含着无尽的歉意。   除了歉疚外,还有微不可见的温柔爱意。   绛月予是个骨髓里都冷冽如寒冰的的人,极致的孤清,极致的干净,极致的纯粹。而当寒冰融化,就是再澄透不过的泉水,清澈见底,毫无保留。   之前的凌弗御既被这样的她吸引,又因她对颜羲的爱而嫉妒。   是的,他在嫉妒。   或许这份嫉妒早在她因为颜羲化丹而跟着他时就开始了,他当时没有明晰自己的心意,脑子发浑做了太多错事。   满腔的情意和歉疚涌入心头,凌弗御看着近在咫尺的绛月予,眼眶不知不觉红了。   幸好还来得及弥补……   以后他再也不逼她了,再也不会伤她了,他们两人会是天地间最契合最恩爱的道侣。   绛月予:“怎么哭了?”   她的眼眸涌上慌张,捧着他的脸擦去泪水。   凌弗御觉得丢脸,把脸埋在她的掌心,闷闷地说:“我没哭,你亲我,我太高兴了。”   竟然是因为这个哭,绛月予笑得温柔:“抱歉,我以后定会多亲亲你。”说着她抬起他的脸,又亲了亲他濡湿鸦羽长睫。   凌弗御闭眼咬牙,声音隐忍,发狠道:“再亲我就不忍了啊?”   嗯?   绛月予眼神疑惑。   看他模样可爱,带着几分喜爱和好奇又试探地亲了下他的下巴。如果说是那种事,既然她是他的道侣……那她已做好了准备。   凌弗御蓦然睁开眼,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雪色云袖在空中划过柔美的弧度,绛月予轻笑着搂住他的脖颈,任由他抱着她走向床榻,模样落落大方,只是耳朵尖却悄悄变成绯红色。   凌弗御话说得狠,但只是吓吓她。   他最后什么都没做,只是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感受明月入怀,两情相悦的美好,然后患得患失,一夜无眠。   这一切都是他偷来的。 第80章 记忆恢复   晨光微亮,床榻上,睁眼睁了一宿的凌弗御在绛月予醒来之前闭上眼睛,装作在睡觉。   然而过了许久,凌弗御都没听到身边人下榻的动静。眼睫颤动,他睁开双眼装作刚醒。   然后就对上一张蕴着浅笑的脸:“夫君,早。”   凌弗御猝不及防,又被狠狠杀了一次。他虽一直自称是她夫君,但这还是听绛月予第一次用这个称呼喊他。   酝酿已久的念头脱口而出:“我们成亲吧!”   绛月予惊讶:“…我们不是已经成亲了吗?”   凌弗御顿了顿:“是成亲了,只是先前道侣大典简陋,我想补个正式一点的道侣大典,向八荒六地宣布你我二人的关系。”   “好。”   “……你说什么?”   绛月予终于从他怀里起身,笑看着他说:“我说好,如果你想的话,自然没什么不行的,我们在八荒六地各修士的见证下,再结一次亲。”   听完这句话的凌弗御不知道自己作何反应,感觉眼睛都有点发飘了。   居然这么容易?   她同意了?!   他们要正式结成道侣了?   .   仙宫主殿中。   凌弗御高高坐在尊座上,支着脑袋,心不在焉地听着底下的属下汇报。   白发苍苍的姜康出列道:“圣尊大人,北荒东隅地底三万里处发现一条地下灵河,神异非常,连尊上境的修士靠近都有神魂震荡之感,那条灵河应该就是圣尊想要寻找的仙物。”   仙宫自建立以来,就一直遵循着圣尊的旨意在寻找各种仙物。   凌弗御给的范围笼统,仙物也藏得很隐蔽,哪怕整个仙宫这么多人一直不遗余力地寻找,进展也很缓慢。这些年来也就寻找到四样仙物,如果这灵河也是的话,那就是第五样,所以姜康这次是立了大功了。   殿中众人都很羡慕,埋首等着圣尊奖赏。   没想到凌弗御开口却说:“这个先搁着,先全力准备本尊的道侣大典。”   众人惊愕。   他们是知道圣尊要大婚的,宫中也在准备,但这跟收取灵河不冲突啊。   对圣尊来说,北地东隅也只是一步之遥而已。   以往搜寻到此类消息,圣尊都会第一时间穿越虚空去探查收取,这次竟然连看都不去看吗。   不过众人都不敢提出意见,这些年发生的事让他们越发畏惧圣尊,不敢有一丝违逆。   “是。”   .   婚期临近。   仙宫热火朝天地准备着他们圣尊的道侣大典,浮空峰上的绛月予也在准备。   这么多年来她还没有送过凌弗御什么东西,所以她想亲手为他做一件喜服。   她做什么都上手很快,对她来说无论是裁衣还是刺绣,都不难,但她想做一件配得上凌弗御的喜服,修修改改数次都不满意。   正在绛月予捻着针欲要再试时,屋内骤然出现一面蓝光水帘,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踉跄着走出来。   如果绛月予没有失忆,能一眼认出这就是曾在玉台见过的太上神宫圣女周岚。但她失忆了,所以她只是放下针线,蹙起眉头冷冷问:“你是谁?”   周岚捂着自己受伤的胸口,眼神阴鸷地抬起脸,看着静坐在窗楹旁白衣如雪的绛月予。   道主境的威压让她神魂痛楚,但是她还是睁大眼,要看清楚她的模样。   …原来恢复容貌的丹鼎宗宗主是这样的,这副容貌,即使是第一美人的雪地圣女碰到,怕是也相形见绌吧。   胸口有激烈的情绪翻滚激荡。   周岚嘴角咧开冰冷的弧度:“你果然不记得了。”   绛月予收起喜服起身,眸光清冷:“你认识我。”   周岚哈哈大笑。   何止认识,还有滔天大仇。   十几年前,圣尊蓦然出手对付青鼎神殿,整个青鼎神殿在瞬息之内灰飞烟灭,之后就轮到了太上神宫……太上神宫,连同附属十三国尽皆被抹去。唯有她一人死里逃生。   圣尊没有留给他们一句话。   所有人死前都很惶恐,不知是因为什么得罪了圣尊。   后来的她才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仅仅因为怕绛月予发现她之前待的不是古蝉仙宫,而是青鼎神殿,所以要所有知情人都去死。   与仙宫有关的,麻烦点,他出手抹除相关记忆。与仙宫无关的,直接杀了。   圣尊这些年来越发强大,灭掉这些超级势力对圣尊来说就像抹去地上灰尘那般容易。   哈哈哈,仅仅是为了绛月予全心全意相信那个谎言!多么微不足道的理由!   周岚眼珠子都红了,盯着绛月予的眼寒气森森。   她宗门家国覆灭,都是因为面前这个人,因为她,外面血流成河,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好生生地待在这里等待成亲!   对于凌弗御,她是又爱又惧又恨。但对于绛月予,就是纯粹的恨了。她要让她付出代价!   绛月予眯起眼睛。   对方来者不善。   但眼前人的实力不如她,她没急着出手:“你到底是谁?”   周岚:“我是谁不要紧,重要的是你记不记得你自己是谁,记不记得你真正爱的人?”   “想说什么就直说吧,不要兜弯子。”   周岚也知道时间紧迫,随时有可能被圣尊发现,捧出一颗魂珠:“圣尊欺骗了你,你爱的另有其人,看了这个你就知道了。”   圣尊灭了青鼎神殿所有人,但有一名青鼎神殿弟子死后没有进入六道轮回,而是进入中阴域。她在逃亡途中误入中阴域,发现他后把他炼成一颗魂珠。   绛月予没有去接。   一个对她有强烈敌意的人不可信。   周岚身躯摇晃神魂痛楚,道主境威压太可怖了,她声调一厉:“你忘了你可怜的师兄了吗?那个魂飞魄散的可怜师兄?!”   师兄……   这两个字让绛月予的脑袋嗡地一下。   周岚听到了鸾鸟鸣叫声。   这是信号,圣尊即将返回仙宫的信号。   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尊者境修士,凭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潜不进仙宫的。她能顺利到这里,还要多亏仙宫中另一人接应。   姜扶风。   那是个比她更疯的疯子。   圣尊看在姜家为仙宫效力的份上只抹除她的记忆,她却因为爱上圣尊,而冒着让整个姜家都覆灭的危险,要搅黄道侣大典。   “魂珠我已经送到了,是被骗一辈子,还是得知真相,都取决于你。”   说完周岚就自绝筋脉。   她知道事情瞒不住,所以她是抱着必死的信念来的,与其等着盛怒的圣尊出手,不如立即自尽去六道轮回,那还有一线生机。   临死前周岚嘴角挂上一抹讽笑。   姜扶风以为躲在幕后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不会被发现吗?   .   绛月予盯着地上的尸体看了会,弹指用雪火将尸身焚毁。   魂珠被静静地放在桌子上。   站了很久,她抬手拿起那颗魂珠,手指收紧,将之触到额头。   记忆汹涌而现。   那是青鼎神殿的登仙阶,魂珠的主人站在登仙阶两旁的山石上,看着青衣谪仙牵着小女孩的手,一步步带着她拾级而上。   拜师宴上,小女孩在青鼎神殿众多同门的围观下拜完师,青衣谪仙抚了小女孩的脑袋,笑颜温柔,对她说以后唤他师兄……   消失的记忆在这一幅幅画面的刺激下,一点一滴回来。   良久,魂珠光芒消失。   “当啷。”   魂珠掉落到地上。   记忆恢复的绛月予晕眩得几乎站立不稳,她手撑在桌案上,大口大口喘气,额头浮上青筋,手指微微发着抖。   太阳渐渐西斜光照不进里屋。   绛月予垂头站在阴影中,很久很久,直到凌弗御的到来。   凌弗御笑容明亮,他这次在南荒找到一颗冰魄明珠,找工匠做成了发簪,觉得万分适合绛月予。   他为绛月予插上发簪。   美人绝世,动人心魄,即使是冰魄明珠也被衬得黯然失色。   “后天就是我们的道侣大典了,以后你唤我夫君,我唤你夫人。”凌弗御在身后拥着她,看着镜子里的他们幸福地眯眼,像只慵懒的大猫。   “夫君……”   绛月予坐在镜子前神情空白,嘴唇轻动。   身畔之人是曾经的焚山神女,是颜羲心慕之人,是八荒六地共尊的圣尊,是杀人如麻者,是洗去她记忆的人,是十几年来悉心教导她的人,是即将与她结成道侣的人……   凌弗御很敏锐:“你不开心?”   绛月予敛眸,取出今天绣的喜袍来:“没有不开心,只是后日大婚,你的喜袍我还想好绣什么花纹,故而有些发愁。”   “傻阿予,这有什么好发愁的,你绣什么我都喜欢。”听到原来是因为这个,凌弗御放下了心,笑眯眯地说。 第81章 以仙躯为祭   道侣大典的日子很快到来。   这一天,整座仙宫热闹非凡,八荒六地各宗门的人都带着重礼前来道贺,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红光满面,气氛极热。   天空红霞祥云遍布,漫天星斗被神力拉近,在白天也光彩熠熠璀璨生辉。   并蒂而开,代表着永结同心的合生花开遍仙宫所有区域,漫山皆是,香气氤氲,放眼望去灼灼如霞,喜庆灿烂。   大婚前一日不能同寝,凌弗御当晚是在自己的寝殿睡的,一大早就在众人的簇拥下热热闹闹来到了浮空峰。   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浮空峰周围的禁空禁制取消了。   浮空峰位于仙宫的最中心处,也是此次大婚的举办地点。凌弗御想和绛月予在玉兰花树下正式结契,举行道侣大典。   浮空峰上玉兰花树开得灼灼,花枝上挂着红绸。神骏优雅的灵雁绕着天空缓缓飞行,神辉银屑随着灵雁掀翅间点点洒落,雍雍鸣和之声响彻天际。衣冠整肃的大能们满脸笑容,口中不停地说着吉利话。   数道神霞铺成的红毯地面一直铺道浮空峰。   空气弥漫着奇异的芬芳。   一身红色喜袍的凌弗御落到浮空峰上。他的眼角眉梢惧是笑意,玉色无瑕的脸庞被映照得微微发红,绮丽容貌因喜悦变得越发耀眼。   主持道侣大典的是一对成亲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年也依然恩爱的老修士夫妇,两位老夫妇笑眯眯地提醒众宾客,也提醒院中的新娘和紧张的凌弗御:“时辰快到咯——”   话音落下不久,吉时到,仙音泠泠,丝丝祥云垂落,灵雁飞到浮空峰周围齐声而鸣,催促院中的新娘出现。   但院子迟迟没有动静。   凌弗御脸上灿烂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从刚才吉时到的那刻起,院子里倏然变得安静。太安静了,今日小院里有十余位替新娘梳妆的宫娥,原本在说着吉利话,但就在刚刚,这些声音全部消失了。   圣尊一沉脸,仙宫中人和宾客们都安静如鹌鹑,就是天上的灵雁也哑了声音。空气仿佛凝了冰。   凌弗御漫步进院中。   张灯结彩的屋外,宫娥们昏迷倒了一地。   目光触到这些倒下的宫娥,漆黑的瞳孔缩了一缩,他脚步未停,呼吸却变得轻缓,一步步向里屋走去。   屋里很是冷寂。   与布置得满是喜气的气氛极是不符。   穿着大红婚靴的脚最终停在床幔旁边。   重重红纱床幔后,本该穿着喜服的人一身雪白素衣,闭眸寂静地躺在床榻上,容颜清冷,毫无脂粉妆点,素白得如同她手畔留着的那截灵力幻化的梨花树枝。   床榻上的人很安静,安静得连呼吸声,连心跳声也没有。   万籁俱寂。   凌弗御站在床畔,低头表情空白地看了一会,伸出手掌贴在绛月予额头。魂消魄散,非常彻底,床榻上的只是一具失去了魂体的残躯。   他僵直地在床边坐下,低头拿起那截梨花树枝。   绛月予走之前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只留下了这根树枝。   梨花树在她记忆被抹除后就消失了,这根树枝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灵力化作的梨花树枝纯白无瑕,散发着朦胧的白色曦光,映照得攥着它的手指也雪白得毫无血色。   凌弗御深吸了口气,收拢手指。   梨花树枝化作点点灵光崩散消失在指尖。   他慢慢抬起眼捏了道神决,屋内开始迅速变化。光影变幻出这几日浮空峰中发生的事,周岚,魂珠,绛月予恢复记忆时的模样……   外面的宾客见圣尊和圣尊夫人久久不出来,最终一致推举姜康进去瞧瞧,姜康壮着胆子进去,却看到圣尊坐在床榻边看着床上的人,一室寂静。   “……圣尊?”   刚忐忑地说了两个字,这位姜家的太上长老就灰飞烟灭。   凌弗御没有看他一眼,只低头注视着绛月予的尸身。他脸颊雪白唇色鲜红,乌发自颊边垂落,睫毛浓黑,有一种病态的艳。低低地笑了起来。   “月予……”   他伸出手去,指尖轻轻触碰她逐渐变得冰冷的脸,声音轻如呢喃,犹如叹息:“你想起来了啊。”   “我知道你想起来后一定很恨我。”   愤怒于相信了他的谎言,受他愚弄,后悔这十几年来与他亲昵相处。   “可是,如果你恨我可以试着来杀我,为什么要自尽呢,还那么狠心,魂魄都消散了……”凌弗御双眸微微睁大,这双乌黑狭长的漂亮眼眸原本盛满了星光,现在却满是空茫。   尸体不会回答他。   凌弗御又低低地笑了声,自问自答:“是了,你知道你杀不了我,能对我做出的最残酷报复,就是在大婚之日,在我最高兴的时候,离开我,让我从云端跌落深渊。如果你想让我感受到痛苦,你做到了。”   他现在感到……痛彻心扉。   心脏仿佛被冻结,那股冰冷感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连血液都冻住。   照理说,这样的报复会让他心生恨意,但现在他却恨不起来。以前或许是可以的,那时的他肆无忌惮,因为没有得到过,所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但这十几年来,那个没有记忆对他满腔信赖和喜爱的绛月予把他的尖锐之处都磨平了。   所以他现在恨不起来。   红色纱幔和流苏凄婉地垂落。   凌弗御的脸上满是灰败,唇角带着涩意轻轻勾起,看着绛月予犹如清雪般寂静的面容,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没有知道真相之前,你有没有那么一点爱我呢?”   尸体不会回应。   凌弗御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可能有一点吧,但这么一点微弱的爱,如何跟她的心头至爱相比。在得知真相的刹那,恐怕那一点微弱的爱就像被洪流卷走的枯树叶,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所以对方才能用如此残酷的手段报复他。   睫毛濡湿,冰冷的泪水从眼角缓缓淌下。凌弗御握着绛月予的手,根本不知道自己哭了,只是继续垂头和尸体喃喃说话。   以凌弗御为中心,周围一点点开始黑化瓦解。   屏风,桌案,凳椅,地面,如同沙化般变成碎屑,院外惨叫声传来,仙宫中人和参与的宾客也逐渐化为飞灰,他们惊恐欲逃,但却逃不过变成粉末的结局。   凌弗御仿若未闻,抬起脸。   他面容平静,被泪水洗过的双眸如一泓平静下来的湖水。   “月予,我不会让你死。”   “一切重来吧。”   唇畔缓缓流出殷红的鲜血,双唇微启:“以仙躯为祭,时光回溯。”字字如同天音浩荡地响彻大地。   他是教过她,灵魂陨灭不能用回溯的方式救回生灵,但却没告诉她,假若整个世界都回溯,那么死去的灵魂也会归返。   整个世界倏然开始震荡。   时光开始逆流。   所有的一切尽皆粉碎再重组,包括床榻上的尸身和边上的凌弗御。   凌弗御的身躯变成灰烬扬起消失在时间长河中,但半透明的魂体还守在原地,如暴风中的残烛,咬牙维持整个世界的时光回溯,狂暴的风卷起他的长发。   混沌混乱的世界中,出现了两个凌弗御,一个在寝殿出发欢天喜地的准备道侣大典,另一个残魂在黑暗中燃烧,苦苦支撑。   世上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大道规则碾压,欲要将他绞成碎片。   让整个世界都时光回溯,这是连仙人都难以做到的事,而此时的凌弗御才是半仙之躯。他拼尽了全力,意识几乎陷入混沌疯狂。   但他最终还是支撑住了,不仅时光回溯数百年,而且还精准地停留到绛月予六岁的时候。   六岁的绛月予出门后碰到的将不再是颜羲,而是他,那些谎言也将会成为真实发生的故事。   但就在凌弗御的魂体快要支撑到尽头时,他犹豫了。   他想起在回影中看到的绛月予记忆恢复时颤抖得无法站立的模样。她那么痛苦,不惜自戕也要报复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让她忘了颜羲吧……   魂体已经微弱得无法思考。   凭借最后一丝力量,他把颜羲相关的记忆全部留给她,所有记忆停留在凤凰涅槃丹之前。   因为这点变化,魂体破碎彻底消散,没能进入几百年前的身躯,自己的记忆反而消失在时空洪流之中。   .   凌弗御前世所有的记忆消失了,只剩下本能。   相识之初,他就觉得自己过于在意那位素魄圣女了,想要引她注意,想要逗她笑乐,看到她在不周山落泪,就带着她一同去取仙人髓。在她被湖底的仙人髓神魂震荡死去时,花费大力气救活她。   之后哪怕喜欢上她,也安安分分的没有什么举动。   不能伤害她,不能逼迫她,也不能伤害她在意的人。他像一头收敛了爪牙的凶兽,即使失落愤怒也只是默默消化。   .   溯世镜破碎。   充作器灵的凤尾昆鱼魂魄回到自己身躯内。   两人相对而立久久沉默。   绛月予无法去看站在对面的人。   前世记忆被抹去前,她是恨他的。但记忆消失之后,那些依赖,那些亲昵也是真实发生过的。这一世,对方数次相救,两人在竭灵地相依为命……   还有自尽后发生的事……   在溯世镜中,自尽后的绛月予并没有意识泯灭,而是在凤尾昆鱼的保护下,以器灵的视角看之后发生的事。凌弗御牺牲自己救她的画面也看到了。   她隐隐猜到了他的真实身份。   仙……   他就是传说中的仙。   怪不得,连玉溪圣人看到他时,都要先鞠一躬,以见到他为荣幸。   是仙。   但他在自己死后,竟然不顾一切逆转时光长河,也不惜将她复活。她无法不动容。   她无法把他当敌人恨,也不能把他当陌生人相处,更不能自欺欺人的把他当朋友。   两世记忆叠加,复杂的情感如同湍流在心中激烈冲撞,心头乱成了麻。但表现出来的却是沉默的平静。   神妪山浓郁的灵雾早已随着灵脉被抽取而消散了。   但风景还是美如画卷。   想起前世全部记忆的两人,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无尽的沉默,很久都没有人说话。   “咳、咳……”   最终是绛月予的咳嗽声打破了两人间的沉寂。她捂着胸口低低地咳嗽了几声,身体微微晃了晃。   凌弗御上前一步搀住她的胳膊,等她站稳后又立刻放开,低低地说:“我替你治好吧。”   “…你能治?”   之前不是说要结成道侣才能修补灵海么。   凌弗御眼睫垂落,嘴角勉强地勾了勾,带着几分歉意和寂寥:“其实几日前我到圣人境后就能修复你的伤势了,只是因为私心,所以才……抱歉。”   他的手掌贴住绛月予的后背,绛月予周身散发出蒙蒙虹光,玉溪圣人留存下来的力量被绞灭干净,接着灵海与身躯也逐渐修复。   片刻后,绛月予睁开眼睛,感受着已经恢复的灵海与完好无损的身躯,道了声:“多谢。”   “不用,本也是为了救我才伤的。”   绛月予沉默。   原本她是为了还他仙人髓和封魔骨的恩情,所以才舍命相救。但是现在……他们两人之间还能算清吗?   凌弗御贪婪地看着她。   她活生生的地站在自己面前,而不是一具躺在喜床上的躯壳。想起那具魂魄消散的尸身,眼眸泛上血丝。   那种窒息的感觉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你别担心,我以后不会再逼你了,只要你平平安安活着就好。”他笑了笑,虽眼睛通红,声线却十分温柔,顿了片刻,补充道,“这次不骗你。”   满腔炽热的感情都沉淀积压在最深处,哪怕再想得到她,他都不会再做出令她不开心的事了。   “嗯。”   绛月予无话可说,视线垂在地上,沉默地嗯了一声。   凌弗御长长地吸了口气,终于问出了口:“之后你有什么打算,还愿…跟着我吗?”   玉溪圣人已死,她的伤势也恢复了,再加上前世那些不堪的记忆……她再也没有理由跟在他身边,但终究忍不住抱着一丝希望。他屏住了呼吸,等待绛月予的回答。   绛月予:“我回太上神宫。”   之前她打算在竭灵地了却余生,但现在身体已经恢复,没有理由不回去。这一世太上神宫是她的家,她也需要回去和师尊报声平安。   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凌弗御的眼眸还是黯淡下来。   绛月予:“你呢,有何打算?”   “我再把仙宫建起来吧,你知道的,我还有些东西要找。”   “嗯。”   两人之间的语气莫名客气,像是久别重逢,却不知道说什么的不太熟的朋友。   绛月予:“那我回去了。”   凌弗御:“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那好……”   凌弗御脸色苍白却没有勉强,他将凤尾昆鱼也治好,并渡了些修为给它,然后将鱼簪递给绛月予。   “现在它是尊上境,稍微有点用,可以保护你。”   “多谢。”   绛月予让凤尾昆鱼化大。凤尾昆鱼不太情愿,没有化大,游到凌弗御面前拱拱他,鱼眼巴巴地看着他示意他快留人。   凤尾昆鱼作为溯世镜的临时器灵,在溯世镜中完整地看了两人的纠葛,明白凌弗御那是一条金光闪闪的大粗腿,是仙啊!亘古长存的仙!   八荒六地有句话,叫道主之下皆蝼蚁,事实上,应该是真仙之下皆蝼蚁才对,哪怕是岁寿漫长的圣人,也抵不过时光侵蚀,消失在时间洪流中。哪怕是曾经叱咤中古时代的玉溪圣人,现在还不是垂垂老矣,依靠着地气灵脉勉强苟活。   唯有真仙,才能永存。   这么一条大粗腿摆在面前,奈何自己的主人就是不情愿!!假如仙人看上的是它,它能突破物种的距离,性别的距离,自己飞扑上去!   凌弗御微微摇了摇头。   凤尾昆鱼急了,耍赖般咬住他的袖子,就是不肯走。   绛月予手掌一翻,掌心出现青铜香车,淡淡地对凤尾昆鱼说:“如果你想留在他身边也可。”   青铜香车化大,绛月予进入车内。   凤尾昆鱼更急了,放开凌弗御的衣袖,朝着绛月予大喊:“主人别走啊!”   两头火凤凰拉起青铜香车,丝毫没有留下的意思。   凌弗御振了振袖,灵力化作波浪把凤尾昆鱼推向天空,轻声道:“——去吧。”保护她,陪伴她,不要让她感到任何孤独。 第82章 归返   凤尾昆鱼最终追上青铜香车。   绛月予没有问责它的意思,收起青铜香车坐到了它的额头上。   高空的风卷起她的衣袂和发丝,玉色脸颊被盛日的光照得越发白,白得几乎有些近乎苍白了。她盘膝端坐在凤尾昆鱼身上,又变成了素魄圣女的模样,清冷,淡漠,不可接近。   她知道凌弗御此刻在地上仰头看她,直到她离开才会消失。   但她没有低头看一眼。   ——渡虚术发动。   凤尾昆鱼周身漫上浅兰色灵光,流转着覆拢全身,包括额头上的绛月予,然后刹那消失在天空中。   凤尾昆鱼如今已是尊上境,只需一眨眼的功夫,就从北域横渡虚空到了太上神宫疆域外。   绛月予取出宫牌。   太上神宫山门的禁制如同被劈裂的水波,从中间裂开。凤尾昆鱼晃着鱼尾巴游进。   它拖着华丽如同云霞薄纱般的鱼鳍和鱼尾,如头巨大的鲲鹏,悠悠飞进太上神宫的重重山峦中。   看到凤尾昆鱼身影的太上神宫弟子们皆睁大了眼睛。   凤尾昆鱼是绛月予的灵兽坐骑——自从离岁山福地绛月予坐着这头漂亮的灵鱼离场后,这一讯息就广为人知,太上神宫自己的弟子自然也是知道的。   时隔一年,消失无踪的素魄圣女平安回来了!   太上神宫沸腾了。   这两年对太上神宫来说是混乱又充满阴霾的两年。   圣人遗藏秘境崩塌后,修士的尸骨像是海水一样奔涌出来,散落在各地,那幅残酷场景对于所有宗门来说都是噩梦。那么多修士进去,最后活着出来的却是寥寥。   那时候,各宗门都在不停地收敛自己宗门弟子的尸骨,所有宗门的天空都似笼罩着一层阴霾,太上神宫也陷入低迷。   最终太上神宫弟子的尸骨都找到了,活着的弟子也都一一回宫了,唯独一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的圣女。   风家的人说在秘境第二层看到过他们的圣女,还有人在第三层秘境看到过她。   一开始太上神宫的人还抱着圣女可能得到圣人传承的希望,振奋又期待。可是秘境崩塌后过了许久,圣女却依然不见踪迹。   如果平安无恙,为何不回宫?为何不传讯回来?   而圣女的师尊玄鸿道主也对此缄口不言,据闻宫主去问玄鸿道主,玄鸿道主沉默良久只说了一句‘生死难知’。   随着时间过去,素魄圣女久久未归,很多人默认素魄圣女折损。   如此风华绝世的仙子也身陨在圣人遗藏,不知有多少见过绛月予的青年俊才因此大受打击。本就大伤元气的八荒六地因第一美人的陨落,更笼罩上一层哀色。   之后尊魔教大肆复出,唤魔祭阵频繁出现,魔疫如黑色泥沼蔓延,众宗门都忙着杀魔,忙着阻止魔疫。   一波连着一波的打击让太上神宫也持续低迷。   但现在,看着天空中如彩霞般绚烂的凤尾昆鱼,还有高踞在凤尾昆鱼额头上的素白身影,整座太上神宫恍如同注入了生命力,鲜活了起来。   “主子回来了!!”   “太好了,我就说主子没事!”   素魄峰上,绛霄绛鬟几个激动得又哭又笑。   这一年素魄峰,连同素魄山脉其他副峰的人都很难熬。大家坚信自己的主子没有死,但终究日日担忧,憔悴了不少。如果绛月予一直生死不知,再过几年,太上神宫就得重选圣子圣女了。   “当啷!”   副峰上巨大的炼丹炉掉了下来。   周星舟狂喜地看着因为距离太远而只有巴掌大的凤尾昆鱼,那抹绚烂的色彩映在眼瞳中,眼中渐渐就泛起了泪光——她真的没死!   不止周星舟这一炉丹毁了,还有好多炼丹师的丹也毁了,但谁都没管这几炉炼毁的丹。巨大的喜悦淹没了副峰上的所有人。   太上神宫的人一时奔走相告,互相传达喜讯。有弟子狂喜地对着旁人说:“圣女平安归来,你们说会不会……”   “会不会是我们圣女获得了圣人传承!”   凤尾昆鱼额头上。   绛月予歉意的目光扫过底下诸峰。   之前玉溪圣人没死,她怕给太上神宫引祸,故而没有没有与宫中报平安。   数道虹光跃至绛月予身周。   宫主、长老们都来了。   太上神宫的宫主白九渊见绛月予完好无损,脸上闪过欣慰之色:“回来就好。”   绛月予:“让宫主和列位长老挂心了。”   白九渊发现绛月予的气息更旺盛了些,而凤尾昆鱼竟然已经是尊上境,身躯一振,含着希望问:“难道说,你获得圣人传承了?”   其他长老也都屏住呼吸看着她。假如他们太上神宫能出一位圣人,那该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一件事!   在众人期许的目光中,绛月予摇了摇头。   白九渊呼出一口气,眼中微有失望,但更多的还是看到她平安归来的喜悦,笑道:“没有就没有,能活着出来就好,这些日子去哪了?可把你师尊担心坏了。”   一位长老紧紧盯着绛月予追问:“可知是谁最后获得了传承?”   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圣人传承可是攸关宗门的大事,若是被其他宗门的人获得,比如被和太上神宫有仇的宗门获得,那太上神宫就有大难了。   他们必须早做准备,能结交的结交,化解仇怨,无法结交的就想尽办法扼杀掉,绝不能等对方成长。   绛月予平静道:“圣人遗藏中没有传承,只有一位活着的圣人。”   “什么?!”这一句话犹如惊雷,炸得所有太上神宫高层说不出话来。圣人已经消失数个时代,怎还会有活着的圣人?   绛月予不待众人回神,朝白九渊颔首道:“宫主,我想先和师尊报一声平安,其它的容后再说,可否?”   白九渊怔怔地点了点头。   绛月予手掌张开,手心上空一把冰蓝色钥匙出现,钥匙悬浮在半空中,开始滴溜溜旋转,然后越转越快,最终化作一团炽目的光芒轰然爆开。   光芒隐没后,一扇泛着水波的虚空大门出现在面前,庞大得足够容纳化大的凤尾昆鱼通过。   虚空大门的另一端是熟悉的冰雪世界。   在众人的目光中,凤尾昆鱼和绛月予进入虚空大门。   .   视野一片雪白。   凤尾昆鱼化回巴掌大,小红鱼自发游到绛月予的发簪上。绛月予足尖落地,轻轻地踏到冰面上。   大罗天太雪境还是那么安静。   放眼望去皆是白茫茫一片,浅灰色的天幕下飘着轻雪,大地皓洁无暇。在雪地中心,隔着萧肃模糊的风雪,一道白影背对她而坐,墨发垂落,白衣曳地,正在打坐。   看着那道背影,绛月予胸口微热。   这一刻她前所未有的意识到,不管竭灵地的那个小院子有多温馨,不管前世的丹鼎宗最后香火有多旺盛,它们都不是她的家。   她的家在太上神宫。   这里有同门,有师尊,有依附她的随从。这一切都给了她难以言喻的归属感。原本她以为再也回不来了,再也无法报答师尊的恩情……   “师尊。”   绛月予对着那道背影跪下,深深俯首,额头触到冰凉雪白的冰面。“…不孝徒儿晚归。”   那道雪白的身影起来。   灰色天幕下,长孙令仪从漫天小雪中步步走来,脚步触在冰地上,发出有节奏的沉稳的轻响。   一道灵力托起绛月予。   长孙令仪扫视了自己的徒儿一圈,见其无恙,沉默着没有说话。他身姿如剑,神色清冷喜怒难辨,细看却能察觉眉眼间的沉沉薄怒。   绛月予微有不安。   师尊似乎生怒了,却不知是为了什么。她眼睫垂落,师尊不开口,她也不敢说话,心脏跳得略沉了些。   良久,长孙令仪开口:“…你早知自己此行会遇到危险。”字句缓慢,清冽如冰击玉,透着冷意。   绛月予失踪的这些时日,他时常回想起对方临行前告别的模样,当时不觉得,后来却恍然…她分明是知道自己会遇到难以想象的危险的。   怕回不来,所以临去前抱着永别的心思深深三叩首。怕牵累自己,所以不愿自己的神识留在识海中。   “师尊……”绛月予怔然抬头。   看到风雪中长孙令仪微微含霜的面容,她明白,师尊是真的生她的气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师尊动怒。   “师尊恕罪。”   她歉疚地深深行了一礼。   思忖片刻,她决定将一些事情告诉自己的师尊。   凌弗御现在已是圣人境,八荒六地无人能伤他,自己也无须再替他隐瞒。而且凌弗御要重建仙宫,仙宫一起,八荒六地的格局将会发生巨大的变化,她必须提前提醒太上神宫。   如果说以前各宗门是群星争辉的话,那么仙宫的出现就像一轮煌煌的太阳,出现后周围的群星都黯然失色。即使是太上神宫也只能俯首。   “师尊可还记得焚山神女?” 第83章 魔疫蔓延   绛月予斟酌了下语句,隐去和凌弗御之间的情缠纠葛,又略去溯回境,将进入圣人遗藏后发生的事一一告诉师尊。   长孙令仪听完久久不语。   不论是玉溪圣人的事迹,又或者是凌弗御已到达圣人境的事实,都太过让人震惊。这也多亏长孙令仪已是半步圣人,假如是别人来听,估计只当话本故事,压根不会信。   大罗天清雪境的寒风一阵阵拂到身上,细碎的雪花打折卷儿不停飘落在发丝,肩头和衣袖。   绛月予垂头等待着,不知道这番半遮半掩的袒露能否得到师尊的宽宥。   对面传来微微的叹息声。   “原来是玉溪圣人。玉溪圣人我也曾有过耳闻,以为她早已湮灭在岁月中,没想到还靠着地脉活着。”   长孙令仪的声音像融进冰雪里,是带着些许苍凉的感慨。   玉溪圣人是堪称震古烁今的绝世强者,没想到没去六道轮回投胎,而是与地脉相合变成半人半山的怪物来抵挡岁月侵蚀,以求最后一搏。   八荒六地的修士们皆以他为目标,希望有朝一日到达道主境,成为道主。却不知即使是圣人都只不过是寿命悠长些的蝼蚁罢了。   莽荒时代、洪荒时代、上古时代、中古时代……一代一代,叱咤于不同时代的圣人一一诞生又陨落。天地悠悠,岁月变迁,强大的圣人到最后也在时光中苦苦挣扎残喘。能超脱六道轮回,亘古永存的唯有仙。   可惜虚无缥缈的仙从未出现过,这样超脱凡俗的力量究竟存不存在,连验证都无法验证。   “你可知道凌弗御是什么来头?”长孙令仪微微蹙眉。   这位新圣人身上疑窦重重。天地变了,在这个时代要想成圣比过去难得多,不太可能是位新圣。但若说他是某位上古圣人的转世,也说不通,对方如何通过六道轮回一次次洗礼,依旧维持神魂,保存实力?   “……弟子不知。”   绛月予最终还是没把凌弗御可能是仙这个猜测说出来。   长孙令仪看着面前清瘦了不少的弟子。   自己徒儿身上有很多秘密。她并没有解释如何得知自己会遇到危险,是否提前知道圣人遗藏会开启。   但这次到底从一位圣人手里死里逃生,吃了许多苦头,他不忍再问。   长孙令仪结束了这个话题,简短道:“近两年尊魔教猖獗,魔疫频发,宫中弟子皆轮番出宫除魔,你身为圣女也需做表率,做好准备。”   “是。”绛月予领命。   长孙令仪缓下声音:“即使在宫内也需小心不要沾上魔血,时刻运转护体法决。好生休息两天,再申领任务。”   绛月予:“师尊,弟子想即刻去除魔。”   她现在最不想的就是休息,只要停歇下来,或者稍一闭上眼,溯世镜中的一幕幕就会席卷而来,像绵长的水草将她缠住,再拖拽到最幽深的记忆湖底。   .   庞泽国。   蓬城。   此时正值五更天,天空乌沉沉的,天色将明未明,这座位于边陲之地的城池还在沉睡中。   倏然间,平静的蓬城被一道声嘶力竭的大吼划破——“魔来了,逃啊!魔来了!!”   西面城墙突然放出耀眼华光。   护城大阵的华光冲天而起,像把刀将黑沉的天幕割开,巨大的撞击声从另一端连绵不绝地传来。有什么东西在撞击护城大阵,而且……数量非常多。   整座蓬城瞬间惊醒了。   近来各地魔疫频发,灭城灭国的惨事传闻经常传到蓬城来,蓬城中还藏着不少别处遭了难逃来的人,诉说着魔疫蔓延时的惨况。   人心汹汹,人人心中绷着根弦。   这根弦在今夜彻底绷断,所有人惊惶欲逃。   东街一处收拾的十分整洁温馨的小院落内,男女主人从睡梦中惊醒,穿着单衣赤着脚狼狈地奔出屋外。   女主人怀里抱着个四岁孩子,孩子睡眼朦胧的揉着眼睛,还摸不清状况。   “魔来了,我们快走!往东走!”   来不及收拾东西,也来不及穿衣服鞋子了,赵文赵静两人抱着孩子,一家三口打算立刻逃离蓬城。   他们不打算抵抗魔。除了必须守城的城主外没人想跟魔打,因为即使赢了,沾到魔血也必死无疑。   小院中有头鳞角马,通体覆盖黑色鳞片,神骏健壮,额头长有独角。这是他们的灵兽,他们没有灵石买飞行法器,眼下只能骑着灵兽逃命。   鳞角马似乎也知道大难来临,鼻腔躁动地喷着热气,两只前蹄踢踏着地面,不住地嘶鸣。   院子外到处是奔逃的人,混乱不堪。   一家人刚骑上鳞角马打开院门。西面城墙突然传来“轰”的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大撞击声,护城法阵华光猛烈闪烁,继而彻底黯淡下来。   鳞角马上,夫妻二人直直地望着西方,寒意攫住了他们,毛骨悚然也不足以形容。   “护城法阵破了!”   这么快……   街上是混乱如织的人潮,因为护城大阵被攻破,人潮逃得越加疯狂。神骏的鳞角马半跨在院门处,前蹄蹬起,鼻孔喷出热气,一声长嘶,想要撞着人群闯出一条路。   男主人拉住缰绳,没让它冲出去。   “来不及了!”赵文望着西面急促说道,他的声音很冷静,但额头却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他看到无穷无尽的魔奔涌而来。   这些魔长着螳螂腿,比人高半个身体,身材纤长畸形,上半身佝偻,奔跑起来速度极快而且轻巧,只需几个呼吸就能追上他们,根本逃不走。   墨绿色皮肤的螳螂魔疯狂地收割生命。人群变成了麦子,而这些魔变成了镰刀,所过之处,人群一片片倒下,惨叫声此起彼伏。   赵静也看到了,瞳孔惊惧地收缩成点。四岁的赵小幺也知道大难临头,抓着母亲的衣襟一声不吭,小脸惨白。   赵静当机立断抱着孩子从鳞角马背上下来,一边飞速往水缸处跑,一边匆匆对赵文厉声道:“关上院门!”   “咣当!”   两扇院门被紧紧闭阖,中间插上木栓,一切混乱都被遮在门外。   赵静抱着孩子冲到厨房的水缸边,提着小孩把他放进满水的水缸里面,严厉而快速地道:“闭气沉在水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知道吗?”   赵小幺沉在水中,眼睛惶恐地睁得极大,仰头看着自己母亲苍白焦急的脸重重点头。   见儿子点头,赵静没有多废话,拔出自己的配刀离开后厨,和丈夫一起站在院井中,肩并肩等待魔的来袭。他们的灵兽鳞角马站在他们旁边,安静地积蓄力量,也准备迎战。   转瞬之间,院门被魔撞破。   数头魔冲进这个原本宁静整洁充满温馨的小院中。黑暗混乱涌来,两夫妻和鳞角马被魔包围了。   .   后厨中的水缸内。   赵小幺蹲在水里捂着自己的嘴,紧紧闭住眼睛。厮杀声,惨叫声,骨头被刀刃劈砍时发出的响声,隔着水不断传来。   他服过水息灵草,在水中最长能闭一炷香的气。   他才刚进入水中不久,这点闭气时间原本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现在他却觉得胸口闷得荒,四肢僵冷,好像下一瞬就要溺死了。   赵小幺在水中把自己蜷缩成一小团。   爹娘,还有从小陪伴自己的墨墨会死吗?赵小幺不敢想。只是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缸壁,感觉眼前一片黑暗,然后什么都想不了了。   很快,外面的鳞马嘶鸣声消失了。   再然后父母的喊声也消失了。只余下某种东西在啖食血肉的声音。   赵小幺闭紧眼睛,开始哆哆嗦嗦地发着抖,眼泪无意识地从眼里流出,无声无息混到水中。   这时他突然感觉头顶什么异样。   意识到了什么,赵小幺心脏蓦然停跳了一瞬,僵麻着脖颈,一寸寸抬起头。   水缸外,两张丑陋的魔脸正趴在水缸外直勾勾看他。   赵小幺瞳孔收缩,眼睛僵直,小脸变得煞白,死亡的恐惧让圆乎乎的小脸褪去最后一丝血色。   两只独眼魔朝他咧嘴一笑,伸手去水缸中抓这个意外小点心。   就在尖利的魔爪即将抓到赵小幺之际,两头魔毫无征兆地被雪白火焰笼罩,然后轰然烧成灰烬。   绛月予将湿漉漉的小孩从水缸里提出来。   雪火将两只魔焚尽,却没有伤到这个小孩一丝一毫。她现在对于雪火控制得更加灵活自如,在用雪火的同时能用灵力隔绝热度。像之前在春水城时,因为蚀仙雪火焚烧城墙不得已停滞的情况不会再发生。   被提溜出水缸的赵小幺张大嘴,看着面前白衣胜雪好看得不像真人的绛月予,傻住了。   还没来得及眨个眼,眼前的仙人忽然消失在原地。   .   绛月予凌空悬停在半空中,衣袂飘荡,视线垂落。   从半空中往下望去,能清晰地看到整座蓬城都被绿色小魔覆盖,墨绿色和血色混杂交织,大街小巷院落中没有一处安全的地方。   魔的种类有很多,比如春水城那头大如泰山的魔,又比如底下跟人一般大的小魔,端看是用什么手段唤出来的。唤魔祭阵不同,祭品不同,魔魂不同,唤出来的魔都不相同。   像这样实力不强但数量多的小魔是比较棘手的一种,比大魔造成的危害要大得多。   这样一个一个救太慢。   绛月予眼睫闭阖。   “嗡——”   一轮巨大的玄明法阵倏然在她后背升起,这是一轮由无数炽亮雪白的玄明经经文组成的月轮,经文光芒流转,夜幕中恍如升起一轮巨大明亮的圆月。如神如仙。   在圆月升起的刹那,蓬城中所有的绿色小魔察觉到了危险,齐齐抬头。   他们知道不好,想要逃跑,但来不及了。   绛月予眼中杀意一闪而逝,张开手。   月轮蓦然扩开继而爆开,一簇簇的雪火开始从天空降落,天地像下起了浩雪。唯美至极,却又藏着致命的危险。   雪片如梭,一片片呼啸着精准地降落到魔的身上。   这些原本嚣张强悍、横行无忌的魔,仿佛变成了一团团被轻易点燃的柳絮,在被雪火碰到的刹那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彻底焚烧成灰烬。   庞大的神识如潮水覆盖整座蓬城,魔成片成片的死去,没有一只魔被错漏放过。眨眼之间,混乱的陷入绝望的蓬城恢复了五更天该有的安静。   但很快,哭嚎声和细细的啜泣声从各处响起。   这场混乱死了很多人,也有很多人活了下来,但即使活着的也沾了魔血,迟早要死。他们为自己的亲人哭泣,也为自己哭泣。   湿漉漉的赵小幺跌跌撞撞冲出后厨来到院中。   院子里,那些魔的尸体已经消失,而自己的阿爹阿娘躺在地上,肚子被掏空,已经断了呼吸。而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鳞角马也死在了血泊中,乌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娘——”   “爹!!”   “墨墨……”   看着自己亲人的尸体,赵小幺茫然无力地跪在了血泊中,手上沾了魔血。连哭都哭不出来,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他慢慢爬了过去。   天空不知何时沙沙地下起了雨。   沉浸在悲恸中的赵小幺原本没有注意,后来发现这雨落到爹娘和墨墨的尸身上后,那些缺损的脏器竟然在飞速长全。渐渐的,赵静赵文和鳞角马的尸身竟然愈合得像没受过伤一样。   “嗬!”随着一声抽气,赵静猝然睁开眼睛,从地上卧起。   然后是撑着胳膊肘起来的赵文。   再然后是嘶鸣着还摸不清状况的鳞角马,甩了甩鬃毛,一双黑润大眼左看看右看看,想要搞清楚怎么回事。   这场雨是绛月予下的。她在雨中掺杂了大量生生丹揉碎后的丹粉,混杂着雨水一起淋落下来。   这场含着珍贵丹粉的大雨,将蓬城中那些垂死的,刚死不久魂魄还未消散的,都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小院中,死里逃生的一家人抱在了一起。   赵静紧紧抱着孩子,赵文抱着娘俩,彼此相拥而泣。鳞角马巨大的马头蹭在主人们的身旁,嘤呜嘤呜地撒着娇。激动中的赵静抬起头。   天空一轮明月高悬,照亮了黑沉的夜,一道雪白身影缓慢降落到蓬城最高的那座塔的塔尖上。   是圣女……   赵静充满感激的甚至是虔诚的向着那座塔的方向一拜。 第84章 颜羲心头漫过一丝喟叹   蓬城中,被救回至亲的人皆感激地朝塔的方向跪拜,感谢绛月予的救命之恩。但是警醒的人却害怕得发抖,望着塔尖上的白影像望着即将夺他们命的修罗。   各大宗门为防魔疫蔓延,会将被魔血感染的人烧死,他们已经被魔血污染了……他们也一定会被烧死的!   绛月予确实在思考该怎么办。   魔血入体,入魔只是早晚而已,这些人会成为新的污染源,世上没有那么多封魔骨可给这么多人用。   但要杀了他们,她做不到。   绛月予垂眸看着蓬城中凄惨的人群,陷入长久的沉思。最终手腕一翻,掌心出现一座缭绕云气的迷你宫阙。   蓬城中灵风四起,大街小巷中、院落中、屋中…所有蓬城中的活物全都被灵风卷着收到了这座迷你宫阙中。人被收入宫阙后变得比蝼蚁还要小,小得像是微尘,在宫阙中微微挪动着。   被收到宫阙内的蓬城百姓又懵又惶恐。他们感觉不到自己变小了,只是觉得自己身体一轻,就轻飘飘的落到了一座巍峨庄严的宫阙内,像是来到了仙家住处,四周处处是宝光。   然后他们就看到玉台外一张大如天幕、如神灵般无瑕的脸。   如此巨大……   赵小幺膝盖一软,恐惧得差点瘫软下来。别说是他一个四岁小孩,就是他的爹娘也没好到哪去,心头又是惊惧,又是敬畏,又是崇敬,充满了不安和惶恐。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高阶修士的手段对他们来说跟神灵没有差别。   如同神明的脸庞徐徐靠近,然后轻轻朝他们吹出一口气。顿时宫阙中的人和生灵都陷入沉睡。   绛月予收起这座迷你宫阙,手一扬,纯白雪火笼罩了整座蓬城,魔血全部被焚烧干净。接着雪火沿着西面蜿蜒蔓延,追溯着魔的来路,将沿途中魔掉落的血液、组织物也全部焚烧干净,一寸不留,直至找到唤魔祭阵,将唤魔祭阵也焚烧得干干净净。   .   涂国。   屏水王城。   此时正值破晓时分,曙光却被沉沉血云压得一丝都透不下来。天地间大雨滂沱。这是一场带着魔血的雨,血污笼罩王城,血腥味冲天,欲要将方圆百里之内全都污染。   无人的街道上。   一名青衣广袖的男子持着伞漫步在血雨中,周身漫着层朦胧曦光,透过伞面,能隐约看到他线条优美的苍白下颌,以及握着伞柄的修长指节。   啪嗒啪嗒。   轻履不急不缓地踩在湿透的青石板上,两者相击发出清脆的轻响,极富韵律。   这看似轻缓的步调,却让周围的地面都在震动。每一脚踩下都仿佛一座山压下,道路两旁的商铺在剧烈震颤。   青石板没有半丝开裂,地底深处的岩石尽皆崩碎成齑粉。雨幕笼罩的青石街道尽头,一只硕大狰狞的头颅被迫从染血的地面冒出。   持着伞的青衫谪仙每往前走一步,它就被迫出从地里出来一截。   接着是脖颈、肩膀。   等到青衫谪仙不急不缓地走到它面前时,整具魔躯正好全部暴露了出来。   ——这是一头六眼六臂的地魔,平日最喜欢潜伏在地底,用眼睛盯梢着地面上的人,在地面上的人毫无防备之时,抓着对方的脚踝把他拖进地底,然后在猎物的战栗和恐惧中大快朵颐。   但当它来到屏水王城时,却发现这里空无一人。   青衫人抬起伞,露出一张暖玉生光的面容。明明站在最脏污的血雨中,却周身无尘无垢,连衣角都洁净无瑕。   “是你把人全部藏了起来!!”地魔佝偻着背愤怒咆哮。   它现在饥肠辘辘,快要饿死了。   随着它的咆哮,四周每一滴血雨都猛然炸开,却被玉骨伞散发的朦胧神光挡在了外面。   颜羲平淡地注视着这头地魔,乌黑温润的双眸什么情绪都没有。   确是他提前收到消息,把屏水王城的人都收到了法器中。   “这里不属于你们……”   淡漠的低语声因为太过悦耳,近乎溪水流淌时发出的吟叹。   随着话音落下,森然的杀机锁定了这头六臂魔。   …   一盏茶后,六臂六眼魔轰然倒在大街上。   魔血雨还在下。   颜羲垂眸捏动法决,巨大的魔尸从头颅开始逐渐化成齑粉,在最后一截脚尖快要消失时,身后突兀地传来一道怪异洪亮的咕哝——“啊,青鼎神殿的道子,终于能吃到凤凰肉了,桀桀桀……”   屏水王城的角楼上不知何时趴了一头巨大的魔。   这魔呈长条状,像只漏气的布袋一样有气无力地挂在角楼顶上,脊背佝偻,身体对折,半个背部裂开,源源不断的魔蜂从裂口处嗡嗡飞出。   布袋魔抬起瘦骨伶仃的硕大头颅,只有眼白的圆眼睛直勾勾盯着颜羲,朝他缓缓咧开一个扭曲的狞笑,嘴角快要裂到耳后。   “啊,凤凰肉——!”   颜羲脚步微转,看到西处的角楼,东处的角楼,南处的角楼,四个角楼上赫然都挂着一只布袋魔。   从布袋魔身体内源源不断地飞出魔蜂,虫群汇成的洪流从四个方向流淌而来。   “天下独一无二的凤凰肉,被我抓到了,不知凤凰肉是什么味道呢——”   这句话不是四头布袋魔中任何一头说的。大地震颤,一头巍峨如山的巨魔大步踏来,蒲扇大手挥开血云,低头俯瞰着颜羲。   颜羲微微一怔:“你故意用六臂地魔引我来此,这里是一个陷阱?”   这是一句疑问句,用的却是笃定的语气。   红皮巨魔的声音震耳欲聋:“没错,那头地魔是个蠢货,正好被我拿来引你过来。我是乌密铎拉魔王,凤凰,被我吞食是你的荣幸,快到我肚子里来吧——!”   无穷无尽的魔蜂汇聚成海,铺天盖地的包围了颜羲。   桀桀桀,古怪的笑声像是腹腔共振发出来的,异常刺耳难听。   被诱入陷阱,颜羲举止依然从容。玉骨伞悬飞在半空中,投落下的灵光挡住所有血雨和魔蜂,右手一招,大圣遗音琴凭空出现,琴弦琮铮,每一根都散发无尽杀机。   颜羲左手抱琴,右手指尖即将落下,泠泠琴音即将响起之际。绛月予骤然踏着凤尾昆鱼出现在屏水王城中。   拨弦的动作蓦然停滞。   “圣女…?”   颜羲那双静若湖水的双眸,刹那漾起微波。   他怔怔地望着绛月予素白背影。   圣人遗藏第二层,他明了自己的心意,然而自第四层秘境一别后,绛月予就彻底失去了踪迹。有人说,她被秘境绞成了齑粉,香消玉殒尸骨无存。有人说,她被秘境传送到不可知的地方。   总之,她从此消失了,生死难知。   …他平生从未做过让自己后悔的事,但独独在这件事上他悔了无数次。他不该留她独自闯关。   这一年来他踏遍了八荒,却遍寻不到她的踪迹,没想到在群魔降临的时候,会这样猝不及防地见到。   虽然是以幻觉的形式……   好真实的幻觉啊……   颜羲心头漫过一丝喟叹。   理智告诉他,这是魔的招数,是幻觉,应当立即出手击杀。但看着她向自己飞来,手指却最终按在了琴弦上,分毫未动。   绛月予眉心微拧。   此时青石板缝隙不断涌出血浆,污秽的魔血涌成血河,快要没到脚踝。大街尽头有血河翻涌而来。但颜羲却就这样持伞站在街巷中,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似乎在怔神。   纵使玉骨伞能护住他,但灵光也在不断被魔血侵蚀,魔蜂随时会蛰破灵光沾到身上。   绛月予飞速掠至颜羲身畔伸手抓住他的胳膊。   颜羲温顺的任她摆布。   在血河从街道尽头涌来淹没他们之前,她带着颜羲一起飞到了屋檐上。“为何不动?”绛月予一边不断变幻神决焚烧飞来的魔蜂,一边问身边人。   这一句问话让颜羲瞳孔剧烈收缩了下。   不是幻觉!   幻觉纵使会说话,也只会说让他麻痹的话语,绝不会是这样疑惑的让他警醒的话语。   所以……她没死,她完好无损的活着回来了!   一股强烈的难以自抑的喜悦自心脏深处漫起,原本好似雕塑般的颜羲眼眸骤亮,他朝绛月予欣喜一笑,笑容犹如濯水青莲绽放,舒展好看极了。   绛月予怔了怔。   师兄经常笑,但都是淡淡的那种笑意,温雅又疏离。她还从未见师兄这样高兴地笑过。不过现在不是疑惑的时候。   “我们合力,杀了这里所有魔!”   “好。”   屋檐上。   颜羲盘膝而坐,大圣遗音琴横立膝头散发不朽的光芒,随着琴音,大批大批的魔蜂炸开死去。   绛月予闭目立在身旁,眉心雪色纹印炽烈,身周蚀仙雪火缭绕,恍如一尊烈火笼罩的杀神,炙热恐怖的蚀仙雪火随着神识蔓延到远处,席卷向角楼上的布袋魔。   “又来一道小点心,一起进我肚子里吧!”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混沌声音,巨大的魔掌从天而降。   绛月予和颜羲掠身而起。   他们身下的屋宇被魔掌拍得粉碎。   绛月予立在半空中,在神光的保护下迅速和颜羲传音:“我杀了两头布袋魔,但魔蜂并没有减少。还有,魔蜂能吞噬神识。”   颜羲沉吟片刻:“布袋魔应当是魔王的幻体,魔王不死,布袋魔不消失,先杀魔王!” 第85章 释疑   嗡嗡嗡。   越来越多的布袋魔出现在屏水王城,所有布袋魔的背部裂口似乎连通魔域,无穷无尽的魔蜂从里面暴冲而出。   天空中魔蜂密密麻麻,多得白天变成黑夜,一丝光都照不下来,也看不到那头如此庞大的魔王。   颜羲拨动琴弦,琴音无声,音波如水一圈圈荡漾开,碰到阻碍物会发生回弹。颜羲侧耳,靠此分辨魔王的踪迹:“它在变幻位置。”   这个乌密铎拉魔王虽然表现得很张狂,实际上对两名高阶修士还是十分忌惮的,想要靠魔蜂和布袋魔先消耗他们一番,再真正出手。   “现在是坤位。”   “坎位。”   颜羲快速道。   两人身上的神光不断被魔蜂啃噬,如同风中残烛,越来越黯淡,即将无法起到防护效果。   绛月予随着颜羲的不断报道同时用耳力来分辨魔王的位置。   “兑位。”   “乾位。”   绛月予抬手,灵气化弓,右手凭空抓出一把光芒闪烁的符文巨弓,雷电环绕,滋滋作响。左臂垂落,殷红精血自指缝之间滴落,精血落下成线,迅速化作一支蚀仙雪火组成的长箭。   “到震位了。”   就是现在!   绛月予足尖一点,向着震位暴冲而去,无数头布袋魔同时也动了,狂啸着杀向显露身形的绛月予。   绛月予被乌压压的魔蜂和布袋魔包围,啃噬已经很黯淡的护身神光。   就在护身神光彻底湮灭之际。   “唳——!!”   一声清啸,巨大的白凤凰从大圣遗音琴的琴弦中暴冲到绛月予的脚下,庞大华美到令人窒息的双翼掀开,灼灼灵焰海潮般铺卷而开。   布袋魔和魔蜂化成灰烬从天空落下。   绛月予站在灵光白凤凰上,衣袂翩飞,额头火焰印记炽烈,圣洁空灵漫天魔蜂和血雨中,墨发丝丝缕缕扬起。   她冷漠偏头,拉满弓弦。   在箭矢破空而来之际,乌密铎拉魔王本来是能躲开的,但却不知怎的瞬间怔愣了下。   就是这一下。   “嗤!”   蚀仙雪火化作的箭矢射进了他的心口。   心口正是魔魂藏匿的地方,魔魂受到重创,魔王哀嚎着如巨山倾颓般轰然倒下。周围的布袋魔以及魔蜂犹如被焚烧的纸屑,一只一只化为灰烬,逐渐消失在天地间。   如果是普通的魔,被蚀仙雪火化作的箭矢射中早就灰飞烟灭了。   但乌密铎拉是魔王,竟还保住了一丝魔魂。在又一支雪火利箭射来之际,它苟延残喘地拖着剩余魔魂,迅速钻到了地底。   绛月予神色毫无波动,手腕一翻立即祭出山河鼎。   “咚——”   山河鼎重重落到地上,强大的震荡力量一直绵延到地底深处。乌密铎拉生死难知。   战斗结束。   绛月予缓缓落到地上。   头顶魔血雨还在下。   颜羲取出乾坤瓶收取这庞大的血云。绛月予则从山河鼎中取出方寸泉。   莹亮干净的泉水如倒灌的天河壮观地流淌至天空,绛月予捏动法决,天河转瞬膨胀开,变成绵软洁净的云布满天空。   暴雨倾盆而下,笼罩方圆百里内的区域。   屏水王城中的魔血也在被雨水冲刷,血污顺着大雨流往大河。河湖中虽然会有魔血,但这些魔血被大量稀释过是无碍的。   踏着湿漉漉的青石板和无尽雨花,颜羲撑伞走来,抬手把伞撑在绛月予的头顶。   绛月予微怔:“无需替我撑伞。”   心念一动,她周身漫起灵力,雨水落在身上后都被蒸腾开,变作氤氲雾气弥漫开去。   “好。”颜羲笑了笑收起玉骨伞。   替她挡雨大概是圣人遗藏中留下是执念,既然她不需要,那就罢了。   落雨声淅沥,天地被雨水冲刷得素白,雨水不停在青石板上砸出一朵朵雨花。   两人一时无话。   绛月予站在颜羲面前,垂眸久久不语。明明才分开了一两年,却感觉仿佛隔了两世。她明确知道自己已经……不再心慕师兄了。   但有些事她需要弄清楚。   绛月予抬起眼,轻声问:“当初云州城中你不顾自己安危替凌弗御挡魔血,可是因为心慕于他?”   颜羲怔住,没有想到绛月予忽然会问这个,继而双眸微微睁大:“你认为…我爱慕阿御?”   巨大的荒谬感涌上心头,但继而是恍然。   怪道她不愿接受他,原来她认为自己曾经爱慕阿御!   他在阿御消失几年后就向她表达爱慕,那么在她心中,恐怕自己是个朝三暮四之辈。再回想起先前的表白,是如何的唐突对方……   “我从未对阿御有过半点心思。”颜羲苦笑了一下,有些焦急地解释,“只是因为他曾救过我,再加上身份特殊,不容有失,所以才……”   绛月予轻声道:“所以不惜舍身相报么?”   颜羲:“是。”   绛月予闭了闭眼,强烈的涩意一阵阵涌来。   看来前世的师兄也从未对焚山神女动过念。既然如此,为什么前世的师兄一直让她误认为他深爱焚山神女呢?   前世的点点滴滴涌入脑海。   绛月予突然回想起来,师兄似乎早在焚山神女出现之前就开始与自己保持距离了……   是那时候就察觉到自己喜欢上了他吗?   是了,师兄品行高洁,哪能接受一手带大的孩子喜欢上了自己……正巧女装的凌弗御出现,于是颜羲放任自己陷入绯色流言,甚至自己推波助澜,只为让她死心。   之后师兄想要以身化丹守护那位,又想让她彻底对自己心死,于是到死都是一副为情而死的模样。他把一切算得清清楚楚……   绛月予心头一阵恍惚。   在绛月予神伤之时,她发髻上的凤尾昆鱼却高兴得想打滚。全程目睹了主子和那位两世纠葛过程的它,清楚知道自己主子不是没对那位动过心,只是中间横亘了太多。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那位女扮男装“骗得”师兄的感情,引得师兄为爱身死。   颜羲也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想问的问题:“那么月予为何在云州城时替我挡魔血呢?”明明那时他们还认识没多久。 第86章 对我来说,你不止是师兄……   “我……”   绛月予抬起眼。   触到颜羲认真的眼眸,指尖轻轻一颤。她不愿编造理由,但也说不出时光曾经回溯过的真相。   良久,轻如落雪的声音响起:“我做了一个梦。”   颜羲没有说话,用温润鼓励的眼神看着她。   绛月予深吸一口气,在无尽大雨中开始讲述前世:“在梦中,我在六岁时的清明节走出家门,来到河边,在那里,我遇到了你。”   “你带我去了青鼎神殿,牵着我的手带我一步步登上登仙阶……”   颜羲安静地聆听。   大雨磅礴。两人站在屏水王城空无一人的青石街上,周身水雾蒙蒙,男子一拢青衫,女子白衣似雪,彼此相对而立,难以言说的和谐相配,如画亦如诗。   “在青鼎神殿,你护我、教我,百年如一日。所以我也想如此保护你。”   颜羲的脸一点点白了下去,苦笑道:“六岁相遇,所以你…一直将我当作师兄么?”   绛月予咬牙:“对我来说,你不止是师兄,更如同……真正的兄长。”   说完如同做错事般,紧紧阖上眼睛低头不敢看他。   真正的兄长?   颜羲脸色霎时雪白,心神因为瞬间的失守,忘记灵力运转。   大雨漫天,没有灵力护体的颜羲瞬间被雨水兜头浇下,雨水如注般顺着下颌流下,湿透的黑发湿漉漉贴在脸颊,衬得脸颊越发苍白无血色。   凤羲道子风仪斐然,举止向来从容不迫,是八荒六地青年俊才心中的仪态典范,此时却失态得近乎狼狈。   “抱歉……”他轻声对绛月予道歉,接着立刻重新运转灵力将身上的雨水烘干。但面孔却依旧是雪白的,双眼怔怔的十分黯淡,仿佛失去光华的宝石。   ——他连失态都在为绛月予着想,这份温柔已经纂刻在了骨子里,不愿让绛月予为他担忧或是内疚分毫。   绛月予看到他这个样子,嘴唇泛着白,低头攥紧双手无法说出一个字,心痛如绞。   没想到,最终伤害师兄的人是她。   大雨依旧如注。   颜羲垂着眼睫看着面前低头不敢看他的绛月予。   他曾用狐眼亲眼见过她的童年,知道她有多么缺乏亲情关怀,假若他在她幼年时出现在她身旁,那她将他当成最重要的兄长再正常不过。   也就是说,原先与他的种种相互,不论是云州城的舍身相护,又或者圣人遗藏的以身遮雨,皆是出于对兄长的爱护,没有半丝男女之情……   颜羲俊秀的脸上泛起微微的难过。   纵然是误会,但已经生起的感情哪有那般容易收回去。   况且…他是白凰后代,凤凰是再忠贞不过的种族,不论是凤还是凰,一生皆只有一位伴侣,也唯独只爱一人,哪怕断绝后嗣也不妥协。   所以漫长岁月下来天地间独独只剩下一位白凰血脉后人。   他已经……无法放弃了。   颜羲收敛起情绪。   “原来如此。”   绛月予抬起脸,看到面前的师兄眼眸澹澹似水,眼角漫着熟悉的柔和笑意,四周风雨如晦,颜羲却温润得像暮春时节柔和的柳枝,和从前那般从容无二。   “那么在无人时月予可唤我师兄。”   绛月予怔怔地唤:“……师兄?”   颜羲思考,如果他遇上六岁的绛月予会唤她什么,过了片刻,他轻轻地应她:“小予。”   绛月予身躯刹那间剧颤。   她等这声熟悉的呼唤等了太久,几百年了,她已经几百年未曾听到师兄如此唤她了。前世在师兄死后那些孤苦的岁月,似乎在这一声轻唤中逐渐消散。   她虽竭力想忍,但指尖还是微微颤抖。   颜羲恍惚。   能让素魄圣女失态至此的,真的只是一个梦吗?   .   两人相携一起去别的疆域除魔。   他们不停破除唤魔祭阵,灭杀各种大魔小魔,清理被魔污染的大地,收容被魔血污染的百姓。   ‘魔疫频发’这四个字后藏着的是触目惊心的惨况。   虽说现在所有城池的护城大阵都开启,宗门弟子轮番出宫除魔,并严查境内尊魔教的人,但架不住荒区面积广阔,绵延亿万里不止,如果尊魔教的人在荒区唤魔,根本无法防住。   事态已经恶化到了极致。   南荒边缘。   “砰!”   “砰!”   一头大如山峦的巨魔踩踏着大地,每走一步,地面都是一阵地震般的震颤,它一边走,一边捞起地上的生灵大口大口地吞吃。巨魔脚下流淌出的血汇成粘稠血河。家国破灭,哀嚎声不绝于耳,人们陷入绝望。   天空法则波动。   凤尾昆鱼载着绛月予和颜羲横渡虚空出现在这里。   合作数次,两人越发默契。看到这里的惨况,二人没有多说。颜羲拨动大圣遗音琴,琴音束缚住魔魂,不让它逃遁。绛月予捏动神决,蚀仙雪火化作神链巨蟒,闪电般缠绕在巨魔身上,让它不得挣脱。   绛月予变幻神决,‘轰!’巨魔犹如一根被点燃的火炬,被熊熊雪火笼罩,然后轰然倒在血色夕阳尽头,化作漫天飞屑。   被巨魔肆虐过的地方惨不忍睹。   嚎哭声不忍耳闻。   颜羲看着底下的惨况,目露不忍:“我们来晚了一步。”   绛月予也眼神沉重:“不知还有多少唤魔祭阵未拔除,多少尊魔教的人未找出来。”   颜羲叹息道:“现在恐怕揪出所有尊魔教成员也无济于事了……上古魔疫之祸后,我们一直以为尊魔教就此销声匿迹了,但现在看来他们一直在暗中布置,八荒六地的荒区中藏匿的唤魔祭阵恐怕不计其数。”   尊魔教蛰伏万年,最后挑了各宗门因为圣人遗藏而损失惨重,自顾不暇之际,一举出手,卷土重来。为的就是将整片大地卷入魔疫之中。   绛月予沉默片刻,道:“我们只能尽自己所能。”   “是,尽我们所能。”   颜羲抬起手,手掌光芒隐现,一条泛黄的金丝玉帛出现在掌心上空。   这是寻魔臂帛,透过它能看到肉眼看不到的魔息。   丝带般的寻魔臂帛环绕飘舞在两人周围,越变越大,透过泛黄的半透明帛带,绛月予看到星星点点,多如天上星辰一样的黑色魔息。   甚至比上次祭出寻魔臂帛时出现的魔息还要多。   绛月予喃喃:“或许真的无法再阻止了。”   颜羲眼神苍凉。   两人心中同时涌起了一股无法阻止的无力感。   一场滔天大祸即将酿成,上古时代魔疫之祸中宗门十不存一,无数传承断绝,而今噩梦重现,甚至比上古魔疫更严重,最终可能只有大宗门属国和弟子最终才能存活下来,而无大宗门庇护的国家和城池将面临绝境。   倏然间。   一轮耀眼至极的太阳自东北方向升起。   “众魔……”   圣人音携带着浩荡清正之力,和金色瑞气一起滚滚荡开,蕴含着无上威严,万灵匍匐的场景再现。这次的圣人音远比比圣人遗藏时玉溪圣人的圣人音更强大,让人心头震撼。   “——消散。”   摧枯拉朽的力量滚滚荡开,金色弥漫,涤荡污秽的大地,如此圣洁浩大。   仙宫出世,万魔消散。   寻魔臂帛中,星星点点代表魔息的黑色,刹那全部消失。八荒六地陷入魔疫苦难的百姓,眼睁睁看着肆虐的魔溃散在他们眼前,纷纷虔诚匍匐在地,顺从本心不断跪拜。   绛月予望着璀璨太阳升起的方向。   凌弗御…… 第87章 清魔丹   魔疫被解决了,八荒六地的百姓皆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中,他们欢天喜地的庆贺着,像跪拜神灵般虔诚地向着仙宫方向跪拜,感谢歌颂拯救他们的圣人。   旭日东升,广袤大地一片光明,一切都似乎恢复正轨。   太上神宫素魄峰。   长案上,数尊芥子法器依次排开。有楼阁形芥子法器,有琉璃球芥子法器,有玉舟形芥子法器……每一尊芥子法器中装的都是小如蝼蚁而数量繁多的人。   这些都是沾了魔血的百姓,此时都无知无觉地躺在芥子法器中,一动不动,   每一位被魔血污染者都有可能成为新的污染源,他们不能被挽救,不能被治愈,最后只会变成新魔然后陷入诡秘消失不见。按照以往的解决方法,那就是送这些人全部去死。   他们只是再寻常不过的百姓而已,杀死他们,宗门不会付出任何代价,就像烧掉一片树叶那样轻松。   只需一蓬蚀仙雪火,他们就会消失在天地间。   但……绛月予下不了手。   思量再三,她决定继续钻研清魔丹,试着做最后的挽救。她拜谒了长孙令仪,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师尊,长孙令仪让她放手去做,并让道仆全力配合她。   于是绛月予开始投入到紧迫的清魔丹研发中。   素魄峰的宫阙内,丹火日夜不熄。   绛月予翻阅了数量庞大的古籍,在古籍的基础上不断尝试新丹方,素魄山脉的门人以及道主道仆全都全力配合,炼丹材料源源不断地送来。   多日后,又一炉丹药出炉后黑化粉碎。   “又失败了……”   绛月予眼神微暗,挥袖清理掉这些黑糊糊的丹药残渣,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长案。芥子法器中的百姓,已经有数名百姓彻底入魔然后消失不见。   连芥子法器都拦不住这些消失的人,入魔者无法追踪,无法窥探,没有人知道成为魔的人最终去了哪里,是死还是活,亦或是魂魄彻底消散。   没有时间了。   假若给她十几二十年,她有信心能研制出清魔丹,可那些百姓等不了那么久,让他们昏迷也只能暂缓入魔的速度,留给她的时间太过紧迫。   绛月予眉心深皱,一时陷入艰难的抉择中。   是送这些人的魂魄全部去六道轮回重新投胎,还是再尝试一下?   这两年大地动荡,死去的生灵繁多,新孕育出的生灵却数量下降,假如送入六道轮回,一部分百姓的魂魄恐怕会因无处投胎而被轮回之盘彻底绞碎。   发髻上的凤尾昆鱼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它悄悄一摆尾巴,消失在鱼簪上,遁入虚空往遥远的仙宫横渡而去。   凤尾昆鱼没能直接横渡到仙宫内部,在仙宫外围处就被强横的禁制弹了出来,直接显露在仙宫守卫面前。仙宫守卫们怒不可遏,就要将其镇压。   “——何方灵兽,竟敢来仙宫放肆!”   “放它进来。”   凌弗御的声音在守卫们的耳畔响起。   听到圣人之言,守卫们连忙恭敬地低下头,再不敢拦凤尾昆鱼。   禁制被打开,凤尾昆鱼毫无阻碍地一路游到仙宫大殿中。   仙宫大殿中,凌弗御正右手支颐,捻着一杯青铜酒樽,垂着眼睫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酒,三千墨色长发瀑布般倾泻在身畔,敛尽万千春色。   他就像是一只被茧束缚的蝶,每增强一层实力,就解脱一层束缚,那种夺天地造化的美就会显露一点。   即使物种不同的凤尾昆鱼都有点感受到了那种震撼的完美。   它摆摆尾巴,小心翼翼游近凌弗御。   “仙人大人……”它已经知道凌弗御是传说中的仙了,声音不免带上点敬畏,还带着以往惯常的谄媚和一点点亲昵。   凌弗御朝它伸出手。   小小的红鱼游过来虚虚悬浮在他掌心上空。   凌弗御垂眼看它,带着仙祗才有的高贵冷漠和漠视众生的睥睨,漫声道:“何事找我,可是和她有关?”   被仙祗托在掌心的凤尾昆鱼既忐忑恐惧,又觉得荣耀到想自爆。它绝对是古往今来唯一一条被仙祗捧过的鱼!   “主人,主人她想炼清魔丹救那些沾了魔血的百姓,但是留给她的时间不够用,不知道您有没有解决之法?”   凌弗御沉吟片刻,用圣音唤人过来。   片刻后,南荒世家恭恭敬敬地献上了他们的家传宝物——光阴之匙。   凌弗御把这把钥匙给了凤尾昆鱼:“这把钥匙可以打开一个虚空密室,在这个密室内时间流速会比外面缓慢万倍。”   凤尾昆鱼叼着光阴之匙回到素魄峰。   一出现屋内,凤尾昆鱼就正面撞到绛月予的视线,绛月予坐在蒲团上,那双冷冷清清,犹如冰雪般的眼眸平定地注视着它,喜怒难辨。   “……主人?”   凤尾昆鱼打了个激灵,讪笑地唤了一声。   见绛月予没有反应,它赶紧邀功般吐出光阴之匙。   “主人!这是一把可以让时间流速放慢的钥匙,您可以用它来慢慢钻研丹方,不用担心那些百姓等不及了!”   它没有说是这把钥匙是从哪里得来的,绛月予也没问这把钥匙是从哪里来的。   但彼此都心知肚明。   绛月予知道凤尾昆鱼此行是去找了凌弗御。凤尾昆鱼也知道它的主人知道这把钥匙哪里来的。   绛月予垂眸久久望着这把有无数碎光组成的神奇钥匙。   凤尾昆鱼忐忑观察她的表情,但根本什么都观察不出来,对方就犹如一尊冰雪雕成的雕塑,无喜无怒,看不出任何表情波动。   沉默许久,绛月予收下了这把光阴之匙。   .   三日后,光阴之匙化作光粒重聚,绛月予缓缓跨出虚空密室。   凤尾昆鱼立刻激动询问:“主人主人,怎么样?”   绛月予朝它微微颔了颔首。   不负连日来的辛劳,清魔丹被成功研发出来了。   “呜呼!”   凤尾昆鱼激动得当场在空中打了个蹦。它的主人真牛批!!让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魔疫竟然真的要被解决了!   在丹道上它的主人将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谁都无法夺去她的光芒。   “现在高兴还太早了,清魔丹还需要时间验证过。”   清魔丹研制的难度非常大,其中一项难度是染魔血的百姓数量太多。病人数量大,那么清魔丹所用到的材料就不能太珍贵,太过珍贵的话清魔丹就无法大批炼出。   于是她使用低药效的普通药材炼制清魔丹。清魔丹需要连续服用一年,才有可能完全祛除体内魔血。   很快,清魔丹被成功研制出来的好消息很快传遍整座太上神宫。   其实太上神宫中也有弟子藏着被魔血污染的人。   此次魔疫凶险,太多人染上魔血,对于不认识的人他们尚能下杀手,但是对于亲近的人,他们就实在不忍心了……就只能暂时把人藏在自己身边,待人彻底入魔前抽出魂魄,送其去六道轮回。   现在这些弟子得知绛月予研制出清魔丹的消息,心情激动之余又不敢相信。   无数丹道宗师都研制不出来的清魔丹就这样被研制出来了?这,这不太可能吧?   可他们心底又想要相信这个好消息,于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将信将疑地给人喂下清魔丹。   清魔丹的效果还未得到时间的验证,绛月予忽然被宫主传召。   太上神宫宫主白九渊:“圣人出世普天同庆,我们太上神宫也应当正式去拜谒一下圣人。明日你和我,还有众位长老一起,出发前往仙宫。”   绛月予垂眸应喏。   “是。” 第88章 封魔骨的异变   仙宫之外祥瑞金光蒸腾,神音浩荡。   太上神宫宫主白九渊携众人拜谒圣尊。   凌弗御高坐在大殿上,周身缭绕刺眼神光,寻常人若是试图窥探凌弗御的真容只能落的个神魂俱裂的下场,所有人中,就只有绛月予能毫无阻碍直视凌弗御。   但绛月予只是跟其他人一样恭敬拜谒,没有丝毫抬头看一眼凌弗御的意思。   见不到绛月予凌弗御思念,见到绛月予凌弗御又心梗,她就像一座他永远无法融化的冰山。   “你们的心意本尊收到了,退下吧。”   “喏。”   面对圣人,即使是太上神宫的宫主也要恭恭敬敬。   绛月予跟着众人一同行礼,退下之际,终于抬眸看了凌弗御一眼。   这一眼如同神丹妙药,凌弗御已经变成死灰的心顿时有复燃的倾向,立刻喊住他们:“你们远道而来,不如在仙宫小住几日罢?”   圣尊的邀请白九渊如何敢拒绝,就要答应的时候,绛月予忽然开口:“不了,多谢圣尊美意。”   大殿中的其他人都受到了惊吓,素魄圣女竟敢当众违逆圣人,好大的胆子!   凌弗御眼眸再次黯淡下来。   “那就罢了,你们启程回去吧。”   为了避免绛月予受到责难,他准备了非常丰厚的赏赐给太上神宫众人,以示他并没有生气。   大殿中人见此心中纷纷泛起波澜。传闻圣尊心悦素魄圣女,看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圣尊他似乎真的对素魄圣女格外不同啊。   .   回去的路上,白九渊也旁敲侧击地问绛月予这个问题,但绛月予只说不用担心圣人对付太上神宫,其他一概不答。   绛月予冷淡起来,即使是身为宫主的白九渊也拿她没办法。   队伍快要行到太上神宫疆域的时候,白九渊神识顺带着扫了扫附近,结果竟在荒村发现了唤魔祭阵的痕迹。   这一发现,白九渊登时勃然大怒。   魔患中各宗门折损惨烈,就是太上神宫也元气大伤,现在魔患好不容易过去,竟有人胆敢再摆唤魔祭阵,假如出了问题,他们太上神宫就是八荒六地的罪人!   更令白九渊生怒的是,出现唤魔祭阵的地方还是曾经出过问题的汤国疆域。假若这次又是汤国王室出现问题,那么汤国王室就不仅仅是贬谪了,而是全族全部消失。   白九渊决定详查唤魔祭阵的问题,于是对绛月予道:“月予你先回宫复命,你师父还等着,灵奇你跟我随去一趟汤国。”   说罢撕裂空间,带着灵奇长老消失在原地。   绛月予坐着凤尾昆鱼继续返程。   刚刚离开汤国疆域的时候,天空突然飘起了雪。随着这些洁白雪片飘落,凤尾昆鱼猛然发现空间被禁锢住了,不得不落在了地上。   落雪纷飞间,一名素衣女子微笑着站在树林尽头,数名雪地太上长老一同站在她身后。   绛月予微微蹙眉。   她在溯世镜里见过这个人,她是雪地圣女空华。   对方来者不善。   她很快明白过来,扬声问:“汤国的唤魔祭阵是你们做的?”特地为了引开白九渊来对付她。   “没错。”   雪地圣女微笑道:“久闻素魄殿下之名,可惜今日才得以相见,空华真是惋惜。”   “光阴宝贵,那么,我们就不废话了。”   所有雪地太上长老齐齐出招。   刹那间天地变色。   但是他们预料错了,绛月予的实力今时不同往日,现在这个境界的蚀仙雪火也远不是往日可比,熊熊雪火之下,即使这么多太上长老齐上也只能狼狈败退,奈不得绛月予丝毫。   而且雪地圣女还在刚才的打斗中被凤尾昆鱼一尾巴拍伤。   绛月予剑指雪地圣女,逼问她:“为什么要来杀我?”   面对颓势,雪地圣女却丝毫没有慌乱,她捂着受到重击的胸口微笑道:“因为你得了圣人的青睐,但圣妃只能是我。”   圣人道侣意味着扶摇直上,意味着鸡犬升天,意味着雪地也能受到仙宫的照拂。说不定还有机会得到圣人真传,跟着突破圣人境。现在八荒六地唯有一名圣人,这么珍贵的机会,怎么能拱手让给他人。   绛月予冷冷逼问:“那唤魔祭阵呢?”   尊魔教的人被大清洗过,雪地的人从哪里得到唤魔祭阵的摆放方法。   “你们跟尊魔教有什么关系?”   雪地圣女依旧在浅浅笑着:“这么生气做什么,你不觉得这世上的修士灵兽太多了吗?这么多修士灵兽,能供几个人修炼到圣人境,灵气都被吸纳完了。”   “现在死了这么多,你看,我们八荒六地的灵气是不是充裕了些?如果消失的人和灵兽更多,这世间的灵气会更充裕。”   “尊魔教是在做好事呀。”   绛月予不愿再跟他们多废话了,事关魔教,兹事体大,她要用搜魂秘术。   然而刚要施展,身形突然一颤。   体内的封魔骨中竟然有魔血疯狂涌出,污染血液。   雪地圣女嘴角流血,捂着胸口慢慢站起来:“你的实力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强,我们这么多人都奈何你不得,但是你身上有个致命弱点。”她笑吟吟地说,“那就是你体内的封魔骨。”   “这封魔骨是圣尊为你取来的吧?”   “它确实是这世上唯一能封存魔血的神物,可惜你和圣尊都不知道,我们雪地拥有控制它的方法,现在你的滋味不好受吧?”   在雪地圣女说话的这会功夫,绛月予已经把两根封魔骨从自己的指尖血淋淋地拔了出来。   她将手伸到后背,面无表情地把插在脊骨中的最大一根封魔骨从血肉中生生拔出,然后迅速服下一大把清魔丹。   但已经来不及了。   绛月予踉跄着半跪在地上,浑身魔气弥漫,她感觉有玄妙的法则将她包裹,有什么神秘的声音在呼唤她归去。   一个呼吸后。   绛月予原地消失了。   雪地圣女松了口气,瘫倒在地上。   这次好险,差点就没命了。   本来凤尾昆鱼化小之后待在绛月予的发髻上,想跟着绛月予一起走的,结果绛月予消失后,鱼簪当啷掉落,凤尾昆鱼没有跟着去。   凤尾昆鱼懵了。   它脱簪而出,绕着绛月予消失的地方转了好几圈。它那么大的主人真的消失了!   凤尾昆鱼大怒,化大之后一尾巴啪地扫在雪地圣女脸上:“臭娘们,你完了!” 第89章 魔王陛下   绛月予恍神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非常漆黑幽暗的地方,天空是黑色的,脚下的土地同样焦黑,像被墨汁浸染过,植物稀稀拉拉,只有几丛散发出不详诡异的荧光色的草,看起来似乎有毒。   咻——   有只乌漆嘛黑的东西飞速从她身边窜过,脚爪踩在那丛荧光植物上,那丛植物顿时被踩得酥脆成粉。   绛月予抬袖。   那只窜过的小怪物被她捉在掌心,唧唧唧挣扎着乱叫。   她低头定睛一看,发现这竟是个人形的家伙,长着蝠翼和尾巴,瘦骨嶙峋的,团起来只有蹴鞠那么大。   这只小怪物张开口,露出一嘴参差尖利的牙,冲着绛月予的手乱咬。   但尊者境修士的皮肤岂是这么容易被咬穿的,这小怪物狠命咬下,也只是崩断自己的牙而已。   “……魔物?”   绛月予低声喃喃。   入魔的绛月予背后长着骨翼,指甲漆黑尖长,嘴唇鲜红,邪美又魅惑,但声音却依旧如冰泉般空灵清冷。   绛月予手掌收紧,嘎啦一声将这只小魔物掐死。   小魔物被掐死时有魔血从口中喷出溅到绛月予的虎口上。如果是以往,绛月予绝不会让自己被魔血沾到,但是现在,她就只是淡淡地将之拂去。反正她已经是魔了。   目视前方,黑暗中有数道强大的气息迫近,带着无边恶意。   绛月予拢袖而立,待数十头强大巨魔奔至眼前时,哗啦,数条雪火化作的巨蟒轰然自体内窜出,捆绑住所有巨魔。   蚀仙雪火淡淡燃烧,没有将它们烧死,只是捆缚住。明亮的雪色火焰照亮了这些巨魔的面孔。   这些魔长得各个千奇百怪。   有的长有六臂,有的脑袋长在肚子上,有的身体比寻常人要长三倍,像是黑色的竹子,也有的倒是正常人模样。   “饶命,饶命啊!”   “求大人饶命,我愿臣服于您!”   “小的也愿意臣服于您!供您驱使!求您饶命!”   这些魔冲上来杀她的时候凶狠,一见敌不过,求饶倒是十分迅速。   绛月予并不说话,手指微勾,那只跟人类长得一般无二的魔被迫飞到她面前。   她伸出一根食指,朝他的额头点去。   “啊!大人放过我!!!”那魔惊恐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雪火神链的束缚,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根莹白如玉的手指点在自己的额头上。   手指触碰到的刹那。   那魔呆滞地睁大眼睛,再也不动了。   绛月予不想耗费功夫盘问它们,于是直接使用了搜魂秘术。   片刻后。   得到想要消息的绛月予放开这只魔。   她手指捏动神决,雪火化作的链条顿时轰然爆起,不论是山丘大的巨魔,又或者是寻常人大的小魔,尽皆在惨嚎声中化作火炬,然后变作灰烬。   四周又寂静下来。   绛月予不用神识看也能察觉到黑暗中有多少魔物在窥探她。   无数岁月以来,大家都在讨论魔从哪里来,何处是魔之乡,没有人有答案。但现在她知道了,这里就是魔之乡,那些沾了魔血入魔者就是统统来到了此处。   从那只魔的记忆里来看,这里和八荒六地一样广阔,八荒六地和魔域更像是一体两面,如果说八荒六地是永远被阳光照到的那面的话,那么魔域则是永远黑暗的那一面。   这里没有道德,一切以实力为尊。   虽然八荒六地也以实力为尊,但到底还是讲究仁爱互助、正直守信、相亲相爱之类的美德,厌恶那种背后捅刀,叛离师门的行径。   但是在魔域,翻脸无情背后捅刀才是常态,大家没有朋友这个概念,也不会互相形成亲密的关系,一切恶念被无限放大,魔和魔之间只有臣服与被臣服的关系。   当然她现在也是魔了。   绛月予一边漫无目的的行走着,一边感受自己的魔躯。   魔的欲望会无限放大,但她好像没什么欲念……哦,也有。   “啊!”的一声惨嚎。   途经的一只小魔被雪火焚成灰烬。   她的杀欲旺盛了很多,看到魔就忍不住杀。   绛月予来到魔域后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一路走,一路杀,被蚀仙雪火烧死的魔无法计数。   这么走了半个月杀了半个月后,她累了,杀了一座魔城的魔王,然后就此待在那座魔城中。   .   三十年后。   高高的白骨王座上,美人魔王闭眸支颐而睡。   底下的大魔小魔和魔将们战战兢兢跪坐,一眼望去灰泱泱的,有如尘埃。   这三十年间,绛月予虽然没有刻意去占领领土招揽手下,心血来潮了还时不时离开宫殿出去烧死些魔玩玩,但还是源源不断的有魔来投。   一座小小的魔城疆域越来越广阔,麾下的魔越来越多,到了不下于太上神宫附属十三国疆域的程度,而绛月予被群魔奉为魔王。   跪在前排的十三魔将互相打眼色,不敢传音只敢做口型。   “这次王睡了一个月了。”   “乌拉拉,你去唤王起来,王最宠信你。”黑眼魔将坏心眼地怂恿孔雀眼魔将。   乌拉拉魔将被着句“王最宠信你”给哄到了心坎上。确实,王杀了那么多魔将,却没有烧死过他,他虽然面上从不敢说,心里也是有几分窃喜的。   乌拉拉大着胆子抬头,看向坐在白骨王座上的魔王。   魔是世上最慕强,也是最好色的生物。   入魔后的绛月予每一点都完美地踩在他们的点上,魔们一边姿态卑微地匍匐着,不敢露出丝毫念头,一边流着口水,希望哪天比她实力强后奸个八百遍。   浓密的眼睫缓缓睁开。   绛月予醒来。   乌拉拉:“王……”   刚说了一个字,他的脚下就窜起一丛雪色火焰,一个眨眼的功夫都没有,原本还好生生站着的乌拉拉被蚀仙雪火焚烧成灰烬。   绛月予的杀念比过去重很多,并且没有克制自己的打算。   魔贪婪自私,毫无品性可言,对它们好它们不念恩,对它们坏,它们反倒战战兢兢温顺匍匐。   魔域枯寂,绛月予现在唯一的乐趣就是杀魔,杀的越多实力越强,短短三十年的时光,她已经到达道主境,远强于一般魔王。当然,在魔域没有什么道主不道主,只有魔主。   绛月予淡漠地望着底下灰泱泱的群魔,血红色的瞳眸找不到丝毫有感情的痕迹。   太多了。   好碍眼。   魔将们被吓得魂飞魄散,这手势他们熟啊,就是放火烧魔的起手式啊,每次陛下醒来心情不好时都要烧死一批,谁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烧死。   紧要关头黑眼魔将大声疾呼:“禀告陛下!我们找到了乌密铎拉魔王!”   “…哦?”   绛月予朝他淡淡看去。   乌密铎拉魔王是曾经借助唤魔祭阵去八荒六地破坏的一头魔王,曾被她和颜羲联手打败,但是残余的魔魂逃回了魔域。   绛月予自来到魔域后,一直在寻找那些曾经去过八荒六地的魔,找到,然后烧死。   之所以没有将手下的魔全部烧死,也有这个原因在。   黑眼魔将战战兢兢地说了一个地方。   他说完以后久久没有等来绛月予的声音,大着胆子抬头一看,发现白骨王座上已经没人了。   王越来越强大了,他连她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绛月予撕裂空间来到黑眼魔将所说的地方,强大的神识笼罩那方魔域,精准地找到躲藏的乌密铎拉魔王,然后焚烧成灰。   她好杀,却不好虐杀,不论是有旧仇的魔又或者是仅仅因为碍眼心血来潮想杀的魔,一律用蚀仙雪火焚烧成灰。   杀完之后她就回来。   白骨王座上凭空出现的绛月予闭眼,再次睡去。   绛月予原本是个勤奋修炼的人,入魔后却变得嗜睡。总之,入魔后的绛月予又嗜杀又懒惰。   这一睡又睡了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期间,她麾下的魔将又经过了一轮自发的血洗,魔将没有任命之说,哪个大魔杀了其中一位魔将就能成为新任魔将,竞争十分激烈。   这一个月后,除了黑眼魔将依然在外,其他的魔将都换了面孔。   绛月予醒来,宝石红色的瞳眸有些恍惚。   她梦到了在八荒六地时的一些事。   在这里不过短短三十年,但回想起八荒六地的事就仿佛是上一世的事了。绛月予望向前方,殿内燃着火烛,殿外是浓重的黑暗。她已经习惯黑暗了。   一名新上任的红发魔将端着食物走上来。   他穿着敞胸的袍子,走动间露出精壮的身体,托盘上放着的是魔域最受欢迎的血食,刚掏出来,血淋淋还散发着热气。   其余魔将都清楚知道他们陛下从未进食过,而且不喜欢□□的男魔,凡是胆敢上前□□的,都一律焚烧成灰。   可这红发魔将却不知道绛月予的脾性,他原本也是位拥有自己领地的魔王,听说这边的魔王特别强大才新投过来,结果一见绛月予就起了色心,想要引诱她。   绛月予扫了他一眼。   这一梦她梦到了故人,难得不想杀戮。   “退下吧。”她冷漠道。   红发魔将不甘地退下,但等着看好戏的其他魔将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居然没把他烧成灰?陛下这是修身养性了?!   正在魔将们脑中掀起风暴的时候,大殿之外突然传来些动静。   绛月予:“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红发魔将积极的禀告:“前两天来了只小艳魔引得大魔们为他大打出手,陛下,他们竟敢吵到您,属下现在就去杀了他们。”   艳魔?   绛月予想到曾经见过的艳魔。   它们长相美丽,欲望强烈,实力却很弱小,经常主动诱惑那些强大的大魔以换取庇护。身为魔王,她自然也受到过不少艳魔引诱,男女皆有,那些艳魔手段层出不穷,着实烦人。   想到这里,绛月予心里浮上淡淡的厌恶,因为那个梦而温和起来的心境消失。   强大的神识蔓延到殿外。   她要烧死那只艳魔和所有大打出手的大魔。   十几头混战的大魔前一刻还打得热火朝天,下一刻,所有大魔被焚烧成灰烬。看着着熟悉的代表着死亡的雪色火焰,所有围观的魔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的王醒了!   绛月予神识扫了一圈,没有找到那只艳魔。   “那只艳魔逃了吗?”   这时大殿中其中一个跪拜的魔掀起自己的黑色兜帽,仰起脸来,战战兢兢地道:“王,我在这儿。”   大殿中群魔惋惜。   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潜进来了,这只艳魔这么好看,容色甚至不下于他们陛下,却想不开自己找死,妄图引诱王。   所有魔都等着雪色火焰出现,将这只漂亮至极的艳魔烧死,然而那熟悉的雪色火焰并没有出现。   他们的王甚至离开了白骨王座,化作一阵风出现在那只艳魔面前。   凌弗御。   这只艳魔竟然长着凌弗御的面容!   绛月予瞳眸震动。   然而近距离细看却能发现两者长得有所不同,这只艳魔眼角长着颗泪痣,唇色过分鲜红,像是艳丽的花瓣一样,瞳眸是紫色的,望着她的神情含羞带怯,谄媚又娇羞,引诱意味十足。   凌弗御是圣人,实力没有这么弱小,而且他绝不可能出现在魔域。   绛月予:“你叫什么名字?”   群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吧,他们断情绝欲的魔王陛下竟然也受到这只艳魔的引诱?竟然破天荒地询问了他的名字?   要知道陛下从来没有询问过任何一只魔的名字,哪怕是魔将也一样,而这只弱小的艳魔居然获此殊荣!   红发魔将更是气得险些咬碎银牙。可恶,难道要被一只小小的艳魔截胡吗?他堂堂一代魔王的魅力竟然还比不过一只小小艳魔?红发魔将气得想暴起发作,但想到自己打不过绛月予,只得恼恨地缩回去。   获得魔王垂青的艳魔显然也受宠若惊,仰头扭了个更加娇羞的姿势,含羞细声道:“小奴名叫……”   绛月予忽然抬手捉起他的下巴。   “罢了,不管你从前叫什么。”   她抬着他的下巴,墨发从脸颊两侧流水般垂落,从来不笑的人绽开一个极细微的令人目眩神迷的微笑。   “你以后就叫小玉。” 第90章 努力引诱魔王陛下的小玉……   小玉是只勤奋的艳魔,成天兢兢业业努力引诱魔王陛下。   今日小玉穿着件绛红色宽袖长衫,衣襟严严实实半丝不露,一截修长的雪颈却毫无保留露了出来。   “陛下,这是小奴花了两个时辰泡的黑螺茶,恳请陛下尝一口。”   艳魔小玉在端着盅茶,笑意盈盈地说,一双勾魂夺魄的紫色眼眸望着王座上的绛月予,里头满是缱绻的爱意。   绛月予放下书卷,垂目看了那盅茶一眼,抬手接了过来。   嘶。   围观的魔将们觉得艳魔魅惑魔王陛下这事很正常,但让他们觉得见鬼的是,他们的陛下,那个不近丝毫男色女色且从不进食的陛下!居然真的接了那小艳魔倒来的茶,浅浅抿了一口!   “陛下,小奴泡得怎么样?”艳魔小玉挨近绛月予,声音磁性又温柔,柔软宽大的衣袖蹭在他身上,有靡丽馥郁的冷香隐隐约约氤氲而来。   绛月予目光闪了闪,把茶盏放下,淡声道:“尚可。”   小玉像得了天大的夸奖,又喜气洋洋地端来一盘葡萄。   “陛下再尝尝葡萄吧?奴为陛下剥皮,陛下只需张开口就行了。”说着已经剥了一颗,白皙手指捻着那颗汁水丰盈的葡萄,人像没骨头似的依偎在了白骨王座旁,垂下来的发丝和绛月予的青丝相叠,眼眸一瞬不瞬专注地盯着她。   绛月予瞥了一眼,张开口接了。   魔将们见此心脏简直碎裂。   这还是他们的魔王陛下吗?!   虽然这个艳魔确实是绝无仅有的漂亮,但那可是他们魔王啊,他们冷冷淡淡像冰块一样的魔王陛下啊!怎么会变得那么快!   魔域的葡萄跟八荒六地的不同,这里的葡萄是黑色的,果肉则是澧红色,一口咬下,丰沛的汁水会让人觉得像在尝一颗小水弹。   绛月予的嘴唇被葡萄的汁水染得更红,像是饱蘸花露的娇嫩花瓣,魔将们纷纷低头不敢看。   艳魔小玉眼神一深,嘴上轻快地说。   “哎呀,您的嘴角沾上了葡萄汁,我来替您擦擦!”   他从怀中取出一方手绢,殷勤地要替绛月予擦唇。   “我自己来。”   绛月予没有让艳魔小玉擦,自己拿过手绢擦拭唇角,手心雪色火焰冒起,顺手把这方沾着果浆的手帕给烧掉了。   小玉神色一僵。   原本他打算把这块沾过她唇的手帕给收起来的。   绛月予:“怎么了?”   小玉勉强笑道:“没什么,陛下。”   他坐在王座底下,柔软宽大的衣袖像流水似的在旁边铺展开,他双手捧起绛月予的手,像猫咪一样用脸颊蹭了蹭她手背。   “陛下,只要能这样待在你身边,小玉就很满足了。”   完全臣服的姿态,卑微至极的柔顺话语,绛月予眼神微动,抬手摸了摸捞起一丝他的头发,青丝如同流泉,顺滑的从指缝中流过,只留下酥麻的感觉。   守在柱子下的魔将们简直想弄死这只艳魔。   早知道陛下吃这款调调,他们何苦拼命增强实力杀到魔将这一位置!还不如用什么手段化成艳魔那副模样!   他们好嫉妒,他们好愤怒!   小玉侧脸,眸光轻飘飘扫了他们一眼,忽然对绛月予撒娇说:“陛下,他们为什么一直站在这里,小奴好像被他们笑话了。”   绛月予抬眸:“你们出去吧。”   魔将们如遭雷击。   陛下被这只小艳魔魅惑得不浅!   “是,属下告退。”   众魔将一个个忍着便秘的神色,躬身告退,心头万分绝望,难道他们的魔后会是这样一只实力弱小的艳魔吗?   大殿中只剩下了绛月予和艳魔小玉。   艳魔小玉笑吟吟地说:“我见陛下一直坐在这里,为何不和小奴一起去外边走走?”   绛月予没有立刻回答。对她来说,魔域无论哪处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枯寂黑暗,所以这三十年来她基本都待在这白骨座上。   但既然是他问的。   “……去何处?”   小玉想了想,提议说:“不如去黑冥河吧!”   .   一条宽阔的黑色大河波涛滚滚翻涌,河水浓稠得像是粘液,河道宽阔,一眼望不到边,岸边稀稀拉拉长着几颗散发诡异绿色荧光的大柳树。   魔域植物稀少,但这里的河水却能量丰富。   大魔吃小魔,而处于食物链底端的小魔则是喝这些浓稠的河水生存下来。   绛月予望着这墨汁般翻涌的黑冥河,抬袖一挥,四周登时腾起数千团蹴鞠大的光团,明亮柔和的光芒照亮这一方视野。   其实她能在黑暗中看清事物,只是长于光明之地的人还是习惯于亮光,所以大殿中烛火不熄。也不喜欢河边如此黑暗。   艳魔小玉崇拜地说:“陛下真厉害,周围一下子变得好亮!”   绛月予看向他:“这法术是我跟一位故人学的。”   当初凌弗御在不周山的湖中施展的就是这照明术。   “故人?是哪位厉害的魔将吗?又或者是陛下的什么人?”艳魔小玉眨了眨眼,好奇地问。   绛月予:“是一个讨厌的家伙。”   “……哦。”   艳魔小玉不说话了。   他转身,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大斧子,抡起斧子闷不做声把附近的一颗荧光柳树给砍了。   绛月予看着他的背影,缓缓踱步过来。   “你砍它做什么?”   性子寡淡如绛月予难得主动问话。   艳魔小玉:“小奴想做根鱼竿,这黑冥河里有一种鱼很是美味,小奴想钓鱼。”   “那鱼长什么样子?”   削着柳树枝的小玉抬头:“它的鳃是红色的……”话还没说完,他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说不出话了。   因为绛月予竟然把黑冥河中所有的鱼给捞了上来。   千奇百怪大小不一的鱼被水团包着悬浮在黑冥河上空,鱼鳃大张,鱼眼圆瞪,各种模样的都有。   “红色鱼鳃……”绛月予心念一动,其中一条长着红色鱼鳃的鱼从半空中飞过来,啪地落到小玉脚下。   “就是这鱼吧。”   艳魔小玉合上自己的下巴,笑眯眯道:“陛下,我觉得咱们是不是享受下钓鱼的乐趣比较好?”   绛月予沉默片刻,袖子一挥,那条长着红色鱼鳃的鱼顿时翻滚着又掉入河水中,悬浮在黑冥河上空的鱼也下雨般纷纷坠回河中。   她就地坐下,淡声道:“钓吧。”   小玉看着她的侧影笑了笑。   其实那条捞上来的鱼也不是不能吃,他们可以先吃那条鱼,吃完再享受钓鱼的乐趣,谁知道绛月予直接把所有鱼给扔回河里。不过现在说也晚了,只好配合魔王陛下了。   小玉勤勤恳恳地做好了两根鱼竿,把制作的比较好的那根递给绛月予。   绛月予没有亲手钓鱼的意思,并不接那鱼竿:“我看着你钓。”   “那陛下会不会无聊?”   “不会。”   三十年都这么过来了。   于是艳魔小玉只好自己开始钓鱼。   两人隔着五六米的距离坐着,小玉时不时转头跟绛月予说话,但绛月予神色浅淡没打算开口,小玉自说自话了一会,似乎也渐渐感到无趣,不说话只专心钓鱼了。   绛月予一开始在看着翻滚的黑冥河发呆,后来目光渐渐移到旁边的小艳魔身上。对方钓鱼时脊背挺直,坐姿如钟。   她的眼眸渐渐深了起来,忽然起身走向小艳魔。   小艳魔想回头,但一股强大的力量禁锢住他的动作,他只能保持着面朝黑冥河,手握钓竿,脊背挺直的钓鱼姿势。   他感到一只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脊背。   “陛、陛下……”小玉受宠若惊不敢置信,耳朵被热气熏得通红,声音都结巴了。   绛月予轻声:“嘘。”   随着这一声嘘声,小玉发现自己也不能说话了。   绛月予手指轻轻点了点小艳魔的外袍,顿时那身陶红色的外袍连同里衣被雪火焚烧成灰烬。   她控制蚀仙雪火的能力越发炉火纯青,已经可以做到烧掉衣服而不伤到人的程度。   艳魔小玉上半身赤露,浑身上下只剩下一条裤子。   绛月予的手指顺着肩胛骨的线条,慢慢往下挪动,细致得似乎要摸清对方的肌肉纹理。   小艳魔眼神慌乱,心跳如鼓。   绛月予从背面绕到小艳魔的面前,走动间衣袖轻拂在他胳膊处,带起一阵隐隐的清雪般的冷香。   绛月予目光深深地注视小艳魔,从他的眉毛,眼睛,鼻梁,唇瓣,然后是颈项,寸寸往下看去。   那目光如有实质,扫到哪里,小艳魔哪里就起鸡皮疙瘩。   他胸膛起伏,呼吸急促的更厉害,本就波光潋滟漂亮至极的眼睛慢慢含上春水,眼角也染上粉嫩的绯色。   “王……”   他发现他终于能说话了。   绛月予松开他的禁锢,眼睫一掀,似笑非笑:“不是一直说要侍寝么,来吧。”   艳魔小玉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真,真的?!”在极度的激动和不敢置信之下,说话都不利索了。   但随即他又脸色百变,阴晴不定,脸上一会喜,一会咬牙切齿,一会目露幽怨,变化纠结得厉害。   绛月予仿佛没察觉到他多变的脸色,捏起他的下巴,气息清浅地凑近他,俯瞰着他的脸孔慢悠悠道:“真的,只不过,一切要按照我说的来。” 第91章 嫉妒的小玉   一夜过去,小玉被摧残到眼眸失神,他躺在锦被中,微微喘着气,眼尾一片粉意,修长的脖颈上喉结微微滑动着。   论美色无边谁都比不上凌弗御。   绛月予伸手,捏住他的下巴俯身吻住那澧红的唇。   小玉闭上眼睛承受,没有反客为主。他已经知道绛月予喜欢什么调调,她喜欢掌控,厌恶被掌控。没关系,他不在意这个,他可以被她掌控。   小玉的手腕脚腕都被红色的纱绑缚住,嘴唇轻动,轻轻的回吻她,控制想要翻身压制住她狠吻的滔天欲望,鸦羽般的睫毛半阖,轻轻颤抖,一幅羸弱不堪的样子。   半晌,绛月予放开他。   小玉睁开水色潋滟的双眼,嘴角轻轻勾起,声音沙哑呢喃:“王,继续请宠幸我吧……”   一句话,绛月予脊背仿佛有电流窜过。   绛月予俯视他片刻,起身解开了他手脚上的红纱,淡淡说:“我不喜纵欲,以后一个月一次。”   什么?!   听到这话小玉差点没忍住晴天霹雳的表情。   一个月一次他会死的好吧?   好不容易开了荤结果还没吃饱就告诉他以后一个月吃一顿?!不行不行,他得想个办法,必须要想个办法。   想了半天,小玉绝望的发现,他拿绛月予从来就没有任何办法!   小玉暗自咬碎一口银牙,硬生生的把悲愤绝望给压下去了。   “听陛下的,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拥着锦被,缩着光裸的肩头,一幅被摧残过的雨打梨花的模样,娇怯地依偎进绛月予的怀里,细声细气地说:“陛下,小奴从今往后就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能再让别人欺负我。”   颤颤的长睫下,一双紫色眼瞳巴巴望着她,漂亮至极可怜至极。   绛月予轻轻笑了一下。   她自己都没发现,自从艳魔小玉出现后她经常笑。   “嗯。”   她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声线清冷中带着沙哑,极其醉人:“谁敢欺负你?”   小玉被这一句话搞得耳廓发热,好不容易消下去的欲望差点又没忍住。   这两个人都是人间绝色,放在一起霍霍也并不能互相免疫,反而时不时中对方的招。   小玉定了定神,才恶声恶气的告状:“我看外头那个红头发的魔将就一直暗中凶我,陛下,我怕他哪天趁您不在就朝我下黑手!”   他随便指了个对绛月予有企图心的魔将,大告黑状。   绛月予淡漠望向外面。   寝殿布置了结界,那只站在寝殿外的红头发魔将根本不知道里面在说什么,还在嫉妒艳魔小玉。   绛月予心念一动,红发魔将无声无息地被蚀仙雪火包裹,连痛都没来得及感觉到,转瞬变成一捧骨灰,风一吹,散得无影无踪。   在外面呼风唤雨的一代魔将,死得悄无声息。   寝殿外其他值守的魔将吓得腿都软了,战战兢兢地全部跪下,但谁不敢吭一声。   “好了,他已经死了。”   小玉没想到绛月予真的因为他一句话就杀了一个魔,尽管那是不值得同情的魔,但这也是她第一次为他杀的,这让他几乎产生一种错觉,她在宠爱他。   他忍住翻滚的情绪,妖妃架势十足地继续告状:“城中又来了只艳魔,我看他也不顺眼,您不如也为我杀了他吧?”   绛月予杀的魔已经数不清了,也无所谓再杀不杀,漫声应道:“行。”   于是那只听说了风声本来想来勾引绛月予的艳魔也化成灰灰。   本来那艳魔还在跟其他魔商量怎么邀宠,说到得意处还放声大笑,结果一下子被雪火焚成灰烬,骨灰洒了旁边魔一脸。   “啊!!!”   周围恭维他的魔都吓死了,纷纷四散而逃。   寝殿里,小玉依偎进绛月予的怀里,娇滴滴地说:“王,你对我真好。”   看到小鸟依人倚靠在自己怀里的小玉,绛月予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笑意,就像是看到一头狮子在捏着嗓子装猫叫。   ……   ……   半年时光转瞬即逝,这半年里基本上小玉想怎样就怎样,绛月予就像个被妖妃魅惑的魔王,小玉的要求无有不应,甚至连白骨王座都让小玉一起坐。   整个王城的魔都觉得,魔王陛下快把这只小艳魔宠到天上去了。   不对,现在应该叫魔妃了。   虽然魔王陛下从没有给艳魔小玉名分,但鉴于魔王身边没有其他人,群魔们都默认艳魔小玉就是魔妃。   艳魔小玉在魔王陛下的宠爱下,也是天天心情很好,笑容挂在嘴边,慢慢的也不蛊惑绛月予杀别的魔了,看谁都是笑眯眯的,还有每天想着法子讨绛月予开心。   而一切的浓情蜜意终结于一位新魔将。   这位新魔将身姿修长脊背如竹,梳着高马尾,额头坠着块蓝玉,长得有七分像颜羲,而且是少年版颜羲。   绛月予也不由多注意了几眼,这位新魔将缺了几分凤羲道子独有的飘然仪态,但确实外貌上非常像,特别是单膝下跪低头垂脸时的角度。   小玉见绛月予一直在看那位新魔将,心头一跳,像是什么肥皂泡泡要戳破一般,涌上股强烈的不安。   他突然抓住她的衣袖,用撒娇的口吻说:“我看这个新魔将不顺眼,陛下,替我杀了他吧!”   新魔将骇了一跳,立刻抬起头。   他也听说过小玉的事迹,知道陛下宠爱魔妃,以前还因魔妃杀了不少魔,但魔妃已经很久没有央求陛下杀人了,怎么会突然想杀他呢?   新魔将恐惧的冷汗都下来了。   不过这一次绛月予没有顺着小玉,把衣袖从他手中抽出来。   小玉眼睁睁看着那流水般的云袖从自己指间滑走,就像是要流走的沙,眼睫瞬间跟冰冻住似的,一动不动,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   绛月予抽走袖子后,对新魔将道:“你过来吧。”   口吻虽然淡漠,但小玉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温和,这半年来被蜜包裹的心脏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里面流出的是血。   新魔将受宠若惊上前。   绛月予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坐在绛月予身侧的小玉僵硬了,他感觉自己仿佛不该坐在这,火热的心脏一点点冷却,心头只有酸涩迷茫充斥,最后凝固成冰冷,他微微地发着抖,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在说。   看,颜羲才是真爱,你算什么?   你不过是无趣时调剂的小玩意,她估计是看你伏低做小很有趣吧,所以随意施舍了一点怜悯。   她一点都不爱你。   不,她甚至不喜欢你,一点点都没有,你只是一只小猫小狗,正主来了,小猫小狗自然不用在意了。   俊秀魔将仰慕地仰头看绛月予,欢天喜地道:“魔王陛下,小的名叫海尔拉。”   小玉僵冷地站起身,冰冷冷道:“小奴身体不适,先告退了。”   他等了一会,意料之中的没有听到绛月予的阻拦,心仿佛变得更冷了些,小玉自嘲地笑了笑,抬步向大殿外走去,经过海尔拉时,忍不住冷冷地撞了下他的肩膀。   海尔拉被撞得踉跄了一下。   “小玉。”   绛月予警告地淡声道。   艳魔小玉几乎想要惨笑了,看啊,果然他想的没错吧。   他停住脚步,脊背背对着两人,过了半晌,缓缓回头,脸上维持着属于艳魔小玉的微笑,轻柔地问绛月予:“陛下,有何吩咐?”   绛月予:“你该改改你的性子了。”   哈哈……   别的魔杀了也没事,一个长得有几分像颜羲的魔,就被撞一下肩膀都不行吗?   小玉的面庞变得冰冷。   “哦,知道了。”   说完大步向殿外走去,心如死灰的一直走到门口,他都没听见绛月予的挽留,只是听到海尔拉殷勤地说,陛下,我给您沏一杯茶吧?   而绛月予并没有拒绝,似乎是默许了。   另眼相看,问名字,奉茶。   仿佛是他过去的重演。   那么接下来呢?   按照剧情是不是该轮到寝殿被翻红浪,恩爱独宠恩了!   想到这里,小玉眼眸猩红。   他绝对无法忍受绛月予和别的男人亲密,一根头发他们都不配碰,除非他死!除非他灵魂俱灭!   轰。   一瞬间,世界一片虚无,大殿消失了,那个长得像颜羲的魔将消失了,周围所有魔连同河流植被全部都消失了,热闹繁华的王城一下子空空荡荡,只剩下大殿尽头阶梯之上的白骨王座,以及坐在白骨王座上的绛月予还安好。   黑暗空寂中,绛月予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凌弗御。   “不装了么,圣、尊?”   如果说在刚见到时还有怀疑,那么在黑冥河垂钓时这种怀疑就没了,因为他的骨骼和肌肉纹理跟凌弗御一模一样。   凌弗御也面无表情地回视:“魔域玩够了吧,该回去了。” 第92章 声名鼎盛   耳边似乎还残留凌弗御那句话的尾音,一个晃眼,绛月予就发现自己竟回到了八荒六地。   太阳悬挂在天空,四周一片光明,一别三十余载,竟恍如隔世。   魔域没有太阳,只有永恒的黑暗,绛月予已经许久不见阳光了,有些不适应如此强烈的光芒,眯了眯眼眸。   太阳底下,那血红色的瞳眸细看竟是竖瞳。   绛月予本身长得清冷圣洁至极,配上这血色的瞳眸竟有一种圣洁与诡异邪美并存的诱惑美感,原本的绛月予只会让人觉得不可亵渎不可侵犯,但魔王状态下的绛月予,只会让人想要彻底沉沦。   绛月予很快接受了自己回到八荒六地的现实。   凌弗御是仙人,仙人无所不能,从魔域回到现世这种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对他来说大概轻而易举,那时候留在魔域,只是想……   想到这里,绛月予眉心为不可查地蹙了下,让自己停止往下想,然后翻手取出清魔丹。   她早已习惯了这幅魔躯,不再排斥它,但是这里是八荒六地,只要流一滴魔血兴许又会酿成一场大灾,所以她必须立即清楚掉体内魔血。   现在她身上还有数百瓶清魔丹,却不知这些清魔丹能不能让一位魔王变回正常人。   凌弗御拦住她:“不用清魔丹。”   绛月予抬眸淡声问:“你有办法?”   凌弗御见绛月予表情平静如水——似乎无论他做什么,对方都像一泓平静的湖水一样淡淡的,只有在面对颜羲时,她才有情绪起伏,她会因他吐血,会因他流泪,会因他痛苦。   这半年来的亲密仿佛没存在过一般。   这么一想,空气似乎带了刀锋,吸进肺腔满是疼痛。   其实在湮灭魔城时他的心里升起过一个疯狂阴暗的念头,把绛月予禁锢起来,让她只能看到自己,或者用言灵术命令她爱上他,永永远远,就像他爱她一样爱上她。   但是被阳光一照,那些阴暗疯狂的心思就全都散了。   他怎么舍得呢……   以前舍不得,以后也舍不得,他不会阻拦她的自由,哪怕…她要奔向颜羲。   但光是这么想想,就有一种心神惧裂的痛楚,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爱绛月予爱到这种程度的?   或许是在第一世,或许是在绝灵地,又或许是在游灯节……   凌弗御失魂落魄的想。   “你是否有其他方法?”见凌弗御似乎在怔神,绛月予再次开口。   此时的凌弗御瞳眸逐渐聚焦,怕泄露自己死灰般的情绪,颤抖的声线,他喉头滑动,用压抑的声音低低应了一声。   “嗯。”   又过了片刻,他抬起眼,一双凤眼竟带着几分悲哀,然后轻轻开口——“魔血、消散。”   凌弗御早已不是昔日那个要冒险偷封魔骨才能压制绛月予身上魔血的凌弗御了,现在的他就是绝对规则的化身,强大到只需轻轻一句言灵术,绛月予身上的魔血就能消褪。   绛月予身上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   背后的骨翼收拢回到体内,尖利发黑的指尖缩拢,逐渐变成透着淡粉色的透明圆润指甲,血红色的眼眸变成剔透淡漠的琥珀色,澧红的双唇也变回清冷的淡色。   回复到冰清霜冷模样的绛月予熟悉又陌生,凌弗御恍恍惚惚地抬起手,想像这半年间的陪伴一样,碰一碰她的脸。   然而绛月予偏过了头,手指落空。   凌弗御收回手,唇线紧抿,良久苦笑了一下。   他知道梦结束了。   两人寂静无言。   绛月予偏着头,视线落在远处的湖面上,面庞一如既往的淡漠没有表情,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而凌弗御低着头,春风吹动他额角的发丝,黯然的表情使得再华美耀眼的容颜都仿佛失了颜色。   “主人你回来了!”   一声活泼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两人寂静诡异的气氛。   是凤尾昆鱼。   它感应到绛月予的存在,从太上神宫横渡虚空来到这里。   凤尾昆鱼看到绛月予高兴坏了,甩着小尾巴,开心地绕着绛月予打转。   果然,仙人无所不能!连因魔血而消失的人都能重新带回来!   它的主人回来啦!   凤尾昆鱼开心地绕着绛月予转圈圈,然后一头扎进了她怀里,不停撒娇。三十年未见,竟然让这条鱼放弃矜持这样粘人。   绛月予捧住凤尾昆鱼,朝凌弗御微一颔首:“我回宫了。”   凌弗御指尖颤抖了一下,露出一个看似完好的微笑:“好,保重,我就不送你了。”   凤尾昆鱼化作鱼簪,回到绛月予的发髻上,丝毫不在意这离别氛围,一幅没心没肺,其实暗地里偷偷朝凌弗御甩了甩尾巴,似乎在说,别担心,交给我搞定。   凌弗御见此稍有安慰。   两人分别。   .   绛月予回了太上神宫。   失踪多年的素魄圣女回归现世,太上神宫以及八荒六地自是一番大地震。   当年绛月予忽然消失,坊间有传言说是被雪地圣女设计堕魔,消失不见的,所以当年圣尊雷霆震怒,杀了雪地圣女之余还不解恨,还灭了雪地,使得上古传承之地一夕之间灰飞烟灭,引得八荒六地噤若寒蝉。   绛月予如今好端端归来,大家以为堕魔的传闻有误,因为修士堕魔消失之后,就算是道主也无法回归,现在绛月予回来,大家自然猜她是因为其他原因消失不见。   没想到绛月予回归后,明确的告诉大家,她确实入魔了,不仅入魔,而且还去了传说中的魔之乡。   大家都对魔域好奇不已,连长孙令仪都对魔域十分好奇,绛月予索性将在魔域的见闻写成书册,然后那本《魔域见闻录》被珍藏在太上神宫的瀚海藏书阁中,八荒六地的宗门无不羡慕,一时热议。   绛月予的回归成了八荒六地热议的热点话题,里头的故事除了人们常说的‘魔域平安回归’之外,另一件让大家津津乐道的是“圣女之争”。   绛月予消失三十余年,而且据说是堕魔了,堕魔消失者无法再回来,这几乎是常识,太上神宫圣女之位不能空悬,于是在五年前选出了一位新圣女。   这新圣女旧圣女相见自然尴尬。   新圣女因为种种顾虑,譬如绛月予的声望,以及她背后的圣人,主动开口说让出圣女之位。   没想到绛月予展露出道主的实力,人家不稀罕圣女之位,直接变成道主了!   这下太上神宫师徒两道主,荣耀一时到达了巅峰。   围绕在绛月予身上的话题除了这两个外,还有清魔丹的事,时间证明了清魔丹的功效,如今的绛月予有着丹道第一宗师之名,她消失时,八荒六地的修士要数丹修们最为悲恸,现在绛月予回归,也数他们最欣喜若狂。   总之,如今的八荒六地绛月予的崇拜者遍布,人人称颂素魄道主。   凌弗御常常来素魄峰找绛月予。   绛月予的态度很值得琢磨,既不赶人,也没有拿出那套对圣人的恭敬态度,仿佛就把他当成了一个偶尔打打交道的不太熟的朋友。   两人在树下下棋对弈,喝茶品茗,吹笛观赏金光云海。   凌弗御仿佛把魔域的事忘光了,也仿佛把他们的前世纠葛忘光了,重新回复到原先初识之时嬉皮笑脸的样子。   “来,从洛明城买的夔鱼丸子,要不要尝尝?”凌弗御笑眯眯地把买来的丸子放到桌案上。   绛月予看着丸子,恍然间想起在一家名叫仙客来的客栈,凌弗御也是这样把一串烤肉串递到自己面前的,不过那时候的他更大胆,直接把肉串戳到自己面前。   “你不想吃就扔了吧。”   凌弗御见绛月予久久没动,笑哈哈地说,语声中带有几分微不可查的小心翼翼。   看着他这副模样,绛月予忽然感觉自己的心尖像被什么揪了一下,不强烈,但整个人都变得很奇怪。   她起身,一言不发的离去。   被独自留在原地的凌弗御转头看向素魄峰旁的云海,长长的叹了口气,脸上挂上勉强的微笑。   他不再去想其他种种,能这样平静地和她待在一起,已经很好了…… 第93章 大崩灭前兆   如此过了三年,双方的关系都没有再迈一步,两人就像是相处平淡如水的友人。   绛月予觉得自己需要好好思考下和凌弗御的关系,对凌弗御的感觉,但思考的三年无果,对凌弗御的感情实在太复杂了,她分不清。   有一日,素魄峰上,绛霄在奉茶时忽然忧心忡忡地说:“主子,据说灵河枯竭了……”   “灵河枯竭?”   绛月予拿着茶杯的手顿住,抬脸,“是下游枯竭还是整条灵河出问题了?”   绛霄:“据说是整条灵河。”   绛月予皱起眉。   这世间的河流湖泊多到数不清,但灵河却是特殊的,它绵延数亿里,是八荒六地的母亲河,无数个国家,无数座城池,无数灵兽荒兽喝它的水长大。   灵河枯竭,造成的动荡绝对无与伦比。   “宫中可有弟子前去调查原因?”   绛霄忧心忡忡道:“今早有人去了,主子,听说除了灵河忽然消失外,很多其他地方也出现了状况,荒域出现了众多裂缝空洞。”   绛鬟:“不止如此,八荒六地的灵气还在流失,我们太上神宫还有周边的疆域还好,但其他地方的情况据说已经非常糟糕……”   绛月予听到这里已经放下茶盏起身:“我去看看。”   说罢撕裂虚空,消失在素魄峰顶。   绛月予横渡虚空来到了灵河上空。   情况比预想中的还要糟糕,灵河枯竭到连河床都露了出来,大地龟裂,动物的干尸,人的干尸暴于荒野。   她悬立在半空中,看到绝望的百姓跪在干涸的河床在往下挖,企图挖出一点水来,但最终只挖出石块和砂砾。   大地上出现了迁徙队伍,很多人举家搬迁,穷困些的人背着行囊用双脚慢吞吞的埋头走,富余些的有灵兽,灵兽驮着行李走得也是慢吞吞,所有人还有灵兽都嘴角泛着白沫,显然已经渴了很久了。   这些迁徙队伍沿着灵河,想要去灵河的上游寻找水源,但是没用,走了数天看到的只有干涸的河床。   在灵河枯竭之后,周围的湖泊也干涸了,水井打不出水,天空不再降雨,他们已经没办法了。   绛月予的目光投向周边的植被。   灵河周围覆盖着茂密的植被,森林树木连成绿色海洋,但现在,地面上的花草已经全部枯死,树木的叶子焦枯打卷,相信不消多久,这些树木也全都会枯萎。   种种惨况,让人不忍目睹。   绛月予挥袖。   顿时,河床上倒伏的人和荒兽们都被一股柔力托到河流之外。   接着素手一翻,绛月予掌心中出现一座迷你的山河鼎,山河鼎震荡着玄黄之气,发出缥缈仙音,抛向灵河上空。   在四周百姓和灵兽畏惧的目光中,山河鼎不断变大变大,直到变作一座山峦大小,接着山河鼎倾倒,源源不断的水倾倒下来,仿佛天河倾泻。   “啊!!有水了!!”   “仙人来救我们了!多谢仙人!多谢仙人啊!”   “仙人救苦救难……”   大家发现了立在半空中的白衣仙子,虽然看不清面目,但都知道山河鼎是对方放出来的,不住的跪谢。   绛月予带着山河鼎,沿着灵河干涸的河床,去救周边的百姓生灵。   但是灵河太长了,它绵延数亿里,横跨无数个疆域,所以即使是山河鼎中的水也不够,无法让灵河重新奔腾。   到最后山河鼎里水也枯竭,但是还有无数生灵陷入焦渴之中,大批生灵死亡。   绛月予心中悚然。   到底发生了什么,灵河为何会枯竭?   神识搜索到附近有太上神宫弟子,绛月予用神通直接把人拘了过来。那弟子眼前一花,眼前忽然出现一道素衣惊鸿的身影。   他愣住,随即浑身一震,立刻反应过来慌忙下跪:“无上峰弟子越泰见过素魄道主!”   绛月予用灵力束住他,没让他下跪:“可有查出灵河因何枯竭?”   越泰脸上浮现出羞愧的表情:“这……弟子无用,虽然多日探查但并未查出任何因由,只知道在前日,整条灵河毫无预兆的忽然消失,其他宗门也都在调查但都无果。”   “可发生过地裂?”   “灵河底下并无地裂。”   绛月予一时沉吟。   不可能是那些宗门做的,能让整条灵河一夕之间消失,这样的能力最起码也是道主级别,而现在八荒六地之中就只有两位道主。   她没有动灵河,师尊更不会,其他人没有能力让灵河消失……绛月予下意识忽略了一个可怕的可能。   不是宗门,那就是荒兽或者是自然异象。   但是荒兽会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吗……   “青鼎神殿的凤羲道子可有前来调查过?”绛月予忽然道。   师兄有一样神器名为溯回影,能够让过去逝去的影像重现,无论发生了什么,   “有,但据说凤羲道子祭出一样法器后吐血,那件法器嗡鸣着最后碎成了齑粉。”   绛月予瞳孔一缩。   什么样的影像连神器溯回影都无法查探,可怕到强行窥探神器毁灭。   她不愿去想心头隐隐浮现的那个可怕猜测,因为只要稍稍一想,脊背都仿佛变冷了一般。   越泰见绛月予久久没有说话,大着胆子问:“道主大人,可否用降雨术让灵河重新充盈?”   绛月予缓缓摇头,面色复杂:“降雨术也要天空中的水汽够用才行,但现在方圆亿里之内集结的水汽太少了,强行降雨,反而会使得其他地方也陷入干涸。”   “啊……”   越泰失望不已。   连日调查让这个年轻的弟子对周围的百姓生灵同情不已,灵河消失造成的灾难简直比群魔肆虐之时还可怕,越泰已经把身上所有储存的水给了百姓,但杯水车薪,他的力量太渺小了。   他本来想道主的能力通天彻地,如果用降雨术的话,说不定能让灵河重新奔腾,却没想过水汽的问题。   绛月予消失在原地。   她用缩地成寸的法术,脚踏道纹,在八荒六地行走。   她在荒域中看到一处面前数千里的裂缝,这裂缝还在扩大,往里看黑洞洞的看不到底,根本不知道有多深。   她在南地一处城池看到了无数空间裂隙。   空间裂隙造成的恐怖吸力,使得半个南地都消失了,亡者不可计数。那里现在除了大能之外,莫敢靠近,房屋、土壤、岩石、虫蚁、灵兽只要靠近,都会被卷入虚空,撕成碎片。   她看到群山在崩塌,蒸发,消散。   天地间的灵气也在消失。   待在太上神宫时不觉得,因为太上神宫,连同附属十三国内山河安稳,灵气和从前一般无二,但是来到外面后,她惊骇地发现灵气已经枯竭到跟竭灵地相差不多了。   这种种异象即使是绛月予也不免毛骨悚然。   发生了什么?   天地要崩塌毁灭了吗?   站在虚空裂纹边缘,绛月予手捏神决,浑身散发出朦胧神光,墨发倒卷,空中蔓延出数道金色神丝,拉住虚空裂纹,硬生生把这道虚空裂纹拉拢弥合。   虚空裂纹弥合,恐怖的吸力消失了,四周平静下来。   但之前南地被虚空裂纹肆虐的太厉害了,周围一片狼藉,连一处站着的地方都没有,更深处是翻滚的地火岩浆,绛月予只能站在半空中。   忽然凌弗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绛月予身旁。   绛月予:“究竟发生了什么?”   凌弗御转身看向她,神情莫测,语调近乎叹息的呢喃:“你猜到了,不是吗?”   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绛月予看着他,一时竟不能言语。   凌弗御心念一动,两人出现在另一个地方。   这里植被茂密,万物祥和,有众多灵兽荒兽栖息,森林里头有一条蜿蜒的红色河流,被金灿灿的阳光照得波光粼粼的。   凌弗御悬立在半空中,朝着那条河流张开手掌。   轰隆隆,大地震颤。   红色的河流呼啸着如同一条怒龙,冲向凌弗御,然后径直没入凌弗御的身躯。这条河流被收取后,凌弗御的气息又强大了几分。   但底下的灵兽荒兽们惊恐不堪,茫然四顾,不知发生了何事。   “——这就是真相。”   凌弗御玄衣翩然,衣袂飘荡,面容漠然,对底下惊慌失措未来消亡的生灵毫不在意,那是属于仙的漠然,凌驾于一切之上,带着绝对冷漠的神性。   这才是真正的凌弗御,这世间高高在上唯一的仙。   “是你做的?为什么?为了变得更强吗?”绛月予忍住颤抖,冷静地问他,“可你已经足够强了。”   凌弗御叹息:“我只是收回属于我的东西。”   他伸出手,指尖溢出一滴血。这滴血离体后不断放大,最终变成奔腾的红色河流。   “这条红河,是我的一滴血所化。”   “不周山湖底的那滴仙人髓,是我的一滴骨髓。”   “从古至今的仙从来只有一位,都是我。”   “整片大陆都是我的躯体所化,所有的人类生灵都是因我而生。所有人都以为这片大地没有尽头,但事实上是有的,这是一块悬浮在混沌虚空之中的大陆,长八万亿里,宽三万亿里,大到星辰无法逃脱它的引力,而魔域是大陆的反面。”   “我在虚空混沌中诞生觉醒,后觉得无聊陷入沉眠,在无尽的沉眠中,我的身躯有的变化。”   “这漫长岁月里,我的魂魄化成现在这具身躯,偶尔清醒,游历大陆,留下那些所谓遗迹,偶尔继续沉睡。”   “这片大陆很有趣,但现在,我必须收回自己的身躯了。”   绛月予脑袋嗡嗡作响。   这就是仙的真相,这片大陆的本源真相。   本来在知道是凌弗御造成的这些灾难后,绛月予是想阻止他的,但现在……这是祂自己的身躯啊,收回自己的身躯,血液,骨髓,有什么错?   错在祂无意之间孕育了万物吗?   但难道她要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万物不存,八荒六地全部消失吗?   “既然之前没打算收回它们,为什么现在想了?”   “过去没有必要,但现在,发生了一些状况。”凌弗御叹息,仿佛这状况让仙都很棘手。   “……可以不将它们收回吗?”   “可以,但我会死。”   绛月予的瞳孔刹那收缩。 第94章 戮仙大阵   绛月予去了青鼎神殿看望颜羲。   这三年里他们交流的非常少,绛月予在避着颜羲的同时,颜羲也在避着她。   绛月予之所以避着颜羲,是想着既然凌弗御只是看到个跟颜羲有几分相似的魔就大发雷霆,那为了避免那人吃飞醋那就少见吧。   她是这样想的,但为什么愿意为了避免凌弗御吃醋就不见颜羲。   是怕他伤害颜羲吗?   不,他不会,她很清楚。   那又是为了什么?   这背后的原因她没有深究。   本身她对凌弗御的感觉就已经很复杂了,但现在得知了这片大陆的本源真相后,就更复杂了。万物自仙诞生,祂是天地生灵的造物主,也是她的造物主。   绛月予缓缓向颜羲走去,素白的裙琚几乎和缥缈的云汽化为一体。   云凤境还是那么美。   颜羲安静地坐在梧桐树下,什么都没做,在用很专注的目光看着一样东西,在看到绛月予进来之后,迅速将那样东西收起。   但已经是道主境的绛月予何等眼力,已经看清被颜羲收起的是一盏被缩小的龙灯。   绛月予心中叹了口气。   不管她对凌弗御是什么感情,现在的她对颜羲已经没有丝毫爱慕之心了,只有纯粹的亲情而已。   没想到她走出来了,师兄却走进去了。   颜羲起身行礼:“素魄道主。”   听到这有几分疏离的称呼绛月予眼神一黯,但没有纠正:“兄长可有大碍?”   “没什么事。”   颜羲嘴唇苍白,微微笑了笑,一如既往的温柔和雅。   绛月予翻手取出一瓶丹药:“兄长服下此丹吧。”   “谢过道主,但羲我真的已经无碍了。”   颜羲没有接那瓶丹药,并且避开了绛月予的目光。   “对此次灾劫道主如何看?”   绛月予见颜羲避开话题,只好将丹药收了回去。   如果是之前,绛月予必定会答尽她会尽己所能化解灾,劫调查原因,但现在这个问题绛月予回答不出,于是就只能久久沉默。   颜羲微一振袖,云凤境出现了一面巨大的水镜。   水镜里面是八荒六地现在的惨况。   颜羲眼眸黯然,默然道:“连六道轮回都消失了,这些死去的生灵是真正的死去了,再不能投胎转世。”   绛月予垂下了眼,不忍再看。   颜羲面容苍凉:“假若能陨身救苍生,我义无反顾,可是我做不到。”清澈的眼眸染上几分哀色,垂在衣袖中的手指渐渐攥紧了,像在承受巨大的自责。   ……   ……   绛月予心情混乱的回到素魄峰。   现如今的太上神宫连同附属十三国都还安好,但到最后,总会轮到太上神宫,直到整个虚空大陆彻底湮灭,一切人和物都消失。   仙要收回无意中施予的恩泽。   无论是这座山峰,还是师尊,师兄,是绛霄绛鬟,是弟子百姓们,亦或是灵兽树木,全部都会消失。   怎么办?   如果不消失,凌弗御会死。   绛月予想得头痛欲裂,痛苦不堪,灵气乱窜之下竟哇地吐出一大口血,她身形踉跄,面色苍白地扶住树干,但还是止不住萎顿在地。   这一次的痛苦,竟更甚于颜羲以身化丹之时。   就在绛月予即将跌倒在地上时,一双手轻柔地扶住了绛月予。   绛月予睁开眼,朦胧的视线中是凌弗御的脸。   “这么难过吗?”凌弗御叹息。   “果然还是不告诉你比较好。”他伸指,轻轻拭去她嘴角的血迹,然后一道仙气注入进绛月予体内。   绛月予瞬间感觉乱窜的灵气变得平顺,身体无碍,但意识却朦朦胧胧的,眼皮不怎么能睁开,宛如堕入梦境。   凌弗御揽着绛月予,在雾凇树下坐下,让绛月予靠在自己肩头,两人衣袖相叠,画面唯美,宛如一对璧人。   “既然已经告诉你了,那就告诉你更多好了。”   凌弗御扶着绛月予的脑袋,把真相毫无保留的全部告诉她:“我说的出现了意外状况,是出现了另一块虚空大陆,两块虚空大陆正在快速靠近,最晚两年后就会发生相撞。”   “届时两块虚空大陆都会被撞得粉碎。”   “如果我收回我的残躯,至少另一块虚空大陆是完好的。”   “不能……改向吗?”绛月予闭着眼睛,声音细如蚊蚋,很吃力。   “试过了,不行,至少现在的我不行,不过假如收回我所有残躯,该可以,但那时应该已经没有意义了吧?”   绛月予沉默。   “……所以说无论如何,一切都会消亡吗?”   “不,假如我死后,力量反哺大地,那么虚空大陆会变得更强大些,届时相撞虽然会发生动荡,但不会被撞得粉碎。”   强烈的困倦袭来,绛月予想睁开眼,但只能依稀睁开一道缝,朦胧的视线中,是凌弗御那张美的惊心动魄的脸。   “月予,我可以主动放弃生命的。”   “一切交由你来选择,如果你选择我,那么未来我们二人去那片新的虚空大陆安家,我还会救下你在意的人,你的师尊,你的师兄,你的婢女,如果你选择苍生,那么我愿意赴死。”   “为什么……?”   绛月予唇齿之间,极轻极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凌弗御很温柔的笑了笑:“我不想你恨我,更不想你余生活在痛苦之中,所以交由你选择。”   一滴泪水流出绛月予的眼角。   凌弗御用手指轻轻拭去。   “有这滴泪就足够了。”   他用仙术将这滴泪保存起来,收入自己怀里。   “我在竭灵地的那个村子等你,等你三天……不,六天吧,好好想想,到时候你可以亲自告诉我答案,不论是什么,我都欣然接受。”   “等等……”凌弗御苦笑了一下,“听到你亲口让我去死也太残忍了些,不如这样,假若你不来我就明白你的选择了,好不好?”   凌弗御的眼神透露着一种悲哀,像是早已知道她的选择。   绛月予想要抓住凌弗御的手,她有话想要告诉他,但凌弗御说完之后就消失了。   而在他离开之后,绛月予的意识恢复清醒,就像是大梦初醒一般。但她知道这场梦是真的,凌弗御真的来过。   也真的说过那番话。   绛月予心神俱震,脑袋一片空白,唯有凌弗御说过的话在耳畔不断回荡。   失魂落魄地低头走了两步,绛月予蓦然感觉自己被禁锢住了,半丝不能动。   抬头一看,十三扇青铜编钟悬在空中,一颗圣人眼散发无尽威压,一把乾坤扇在右侧,十五尊圣人器同时将她镇压住。   再一晃眼,太上神宫宫主白九渊,她的师尊长孙令仪,她的师兄凤羲道子,不周山离岁山的山主,南地宗主全部出现。   颜羲眼眶泛红,往日温润的声音藏着为不可查的颤抖,极轻地说:“对不起月予,此次事后我会自尽谢罪,请你在这六日之内,和我们待在一起吧。”   绛月予心尖一颤。   前世颜羲不惜以身化丹也要救凌弗御,但现在,他想让凌弗御死吗?   “你知道祂的身份?”绛月予的声音听起来还冷静。   仿佛能听到绛月予的心声,颜羲说:“十万万年前,仙豢养了一头白凤凰,白凤凰为了报恩,立下生生世世守护仙的誓言,从此拥有白凤白凰血脉的后代,皆要守护仙祗。”   “既然如此,为何……”   “不忍苍生消亡。”   绛鬟忍不住出声:“道主,难道您忍心看着我们全部死去吗?”   “是仙孕育了万物,即使对父母,也要剔骨还父,剔肉还母,何况仙只是收回他的身躯?”   “亡一人而救苍生,还是换苍生救一人,素魄道主,你不要糊涂啊!”   绛月予自出生之时就受尽苦楚,受雪火焚烧,父母不亲,兄妹不爱,那时的她对世间很冷漠,就算世间灭亡,她也毫无触动。   后来她遇上了好的宗门好的师长,遇上了凌弗御,于是渐渐的,她又开始爱这个世界,开始拯救百姓。   但现在,这种割裂冷漠感又浮上了心间。   这些人选择让自己活下去,让仙牺牲。   仙被祂孕育的众生抛弃了。   这一刻的绛月予,真正跟世界割裂开来,师尊,兄长,婢女,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变得不重要了。   看到绛月予冷漠的眼神,长孙令仪手指轻颤了一下,别过头去。   颜羲想要开口,最终却闭上了眼睛。   不周山山主苦口婆心:“道主大人,请您怜悯下苍生吧!”   “是啊,道主大人,我们不想死啊!”   ……   ……   凌弗御在竭灵地的那个小村子。   这位仙为自己造了个戮仙大阵,要戮仙并不容易,凌弗御以六道轮回为基础,花了不少精力,终于立起戮仙大阵。   那是一个黑乎乎的悬立着的法阵。   周围黑漆漆的,连光线都不存在,恐怖到能绞灭一切。   但这个阵法旁边却很平静。   凌弗御坐在溪水旁,听着啾啾鸟鸣,陷入了过去的回忆中。   这个竭灵地的小村子就是当初他和绛月予受玉溪圣人追杀,所隐姓埋名居住的村落。   兜兜转转,还是在这里那一年的时光最为让他怀念。   法阵旁边溪水琮鸣,凌弗御纤尘不染的坐在一块岩石上,墨发衣袂翩飞。   他在这里等了一天两天三天。   从白天变成黑夜,又从黑夜变成白天,再从白天变成黑夜。   他没有勇气去看绛月予,哪怕是用镜子看一眼,他怕自己不舍,然后就舍不得去死了。   这世间唯有月予让他不舍。   然后是第四天。   第五天。   第六天。   太阳东升西落,已经是第六天最后一个时辰了。   没有动静。   “好吧,再等一个沙漏。”   凌弗御打了个响指,地面出现了一个凳子大的沙漏。   沙漏里的沙渐渐流尽。   “再等一个沙漏的时间。”凌弗御将沙漏翻倒,喃喃对自己说。   沙漏里的沙再次流尽。   “那再……”   凌弗御想笑,但笑不出来了。   “好吧,不等了,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吗。”凌弗御伸了个懒腰,从自己坐了六天的岩石上起来,嘲笑自己:“我又不是她师兄,真是自不量力。”   他轻声嘀咕着,神态轻松,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似的,恢复了以往潇洒的样子。   他摇了摇头,再自嘲一笑,轻轻挥袖,什么都没看也没有回头,向前迈步,一脚踏进六道轮回戮仙大阵之中。 第95章 仙山传说   绛月予坐在禁锢大阵最中央,看似不动,实则在蓄力,化大了的凤尾昆鱼游在她身边,用敌意的眼神注视着每一个人。   禁锢大阵周围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修士,这些人非常忌惮绛月予,决定联手镇压,务必要将人留六天。   这些人也是拼了,假如仙发现他们的小动作,他们全部都要玩完。这么想着,在场的所有人面庞上都充满了一种为民献身的大义凛然神情。   “幸好仙有了软肋,不然苍生真的完了。”   “我们这样好吗?毕竟照凤羲道子所说的话,是仙赋予了我们生命。”   “仙既然赋予了我们生命,又怎么能再随意夺走,为了子孙后代,我们必须这样做!”   骤然间,毁天灭地的蚀仙雪火轰然爆发,十三扇悬在天际的青铜编钟,圣人眼,乾坤扇尽皆焚毁。   禁锢大阵破了。   “小昆!”   绛月予跳到凤尾昆鱼背上急促轻喝。   凤尾昆鱼尾巴一甩,驮着绛月予就要横渡虚空离去。   然后就在凤尾昆鱼的脑袋钻进虚空之中时,天地一片凛冽雪亮,有倾天之势的剑光一闪而过。   被斩落脑袋的凤尾昆鱼落在了地上。   冰冷的鱼血迎面洒了绛月予一身,绛月予瞳光震颤,慢了一拍,才从虚空中把凤尾昆鱼的脑袋给抱了回来。   “主、主人……你快走……”   凤尾昆鱼被斩落的脑袋鱼嘴翕张,鱼眼渐渐呆滞死灰。   长孙令仪以剑刀成半圣,锋芒正盛,不是当初虚弱不堪的玉溪圣人造成的伤势能比的,蕴含着无上的剑道法则,毁灭力极强。   这一剑,就差一点斩灭凤尾昆鱼的生机。   长孙令仪看着绛月予满身鲜血抱着鱼头的样子,张了张口。他并不想出手这么重,但假如不如此,就拦不住了。   绛月予的白衣已经被鲜血染红,她满身鲜血地抬起头,压抑住声音的颤抖,直视长孙令仪:“师尊,祂愿意带着您,带着太上神宫的弟子一起离开,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长孙令仪别过头去,像是不敢面对她似的:“苍生会湮灭,我们不该如此自私。”   绛月予惨笑:“就算祂不收取自己的身躯,这片虚空大陆也会被撞得粉碎!什么叫无私,必须牺牲性命救所有人吗,凭什么?祂不欠你们的!”   现在绛月予心中的天平已经完全向凌弗御倾斜。   对,她是自私,她本就是个冷漠至极的人,要她牺牲所爱之人救那么多不认识的人和生命,她没那么伟大。   长孙令仪叹息一声,不再多言。   凤尾昆鱼化小,在她怀里抽搐呕血。   第六天约定的时辰快到了,来不及了。   绛月予陷入绝望,眼中蔓延出红血丝,绝望之下,祭出山河鼎向着长孙令仪轰去。   长孙令仪已经是半圣,岂会接不下这一招,但他故意没躲,硬生生受了山河鼎这一下,脸色雪白,踉跄吐出一口血。   他捂着胸口看向绛月予,但绛月予并没有看他。   其他人急了。   “素魄道主,你要跟全天下的人作对吗?”   “素魄道主,你怎能伤害半圣,你这是欺师灭祖!”   绛月予冷笑。   你们连给予你们生命的造物主都算计,还扯什么欺师灭祖的虎皮。   “其他人的命与我何干?”   她本就是冷漠至极的人,原本给予世人的几分温情和慈悲,现在尽数消失,魔王本性尽显。   其他人的命……   颜羲苦笑,也包括他吗?如今在她心中,自己应该已经无足轻重了吧?   长孙令仪嘴角又流出一丝殷红的血,他拒绝了旁人的搀扶,勉强站定了。   绛月予也不再跟他们多言,她现在脑子嗡嗡轰鸣,什么念头都没有,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她害怕,害怕凌弗御已经去赴死。   在她的人生中,从未有过这样绝望无助的时候。   “主人……”   凤尾昆鱼忽然气若游丝地说。   小小的鱼变得只有巴掌大,脑袋和鱼身不断被剑道法则侵蚀,连绛月予都化不掉。   绛月予颤抖着俯下身。   一道白色光团从凤尾昆鱼的身体中冒出来,飞速钻进绛月予的眉心。   是凤尾昆鱼,它把它的虚空本源,昆鱼的天赋神通硬生生从身上剥离下来,种到了绛月予的身上。   在光团钻进绛月予眉心之后,凤尾昆鱼提起最后一口气,断成两截的身躯猛然化大,视死如归地冲着长孙令仪冲去。   “主人快去!”凤尾昆鱼凄厉大喝。   绛月予脸色雪白身躯颤抖,不敢多想,一脚踏进虚空。   身后是爆发出的漫天灵力。   ……   ……   在耽搁这么久之后,绛月予终于来到了约定的竭灵地小村庄,而她来的时候,正是凌弗御已经踏进去的时候,戮仙大阵吞没了凌弗御,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仙的血腥气弥漫在空中。   这气息拂过河流,普通的河水变成了充满灵力的灵液河。气息拂过野草,再普通不过的野草变成了灵气四溢的灵草。气息拂过野兽,低伏吃草的野兽变成强大的荒兽。   绛月予双眼放空,脑袋嗡嗡作响,浑身上下的血都在逆流。   “不……”   她疯狂地扑向那个戮仙大阵。   这黑洞洞的,散发着毁灭气息的戮仙大阵在弑仙之后,在不断坍塌收缩。   绛月予想要阻止它继续坍缩,但她的力量在仙亲自为自己布下的死阵面前是这样渺小。最终她只能徒劳绝望地看着它坍缩成一个小点,然后……轰然爆开。   漫天灵力如雪花般壮观飘散下来。   整个虚空大陆,下起了一场仙灵雨。   灵河重新开始奔腾,森林复苏,变成仙树,一座座俊秀山川拔地而起,空间缝隙被弥合,地裂被填补,到处灵气四溢。   一鲸落,万物生。   仙自戕了,世界恢复了生机,渡过了死劫。   无心无情的仙啊,因为沾染了情爱,为了所爱之人甘愿   长孙令仪带着其他人横穿虚空晚一步赶到。   他们赶到的时候,看到绛月予只是仰头,衣袂飘荡,看着漫天飘散的仙灵雨,泪流满面。   她知道,那个爱她胜过生命的仙再也回不来了。   绛月予低下头,冰冷的目光投向赶来的所有人。   “你们都是弑仙者,该死。”   清冷的双眸溢上恨意,眼眸里残存的善光全部粉碎。   本来灵力已经枯竭的绛月予因着这场仙灵雨,不仅恢复,而且实力大增。蚀仙雪火如同流水,以她为中心,向着四周疯狂蔓延。   道主境的蚀仙雪火全力焚烧。   长孙令仪和颜羲并不反抗,反而闭上了眼。   周围其他人恐惧地大喊。   “半圣,救命啊!!”   “半圣,我们不想死救救我们!!”   疯魔状态的绛月予突然发现周围的仙灵雨在没入她体内之前,还会眷恋地围绕着她飞舞一会,有一滴仙灵雨落在她的唇瓣上,清凉的触感仿佛是在亲吻她。   哪怕他死了,哪怕他误以为是她让他死了,也还是让她感受到他的爱。   绛月予瞬间心神俱碎,哀恸至极之下,反而觉得什么都没意思了。   她没再看身后被蚀仙雪火吞没哀嚎的众修士,一脚踏进虚空,回到太上神宫救下只剩下小鱼灵的凤尾昆鱼,然后抱着小鱼灵,彻底消失在众人眼前。   ……   ……   “……我们虽说都是仙的子民,但都是罪民啊,就这样,仙为了所爱之人自戕了,从此万物复苏,前些年另一块虚空大陆撞过来,除了感到地震外,并无大难发生。”   “那后来呢,您再讲讲那位仙侣吧?”   小孩缠着老人继续讲。   “那位仙侣放弃了报复,伤心至极之下离开了太上神宫,不知所踪。”   “伤心至极,有多伤心?”   老人无言地抚摸了下孩子的头发,眼神慈爱:“这大概是我们没法想象的。”   ……   ……   消失的绛月予在这些年里踏遍每一寸山河,它们是凌弗御的皮肤,发丝,经络,骨骼。   她会去山巅倾听每一阵风声,那是他的呼吸。   她会去灵河,想象着那是他的拥抱。   这个由凌弗御所化的世界爱她,别人碰不到的仙草奇遇绛月予随意就能获得,法则对她格外青睐,轻轻松松就到达了圣人境。   她每年都去一趟變国的洛明城,在游灯节热闹的氛围中,在仙客再来这家客栈中点一串火角羊肉串,再点一块绿玉豆糕,坐在临窗的位置上,默默看着热闹的人群。   游灯节一年年延续下来,仙客再来的老板黄一勺每次见她来都问她,仙子有没有跟她一起来呀?   他说的仙子是女装的凌弗御。   而绛月予每次都回一句,他一直在的。   后来客栈的老板黄一勺老死了,尽管绛月予用无上灵丹吊着这位老板的性命,但还是敌不过悠悠岁月。   之后的绛月予居住在了竭灵地的那个小村庄里。   作为仙亡之地,这里的灵气格外充沛,已经是一处所有修士都眼红的洞天福地了。   绛月予用移山填海的大能手段徒手造了一座高山,把溪水还有树木都移栽到高山之上,还把他们曾经住过的那个小院子也移到了山顶上,作为自己的居所。   在灵气浸润下,山上的每一块砖头都成为了灵砖,每一颗草都成为了极品灵草,院中的大颗大树也变成了灵树,只可惜再也没有那个在树下逗她笑的人。   在凌弗御死后的五百年后,绛月予成为了圣人。   作为两片虚空大陆仅有的圣人,绛月予用圣人音发布的第一条圣谕就是——所有参与过弑仙事件的人皆为罪人,五族之内子孙消亡,再无后代,本人魂魄尽消,尸骨无存。   圣谕下了之后,无数人痛哭流涕。   “圣人啊圣人!求您饶命开恩啊!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有人苦苦支撑着圣谕法则带来的力量,喷着血惨笑:“仙虽然亡了,但仙侣还活着,我们算计过了仙,但终究逃不过惩罚,这就是弑仙的代价啊!哈哈哈哈!”   “原来不是不算账,是秋后算账……”有人喃喃。   “恨恨恨!我们有何错!!”   无论是哀求、哀嚎还是咒骂,在仙山上的绛月予全部都听到了,但她只是面目表情地袖手站在高山之上,直到他们化为化为齑粉,消散在天空中。   最后就只有长孙令仪和颜羲因为深厚的实力还活着。   绛月予第二道圣人音——长孙令仪和颜羲将会活到寿命终结,但不得靠近仙山半步。   或许是这第二道圣人音让太上神宫的人误以为新圣还念着旧情,于是数次来仙山附近试图劝她回宫。   但都无果。   任何人都无法靠近仙山五十里范围内,这些人只能怏怏离去。   绛月予谁都不见,只有一人例外,那就是徐稚瑞。   这个凌弗御在竭灵地开玩笑收的弟子天赋不错,靠自己的实力成就了尊者境,绛月予偶尔会见见他,听他说说过去的故事。   “那时候师父跟小孩似的在山上跟您闹,您不是给了他一颗丹药吗,师父喜滋滋地吃下,又问您要了一颗,那颗丹药师父似乎没舍得吃。”   “我有一次看见他蹲在溪边,美滋滋地看着这颗丹药哩!”   “他看到我还炫耀似的跟我说,‘你师娘就是在乎我,给什么丹药,还给两颗,我又不缺丹药吃!’”   “那脸上的表情可得意了。”   绛月予眼神怅惘,嘴角微微弯起,露出一点笑。   这些年里,徐稚瑞已经不知道把这一段说了第几遍,但绛月予还是还是爱听,不厌其烦地让他一遍遍讲,而徐稚瑞也每次尽量讲得绘声绘色,让他师娘高兴些。   他看得出来,他师娘这些年过得很不好。   虽然师娘已经贵为圣人。   等徐稚瑞告退之后,绛月予拿出一瓶丹药,徐徐嘱咐:“这瓶丹给你,一年一颗,不要多服,你身体承受不住药力。”   徐稚瑞厚颜受了。   “多谢师娘!”   他现在已经知道他那对师父师娘的来头有多么大了,可以现在八荒六地能横着走,什么超级宗门都可以不用放在眼里了。   “师娘那我走了。”   徐稚瑞知道绛月予爱听他喊师娘,叫得很频繁。   “嗯,去吧。”   绛月予缓缓颔首。   徐稚瑞走后,绛月予继续在山上枯坐。   在仙客来客栈老板死了之后,绛月予就不怎么下山了,只是偶尔去一趟洛明城的游灯节。   凤尾昆鱼担忧她:“仙子,你要多出去走走啊!”   绛月予把凤尾昆鱼救回来了,并且重新创造了一份契约,现在的凤尾昆鱼可占了大便宜,绛月予悟到的道意法则都能直接领悟,修炼事半功倍,而且每天把绛月予炼的丹当糖豆吃,如今已经是半圣。   绛月予让它不要再叫主人,他和它是平等的。   于是凤尾昆鱼就换回以前的称呼,但偶尔还是嘴瓢想叫主人。   绛月予不说话,已经开始闭目枯坐。   凤尾昆鱼只能怏怏地化小跳到溪水里,给自己洗个灵液澡。   ……   ……   绛月予住的山仙气缥缈,任何人只要靠近五公里,都会感到一种莫名的敬畏恐惧感,从而不敢靠近,就算咬牙靠近,只要走几步,就会发现自己被传送到了其他地方。   这座山被当地人称为仙山,后来这个称呼就慢慢流传开来了。   据说,在仙山上住着的是全天下最美最强大的人。   仙人不可见。   仙人不可拜。   仙音不可闻   当地人甚至不敢对着仙山跪拜,祈求仙人庇佑,因为但凡这么做的,都会惹来仙人的厌恶,最后消失无踪,也不知去了哪里,还是死了。   漫长的岁月里,仙山成了禁忌,越发幽寂。   直到青鼎神殿来人,打破了寂静。   青鼎神殿三大殿主之一,颜羲的亲传弟子对着仙山跪下长呼:“圣人啊,凤羲太上长老寿终了,求您垂怜,在他离去前再见他一面吧,圣人啊——”   如今的死亡,就是真正的死亡了。   六道轮回因为戮仙,被规则永久排斥,现在就算已经是圣人境的绛月予也再创不出一个六道轮回,连中阴界也都消失了。   所以现在的人死了,已经没有魂魄转世的说法,死了,就是真正的尘归尘,土归土。   绛月予缓慢起身。   凤尾昆鱼一惊,三万年了,绛月予足足枯坐了三万年,从来没有起身过,它怀疑她会坐到地老天荒,但现在竟然为了颜羲起身了。   “主人,你要去救他吗?”   “不,只是看一眼。”   说完往前慢慢一步,身影融入了虚空之中,仙气缥缈的仙山上,已经失去了那道惊鸿仙影。   凤尾昆鱼在空中转了个圈,咬着尾巴想:主子对那个忘恩负义的白凤凰好像完全没感情了,这要是仙人知道该有多高兴啊!可惜…… 第96章 “仙女你要幸福哦……”……   三万载过去,颜羲早已是青鼎神殿的太上长老,本来以他的天赋,未尝不能缔结道种冲击道主境,但是他到寿终还是尊上境,因为道心有隙。   大殿昏暗,颜羲盘膝坐在蒲团上,闭着眼睛,白发铺了一地。   如今三万载过去,颜羲已是白发苍苍,衰老的容颜依稀能窥见年轻时的几分风化。   周围跪着许多人,这些人都在哭泣这位太上长老的即将逝去。   颜羲这一生为苍生,为宗门,却唯独没有为自己,所以他失去了毕生所爱,孑然一身,也因此,所有青鼎神殿的弟子都在痛惜他的逝去,也因此他的亲传弟子冒死都要去仙山请一回圣人。   因为他知道自己师尊毕生的隐痛是什么,如果无法再见一面,他的师尊会抱憾而终。   绛月予一步跨入大殿内。   缓缓走向垂头而坐衰老不堪的颜羲。   极恐怖的法则之力随之降临,迫向大殿中央的颜羲,但很快如水般消散而去。绛月予立即解除之前下过的第二道圣谕,不然颜羲会立刻咽下最后一口气。   颜羲颤抖的缓缓抬起头。   “你、你来啦……”   大殿中人知道是圣人亲至,激动不已,全都垂首不敢言,只是默默伏身。这可是圣人啊,他们亲眼见到了圣人!   至于三万年前,青鼎神殿差点因为第一道圣谕差点灭绝的历史,现在的青鼎神殿弟子们已经不记得了。岁月能湮灭一切。   三万年过去,尊上境的颜羲满头白发,衰老不堪。   而绛月予依旧还是从前的模样,冰肌玉骨,容颜倾世,却也淡漠的好似雪山巅上终年不化的积雪。   两人相对之时,比祖孙的差距还大。   但颜羲的眼眸还是那么清润,依稀还是当初那个广袖长衫,清润如远山,淡雅似青莲的月下谪仙。   颜羲抬头看着绛月予,身体颤抖起来,眼中隐隐泛起泪光,手指颤抖地抬起来,但看到绛月予冷漠的眸光,又将手放回去。   这个人收回了对他的所有在意。   过去相识的岁月,只剩他一个人一遍遍咀嚼回忆。   “原谅我……好不好……?”   老人眼眶泛红,眼中有着泪光。   但绛月予依旧只是淡漠地看着他,没有丝毫情绪。   颜羲怆然地闭上眼,不然痛苦就要从眼眸中溢出来了。   与之相对的,绛月予的目光平静如水,像是注视着一块石头,又或者是一幅画,对之没有倾注丝毫感情。   她之所以会来,是为了全最后一点缘分,从今往后,对这个人再无其他。   忽然大殿中的空间法则发生波动。   是长孙令仪来了。   他忽然感应到圣谕解开,又听门人说绛月予出现在青鼎神殿,所以第一时间赶到。   长孙令仪怔怔地看着那道素白背影。   三万多年了。   因为太失态,以至于长孙令仪忘记收敛威压,见有人承受不住吐血,他才记得把威压收回来。   “月予……”   长孙令仪声音隐隐颤抖。   绛月予没有回头。   她一身素衣站在颜羲面前,低头看着颜羲。   虽然她有续命用的圣人级别的丹药,足以再给颜羲续数千年寿命,但她还是眼睁睁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带着未能被原谅的遗憾断了呼吸。   等颜羲断了呼吸后,绛月予才转过身,目光投向长孙令仪。   长孙令仪在这三万年里一直思念自己唯一的徒儿,想着绛月予离去时心如死灰的模样愧疚难安。   他已经准备好了迎接绛月予仇恨的目光,却没想到绛月予开口唤他。   “师尊。”   不过虽然唤了师尊,但语声却冷淡的如同对待路人。   然后她抬起手。   只见她掌心中出现了一团蕴含着无尽奥义的混沌光团,然后将之递到长孙令仪面前。   “送予师尊。”   “这是……”长孙令仪怔怔的,却不敢不接过。   “是圣人本源法则,它能助师尊成就圣人位。”   这是一道从她身上剥离下来的本源法则,有了它,半圣级别的人能立即证得圣人位。   “从此以后,我就不欠你了,长孙令仪。”   说完绛月予向前一步,消失在了原地。   最后的那句话令长孙令仪心如刀割,他颓然看着手中这团圣人法则,想将它收起来还给绛月予,但又怕自己不成圣,就像今日死去的颜羲一样消失在时光长河里,变成绛月予回忆里的一粒尘埃。   他想再求得徒儿的原谅。   真这么恨他吗?   真……那么爱他吗?   长孙令仪最终融合了这道圣人法则,他以圣人境的实力,亲上仙上,想要取得绛月予的原谅,但最终竟没法进入仙山五公里范围内。   因为三万年过去,绛月予已经成仙。   两片虚空大陆融合之后集合的灵力,再加这片大陆法则对她天然的钟情,以及绛月予本身超绝的天赋。   以及最重要的,凌弗御在自尽前将一道仙种法则剥除种在了她身上。   于是最终绛月予成为了两片虚空大陆唯一的仙。   ……   ……   岁月悠悠。   又是漫长的千年过去。   这千年里绛月予又在枯坐中渡过。   徐稚瑞担心他师娘孤独,满世界搜罗了两个极像凌弗御的孩子,一个男童,一个女童,男童像男装时的凌弗御,女童像女装时的凌弗御。   他将他们带到绛月予面前。   “师娘,不如收两个茶水童子吧?”   绛月予睁开双眸,看向两名孩子,尤其看着那名女童。   女装时候的凌弗御,那个飞扬恣意的焚山神女,已经埋在记忆中很久很久了。   两个孩童屏住呼吸,忍住颤抖。   他们想起了关于仙山的那句话——仙山上住着的是这世上最强最美的人。   传说是真的!   被这样的人注视,两人简直忘记了呼吸,两人的小身板微微发着颤,快把自己憋死了。   那双淡漠无情的眼睛看了两个孩子很久,久到徐稚瑞以为会收下他们,但最终绛月予说:“带他们离开吧。”   两名孩童顿时脸色惨白。   不是因为如果绛月予不收他们的话,就会受到什么惩罚,而是……他们在见到绛月予的第一眼,就想待在她身边侍奉她。   但没用,绛月予说的话全天下没人敢违抗。   最终徐稚瑞还是把两名眉目如画的孩童给带了回去。   几十年过后。   长大的孩童来仙山求见绛月予,恳求绛月予能收下他们。   长大后的他们更像凌弗御了,至少有六分相似,仅仅是这六分,也让人想把全天下最美好的辞藻堆砌到他们身上。   但绛月予还是没有收下他们。   被再次拒绝的两人绝望不已。   他们想要侍奉绛月予,并不是贪求力量。小时候那惊鸿一眼,像刻印在了灵魂中,他们只想待在绛月予身边,哪怕再见一面也好。   被‘仙’注视过的人,再无法忘却。   ……   ……   又是漫长岁月过去。   绛月予认识的人一个个死去。   徐稚瑞寿命终结死去了,他天赋不行,即使是绛月予赐予了圣人法则,也只助他成了半圣。   到最后,已经成圣的长孙令仪寿命也终结了。   太上神宫的宫主之位换了一轮又一轮。   徐稚瑞那两个徒孙也寿终了,而徐稚瑞创下的宗门并没有像超级宗门那样挺过漫长岁月,也湮灭在时光中。   到最后的最后,仙山的传说都变得缥缈,只有少数人听说过。   绛月予一直一直孤独的待在仙山上。   终于有一天,一直陪伴她的凤尾昆鱼也要走了,它的寿命到了尽头。   在一个晚霞遍布的黄昏中,凤尾昆鱼的身躯因为生命终结没有力气化小了,异常庞大的本体躺在溪水边,鳞片被晚霞照得亮晶晶的。绛月予陪着它,徒劳地给它注入仙气。   但没用,她已经强留凤尾昆鱼很久很久了,到现在已经留不住了。   凤尾昆鱼的鱼眼逐渐黯淡,渐渐的,鳃翕张的越来越吃力。   它努力注视着绛月予,发出最后虚弱的声音。   “仙女你要幸福哦……”   喃喃地说了一句后,凤尾昆鱼的鱼眼彻底黯淡。   绛月予安静地坐在溪边守着凤尾昆鱼庞大的尸体,久久没有离去,她的剪影被孤独昏暗的黄昏笼罩。   鱼簪空荡荡的再没有了鱼的身影。   大海枯竭,星斗陨落,漫长岁月过后绛月予的身边再没有认识她的人,也再没有能陪伴她的生灵。 第97章 “对不起,我迟到了,原……   近些年,徐熠这个名字响彻八荒六地。   这个年轻人在几十年间靠着超绝的天赋,卓越的实力崛起,甫一出世,就碾压众多超级宗门的天之骄子天之娇女们。   他野心勃勃,气运惊人,每次被针对都能顺利反杀,红颜知己众多。   今天,为了躲避南斗圣宫的追杀,他与几个红颜知己误入了一处奇地。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走不出去?”   “好浓的灵雾。”   “不是走不出去,是走不近那座山。你们有没有发现,无论我们向那座山走多久,那座山永远离我们这么远?”   “我们又不像你,炼了神眼神通,哪看得到远处有山?”   “等等……”   太上神宫圣女周羽忽然出声。   所有人都看向她。   周羽沉吟片刻,语气凝重地说:“我们太上神宫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   “什么?”   “什么传说。”   见周羽说了一半不说了,大家焦急追问。   周羽:“据说这世上有一座仙山,仙上上住着一位真正的仙。”   青鼎神殿的道女古弱雯忽然出声:“我也听长辈说过,只是这是个秘辛,很少有人知道。”   徐熠吐出嘴里的狗尾巴草。   果然,待在超级宗门还是有好处的,至少能知道普通人难以接触的秘辛。   谁让他刚开始因为体质关系天赋不行,无奈一脚踏入了散修路,现在自由惯了,有超级宗门要他却反而待不惯了。   “到底是不是住着仙,去看看就知道了。”   徐熠拍了拍手说,语气轻飘飘的,仿佛要探的只是个普通秘境。   最终周羽古弱雯拗不过徐熠,壮着胆子继续跟他一起靠近仙山。用各种方法折腾了三个月后,还是无果。   一番折腾,头发已经变得乱蓬蓬的徐熠满脸沧桑的坐下,扭头跟周羽说:“回去把林凫玉也拉来,那家伙鬼点子多,说不定能想出什么好主意。”   忽然间,异变骤生。   缥缈雾气中,出现了一道白衣胜雪的惊鸿仙影,纤尘不染,圣洁空灵到了极致,但因为出现在这诡异的环境中,似鬼似魅。   所有人灵魂瞬间战栗起来,他们像被什么法则钉住,动弹不得丝毫,忍不住匍匐在地,向着仙影匍匐。   绛月予伸出素手。   一指点在徐熠眉心。   徐熠识海里的两件圣人器同时发出大道嗡鸣声,散发不朽气息,硬生生扛住了绛月予的威压。   徐熠抬起头,看到了那双浅淡似冰魄的眼眸。   然后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已经提取到徐熠记忆的绛月予失望地收回手,轻轻叹了口气。   现场的人听到那声仙人的叹息简直有种心魂碎裂的痛楚。   这一刻所有人无比确定……她是仙!!   传说中至高无上,不朽不灭的谪仙!   仙人转身离开,如出现时那样突然,又转身消失在灵雾中,所有人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消失。   两位天之娇女惊骇震动不已,久久不能言语,也不敢起身,久久朝着仙影消失的方向跪拜叩首。   而徐熠居然朝着灵雾大喊:“——师尊,您可以当我师尊吗?徒儿见过师尊!!”   说完双膝跪下,眼眸晶亮,朝着地面重重磕了一个头。   “师尊!我磕了这个头,您就是我师尊啦!”   太上神宫圣女周羽简直要被吓死了,虽然徐熠往日就很疯,但也没有疯到对着仙人耍横的,不敢置信地拉他衣袖:“你疯啦?”   徐熠拉回自己的袖子,满脸纯洁,义正言辞地说:“这位姑娘不要拉拉扯扯,我们不熟。”   “你……”   周羽瞪大双眼,气得说不出话来。   明明之前还调戏她,居然这会扯不熟了!   “师尊!!!”   徐熠朝着仙上方向又磕了一个头,嗓门洪亮地自我推销。   “徒儿天赋绝佳,是千年难得一见的超灵体,今年十八岁,已经是尊者境,我尊师重道,吃苦耐劳,端茶送水,捶腿捏肩,吹马屁说笑话什么活都不在话下,收下我师尊绝对不亏!”   周羽等人眼睛瞪得更大,这家伙不是说绝对不拜师吗,这会遇到仙人,倒是抛弃原则了?   徐熠已经完全不理其他人了,嘴里喋喋不休:“师尊,要不我现在就说个笑话给您听吧,传说过去有个……”   忽然一切都安静了。   徐熠消失在原地。   是仙山上的绛月予心念一动,将人送到另一片虚空大陆了。   活了如此漫长的时光,绛月予已经不在乎任何一个人的性命了,他们的生命太短暂也太脆弱的,就像一朵转瞬即败的花,一阵一吹即散的风,那样短暂,什么时候消逝都无甚差别。她逐渐跟她爱的人变得一样,所有人在她眼中都跟石头无异。   之所以没有杀徐熠,还送了他一场机缘,将他送到另一片虚空大陆,是因为徐熠给了她一些感悟。   绛月予双眸轻阖,手捏神决。   刹那间,太阳消失了,天空遍布璀璨星斗,大地进入黑夜。   神决变幻。   夜空仿佛和大地倒置了,地面全是闪烁璀璨的星斗,而布满缥缈灵雾的大地被转换到了苍穹,极其奇异。   绛月予赤足缓缓步入周天星斗大阵中,她的青丝已经长到逶迤在了地上,寒霜深重,雪白仙裙覆着寒雾,鸦羽般的眼睫沾上露珠。   绛月予面如冰雪,立在周天星斗大阵静静思考着什么。   在这期间,星斗和大地的位置不断变幻。   漫天星辰一会回到天上,一会又转换到大地上,每一次变幻,都是一次真实的时间流逝,时间被压缩了,现在她的一弹指,即是正常人的一天。   绛月予披着越来越重的寒霜,垂袖仰头望着天空,许久许久。   这些年她一直在琢磨着如何逆转时光长河。   凌弗御曾经回溯过一次时光,现在她已经是仙,自然也可以回溯时光,她可以将时光回溯到无尽岁月之前,回到一切还未发生之时。   但仙跟普通人不一样,死了就是再也不存在了,哪怕是时光长河里也再找不到祂的身影,假如回溯到过去,凌弗御也不会回来,任何人都不会记得祂存在过。   这是本源法则的力量。   她想了那么久的时光,依然没有想出解决办法,但徐熠这个胆大的年轻人的出现给了她灵感。   既然不能改变本源法则,那么……创造一个呢?   为何不创造一个新的本源法则呢!   绛月予抬起手,手掌中一点法则碎片从无到有嗡鸣流转,有水波一样的法则波纹不断震荡,另一只手像拨动琴弦一样拨动法则波纹。   虚空发出负担不住的剧烈嗡鸣。   星斗在脚下一颗颗陨灭。   天地迎来最后一次置换,这次是大地在下,星河在上,而绛月予云袖飘荡,立于雾气缥缈的山峰。   “时间长河……”   她轻声呢喃,眸光变幻之间,赤足之下无上仙纹和法则同时大放光芒。   “以仙躯为祭,以山河为祭,以三千法则为祭……”   仙山上石子像泥石流瀑布般倒飞。   山河在崩塌。   从另一片虚空大陆足足渡过八百年漫长时光的徐熠历练归来,耗尽千辛万苦回到仙山附近,这个桀骜的天之骄子绝望地看到最后一幕。   他不知道仙人在做什么,只感觉巨大的恐怖降临大地。他莫名感觉,如果不阻止,这会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仙人。   “不……”   “不要,停下……!!!”徐熠绝望嘶吼。   但绛月予根本没有在意,徐熠对她来说不过是偶尔碰到的一只蝼蚁。   “时光……”   绛月予双手结印,长发和衣袂倒冲,清冷威严不可违逆的大道之音携带着新的本源法则的力量,疯狂轰击着旧的本源法则,撼动天地。   “——逆转。”   轻轻的最后两个字。   世界一片雪白寂静,一切都消失了,连同声音,连同光线,彻底的寂静无声。   ……   ……   醒来的绛月予盯着自己的小手看了足足一刻钟,这具长满火毒瘤子,瘦弱不堪的小女孩身躯,是她六岁时的模样。   时光长河成功被逆转了,但是凌弗御回来了吗?   小女孩起身,略不习惯地穿好自己的衣裳。   “小姐,戴上面具吧!”   强忍畏惧和厌恶的侍女在旁边递上白色面具。   小绛月予没有去接那面具,穿好鞋跳下床。   “拿下去。”她淡淡道。   以往侍女肯定要再劝的,因为如果小姐不戴上面具吓到其他人的话,她会被绛家主母惩罚,但现在,小绛月予身上莫名散发的威严让侍女不敢再劝。   小绛月予走向门口,每走一步,身上的火毒就褪一些,身上的疙瘩就小一些,等到了门口,火毒已经清理得干干净净。   绛月予在逆转时光长河之后,除了仙种外什么都不剩,一点灵力都无,不过她对蚀仙雪火的控制已经到了道的程度,哪怕没有任何力量也足以将蚀仙雪火带来的火毒给压制下去。   眼见没戴面具的小绛月予就要出门,屋内的侍女们纷纷阻拦。   “小姐,您不能出去!”   “戴好面具吧!”   但当侍女们跑到小绛月予面前,拦在门口看到那张没有火毒的面容时惊住了。没了火毒疙瘩的小绛月予是个五官精致至极的小女孩,虽然还带着长期受折磨遗留下来的蜡黄干瘦,但确实是极漂亮的。   “小……小姐?!”   侍女惊愕失声。   为什么小姐身上的火毒疙瘩消褪了?   小绛月予面色古井不波,绕开僵硬惊愕的侍女,抬步迈出了门槛。   今日是清明节,府里的人都在忙碌准备祭扫用品,等会绛府全家老少都会出门去祖坟祭扫,不过,这祭扫活动并不会叫上绛月予。   走到假山,她又听到了他的嫡亲兄长绛家大公子绛煜和他的贴身大侍女说的悄悄话。   侍女埋在绛煜的怀里,搂着他腰身体轻摇撒娇:“大少爷,能不能把我调去你的院子啊?我实在不想待在那了,每天都过得好闷,跟在冰棺材里似的,而且说不定哪天就染上了病。”   “好香儿,先让我亲亲。”   “不,你不答应我就不给你亲。”侍女扭身。   “行行行我保证明天就把你要来,不用再伺候那蟾蜍精。”   前世……   不第一世真正六岁的小绛月予听到‘蟾蜍精’这个词还会感到些许受伤,然后等绛府所有人去祭扫时,自己一个人孤零零来到河边,然后在夜晚遇上踏月而来的颜羲。   但现在,绛月予没有丝毫停留,眼神都不变,什么都没带,径直离开了绛府。   今世不论是跟绛府的缘分,还是跟颜羲的缘分,都已经彻底断了。   ……   半个月后。   小绛月予终于到了古蝉仙宫的附属国。   没有灵力要在这么短时间内横跨这么远的疆域是非常困难的,纵使是小绛月予也吃了不小的苦头,到达时已是衣衫褴褛,浑身灰扑扑的像个小乞丐。   古蝉仙宫的附属国异常繁华。   到处是衣着光鲜的修士还有神骏的灵兽。   过了会,人群忽然激动地喧哗起来,一个个都看着天空,只见天空中一袭红衣的焚山神女,在众人的簇拥下飞过。   “看,是焚山神女——!!”   “神女!!!”   人群沸腾了。   小绛月予也仰头看向天空,凌弗御在一众拥簇者的包围下,脚踏天河红星沙,漫不经心的跟人谈笑着,微微勾起的嘴角好看的惊心动魄,又熟悉的小绛月予想流泪。   绛月予站定,枯寂了不知多少时光的心脏一瞬间酸涩难言,无数种强烈的情绪将她吞没。   “凌弗御,我终于把你找回来了……”   小绛月予轻喃。   他不知道自己渡过怎样了一段漫长岁月,她有好多话想对他说,有好多话想问他,戮仙阵疼不疼啊,当初用那个沙漏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他还记得她吗?   不记得也没关系,一切可以重新开始。   天空中,凌弗御的身影微不可见的停顿。   小绛月予捕捉到了这抹停顿,脑子瞬间嗡嗡作响,一个想法如闪电般轰如脑海,他是不是……还记得?!   “——凌弗御!!”   这次是大喊。   小绛月予站在摩肩接踵的街道上,仰头对着天空用尽全力的大喊,用三辈子从来没有过的声嘶力竭。   古蝉仙宫的弟子们都听到了,诧异地看向地上那个又瘦又弱又脏,像个小耗子的小乞丐,这小乞丐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直呼古蝉仙宫神女的大名。周围的修士们也都惊骇地看着小乞丐。   而天空中的凌弗御真的停了下来,飞落到了地面上。   他没有落到小绛月予面前,而是垂直落下,站在了街道的另一端,背对着小绛月予站着,低着头一动不动,让人看不起他的脸。   如果有人看到,一定会惊诧地发现,那个游戏人间的焚山神女,此时竟眼眶通红,泪流满面。   六岁的小绛月予分开人群,一步步走过去,最后走到他身边,抓起他颤抖不休的手指,再轻轻牵住他的手,抬头认真地他说。   “对不起,我迟到了,原谅我好吗?” 第98章 番外 两情相悦的甜蜜生活   “你什么时候长大?”   凌弗御不满地捏捏爱人的小脸蛋,又爱不释手地捏捏她软乎乎的小手,这么这么小这么软乎。   居然还是个小不点。   “别人还以为我是你爹呢!”恢复男装的凌弗御郁闷地说。   绛月予认真道:“很快,你睡一觉闭个关就行了,或者也可以用药物,我知道不下百种丹药可以让人立刻长大。”   凌弗御果断道:“不行!你以前那么喜欢那个颜羲不就是因为小时候认识嘛!咱们现在重来一次,来来,骑马马!”   说罢他一把把绛月予提溜起来扛在肩头,笑嘻嘻地在热闹的大街上奔跑起来。   小绛月予坐在他脖子上,有一瞬间睁大了眼。   历经三世,渡过数万年的漫长时光,但她还是第一次坐在人脖子上骑马。   “来,小朋友吃根糖葫芦!”   凌弗御买了根糖葫芦往头上送。   小绛月予拿起糖葫芦。   凌弗御边走边买,看到小孩吃的玩意就忍不住买下来投喂:“再来串棉花糖!”   小绛月予放下才吃了一颗的糖葫芦,又拿起棉花糖。   “咦,再来串麦芽糖画!”   小绛月予双手拿买了小孩的零嘴,却微微的笑起来。原来两情相悦,情深似海,是这样奇妙温暖的感觉。   ……   过了几天后,凌弗御忍不住抱着小绛月予,把尖尖地下巴支在她小脑瓜上,怏怏心疼地问:“祭仙躯疼不疼啊?”   绛月予在她怀里闷闷地问:“我才要问你,进戮仙大阵疼不疼?”   凌弗御抱紧小绛月予,像抱紧了他的世界。   过了会,才放开。   放开后发现小绛月予注视着他的眼神充满了心疼。   凌弗御被所爱之人用这样的眼神注视,心脏一时又热又胀,眼睛热热的又想哭了,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带着几分哽咽,微笑说:“有今天就不疼,再来十次我也愿意。”   绛月予也浅浅微笑,说:“我也是。”   凌弗御又被她戳中了,他觉得自己简直要死在绛月予手中……不对,他已经死在她手中不止一次了。   他忽然想起一事:“你逆转时光长河回来,但一切还是要重演一遍,你舍得让这片大陆毁灭啊?”   “我找到办法了。”绛月予说,“能让我们两个都成仙,这片虚空大陆又不会崩塌的办法。”   那稚嫩的脸蛋平淡的语气,还有那胸有成竹的模样,好像是在说她只会坐有把握的事。   凌弗御一时呐呐:“这也能找到办法吗,我夫人怎么那么厉害?”   一句无意识的夫人瞬间让两个人的脸蛋都爆红。   凌弗御心中哀叹一声,抓着小绛月予的手,把自己滚烫的脸埋在她小小的手心里,闷脸嚎叫:“不行,你快点长大吧!”   “我这就去炼丹。”   “不行!我不能错过你的童年,我还想看你这小乎乎的样子!”   “那我练一种只能维持三天成年模样的丹药?”   “也行,结契典礼我要办得盛大些!”   “……话题是不是拐得太快了些?怎么突然聊到结契大典了?”   “你不想办?”   “没,只是我们还要先去不周山接小昆。”   “哦对,差点忘了那条小东西。”   ……   ——end